《重生的男友要找我报仇》 重逢 方云谏没想到,自己与庄晏的重逢会来得这么突然。 过两天就是教师节。他来海秀区办事儿,等工作结束了,时间还早。方云谏想一想,干脆给自己手下的人放半个下午的假,自己则溜达到一中门口,买了水果,预备去看看老师。 水果店老板还记得方云谏。见了他,先笑着说:“小方?我和你婶子前两天还说呢,阿黄最近越来越懒,是只老猫了。” 一边说,一边朝着店内那只趴在箱子上的橘猫抬了抬下巴。 方云谏侧头看去,笑道:“阿黄又胖了。” 老板跟着“哈哈”笑了两声。恰好有其他客人过来,老板忙起称重、收钱。 方云谏便走进店里,顺手把自己的领带扯下来、塞进口袋,然后半蹲在角落里的箱子旁边,看着上面那只猫。 的确是老猫。年纪大了,原本鲜亮的橘色皮毛变得暗淡。这会儿方云谏过来,也懒得动一下。还是悠哉哉地趴在箱子上,照着窗子里透出来的阳光,睡着下午觉。 方云谏忍不住又笑。笑着,还揉一揉橘猫的脑袋。 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想来是挑水果的客人。方云谏自忖自己这个位置也不会挡路,便不曾在意。 他看阿黄懒洋洋地抬一抬眼皮,张开猫嘴,毫无气势地打了个呵欠。 方云谏的心情也跟着愉快。 他有留意到,那个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再未走动。 方云谏依然觉得与己无关。 手机震了两声。拿出来看,是上司询问自己这次谈判的结果如何。方云谏斟片刻,用语音输入,言简意赅地说过大致状况——一言蔽之,一切顺利。也提到,自己做主,给手下的人放了个小假。 上司又说了几句,方云谏一一回复。 等汇报完工作,他想起自己这趟前来的目的,总算要起身。 方云谏拍了阿黄两下,说:“好了,下次再来看你……呼。”腿蹲得有点发麻。 夏秋之交,正是水果丰盛的时候。 满室都是果香。方云谏心中盘算,买什么比较好。要方便老师们分,也方便在办公室里吃——他正思索这些,一抬眼,看到那个停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方云谏愣住。 阳光透过漫长时光,落在对方的面孔上。 方云谏的手指微微发抖,心脏轰然跳动。 这一刻既快且慢。 方云谏一时觉得,一眼就是地老天荒。一时又想,哦,其实只过了短短一息工夫。 他看着身前人,像是又回到了八年前。自己读高三,重新分班后认识庄晏。两人是同桌,一起走过学校里的每一条小路,一起在校门口的馄饨铺里吃早餐。 学校里有一条紫藤萝缠绕的长廊。他抱着语文作业,要去交给老师,路上遇到庄晏。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被廊顶的藤枝切成一片一片,撒在两个少年身上。 庄晏吻了他。 他坠入爱河。 一切都在往前。黑板旁边挂着鲜红的倒计时,桌面上堆着做不完的习题册。老师在写板书,他在这时候侧头看庄晏。自己的男友,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他用视线描摹庄晏俊挺的鼻梁,又在目光落在庄晏嘴唇上时,面颊发热,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再被方云谏收拢。 心跳仍然很快,但方云谏已经能笑着说:“庄晏?你也来看老师吗?” 庄晏看他片刻,说:“对。” 方云谏叹一句好巧,而后说:“我来这边办事。正好,马上就到教师节了,所以来看看。买点水果,顺便探望一下阿黄。” 说到后面,他偏过头,看着箱子上那只老猫。 方云谏停顿一下,说:“阿黄都老了。” 庄晏说:“已经这么多年。” 两人一起,在水果店挑了些苹果、梨子,还有青枣。等到拿去称重,老板看一眼庄晏,又笑:“原来你们是一块儿来的。” 方云谏想说“不是”。但这原本也并非值得特地反驳的话题,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微笑。 老板叹道:“你们两个当初把阿黄抱过来的时候,它才这么小一点儿。” 说着,比划一下。 方云谏说:“阿黄现在长这么胖,享福了。” 老板就笑。 等水果袋子递到方云谏手上,庄晏拿出手机,直接扫了旁边的二维码付款。 方云谏一顿,说:“我来就行。” 庄晏看他,说:“几十块钱,我来吧。” 方云谏听了,心想:的确。 几十块钱,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庄晏,都只是九牛一毛。 明明是下午,太阳却还是火辣辣地照着,不见颓势。 兴许是觉得日光刺眼,方云谏目光低了些,落在庄晏腕上那块手表上。 他能认出手表的牌子,也知道,这块表价值不菲。 方云谏想:看来庄晏这些年过得很好。 他们一人一袋水果,一起去了学校。 校门口的保安认识他们。见了面,就笑道:“又来看老师?” 说着,给方云谏和庄晏打开门。 方、庄二人倒过谢,往办公楼去。 途经操场,有几个班正在上体育课。方云谏转头看去,见少年们穿着清爽的天蓝色短袖,在烈烈日头下跑圈。树荫下,还站着几个休息的女生。 他心头有薄薄感怀。这时候,听旁边人开口,说:“校服又换了啊。” 方云谏就笑道:“你也经常来这边看?” 庄晏说:“有时候吧。” 方云谏维持着表情,不动声色,说:“咱们当初上学那会儿,还只有夏、秋两季校服。哦,加上周一上学时候的西装……” 庄晏笑道:“那哪算得上‘西装’。” 方云谏赞同这点,笑道:“也对。”版型一塌糊涂,人人穿着都像是偷了大人衣服。 他们这么聊天,好像两人真的只是一对阔别已久的老同学。感慨完校服的变化,又说到学校新建的楼。 等踏入办公楼时,话题不可避免地来到“毕业这么多年,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这话是庄晏提出来的。他说:“我刚刚在水果店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说工作的事?” 方云谏笑道:“对。”说着,简单讲了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一家策划公司任职。到现在,手下管着十几号人,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你呢,”方云谏说,“我之前听人说过,你发展不错?” 谈起庄晏的时候,都夸张地叫着“庄总”。 “还是在给别人打工,”庄晏说,“也是运气好,遇到了愿意提拔我的长辈。” 方云谏笑了声,说:“之前几次同学聚会,你都没来。” 庄晏说:“平时太忙了。今天也是凑巧,一时兴起,想来学校看看,就遇见你。” 因进了楼,两人讲话的声音放轻许多。 等到办公室门口,恰好遇到要去教学楼上课的数学老师。 见了方云谏和庄晏,数学老师先惊喜,然后看一眼表,说:“哎,我要赶不及了——这样,你们先坐。老崔,”再回头叫同事,“庄晏和方云谏来了。” 数学老师匆匆离开,庄晏和方云谏对视一眼。 方云谏看着庄晏背后的宣传板,又有些重回当初的错觉。 他喉咙微微发干,率先一步进门,说:“崔老师、吴老师——” 几个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备课。见了方云谏和庄晏,便先停下手上的动作。 崔老师是当初两人的班主任,也是班上语文老师。这会儿扶一扶眼镜,笑着说:“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说着,又瞅一眼两个人,“当初那会儿,就数你们两个关系最好。后面那么多年,也是你们两个来得最勤。可每次来,都是独个儿的。我还纳闷呢,这下好了,总算是两个人一起来。” 一中没有抓早恋的传统。八年前,对待班上谈恋爱的男生女生,崔老师就秉持着“只要成绩不下滑,也不发生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那谈谈感情,就权当放松了”的态度。到现在,已经有两对班对结婚,甚至有了孩子。 话虽如此,“同性恋”三个字,在那个时候还是显得大胆。加上庄晏并不愿意对旁人透露两人的关系,方云谏被爱情冲昏头脑,心甘情愿随他隐瞒。到如今,只有方云谏与庄晏两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一段短暂的感情。 听崔老师这么说,方云谏笑一笑,未说什么。 庄晏则回答:“太忙了,总凑不到一块儿。” 崔老师笑道:“现在算是凑到一块儿了?” 师生聊了当年,聊了现状。 方云谏看着崔老师桌面上厚厚一叠待改的作业本,未坐多久,便要告辞。 他这么一说,庄晏也要离开。 崔老师:“行。你们应该都忙,我也不多留你们。” 方云谏说:“班长前面还在群里喊话,说过段时间,再组织一次聚会。到时候,老师们可一定要来。” 崔老师笑道:“行,一定去。” 方云谏和庄晏便离开了。 两人往外走。快到校门时,庄晏说:“一起吃个晚饭吧?” 方云谏婉拒,说:“不了,我回去之后还得加班。” 庄晏说:“这么久没见,好歹给个面子。” 方云谏笑道:“真的忙,以后有机会吧。” 庄晏安静下来。 方云谏慢慢吐出一口气,心里转过很多思绪。 如果是八年前那个暑假,他见到庄晏,一定不会有现在这样平静。 但八年过去,庄晏成了“庄总”,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绝望的、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掉的少年。 他按部就班、平平顺顺的生活,从不打听庄晏这些年过得如何。只是偶尔听人说起,知道他过得不错。 保安给两人开了门。出了学校,外间的喧嚣立刻涌入两人耳中。 方云谏客气地说:“我来的时候是坐公司的车,这会儿得搭地铁回去。那咱们就——” 这么分开吧? 庄晏看他,忽而开口:“当时我妈看到了咱们的聊天记录。他们改掉我的志愿,收了我的手机,把我送到老家一个暑假。我借不到电话,联系不上你。后面开学,一直到去了京市,他们才把手机还我。” 方云谏听着,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他一言不发,听庄晏说:“我当时想要给你打电话。但又觉得,我‘消失’了那么久,你会不会怪我、不愿意理我。这么一想,就又耽搁下来。到后面,就是彻底不敢联系你了。” 方云谏低笑了声,说:“不敢?” 庄晏慢慢吐出一口气,说:“一起吃个饭吧。” ※※※※※※※※※※※※※※※※※※※※ 一只江江偷偷冒头=v= 这篇文的内容大概是:破镜重圆→再破→追妻→he。 安利一下已完结的文:《我养的金丝雀飞走了》,前·作天作地/后·跪着追妻/明星攻x前·温柔包容/后·郎心似铁/总裁受。 以及预收:《渣了将军后我有喜了》 母后早逝,舅族无权,父皇一心整治世家。 陆明煜是嫡是长,却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 这时候,回京述职的抚远大将军对他投来兴味目光。 陆明煜效仿古人卧薪尝胆,雌伏于抚远大将军身下,终得帝位。 真正掌权之后,陆明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鸩杀大将军。 一杯毒酒下去,天子心生悔意。 好在将军未死,只是失忆。 面对失忆的将军,天子有两个问题。 其一:怎么样才能让将军永远想不起来从前事? 其二:自己的肚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cp:原本只想玩玩没想到真上心了的将军攻x一道心思拐八十八个弯的帝王受 先受追夫后攻追妻的双重狗血火葬场。 (预收的文案/文名可能还会改,不过就是这么个故事~) 从前 他们到底一同坐在饭桌上。 庄晏开了一个小包间。两个人来坐,四下都显得安静。 上完菜后,服务员离开了。 方云谏看着桌面菜色,先意外: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 他看庄晏一眼。 八年前,作为一个高中生,庄晏已经颇能吸引学校女生的目光。 到如今,年少时最后的一点青涩也褪去。方云谏开始惊诧,下午那会儿,自己怎么会一次次透过现在的庄晏,看到从前那个穿着校服、与自己一同走在放学路上的少年。 他变化分明很大。 初次见面时,方云谏觉得,庄晏性格阴郁、不好相处。往后,他逐渐打消了从前的看法,但依然觉得,庄晏是安静、斯文的性格。 但现在,他成熟很多,与老师讲话时显得风度翩翩,又自有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度。 的确应该是“庄总”。 灯色下,他眸色极深,微笑着看方云谏。 方云谏跟着笑一下,拿起筷子,说:“这家的菜看起来不错。” 气氛重新热起,庄晏笑道:“我以前经常来吃。” 方云谏说:“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他一一尝过,眼神一点点变亮,觉得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迸发开。 方云谏略有遗憾:如果早些知道这家店,那自己一定时常来吃。 至于庄晏为何这样点菜,方云谏未想太多。 两个人恋爱时,会一起在学校门口吃早餐,午饭则在食堂解决。 一中的食堂并不差,几个窗口,米饭、米线、笼包一样不缺。 他们一家一家吃过去,方云谏大致记得庄晏的口味。就是像现在这样,要清淡,对油腻些的菜色敬谢不敏。 他那会儿还遗憾,觉得食堂的烧茄子的确好吃。可惜庄晏吃过一次后,就面色变化,此后再不动筷子。 到如今,餐桌上的菜无一浓油赤酱。认真说来,确实是庄晏的喜好。只是这些年来,方云谏经历颇多,也改了偏好。 等菜吃得差不多,庄晏询问,是否要叫酒来。 方云谏笑道:“不用了吧?我不太能喝。” 庄晏听了,笑一下,说:“好,”又问起其他,“之前光问了你的情况。阿姨呢?现在身体怎么样?” 方云谏动作停顿一下,叹口气,“我妈已经不在了。” 庄晏意外,神色慢慢凝重,说:“抱歉,我不知道。” 方云谏笑着摇一摇头,说:“没事。” 他不欲多说,偏偏庄晏还要追问,“是因为之前的病吗?……我记得你说过,阿姨有点呼吸道上的小毛病。” 方云谏摇头,“不是,是意外。” 庄晏看他,像是想要关切,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这样子,反倒让方云谏心口愈沉。 从在水果店遇到庄晏至今,方云谏像是徘徊在现在与过往之间。 高三的暑假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人群中普通,又幸福的一个。 他成绩很好,可以在海城最好的中学读书。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妈妈对他温柔又照顾。妈妈身体不好,是慢性病,好在家里不为医药费发愁。 他喜欢上自己的同班同学,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他。 他们谈了一场隐秘的恋爱,约好要上同一个大学。 但这一切,都随着高考的结束而消散。 方云谏在十八岁那年,夏天日头最盛的时候,独自操办了母亲的葬礼。 他当然也看到自己生物学上父亲入狱的消息。但那个男人此前抛弃了妈妈,如今再回来、害死妈妈——对待这样的新闻,方云谏只想拍手叫好。至于男人的其他罪名,诸如“贪污腐败”、“组建利益输送链条”等等,方云谏倒是不曾在意。 他失魂落魄,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坐在床边、看着月亮。 手机亮一下,他都要惊喜,觉得庄晏是否发来消息。 可是没有。 自己的男友“失踪”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庄晏来了一趟方云谏家。 等到暑假过完,方云谏整理好心情,去大学报到。 他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想要在学校里遇到庄晏。可哪怕是十八岁的方云谏,都觉得这样的期望非常、非常可笑。 他果然不曾与自己的男友再见。 有新的同学问他,“云谏,你是海城人吧?怎么周末都不回家呢。” 第一次被问到的时候,方云谏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哪里还有“家”? 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地长大。在和庄晏开始谈恋爱时,方云谏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但他还是有隐约的忧虑,觉得如果妈妈不接受自己这段感情,那他要如何处理。 但他并未等到这个问题爆发的那天。妈妈不在了,庄晏也不见了。 他领着助学金,慢慢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他在校外做家教赚钱,精打细算,去看心理医生。 他想要自救。 方云谏的确成功了。 他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参加着学校的各种比赛,也牵头组织诸类活动。老师、同学们都觉得,方云谏性格温文,又能力极强。等到大学毕业,他凭借优异的gpa、写得满满当当的简历,进入现在入职的公司,拿着一份令大多数同龄人艳羡的薪水。 他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买了车,把妈妈的照片带在身边,很少再去看此前那间老房子。 原本褪色的世界在方云谏面前重新点亮。他不想要大富大贵,只想要普通生活。 虽然还有不足的地方:庄晏之后,他似乎没办法和其他人建立起相互信任、彼此包容的亲密关系——但无妨,方云谏觉得,如果再多一点时间,自己总能克服这一切。 但是,他竟然又遇见庄晏。 包间的窗子开着,外面的桂花香气幽幽飘来。 在庄晏的注视下,方云谏微笑,说:“和其他人有了矛盾,被推了一把,撞到头……我当时不在现场。等到打了120,救护车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他话音落下,过了片刻,庄晏才说:“节哀。” 方云谏还是笑,说:“没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庄晏听着,看着身前的青年。 他有很多思绪,但当下听到的消息,的确出乎庄晏意料。 所以庄晏额外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见方云谏偏着头,像是想了片刻,说:“就是,高三那年暑假。” 庄晏消失的时候。 庄晏哑然。 反倒是方云谏安慰他,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庄晏说:“恒信是大公司,我们这边也和恒信有过一些合作。” 方云谏笑道:“对吧?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发展得好。” 庄晏还是说:“我只是运气比较好。” 方云谏心想,你到底知不知道,这话说出来很欠揍啊? 庄晏停顿一下,笑道:“这些年,我始终在想,如果我早一点联系你、早一点放下那些担心,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 方云谏听到这里,头皮发麻,说:“咳,庄晏,庄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庄晏说:“你现在是单身吗?” 这个话题太危险。方云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不应该阻止庄晏要酒。如果桌上有酒,自己还能多一点推辞的说法。 不像现在,他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喝茶吧。” 庄晏听了,笑一下,端起茶杯。 方云谏短暂地松一口气。 他大脑飞速转动,生怕庄晏把茶杯放下,就紧接着来一句“不如我们再在一起试试”。 今天的见面,原本就是意外。 他逢年过节都要去看老师,他时不时去学校门口的水果店摸一把大黄。对方云谏来说,这就是自己对高中时代、对自己的生活还没七零八碎的时间最后的怀念。 他这些年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确保自己可以“走出去”。 至于和庄晏的那段感情,曾经让方云谏快乐过,也让他痛苦过——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将其和“父亲”、和那个灰暗的暑假一起锁在回忆深处,再不打开。 短短片刻,方云谏想了数个话题。 等到庄晏放下茶杯,方云谏屏息静气。 庄晏看他这样,笑道:“吓到你了?” 方云谏跟着笑,说:“没有——喝茶吧。” 他们到底不是那两个高中生了。 等到晚饭结束,庄晏提出,自己开了车来,不如顺路送方云谏回家。 方云谏用比饭前坚决很多的姿态婉拒他,“旁边不就是地铁站吗?真的没事,我搭地铁就好。” 庄晏看他片刻,到底不曾多说。 方云谏松一口气。 他进站、上地铁。 一直到回到住处,站在淋浴喷头下,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一路上,自己脑子里,依然装满了庄晏。 方云谏头痛。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今天晚上,自己一定会梦到庄晏了。 …… …… 这个念头并未有错。 方云谏沉入梦乡,魂灵跟着年轻,坐在高三那年的课堂上。 他意识里带着一点清明,知道这是在做梦,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醒。 面前的卷子模糊不清,崔老师的嗓音倒是很清晰,要某个同学回答问题。 方云谏听得心不在焉,转着手上的笔。 庄晏就坐在他的余光里。 少年人,肩膀没有八年后那样宽厚,身上也只是一身随处可见的校服。 方云谏并未去看。好不容易到下课时间,他马不停蹄,就要离开。 到了教学楼后的小径,他松一口气,坐在长凳上,看着眼前荒草萋萋。 荒草忽而晃动,方云谏瞳孔一颤,看到一样东西朝自己走来…… 是阿黄。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刚出生不足两个月的阿黄。 方云谏踟蹰一下,蹲下来,碰一碰眼前小猫。 这时候,庄晏的嗓音落在他耳边。与日后磁性沉稳的声音不同,带着年少的清冽,问:“你要做什么?” 方云谏回头看他。 他的魂灵好像又离开这副身体。在对话的,仅仅是从前的自己,与从前的庄晏。 他莫名其妙,问:“我能做什么?……这里有一只猫。” 庄晏听了,眉尖拧起一点,和他一同蹲下。 这就是他们之间,一切的起点。 ※※※※※※※※※※※※※※※※※※※※ 庄晏:这个变态,一定是要虐猫,被我抓住了! 小方:??? 明天见啦。 阿黄 方云谏做了一晚上梦。 梦里,他和庄晏看着腿脚受伤的小猫,颇为发愁。 小猫“喵喵”地叫着,可怜兮兮地在方云谏手上磨蹭。 上课铃响了,两人合计一下,一咬牙,先跑去小卖铺买了奶,倒给小猫,而后才回到教室。 这么一来一回,自然会迟到。好在方云谏和庄晏都是好学生,老师简单说了他们两句,就让他们赶快回到座位上。 可回了座位之后,方云谏的心思依然落在小猫身上。 方云谏想: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发现小猫、会不会把小猫赶走…… 很多年以后,方云谏依然记得,那是一节数学课。 老师看出他走神,便点了他的名字,要他回答问题,问他是选abcd里的哪一项。 方云谏被叫到,脑子里完全是懵的。他正考虑是否要随便蒙一个答案,就看庄晏手指落在习题册上的一道填空题上。 方云谏定一定神,回答:“根号二。” 老师瞥一眼庄晏,笑了声,让方云谏坐下,继续讲课。 方云谏松一口气,坐下之后,低声对庄晏说谢谢。 庄晏起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方云谏回答:“那只猫。” 他话音落下,觉得庄晏的视线幽幽的,落在自己身上。 方云谏心里犯嘀咕,觉得庄晏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好在下一次月考之后,就可以换座位。到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和庄晏…… 他还没想完,庄晏说:“放学之后,我带那只猫去看医生。” 方云谏一愣。 他瞬间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虽然庄晏的性格有点奇怪,但他是个好人! 他说“那就好”,然后开始担心,“看医生的话很贵吧?你的钱够不够?” 庄晏说:“先去看看,说不定医院有对流浪猫的优惠政策。” 方云谏抿一抿嘴巴,说:“好。”转而琢磨,自己应该也能拿出一点钱。 他家境并不富裕,不过咬咬牙,总能挤出一点。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两人又去看那只小猫。 小猫喝了奶,趴在草丛里。 方云谏呼噜着小猫的下巴,忍不住笑,说:“哎,你家里能不能养?” 这话自然是对庄晏说的。 庄晏一愣,回答:“应该不能吧。” 方云谏便叹口气。 庄晏补充:“不过,我会去问问保安室。” 方云谏乐观地说:“那就好。” 庄晏端详他,问:“你不想把它带回去吗?” 方云谏说:“嗯?不行吧,我妈身体不太好。” 庄晏听着,过了会儿,才“嗯”一声。 他们每个课间都要出去一趟,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时间。 庄晏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将小猫包住,往校外去。 两人在最后一节课上查过,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三站路外的地方。六七点,正是公交最拥挤的时候。两人在公交站前,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面面相觑。 方云谏说:“这……” 庄晏打开衣服,看一眼睡着了的小猫,决定:“走过去吧。” 方云谏想一想:“好,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庄晏看他。 方云谏已经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那个年代,智能机刚刚开始普及。但一来,方云谏还是中学生,学习为重。二来,他们家里的条件处于“温饱”和“小康”之间——不算穷,可妈妈的病是一个无底洞。家里不会缺了方云谏的饭钱,却也不能给他任何享受型消费。 他用的是一个直板机。秋日微凉的风中,他告诉母亲,自己今天和同桌约好,要留在学校讨论题目,晚一点回去……他笑盈盈讲话,电话那边,妈妈也嘱咐他,不要在学校留太晚,家里给他留着饭。 方云谏听着,一一点头。等电话打完了,他才意识到,庄晏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纳闷,问:“你要不要也给家里说一下?” 庄晏一顿,摇头。 方云谏“哦”了声,倒是没有额外在意。 两人一起往外走,一路上,方云谏总是忍不住去看被衣服包裹着的小猫。 他心里很踟蹰,还是很担心待会儿的花费。走了一会儿,又察觉自己与庄晏之间的气氛好像太冷淡。所以他先开口,说:“我就在那儿坐着,它就凑过来了,感觉挺聪明的,在找咱们求助。” 庄晏听着,笑了声。 方云谏心想,这笑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但他不泄气,再接再厉,说:“还好它没被校工发现。” 庄晏说:“还好。” 方云谏:“希望待会儿少花一点钱。” 庄晏说:“我以为……” 方云谏:“嗯?” 庄晏一顿,说:“你一天的饭钱是多少?” 方云谏听着,以为庄晏是要和自己合计待会儿的花费。他回答:“一个月给饭卡冲200,是午饭钱。另外有100块,吃早餐。” 庄晏面上露出些许意外。 方云谏说:“这个月刚刚开始,饭卡里的钱已经冲了,没办法取出来。早餐钱还剩下80,我想想啊,之前还存了一点。” 满打满算,他咬咬牙,这个月都只点素菜的话,可以拿出一百五。 庄晏说:“算了,不用你花钱。” 方云谏:“咦?” 庄晏说:“我来付医药费就好。” 方云谏惊讶地看他,提醒:“可能很贵。小动物看病最费钱了。” 庄晏说:“不会太贵的。” 方云谏不说话了。 秋风吹在他们身上,有枯黄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 人行道的砖块上带着斑驳的岁月痕迹,有的转已经松动,踩上去,能清晰地感到一点下陷。 方云谏感叹似的,说:“你真是个好人。” 庄晏:“好人?” 方云谏说:“对。不过,你平时好像不太爱说话。” 庄晏沉默。 方云谏就笑一下,说:“数学课那会儿,还好你提醒了我一下,不然我就丢人丢大了。” 庄晏总算跟着笑,说:“谁让你上课走神。” “没办法嘛,”方云谏说,“我老是担心。哎,咱们走了多少路了?” 庄晏说:“一站半。我去过那附近的商场,认得路。” “哦哦,”方云谏放心下来,再祈祷,“希望它没什么大事儿。” 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亮起,昏色的光线照着路上的两个少年。 方云谏盘算一下今晚的作业,觉得还算乐观。等从宠物医院出来、回家,再花两个小时做完,依然能在十一点前睡觉。 小猫醒来了,在庄晏的校服里张牙舞爪。可惜身子太小,被庄晏轻松镇压。 方云谏倒是担心,说:“万一把你校服划破了。” 庄晏说:“没事。这么小,爪子都没长好。” 方云谏听着,莫名觉得,庄晏似乎话里有话。 但他又想,这句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放学是在将近六点。到宠物医院,则是快要七点。 方云谏和庄晏向值班医生说明了情况:捡到一只小猫,看到它腿上似乎有伤……医生听了,把小猫抱去检查片刻,捏一捏小猫后腿上的鼓包,说:“没事,只是肌肉拉伤。” 方云谏屏息静气。 庄晏说:“要怎么治?” 医生说:“不用治,过段时间自己可以好。” 方云谏听了,松一口气。 庄晏又提出,这是一只流浪猫,自己和同学都没有能力养它。 医生听着,露出些许为难,说:“这,我们这边是医院,也不是收容所。” 方云谏的心一点点沉下,庄晏想一想,说:“那在它的腿恢复之前,可以把它留在这里吗?” 医生说:“可以寄养,不过要付费。” 方云谏、庄晏对视一眼,还是庄晏问:“多少钱?” 医生说:“一般是一天二十。我给你们打个折,一天十块,包猫粮。” 方云谏正想说,“我们商量一下”,庄晏就说:“好。” 方云谏咂舌。 他想到庄晏从前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同桌,家里条件好像不错。 是到以后,他与庄晏真正熟识了,方云谏才纠正这个看法。 庄晏也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花钱总有点大手大脚。 小猫被寄养了三天,腿上的鼓包恢复之后,重新回到教学楼后的荒草丛里。 在把小家伙从宠物医院接出来前,庄晏又掏钱,买了一包猫粮,以备后用。 接下来,方云谏和庄晏分头行动,想要尽力给小猫找到领养的人家。这个时候,校门口水果店的老板提出来,自己想养一只猫,用来抓老鼠。 小猫这才有了去处。 往后时光荏苒,方云谏经历很多变故。小猫却安安稳稳,从瘦骨嶙峋的小家伙,变成趴在纸箱上睡懒觉的大橘猫,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把小猫和猫粮一起交给水果店老板后,方云谏如释重负,笑着对庄晏说:“总算能放心了。” 庄晏看他,还是用那种方云谏看不懂的眼神,说:“对。” 方云谏还要讲话,这时候,却听到一阵铃声,从学校方向传来。 梦境开始混乱,他最先以为自己要赶不上上课,可这明明是放学时间。 等到后面,他睁开眼睛,才意识到,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方云谏关了闹铃,揉一揉眉心。 做梦多了,睡眠质量就差。一直到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方云谏还有点打呵欠的冲动。 他尽量克制,想一想,干脆去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 回来之后,项目组的人也到的差不多。见了他,原本凑在一起讲话的年轻人们停了下来,说:“方主管,早上好。” “早上好,”方云谏笑了下,“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其中之一耸耸肩,说:“在说我表弟。大学刚毕业,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定要跑去山区支教。” 方云谏说:“支教?这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讲话的人说,“但我舅舅、舅妈舍不得。而且他那个专业,跑去支教,实在有点浪费。正头疼呢,不知道怎么劝。” “要我说,”另一个人建议,“先和他聊聊,有没有具体规划,是打算待短期还是长期。这是好事,但如果只留几个月就走,就没必要了。” “也对。”讲话的人说,“唉,我再想想。” 几人说了几句,到底转向工作上的话题。 方云谏看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先去和上司汇报昨天商谈的具体状况。 他昨日在社交软件说了一个简单框架,如今填充细节进去,上司听着,慢慢点头,让方云谏继续跟进。 方云谏笑道:“下次再见,应该就能签合同了。” 上司听了,对他鼓励几句。 方云谏从上司办公室离开,松一松自己的领带。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庄晏。 错过就是错过,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并不想再被拖回过去的阴霾。 但他未曾想到,自己很快就和庄晏又一次见面。 那天天气不错。秋老虎依然在发威,热的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片躁意。 方云谏带人去和要合作的那家公司签合同,一切进行得颇为圆满。 唯一的不圆满,就是合同签好之后,会议室的门推开,庄晏就在外面。 “你怎么又来了,”合作公司的总监一愣,随即笑起来,“怎么,难不成是想跳槽?” 庄晏听着,笑一下,说:“路过,顺便来看看。” 方云谏暗暗拧眉,心里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 他一面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面忍不住想:庄晏竟然认得李总监,关系还不错? 这么说来,那天在学校门口见面,真的是偶然吗? ※※※※※※※※※※※※※※※※※※※※ 关于小天使们关心的“这要怎么he”的问题…… 写之前拿着故事线找几个纯读者朋友咨询过啦,她们一致觉得“这个逻辑是ok的”,所以才决定开这篇文=v= 困兽 和李总监打过招呼后,庄晏的目光转向方云谏等人。 他仿佛是怔了怔,十分意外,说:“你怎么……” 方云谏听着,心下一松,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笑一下,回答:“过来谈事情。” 庄晏“哦”了声,微笑,“那可真是巧了。” 李总监听到这里,自然明白这两人认识,便问:“庄晏,你们这是?” 庄晏解释:“云谏是我高中同桌。云谏,李哥呢,是我大学学长。” 李总监“哎哟”一声,笑道:“原来大家都是同学。” 方云谏听着,笑道:“这么说,李总监也是京财毕业的。” “对,”李总监说,“那你……” 方云谏说:“我是海财。” “也是名校啊。”李总监叹道。 有了庄晏这层关系,原本的纯粹合作,骤然多了一点亲善姿态。 但庄晏这层关系毕竟算不得多近。两边叙了几句话后,方云谏便提出,自己还要带人回公司开会,这就先告辞。 “行,”李总监爽朗道,“你们下次来,正好,咱们也谈妥了,就好好聚一次。” 方云谏知道,这只是客套话。 他笑眯眯地点头,再看一眼庄晏。 庄晏一样笑着看他,说:“再见。” 方云谏回答:“再见。”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听李总监和庄晏话里的意思,这两人关系亲厚,庄晏时常会来这边。 他很希望“再也不见”,只是这么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方云谏略有遗憾。 遗憾之外,是一种隐约的、事情仿佛脱离掌控的烦躁。 他和自己手下的几个人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团队中的一个女孩儿说:“方主管,刚刚那位,好像有点眼熟?” 方云谏看她,从女孩儿眉目间看出纯粹的疑问。 他停顿一下,还是平平淡淡地笑着说:“我们也就认识了一年,关系也挺一般的。他现在怎么样,我还真不太清楚。” 团队里的人就叹道:“哎呀,我们还以为可以走个后门儿。” 方云谏笑道:“走什么后门?咱们是堂堂正正地做出来让品胜满意的方案,才拿到这个项目,这不是更好吗?” “方主管说得对。” “接下来就得加班了。” “主管,隔壁组项目结束之后多发了三个月月薪,咱们应该也有吧?” 方云谏还是微笑,说:“只要大家好好做事,该有的,少不了。” 他毕业至今也不过四年,但已经干到小中层。 平日里,方云谏和团队里的年轻人们相处不错。既融入其中,又受所有人尊重。 一行人讲话间,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他们停车的位置在边角。因来的人比较多,一共开了两辆车。其一是公司的公车,另一辆则是就方云谏自己的车,上面各坐着三个人。 方云谏打起方向盘,往外开。快到出口时,却见庄晏侧着身,站在一辆车旁边打电话。 后座上的两个人“咦”一声,说:“主管,是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得打个招呼?” 方云谏面色不动,把车窗摇下去,放慢车速。 在他的构想中,自己说一声“走了啊”,对方回一句“一路顺风”,这场偶然的相见就能彻底画上句点。 偏偏庄晏看了他,竟然朝车边走来。 方云谏心头涌出一股不祥预感。 他干巴巴地笑一下,说:“你也这么早就走啊?” 庄晏说:“子公司那边出了点事,要我去处理。” 方云谏一顿,心头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他正要开口,庄晏说:“我那车可能是太久不开,刚刚突然打不上火了。” 方云谏轻轻“啊”一声,问:“那现在?” 庄晏说:“我打车回去吧。”一顿,“不过这个点正在交车,可能不好打。” 话递到这种程度,方云谏没法忽略,只好问:“你说的‘子公司’,是在哪边?” 庄晏说:“南虹路。” 方云谏喉间一涩。 他来不及说什么,后座上就传来两道声音,说:“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南虹路。” 庄晏显出几分迟疑,说:“云谏,要不然,你送我过去?” 方云谏深呼吸。 庄晏看他,说:“要是不方便,也……” 方云谏扯一扯唇角,说:“既然顺路,你就上车吧。” 庄晏笑道:“好,谢了。” 有了这句话,庄晏上了车,坐到副驾上。 方云谏提醒他:“安全带。” 庄晏说:“嗯,记得。” 等系好安全带,方云谏再开车。庄晏转头,问后座上两人:“你们是云谏的同事吧?” “对,”两个年轻人自我介绍,“庄先生,我是唐洲。” “我是段明。” 方云谏听着耳边讲话声,将车子开出地库。 灿烂的阳光照下来。因是下午,日头西落,阳光更是直直照着人眼。 方云谏把自己面前的挡板放下一点,再看庄晏眯起的眼睛,又提醒:“庄晏?你那边的挡板也能放下。” 庄晏说:“好,谢谢。” 他客客气气,方云谏听着,心里有再多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一路抿着嘴,听庄晏与后座上两个人讲话。偶尔说到他了,他也能微笑着回应。 一切都显得平静、和睦。没有人知道,方云谏心头积蓄着怎样的一团火。 他反复想:他当初就那么消失了,这会儿,怎么能又这么简单、随便地出现?! 庄晏的声音盘浮在方云谏耳边。 从容、风趣,与方云谏记忆里那个安静的少年截然不同。 八年,三千个日夜。方云谏变了,庄晏也变了。 方云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庄晏有交集,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自己会慢慢释然。 但当下,庄晏就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庄晏……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蓦地回神。 庄晏说:“你们公司到了。” 方云谏吐出一口气,手依然握在方向盘上。 他冷静地、克制地说:“小唐,小段,你们先回去,我送庄晏到了再回。” 唐洲和段明听到这话,不觉有异。 他们先后下车,车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方云谏和庄晏。 这是一个临时停车处,不能久待。 方才,方云谏在想,自己要和庄晏“说清楚”。可当下,他又开始踟蹰。 他们原本就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说清楚”? 方云谏深呼吸,说:“你们那个子公司要怎么走?” 庄晏看他片刻,像是想要看破方云谏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过了片刻,他才说:“往前,很快就到了。” 方云谏“嗯”一声,重新打起方向盘。 庄晏说:“你上次回学校的时候,说是去海秀区谈事,是不是就是去品胜?” 方云谏皮笑肉不笑,回答:“对。” 车子驶入大路。 前方红灯,车流堵塞。 庄晏说:“上学那会儿,学长是我们学校投资协会的副主席。我刚加入的时候,他还是我的面试官。” 方云谏“嗯”一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庄晏说:“我在投资协会待了一年,校外的实习太忙,后面就退出了。” 方云谏:“嗯……”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说:“我在听。” 庄晏说:“子公司就在前面那个办公楼里。过去之后不好掉头,你就把我放在这儿吧。”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 车子又一次停下,他把车窗打开一点。 庄晏说:“今天的是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得上楼一趟,找学长拿他的车钥匙。一来二去,总是麻烦。” 方云谏不答。 庄晏笑一下,说:“这样,你今天晚上要是有空,我请你吃一顿饭,当做谢礼。不过这边我不常来,可能得你挑餐厅。” 话音落下,却听到轻轻的“咔”声。 车子上了锁。 庄晏瞳孔微缩,但还是笑,说:“云谏?” 方云谏靠在车座上,抬手,将自己的领带扯松一点。 庄晏看他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方云谏的侧脸上,从额头,到眉眼,到鼻梁……再有,是那只正在拉扯领带的手。 庄晏眸色愈深,肩膀一点点紧绷,轻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方云谏说:“你说的‘子公司’,名字是什么?” 庄晏一顿。 方云谏说:“……恒信之前装修,我们部门在那栋楼上工作了三个月。里面有什么公司,我大概都知道。” 庄晏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方云谏没有看他,依然注视车前。 他等了片刻,心情愈沉。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庄晏眸色微动。 他看方云谏终于转过头,看向自己。 这一刻,在庄晏眼中,方云谏的容貌仿佛与八年前的少年重合。但这样的重合只有短短一瞬,方云谏已经长大了。他更像是那个只存在于庄晏记忆之中的、令他恨之欲其死的阴鸷男人。 偏偏,方云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防备、警惕……这一眼,又冲淡了庄晏脑海中的过往,将他拉回此刻。 庄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已经很确信,一切与从前不同。 他二十六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层。去到哪里,别人都要叫他一句“庄总”。 他有健康的体魄,功成名就的人生。 所以庄晏微笑一下,说:“那天晚上,我问你是否还是单身,你只说让我喝茶。” 方云谏沉默。 庄晏说:“你说,阿姨是在咱们高三的暑假不在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只是我单方面地失联。” 方云谏说:“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多想。” 庄晏说:“云谏,你听我说。” 方云谏看他。 庄晏说:“你让我‘不要多想’,但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联系到你,可以多陪一陪你——我不知道,云谏。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个。之前我听学长说过,恒信的团队今天会过去签合同。因为这个,我才过去。” 方云谏听到这里,面颊抽搐一下,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庄晏说:“我一直没有忘掉你。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拿回手机。这可能成为我的一个心病,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抢走我的手机、抢走我联络你的方式。云谏,我……” 方云谏听明白了。 庄晏还在继续说:“我现在是单身。如果你也是单身,那咱们是不是有机会重新开始?” 方云谏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是不是又该去看心理医生。 烈日之下,车子里开着空调,倒是难得凉爽。 只是方云谏又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外间的热风,止不住往车里灌来,吹拂着他的面颊。 过了很久、很久,庄晏以为方云谏不会开口了,方云谏终于讲话。 他说:“你不甘心。” 庄晏神色不动。 方云谏说:“八年了。庄晏,我看着你,觉得你完全不是之前那个人。那你看我,又有多少一样的地方?” 庄晏嘴唇动了动。 方云谏说:“你只是……觉得不甘心。你想要的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而是向自己证明,你真的不是那个被人收了手机之后就束手无策的高中生而已。” 庄晏说:“你这么觉得吗?” 方云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吐出。 他说:“没必要。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我也应该有新的生活。咱们这样子,困在之前,原本就走不出来。这会儿,你还要再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更走不出来了吗?” 他这么说完,庄晏却抓住重点,问他:“云谏,你也走不出来吗?” ※※※※※※※※※※※※※※※※※※※※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128 17:58:41~20210129 17: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复合 烈日炎炎。 方云谏再回公司时,已经将近五点。 他们这一行,没有项目的时候总是清闲。 他回来前,办公室已经有人准备开溜。走到一半,迎面碰上方云谏,登时心虚,和他打招呼:“主管,哈哈,我去泡杯茶。” 方云谏好笑,暂时压下心头杂绪,说:“我回来拿下钥匙,也该下班了。” 听了他这话,原先要“接水”的小姑娘松一口气。其他人也放松,各自收拾一番,说笑着离开。 临走,和方云谏打招呼,问他:“方主管不走吗?” 方云谏说:“我再核对一下之前做的策划书。” 他这么说了,旁人便不再讲什么。很快,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方云谏一人。 外间已经是黄昏,夕照落在临窗的一排桌子上。 方云谏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脑却始终不曾打开。 他依然心乱。 在车上,他近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凭什么是他落荒而逃? 他走不出来,他没办法忘记那一个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夜晚。他手边是妈妈的骨灰盒,眼前是整个城市的繁华灯火。他能看到隔壁楼上亮着的窗户,每一扇窗户都是一个家庭。或圆满,或破碎—— 方云谏不知道。 他只是反复想: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十八岁的少年,唯有一个可笑的期望:自己再睁开眼睛,发现又回到了暑假最初。 他去学校估分,天气实在太热了,偏偏找不到空调遥控器,教室闷得像是蒸笼一样。 他下巴上滴着汗水,半是热,半是出于对分数的紧张。 他看着手上的答案,掌心也变得黏黏糊糊。 一道道题目核算完,又去看庄晏那边状况。 两人的分数差不多。 方云谏惊喜,说:“咱们可以去一个学校了。”一顿,“没准还能去一个宿舍——之前不是有学长说吗,”一中有让已经毕业的学生回学校交流、激励学弟学妹们的传统,“他们学校是可以自己选舍友。” 那时候,庄晏似乎在走神。过了片刻,才转头看他。 方云谏满心都是对往后的期待,他以为,庄晏也和自己一样期待。 也许那个时候,庄晏的确是期待的。 等到估分结束,到了室外,虽然一样热,可至少有一点风。 方云谏先抱怨,“教室里都是汗味啊。” 庄晏未说什么。 方云谏笑嘻嘻地说:“走啦!” 他们分开。 方云谏骑着自行车,把书包丢进车筐里,一边哼歌,一边前行。 他兴致勃勃,想要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自己的成绩,应该可以稳上海城财经。接下来,自己读大学、有了工作……妈妈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他高高兴兴回到家中,发现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见了他,先端详,然后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说:“是云谏吗?” 第一眼,方云谏只当这是妈妈的同事、朋友。 他进门前,急着要洗澡。但既然有客人在,他还是暂且按捺,笑着叫:“叔叔好。” 男人听他这么叫,微微笑一下,说:“我是你爸爸。” 方云谏:“……” 方云谏:“……啊?” 一切噩梦由此开始。 往后,他和妈妈被接进“爸爸”的家。 方云谏偷偷查过那栋别墅所在区域的房价,是一个让他咂舌的数字。 他私下问妈妈,为什么“爸爸”忽然回来。妈妈反问他,他喜欢新的生活吗? 方云谏说不出来。 他满心烦恼,只能给男友诉说。男友听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云谏说出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很俗套的故事。早些年,自己父母谈恋爱。“分手”之后,父亲另娶他人。 在方云谏往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妈妈不曾对他说过父亲的不好,仅仅是把对方当做一个无关的人。 而现在,结合自己在“新家”中的所见所闻,方云谏有所猜测。 当年,父母并非和平分手,更像是男人为了钱权抛妻弃子。到现在,老丈人不在了,妻子也离开。男人成为“高枝”,遗憾于这段婚姻没有给他一个孩子,于是回头。 方云谏说:“他们都说,”是指别墅中的保姆、花匠等,“他的妻子精神不太好,但他一直没有放弃给妻子治疗。接我和妈妈回去,也是妻子去世之后,偶然知道他和妈妈还有一个孩子……这些年,他过得也很不容易。” 从头到尾,方云谏都不曾管那个人叫“爸爸”。 庄晏听他这么说,笑一下,说:“你这么说,难道是不相信?” 方云谏叹口气,说:“我就是觉得,好奇怪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庄晏坐在冰饮店里。 冰饮店的空调风吹着,方云谏两条腿晃晃悠悠,“唉,不说了。庄晏,暑假这么长,咱们安排一下?” 暑假那么长,他以为自己可以度过最轻松、最快活的三个月。 然而。 然而。 办公室外,太阳慢慢落下,室内愈黑。 手机亮起来的时候,方云谏总算察觉自己走神。 他揉一揉眉心,按掉屏幕上的营销短信,抄起车钥匙,准备离开。 庄晏…… 方云谏的脚步停顿一下。 他站在昏暗的办公室中,门打开一点,外间走廊的灯光照进来。 那条狭长的光,将暗色的办公室劈开。 方云谏再往前时,踩在光上。 他离门愈近,被一点点照亮。 等到下楼、重新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看一眼旁边的副驾座。 庄晏早就离开了。但这一刻,方云谏望着他曾经坐过的地方,微微恍神,有种庄晏依然在上面,说他想要挽回当初的错过,说他想要和方云谏重新开始。 成年庄晏的影子一晃而过,变成那个穿着校服的、坐在方云谏旁边的少年。 教室外的天很蓝,窗边有一棵很高的树。 方云谏想:也许他是对的。 …… …… “哒”一声,打火机上窜起火苗。 庄晏点燃一根烟,看烟雾缭缭上升。 任朗提醒他:“庄晏,有人给你发消息?” 庄晏看一眼手机,见到“云谏”两个字,先皱眉。 等到点开聊天窗口、见到方云谏发来的内容,他的眉尖才一点点散开,露出一个笑。 任朗问:“怎么,是好事儿?” 庄晏咬着烟,回复了一个“好”字,而后将手机重新扣下,说:“算是吧。” 任朗端详他片刻,到底没有细问,而是转而说起:“莹莹有联系你吗?” 庄晏说:“没有。”一顿,“朗哥,我和莹莹——” 任朗笑道:“行了。既然你没这个意思,莹莹呢,也没这个意思,那就是我们瞎操心。年轻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庄晏笑一下,心一点点放下,岔开话题:“嫂子怎么还没回来?” 任朗笑道:“回娘家了。” 庄晏关切:“之前不是说要做产检吗?结果怎么样。” 任朗说:“医生说了,指标正常,大人孩子都健康。” 庄晏笑道:“那就好。嫂子怀孕不容易,可得好好照顾。” “当然。”任朗笑道,“我听小齐说,这两天,你好像经常往外跑?” 庄晏神色不动,还是微笑,“也没有‘经常’。我不是给品胜投着钱吗,偶尔有空,过去转转。” 任朗看他,说:“这些都是小买卖。城南那块地皮,谈的怎么样了。” 庄晏说:“基本确定了,能低价拿下。” 任朗听了,这才又笑一笑。 两人话题渐深,说起公司的事情。 此前,方云谏说庄晏“发展得好”。在更多人口中,则是他遇到贵人,被提携,这才有了今日。 庄晏听着这些,只说自己运气不错。 这话不算假。 因为“运气不错”,他认识了任老爷子。又因这层关系,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算是任朗的心腹。 老爷子早年经历颇多,参加过战争,也坐上过高位。如今,是颐养天年的时候。 任朗是老爷子的孙子,而立之年,颇有抱负。 至于“莹莹”,则是任朗胞妹。早前,兄妹俩的母亲不知哪里误会,以为任莹与庄晏之间有什么。 在长辈看,两个年轻人岁数相仿,虽然庄晏与他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但也算知根知底,能够信任——这话透出来,任夫人只当自己宽和,任莹却被气到。 庄晏不知详情,只听说任莹似乎跑去国外读书。 他未多问,而是思索起另一件事。 这么多年,庄晏始终有一个心病。 他对任莹无意,但任夫人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庄晏的注意。 任夫人说:“任朗在你们这个年纪,都结婚了。” 二十六岁,放在寻常人里,哪怕不结婚,也应该有过一段,甚至数段感情。 可庄晏孑然一身。 他此前不觉得哪里不好。可任夫人的话,忽而为他敲响警钟。 庄晏开始不确定,自己“孑然一身”,是真的因为忙于事业、无心外事,还是因为他心病难医,不自觉地逃避? 如果是前者,那自然无妨。可如果是后者,庄晏觉得,不能这样。 他不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他必须走出来。 饶是如此,庄晏一时之间仍未想明,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候,方云谏三个字,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庄晏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手机又“嗡嗡”地震了两下,庄晏干脆回复“在忙,待会儿聊”,然后静音。 他未去想方云谏看到这几个字,会有什么反应。总归方云谏也说了,他们两人都有很大变化。 一直到十点多钟,庄晏从任朗家出来,总算再次拿出手机。 这时候,方云谏已经洗过澡。 他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带着水汽,略有潮意。这么坐在客厅沙发上,履行自己傍晚“敷衍”同事们的话,核对方案细节。 这是方云谏早前带着团队做过无数遍的事,按说完全没有必要重来一遍。但此刻,他实在心乱。 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又回到过往。手机亮一下,都要跟着紧张。 但方云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心不在焉地磨蹭到此刻,方云谏胡思乱想。 下午那会儿,庄晏是编出“子公司”的谎话,只为了和他多待片刻。这么说来,原本应该白日做完的事情被堆积到晚上——庄晏此刻加班,说得过去。 可即便是加班,这也实在太晚。 正想到这里,手机屏幕再亮。 方云谏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 可能是哪个软件的推送,也可能是工作群里的消息。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怀揣任何期待,而后就看到“庄晏”两个字跳出来。 方云谏一愣。 他心跳开始加速,眼睛一点点变亮。 到这一步,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觉得:看来,庄晏的确是对的。 庄晏问他,是否方便打电话。 方云谏看了,直接把电话拨过去。 过了片刻,庄晏接通。 方云谏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语气平稳,说:“庄晏?” 庄晏仿佛笑了下,主动解释:“我刚从上司那边出来。” 方云谏轻声说:“这也太晚了。”一顿,“你怎么回去?” 庄晏闲闲说:“开车。”一顿,“我要上电梯了。” 方云谏:“唔。” 往后时间,庄晏那边的声音果然断断续续。 一直到十数分钟后,庄晏把车子开出车库,才算清晰。 既然决定迈出那一步,方云谏便主动找话题,说:“要开多久?” 庄晏说:“二十分钟吧。”他也显得很配合,“我家在景阳区。什么时候,你来坐坐。” 方云谏笑一笑,说:“有时间吧。” 两个分别多年的人,主动之中又不乏客气,慢慢朝对方靠近。 这通电话,一直打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有话可讲。 最后挂断前,他们约好,明晚一起吃饭。 手机屏幕暗下去,方云谏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又想到从前。 八年前,他和庄晏在一起的时候,庄晏总是话少。 两人最先不算熟悉的时候,方云谏会像是刚才那样,努力挑起话题。但往后,他们关系愈近,相处时反倒能安静。 还是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觉得倦意涌来、意识下沉。 方云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又会梦到什么。 ※※※※※※※※※※※※※※※※※※※※ 明天见啦。 萌动 他重新回到过往。 天气愈发凉了,穿在校服里的衣服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因阿黄的事,方云谏对庄晏的好感一路上升。他见庄晏总是独来独往,便起了心思,想要在庄晏和班上其他人之间搭起一座桥梁。 恰好运动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方云谏听到风,去问庄晏,他是否有擅长的项目。 庄晏听了,诧异:“运动会?” 方云谏说:“对,应该快要开始报名了。咱们现在先想好,等到正式说了报名,就不怕项目被抢走。” 庄晏听了,一顿,说:“我没有兴趣。” 方云谏撑着下巴看他。 少年脸颊柔软,被手掌托出一点弧度。 他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可每个人都得报啊。” 庄晏:“……是吗?” 方云谏老老实实:“说是响应‘德智体美劳’教育建设,不能让高三生一天到晚缩在教室里。”咳嗽一下,模仿校长的语气,“同学们!要积极走出教室,强身健体!每个人啊,至少一个项目,多多益善。别担心项目不够,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加嘛——去年咱们高二那会儿,运动会前的升旗仪式,是这么说的。” 他琢磨一下,觉得今年轮到他们高三,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庄晏听到这里,一哂,说:“好吧。” 方云谏端详他,确认:“你知道有什么项目吧?” 庄晏:“跑步、跳高,”思索一下,“是不是还有一个定点投篮?好,我就报这个。” 方云谏笑道:“这也太偷懒了吧?” 庄晏听着,也跟着笑。 他长得的确好看,这么一笑,专注地看方云谏。 方云谏心想:啊呀,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他。 庄晏实在太特别了。 他明明坐在方云谏身边,但很多时候,方云谏觉得他距离自己很远。 这让方云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问:“庄晏,你在想什么?” 庄晏说:“想,还有什么项目?” 方云谏听在耳中,原本发飘的心,一点点落回实处。 他笑道:“铅球、三级跳——不过这种项目会比较‘热门’,”想偷懒的也不止庄晏一个,“保险起见,后面体育课,你好好练一练。” 庄晏听着,耸一耸肩。 等到后面体育课,老师果然从器材室里取了篮球、铅球等,而后就宣布解散。 方云谏和几个男生一起拿了篮球,要去球场。一群人热热闹闹、勾肩搭背,只是走到一半儿,方云谏忽然记起什么,回头去找庄晏。 等找到了人——庄晏正在单杠那边,手里拿着一本单词书——方云谏招呼他:“庄晏!来打球吗?” 庄晏看他一眼。 方云谏积极地朝他挥手,庄晏眉尖拧了拧,还是走过来。 方云谏看他走近,心脏“怦怦”跳动。 他有些发晕,想,说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庄晏一起打过球…… 可庄晏靠近之后,却说:“不了,你们玩儿吧。” 方云谏愣住。 原来庄晏之所以走近,只是因为方才离得远,担心方云谏听不见。 但人都来了,方云谏也不放弃,坚持说:“练习一下呗?” 他没有说得很明确,毕竟其他人那边还没考虑到项目之间的“竞争”。但方云谏知道,庄晏可以听懂。 庄晏像是思索片刻,在方云谏准备说“你要是没空,那就算了”的时候,慢慢点头。 方云谏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飘起。 他笑呵呵地拉着庄晏,去了篮球场,简单和他介绍:“我们这些人,刘超和张翔是前锋,我是中锋,”大致说了一遍,“你呢?想打什么都行,大家换着来。” 他这会儿热情洋溢,想到庄晏能够加入,就由衷地开心。 这样的心情,像是夏天里的碳酸汽水,又像是冬天里的热奶茶。最熨帖,带着纯粹的欢喜。 庄晏笑了下,说:“我不太玩。这样,先来当一局后卫吧。” 方云谏笑道:“好啊!” 他没有考虑,认识庄晏以来,自己仿佛从未见到庄晏出现在球场上。“不太玩”三个字,可是实打实。而方云谏几人打球起来又激烈,最初刘超等人还记得让一让庄晏,可等后面上头了,动作间重新带上冲劲儿。庄晏一个不留心,就被撞到地上。 几个少年停下,担心地围成一圈儿。 庄晏皱眉,坐起来,摸一摸自己的脚踝,抽一口冷气。 他这样,方云谏跟着提心,问他:“很疼?” 庄晏说:“可能崴到了。” 方云谏懊恼不迭,转而又看到:“你的手?” 庄晏低头看一眼,无所谓道:“擦了一下,没事。” 方云谏咬咬牙,说:“得去医院。” 他跑去给老师请假,又接了一杯水过来,蹲在球场上,给庄晏冲洗伤口。 眼见水流落下,冲去庄晏伤口边的灰尘,方云谏无比自责、难过,说:“都怪我叫你来。” 他闷闷不乐,还是庄晏安慰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方云谏:“唉……” 他们学校旁边,就有一家医院。 庄晏崴到的那只脚微微发肿,不好走路。方云谏便架着他,连带另外几个同学帮忙,将庄晏送了过去。 医生看了,要庄晏去拍ct。方云谏心惊胆战地等着结果,还好,只是肌肉拉伤,并非骨折。 医药费是班主任垫的。再过不久,庄晏家里人赶了过来,将庄晏接走。 临走前,庄晏看一眼方云谏。 方云谏鼓起勇气看他。 庄晏笑了一下,说:“真的没事。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方云谏:“……好!我给你把笔记做了!” 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回学校。等到课上,老师在上面讲题,方云谏却总是走神,想到庄晏。 前面那会儿,他扶着庄晏往学校外走。庄晏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两个人挨得很近,庄晏的呼吸都落在方云谏颈窝。 只是那个时候,方云谏满心只有“赶紧把他送去医院”一个念头。到此刻,人回家了,他才留意到,自己的脖颈有细微发痒。 方云谏不自觉地抬手,摸一摸脖子,然后想:如果是庄晏——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一个激灵。 酥麻感从尾椎冒了上来,扩展到四肢百骸。 方云谏心脏狂跳,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开始沸腾。 但他又茫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往后一周多,庄晏的脚还是不方便活动。 方云谏尽职尽责,扶他上下楼、去厕所。 这时候,他反倒开始庆幸,庄晏不爱说话。 自己就也有理由不开口,而是在心里默背课文,不去想其他。 因崴脚这一意外,后面运动会,庄晏顺理成章地不必报名。 医生说了,他虽然已经可以走动,但后面几个月里,还是不要剧烈活动。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到了寒假。 期末考试之后,他们还有一周课,主要用来讲卷子。 这一周课结束,期末成绩也发了下来。方云谏和庄晏都考得不错,但还有进步空间。 等到最后一天,方云谏收拾书包。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了,不知不觉,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庄晏。 方云谏余光看到,庄晏已经收拾好东西,书包端正地放在桌面上,却不打算走。 他骤然心乱。 庄晏似乎在看他。 好整以暇、平静从容地看他。 方云谏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胸膛涌出,蔓上面颊。 书包的拉链不知为何出了差错,总是拉不上。 方云谏再一用力,拉链竟然直接断掉。 他愣住,掌心一片汗湿的黏腻。 这时候,庄晏开口,说:“拉链坏了?” 方云谏转头看他。 庄晏说:“你为什么躲着我?” 方云谏:“……”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说:“有吗?没有吧。” 庄晏说:“方云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心虚?” 方云谏哑然,手指捏住书包。 庄晏看他,再看看他的书包。过了片刻,说:“把书包抱在前面,走吧。”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轻轻说了一句“好”。 书包里的东西其实颇重。期末的卷子无论如何也讲不到五天,所以这会儿,方云谏装着的是六科的习题册,另有寒假作业,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拉上拉链,还能坚持。没有拉链,就一副快要散架的架势。 他把书包背在前面,用两只手抱住,心想,今天放学早。待会儿去了车上,应该有座位。 一边想,一边尽力目不斜视。 可庄晏分明是有意等他。 想忽略,都没办法。 庄晏问:“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方云谏立刻说:“没有!” 庄晏说:“是因为之前我崴脚的时候,你觉得太麻烦吗?” 方云谏匪夷所思,说:“怎么可能。如果不是我叫你打球,你也不会崴脚。” 庄晏安静片刻,说:“不怪你。” 方云谏叹口气,说:“可是——” 庄晏说:“没有‘可是’。” 方云谏看他。 他比庄晏低了几公分,只是这时候,两人在下楼梯。庄晏在他下面一层,因方云谏脚步停下,于是回头。 冬日的光线从楼梯尽头的窗子处照进来,落在庄晏的面颊上。 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这会儿,盛着光。 方云谏与庄晏对视,偌大的教学楼,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但胸膛处沉甸甸的重量,又在提醒他。 “真的没有,”最后,方云谏轻声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去图书馆写寒假作业吧?” 庄晏端详他。 方云谏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但这一次,他想:如果庄晏拒绝我,以后,他也不能说我对他“有意见”。 如果庄晏答应,那么寒假时间,他和庄晏依然是“同桌”。 方云谏想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确是在期待的。 他看着庄晏点头。往后,方云谏跟着笑起来。 学校里又响起了上课铃声。是老式的、刺耳的一串响动。 梦里,方云谏心想:虽然放了假,但铃声并未调整,于是这会儿有动静。 现实中,床铺上、被褥里,缓慢地伸出一只手,将闹铃按掉。 又到天亮。 一晚上的梦过去,方云谏照旧没有睡好。 他把自己埋在枕头上,脑海里浮现出梦境中的一幕幕。 许多年过去,时间成为最好的滤镜。 大约是话说开了,方云谏可以坦然许多。 他回想梦里的庄晏,只觉得心头某个角落被触碰。柔软地、欢快地动了一下,平静的生活之中,多了明亮光彩。 方云谏:“呼——” 起床了! 新的项目已经开始。 方云谏忙忙碌碌,与各方人马联系、统筹,回过神时,办公室中已经多了一层夕阳色。 他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去楼下开车、与庄晏会合。 晚饭的餐厅是方云谏决定。此前,他曾和自己部门的人一起前去聚餐,觉得味道不错。 他提前把地址发给庄晏。因公司事多,方云谏反倒成了晚到的那个。 他坐下之后,先说抱歉。庄晏看他,笑道:“你太客气了。” 说着,推过来一个点心盒。 方云谏一怔,“这是?” 庄晏说:“图书馆门口那家店。” 方云谏眼前微亮,记忆一点点复苏。 打开盒子看,里面内容果然如他所想:两只雪白、晶莹的小兔子,身上还撒着椰蓉,带着淡淡椰香。 方云谏惊喜,说:“你还特地去买了?” 庄晏未否认,而是说:“想给你带点礼物。” 方云谏听在耳中,心头微暖,笑道:“那会儿咱们还没在一起呢。” 庄晏一样笑道:“但你已经对我有感觉了,对吧?” ※※※※※※※※※※※※※※※※※※※※ 一级纯情的颜控小方x 明天见啦 晚餐 方云谏咳一声,有些后悔自己前面那句话。 他昨夜给庄晏发短信,内容是:“我想了想,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但咱们很多年没见过,现在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不如这样,咱们重新试着接触一下。如果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就算是‘复合’。如果不能,也算给了彼此、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这话十足委婉,站在安全距离之内。 等到再往后,两人约好今晚一同吃饭。在方云谏看来,也是“回顾往昔”的成分更多。未曾想到,庄晏竟然开口就是有无感觉。 他心跳漏了一拍,含糊回答:“现在想想,那会儿真的幼稚。” 庄晏温和地看他,说:“尝尝吧,不知道味道变了没。” 方云谏听着,心头熨帖。 他不再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自然能听出庄晏这句话里的包容。虽无更进一步,但无形之中,拿了更高分数。 方云谏低头,看着盒子里qq弹弹的小兔子。 这份“礼物”谈不上贵重,可是十足上心。 方云谏与庄晏一人一只,借着当年的味道,回忆过往。 两人结伴去图书馆的小半个月,说来算是高三最后冲刺阶段。 无论是方云谏还是庄晏,对待寒假作业都显得认真、不敷衍。 他们每天掐着时间做四张卷子,还相互对照、批改。遇到两边答案不同的情况,就先标记下来,等午饭、晚饭时间,在餐馆里讨论。 “有天晚上,咱们争一道物理题,争到那家餐馆关门,”庄晏用勺子切开小白兔,笑着说,“那之后,你每次见到那家店都觉得不好意思,要绕着走。” 方云谏忍俊不禁,“后面咱们去问老师,是我做对。” 庄晏耸一耸肩,十分潇洒:“对,你物理成绩一直比我好。” 方云谏叹道:“结果呢,毕业这么多年,当初学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甜,是不是换了材料?” 庄晏说:“是吧?我也觉得。” 两人讲话期间,服务生开始上菜。 餐厅主打粤菜,最先上来的是几道茶点。 虾饺皮晶莹剔透,咬一口,唇齿生鲜。另有糯米鸡、马蹄糕等,说来也能当正餐。 庄晏还另点了装盘菜,加上一瓮鱼片粥。不多时,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方云谏看庄晏把点心盒收下去,给鱼片粥腾出地方,瞠目结舌,“……吃不完吧?” 说着,去叫服务生,问接下来的菜可否取消。 服务生听了,对照一下小票,说:“应该已经在做了。” 方云谏头疼,望向庄晏。 庄晏说:“先吃着,大不了打包。” 方云谏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庄总大气。” 庄晏跟着好笑,“别这么叫我。” 方云谏耸耸肩,从善如流,“不过这家店味道真的可以。”说着,给自己和庄晏各舀了一碗粥。 调羹在瓮中搅动的时候,鲜味儿就止不住冒出。 方云谏口舌生津,一个不小心,就吃得有点多。 他略显懊恼,庄晏见状,提议开车去外滩那边散步。 方云谏听在耳中,迟疑。 明天依然是工作日。要是只吃一顿饭,倒是不费什么精力。可再加上散步,就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去。 但庄晏说:“我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还是满月。” 这话很平常,可方云谏莫名行动。 一小时后,九点出头,两人走在江边。 江水潺潺往前,上面映着满月。 走了些时候,两人靠在石栏边。对岸的霓虹光影照过来,庄晏问:“今天你到的有点晚,是加班吗?” 方云谏说:“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要么不开张,要么忙晕头。”一顿,“你呢?” 庄晏想一想,笑道:“最近没什么大事。不过过段时间,也要有项目开工。” 方云谏叹道:“都不容易。” 庄晏看他,忽而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拿到现在的职位?” 方云谏眼睛眨动一下,还是笑,说:“好啊。采访一下庄先生,”他比一个拿话筒的手势,将拳头放在庄晏唇边,“这些年,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庄晏含笑,回答:“也是巧合。我和爸妈去医院看一个亲戚,让我跑腿买东西。我不太认得路,不小心走岔了,到了vip病房那边的一个花园。当时任家老爷子一个人在那里,状况不太好,护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我帮了他一把,当时还没太在意。可到后面,大学找实习的时候,又遇到了老爷子的孙子,也就是任总。” 他讲话的时候,呼吸落在方云谏手上。 方云谏感觉到了熟悉的、许多年不曾有过的酥麻。这一次,是从手指扩散开。 他略觉懊恼——这么多年,庄晏还真对自己有这么强的吸引力? 这么一分心,对庄晏的话,倒是没太往心里去。 庄晏总结:“所以啊,我老说是运气好。” 方云谏总算回神,笑道:“听起来和电视剧似的。” “电视剧?”庄晏想一想,笑道,“可不是吗。”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耳廓发热,收回手。 可手收到一半,庄晏跟着往前。两人原本隔着二十公分距离,客气之中带着一点生疏。庄晏这一步,就是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抹去。 这还不够。庄晏甚至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方云谏。 方云谏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他胡思乱想:他要亲我吗?这也太快了吧?……但气氛的确不错。 庄晏:“你头发上有一只小虫子。” 方云谏眼睛蓦地睁大,觉得发间一痒。 庄晏在他头发上拨弄了一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飞了出去。 方云谏失神。 他心跳更快,喉咙更干。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可奈何:得了。这下子,算是敲定我旧情难忘。 阔别八年,才见了三次面,结果一人家一靠近,自己就开始腿软。 给他拨完小飞虫后,庄晏又站了回去。 方云谏绞尽脑汁,总算说出一句:“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总是靠你的能力。和老爷子那事儿,就是一块敲门砖。” 他可不相信,对待一个帮了自家爷爷一把的小朋友,需要用一个高管的职位答谢。 庄晏听着,笑道:“谢谢?” 方云谏失笑:“谢什么啊。” 庄晏:“很多人不这么认为。” 方云谏懒洋洋说:“那是他们嫉妒。” 他讲话的时候,有江风从面上抚过。 方云谏停顿一下,又说:“……往停车场走吧,我好像消化得差不多了。” 他只怕再在原处待下去,庄晏会看到自己耳廓不自然的红色。 两人还是并肩。 庄晏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其中是西装三件套,风度翩翩。 离得近了,方云谏能在夜风里嗅到一点淡淡的古龙水味。 他尽量让语气平缓,说:“不过,照你那么说,护工也太不尽心了。” 庄晏道:“是啊。”一顿,“我能‘迷路’到那里,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方云谏侧头看他,笑道:“怎么说?” 庄晏一样微笑。 这会儿光线淡了,他的眼睛又显得黑黑沉沉。这么注视方云谏,让方云谏生出一点细微的战栗感。 他手心发麻、发痒,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上。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方云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庄晏会变得这么有魅力。 庄晏的嗓音像是低了一些,说:“不愿意让好人活得惨淡,所以,愿意多给一个机会?” 方云谏说:“庄先生,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庄晏笑道:“这可不是迷信。” 他讲这话,嗓音显得轻慢,像是一句玩笑。 方云谏听着,便也把这当做玩笑。 停车的地方颇远,两人再走回去,已经要十点。 他们住的地方不在一个区,当下就要告别。 庄晏提起:“对了。你不是喜欢喝那家的粥吗?我结账的时候,多打包了一份,给你拿上。” 方云谏半是惊讶,半是欣喜,更觉得庄晏有心。 他甚至有意用苦恼语气,说:“看来我现在就要开始想,下次见面,我要给你带什么东西了。” 庄晏依然潇洒,说:“我很期待。” 方云谏看他,又想笑。 方云谏:“那就,再见?” 庄晏说:“再见。” 方云谏拎着装了粥的打包盒,预备离开。 临走,又被庄晏叫住。 庄晏说了一句“等等”,方云谏疑惑地回头,见庄晏又抬手。 方云谏心道:我也没换洗发水啊,怎么一天晚上能招两回飞虫? 刚想完,便觉得庄晏的手指从自己面颊边摩挲过。 他将方云谏鬓角的几缕碎发拨至耳后。 方云谏瞳仁颤动。 庄晏说:“路上注意安全。”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说:“你也是,开车小心。” 他深呼吸,到底迈开步子,往自己的车边走。 走出数步之后,方云谏蓦然回头,见庄晏依然靠在车边,看着自己。 他心头涌出一股冲动,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感喷薄而出,夹杂着过往八年中无法诉诸于口的绵长思念。 他不理解庄晏为什么要离开,他怨恨庄晏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告而别。 可庄晏又出现了。 他告诉方云谏,自己当初的“失踪”是不得已。他告诉方云谏,自己对当年的感情念念不忘。他告诉方云谏,他依然想要将与方云谏再续前缘。 方云谏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耳边的“嗡”声。 有云飘过来,遮住月亮。 他重新回头,去庄晏身边。 庄晏露出些许诧异,而方云谏蓦地抬手,拉住庄晏的领子,将人往自己身边拽来。 他吻住庄晏。 ※※※※※※※※※※※※※※※※※※※※ 纯情小方……唔,还算纯情吗? 明天见啦。 第一个吻 方云谏的第一个感觉,是嘴唇被牙齿碰到,有细微的刺痛。 但他没有在意。 他察觉到了庄晏的惊讶、微微僵硬——然后,庄晏的手轻轻放在方云谏的背上,回应了这个吻。 他们带着一点生疏,唇齿交缠。 方云谏觉得,自己的牙关被撬开,被一点点侵占。 他听到细微的、暧昧的水声。与之交织的,是庄晏愈扣愈紧、像是将方云谏揉进身体里的手。 等到最激烈的时候过去,原先的唇齿相依,变成一个个落在唇角、面颊上的啄吻。 方云谏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被亲了许久,察觉到一点不同。 他眼睛一点点睁大,带着三分尴尬,几分赧然,望着庄晏。 停车场的灯色之下,庄晏的目光里带着一点笑意,看着他。 看起来理所应当、没有丝毫不自然。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耳根的滚烫感莫名退下。 他觉得自己读懂了庄晏眼神里的意思:他们相爱,都是成年人,血气方刚——太正常了,再说,也没有真正在公共场合做出出格的事,所以不需要羞耻。 方云谏心头滚过这样的念头,心跳一点点平息。 他也跟着笑起来。 分别被一再拉长。真正坐在车上的时候,又过了十数分钟。 方云谏嘴唇发麻。他记起什么,拉出挡板上的镜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点磕破的痕迹。 在那个吻刚开始的时候,方云谏还有心思惦记其中的血腥味。往后,却被亲得乱七八糟,再难记起。 一直到现在。 他用手指碰了碰伤处。伤口不大,没什么感觉。 方云谏视线偏转一些,落在自己面上。 不知不觉,他竟然又在笑了。 庄晏。 庄晏。 方云谏开车出去的时候,特地往庄晏刚才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 庄晏已经将车开走。此刻,车位上空空落落。再有夜风一吹,他们方才的拥抱、亲吻,全部没了痕迹。 可对方云谏来说,这一晚,着实难以忘怀。 他开车窗子,一路吹着夜风到家。 晚间入眠,兴许是因为昨夜梦中所见,也兴许是因为他晚间与庄晏的那顿饭、那个吻。方云谏顺理成章,又一次在梦里见到八年前的两个少年。 还有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 …… 一中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下学期开学之前,都安排了补课时间。满打满算,真正的假期,也只有过年的一小段时间。 就是这一小段时间,学生们肩头还压了三位数的卷子。 如此一来,前半个寒假,方云谏和庄晏基本都耽搁在图书馆里。 唯二的例外,是每周一闭馆时间。 再有,临除夕时,方云谏提前告诉庄晏。过两天,自己要和妈妈一起采购年货,打扫家里,可能有几天不能和他见面。 庄晏听着,反问他:“要帮忙吗?” 方云谏一愣:“……啊?” 庄晏说:“你之前说,是和阿姨两个人住。” 方云谏听着,笑一笑,说:“也没太多活儿。” 因此前一段时间的“修炼”,他已经能做到在面对庄晏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偶尔见到对方,脑子里只有此前争论的题目对错——到这时候,方云谏就会欣慰地想:没错,这才对嘛,是优秀的社会主义同学关系! 可听着庄晏这话,他还是心跳漏了半拍。 庄晏看他片刻,笑一下,说:“多我一个‘劳力’不好啊?多只手拎东西,打扫也方便。”一顿,“你妈妈不是有点呼吸道的小毛病?大扫除的时候,家里灰太大,是不是就不太方便?” 方云谏听到这里,动心了。 不仅仅是对于庄晏此刻所言。从小到大,他家里没有“父亲”的角色。方云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保护妈妈。此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不觉得自己处理不好庄晏所说的一件件小事。 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觉得方云谏不容易,想要帮帮他。 而方云谏原本就心有悸动。 他看庄晏片刻,觉得心一点点变软。到最后,庄晏再问:“怎么样?” 方云谏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用平稳语气讲话。 他说:“好啊。你喜欢吃什么菜?” 庄晏说:“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淡一点就可以。” 方云谏吐槽:“我想说好久了。你这口味,整个就是一老头子。” 庄晏眯一眯眼睛:“老头子?” 方云谏眨巴两下眼睛,露出无辜表情:“那到时候蒸个鱼吧,总得有个大菜……”滔滔不绝,转移话题。 庄晏只是笑,不再说什么。 这晚方云谏到家,和妈妈说,过两天,会有一个同学来帮忙。 方妈妈听着,很意外,又高兴,问他是否是张翔、刘超他们几个。 方云谏挠挠头,说:“不是,是庄晏。” 方妈妈轻轻“啊”了一声,说:“就是你那个同桌?” 方云谏笑道:“对。” 方妈妈就跟着微笑。 她是典型的东方美人,年轻时有一张清丽面孔。这些年,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又兼生病,面上多少带一些憔悴。可这样的憔悴,也遮掩不住方妈妈的温婉美丽。 见儿子高兴,方妈妈果然问起,儿子的朋友喜欢怎样的菜色、有无忌口。 方云谏大致说了,方妈妈心里有数。 后来庄晏过来,与母子二人一同去年货集市。因过年期间要来往走动的亲朋并不多,这会儿方家母子买东西,也主要是挑家里要用的来。 庄晏一路都显得悉心周到。从头到尾,没让方妈妈拎一个袋子,只由他和方云谏大包小包。 后面挑春联,方云谏和方妈妈都没什么意见,觉得能贴就好。倒是庄晏,看了半天之后,选出一副带有健康祝福的春联来。 方妈妈仔细读过,笑容满面。 方云谏看看妈妈,再看看庄晏,心头一样暖意洋洋。 他扪心自问,觉得如果是自己去帮刘超、张翔他们几个家里买年货,一定做不到这么细心妥帖。 但如果是庄晏家呢? 方云谏面颊微热,想:庄晏也是因为我吗?因为庄晏对我……嗯。所以,他才会对我妈妈这么周到? 方云谏走神,庄晏叫他:“云谏?” 方云谏:“啊!” 庄晏看他片刻,笑道:“想什么呢?” 方云谏:“……”这怎么说的出口。 他轻轻咳嗽了声,说:“东西差不多买齐了吧?” 方妈妈说:“差不多。”对着提前列好的单子核对一遍,笑眯眯讲话,“好了,咱们回家。小晏,云谏说,你喜欢吃清淡一点的菜。那今天晚上,阿姨就露一下手艺。” 庄晏听着,笑道:“那我就开始期待了。” 三人其乐融融,回到方云谏家。 方云谏和妈妈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一栋楼只有六层,没有安装电梯。好在楼层低,上台阶也不费力。 进了屋子,方妈妈先洗水果、招待庄晏。庄晏笑着道过谢,再转头,问:“咱们从哪里开始打扫?” 方云谏没想到庄晏会这么快进入正题。他手上的苹果刚吃了一口,这会儿咽下去,说:“扫地拖地,收拾桌子。哦对,还有擦窗户——” 庄晏听他念念叨叨,面上依然带笑。 方云谏就也跟着笑,说:“一样一样来吧。” 家里没有暖气,空调也只有在很冷的时候才开。进门坐下的时候,三个人都穿着羽绒服。但打扫过程中,方云谏和庄晏逐渐觉得热,各自脱了外套。 方妈妈从厨房看见,探头出来,说:“你们两个,小心着凉。” 方云谏略有心虚,庄晏倒是笑眯眯地回复:“阿姨,没事儿。待会儿弄完了,我们马上穿上。” 方妈妈“哎”了声,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在围裙上擦一擦手,出来打开空调。 热风吹起来,庄晏和方云谏分配任务:客厅的地是扫过、拖过了,两间卧室就由方云谏负责。至于桌面上摆着的零零碎碎,毕竟不是自己家,庄晏也拿不准应该怎么整理,所以依然交给方云谏。 方云谏听着,一面觉得有道理,一面忍不住问:“那你呢?” 庄晏理所当然,说:“擦柜子、风扇,还有窗子。” 全是爬上爬下的活儿。 方云谏看着庄晏,略有担忧。 庄晏似乎察觉什么,眯眼看他。 方云谏问:“你的脚,可以吗?” 庄晏一怔,笑道:“早就好了。你啊,也别老是惦记这个。” 方云谏下听着,笑一笑,点头。 过了十数分钟,方云谏打扫过两边卧室的地板。想一想,顺便把扫出来的垃圾扔到楼下丢掉。 再到回家,就看着庄晏踩在凳子上,认认真真地擦柜子最顶上的部分。 方云谏看在眼中,往前,说:“要帮忙吗?” 庄晏看他,笑道:“帮我洗一下抹布?” 方云谏欣然点头。 庄晏把抹布递给他。动作间,面色却忽而变化。 他到底不是擅长运动的人,这会儿走了半天、打扫了半天,再站得久了,腿上抽筋。 庄晏身子一晃,往下方倒去。 方云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本能地接住庄晏。 然后,就有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那甚至不算一个“吻”,只是嘴唇的触碰。因为庄晏掉下来的冲击力,方云谏还被碰破了嘴唇。 方云谏脑子里一片空白,见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问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庄晏看起来也有些发懵,过了会儿,才说:“没事儿。” 方妈妈还是不放心。花了半天时间确认,总算再回到厨房。 整个过程中,方云谏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尤其是,他再看庄晏,见庄晏皱着眉头,擦了擦嘴唇。 方云谏瞳仁微颤。 庄晏看他,说:“刚刚,是个意外。” 话音笃定。 方云谏喉间干涩,过了片刻,才说:“嗯,意外。” 他看庄晏转过身,拿着抹布,在盆子里洗。 他看着庄晏的背影。十八岁的少年人,身材高挑,比方云谏还要略高一点。此刻低着头,方云谏看不清他的动作,却能听见水声。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觉得眼眶干涩。 他深呼吸一下,说:“……我去擦窗户。” 说着,方云谏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去厕所拿其他抹布,期间不经意地看到镜子,然后惊讶。 方云谏往前一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近乎是困惑的,看着自己微红的眼睛,想: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因庄晏表现出的亲近而欢喜,他因庄晏行动力的抗拒而悲伤。 答案近在咫尺,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但方云谏开始恐惧。 他不想面对那个答案,他抱着一点可笑的期待。如果自己不去想到、不明缘由,那么庄晏是不是就会和他维持着现在的关系,一直到他再一次适应自己与庄晏的距离。 方云谏花了一点时间,洗一把脸,整理好心情。 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饭菜香味冒了出来。客厅里却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一点水声。 等到更晚,屋子窗明几净,饭菜上桌。 方妈妈招呼庄晏多吃一点,也不忘把方云谏喜欢的菜摆在儿子面前。 庄晏还是笑眯眯与方妈妈讲话,言语之间,几次提到“云谏”。 他说:“我之前崴了脚,是云谏一直在学校里帮我。” 他说:“对,这段时间,我都是和云谏一起在图书馆做题……没有,我们各做各的,不过也会相互批改。” 他说:“哈哈,我们成绩差不多,做对的题目数量也差不多。有时候还能一起讨论,我爸妈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方云谏听他讲话。 在庄晏的话里,他和方云谏的确是关系亲密的友人。而方才庄晏擦嘴时透出的冷漠、厌恶,好像仅仅是方云谏的错觉。 方云谏起先是动了这样的念头,往后,他开始相信,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他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答案:庄晏提出来帮忙,是为了报答他此前对庄晏的“帮助”。但庄晏会受伤,原本也是因为方云谏提出一个不合适的邀请。 一个个念头交织在方云谏的脑海中,转眼就到了庄晏要离开的时候。 方妈妈装了他们今天买的几样点心,还额外给庄晏一个红包,说:“马上就过年了,阿姨就提前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庄晏坦然接受了,笑着说:“阿姨也是,新年快乐。” 方妈妈催促着,要方云谏送庄晏出小区。另有一再叮嘱,要庄晏主意安全。 方云谏这会儿已经完全说服自己。 他笑着说一句“庄晏,走吧”,而后先去开门。 可等下了楼,庄晏就说:“你回去吧。” 方云谏一怔,说:“出小区也要门禁卡……” 庄晏说:“没事,我等别人开门就行。” 方云谏看他。 他分辨着,庄晏这么说,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还是想要早一点与自己分开。 然后庄晏说:“过几天,我家里可能事情比较多,不和你去图书馆了。” 方云谏听着,明白过来:哦,是后面那个答案。 ※※※※※※※※※※※※※※※※※※※※ 刚穿回来半年的庄晏:阿姨是个好人,要好好对她。 八年后重逢的庄晏:阿姨……八年前就不在了?怎么可能?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201 17:59:37~20210202 17: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柱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酸涩 这一天,对方云谏而言,是先飘上高天,再从云端摔下。 庄晏说过那句话后,未有等待的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些时候,方云谏才意识到:自己又看到庄晏的背影。 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渐渐走入夜色之中。 方云谏看了许久,心头乱乱糟糟。一直到片刻之后,他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还有东西落下的动静。 方云谏仍未回头。 但来人靠近他,叫他:“云谏。” 方云谏一个激灵,蓦地回头,看到母亲。 他惊讶、诧异,另有一种被撞破心事的窘迫。 他嗫嚅着,叫了一句“妈妈”。 方妈妈说:“你们刚刚出门,忘记丢垃圾了,我就下来扔一下。” 方云谏听了,“嗯”一声,努力笑一下,说:“那咱们上楼吧。” 下午那会儿,他虽然已经扔过一次垃圾,但当时还未做晚饭。此刻妈妈这么说,方云谏略有忐忑,担心自己的心事被察觉。但又知道,妈妈的话,并非虚言。 方妈妈听了,笑一下,说:“好。” 两人上楼。楼道里是声控灯,每到新的楼层,方云谏都要用力跺脚。 他尽量收敛心神,可思绪仍然混乱。等到了家门口,他拿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妈妈忽然讲话,问他:“你是不是和庄晏闹矛盾啦?” 方云谏拿钥匙的手一颤。 他的心慢慢下坠,但还是想要撑出一点乐观样子,说:“没有。” 方妈妈叹一口气,叫他:“云谏。” 方云谏拧开门,想要岔开话题,说:“妈,下面好冷,我给你冲一杯红糖……” 他逃也似的冲进厨房。 等把红糖水充好、端回客厅,方云谏原本还有忐忑。 但这时候,方妈妈已经转开话题,说:“我刚刚在手机上看到春晚的节目单了。” 方云谏心头酸软,笑着说:“真的啊?今年还有赵本山的小品吗?” 方妈妈说:“没拿眼镜,看不太清楚,你给我念。” 方云谏笑道:“好啊。” 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方妈妈端着红糖水,方云谏则盘腿坐在母亲身边,侧着身,一边念节目单,一边和母亲讲话。 屋子里带着冰箱、电视运作的轻微“嗡”声,母子二人轻松地聊天。 方妈妈手中的红糖水放凉了,方云谏还去热了一次。 而后,他深呼吸一下,说起自己还要做寒假作业。 方妈妈让他快去,方云谏这才回了房间。 把门关上,他走到桌边坐下、拿出卷子。 在原先的日程安排里,方云谏已经把今天空了出来。但往后,他不会再和庄晏结伴,那定好的安排也就没了意义。 方云谏翻开做到一半的卷子书,给自己打气。 现在七点,今晚至少可以做两张,加油! 他强迫自己沉浸在题海之中,不用再想庄晏的事情。 最初的时候,方云谏成功了。他一只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一张草稿纸写满,就再换一张——换到第三张草稿纸的时候,他听到敲门声。 方云谏回神,“妈?” 方妈妈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水果、热牛奶。 方云谏起身,接过妈妈递来的东西。 牛奶杯温热,贴在掌心。 方妈妈叮嘱他:“你也早点睡,卷子可以明天再做。” 方云谏笑道:“好。那妈,晚安。” 方妈妈笑道:“晚安。” 方妈妈离开之后,方云谏端着牛奶杯,看着切好、用牙签扎着的苹果,发呆。 他的大脑短路一瞬,视线挪到旁边的卷子上,冒出“等下次和庄晏见了,和他对一下答案”的念头。 刚刚想过,方云谏面色忽白。 他觉得一股冷水泼了下来,又记起庄晏和自己那个“吻”后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么冰冷,那么厌恶。 方云谏近乎喘不过气。 他空咽一下,然后去喝牛奶。牛奶是恰好入口的温度,一口口下去,食道、胃部整个暖和起来。方云谏失神,又觉得眼眶发热。过了片刻,牛奶的温度消散了,而他的手脚依然没有暖起来。 他逃避、不愿承认。但这一刻,他似乎又不得不面对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喉间冒出的一点水声。再往后,就成了压制不住的呜咽。 他委屈、无法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从第一次见到庄晏开始,到他和庄晏一起救下阿黄,再到往后庄晏崴脚。这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方云谏的脑海中。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庄晏会因为自己“害”他崴脚而讨厌他。可既然是这样,庄晏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到他家里帮忙? 家里房子老,隔音就不好。方云谏哭着哭着,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隔壁的妈妈发现。 他压抑了整整一晚的心情终于得到宣泄。一不留意,有眼泪沾上卷子,将上面的一小块算式氤氲。 方云谏一边哭,一边拿纸去沾水。水痕没有再扩大,字迹却变得模糊不清。 他无心去处理。 只好暂时把卷子书放远一点,然后埋头在桌上。 他哭了许久,总算得到一点痛快。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好在这一切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方云谏擦一擦眼泪,看着桌面上氧化的苹果,想一想,还是把它端回厨房,封上保鲜膜。 出门的时候,他蹑手蹑脚,生怕妈妈忽而出现。等到“大功告成”,方云谏松一口气。再回身,去厕所里洗脸。 一路“安全”。 他放开水,水流冲刷着老旧的洗手池,而后冲刷着方云谏的手。他洗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心想:好,就让这件事过去。 但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正实践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对方云谏来说,“写寒假作业”本身就是一件会让他回想起庄晏的事情。 他盯着卷子书,研究那块被眼泪洇湿的地方会不会太明显、让人察觉。又想,庄晏—— 哦,打住。 他改换心思,给自己掐表做题。写到最后,遇到难点,求粒子的运动速度……方云谏心想,如果庄晏在的话。 庄晏,庄晏。 方云谏皱起眉头,在草稿纸上划掉自己仿佛计算出错的步骤。 他心烦意乱,在房间里转了半天,又倒在床上发呆。 手机震动一下,方云谏抱着逃避心情,没有去看。可接下来,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他又开始想东想西,觉得是否是庄晏想要取消此前那句“之后就不去图书馆了”的话。 这么一想,方云谏猛地坐起来。可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张翔。 他心中失望,但接通电话之后,语气还是轻松的,问:“怎么了?” 张翔笑道:“什么‘怎么了’,来打球啊?” 方云谏顿时心动。 仔细想想,寒假到现在,他一直沉浸在“庄晏”之中,无论是此前一起做卷子,还是现在。他要是想要“走出去”,那最好的方式,还是回到自己之前的舒适圈。 ——大概吧。 方云谏不太确定地想。 他回答:“行。你把人叫齐了没?” “齐了,”张翔说,“就差你咯。在海大篮球场,快来。” 方云谏笑了声:“等着我哈。” 他跳下床,没去看桌面上的卷子。这会儿已经过完年,方妈妈白天上班。方云谏临走时,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 再借着,他在篮球上,看到庄晏。 方云谏愣住。 张翔倒是快快活活,说:“哎云谏,你可算来了。” 方云谏皱眉,走近。他看着庄晏,庄晏原本在和刘超讲话,这会儿也转头,看向他。 方云谏说:“你也来?” 庄晏说:“我家在旁边。”说着,朝校园外的一栋居民楼抬了抬下巴,“刚刚遇到张翔,他问我来不来。” 方云谏说:“你的脚?” 庄晏笑道:“你还担心呢?没事儿,我要是觉得不舒服,就退下来。”说着 ,转头看组局的张翔,“行吧?” 张翔笑道:“行。玩玩儿嘛,怎么舒服怎么来。” 方云谏:“……” 方云谏:“嗯……” 他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状态。很快,其他人也察觉这点。 张翔叫了暂停,问方云谏,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方云谏眼睛眨动一下,面不改色,说:“昨晚喝了冰的,早上起来有点拉肚子,原本觉得这会儿好点了,结果还是不太对劲。” 张翔“嘶”了声,看起来想讲话。但庄晏先开口,说:“旁边有家奶茶店。要不然,去买杯热饮?” 方云谏看他。 他看庄晏穿着卫衣、牛仔裤,外套被挂在一边的球架上。现在这样,是很简单、清爽的打扮。 方云谏莫名觉得,自己实在搞不懂庄晏。 但对方这么提议,方云谏就笑一下,说:“也行。唉,只能看着你们玩儿了。” 张翔拍一拍他肩膀,跟着遗憾叹气。 方云谏说“也行”,原本是觉得自己可以单独出去遛个弯儿、清净一下。但他没想到,庄晏又说:“我也去吧,有点渴了。你们呢,要不要给你们带?” 一句话下来,就把去奶茶店的人圈定成他和方云谏两个。 方云谏彻底搞不明白,庄晏到底想做什么。 张翔等人热热闹闹地报着菜单,庄晏一一听过,再和他们确认,之后叫方云谏:“云谏?走了。” 方云谏皱眉,点头。 他和庄晏出了篮球场。张翔等人的动静远去,周围还有其他来学校这边散步的居民。 走得远了,方云谏慢慢觉得冷。他略有后悔,觉得刚才脑子太乱,竟然忘了穿外套。 再看庄晏,对方也是一样。 方云谏悄悄发抖。 抖到半路,庄晏说:“云谏,我家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结了。你呢,还去不去图书馆?” 方云谏愣住。 ※※※※※※※※※※※※※※※※※※※※ 庄晏: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方:懵了懵了。 感谢在20210202 17:59:10~20210203 17: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ptune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