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新柳》 分卷阅读1 【古言】《故人新柳》作者:碧山月 文案一: 她是他为美人打造的假身,是替美人遮刀挡剑的盾牌,是他计划里随时可弃的棋子。她不止一次救过他,他却不止一次放弃过她,不,该说是每次需要放弃些什么之时,被放弃的那个人总是她。 文案二: 在她爱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他为美人精心准备的一面盾牌,美人的灾厄祸恙全都由她来挡。 “你将我当做什么?” “我将你当做什么,”他伸手抚上她眼尾那粒朱砂,“你不知道吗?你觉得你是她的影子吗?” 不,不是的。 一个替美人制作假身还故意留出疏漏以免亵渎美人的人,决不屑于寻个替身当慰藉。他从没将她看做她的影子,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已。 本文涉及白月光梗,涉及替身梗,男主后期追妻火葬场。双C,有甜有虐,结局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乔装改扮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新柳,楚元浥 ┃ 配角:赵元静,白如玉,钟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型虐恋现场,酸爽追妻古言 立意:越酸爽越深情 第1章 楔子 嗒嗒嗒,马蹄声从山那头传到山这头,渐行渐近。 一匹棕色骏马从一棵初染红霜的枫树后缓缓探出头,“吁,”马上白色衣裙的女子一勒马缰,从马背上跃下。 她将马匹拴在枫树下,摘了幕篱,来到小溪边欲洗尽一身仆仆风尘。 夏末初秋的时节,溪水流的缓慢,镜子似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俏丽的面庞。 那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眉如远山,眼如秋波,小巧高挺的鼻梁下樱唇饱满润泽,右眼眼尾一粒朱砂独增妩媚活泼。 “哎”,不知是因为忧愁还是因为旅途太过疲惫,女子叹息了一声。掬起溪水仔细清洗一番后,她轻蹙的眉尖才舒展了一些。她长舒了一口气,在溪边石头上歇了半晌,起身开始打量四周的景色。 初秋时节,草木还未凋零,满山的植被,青绿间夹杂着红黄,倒也赏心悦目。天空高远,几片白云悬在山尖后面,时有微风袭来,吹的衣裙轻轻飞扬,让人顿觉自由畅快。 女子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凝水含波的美目中也有了笑意。 蓦地,拴在枫树下的棕马焦躁的嘶鸣了一声,女子略显诧异的走到马匹身边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怎么了?” 骏马并未因安抚平静,四蹄踏动,将地上的落叶踩出脆响,鼻子里还喷出粗气,对着溪边一个方向继续嘶鸣出声。 女子顺着那方向望去,只看到一块灰扑扑的大石矗在溪边,心中一时警惕起来,“莫不成有野兽?” 可是若有野兽,马的反应必定比此刻激烈,她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壮着胆子绕到那大石后去看了一眼。 大石后没有野兽,却半靠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蒙面黑衣人,他双腿几乎全都浸在溪水里,胸前衣服破裂,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道伤口,大片衣襟都被伤口里沁出的鲜血濡湿。女子打量了他片刻,伸出手放在他腕上,摸到了微弱的脉搏。 “还活着,”女子低呼一声,而后目露犹疑低头沉思,似乎在做一个极艰难的决定。沉思时的她神色严肃,眼中一片沉静,同片刻之前仿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将那人架住从溪水里往外拖。 将蒙面人拖到干爽的空地上后,她伸手彻底撕开他胸前衣服,一道狰狞的伤口瞬时暴露在空气中,因为还在往外渗血,也看不清伤口究竟有多深。女子转身去马匹身上搭着的包裹里翻出一些瓶瓶罐罐过来,用手绢将他伤口擦干净之后,她便将瓶瓶罐罐里的药粉尽数倒在了那血窟窿上。 “这些药原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其实也没想过会用上,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你。”她收拾瓶瓶罐罐时,自顾自的嘟囔了两句。待将药罐收拾干净,她看着黑衣人裸露在外的伤口,觉得有些不妥,便去包裹里找了一条干净的手绢盖住药粉,又撕了自己半边裙裾,将其裹紧。 “这样大概能止住血,止住了血你应该便不会死了。”她不知这样能不能救活这个人,不过是尽自己一份努力罢了,能不能活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眼看着天色渐晚,蒙面人却没有醒转的痕迹,她整好了行囊,将马牵在手里,略有些为难的看着还昏迷着的蒙面人。 “我要走了,不能带着你,你若是醒过来,去附近寻个市镇,总归是能活的。”蒙面人当然没办法给她回答,她也没期盼谁的回答,说完牵着马匹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 一个受重伤的人独自在荒郊究竟能不能活?她不知道。 走走停停几次,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蒙面人身边,看着仍人事不知的他,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2 ,“真是个难题!”虽决定暂时不离开,却也还没想好解决的办法。 就在她踌躇之时,耳边忽闻钟声,钟敲不过三下,声响却弥漫到山林的每一个角落,合着天边一道晚霞牵扯出一段悠长的余韵。 “那边有寺庙,”她眼里生出喜色,拍了拍骏马的头,高兴起来,“马儿,帮帮忙,咱们把这个人送到寺庙去。” 那棕马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乖顺的蹲下来,由着她将蒙面人扶到马鞍上。 寺庙并不太远,山路也并不太陡,不过一炷香时间,她已看到了寺庙红漆剥落的山门。这座庙固然还不至于破败,但实在太小,太冷清,庙门虽敞着,透过门洞望进去却昏昏暗暗的,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有人敲钟,那么庙里必定有僧人,她心底这样想着。 马蹄在庙门前的灰石板上踩出嗒嗒的声响,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炒麦子递到马儿嘴边,“乖,咱们放下这个人就走。” 骏马吃完了炒麦子,乖乖的蹲到墙角边。她将蒙面人扶下来,让他坐在石阶上,后背稳稳的倚靠着被风雨打的斑驳的土墙。 天边的霞彩已经失色,钟的余音也早就散尽,寺庙的门洞里更加暗沉,不曾有一个僧人走出来瞧瞧来客。 可她知道这庙里一定是有僧人的,否则方才那钟声难道是鬼魅敲出来的吗。 “我也算送佛送到西了,”她微微弯下身子瞧着蒙面人,见他露在外的额头依旧苍白,一双眼睛仍闭着,丝毫没有醒转的痕迹。 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触感微温,还好没有发烧。她眼睛往下挪,看着那蒙面的黑巾,有些犹豫。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过看看他长什么样的打算,只是方才一瞬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将这个想法压制下去,把手收了回来,“罢了,就此别过吧,反正也没想着你报答我。” 暮色于此时陡然浓重,一双黝黑的眸子忽然睁开,那是一双比夜还黑的眸子,眸底没有半点星光。 她还未来得及起身,被他这一睁眼惊的呆呆愣在原地。他的眼睛生的好看,只是眼神晦暗,此时沉沉的瞧着她,又似乎早已透过她瞧见了别的什么让他失神的东西。 一只手蓦地伸到她脸颊旁,在她惊诧之时,指尖落到她右眼眼尾之下轻轻摩挲。 “你”,她清醒过来,一下拍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牵了马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是死是活其实同她有什么关系呢,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多管这一桩闲事。 嗒嗒的马蹄声在山路上寂寥的响,渐渐的轻了,弱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第2章 替嫁 北泠与南齐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市镇叫做云丰,云丰镇不大不小,因地理位置优越,也颇为繁华。镇上平素最多商旅,操着两国口音的行商总是能让这座镇热闹到深夜。只是今天,这座镇却格外的安静,镇上最大的客栈外布满了兵甲,客栈后的院子里挤满了车辆马匹。 客栈前门,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暮色里从外面回来,给守门的兵甲展示了通行令牌,手里提着两包东西一径行到客栈二楼的雅间里。 雅间内空无一人,刚一进门,其中一个丫鬟便将门关好,向着前面那人行了一礼,口中道:“请姑娘更衣。” 前面那个女子并没有多少意外,顺着丫鬟所指的方向来到一扇屏风后面,屏风后的架子上搭着喜服,大红的底子上金线勾绣出鸾鸟云纹,华丽无比。 女子换好了衣裳,来到窗前坐下,始终守在屏风外的丫鬟这才进去将女子换下的衣裳收拾好。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丫鬟从屏风后走出来,窗边坐着的女子开口问道。 丫鬟侍立一旁,恭恭敬敬答道,“回姑娘,奴婢叫做钟灵。” “这边的事都已处置妥当了吗?”女子问。 钟灵回道,“请姑娘放心,一切都已妥当。” “钟灵,你是哪一部的?”女子说着,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一只蝙蝠的形状。那是蝠门的标志,蝠门中无人不识。 “奴婢属掩月部。”钟灵回答的干脆,并没有瞒她,这倒让她心里有些微微的吃惊。她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会一路跟着我去南齐吗?” 钟灵点头,“奴婢会跟随公主嫁入诚王王府。” “知道了,你下去吧!”她揉了揉额角,显出些疲惫神色。 “是,奴婢告退。”钟灵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到门外脚步声走远,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从此刻开始,她与钟灵就是名义上的主仆关系,可实际上她心里清楚,她们只是合作关系。她们同出蝠门,一个是刺客,一个是细作,凑在一起的目的只有一个,进入南齐诚王王府收集情报,然后等待蝠门的下一步指令。暗地里,两人大约也还有相互监督的任务。 刺客是钟灵,细作是她,她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代替房中原来的主人去南齐和亲。房中原来的主 分卷阅读3 人,是北泠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赵元静,和亲南齐之际被北泠皇帝亲封为义昌公主。 成为赵元静,对她来说并不突兀,因为她从十二岁起便被培养着模仿赵元静的一言一行。 赵元静的习惯和性格,只怕她比赵元静自己还要更清楚。 在出任务之前,大师傅曾透露过一些和这次和亲有关的信息。 赵元静要去和亲的南齐如今国力强盛,北泠在两国邦交中处于弱势,为了求一息安宁,不得已要送公主和财帛前往南齐。北泠送人去和亲已不是第一次,往年也有公主嫁入南齐,只不过往年和亲的公主是北泠皇帝随手一指,今年和亲的人,却是南齐使者指定的人。 对于一个衰弱的国家来说,近乎纳贡性质的和亲已经是耻辱,被另一国指着要某个人和亲,更是耻中之耻。 而且在这耻中之耻上,又因为牵扯了一段十多年前的旧事,让许多忠君爱国的大夫悲愤欲死。 十多年前,北泠和南齐的地位与如今正好相反,那时候南齐式微到要将皇子送入北泠为质。 南齐送到北泠的质子是五皇子顾朝,顾朝在北泠受尽欺辱,一次性命垂危之际,是赵元静救了他。后来南齐逐渐摆脱弱势,顾朝被接回去,长大之后的他,心中对赵元静的感激之情渐渐转化成一腔爱意,据说从北泠往南齐送第一位公主和亲开始,他便向南齐皇帝提出请求,要娶赵元静为妃。 一个皇子能被送到敌国当质子,证明在本国本就不招什么人待见,当了几年质子后回去,不招待见更甚,所以诚王这个请求,南齐皇帝当然直接无视了。只是后来,或许是诚王一求三年从不间断弄烦了南齐皇帝,也或许是南齐皇帝想要羞辱北泠,他最终还是向北泠要了人。 救命之恩,又是三年求娶,这在话本子里这或许可成一桩佳话,可在北泠上下人的心中,却是耻辱簿上再添一笔重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曾经的强主变成臣服的一方,任谁都会悲愤不甘。 可北泠的皇帝却似乎没多少悲愤之情,南齐的使者在殿上陈词时他连脸色也未变,使者话音刚落,他便一道谕旨,封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赵元静为义昌公主,择日和亲南齐。 北泠皇帝昏聩已不是一年两年,谕旨一下,当即便有一位御史在殿上触柱而亡。 士大夫们再悲愤,也改变不了赵元静和亲的事实。而赵元静,在北泠人心中的形象自然不好,因为她当时的救人之举才会牵扯出南齐使者要人的耻辱一幕,北泠人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怒火,自然只能转嫁到她身上。只不过赵元静生性高傲,极少在北泠贵族闺秀中走动,更别说在大庭广众前露面,因此和她有关的传闻少的可怜,恶闻更是鲜有,她唯一在外的盛名还是琴技超然,琴技超然这样的优点自然难以用来借题发挥,看客们找不到恶闻攻讦她,也只能悻悻骂几句作罢。 有关和亲这件事的诸多细节自然不是大师傅告诉她的,只是现在北泠无处不在议论这件事,她临行前进了座茶馆喝了一壶茶,也就知道的详尽了。 她心里清楚,她能知道的这些消息都是该她知道的,至于不该她知道的消息,她不能问,也不敢问。蝠门最重要的规矩是服从命令,无论是刺客还是细作,都不过是蝠门养的狗,作为蝠门的一只狗,主人指哪儿咬哪儿就成,至于咬人的原因,那不该是他们探究的。 就她在蝠门那些年所见,不服从主子的狗,或者好奇心太强的狗,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人命,在蝠门是不值一钱的东西。 她只有尽力服从,才能将这不值一钱的东西保住。 蝠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她所知不多。身为一个被精心培养的细作,她有两位师傅,大师傅是最让她害怕的师傅,教她礼仪,赏她鞭子,她有任何事情做的不到位,都由这位师傅来教训她。二师傅则教导她模仿赵元静的生活,赵元静的行止坐卧、赵元静的性情偏好,她都是从这位师傅处学。 当然她知道,这两位师傅都不是蝠门的主子,蝠门的主子只有一个,正是这位主子,让她从掩月部调到听风部,由一个刺客变成一个细作,也是这位主子,在她武功被废的一个月后,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心惊胆战,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开始尽力训练成为一个细作。 她从未见过主子,却知道这位主子有多可怕,光是想想就能让人浑身竖起汗毛。 替嫁,自然也是主子的意思。 其实去南齐和亲,她心里并不慌张,因为去南齐,熟悉赵元静的人更少,露出破绽的机会也就更少,那么活命的机会就更多。 而且,在她内心深处还隐隐存着一点希冀,南齐离北泠遥远,或许她能等到一个离开蝠门的机会。在北泠,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这也只是一点微茫的希望,因为临行前大师傅给她吃了一粒毒药,大师傅告诫她,若是她听话,自然不会毒发,若是她不听话,那么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过往十年无数顿鞭子都在告诉她大师傅说的不假,所以至少在弄清身体所中的毒 分卷阅读4 之前,她这点希望只能深埋在心底。 微微一声叹息在房中响起,她手指蘸上茶水在桌面上胡乱的画了几笔,没什么章法。 夜深了,秋天的凉气渐渐浸透了房间,灯烛爆出噼啪一声轻响。 “南齐,”她轻轻念了一句,随即从窗边的榻上下来,寻到了床边往暖烘烘的被窝里一躺,闭眼休息。 第3章 昏礼 从云丰镇出发去往南齐都城邺城,快马加鞭需十五日,和亲队伍则走了一个月。 出了云丰,便由南齐负责迎亲的兵甲一路护送,和亲队伍里剩下的一堆北泠兵士也在队伍到达邺城时踏上了回程。 如今这只队伍里剩下的北泠人只有她和钟灵,另外加上和亲前北泠皇帝从宫中赐下来的几位嬷嬷和侍女。 真正的赵元静因为不满于这桩赐婚,从未让宫中的嬷嬷和侍女近身伺候,这倒帮她减少了暴露身份的风险。其实,细作顶替目标人物前多多少少都会易容,但是她没有。临行前,她曾向大师傅表示过疑虑,大师傅说赵元静在北泠虽有才名,但鲜少露面,北泠认识她的人都没多少,南齐路远,更不用担心容貌暴露的问题。至于诚王那边,赵元静搭救诚王的时候年龄尚小,长大了容貌有变化不足为奇,也不用担心被诚王识破。既然是没太多必要做的事情,做了反而才增添暴露的隐患。 话虽如此说,她一开始还是有些担心,她早知道这边会有钟灵这个内应,但是皇宫里赐下来的嬷嬷和侍女如果熟悉了赵元静,她替换过来后,总还是要花些心思对付。赵元静鲜少与这些人接触,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赵元静不满和亲是她从钟灵口中得知,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她也算是半个赵元静。 赵元静的性格骄傲而肆意,又有一手高超的琴艺,素来目下无尘,被迫和亲于赵元静来说绝对是桩耻辱。只是这样的耻辱关乎家国,她只能承受。一个骄傲的人,大大方方承受了耻辱,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寻死觅活,却也在某些地方做着无声的反抗。比如北泠皇帝册封的圣旨下来时未曾下跪,踏上和亲马车时以白色幕篱从头遮到脚,将一身火红的嫁衣遮的只剩下一点红影。 骄傲肆意,却又能保全自己。 “公主,到了。”伴随着马车外司仪官的高声唱名,钟灵的轻声提醒也响在她的耳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次和亲,她嫁给诚王做正妃,和亲的车驾会直接送到诚王王府门口,举行了婚礼,第二日再进南齐皇宫行册封之礼。 听着外面的鼓乐之声,她拿起搁在腿边的白色幕篱戴在头上,等待着车帘的掀起。 如果说从云丰来邺城的路上,她还是自己,那么从此刻开始,她便只能是赵元静。按照赵元静的性格,白色幕篱既然戴上了,肯定就没想过在婚礼上取下来,所以她此刻也只能戴上。赵元静帮了她的忙,也给她制造了难题,据她所知,南齐北泠两国婚丧嫁娶习俗大同小异,绝没有婚礼上着白的道理。 赵元静的不满不屈,在昏聩的北泠皇帝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在南齐人眼中,区区和亲公主如此作为就是蔑视南齐,恐怕是难以善罢甘休的事。一路上她也没想出什么绝妙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也不知道赵元静当初有没有想好解决的办法,或者说一开始赵元静就存了死志,按理来说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应该。 车帘已经掀开,她懒得再想,由钟灵扶着下了车,只能随机应变了。 周围的鼓乐声一窒,那掌管婚礼流程的司仪官也忘了出声。 皇子大婚,在场肯定有礼官,她已经听到人群中传来的愤怒之音。 “这,这,这……成何体统?” 因无人阻拦,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却站在那里,不曾胆怯不曾退缩,虽由幕篱遮着,却遮不住一身傲气。 “吵什么,司仪,哑巴了?” 一个有些慵懒的男声在吵嚷声中响起,声音虽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到。 吵嚷的礼官们停了下来,有人不甘心,“王爷,这成何体统?北蛮如此不知礼数,置王爷颜面于何地,置我大齐威仪于何地,王爷还不将她发落?” 一个礼官虽然是为国家着想,对当朝的王爷说出这样一番话,也还是太不客气了点。 看来传言多半是真的,南齐的五皇子顾朝是个毫无实权且为南齐皇帝所厌弃的皇子,因为是个闲散王爷,且又耽于声色犬马,一向不大受人敬重。 “哪里不成体统了?”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同先前比没什么区别,礼官的话似乎不曾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礼官没想到他有这样一问,愣了半晌才气愤道,“大婚当日怎可穿戴白色。” “怎么不可?” 男声的满不在乎和礼官的气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礼官此时赫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与王爷对抗,方才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同僚们不知什么时候已退至一旁,成了看戏人。 对方毕竟是王爷,他心里发怵,却不得不硬着 分卷阅读5 头皮道,“礼制有定,这有违礼法。” “哼,”一声轻嗤,男声一改先前的慵懒之态,“本王娶妻,规矩自然由本王定,谁要是看不惯,趁早滚。司仪,继续。” 鼓乐声重新响起,她突觉得人影一晃,身子一轻,已落入一人怀抱。 “一直傻站着做什么,你这一身只怕也不好跨那火盆,便由为夫代劳吧!” 司仪官唱念的声音卡了一瞬,又继续下去。 她方才站着没什么行动自然也是在看戏,当然在旁人看来或许有那么几分不屈的傲气。 等被人从怀抱里放下来,她早已收了看戏的心思,心中着实无措。眼前这个发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若是赵元静被这样抱进诚王府应该怎么做,她实在想不出,也就随着司仪官的唱念行完了礼仪。 行完礼在新房中坐定之时,耳边有交谈之声。南齐婚俗,新房内男方的女性亲属等着新娘掀盖头闹亲。诚王顾朝不受南齐皇帝喜爱,但他毕竟还是个皇子,来闹亲的姊妹姑嫂并不少。 因为方才府门前一出闹剧,新房内窃窃私语之声占多数,少了一点热闹气。 喜娘念完了吉利话,她被花生红枣砸的有些晕时,一个红影在在她身前站定,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她的幕篱。新房内的低语声一停,她心中忐忑,脸上一分没有显露,极力保持着冷淡,没有嫁娘的娇羞和喜悦,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她本来想暗暗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形,只是男人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入眼处只有暗红色的吉服,吉服上绣着云纹,云海里隐约有蛟龙银白的尾。 “五哥,你这新娘子倒漂亮,怪不得你惦记这么多年!”清脆的女声打破寂静,其他人也渐渐放开,说出些称赞的话。 头顶的人没有说话,她却能感觉到有犀利的目光正在审视自己,心中微微一惊,按理来说审视的目光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对于自己的新娘,可能好奇,与恩人重逢,可能喜悦激动,可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目光,显然与这些无关。也许这个男人看出了什么,虽然大师傅说赵元静当初年龄尚小,长大了容貌变化很正常,诚王自然不会起疑。可赵元静是诚王的救命恩人,诚王又对她一腔爱意,他对她印象深刻、格外熟悉,这也是说得通的。 要是一上来就被人识破,那她未免太倒霉,做细作未免太失败。她心中虽然风浪滔滔,面上却如常不变,这就是他们这些细作的本领,越是危急越是镇定。就在这时,她身上感受到的压力陡然一松,低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眼前一暗,那人弯下腰,凑到她跟前,语调有些轻佻,“那是自然,本王的王妃自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男人鼻梁高挺,唇角含笑翘起,称得上英俊,只是脸色虚浮泛白,眼下有些青黑,似纵情声色之状。 这张皮相也还罢,她没敢忽视的是他那双眼睛,着实生的好看,如暗夜怀抱着星辰,沉敛中生出熠熠的光彩。当然之所以没敢忽视这双眼,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好看,还因为这双眼里的情绪太难以捉摸,如他此刻嘴上说着轻佻的话,看似也被新娘子的美色迷住,实则眼中却是一片清静,看不到欢喜之感,甚至连半点波澜也没有。 她心中一凛,垂下眼,没敢太长时间与他对视。 先前那个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来,“五哥,五嫂这样的冰美人,你今后有的受了。” 女子是南齐的九公主,因受南齐皇帝的宠爱,行事说话素来没什么顾忌。在场众人都已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之意,想起传闻中诚王府后院那几百殊丽,各人面上都带了含义不明的笑容。 男人早已起身面向众人,脸上笑意盈盈,“娶到你五嫂这样的美人,你五哥我还有什么不满,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好了,新娘子也看够了,该走的赶紧走。” 九公主为首的众人哄笑几句,果真退去,男人临去前弯腰凑到她耳边,暧昧道,“卿卿稍候,为夫片刻后便来。” 卿卿两个字让她心里陡起一阵恶寒,面上不显,广袖下交握的手却捏出了青筋。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她凝神思索,传闻中五皇子顾朝游手好闲沉溺声色,现在看来传闻也不一定全都可信。至少她方才看着他的眼睛时,绝对不信他便是传闻里的那个人。 原先她觉得来南齐远离了北泠,不容易被人瞧出破绽暴露身份,且传闻中五皇子顾朝又有些草包,她的细作生涯想必会少很多风险。现下却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至少在面对顾朝时,必要小心翼翼。 “公主,可以洗漱了。”钟灵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的花梨木托盘上盛放着浅红的寝衣。 两个王府的婢子进来引导她进了沐浴的房间,三四日未曾沐浴,热水洗尽了她一身疲乏,全身都是通透之感。 寝衣也是按新婚吉服的制式制成,一套穿下来也有两三层,但是比之之前那套厚重的婚服实在轻松许多。 洗完了澡出来,她遣散了房里其他婢女,只留下钟灵一人。 钟灵早已在外间榻上摆好了毛巾和小熏炉,“奴婢帮 分卷阅读6 您把头发绞干。” “嗯,”她走过去,半靠在锦垫上,由着钟灵帮她绞干湿发。 熏炉里燃着松香,沁到她的发丝间,绕到她的鼻端,熏的她昏昏欲睡。 从云丰镇往邺城走了一个月,一路上虽然不赶,也被马车颠的皮软骨松,人一旦从不那么舒适的环境里跌到舒适的环境里便容易放松,放松下来就只想休息。 不过她心里还绷着一根弦,没让自己彻底睡下去。 “公主,好了。” 钟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半眯着眼睛坐起身来,嗓音有些低,“谢谢你,钟灵,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钟灵收了东西下榻,扯平榻上被角的时候凑到她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王爷还没来,公主别睡着了。” 她“嗯”了一句,坐正了身体,强打起了精神。她有时候觉得,钟灵这个刺客比她更适合做细作,因为她比她更警惕也更仔细。 房里的灯烛爆出第三声轻响的时候,她实在有些撑不住,脑海里又混沌起来,只是心里清楚自己不能睡着,眼睛圆睁着,身姿也端端正正,任谁也看不出一点不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房外的丫鬟行礼后被遣退,有人带着酒气进房来。 她掐了掐手心,整顿了神色,珠帘一晃,穿着喜服的人已到了她面前。 “卿卿睡着了,”他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眼里飞起一片戏谑。 她冷着脸不理睬,也没动,仍旧安安稳稳坐在榻上。 男人不以为忤,在她身旁坐定,凑到她耳边,“夫人还记得曾经救了本王吗?” “不记得,”她心里咯噔一声,对于他看破她身份的怀疑又加深了一点。不过声音没起什么变化,还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赵元静是如何救助顾朝的,她是真的不清楚细节,大师傅没与她说过,当日南齐使者要人时也语焉不详。 男人凝视着她,眼里有些失望,他揽上她的肩膀,将她半边身子揽到自己怀里,“夫人怎么这样绝情,为夫可是从那一天起便一直将夫人放在心上。” 还好,只是失望,没有怀疑。她一下站起来,脱离男人怀抱,转身直视着他,语气冷冽,“既然我曾救助于殿下,殿下又为何恩将仇报,指名要我和亲,陷我于不忠不义之中,陷我泠国于耻辱之下。” “呵”,男人站起来,走近她,语调轻佻,“卿卿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一心钦慕卿卿,只想同卿卿一生相守罢了。” 他身材高大,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他的语调深情又暧昧,那双眼却是无波的古井。她觉得自己背后汗毛倒竖,这个人说是在演戏,却又故意在她面前透露着真实的一面,半真半假,那么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方才一番陈词,与其说是按着赵元静的性格行事,不如说是在试探他,试探他是否真如传闻一样,是个耽于酒色的草包王爷。 在看着他眼睛的那一刻,她确信他已看透了她的试探,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硬撑着与他对视。 “卿卿怎么了?看为夫看呆了?”他凑到她眼前,鼻尖碰着她的鼻尖,脸上笑意盈盈,眼里全是促狭。 “你,”她怀疑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虚浮的浪子相,同方才那个人哪里有半分相像。 “我怎么了,”他手揽上她的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唇角。 无耻,她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不显,仍同先前一样僵着一张冷脸,冷然道,“离我远一点。” “哦?”他收了笑意,放开她的腰,走到桌边坐下,有些悻然,“夫人不来喝一杯合卺酒吗?” 赵元静此刻会怎么反应,她不知道。 学一个人容易,真正变成一个人实在太难,而且还要在一个阴晴不定的人面前伪装自己。她心里惴惴,面上却还要保持着冷淡疏离的模样,天知道这个时候她多想回到掩月部努力训练成为一个刺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走到桌边,正要坐下,没防备被一只手用力一扯,身子跌落到男人怀里。 男人力道太大,她跌的七荤八素,耳边只听到他说,“夫人方才让我生气了,自然要哄哄我,这合卺酒便由我喂夫人喝吧!”随即唇上一凉,一个温热的事物抵开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温热的酒便顺着滑进了她嘴里。 烈酒入喉,她被呛的咳嗽了几声。他将她拉起来在他腿上坐正,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似哄人般,“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备了这么烈的酒,呛着了卿卿,明日全都由卿卿撵出去好不好?” “你,”她抬头瞧见他的眼睛,他眼里虽带着笑意,眼底却是肃然一片冷意,她觉得背后发凉。这个人说是在演戏,在她面前又不肯认真的演,也不知是他演技太差,还是她洞察力太好。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坐着,”因为呛了酒,她的声音有些哑,却 分卷阅读7 比之前多了别样的温柔。 他似乎来了兴致,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摩挲,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我怎么舍得放卿卿下来,卿卿这样美。” 他贴近她耳边,轻轻嗅着她脖颈间淡淡的松香,另一只手从腰腹间往上爬,爬到了某处柔软上。 “你无耻,”这一次她实在没忍住骂了出来,身体下意识往外挣,急于摆脱他的怀抱。 身为一个细作,男女之事她当然不是全然不知,她也知道自己此来总要面临这样的事,清白之类的东西,在她这样的女子身上是没什么所谓的东西,命都不在自己手里,谈什么清白。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无耻吗?”他笑的肆意,紧紧箍住她,没让她挣出去,“还有更无耻的,卿卿要不要试试。” 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到塌边,将她身子毫不怜惜的往榻上一摔,人要是能摔得四分五裂,这一下的力道也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疼,他整个人便覆了上来。 红色的寝衣不过三两下便剥的干净,她觉得自己有些像案板上待宰的鱼。 幕帐低垂,帐内一片昏暗,他的唇从她颈边一路向下探索,一只手从腿上摩挲揉捏到腰上。 传闻诚王府中佳丽上百,诚王最擅怜香惜玉,只是传闻不见得属实。 明明是暧昧旖旎的情动场景,榻上的两个人却都无比清醒。 她圆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他伸手强迫她看向自己,她看到他那双眼,没多少□□,倒是冷漠多一些。 “夫人这是什么反应,为夫还盼着和夫人琴瑟和鸣,夫人不肯给为夫一个机会吗?” 还是戏,却不像往常那么轻浮暧昧,这次他的语调同他的眼神一致了一回,冷漠中夹杂着嘲讽。 传闻五皇子顾朝深深恋慕救命恩人赵元静,传闻全是扯淡。 一阵刺痛将她拉回现实,她额头上沁出冷汗,只得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背,心中想,琴瑟和鸣可没人教过她,有一天“兵戎相见”倒是说不定。 第4章 琴音 夜尽天明,她再醒过来时,榻上已空,日光打到窗子上,在房间地上投下一片光影。 她蓦然一惊,急忙爬起来,身体的痛楚霎时被重新唤醒,身下更是有些火辣辣的疼。 她还记得今天要进宫行册封礼,可是却睡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叫她。 “钟灵,”一出声才发现声音嘶哑的不行,她在心底默默骂了句混蛋,准备继续喊钟灵进来伺候。 “夫人醒了首先不是该叫我吗?” 男声在帐外不远处响起,她愣了一瞬,这个混蛋竟然还在这儿。 她想寻件衣服穿,才发现衣服昨天已被这混蛋扔远了,默了半晌,她收拾了心情,扯着被子遮了身子,掀开帘帐道,“麻烦王爷叫我的丫鬟进来,我要更衣。” “叫夫君,”他望着她露在被子外的一截雪白臂膀,似笑非笑的道。 她皱眉,“什么?” “我说,叫声夫君我便让你的丫鬟进来伺候你。” 真是个无耻之徒,叫声夫君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损失,叫一百声也无妨,只是她是赵元静,赵元静是谁,士可杀不可辱的人,就算和了亲也绝不会对这个人露出半分好颜色。 她冷冷看着他,几乎咬破了下唇,就是不肯开口。 “又来了,”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似乎在看什么奇珍,“若不叫也行,今日不用出门,夫人不愿下榻,该高兴的是本王。” “你,”她实在找不出什么词形容他,骂自然不符合她的身份,僵持了一会儿,她想起他的话,疑惑道,“今日为何不用出门,册封礼呢?” “父皇派人宣了道旨,训斥了几句,册封礼暂时是没有了。” 她在婚礼上戴着白色幕篱,顾朝又是不受宠的皇子,当时维护了她,想必言官没过多久就上了弹劾的奏折,这一顿训斥倒不意外。 一个皇子,娶的正妃得不到册封,还惹来当父亲的一顿训斥,他自己说起来时却平平淡淡,语气中不见多少失意,这才是让她意外的部分。 “卿卿不必为我担心,父皇一向视我为无物,一顿训斥罢了,只是委屈卿卿暂时没有封号了。” 她听他语声渐近,抬头见他已来到榻边。 又开始了,这人演戏比她还勤。她想说她半分没为他担忧,只是知道说出来也无用。 “夫人在想什么?”他凑到她脸颊边,手抚上她的肩头。 她往后退了一退,语气里有些厌烦,“没什么,叫我的丫鬟进来。” “本王不是说了吗,夫人叫一声夫君来听听,便有丫鬟进来伺候,”他的语声微冷,眼神也沉了下去。 她心里暗想,还是这样的状态正常,她也没再坚持,面色虽然没有缓和,嘴里却咬着舌头低低喊了一声“夫君”。 他饶有兴味的盯了她半晌,突然起 分卷阅读8 身往外走,“等一下去宫里给皇后磕头,早点收拾好,”语声淡淡。 她揉了揉额角,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只要不做戏,她就觉得轻松很多。戏多了,就有些捉摸不清这个人,对于一个细作来说,这很致命。 房间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她由人伺候着沐浴了一场,又吃了些东西,这才随着诚王一起入宫拜见皇后。 皇子娶正妃后,王妃拜见公婆就是拜见帝后。南齐皇帝不喜这个儿子,皇后自然也对不是自己骨血的五皇子没多少关怀之心,不过草草问了几句场面话,便打发两人出宫了。 一路上,顾朝没多说什么话,表现的完全像是个陌生人,她心里对自己难测的细作命运又一次产生了担忧。若将来有一天来了任务,她能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成功完成,或者有一天她的任务就是杀了他,她又有没有把握成功。 出了皇后的寝宫,还要绕过几座宫室才能到乘轿之地,顾朝在前走的不慢,她拖着快散了架的身子有些跟不上。 转过一个廊角,顾朝却突然停下来,往后退了两步,等她跟上来。 她有些好奇,走到他身边,他拉了她的手,慢悠悠转过拐角。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穿着月白锦袍,通身贵气,且又生的一张好脸,英武之余不失清俊,见他二人,脸上立时蓄满盈盈笑意。 “五弟,为兄昨日半夜才归,没能去成五弟的成婚大礼,实在遗憾。” 顾朝脸上神色淡淡,“见过太子殿下,”却没行礼。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是南齐三皇子顾朗,顾朗是当今皇后所出,得南齐皇帝喜爱,五岁时便被封为太子。 顾朗见顾朝这样的态度,脸上笑意却未减,眼锋一转,看到了她身上,“这就是五弟娶的新妇,如此佳人,怪不得五弟拼着被父皇训斥好几年也不改初衷,五弟好福气。”话闭,眼睛又早已回到顾朝身上,没有丝毫失礼之处,语气里也没有轻浮之意,倒像是真心为弟弟娶新妇感到高兴的兄长。 她觑着顾朝神色,见他不答,只得微微低垂了头,冷冷淡淡道,“见过太子殿下。” “倒是和五弟一个脾气,”顾朗不以为忤,继续道,“听闻五弟妹在北泠有擅琴之名,不知何日有幸能得一闻。” 这话就不怎么客气了,她神色一冷,正待说话,旁边的顾朝却盯着顾朗,似笑非笑道,“三皇兄,这可是我娶的正妃,三皇兄若想听琴,自己多寻几个美人养在东宫里,若寻不到,我府上也有的是擅琴的美人,改日给三皇兄送去。” 顾朗没在口头上讨到便宜也不愿再多费口舌,从两人身旁走过去,“这倒不必了,五弟府上的美人留着自己消受吧,我还要去见母后,先走一步。” “三皇兄慢走,”顾朗远去,顾朝放开她的手,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原来是把她当了表演工具,不过这南齐皇宫里的人,演技都不大好,本来是一出兄友弟不恭的戏,最后演成了兄不友弟却恭。 一路无话的回了诚王王府,甫一进门顾朝却将她拽过来,拉着她穿过几条回廊,爬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一座凉亭里。 凉亭建在高处,诚王王府的后花园在此尽收眼底,只是此时天色已晚,看不清园中景致。凉亭中长案上已摆好了一张琴,顾朝将她往案前一按,自己却站到凉亭边,惜字如金,“弹琴”。 她实在不清楚他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却也懒得同他争辩什么,她发现这个人你同他争什么,往往还不如不争。 她索性就宠辱不惊,不为他的情绪所动,始终一副冷淡样子,这大概也符合赵元静的性格。 琴声泠泠,如清泉淌过青石,如山风拂过青松。仲秋的凉意从凉亭四面八方浸过来,浸的她跪坐在地上的腿生出寒意。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他转过头凝视着她,眸子如同无星无月的夜,冷冷丢下一句,“不过尔尔,”拂袖而去。 她不喜欢骂人,自从进了诚王府却在心底骂了很多次人,她觉得自己的心性还应该继续沉淀,不然若有一天在人前露了马脚,那就是杀身之祸。 琴声悠悠,再度响起,这是一首专为佛偈作的曲,她只听人弹过一次,始终掌握不了其中精髓。 佛偈如是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她不信佛,参不透佛偈,也始终弹不好这首为佛偈做的琴曲。 第三遍琴音落下时,她觉得背后一暖,有人为她披上了披风,钟灵的声音响起来,“王妃,夜深了,回去吧。” “嗯,回吧!”她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腿,慢悠悠往回走。 回到房里,顾朝不在,她洗完澡恹恹欲睡,躺在榻上却又不能成眠,遂喊了钟灵进来说话。 “钟灵,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是北泠哪里人?”虽然屋里没有别人,她还是没太大意,问的问题巧妙,不会让人对她和钟灵的主仆身份产生怀疑。 “回王妃,奴婢不记得了。”钟灵恭恭敬敬坐在榻边,手里拿着绣绷,绣的是白莲 分卷阅读9 。 不记得了,就像她一样,他们这些蝠门养的工具,谁都不记得自己的来处。 她看着绣绷上那朵渐渐成形的白莲,忽然来了兴致,“钟灵,我从来没听过人唱曲,你会唱曲吗?” 钟灵犹豫了一下,答道,“奴婢没学过,王妃要是想听,改日叫几个人进来唱给王妃听。” 她摆摆手,翻了个身,“不用了,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听过一次,只不过后来再也没听过了,一时想起来罢了。” 她低低的哼了一两句,不成调,只得作罢。 她想起这首曲子,词如是写: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记忆中唱曲的是娇娇嫩嫩的嗓子,唱的枝头的黄莺也羞惭。 她想着那首曲子,头脑昏昏沉沉,渐渐的睡着了。 钟灵帮她掖好了被角,放下了帘帐,一转身看到诚王不知何时站在外间。她本想行礼,顾朝挥手示意不用,她这才安静退到外间。 “把这东西收了,”顾朝指着桌上的香炉,炉里正隐隐沁出松香。 “是”,钟灵低声应答,收了香炉出去。 顾朝在桌边坐了片刻,这才起身掀开帘帐,往榻上一躺,榻上的人嘟囔了一句,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 第5章 寻机 嫁进诚王府大半个月,蝠门却没有给她任何指示,她一方面觉得庆幸,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任务自是越晚来越好,但是越晚到的任务只怕越不简单。 这段时日见到顾朝的日子不多,让她倍觉轻松,蝠门一下派出两个人安插到顾朝身边,在她想来顾朝不会是外界传闻中那么简单的人,几日的相处下来,他性格也确实难以捉摸,城府深不可测,活在他眼皮底下不是一件容易事,到时候要在他眼皮底下完成蝠门的任务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尽快摆脱蝠门的辖制,也想尽快摆脱诚王府,可摆脱目前这个境地的前提还是把自己身体里中的毒弄清楚,这毒在她身体里,暂时确实没对她造成什么损害,可她若想离开蝠门,就不可能忽视这个问题。 她正想的出神,顾朝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卿卿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顾朝俯身靠近她,顺着她的眼光往园子里望去,看到一丛枯了的芭蕉,“这破破烂烂的芭蕉有什么好看的,卿卿这么无聊,我带你上街去逛逛。” 顾朝进来的无声无息,她心里吓了一跳,面上却未显,“没看什么,王爷想上街便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上街,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机会,可她是赵元静,对顾朝的提议自然不能给什么好颜色。 “走吧!”顾朝没管她冷淡的反应,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钟灵,”她想带着钟灵一起去,顾朝神色有些不耐。 “带丫鬟干嘛,你就这么一个丫鬟吗,去哪儿都带着她。” “有一个路上病了,没来南齐。”她神色仍是淡淡的,等钟灵跟上来这才跟着他往外走。 邺城作为南齐的都城,街肆如林,无一处不繁华。 顾朝带着她,也没乘车也没骑马,拉着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时不时还在摊子上捡朵珠花在她鬓边比较。 这个人皮相也还算生的不错,作出深情模样的时候,也能迷倒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她没管他为何演戏,暗自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找寻医馆的招牌。 只是他带她逛的这条街,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却没见到医馆的痕迹。 “你前些日子想找书看?” 顾朝忽然停下来对她说话,她收回心思,冷淡的点了点头。 她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想找几本医书翻翻,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所中毒药的线索,不过诚王府的藏书楼进不去,最后只能作罢。 顾朝今天很有耐心,没有被她不咸不淡的态度触怒,“想看什么书?” “随便找几本书打发时间而已。” 她不懂医,想找医书不过也是没有办法时胡乱想的办法,最后没看成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顾朝凝视着她,体贴又温柔的说道,“回头我带你进去看。” 这副场景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夫君在哄着冷脸的娘子高兴,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人做戏做上瘾了。 她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鼻间忽然闻到一阵焦香,抬头往前一看,街对面有个卖芝麻糖的小摊子。 她望着那小摊子,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乖囡囡,叫声姆妈就给囡囡糖吃。” 那声音飘飘渺渺的,不真切,不知是何时梦中所见。 顾朝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上拿着一枝红茱萸簪子,“这个配你正好”,细细替她戴在发间。 她兴致缺缺,正要往前走,冷不防一个纸包凑到眼前,芝麻糖的焦香扑鼻而入。 “不过是芝麻糖而已,夫人就委屈成这个样子,卿卿看,夫君这不是给 分卷阅读10 你买回来了吗?”顾朝的语气轻佻又促狭,是同自家娘子打情骂俏的模样。 委屈,她没有委屈。她伸手拿起一块芝麻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糖混着熟芝麻的焦脆,同记忆中的味道重叠。 顾朝把剩下的糖交给身后的侍女拿着,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前闲逛,“现在开心了?” “嗯,”她轻轻答了一声。 顾朝没听见她这一声低低的回答,也没在意。 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她仍没见到医馆,却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顾朝牵着她稍稍往后一躲,一条湖绿的帕子拍在他胸前又掉到了地上。 一座小楼,二楼的檐下悬着红纸的灯笼,一个肌肤胜雪的美人正倚着窗子望着顾朝似笑非笑。 顾朝抬头瞧见了楼上美人,眼眸半眯,唇角翘起,显然十分受用美人的青睐。 她也顺着顾朝抬头看,美人含笑,酥凶半袒,端的是万种风情。 老情人,她在心中下了个结论,美人再怎么豪放,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男人面前显出这般风流姿态。 顾朝捡起地上湖绿的帕子,朝后摆了摆手,“你们保护好王妃”,抬脚往楼里走去,显然已被美人牵去了心神。 传闻,顾朝对救命恩人赵元静情根深种,但生来却有一种痴病,见了美貌女子便挪不动步,府中更是养着各色美人几百。 街上已有人看见这一幕,偷偷觑着小娘子的神色,小娘子却没事人一样,脸上不见恼不见怒,继续往前逛。 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独行的机会,她哪里能放过,恼怒撒泼,那也不符合赵元静的性格。 穿过一条街,仍旧没看到医馆的痕迹,她心中有些着急,若是顾朝突然回来,又要添出几多波折。 “钟灵,”她捂住心口,扶着跟上来的钟灵,“我心口有些疼,哪里有医馆,带我去看看。” 钟灵扶着她,向身后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随即在前面引路,绕过几座茶楼,来到一座医馆前。 “钟灵,你陪我进去吧!” 她扶着钟灵进去,身后两个侍卫听到了她的话,迟疑了片刻,还是在医馆门口止步。 医馆里没有多少人,坐堂的是位年过半百的大夫。 “夫人哪里不舒服?” 她伸出手,一旁的钟灵旋即在她腕上搭了一块丝绢,老大夫坐堂已久,早知道眼前的人非富即贵,对钟灵的做法已见怪不怪。 “吃了些东西,心口有些疼,烦请大夫帮忙看看。” 钟灵在一旁,她自然不好明说,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着。 老大夫仔仔细细号了脉,又看了看她的面色,“夫人身体没什么大碍,若是吃东西不容易克化,带两副调理肠胃的药回去也可。” 她收回手,点点头客客气气道,“劳烦大夫写方子。” 大夫写完方子,递给钟灵拿去抓药,她见钟灵走到抓药的柜台,这才回过头对着大夫道,“我前些时日在胡商处买了些补药吃,最近总觉得身体不适,不知是不是那补药有什么毒性。” 在北泠和南齐,皆有贩卖珍奇药草的胡商,富贵人家购买胡商所贩的名贵药草补身体并不稀奇。 大夫道,“在下诊脉时,未见夫人身体有中毒之状,夫人不必忧心,若实在不放心,可将补药拿来医馆一看,若那补药当真是什么毒物,也好对症治疗。” “多谢大夫。” 她起身往外走,说实话心里也谈不上失望,蝠门的毒药,如果轻易就让人瞧出来化解开,那才是说不通之事。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师傅当日说,只要她乖乖听话,毒药就不会发作,若她能逃到一个蝠门找不到的地方,那是不是意味着毒药永远没有发作的机会。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她用过晚膳沐浴后便歪在外间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钟灵聊天。 聊了一会儿,一个侍女端着熬好的药进来,“禀王妃,药熬好了。” 钟灵放下绣绷,接过药晾在榻上的小几上。她随手拿了钟灵的绣绷来看,绣面是一朵桃花。 “钟灵,你上次绣的那朵荷花呢?” 钟灵想了想,答道,“那个绣完了,做了荷包,王妃今天出门戴的就是。” “嗯?”她的日常服饰都是钟灵准备的,从没在意过,哪里记得今天戴过什么荷包。 “你帮我绣一个柳叶的好不好,也不用多复杂,一枝柳就成了。” 她想着在河边迎风招展的柳枝,该是多么自由畅快。 “好,王妃是想拿来当荷包还是当手帕?”钟灵早又执起绣绷,细细的牵着粉色的丝线在绢上游走。 她瞧着钟灵的手,想着钟灵若不是一个刺客,也有养活自己的手艺,若钟灵不是一个刺客,那也很好。 “荷包吧!” “样子是奴婢帮您描还是您自己描?” “还能我自己描吗?”她盯着钟灵,眼睛睁的圆圆的,眼里满是好奇。 分卷阅读11 她同钟灵相处时,总容易忘记自己是赵元静,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显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王妃以前在闺中时也曾自己描过的,那时候还小,王妃恐怕忘了。” 钟灵这是在提醒她,她虽然从很早就在模仿赵元静的一言一行,可这样细枝末节的事自然还是从小跟在赵元静身边的钟灵更清楚。 “嗯,我那时描了什么来着,确实记不太清了。” 钟灵想了想,道,“王妃描了一棵青松,府里的绣娘绣了半个月才绣完。” 赵元静最喜松香,原来作画也喜欢画青松,只是这后一件事在她训练成为赵元静的时候,没有人同她讲过,想来赵元静应该不常作画,是以她没被要求学习赵元静的画技。 “怎么不是你绣的?” “奴婢只能绣些小东西,这样大的绣品自然要专门的绣娘来做的。” 她喜欢和钟灵说话,哪怕是说些和自己无关的回忆也挺有意思。 “后来那绣品去哪儿了?” “东西出来了您赏玩了一两天就拿走了,说不定是堆在哪间库房里。” 是了,这倒很符合赵元静的性格。 “我明天就把样子描出来,然后你帮我做吧!” “好啊。”钟灵笑着应答。 第6章 转变 夜深了,她有了困倦的意思,钟灵在一旁提醒道,“王妃,药凉了。”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喝了口白水冲淡了口里的药味。 “奴婢扶王妃去休息,”钟灵放下绣绷,起身相扶。 “不用了,钟灵你也下去休息吧!” 她站起来走去内间床榻上躺着,嘴里却总还有一股药的苦味盘旋。 就在辗转难眠时,外间的门一开一阖,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已到了床榻前。 顾朝掀开帐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她皱了皱眉。 “夫人在等我?”顾朝躺下来,把她往怀里一扯,手在她身上胡乱摸着。 她闻着他身上的脂粉香,有些恶心。 带着酒气的唇覆到她唇上,顾朝边亲边含含糊糊道,“夫人怎么不说话?” “你去洗澡,”她推了推他,撇过脑袋喘了口气。 帐内气氛一窒,顾朝撑着手肘,冷眼看她,“嫌弃我?” 她还没作答,只觉身上一重,混蛋已经压上她的身子,片刻间便剥光了她的寝衣。 “多睡了几个女人而已,夫人就要嫌弃我?” 这话真是无耻至极,不过从一个混蛋嘴里说出来也不怎么令人惊讶。 她心里是很嫌弃,倒不是嫌弃他才睡过别的女人,只是嫌弃他没洗澡而已,这其间有本质的区别。不过她和他说不清楚,也不能和他说清楚,只能随他怎么理解。 她现在只有一个感觉——疼,实在太疼了,她知道顾朝不是个重欲的人,可他的欲望燃起来时,燃的她骨头都碎成了渣。 她像一棵才栽下的树,被人连根拔起,捋光了叶子,又扯断了根须。 “想好受点儿,就抱着我。” 他的声音冷冽,半点不温存,可她还是乖乖抱住他的身体,识时务者为俊杰。 窗外隐有曙光的时候,她才昏昏沉沉睡去,睡前脑子里骂了顾朝几万遍。 “喂,醒醒。” 谁的爪子在她肩头狠狠戳了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顾朝在一旁悠悠闲闲看着她。 这个混蛋,精力怎么这么好,她闭眼继续睡。 “起来,我带你去藏书楼。” 榻上一空,他起身了,她仍闭着眼睛不肯动弹,嘴里沙哑道,“不去”。 话音才落,身子一轻,已被人抱起来,她身上未着寸缕,这时被抱起来已清醒了大半,又不敢挣扎,只能窝在他怀里。 浴间的浴桶里水汽氤氲,他把她往水桶里一扔,她没防备呛了几口水,此时瞌睡已经全醒了。 “顾朝,”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浴桶边,望着那个往外走的身影,嘶哑着喊了一句。 顾朝回头,眉头紧皱,“怎么?” 她本想骂一句混蛋,话到嘴边变成了,“叫我的丫鬟进来。” 他没说话,转头出去了,不一会儿钟灵进来内间开始伺候她梳洗。 梳洗完出去看到那个混蛋也早就收拾齐整,正在桌边用早膳,她懒得给他眼色,自己走到桌边一言不发开始吃东西。 吃完早膳顾朝没有食言带她去了藏书楼,藏书楼里楼上楼下全是书架,只在东间留了半间房用来看书。 “想看什么,让书童去给你找就行了。”顾朝说完在窗边矮榻上盘腿坐下,拿了自己惯常看的书垂目不语。 他今天虽冷冷淡淡的,心情瞧着倒不糟糕,她也没管他,自顾自的去书架间找书。 楼下全是经史子集,她没什么兴致,遂提着裙角去了二楼, 分卷阅读12 在书架间翻翻找找,也找到了几本,她懒得往楼下搬,又不想叫书童,遂去窗边寻了个光线不错的角落,就地一坐开始翻看。 “我倒不知自己的夫人是位书虫?” 她听到顾朝的声音抬起头,才觉得脖子酸疼,往窗外一看,窗外的天光也不像先前那般足了。 顾朝随意的翻了翻她找来的那堆书,“游记,志怪,佛经,医书”,他凑到她跟前,“手上这本是什么,神医事迹考”。 他笑起来,“我不知夫人涉猎如此之广,以前倒小瞧了夫人,神医都有谁?扁鹊?华佗?” 她揉了揉脖子,没理他,他话锋一转,“听说昨天夫人去医馆了?” 她点了点头,这事本就没想过瞒住他,“昨天心口有些疼。” “吃药了?” 她继续点头,他道,“府上也养着大夫,今后身体若有不适,叫钟灵去请就行了。” 她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顾朝不满她心不在焉的态度,夺了她的书,牵着她站起来就往楼下走。 “去哪儿?”她一时没清楚状况,不知这人又发什么疯。 “弹琴给我听。”他头也不回的牵着她下了楼,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书不让他们挪动就行了,下次你接着看。” 这次弹琴却不在凉亭里,而是在一个水阁,她从没来过这个水阁,却有些眼熟。 端详了半晌,这才发现这和她从前练琴的地方长得一样,她从前住的房子是仿赵元静的居处所建,那这座水阁也就是按赵元静练琴的水阁仿建的。 她心里疑惑了,若说顾朝对赵元静是真情,她总觉得不太像,可如果不是真情,连赵元静的居所都仿建出来了,又算什么。 “看出来了?这是你练琴的地方。”他轻轻牵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又体贴。 弦琴已安放在案上,不远处还有小几燃着香,那香里有若有若无的苦意,让人的头脑为之一清。 琴声淙淙,乃是高山流水之曲。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这是赵元静最擅长的曲子。 一曲终了,他在她不远处瞧着她,目光灼灼。 她心里有些发毛,她有时候在想,顾朝的态度忽冷忽热,难以捉摸,其实还是因为她露出了什么破绽,让他怀疑自己乃是个假货。 “你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她正好也不想再弹琴,就顺着他的意思起身去他身边。 “啊,”她一声惊呼,人已倒在他怀里,他温热的嘴唇贴上来,舌头撬开她的牙关,去寻觅她那一点香软所在。 他的手轻轻在她腰间摩挲,半哄半诱着她回应他。 她脑海里一片清明,知道这事上她若跟他对着来,从来讨不到好,况且此番他温柔克制,她索性就顺着他的意思,动了动舌尖。 “喊我。”他气息扑在她颈边,声音低哑。 “嗯?”她脑海里煮着浆糊。 “我的小字,轻尘,喊一句听听”,他耐心的哄着诱着。 “轻尘。” “再喊一句。” “轻尘……” 娇娇糯糯的嗓音从水阁四周垂挂的帘幕溢出去,在寂静的夜里织出一片旖旎情意。 第7章 秋狩 暮秋时节,齐国皇帝弭山秋狩。 弭山山势复杂,峰峦交错,山上植被茂密,有几座山头是皇家固定狩猎场所。 随行秋狩的除了重臣要员,其余皆是皇室贵族,此番老皇帝倒并没忘记自己的便宜儿子顾朝,随行名单上也在最末尾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秋狩在于猎,也在于游,随行的皇子官员皆可携带家眷,五皇子顾朝带的正是新娶的王妃。 从邺城到弭山有三日路程,她在马车里被颠的疲累,一身骨头快散架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弭山下的扎营之地。 从马车上下来躺到营帐里柔软的地毯上时,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舒服的环境待惯了,两三天的马车也坐的想死,虽然实际上她的舒服日子也没过几天。 她休息足了,才爬起来,帐外钟灵听到声响进来伺候,她随口问了一句,“王爷呢?” 钟灵边在案上摆上食物和水边答道,“说是陪着太子安排营防去了。” 原来也不完全是个闲散王爷,她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吃,见钟灵在一旁整理地毯,又问了一句,“你吃过了吗?” “回王妃,刚才在外面下人们都已提前吃过了。” 她点了点头,“咱们旁边的营帐都是谁的?” 钟灵早已打听好,答道,“旁边是四皇子和八皇子的营帐。” 四皇子和八皇子,虽不如五皇子顾朝混的惨,在南齐却也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在营地里住下第二天晚上她才见到顾朝,顾朝在秋狩正式开始的第一天的晚宴上喝的烂醉,她本来称病躲在营帐里懒得出去应付别人,见到皇帝身边派来传话的小内侍,却不得不去把 分卷阅读13 顾朝拖回来。 晚宴已接近尾声,南齐皇帝训斥了顾朝一顿之后已经离开,其余的大臣皇子也意兴阑珊,陆陆续续散去。 她扶着烂醉的人,本想将他甩给身后的侍卫,奈何他见她来了,拉着她的手便不肯松开。这个人醉了也在整她,她只得叫钟灵搭了一把手,扶着他往营帐走。 好不容易架着他走了几步,眼前却跳出来一个不速之客。 三皇子顾朗站在他们面前,脸上是春风满面的笑,听说他秋狩第一日获猎最丰,得到了老皇帝的嘉奖。 “五弟妹可要帮忙?” 她冷着脸,眼神也未曾给一个,“不用”,本来就沉的要死,现在还有人跳出来多事,她就算本来是好脾气,此刻也维持不了。 “五弟妹倒是和五弟一个脾气,五弟妹也该劝劝五弟,若是能在父皇跟前服个软,认个错,父皇怎会次次训斥于他。” 废话那么多,她在心底暗骂一句,脸上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有劳太子殿下关心,劳烦让个路。” 顾朗嘴角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颇为君子的让开路,待她走过去,却在她身后说了句,“传闻五弟妹被迫和亲,不喜五弟,依在下看来,不尽然。” 她心中一凛,脚下步伐没敢停,强行忽视了身后那道饱含探究的目光。 回到营帐里,她本想把顾朝从身上摔下去,没想到最后却被他拉着一起倒在地毯上,钟灵见状早已退了出去。 她心中还在思索方才顾朗所说的话,顾朗的话听起来大有深意,不知道是不是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可她只去接了一次醉酒的顾朝,还是碍于南齐皇帝的传旨,按理说这并不违背赵元静的性格,只要不是极度熟悉赵元静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怀疑她身份的真假。若顾朗并不是在怀疑她的身份,那么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想不清顾朗的用意,身边的混蛋却还死死箍着她,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揩足了油水。 “顾朝,放开我。”她凶了一句,顾朝哪里听得见,头往她怀里一埋,沉沉睡去。 她挣不开他,也只得由他抱着,胡乱凑合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脖子还有些僵,营帐里早已没了顾朝人影。 钟灵进来伺候她梳洗,说道,“王爷说,王妃您醒了就去前面找他,他带着您去打猎。” 她心里欲哭无泪,冷着脸道,“去告诉王爷,我身体不舒服,不去。”暮秋天寒,她是嫌营帐里太舒服才会跟他去打猎。 钟灵替她擦完了手,犹豫了一下,补充道,“王爷说,王妃若不想去,藏书楼就不必再进去了。” 她听的一愣,随即心里喷出火来,嘴里恶狠狠道,“去,怎么不去。” 钟灵收拾了洗漱用品出去,低垂的眼里染上了一点笑意。 吃了点东西,她换了骑装去前面找到顾朝,这人正在让人往外牵马。她在一旁等着,接了马缰的顾朝却往外走去,还冷冷淡淡朝她喊了一声,“还不过来”。 “我的马呢?”她指了指自己,有些不解。 “你会骑马?”他冷淡神色一收,饶有兴致的打量她,看的她心中一个激灵。 “我,”她想起赵元静是不会骑马的,脸上却摆出高傲姿态,冷声辩驳道,“看别人骑过,想来也不会太难。” “呵呵”,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愉悦的笑起来,一翻身上马,催着骏马晃到她身旁,将她一把揽到马背上。 “逞什么强,”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驱走了清秋的凉意,“坐个马车都觉得又苦又累的,待会儿有你受的。” 她不自然的把身子挪的离他稍远一点,心里吁了一口气,这个人还是冷冷淡淡的正常些。 两人共乘一马来到林子边缘,去狩猎的官员们正要出发,倒也有不少女眷穿着骑装在其中,只是像他们这样共乘一骑的实在没有第二家。 “五弟与弟妹倒是恩爱,惹人称羡。” 顾朗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此刻驱马缓缓来到两人旁边,嘴里说着称羡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嘲弄。 这个人,还真是每次见到都是不同的面孔。 “三哥要是想,大把的美人等着同三哥恩爱。”顾朝也不客气,没有同他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 顾朗收起嘲弄,眼里有几分冷意,“比不上五弟,府上能养几百美人,五弟倒是比我会享清福,只是佳人在怀,还是别贪心的好。” 顾朗说到后来,眼锋一转,盯到她身上。她觉得,这挑拨的话一点水平也没有,或者说这挑拨的话就算有水平,那也挑拨错了人,她和顾朝,郎无情妾无意,谁有心思去管他养了几百美人还是几千美人。 顾朝慢悠悠道,“不劳三哥费心。” 顾朗仍旧盯着她,那眼神称不上客气守礼,顾朝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顾朗却忽然放声一笑,驱马远去。 她想起顾朗临去时的那个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一时也想不出 分卷阅读14 什么头绪。 皇帝未参加第二日秋狩,因此今天出去打猎的人比昨天更能放开手脚,也有人往那深山里去追猎物。 顾朝带着她不紧不慢,走的都是些被踩踏的明显的大路,见不到什么猎物。 昨日顾朝因为打猎收获垫底,又在宴席上醉酒,被老皇帝责骂训斥了一顿,今天似乎仍旧没有要多猎点猎物的想法。 她有时候心底不明白,这个人就当真不想让老皇帝对他有所改观。她知道他绝不是没有能力让老皇帝对他改观,却仍旧不采取任何行动,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老皇帝的看法吗? “想什么呢?”顾朝捏了捏她的脸颊,她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已往林子里走的越来越深了。 “想不想学打猎?”顾朝嘴上在询问她,实际上却没等她回答,取了弓箭放在她手里,又从背后环着她,教她拉弓。 “看到那边那堆草了吗,后面有东西。” 她顺着箭矢所指的方向望去,根本没注意到那堆草有什么不一样。弓如满月,却不是凭她的力气拉出来。 箭矢即将离弦之前,他忽的拉着她一抬手,“放”,箭矢破空而去,对准的却是一棵树。 虽已深秋,那棵树上一树红叶却还茂密,不见稀疏,箭矢刺破红叶,从树上带下一个黑衣劲装的蒙面人。 一箭当胸,黑衣人扑地气绝,四周却窸窣有声,十几个黑衣人从潜藏的地方跳出来,手中利刃在秋阳下闪着让人胆寒的光。 “怕吗?”他在耳边温声问道。 她摇摇头,只想求他这种时候别再演戏了。 这十几人一看就是刺杀的好手,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对付,早知道应该把钟灵带出来,那丫头也是刺客,有她在他们胜算还大些。 寒光一闪,已有人袭上来,顾朝掣出腰间的佩剑,不挡不躲,直刺那人前胸。剑终究比刀占了便利,那人被一剑穿胸,呕出血气绝而亡。 刺客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只觉得不时便有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忽然顾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好坐着。” 他飞身下马,周围的刺客倒也没将她放在眼里,立即便将顾朝团团围住,顾朝的武艺,她第一次见识,却也暗暗心惊,还好蝠门未曾让她杀了顾朝,否则以顾朝的身手,她死一百次也伤不了他一根毫毛。 第8章 落崖 刺客一个接一个倒下,她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顾朝一直高度集中着精力,此时也到了疲怠之时,一时没有防备,已有黑衣人从身后一刀砍向他腰上要害。 “小心”,她在马上看的一清二楚,情急之下一声大喊。 顾朝察觉,躲开了前面来的招数,尽力往旁挪了两步,又矮了身子,那黑衣人的刀便只擦过他的手臂。黑衣人本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心思用了全力,此时收势不住,被顾朝捡到机会,没等他回身便一剑捅穿他肚腹。 余下几人见了顾朝这狠劲,心中也生怯,不过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刺客,一时生怯还不至于放弃,片刻功夫又围拢上来。 她在马上见了顾朝神色,知他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轻松,又见不远处有黑影闪动,心里旋即有了决断,“后面还有人。” 她拼尽全力一吼,吼的场上其他几个黑衣人也是一愣,他们今天并没有准备其他人手,可这小娘子喊的这么坚决,由不得他们不疑。 这一个愣神之间,顾朝却又反手杀了两人,随即翻身上马,抱着她驱马疾驰,“喊什么,几个小喽啰而已,你夫君死不了,你也成不了寡妇。” 她倒是不怕成寡妇,就怕他死了,黑衣人来路不明,她落到他们手上只怕也没什么好处。 山路渐渐崎岖,身后黑衣人也没了踪影,不知还会不会追过来,她也不知道这样一直走下去能到什么地方。 顾朝在身后一直没什么反应,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天空,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她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似苍鹰的猛禽划过天空,翅上羽毛却是赤色。 “下马,”她正要问他该往什么方向走,他却率先开了口,声音冷漠干脆。 这种时候,听他的是保命之举,她也没什么犹豫,跟着他翻身下了马。 顾朝脱了外裳系在马鞍上,取出匕首在马臀上刺了一刀,骏马长嘶一声,撒着蹄子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现在怎么办?”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顾朝却从她身旁过去,一个眼色也懒得给她。 她感受到了他突然变化的气场,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山上爬,这种保命的时候,不能计较太多。 这个地方早已远离皇室划下的秋狩之地,到了弭山复杂的峰岭之中,不过顾朝似乎并没有迷失方向,在前面循着荒草掩住的小径向上爬,不一会儿,来到峰腰一块空地上。 空地里侧是成片的林木,外面却是一片悬崖,按理说如今是秋高气爽的天 分卷阅读15 气,山中不应有云雾,这崖下却云雾蒸腾,也不知有多深。 顾朝走到空地上就顺势坐下,懒得再走,她也只好停下。 她坐下来时,才看到他一边臂膀上衣服濡湿,一道口子里隐约见血。 他今日穿的是黑衣,所以血迹看着只似水痕,她以为他先前躲开了那一刀,没想到并没彻底躲开,想起那一刀的力度,她犹豫了一晌,小心翼翼道,“你受伤了。” 他转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踌躇了一会儿,扯下一片衣角,走到他身旁帮他包扎了伤口。这时他也没推开她,只是仍冷冷的看着前方,伤口扎紧时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包扎完,回去坐好,他流了这么多血,也不知道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她突然想起钟灵,还好钟灵今日不曾跟过来,他的功夫这么好也受了伤,钟灵虽是刺客,功夫却不见得比他高,来了说不定也要受伤。 “把脸蒙上。”她正想的出神,冷不防一块黑布甩到脸上。他不知何时起了身,脸上戴着一块银色面具。看到他缺了半边衣角的下裳,她嘴角抽了抽,自己有面具,就给她扯一块破布角。 她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用黑布遮了脸,因为他的气压太低了,她总觉得她多问一个字就会被他灭口。灭口也不对,她又不是知道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必灭她的口,不过他现在对她很不满就是了。 耳边传来窸窣一点脚步声,她猛然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黑衣人追过来了。可脚步声并不是从他们来的那个方向传来,却是另一方。她看了他一眼,他没因为这脚步声有什么反应,直到林子后的人走出来,他才抬头望过去。 哪有什么黑衣人,却是个白衣的美人。白衣虽已染了仆仆风尘,不饰珠翠的发髻也有些乱,却实打实是个美人。 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闭眼再睁开,入目的还是那个美人,肌肤胜雪,气质超然,脸上虽蒙着雪白一方纱巾,大片的留白衬托下却让那露在外的眉眼更加出彩,那眼波一横就是一池秋水,眉尖一蹙就是悠悠远山。 她正觉得这神秘的美人有些眼熟,身旁的男人开口对那美人道,“回去吧,”她从没听见过他这样的语气,似是失望似是无奈又似乎还有些愤怒。 那美人起初见了他们,眼中还惊疑不定,现在听到了这声音,却仿佛认出了旧识,“是你,你竟然,你竟然追到了这里,你还想拦着我?” 美人声音里有些愤恨,似是对眼前的男人很不满。她暗暗称奇,这两人蒙着脸也都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必定是极相熟的人。 “何苦呢,回去吧!”他低声劝慰,语气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她站在一旁看戏,诚王府后院养着上百美人,这莫不是哪个想要私逃的。只不过这次狩猎,她记得他并未带旁的人过来,怎么凭空便逃出个美人,她兴致盎然。 美人眼神更冷,秋水横波的美目中一片寒霜,“你休想再拦着我”,话音才落,不知何处掣出一把匕首,对着他刺来。 美人出招毫不留情,招招对着要害而去,她几乎忍不住要喝一声彩。 只是这功夫,对着他显然有些不够用。他未曾使出全力,取的皆是避让之法,几招之后,那匕首还是“嗒”的一声掉在地上。美人红了眼眶,干脆拳脚并用,一副狠拼之势。 美人打架也还是美人,出招洒脱利落,眉目中还浮着粼粼一点水光,端的别样风情,让人又疼又爱,哪里下得去狠手。 她倒是觉得这场戏看多久都不腻,可事有突然,这原本就是不大的一片空地,两人这样纠纠缠缠,一个不察,美人一脚踏空,往悬崖下摔去。 他神色一变,一手拉住美人,可终究改变不了下坠之势,最后双双坠下悬崖。 变故不过在片刻之间,她的震惊实在难以言表。 “就这么死了?”她忍不住低语了一句,却听悬崖下一声大吼。 “还不给我过来?” 她反应了半晌才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来到崖边,略往前探身一看,见他怀里抱着美人,受伤的那只手臂攀着一棵枯藤,苦苦支撑。 命真大,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这枯藤扎根的土壤本就不厚,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先拉她上去,”他咬着牙挤出一句,显然处境并不好受。 “王爷是在叫我?” 他抬头看她,目光似两道寒冰,几欲将她盯穿。 “王爷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想同王爷讨个恩典。”她知道自己必须利用机会,眼前就是个好机会。 “说。” 她也不浪费时间,道,“我救王爷两条命,王爷答应我两个条件。” “好。” 都不问问她是什么条件,这两条命当真值钱,只希望这两个条件他当真能兑现。 “还不快动手,”他说完一低头对着怀里的美人道,“静儿,你先上去。” 已经到这个份 分卷阅读16 上了,她已尽力为自己争取了前路,也没有再耽搁,将那美人的手拉住,拼尽了全力往上拉。美人本身会些武功,他又在底下推了一把,拉上来倒没费多少功夫。 那美人上来时似也被方才的情形骇破了胆,在一旁喘着气。 要了人家两个条件,做苦力的自然还是她,她趴到崖边,伸手去拉剩下的那个,谁知才握到他的手,腰间一阵剧痛,她被人一脚踢下了崖边。 好个狠毒的美人,她心里感叹,手上死死抓着原本握住的那只手,指甲甚至嵌入了那人的皮肉,她总觉自己一个人掉下去摔死有些亏,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她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醒来时全身身上下像是经了什么酷刑一样,无一处不疼,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勉强从地上坐起来。 眼前一阵发黑,等晕眩的感觉缓过去,她摸了摸左颊上有些火辣辣的地方,遮面的布早不见了,脸大概是被什么枯枝刮了道口子。 顾朝就躺在她身旁不远处,脸上的面具也不知去向,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还算匀称。 休息了半晌,她咬牙撑着身体站起来,感到喉头一股腥甜滋味,好在胳膊腿脚还算健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悬崖中间突出来的一块大石,一丈见方,抬头是一片云海,从大石边缘朝下望一眼,也是一片云海,见不到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绝境。崖壁上爬满枯藤,藤蔓错综复杂的缠在一起,也不知生了多少年,不远的高处还生着一棵枣树,被他们砸断了枝丫,树上余下的叶子在风中飘零,几棵孤零零的枣子摇摇欲坠。 她打量了半天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坐下来,捡了颗干瘪瘪的枣子放到嘴里,压下喉咙里泛出来的血腥气。 第9章 山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渐渐从悬崖下抽离的时候,顾朝睁开了黑沉沉的眸子。 “醒了,”她没忍住和他说了句话,这悬崖底下太安静了,又暗又静,让人心底发怵。 “扶我起来。”他声音嘶哑,说话时还咳嗽了一阵。 同样都是落难,怎么到了他这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还是使唤别人,她可是自己爬起来的,腹诽了两句,还是过去扶了他一把,谁让这里现在就剩他们两个活人呢。 他被扶起来后一句话也没再说,她觑着他的神色,开口道,“这个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出路,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他闻言凝眸看着她,眼光在暮色掩映中,瞧不清什么情绪。 她继续道,“我四处看过了,上去是不行的,反正也是一死,不如跳下去试试,大不了也就是摔死,比留在这里等死好。” 他眼神沉沉的,没答她的话。 她自说自话般继续道,“你觉得这个意见怎么样?”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他终于开了金口,却是一句嘲讽,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其他情绪。 那是当然了,以前她要装成赵元静,说多错多,容易露出马脚,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什么演戏的必要。 “反正也快要死了,说一句是一句,也没什么机会再说话了。”她又含了一粒枣子,这里的枣子虽然干干瘪瘪卖相不佳,实际上倒挺甜的。 “给我,”他说。 “什么?”她抬头,不解其意。 “枣子。” “哎,”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拾了一把枣子递到他跟前,他却没伸手接。 “喂我。” 她正要说你这人怎么还越来越过分了,一晃眼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才发现从她扶他起来,他的手一直没动过。 他不耐烦道,“手断了,快点儿。” “哦,”她把枣子在袖口擦了擦,喂到他嘴边,“两只都断了?” “左边的断了,”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右手疼。”他的右手臂先前受了刀伤,不仅疼,此刻还使不上什么力气,不过他没有说完。 疼就懒得自己动手,她全身都疼,还不是自己爬起来了,不过她不想同他争辩,闻言也就没答话。 吃完了一把枣子,他把四周打量了一遍,忽盯着一个方向道,“去把那里的枯藤扯开。” 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乱糟糟一片交织的枯藤,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没心思消遣她,遂依言而行。 那藤萝交织在一起,又因为已经枯死,难以撼动,她一时有些气馁。 “急什么,一根根扯开。” 她闻言坐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才摸着枯藤的脉络,一根根折断扯出来扔在地上。费了将尽一个时辰,手上没剩一块完整的皮,这才清干净了面前的枯藤。此时大石上已经完全失了天光,一片漆黑之中她只觉得面前有微弱的气流袭来,她往后退了几步,摸索着坐到他身边。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他早察觉到山壁上有微弱的气流往外流动,这才叫她去清开枯藤,看她这个反应,也不知道她碰到 分卷阅读17 了什么。 她声音有些闷,“黑漆漆的,看不见。” “我怀里有火折子,拿出来。”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这个人怎么还随身带着火折子。她手伸到他衣襟里摸索了片刻,不仅找到了火折子,还掏出了一把匕首。 “你怎么不早说你有匕首,我刚才扒枯藤的时候要是把匕首拿出来,也能……也能快点儿。” 他咳嗽了几声,觉得喉头泛起一股腥甜,随口道,“忘了”。 她点燃了火折子,也没再同他理论,一手握着匕首,一手举着火折子往前走去。那片清开了枯藤的崖壁上露出黑漆漆一个洞口,洞里有微弱的气流往外流动,她递着火折子打量了一会儿,躬身进去,洞腹不大,但是比外面的石台大了一倍不止。 山洞最里端竟还摆着一条石案,案上有一盏油灯、几本堆叠起来的书籍,都落满了灰尘。 她又在四周走了走,在山洞左侧靠角落里看到两只罐子,罐中空无一物,唯有积灰。 “扶我进去”,他在外面等的不耐烦,喊了一声。 她没理,走到石案边看到灯盏里的油早已凝结,隐约看到一截灯芯露在盏边,伸着火折子过去一点,因为灯芯上落了灰,起始炸出两声噼啪响,继而灯光抖了抖,渐渐燃的通畅,山洞旋即被泛黄的灯光填满。 她收了火折子,去洞外抱了一堆被她扯断的枯藤进来起了个火堆,火烧起来后,洞中渐渐充盈了一些暖意。 办完了这些事,她坐下来休息了片刻,才去将洞外早已冷着脸的人扶进来。 这本就是深秋,他在外面石台坐了那么久,一身都冻得冰凉,在火堆边坐了半晌才觉得身上恢复了暖意。 他发现自从进了这山洞开始,她就格外安静,他从枯藤燃起的火光里去看她,见她靠近火堆坐着,一张脸被烤的红扑扑的,眼眸低垂,看不清什么神色。 “你的脸怎么了?”看到她左颊上那道口子,他开口问道。 “没什么,划了道口子。”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的,仿佛毫不在意一般,不知道为何他听着这语气却梗了一股怒气在心头。 她烤了一会儿,起身撕下一片衣角,来到他身边帮他重新包扎好了右臂的伤口。包扎完了又去外面抱了一堆枯藤进来,从中挑了几根还算笔直匀称的放在一旁,又扯下一片衣角撕成一块块布条。 他看着她这些动作已明白了她的意图,挑眉问道,“你会接骨?” “不会,不过是让你好受点儿。” 她不会接骨,可是还在蝠门掩月部被当做刺客培养训练时,却看到过别人接骨,那些在训练里折断了手脚的人,总要等到训练完了才会有人来帮他们接骨,那时候年纪都还小,等得到接骨的算运气好的,运气差的直接疼死了也不是没有。 她很幸运,一次都没摔断过骨头,当然摔断骨头其实也不算太坏的运气,运气最坏的是,当她们年纪大一点,便只有你死我活的选择,每次从训练场走出去的名额有限,剩下的便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人。 有时候,人想要活着,是连一个机会也没有的。 “咬着,可能会疼。”她伸手递给他一枝枯藤,他接过来,却往火堆里一扔。 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将他断了的小臂小心翼翼拿起来,用枯藤和布条固定缠紧。 他额头上沁出冷汗,却一声也没吭。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利落,却十分仔细,他看着她低垂的头,看不见她的神色,心中一阵烦闷。 “好了吗?” “好了。”她将他手臂放好,起身离开,回到了自己先前所坐的地方,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枯藤。 他先前在石台上觉得她话太多,此刻又觉得她话太少,而且她前后态度迥异,仿佛这山洞使她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是个会哄人的性子,至少不会哄这个女人,察觉了她冷淡的态度,心头不喜,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冷漠。 她此刻却没什么心思注意他,方才帮他固定断臂时,胸腔内气息翻涌,好不容易包扎完坐回来,休息了半晌才觉得气息平顺了一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脏腑摔出了问题,总觉得喉头有腥甜滋味,只能不时含住一颗枣子将那滋味强压下去。 其实这时夜已深了,可她心头难受之感不减,没什么困意,遂起身走到石案边,拿起那上面一本书抖了抖灰尘,走回火堆旁放在膝上开始翻看。 那是一本佛经,先前她进山洞查看时就隐约看见了书上名目。 “看的什么?”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却在她坐下那一刻响起。 她眼睛不曾从书上离开,随口答道,“佛经”。 本以为他闭目睡着了,没想到也还醒着,这一天下来几乎在鬼门关外走了半圈,他们两个人却都还没休息片刻。 她发现自己的思绪从佛经上偏离,咬了咬舌尖,将思绪拉了回来。 “佛经?”他轻嗤一声,“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分卷阅读18 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一页书,“于名于利,佛经当然没什么用,看这个东西,不过是为了让心下安宁。” 是了,心下安宁,不妄动心,不妄有欲求。 佛偈道: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这是佛偈,也是她对自己的警告。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你信佛?” 他向来瞧不起自欺欺人的人,在他看来,寄希望于神佛,不过是弱者宽慰自我。 她摇头,佛,那不是能渡她的东西,她这一生,若有机缘到彼岸,那也一定是她自己争取到的,决不会是佛。 “既然不信佛,读佛经又哪儿来的安宁。” 她听出他语气里未减的嘲讽,既没生气也没觉得被冒犯,她抬起头,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容,“安宁原本是自己心里求的,看佛经不过是一种手段。” 果真是自欺欺人,他懒得再嘲讽她,她似乎也真的在佛经中沉淀下来,自始至终不言不语。 山洞里一时静的只剩下她时不时翻书的声音,那声音不急不躁,不虚不浮,即便真是浮躁的人,大约也能在这寂静中安静下来。 自从进山洞后,她果真就是变了一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女人了,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郁闷。 他察觉到她的变化,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变化。 看佛经求安宁,其实也不全是,她求的还是不生妄念。她不是个性格很坚毅的人,甚至有时候还十分软弱,就像方才在洞外,天色黑沉时,她想起在掩月部训练的那些日子,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黑暗就像一张网将她囚禁在方寸之间,过去的记忆喷涌而来的时候几乎让她窒息,所以她不得不找个人说话,只要有那么一个人陪她说话,她就觉得没那么怕了,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沉浮。 软弱的人,容易把别人当做依靠。可她这样的人,即便软弱,也该藏在心底,绝不给人看出来,也绝不能把其他人当做支撑。 她这段日子过得太舒心了,舒心了就容易生妄念,妄念一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露了自己的本性。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暴露自己的本性,简直就是把杀自己的刀递到别人手上。 那堆佛经提醒了她,她想起了那几句佛偈,悚然而惊,脑海里也瞬间清明。 是了,她不能生妄念,不能把杀自己的刀递到别人手上。 第10章 出路 一个人,当你时刻惦记着要入睡时可能睡不着,但当你忘了睡眠这件事沉下心去做另一件事情时却很容易睡着,她就是在翻阅佛经时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时山洞里已经透进天光。 时辰大约还是清晨,火堆已燃尽,山洞外的凉气不断的渗进来,深秋的山里本就很冷,况且他们又是在悬崖上。她拢了拢衣襟,往对面望去,空无一人。 她起身出了山洞,看见他站在石台上,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周笼了些云雾气,明明衣衫残破了手臂也摔折了,却看不出一丝狼狈。她想,人与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境地,她能想象出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听见身后的响动,他回头,说了句,“醒了”。 她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可是他就这样看了她半晌,仿佛不认识她般打量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站了片刻,矮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一把枣子,自己吃了半把,给他递了半把,她看他今天这个样子,自己吃枣子应该不成问题。 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你留着吧”。 她不明所以,他却转身进了山洞,嘴里道,“若吃饱了,就跟我进来”,语气既不算客气,也不算十分不客气,只是分外疏离,就像她现在对他一样。 她没说什么,依言跟他进了山洞。 他站在山洞左侧,打量着那里的墙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机关,她心里吃了一惊,他为何觉得这墙壁上有机关。她看了他一眼,忍住没有问。 山壁颜色灰沉,触手冰冷,同样是石头。她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忽略的很多东西,这个山洞洞口规整,内里石壁又相对平整,并不像是风蚀形成或者水蚀形成,更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谁会在悬崖上开凿出一个山洞? 将洞壁都查看过一遍,她没发现任何奇特之处,所有不平整的地方她都仔仔细细摸索过,每隔不远处也用手敲一敲来听声音,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停下来看着他,他早已不在左边的洞壁前,却立在那一条石案前,看着那盏油灯出神。 “过来,”他没抬头,仿佛已察觉她的目光。她走过去,没见那盏油灯有什么不对。他往旁边挪了一步,道,“把它拿起来。” 她依言而行,但那盏油灯仿佛在石案上生了根,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向左转了转油灯,没转动,转而向右,油灯底座与石案摩擦出一阵有些尖锐的声响,背后同时出现一阵沉闷的移动之声。他拉着她 分卷阅读19 退到一旁,只见石案对着的那一片山壁上,一块一人多高半丈多宽的石块向内凹陷下去。 那是一扇石门,门后有一条甬道,山洞内光线黑暗,只能看到甬道里两三步远,再往里就是沉黑一片,不知有多深多长。 悬崖上有一块人工开凿出的山洞本已不寻常,山洞里又出现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惊讶之余她去瞧他的神色,没在他脸上见到多少意外之色。 她往后退了几步,在靠近山洞洞口的地方坐下来,让洞外的天光照在身上。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她的话说的很慢,因为她说话时觉得心口有些疼,喉咙里又涌上来一点血腥气,遂捏了一粒枣子放进嘴里。 他也在她对面不远处坐下,后背顺势靠着山壁,用几条破布枯藤裹紧的断臂搁在膝盖上,眼眸低垂,“怎么,怕我害你?”声音不疾不徐。 她想,从两人掉下悬崖开始,他似乎从来不曾着急,虽然他平时也不是个轻易表露真实情绪的人,可人到了绝境之中,还能如平时一样沉稳吗。 从刺客出现,到白衣美人出现,到他们掉下悬崖,她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就是找不出头绪。 掉下悬崖之后在绝境之中她懒得掩饰自己的身份,那么有没有可能在这之前,或许还在邺城时,她就已露出了马脚让他识破了身份。 可她也明白,即便是她的身份暴露,他想取她性命也犯不上绕这么大的圈子。若从狩猎开始,他就在下一局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那她充其量就只是一颗被稍带进来的棋子。 棋子当然很难看透全局,她也不奢望看透全局,无论是在蝠门的棋局上还是在他的棋局上,她都只是希望保全自己的命。 想透了这一点,她将脑海里的千头万绪统统摒弃,大多数时候过多的思绪都只会让人更加糊涂。她嘴里的枣子恰好嚼完,喉咙里的血腥气淡了许多,于是慢慢开口道,“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他忽然抬头盯着她,嘴角轻轻的翘起带着嘲弄之意,眼里神色有几分轻蔑,“好奇什么?” “好奇王爷怎么会恰好知道这山洞里有密道,又恰好知道这盏灯就是密道开启的机关。”她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多瞧他脸上嘲讽的笑。 “因为我恰好知道一个故事,”他脸上嘲讽的笑容散去,只剩下冷意,那是他惯常的神色。 山洞外刮来一阵风,她拉了拉破损的袖子,拢了拢还算完好的衣襟,压抑着喉咙里的咳嗽声,听他开始讲那个故事。 齐国开国之初,西南边陲连接一小国花苗,花苗国有圣女教,其教主称圣女,那一代的圣女连寒烟来齐国游历,看上了齐国的药僧戒嗔。戒嗔是齐国白马寺高僧的徒弟,天资聪颖,生有慧根,自小在白马寺从高僧修佛学医,十八岁学成之时立志远游,成为行脚之僧,救人于病苦恶疾之中。 戒嗔游历行医曾到西南边陲,边陲之地有许多关于圣女教的传言。 在花苗受平民和王室尊崇的圣女教,在中原人眼里却是奸邪汇聚的邪教。传言称圣女教教中人冷血无情,对于进入花苗的异族人先谋其性命,再取其钱财。也有传言称,圣女教聚集的是一群□□不堪的妖女,靠吸取男人的阳气延缓衰老,其中最狠毒的妖女当然就是统领全教的圣女。 戒嗔遇到连寒烟,并不是在边陲,而是在靠近齐国京畿的小镇。连寒烟既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徒,也不是吸人阳气的妖女,连寒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人,像山谷里一颗青翠的藤蔓,娇嫩而充满生机。 戒嗔从小学佛,世上千万种传言都不曾从他心上过,所以自与连寒烟相识以来他从不曾抱着偏见去看她,他看连寒烟亦如看普通人,但是连寒烟看他,却并不是看普通人。 她看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郎。 花苗国民风奔放,不受礼教约束,连寒烟看上戒嗔喜欢戒嗔,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和尚就隐藏自己的心迹,她喜欢了就说出来,不得到戒嗔的回应就跟着他。 戒嗔修佛之心坚不可摧,连寒烟看着他也好跟着他也好,并不会扰乱他的心性,可是他的心静,不代表其他人的心便不动。一个行脚医僧身边跟着一个异族的美貌女人,谣言渐渐从一种演变成千万种,演变到他觉得不能再放任她跟着他。 可她跟着他,除了最初表明心迹之外,再不曾有任何出格之举,她甚至帮他采药,帮他照顾病人,他该用什么理由让她走。 终有一日,他从山上采完了药,寻了一处大石坐下,向身后默默跟过来的人开口问,“施主为何一直跟着贫僧?” 她没有掩饰,没有迟疑,“因为我喜欢你。” “施主喜欢贫僧什么?” “我爱大师好颜色,爱大师怜悯之心,爱大师渡人苦厄之举。” “皮囊终成枯骨,善心人人可持,贫僧只能治人伤病,并不能渡人苦厄。” 她沉默了半晌,道,“即便皮囊终究是枯骨,人人都有善心,我欢喜的也还是大师你,大师不能渡人苦厄,却能渡我苦厄, 分卷阅读20 我欢喜你,也望你欢喜我。” “贫僧不会喜欢施主。” 她突然笑起来,“为何不会?” “贫僧之心,深植佛门。” “我等着你的心离开佛门的那一天。” “施主何必执着!” “大师又何必执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减,继续道,“你同我说这一番话,是不是希望我离开?” 他不语点头,她清脆的声音再度在山谷里响起,“我也曾听过一句佛偈,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你既然心未动,何必怕我跟着。” 他默然无语,她起身离去,这是她第一次走在他前面离开,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失神。 他在那块大石上坐着,直到弦月挂上树梢,心中已将心经默诵了二十遍。 从此之后,对于身后跟着的女人,他未曾再多说一个字,若劝解无用,那么等到她跟的厌烦了,总有一日会离开。 他等她离开,并没有等太久,对话过去半年之后她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可是她的离开也不过半年。 半年之后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面色有些憔悴,“大师待我之心还未曾变吗?” 他双手合十,默然不语。 “那么请大师跟我去一个地方,若大师能一直铁石心肠,我再不纠缠。” 她话说的决绝,他没有拒绝。她带他去的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山谷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云雾掩映之中,也不知山峰在何处。 “大师可曾在半山腰看过风景,我带大师上去看看。” 她没等他回答,已带着他攀上绝壁,借着崖壁上几棵绿藤,她将他带上了悬崖上一座向外伸的石台之上,那石台不过一丈见方,上下望去皆是云雾,并不见好风景。 “我花了半年时间,为大师打造了这个居所,大师在此潜心修佛,必能有所成。” 她虽有执念,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这份执念囚禁他。 石台后有一处山洞,洞里一条石案,一盏油灯,一摞佛经,她确然是想让他在此处潜心修佛。 他从十八岁走出白马寺之时,便立志要游历四海,助人摆脱伤病疾苦,如今还只不过将齐国大地走了一半,至于齐国之外的苗疆、瀛洲、西域,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 “此处高过百丈,离崖顶亦过百丈,大师若不想潜心修佛,有两条路可走,一可从此处跳下,不管能否留得住性命,从此之后我都不再打扰大师。第二条路在你身后的山洞里,若哪一日你待我之心有所改变,必定能从山洞里寻到一条路到我身边。只是这条路你若走了,从此便不能再修佛,只能与我相伴。我可以陪你游历天下,亦可以陪你治病救人,只求你能欢喜我。” 听她说完,他沉默了半晌,走到山洞里长案前坐下,翻开佛经开始诵读。 她脸上带着浅薄笑容,离开之前说了句,“大师果然是佛心坚定,不过我心亦坚,我会在路那边等你。” 她离开之后再不曾出现,每日只有一个送饭的小僮由山壁上来送给他日常饮食,他从没想过去找山洞里的那条出路,也从没想过从石台上一跃而下,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运气。 他果真如她所安排的那样,潜心修佛,直到两个月之后,那送饭的小僮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前,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日送来饭食。 他本以为这是她新的计谋,想要以饥饿来逼他屈服,可小僮的解释却立即否定了他的想法。 两个月之中发生了很多事,例如齐国意欲收服西南诸国,花苗首当其冲,例如两军开战之时花苗王室素来倚重的圣女教在两军开战的迷雾林里摧醒噬魂阵,吞噬无数齐国士兵。齐国军队由此元气大伤,齐国收服西南诸国的计划也就此破灭。 让齐国军队元气大伤的噬魂阵是圣女教初代教主为了护卫花苗部下的鬼阵,需要初代教主的后人流尽鲜血牺牲性命才能唤醒,圣女教教主代代血脉相承,传到连寒烟是第八代,她完成了护卫花苗的使命。 “教主说,若她死后您还未做出选择,便让我带您下去。” 哗啦一声,石案上的经书被风翻动,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第11章 下山 “他最后不曾走这条路吗?” 故事讲完,山洞外的秋风似乎更盛了,将她的脸吹的一片冰凉。 “不知道,”他讲故事的时候颇有耐心,故事讲完便将耐心耗尽,“出去捡几支枯藤,这甬道不知道有多长,我不想摸黑走。” 他的语气半点不客气,不过她却没说什么,毕竟她也不想摸黑走,所以依言去外面捡了十几只枯藤,又将石台地上的枣子全捡起来放在衣兜里。 甬道里并不太宽敞,她举着火把在前,他跟在后面,因为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些什么,行走的速度并不太快。自从进入甬道,两人便再没有多余的交流,在这极度的沉默中,耳边剩下的就只有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这条甬道究竟有多 分卷阅读21 长,在第十根火把将要烧完的时候她突然很后悔,后悔没有再多捡几支枯藤,这条路可能远比她预想的要长。倘若那个故事是真的,戒嗔他若走上了这条路,那他究竟有没有信心能走到出口。 她有些走神,没注意到前面一个拐角,眼看着要撞到石壁上,被身后的人一拉这才避开,两人的动作不小,恰好拐角处又吹来一阵冷风,手里的火把毫无预兆的被吹灭,火把上那点带着光亮的灰烬也在闪了两闪之后彻底暗下去,眼前霎时一片漆黑,她的心咚的一声,陷入恐慌之中。 身后的人早已放开她,她稳了稳心神去怀里摸火折子,好不容易摸出火折子来,甬道里突然响起一阵低吟,似有人在前面哭泣,迎面又吹来一股冷风,她手上汗毛倒竖,急急往后退了两步,撞的身后人一声闷哼。 身后人吼了一句,“做什么?” “有……有人。”她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又是一阵哭吟般的声音在前面甬道里响起,她心跳如雷,拿着火折子的手怎么也举不起来。 “火折子给我,”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过了她手里的火折子,吹燃了火折子又将她手上还拿着的枯藤点燃。 “不过是风声而已,出口可能快到了。” 火光亮起来时,他看到她惨白的一张脸,没有多说别的。 “嗯,”她低声回答了一句,伸着火把往前照了照,前面确实什么也没有,只是这里的风陡然大了些,出口可能真的快要到了。 耳畔还是不时传来风吼之声,如人嘶哭之音,但有了火光之后,她早已镇定下来,想起方才的失态,她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阵苦涩滋味。 甬道越走越宽敞,就在他们换下第十一根枯藤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那光并不是很盛,等他们从甬道里走出来,才发现这光芒乃是天上高悬的明月洒下的清辉,此时已是夜半了。 他们在这甬道里竟然走了大半天的功夫,先前在那种黑暗逼仄的环境里,她的精神始终紧绷着,出来看到这一轮明月时,她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已耗光。可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她放眼打量四周,发现他们仍旧在山崖之上,不过这片山崖并不太陡峭,乱生的荆棘丛中能找到落脚之地,下山并不是难事。 她抬了抬灌铅的脚,心头蓦地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眼前一黑,手下意识往后一扶,碰到了一片衣角,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 听到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她缓了片刻,待心头那阵尖锐的疼痛过去了,这才收回手慢慢道,“没什么,饿了。” 她从衣兜里抓出一把枣子回头递给他,等他接了,才将剩下的拿出来自己慢慢嚼。等那干瘪瘪的枣子嚼完,她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回头看他也吃完了,她开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摇摇头,脸色并不太好看。她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判断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 就在她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打算时,他忽然在她身后说道,“明天早上再下山!” “为何?”她脱口问道。 他冷讽道,“想喂豺狼虎豹,你尽管下山,”说完转身回了甬道里。 她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没再说什么,同他一起退回甬道里。身上倒还有四五根枯藤,可点做一堆也不过一时半刻就会燃尽,她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去砍几堆荆棘丛进来生火,只好靠在甬道的石壁上,瑟缩做一团。 望着甬道口透进来的月光,她又想起那个故事,先前她觉得这个故事五分真五分假,现在又觉得这个故事其实是三分真七分假。三分真在于那个崖壁上的山洞里竟然真的有这样一条通向外界的甬道,七分假在于这个甬道的出口外什么也没有,它就只是一条出路,你发现了就获得了生机,此外什么也不是。 “过来。”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见他就在她不远处。 就在她不知他何意时,他补充道,“过来替我挡着风。” 亏她还在想他是不是会帮她挡挡风,她掐了自己一把,心想自己那股软弱病又开始犯了。 “还不过来,”他不耐烦的声音再度传来。 她本不欲理他,转念一想两个人靠在一起总比一个人瑟缩着强,罢了,帮他挡挡风就挡挡风吧,就当自己是怜香惜玉了。她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弄得一阵恶寒,挪动了几下靠到了他身边,不一会儿左边身子已然暖和了许多。 第二日清晨,她被一阵冷风吹醒时,右边身子已然冷的发麻。 转头想看看他醒没醒,陡然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那眸子像无星无月的黑夜一般沉,她被这双眼盯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起来,”他转过头去,冷声道。 她这才发现自己压着他的右肩,连忙起身,心里暗想怪不得他刚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下山的路并不平坦,两人磕磕绊绊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山谷里。这山谷是一条 分卷阅读22 干涸的河道,不知头尾,河道两旁尽是高山。 到了河谷里换成了他在前她在后,她此时根本分不清方向,也只好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谷两边的景色终于从灌木丛变成了树林,他顺着一片缓坡开始往树林里走。 她唇干舌燥,脚下也不知磨了多少血泡,却一刻也不敢停,在这种地方被落下,靠她自己肯定走不出去。 这是一片松林,棕黄的松针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这种时候她觉得在松针上走路,比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地毯上站着还舒服。穿过松林,眼前又是一座山,这座山已比之前河谷两岸的山矮小许多,山势也缓和下来。 他一刻不停的往山上走去,她也不敢贪恋舒服的松针,抬起灌铅的脚追了过去。 山上草木衰残,地上铺满了焦枯的落叶,脚踩上去发出窸窣声响。她脚踩着叶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曾走在这样一座山上,那时秋色正好,她还有一匹听话的小马。 从山腰绕到山的另一边,他们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人迹。远远望去,山下有两座茅草屋。 下山的路上,她看到一颗柿子树,树上柿子早已熟透,多数因为无人采摘已掉在地上腐烂干枯,还挂在枝头的不过四五个,还是在她够不到的枝头。她腹中本就饥饿,见他尚未走远也不怕跟丢,自己捡了块石头去砸枝头的柿子,她的力气不大,但是运气却还不错,砸下来的柿子两个掉在地上摔得稀烂,两个砸到枯叶堆里,勉强还能捡起来入口。 她捡起柿子咬了一口,没多做停留,赶紧去追前面那个走的已经听不见脚步声的人。柿子甘甜,滋味比干瘪瘪的枣子好上很多。 因为低头咬柿子脚下又没停,她没防备撞上了前面突然止步不前的人,她向后退了两步,一抬头便看见他笼罩了一层寒霜的脸。 她心里一紧,向自己身后望了望,没看见什么豺狼虎豹,这才意识到他这一脸寒霜是对她而来,她将手里剩下的那个柿子递过去,“吃吗?” 他冷哼一声,没接她的柿子,转身继续往前走,“不想死的就跟紧一点。” 她又咬了一口柿子,力气太大,咬到了柿子中间脆脆的核,也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要早点找到出路离开了。 从山腰走到茅草屋,用了两炷香的时间。 草屋很简陋,两间屋子都是差不多的摆设,四壁是斑驳的土墙,墙上都钉着木钉子挂着弓箭箭筒之类的狩猎用具,屋子里的地上则挖着火塘,有蒲团大小的石头围在火塘边上充当凳子,此外每间屋子里各有一张铺着枯草的木板床。 看清了两间草屋的摆设,她心中止不住的失望,这大概是猎人进山打猎时的临时住所,屋子里连一点食物也找不到,屋外四周又全是树林,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家。这草屋最多只能让他们安稳休息半日,要想填饱肚子还是要早点找到有人居住的场所。 她在火塘边上的石头上坐下,他却径直走到东边墙壁下往那张看起来便不怎么稳当的木板床上一躺,随即闭上眼,仿佛顷刻间便陷入了沉睡之中。她在火塘边抬眼打量他,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看到他那只放在胸前的断手,她收回视线坐了片刻,起身走出了屋子。 就在她人走出茅屋之时,床上躺着的仿佛已经熟睡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冷冷盯着门口,直到耳边听到的脚步声渐渐不可闻才收回视线。茅屋外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有风刮过时才能听到树叶被风吹落的声响,深秋的午后,又没有阳光,即使在屋子里也会让人觉得冷,他睁着眼睛看着枯白的茅草屋顶,脸上忽然露出疲惫的神色,随即阖上眼眸,真正睡去。 第12章 新柳 这里并不是睡觉的好地方,现在也不是睡觉的好时候,但是他这两日之间体力耗损的太过厉害,再加上伤病复发,不能不在这里躺下来休息。平日里他睡眠一向不怎么好,但是今天体力不支警觉性也有所下降,这一觉睡的很沉。他再醒过来是因为觉察到周身渐渐充盈的温暖,睁开眼时看到火光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觉睡的未免太沉了,心中警惕身体也迅速作出反应从床上坐起来。 茅屋里一切如故,只是不远处的火塘里已燃起了一堆火,透过火光望去,她正以手撑颈,坐在火塘边的石头上打瞌睡。她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泛红,左颊上那条不知被什么刮破的口子已经结了痂,她右眼眼尾下本来生着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这时被垂下来的睫毛遮住了,看不太清,她的眉头皱着,嘴唇轻抿,睡的显然不大安稳。 “起来。”她睡的正好时腿上一痛,一睁眼才发现有人在踢她。 见她醒过来,他住了脚,抛下一句,“起来赶路”,转身就出了茅屋。 她一阵火起,又实在疲惫不堪,懒得起身去追他理论,仍安安稳稳坐在火塘前面。 他走了几步察觉人没跟上来,神色一冷,走回她身旁,“还不走。” “现在天色这么晚了,走到哪 分卷阅读23 里去?”她现在饥肠辘辘,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只觉得说话都是在浪费力气,于是又用手撑着头开始打盹。 腿上又是一痛,听他冷声道,“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是想饿死在这儿,就坐着不要动。” 这屋子前前后后她都看过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人总是有惰性的,此刻面前有火,虽然饥肠辘辘,可坐在火前饿着总是比走在路上饿着要舒服的多。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在贪图片刻的安逸,待心口的痛缓过去后,最终还是灭了火塘里的火站起来往外走。 这一走就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暮色四合明月初升时才走出这片茅草屋外的树林。 远方隐隐有灯光出现,走到跟前,两人看到一座小院,院外围着一圈篱笆,院子里有三间小土墙屋,灯光正是从当中那间屋子里透出来的。 她理了理头发,上前叩响了柴门,叩了半天,屋子里才有个声音问道,“谁呀?” 打中间屋子里走出一个老人家,往篱笆外看了看,又问了一声,“是谁?” 她暗中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老婆婆,我们是进山打猎的人,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老人家一听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这才往外走,口里却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进山打猎?” 她正要开口再答,站在旁边始终不发一言的人却抢先道,“劳烦老人家,在下带着妹妹进山打猎,不料走错了路,后来又不慎摔下了山坡,好不容易才从山里走出来,不知老人家能否通融一下,容我兄妹二人在此歇宿一晚,明天早上天亮我们就走。” 老人这才打开柴门,见他们两个人一身狼狈,身上衣服虽然刮破了,看起来衣料却不普通,这一带以前也曾有镇上的富贵人家带人来进山打猎,老人仔仔细细审视了两人一番,见二人不像恶人,再不疑有他,将他两个人让进门来。 这里是一户猎户人家,只住着老婆婆和她的猎户儿子,猎户恰巧前两天进山去打猎,所以今日只有老人一人在家。 老人给两人安排了一些饭食,粗茶淡饭,对于饥肠辘辘两日的人来说等同山珍海味,一顿饭吃完,连那老人家也没想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两个人竟能将几个菜吃的一点也不剩。 帮老人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坐在屋子里的火塘边烤火时,她想起现在的处境,不知身在何处,于是编了个不容易让人看出端倪的借口问那老人家,“老婆婆,这附近有大夫吗,我哥哥摔伤了手,要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她年纪本来也还不大,此时又是故意为了博取好感在老婆婆面前卖娇,一把嗓子脆生生,像是林子里画眉鸟儿在轻啼。 他本来还在想事情,听到她的声音却不由抬头多看了她几眼,他可从未见过她这副讨好卖乖的样子。 老婆婆听了她的问话,柔声道,“你们是打镇上来的吧,这里出去再走一里路就有村庄,但是那村里的大夫肯定赶不上镇里的,你们既是镇上来的,不如明天去前面村里雇一辆车直接回去。” 她听了,脸上显出一些愧疚的神色,“嗯,我们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出来的,其实是我非要缠着哥哥出来打猎他才带我来的,结果在山里迷了路,还害哥哥受了伤。”说到后来,几乎带了哭腔。 那老婆婆听了,劝慰道,“好孩子,明天起来早早回去,雇一辆车去镇上花不了半日。” 这老人家声音慈和,眼神里又充满怜惜,她脸上本是假装出来的愧疚到了心里变成了真的愧疚,鼻尖也微微发酸,她想自己是为了打探消息才装出这样一幅可怜的样子,老人却是在用真心待她。 她自有记忆时便身处蝠门,蝠门当然没有温情可言,后来到了诚王府,她是个细作,用的是假身份,自然也没奢望过什么温情。想起诚王府她的思绪陡然停住,掉下悬崖之后她不再装成赵元静就是做好了离开诚王府摆脱蝠门的打算,可她现在想起蝠门和诚王府心里竟然充斥着自怜的情绪,自怜软弱,可不是从蝠门和诚王府里挣出命来的好办法。 她心中警醒,就收了思绪又同老婆婆攀谈起来。这地方的猎户人家自来远离村庄居住,老人家平日里见不到多少外人,见她乖巧善言,同她闲话的很是欢喜,后来还是老人家看出她有困意,这才安排了他们歇宿。 她同老婆婆住一间屋子,他则被安排到了猎户平日里睡的屋子。 睡到半夜,她因胃中一股绞痛醒过来,透过白纸糊着的窗子望过去,见窗外月光似乎还好,也不知有多久才能天亮,胃中绞痛始终不见缓解,她怕自己翻来覆去吵醒老婆婆,遂披了衣裳来到院子里。 月光确实还好,她推开门便见到他立在院子中,整个人都被冷清清的月辉笼罩着,她不知为何,觉得他这个背影看着有几分寂寥的意思。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转过头去。 她将门掩好,走到院子里摆着的石凳上坐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不睡觉?”这个时候能说说话,让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胃里的绞痛上转移走总是好的。 分卷阅读24 半晌也不见他回答,她倒是听见不知哪个墙角里有蟋蟀在叫,这个时节,蟋蟀的叫声不怎么响亮,不过总算有个东西能分分神,她懒得再去找话和他说,转而去数蟋蟀的叫声。 “你怎么了?” 她数到第十二声的时候,他走到她旁边那张石凳上坐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却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现在这样一手捂着胃,他有此一问也不奇怪,她也没掩饰,“胃疼。” 他轻嗤一声,“谁让你吃那么多。” 但凡是个女孩子,听到别人这样说,总要有些羞赧,可惜她不是个普通女孩子,听到这句话没觉得羞恼,只是想到之前那顿饭,大部分东西确实是进了她的肚子。 似乎是没在她脸上见到他期望的表情,他又讽了一句,“蠢,人若是饿极了,一时吃太多东西会伤脾胃。” 她神色恹恹,空着的那只手放到跟前的石桌上,头枕上去,让自己舒服些了,才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没事?” 因为没你吃得多,她本来以为他会这么回答,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问了个蠢问题,可是他这次却没顺势回答嘲讽她,反而闭了金口,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她只好又去数蟋蟀的叫声,数到九百六十八声的时候,她胃里的绞痛终于渐渐缓下来。 她起身回去睡觉,见他还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冷冷清清一身寂寥的模样,她本想说些什么,最终不知说什么好,遂什么都没说。 听见关门身,坐着的人终于抬起头,脸上神色复杂,不知有多少情绪在眼底翻腾,那些情绪笼上月色,就更加朦胧,任谁也看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动身离开,老婆婆煮了好几个鸡蛋塞到她手里,嘱咐他们在路上吃。 她呼吸着清晨润泽的空气,心里柔软成一片,她本就不是个心性坚毅的人,可她也知道,走出这里,她就必得硬起心肠。 她握着老婆婆的的手,低垂着头,“谢谢您。” 老人家脸上一片慈和,“好孩子,回去吧”,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老人家又问了一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眼里一片迷茫,她早就没打算再装成赵元静,自然也不会再用这个名字,在掩月部的时候她倒是有个代号,可是过去太久了,那个代号她也忘了。就在她准备随便编个名字时,一抬头看见院子外篱笆墙边一棵枝叶衰残的柳树,心里腾起一个声音,“姆妈的乖囡囡,乖柳儿,不要乱跑……”。 “我叫新柳,”她望着柳枝上摇摇欲坠的枯黄柳叶,眼里泛着柔和的光。是了,她还在掩月部的时候,便常常做那个梦,梦里她叫新柳,梦里还有个她永远也见不着面目的姆妈。她已很久很久没再做过那个梦,大约是变成赵元静开始,那个梦就很少回来了。 “在下轻尘,此番多谢您搭救我兄妹二人,若今后有机会再回来,一定来这里看望您老人家。”他也报上了名号,用的是那个她只听到过一次的小字。他的语气礼貌又客气,态度恭敬又认真,他们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却说得好像会回来一样。 第13章 试探 从老婆婆家走到最近的村子花了半个多时辰,在村里的一户农家里,她用了同昨天一样的说辞,然后拿一支银钗同一个农妇换来两套干净的衣服,租了一辆去镇上的牛车。赶牛车的是农妇家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因为牛车上坐的是两个生人,男孩最开始偷偷瞧过他们几眼,后来便一直拘谨的坐在前面赶车。 而他呢,自从那山腹里穿出来之后就越来越沉默了,她差不多都能数清自那之后他和她说了几句话。虽然他过分的沉默让她有些不适应,可她觉得这样也好,她不用分出多少心思去应付他,可以想想自己之后的打算。出去之后每走一步都要花钱,那一日被他拉着进山打猎,她哪里想到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情,身上一分银钱也没带,又因为换了骑装,首饰也几乎全摘,昨天晚上全身上下搜刮一番,也只有一支银钗一只银镯和一串红玛瑙手串,后两样还是那一日换骑装换的匆忙没来得及摘下来的。银钗换了衣服租了牛车,银镯子她先时偷偷留在了老婆婆家里的桌子上,现在身上只有一串红玛瑙手串,也不知去镇上能换多少钱。 想到目前这困窘的境地,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他,他现在穿的一身布衣尚且还是用她的银钗换的,那日坠崖之后他怀里只有火折子和匕首,匕首现下还在她身上,只怕身上也没什么其他值钱之物了。 “看什么?”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猛然间一抬头,把她毫不掩饰的打量神色收进眼底。 “哥……大哥,”她本来没打算问,但是他自己撞上来了,她也不拐弯抹角,“你身上还有没有钱?” 他皱眉,“没有。” 她也知道是这个结果,没再说什么,若实在凑不够钱,把他的匕首也当了,总还能凑齐几两银子。 牛车走了两个时辰到镇上,她同赶车的孩子说了两句道谢的话,那孩子红着脸低声嗫喏了句“不用 分卷阅读25 谢”,然后便赶着牛车往回走了。镇子不大不小,前前后后也有四条街道,在其中一条街道上她看到了一间当铺,遂进去当了红玛瑙手串,本以为能换五两银子,最后到手只有三两一钱。 她去当铺的时候他就等在外面,等她出来他又跟在她身后慢悠悠的走。先前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很着急,可是真正走出了山到了这座镇子上,他反而表现的十分悠闲。 她不清楚他有什么打算,也没打算问,先前弭山的那些刺客定然不简单,可她仔细想了一下那并不是出自蝠门之手,若蝠门想杀他,她和钟灵自然不会全都被排除在外;如果不是蝠门的手笔,想到那天南齐太子顾朗临去时的那个笑容,那恐怕便是南齐几位皇子间的较量了。至于后来出现的那位白衣美人,她一时之间想不透,只能暂时搁置。 不管那位美人来历如何,一脚把她踢下山崖都帮了她一个大忙,虽然美人本意是为了杀她,但是她大难未死,这就变成了她的机会,假如蝠门以为她已死在了那山崖下,自然不会再派人找她,只要没人找她,她便算挣出了半条命,至于体内的毒,可以慢慢求法子解。不过这个机会她要想抓住,还有一个关节需要打通。 她朝身后的人看了看,等着他走到身边,然后一起迈入医馆。医馆里坐诊的大夫看年纪不过三十多岁,面皮发红,一双眼睛始终半睁半闭,等到进来看病的人坐到了他面前,他才彻底睁开眼,不紧不慢问一句,“看什么?” 她朝旁边让了让,指了指身后的人,“看病,手断了。” 顾朝仍旧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显然也没打算坐下来,她正要说点什么,大夫却已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然后拉起他的断手看了看捏了捏。大夫动作幅度不小,看的她眼角一跳,也不知道有多疼,顾朝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夫看完了,不紧不慢道,“谁绑的,断口筋连上了,要重新弄断,忍得了疼就治,忍不了就算了,今后手也能用,只不过比不上正常人。” 她看到固定他断臂的布条和枯藤,心里有些愧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字,“治”。 重新接骨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等在医馆的大堂,一边同大堂里的药童攀谈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没听到一点呼痛的声音。接完骨出来,她看到他苍白一张脸上还有些细汗,他这个人似乎什么痛都能忍。 接骨抓药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她自己只买了一些治脸上手上疤痕的药草,自从出山之后,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心口早已不疼,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毛病,她先前以为自己摔伤了脏腑,现在看来远没有她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倒是顾朝的身体,大夫叮嘱她好好照顾。 出了医馆,她依照药童的指点花了五钱银子赁了一所房子暂住,方才她已经打听清楚,这座市镇叫做曲平镇,离曲平镇最近的城叫做彭城,从彭城出发去邺城快马要四个日夜。她之前以为他们现在最远也不过是在弭山山群的外围,从没想过穿过一座山腹一座河谷,便来到了距离邺城几百里的地方。而且此地的人也不知道弭山,他们走出来的那片山林,当地人称作屏山。屏山山峰连绵,当地人狩猎也只在外围山势和缓的山林,至于他们走过的河谷,那里山势险峻又有闹鬼传闻,是鲜少有人去的深山。 她从药童嘴里套出这些话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震惊不已,待后来心中的惊讶平缓,她原本的计划也有了改变。原本她打算换够了银钱尽快离开此地,一来是避免被蝠门的眼线察觉,二来顾朝是南齐的皇子,若还是在弭山附近,无论是被他自己的人发现还是被刺杀他的人发现,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可现在既然此地距离邺城如此之远,又不在大城中,她不再那么害怕露出行迹,便可一步步慢慢筹划。 在曲平镇住了四五日,她发现顾朝倒是很沉得住气,每日里她端了药他就喝,做了饭他就吃,一句多的话也不和她说,不曾向她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更没有要回邺城的表示。 其实他这样的状态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坏处,因为若他现在离开此地回邺城,她必定也不能长久的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身上只剩下散碎的一两多银子,这些银子绝不够支撑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个地方赚足路费。 这一日吃完了饭,她收拾干净碗筷,坐在凳子上,面对顾朝道,“王爷,我同您商量一件事。” 顾朝不同她主动说话,她自然也很少主动找他说话,她已很久没叫过他王爷,顾朝不由的抬头盯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王爷想不想回邺城?”她这几日未曾仔细打量过他,此时细看才发现经过这几天的休养他的脸色也并没有变得好看一点,还是过分苍白。 顾朝早已收回视线,过了半晌才凉悠悠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她道,“我打听过,这里距离邺城有三百多里,距离这座镇最近的大城是彭城,王爷的身份,若是想回去,去了彭城应该就会有人送王爷回去。” 顾朝听到这样的消息,看着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吃惊,就像早已清楚这里是何地 分卷阅读26 一般,看了她一会儿嘴角还扯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若我不想回去呢?” 她本来就是在试探他,若他有回去的打算,她就要趁早做好离开此地的打算,此刻见了他这个态度,一时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只能假装惊讶继续问道,“王爷为何不想回去?” 他脸上的笑更浓,眼底却是一片寒冰,“不明白?” 她看到他眼里的冷意,心头一颤,突然想起他以前令人捉摸不定的样子,因为这两日他沉默的时候居多,她就忘了他从前那副样子。在重新接触到他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绪时,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已在这一刻恢复如常,她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脸色比任何时候都平静,“请王爷明示?” “新柳?”他玩味似的念出这个名字,“谁派来的?” 她从坠崖后便没再伪装成赵元静,因而他问起她的身份来历并不让她意外,不过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王爷可还记得,坠崖之前曾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最后虽然没能救两个人,但至少王爷的那位美人我救上去了,所以算起来王爷还欠我一个条件。”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有些冷,“你要什么?” 她不卑不亢,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冷静过,“请王爷帮我一个忙,当我死在山崖下了。”若他回去后声称自己的王妃已经在山崖下摔死,世上又有谁会怀疑。 他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眼中神色,“你让我帮一个身份不明潜伏在我身边的人?” “我到王爷身边,从未有伤害王爷之举,只望王爷给条生路。”她语气虽然还平静,心中却已不抱多少希望,她当初还是太过天真,以为他在性命垂危之时许下的条件就会兑现。不过他若是不兑现诺言,其实她也不会多失望,因为她当时也只是赌一个可能性,是赌就有输赢,输了也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要一条生路?”他顿了一下,她心中怦怦直跳,“给你就是了。” 她心头就要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他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如坠冰窖,手脚和心一起冷下来。 她半晌未语,顾朝继续道,“我觉得听听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王爷请讲。” “送我去北泠。”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情不容人拒绝,他其实没有多少耐性,要不是因为现在旧毒复发,又联系不上部下,他根本不会给她什么谈条件的机会。 他当然早就看出来她不是赵元静,在她暴露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死了,可是他却留了她一条命,一开始当然只是有些好奇,现在却是不得不这样做。 自从那个人出现,他原本的计划就被打破,一开始确实不至于影响全局,只是后来他掉下山崖部下久寻未至,身体旧毒又提早复发,诸多变故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困局。那山中甬道本是个转机,最初他以为那甬道出口至多不过在弭山外围,弭山外也有他安排的人手,是以从甬道一出来他就赶着出山,希望能尽早和部下汇合按原计划去北泠,谁知那条甬道竟将他们送到远离弭山几百里的地方。 在这儿他联系不上部下,原本的计划自然也全盘打破,最重要的是如果一直不服用压制旧毒的解药,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这样一幅身体若是想独自赶去北泠,风险太大成功几率太小。但若是一直待在这里,那更是等死之举。 她这几日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她的打算他也猜出了七八分,他早就算准她会按捺不住来试探他。 第14章 交易 听到他要去北泠,新柳自然吓了一跳,因为那正是她原本的计划,只不过她的计划里可没有打算带着他一起,“你为什么要去北泠?” “你问过我为什么不回邺城,”顾朝抬了抬那只被刺客砍伤的手臂,眼神里露出一些嘲讽神色,“因为齐国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她早就猜到了那些刺客恐怕同齐国的政局有关,在她看来顾朝绝不是像外面所说的那样是个贪于享乐的闲散王爷,所以他会卷入政治斗争不稀奇,有人刺杀他更不稀奇,可是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没有一点防备,也不会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她本来不应该问太多,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上次那些刺客真的要取王爷的性命?” 顾朝挑眉,脸上露出一个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你看不出来?” 新柳道,“我看得出来,但是我不信王爷没有还击之力,王爷不是个被别人砍了一刀就逃走的人,甚至要逃到北泠去。” 顾朝这次是真的笑起来,她在和他耍心眼,玩手段,虽然并不是太高明。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他身边来,“过来我告诉你”。 新柳虽然有些疑虑,看到他的断手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他总不至于现在杀了她。她不知道,若不是他现在旧毒复发还有赖于她,即便断了手也真有可能杀了她。 她人才走到他跟前,就被他猛的一拉弯下腰,然后他的唇就碰了一下她 分卷阅读27 的唇,他又是那副常演的轻浮模样,“卿卿倒是很了解为夫,只不过你夫君现在落了难,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只能靠你搭救搭救为夫,救好了你就不用做寡妇了。” 她像一只被人薅了尾巴的猫,猛的一下从他手里挣脱跳出好远,脸色涨的通红,诚然她若还是赵元静,这些亲昵的动作演一演她必得配合,可她现在已不是赵元静,这些就不该发生。不过她马上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看到了他眼里那一片戏谑之下的清冷神色,他只是喜欢捉弄人,喜欢看人被捉弄的无所适从,而他自己还置身事外,像是看戏的人在看丑角出丑。 顾朝脸上的笑意果然褪去,见自己捉弄的效果不是太好,没太在意,继续道,“我向来没想过去和他们争那个位置,虽也有些自己的势力,但那都是为自保,若拿出去和他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现在在彭城,我在彭城半个人也没有,我若是去彭城表明了身份,说不定明天我的人头就会往邺城送。” 他们,自然是指盯着齐国皇位的那些皇子,新柳虽然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北泠,现在却觉得自己知道的有些多了,一个人若想活下去,就不应该知道太多。特别是面对顾朝这样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送我去北泠,事成之后我不追究你的来历让你走。” 顾朝很懂得把控人心,他现在就开了个很诱人的条件,他等着这只瑟缩着爪子的猫往里跳。 可是新柳不是一只猫,她根本不会真的相信他,“我不能送王爷去北泠。” 顾朝走到靠近窗边的榻上,懒洋洋靠在一个枕头上,显出些困意,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也要去北泠吗?带上我只不过多了一个人而已,于你又没有什么损失。” 新柳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然后语声陡然停止,她看到他眼里狡黠的笑瞬间明白,就算他原本不知道她要去北泠,现在也确定了。 “王爷何必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北泠,王爷如此多谋,就算自己一个人,照样能去北泠。” 她不会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所以不会相信他给她的条件,不追究她的来历放她走,或许正是跟着她去北泠挖出她的来历呢。他在彭城或许没有势力,谁能保证他在北泠就没有,虽然她并没打算回蝠门,不再有来历给他挖,可她也不想一直被他监视掌控。 顾朝半闭着眼睛,神色有些慵懒,“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就懒得和你说这么多,如你所说我现在是王爷,我往彭城一站,或许明天我的人头就在送往邺城的路上,可是今天彭城的官员却还是要毕恭毕敬称我一声王爷,你觉得你还能去的了北泠?” 他在威胁她,她当然听得出来。彭城是去北泠的必经之路,她这段时间还在想如何赚到路费,如何拿到通关令,他现在一句话就可以把她所有的希望斩灭。 没有希望时她反而变得冷静,“如果彭城的官员真的打算砍王爷的脑袋,难道我带着王爷,就能走得了。” 顾朝不紧不慢道,“你若是带上我,我们自然不从彭城走。” 新柳讶然,“那从哪里走?” “三渡岩。”顾朝已彻底闭上了眼,似乎已开始午睡。 “三渡岩是什么地方?”她当初计划要去北泠时就暗中打听过路线,根本没人提起三渡岩这个名字。 “三渡岩离彭城五十里,是北泠齐国苗疆三不管之地,直通三国,不需要通关令,只不过此地鱼龙混杂,外人去不了,去了也别想活命。” 看着顾朝轻闭的双眼,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那我们怎么过去,去送死吗?” 顾朝似乎已很困,被她一问,不耐烦的挥挥手,“爷自有办法带你过去,吵什么。” “还有一个问题,”在顾朝把她轰出门外之前,她坚持说道。 “说,”顾朝的声音变得闷闷的,显然很不高兴。 “我们没有盘缠。”她这么多天一直在想赚钱的办法,今天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但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在此地长住的打算,她那个赚钱的法子肯定行不通。 “等我醒过来自然有银子,出去。”顾朝转身背对着她,显然已经用光了所有耐心。 他有银子,新柳想不出他身上哪里能藏银子,这么多天她同他在一起,也没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贵重物品。她这个细作,做的真不算成功。 她出去带好门,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梧桐树的树枝尖儿上剩下的两三片残枯的梧桐叶在秋风里摇摇欲坠。 有时候人命就像树枝上残枯的叶子,风往哪里吹,就要往哪里去,无论底下是平地还是沟壑,都没有选择。 她还有选择,或许她能趁现在跑掉,可摸摸身上那一两多碎银,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恐怕不用他动手,她就能饿死在去北泠的路上。在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来也是个选择,可如他所说他只要还活着就是王爷的身份,他若真在彭城表明了身份,找到她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等着 分卷阅读28 他醒过来,拿到银子带着他一起走。 她当然不信他是没有还击之力才躲去北泠,他一定有他的目的,只希望这个目的与她无关,与蝠门无关,若他的目的是为了挖出她身后的蝠门,那她几乎拼了一条命换来的逃离蝠门的机会恐怕就要白白浪费了。 顾朝在第二日清晨时醒来,她没有想过他这一觉会睡这么久,醒来之后他倒是精神充足,只可惜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心中就被各种思绪烦扰,根本没怎么休息好。 顾朝醒过来,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玉的扳指扔给她,“拿这个去当铺换钱,不要去你上次去的那一家。”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才在那家当铺当了东西不久,没隔几天就又去当东西,轻易便能被看出来是急缺钱用,越是急着用钱的人越会被当铺狠狠宰割。 这个镇上当铺一共两家,她当时观察过,看来他也注意过。他一直做出一副专心养伤的模样,实则万事万物都不曾逃开他的眼,就像昨天她提到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他也没有半分惊讶的神情,所以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 自从来到镇上开始,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大概是在医馆中接骨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她每日出去买菜的时候。 他是不是从到了镇上开始就计划着不回邺城去往北泠,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了她的打算,所以这些日子他不动声色,其实只不过是在等着她昨日那一场“试探”。 握着那绿玉的扳指,她心中发寒,面色也冷下来。 绿玉扳指玉质通透,色如一池碧波,价值百金,当了八十两银子。 当铺当然永远不会公道,但是这些银子已差不多够他们去往北泠,所以她没在当铺多做纠缠。 买好马匹和干粮,她骑上其中一匹向着曲平镇的出口而去,这样的小镇上买到的马自然不算神骏,就算有好马她只怕也没有那么多钱买,但只要不是被人追着逃亡,这样的马用来赶路已经足够。 曲平镇的出口附近有座茶馆,她出门当扳指之前,顾朝说过会在茶馆等她。当然,除了约定好地点,他还多嘱咐了一句时间,如果半个时辰里她没有去茶馆找他,那他就要去彭城了。 新柳只用了两刻钟就做好了所有事情,望着茶馆渐渐清晰的檐角,她心里腾出一股担忧,在南齐摆脱不了他不要紧,去了北泠若还不能摆脱他,那才会是问题。 顾朝早已从茶馆楼上看到她,等她进了茶馆,他已下楼来。 “结账,”甩下这一句话,他就走出去骑上马向着镇外去了。 新柳愕然,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他买的小丫鬟,结了账茶水也没喝上一口,又得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第15章 投宿 从曲平到三渡岩,快马不歇,花了一个时辰。 三渡岩果然如顾朝所说,鱼龙混杂,来自南齐、北泠、苗疆的各色人等混居于此,其中以苗疆人为主,苗疆人生性凶悍,这里的规矩都由他们制定,想要从这里取道,也要遵守他们的规矩。 顾朝显然很清楚这里的规矩,带着她顺利的进了三渡岩,又顺利的找到了专门负责送人去北泠的苗疆管事。 那个苗疆管事面色黧黑,眉上一道刀疤,右耳上挂着一个银环。他眼神又冷又硬,上上下下审视了他们一番,开口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状似在询问他们。 新柳一个字也没听懂,心中猜想这大概是苗疆话,正忐忑之时,一旁的顾朝已经开始回答,一张口说的却是和那苗疆管事相似的语言。 新柳被他这一口流利的苗疆话惊的愣住,回过神来看到那苗疆管事脸上的神色已比刚才友善许多,大概是因为顾朝这一口苗疆话让他对他们的印象变好了几分。 “匕首给我,”顾朝同那个管事聊完,看都没看新柳一眼,对着她伸出手。 新柳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朝这才侧过头看着她,皱眉道,“山崖下给你的匕首,拿给我。” 她想起来,从怀里掏出那把鞘子上镶着三色宝石的精巧匕首递过去,顾朝拿过去没再看她,将匕首直接递给了苗疆管事。 苗疆管事接过匕首,看也没看华丽的鞘子,一把抽出匕首,一阵寒光一闪,他那张黧黑的面庞上露出笑容,让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横之气减淡了不少。 看完匕首,苗疆管事又同顾朝聊了几句,这才差人将他们送去通往北泠的路口。 出了三渡岩,穿过两道人迹罕至的峡谷,马蹄踏上北泠的地界,新柳才如梦初醒。这一趟从三渡岩到北泠,实在比她想象中容易得多,容易到让她有些犯糊涂。 他就算一个人,从三渡岩来到北泠显然也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她送他来,按照目前这个状况,与其说是她在送他,不如说是他带着她顺利来到了北泠,而且比她自己想办法来北泠,要顺利很多倍。 想到这里,她一挥马鞭,紧跟上前面的人。 “你和那个苗疆管事说了什么,他这么轻易 分卷阅读29 就放我们来北泠了?”秋风如刀,越往北风刮的越狠越冷,他们现在骑马的速度虽然不算很快,她一张嘴还是觉得一口冷冽的风灌入肺腑。 他侧过头打量她一眼,马速放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苗疆语?” 她跟着勒了勒马,放缓了速度,“一开始确实有些好奇,不过后来想一想你是王爷,有很多理由促使你去学苗疆语,说不定你还会胡语,东夷语。” 听她如此说,他若有所思的觑了她一眼,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神色,颇有几分认真的答起她先前那个问题,“苗疆人虽生性凶悍,但内部最是团结,我和他说我们兄妹二人也是苗疆人,生母去往北泠探亲一直未归,所以我们要去北泠寻亲。” 她本来只是随便问他一个问题起个话题,好再打探他别的事情,没想到他会认真回答,一时有些不信,疑惑道,“你真这么说,他怎么会信?如果你我是苗疆人,那生母为何又要去往北泠探亲。” 他轻哼一声,不知是不是在嘲讽她无知,“齐国、北泠、苗疆三国交界地带,本就是通婚杂居之地,苗疆人有个北泠生母不奇怪,北泠生母去北泠探亲更不奇怪。” 她确实不太清楚三国交界地带的情况,没太在意他语中的嘲讽,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把匕首我还留着,如果我早就把它当了怎么办?” 那把匕首大概就是他们的买路钱,她当初在当铺中也想过当掉它,不过因这柄匕首造工精巧实非一般人所有,最开始怕当了暴露身份,这才按捺住当掉它的心思,只是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然还是要当掉的。 他转过头瞧着她,似笑非笑,慢悠悠道,“你当了吗?” 她心头一跳,声音小了些,“没有。” “那你问我这样的废话干什么?”他不再催鞭,由着马儿自己的速度往前走。 此时天色已晚,人和马一天都未曾歇下来,都有些疲倦。 她按捺住心中的情绪,脸上摆出笑容,“旅途无聊,找点话说而已,王爷当初让我送你来北泠,不就是担心一个人旅途寂寞吗?” 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褪去,暮色渐渐围拢过来,顾朝嘴角翘起一点弧度,绕了这么久,小猫终于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我要卿卿送我来北泠自然不只是为了聊天,为夫如今人在北泠孤苦无依,还等着卿卿带我去望都享福。” 秋天的夜晚,风冷声寒。 “你要我送你去望都?” “是。”他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她握着马鞭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勉强维持着,“恐怕要让王爷失望,我不是赵元静,不会去望都。” 望都,北泠的国都,她绝对不会回去,她没有忘记她是从哪里来的,她不知道蝠门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可望都绝对在蝠门势力范围内,她要是回去,如果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那你要去哪儿?”他勒住马,一身粗布的衣服笼上夜色,挺拔的身姿难掩贵气。 “我要去阳……”她陡然停下来,心中一凛,差点又让他套出真话,“王爷说过,成功来到北泠之后不问我的来历,让我离开。” “我问你的来历了吗?”他的声音冷下来。 “没有,可是……” 他虽没有问她的来历,可明显也没打算放她走。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那还不快走,”话音一落,控马远去,留下她在原地,心中满是不解。 他说他在北泠没有势力,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没有势力,就算他不放她离开她也可以找机会走,如果有势力,她想摆脱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假使他在北泠真的培植有自己的势力,那么现在还不对她出手,会不会是因为还没有联系上自己的势力,又或者他还在等着她联系蝠门,好一举查出是谁在他身边安插了细作。 不管如何,她总要尽快试一试从他身边离开,试一试也就知道了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一试成功了就是自由,不成功恐怕就是阶下囚。但无论多糟糕总比现在这样待在砧板上,不知道屠夫手中有刀无刀的好。 新柳对于顾朝的猜测,猜中了五分,他确实联系不上自己的部下,但他要新柳送他去望都,倒不是为了查她的来历,她的来历,还没必要让他花那么多心思去查。 他之所以需要她送,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甚至最终会糟糕到完全失去自保能力。他的身份特殊,失去自保能力又没有部下在身边,一个人去望都面临的风险太多,必须要有个能信任的人在身边。 新柳这个人,虽然是个细作,但是他早看出来她性情不坚,城府不深,遇事能退则退,按理来说由她护送他去望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却是他现在能做的唯一的选择,而且正因为她这些缺陷,他才能暂时信任她,只要他给她的压迫感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她就不会主动伤害他。 暮色浓烈时,他们终于找到一处歇宿的地方,这是一处集镇,前后不过两条街,街上全是客栈商行,没有 分卷阅读30 平民居所。从三渡岩偷入北泠和从北泠欲往三渡岩过境的旅客全都会从这里经过,这个集镇本身就是因为这些旅客而生。 新柳和顾朝进入镇上一家客栈投宿是亥时左右,时候已不早,客栈楼下却还是人声嘈杂,酒味饭菜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大堂。 新柳和顾朝一进门,大堂里的人声就一窒,无数双眼睛都开始打量他们,毫无避忌,新柳心中正惊诧时,这些人又移开目光,原本在喝酒的继续喝酒,在谈话的继续谈话。 她少在江湖行走,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可顾朝却见怪不怪,毫无所觉般的走去大堂西边的柜台前。她心中虽然惊诧但是面色上却未显,正要跟上顾朝,突觉身后一阵怪异,一回头便看到一双带着冷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阴冷滑腻,似毒蛇一般缠在她身上,她心中被看的一突,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眼睛的主人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穿一身灰黑劲装,面色黑中泛红,脸上笑容也似他的目光一般,阴险恶毒。 新柳见这人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心中生出一阵烦恶,面色随即冷下来。 “还不过来,愣在那儿做什么。”耳边传来顾朝不耐烦的吼声,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一转头朝顾朝走去。 顾朝要好了房间,倚着柜台,等她走到跟前,不耐烦的牵起她的手就往楼上走去。 她也没反抗,跟着他上了二楼房间,一进门顾朝就关好了房门,往房里的床榻上一躺,似乎累极了的模样。 她还在想着刚才那个人,那人目光显然不善,打量她就像恶狼打量一只羊,她原本已经做出决断,打算今夜在客栈里提前出发,借机摆脱顾朝,可被这个人一搅,第一步就已出差错。她本来是准备要两间房,这样半夜离开不易被顾朝察觉,可看到那个人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便跟着顾朝上了楼,顾朝带给她的危险或许还在将来,那个人给她的危机感却是现在。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外传来堂倌的声音,“两位客官,饭菜送来了。” 她去开了门,堂倌一脸堆笑,进来放好饭菜说了句,“两位客官慢用,”又退了出去。 她拴好门,一回头见顾朝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眼睛正盯着那一桌子饭菜。 三菜一汤,菜是寻常菜色,做的并不精致,汤是青菜汤,清汤寡水,闻起来也并不鲜美。 这样的饭菜显然不足以引起养尊处优的王爷的兴趣,新柳坐下来,没有动筷子,“怎么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顾朝重新躺下去,留了一个后背对着她。 新柳知他有话要说,起身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弯下腰倾耳去听,“说吧!” 顾朝转过身来,突然一伸手,将她拉倒进床的里侧,然后把她往怀里一按,嘴里轻佻道,“陪爷好好睡会儿,睡够了爷告诉你。” 果然又是这样,新柳已经懒得再挣扎了,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由着他抱着。 顾朝向后挪了挪,看到新柳闭着眼睛,好笑道,“现在学乖了?” 新柳慢悠悠睁开眼,看着他那只还缠着白布的左手,不紧不慢道,“爷不怕把另一只手也砸断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好笑,顾朝脸上爬上笑容,连那双素来冷沉沉的眸子里也有了笑意,他一低头凑到新柳耳边,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别担心,为夫就算两只手都断了,对付卿卿还是足够了。” 新柳心里咚的一声,耳朵尖儿一下子变得通红,还好床榻上光线昏暗,顾朝没发现她那张脸也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正不自在的往后退,顾朝却箍住她继续道,“饭菜里有迷药,待会儿找个地方倒了,然后熄灯过来。”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气息扑在她耳根本让她有些心猿意马,但听清他话中的意思她却迅速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是那个堂倌下的药?” 顾朝道,“还记得大堂里那个男人吗,盯着你的那个?” 新柳惊道,“是他?他买通了堂倌?” 顾朝否定道,“这地方的商家不会掺和客人的争斗,堂倌倒不一定被他买通,不过即便不买通堂倌,他恐怕也有几百种方法成功在饭菜里投下迷药。”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这次是真的疑惑,一个身处高位的王爷,对江湖中的伎俩这么清楚,还能一眼看出饭菜被下了药。 他不答她的话,却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朵尖,“我的卿卿这么没有江湖经验,要是没有为夫在身边可怎么办,被人卖了恐怕也不知道,”那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宠溺。 新柳觉得自己的耳根发热,不自在的向后退了退,这个人总是这样,你以为他不正经时他偏摆出正经的样子,你以为他正经时他又是一副浪荡模样。 她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他现在绝不是她想的那副模样,也没看到他眼底那清冷一抹幽光,那抹幽光仿佛寒冰利箭,将他心里的暴戾肃杀之气全都带了出来。他怎么会这么熟悉这些肮脏的伎俩,不过是因为从小到大时时都处在暗算 分卷阅读31 之中,他身上一直未解的毒也是因为一次暗算中下的,那次中毒之后,他在饮食上就格外小心,这世上的迷药毒药,已没有多少能逃开他的眼。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的身子已经退到床榻最里侧,贴到了床榻靠着的墙壁边。 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说起话来就带出些软糯之气,他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拉回来,“先陪为夫好好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暧昧旖旎,她心中叹一口气,懒得再挣扎,果然趴在他怀中睡去。 第16章 惊变 子时将尽,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客栈二楼的房间已熄灯多时,忽有一声轻响打破了原来的寂静,窗户缓缓洞开,一个黑影摸进房里。 床榻上的被子隆起,被子里熟睡的人一无所觉,黑影举起手里的刀,毫不犹豫的砍下去,一声闷响,刀并没有砍到人的血肉,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再抽不出来。 灯光霎时亮起来,顾朝坐在靠西边的板壁下,身旁的几上点着一根蜡烛,“阁下这么晚到我房里,有何事?” 闯进来的那人脸上惊疑一闪而过,已明白自己的暗算没有成功,他脚一抬将卡在床上的刀踢出来,一伸手又握在手里。 那床上躺的是两个木凳子,他的刀才会卡住。虽然暗算没有成功,他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黑中泛红的一张脸上浮起冷笑,说不出的恶毒难看,“没想到你们两只肥羊倒还有点本事,那个小娘儿们呢?” 新柳从曲平镇出发就是作男装打扮,但她生的明丽,身材又不算高大,骗也只能骗过那些没什么江湖经验的人。 “你要什么?”顾朝盯着他,不动声色。 那恶贼看着他那只断手,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银子和女人,老子都要,你趁早交出那小娘子,老子饶你一条性命。” 顾朝眼神盯着桌面,那堆倒空的碗碟中有个包袱,“银子在那儿,你可以拿走。” 恶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刀一伸挑开包袱看了看,“这么点儿银子买不了两条命,把那小娘们儿交给我,我放你走。”他以为顾朝这是在露怯,心里放松下来。对付一个伤员一个女流,虽然出了些意外,结果总不会变太多。 顾朝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好好的银子不要,偏偏要找死。” 那恶贼一听,手中刀一举,已朝着他砍过来,“老子先要了你这条命,再去找那小娘们儿,谅她也跑不远。” 刀未近顾朝的身,房中陡然一黑,蜡烛熄灭的那一瞬间,顾朝已经闪开,那一刀又砍到木凳上。两次都没有砍到人,恶贼心中憋着一股怒气,猛的抽出刀又朝顾朝刚才偏躲的方向砍去。 只是他的刀还未砍到顾朝身上,后颈里不知被什么刺中一阵剧痛,他嘶吼一声待要回身,刺中他后颈的那个利器立即拔出去,又猛的刺了他几次。 哐当一声闷响,那把三尺长的大刀掉在楼板上,房间里再点起灯烛时,新柳还握着那顶端带血的烛台,烛台尖端不过三寸长,可只要刺对了地方,一样能要人性命。她刚才出手不够利索,多补了几次才让那恶贼彻底倒下去。 顾朝绕过那恶贼的尸体,拿过新柳手中的烛台,将蜡烛插上去,望着她皱眉,“以前杀过人吗?” 新柳望着那恶贼还在往外沁血的后颈,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她已经太久没杀过人了,差点忘了自己会杀人。如果她当年没有被废武功,做的一定比现在好,不至于要补上那几下。 当年她在掩月部的最后一个晚上,因为杀了和自己相伴一年之久的同伴难以成眠的时候,无意中曾听到总管他们的统领对她的评价:这孩子根骨甚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是心性不坚,做刺客只怕难成大器。 她不喜欢杀人,不想成为刺客,可她现在突然觉得当刺客没什么不好,如果她是一个会杀人的刺客,或许她这条命就能握在自己手里,也不至于像这样,对付一个不入流的贼匪也要拼尽全力。 可惜统领的那句评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学武,那时候有人回答统领,“今后也用不着她练功夫,主子既然看上了,便送过来试试。” 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第二日她便被废了武功,送去听风部,成了细作。 她一直以为不用杀人是幸,其实不是,她只要还在蝠门,当刺客也好,成细作也罢,会杀人才是幸,才有机会保住一条命。哪怕是现在要摆脱蝠门,会杀人也一定比不会杀人要有利。 她想到自己的命运,便不免想到主子,那个轻而易举决定她命运的人,心中立刻腾起一阵寒意。 扑的一下一块黑影砸到她脸上,令她回过神来,她把脸上的黑影拿下来,一看是一块洗脸的毛巾。 “满脸血,不嫌脏。”顾朝刚才在旁边叫了她好几声也不见她回神,遂扯了旁边架子上的毛巾砸到她脸上,砸完再懒得理她,自顾自的将床榻收拾好,重新躺下。 新柳方才用烛台 分卷阅读32 刺那人后颈时,扑了一脸的血,此时回过神来才觉得呼吸间全是血腥气,她擦完了脸,看着地上的尸体踌躇了一下,最终将自己沾了血的外裳脱下来盖住了那尸体狰狞的面目。 做完了这些,她一看床榻上的顾朝,似乎早已入眠,完全不介意和尸体共处一室。 她这种时候却睡不着,走到床榻边,靠着床柱,推了推顾朝,“他刚才喊的那么大声,会不会被别人听到?” 顾朝没动,似乎真的睡着了,她却不肯任他睡,手下的力道加重,“尸体就这么放在这儿,不处理掉吗?我们杀了人,有人报官怎么办?” 顾朝仍旧未动,看来是真的睡着了,她吁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间全是血腥气,地上那人的血还未凝结,这样的环境下,也亏他还能睡着。 “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她低下头盯着他,喃喃自语。 她方才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躲在房中那遮挡浴桶的屏风后,等顾朝吸引了恶贼的所有注意才借机出手,因为房间中灯烛陡亮陡暗,恶贼又被顾朝激怒,她才能轻易得手,否则依她现在这副身板,就算暗算也没有多少胜算。 只是顾朝为何不自己动手,就算他断了一只手,右手的伤却早已好全,按照他的功夫,对付这样一个小贼,需要这样用心去算计每一步吗?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心中一跳,忽然有了个令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测。 她凑近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低声自语,“你是不是打不过那恶贼?” 你是不是失了武功,这是她心里的猜测,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他要她送他去望都就有了合理的理由。 她本以为他已睡熟,才敢这样问,可没想到话音才落,腰上便一紧,她又被他一把拉进了床的里侧,他带着些不耐烦的低沉声音在头顶响起,“打不过那恶贼,收拾你足够了,睡觉。” 她的脸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心里咚咚的敲起了鼓,鼓声渐息时她已靠着他的胸膛带着疑惑沉沉睡去。 他究竟是失了武功,还是只是懒得出手对付一个小贼? 她睡着了,没发现头顶上一双半睁半闭的眸子,那眸子像是一潭古波,冷静的连半点涟漪也没有。 这个集镇,类似三渡岩,本来就是为了偷入或偷出北泠的旅客而存在,所以这里从来是“无人管辖之地”。出了事死了人,根本不会有人报官,就算想报官,那也要到近百里之外才有官可告。但是不走“正途”出入北泠的旅客,谁又会为了别人的生死担着暴露自己被抓的风险去报官呢? 在生死由自己的原始生存规则之下,新柳和顾朝被恶贼威胁生命不会有人插手,他们反杀了恶贼同样不会有人插手,最终的损失不过是多给了客栈十两银子处理尸首。 这里的规则,冷血也无情,却恰恰让他们这样不能暴露身份的人获得了便利,只要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能获得一条出路。 从歇宿的集镇往北一百里,有一处大集镇,名叫蓬安,蓬安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北泠国土。新柳早上从集镇离开时花了五钱银子买了一副舆图,图极粗陋,上面只有几座大城和大概的方位指向,只是即便这样粗陋,对她也有很大帮助,而且这种东西在别处想买也买不到,只因那个集镇本身存在特殊,才会有这种东西出售。 他们现在身处北泠最西南,从蓬安一路往北能到北泠最西边,从蓬安一路往东北,则是去北泠国都望都的方向。 新柳绝不会去望都,她的目标正是北泠最西边的关口——阳关,出了阳关就是西域,西域乃是胡人等外族杂居之地。 向北出发之前,她首先还要摆脱顾朝,她准备摆脱顾朝的地方,就是蓬安。 从集镇到达蓬安,时当正午,今日有秋阳悬在高空上,秋风也不似往日那般萧瑟。 到了蓬安,出乎新柳的意料,顾朝没有继续向着东北赶路去望都。一天才过半,他却找了间客栈休息,一进房间便往床榻上一躺,顷刻间睡去。 新柳始终跟着他,未曾言语,直到房间里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缓时,她才取下随身的包袱放在桌上,将包袱里剩下的银子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进他的包袱里,另一份仍装回自己的包袱。 而后她喝了三杯茶水,又等了一刻钟,提起包袱离开。 客栈的门一声轻响,她一只脚已放到门外,背后却响起了人声,“去哪儿?” 他冷漠低沉的声音划过之后便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客栈外是闹市,闹市上人声和车马声刹那间变得稀微不可闻。 她转身看着他,脸上堆起笑容,“王爷没有睡着?”他的眼神果然如她想象的那般,仿佛十月新霜,从头到脚将她笼罩。 “带着爷的银子想跑?”他收回目光,脸上浮起笑容,“我是不是,还没让你走?” 她关好门,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将包袱放回桌上,“王爷现在还能留得住我?银子我已分成了两份,王爷的那份足够到望都了。” “将我的银子分给我,我 分卷阅读33 还要感谢你的好心,”顾朝不怒反笑,他发现这个女人总是能不断刷新他的认知。有时候她是一只故作聪明的蠢猫,有时候又是一只真正狡猾的狐狸,猫和狐狸都能迷惑人,他甚至也快分不清,她什么时候是猫,什么时候是狐狸。 就像此刻,这个冷静从容面带微笑的女人,和昨天晚上靠在他怀里瑟缩沉睡的人,究竟哪一出是戏,哪一出是真,又或者两出都是戏。 “为夫要跟着卿卿去望都享福,卿卿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他突然变成那副轻浮孟浪的模样,片刻之前那个肃然阴沉的人仿佛不是他。 越是于他不利的境地,他越是镇定,虚虚实实掺杂起来,便想迷惑她的双眼,再来威胁诓骗她,可谁让她已看破。 新柳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已敛去,“王爷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王爷每天要睡几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又或者三个时辰?” 她果然已察觉了,顾朝脸上的神情冷下去,懒得再演戏,“你何时知道的?” 她何时知道的,疑惑大约从曲平镇就种下了,顺利过了三渡岩后她才认真留意,昨天对付那个小贼他却不愿出手的时候她大概也就确认了。 “你明明有一身的功夫,却要我送你去望都,你的右手早已好全,对付一个不入流的小贼宁愿谋划好每一步也不愿自己出手,你不是个愿意浪费时间的人,但凡还能走,就不会日当正午的时候停下来找客栈休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武功已失,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她的语调平静,这样的平静让她身上笼罩着一层奇怪的气息,这种时候她倒真的有些像赵元静,可她明明是新柳。 他恍惚看到了诚王府中那个故作高傲姿态的女人,仿佛万物皆不入眼,其实细看下去就知道不过是做戏,真正目下无尘高傲清冷的人,和她装出来的不一样。 “还有呢?”他忍不住问,想看看她还能说些什么。 “还有,王爷未免太嗜睡了些,王爷以前不是那样嗜睡的人,白日里能躺在床上睡着的更不是王爷这样的人。” 就算武功已失,他想要去望都也有诸多办法,可若是到了时辰就陷入沉睡,连自保能力都没有,那就必须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了。所以他才一边将自由悬在她眼前诱惑她,一边虚张声势威胁她,若她分不清虚虚实实,不管她是为了自由也好,怕了他的威胁也罢,只要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就会落入他的陷阱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以前小看了你。”他被揭穿,没有恼怒,也不焦急,从容冷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亦或是面具。 “王爷从没看错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想要自己的一条命而已。”她说完这些,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在某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像自己。 顾朝没有接她的话,“如你所说,我现在武功已失,陷入沉睡时连自保能力也没有,齐国的杀手不一定就此放弃,你准备放我在此等死?” 他的话里似乎含着一丝疲惫,疲惫这个词从来不曾与他联系上,可她现在却确确实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疲惫的意思。她从眼睛的余光里看着他,只能看到他垂在床下的一片衣角,粗陋的布衣,颜色发灰。 她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桌上的茶壶,捏着茶杯的口子,唇角上翘,“王爷说笑了,凭王爷的谋断,怎么会真的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即便到了今天这种地步,王爷也还能刻意留下一个时辰算计我,如果我中了算计,无法确定王爷的身体状况,王爷再随便威胁我两句,说不定我就能乖乖送王爷去望都了。” 顾朝抬了抬手,挡住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笑声沉闷,“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似乎对眼前人说不出的厌烦,又似乎是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不屑。 她闻言起身,拿起包袱,斟酌半晌,“王爷保重。” 房门轻响,她的脚未踏出,他说,“你准备去哪儿?西域?胡地?”停顿片刻,没等她回答,继续道,“我不用你送我去望都,我跟你一起,你带我走吧!”语声低沉,似是喃喃。 “你原来为什么要去望都?”她问。 “赵元静小时候救过我一命,也许她还能再救我一命。”他答完,自嘲似的一笑,然后便没了声响。 她带好房门,脚步未停,下楼牵马远去。 西风猎猎,马蹄声嗒嗒,世人皆见过他浮浪一面,她见过他阴沉,见过他假意,方才是哪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新柳:冷静,镇定,无情.jpg 第17章 玄机 长街寂寂,深夜里只有几盏孤灯飘荡在秋风中。 最后一个摊贩也担着担子家去,一阵缓慢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响起,毛色棕黄的瘦马渐行渐近,在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暗影。 客栈已在关门,掌柜的正在大堂的柜台后清算一天的生意。 “客官,又回来了,”面孔有些熟悉的来客在堂倌装好最后两块门板之前 分卷阅读34 闪身进来,掌柜的抬头打了个招呼,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未曾断响。 来客点了点头,上了二楼。 二楼最东边的房间房门仍然紧闭,屋里不见灯光,不闻声响,像是不曾住人一般。 她推门,门未曾栓,还是她中午离开时带好的模样。灯盏燃起,床榻上的人仍在沉睡,桌上的茶杯里还有一口不曾喝完的冷茶,她不言不语的在桌前坐着,渐渐开始打盹。 暮秋的夜里寒冷,她是被一道目光惊醒,顾朝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见她醒了,看着她冷笑道,“我不是让你滚了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要去阳关。” 她走了多少里,十里还是二十里,然后在路边一块大石上一直歇到暮色四合,今天晚上的夜空里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夜像是一双深沉的眼。 顾朝也难得的沉默了下来,窗外的秋风刮出呼呼的声响,他脸上的表情忽然敛去,变成了她难懂的神色,“为什么要去阳关?” “听说阳关有一位医仙,我要去找他治病。” 《神医别录》上说阳关附近有医者,已百年不死,人称医仙,能解千种疑难万种杂症,能与阎王争命。 他垂目,没有因为她相信医仙的传闻而嘲笑她,“你生病了?” “嗯。”她体内的毒还在,虽暂时还没有发作,救治的办法总还是要找。不过治病只是其一,她去阳关,其二还因为那个有姆妈的梦里时时出现驼铃声。 阳关近西域,近胡地,唯有那里,时常有各国商贩以骆驼驮运货品,才有驼铃。 她要摆脱蝠门,要寻自由,生一种希望,就生一种奢望,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哪里而来,又是否有父母朋亲。 沉默再度填满小小的一间客房,秋日里没了扑火的飞蛾,连灯烛也不肯闪动,不肯起灯花,不肯予一声噼啪轻响。 “你过来,”顾朝仍垂着目,睫毛在脸上织出一小片暗影。 新柳走过去,轻轻坐到床边,然后被他拉起手,“要带我去阳关?”他的手温暖干燥,她的手冰冷如石,手上还有一些未褪尽的疤痕。 “嗯,”她轻声应答。 她本可以不带他,但如果他真的已近绝路,在她走后就死在追来的刺客手上或者死在去望都的路上,她就算得到了自由,也将一生不安。 蝠门那位头领没有说错,她心性不坚,软弱无主,那就带着他吧,等到阳关,各谋一条生路。 顾朝将她拉进怀里,头枕在她肩膀上,脸半埋到她发丝间,“答应了就不要后悔,我会记仇。” 他从来不讲理,这次也是一样,新柳却不挣扎,任由他抱着,又一声轻轻的“嗯”。 挣扎在寒冷中的人,拥在一起,是不是就能互相取暖? 去阳关,马车慢行,走了二十日。 一路上新柳充作赶车的车夫,做男装打扮,一张脸也被顾朝以太招人惦记的理由抹成灰黑。顾朝最开始白日里只睡一个时辰,后来变成两个时辰,近阳关时已增长到近三个时辰。 他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不清楚,也不曾张口询问,他们只是结伴而行,这是她为自己刻划的界线。 离阳关最近的城称作瓜州,瓜州城是北泠皇帝钦定的互市之城,西域诸国商人可以来此进行贸易,北泠人也可以由此出关行商。城中遍地是商贩,北泠人与西域各国人杂居于此,放眼望去,处处是透露着异域风采的繁华景象。 《神医别录》上记载医仙白石郎曾数次在瓜州城附近出现救治病人,到达瓜州城之后,新柳决定暂时在城中住下,然后再慢慢打听。 无论哪座城市都不缺茶楼,无论想打听什么消息,都应该先去茶楼。新柳走遍了瓜州的大小茶楼,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医仙之名。失望时她也曾走遍瓜州的大小医馆,可是没有一个大夫能诊断出她的问题,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中毒,可在蝠门这么多年,她知道大师傅的话分量有多重,既然大师傅在她临行前提醒过她,那么就绝不是唬她。 她要想解决身体里这个隐患,必然还是要找寻医仙,只是医仙没有那么好寻,每次暮色降临瓜州时,她都只能带着遗憾在驼铃声中走回客栈。 这个时候,正是顾朝从昏睡中苏醒的时候。 顾朝起来时,正看到新柳无言的走进来,他已知道她又是一天空寻。 新柳还沉浸在失望中时,顾朝开口道,“今天城中多了巡查的士兵,”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你怎么知道?”瓜州城中今日确实突然多出了些巡查的士兵,只是他一天有大半的时辰都在昏睡之中,新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注意到。 顾朝略带嘲讽道,“我虽然没有出去,但是我既不聋也不瞎,你知道那些兵士在巡查什么吗?” 他虽因为身体里的毒不得不昏睡,但是清醒时却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周围的一切。那些巡查的士兵,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的势力,他当初没有直接回 分卷阅读35 望都,就是怕在联系上部下之前被那个人的势力发现,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瓜州还是陷入了险境。 望都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那个人调动势力来到瓜州,不管这些兵士是不是冲着他来,他都不能再冒险待在这里。 只是这其中的关窍,他没打算对她说。 新柳这几日没打听到半点医仙的消息,正满心失望,也没多想他的话,直接道,“街上的人说是一位贩药的大商户家里遭劫,官府立案侦查,在盘查匪盗,”她白天一注意到那些盘查的兵士,就已经打听清楚。 “盘查匪盗?”他脸上露出沉思神色,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自五年前开始,每年都会花大价钱从北泠买回赵元静的画像?” 新柳本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话说完她愕然了片刻,然后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他,“你知道赵元静的长相,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冒充的?”她的眼底爬上一丝冷意,似一堵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赵元静连在北泠闺秀圈中都极少走动,你怎么可能拿到她的画像?” 赵元静生性高傲,目下无尘,难以合群,极少出府走动,能见到她面的人极少,至少她在被培养成赵元静时知道的赵元静是如此的。就算是北泠人,要想得到赵元静的画像也不容易,他一个南齐人如何能拿到。 顾朝听到她的质疑,笑讽道,“只要价钱出的够高,很多你以为买不到的东西都能买到,不懂吗?” 她此刻也顾不上想他的这一套道理,“既然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没有拆穿我杀了我,是想先查清我的来历再动手吗?”她心中忽然生出恐惧,既然她的身份一开始就暴露了,那么他对她的来历究竟查到了多少,有没有触及蝠门。 “我娶赵元静,是向老皇帝求的旨,娶了个假的回来,你以为简简单单杀了你就能解决这件事?况且……”他突然停下来,盯住她不语,就在她心中七上八下之时,他唇角一勾,继续道,“况且卿卿这样可人,我怎么舍得杀。” 他一番话避重就轻,回避了她的试探,末了还摆出一副轻佻模样,她心中有气无处发,整张脸都冷下来,“王爷提起这件事,就是想同我打情骂俏?要说什么就请王爷直说。” 这两声王爷在他听来有些刺耳,可是看到她气苦的样子他又觉得心情大好,朗声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想说什么?” “不去,”新柳脸色更冷,她就是一头猪,也不会每次都被同一种方式捉弄。 见她真怄气了,顾朝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正色道,“罢了,实话告诉你,你虽然不是赵元静,但是和她长得确实很像。” 这句话立刻在新柳心中掀起巨浪,她的惊讶甚至已经藏不住全写在了脸上,“怎么可能?” 即便是专门培养出来代替某个人的细作,通常也很难做到长相相像,真正去代替那个人时,只要做到性格行事一致即可,至于外貌上的差别自然会有易容手段掩饰。她没有易容,还为此向大师傅表达过疑虑,但是大师傅说南齐没人认识赵元静,诚王见到过的赵元静又还年龄尚小,女大十八变,他也不会因为赵元静长大了容貌有变化就起疑,所以无需多此一举。 大师傅从未告诉她,她与赵元静外貌相似,想到大师傅新柳脸色陡然一变,是了,大师傅那样严苛谨慎的人怎么会让她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不管南齐有没有认识赵元静的人存在,不易容总会让暴露的风险增加,以大师傅的性格绝不会允许这种疏漏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本来就和赵元静生的相似,即便不易容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可容貌相似是有利于任务的事,大师傅何必瞒她呢? 或许这又是一条她没必要知道的消息?她这颗棋子,在蝠门的棋局上,到底是个什么作用呢?是随时可以抹掉的那种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完全相信顾朝的话,顾朝却似没有注意到她变换的脸色,补充道,“你和她至少有七八分像,最不像的是这里,”他指了指她右眼眼尾,“你这里多了一颗痣。” 她右眼眼尾下有半个米粒大小的一颗朱砂痣,她知道,并不算太过显眼。 她不禁问道,“你知道我是假的,是因为这颗痣?”话一出口她已经后悔,现在这种时候关心这种问题做什么,没等他回答,她问了另一个问题掩饰过去,“你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件事?” 顾朝垂下眼眸,颇有耐心道,“你既然和赵元静长得像,赵元静现在本该在南齐,如果让人发现她出现在瓜州城,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她在弭山和顾朝一起摔下山崖,如今在南齐如果不是被当做失踪就是被当做死了,这原本是她的一线生机,却没成想她这张脸藏着这样的玄机。 可是顾朝这番话里却有一个破绽,一个绝不能忽视的破绽,“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她真的和赵元静生的相似,那么一进入南齐境内,他就应该提醒她,只要他们还在一处,性命就拴在一起,如果她被认出来,他想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况且他当初还想让她送他去望都,去望都她被当做赵元静认出 分卷阅读36 来的风险更大,可是那个时候他却没提醒过她,偏偏今天提起了这个事。 顾朝抬起头打量她,她的神情认真又严肃,眼底充满了警惕,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小狐狸,全身戒备的防着举箭的猎人。 她的这副神情极大的挑起了他的兴趣,她有时候软弱糊涂,有时候却无比清醒冷静,她糊涂时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没有主见的姑娘,清醒时又像是历经风雨冷情冷性的冰山美人。他以往的人生里从没有遇见过这么复杂的人,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块不经意间发现的璞玉。 可是这块璞玉终究还没经过足够的琢磨,即便有聪明的时候,也还是不够通透。 “你真相信城中突然多出来的士兵是来盘查盗匪的?”他收回目光,语气有些闲散。 新柳本来被他的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待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反而没时间计较心头的那点不自在,“你的意思是,那些士兵在找我?” 赵元静才在南齐出事,她不信北泠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更不信北泠的人料事如神,这么快就算准她来了西境,所以按理说那些士兵绝不可能是在找她。 顾朝道,“那倒未必,只是你我的身份特殊,在这个节骨眼上城中突然多出士兵来,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盘查什么,不得不防。当初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们一直靠着北泠最西的边境在往北,几乎没有什么被人识破身份的风险,可现在瓜州城既然有异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现在才算真正回答了她的疑惑,新柳也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离开瓜州城?” “是不得不离开,”顾朝强调道,他知道她已经被他说动。 “我可以易容,”她还是想留下来再试一试,这些时日她在城中不仅没有打听到医仙的消息,就连原本出现在她梦中的驼铃声,等她真正在现实中听到时也觉得陌生,她在瓜州城几乎一无所获,甚至还失去了原本的方向。 顾朝看着她脸上神色,微讽道,“你会易容吗?你以为易容就是随便在脸上抹两把泥灰?那种手段平时用用也就算了,要是真的被盘查,只会暴露的更快。” 新柳愕然,她确实不会易容,粗陋的易容会让人暴露的更快,大师傅当日也是如此说。 第18章 争执 “出城了我们去哪儿?”新柳其实并不是留念瓜州城,只是突然间没了方向,这些时日所有的失望汇聚在一起成了她心底的迷茫。 出城几近出关,城外已不算真正的北泠土地,她出城又能去何处。 “去阳关附近的镇上,你可以继续寻找医仙,这阵盘查过了我们可以再回瓜州,如果果真有异,出关远走也容易。” 顾朝的声音让她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她心底凛然,不知何时开始,她也会被沮丧失望的情绪把控。 “你有通关令吗?”顾朝很多时候远比她有决断,或者说他一直比她有决断,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绝不会迷茫。 新柳甩开心里那些让人消颓的情绪,点点头算是回答,瓜州是商都,通关令有钱就可以买到,早在他们到达瓜州时她就已买好,当时也是为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定好了出城的计划,两人一时无言,天色已晚,房间里也暗下来,新柳起身点了灯烛,望着跃动的烛火,她的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她知道一定是哪里有不妥之处,可是一时之间难以想清。 出瓜州城的盘查比往日更加严格,好在通关令在身,最终还是顺利出城。 马车在路上卷起一道纷飞的烟尘,冷风呼呼刮在新柳的脸上,如钝刀子割肉,割的她脸上皮肉麻木。 如今已是十月,塞外百草枯折,只等着一场飞雪。 出城时本还是顾朝和她一起坐在车外,等过了盘查他就将手中马鞭往她手里一扔,进了车厢,此刻只怕已经睡去。她以前以为他沉睡只在下午,这两天发现也许并非如此,他似乎能够控制自己入睡的时间。 她带了带缰绳,放缓了车速,今天天色阴沉,出城的人并不多,一路上只能偶尔看见和他们似的独行的车马,驼队商旅几乎没有。 听不见驼铃,陪伴她的就只有马蹄踏在黄土上沉闷的嗒嗒声和老旧的车轮扯出的呕哑声响。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首曲子,唱曲的人嗓子娇脆,曲声无论经过多少年,在她的脑海里都还清楚明晰。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像是黄莺娇啼,春日风光道也道不尽,她似乎能看到那唱曲的娇娘,春衫轻薄,满眼明媚。 曲声一转,结局却是“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梦醒曲终,她突然想起来,若这首曲子也是她的梦,像她那个充满驼铃声的梦一样,那么她是不是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也许她的来处并不在这粗犷的北地,而是在南国温柔的水乡。 南国在何处,大江以南,是为南国,南国分吴越,吴越之地,对她来说太遥远,若有一天她有机会,是否也 分卷阅读37 会去吴越看看呢? 空旷的天上一个黑影盘旋而过,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只在风中双翅尽展的雄鹰,那是在寒风天里觅食的鹰,一只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的鹰。 她大概率是不会去吴越之地的,想到这里她将鞭子一扬,在空中抽出一声空响,拉车的马儿被这空响一惊,跑的更卖力了些。 车厢里的人还是没有醒,她觉得这旅程实在枯燥,“如果不是关系到你自己的安危,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我和赵元静长相相似的事情。” 她坐在车前自言自语,她身后的车厢里却一声响动,似乎是他睡醒了,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一笑,鞭子甩出去又挽起一个鞭花,一声脆响之后她说,“也许快到了。” 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眼里是一片空荡荡的光,在这条人迹稀少的道路上,她仿佛一个独行的旅客,她与空茫的原野融为一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孤寂。 距离阳关最近的小镇叫做留客镇,西出阳关无故人,所以要留客暂住。 他们住在留客镇上的故人居,故人居里进进出出都是北泠和西域各国的商客,像他们这样长住的人不太多,住到近十来天,新柳仍旧没有打听到医仙的消息。 不仅没有医仙的消息,她还从路边的茶馆听到瓜州城禁严的消息,只许进不许出,许多原本要进城的商旅都暂时停留在了留客镇。 如果不是她和顾朝第一时间从瓜州出城,只怕如今已困在城中。找不到医仙还只是失望,可瓜州禁严确实让她吃惊之中又带着后怕。只怕瓜州出现的那些士兵却如顾朝所说,并不是为盘查匪盗而来。 天色已经不太早,她放下茶钱,准备回客栈,这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不知顾朝是否已经知道。 她起身出了茶馆,远处一个白影落入她的眼中,留客镇不太大,也不太繁华,那个白影正走过一个拐角,眼见着就要消失在一睹不太高的土墙之后。 那道白影一跃入她的眼里,就唤起了她心底一段久已尘封的记忆,那是一段实实在在的记忆,并非梦境。她像一只被箭矢追赶的兔子一般,在看到那白影的一刻,已尽平生之力追赶上去。 白影出现的突然,离去的迅速,她追过了两条小巷,追到身边行人渐疏,失了其所在。她目光酸涩,颓然坐在一级土砌成的台阶上。 “你在找我?” 今天天气本来晴好,此时正是日落,黄土墙笼在余晖中,似撒上一层金箔。那身白衣也罩了霞光,显得有些朦胧。 “先生?”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身来,说话时带了些鼻音。 “兄……”她这些时日一直做男装打扮,眉毛特地画的粗犷,脸色也涂的发黄,脸面上还点了几粒麻子,若不细看,断然看不出她是男是女,可眼前的人在她站起来那一刻已分辨出来,“姑娘在找我?” 问话的人穿一身白衣,容貌清俊,气质出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一双眼睛在夕阳映衬下,含着暖融融的光芒。 这样的人,若没有那一身温和的气质,也许就是高岭上的冰雪,九天上的仙人。 这是她在追的那袭白衣,却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她掩去心中失落,脸上浮起歉疚的笑容,“抱歉,认错了人。” 白衣人一笑,“无妨,不知姑娘在找谁,我能否帮忙?” 新柳摇摇头,她并不曾找那个人,只是方才那个背影恰好和记忆重叠,她才会追出去。 “搅扰了,”她此刻心头沮丧,不愿别人看见她的脸色,遂低下头去,往旁边让开路来。 白衣人没再多问,往巷子外走去,看到他的背影快转过拐角时,她忽然想起自己连日来打听的事情,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可知道医仙吗?” 白衣人回头,脸上有些惊讶,“姑娘在找医仙?” 以往打听时,几乎人人都会摇头,现在看到白衣人的反应,她心中升起希望,点点头道,“我确实在寻找医仙。” “姑娘找医仙何事?”白衣人好奇道。 “我……身患恶疾,想要找医仙看病,”如果现在问她的是别人,也许她不会说太多,可不知为何,她并不愿对眼前的人隐瞒,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他只是往那里一站,望着你便能让你卸下所有防备。 “我有位朋友,也需要找医仙看病,公子若是知道医仙所在,还望告知。”她至今都不曾问过顾朝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能找到医仙,早点治好他,她也能早日从他身边脱身吧。 就在她心中忐忑时,白衣人笑道,“我确实同医仙相识,只是医仙向来行踪不定,这个时节只怕他已不在阳关,若要找他,要去北海。” “北海?”她似乎在哪本游记上见到过关于北海的记载,可《神医别录》上并没有提起医仙和北海有什么关系,“不知北海要如何去?” 听她问起,白衣人耐心道,“北海远在阳关之外,很少有人能去 分卷阅读38 北海,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带姑娘去。” 新柳心中一动,可马上冷静下来,施礼道,“多谢公子,只是我还需与家中朋友商议,公子若是方便,能否告知我姓名。” 这个人确实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产生信任,可她终究不能任由自己轻信旁人。 白衣人看懂了她的犹疑,也没介怀,脸上仍旧含笑,“在下姓白,字如玉,姑娘若想去北海,三日后在阳关外的分岔道口可找到我。” 白衣人说完已经转身离去,背影说不出的飘逸出尘,新柳只来得及说了声,“多谢白公子,”小巷再次变得空荡,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方才恍若一梦。 回到故人居时,她将吃食从楼下带给顾朝,顾朝只不过动了两筷子便懒得再吃,他那只断手早已好全,可身体却没有好转之势,这些时日他睡的比以往更沉,吃东西也比以往更少。她觑着他苍白的脸色,本想劝他再吃两口,可想到他的脾气,又将到嘴边的话按下。初来瓜州时,她也曾想问问他需不需要请大夫,后来思衬,他的病若是普通大夫能看好,也就不需要她一路护送了。 将碗筷收拾好送下楼,回来时待两人都洗漱完她才将白日里听到的瓜州城禁严的消息告诉他,他在灯下垂下眼眸想了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们已经出城,城中异动暂时威胁不到他们,他没说什么,新柳也将这件事暂时放下,转而问道,“你知道北海吗?” 那个白衣人说医仙可能在北海,她以前曾在游记中读到过关于北海的记载,只是记的粗陋,已经想不起多少。 “北海?”顾朝抬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北海在阳关外往北的沙漠尽头,据说是夜狼族的聚居之处,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没打算瞒他,说道,“我今天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说医仙可能在北海。” 顾朝没顺着她的话头问,反而道,“你知道出阳关后往北的那片沙漠叫什么吗?” 新柳摇头,她仅仅只知道阳关外就是西域诸国之地,具体有些什么地方,根本不曾了解。 “阳关附近的人称那片沙漠为鬼门,传说鬼门中藏的都是啖人魂魄的恶魔,生人进得去出不来,但凡是知道那片沙漠的人,都会对其‘敬而远之’,进去的人不是走投无路的恶人,就是根本不了解那片沙漠的人。” “我没想到你还会相信这种传说,传说大都言过其实,不可尽信,”新柳嘴上反驳着,心中却明白那片沙漠中只怕是充满了凶险,才会出现这些传闻。 顾朝很少见到她这副执拗的模样,这些时日她一日比一日沉默,今天眼底分明燃起了希望,“你遇到的那个人,还说了什么?” “他说认识医仙,且三日后要去北海,如果我们想去,他可以带上我们。”那个白衣人提起北海时,并未说过去北海的路途有多艰险,也许他正好有安全穿过沙漠的办法。 顾朝听着她毫不迟疑的语气,心中有些不满,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了?” 新柳一愣,她其实不是完全相信了那个人,只是不知不觉被那个人带起了希望而已。自从来到瓜州,辗转到阳关附近,指引她来到此处的医仙难寻,驼铃又在她记忆中变得缥缈,她一日比一日茫然,而今当其中一个目标突然有了一点线索,她的希望重新燃起,就格外强烈。 她没理会顾朝的嘲讽,道,“你对北海,似乎知道的很清楚?” 顾朝垂下眸子,眼中覆上一片阴霾,她在试探他,“我藏书楼中那么多游记,你以为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她被他冷嘲的语气一刺,心中竟突然生出些愧疚,干巴巴道,“只是没想到,王爷这样的人会看游记。” 他确实看游记,可关于北海的事情却不是从游记中所得,那是他派出去寻找神医的属下四处打探带回来的消息。其实她的试探倒不是毫无道理,因为他确实没打算对她以实相告,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解掉自己所中的毒,派部下遍访名医,白石郎的消息他当然也探听过。且就在弭山那场意外之前,他已经从下属那里得到消息,医仙白石郎似在北泠西北边境出现。 那时候他说服她去望都不成,察觉了她去北泠西北的意图,一则他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二则去西北他面临的危险更小,或许还能联系上在西北寻找医仙的属下,所以最终才会使计跟着她一起来。当时他在客栈中假意昏睡是计,让她走也是计,她性子软弱心性不坚,他早已算准她会回来。 可是那一日她走时,他有那么一瞬间也曾觉得,自己真的会被抛下。 他不得不承认,在她回来的那一刻,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那触动已让他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回转的那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后来她坦诚要去阳关寻找医仙,倒与他不谋而合,若她真能找到医仙,对他来说也是有益无害。不过医仙并不好找,毕竟他也已经找了这么多年,所以从一开始,他抱的希望就没有她那么多。 这一路寻来,他看着她满 分卷阅读39 含希望,又看着她失望迷茫,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清醒的旁观者,可他看到她给予旁人信任时,心中竟然生出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满心烦躁,从弭山意外发生之时,失去掌控的事情已经太多,也已经够多了。 就在他烦躁之时,她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这犹犹豫豫的迟疑模样让他更加不满,“说。” 这一声不小,吓了她一跳,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关于我的来历,查到了多少?” 顾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然笑道,“做什么?怕我把你卖了?” 这是没打算正面回答她,新柳脸上也浮起一个笑容,其实她这种时候才担心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晚了,她顿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她原本想问的问题,“若我要去北海,你跟我一起去吗?” 今天从那个白衣人口中得到医仙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他的病,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从曲平镇以来就没出过什么大问题,而他的脸色眼见着一日比一日苍白,所以她才会最先想到他。 “你就那么相信一个第一次遇到的人?” 顾朝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眼中神色难辨,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时脑海里突然冒出四个字——优柔寡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一个小小的决断也做不下去,这个变化让她心惊,她虽然心性没有多坚毅,可是从没到优柔寡断的地步。 “我打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眉目自然要抓住,而且找到医仙,对你也有好处,你的身体恐怕也不是普通大夫能治,若能找到医仙,治好了病,你也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因自己变得优柔寡断而心惊害怕,所以说这番话时就分外的果决,可这果决在顾朝眼里却格外的刺眼,他不由得想起来弭山悬崖边那个冷静的同他谈条件的女人。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副模样都格外招人恨,他心中不爽快,所以她话音才落,他就冷嗤一声,“怎么,带上爷让你后悔了,想早点摆脱我?要是后悔了,现在滚也还来得及。” 看到他那更加黑的脸色,她心里也莫名生出一股火气,脱口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这一路来,顾朝养尊处优惯了,闹脾气的时候多,她向来不同他计较,甚少与他红脸,这一声吼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下去。 默然了半晌,顾朝端起一杯茶水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便有一股冷风灌进来,吹的新柳瑟缩了一下,他却毫无所觉一般矗立着不动。白日里天晴,晚上月光甚好,他一半身子在冷月的清辉里,一半身子被屋内的烛光映照着,冷暖交融下,让人更加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我们的银子没剩多少了,不可能一直待在故人居,而且你最近白日里睡的越来越沉了。”最终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静,她的声音很小,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刚才吼人的不是她,被吼的才是她一样。 顾朝站了一会儿,手里那杯茶冷下去时才关窗回身,他将茶杯放到桌上,灭了桌上的灯盏,她还未适应眼前突来的黑暗,便觉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还带着些凉气的怀抱里。 他将她放到榻上,自己也躺上来,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句,“别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这一声叮嘱,比他任何时候都有耐心,她贴着他渐渐温暖的怀抱,脑子里如同煮了一锅浆糊,她吸了一口气,闷闷答应了一声。 这一路上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同塌而眠,却鲜少靠的这样近,她的脑子里虽然因为这一靠煮了一锅浆糊,心里却似有所觉,她为了自己这条命,遇事向来能退则退,可如今似乎退不出去了。 第19章 暗记 因同顾朝稀里糊涂吵了一架,新柳暂歇了跟着白衣人去北海的心思,白日里仍旧出去打听医仙的消息,顺便也询问了和鬼门沙漠有关的消息,当她提及鬼门沙漠时被她问到的人都是立即变了脸色,连连摆手称不知,唯一一个肯回答她的老者,在得知她想要去往那片沙漠时,也是劝她不要以身犯险。 这些情形使她明白了顾朝并非诓她,当地人的确将鬼门沙漠当做禁地。魔鬼之类的传闻或许是夸大其词,但是其中凶险绝非普通人所能抵御。 可当时那个白衣人提起鬼门沙漠时脸上并无惧色,她实在分辨不清那个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算起时日,白衣人所说的三日之期只剩下一天,若明日她没有带着顾朝去阳关外的岔道口,那么和医仙相关的唯一一点线索也许会就此中断。 两日毫无进展的打听让她心里更加烦躁,而且她总觉得自己今日忽略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可认真去想时又想不出。她心中惶惶,没心情再打听什么消息,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了半晌决定还是先回故人居,等顾朝醒过来,她想同他再商量一下去北海的事情。 她能看出来顾朝不愿去北海,也能看出来顾朝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只是她从没问他,他们之间有些话题是禁忌,彼此都很默契的守着一条界线。可是现在时间紧迫,她实 分卷阅读40 在不想错失有关医仙的线索,只能再同他谈一次。 就在快近故人居之时,身后一阵喧哗,十几个兵士骑着高头大马从街市上叫嚣而过,一阵烟尘飞起,许多匆忙避让的行人都被喂了满嘴飞沙。 新柳早已避在一个卖干果的小摊子后,待那十几骑过去才走出来,若她没有看错,这些兵士和之前瓜州城突然多出来的盘查兵士是一样的装束。 “大哥,镇上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官兵?”她在干果摊上抓了两个核桃敲了敲,和摊主攀谈起来。 那摊主正赶灰尘,闻言面色一颓,叫苦道,“还不是瓜州城里的匪盗闹的,一直没抓住,不仅城里禁了严,现在连城外也盘查上了。” 新柳面上显出惊奇神色,“这匪盗这样厉害,不是抓了好长一段时间吗?” 那摊主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往年也没出过这等事,我本来还有一笔货往瓜州城里送,如今城里只许进不许出,谁也不敢往是非地里凑。” 新柳跟着摊主长叹两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匪盗,我与我家兄长也等着进城谈两笔小生意。” 那摊主听说她也是商客,迟疑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神秘,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不瞒小兄弟,我有个兄弟在城里当差,听说这抓匪盗的事已有了些眉目。” 新柳本已打算离开,听到摊主的话心中一动,收回还未踏出去的脚,也压低了声音,求教道,“大哥此话怎讲,难道官府已经知道是谁人作案?” 那摊主点点头,“听说当日官兵已找到了那伙恶匪的窝点,只是匪首狞恶,被官兵重伤后还是冲出了包围,如今官兵到处严查,凡是有重伤的人都要带走严审,想必用不了多久那恶贼就会落网。小兄弟的生意要是不着急做,不妨再在镇上等上几日,等匪首落网,城中自然也就解禁。” 听完摊主的好心提心,新柳抱拳称谢,转身往故人居走去。从瓜州城开始,盘查匪盗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蹊跷,想起在客栈昏睡的顾朝,她心下不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故人居的大门如常而开,住店的商客如常进出,门外的长街上像往日一样摆满了不大不小的摊子。她心中稍定,放缓了脚步,可没走出几步她便陡然顿在原地,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的眼里映照的是故人居外高挑的随风摆动的幌子,眼底则是一片恐慌。这随风摆动的招幌让她终于想通了使自己大半日惶惶不安的原因,她早上出门之时,往隔壁随意一瞥,在隔壁的门槛上见到了她绝不想见到的标记——蝠门的暗记。 故人居是一座上了年头的客栈,客栈二楼的房间从外看红漆都已斑驳,木制的门窗上也覆满了划痕,在普通人看来,那些划痕并无出奇之处,也很少有人会去观察划痕的新旧。可她是个细作,已经习惯将周围的环境刻画进脑海里,无论住了多久,她进出时都会下意识的到处打量,她早上出门时就已察觉到了怪异之处,只是那时未及深思,此时在脑海中再回想一遍,隔壁门槛上看似杂乱的划痕分明与前两日的不同,那堆划痕里有人新添上了几道,所以有了清晰的脉络,那脉络连起来便是蝠门的标志。 因这一路上她都没发现身后有蝠门的追踪,就自以为已经摆脱了蝠门,连警觉心都有所下降。如果是在最初走出弭山的那几日看到蝠门的标记,她定然不至于反应如此迟钝。 故人居已近在咫尺,她却突然失去了回去的勇气。蝠门的暗记出现,蝠门的人自然就在附近,现在回去,或许便是自投罗网。可她现在逃,又能逃得掉吗?在她发现暗记之前,她对蝠门的追踪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如果蝠门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跟着他们,他们的一言一行必然都已在蝠门的掌控之中。这种情况下逃走,或许只会死得更难看。 可不逃,其实她已不能不逃,从弭山走出来后她没有回归蝠门,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机会回归蝠门,她在蝠门那么多年,清楚蝠门的规矩,蝠门不会给一个已经叛离的人机会。 抛开能否逃脱不谈,她从弭山的悬崖下濒死走出来才获得一个脱身的机会,若因为现在发现了蝠门的暗记就坐以待毙,也太对不起这一路的坚持。况且现在虽被蝠门追踪上,但蝠门还未出手必然是有所忌惮,她正应该抢占这点时机尽力去拼那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分析,立即离开都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她还在犹豫什么? 远处街上喧嚣声起,先前过去的十几个兵士分成三拨,正一路盘查而来,她在看到兵士的那一瞬间已经向着故人居走去。 让她心生犹豫的,不过是故人居里那个昏睡的人。 蝠门暗记才刚出现,盘查匪盗的士兵就到了留客镇,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她无法得知,她也没打算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理清诸多头绪,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快带着顾朝远离官兵的视线。 无论蝠门与盘查的士兵有没有联系,无论盘查的士兵是不是冲着她和顾朝而来,趁早避开都是最明智的做法。 往常她出去打听消息,中午也会回客栈看顾朝一眼,通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昏睡之中 分卷阅读41 。可今天她踏入故人居,穿过大堂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顾朝,他一改往日的病态,脸色白中透红,看着不仅没病,甚至一扫他之前还当着王爷时的那副颓靡之态,显得分外精神。 若不是觑着他那双黑沉沉透出几分怒意的眸子,她必定要怀疑自己看到的这个顾朝是真是假。她同他相处久了,把他的情绪也摸熟了五六分,知道他正在生气,他生气时眼里那点怒意是别人仿也仿不来的。 “叫你出去买两匹马,怎么去了这么久,”顾朝一边发火一边走下楼,到了她跟前不满的横了她一眼,才到柜台前去结账。 她并不愚笨,心里感叹着他这怒意把控的恰到好处差点让她信以为真,面上为配合他演戏则摆出胆怯神色,跟在他身后嗫喏,“那卖马的欺我面生,坐地起价,我早说让大哥去了。” 顾朝结完了帐,听她这么说,又回头训道,“事情办不成,还有脸抱怨,我早说不带你出来,你非要跟着来。” “大哥什么事都叫我去做,我又不是来给大哥当跑腿的。”她跟在他身后,将抱怨的声音压低到他几乎听不见的大小,活脱脱就是一个备受兄长欺压对兄长又恨又怕的小弟。 这一番不大不小的争吵,在嘈杂的大堂里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就在两人踏出客栈大门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议论,“这小兄弟看着有些可怜。”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这小兄弟每日里端茶倒水的,我还以为伺候的是个病秧子,真是没想到。” 那答话的声音新柳早已听的熟了,正是客栈的老板。之前她还不太明白顾朝为什么要突然演这一出戏,听了这两句议论,心里倒猜出几分。 盘查的官兵和故人居之间已经只隔了一两个商铺,出了门顾朝将包袱往她怀里一递,没好气的说了句,“抱好。” 在客栈里是演戏,出了客栈怎么还这么大火气,新柳心里有些郁闷,可此刻也不是同他争的时候,只得将包袱乖乖抱好,然后跟着顾朝面不改色的往镇子出口走去。 第20章 险境 盘查的兵士从镇子最北边开始查起,镇子的出口则在东西两处,往东去是瓜州城,他们自然不能走,往西去则是出关的方向,顾朝带着她去的正是西边的出口。 “我们要去哪儿,出关吗?”此时已经走出了盘查官兵的视线,新柳心中各种问题都涌上来,最终忍不住挑了一个紧要的问题问了出来。 顾朝点了点头,神色不见缓和,显然不愿多谈。 他越不愿多说,她心里的问题就越多,“我们的马车还寄养在驼马行里,”出关不可能靠两只脚走出去,顾朝这么心思缜密的人,断然不会忽视这一点。 “驼马行在城北,现在过去会遇到盘查的官兵。” 留客镇只有一处驼马行,寄养马匹买卖马匹都只有这一家,别处再无分号。如果不过去取走马车,这四处又不能买马,难道出关真的靠脚走,新柳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我可以去取。” 顾朝闻言难得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点难辨的神色,“你要是被那群官兵带走,别指望我会去救你,”说罢脚下步伐也快了些。 新柳不屈不挠,跟上去继续问,“你很忌惮这些官兵?” 当初官兵在瓜州一出现,他就说服她出城,现在官兵来到留客镇盘查,他又要带着她立即出关。虽然盘查匪盗这件事确实蹊跷,可让她感觉更怪的是他的态度,他们至今还没有和盘查的官兵正面撞上过,他却对这群官兵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忌惮态度。 当时在瓜州城因为得知自己和赵元静长得相像,她太过震惊,被他三言两语说服也就出了城。可她毕竟不蠢,一次被他忽悠过去也就算了,不可能次次让他忽悠。 顾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觑着他的神色,执拗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忌惮他们?”他那么忌惮他们,就好像他知道他们在查什么一样,而且查的东西和他还有关系。 顾朝似乎已被她问的失去了所有耐心,脚下一步未停,将她甩开老远。她看着他流畅的步伐,心中惊讶不已,这哪里像有病在身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来抓你的?”她今天分外的执着,即便被他完全忽视,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问题。见他还是不为她的问题所动,她继续道,“你的身体好了吗?还能走的这么快。” “你今天怎么没有昏睡?”她的问题仿佛问不完,因为也没期盼得到他的回答,问到后来,她是近乎自言自语的在嘀咕。 顾朝只觉得耳边嗡嗡不停,陡然止住了脚步,新柳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在他后背上。他转过身子,盯着她,眼里不耐烦的情绪溢出来,低声怒道,“你要是不想跟过来,不如现在回去。” 新柳气结,她要不是为了他,在发现蝠门暗记的那一刻就早走了,哪至于还回故人居。可她现在不想同他置气,待他继续走时又默默跟上去,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小声嗫嚅,“走就走嘛,可是没有车马,我们能走多远。” 分卷阅读42 出了阳关,往北是不知尽头凶险暗藏的鬼门沙漠,往西也是绵延无际的红土戈壁,虽然有商旅驼队踩出来的大道,可是一路荒芜,两三百里之内都没有田舍人家,更没有城镇歇脚,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饿不饿死还是后话,到了晚上可能先冷死,也可能被荒漠上的恶狼当做吃食。 “出得了留客镇才需要车马,出不去就不用。” 顾朝早已收了怒意,声音沉静中透着一点冷漠,她不由得侧头去打量他,在他眼里发现了几分嘲讽的神色。她还在思索他话中的含义,下一刻往前方一看就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留客镇镇子最西边的出口就在不远处,镇口木制的牌楼上彩漆被风沙磨尽,原本棕黄的木头也褪色泛灰。牌楼底下半人高的石桩子上拴着三匹高头大马,不远处站着马匹的主人,三个身着轻甲一脸冷肃的士兵。 过往的行人都要接受盘查,新柳心中砰的一跳,不由自主的望向顾朝,顾朝面色如常,走到一旁的茶铺,要了两碗茶,茶碗粗陋,茶水熬的泛红,顾朝却没有挑剔,端起其中一碗喝了两口,吩咐她,“去那边店里买好干粮。” 新柳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同他争辩什么,按着他的吩咐去不远处的店里买了干粮带出来,顺道还在一旁卖烈酒的低矮酒馆里买了两囊酒。将干粮牢牢扎进包袱,提着两囊酒来到顾朝身边坐下,她也端起茶碗,三两口喝尽了苦中泛涩的茶水。 顾朝在桌子上放下茶钱,起身往出口走去,也没帮她提上一两个包袱,后来察觉到她一时没跟上来,才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她走近,他才继续往前。 镇口的三个官兵,一个拦住来往的行人,另外两个手中拿着画像正对着被拦下的行人比对。今天出入镇口的人并不太多,很快便有一个官兵拿着画像来到了新柳和顾朝面前,那个官兵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望着新柳手里的包袱问道,“包袱里是什么?” 新柳还未开口,顾朝率先答道,“回官爷,是衣物和干粮。”态度唯唯,一身锋芒尽敛,丝毫不见上位者的倨傲。她不由得想起昔日那个假意沉迷酒色的诚王,只要他想,他就能作出假模样骗过很多人。 新柳也垂首低目,将手中的包袱恭敬送上去,那个官兵伸手捏了捏,确认没什么别的东西后,再次喝问,“你们两个要去哪儿?” 顾朝脸色不变,答道,“回官爷,去望山镇探亲。” 新柳心底有些惊讶,她先前倒是忽略了,从留客镇镇西出去确实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通往阳关,一条去往望山镇。可既然留客镇来了盘查的官兵,阳关附近的镇上必定都是如此,他们如果真的从留客去望山,不过是从一处险境换到另一处险境。 她一时还未想清顾朝的用意,就听那官兵再问道,“怎么不雇车马?” 顾朝垂目,脸上似有难以启齿的羞惭,“回官爷,我们雇不起车马。” 留客镇去望山路程不远不近,半日可到,雇不起车马的平民百姓徒步而去实属平常,他们两个身上都是布衣,没钱雇车马也是情理之中,那官兵闻言不再生疑,与画像上不相似的人他也懒得再多盘问,遂点了点头,喝了一声“走吧”。 两人从那官兵面前走过去,步伐如常,眼见着就要走远,突听身后一喝,“你们两个,站住。” 新柳心头突了一下,但身边也有三两个往外走的行人,她脚下便保持如常,继续往前,顾朝同她一样,恍若没有听到那官兵的呼喝。那官兵见人未停又喊了一句,“那个挎着包袱的,还有旁边那个回来,”这时候再想蒙混过去已是不能,两人只得停下来回转身子。 喝住他们的官兵一张长脸,眯缝成一条线的眼里精光暗闪,并非先前盘问他们的那个。他走到两人身旁,手掌突然往新柳肩上一拍,这一拍十分突然力气又重,新柳虽不至于摔倒,但身子还是晃了一下。 那官兵见状神色一沉,喝道,“抬起头来,”新柳闻言只得抬起头,她一路上都是男装打扮,而且出瓜州后还涂黄了脸,点上了麻子,为了装得像,行止上也刻意模仿男人,一般人自然看不出她是男扮女装,可那官兵何等眼尖,发现异样后又全神打量她,不过一眼便已看穿,“你是女的,为何乔装打扮?” 虽被看破,新柳也还算镇定,低声答道,“回官爷,出门在外,男装更加便宜。” 为了便宜出门在外做男装打扮本极合理,并非出奇之事,可不料她话音才落,本在一边盘查的另外两人也开始往这边走来,她面前的这个长脸已经出手拿她,嘴中喝道,“凡是乔装者,一律带回城中受审。” 她还在惊愕时,身旁白影一动,耳中只闻咔嚓声响,不远处走来的两个官兵已有一个被顾朝拧断了脖子气绝倒地,另一个也被顾朝一掌拍在肩头,一声惨呼,扑地挣扎。 这一切变化都在瞬息之间,那初时怕他们反抗倒是有所防备,可他没想到一直沉默的顾朝会舍近求远攻击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想必那两人也没料到顾朝会突然对他们出手,且招式还如此狠辣,所以才一死一伤。长脸官兵虽然惊诧, 分卷阅读43 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掣出了腰间佩刀对着身前的女人一刀砍去,他只想先解决了一个,再全心对付剩下那个。 新柳此刻早已反应过来,她没有习武之人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退,只能就地向后一跌,这一跌虽然不大好看,可是堪堪避过了长脸官兵的第一刀。可她毕竟没有武功,长脸官兵的第二刀来时,她虽尽力翻滚出去,却再难躲开。这一切发生也不过片刻间,顾朝本要去解决倒在地上的那个官兵,余光瞥到新柳的危境,只得将身子一提落到她身前挡住长脸官兵的攻势,同那长脸官兵缠斗在一起。 长脸官兵手中一柄利刃寒光闪闪,刀刀直取顾朝要害,顾朝虽都避开,但是新柳见他脸色泛出不正常的血红,额头上也冒出细汗,仿佛已尽了全力才能避开长脸官兵的攻击。新柳是见过他出手的,这长脸官兵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根本比不上他,绝不至于将他逼到如此境地。她想起他这段时日奇怪的昏睡,他本虚弱到几乎武功尽失的地步,今天走出故人居时却像突然好转过来,刚才在电光火石之间又几乎杀掉了两人,他身体的病自然不可能突然好全,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不顾身体的病弱强撑,那么这样的强撑绝对不会持续太久。 就在她心中万分焦急之时,余光瞥到先前被顾朝一掌拍倒在地的官兵已挣扎着在爬起,她帮不上阵中的顾朝,心下一横,索性不再看顾朝这边的情形,转身迅速跑到那已死的官兵身旁拔出他的佩刀,然后朝着那正要爬起的官兵脖子上砍去。 她虽清楚的知道人的要害,清楚的知道如何最快的取人性命,这一下出手也算突然,可她毕竟早已没有武功,速度及不上习武之人。她一刀下去,那个官兵已然察觉,就地一滚避过了她的刀锋,不过口中也是一声惨呼,他那被拍断的肩胛刺破皮肉,肩头瞬间血肉淋漓。若不是顾朝身体病弱不能用全力,那一掌早就要了他的性命。 鲜血刺目,可新柳却没有半分迟疑,拼着自己最快的速度,第二刀第三刀接连送出去,仍是对着要害,那官兵本就疼痛难忍,新柳又是在拼全力,他无力再躲,忽将手探到怀里拽出一个什么东西送到嘴边,一声尖锐的哨响刺破长空,新柳的刀也在此时划破他的脖颈,鲜血飞溅,溅到了她沾满尘土的布鞋之上。 哨声响时,身后也是一声怒喝,新柳转头,就见顾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已送入长脸官兵心口,而他自己腰上也有大片血迹沁出,竟是拼着被长脸官兵砍上一刀来获取机会要了对方的命。 顾朝脸上血红之气未褪,连眼睛都泛着红泽,他漠然踢开那脸面扭曲的死尸,脚步微见踉跄。他腰上的伤口显然不轻,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吃痛之色,新柳看的心惊,直到他冲着她一声低吼才回过神来,“还不去牵马。” 刚才那一声哨响必然是官兵相互联系的方式,两人骑上马不敢耽搁,一路向西,朝着阳关关口飞奔而去。 第21章 逃亡 凌冽的寒风似碎刀子一般不断刮割人的脸庞,新柳却无暇顾及脸上的疼痛,她的心里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也没时间去想去问,因为身后已闻蹄声,蹄声疾而稳,听动静约有十来骑,必然是早上来留客镇上盘查的那一行官兵追上来了。 解决三个官兵就已经让他们狼狈不堪,若被这十几骑追上,必定不敌。 蹄声由远及近,新柳不敢怠慢,纵马疾驰,眼看着阳关关口已近,放眼望去,阳关外北面是高矮不一连绵不绝的沙丘,一阵阵黄沙正随风在半空盘旋,西边连着南边是乱石戈壁,戈壁上无遮无掩,一条被驼队车马踩出的黄土大道笔直而去。身后官差呼喝之声渐近,新柳回头已能看见十几个黑影疾驰而来,如果从戈壁上的大道前逃,戈壁上没有任何躲避之处,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如果往北进入沙漠,就是进了当地人口中的鬼门,鬼门沙漠无边无尽,气候变幻莫测,进去之后极容易迷失方向,再加上其他未知的危险,并不是一条生路。 她心中忐忑,侧头想去问顾朝的意思,这一看却更加慌神。顾朝人虽还在马上,但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上全是汗珠,一双手勉强抓着缰绳,身子已向前倾去,不知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她在马上朝他大喊了几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路只能由她来选,片刻之间新柳思绪百转,她想起顾朝对那些官兵的忌惮,知道即便是冲入死境也绝不能落入那群官兵手中。心下有了决议,几乎是在过关口的那一瞬间,她迅速策马驱近顾朝身边,然后用尽生平之力,一跃到他背后,与他同乘一骑。顾朝被她这一下撞的猛然向前一倾,她从身后死死环抱住他,拽过他手中缰绳,策转马头,冲进鬼门沙漠。 驰进沙漠之后,新柳惊起一阵冷汗,她从顾朝手里拽过缰绳时没费一点力气,想来刚才他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如果不是她及时跳过去抓住他,摔马不过就在片刻之间,按他现在的状况,摔了马也不用等官兵来抓,马蹄就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初进沙漠时,身后还有零散几骑跟着他们,往沙漠中跑进一段之后,身后喧嚣渐息,新柳回头查 分卷阅读44 看,身后只有高高低低的沙丘和乱飞的黄沙,已不见追兵的影子。她舒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料想的果然不错,官兵惧于这片沙漠的可怖传闻,不愿追着他们进来。追兵不在,他们就获得了暂时喘息的机会。 她勒了勒马缰,放缓马速,一边向前一边默记走过的路线,他们身上带的食物不多,更是只有两囊烈酒充作饮水,她从没打算靠着这点东西穿越这片沙漠。时机一到,他们还是会出去,现在记住线路,出去时才不至于迷失方向。 等到情绪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她才发现怀里的顾朝如同一块燃烧的火炭一样烫人,沙漠中明明冷风冽冽,她却被他身上传过来的热度烤的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人要是一直这样烧下去,指不定会烧出什么问题,必须先想个办法帮他降温。她催着马继续向前深入了一段,确认身后没有官兵的痕迹后,在一座高高的沙丘上停了下来,这座沙丘是这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将前后四周的情况一眼望尽,如果有官兵追过来或者其他什么危险靠近,能够立即发现。她翻身下马,将马匹栓到一堆根系深扎在沙土中的骆驼刺上。因为失了她的固持,顾朝在马上摇摇欲坠,她本想拿出一点馕饼哄的马儿蹲下来再扶他下来,手才伸到装馕饼的包袱里,他已经从马上一头栽下,她只得赶紧去接,这一接他身子的重量全砸在她身上,砸的她脑袋一昏,两个人瞬时一起躺倒在了沙丘上。 “顾朝,”她在他身下缓了片刻,伸出手推了推他。他仍旧没有反应,这么面对面紧贴在一起,她更能感受到他身体如同火烧般的热度。 她将他推开,挣扎着爬起来,把身上的包袱叠加在一起堆在一堆骆驼刺前,然后将他拖过去,让他半靠着坐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看不出发热的痕迹,额头实则一片滚烫,还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她将腰上的酒囊取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条手绢蘸湿,然后擦净了他脸上的汗珠,又将他手心也都擦拭了一遍。他的嘴唇也因为发烧干枯皴裂,她不敢给他喂烈酒,四下里又找不到水源,也只能暂时用湿帕子不时润湿。这些方法都能暂时帮他降一降温,要想救他的命,还是要尽快走出去找大夫。他们没有深入沙漠,走出去容易,只是要等待时机。 将顾朝安置妥帖,新柳才觉得自己被沙丘上一阵阵刮过的冷风吹地脸上发木,腹中也渐觉饥馁,她紧挨着顾朝坐下来,从包袱里撕出半块馕饼来吃。馕饼又硬又干,她就着几口烈酒将半块馕饼送入口腹,然后拍了拍手,一边认真的关注四周的情形一边同顾朝说话,“你别睡的太死,我们待会儿还要走呢!”要是他还醒着,定然不耐烦听她的唠叨,可现在,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回应的。她其实也不太在乎有没有回应,她只是想同他说说话,或许是为了减淡自己心底深处的恐慌,也或许是怕他真的彻底睡过去。 “你怎么那么忌惮那些人,你说我若是将你交给他们,是不是立了一件大功?”对于昏迷的人来说,威胁恐吓显然也没用,见他额头上汗珠又凝成了一片,她又拿出手绢蘸了烈酒替他擦拭。 “你如果一直昏迷,将你交给他们对我来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边照顾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威胁他,终于从天明等到了天黑。天黑时沙漠上狂风如吼,温度骤然变得更低,她手脚都冻得麻木,因他身上如炭烤火烧,在他身边她觉得暖和,一时竟有些不愿起来。将酒囊拿出来喝了两口烈酒,她觉得肚腹里发起热来,深吸了两口气后咬牙站起来,还是忍不住在冷风里瑟缩了两下。走过去将马匹牵过来后,她用一块馕饼诱使马儿蹲下身子,成功的将顾朝弄上了马。 她自己也上马之后,仍旧将顾朝环抱在身前,虽然视线有些受阻挡,好在并不影响控马。来时的方向她记得清楚,驱着马匹走了不多久也就看到了沙漠的边界,可是在看到沙漠边界的那一刻,她就立即调转了马头又朝着沙漠深处悄然而去。 按照她的料想,鬼门沙漠既然恶名在外,那些官兵看见他们进了鬼门沙漠,自然给他们判了死刑,所以在外面守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她等到晚上才带着顾朝出来,就是为了等他们彻底离开,然后她才能带着顾朝出去,一路往西到了西域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不再受北泠官兵辖制。可她显然低估了这群官兵对他们的执着,或者是对她怀中顾朝的执着,沙漠边界的官兵不仅没走,还比之前多了许多人马,整个沙漠的边缘似都被围住,一路上火把隐隐现现,看不到尽头。更让她恐骇的是,已有两队官兵持着火把在向沙漠里面行进,只是官兵似乎对这片沙漠忌惮颇多,所以走的并不快,而她又隐藏的及时,才没有被他们察觉。 官兵找不到他们就不打算罢休,新柳心中骇然,带着顾朝一刻不停的向着沙漠深处而去。她不是漫无目的的在沙漠中乱窜,而是凭着自己的判断尽量控制着前进的方向是往北,一个出口被堵住了,就只能找另一个出口,鬼门沙漠最北端的尽头处北海就是鬼门沙漠的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不好找,可是他们现在没有其他选择,留在沙漠中就是等死,她只能带着顾朝尽力一搏,而且她还记得那个白衣人说 分卷阅读45 ,医仙白石郎现在就在北海,如果能到北海,那么顾朝也能多一线生机。 她突然发现这一刻的自己冷静的可怕,在弭山、在瓜州、甚至在留客镇发现蝠门追踪的时候,她都没像现在这么冷静过。走出鬼门的机会其实小到几乎没有,为什么这种绝境,她反而觉得没了那么多惧怕,反而能冷静的安排好一切? 怀里的顾朝仍旧高烧着,她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用袖子帮他擦干了额头上的细汗。 她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她只能冷静。他命悬一线,她没有时间胆怯,没有时间犹豫不决,她只有果决勇敢,才能增加他活下来的希望。 在留客镇发现了蝠门的踪迹,她不愿一个人走,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她再也抛不下他了。 “在我们走到北海之前,你要是死了,我就白搭上这条命了。”她紧紧怀抱着他,将头轻轻靠在他后背上,汲取着他身上的热度,低声的嗫嚅。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柔软的一面,现在也只是靠了一瞬间,就立马离开了他的背,仿佛生怕他醒来看到她这样软弱的一面。 第22章 鬼门 白天是阴天,晚上天上也看不到星月,陪伴两人一马前行的只有暗沉的没有边际的天空和偶尔一丛凝成黑影的骆驼刺。风越刮越大,越刮越冷,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马儿偶尔喷出的鼻响。走了大约两个时辰,马匹在狂风和飞沙之中越来越不愿前行,身后虽然没有追兵追上来,新柳还是不敢大意停下来找地方休息,只能尽力催着马匹向着自己判断的北方继续走。此时已是深夜,沙漠中的温度降到最低,虽然在顾朝身后,她的脸也还是被冷风吹的生疼,而捏着缰绳的双手更是已经冷涩麻木,好在这样的温度下,顾朝的体温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样吓人。因为狂风和飞沙,她没办法再向顾朝说话,只能不时的伸手去摸一摸他的心口,待感受到他还算强健的心跳,她才算放下心来,偶尔也还将脸埋在他背后,喊两声他的名字。 沙漠中的地形不会有什么变化,一座又一座的沙丘相似,连沙丘上的骆驼刺也都生的相似,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他们一直在同一块地方绕圈子。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耳边风声减小,天上浓黑的云层也渐渐散去,明月从云霭中破出,洒下清光。望不到边界的沙漠在月光笼罩下看起来像是一片银白色的海洋,寂静与神秘在这一刻达到极致。可是马上这种寂静就被要命的狼嚎声打破,坐下马匹在狼嚎声中不安的打了几个鼻响,焦躁的在原地抬着马蹄,不肯再向前走动一步。 在沙漠中遇到饥饿的狼群,就算是有经验的行商驼队也凶多吉少,他们两人一马,有一个人还是失去意识的,如果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和狼群正面撞上,只会被啃成白骨。狼嚎声自北而来,今天刮的是西北风,他们现在是下风向,暂时还不会被发现。新柳当即不再催马往北,调转马头往回退了十里左右路程,直到狼嚎声渐息,才停下来环顾四周,找到一座可以避风的沙丘。沙丘坡地上生着不少骆驼刺,骆驼刺中间还生着一株她叫不上名字的半人多高的灌木,她跳下马摇了摇那棵灌木,见其稳扎在沙地中,遂将马匹栓在其手臂粗细的主干上,然后将顾朝扶下马来。安置好了顾朝,新柳从他身上掏出匕首就近砍了几堆骆驼刺堆在一起,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火折子是弭山之后就养成的习惯,事实证明,这是个好习惯。 大火燃起来后,新柳一刻也没敢耽搁,又起身去四周的沙丘上将能看到的骆驼刺全都砍倒拖到他们避风的这个沙丘之下。她怕迷失方向,不敢走的太远,最终一里地以内的骆驼刺都被她搜刮的干净,推算了一下时辰,这些骆驼刺已足够他们烧到天亮,她才罢手。回到避风的沙丘,她休息了一会儿,在没有被她砍倒的骆驼刺前的沙地上挖了一个足够她和顾朝两人栖身的大坑。沙石坡地上本来难以挖成大坑,但是她选的这个地方生着骆驼刺,骆驼刺根系发达,紧抓着沙土,所以她新挖的大坑才不至于被流沙重新填满。 将一旁的顾朝拖到坑中安置好,又将散堆在一旁的骆驼刺盖到了坑后还生长着的骆驼刺上,然后新柳自己才到坑中背靠着沙土壁坐下。头上高高堆起的骆驼刺类似于半面前伸的屋檐,将他们笼罩在其下,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火堆,左右不多的空隙也都被剩下的骆驼刺填满,她随时可以拿到骆驼刺添进火堆,使得大火能一直烧下去。野兽惧火,万一遇到狼群,这堆火大概是他们唯一的依凭。 忙完了这一切,新柳心中松下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精神终于缓解了下来。她往身旁的顾朝身上靠了靠,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高烧已经褪下。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她心里生出一些喜悦,可随即这点喜悦又被深深的无力感压下去,他仍是无知无觉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假如他们真的被狼群发现,她准备的这些脆弱的防御措施究竟能起多少作用,她心里完全没底。假如他清醒着,也许他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至少,你醒着我会觉得安心一些,”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低声念了出来,待听 分卷阅读46 到自己的声音,顿了一下,眼底含着些期待,小心翼翼侧头看了看身边的顾朝,他的双眼仍然紧紧闭着,没有丝毫醒转的痕迹。她唇角微微翘起,脸色也说不上失望,只是心底的无力感爬到了眼底,“那个时候一路来瓜州,你也是睡着,我一个人赶车,其实无聊透顶。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无聊罢了,我知道你会醒……” 那个时候,不用担心他醒不过来,那个时候,也还没到愿意为他身犯险境的地步。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回去呢? 新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火堆里添了几株骆驼刺,坐回来正要再开口时,突闻一声凄厉狼嚎刺破虚空,拴在灌木上的马匹在这一声长嚎里焦躁不安的喷出鼻响。这声狼嚎比先前他们听到的还要响,狼群离他们也许越来越近了,她的心刹那间冰冷,又立马鼓跳如雷,手心里也腻出了冷汗。坐着缓了一会儿,她拉过顾朝的手捂在自己怀里,往他肩膀上靠了靠,眼睛觑着天色,平静道,“也许我们只能走到这儿了,狼群如果发现我们,这些布置根本撑不了多久,如果是一头狼或许我还能杀了它,你说是不是?”语声到后来已经带了哽咽,可她眼里突然生出一点希望,虽然明知道顾朝不会回应她的问题,她还是侧过头看了看他。 一声又一声的狼嚎接二连三的响起,不可能是独狼。火堆就在身前,新柳的手脚却俱都变得冰冷麻木,这个时候,她迫切的需要找些话和他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来阳关,除了想找医仙,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和他说话时心里变得平静了一些,没敢停歇,“以前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有姆妈,还有驼铃声,只有西域和胡地才有驼铃声,所以我就想来阳关碰碰运气,也许我能找到梦里那个姆妈。” 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无头无尾,就算他醒着也未必就能听懂。她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如果他是醒着的,这些话她大约永远都不会和他说,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能说点什么就什么吧。 只要她还有话可说,就能缓解尖锐的狼嚎声带来的恐惧。“我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其实我也知道找起来难,就是想试试,趁我还记得的时候,要是有一天连驼铃声我也忘了……”这种设想并不愉快,她语声有些艰涩,“连……姆妈的声音也忘了,我就永远没机会找了。” “新柳呢,这个名字也是你梦里的?”一阵急促凄厉的狼嚎之后,月亮陡然掩入乌云之后,除了火堆烧出的亮光,周围皆是一片漆黑,就在沉沉的黑暗里,熟悉的语调响起来,让她本来平静下来的心陡然急促的跳动起来。 她缓缓转过头,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向来明亮又深邃,即便是重病带伤中,也依旧不损其神,极容易让人陷落。 “怎么了,哑巴了?”顾朝的脸色苍白如纸,这样病倦时,语声尽管虚弱,也依旧能把不耐烦的情绪传达到位。 “你……醒了?”因为他的突然醒转又惊又喜,新柳哽了半天,心头的惊喜到了嘴上,却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 她确实变成了哑巴,她那么多可说的事情一下子都成了不可说,不过顾朝也没给她太多犹豫的机会,他只醒转了两刻钟的功夫就又沉沉睡去。这两刻钟里,他们相互依偎着,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等她察觉他再度睡过去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笼罩在她心头,也有一种渐渐生长的希望从她的心底萌发。 “是啊,在那个梦里姆妈叫我新柳,”她都还没来得及问问他饿不饿、渴不渴、疼不疼,他就又把她一个人抛在这里,“可我很久没听到姆妈的声音了,也许那个梦只不过是我的幻想。”她觉得眼睛酸涩不堪,喉头也哽着什么一样,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狼嚎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沙漠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没有别的动静,面前的火堆在大风里左摇右摆的晃动着火苗,新柳怕火堆被刮灭,又加了一些骆驼刺进去。 寂静仿佛没有尽头,黑夜也仿佛没有尽头。她在寂静的夜下荒漠中半抱半靠着顾朝,把狼嚎声带给她的恐惧深深压在心底,半梦半醒的一直熬到了天明。 沙漠上的天光像一张网,刹那间将茫茫黄沙荒原一齐笼罩,她在天明的那一刻睁开眼睛,一瞬间的迷茫之后迅速清醒过来。 他们,终于熬过了这一夜。 第23章 醒转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我们总要往前走的。”将身周清理干净,扶顾朝上马时新柳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顾朝听,也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其实她的心性虽然不怎么坚毅,但那都是在她未下决定之前,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之后,她很少半途而废。往北走出沙漠,找到医仙治好顾朝,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老天爷仿佛磨练她一样,今天比昨天更冷,荒漠中的风夹杂着沙尘放肆的吹打着他们,过不多久,还下起雪来。雪似鹅毛,不一会儿地上就成了白茫茫一片,她本来就只能凭着感觉向北走,现在更是分不清方向,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之后,她陡然看到了几堆堆积 分卷阅读47 起来的骆驼刺。走到近前确认之后,心下惊悚,那是他们昨天晚上燃火躲避狼群的地方,那些堆积着没烧完的骆驼刺尚未被积雪覆盖,很容易辨认,她亲手挖的容身的大坑也还依稀可见。 她确定自己一直在控马向前,即便找错了方向,不是往北,也绝没有理由又回到原地。可事实就在眼前,他们确实在绕圈子。 新柳从腰上扯下酒囊,猛然灌了几口烈酒,麻木的手脚回暖一点后,眉头紧皱,双脚一夹马镫,控马向北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再次看到了那堆骆驼刺,还有她特意系在骆驼刺堆后小灌木上的一块布角。 都说鬼门沙漠中的气候瞬息万变,这场大雪却下的持久,从早晨一直到下午,风雪一刻不停,而新柳带着顾朝,也在风雪中绕着熟悉的骆驼刺堆盘桓了半日,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一块地方。新柳甚至试过往回走,都以失败告终。 顾朝已经不再发高烧,在这样大的风雪里,他还有伤在身,新柳不敢大意,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裹住了他的头脸,自己则紧紧抱着他,唯望能更暖和一些。下午申时左右,风雪更加肆虐,眼前一片白茫,新柳无论如何催马,马都不肯再走,她没有办法,只好回到骆驼刺堆处,像昨天一样暂歇在此地。 将昨天栖身的沙坑挖的更大,把落雪也都清理开,用着火折子在身前起了一堆火,新柳才在顾朝身边坐下来。身后有沙丘挡着,身前有火,她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伸手摸了摸顾朝的额头,他的体温也还算正常。 她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点干粮,喝了几口烈酒,又起身给拴在灌木丛上的马儿吃了半块馕饼。坐回来时,她想起顾朝也接近两日水米未进,他昨日醒转的时间太短,她根本还没来得及给他拿东西吃,而他自己竟然也没有提及要吃食。 身上带的两囊烈酒已有一囊将尽,她索性将剩下的两口都喝了,然后跑到干净的雪地上往酒囊里塞满了落雪。回来后,把酒囊放到火堆旁,过不多久,也就有了一囊清水。等到清水退去冷意,她半蹲起身,给顾朝喂了几口水,他现在虽然昏着,好在喂进去的水还是吞了下去。 清水还好说,食物只有馕饼,她想不出什么办法喂他,只有等他醒过来再吃。可他今天究竟会不会醒,她心里也没底。“哪怕是像昨天那样,醒一小会儿也好,”放好水囊,她凝视着火堆,喃喃自语。风雪声将她的喃喃一刮而散,仿佛要吹散她的希望一样。 天色渐渐的沉了,风雪天沙漠里的夜来得更快,她觉得自己不过打了一会儿盹儿,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身前的火堆火势减小,她赶紧往里添了几株骆驼刺,好在她昨天收集的骆驼刺足够的多,哪怕是他们在这里再待上一夜,也足够烧。 撑过了这一夜,再要如何寻找出路,她不知道。他们栖身的这小小山坡,仿佛有什么魔力,今天大半天他们一直在这里绕圈子。或者正如传闻所说,这片沙漠里住着恶魔,他们的踪迹已然被恶魔察觉,所以休想再离开。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想起这个传言,新柳不由得自嘲似的一笑,也许人到了绝境,就容易相信鬼神之说。若非鬼神迷人眼目,只能说明这片沙漠地形太过复杂,她必须想个办法排除地形对自己的干扰,这样才能够找到出路。 “如何排除地形的干扰呢?”新柳冥思苦想时,没注意到沙漠上风雪渐小,没了风雪的吹打,身前的火堆烧的更旺,火焰递过来的热度也更多。还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风雪已经彻底停住,没了风声,周围陡然寂静,火焰的噼啪声把她从冥想里拉回来。 沙漠中的天气瞬息万变不出奇,可是不多时天上一轮明月陡然从云层中破出洒下清辉时,新柳还是吃惊了一下。大雪初停,天色本来黑沉压抑,这一轮明月出现的太过突然,太过耀眼。这两日大约是月中,明月清圆,光影团团,将一片雪漠照的比白日更加亮堂。虽然亮堂,却又有些妖异,这轮明月究竟有何怪异之处,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这里的月亮比屏山的也不差,你不睁眼看看吗?”为了随时注意他的状况,她一直将他的手拢在怀里,说话时捏了捏他温热的手掌,像是期盼他会醒过来答话一样。当初从弭山的甬道出来在屏山山群看到月光时,她心里有重见天日的激动,有看到希望的喜悦,所以屏山的月光比此时让她心生不安的月光要好看得多。她这么说,与其是在期待他答话,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究竟怎么走出去,如果明天……”话音未落,一声长啸刺破宁静,月光在这声长啸里也变得凄惨冷寂。 狼嚎,新柳的身子在陡起的狼嚎声中颤抖了一下,接二连三的狼嚎声传来时,她心底的不安有了缘由。昨天晚上,也是月亮升起之后,才有狼嚎之声。今天早上往北出发时,最开始她也担心遇到狼群,但因为始终没有发现狼的踪迹,所以她逐渐放下了戒心。晚上升起的月光有意无意的提醒着她狼群的事,可她因为苦于寻找出路之事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所以只觉得怪异,待真正听到狼嚎声她才明白自己的不安为何而起。 分卷阅读48 “如果你醒着,也许能帮忙找找出路。”她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随便捡了一个话头,试图忽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老天爷昨天帮了他们一回,但愿今天仍旧愿意帮他们。 只要狼群不发现他们,他们就还有机会走出去,明天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出路。 她从来不是个求老天帮忙的人,可这一次是例外,哪怕是在弭山,她也没有这种身陷绝境毫无办法的感觉。“也许我不该带你进来,如果我能多等一等,那些官兵肯定会撤走。” “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握着的手动了动,她略有些呆滞的缓缓侧过头去,就撞进了他映着火光的眸子里。 “你……你……”他的声音才让她真正忽略了狼嚎声,忽略了周遭一切的声响。 望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明明是危境,顾朝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副呆愣的模样,和她故作聪明时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我……昨天情况太过危急,没有办法才带你进来,”新柳将他的手放开,没打算多解释,她还记得他昨天醒转的时间有多短,浪费时间解释这些东西不划算。从火堆旁拿过水囊递给他,她眼神不再和他接触,“你渴不渴,或者饿了,包袱里还有馕饼,”等他接过了水囊,她已经从包袱里拿出馕饼,烤了烤又递给他。看着她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样子,顾朝都要怀疑刚才那个被狼嚎声吓得声带哽咽的人是不是她了。 顾朝喝了几口水,馕饼只嚼了两口,就把剩下的都递回给她。他已近两天没有吃喝,现在却连半块馕饼都没吃完,新柳正有些担心,就听他问,“我们走到哪儿了?” “不知道,”她语声有些迷茫,话罢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里歇脚,今天白天无论怎么走都在这附近绕圈子,我……我找不到路。” 听出她语声里的踌躇,顾朝沉寂了半晌,在她略觉忐忑时,终于道,“扶我起来。” “你,”新柳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最终还是没多问依言扶他站起来。这小沙坡下视线受阻,顾朝示意着新柳扶他走到沙丘顶上,白日里高高低低略有起伏的沙丘,在白雪掩盖下,更难看出地形上的变化。一望无际的雪漠逶迤远去,到了目力所能看到的最远处就融成了一片朦胧模糊的虚空。 站在高处狼嚎声更显凄厉,两个人却似都没听见一样。打量了一会儿,新柳还是没看出什么门道,顾朝却已经示意她回去,她也只得按耐住好奇心扶他回到火堆前坐下。 “你看出什么了吗?”顾朝一直未曾言语,新柳烤了一会儿冻僵的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也许是个天然的阵法迷宫,现在是晚上,看不到太远。”顾朝显然因为刚才那一番动作有些疲惫,语气显得虚弱,眼帘半垂,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也就是说还没看清,找不到出路。新柳心里略微遗憾,可是此刻她却不再觉得绝望了,就连狼嚎声似乎也不再让她担惊受怕。她没有深思自己的变化,抓紧时间问道,“你能醒多久?” 顾朝睁开眼望着她,黑沉沉的眸子比之夜色更浓腻,瞧得她心里一阵漏跳,脸色有些讪讪,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顾朝唇角微微翘起,答道,“不知道。” 他昨天没有按时入睡让体内毒气沉寂,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又强行运动真气,体内的火毒已经扩散到经脉脏腑,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能醒过来更是奇迹。至于能醒多久,他的确拿不准。 “你……你为什么……”他随时都有可能再睡过去,新柳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却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于是支支吾吾着,有些结巴。 “你要是想问什么,趁早。”顾朝的声音靠近她的耳边,她觉得背后一暖,本来给他披着的外衣已落回她的背上。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抓了个紧要的问题,“如果白天我还是找不到出路,你又醒不过来,该怎么办?”如果他们能熬过今夜,那么明天找到出路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说狼群的威胁,就是身上的食水也所剩不多,不可能支撑他们一直在原地徘徊。他没有醒时,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找出路,可是他现在醒了,多一个人来想办法总是好的。 “或者我们……”新柳想到了什么,正要补充,顾朝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他伸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就立刻停了下来。 沙漠上又刮起了风,随着风声而来的,是越来越大的狼嚎声。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了,顾朝的耳力比普通人要好得多,他醒来时虽然听到了狼嚎,但那时他判断出狼群离他们尚远,且没有靠近的趋势,所以才暂时没有忧心着急。可现在,他能感觉到狼群在向他们的方向靠近,速度还很快。拴在灌木上的马匹也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焦躁的喷着鼻响,马蹄在沙地上不断刨动。 新柳反应过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老天爷并不会次次都眷顾他们。 第24章 夜狼 “怎么办?”她嘴上在问话,身子却率先做出了决断,已经站起来准备去牵马。她的耳力虽然不及顾朝,却也能 分卷阅读49 听出今天的狼嚎与昨天的区别,昨天她一直坚持躲在这块栖身之地没有动弹,是因为他们在下风向,而狼群一直没有靠近的趋势,所以不动是最好的应对办法。但是今天,狼群显然在向他们靠近,再躲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顾朝看出了新柳的意图,正要拦住她,她已经几步走到拴马的灌木丛旁边,还没等她伸手去解开马缰,马儿突然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几欲挣脱栓住自己的缰绳。 “回来,”狼群来的太快,就算他们现在走也来不及。离开了火堆,他们被追上就什么依仗也没有了。顾朝也没想到狼群的速度会这么快,按照他的判断,狼群离他们本来有七八十里的距离,就算来也不会这么快,所以他一开始才能放心待在此地。可是就在他察觉到狼群在向此地靠近的时候,似乎只是一时半刻之间,狼群就已经将两地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不存在,这样的移动速度近乎诡异,让他不由得想起曾经探查到的一些事情。如果事情属实,那么只要他们在此地坚持到天亮,就还有生机。 新柳此刻却没空顾及顾朝的喊声,马匹受惊,已经要挣脱灌木远走,她正拼死想要制住它。马匹对于他们来说太过重要,如果是她一个人,或许还能徒步去找出路,可是顾朝随时可能睡过去,没有马匹,他们就寸步难行。但她的力气哪里能比得上受惊的马,拉着缰绳的手被磨出一串血泡,灌木的根系还是被扯到了地表,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马匹就会挣脱开来。 顾朝也已经注意到这边的状况,他也知道在这座沙漠里这唯一的坐骑有多重要,可他现在的身体,什么忙都帮不上。狼嚎声已近在咫尺,新柳所在的高处已能看到数双绿莹莹的眸子,她心下像是浇了一痛凉水一样一片冰冷,一晃神之间手下一阵剧痛,马缰脱手,马匹彻底挣脱束缚,长嘶一声,高扬起前蹄,正将新柳笼在蹄下。 “小心,”就在顾朝惊呼之际,新柳也反应过来,她一个侧身堪堪避过马蹄,身体失去平衡,滚下沙坡,一直滚到坡底,塞了满口雪沙,才停下来。马匹远远跑开,可是没多久就有凄厉嘶鸣破空而来,新柳在沙坡底下听的心凉,顾不上满身酸疼,连跑带爬的爬到了火堆前,紧挨着顾朝坐下来。 顾朝已经将面前的火堆烧的更大,他们后背掩在沙坑和骆驼刺堆成的檐下,暂时还算安全。身前火堆外数丈远的沙坡下绿莹莹的眸子连成一圈,七八只恶狼已将他们包围。 新柳想起方才自己摔下去的地方,若是慢上一步,这时候估计就连骨头都被啃干净了。因为片刻间从生死路上走了一回,她的牙关有些打颤,可是身体却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下来,他们始终还在鬼门关外,只要稍稍松懈,就会命丧黄泉。其实说不定等不到他们松懈他们就会丧命,因为骆驼刺已没剩下多少,而这稀薄的火光又还能震慑群狼多久呢? 新柳从怀里摸出匕首,因手有些僵冷,动作就有些慢,不过眼睛全程没离开过环伺他们的狼群,据说狼是慕强的生物,一旦表现出丝毫的软弱被他们当成猎物,就是被吃干抹净的下场。新柳全神以待的时候,觉得空着的那只手一暖,顾朝已经握住了她。 方才从坡下爬回来,她就没再看他,为什么不看,一来当然是因为群狼环伺,二来大约是有些不敢看他。顾朝这一握,她虽仍旧没转头看他,却忍不住说了话,“你会不会怪我?” 怪她将他带到这危机四伏的沙漠,还陷入迷阵,眼看着就要喂狼。其实她有好多话要问他,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满心里竟然都是后悔愧疚,后悔不该那么鲁莽,让他身陷险境。当时情况虽然危急,可她若动脑子想一想,也许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其实她本不该愧疚,不管是在南齐还是后来来到北泠,不管心境如何变化,她都没有真正伤害过他,可她就是忍不住愧疚。因他迟迟没有答话,她一边与恶狼对峙,一边继续道,“带你进沙漠,是因为当时情况确实危急,我不知道怎么办,”这话先时她已经说过一次,犹豫了一下,仿佛还不够明确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为了找医仙才往沙漠里跑的,当时追兵就要……”当时他们在客栈为了进不进沙漠找不找医仙还吵了一架,可她昨天进沙漠确实没有私心。 狼声长嚎,惊的月亮似乎也颤了一颤,这一声长嚎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声也在耳边响起,“别怕,”那么坚定,那么从容,充满了镇静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仿佛怕她还纠结着解释,他又多说了一句。 换做是他自己,也是宁愿冲入绝境而不愿落到官兵手里。 狼群站位最前的那一只头狼似乎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对付,那森森的目光不像刚才那样强硬,就地蹲坐,身后的群狼也跟着蹲坐起来,看来暂时是不会攻击他们了。新柳的目光还是没敢离开狼群,余光却向顾朝瞟去,他的眼风也正递过来,他们的眼神并未接触太久,她却明白,她想说的他都已懂了。 他理解她了,她眼底却有些迷茫,这迷茫不是因为他懂她而起,而是因为他那一句“别怕”。已经太久没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了,以至于她觉得陌生,面 分卷阅读50 对别人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好意,她甚至于有些无所适从。生死关头,她当然是有些怕的,不过她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她从很小就在蝠门长大,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早已历惯了各种危境,见惯了生死,按理说她的害怕并不会明显的表现出来,他是如何发现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骆驼刺一点点消耗,他们身后的屏障也在渐渐瓦解。新柳拿了几株骆驼刺拆解开,然后束成一束,做成火把的样子,如果到了前后无法相顾的时候,拿在手上的火把也许会对狼群有一点驱退作用。 长夜漫漫,似乎没有尽头,而且即使到了天明,狼群也不一定退走,马匹已失,就算狼群退走,他们也没有能力凭着双脚走出沙漠。这是一个死局,所以看起来她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无用功也罢,总比现在放弃将头颅送到狼口之下要好。 “你真的不怪我吗?”扎完了四个火把,她手上再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像是要找点什么话说,才好熬过这种艰难的时刻,即使知道他不怪她,她还是再问了一遍。 “这种时候,你就打算问这个?”顾朝显然不愿再答一遍。 也对,也许他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她竟然浪费时间问这个。“我问什么,你都肯答吗?”她从始至终一直注意着狼群,听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也不再等,直接问道,“那些官兵的目标是你对不对?” “是,”他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们手上的画像似乎是错的,说明他们还没有掌握你的真实样貌,你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急,留在客栈里只要过了盘查,就躲过去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当时他们是有机会躲过去的。 “我不知道他们掌握的是什么,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这种问题顾朝也没打算瞒着她,她想知道,他都可以说,说完怕她不懂,还补充道,“他们抓人的标准不止画像,凡是可疑的人,都会被拘押,一旦被抓就没机会再出来,我不能寄希望于侥幸。” 他当时既是在逃也是在试探,试探那些官兵究竟是不是来抓他的,手上又掌握了多少他的资料。情况无非两种,其一那些人不是来抓他的,那么他的试探并无害处,最终能成功离开;其二那些人是来抓他的,又掌握了他足够多的信息,那么他的试探会让他暴露,却也能为他争取最大可能逃离的机会。 情况虽有两种,但是在他主动试探之前,他根本无法确定是哪一种。他不能待在原地把希望寄托于第一种情况,因为一旦不是第一种情况,等到这些掌握了他足够多信息的官兵主动来盘查,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那些官兵就会直接抓捕他,而以他当时的身体,即使强撑,在敌我力量太过悬殊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若是他被抓捕,以他弟弟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个性,他这条命就真的交待在西境了。 说起来他倒是很好奇,连他自己的部下都不知道他来了西境,他那个弟弟究竟为什么如此肯定他在西境。如果不是肯定他在西境,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搜捕他,不仅安排了画像,连他毒发之后身体会出现什么症状,身边有可能带什么护卫都考虑周全了。 不过要想弄明白这些事,还要先过眼前这个生死关。他打量着身旁的女人,她那双眸子,仍紧紧盯着狼群,一刻也不肯松懈,那眸子里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硬,仿佛一只护崽的老鹰,眼底甚至还有些凶蛮之气。这倒新奇,她那双眸子,还是含怒带嗔的时候生动好看,作出冷冷冰冰姿态的时候,就格外死气无趣,这么强硬凶狠,是他第一次见。 如果新柳知道此刻顾朝心里在想些什么,可能会气的吐三升血。好在她不知道,她正想着顾朝刚才的话,她本不笨,不过略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当时我没有暴露,也许我们现在都到刹罗海了。”刹罗海是出阳关一路向西后第一个西域小国,快马加鞭一日能到。 当时他强撑着身体没有露出异样,其实已经顺利通过盘查,而且也试探到了他要的消息,要不是因为她男扮女装让那群官兵起了疑,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想来想去,还是因为她,他们才会落入如今这种险境。 也许当时他们分开走,反而能让他逃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在处处为他着想,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思想有多危险。 “即使你没有暴露,也有可能因为别的原因走不出去。我当时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就算成功通过盘查,没有马也走不了多远。”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撑不了多久就会昏睡,他也许真的会和她分开走,可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层他暂时不想明着说透。 新柳没有细想,她以为他是在安慰她,遂岔开了话题,转而问道,“你在北泠,另有身份?” 虽是疑问,其实已经算是肯定的语气了,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她还是目不转瞬的盯着狼群,“那身份一定很尊贵?”说不定连明天也等不到了,还留着那条界线做什么,干脆把想问的都问了。 他仍旧是 分卷阅读51 淡淡的一声“嗯”作答,新柳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我们要是活着从这里出去了,看在我也救过你的份上,我是不是能找你多拿点儿赏钱。” 她终究还是没问出那句话,问问他究竟是谁。 顾朝侧过头去看她,她的眼神仍旧恶狠狠对着狼群,嘴角却微微翘起一点弧度,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你想要的就只是赏钱?” 她也是轻轻的一声“嗯”作答,和他刚才多么相似。 明明片刻之前还算温暖的一小片天地,气氛突然僵持起来,这种转变是突然的,让两人都猝不及防。可他们又谁都不想率先打破这种僵持,所以沉默就渐渐占了上风。 寂静是漫长的,可骆驼刺要耗尽时,这份寂静还是被打破了。新柳将其中两束火把递给顾朝,自已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匕首,对着蠢蠢欲动的狼群,眼里闪动着决绝的光芒。 这个时候不知道离天明还有多远,骆驼刺火堆散发出的光芒渐弱,狼群中的头狼发出低低的嚎声,接着群狼仿效,那种几近呜咽的声音带着即将擒获猎物的兴奋,一双双绿莹莹的眸子也都散发出嗜血的光芒。火堆熄灭的那一刻,即使新柳和顾朝手上还持着火把,狼群还是以群扑之势袭来。 顾朝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狼群也发现了他是较弱的那一个,多数都朝着他的身上扑去。新柳没有顾及扑向自己的恶狼,而是挥舞着匕首挡在了顾朝的身前,这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无用的挣扎,感觉到利齿穿透自己手臂上血肉的那一刻,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对不起什么呢?其实她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终究还是恨自己没能把他带出沙漠罢了。她在最后也没能回过头看他一眼,他似乎什么时候都能这么镇定,即使狼群扑上来的那一刻,她用余光去看,也没在他脸上看到慌乱的神情。 因为剧烈的疼痛,她再也无法凝神思考,在带着腥臭的灼热气息喷到她颈项时,她心知自己要死了,虽还有些遗憾,也无法再弥补了。 预想中的血口没有咬上她的脖颈,耳边听到带着痛苦和愤恨的惨嚎,率先袭击他们的那一波恶狼已经被尽数震开。她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和缀着层层细汗的额头。 她想伸手替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可手臂太疼了,实在是抬不起来。 摔在雪沙上的狼呜咽了几声就气绝了,剩下的群狼被顾朝突然爆发出的力量震慑,一时不敢上前,只是包围他们的圈子仍在渐渐的缩小。 “对不起,”她疼的倒抽冷气,却还是在说同一句话,因为这个时候,她也想不到别的话可说。 顾朝摇了摇头,赤红的双目望向天空,明月西悬,天明还早。他的命似乎真的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他并不怕死,从小到大,像今天这样的绝境他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为了他所图谋之事,他随时都做好了殒命的准备。成者王侯败者寇,被逼入这样的绝境,是他气运用尽。他不是怨天尤人之辈,不过心里还是稍微有些遗憾,没想到因为那个人意外出现扰乱了他的计划,竟会导致大局至此,到底还是他算有遗策。 怀里的女人因为失血和疼痛,眼神有些涣散,他当初想过,回到望都就给她一条性命,至于自由,那是无法交还给她的,可是现在他保全不了她的性命,这种境地下,自由大约是偏向她的。 他强行运功散发出的力量震慑了狼群,可火毒即将侵入心府,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狼是具有耐心的动物,等它们确定眼前的男人已是强弩之末后,新一轮的攻击终于来临。 狼嚎声中充满愤恨,绿莹莹的眸子里尽是诡诈,有游记记载北海有夜狼族,族人见月化狼,比人凶残,比狼狡诈,贪恋月光,嗜好鲜血。 已有腥风扑面,怀里意识混沌的女人身子一抖,还死抓着匕首的那只手想要举起来,实际上却只让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流出更多的血。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准备放弃最后一丝护住心脉的气息,做最后一搏。 火毒侵入心脉之后,灵丹妙药也无法再救他,所以他这最后一搏,不过是为了在死前多杀几只恶狼。 第25章 北海 笛声呜咽,和着白惨惨的月光带来深重的悲伤哀痛,仿佛是谁的哀歌,万转千回,泣诉不绝。又仿佛是在抚平谁的愤怒,声幽音缓,余韵悠长。 狼群在笛音中退却,咆哮着远去,嚎叫声里似乎充满痛苦,又似乎得到了迟来的解脱。 但那声音离开了很远很远,其中的凄厉还是没有抹去。 “终于找到了,”吹笛的白衣人将一杆玉笛从唇边拿开,骑着骆驼来到沙坡上,叹息了一声,“我要是你们,进沙漠之前,会买两匹骆驼。” 月光被薄云笼罩,北风渐起,新柳在清脆爽朗泠泠不绝的驼铃声里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姆妈,姆妈……”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温暖的毡房里,不远处是燃烧的火塘,火塘上悬着一个水罐,热气正腾腾而起。 她从 分卷阅读52 床上坐起来,迷茫了一瞬,然后眼底的迷茫如潮水般快速消退。是了,他们在沙漠里走不出去,遇上了狼群,她被恶狼咬伤,然后…… “啊,你真的醒了,”新柳还没有想起之后的事情,厚重的毡帘就被掀开,一个穿着绛色衣服面庞白净的小女孩儿探头看到她醒过来时脸色一喜,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雪沫子,走了进来。随之而进的一股寒气让新柳瑟缩了一下,刚才毡帘掀开时她往外瞥过一眼,只看到不知有多深的积雪。 小女孩儿七八岁年纪,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新柳时眼里带着浓浓的好奇,在火边烤了烤手,她问新柳,“你怎么样,手臂还疼不疼,你脖子上也有伤,不过还好伤口不深,就是手臂上严重一些。”虽然年龄还小,说话却有条有理,俨然一位大夫在问伤者。 新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缠的严严实实的手臂,她试着抬了抬手,还好没有残废,当时她以为自己两条胳膊已经废了,能保住就是万幸。 摇了摇头算是对小姑娘的回答,新柳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北海,你现在在我家,哦,对了,我叫尼嫚,你叫什么?”尼嫚言语热情,没有一丝拘谨,抛开了小大夫的身份,脸上就只剩下好奇。 “我叫新柳,”竟然真的到了北海,新柳心里陡然掠过一片空茫,愣了一瞬,她脸上不多的血色全都退去,“他呢,他在哪里,顾朝他……”她想起来了,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顾朝运功震开了那些狼群,他的身体,再强撑一次还经得起吗? 她的语声既急切又迟疑,想要很快听到答案又仿佛很害怕听到答案。 被新柳突起的变化吓到,尼嫚反应了一下才猜测新柳可能是在担心和她同来的那位朋友,“顾朝是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他在白先生的毡房里,他没有被狼群伤到,不过似乎中了很严重的毒,你放心,白先生正在给他医治。”说到这里,没等新柳有什么反应,尼嫚“啊”的一声惊呼跑了出去,“忘记告诉白先生你醒了。” 他还活着,新柳松了一口气,她想去看看他,可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连尼嫚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尼嫚说白先生正在为他医治,白先生,新柳突然想起来白如玉曾经说过医仙白石郎就在北海,莫非这位白先生就是医仙。 毡房外踩雪之声渐近,新柳凝目门口,一个白衣人掀开毡帘走了进来。 明明似仙人般清冷出尘,却因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和,让人一见就觉得可亲可信。世人与他本有不可逾越的距离,却因他眉间天成的一点悲悯,使得人们在他面前从不觉得压迫。 白如玉,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有他这样的气质。 “白公子,”新柳微微有些意外,随即想起来当日他曾邀自己来北海,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是你救了我们?” 白如玉微笑点头承认,接着就问了一句让新柳十分意外的话,“沙漠外那些官兵是追捕你们的?” 白如玉之前和她约定在阳关外见面的时间是昨天中午,也就是说昨天中午那群官兵都还在沙漠附近搜查,顾朝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是如何重要的人物。想起之前和顾朝的对话,新柳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转而向白石郎点了点头,问道,“白公子是如何猜到的?” “你若和朋友商量准了,决定要来北海,应该不会放弃我这个向导。”白如玉的语气略有些调侃的意味,说的新柳心中微觉歉疚,她当日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后来和顾朝吵了一架后也基本上放弃了来北海的想法,有愧他的一片好心。 “我只是随口一说,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似乎是看穿了新柳的心思,白如玉含笑道,“沙漠中最好的行进工具是骆驼,做过准备的人,定然不会只带一匹马就闯进沙漠,所以我猜你们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闯进鬼门沙漠。” 鬼门沙漠附近平时少见人影,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兵,而新柳他们恰好就在沙漠里面,其实也不难猜到两者之间有联系。 想透了其中关窍,新柳也微微一笑,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还没道过谢,于是谢道,“多谢白公子对我们的救命大恩,新柳欠白公子两条命,”说着就要从床榻上下来向白如玉行礼,白如玉拦住她,温声道,“我是医者,救人性命是应该的。你手臂上的伤很重,要注意休养。” 连救命之恩也可以一笑带过,新柳微觉愕然,她从小在蝠门长大,其实也不讲究什么恩情还报,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在算计得失,就像她当初在弭山救顾朝和他的白衣美人时,她也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才下的赌注。可白如玉不一样,他救人就只是为了救人,没有算计任何回报,这样的恩情,必定是要还的。 这样的恩情,一时半会儿也难还,新柳暂时不去纠结,白如玉说自己是医者,她此刻倒有另一个更加急切的猜测需要证实,“敢问白公子是否就是医……” 新柳话还未说完,毡帘处就窜进一阵冷风,尼嫚的身子一闪而进,手里还捧着一碗药,“先生,药熬好了。” 白如玉望着尼嫚,眼里涌上 分卷阅读53 一些无奈,“还是这么风风火火,”尼嫚将药送到新柳手里,摸了摸冻红的鼻尖,不好意思的一笑,朝着白如玉作了一个长揖,“先生教训的是,尼嫚下次不敢了。” 这么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故作老成当然不会真的显得老成,只是在眉目间那片稚嫩与天真中多增了几分调皮,新柳被这份活泼态度感染,觉得心头一阵轻松,一口气喝完了苦涩的药汁,继续了先前的问题,“白先生就是医仙白石郎吧?” “愧不敢称,不过我确实是你要找的人。”白如玉没有再掩饰,白石郎是他多年前的一个化名,和他现在所用的白如玉一样。 新柳虽然已经猜出来,但是真正从白如玉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还是不免激动了半晌。既然他是医仙,那么顾朝应该就真的有救了。待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新柳没顾及手上的伤,从床榻上下来,向着白如玉深深一揖,“白先生的救命大恩还未能报,便要再烦劳先生,不知我那位朋友病情如何?” “你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吗?”白如玉望着新柳眼底的忧色,微微叹息了一声,不过问话时语气如常,没显出什么端倪。 “我中的毒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要命,但是他……”她自己的身体她当然也是关心的,可她的毒一直没发作过,现下只是一些皮肉伤,远比不上顾朝危急,“还望先生救他。” 见新柳没打算躺回去休息,白如玉示意新柳来火塘边的石凳上坐下,然后道,“你和他,如果我只能救一个人呢?”跟着他们一道坐下的尼嫚听白如玉这么说,奇怪的盯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了几句,忍住了没插嘴。 白如玉的话让新柳有些意外,所以没注意到尼嫚的异样,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多有一些独特的规矩她是知道的,神医一次只能救一个人,这并不算稀奇。惊讶一掠而过之后,她在很认真的思考到底救谁。 “救他,”如果只能救一个人,那么当然还是救顾朝,这么选择倒不是她有多无私,理由和先前一样,还是因为顾朝的情况远比她危急。只要蝠门的人找不到她,她就还可以另求生路,但是顾朝不能等。 这个答案在白如玉意料之中,很多年前他见过一个女子和眼前的人一样做了同样的选择,只是结果……他眉目间的叹息更浓,脸上却带着笑道,“我同姑娘开玩笑的,我是医者,自然不会弃任何一个病人于不顾。” 当新柳完全用理智去下决断时,她的脸色是有些冷静漠然的,乍然听到白如玉的话,惊讶之色爬上来,就让这张冷静淡漠的面具一寸寸碎去。“没想到,没想到白先生这么……”干咳了几句,新柳苦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词,“幽默。” 尼嫚本来还在想先生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可看到新柳的变化她就转移了注意力,这个姐姐在这片刻之间,似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她又去打量先生,企图从先生面上看出一点端倪,可显然凭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看不出什么。 对于新柳的评价,白如玉一笑带过,转移了话题,“你那位朋友中的是火毒,毒气已经侵入经脉,昨天为了驱退狼群,他又强行运功让毒气扩散到心脉附近,还好最后还差一点,没及心府,否则就算是我也无法救他。” 虽然新柳对于昨天最后一刻的记忆很混沌,听着白如玉的话还是觉得后怕,她今天才知道顾朝中了什么毒,可却对这火毒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 看着新柳脸上的疑惑神色,白如玉猜测她是不了解火毒,于是解释道,“火毒是来自西域古国渊句的一种奇毒,中毒者五脏六腑如遭火灼,等到毒入心府,中毒者就会因经脉尽损而亡。你朋友应该是及时服用了至阴至寒之物才保住一条命,之后又定期服用压制毒性的药物,所以暂缓了毒气扩散。不过最近一次应该服药的时间,他没有及时服药,所以只能靠沉睡来抑止毒性扩散。” 如果是这样,那么顾朝当初急着走出屏山和后来陷入沉睡就能解释通了,“他中毒……有多久了?” “至少十几年,”新柳要救朋友之命的决心白如玉看在眼里,自然是她极牵挂的人,二选一时她才会愿意把那个救命的机会让给对方,她有这样重的情,对对方的事却处处透露出不了解。即便是白如玉,也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况,不过他没有探问其中的详情,活了这么多年他还能看出这是眼前这位姑娘的禁区。 “十几年,”新柳眼中闪过异色,语气也难得的有些不镇定,她只不过中毒几个月,从没毒发过尚且总是惴惴不安,她无法想象被毒性如此之烈的火毒折磨十几年的感受。 阳关外顾朝人事不省如遭火炙的模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当时他有多痛苦,她现在才算明白。“他的毒能尽除吗?”只有尽除了,才不用再受这些折磨。 白如玉能看出新柳的担忧,不过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打算详谈解毒之事。 “我想去看看他,”新柳放下心来,慢慢平静了情绪。 “晚一些的时候他可能会醒过来一会儿,到时候我叫尼嫚来带你过去,”白如玉说完又提醒般的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吗?” 分卷阅读54 新柳摇头,“白先生是否已诊出来了?”最急迫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她当然也想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她还没忘记自己最初寻找医仙的目的是什么。虽然她体内的毒没有发作过,但是只要这毒在一天,不管她离蝠门多远,都仿佛有一条线将她与蝠门紧紧拴在一起。 “我暂时也不知道,”不是没有听出新柳语气中的期许,可白如玉还是说了实话。他年年离开北海外出行医,遇到伤病之人都会及时救治,当日和新柳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了她身体的异样,但是却没能找出症结所在,当时他回北海的日子就要到了,不能一直留在留客镇,所以才会邀她来北海。 本来在阳关外没看到她,他心里还略有些遗憾,他倒并不是立志要救天下人,只不过既已经见过了这个病患却没来得及救,而她又很可能因此丧命,关乎人命一条不能不叹息。后来在沙漠外看到那些官兵,他心下一动,进了沙漠之后没有直接回北海,在沙漠里找了两圈,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新柳两人。 “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新柳体内的毒即使白如玉反复诊断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他虽然也有几个猜测,但是还没定论之前没打算说出来,怕让人空欢喜一场。 新柳从来没想过蝠门的毒会这样厉害,连医仙也看不出端倪,一阵失望从心头掠过之后,倒没有气馁,蝠门的毒自然不一般,外面那些大夫什么都看不出来,白先生至少能看出她确实中了毒。 “我本来是一个细作,这毒是我出任务之前中的,大概是四个月前,”她知道白如玉问她问题是为了知道更多她中毒的信息以便确诊,所以对于自己的来历她没有多作遮掩,“当日喂我服毒的人告诉我,只要我不生出叛逆之心,就能安然无恙。” 也就是说她的毒需要契机才能触发,白如玉听明白了新柳的意思,沉思了片刻,抬眸问,“你中毒之后身体曾经出过什么异样吗,这几个月之间都算。” 听到白如玉强调的这一句,新柳细想了一遍,摇头道,“那药丸当时吃下去也没什么感觉,后来也一直无事,”她当初掉下弭山突然,想必蝠门也还没来得及让她毒发,想到弭山,新柳迟疑了一下,补充道,“一个多月前我曾落崖过一次,那时候咳嗽总有血腥气,我猜是摔伤了脏腑,不过不太严重,后来也好的很快,我想应该和中毒无关。” 白如玉眼底闪过一点什么,“你朋友的手臂是不是和你一起落崖时摔断的?” 新柳略有些惊讶,点点头,“他的手臂确实是在悬崖下摔断的,最开始是我帮他接的骨,但是后来大夫重新帮他接了,是不是我……” 白如玉知道新柳在担心什么,摇头打断她,“他的手臂后来接的很好,曾经受过伤的肢体和普通的肢体会有区别,对于大夫来说,很容易看出来。你们是一起摔下山崖的,后来看大夫时你自己抓药了吗?” 新柳这才隐约明白白如玉为何有此一问,回忆了一下,道,“当时我恢复的快,大夫也没诊出什么毛病,所以只买了一些治外伤的药。” 白如玉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什么,温声道,“你中的也许并不是毒,不过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你可以在北海放心待一段时间,我会尽快为你确诊医治。” “有劳白先生,”因为对白如玉的性格有了一些了解,新柳脸上浮起真诚的笑容,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 有希望就好,她最怕是漫无目的没有希望的日子。 第26章 静守 白如玉走出毡房时,尼嫚也迫不及待的跟了上来,因为刚才旁听了那一番对话,尼嫚眼中的新柳已经蒙上了无数层神秘色彩。 “先生,我第一次见到难倒你的病症。” “你才多大,没见过我为难的样子不是很正常嘛,”明知道这个小徒弟跟上来不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白如玉也不点破。尼嫚跟着白如玉的脚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只当做做游戏,等到远离了新柳所在的毡房,尼嫚鬼鬼祟祟向四周打量了几眼,才小声问,“那个……”犹豫了一下,尼嫚给新柳选了个称呼,“那个姐姐她究竟中的是什么?” 看着尼嫚这谨慎的样子,白如玉心里觉得好笑,在她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牵了她的手免得她一头栽到雪地里去,“我不是说了还不知道吗?” 尼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先生肯定有了猜想,只不过还没找到救治办法,太早说出来是怕那位姐姐失望。” 尼嫚始终是聪明的,在整个北海只怕也再找不出来比她更聪明的孩子,他会破例收她为徒,这份聪明气功不可没,只是看着她,总会让他想起来那个在最鲜活的年纪殒命的孩子。 “她中的是蛊,”白如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叹。 “竟然是蛊,”尼嫚跟着白如玉学医,各类医术药经毒典她都读过,蛊也可算作毒的一种,她当然也有研习,可她搜肠刮肚也没能想起来究竟哪种蛊符合新柳目前的状况。 “回去好好看看《蛊经》,你如果能确定她中的 分卷阅读55 是什么蛊,也可出师了。” 《蛊经》是记录苗疆滇国等地蛊毒的总集,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尼嫚觉得自己出师的机会不大,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现在出师,没放在心上。倒是有个问题,在心里已经藏了很久,犹豫再三,她还是觑着先生的脸色说了出来,“那位姐姐她,有些怪。” 已经到了白如玉的毡房门口,白如玉闻言没有停顿,掀开毡帘走进去后才问,“哪里怪?” 白如玉的毡房比普通的毡房要大,因为要施医救人,所以房间被分割成前后两部分,后面是他小憩的地方,前面则是外厅,也算是小小一个病房。此时病房的床榻上躺着的正是顾朝,尼嫚跑到顾朝边上看了看,见人没有醒转痕迹,这才回到火边坐下,“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准确,尼嫚抓了抓头发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她好像变了几个人一样,就像是……先生有先生的样子,我也有我的样子,可是那位姐姐,她不止一种样子。” 白如玉没有在火塘边烤火,而是在东边的书案后坐下,写着什么,闻言停笔,“你也看出来了,”在某些方面小孩子的感觉远比大人灵敏的多,尼嫚会看出新柳的异样来白如玉并没有很意外,事实上以尼嫚的性格,现在才说出来倒是很难得。 “原来我感觉的没错,那……”尼嫚还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毕竟她从没见过北海之外的人,也许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 白如玉明白尼嫚想问什么,其实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思衬了一下,道,“你们族人的变化你知道吗?” 尼嫚点点头,那虽然是夜狼族的禁忌,但是每一个夜狼族族人都知道,从他们记事开始,就会被反复告知。既然是禁忌,对于夜狼族人来说就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话题,虽然尼嫚暂时还没感受过变化之苦,对这个沉重的话题也还是会下意识的产生排斥。 可既然先生提到了,就一定有其深意,所以尼嫚难得的严肃起来,等着白如玉的下文。 “夜狼族族人变化之后,会迷失本心,她与你们类似,不过没有外形上的变化,而是性格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的彻底交替。你可以看做她拥有两种本心,两种本心下的她是不同的人,一旦交替她就会变得很不一样。这种交替,和你们的迷失,有相通之处。” 尼嫚悟性虽强,但终究年龄还小,白如玉话里的意思她只明白了一个大概,“我们是因为诅咒才会这样,新柳姐姐她是为什么?” 尼嫚显然对自己的话产生了一些误解,虽然新柳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的理解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尼嫚的这一点误解,白如玉还是能解释清楚。 “我肯定她不是因为诅咒,但是具体为什么产生这种变化,我也不知道。”诅咒毕竟不常见,他为了解开夜狼族的诅咒走遍四海,天下和诅咒相关的传闻传说他都探遍,新柳的情况显然不是因为受到某种诅咒。作为一个医者,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与其将其称为诅咒,不如称之为一种病。 “两种本心交替,新柳姐姐她自己有没有察觉这种变化?”尼嫚一开始是对新柳好奇,现在却是对新柳身上这种神秘变化着迷。 “暂时还不知道,其实她本心交替的表现并不是很明显,一般人很难发现,即便是我们,因为细微的变化有所察觉,也很难弄清所有情况。”如果新柳的变化更明显一些,他可以观察出更多东西,但是他隐隐觉得如果她的变化更明显,也许会对她有所损害,既然人的躯体只有一具,如果其中栖居多个本心,可能会难堪重荷。 “不过你暂时也不必执着这个问题,先想想蛊毒的问题才是,”眼看着尼嫚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白如玉及时开导了一下。作为老师,他乐意于帮她扩展视野,让她看到更多问题,但是他不希望她撞进死角,有些问题并不是一时就能探寻清楚的,着急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尼嫚知道老师这是在提醒自己,点了点头,没有再去深想。不过这一席谈话已经在她心中种下了种子,在将来漫长的人生里,她一直没有忘记去探寻这种变化背后的真谛。 晚间的时候,新柳在尼嫚的带领下看到了顾朝,他躺在床上如同惯常沉睡时那样,对于外界事物无知无觉。后来虽然清醒了片刻,但那片刻时间之短,可能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地,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恰好守在床边的新柳,就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到底蕴藏了些什么,在顾朝闭上眼很久之后,新柳还沉浸在他方才的一瞥之中,直到尼嫚在一旁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先生说,过几天你手臂上的伤好一些之后,可以留在这里守着他,后面的隔间就是卧处。”大约是因为看出了新柳对于顾朝的担心,白如玉走之前让尼嫚传达了这样的话。 “这里不是白先生的毡房吗?”新柳虽然想一直守着顾朝,但并不想给人添太多麻烦。 “先生另外有自己休息的毡房,平时如果没有病患要照顾,他不会歇在这里。你那位朋友已经用药,等到你搬过来,先生每天准时过来 分卷阅读56 替他施针就行了。” “谢谢,”新柳答谢的时候,尼嫚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冲新柳眨了眨眼睛,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先回去了,等一会儿我过来接你。” “我记得路,等一下自己回去,”新柳的话还没说完,尼嫚就已经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毡房外寒风在嘶吼,毡房内却温暖平和,只有火塘里的柴火不时爆出一些响。新柳趴在床边,将脸庞轻轻搁到顾朝掌上,“我们到北海了,白医仙真的在这里,你的毒很快就能解了。” 她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芒,语声喃喃,像是在说悄悄话的孩子。 在北海住了近半个月之后,新柳手臂上的伤渐渐好转,每天除了守着顾朝之外就是和尼嫚待在一起,和尼嫚越来越熟悉的同时,她也对自己和顾朝身处的这个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个远离中原藏在西北一隅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常年冰雪,只有大约四个月的暖和季节,尼嫚和她的族人会在暖和的季节储存食物,然后靠这些食物度过长达八个月的寒冷期。也许是因为气候条件恶劣,尼嫚和她的族人是唯一生活在这里的族群,他们以夜为尊,崇拜拥有强横力量耐苦耐饥的沙漠狼,称呼自己为夜狼族。 夜狼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北海,发展到如今有两百多户人家,按照尼嫚的说法应该从来没有夜郎族人离开过北海。除开尼嫚之外,新柳不多的几次与其他夜狼族人接触的经历告诉她,夜狼族也并不太欢迎外来客。 在好几次感受到尼嫚族人的冷漠和排斥之后,新柳已经尽量减少在毡房外活动了,其实自从她和顾朝来到北海之后,这里连日大雪,也没有什么出去活动的机会。 顾朝只在新柳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清醒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有醒过,白如玉说他之前损耗太过,用药施针之后会陷入彻底的沉睡,只有等身体完全恢复才能再次醒过来。具体什么时候能醒,白如玉也没有把握,“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半年,”新柳当时听到这样的话,倒也没觉得着急,从一开始她着急的就是他的命,既然他已经摆脱了生命危险,早醒一天晚醒一天都没什么。 她相信即使蝠门也难轻易找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她有大把的时间等他醒过来。虽然除开尼嫚和白如玉之外,夜狼族人表现的并不是太友好,但是他们也没有要赶走或者伤害他们的意思,而且新柳能看出来白如玉在夜狼族族人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白如玉带回来的人绝不用忧虑安全问题。所以,至少在顾朝火毒尽解醒过来之前,他们都能安稳待在北海。 解决了远忧近虑,新柳就觉得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连手臂上的伤似乎也痊愈的更快。没人在的时候,她就在顾朝床榻边坐着,拉着他的手说一些琐事,比如他们现在身处何方,比如今天外面下了多大的雪,刚开始还算新鲜,到了后来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她把自己说的烦了,也就说的少了,以至于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或者趴在他的床边小憩。 第27章 捕鱼 今天是他们来到北海的第十七天,新柳如常起来往火塘里添加了柴火,吊了一锅野鸡山菌汤在火上。柴火和食材都是尼嫚分给她的,因为顾朝日常只能喂进汤水,所以她每天都会吊一锅汤在火上,她自己大多数时候也是一碗汤凑合一只烤地薯就是一顿。相比起照顾自己,显然她照顾顾朝更用心,尼嫚最初以为她是照顾顾朝忙不过来才吃的如此随意,还为她送过几次饭菜,后来在她再三婉拒之下,尼嫚也看出来她是真的对吃食不太苛求,也就减少了送她饭菜的频率。 锅里的汤翻滚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时,新柳拿起盐砖磨了一些盐放进去,她的厨艺很是一般,在这北海,也没有太多佐料可以添加,每天这一锅汤应该都是同一种寡淡味道。她有时候也会胡乱猜想,养尊处优的大王爷哪一天醒过来,第一时间会不会就是嘲讽她的厨艺。 他要是个聪明人,应该就不会嘲讽她的厨艺,毕竟他昏迷时吃喝拉撒全靠她一个人。说起来他们虽然曾经同塌而眠,但是最初她像个老母亲一样照顾他的吃喝拉撒时,着实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也不知道他醒过来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已被她看得不剩一点私密,是会脸黑还是会脸红。 “大概还是冷着一张脸吧,最多用眼刀子剜我两眼,”比起脸黑或者脸红,新柳还是觉得顾朝冷脸比较正常。 锅里的汤已经到了火候,她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桌子上晾着,等变温了再去喂顾朝。 “姐姐,姐姐,你在吗?”门口吱吱踩雪声来,是尼嫚的声音,如今这座毡房俨然已成了新柳和顾朝在北海的临时住所,所以每次尼嫚和白如玉过来,都会在外面打好招呼再进来。 “快进来吧,”因为越来越熟悉,尼嫚对新柳的称呼从一开始的你变成新柳姐姐再直接变成姐姐,新柳如今也习惯了她这么称呼。新柳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尼嫚每次叫姐姐都熨帖到了她心底,她有时候也会因为这个称呼想起那个梦,想起驼铃声,想 分卷阅读57 起姆妈。 等顾朝醒过来,假如她的毒也能解开,她是不是该回阳关,又或者去西域,凡是有驼铃声的地方,也许她都该去走一走。 “顾大哥还是没有醒啊!”尼嫚进来后跑到顾朝床边看了一眼,然后才来到火塘边坐下,“外面真冷啊,”她烤热了双手,捂了捂冻得白里透红的脸颊,“明天开始就不会下大雪了,差不多有半个月的封雪期。” “封雪期?”新柳盛了一碗汤递给尼嫚,尼嫚摆摆手拒绝了,“我吃过了,是族里的长老预测的,其实我也不太懂,每年冬季都有封雪期,封雪期的时候不会刮风下雪,有时候也能见着一两天阳光。” 夜狼族世代生活在北海,肯定有自己的方式去观察预测气候的变化,尼嫚这么一说,新柳也就明白了,她把汤放到一旁晾着,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这里冬季一直下大雪呢,没想到有封雪期。” “其实每年封雪期的时间有长有短,今年算是比较长的,不好的时候一整个冬季只有三四天的封雪期也是有可能的。”尼嫚的手脚都烤的暖和起来,打量了一下吊着的汤锅,有些无奈的道,“你怎么又是凑合一顿,”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新柳凑合吃的习惯,但是每次看到都还是忍不住唠叨两句。 “挺好喝的,你真的不来一碗,”新柳如今也有了应对唠叨的方法,果不其然尼嫚往后缩了缩,一脸的拒绝神情,“说实话……姐姐你做饭还不如我好吃,”像是怕伤到新柳的自尊,尼嫚这两句话说的还颇有些难为情。 “知道了,等我什么时候醉心美食了,再请你教我厨艺,”新柳说着叩了一下尼嫚的额头,脸上露出万分遗憾的神色。 尼嫚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的琥珀色的眸子弯成两道月牙,“姐姐,我来是找你说正事的,封雪期我们要穿过树林到北海去捕鱼,你和我一起去吧!” 北海就是夜狼族聚居地往北走的一片大湖,北海之名正是由这片大湖而来。 尼嫚口中的我们自然就是指她的族人,想起夜狼族对外来客的排斥,新柳略有些迟疑,尼嫚聪明敏感,看到新柳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事的,其实族里人对你们没恶意,只是北海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大家有些不习惯而已,等接触的多了你就会发现他们很好,”尼嫚撒了一个小慌,北海不是很久没有外人来过,其实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外人来过。她还是担心新柳不去,又撒娇般的补充道,“我已经和族长提前打过招呼了,你就陪我去吧,族长的毡房离我住的可远了,我专门跑的这一趟呢!” 这么讨好卖乖的娇憨样子,看的新柳心里软成了一滩水,有什么不能答应。见新柳点了头,尼嫚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然后趁着她还愣着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如果自己真有个妹妹,是不是也像尼嫚这样招人疼招人爱,就算没这么乖巧可人,调皮捣蛋一点她也不介意!新柳感叹了一回,像是灌药一样把变得温热的汤几口喝完了,然后端起另一碗去喂顾朝。 一碗汤喂到底新柳的心就平静了,她现在想别的都是奢望,总还要顾朝先醒过来,等她摆脱了老妈子角色,才能再做别的打算。 夜狼族族里的长老对于封雪期的预测很准,尼嫚来后的第二天风雪就渐渐的停了,又过了两天,天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夜狼族去北海捕鱼定在第五天,队伍天一亮就要出发,新柳提前爬起来煮好了汤,自己喝了一碗,喂了顾朝一碗,然后就等着尼嫚来叫她。 尼嫚来时给新柳带了两件衣服,她说北海上无遮无拦不比聚居地,多穿一点才不容易受寒,新柳也没有推辞,又将自己厚厚的裹了两层。临出门的时候将火塘里的火加满,新柳跑到顾朝床边,捏了捏他的掌心,掖好被角,俯身嘱咐他,“我守了这么久你都不醒,我就出去一会儿,你要是想醒过来,也等我回来再醒。” “你放心吧,你不在的时候会有人过来照看的,保证不会冷着顾大哥,”尼嫚见新柳出来,就拉着她的手赶紧跟在了队伍后面。新柳打量了一圈,发现队伍最前方有几个领头人,应该就是夜狼族的族长一类的人物,族长等人后面跟着族里的青壮年男人,队伍中间是用来拉鱼的马车,再往后就是携带炊具吃食的妇人,还有些身姿轻健年龄不一的女孩子,像尼嫚这样明显小孩身量的也有好几个。新柳心中微觉奇怪,这种捕鱼活动,按理来说小孩子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有意向尼嫚打听,但是因为整支队伍都很安静,也就暂时放下不提。 冬季的北海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层,冰层稳固坚实,人畜在其上行走都不会有问题,夜狼族捕鱼的队伍穿过森林后直接走到了远离湖岸的冰面上才停下来。队伍里擅长凿冰的男人们取出镐子铁锥等工具,很快在划定好的地方凿出了冰窟,冰窟凿好后却没有下网,夜狼族的族长和几位长老领着众人对着冰窟拜了几拜,又让人往每个冰窟里都倒了一坛酒。 因为整个过程都很严肃,众人脸上的神情又凝重庄严,新柳约莫猜出来他们是在行什么祭奠仪式。等祭奠仪式告终,队伍里的人才各自散开去做属于 分卷阅读58 自己的事情,渐渐也有了一些交谈的声音。从刚才那个祭奠仪式开始,身旁的尼嫚就异常的沉默,直到现在脸上依然是泫然欲泣的神色,新柳看了看队伍里其他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表情。这些孩子明明在难受,却没有一个大人过去安慰他们。 新柳将尼嫚拉到一边,替她捂了捂脸,问她,“是不是很难受?” 尼嫚点点头,没有说话,新柳轻轻叹了一声,“你才这么点儿大,难受了就哭出来,又没人会笑话你。” 尼嫚摇了摇头,倔强的仰着头道,“不能哭,夜狼族的孩子什么都能流,就是不能流泪,”因为声音里有了哽咽,她说完吸了吸鼻子掩饰了一下。 因为这一句话,新柳突然就想到了蝠门,她最开始进到蝠门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后来她也忘了怎么哭。“那好,不哭,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在祭奠谁?” “祭奠死在北海里的亲人,我们都有亲人死在这里了,”尼嫚抹了抹眼睛,看着其他几个孩子,再怎么掩饰还是掩不住语声的颤抖,“我姐姐她也是……” 新柳的眉头微皱,这里的孩子不在少数,都有亲人在北海丧生,只怕不会是因为意外这么简单。可她随即想到夜狼族对外人的提防,夜狼族明显有着诸多外人不能触碰的禁忌,以往尼嫚也会有意无意避及深谈夜狼族,所以新柳就算有些疑惑也不会刻意打探让尼嫚为难。 “是不是很想姐姐?”尼嫚再怎么坚强懂事也还是个孩子,新柳自己在孩子时期不能像孩子一样活着,却还是希望尼嫚可以想哭就哭,想念亲人了就大大方方的想念。 尼嫚点点头,眼睛里那层水泽渐渐被她压制住,“我和姐姐从小相依为命,姐姐为了照顾我又当爹爹又当娘亲,我小时候调皮,总是喜欢钻雪窟窿,每次都是姐姐把我拎出来。”因为回忆起了往事,尼嫚琥珀色的眸子里漫上酸涩的笑意,“我爹爹娘亲都是病死的,姐姐她一直想学医,可惜没来得及,她走之后我就跟着先生学医了。” 新柳把尼嫚揽入怀里,让她的头埋到自己胸前,“你学医学的很好,白先生都经常夸你,你姐姐知道也会很开心的。”尼嫚紧紧靠在新柳身前,肩膀一动,终于忍不住无声的抽咽起来。 终究还是个孩子,一哭就止不住,等哭湿了新柳一大片衣襟,尼嫚才双眼通红的抬起头,向四周打量着见没人注意到她,不好意思的嗫嚅,“姐姐总说我是个小哭包,她要是在这儿又该笑话我了。” 新柳替尼嫚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故意逗她,“以前我也没发现你是这样一个小哭包。”尼嫚更加不好意思,眉目间的那片哀伤悲痛总算是散尽了。 “新柳姐姐,你的亲人呢?”新柳似乎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尼嫚有些好奇。 “我的亲人……”新柳眼底深处是迷茫的神色,嘴角却微微翘起,笑道,“在离这里挺远的地方。”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好好活着,这就是她最卑微的期盼,将来即使她找不到他们,也不大要紧。 这种故作轻松的神色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尼嫚何等敏感的人,立即就察觉自己或许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转而把话题拉到顾朝身上,“顾大哥,他是你的情郎吗?” 北海民风开放,没什么严重的男女之防,所以也不怪尼嫚小小年纪语出惊人,她本就懂事的早,很容易就看出新柳对顾朝的关心照顾非同一般。本以为提起这个话题会让新柳开心一点,不料新柳却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反而淡了下去,“他是我的朋友。” 等他毒解离开北海之后,他们也许连朋友都不是。最好的结果就是从此分道扬镳,一辈子不再见面。 新柳眼底深处的迷茫依旧,刚才提起家人时生出的柔和情绪却全被淡漠疏离代替,这种变化突兀而反常,她自己恍然未觉,但是一旁的尼嫚却已经惊呆。她不是第一次在新柳身上看到这种变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新柳脸上神色已恢复正常,还笑着对她道,“咱们去帮忙吧!” 森林的边缘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尼嫚看着远远望着这边的白先生,白先生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这一幕。尼嫚脸上尽是不解,白先生却冲着她摇了摇头。 尼嫚说的没错,和夜狼族人长时间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他们骨子里并没有特别敌视外来人,新柳在尼嫚的介绍下帮着准备炊食的妇人打了一天的杂,虽然最终也没有和大家变得特别熟稔,但是在这些妇人眼里,戒备与疏离有明显的减少。傍晚将要收工的时候,有位阿伊大婶还送了新柳两篓子鱼,说到底这些鱼是夜狼族族人打上来的,也就相当于是整个夜狼族对她的馈赠。以前她和顾朝的衣食全是仰仗了白先生和尼嫚,今天这两篓鱼让她第一次有了自己努力在北海生活的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  夜狼族的来历在结文的时候才会彻底揭晓,不过夜狼族牵涉到的主要是白如玉的故事,和男女主关系不大 第28章 苏醒 收工的时候,新柳在森林边缘看到了白如玉,他一袭白袍立在天地之间,让眼前无边的北海,远处巍峨 分卷阅读59 的雪山都变成虚景。新柳知道白如玉平日里除了替人看病研究医理之外很少出门,能在这里见到他确实有些意外。 新柳的鱼当然也是由夜狼族专门运送鱼获的车队运回去,装好之后新柳就去和白如玉打了招呼。白如玉微微颔首,望着吱吱呀呀远去的车队,对着新柳道,“陪我走走吧!”尼嫚闻言知道先生对新柳姐姐有话要说,就挥挥手道,“姐姐,我先回去,我会帮你照看顾大哥的。” 新柳点头称谢,然后回过头问道,“白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很多人在北海丧生,每年祭奠的时候我都会过来,”白如玉叹息了一声,“尼嫚的姐姐依娜曾请求跟我学医,我拒绝了她,第二年她死在了北海。” 白如玉眼底有愧疚遗憾,可更多的是叹息,仿佛看惯了生离死别,他已出离了深沉的悲痛哀悼,已能用一种更为沉静的态度去看待生死。这种沉静里包含着怜悯与无奈,因常人无法摆脱生死沉沦离别之苦而怜悯,因自己无能为力而无奈。而怜悯与无奈之后,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没有显露出的情绪,新柳不大看得懂。 “白先生收徒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我听尼嫚说,她姐姐性格乐观开朗,肯定不会因此怨怼白先生。”新柳不知道白如玉没有收徒的隐情是什么,只是按常理揣度安慰。 白如玉望着一望无际的北海,微微一笑,“是,照依娜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对我心生怨怼,即使我拒绝收她为徒,她也如以前一样对我恭敬有加。只是,我有时候觉得如果我答应了她,她不至于丧生在北海。如果有了学医这条路,她不必为了夜狼族人再去北海。” 新柳几乎已能肯定,尼嫚的姐姐和其他人在北海的丧生绝不是普通意外,这或许涉及夜狼族的禁忌,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探问。白如玉似乎看穿了新柳的思虑,“你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听白先生之言,这些丧生在北海的人似乎都是为了族人牺牲,夜狼族是否有什么急难之事?”白如玉虽然不是夜狼族族人,但是新柳能看出他对夜狼族的关照,如果她有机会帮助夜狼族,那么也算是偿还白如玉的救命大恩。 “你相信诅咒吗?”白如玉坦然问道。 “诅咒?”虽然世上各式各样的传说很多,但是真正相信的人很少,新柳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曾读过一本医传,上面说白先生是能与阎王争命的医仙,已百年不死,是真的吗?”如果不是因为相信医仙的传说,新柳就不会来阳关寻找医仙求医问药,不过她还是想听听白如玉自己的说法。 “我确实比别人活得长一些,”白如玉脸上浮现出几丝怅惘,他比常人活得岂止是长久一点两点,自从那个人被他亲手封印,他觉得他的生命简直长的没有看到尽头的希望。 “如此,白先生说世上有诅咒,我相信,夜狼族的事和诅咒有关吗?”既然有关医仙的传说都是真的,那么“诅咒”这种离奇玄怪之事新柳也不觉得很难接受。 胆大者听到诅咒通常嗤笑其为无稽之谈,胆小者则多半将诅咒其看做不吉利的象征,真正相信诅咒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白如玉愿意同新柳聊聊夜狼族之事,正是因为他料想新柳是少数人之一。 “夜狼族正是被诅咒束缚之族,夜狼族族人寿命比普通人要长,但是族中人一旦成年就会经受异变之苦,然后常年被疾病伤痛缠身,一生大半时间都处于痛苦之中。解开他们诅咒的方法就沉在北海之下,所以每年暖和季节,会有无数年轻人潜入北海深处,企图找到诅咒之源。” 夜狼族人见到满月会异变化狼,这是夜狼族诅咒的关键所在,白如玉有所顾忌,不能细说。新柳是聪明人,知道其中关键是白如玉不愿或不能透露的,所以关于如何异变这一点她没有追问。 “北海之中真的有破除诅咒的方法吗?” 白如玉点点头,“有,但很难找到,已经有无数夜狼族人为了找它丧生。依娜曾想改变方向,通过研习医道来解救族人。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如果让她研习医道,也许她真能找到另一条拯救族人的路。可那时候我未能下定决心,做了错误的决定。” “白先生当时有何顾虑?”新柳不解问道。 “如果我说,夜狼族的诅咒是我一位故人所下,你作何感想?”白如玉眼睛看向灰色的天幕,今天虽然没有风雪,但是北海的天空依然是阴沉冷森的,又是暮色将起之时,就更觉压抑。 新柳无法掩饰惊讶之情,“可先生常年生活在北海,一直在帮助夜狼族人。” “是,我不仅帮助他们缓解诅咒带来的病痛之苦,甚至还一直在四处帮他们寻找破解诅咒的其他办法,”即使这种时候,白如玉的语声依然温和平静,只是他那明亮的眼底却翻腾着愧疚、无奈等多种神色,“本来朋友之谊已全然被我毁坏,却还是有两件事我不能做,一件是去北海之底帮助夜狼族找出诅咒之源,另一件就是教依娜学医。我朋友极为执拗,又对夜狼族怨恨颇深,我的一身本事都是她所授,若我用她教的方法解开了诅咒,又或者将她教给我的医术传授给依娜,让依娜想 分卷阅读60 出拯救夜狼族的办法,那么一定会让她恨我至深,我不想和她走到那么决绝的地步。” 即便是内心情感正交荡不歇,白如玉周身散发出的也依旧是柔和之气,他是一株玉树,无论何时何地都秉持温润光芒,绝没有阴暗一面。 “可先生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收了尼嫚为徒,尼嫚聪敏,有一天也许能为夜狼族找到另一种解决诅咒的办法。”新柳以前一直觉得白如玉这样谪仙般的人,只有悲天悯人的大爱,可其实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他也有自己的无奈与痛苦。 “这个选择让我彻底背叛了朋友,可我心中还是奢想她原谅我,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贪得无厌。”这就是白如玉鄙夷自己的所在。 善与义不能两全,站在白如玉的立场上,两者永远无法妥协。可新柳从来就不是大善大义之人,所以她看到了白如玉不曾看到的部分,“白先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白如玉微微惊愕,想了片刻,脸上浮现出笑容,“我最想做的就是化解她和夜狼族的恩怨,让她不必再在仇恨之中徘徊不前。” “那么先生何不随心而为,”随心而为,这是新柳劝白如玉的话,可在她说出来的这一瞬间,她自己心中蓦然闪过一道光亮,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浑噩的她似乎也于此时找到了方向。 “我明白了,多谢你提醒,”白如玉一开始也没想过会在新柳这里得到这样的启示,望着暮色渐浓,他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天色这么晚了,走吧,回去吧!” 回到聚居地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新柳在毡房后的冰窖里看到了自己挣来的两篓子鱼,她兴冲冲的拿了一条出来回去煮汤,一进毡房才发现火塘上已经吊了一锅鱼汤。汤的味道比她煮的要好,是尼嫚的手艺,新柳把鱼送回冰窖,回来盛了汤出来冷着后,就去顾朝床边坐着和他说话。 “我挣了两篓子鱼,今后天天给你煮鱼汤喝,”新柳握着顾朝的手,他的掌心永远是暖融融的,“你怎么还不醒呢,”她的眉头微皱,有些不满,“虽然我也不是很着急,但是天天伺候你,其实挺累的。” 发牢骚如果没人应答,也挺无聊的,新柳说了一两句觉得无趣,就伏在床边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白天一整天都在北海上帮忙打下手,一停下来就疲倦不堪,这一打盹差点彻底睡过去。等新柳记起给顾朝喂鱼汤的时候,心里一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就往火塘边走。 “去哪儿?”这个声音要说久违其实也不算太久,新柳觉得自己脑子里刮了一阵风,瞬间就把她所有的瞌睡吹走了。她掐了自己一把,凑到床边,确实看到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正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她这个反应。 “你醒了,”新柳几乎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撞得他一声闷哼。 “这是哪儿?”顾朝的眉头皱紧,推开身上的女人,隐隐有些不悦。 新柳这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赶紧坐起来,脸上腾起一个抱歉的笑容,“这里是北海,那天我们在沙漠里被狼群围攻,白先生救了我们。白先生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医仙,他帮你治好了身上的火毒。”新柳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将重点都说全了。 火毒已解,顾朝醒过来的时候就察觉了,不过他没有露出太多欢喜的表情,淡淡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十七天,”每天数着日子过,新柳自然记得很清楚。顾朝闻言垂眸沉思,新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应该叫白如玉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白先生过来,不知道这么晚白先生……” 新柳本来都已经起身,顾朝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往床上一带,她脚下一滞没站稳就扑到了他怀里。“没有不舒服,陪我休息一会儿。” 新柳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又总是这么霸道,而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样子。 “你不饿吗,我给你晾了一碗鱼汤,我去端过来给你喝好不好?”新柳趴在顾朝胸前,抬头问他。顾朝把她裹进被子里重新圈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低声回应,“不饿,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我?”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喉头的震颤,心底泛起一丝丝蜜意,轻轻“嗯”了一声。感觉到圈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睡吧!” 这算什么呢,一句谢谢都没有,可他的声音偏偏就像是春日里的暖风,熏得她心底暖融融的,不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第29章 余毒 这是新柳来到北海之后睡的最安稳的一觉,没有风雪声相扰,也没有惦记着起来给火塘里加火。一觉到天明的时候,她猛的惊醒,坐起来第一眼就是去看火塘里的火有没有熄,好在火塘里还有稀微火光,待会儿添点柴就行了。 她昨天太累,约莫做了一个梦,梦里顾朝醒了,他们说了会儿话她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轻轻叹息了一声,新柳准备下床去添柴火,结果一垂眼就撞进一双黑黝黝的眸 分卷阅读61 子里。 难道现在还是梦? 顾朝被新柳看的眉头皱起来,她一大清早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突然跳起来,被子也掀的老远,他被被子外的凉气浸的一哆嗦她还毫无察觉。最后他实在是被她看的没脾气了,没好气道,“扶我起来,”反正眉头皱的再深,这人也还是和痴傻了似的,似乎要冷死他才罢休。 新柳闻言,麻利的下了床,可是却没扶他起来,反而将被子给他盖好,还仔细的掖紧了被角。这一些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顾朝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老母亲照顾的孩子。还没等顾朝提出异议,新柳已几步走到火塘边加了火,屋子里的温度往上升的时候她又将那锅将尽烧干的鱼汤倒掉,重新做了一锅吊在火塘上。 待忙完了这一切,新柳才再次来到床边看着顾朝。顾朝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现在倒平静下来,好整以暇的躺着也不开口,就想看看这个女人第一句话会说点什么。 可是新柳看了半天,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出来,始终没说什么,最终还是顾朝撑不住,没好气道,“你看什么,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新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早上起来反应确实有些迟钝,可谁让他昨天醒的那么突然。“你再躺一会儿,鱼汤还要熬半个时辰,我去叫白先生过来,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尼嫚那里拿点吃的过来。” 昨天是白先生,今天也是白先生,顾朝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纯粹的笑容,一时只觉得刺眼,“我不饿,也没觉得不舒服。” 新柳看着脸色不郁的顾朝,愕然了一瞬又觉得好笑,都说小孩子生病才闹脾气,也不知道这位大王爷怎么生了病也变成小孩子,“那好,我在这里陪着你,”她竟也不觉得他闹脾气可恶,反而一心只想顺着他。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就是顾朝现在的感觉,“你想忙什么就去忙,不用管我。” “你在生什么气?”新柳往顾朝身边凑了凑,有些无奈的道。 “我……”顾朝心中一愕,沉默了一会儿,敛去情绪,淡淡道,“没什么,扶我起来吧!” 新柳立刻察觉到了顾朝的变化,他现在是不生气了,却又变成了那个冷冰冰的王爷,那个戴着面具的顾朝。她眼神黯淡下去,没多争辩就将他扶起来,帮他穿好鞋袜扶到火塘边之后,自己也在一旁默默坐下。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还笑意盈盈的人,此刻却闷闷的坐在一旁,看脸上的表情,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顾朝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烦躁起来,难道他说错什么了。 新柳笑起来,“你真的没觉得不舒服吗?”她方才也是魔怔了,竟然同一个生病的人计较,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一向就是这么别别扭扭的。 顾朝摇了摇头,问道,“北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一向喜欢自己掌握所有事情,新柳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其实和他一样,当时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尽力去了解自己身处何境。她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一告诉顾朝,只隐去了白如玉提及的夜狼族诅咒一节没说。 “夜狼族,”顾朝垂眸想了一会儿,问她,“你在这里半个月,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 新柳心头一跳,总觉得顾朝意有所指,她面上不显,疑惑道,“什么不对?”要说有不对,恐怕就是和夜狼族的诅咒相关,但有关夜狼族诅咒之事她是不会提及的,白如玉当日说起时虽不曾嘱咐她不要外泄,但某些自觉她还是要有。 顾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什么。”新柳总觉得他是想说什么话,再细看他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遂只当自己想多了。 锅里的汤已经翻滚了好一会儿,汤汁乳白,看着十分诱人,新柳拿出碗来给顾朝盛了一碗,顾朝接过去喝了一口,面色不大好看,“我昏迷的时候要进食吗?” 新柳端着自己的汤碗点了点头,“白先生说你可以喝些汤水,我每天就给你喂两次,之前都是风干的山鸡加野菌子炖汤,昨天我去帮捕鱼队打下手后他们送了我两篓子鲜鱼,今天才有鱼汤喝。”说起自己挣回来的鱼,新柳脸上露出笑容,她喜欢自给自足的生活。 顾朝没管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不留情面的讽道,“你要是不想浪费你挣来的鱼,该好好学学厨艺。” 新柳一口汤差点没咽下去,怒目看过去,就见那人眼底含着戏谑的笑意,本来到了嘴边的争辩变成了低声的咕哝,“你嫌难喝就自己做。” “我不会,”顾朝觉得心情颇好,勉为其难的喝完了手里的汤,又把碗递过去。 新柳没好气的接过碗,本想饿着他,可一看到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心里就不争气的乱跳了几拍,想也没想又帮他盛满了。 这一顿饭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吃完,其实自己煮的汤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新柳没尝出来。 吃完饭新柳还没来得及去找白如玉,白如玉自己已经过来了,平时这个时辰正是他为顾朝施针的时候。看到顾朝醒过来,白如玉惊讶 分卷阅读62 了片刻,按照常理沾染火毒十几年的病体都需要沉睡个一年半载来修复,他当初对新柳预测的顾朝清醒的时间其实只是乐观估计。没想到顾朝的身体远强健于常人,真的这么早就清醒过来。 “白先生,”此人一进门顾朝就知道他是谁了,这样的气度才当得起医仙二字,“承蒙白先生相救,顾朝感激不尽,白先生他日若有用得上顾某之处,顾某定当竭尽所能还今日大恩。”顾朝这一礼诚意十足,不失江湖人的洒脱,也没刻意收敛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 在什么样的时候扮好什么样的角色,他总是做的恰到好处,不知道为什么,新柳心里突然就生出微微的惆怅。不过这丝惆怅转瞬即逝,她没去细究。 白如玉客客气气的还了一礼,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医者救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早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一般人,这样大病初愈,精气神却比身体先恢复,恰好和普通人相反,不得不让人惊叹。 两人都对彼此的气度存了欣赏之意,言谈之间却都极为客气,没有触碰到任何可能让对方为难的话题。新柳在一旁也没插上什么话,直到白如玉为顾朝诊断了一次,确定他没有什么大碍离开之后,她才算回过神来。看着消失在毡房门口的白影,她起身追了出去。 新柳跑的太快,顾朝愕然了一瞬脸上的神色一僵,眼里腾上一抹阴郁。 “白先生,”新柳踩着雪,叫住了白如玉。 白如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早已回身,脸上温和宽厚的笑容依旧,等待着新柳的下文。 “他真的没事了吗?”新柳总觉得顾朝醒的有些不真实,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 “为什么这样问?” “就是有些担心,”新柳有些赧然,她不是怀疑白如玉的医术。顾朝对于劫后余生的反应太过平淡,这也许才是她心生不安的原因,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她是想确定什么呢,连她自己也觉得迷茫。 眼里明明惶急不安,脸上却故作轻松,白如玉看着这个矛盾的女人,突然就想起那个为了感情几乎疯魔的人,感情这种事他不怎么了解,可他还是想凭着自己的理解去帮帮她,“暂时没什么大碍。” 果然,“暂时”两个字成功的让她变了脸色,她焦急的看过来,白如玉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反而问道,“他痊愈之后,你们作何打算?” 白如玉的恬淡宽和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与戒心,所以尽管新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片刻还是作了答,“他要离开的,我自己还不知道。”她脸上的焦急隐去,一个平静的笑容浮现。 “你不跟他一起走?”虽然早就见识过新柳“判若两人”的变化,白如玉还是有些微的惊讶。 新柳摇摇头,“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尽管他们一起经历了时间不短的逃亡,但她始终没忘记她与他之间的界线,他痊愈的时候就是他们界线重新划下来的时候。 所以其实她不是在担心他能否痊愈,只是想知道他们分道扬镳的期限。 白如玉没有继续深问,将话题拉了回来,“他身中火毒十几年,虽然现在体内毒素尽清,但是身体的有些亏损已经无法弥补,武功再难恢复,于寿数也会有影响。” 失去武功,影响寿数,新柳确实没想到这个“暂时没有大碍”这么严重。这两个月的逃亡,让她深切的认识到武功对于生存的重要性,而且他那始终未曾明晰的身份显然不一般,绝不会允许他只是个武功尽废的普通人。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是她将他带入沙漠,使他不得不在火毒发作的时候运功,以至火毒几乎侵入心脉,她希望能够找到让他恢复如初的办法。 新柳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艰涩,白如玉却清晰的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转变,他适时说道,“蝉翼雪莲是唯一可以帮他的东西。” “蝉翼雪莲?”新柳知道雪莲是一种极珍贵的药材,那么蝉翼雪莲呢? “蝉翼雪莲是火毒最大的克星,如果能够服下蝉翼雪莲,身中火毒的人就能恢复如初。”蝉翼雪莲甚至能解百毒,只是它太过稀有,所以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没等新柳追问在哪里能找到蝉翼雪莲,白如玉就及时补充道,“蝉翼雪莲生长在塔格阿伊最险峻的山崖上,封雪期一过,北海会迎来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天气,等暴风雪平息,就是采摘蝉翼雪莲的最佳时期。” 塔格阿伊是北海西边连绵无际的雪山山脉,即使到了暖和季节,山上的冰雪也不会完全融化。而且塔格阿伊雪山群山势巍峨地势险峻,在暖和季节,族里的猎人们多数时候也只敢在外围群山的山麓狩猎。 在风雪季找到并采到蝉翼雪莲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新柳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以前有人采到过蝉翼雪莲吗?” 白如玉的答案马上给了她一点近乎于无的希望,“每年暴风雪平息,夜狼族都会去塔格阿伊祭神,很久以前曾有人在祭神途中意外发现蝉翼雪莲,但因为地势太过险峻,最终没能在蝉翼雪莲花败之前采到它。”这样的希望太过微薄,白如玉声 分卷阅读63 音里也忍不住带了叹息。 新柳脸色几度变化,最终眼底闪过颓然,她是想帮他,但前提是于她自己的安危没有影响。她没再多问什么,同白如玉道了谢后,就转身回了毡房。 第30章 抉择 毡房里顾朝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话需要和白如玉说那么久,回来后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然对他视若无睹。 “做什么去了?” 顾朝语气中的不满不善让新柳讶然的抬头,看到他不悦的脸色后,她摇了摇头又垂下眼帘,“和白先生说了几句话。” 这样心不在焉的敷衍让顾朝心口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猛的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好在他及时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没让自己一头栽下去,而后冷冷看了一眼新柳,自去床榻边躺下,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给她。 新柳确实被顾朝突然的动作惊动了,他那一闪而逝的摇晃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或许他的情况比白如玉说的还要严重,他可能不仅恢复不了武功,还会比普通人更加衰弱。新柳默默的给火塘里加了更多的柴火,心头更加黯然。 沉默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时分,听说顾朝醒过来,尼嫚送了不少饭菜过来,在活泼热情的尼嫚面前,顾朝倒是没有冷脸,毡房里的冷滞一时尽散。可等到尼嫚离开,那种压抑凝滞就再次填满不大的毡房。 新柳默默收拾清洗干净碗筷,又出去在隔壁的小毡房里抱来一夜要烧的柴火,然后烧了一壶水在火上。忙来忙去,最终在火塘边坐定的时候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新柳知道顾朝在生气,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气什么,斟酌了半天要说点什么,总是开不了口,遂只能时不时看他一眼。 顾朝闷躺了一个下午,心里的怒火越积越厚,本来在发作的边缘,可见她三番两次看他,等他看回去她又悄悄垂下眼,他心里的怒火竟然就让她这样看的尽了,只剩下恼意。 “你看什么?”顾朝没再给新柳偷瞄的机会。 被人抓了个现行,新柳脸上浮现出赧然的笑意,“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话到嘴边陡然变化,她还是没办法开口告诉他他身体的状况。 顾朝凉悠悠瞥了新柳一眼,懒怠答话,他发现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她就总有办法让他气结。 自己这个话题起的确实不怎么聪明,新柳歉然的一笑,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觉得北海怎么样?” “苦寒之地,”顾朝慢悠悠敷衍道。 新柳垂下眼帘,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再抬起头时神色恢复如常,“你好了之后想去哪里?” 顾朝是没料到新柳会直接触及这个话题,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条彼此都恪守的界线,她这个问题越界了。他这次没打算再敷衍她,但也没立即回答她,反问道,“你跟我走吗?” 他一定会走,一定会去他要去的地方,明确了这一点后,新柳反而觉得心头一松。 顾朝看着眼前微笑着摇头的女人,没有生气,他只是探究的看着她,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看到她的心,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留在这里,也许去找个人。” 或许两人都没预料到,谈论将来打算的时候反而是他们最平静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找到医仙了吗?”顾朝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新柳不愿谈及自己寻找姆妈的事情,只轻轻“嗯”了一声。顾朝倒也不屑追问她不想说的事情,沉默再次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新柳没头没尾的补了一句,“白先生的医术很好,”顾朝不明其意,随意“嗯”了一声。 看着顾朝无所谓的态度,新柳眼底掠过一阵失落,他醒过来这么久,其实还不曾问过她的病有没有治好,她终究还是存了一点不该有的期望。 撇开昨天的意外不谈,这一夜新柳还是如往常一样去了里间榻上休息,因为半夜不用想着起来看顾顾朝,她难得的睡了个安稳好觉,第二天醒的也格外早。 爬起来洗漱完又匆匆做好了早饭,她就出了毡房,再回来时身上一身寒气,显然在外面待了不少时候。顾朝其实早在她出去的时候就醒了,但是直到等她回来时才慢吞吞起来,看着她麻利的摆好碗筷等着他吃饭,他到嘴边的疑问又咽了下去。 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就格外的客气。顾朝偶尔捕捉到新柳的眼神,里面都是轻松的笑意,除了轻松还有他熟悉的狡黠气,这才是最初那个时不时会依着自己的小聪明使些小手段的女人。她如今没什么小手段对他使,客气过头就成了疏离,新柳自己显然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顾朝心里却一日比一日烦闷。 “你去哪儿?”终于有一天早晨,顾朝没忍住在新柳走出毡房之前叫住了她。 “吵醒你了,”新柳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满脸歉疚。 “去哪儿?”顾朝的语气冷下去,眼神也沉下去,看来她倒是真的习惯了两人之间的客气状态,一丝不适也没有表现出来。b 分卷阅读64 r   “去找白先生,我在跟他学功夫,”新柳变戏法似的掣出一把软剑,顾朝意外的挑了挑眉,新柳却没多做停留,掀起毡帘就往外走去,“我不能耽误了,火上煮了粥,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顾朝显然没料到新柳去的这么“潇洒”,望着晃动的毡帘愣了片刻,脸色如水滴成冰,越凝越冷。 新柳练完剑回来之后没有发现太多异样,这一天如常而过,夜幕将临的时候尼嫚过来叫她,说是白先生有事找她。新柳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放下,跟着尼嫚匆匆而去。 等新柳回来时发现碗筷早已洗干净放好,火上也烧好了热水,她颇有些意外的看着那个背对着她躺着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在火边坐了片刻,她安静的洗漱完,然后又往火塘里添加了足够的柴火,这才起身去休息。 “过来,”新柳走到去往里间的门帘处,顿住了脚步,她怀疑自己幻听了。因她迟迟没动,顾朝又叫了一声,新柳知道自己不是幻听,怀疑他是因为自己吵醒了他生气了,遂有些抱歉的说道,“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顾朝这辈子大概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郁结,攒了一天的火气被他强压下去,他如此低声下气,对方却还在装傻。 “过来。” 新柳迟疑了一下,在他喊第三声的时候终于挪了过去,“是不是要喝水?”以前他昏迷沉睡时,她时常也会半夜起来帮他喂水润喉。 顾朝没答,等她走到他榻边,他还是用了那招百试不爽的伎俩将她一把拽到了自己怀里。新柳惊呼了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反应,等到想起推开他,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去哪儿了?”顾朝圈着她,仿佛在防着她挣脱似的。 “白先生叫我,”新柳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些恼意。 “早上练功夫,晚上也练功夫,想当大侠吗?” 新柳有些愕然,她竟然觉得顾朝语气里有调侃之意,她想抬头看看他的神色,却被他的下巴抵着头顶,只能被迫把头埋在他胸前。 “嗯,”她更加着恼,也没有否认。 顾朝沉默了一会儿,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头顶,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是说你的病?” 新柳身子一颤,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拧成了解不开的乱麻,鼻子发酸,喉头也哽住不能言语。 “找到医治的办法了吗?”顾朝她圈的更紧了些,让自己的体温包裹着这个瘦弱的身体。 新柳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言语。 “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吗?”顾朝将她微微推开一些,借着屋里昏暗的火光去打量她的神色。 新柳圆睁着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待那折磨人的酸涩感散去,才与他对视,“还没有,白先生说暂时找不到医治的办法,”语声闷闷。 顾朝复将她圈紧,像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做什么去学功夫?” “保命,”自从她明白武功对于保命有多重要之后,就一日不想着拾起自己的功夫,虽然她曾经的功夫被废了,再从头练起颇为艰难,但还是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跟我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让她跟他走,她的心里麻麻痒痒的,一时觉得甜蜜,一时又觉得痛苦。她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她知道他要去的地方,绝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沉默了半晌,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用了近乎不可闻的声音问他,“你一定要走吗?” “嗯,”他的回答很干脆,显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新柳沉默无言,给了他无声的拒绝,顾朝没有再逼迫她,但也没松开她。最后新柳伸手轻轻环住了顾朝,在他离开之前,终究还是能相伴一段时间,虽然这样的相伴只会让将来的分别更加痛苦,可她就是这样心性不坚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新柳此后还是如常去练剑,只是留在毡房时,目光总是时不时和他碰撞在一起。他们晚上相拥而眠,像是世上最亲密的恋人那样,但新柳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想起他的身体状况,她也一日比一日忧心。 “夜狼族什么时候去塔格阿伊祭神?”在封雪期的最后一日,新柳练完了剑,眼神决绝的向白如玉打听祭神的事情。 白如玉并没有太意外,虽然当时他提到蝉翼雪莲的时候,新柳并没有表现出寻找蝉翼雪莲的想法,可他知道她终究会这么选的。这天下痴情的女子,最后总是会选择艰难的那条路。 “族里的长老预测今年的暴风雪大约会有十日,十日之后风雪变小的时候夜狼族就会进山。蝉翼雪莲在暴风雪后只开三个时辰,开时花香馥郁笼罩雪岭,在此期间采到它它就能常开不败,三个时辰一过它自然枯萎,再无任何药效。” 新柳练剑的旷地与夜狼族成片的毡房相距稍远,这里视野开阔,可以远眺巍峨雄壮的塔格阿伊群山,直观的感受到大自然的肃穆庄严。 “你要去吗?”白如玉问。 “嗯,”新柳没有迟疑的 分卷阅读65 点头,她无法告诉顾朝他再也不能恢复武功的事情,尽管他那样的人,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不会色变,可她光是想想他心里会出现的失望与痛苦就觉得难以接受。他要走,自然有他不得不走的理由,她留下,也有她不得不留下的理由,可她还能为他做最后一点事情。 “你并不一定能遇到蝉翼雪莲。” “嗯,”新柳仍旧只是点点头,她尽力而为,至于天意,那是老天爷操心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大多数时候胆小懦弱,可一旦下了决心,就绝不会踌躇。 白如玉看到新柳坚定的神色,唇角温和的笑容漫溢开去,“假如你找到蝉翼雪莲,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他走时你会跟他一起走吗?” 新柳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这倒是让白如玉稍稍有些意外,“即使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却还是不愿和他一起离开?” “嗯,我和他不一样,”她只是个细作,一个不能对他袒露来历的细作,而他复杂的身份恐怕也不容她知道。“如果我找到了蝉翼雪莲,等他痊愈那一日,拜托先生不要告诉他其中的细节。” 白如玉脸上的笑容敛去,心里轻叹了一声,千百年的时间流淌过去,身份总是爱情的桎梏这一点似乎还是没变。可他却不信,这件桎梏无法摆脱。 暴风雪即将过去的前一日,新柳依偎在顾朝的怀里,始终无法入睡。 “怎么了?”顾朝早就察觉了她的不安。 “等暴风雪停下来,夜狼族的族人要去塔格阿伊山祭神,我想和尼嫚一起去。”新柳转过身面对着顾朝,把头埋在他怀里,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们的族人祭神,你去做什么?”顾朝把她拉开一点,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就是想去看看嘛,我从来没见过祭神,尼嫚说塔格阿伊雪山里有女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见。” 新柳难得流露出一点孩子气,顾朝眼里疑惑却更深,她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相信这种话了,雪山里太冷,不准去。” 虽然新柳确实在胡扯,但是被他这么斩钉截铁的否定还是有些气愤,遂转过身子去不再理他。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她又不安的扭了扭,顾朝一把扣住她,强行让她转过身来与他对视,“别跟爷作死,就这么想去?” 新柳听到顾朝暗哑的声音一下子从脸颊红到耳根,乖巧安分的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的声音道,“什么时候去?” “说是这两天暴风雪就会停,一停就出发,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新柳难掩兴奋,说完又收敛了,脸颊讨好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 她以往何曾有过这么温顺的时候,顾朝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心里却无比受用,“要我陪你吗?” “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呢,你在家里等着我,看完我就回来。” “家”这个字毫无征兆的从嘴里蹦出来,把新柳自己惊了一跳,不过顾朝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微之处,闻言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和尼嫚一起去玩儿?”顾朝的话将新柳从小小的怅然失落里拉了回来。 “我每天都守在你身边,只有你醒过来的那一天去了北海给捕鱼队帮忙,”她不满的哼了一声,末了咕哝道,“如果不是我去帮忙,我们哪里会有鲜鱼吃。” “鱼倒是鲜,就是你的手艺不怎么样,还不如一个小孩子,”顾朝抑制不住笑出来,新柳无比的气恼,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的戏谑之意,委委屈屈的道,“你嫌弃我做的不好吃,那我就不做了。” 这是在撒娇?顾朝愣了片刻,低头覆上那宜嗔宜喜的明眸,而后一路轻轻的舔舐,终于攫取到了那温柔饱满的唇瓣。 情人的细语呢喃充斥着身与心,风雪声渐渐不闻。 第31章 陡别 夜狼族长老对于暴风雪停驻日期的预测也还算准确,新柳在第三日的清晨和夜狼族族人一起踏上了祭神之途。她在希冀和忐忑之中踏入塔格阿伊山,一路上怀揣着和夜狼族族人一样的虔诚之心对着山神许愿,愿自己能找到蝉翼雪莲。 她还不知道,即使她找到蝉翼雪莲,也没机会再将它交给顾朝了。 新柳走后的第二日,因为大部分青壮年入山祭神而显得空荡的夜狼族聚居地迎来一群不速之客,他们在毡房之间秘密的寻找,没多久就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主子恕罪,属下来迟,”毡房里,灰衣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对着上首的人请安。 顾朝脸上神色淡淡,“来了多少人?” “这里来了十四人,阳关附近还留有二十人,”人数不多,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折损了多少,有没有打草惊蛇?”顾朝不疾不徐的问道。 话虽问的隐晦,可熟悉主子习惯的暗卫却知道主子在问什么,“属下等人看到主子的标记一路秘密而来,没有让人察觉,在沙漠里折损了六人。” 分卷阅读66 顾朝闻言点了点头,神色未见变化,“当日瓜州的异动是为何?”他当日迫不得已来到西北,自己的下属都未能第一时间寻来,那人的势力却率先有了动作,实在匪夷所思。 “主子当日在弭山失踪,我们的人在弭山附近久寻不到,都城里那位不知为何知道您不在府上的消息,下了大力四处搜查,魏统领担心您自己回城受阻,放出了医仙现身西北的消息,引得那位派人来了西北,放松了对望都附近的盘查。” 还真是阴差阳错,不过虽让他九死一生,却也有了意外之获。顾朝摩挲着手下的茶杯,唇角扯起一抹冰冷笑容。 “你去选两个腿脚最快的先行离开,出去通知魏瀛把南齐的事情安排好。然后通知所有人集合,休整半刻钟后,立即出发。” “是。”暗卫应声而去,顾朝扫了一眼这个住了一个多月的毡房,没什么迟疑的走了出去。 北海的不速之客虽然没有惊动夜狼族的族人,却没有逃过白如玉的眼睛,在通往沙漠的雪地里,他拦住了众人的去路。即使这种时候,他的唇角依然含着淡淡的宽和的笑容,似乎飘零的雪花也不能让他的微笑凝结,似乎再大的危险也不能让他胆寒。 暗卫里立刻有人准备悄无声息的做掉这个拦路之人,却被顾朝出手止住。 “白先生,”暗卫远远退开,顾朝客气的打了一声招呼,白如玉点了点头,“要走了?” 顾朝没有否认,“白先生于顾某有救命之恩,他日白先生若遇到为难之事,可以来北泠望都找我,我定当竭尽所能帮助先生。” 与聪明直爽的人打交道,不必讲太多弯弯绕绕,白如玉就是聪明直爽的人,所以对于顾朝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也没有觉得被冒犯,脸上笑意未减,轻轻颔首没有拒绝。 “不等她吗?” 顾朝当然清楚白如玉来此“拦路”不是为了和他客气几句,听到这个“她”字从白如玉口中说出来,他心头不快,眼里晦暗光芒一闪而逝。 “此事不劳白先生费心。” “塔格阿伊山上生有蝉翼雪莲,我对她说找到蝉翼雪莲,就能让你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不用遭受武功尽失之苦。” 武功尽失?顾朝皱眉,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白如玉的意思。他从来就没有武功尽失之危,火毒已经被清尽,身体和武功复原都只是时间问题。这个笨女人竟然被人诓进雪山找什么雪莲,怪不得前几天他总觉得她打量他的眼神有些怪。 顾朝眼里的冷肃之意不加掩饰的流向白如玉,“白先生未免管的太多了,”顾朝不会忽略白如玉的救命之恩,但救命之恩以外的事显然不是白如玉应该插手的。 上位者的压迫之气,白如玉脸上温和宽厚的笑容依旧,丝毫没有被影响。即使很久以前,这些人族中的佼佼者自小习成的威严气度也是无法影响到他的,何况,他曾经见到一个远比眼前之人做得更好的贵胄。 顾朝倒也没想过光凭气势就能让白如玉表现出畏色,他只不过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两人对峙良久,白如玉微微叹息一声,让开道路,顾朝示意暗卫跟上,留下了一句“告辞”。 “你的庄生蛊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顾朝的脚步一顿,“不劳白先生费心,”白如玉身为医仙,自然早就看出了他身上的庄生蛊,一开始没有提起也自然是因为明白这是无需他费心的事情,那么现在提起是为什么呢? 顾朝示意暗卫先走,果然身后白如玉继续道,“你似乎很有把握她会去找你,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人有时候不能太过自信。” 白如玉的话里明明没有任何敌意,更多的是叹息,可顾朝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刹那他心中起了杀机。 漫天飞雪有变大的趋势,迷蒙雪幕中那如寒山冷玉般的人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天地之间。 白如玉往回走去,方才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顾朝身上一闪而逝的杀机,可他并不畏惧,他只是可惜,替那个在塔格阿伊寻找蝉翼雪莲的人可惜,也替看不清自己心境的人可惜。 白如玉从没想过新柳真的能找到蝉翼雪莲,当她用头巾遮挡着半边面颊小心翼翼的将蝉翼雪莲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第一次认真反思自己之前自以为是帮她的行为是对是错。 他刻意回避了她眼中的希冀,将她遮脸的头巾取下来,看到她半边面颊上纵横交错的红痕时,就连见惯了大小伤口的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惊呼了一声。他知道女子有多在乎自己的容颜,像千百年前一样,他又一次低估了爱情之力。 “姐姐采摘雪莲的时候,脚下踩到没有冻稳的冰壁,险些掉下悬崖,好在腰上绑了绳子,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拉上来,不过她的脸在冰壁上挫伤了。”尼嫚讲述当时的情况时显然还有余惊,脸上全是后怕之色。 “你脸上的伤,我能帮你治好,不会留下疤痕。” “最快多久能好?”这天下的女子多数都在乎容颜,新柳也不例外,特别是在她和顾朝没有几天可 分卷阅读67 相处的情况下,她不希望他以后偶尔想起她时只能想到一张残破的脸。 白如玉望着她欲言又止,新柳第一次在白如玉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微微有些奇怪。等清理了伤口敷上伤药,白如玉将装着蝉翼雪莲的盒子放到她手中,“你先回毡房去,我稍后就来。” 往回走时新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过在看到她和顾朝朝夕相处的毡房时,这丝不安已被她抛之脑后,欣悦成了她唯一的情绪,欣悦她能帮到他,欣悦马上到来的重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有三日不见。 在走进毡房之前,新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毡房里会这么冷,冷的和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没有什么差别。火塘里没有火只余灰烬,火塘上吊着一壶不知何时就已凝成冰的水,简易的木桌上陶土杯子里剩半杯凝成冰的茶,侧着茶杯向着光亮处细看,还能在冰中看到一片被冻住的茶叶。 “顾朝,”新柳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她唇角微微翘起,又喊了一声,“顾轻尘,”依然没有人应答。 她嘴角的弧度翘的更大,蓦然想到方才白先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他走了,没有等她回来就走了,她从没想过他会走的这么早,走的这么急,连个招呼也不愿打一声。 她将蝉翼雪莲放到桌上,安静的坐了下来,很奇怪,这个时候她没有觉得特别难过,也没有觉得特别难以接受,一切都是该来的,只不过时间提前了一点而已。 两刻钟以后,白如玉和尼嫚的到来,打破了毡房里的寂静。 “姐姐,你怎么不生火,”尼嫚显然已经从白如玉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她觑了一眼静坐的新柳,先将火塘里的火生了起来。 “姐姐,”尼嫚把新柳冰凉的手握住,眼底有着深深的担忧。 新柳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看向白如玉问。 “昨天。”白如玉没有隐瞒。 新柳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其他的情形,“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还请白先生带着尼嫚先回去吧!” 她说这话时脸上甚至还带了得体的温和笑容,白如玉暗自摇了摇头,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你先好好休息。” “我想留下来陪着姐姐,”尼嫚不太情愿离开,最终还是白如玉的眼神制止了她留在这里的打算。 到了夜幕将临的时候,尼嫚还是背着白如玉偷偷跑到了新柳的毡房中,一看新柳还是原样坐在凳子上,火塘里的火又将尽熄灭,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没错。 将火加大,又把自己带过来的饭菜在桌上摆好后,尼嫚给新柳手里塞了一副碗筷,“姐姐,吃饭吧!” 新柳感受着手下的温度,抬头朝着尼嫚柔和的一笑,“谢谢你,尼嫚。”新柳没有到要为顾朝绝食的地步,甚至吃的比平时还多一些,吃完了饭也没让尼嫚动手,她自己就麻利的收拾干净了一切。 尼嫚被新柳惊人的恢复力镇住,她本来还担心新柳下午的那种状态会持续十天半个月。等新柳在火塘边坐下,尼嫚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很伤心?”她知道伤心了说出来比憋在心里更好。 新柳点了点头,“是有一些,不过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尼嫚的担忧她怎么会不明白,无非是担心她接受不了顾朝的离开,由此一蹶不振。可其实她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何况早就知道会有离别的一天,她的心理准备已做了很久。 尼嫚辨不出新柳话里的真伪,不过看她的神态还算平静,总算稍微放心了一些,“我今晚能不能睡在姐姐这里。” 新柳闻言看了看尼嫚,脸上露出笑容,“难道还怕我做什么傻事?” 尼嫚是夜狼族的孩子,夜狼族在诅咒中挣扎了千百年,心性历久弥坚,他们骨子里就不存在轻生这种思维,所以尼嫚根本没想过新柳会做什么傻事。她想留下来,一方面是为了陪陪新柳,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很怀念和姐姐相依的日子,陪在新柳身边就像是回到了和姐姐相依的日子。因为这点私心,尼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当然不是,我就是想陪着姐姐嘛!” 新柳笑了笑,没有再推拒尼嫚的好意。 第32章 胁迫 人累极困极的时候,无论心里有多大的事情,都敌不过睡眠的重要,才从雪山回来的新柳显然就是累极困极的时候,所以她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饱眠半夜再睁开眼时会在毡房里看到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 “钟灵,”尽管新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清来人时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喊完才想起尼嫚在自己身边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尼嫚睡的颇沉,没有被惊醒。 钟灵看出新柳的担忧,低声道,“姑娘放心,她暂时不会醒过来,”说完看到新柳眼中露出的警惕神色,又补充道,“只是点了她的睡穴,对身体没有伤害。姑娘,你的脸?”刚才她摸进毡房,看到新柳面颊上纵横 分卷阅读68 交错的伤痕,着实被吓了一跳。 新柳摇头不答,身上的敌意略微收敛,而后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话虽这么问着,可心里已经生出绝望,蝠门,蝠门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 “奴婢奉蝠门指示,来接姑娘回去。”钟灵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意。 新柳借着火光望着毡房白色的房顶,脸上浮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摇摇头拒绝,“钟灵,我不会回去的,你可以现在杀了我。” “蝠门还需要姑娘的效力,奴婢不会杀姑娘。”钟灵说的很平静,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威胁之意。 新柳侧过头看着钟灵,想清了她话里的暗示,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谢谢你,钟灵,可我不会回蝠门的。” 钟灵和新柳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也知道新柳是个惜命的人,可今夜新柳已两次露出死志,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姑娘不用试探奴婢,蝠门来的不止我一人,就算我放姑娘离开,其他人也会将姑娘带回蝠门。” 新柳心中苦笑,果然不愧是蝠门的人,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试探。可惜她现在想不出脱身之法,只能以沉默应对。 钟灵没有给她继续沉默的机会,“王妃不想想王爷吗?” 新柳的瞳孔骤然一缩,可她马上垂下眼帘掩盖了自己的失态,钟灵却没有错过她这小小的变化,“姑娘以为诚王昨天是怎么离开的?” 新柳豁然抬头,脱口道,“你什么意思?”顾朝昨天离开,今天蝠门的人就在北海出现,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可现在却不得不正视两者之间的联系。 “姑娘若是想诚王活命,就该尊听蝠门的指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威胁,新柳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是你们带走的?” 钟灵没有否认,“王爷的确在蝠门手上。” 新柳脸上浮起一个笑容,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也不顾,“钟灵,我以为从蝠门出来的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只在乎自己的命,至于别人的死活,都是不相干的事情。”说着说着眼底浮上讥嘲。 钟灵却似没听到她语中的讽刺,不疾不徐的回道,“姑娘为了诚王甘愿雪山犯险,奴婢以为,姑娘不会觉得诚王的死活与自己不相干。” 连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弄清楚了,蝠门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新柳脸上的笑容掩去,目中露出一些冷冽之色,“你我都是从小生长在蝠门的人,蝠门的规矩是什么样你我都清楚,我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能够影响蝠门的决定。” 蝠门若真要取顾朝的性命,就算她此刻妥协,答应回去,也不会改变什么。 钟灵立刻就明白了新柳的意思,坦然道,“蝠门原本就没打算要诚王的性命,若姑娘不回去,蝠门才会要王爷的命。” 新柳豁然抬头,半边面颊上交织的红痕在火光映衬中成了一片看不清的暗影,她原以为蝠门的目标是顾朝,她只不过是蝠门顺便要带回去的一个叛徒,却没想到是她带累了顾朝。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她从没觉得自己在蝠门里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重要到蝠门不远万里追踪到北海也要把她带回去。 “在南齐还有未完成的任务,非姑娘去不可。”钟灵只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因为我是赵元静对吗?”不是非她不可,而是非赵元静不可。钟灵没有否认,新柳脸上浮起一个难看的笑容,“你们把他带去什么地方了?” “王爷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只要姑娘顺利完成了任务,我们绝对不会为难王爷。” “好,我跟你去。” 从北海连夜出发,钟灵在侧,新柳连与尼嫚和白先生辞行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出鬼门沙漠,行过阳关,入北泠,一路上顺利无比,来到北海千辛万苦,可是离开北海却似乎一瞬之间,这其中的差距显然是蝠门造成的,在离开蝠门大半年之后,新柳又一次体会到了蝠门的神秘与可怖。 顾朝落到势力如此之大的蝠门,她有几分机会能救他出来。 马车车轮在路上轧出的吱呀声起起伏伏,让新柳的思绪也浮沉不断。 机会,她觉得自己一分机会也没有,可她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姑娘,到了。”马鞭在空中扯出一声空响之后,钟灵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知道了,”新柳沉默了一会儿,掀起车帘走了出去。 马车停在一条小巷深处,巷子入口连接一条小街,此时天色将晚,小街上灯盏三三两两的亮起,昏黄灯光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从入口处缓缓渗入,巷口的热闹与巷子深处的孤寂形成强烈的对比,令人心生落寞。而小街之外,乃是九市八坊,八坊日落而息,九市之中却有五市直到三更才停,五市之中街肆林立,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九市八坊以东是贵人们的居处,贵人们的居处往北是森严的禁宫,从新柳站立的小巷望出去,只有层层叠叠的楼阁飞檐错落相倚,望不见威严的禁宫。 这里就是北泠的都城,望 分卷阅读69 都。 她在望都生活十一年,前四年在不见天日的蝠门,后十年在望都郊野仿赵元静居所所建的别庄,因为真正来到望都的日子很少,所以她对望都的了解其实也仅限于九市八坊民居禁宫的大概方位,而凭着这些方位,她约莫猜出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这沉寂破落的小巷肯定远离禁宫和贵人们的居处,应该是九市八坊以西的平民居住区里的一角,按照蝠门一路上小心的行事态度,这一角自然十分的不起眼。 在北海时,钟灵曾说在南齐有未完成的任务等着她,可最后却送她来了望都。 “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在安排好的小院里落脚之后,新柳开门见山的问钟灵。因为带着白石郎为她配置的药膏,她脸颊上的伤痕在来望都的路上已经好全,此时在烛光映照下,除了皮肤有些苍白,再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钟灵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想到接下来的事,心底有些不忍,可话里终是半点消息都没露,“姑娘在此静候,过几日就知。” 听到这个模糊不清的回答,新柳谈不上失望,只是心里越加奇怪。 他们一路从北海行到望都,路上虽然没遇到过什么阻碍,速度却并不快,前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蝠门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这一次任务在南齐却送她来望都等着,究竟是等什么? 钟灵不说,自然是蝠门的意思,新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问出什么,遂暂时放弃脑海里未理清的思路,走过去帮正忙着准备寝具的钟灵铺床。 望都前两日才下了大雪,屋子里现在虽然生有炭盆,但是因为这间小屋破落,炭盆也只是勉强让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稍微高一些,等晚上睡下时必定要盖厚实了才保暖。 “姑娘,”没想到新柳会过来帮忙,钟灵诧异的喊了一声。 “叫我新柳吧,没有外人在时,不用将我当成赵元静。”新柳会这么说一方面是厌恶赵元静这个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和钟灵都是同出蝠门的人,倒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些。 钟灵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反驳,低低应了一个“是”字。 “钟灵,你见过主子吗?”洗漱完毕,灯烛将熄时,新柳问钟灵。 钟灵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沉默了一会儿,回问道,“姑……娘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显然一时还没有习惯改口。 新柳笑了一下,“就是有些好奇,我从来没见过主子。”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她听过他的声音,那残忍冷酷的声音曾经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噩梦连连。 “到了必要的时机,会见到主子的。” 新柳一直留意着钟灵脸上的表情,可除了最初的那丝惊讶之外,她再没有在她脸上见到其他的反应。 尽管如此,新柳还是确定钟灵一定见过主子。灯烛被吹灭时,新柳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再一次问道,“主子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绝不是她该问的,所以这一次她没有等到回答,过了半晌,新柳微微勾了勾唇角,懒得再等,闭眼睡去。 之后的日子,钟灵一直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院陪着新柳,新柳明白自己被监视的处境,没再试图从钟灵口中打探消息。倒是钟灵因为新柳过分的安静,有好几次打量新柳时眼神都略带怪异。 第33章 迷雾 有些事情的答案,耗尽心机也难探寻,有些事情的答案,却就悬在陷阱边,诱惑着人伸手去揭,抬脚就踏入另一重迷雾,越陷越深。 十日后,当新柳依照蝠门的指示来到长街之上,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巡逻的官兵一具枷锁锁进望都天牢时,她心中出奇的平静。 她知道这是蝠门的手笔,也知道前方是答案与陷阱交织的地带,可她掌握的信息不够多,所以现在她只能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一边踏入陷阱一边拨开迷雾。 坐牢的滋味自然不好受,牢房阴暗又潮湿,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新柳有一种回到掩月部的错觉,无边无尽的孤寂压制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花了不少的时间,才让自己适应这里的寒冷与压抑。 她虽适应了牢房,却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牢,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三日后,终于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新柳当时正蜷缩在牢房角落里的草席上,牢房里四面八方袭来的霉味与腐湿之气将她包裹,使得她的眼皮分外沉重,就在昏沉之时,牢门口灯光一暗,她几乎一瞬间就清醒过来,顺着地上的暗影抬头,瞧见一个披鹤氅的人立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看不清脸面。 牢里隐隐溢进一股冷冷的青松香,竟然和她以前用过的相似,确切的说是和赵元静喜欢用的香相似。 这个时候能来找她的,可能是蝠门中人,可蝠门中人和她联络一向是钟灵,这个人显然不是钟灵。 就在她还在猜测来人身份之时,来人却率先开口了。 “你杀错了人?”冷漠的男声听着没什么起伏,新柳却一瞬间捕捉到了那声音底下的不满与不屑。 这样的口吻, 分卷阅读70 难道是主子。新柳马上又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想,因为来人若真是蝠门之主,绝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自顶替赵元静远嫁以来,从未接到杀人任务,所以不存在杀错谁。既然这人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人,那他又是谁,为何他要在此刻来见她,新柳心中惊诧不已,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我没有,”刹那间思绪万千,她选择了一个最模糊的语句来应付来人。 牢房外的男人笑出声,笑声里满是不屑,话中也带了怒意,“没有杀错人,那你告诉本宫,死的为什么是诚王而不是南齐太子。”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刹那间断裂,新柳豁然抬头,欲穿透黑暗看清来人脸上的神情。诚王死了,这句话在她心里一遍遍回荡,又在她耳边反复盘旋,似一阵惊雷,让她本还维持的镇定悉数崩解。 顾朝,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蝠门明明答应过她…… “静儿,本宫本以为你还有些用处,可你太让本宫失望了。”男人略带嘲讽的语气将新柳拉回现实,让她略微冷静下来,她强迫自己想着男人前后所说的这几句话,从中发现了一些不容忽视的细节。 本宫,在北泠,能自称本宫的男人唯有东宫太子。假如眼前的人没有撒谎,那么他就是北泠太子——二皇子楚元沐。 楚元沐指使赵元静杀南齐太子,可因为她顶替赵元静的身份和亲,所以真正的赵元静没办法去做这件事。赵元静和楚元沐之间,或许如同她和蝠门一样,是主仆关系,但是静儿这样亲昵的称呼,又暗含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对于赵元静的了解,全都来自蝠门,蝠门从始至终都未将赵元静和楚元沐的这层关系透露给她。显然,以前她不该知道这层关系的存在,而现在,蝠门已经不介意将这层关系透露给她知道。 可即便新柳现在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心底也还是迷惑居多,她发现自己根本理不清这半年多来所发生的一切。楚元沐显然并非蝠门之主,原先她以为自己猜透了一些事,此刻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曾猜到。 蝠门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究竟想要做什么? 北泠,南齐,楚元沐,顾朝,所有事情混杂在一起,想的她头疼欲裂。千思万绪在脑海中纠缠不休,反而冲淡了顾朝身死带给新柳的震惊与伤惧,或者说她不相信顾朝真的死了。 新柳将自己想不清的事情统统抛开,揉了一下僵冷的鼻头,低笑一声,牢门外的男人却因她的笑声而生出几分诧异,“你笑什么?” “殿下为什么来找我?”新柳其实无比厌恶赵元静这个身份,可演了这么多年,即使现在疲乏不堪,也还是下意识就演了下去。 “静儿,你是聪明人,所以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最好烂在肚子里。”楚元沐也没打算去深究她的情绪变化,声音比之前更冷了些,透出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什么事情应该被烂在肚子里,自然是刺杀南齐太子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这样惊人的秘密,还是要看蝠门的安排。不过她现在演着赵元静,这种时候自然得按照赵元静的性格来行事。 “若我不肯呢?”赵元静的性格张扬肆意,即便是求全也不会让自己白受委屈,至少会给自己争些什么。想必正是清楚赵元静的为人,楚元沐才会来此警告她。 新柳演的很好,楚元沐始终未曾察觉异样,“若你想赵府上下近百口人跟你陪葬,你可以试试。” “陪葬,”新柳微微一顿,她现在大概已经猜到自己是为什么被抓起来了,怕是南齐诚王的死算在了她的头上,这自然也是蝠门的手笔。她倒不在意自己背负了什么罪名,只是有些出神的想,顾朝他真的死了吗?假如他死了,那么她现在受制于蝠门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殿下已经知道我会被如何处置了,殿下好狠的心。”戏还要继续演,因为情绪的变化,她的声音难免带了点沙哑。 楚元沐因她的脆弱产生了一些愉悦,一个本来高傲的女人,虽然不是他喜欢的,但却因为喜欢他磨平了性子,因为喜欢他甘愿犯险,这当然令他愉悦。 他对儿女情长嗤之以鼻,却对权力甘之如饴。男人,女人,许许多多的人臣服于他,这便是权力的滋味,权力总是令人愉悦。 “管好你的嘴,赵家会如从前一样。”楚元沐的声音软和了一些,说出的话却依旧冷血无情,他说完转身欲走,引得牢门前的灯光晃了一晃。 面对这样绝情的威胁,新柳的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毕竟她是假的赵元静,情感自然无法相通,但她却还是想问一个问题,于是叫住了欲离去的楚元沐。 “殿下可否容我再问一个问题,”楚元沐闻言停下来,她继续道,“若我如约杀了南齐太子,我同殿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男人玩味似的笑声响起,“静儿,你原本不是这么蠢笨的人。” 新柳心中有一瞬间产生了被识破的慌乱,可是马上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故作艰涩道,“我只是想听听殿下的答案?” “你觉得本宫真的会娶一个嫁过人 分卷阅读71 的女人?” 楚元沐的脚步声远去,只留下这么一句充满嘲弄与轻蔑的话。新柳也不知自己现在该是什么感受,若是赵元静,自当心肠寸断,可她是新柳,她只是靠着墙壁无声的笑了笑,赵元静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婚约答应刺杀南齐太子,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真正的赵元静真的是蝠门训练她时所展示出的那样吗? 还未等新柳细想之时,却陡然听见牢房深处传来脚步声。新柳下意识的就直起了身子,她记得这牢房深处并没关押别的犯人,今天也没有巡查的人进去过。 “现在死心了?”脚步声渐近,一个清冷的男声随之而起。 一个女声微哽回道,“你何必设计这么一出给我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语气冷冽非常,几欲凝水成冰,偏偏底子里那点委屈伴随着傲气若隐若现,让人只能怜惜,无有恶感。 “亲耳听到了还不死心吗?”男人的声音低沉,语气里有些微无奈,似乎又有些微愤怒。 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新柳也说不出,她现在倒是成了镇定的旁观者,没再去纠结这两人是何时藏到牢房深处的。 “若不是你从中做手脚,我如约杀了南齐太子,自然有筹码跟他谈,是你毁了这一切。”女声里已完全没了哽咽,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怒意。 赵元静,新柳愕然抬头,在黑暗里无声的张了张嘴。奉楚元沐命令去刺杀南齐太子的不就是赵元静吗,新柳心中一紧,她顶替了赵元静的身份,赵元静的真身即使没死也定然受制于蝠门,赵元静现在出现在天牢按理来说应该也是蝠门的安排,那么陪着她同来的人是谁? 会是那个人吗? 隐于黑暗处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呵笑一声,打断了新柳的思绪,“安娘,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把赌注全压在他身上吗,我早说过,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他完全没有因为女声的指责生气或愧疚。 这个男人的语气明明霸道强硬,新柳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从其中听出一点卑微的祈求之意。 那被称作安娘的女子决然冷笑,“你困的了我一时,困不住我一世,我永远不会选你,若给我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你,”没有留下一丝余地。 赵元静,果真是赵元静,这样骄傲又倔强,除了赵元静新柳不作他想。 可新柳也没机会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因为那叫安娘的女子说完这几句话就跑了出去,她如一阵风般从新柳牢房外闪过的时候,新柳仿佛听见了那强压的啜泣。 还在暗处的男人并没有立即去追,隔了半晌,新柳才听到脚步声重新响起,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从暗处走出来的身影,那人明明走得很慢,可是一直等到他走到牢门口,她也依旧没有瞧清那是怎样一张脸面。 “主子,”新柳突然喊道,声音被牢房里的寒气浸的沙哑,语气却干脆利落。她其实是在试探,但是她知道越是试探越是不能表现出任何迟疑。牢门口的人影微微一顿,果真因为她的话暂缓了离开的打算。 竟然真的被自己猜中了,新柳将心头那点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的情绪压制下去,她现在终于能确定,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子就是赵元静。蝠门之主为了博得美人青睐,才造了她这么一个影子,她是替主子冲锋陷阵的棋子,是替美人遮刀挡剑的盾牌。 主子安排了先前这出戏,后来与美人谈话又丝毫没有避开自己,定然是没将她放在眼里,没担心过她会泄露什么秘密。 想到此处,新柳清了清嗓子,“此事一了,主子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虽然别人将她当做一条可任意驱策的狗,她自己却不能不把自己当人,既然主子肯停下来,她就应该抓住机会,为自己谋划。 她现在也可以肯定,顾朝之死不过是主子为了设计今天这出戏放出的假消息,蝠门的目标本就不是顾朝,她与其担心顾朝,不如先从蝠门手里把自己的命挣出来。钟灵说过,南齐还有任务等着她,那么她必定不会死在北泠,若能把南齐的任务顺利完成,顾朝自然无忧,而她也想再为自己争一把。 牢门口的人迟迟未答,新柳身体僵冷,掌心却沁出了一些汗,半晌过去,她忍不住抬头,借着牢门口些微昏黄的灯光看去,才发现那个身影早已不在了。 新柳身体一松,后背靠上冰冷的石墙,心中一凛。她刚刚做了什么,她竟然在赌蝠门之主的善心,她不是不清楚蝠门的规矩,也不是没见识过主子的冷酷,若那个人真的是主子,她怎么敢提出那么天真的要求。何况那人是蝠门之主她也只有九成把握,若那个人不是主子,她就更不应该出言试探,虽然她没透露什么重要信息,可若引得蝠门之外的人来查她,也不是好事。 待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后,新柳只希望钟灵能早点和她联络,现在除了要确认顾朝的生死之外她又多了一事需要确认。 第34章 囚徒 新柳终究没能在天牢里等到钟灵,五日后,赵元 分卷阅读72 静谋害南齐诚王后潜逃回北泠又被北泠官兵抓捕的消息在望都散播开来。 面对南齐来使传达的南齐皇帝的毫不客气的问责,北泠皇帝随手一挥,将关在天牢的赵元静送到南齐来使手上,意思不言自明。 被安上刺杀诚王的罪名,因之被送去南齐,新柳毫不意外。 第一次去南齐,坐送嫁的马车,第二次去南齐,坐囚车,还是冰天雪地的季节。新柳不得不蜷缩在囚车一角,抱紧双膝,尽可能让自己暖和些。 赵元静第一次从望都出来是什么场景,新柳不知道,这一次她却能从囚车的栏杆缝里望见满街肃穆而立的百姓。他们有人在叹息,有人隐忍着愤怒,更多的人一脸漠然麻木。 新柳没有过多去探究那些表情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期待与失望,反正这些情感不是因她而起。就在马车快出城门时,一个灵活的身影突然靠近囚车,他迅速往囚车里塞入了一团东西,而后又在护卫的官兵手忙脚乱时,三闪四躲的避开了捉拿,窜入人群之中,隐没了身形。 新柳倒是看清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孩子。她拾起囚车上的那团东西,抖开看到一条破旧的棉布毯子。 新柳冻得僵冷的手轻颤,眼睛涩然,正要将毯子盖到身上,闻听一声厉喝,“交出来,”没有捉拿到扰乱秩序的小贼,官兵只能回转来查探囚车里被送进来的东西。 新柳将毯子盖好,没有理会,官兵正要发作,忽然听到人说,“下去吧,一条毯子而已,别多事。” “是,侍卫长。”那官兵一回头看到侍卫长,立即垂眉敛目,走回自己的岗位。 城门一出,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那被车马踏出的大道像是雪地上撕开的一道黝黑伤口,逶迤着裂向远方,仿佛永无止尽。 “钟灵,”新柳低垂着眼眸,等大道上再瞧不见普通民众的身影,才用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顾朝他还活着吗?” “到了南齐,姑娘自然就知道了,”扮作侍卫长的钟灵就站在囚车附近,她还是没有改掉习惯性的称呼。 “钟灵,如果没有确切的答案,我不会再帮蝠门做任何事情。”新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蝠门谈条件,或许是因为天地空茫,她被无边的孤寂包裹,一瞬间无比厌弃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说话就没了顾忌。 “姑娘是聪明人,自然能够猜到王爷无恙。”钟灵犹豫了一会儿,如实相告。 新柳的唇角轻轻勾起,他还活着,那就好了。 “前面马车上的人是谁?”确认了顾朝无恙,新柳也就将心思收了回来,她老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队伍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那是,”钟灵斟酌了一下,没有隐瞒,“北泠的大皇子殿下。” “楚元浥,”新柳扮演了赵元静六七年,北泠的皇室构成还是清楚的。 北泠的大皇子楚元浥,先皇后所出,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被北泠皇帝撂在一边,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也被二皇子楚元沐占据。 新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押送她去南齐的人是北泠的皇子。 “他为什么要押送我去南齐,是北泠皇帝的旨意?” “是,南齐来使要以皇子为质,否则就出兵两国边境。” 钟灵的语气没有多少波澜,新柳却震惊于北泠皇帝的懦弱昏聩,竟然以皇子为质,这远比送公主和亲要屈辱的多,她现在总算明白望都百姓脸上各异的表情因何而起。 “我此去南齐要做什么?”新柳还是不明白蝠门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博得美人欢心那么简单了。 也是她一开始想的过于天真,这样一环扣一环的计谋,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儿女情长。因为上次牢房里的那出戏,她都快忘了蝠门是个怎样的组织。 “静姑娘原本要做的事,”钟灵的语气依旧沉稳,那天在牢房里发生的事她显然知情。 刺杀南齐太子,蝠门的目的竟然和楚元沐一样。能在牢房安排那样一出戏算计北泠太子,蝠门之主必定也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为何要顺着楚元沐的意思去刺杀南齐太子,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博取美人一笑。 新柳不由得微微撑起眼皮,仔细打量钟灵脸上的神情,可惜那张脸面上做了一些易容处理,瞧不出原本的面目神情。 新柳发现自己已经陷入更复杂的谜团,她不由得抬眸远望,映入眼帘的便是队伍最前面那俩稍显张扬的马车。 楚元浥,这位病弱的皇子,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有没有可能是蝠门之主,他若是蝠门之主,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新柳心中有诸般疑惑,却没有再开口询问,蝠门之主是谁,蝠门刺杀南齐太子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似乎都不是她应该揣度的,她闭上眼缩了缩身子,在接下来的旅途里一直无比的安静。 夜幕降临,送囚的队伍在驿站休整。驿站上房里,尊贵的男人静坐在榻上,双眉微拢,眸沉如水。 他生的俊美无俦 分卷阅读73 ,肤色却异于常人的苍白,又因为神情冷肃,使得整个人犹如寒山之玉,让人只能远远瞻望,近了便怕被寒意所伤。 房门轻响三声,男人抬眸,“进来。” “她问了什么?”外面的人进来后,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相询,那声音沉稳清冷,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禀殿下,姑娘问了诚王爷的生死以及此去南齐的任务,”钟灵在心里默默组织了一下词句,又补上一句,“还打听了马车中人的身份。” “是吗?”男人又默然了半晌,只说了这么一句,钟灵也揣测不出他的意思,只好闭嘴不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他继续道,“牢房里的事,她一个字都没问吗?”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一些。 钟灵看不清那垂下的眼眸里是何种神色,只是觉得房里的气压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一些,也不敢隐瞒,“没问,但是……”犹豫了一下,想起殿下不喜拖拖拉拉的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属下觉得姑娘应该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一声呵笑在房间里弥散开去,“是,她一向聪明,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睁开眼看,”语气似嘲讽,似愤怒。 “到了南齐,告诉她顾朝死了。”男人的声音复又沉稳冷淡,方才那点少见的情绪已消失无踪。 听到这样让人意外的吩咐,钟灵却少不得心生诧异,脱口劝道,“殿下,这于我们的计划不利。” “你下去吧!”男人脸色沉寂下去,虽然没有因为钟灵的冒犯发怒,这件事却显然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钟灵关门时偷偷觑了一眼房内人的脸色,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她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看到殿下失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新柳从没想过,在到达南齐之后,会从钟灵口中听到顾朝身死的消息。 因为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向钟灵确认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你说什么?” “诚王爷死了,”钟灵没有回避她的眼神,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让她心底最后那一丝侥幸也消失无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新柳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空荡,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冷,钟灵心中不禁起了个寒颤,想起殿下的嘱咐,还是面不改色的道,“我们同出蝠门,有些时候我也有唇亡齿寒之感,姑娘就当做我想证明自己还有点良心吧!” 良心,新柳嘲讽的扯了扯唇角,良心是保得住命的人才讲究的东西,“我说过如果顾朝有事,我不会再帮蝠门做任何事,你告诉我,不怕蝠门处置你?” 他们这些蝠门养在暗处的东西,命都不是自己的,怎么会突然讲究良心。 钟灵淡然一笑,语声坚定,“姑娘一定会帮蝠门完成任务,我自然不担心蝠门会处置我。” 新柳紧紧盯着钟灵,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她眼中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嘲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情绪,那点嘲讽新柳也熟悉,那是身在蝠门身不由己的自嘲。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去完成任务?”新柳颓然的靠在坚硬冰冷的囚车栏杆上,说不出的疲倦乏味。 “杀死诚王的凶手,就是姑娘要去杀的人。” 顾朝死在南齐太子顾朗的手上,新柳豁然间睁大双眼,眼底也不知是悲是恨。怪不得钟灵能讲究良心,的确,知道了这个消息,即使不为了蝠门,新柳也会去杀了那个人。 她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声艰涩的问钟灵,“顾朝他为什么会死在顾朗手上,他原本不是在蝠门手中吗?”新柳绝不相信这件事中没有蝠门的手笔,可蝠门为什么非要顾朝死呢,她想不通。 钟灵看着脸色颓败的新柳,心中腾起一股不忍,她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殿下一定要她将诚王身死的消息透露给新柳,可命令终究难违,“我们送诚王来南齐时,南齐太子突然出手,我们疏于防备,又受身份所制不能尽全力,没能护住诚王。” “呵,”新柳低笑了一声,她知道顾朗有杀顾朝的动机,当初弭山那些刺客最大可能也是出自顾朗之手。可顾朗,他能轻易在蝠门手上杀人吗。沉寂了半晌,新柳不再去追究这个理由的真假,哑声道,“钟灵,你告诉我这些,真的只是因为唇亡齿寒吗?” 钟灵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或许是吧,此事一了,我不想看到你与蝠门决裂,自己的命终究才是最重要的。”所谓唇亡齿寒,其实是不想看到新柳将来与蝠门鱼死网破。 新柳听了钟灵的话,没有太大反应,沉默了片刻后轻飘飘道,“钟灵,你不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钟灵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她觉得新柳的反应有些不对,待要说些什么,又听见新柳用着那轻飘的语气说了一句她意料之外的话,“望都我们住过的那间房屋子里,我遗失了一枝茱萸簪子,将来回到望都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 钟灵这时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讶之情,可新柳却似乎没看到,在囚车里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不再言语。钟灵还想再问,就见囚车已驶到牢狱门口,北泠来的士兵 分卷阅读74 被挡在门外,她只能沉默地看着那个蜷在囚车角落的人慢慢化成一团看不清的暗影。 第35章 不屈 南齐的天牢与北泠的天牢一样,阴暗寒冷而孤寂,不过新柳在这里待的并不太久,第二天傍晚她就被蒙上眼睛塞入马车,一路被带到邺城某座华贵的府邸。 带走自己的人是谁,新柳不清楚,也不怎么好奇,总之脱不开蝠门的安排。 她现在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探究之心,所以房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她也没有关心来人是谁,直到那双白色的云缎锦靴行到她跟前,她才抬眼。 来人端的一张好脸,眉眼清俊又不缺英武气,只是狭长的眸子里暗含算计,满脸的笑容也并不讨人喜欢。 顾朗,新柳心里腾起嘲讽,蝠门真是好算计,她原本还在想着自己罪囚之身,要怎样才能找到机会刺杀顾朗。 “五弟妹,别来无恙?”顾朗脸上笑容玩味,他倒是很想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见到自己为何没有丝毫的意外。 新柳脸上扯起一个冷淡的笑容,“太子殿下。” “五弟妹这清冷的性子倒是丝毫没变,怪不得能狠得下心杀我五弟,”顾朗俯下身,手抚上新柳的脸颊,眼中是欣赏猎物的恶趣。 新柳撇过脸去,冷声道,“王爷不是我杀的,请太子殿下自重。” 顾朗欣赏着她眼底的惊惧,很满意猎物这样的反应,毫不掩饰的大声笑起来,“我自然知道五弟不是你杀的,可外面的人不会相信。” 新柳豁然抬头,眼底震惊溢出,“你什么意思?” 顾朗脸上笑容不减,答非所问道,“本宫早就听说北泠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才貌无双,后来见到五弟妹你,才知道传言并非夸张,本宫对五弟妹可是倾慕已久啊。”觊觎自己的弟妹,顾朗也丝毫不觉得愧疚羞耻,说话时一双眼睛还紧盯着新柳,她本就艳丽,只是以往见到她时,她总是一副清冷高傲的作态,少了许多妩媚气,现在却因为才刚经受牢狱之苦,脸色比以往更苍白,一双明眸染上颤颤巍巍的烛光,看着就比以前更加惹人怜爱。 新柳察觉了那露骨的打量,脸上爬上嫌恶之色,顾朗却压根没在意她的反应,笑了笑,语气转而轻蔑,踏入正题,“我那弟弟生来卑贱,碍人眼目,我送他一程,也是免得五弟妹跟他继续受苦。” “你,”新柳瞪着双眼,目眦欲裂,“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顾朗眼里暗光一闪,为什么要杀顾朝,当然是为了减少一个劲敌。他那弟弟表明上是个沉迷酒色的草包,而且出身卑贱,还曾于北泠为质,看似不足为惧。可实际上只有他才清楚顾朝在处理朝中大小事务上展现过多么惊人的才干,要不是他每次都暗中将他的功劳划归到自己名下,只怕他那个父皇也要对其改观。 顾朗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性格,所以不管顾朝怎么掩饰自己的实力,他都会趁早解决掉他。当时弭山那场刺杀,他派了多少精锐出去还是被顾朝逃脱,好在两三个月来他不曾有一丝放松,最终还是让他成功找到了顾朝的藏身之地。 这些事他当然不会对一个女人随便透露,见新柳一脸悲愤,他脸上浮起一个审视的笑容,“怎么,难道你已经对我五弟情根深种了?说起来,我五弟对付女人的确很有一套,不过你这么在意他,当初又怎么丢下他逃回北泠了?” 看着顾朗眼底阴恻恻的光,新柳脸色越发苍白,“我本就是被你们南齐逼娶,既然有机会自然要回我故土,你杀了他,又为何要嫁祸给我?” “顺便而已,杀害五弟的罪名总要有人担着,其实我本来以为五弟妹已经死了,最终真抓到五弟妹,实属意外之获。” 看着顾朗脸上得意的笑容,新柳心底腾起浓烈的嘲讽,蝠门步步为营,算准了每个人的性格,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你想怎样?”新柳语声微颤,眼神也有些飘忽,她其实已差不多能预料接下来的事情了。 顾朗最喜美人的柔弱姿态,见状心中升起一股征服快感,“我能将五弟妹送入天牢,自然也能将五弟妹带出天牢,只要,”他说着捏起新柳下巴迫使她抬头正视自己,“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把人换出来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诚王之死一事本就是南齐借题发挥,就算是他父皇,只怕也不相信凶手真会是眼前这个女人。 若照蝠门的意思,新柳现在自然应该表现出屈服之意,而后慢慢取得顾朗信任,再在蝠门助力下刺杀顾朗。 可她,突然就对这些谋划厌倦无比。 新柳脸上的惧意退去,眼底浮起冷嘲,顾朗瞬时就察觉了她的变化,这个女人竟然敢用这种嘲弄的眼神盯着自己,可他偏偏被这眼神看的心头一跳,竟然生出不安,他手下用力,一下将她甩开,“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向来不对女人用粗,不过我的耐心可比不上五弟。” 女人,于他只不过满足征服欲,倒不是不可或缺之物。 邺城的红玉楼,是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入暮时分,红 分卷阅读75 玉楼外灯笼高悬,丝竹之声从楼里飘逸而出,音绕数条街市。 红玉楼后,却有一处隔绝楼中一切闹嚷声音的密室。 “殿下,”钟灵从入口处闪身进入密室,朝着上首的人行礼。 上首的人正是北泠大皇子楚元浥,他今日穿一身白色锦袍,端坐在榻就如一轮朗月静悬高空。密室里的烛光给他精致犀利的五官染上一层浅晕,衬的那如玉的面庞越发俊俏,而他清静淡漠的神色彰显着骨子里的威严冷肃,使得看到他的人不自觉就为其气势所伏,不敢生出丝毫轻慢之心。 此刻楚元浥略一抬眸,示意钟灵回话,钟灵遂上前将手中密信呈上,“魏统领已经在两国边境做好准备,高将军也已经到了。”楚元浥接过密信细看后点了点头,看到钟灵脸上闪过的犹豫,眼神微沉,“还有什么?” 还有的消息实在不是一般消息,不过现在横竖都是一刀,钟灵只得硬着头皮道,“新柳姑娘被关进了南齐太子的私狱。” 钟灵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响动,抬头只见殿下手上握着的茶杯已碎成几块,茶水四溅在小几上,显见刚才茶杯碎的有多惨烈。 “你没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吗?”楚元浥的声音倒还平静,只是跟他久了就知道,这位主子越是平静就越是危险。 钟灵被楚元浥盯得头皮发麻,道,“属下说过了。” 楚元浥半晌没有什么表示,室内空气近乎凝滞,钟灵无法,只得继续道,“我们在南齐的筹备皆已妥当,其实就算新柳姑娘不出面,将起事的名义放到静小姐身上也不是难事,属下以为不如……” “你觉得她会妥协吗?”钟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元浥打断,钟灵顿了一瞬,才想明白楚元浥在问什么,她刚才的这番进言就已经逾矩,这明显是个坑的问题她实在不敢再发表意见,只得道,“属下不知。” “不知,”楚元浥平平淡淡复述了一声,听得钟灵心头一跳,她就觉得摊上这趟任务不是什么好事,就在抹冷汗的时候,头顶的压力终于一松,楚元浥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钟灵如蒙大赦,不敢再多言,赶紧退了出去。 楚元浥的目光低垂,看着自己手心里被瓷片刮出的一道口子,心头越加烦躁。他是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么倔强,明明已经猜透了他的身份,就是不肯多问一句,仿佛她不问就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白白的让人告诉她顾朝死了,她还是不肯承认,也不肯向他低头,但凡她肯问一句,他就会让人替下她,可她不肯,宁愿承认他死了也不肯面对他的新身份。 若是单单不肯承认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还自作主张破坏他的计划,摆明了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会妥协。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挑衅,又倔又蠢,楚元浥仿佛看到了那双秋水明眸在自己面前扑闪扑闪的眨,眼里一片狡黠,可一细看,那眼底又是一片凄楚。 察觉自己这种时候还在设想她主动向他低头的模样,楚元浥心头火气,一下子将小几上的碎瓷扫落到地上。她哪里是那种会低头乞怜的人,虽然平素里看着软软弱弱的,轻易就能被拿捏住,其实那是她愿意,她要是当真不愿,你一把刀刺死她,她也不肯吱声的。 想到此处,楚元浥眼神越发冷削,起身离开了密室。 新柳在南齐太子的私狱中并没有被关太久,顾朗确实如他自己所标榜的那样,不会对女人用粗。 在五日后的某个清晨,顾朗吩咐人把她送到了南齐为诚王修建的墓室。 “既然五弟妹有守节之志,那本宫自然应该成全,今日午时就是地宫封闭之时,那之后你就可以与五弟在此长相守。” 她被锁在顾朝的棺椁旁后,顾朗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新柳明白,这是顾朗给她的最后期限,不过她没太在意,她若要妥协,一开始就妥协了,断不会等到今日。 第36章 弃子 碗粗的灯烛将地宫照的通亮,新柳抬眼便可见悠长的甬道往外延伸,甬道尽头是向上的阶梯,阶梯的尽头又是甬道,再往外便是出口。跨过那道出口,便见天日,出口上的断龙石落下,她便陷身地狱。 虽然她将这里的布局记得分外清楚,但她知道外面层层把守,凭她的能力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不知是从被带回蝠门开始还是得知顾朝死讯开始,她就一直在做最糟糕的选择。 “呵”,一声轻轻的叹息溢出,她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收回了有些痴迷的视线,侧头打量身边的棺椁。石椁巨大,面上雕刻着繁复的纹饰,一条巨蛟正在云雾中翻腾,她伸手抚上蛟龙头顶的角,冰凉的触感惊的指尖瑟缩了一下。 新柳旋即收回手,调转了身子往石椁上一靠,脚上的铁链在石砖上拖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刮的她头皮发麻。这些日子在顾朗的私狱虽然没受什么刑,但到底是不好过的,她太累了,此刻这里这样安静,她竟觉得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当断龙 分卷阅读76 石落下的时候,新柳被地表轻微的震动惊醒,断龙石落下的巨响在墓室深处化作一声沉闷的长吟,新柳在这声长吟中呆愣了半晌,待震动和响声过去,她回过神来,轻轻勾了勾唇角,低垂的眼蓦然睁圆,终还是克制不住眼底那片水泽,任由其决堤而出。 不用再等了。 新柳将脸埋入臂弯,没哭出一点声响,唯有那剧烈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崩溃的心境。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绞痛渐渐从心口袭来,她的手死死掐着手臂上的肉,咬紧嘴唇,额头上冒出一片细密的冷汗,到最后,那阵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觉得自己的血肉仿佛被放在一个石臼里翻来覆去的捣。 她终还是没撑住,身子一歪,犹如一只下了油锅的虾米,在阴冷的地上蜷缩成一团,只不过一直疼到失去意识,她也没发出一声□□。 新柳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内里被汗水濡湿的衣衫还未干透,她没想到那样疼,疼的她以为自己立刻就会死。 可现在,她又醒了。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在幽闭的坟墓里等死更不好受,如果方才她疼死了,反倒是幸。其实终究是一死,也不是没有痛快点的办法,断龙石落下的那一刻,一头撞死在石椁上就能不必苦熬等死,可现在她没有什么力气再撞了。就算有力气,她也不想撞了,她不是来殉情的。 落子无悔,没等到就算了,死法总要体面一些。 “死而同穴,也算是缘分,”新柳扬起头,脸上浮出一个笑容,她脸色苍白,墓室里的烛光又白中泛青,这一笑充满了诡异的死气。 “谁准你和他死而同穴?” 冷而沉的男声就在此时于她身后响起,这声音和语调熟悉无比,她身子一震,呼吸瞬间凝滞,是他。 断龙石已落,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某一瞬她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可那语声里暗含的怒意又太过于真实,提醒着她绝不是幻听。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出声,她突然变得像石雕泥塑般木然。 良久,脚步声近,高大的人影罩住她了单薄的身子。 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固执,来人不再等她的回答,席地往她身旁一坐,将她拉入怀里,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将她紧握的双拳打开,轻轻摩挲着她被掐出血痕的掌心,他问她,“怎么这样傻?” 她本来僵着的身子闻言微微颤抖,男人抚了抚她的头顶,“就这么固执吗?宁愿死在这儿?” 他温暖的气息环绕着她,她的神思渐渐归位,在那怀抱里靠了许久之后,才不舍的退开,微微抬起头,“你怎么来的?” 他面上覆着一张银质面具,被墓室里的烛光一照,泛出惨白清冷的光。 他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有些失神的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抬手抚上她的唇,“怎么咬成这样?” 新柳没料到他会注意到自己嘴上的伤口,有些无措的抿了抿唇,“墓室里有点冷,冻的。”她不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疼成那样,肯定并不是因为伤心,这时候暂时不愿去细究,也不想在他面前提起。 这样蹩脚的理由,他自然知道是假,却没多追究,“若我不来,你怎么办?” 他语声不满,暗带怒意。 新柳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旋即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到他的胸前,闷闷道,“可是你来了啊!” 那语声里透出的脆弱与娇意让他心头一跳,他惩罚似的加大手下的力度,将她死死圈在怀里,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愤怒。 新柳被他抱的太紧,感觉两肋都被勒的疼了,可无奈又挣不出这人的怀抱,只好微微仰着头,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力度,低头凝视着她那双亮闪闪的眼,没再避而不答,“主墓室后面有一条通向后山的暗道,是工匠们给自己准备的生路。” 南齐曾有一位帝王困杀为自己修建陵寝的工匠陪葬,所以在南齐,替天子王侯修建墓室的工匠多会在墓室为自己准备一条逃生之路。这是他多年前调查一位南齐帝王的陵寝时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只怕南齐皇室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即使知道这个秘密,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工匠们在修建诚王墓室时一定会留下这么一条暗道,毕竟困杀工匠之事已过去很多代,而这座墓又只是不受宠的亲王的墓室。 今天早上听到她被带进诚王墓室的消息时,他正在写信,那一刹那他笔尖一抖,墨渍在信纸上染出一个刺眼的黑点。 “什么时候封墓?”他当时换了一张信纸,问守在下面的钟灵。 “今日午时。” 午时,顾朗给了她时候,只要午时之前她愿意向顾朗低头,就能活着出来。他利落的落笔,将信写完之后交给钟灵吩咐她及时送出去,就再没有什么言语。 若她自己不低头,他是没什么办法能救她的,他在南齐的筹划在关键时期,绝不可能为了救她打草惊蛇。 他吩咐了下属没有他的召唤不准进来,然后在密室里独自待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午时过 分卷阅读77 后,才将钟灵唤进来,可得到的并不是他想听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愤怒甚至憎恨,怒她固执,恨她愚蠢,他总以为他能等到她低头,可原本那么惜命的一个人,选择了死,没选择低头。 他恼恨了半个时辰之后,心里却蓦然腾起慌张,那慌张越演越大,等到最后他心里被塞满,又骤然落空,只剩下空茫时,他知道自己再恼再恨也无法真的就此让她去死。 他让人秘密抓来修建诚王墓的工匠,亲自审了两个时辰,好在最后问出的消息是他想要的。 自然,这些事情他永远都不会同她细说。 新柳听了也并没有问其中的细节,只是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有些事情,她也永远不会细问。 从诚王墓出来的时候,月已中天,望着一地的银霜,新柳突然就想起他们从弭山甬道里走出来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月光也将夜晚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寒风凛冽,新柳没能在回忆中长久停留。 “过来,”暗道外不远处有块大石,他见她被冷风惊的颤抖,就将她带到了大石下的避风处。 坐下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新柳靠在他肩上,一侧头就能看到他冰冷的面具在月光下闪出寒光,因为察觉了她的眼神,他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新柳转过头去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他是谁,北泠的大皇子楚元浥。 楚元浥侧目看她,见她抿着嘴唇,目光也不再往他身上倾注,显见得是不打算开那张金口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心头火起,可瞥见她苍白的脸色,她在墓中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又浮现在他眼前,他心头那阵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只能沉声问道,“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新柳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冷冽的苦竹香,轻声答道,“在望都的天牢里。” 那天他和赵元静站在暗处说话,那股若有若无的苦竹香气逸到她鼻间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他了,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他用这样冷冽的苦竹香,而且他说话的声音都没怎么变化,显然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打算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楚元浥轻哼一声,他就知道在望都的天牢里她就已经认出他了,本以为她还要装疯卖傻一番的,没想到现在倒是承认的爽快。 “为什么不认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新柳的心却无法平静,为什么不认呢,因为当时他清楚的暗示她他不是顾朝,他是另一个身份,且这个身份在北泠极为显赫,同时他还极有可能是蝠门之主。有了这样的暗示,她要怎么去认他,她想认回来的只是顾朝,可那时她若认了,认回来的绝不可能是顾朝。 见新柳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楚元浥觉得心头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那股火又冒了上来,他把台阶递到她面前,她却不肯抬脚,她哪怕是说一句不敢认,怕认错他都会就此揭过这件事,可她偏偏将她就是不想认的心态摆明了放在他眼前。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楚元浥的?”她不肯认,他却偏要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就像之前,他通过钟灵之口清楚明白的告诉她他是谁一样。 新柳闻言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交握的双手里,指甲不小心嵌入了掌心。他就是北泠大皇子楚元浥,她是在南行的路上知道的。 钟灵一个蝠门之人,不过稍饰伪装就能在押送她的队伍里来去自如,又总是毕恭毕敬的站在楚元浥的马车前听候差遣,路上甚至还数次主动在她面前提起楚元浥,钟灵向来不是多嘴的人,诸般情形联系在一起,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可就算明白了他的身份,她内心也没有多大的波澜,无论是蝠门之主还是北泠大皇子楚元浥,都同她没什么太大干系,总归并不是顾朝。 她在望都的天牢里认出了他却不肯问他的身份,他就将身份摆到她面前,她还是不肯认,他就让钟灵告诉她顾朝死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永远不可能再是顾朝。她当时是什么感受呢,自然是有些难受的,她本该就此斩断自己的心思,认清自己的身份。她是蝠门的一条狗,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是赵元静的盾牌,这就是她的身份,可不知为什么,她有些不甘,所以最后她宁愿接受顾朝死了,宁愿给南齐的诚王陪葬,也不愿再继续为蝠门做事。 她最是惜命,这大概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任性的选择。 说到底她还是不肯接受楚元浥就是顾朝这个事实,她明白一旦她接受楚元浥这个身份,顾朝就是真的死了。 她宁死也不肯接受的事实,现今又被他一句话彻底揭开,他连最后一点自欺的机会也不给她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顾朝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新柳脸上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出北海以来,她似乎一直在做最糟糕的选择。 楚元浥一直注视着新柳的反应,见她神情先是一片空茫,后来她微微抿着唇,嘴角轻翘,脸上绽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现在那笑渐渐淡去,她神情变得平淡,细看去那眼里一片虚浮,似乎任何 分卷阅读78 映像都印不进其中。 他心头猛然一跳,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她的身影突然变得缥缈,像是一阵风,一刮就散,又像是叶上轻霜,朝阳一起就消逝。刹那间他觉得自己距离她很远,她仿佛一道光一道影,他抓不住也留不下,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烦躁无比,心头那股邪火陡的炽盛,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让她面向自己。 “想不想看看面具下的脸?”他的动作虽急躁,声音却还平静。 新柳被这样一抓,握紧的拳不自觉松开,她曲着手指掩盖了掌心的血痕,垂眸良久才抬眼望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楚元浥断然没想过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会拒绝他,耐心终于用尽,骤然加大手下的力度,冷硬问道,“顾朝就这么好?”他一路火急火燎来救她,她却还是不肯面对他的新身份。 新柳觉得他再加上一分力度,她的腕骨就会被捏碎,她疼的皱了皱眉,挣扎了一下,“我要去杀南齐的太子。”顾朝哪有那么好,只不过他不是顾朝,她又哪里还有自己的身份。 “你说什么?” 楚元浥的声音越来越冷,新柳却恍若未觉,手上挣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我要去杀顾朗,”她抬头直视他,从面具的眼睛望下去其实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阴影,她不知道那阴影下是怎样一双眼睛,“你需要我去杀顾朗是不是?”这是她方才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从出北海以来,她一直在做最糟糕的选择,可其实如今的结果并不是最糟糕的。她让自己身陷诚王墓,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她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他不会来,可他来了,虽然是以楚元浥的身份来,她也知足了。 只要他来了,她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他需要她以赵元静的身份去杀了顾朗,她就去做。 待听清了新柳在说什么,楚元浥蓦地甩开她的手,怒极反笑,“你要替我去杀了顾朗?”他是万万没想到她现在考虑的是这个问题。 新柳没有犹豫的点头,“以赵元静的身份。” 看着新柳没有半分异色的脸,楚元浥怒意直冲到顶,“你以为……” 你以为我找不到人顶替赵元静的身份,话哽入喉,他终究还是压下了那股怒气,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新柳察觉了他话里的不悦,想了一会儿没想清楚他为何不悦,只能沉默的点点头。 楚元浥注视着她,见到她认真的神色,终于知道她不是在作态,他的心就此冷下去。“不是我要你替我去杀顾朗,是蝠门,”他抬起她的脸,冰冷的面具贴近她,寒气也随之逼近她的皮肤,“记住自己的身份了吗?” 楚元浥话里的冷漠与疏离让新柳呼吸一窒,等他甩开她的脸,她低下头吸了一口冷气,慢慢道,“属下记住了,”其实这才是真的他,最初,顾朝面对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态度居多。 恭敬又谦卑,楚元浥漠然看着这个女人,起身离开,“记住你自己的选择,别后悔。” 他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机会,既然她不要,他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再给。 第37章 刺杀 新柳自大石下默默站起身,冷风刮的她身上的衣物飒飒而动,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难言的郁气自心肺间升起来。 “顾朝,”楚元浥的脚步一顿,新柳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望都我和钟灵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东边的柜子上层有一株蝉翼雪莲。”先前她被押进南齐天牢前已暗示过钟灵,依照钟灵的性格应该会去那间屋子将东西搜出来,但这时他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亲口告诉他。 现在想来,她为何要离开北海,自然不是因为信了钟灵的说辞,蝠门一路追寻到北海带走顾朝只是为了威胁她,这样荒唐的理由怎么可能骗过她。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钟灵出现的那一刻给了她最糟糕的提示,可即便他和蝠门牵连甚深,她还是选择蒙蔽自己,跟着钟灵离开。她曾经说过不会跟他走,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候,还是追随了他的步伐。 她为什么这样选,或许是存了一点不该有的希冀,也或许仅仅只是想把蝉翼雪莲交给他,她为他寻来的东西,终归要交到他手上才是。 “白先生说你身……” 还未等新柳说完,楚元浥便冷漠的打断了她的话,“白如玉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体已经痊愈,根本不需要蝉翼雪莲。” 新柳眉头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可白先生为什么要骗她。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楚元浥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什么话要说?”语气平缓,却极为冷淡疏离。 新柳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他不需要蝉翼雪莲,她这一路上的坚持显得格外单薄。 看着楚元浥举步欲走,新柳心头一缩,向前闯出两步,“能不能把解药给我?” “呵,”楚元浥的冷笑随着夜风弥散开来,他转身凝视着她,讽问道,“用蝉翼雪莲换解药是吗?” 新柳呼吸一窒,陡然顿住脚,她死死掐住自 分卷阅读79 己的手心,没让自己露出一点异样,若他是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若属下能活着回来,恳请主子赐药。” 看着她恭敬的态度,楚元浥面具下的一双眼已凝成寒冰,他方才怒极口不择言,可她却什么都不争辩。 她一向心性软弱,唯独从北海出来以后,固执无比,不肯认他,不肯低头,不肯服软,或许是他给她的机会太多了。 “我刚才说过,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楚元浥转身远去,在目光能及的最远处,他的身影跃过月光与黑暗的交界,新柳眼中最终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暗影。 她是下属,没资格提什么要求,是她逾矩了。 新柳在山下见到钟灵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大亮,钟灵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她七拐八弯的绕小路离开,而后去了邺城一座花楼——红玉楼。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而迅速,扮作舞姬被送入太子府的前一天钟灵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她忍不住问钟灵,“你想对我说什么?” 钟灵在新柳脸上看不到一丝忧惧,她几乎平静的反常,反观殿下这几天脸上倒是始终阴云笼罩,弄得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每次去密室如同上刑场。 “姑娘大可放心,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姑娘最后只要表明身份即可。” 表明的自然是赵元静的身份,新柳笑着点了点头,钟灵不嘱咐她她也会牢记。 钟灵犹豫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事情,也可以尽管问我。” 新柳略有些意外的看了钟灵一眼,钟灵不是随便多嘴的人,她想不清楚她的用意,也确实没什么想问的,只能摇头。 “关于静小姐,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问我,”钟灵看出了新柳的疑惑,只能将话挑明。其实这本不是她该多嘴的事情,可自从她从北海将新柳带回来,这一路观及殿下的态度,显见得新柳在殿下心中的位置已不同于最初。此次到了南齐,殿下更是几次三番为了新柳改变计划,殿下自己或许身在其中还不甚明了,可她跟随殿下多年,自然是看清了其中关窍。此次在诚王墓双方又不知生了什么龃龉,殿下自回来之后就格外冷沉,她作为一个称职的下属,自然是要想尽办法帮殿下排忧解难。 虽不知殿下和新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新柳同殿下之间的龃龉总绕不过静小姐,静小姐和殿下之间的事她一清二楚,倒不如从静小姐处起个头将话说开。 静小姐自然是赵元静,这新柳倒是能想清楚,可新柳完全不知道钟灵为何突然提起赵元静,奇怪的看了钟灵几眼,末了还是只能摇摇头,“关于她,我能有什么想问的!” 看着新柳油盐不进的模样,钟灵倒是终于明白殿下眉间的郁结之气从何而来,可旁的话她自然不能多说,只能替殿下暗自叹气。 送走新柳之后,钟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唤去了密室,楚元浥坐在上首,正往杯子里倒茶,滚烫的茶水腾出氤氲热气,衬的他更加冷漠沉寂。 楚元浥唤进了钟灵,却没开口说话,直到清茶将尽,钟灵站的腿都酸了,他才慢声问道,“她走了?” “是,”钟灵默默呼了一口气,“太子府那边皆已安排妥当,请殿下放心。” 楚元浥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不放心,她自己要去,就算死了,也怪她命不好。” 钟灵也不敢多说什么,明明将计划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就怕有什么疏漏,可嘴上却要说着不在乎的狠话,她也不知道自家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了。 “北行的车马安排好了吗?” “俱已安排妥当,殿下随时可以动身。” 楚元浥点点头,“吩咐下去,即刻动身,”钟灵点头应是,楚元浥正待挥手让她退下,又想起了什么,沉声道,“事起之后,你亲自送她回柴门山庄。” “是,”钟灵低头应答,心里有些讶然,她倒是没有想到殿下会把人送到那里去。 新柳从没想过自己会死,至少从诚王墓中被楚元浥救出来,而后决定要去替他刺杀南齐太子时,她并没有存死志。一个人一生中,孤注一掷有一次就已经足够,她的那一次就用在进诚王墓,所以从诚王墓中活着出来后,她其实比以前更加珍惜自己这条命。 可是,在南齐太子宴请北泠大殿下的宴会上,当一支乐舞结束,南齐太子骤然遇刺,一片慌乱中她看着有侍卫的刀朝着楚元浥而去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就冲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实样貌,平心而论他这张脸远比他顾朝时的那张脸要出彩。看着她替他挡下一刀,他眼里的惊讶一闪而逝,冷淡到近乎麻木的脸上没再生出任何其他的表情。 无论是楚元浥还是顾朝,他总还是他,她原不能看着别人伤害他,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冲上来,可此时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她却突然觉得他陌生至极,心头一片空茫掠过之后,一股荒唐感便升上来,她自觉又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 她不会武,后来跟着白先生练了几天剑法也还没练 分卷阅读80 出成果,原本蝠门的安排是刺客成功刺杀顾朗之后,她上前揭开□□,将刺杀之名揽到自己身上即可。 现在,她已浪费了很多时间。替楚元浥挡的那一刀穿左肩肩胛而过,阵阵剧痛袭来,她咬着牙拖着重伤之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顾朗倒下的地方。场上的侍卫和刺客混作一团,顾朗倒下的地方反而空荡,新柳扒下脸上的□□扔掉,然后将致使顾朗身死的那把匕首从他心口处抽出来,股股鲜血从匕首钻出的血窟窿里往外冒,似有不竭之势。 待场上有人察觉她动了太子遗体之时,她已举起血淋淋的匕首,“南蛮不义,欺我泠国儿女,我赵元静只要一息尚存,誓不屈服。” 新柳是拼着自己所有力气吼出的这一句话,场上的众人在这一声怒吼中确实都将目光往她身上倾注了过来,顾朗的亲信在看清新柳的脸后俱都震惊不已,这个女人明明被送入了诚王墓,封墓的断龙石已落,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再看她脸色苍白,神情狠厉,倒有几分似幽魂鬼魅。而那些没见过新柳的卫兵见她肩上钢刀未除,通红的双目圆睁,一时竟从这个女人脸上看到狰狞之意,是以也被她镇住了片刻。不过太子府豢养的卫兵到底不是等闲之辈,被惊住只是一时,待反应过来之后,场上即是更为猛烈的厮杀。 新柳自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镇住卫兵,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刺杀南齐太子的名头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在赵元静身上。 肩上的衣衫早就被血染透,尖锐的疼痛之后阵阵的寒冷袭来,身体上虽然难受,可她终于卸下了重担,心里变得松快无比。 这种轻松从她的心里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一直到她倒地,这种松快的感觉都没有消失。 一直到她倒地,她也没有抬眼去看一眼楚元浥。 黑暗包裹她时,她耳边响起的是幽幽的驼铃声,那个梦中的声音喊她,“囡囡乖,来姆妈抱。” 第38章 劫后 新柳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从弭山悬崖跌落开始,到北海雪山终止,而后她便长久的置身于黑暗之中,一阵阵或轻或重的驼铃声从四面八方袭来,而她永远也抓不住具体方位。 等她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昏暗,她怔愣了不少时间,神智才彻底回笼。 她没有死,当把手放在心上感受到那微弱的心跳时,她如是确定。 入眼是层层叠叠的纱幔,鼻尖呼入的是若有若无的暖香,她很想知道自己在哪里,撑着爬起来时牵动了左肩肩头的伤口,疼的她低呼了一声。 是了,她在宴会上帮人挡了一刀。 “姑娘?” 纱幔外传来一声问话,因她没有答,暗绿色的纱幔很快被掀起来,入目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脸上神色极是小心。 女孩看清了床上人睁着眼,脸上一喜,惊呼一声,“姑娘醒了,我这就去叫人,”说完便疾步走出去,脚步声只到门口而止,门外有低语声传来,新柳猜测她是同人吩咐什么。不多久她又走了回来,冲着还未摸清楚情况的新柳一笑,“姑娘可有哪里不适,为姑娘诊治的大夫马上就来。” 新柳摇摇头,“这是哪儿?你是谁?”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大约是长久未曾开口的缘故。 “回姑娘,这里是柴门山庄,奴婢秀玉,姑娘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奴婢。”秀玉生着一张圆脸,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言谈间也没有一点生疏,倒似与她极为亲近的样子。 “秀玉,”新柳轻轻重复一遍她的名字,“谁救的我?” “这……”秀玉脸上露出迟疑,主子也未曾吩咐过是否能透露他的身份,她倒不敢自己擅自做主向眼前的人透露。 新柳微微皱了皱眉,见秀玉为难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我睡了多久了?” 秀玉见新柳没有追问,暗自舒了一口气,钟灵说的没错,这位姑娘虽然和静小姐生的像,但性子比静小姐软和太多,她是再也不想伺候静小姐那样的人了。其实静小姐也不算特别难伺候,就是性子太过清冷,和他们那个主子一样,两位又总爱斗法,弄得他们这些当属下的成日里要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怕在两人斗法中变成被火殃及的池鱼。 秀玉见新柳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赶紧收回思绪,算了算日子,恭恭敬敬道,“姑娘昏迷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这一觉实在睡的太长了些,新柳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继而眉头就皱的更深。 秀玉觑着新柳的脸色,笑道,“姑娘放心,大夫说只要醒过来,就能慢慢把身子将养好。”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由想到新柳当初被送过来时的样子,当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庄上的大夫都摇了头,最后还是钟灵急赶着去府上将塔嬷嬷请过来才暂且保住一条命。 塔嬷嬷当日说,若能醒过来就能好,若醒不过来也可能就此变成个活死人,不过这种话秀玉自不能对新柳说出来,她可不想他们那位主子某天治她一个多嘴之罪。 新柳倒没有去纠结秀玉话里 分卷阅读81 的细节,她似乎对自己经历了多大的危境毫不关心,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能出去走走吗?”虽然对自己的处境已有了一些猜测,但终归还是想知道的更多,出去看看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看着新柳那虚弱不堪的样子,秀玉哪敢应承这样的要求,只能先搪塞过去,“这个,奴婢也做不了主,等大夫看过了,若姑娘无碍,奴婢再陪姑娘出去吧!” 话说到这种地步,新柳也能看出秀玉大约是做不了什么主的,她只能等着,等到救她的人愿意见她了,她才有机会提点什么要求。 新柳并没有等太久,她醒来的时候是午后,傍晚的时候,她就见到了老熟人钟灵。 钟灵会出现,新柳一点都不惊讶。当日那样的情况,能救她的人本就不多。 遣散了屋里屋外的仆从,钟灵在一张矮凳上坐下,“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吗?” 新柳垂了眸子,长睫在眼下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暗影,这暗影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孤寂,可她唇角却微微牵扯了一点幅度,像是在笑。 新柳从不在人前示弱,现在露出了这样脆弱的一面也还不自觉,钟灵看的心头一跳,他们那位殿下若是瞧见这一瞬,不知道还能不能忍心把人晾在一边。 “我……”新柳早已经抬起头来,方才那点不经意露出的脆弱也早就消失不见,可说了一个我字,她却迟疑了,某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能问些什么。 “我没什么可问的,”她想问的,问出来只怕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自然就闭口不言了。 钟灵也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当,他们家殿下是最会给人出难题的人。前是静小姐,后是眼前的新柳姑娘,殿下喜欢的人,虽然性子差了万千,但是有一个点倒是相似,相似的固执。 “殿下当日吩咐我一定要将姑娘安全带回来,姑娘不想问问为什么吗?”钟灵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新柳主动提起殿下了,只能开门见山。 新柳脸上的表情没起太大变化,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钟灵以为她不打算回答的时候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浅薄的笑容,而后开了口,“他不想我死。”却不是疑问,而是回答,新柳与楚元浥之间隔阂颇多,可他不想她死,这一点她却是能肯定的。 他为什么不想她死呢?她也清楚,一来因为她这张脸,二来他们从弭山一路到北海,总算有一些患难之情。她曾救过他,虽然站在他的角度看,她一个下属救他是分内之事,但他终究还算是个赏罚分明的主子,所以只要她在替他卖命,他就还愿意救她。 钟灵不知道新柳心里的这一套说法,只领会了新柳表里的意思。新柳说的并没有错,殿下不想让她死,“殿下当日吩咐我,绝不能让姑娘有事。” 钟灵当初从南齐把濒死的人带回来,后来去殿下处复命,殿下听闻新柳生死垂危之时脸上出现的表情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了,能让殿下变色的事情不多,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请了塔嬷嬷出马保住了新柳的命,不然她还真不知道他们家殿下会怎么发作。 可是想到此处钟灵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们家殿下如何杀伐决断的人,偏偏在感情上没有那么犀利的手段,要说起来他同静小姐之间斗法斗得倒还算干脆利落,可是在新柳这里,却屡次犹疑,每每别扭的他们这些当属下的都看不过眼。就比方今次,人醒过来的消息报过去他看着没什么变化,实则沉默了良久,而后那脚步都快跨过门槛时,又返回去吩咐她先过来问话。 问什么话呢,他并未说清楚,钟灵也只能揣度着前后的事自己判断。新柳表面上看着性子最是温和不过,实则还是分人对事,在和殿下这一事上,新柳有多固执钟灵是见识过的,钟灵估计殿下大约也是怕自己前来又闹成南齐诚王墓外的结果。 新柳听出了钟灵在强调什么,脸上浅薄的笑容淡去,“是他叫你来找我的吗?”她的脸色变得平静无比,只是那平静看着无端端有一股空茫之感,仿佛她什么也不在意一般。 钟灵暗道一声糟糕,她这个说客,可不能将人越说越远,“姑娘昏迷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这两个月里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先是南齐因为诚王和太子先后被赵元静杀害而对北泠宣战,南齐的军队突袭泠国边境的大城冀州城。冀州本已危矣,不料本在南齐为质的泠国大皇子楚元浥却早在护卫护送下来到冀州城,他领着冀州守军抵抗了南齐军队半个月,最终在冀州城内粮草尽绝之时等来来自鹜州的救援,而后楚元浥带领着援军在冀州城外十里坳大败南齐军队。 南齐之主因太子之死对北泠饱含怨怒,见攻冀州不成,转而驰击北泠重镇云丰,此次的攻击依旧被北泠大皇子楚元浥率着鹜州援军打退。因这两战积累了声望,此后冀州守军和鹜州援军皆为楚元浥马首是瞻,羸弱之名在外的北泠大皇子一跃成为沙场上矫健果决的将领,他带着北泠的军队,经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事,最终不仅打的南齐军队溃不成军,成功护卫了北泠,还让南齐之主由此生了怯意,率先送上议和书。 因这 分卷阅读82 一场战事,原本在北泠没什么存在感的大皇子楚元浥一跃成为北泠人心中的英雄,北泠皇帝昏聩已久,面对南齐的挑衅屡次妥协,北泠上到士大夫下到贩夫走卒其实早有微词,这一次楚元浥能打败南齐,实在是替上上下下的人抒了一口郁气,一时之间从庙堂到草野,拥护楚元浥的呼声高涨起来。 民声略过不提,朝堂上那些人精的官员自然早看出这位皇子以前是在韬光养晦,依附者一时络绎不绝,加上楚元浥自己原本暗中培植的势力,他与北泠太子楚元沐遂成比肩之势,除了中立者,如今北泠的朝堂已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而本该对这些变化有所警觉的北泠皇帝依旧延续了他的昏聩性子,对朝堂上涌动的暗流视而不见,似乎是放任两派自己角逐的意思。 这些事情钟灵略过某些点不提,一一告诉了新柳。新柳听完心里确实掀起了一些波澜,她现在已彻底明白他为何要以赵元静之名刺杀南齐太子,赵元静是北泠皇帝亲封的公主,诚王之死算在她头上顶多要她偿命,可当南齐太子之死也算在她头上之时,挑起的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争端,从头至尾楚元浥都是为了这一点在谋划,而将来如何运作讨得美人欢心只不过是个附加的目的罢了。 新柳早知道楚元浥所图不简单,可知道是一回事,他的图谋真正展现在她面前又是一回事。一个挑起两国之衅的人在她看来已超乎了一个“人”的范畴,如何冷静亦或是如何冷血的人,才能将两国兵士百姓的安危放在一边,专心自己的图谋?之前她得知他是蝠门之主时也觉得恐惧,可毕竟曾和他朝夕相处,只要想着他是顾朝那恐惧就终究浅淡,可如今当他的面目在她面前彻底揭开,她再也无法用从前的日子来冲淡他带来的恐惧,她觉得胆寒。 曾今,她对他,竟然还有些关乎儿女情长的期许。 看着新柳眼神明显有了松动,钟灵心中一喜,她并不知新柳是在惧怕自家主子,只惦记着趁热打铁再进一步,“属下跟着殿下这么多年,能让殿下上心的人并不多,姑娘就是其一。” 新柳没细思钟灵话里的暗示,因门外灌进来一阵冷风,她咳嗽了一阵才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亦或是,楚元浥为什么要让钟灵来见她,还告诉她这两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 如今的她,按理来说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她不明白他的用意。 钟灵被新柳问的一噎,她说了半天,她竟还是没抓到要点,“殿下生母早逝,这一路走来并非坦途,姑娘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姑娘若也顾及殿下,何不让殿下宽心!”她算是明白了,对付她不如直接点好。 新柳眉头微微蹙起,眉间拧出两道轻痕,钟灵劝她宽楚元浥的心,可真正能宽他心的人是赵元静,并非是她。 “赵元静呢?” “静小姐,”钟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静小姐回了赵府。” 如今赵元静已经不需要藏着掖着,是以战祸初平之日,楚元浥就将赵元静送回了赵府。 这倒并不出乎新柳的预料,赵元静是挑起两国战祸的人,若这一场战争北泠输了,她就是千古罪人,若这一战北泠赢了,她就是不屈服于南齐淫威的巾帼英雄。 借着这一场战事把赵元静捧上高位,这本就是楚元浥的目的之一。 “不知道……咳……”新柳拢了拢衣襟,猛地咳嗽了几声,后半句话便没能说出来。 不知道他如今有没有讨得美人欢心。 “姑娘,”钟灵倒了一盅热水递过来,“姑娘想说什么?” 新柳接过水喝了两口润喉,待喉头那阵麻痒缓过去,摇了摇头,对钟灵说了声谢谢。那是一句问来也没什么意义的话,她差点一时冲动问了出来。 “姑娘……” “钟灵,你走吧!”新柳打断钟灵的话,见钟灵还有再劝之意,继续道,“钟灵,我是蝠门中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曾说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她就记住了,他是主,她是奴,仅此而已。 钟灵看清了新柳眼中的决绝,知道今天只能无功而返,“那姑娘好好休息,钟灵过几日再来探望姑娘,”待走到门口时,钟灵内心挣扎了一晌,停下脚步道,“殿下在战场上受了箭伤,如今还未痊愈。” 新柳本已低垂的眼目豁然抬起,双手攥紧了手下的被子,钟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过她没给新柳询问的机会,当即踏出房门,只留下一句,“姑娘若是想见殿下,告诉秀玉即可。” 第39章 夜访 钟灵离开之后,新柳又在柴门山庄修养了一个多月,期间她的伤势反反复复,好在庄上一直候着大夫为她调理,过了一个月将药当饭吃的生活,她的伤终于有了起色。 柴门山庄所处地势颇高,气候偏于阴冷,恰此时又是冰雪正消的季节,新柳身上的伤虽然痊愈了,却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但凡是温度稍微低些,她就止不住的咳嗽,她本是计划身体一好就离开柴门山庄的,可是因为这点毛病,她出门走不出两条回廊就会被秀玉 分卷阅读83 唠叨着劝回来。被唠叨的次数多了,加上自己也确实咳的难受,后来她出房门也就出的少,所以她至今未曾窥得柴门山庄全貌。 连柴门山庄的庄门都不知道向什么地方开,离开的事情自然只能暂缓。 在房中闲暇的时光多了,她总会想起楚元浥,钟灵说楚元浥受伤了,这确实在她心上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可每当她心中升起见见他的想法,又能立即找到一个理由让自己放弃。 他如今是楚元浥,不是顾朝,他的安危根本轮不上她担心。而且与其担心他的安危,倒不如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同他的身份天差地别,不切实际的幻想自然早已放下,可对于将来,她仍旧是迷茫的。离开蝠门是一个选择,可他会放她离开吗,蝠门没有放人离开的规矩。但如果不离开,她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继续当一个细作吗,赵元静如今大约已不需要她这块盾牌,她自己也不想再当一块盾牌。 她每日里就在这些繁杂的思绪中浮浮沉沉,言语的时候少,盯着某处出神的时候多。 在秀玉眼中,新柳是位沉默寡言的姑娘,且总喜欢发呆,有时候看着一盏茶也能看一上午,自己去将冷茶换下来,也能得这位姑娘一声谢谢,可道谢之后,她便继续出神。 秀玉数次望着新柳欲言又止,新柳有时发现了也会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每当这时,秀玉就会抓住机会,尽力完成钟灵的嘱托,“姑娘不想见见什么人吗?”这是她能给的最大程度的提示。 新柳知道秀玉的意思,可她总是摇头,因为那个人不该她见。 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他的身份。 她打定主意不见楚元浥,楚元浥却在某一天主动来见了她。 她的咳疾已渐好,夜里睡的也比往日安稳,可这一天她又一次咳醒。她醒时屋子里漆黑一片,待那阵咳嗽缓过去,眼睛才适应黑暗,依稀能看到窗户边有点微光,今晚窗外的月色应该还不错。 屋子里不知为何漏进了一些寒冷气,床前层层叠叠的纱幔自然挡不住寒气,她喉咙里一阵麻痒,又是一阵咳嗽自心肺到喉间。待这一阵咳嗽尽时,床前纱幔一动,一个黑影已躺倒她身边将她揽入怀里。那黑影来的太快,她又因这阵咳嗽有些头晕眼花,所以直到脸颊切切实实感受到那怀抱里的温度,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屋子里闯进了人,这个人还是个登徒子,摸上了她的床,抱住了她的人。 可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因为这个人身上独特的苦竹香气已侵入她鼻间。 楚元浥察觉了怀里人的僵硬,正要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就被一阵更为猛烈的咳嗽打断,他只好把话咽回去,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连着被子将她裹得更严实。直等到那阵咳嗽过去,才无奈的开口,“这么娇气的身子,屋里为什么不放炭盆?” 他原本只是打算偷偷看她一眼,可谁知道这人这么警觉,他才进房间她就醒了,醒了也就算了,又咳的让人心惊,他赌在心间的那一口气,也让她这一通咳嗽打散了。 他的语气似是责备又似是宠溺,新柳听得恍惚,暗自咬了咬舌尖,才敢确定这不是梦。 “怎么不说话?”楚元浥将人抱的更紧,语带不满的问道。 新柳此时已彻底清醒,她也没听他说什么话,只是暗自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嚷大叫几声,毕竟有人大半夜的摸进了她的屋子,可她错过了叫嚷的最佳时机,而且嚷开来她似乎也讨不到什么好。不能嚷,好像也不该任由人这么抱着,若是挣扎,也不知道她挣不挣的过他。 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屋里黑漆漆一片,楚元浥也没办法看清新柳的表情,他自然也猜不到新柳现在的思绪偏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听着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又想到她方才撕心裂肺的咳嗽,心里瞬时就软了,也不再逼着她开口说话,反而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缓声道,“好了,现在不和你算账,睡吧!嗯!” 楚元浥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是蛊惑力十足的魔咒,新柳就在这似呢喃般的低语中抛开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问题,对于挣扎与否她虽还残存着些纠结,可最终这点纠结也因为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而变得模模糊糊,在彻底睡去之前,她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是,他这哄人睡觉的手法还不错。 听到怀里人的呼吸变得平缓,楚元浥拍背时下手更轻,等他确定她彻底沉睡了,他才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低笑了一句,“娇气的东西。”而后将她揽的更紧,就和衣在她身边睡去。 新柳第二天醒时黎明刚过,屋子里已经有了光线,只是层层纱帘遮挡,床榻上的光线实在算不上充足。 她还被人抱在怀里,而抱着她的人显然还在熟睡,她盯着床顶呆呆看了半晌,才转过头看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眉浓烈而锋利,鼻梁高挺笔直,薄唇凌厉,他这张脸远胜于他扮作顾朝时的那张脸,且好看的有些过分。 一个大男人,何必长着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她伸手 分卷阅读84 想碰碰他的脸,却在快触碰到之前又将手收了回来,她盯着他那双闭着的眼睛出神,心想其实他脸上最好看的就是这双眼睛。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心声,那双眼睛就在此时睁开。 他的眼眸虽然如暗夜里的星辰一般明亮,但眼中神色总是过于深沉,从前她看他的眼睛,一直是隔着冷淡的帘幕在仰望,可今天,或许因为才醒过来,他的眼里有一些迷蒙之色,这点迷蒙让她觉得和他的距离没那么遥远了。 “怎么醒这么早,”楚元浥眼里的迷蒙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清明。 他晨起时声音有些哑,加上语声本就不高,听起来就格外温柔醇厚。新柳被这嗓音一勾,暂时也忘了收回自己的目光。 “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楚元浥微微皱了皱眉,疑惑道。 新柳骤然回过神来,她看着他平静问话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哪里别扭呢?新柳想了半晌也就想出来了,他凭什么半夜摸进她的房间躺到她的床上,第二天起来还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来同她说话。 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他从北海的不辞而别,想到了天牢里他哄美人欢心的戏码,想到了诚王墓外他离开的背影。 怀里人那双黑亮的眸子转了转,眼睫旋即半垂,眼见着又一次失神,楚元浥这时候是真的有些恼了,眉头蹙的更深,她这是什么态度,竟这么明显的无视他? “看着我,在想什么?”他抬手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正视自己。 新柳听到他语气里的恼意,回过神来,这人方才嫌弃别人盯他,此刻又要别人盯着他,她想,她现在是应该给这个登徒子两巴掌呢,还是应该一脚把人踹到床下去。堂堂蝠门之主,泠国的大皇子,若是真被她打一巴掌或者踹一脚,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想到此处她心里原本的焦灼竟变得微渺,她甚至被自己的设想逗得有些想笑,于是就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 面对那双弯起的眸子,楚元浥的一张脸迅速黑成了炭,他的眼神沉下去,帐中的气氛一时凝结,他倒是想过千万种他们再见的场面,她恼她怒甚至打他骂他都可能,唯独没想过眼前这景象,他现在已完全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他手下微微用力,这瘦的只剩下骨头的下颌有些硌手,她似乎被捏的疼了,吸了一口气,于是他又暗自放松了力道。 “见到本王这么高兴?”他没办法再任由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所以强行把她那不知神游到何处的思绪拉回来,强迫她注意自己,“我若不主动来看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他语中有嘲讽又有恼怒,余下的全是不满。 当初她昏迷了多久,他就担心了多久,她醒的时候恰好他手头上暂时没什么紧要的事,他是要来看她的,可脚都踏出房门了又想起诚王墓外的那一幕,这么久过去,他心里对她的那点气其实早就烟消云散,可她固执,他在她面前又屡次失控,他实在不想再闹得不欢而散,于是先派了钟灵过来,若她说想见他,他再过来吧。谁知道他满怀着期待等,并没等到他想要的消息。 起初他气,气的吩咐下面的人谁也不许提起柴门山庄的人或事,可气了两天,忍不住提起柴门山庄的还是他自己。他吩咐暗卫每天将她的一言一行呈报上来,只要她说一句要见他,他还是会去见她,等了一段时候,她什么都没说,于是他再退一步,只要她言谈间提起他,他就去见她,可是每日暗卫汇报上来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和他有关。最后不得已,他想只要她提起要见钟灵,他也就顺路去看她,可谁能料到一个多月过来,她连钟灵也不曾提起。 他心里一日比一日不是滋味,他将她放到柴门山庄修养,她似乎就真的完全摒弃了外界,一心修养。她不吵不闹,谁都不见,甚至谁都不提起,她表现得真像是个隐居世外的人,可她越是这样平静,他心里就越是烦乱不安。 原本她这样,他该恼怒,该生气,该将她晾在一边,可终究他做不到,所以着了魔般大半夜跑过来看她。可她呢,不是在走神就是在笑,似乎他的到来没在她这里激起一点波澜。 新柳自然永远也不会知道楚元浥来见她经历了多少挣扎,她只是觉得他的话奇怪,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见面的必要,又为什么非要见面不可,所以在他的目光已强烈到不容她忽视的时候,她问,“主子要见我,有什么吩咐?” 大约因为晨起,她的语声有些哑,但是情绪是平稳至极的,神态上有些淡漠,不过确实是下属应对主子的态度,算不得不敬。 楚元浥的眼神在她说这句话时一分分冷下去,帐里的气氛一下凝结,像是寒气突然侵入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冻得人心寒。 她倒是记仇,他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她就真的记住了,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主动软化了态度来见她,她还要刺上他几句。若她真是恼了怒了刺他几句其实也没什么,他当时气急,说的那些话伤人,她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本是该的,可关键 分卷阅读85 是她并不是在故意刺他,她说的极平淡极镇静,她用下属对待主子的态度对待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南齐诚王墓他去带她出来,她转头便要去替他执行任务,一句软话不肯多说,如今也是,他主动来看她,她依旧是将他当主子对待,似乎她和他之间就只剩下主与奴的关系。 第40章 手段 楚元浥的神色几度变化,新柳当然也注意到了,可最终在她还没闹清楚自己什么地方惹到他时,他身上那股冷涩的怒气又消弭下去。 楚元浥心中一股怒火本在爆发的边缘,可因为想到了诚王墓外的情景,他那股怒火忽的就熄下去,他轻叹一声,她倒是很懂如何让他生气,差点让他又重蹈覆辙。 楚元浥伸手覆上她的眼,将她眸中的探究之色一并掩住,而后凑到她耳边慢慢道,“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见见你,你不想见我吗?既然连见都不想见我,当时怎么又拼死拼活的为我挡刀,难不成怕变成小寡妇。” 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眼上,她闭上的眼睛又忍不住睁开,长长的睫毛扫在他手心,扫的他有些心痒。 因他语气里的暧昧,因她眼睫扫出的痒意,本来氛围紧张的帐里忽然就生出旖旎之气。可新柳这时候没工夫在这旖旎中沉沦,她语声冷淡的同他辩驳,“我没为你挡刀。” “那这里,是为谁伤的?嗯?”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便已经摸进了她的领子,因他先前一直规矩着,所以新柳不曾防备,等她现下反应过来便晚了。他的手顺着肩胛摸到了那道已退了痂的伤口,他轻轻柔柔地摩挲着那道伤口,像是在摩挲一颗明珠一块美玉。 新柳忽然想起那一刀穿过肩胛时的痛楚,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楚元浥眼神一暗,将人扣入怀里。新柳猛地挣脱他的怀抱,半撑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反正不是你,那个人不是你。” 看着新柳脸上那抹冷色,楚元浥的唇角微微翘起,眼底爬上一丝愉悦,他一把将人拉回怀中,“你如何就知道那不是我?” 他禁锢着她,同她面对面,近到呼出的气息都纠缠在一起,新柳脸上的冷色褪的干净,耳朵尖上涌上一丝血色,她挣脱不过,不大自然的半垂了眼帘,“眼神不一样。” 她当时也还不知楚元浥的真实相貌,可一个人的外貌无论如何变化,眼神总是不会变的,所以当时她冲上去看到那人的眼神时就知道那人是假的,只不过她已没有机会后悔。 新柳心里有些闷,脸色也不自觉变得颓唐,她似乎总是在做着这些多余的事情,找蝉翼雪莲是多余的事,没分清真假上去救他也是多余的事。 楚元浥看到她的神情,捏了捏她的脸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么聪明,怎么不看清了再往前冲?” 新柳没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又轻又慢,似乎在笑她,又似乎是在责备她,是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做的多余,又何况他呢? 她本是这么宽慰自己的,可宽慰着宽慰着心里终究划拉出一道裂痕,他凭什么说的这么轻松,凭什么把她豁出命去做的事情变成一句调侃。即使他不需要她做这些事,也不该一点体面都不留给她,她豁出命去保护他,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兜兜转转这么久,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喜欢了就喜欢了,可她并不曾轻贱自己。现在他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却仿佛她在轻贱自己一般。 新柳发了狠的去推他,因她此前沉默安静楚元浥一时没有防备,倒被她挣开去。新柳一离开他的怀抱,便爬起来,后退着坐到床榻的角落,而后冷冷的看着他,“我不会再救你了,真的假的都不会再救了,若是……”她语声凝滞,哽了一下还是继续将那刺人的话说下去,“若是主子需要我的命,拿去就是。” 她再也不会主动给他自己的命了,她一向把命看得很重,因为喜欢他连命都豁出去了,可在他这里不值什么,她现下也觉得轻贱,那么从今往后她还是做回从前惜命的她吧! 楚元浥看着她脸上的怒意,看着她冷冰冰眸子底下来不及遮挡的委屈,心里那股郁气突然间便散的无形。她终于不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城,他终于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若她一直将情绪藏起来,他什么也做不了,可她还会生气还会委屈还会在乎,从前那个温温顺顺像兔子一般狡黠又胆怯的人回来了,他心里总算是镇定下来。 楚元浥唇角轻翘,脸上浮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起身朝着角落而去,新柳从那笑容里读出了危险信号,不自然的往后缩着身子,她刚才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才敢那样对他说话,现下冷静了哪里还有刚才的胆子,她惜命,不该惹他的。 床榻虽不小,可她本身就在角落,已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元浥眼神沉沉的来到她面前。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还等着你来救我,我有危险的时候,你不总是救我的吗?”楚元浥看着她脸上的防备神色,握住她的手,慢慢将人拉到怀里,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经凉得跟个冰疙瘩似的,“不知道冷吗 分卷阅读86 ?”触了触她的脸颊,也是冰的。 新柳被他软和的语气还有无奈的眼神震住了,忘记了反抗,他穿着瞧不清颜色的深色衣衫,她窝在他怀里,他身上的温度就贴着衣服传递过来,暖融融的包裹着她,让她晃了老半天的神。 等她蓦然清醒,她想,这算什么呢? 他不能先在人心上捅上几刀,而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他平素吝惜给人的温柔当做手段拿出来对付她。她虽然是他的下属,是他的棋子,是他为美人精心准备的盾牌,可她也是个人,也有心,他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是不是看准了,只要他招招手,她就会继续当他的棋子。 新柳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她眨了眨眼,向后退了退,试图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这次楚元浥没有拦,只是仍抓着她的手,没让她离自己太远。 “我……”她想把手从他手里拿回来,可没挣开,“你……” 楚元浥早就察觉到了新柳身上的变化,前一刻她明明是露了情绪的,可这时她又将那些情绪慢慢收敛,像是一只乌龟小心翼翼将四肢缩回壳里。他哪里能让人就这么缩回去,不仅没放手,还趁着她踌躇时将人又一次揽到了怀里,这一次还将被子也拉上来,把人裹住了,才凑到她耳边,有意无意用唇瓣摩挲着她的耳垂,“我怎么?” 他鼻尖呼出的热气惹的新柳轻轻一颤,她的耳朵根红起来,而后那红晕又慢慢蔓延到耳朵尖上,先前她情绪激动时眼眶也是红的,此时那红还未褪尽,衬的圆润的眼珠越发湿润明亮,像是两颗熟透的黑葡萄,经过一夕风雨,洗出夹杂着可怜的媚色。 “你无……你不能这样无耻,”新柳本想说你无耻,可又怕这样惹怒了楚元浥,毕竟他还是主子,她不敢太过放肆,话中途断了,于是原先准备好的气势便也中断,本来底气十足的语气转了一个弯变得虚弱,那把嗓子本就嫩,气势一弱就娇。 楚元浥本只是为了逗逗她,他知道她最禁不得逗,她总是装的镇定,其实举动间稍微轻浮些她就要羞。他还是很了解她,她也果然中了招。只不过,今次中招的不止她一人,她那软软弱弱,想怒不敢怒的样子实在勾人,勾的他心里一颤,于是本是折磨她的手段最后变成折磨自己。 “本王还能再无耻些,卿卿要不要体验一下,”他气息紊乱,声音暗哑,眸子也凝着欲色。 因那温暖轻柔的唇贴到了脖颈上的肌肤,新柳一震,蓦然醒悟过来,她激烈的挣扎着,挣的眼眶再次红起来,她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恶狠狠盯着虎视眈眈的豺狼,将帐里的旖旎气氛荡开去。 他怎么能这样呢,利用完了她就将她扔在一边,如今再来时什么也不肯多说,就这样对她。他若只将她当做一颗棋子,那确实用不着向她解释什么,可他也不该这样轻贱人,以往是为了演戏同她亲近,如今算什么,她可以当他的下属,当他的棋子,可当不了他的床()伴。 本来他是主她是奴,他要她做什么,她没资格拒绝,可她现在就是做不到,她没办法在喜欢他以后还甘愿当他的床()伴。 楚元浥没料到新柳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他也只当她是在闹别扭,根本不曾想过新柳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将人紧紧拽着,没再让她挣脱。 新柳挣的狠了,只听到一声闷哼,圈着她的力道陡松,她一下子逃出他的禁锢,而后有些胆怯的去看楚元浥,只见他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神色有几分扭曲。 “你……你怎么了?”她记得自己刚才撞了他一肘,也不知道撞在何处,此刻看到他脸上痛苦的神色,忽然想起钟灵的话,他在战场上受了箭伤,难道如今还未痊愈吗? 楚元浥额上沁出一些冷汗,咬着唇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她,看起来竟然……竟然颇有些可怜,似乎她刚才那一下伤到的不仅是他的身子。 新柳垂下眸子,不再去看他,似乎不看他心中便能安定一些,也能让翻涌的愧疚少些。 楚元浥的呼吸声沉重,她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肘究竟撞的有多重,踌躇了半晌,犹豫着要不要抬头时,她突听到一声长叹,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东西,敲的她心上一颤,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抬起头望向他。 他靠在床榻角落,微微阖着眼,眉头拧着,似是累极了倦极了。她心上漫起一股酸涩,那酸涩渐渐的哽到她的喉头,让她想咳嗽,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于是强压着喉咙里的痒意,极快极轻的道,“我帮你叫大夫过来。” “留下来。” 她的手才要掀开帐子,便听到这样一声有些沉重有些虚弱的挽留声,她不由得回头去看,他眼眸半睁,定定的瞧着她,她永远都不懂他的眼神,可这时却在那黝黑的眸子里看到了哀求之意。他的手伸着,似乎她走了他也不会收回去。 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刹那间就断了,她建好的城像是脆弱的琉璃,顷刻间粉碎一地。她将手递给他,被他拉着靠在他怀里,在那温暖里沉沦。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走不掉了。 分卷阅读87 是,他大约知道的,他即便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温柔的招一招手,她就会心甘情愿的沉沦,也不管是真是假。 “你真的不要大夫吗?”新柳半靠在楚元浥怀里,等着喉咙里的痒熬过去了,才问道。 楚元浥把被子拉上来将人裹住,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是不是又想咳嗽了?”他早就注意到她憋的泛红的脸颊,他知道她咳起来有多难受,可是不咳出来,似乎也难受的很。 新柳摇摇头,他还是那样,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伸出一只手,用衣袖去将他额上的细汗擦掉,清了清嗓子道,“忍过去就好了。”忍了这一阵,下一阵会咳的凶些而已。 “我刚才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其实她想问的是,他伤的是不是很重,距离钟灵上次来这里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按理说他的伤早该好了,除非是伤的重才没养好,否则她那点力气怎么会让他那么难受。 楚元浥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他将脸埋到她脖颈间,在她打量不到的角度,微微翘起唇角,缓缓道,“嗯,你碰疼我了。” 他引导着她的手去碰他胸前的某块地方,那里本有一道箭伤,其实早已经不疼不痒,可要想让他怀里这只小兔子心软,他只能装的弱不禁风一些。 他了解她,知道她的软肋。 因他语声中流露出的疲惫和脆弱,新柳愣了一晌,而后心中软成一湖春水,水上揉折出圈圈涟漪,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个人啊,她能拿他怎么办,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仍没办法硬下心肠。 第41章 松柏 望都靠北,初春四月,空气中的寒气浓重。 书斋旁边的偏室暖阁里,上好的无烟炭正在角落里的暖炉中无声燃烧。 房间里热气蒸腾,青丝垂地的女孩子穿着软缎的绣鞋跪坐在长绒毯上,认真的提笔描摹。她下笔时慎重,落笔时迅捷,因为全神贯注盯着画纸,额上沁出了一些细汗。 秀玉端着药碗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像是在深闺教养的千金明珠,还未经风雨的洗礼,半点看不出她在柴门山庄时的影子。 “姑娘画了大半天,歇歇吧!”秀玉将药碗摆放在临窗的小几上,看到她提笔,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新柳抬头,看着小几上的药碗,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谢谢你。”说完复又低下头去端详笔下的画作,似乎在斟酌着下一笔如何落。 “姑娘画了什么?”秀玉有些好奇,忍不住向前凑了几步。 似乎再也找不出缺漏的地方,新柳长舒了一口气,将笔放进笔洗,向后倾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青松。” 秀玉还没瞻仰到画纸上的青松,身后便有脚步声传来,神色淡漠的大皇子殿下已走进来,秀玉再没了欣赏的心思,规矩着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楚元浥将披风放到衣架上,向着新柳走过去,“在画什么?” 她跪坐在地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下眸子,眼睫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仔细的打量她,她的头发未拢,青丝从肩上垂到绒毯上,仿佛侍女入画,格外的安静恬淡。 她近来安静的时候多,此刻也不答他的话,只是在他坐下的时候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出一点位置。他将她的手拉过来,去看案上的画,入眼处是遒劲挺拔的青松,在危崖上向着天空郁郁生长。 他的手蓦地一紧,新柳吃疼,偏头去看他,他盯着她的画,眼底神色莫辨,似乎有些吃惊,又似乎很是厌恶,最后他的眼上覆上一层阴翳,将其余的情绪尽数遮挡。 新柳也垂眸去看自己的画,她没有学过画,无从谈画技,那松只怕是有形无意,难算上品。 “怎么了?”她不由得开口问,这是她打发时间画出来的东西,但应当还不至于引得他神色如此。 楚元浥松开她的手,将画从案上抽起来,起身扔进了角落的暖炉。 看着他的动作,新柳没有出声也没有起身阻拦,她只是微微偏着头去看他,看不清他的神色就去看那暖炉里画卷燃烧时腾起的火苗,火舌吞吐,画卷顷刻间成灰烟。 她从柴门山庄搬到大皇子府上已有段时间,他从未曾说给她一个什么结果,她也从来不去问,每天就困在书房旁的暖阁里,他想来见她时便来,他不来见她时她便自己打发时间。 其实他来见她的时候也不算少,他高兴时也将她抱在怀里不依不饶的闹,不高兴时便不多说话,只是陪她坐着。在这间暖阁里,她见过他眉头紧皱神色不耐的模样,也见过他眉眼舒展含笑戏谑的模样。 他现在大约是在生气,可他为什么生气呢?新柳不解。 楚元浥已走到窗边的榻上坐下,他看着还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正偏头打量他,可她的眼神,又似乎早已透过他瞧到了别处,她又走神了。他心里那股怒气慢慢消了,却越来越烦躁,她这样走神,他看不太顺眼。 “过来喝药,”他伸手端起小 分卷阅读88 几上的药碗,药已经温了。 新柳闻言起身走过来,然后他便拉着她半坐到他怀里,将药碗凑到她唇边,她一张嘴,苦涩的药汁便一口气全都灌了进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可她却能感受到他平静表面下的郁气。 他在生气,可他为什么生气呢? “苦吗?”伸手摩挲着她唇边残留的药汁,他问。新柳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还没尝清苦味。 “不苦?”楚元浥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而后一手扣着她的头靠近自己,唇齿相接,“我尝尝。” 他一开始温柔,而后急促,直到最后她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笑道,“明日叫他们在药里多给你加一些黄连。” 为什么这么想让她吃苦,新柳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待气息平复了,才问他,“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她甚少问他的事,她知道他图谋的是大计,轮不到她插嘴,只不过发现他不开心她总会问一问,更像是场面话,他有时也会回她一两句场面话,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不会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新柳有时觉得自己是一面墙,他与其说是在看她,倒不如说是在看着墙出神,他的眼神并未真的凝聚在她身上。 楚元浥半靠到软枕上,将新柳拢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她的发丝,随口道,“没什么,你怎么想起来画松?” 他怀中的苦竹清气沁到她的鼻尖,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打发时间。” “我记得,未曾教过你学画。”楚元浥将她额角边垂下来的几丝乱发顺了顺,而后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她的眼里盛放了什么引人注目的珍宝。 “嗯,没教过,”她当细作的时候,没人教过她画,赵元静擅画还是她无意间从钟灵口中得知的,那时候她替嫁到南齐没多久。 明明一年的时间都还不到,她却突然觉得日子过去了很久,现在想起初入南齐的事,竟觉得遥远。 “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吗?”楚元浥揽着她,右手拇指放到她右眼眼尾下轻轻摩挲,那颗朱砂痣安静的待在她的眼尾,只有他刻意关注,他的指腹才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的凸起。 “我总有打发时间的法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画一株松,或许她应该画一竿修竹,这暖阁外的院子里就种着一丛竹,青翠又鲜活,修长又秀气。 “我下次画柳树好不好?”她翻了身,同他面对面,认真的询问他。初春的柳,嫩黄的新叶在枝条上舒展,枝繁处隐藏着叫声清脆的黄莺,这是一幅好景致。 楚元浥不由得松了手,而后扶住她的身子,免得她将自己扑倒。 他不知道她眼里的憧憬从何而来,也不想深究,无所谓的道,“你想画什么就画。” 新柳从他身上下来,好好的坐到一旁,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楚元浥也坐直了身子,见她半晌没有言语,戳了戳她的手,“在想什么?” 新柳摇摇头没说话,楚元浥心头本已平息的烦躁又涌上来,他懒得再管她,下了榻拿了披风招呼都没打便走出了暖阁。 楚元浥走了好久之后新柳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她望着身边空无一人的榻,有些失神。她和他之间相处的模式,仿佛回到了她最初嫁入诚王府时那样,他似乎还是那个喜怒无常的诚王,而她是个怀揣着秘密的细作。 她知道他们相处的模式不对,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又或是在北海,他们的相处都比现在正常。可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究竟不对在何处,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研究。 楚元浥也知道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不对,他从暖阁拂袖而出,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走着走着又冷静下来。他摩挲着手上碧绿的扳指,在一处水榭站定。 自从在泠国边境领兵以来,他的计划一步步展开,如今朝堂上正是紧要之时,他徐徐谋之,并不急躁。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累,心上叠着压力无可开解的时候他便去暖阁,看到她他便觉得轻松起来。但是事情并不总是如人意,有时他去看了她,反而更加烦躁,就比如此时此刻。 他将她圈禁在暖阁,她便温顺的待在暖阁,他沉默时她就安静的陪着他,他闹她时她也会笑,他们相处的融洽,比在逃亡的路上、比在北海都要融洽,可他偏偏觉察到了不对。他知道不对,却找不到症结所在,这让他觉得挫败,他的烦躁情绪大约是从这份挫败中滋生的。 一阵冷风从水榭外袭来,楚元浥手上动作蓦地一止,将一直随侍在身后的侍卫统领喊过来,“魏瀛,钟灵还在赵府吗?” 魏瀛应声上前,“是,按照主子吩咐,一直暗中跟着静小姐。” 楚元浥点点头,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让她盯好了,不要再出现弭山的事,”那是差点毁了他全盘计划的事,在那之前,他从没想过赵元静能让他受此大挫。不过,这次意外也让他重新审视了赵元静。她不仅让他差点命丧悬崖,还让他差点落入楚元沐手中。楚元沐的人之所以搜查阳关,就是因为她暗自将他不在望都的消息递了出去,魏瀛那时候以为他还滞留南齐, 分卷阅读89 为了避免楚元沐将视线放到南齐,就放出了他去阳关求医的消息,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楚元沐信了后者,阴差阳错下让他九死一生。 从北海回来之后他将这件事前前后后彻查,赵元静手握的势力也都浮现在他面前。他知道她有野心,但是以往倒没注意到她已养出了这么多可用之人,甚至已能够从他手下人的眼皮底下将消息递出去。以往他只将他们之间的交锋当做小打小闹,当做他下一局大棋时的调剂。可在那之后,他却不这么认为了,他对她有了更多兴趣,也更加重视她欣赏她。 想起赵元静,一双沉默的眼蓦然划过心头,那眼尾的一点红痕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含羞带魅欲语还休,他好不容易斩断的思绪又飘回来,心头一阵不自在,他转身出了水榭,边走边道,“孙贵妃那边有动作了吗?” “他们的消息已从孙国公府递出望都,想必不出三日便能到西北,”魏瀛紧随其后,将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递到楚元浥手上。 楚元浥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往空中一扬,纸条化为齑粉随风而散,“这么着急,想必是太子的主意。”孙贵妃是太子楚元沐的生母,她身后的国公府是楚元沐最大的倚靠,国公府有了动作,他们这局棋也就到了收尾的阶段。 北泠统共只有他和楚元沐两位皇子,他六岁失去母亲庇护,不久便火毒缠身,后来为了避开楚元沐和他身后的势力,顶替了顾朝的身份去南齐当了十多年的五皇子。这十多年,南齐看似强盛,其实不过是因为北泠国势不如鼎盛时期衬托出来的而已。所以在南齐,以他当时的条件谋划起来更加自如,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豢养了自己的暗部,重结了母亲留给他的势力,万事俱备时他安排了自己在南齐的假死,又借着赵元静的名义刺杀南齐太子,挑起了南齐和北泠的争斗。虽然途中发生了弭山落崖这样计划之外的事,但好在他最终大难未死回到了望都,不仅按照原本的筹谋将自己培植已久的军队提到明处,阴差阳错之下还将楚元沐在西北的经营摸得一清二楚。 楚元沐在西北培植的军队是其手中的一张大牌,亦是底牌,当初楚元沐授意赵元静刺杀南齐太子,本意就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乱好借机将这块底牌摆到明面上,只不过被他顺水推舟,抢先将自己培植的军队带到了明处。而从他将南部边关的十五万大军囊入麾下的时候,楚元沐就再也没有机会将养在西北的私兵光明正大的握进手里。 想到楚元沐如今的动作,楚元浥唇边浮起冷笑,高位上那人虽已昏庸多年,却还没彻底糊涂,已有了他拢收军队在前,那人又怎么可能放任楚元沐再依样画瓢。 “找到机会,再推他一把。”楚元浥冷静吩咐道。 “属下明白,”魏瀛跟随楚元浥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孙贵妃行事谨慎,可那位太子殿下近年来却很是急躁,他越急,疏漏也就越多。 “殿下,”魏瀛刚答完话,看到踏上台阶的人,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怎么?”楚元浥诧异回头,看到魏瀛脸上的神色,再一抬眸,赫然发现屋檐下熟悉的牌匾,他这是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暖阁。 楚元浥神色几度变化,最终黑沉着一张脸再度离开。 魏瀛跟在楚元浥身后,暗自抽了自己一嘴巴,他刚才铁定是多嘴了,只不过他也很无奈,先前他们家殿下是黑着脸离开暖阁的,显然是心里受了气,这多半会儿的功夫,心里那口气自然没舒开,这要是进去了肯定闹得更僵。有过先例,魏瀛才忍不住提醒了这一嘴,不然他们家殿下这一进去,回头又该拿他们当“出气筒”,只不过好像他提醒这一嘴的结果也并不是太好。 想到那黑的和炭块似的脸,魏瀛摇了摇头,为自己接下来的遭遇担忧的同时,不禁佩服起暖阁里的人,那真是比赵元静还厉害的人物。 第42章 奇遇 楚元浥从暖阁拂袖离开后,一连十来天都未曾再来,新柳乐得清闲,将梅兰竹菊各种植物画了个遍。 这一日搁下笔已经掌灯多时,秀玉早就被她打发下去休息,她了无睡意,开了门看到天上一轮饱满明月,忍不住踏着月色走了出去。 楚元浥虽将她安排在此处,但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她也不太在乎暗处有没有人跟着监视她。 她住的暖阁挨着楚元浥的书房,书房后头不远处是藏书楼,走着走着她就到了藏书楼下。 今天月色好,藏书楼外的地面像是笼了一层寒霜一样白,她被几声突起的夜枭鸣声惊的发寒,正要往回走时心头兀的一跳。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忍不住抬头,就看到了那似鬼魅般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袭如火的红衣,可是浑身却因笼了月色泛出寒意,她单脚点在藏书楼顶的一角飞檐上,风刮过时带动了她的衣裙和如瀑的黑发,让她整个人飘然欲坠。新柳喉头一紧,几乎要尖叫出来,而那人恰在此时倏然而下,几乎是瞬息之间来到了她的面前。新柳张了张嘴,却因为惊吓太过根本没能发出声音。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女人,五官并不是特别出彩,眼 分卷阅读90 角眉梢却带着凌厉的艳色,或者那不是艳色,而是一种火热的生机。那女人看年纪甚至才二八出头,可身上竟透露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之感,纵使新柳心头因她突然坠落而升起的惊惧已经褪去,却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红衣女人端详了新柳半晌,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多好的一副皮囊,可惜,内里竟然千疮百孔,”她似赞似叹,新柳却感知到了那声音底下的麻木冷漠,她心头陡起一股恶寒,根本没顾上细思女人话里的意思。 女人伸手触了触她的脸,新柳想要躲开,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她张口呼喊却无声,这时她心中的惧意真正到达顶峰,女人却已收回手,嫣然一笑,“这张脸治的还不错,有长进。” 伴随着这一笑,新柳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终于能开口说话,“你是谁?”这个女人刚刚触碰的是她曾经受伤的半边面颊,可她面颊上的伤分明已经痊愈,早已看不出一丝痕迹,为何这个陌生的女人却能一眼看出。 北海以外,知道她受伤的只有钟灵,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并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脸上有伤的,这个女人似乎……是凭借自己的眼力看出来的。 “你在害怕什么?”红衣女人看着新柳,眼里涌上了更多的探究,根本没在意新柳的问题。 新柳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她有一种被人彻底窥透的怪异感觉。 “患得患失,有趣,”红衣女人眼里兴味更浓,“你还要往前走多少步才会彻底转身呢,想被人一刀致命?” 新柳不可置信的盯着红衣女人,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种被人窥透的感觉了,原来这个女人并不是在问她现在在害怕什么,而是在探寻这段时间困扰她的梦魇是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你到底是谁?” 红衣女人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本来只是来看看闯过我叠宙术的人是谁,没想到却发现了我那小师弟的踪迹,真是意外之获。” 她有让人生惧的能力,也有让人镇定的能力,新柳心头那股惧意因她的安抚已去了大半。 “小师弟?”新柳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唯独听到她说小师弟时,脑海中蓦然划过一道白影,“你认识白先生?” 红衣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轻笑道,“白先生,没想到我那小师弟如今这样受人尊敬,说起来故人快要相见了,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一开始话里颇有些寂寥之意,说到后来却语带冷厉,不善至极,就在新柳惊疑时,女人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发现了你,倒是可以缓一缓。” 她打量新柳像是在打量一个新奇的玩意儿,这让新柳再次不寒而栗,“你……什么意思?” 红衣女子不答,反问道,“你愿意为他死?” 明明语焉不详,可新柳偏偏知道她所指为何,她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女人眼底闪过一抹晦色,脸上笑容却不减,“那我帮帮你,要是他要你死,你是不是就不再患得患失?” 这样晦涩的话,新柳却瞬时就懂了。 若是他要她死,那她还有什么可得,又还有什么可失。 红衣女人脸上笑容更甚,只是那眼底不知道涌着什么样的情绪,似是轻蔑又似是痛恨。 “你如何帮我?”新柳没有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她的心被一股怪异的冲动占领,这股冲动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激动的微微颤抖。 那女人注意到了新柳的反应,唇角的冷笑一闪而逝,“等着吧!马上就会来的。” 女人充满蛊惑的声音渐轻,新柳豁然回神,眼前已空无一人,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觉察到了疼,才发现这不是一场诡谲的梦。 竟然不是梦,这王府里暗卫无数,陷阱如织,可这个女人居然来去无痕,新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停留,逃般的往回走。走回暖阁的时候,心中怪异的兴奋已消散的干净,可推开门看到榻上坐着的人,那股冲动又瞬间直冲脑门。 “去哪儿了?”楚元浥将手中的游记扔掉,看着门口那呆呆望着他的人问。这府中暗卫无数,明知道她不可能走远,进暖阁时没看到人心中竟还是有些慌乱。 听到他语声中的不满,新柳心头那些奇怪的想法再次烟消云散,“去散步,走到了藏书楼。” 几十步的路,走的失魂落魄,楚元浥眼里闪过一丝疑云,却没多问,等人走到跟前了,捂了捂她冰凉的脸,“大半夜的瞎走什么,最近不咳嗽了吗?” “嗯,”她的咳嗽已经好全,几日前就停药了,“你怎么来了?”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奇遇,她还有些恍惚,遂口不择言。 楚元浥脸色一沉,心头生出恼怒,他不过几天没来,似乎就变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新柳这时也自知失言,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这人肯定又生气了。楚元浥见了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郁气倒是散了,他倒不想每次来都同她生闷气,起身将人一把抱了,往里间床榻走去。 新柳身子骤然悬空,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惹来楚元浥一阵嘲笑,待躺到床榻 分卷阅读91 上,他将她揽着,摸了摸她胸前的软肉,语带遗憾的道,“怎么还是这样一把骨头,手感真差。” 新柳在昏暗的帐中瞪大了眼睛,恍惚劲儿倒是彻底过去了。楚元浥揩了油,环着她不再乱动,新柳贴着他温暖的怀抱,闭上眼睛半天也没睡着,不由得侧了侧身子。 楚元浥的呼吸本已平稳,可怀中人一动他便立时察觉了,“干什么,欠收拾吗?” 活脱脱还是南齐那个喜怒无常的诚王,新柳腹诽了一句,嘴上轻轻道,“你能不能把解药给我?”她身上的毒始终还未曾解开,以往他不提,她也就不求不问,后来心中积压的问题多了,遂搁置起来。可今日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女人将她积压在心底的问题全都唤醒,她忍不住便将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率先抛出来。 楚元浥本有些疲倦,这一下却瞬时清醒,刚刚被撩拨起来的旖旎心思也霎时间烟消云散,眼中疑云翻涌,他默了一瞬,不动声色的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语气有些慵懒,新柳心中的忐忑去了大半,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楚元浥继续道,“既然没有不舒服,要解药做什么?” 新柳听的眼皮一跳,这算什么,暂时没有毒发就任由毒素留在体内不管不问吗,她心中生郁,即刻反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解药?”他是蝠门的主子,给她解药明明是随手之事,先前或是他贵人事多,不曾记得她这小喽啰身上的毒还没解,可如今她亲口提起了,他怎么还要推拒。 楚元浥半闭着的眼眸这时已彻底睁开,只是床榻上光线昏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新柳看不见。他将她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缓缓道,“那毒的解药不好配,过几日再给你。” “真的吗?”她也不知为何,听到他的答复,心中不仅没安定,反而更加疑虑。 “嗯,快睡觉。”楚元浥语气有些不耐,没给她细究的机会。 头顶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新柳料想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暂且相信他。可她心里的疑思不能散尽,是以圆睁着眼苦熬了一夜,直到窗子里透出晨光时才恍惚睡去。 就在新柳闭眼的刹那,怀抱着她的人蓦然睁开双眼,眼中暗流涌动,他这一夜也未曾成眠。 待怀里的人睡的沉了,他悄然起身出门,唤来附近的暗卫询问了一番,然后朝着皇子府西南角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先森的心上人出现啦,红衣姐姐是个能力超强且我行我素的酷盖,不过这本书里关于他们只会点到为止。 第43章 蛊毒 大皇子府西南角坐落着一座吊脚楼,楼前是篱笆围起来的药圃,楼后则摆满了晒药的竹架。 这一角平素就少有人来,此时还是清晨,更是幽静非常。楚元浥走上二楼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内就立即有人应道,“进来。” 房间里烟雾缭绕,一个头发略见斑白的蓝衫老妇人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楚元浥,又低下头去看自己桌子上正在燃东西的火盆。 “嬷嬷,这么早在做什么?”楚元浥随意的往椅子上一坐,意态放松,语气里的疲惫也不加掩饰。 这蓝衫老妇人名为蒙雌塔,是他母亲的旧部,与他母亲亦师亦友,他母亲死后又一直跟随照顾他。对他来说,塔嬷嬷至亲至善,是少有的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备之心的人。 “前段时间得的铁核虫,据说百毒无妨,水火不侵,我拿来试试。”塔嬷嬷说着将一束不知名的干草扔进火盆,白烟陡盛,她退后两步,等了一会儿,烟小了才将一个竹篾盖子盖到火盆上。 塔嬷嬷出身苗疆,善用蛊通药理,王府这一角就是专给塔嬷嬷种药制药之用。 “殿下怎么这么早过来?”塔嬷嬷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怕楚元浥受不了房间里的烟味,慢慢走过去将两边的窗户都打开。 她知道楚元浥这么早过来一定是有事与她商议,不过看他眉目拧结,恐怕是还没准备好开口,于是走去一旁的茶几上倒了两杯茶拿过来,递了一杯给楚元浥。 “劳烦嬷嬷,”楚元浥拿着茶杯,手指不自觉的在杯口摩挲,这是他思索疑难时的一点习惯,曾照顾了他多年的老嬷嬷自然一眼就看出。 塔嬷嬷喝了一口茶润润喉,问道,“殿下在为何事忧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能让楚元浥觉得疑难的事自然已经不多,她约略也能猜出一些。 “嬷嬷……你说,他打算怎么做?”楚元浥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眼里蓦地闪过一丝晦涩的光芒。 果不其然,是为了那个人,泠国高高在上的皇帝,楚元浥的生父。 自从生母死后,楚元浥就再也不曾称呼那人为父亲,塔嬷嬷也早就习惯,“殿下认为他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楚元浥语声轻缓,带着嘲弄之意,他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已将自己的利爪亮出,可上位的人却毫无反应,“他既不斥责我,也不嘉奖我,”似乎他这一番筹谋根本不被那人放在眼里,他倒不怕那人整治他,但是现今 分卷阅读92 这种状况,就仿佛他一爪子抓在了棉花上,这让他十分不舒服。 “原本我以为,他会给我个王位,不过他没给,所以我才有些看不懂。”他自八岁出宫建府,却始终没有封号,有府无号,泠国建国良久,他是头一份。 上位的那人将年幼的他丢到这冷清的皇子府,从此便不管不问,像是当他不存在一般。或许他的生父厌恶他同他厌恶他一样深,心中戾气陡起,楚元浥眼里覆上一片阴霾,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片刻间又将周身戾气掩盖的无形。虽然在塔嬷嬷面前他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他对那人的复杂心绪,却是不愿让任何人窥见的。 塔嬷嬷暗中叹息一声,她带大的孩子,如何感觉不到他方才的变化,只是这件事不容她置喙,所以看破不点破,“他没有用王位打发殿下,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楚元浥闻言轻笑道,“嬷嬷说的是,”若给他王位,就是要断绝他争位之心,可那人不给他封王,那些在太子和大皇子之间观望的人就会更加犹疑,这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 “也过不了多久了,”楚元浥伸手揉了揉眉心,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她身上的蛊,嬷嬷研究的怎样了?” 楚元浥问起这个,塔嬷嬷倒是毫不意外,他今天大清早过来,她就猜测到了与那位姑娘有关,憋到这种时候才说,还真是难为他。 只不过,他提起那姑娘身上的蛊毒,倒真是给了她一个难题,“这些时日,我也找了些人试验,只是这些人都要接触钻心花的花粉蛊虫才会苏醒,那丫头并未接触钻心花花粉,时间也还不到两年,我实在想不透她身上的蛊虫是如何苏醒的。” 蝠门是楚元浥培植的暗部,控制下属的毒或者蛊都出自塔嬷嬷之手,新柳身上所种的是钻心蛊,中蛊人不接触钻心花的花粉蛊虫就不会苏醒,蛊虫未醒,只要时间不超过两年,及时取出原胶包裹的蛊虫中蛊人身体就不会受到损害。 钻心蛊发作时犹如利剑钻心,痛过九次,中蛊人便会力竭而死,这本是蝠门用来威吓下属的一种蛊毒,只要下属没有叛变或者逃离,两年时间一到,自然会有人将其身上所中的蛊虫取出来。 新柳的叛离之心早在掉下弭山悬崖开始就清清楚楚的展示在了楚元浥面前,只是后来经过了那么多事,他早放弃了惩治她的想法,是以从战场回来便有意让塔嬷嬷取出她身上的蛊,可偏偏她身上的蛊却却出了问题。 当日塔嬷嬷惊异于新柳身上蛊毒的变化,他也并未细问,昨夜新柳陡然提及,他竟破天荒的有些心虚,是以今天才一大早过来探问。 “会不会是在逃亡的路上接触了钻心花的花粉?”看着塔嬷嬷面上的难色,楚元浥沉吟道。当初他们一路从弭山逃到北海,路上也有穿山越岭之举,新柳运气不好碰上了钻心花也说不定。 塔嬷嬷却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钻心花本生长在苗疆的火谷河边,性喜温暖,出了火谷河,除非人工精心培植才能生长,其他山野断不会有钻心花。”吊脚楼的侧面就有温室,其中生长着几十棵钻心花,为了培育这几十棵植物,塔嬷嬷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是以她才敢说的这么绝对。 楚元浥点点头,若钻心花易得,那么钻心蛊也就失去了控制下属的作用。 塔嬷嬷看楚元浥的神色颇为专注,索性就将新柳身上的情况细细说来,“蛊虫苏醒本不是要命之事,按常理,我仍旧能以钻心花花粉为引取出蛊虫,可她身上的蛊虫已变,根本不受我所控,我无法将其诱出,甚至无法确定她身上的蛊虫到底栖居何处。” 楚元浥神色微变,他虽不通用蛊之道,但下蛊之人对蛊虫本应保持绝对的控制这一点他很清楚,不受蛊主控制的蛊虫,就是一把不受主人控制的刀,而这把刀现在正插在新柳身上。 “……有生命之危吗?” 塔嬷嬷答道,“暂时没有,钻心蛊的蛊虫本栖居在人心中,蛊毒发作时中蛊人承受钻心之痛,她身上的蛊虫虽醒,却未曾有钻心之痛,这倒是……” 塔嬷嬷话未说完,楚元浥眼神一动,蓦地想起南齐诚王墓中的情形,那时她面色青白,嘴唇破裂,头发濡湿贴在额角,当时他以为她是在顾朗的私狱中受了折磨,现在想来或许不是,“钻心之痛……” 塔嬷嬷见楚元浥面色有异,早就停下了话头,听他低语,心中一叹,解释道,“习武之人痛上九次即死,一般人能撑过五次已属难得。” 其实光听“钻心”二字,也就知道那蛊毒发作起来如何痛苦。 “若她已发作过,又当如何?”说罢将南齐诚王墓中见到的情形细细描述出来。 塔嬷嬷沉思了片刻,脸上神色颇为凝重,本来她以为蛊虫虽醒,但只要没发作过暂时便没什么危险,若已经发作过,就另当别论。 “殿下如何看待她?”塔嬷嬷问。 楚元浥有一瞬间的失神,伸手拿起放在竹几上的茶,入手清冷,才发现茶已凉。他如何看待她,初时她是他手里一枚棋子,可那之后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不仅仅是一枚棋子。 分卷阅读93 塔嬷嬷看着楚元浥变幻的眼神,心知自己问对了问题,她一直便想给楚元浥一声提醒,她见证过上一代人的悲剧,不想再在小辈们身上看到遗憾,“殿下若喜欢她,便该珍重!” 塔嬷嬷只在治病的时候见过两次新柳,她不了解新柳的性子,只是见她待人接物宽和,若不是知道她出身蝠门,定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珍重,”楚元浥嘴上碾过这两个字,像是不解其意。他将她放在暖阁养着,算是珍重吗?喜欢,他喜欢她吗? “那姑娘性子柔和,和静小姐不一样,”这件事最后还是要楚元浥自己想明白,塔嬷嬷也只是点到为止,“我会尽快将她身上的蛊毒弄清楚,殿下也可放宽心。” 听到性子柔和的描述,楚元浥脸上不自觉浮起笑容,“她若是性子柔和,世上哪还有倔的人,”不过塔嬷嬷倒是一言点醒了他,她和赵元静不一样,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欲再多言,起身向塔嬷嬷告辞,“这事就劳嬷嬷费心了,嬷嬷自己也多注意身体,我改日再来探望。”他对塔嬷嬷一向敬重,平日里只有塔嬷嬷在时,都是执晚辈之礼。 塔嬷嬷起身送了几步,关了门回身,从窗口看到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这位少主从小性格就固执,又是高位上的人,大事上愿意听言从谏,可感情在他眼里是小事,只怕听不进良言。说起来他性子多有不似自己旧主之处,反而是像那位皇帝多一些。 第44章 影子 四月将尽的时候,是望都春色正浓的时候,北泠太子楚元沐勾结边将、豢养私兵、里通外国的案件就在这个时候爆发。 京郊的桃李正开得炽烈热闹,望都城里却就此被阴云笼罩。 这样的大事本该激起千层大浪,可居于上位的皇帝数日没有提及如何处理此事,下面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张口。 养私兵、交重臣、通外国,无论哪一条都足以使人身首异处,偏偏随着折子而上的还有证据。折子呈上当日,太子一党自然为太子力争,要求彻查此事,还太子一个清白,可北泠的皇帝却只是将折子轻轻扔到一边,将太子禁足府中,而后再不提及。 一日又一日,本来振振有词的□□也渐渐沉寂。大皇子和太子之争已就此摆上明面,他们知道这已是关乎身家性命的最后一搏,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数日里北泠皇帝不闻不问的奇怪态度让他们初时炽盛的气焰熄灭,他们开始忐忑开始犹疑。 皇帝态度不明,□□沉寂,大皇子一党在递上那一道折子之后也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于是望都上空的阴霾越见浓重。 楚元浥在四月最末的那一天接诏入宫,那时北泠的老皇帝坐在广阔却阴暗的孤光殿中,待他行礼之后也未发一语。 楚元浥在下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只听到铜漏的滴水之声,那铜漏放置在旁侧的宫室,若非主殿中寂静非常,决计听不到这声音。 老皇帝垂眸看着站在下首的儿子良久,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去吧”! 楚元浥闻言安静的行了一礼,退出了孤光殿,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他望见台阶下的阳光,阳光炽热温暖,衬的他身后的宫室像是一头趴在阴暗处喘息的巨兽,巨兽已经老了。 老,是了,他发觉那老皇帝是真的老了。老皇帝才四十多岁,按理来说并不该老,可他今天却实实在在觉察到了老皇帝身上的老气。 他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散发着老气的地方,脚下步伐加快,待身体沐浴在阳光之下,他又慢下来,望着那晴朗无云的天空,唇角牵扯出一个浅薄的笑。 五月朔日,皇帝下令刑典司和御史台同查太子通敌案,太子即时被押入北泠天牢待审。 御史台自来中立于太子和大皇子两派之间,而刑典司自北泠开国以来就绝对掌控于皇帝手中,太子案由这两者联合审查,断绝了任何一方偏私弄假的可能性。 昏聩已久的北泠老皇帝这一次十分清醒,他似乎是在以极为公正的态度处理此事,不偏向于党争两派的任何一方,可偏偏在他昭告这道诏令前一日曾宣大皇子单独觐见,这就让上下的官员不得不思索其中是否有更深的用意,于是自这一日开始,朝中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皇帝看重的究竟是谁,没有人想得清楚。以前许多人都认为老皇帝昏聩,偏现在他们完全猜不着昏聩的老皇帝的心思,于是陡然清醒,这泠国,无论往日还是今时,从来都是握在他们这位君主手上。 在大皇子府见到赵元静,新柳并不是很意外,甚至从第一天走进大皇子府开始,新柳就一直有预感,预感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她。 不过见面的形式,显然比新柳预想的要激烈些。 当赵元静提着一柄长剑踢开暖阁的门,新柳从书案前抬起头,逆着光瞧见门口白衣黑发的美人,着实惊愣了好久。 白衣美人,弭山悬崖上一方白纱遮面的白衣美人,她怎么就没想过她那么早就见过赵元静呢? 怪道当时在弭山她只觉得美人的眉眼熟悉 分卷阅读94 ,原来竟是那么早,她这方盾牌就遇到了要保护的美人。 是了,若那美人不是赵元静,朝他举起匕首的那一刻应该就被他毙于掌下了。 他对旁的人,忍耐力一向不太好。 美人此时提着剑泪盈于睫,决绝中带着脆弱,待发现房里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已回过神,那一双横波的美目审视着新柳,带着探究之意。 钟灵站在赵元静身侧,心中暗急,今日这事也算是她失职,竟让这两位撞上了。事已至此,她此时也顾不得想到时候要领什么样的责罚,只能略微侧着身子挡在门口,继续劝,“静小姐,殿下今日真的不在府中,您若是想见殿下,不如先去拾花院稍坐。” 赵元静却只是瞧着新柳,她闯到这里,不过是见这暖阁就在书房附近,以为这里是楚元浥休憩所在,没想到正主没找到,却发现这样特别一个人。看清了那是与自己如何相似的一张脸,她初时颇有些惊讶,而后眼中划过一点了然。当初她和亲去南齐,楚元浥半道上劫走她,她一直好奇他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代替自己去和亲,如今看到这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 画纸上染了一滴显眼的墨渍,新柳手中握着的笔却没有放下,她想着要如何掩饰,才能将这滴墨渍掩饰得无形,让它变得不是一处败笔,而只是这幅画中本就该有的平平常常的一笔。 头顶的视线一划而过,于她而言,却是一根芒刺扎入心底,无法剔除。 她并没有盛气凌人的嘲笑她,也没有故作轻蔑,她只是如同看一粒浮尘般看她一眼,因在她眼中,她本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光是这点认知,就足以让新柳握笔的手微微的颤抖。 “找我有何事?”楚元浥就是在这时出现,嗓音淡漠,看不出喜怒,钟灵和门口的几个侍卫被他一眼看过,心中俱是一颤,已自觉的退到一旁。他站在阶下,眼神随意扫过暖阁里的人,最终长久的停留在赵元静身上。 赵元静回过身来,看到楚元浥,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手中长剑直指楚元浥,“你竟这样害他,私通敌国,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罪吗?” 楚元浥毫不在意的一笑,“他输了,成王败寇,仅此而已。”他走到赵元静面前,两指夹住闪着寒光的剑身,轻使巧劲,铿然一声长吟,长剑已几个起落跌到阶下的青石上。 赵元静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被他打下,又看着他一点点逼近,听到他带着警告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静儿,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剑指着我,不要一直想着杀了我,嗯?” 那是警戒,可语底偏有饱含无奈的纵容。 当楚元浥从赵元静身旁走过,坐到暖阁里的榻上,新柳终于忍不住搁下笔,她实在很想去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却又怕触怒他,只得生生忍下。 楚元浥状若无意的瞟了一眼跪坐在书案前的人,她身姿摆的无比端正,唯有脖颈微微前伸,眼眸半垂,出神的盯着案上的画纸。 有笔洗挡着,他也看不清那画纸上究竟画了什么,竟能让她这么出神。 “你以为没了他,我便会喜欢你,楚元浥,我真后悔自己当初救了你,”赵元静面向阶下,未曾回身,只是微偏转过头,泛恨的眼神扫过楚元浥,“正好你寻到这么个影子,你便好好养着你这影子吧,你也只配这样的影子。” 说完那一抹白衣已从眼前划过,决然而去,只有阶下那柄精铁雪刃的长剑还在青石板上泛着孤寂的寒光。 暖阁中“当”的一声脆响,玄色的地板上素白的碎瓷飞溅,小几上那泛着莹白光芒的茶杯片刻间已四分五裂。 盯着门口出神的新柳被这一下惊的回神,眼角的余光扫过榻上的楚元浥,见他脸色铁青,眼神又冷又沉,像是三九寒天里刮的冷风,只需一阵就能让你手脚立僵。 自她认识他,便知道他性格无常,阴晴不定,可她其实很少见他真正发怒的样子,此番,他大约就是真的在怒。 赵元静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真正使他生气了。 说起来她但凡还有些自尊心,也该生气,可现下她没一点生气的心思,因为她是城门下一尾池鱼,现在城门失火,她只求火势不要蔓延到自己身上。 “过来。” 楚元浥陡然一声怒喝,让新柳不自觉缩了缩身子,她已经最大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没能躲过。 罢了,今日注定平白受冤。 新柳慢腾腾起身,从长绒的地毯上走到冰凉的地板上,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碎瓷,站到楚元浥身侧。 楚元浥见她低垂着头,站在自己身侧一言不发,嘴里不由得冷哼一声,似嘲似讽的道,“怎么,如今我进来,你已敢当做看不到吗?” 新柳仍旧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道,“属下不敢。”他心中有气,却舍不得冲着赵元静发,她不幸当了这个出气筒,且又只是个奴,哪里敢流露丝毫的忤逆之意。 可她这样顺从,却还是碍了楚元浥的眼,她的话音才落,便觉得膝盖一酸,一声闷响之后,她发现自己已跪倒在他面前。 分卷阅读95 他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而后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 “真的不敢。”新柳现在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方才走到他身边时怎么就没想起来跪下,若方才跪了,膝盖何至于遭此劫难。 她眼睫半垂,遮住了大半黝黑的眸子,她越是这样唯唯诺诺,楚元浥心头的火就烧的越炽,他凑近她,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 “看戏,”新柳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嘴比心快,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楚元浥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他就说他之前为何心里一直不自在,她竟敢看他的戏,“好看吗?” 楚元浥幽幽的声音含着蛊惑之意,新柳下意识的就想点点头,可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境地,便虚虚地摇了摇头。 楚元浥甩开她的下颌,冷哼了一声,“这么说,不好看?” 新柳复又垂头,显出恭敬的模样,心里却在犯难,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答案都不对。 她脑后的发丝滑落到身侧,露出修长一段脖颈,苍白又脆弱。楚元浥的手不由得伸向小几,触到几上幸存的茶壶,入手冰凉,壶中茶已冷透,“怎么,听不到我的话?” 那沉默良久的人儿悄无声息的抬起头,眼睛亮的像是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江水,“她会武。”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滞,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又不留痕迹的收了回来,可对于她像是求证像是陈述的句子却不予置评。 新柳的唇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浅淡柔和的笑容。 她会武,她却是个草包盾牌。因为她这张脸,他选中她,美人的灾厄祸殃全可由她来挡。他要为美人制作一个假身,却又不愿这个假身太似原主,因为一块盾牌若是太像美人,那就是对美人的亵渎,是以他制作盾牌时故意留出一些疏漏。 例如赵元静善画,就没人教过她;赵元静会武,她反而被废去武功。 赵元静肆意,她却只要懂得顺从。 “你将我当做什么?”她主动伸手搭上他的膝头,仰着脖子望着他,窗口漏进来的光映在她脸上,照的她脸上那细细的绒毛都依稀可见。 楚元浥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她那清透无比的目光下,他心上有狼狈掠过,可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沉默蔓延一室,屋外日影西斜,檐外有飞鸟扑腾着翅膀而过。她的眼像是汪着碧水的潭,只要小小一颗石子,就能打破那刻意营造出来的静像。 可静像后究竟是什么呢,是枯竭皴裂的潭底,还是缥缈空虚一无所有的幻境? “我将你当做什么?”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摩挲着她眼尾那粒朱砂,像是叹息,“你不知道吗?”又像是告诫,“你觉得你是她的影子吗?” 心中的一根弦骤然拉紧,不是,她没资格成为她的影子,他为她造一个假身盾牌尚且要留出错漏,又怎么可能故意混淆她们。她不算很了解他,却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他还不屑于因为得不到本人就寻个替身当慰藉。 她望着他黝黑的眼眸,感觉自己置身在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下,有一瞬的迷茫。 她到底算什么呢?大约什么也不是,同他养的一只猫一只狗无甚分别。 闲来逗趣的玩物,不知为什么,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却并不太伤心,她心底甚至浮起一股充满酸涩感的欢喜。 他瞧着她扯起的唇角,忽而觉得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豁然起身,惊的地上的人往后仰倒,摔坐在地上。 “你的药就快练好了,这两日好好待在暖阁等着,不要乱跑,”他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衣袍的下摆扫过她的手背,丝质的料子光滑柔软,让她觉得扎在手心的碎瓷也没那么尖利了。 待楚元浥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她呆坐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来,后知后觉的长舒了一口气,本以为今天要无故受一场大灾,没想到就这么轻易了了,她一边庆幸一边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走时的样子似乎气未消尽,接下来该谁倒霉她倒也懒得操心,他说药快练好了,这才是能够驱散她所有阴霾且值得她关心的事。 待身体的毒解了,她能何去何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的修罗场 第45章 去从 三更的梆子在远离大皇子府的某个街角敲响,守在暖阁里的秀玉隐隐听见了那微弱的提醒声,抬头看到窗边榻上的人仍旧呆呆的坐着,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自从那一日静小姐闯破暖阁之后,暖阁周围的守卫就增加了一倍,而秀玉更是被要求寸步不离的守着新柳。 其实秀玉有些不明白,自己家主子到底对新柳姑娘是什么样的心思,若说看重,偏偏这样圈禁一般的将人困在暖阁里,自己却数日不现身。若说不看重,似乎也有些说不通,那日静小姐闯过来后,他们这些有关的暗卫明卫都被记了大过,只有她 分卷阅读96 和钟灵两个因要继续贴身侍候护卫两位姑娘被暂时免掉责罚。 或许,问题在于主子那日的怒火究竟是为哪位姑娘而起。 “姑娘,夜深了,歇吧!” 映在窗上的黑影轻晃了一下,是新柳在摇头,秀玉没奈何,只得继续守着。 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天了,秀玉知道自己多劝无用,新柳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自那日之后,开口的次数更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秀玉也不是没试过劝解一两句,但最终都是以新柳的摇头收尾,后来她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能劝,人却一定要守住,虽然秀玉还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心思,但自家主子的脾气总是了解的,暖阁里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她旧错加新错一起罚,不死也要掉层皮。 说实话,看人是个辛苦活,比出任务杀人还要辛苦。 秀玉表面上是新柳的侍女,实际上也出身于暗卫之中,可饶是她这样曾经经受过各种训练的暗卫,在连续好几天陪着新柳长夜枯坐之后,也有些顶不住了。 梆子声又响起,昏昏欲睡的秀玉被惊醒,数不清是几更。 新柳仍旧是那个姿势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有些像是立在台上的雕像,察觉到了秀玉的视线,新柳抬起眸子,“你去休息吧。” 秀玉哪里敢答应,新柳一笑,“我就在这里坐坐,又不会跑了,而且暖阁外那么多侍卫,我有点什么动静马上就会被发现。” 她脸上的笑是再正常不过,她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秀玉心里还是不踏实,宁愿受点累在这里看着。 新柳见秀玉没有要走的意思,没再多劝,脸上浅淡的笑容慢慢隐去,又是老僧入定的模样。 秀玉刚才打了一会儿盹,清醒了不少,盯着盈盈烛光下静坐的新柳,不由得就有了对比之心。静小姐是园中独绽的白玫瑰,高傲多刺,同时又娇嫩美丽,两种矛盾的特性糅合在一起,造就了不容忽视的独特气质,即使园中花开了千枝万朵,也绝掩盖不了她这一朵的光芒。 可新柳呢,她是什么?她似乎不是一朵花,她更像是池边柔和的嫩柳,春风来时,就悠悠荡荡就着暖风挥挥枝条,彻底舒展充满韧劲的脉络。有时她又像是深山里一株古藤,年深日久的生长,磨掉了脆弱的表皮,长出了坚硬粗糙的外壳,雪剑霜刀来逼时,安静的相迎。 不过,还是看不透,就像此时,秀玉看不透新柳,她身上像是蒙着迷雾,任你眼睛多犀利的人也看不透。 新柳并没有察觉到秀玉的眼神,她仍专注的思索着自己的去从。 何时走,如何走,走去哪儿? 走,自然是拿到解药后便走,可后两个问题却没有答案,它们整日整夜的困扰她,让她无法饮食不能安寝。 当曙光从窗户透进来,新柳失神的望着那被天光衬托的微弱的烛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远远守候在一边的秀玉撑着头在打盹,新柳起身从她身旁绕过,轻轻推开门,感受着早晨独有的清冽空气。 空中笼着一层薄雾,雾气随着似有若无的晨风流动,新柳踏出房门站在阶上,看着阶下不远处那一丛被雾气裹挟的孤竹,竹叶尖上似是凝了一些露水,看不真切。 “现在就已经绝望了吗?”鲜活的红衣搅动薄雾,驱散了晨时的寂静。 新柳看着从雾中走出来的红衣女人,已不如第一次在藏书楼下见到她时那么震惊恐惧。 今日红衣女人一头长发高束,皮相上的稚嫩再次被削弱,眉目间的凌厉越发凸显,有些雌雄莫辨之意。她走到新柳近前随意的往阶上一坐,意态闲散的像是在自己家后花园闲逛。 新柳看了一眼屋里的秀玉,见她仍在沉睡,索性也坐下来,这暖阁附近的暗卫,想必也如那日在藏书楼下时一样,早就被这个红衣女人解决了。 “你能帮帮我吗?”新柳从没料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开口求助,或许是因为如今她无人可求,而这个女人又恰好有能力在大皇子府来去自如。 红衣女人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新柳,“说说看?” “我想离开这里,”新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红衣女人的性格不能以常理揣测,她要是对离开这里表现得太过热切,也许会适得其反。 红衣女人脸上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也不知是否看透新柳的心思,“若你能活下来,我就带你走。” 新柳的心蓦地一跳,“什么意思?” 红衣女人看向新柳,眼中划过一丝恶劣,“你这副皮囊已经被蛊毒侵蚀的千疮百孔了,你不知道吗?” “蛊毒,”新柳喃喃,女人恶劣的眼神和千疮百孔的字样让她打了个冷颤。 “你的蝉翼雪莲呢?”红衣女人收回目光,望向似有浓烈之势的白雾,没打算给新柳更多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新柳难以置信的看向红衣女人,“你怎么知道我有蝉翼雪莲?”她得到蝉翼雪莲的事,和她脸颊受伤的事一样,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当初她在南齐诚王墓外告知了楚元 分卷阅读97 浥蝉翼雪莲一事,后来她九死一生,从柴门山庄来到大皇子府时,楚元浥将那株蝉翼雪莲取回来交回到她手上,一直由她保管着。 红衣女人没将新柳的震惊当做一回事,冷笑道,“这世上,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知道,”语声中有几分指向不明的轻蔑与嘲讽。 “你为何问起蝉翼雪莲?”新柳心中是一团乱麻,她总觉得红衣女人接下来要说的事并不是她想知道的事,所以下意识的就回避了红衣女人的问题。 红衣女人却已从新柳的神色间看出答案,“果然不在你身上了,可惜,你这副皮囊本来还能靠着蝉翼雪莲救一救。”她说着可惜,但是语气淡漠,没有流露出一点惋惜之态。 “我知道,蝉翼雪莲能救我的命,”新柳的声音像是聚散不定的雾气,有些缥缈。她向楚元浥求取解药后不久,楚元浥重新拿走了蝉翼雪莲,他说是为了给她配药,她也不曾怀疑过他,甚至他前几日还曾提到,药已经快配好了。 可这个红衣女人偏偏在此时提起蝉翼雪莲,这让她心生不安。 红衣女人看着新柳脸上变幻的表情,一声轻笑,“皮囊虽然坏了,心思倒还不蠢,”她的语声忽而转低,“那株蝉翼雪莲不可能用在你身上了,你已想明白了吧!”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绞,新柳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好在本身是坐着的,也就不担心栽倒,“我也不算很聪明,不算很明白。” 红衣女人却不替她解惑,话锋一转,“这株蝉翼雪莲,是你自己去采的?”她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洞察力,她已从新柳的反应判断出蝉翼雪莲对新柳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一旦开始破坏一件东西就不会停,一定要破坏的彻底,才能让她舒心。 新柳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当初白先生说楚元浥的身体遭火毒侵损多年,即使清尽火毒也寿数有限,于是她去为他寻来蝉翼雪莲补养身体,谁知他并不需要,最后反倒是她自己,要依赖蝉翼雪莲解毒。 她至今也不明白白先生当时为何要骗她去采蝉翼雪莲,难道白先生早就诊出需要蝉翼雪莲的是她,可她当日身在北海时,白先生明明还未曾诊断清她身体的毒症。 “你是为他摘的蝉翼雪莲,”新柳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可红衣女人还是立刻就猜出了关键,“蝉翼雪莲的确是火毒的克星,可那个人身上的火毒已清尽了。” 她竟然能看出楚元浥曾身中火毒,新柳再次讶然,也许世上真的没有事能瞒过她。 新柳正心生感叹时,红衣女人眼底却有疑惑一闪而过,“解毒手法那样干脆利落,想必是我那小师弟出的手,”她抬眸扫了一眼新柳,继续道,“正好你这张脸也是我那小师弟治好的,那么想必让你去采蝉翼雪莲的人,也是我那小师弟。” 新柳的震惊难以言表,多智近妖,大概就是说的眼前这种人。 新柳并不知道,红衣女人此时的这些推测并不是凭空生出的。蝉翼雪莲只生长在塔格阿伊山上,世上了解蝉翼雪莲的人并不多,白如玉就是其中一个,而新柳恰好和白如玉接触过,由此红衣女人才能揣测出是白如玉建议新柳去采摘的蝉翼雪莲。 红衣女人和新柳有着同样的疑惑,“既然我那小师弟已帮你的情郎解了火毒,为什么还要你去采摘蝉翼雪莲?”除了白如玉自己外,恐怕谁也无法想清其中关窍。 红衣女人难得的陷入沉思,“我那小师弟绝想不出你身上的蛊毒该如何解……” 新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红衣女人每次说到小师弟时都会流露出复杂难辨的情绪,那些情绪是她冷静外壳上的一丝裂隙,虽然一闪而逝,却足够显眼。 心中的好奇占据了上风,让新柳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她忍不住询问,“你和白先生……”可红衣女人却没给她探究的机会,立即打断她,“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儿,也许能有幸听我讲上两句故事。” 望着红衣女人脸上凉薄的笑容,新柳长叹了一口气,这些人啊,这红衣女人,楚元浥,赵元静这些人啊,他们是世上最坚硬的玉石,有着最完美的外表和最深沉的心思,外人哪有机会看透他们。 “你说……蝉翼雪莲不可能再用在我身上了,是为什么?”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因为这一段小插曲,新柳心中那根弦反而不再绷的那么紧。 “你想不明白吗?”红衣女人语带嘲讽,“因为他有别的人要救,那个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女人中了火毒。” 新柳难掩震惊,“你说的是……赵元静,”没听到反驳,新柳继续道,“她为什么会中火毒?” 红衣女人不疾不徐的道,“我不是说过要帮你吗?正好,你猜猜看,他会选择救谁?用你摘回来的蝉翼雪莲救谁?” 新柳背脊发寒,她再次领略到了红衣女人骨子里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是你?”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当初在藏书楼下她被她蛊惑,鬼使神差的应了她说要帮忙的话,可她没想过这件事会牵扯到赵元静,她是想要一个结果,却并不想伤害谁。 分卷阅读98 红衣女人看出新柳所想,轻嗤一声,“她还不配我出手,我不过是透露了点儿消息给她,”她眼睫微微一抬,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更何况我若要对一个人出手,必定会叫他即死,不过你放心,迄今为止,不仅是她,你们这些人还没有一个配得上死在我手上。”说到后来,语声里带出一股恶作剧般的笑意。 赵元静并非红衣女人所害,新柳心里释然,红衣女人话里话外流露出的狠戾自然也使她心惊,可因为她心里装着其他事,这心惊之感就未曾长久停留。 “你们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去看看吧,”红衣女人慢悠悠起身,走向流动的薄雾,“往南走,去看看他怎么选,若他选完,你还能活着,我就带你离开。” 新柳起身,趁着她还未走远,问道,“我身上的蛊毒,只有蝉翼雪莲能解吗?” 红衣女人回身,薄雾轻笼中,脸色有些朦胧,“你身上的蛊名为钻心蛊,本不致命,但是你体内的蛊虫早已失去控制,唯有以至净至纯的蝉翼雪莲为引诱出蛊虫,若没有蝉翼雪莲,有血缘至亲愿意以自己的血为引,亦可诱出蛊虫,否则,你只能等着蛊虫噬尽你的身体。” 雾气聚了又散,红衣女人渐行渐远,渐远渐消,唯有唇角那抹讥嘲的笑容长久的留在新柳眼前。 她没有血缘至亲,所以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第46章 离心 往南走,去看看他怎么选。 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她一路从暖阁往南走,竟没遇到一个人,直到走到残镜阁附近,才看到几个步履匆匆的仆婢和侍卫。 残镜阁是楚元浥日常起居之所,那还是她从楚元浥待在暖阁时偶尔吩咐下属的只言片语里得知的。本该是府上守卫最严规矩最大的地方,这时却微微有些忙乱。 她垂首敛目,继续往前,因她表现得太过自然从容,倒真的没引起仆婢侍卫的注意。 待走到残镜阁下,才发现阁外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钟灵。钟灵跪的笔挺,唯有脑袋深深垂下,贴在身侧的两只手都握紧了拳。 残镜阁的门一声响动,新柳微微抬首,就看到了推门而出的楚元浥。 他出来后立即转身关了门,冷眼扫过钟灵,什么话也没说,可钟灵却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眼,骤然将身子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惧是愧。 新柳望着那静立在门口的人,他潜织云纹的黑色锦袍掐腰而束,勾勒出流畅精瘦的腰身,偶有风过,带起一缕发丝,浮起一段袍角,端的是凤表龙姿。 他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重,乌黑眼眸中覆着层层云翳,像是阴天里的夜空。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露骨,他几乎瞬时就发现了她,“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脸色陡然一沉,像是看到了极不愿看到的东西,声音拔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儿?”望向她身后,负责守卫的人一个都看不见,他脸上怒容更甚,“来人,把人给我带回暖阁。” 有侍卫应声而来,新柳却在人碰到自己之前微微挪开,向着楚元浥靠近了几步,她伸出手,唇角轻翘,向他讨药,“我来拿药。” 楚元浥说不清这一刻自己是什么感觉,是恼怒还是狼狈,他望向她,看着她微微有些湿润的裙边,看着她带着柔和笑意的眼睛,心上划过一丝疲惫,说出口的话却干脆利落,“药我会给你,回去。” 新柳忽略了他不容拒绝的语气,仍固执的伸着那只讨药的手,脸上的笑容更深,“蝉翼雪莲呢?药我不要了,你把它还给我吧!” 一阵异样的情绪从心头划过,楚元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她知道了?药没法给她了,也就是在她到达这里的片刻之前,他已做了这个决定。 他看着她那双像是被水洗过似的越发透亮的眼,忽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慌乱,他竟然因为她一个眼神而慌乱,这个认知让他心惊。以往她也会让他恼让他怒,但他自信那些情绪仍旧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愿意同她闹一闹才会允许那些情绪生长。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将她放在什么位置,可今天的认知显然是在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已悄然而变。他不喜欢脱离他掌控的东西,至少她不行。瞬息之间,他就将那股反常的情绪压到最见不得光的角落,脸上阴霾更甚。 楚元浥的眼神冷一分,新柳悬着的心就沉一分,几乎沉到底之前,她忍不住要挣扎,“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把它给我吧!” 她看着楚元浥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不要放弃我…… 目光里几乎带了恳求。 楚元浥伸手覆上她的眼,挡住她的目光,“青青,”他很少叫她的名字,不知为何想起新柳,青青二字就蹦入脑海,于是他便这样叫了,但语气并不怎样亲昵,甚至分外的冷漠,“药我会给你,蝉翼雪莲不行。” 蝉翼雪莲可以诱出她体内失控的蛊虫,塔嬷嬷在不久之前弄清楚之后就告诉了他,他取走蝉翼雪莲,也正是交给塔嬷嬷去准备,好替她诱出蛊虫。 分卷阅读99 但,赵元静却在这时候中了火毒,而且还是因为他。 当年他被孙贵妃一剂火毒送到阎王殿边,幸有精通药理的塔嬷嬷替他捡回一条命,从此十几年与药相伴,时时被体内毒素折磨。如今楚元沐通敌之罪落实,大势尽去,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人用火毒去天牢送楚元沐最后一程。 他倒并不想楚元沐也在火毒下捡回命来,所以那毒药给足了分量。可偏偏,赵元静替楚元沐挡下了那剂火毒,若不及时解毒,即便有塔嬷嬷在,最多也只能保住她一两日,他不能看着赵元静在他面前被火毒折磨死。 蝉翼雪莲不能给她,其实也就没了药,到这种时候,楚元浥还要骗她,新柳再也无法强颜欢笑,她翘起的唇角落下来,无措的抿了抿唇之后,也不知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还是为了做最后的挣扎,她问他,“你要用蝉翼雪莲替赵元静解火毒是不是?” 楚元浥的瞳孔骤然一缩,覆在她眼上的那只手瞬息之间滑下来,“你怎么知道她中了火毒?” 他心底掀起波涛,眼中阴云涌荡,是山雨欲来之势。 手下那段脖颈纤细,苍白皮肤下的血管若隐若现,他只需要微微一用力,她就再也没办法用她那双澄澈的眸子盯着他。 他恼怒,到底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消息,还是因为她窥破了他的谎言,让他陷入困窘。 新柳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发疼,呼吸也不大顺畅,等她苍白的脸色渐渐转红,他一下子甩开她,她往后跌了几步,弯着腰咳嗽了半天才站定。 残镜阁的门一声轻响,在屋里为赵元静诊治的塔嬷嬷推开门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走到楚元浥身旁回禀道,“静小姐体内的毒已暂时控制住,残镜阁不便救治,殿下尽快将人挪到听风水榭去吧!” 他早上为了及时救治赵元静,才将人带回离塔嬷嬷药圃更近的残镜阁,但火毒发作时中毒人体温会骤然升高,残镜阁屋宇不够广阔,不利于中了火毒的人修养,听风水榭临水而建,又多敞轩,正是当年他为了火毒发作时少受些折磨而建。 即使服下蝉翼雪莲,中毒人也还会经受几次毒发之苦。楚元浥也不再瞧新柳一眼,转身进了阁门,不一会儿,亲自将被披风裹紧的人抱了出来。 新柳看着小心翼翼将人抱在怀里的楚元浥,嘴里一阵阵发苦,她明知自己再挣扎也是无用,偏偏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楚元浥眉头紧皱,眼里浮现寒芒,冲着仍跪在地上的钟灵冷言吩咐道,“钟灵,把她关回暖阁,从今日起,暖阁由你负责看管,让本来守在那儿的人自去领罚,至于你的账,容后再算。” 那冷森的语气让钟灵心底泛出一阵寒意,她赶紧应答了一声是,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膝上的疼痛走到了新柳跟前,“姑娘,走吧!” 新柳恍若未闻,她一瞬不瞬的望着楚元浥,复又伸出手,“我不愿将蝉翼雪莲给她用,你还给我吧!” 她的声音仍是柔柔和和的,偏偏眼里一股不屈的倔意,往日的柔和像是已从她骨子里彻底抽离。 楚元浥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她表面上有些聪明,有些倔强,其实只是一只没多少胆气的虚张声势的狐狸,她的拗她的倔都很容易被化解。只要他愿意哄,她轻易就会软和成一只兔子。就像是在南齐诚王墓外,他们闹成那样的局面,后来他去柴门山庄哄一哄她,她便心软了。 可现在她像是一根尖利的刺,刺的一端扎根在她的血肉里,另一端对着他,他清楚的意识到,倘使他让这根刺扎的更深,就永远无法再将其拔除。 宠她哄她,前提都是他愿意,而那种因她而起脱离他掌控的慌乱感再次来袭时,他下意识的筑起心防,以怒意将其压制下去,“放肆。” 这一声中,新柳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砸了下来,砸的她微微一颤,眼睫旋即半垂,遮住了那眼里浮起的惧色。时间其实也不算太久,可她却差点忘了他是谁,冷血的蝠门之主,无情的帝王子孙,是能为了自己的目的挑起两国战祸的人,是能对人心不屑一顾的人,她怎么能将这些忘记呢! 她曲腿,砰的一声跪在他身前,恭敬而卑微的祈求他,“属下知错,属下恳请主子救属下一命。” 赵元静没有蝉翼雪莲,不会死,他已知道北海的位置,只要找到白先生,不用蝉翼雪莲也能帮赵元静清尽火毒。 可她没有蝉翼雪莲,却会死,被蛊虫噬尽身体,她蓦地想起诚王墓中那莫名而起的彻骨疼痛。 她没有血亲,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如果跪一跪求一求能让他怜悯一下自己,那又有何不可。 她跪下时那砰的一声响砸在楚元浥心头,让楚元浥呼吸一窒,他见不得她手里握着尖刺对着他,可他也见不得她这谦卑恭敬的模样。 怒火从心底蔓延上来,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黯然,他抱着赵元静从她身侧走过去,似乎再看她一眼都嫌多。 新柳匍匐着,能感觉到他的衣袍在空中带起的微风,她眼睛有些酸涩,却哭不出 分卷阅读100 来,“你放弃我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很低,可偏偏楚元浥却停住了脚步。新柳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拂去膝上的灰尘,“南齐诚王墓你就放弃了我一次。” 那时断龙石已落,若没有那条暗道,她早已是个死人。他的确去救了她,但不过是在放弃她之后去碰碰运气而已,在诚王墓外她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所以那时候她将自己的奢望深埋,纵使她还愿意替他冒险,甚至还愿意为他去死,可终归她心底对他没有期待。 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她是什么时候对他又生出奢望的,大约是在柴门山庄,他那样冷漠的人,却也会软语温言,她明知是手段,还是缴械的彻底。 她没再计较他在诚王墓放弃她,因为最后他去了,而她又还活着,那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这样宽慰自己时,实在未曾料到,每次他需要放弃什么的时候,被放弃的那个总是她。 听着那如梦呓般的声音,楚元浥心头狠狠一抽,她说的没错,诚王墓的断龙石落下之后,他才去查那条墓道是否存在,在她和大计之间,那时他理所当然的选了后者。他未曾回头,只是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时也迈不开步子,直到怀中人一声□□,眼睫微微颤抖,那双乌黑的眸子半睁,眼神有些恍惚,虚弱的喊了一声“轻尘”,往他怀里蜷了蜷,他才如梦方醒。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冷言提醒,“钟灵,把人关回去,”说罢抱着赵元静疾步离去。 他清楚的知道,从今往后,他只能用身份来困住她了。 “你不该同主子置气的,”钟灵担忧的看向眼神木然的新柳,忍不住说了一句。说起来,她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安插到赵元静身边,但和赵元静之间始终有主仆之隔,没多少情分,倒是新柳,因她们归根到底是一样的身份,虽然相处不多,却能够了解彼此的处境,所以她也不愿看到新柳去碰钉子。 以前她也有些糊涂,但经此一事也想明白了,再怎么不同,到底还是主与仆,终究还是越不过静小姐。 新柳脸上浮起一个空洞的笑容,“钟灵,谢谢你,”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了胸腔里的跳动,喉头一动,硬生生将那已冲到舌根处的一口血咽了下去,而后没事人一般往回走。 她竟忘了问那个红衣女人,蛊虫噬尽她这这具破烂的身体还要多久,大约要不了多久吧! 钟灵察觉到了新柳身子的颤动,可一眨眼又见她步伐如常,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疑问,跟着将人送回了暖阁。 第47章 蛊经 听风水榭一连十几间房屋,皆是敞亮宽阔,赵元静被安置在最靠近残镜阁的那间屋子里修养,这间屋子后头建着敞轩,敞轩半伸在澄波湖上,只要开了窗,便有湖风经从敞轩吹过来,因敞轩三面垂纱,湖风经此一阻,变得柔和,恰好能让屋子里时时有新鲜空气又不至于使人被风侵袭。 赵元静此时躺在床上,脸颊因高热而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嘴唇也烧的干燥泛白。 她已经由塔嬷嬷之手服下解火毒的蝉翼雪莲,只是在体内毒素尽除之前,还是要经历几次炭烤火烧般的折磨。 楚元浥拿起一旁的水碗,用勺子沾了些水凑到她唇边,替她将干枯的嘴唇润湿。她此时意识不清,似在呓语,等他收回手时,赵元静似有所觉的半睁开眼,恍惚的眼神像是看清了他,嘴里喃喃,“轻尘……” 楚元浥放下水碗,握住她在微微颤抖的手,低声道,“我在。”赵元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放心的安慰,又缓缓闭上眼。 等床榻上的人嘴里不再说胡话,稍微平静了一些,楚元浥才将手里握着的手放回薄被里,起身走出了房间。 “好好照顾她,”低声吩咐了一声门外垂手而立的婢女,他迈开步子,朝着听风水榭另一间屋子走去。 因要时时关注赵元静的解毒情况,塔嬷嬷就近选了一间屋子暂时住下来,楚元浥去的正是塔嬷嬷的房间。 塔嬷嬷正在外头的敞轩摆弄药材,见到楚元浥过来,毫不意外,将人请到早已摆好的茶桌前,“殿下,坐吧。” 楚元浥坐下来,没去碰桌上的茶,语声低沉的道,“嬷嬷知道我为何而来。” “殿下后悔了?”塔嬷嬷年轻时性子也颇为耿直,此刻听楚元浥问起,并不拐弯抹角,其实对于楚元浥选择救赵元静这件事,她并不太认同。 楚元浥摇摇头,“嬷嬷,我不知道,”他声音里有片刻的迷茫,可那迷茫一闪而逝,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出声时已如往常一样镇静沉着,“钻心蛊还有什么解法?” 塔嬷嬷见如此,倒也不再多说,好歹也算是她带大的孩子,从他一句话里,她也就听出了他的态度。 “其实我也正有一件事要回禀殿下。” 楚元浥抬眸,塔嬷嬷继续道,“殿下还记得我手上那本《蛊经》吗?” 楚元浥点点头,塔嬷嬷手上那本《蛊经》是他生母赠予的,他生母出自苗疆, 分卷阅读101 姓氏源起于早已衰败的一支巫族。《蛊经》是那支巫族历代传延下来的宝典,其中记载着苗疆等地的各种用蛊之法,巫族衰败的时候《蛊经》几乎失传,只有少数像他母亲这样的巫族后裔手上才留有残本。因塔嬷嬷对用药施蛊兴趣颇深,所以他母亲很早就将《蛊经》交给了塔嬷嬷。 知道塔嬷嬷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蛊经》,楚元浥没有插话,示意塔嬷嬷继续说下去。 “公主当年将《蛊经》给我之后,我便一直醉心研究各种蛊毒,书虽是残本,其中也载着上千种蛊毒的培育使用之法,我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将其记得滚透,后来制蛊用蛊已不必再与原书对照。” 塔嬷嬷喝了一口茶润润喉,继续道,“钻心蛊也是载于《蛊经》的一种蛊毒,关于它的培育使用,书中写得明白,但是它使用时可能出现的意外与意外的补救之法却属残缺之页。我培育出钻心蛊之后,也曾在很多人身上试用,因并未出现任何意外,就未曾将那残缺之页放在心上。直到用在新柳那丫头身上,出现了意外,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忍不住将那本积了灰的《蛊经》翻出来,竟发现那残缺之页上清楚明白的写着补救方法,其中一个方法就是用蝉翼雪莲为引取出失控的蛊虫。” 塔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楚元浥瞳孔骤然一缩,“嬷嬷的意思是?” 塔嬷嬷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自己老糊涂记不清事了,所以未曾将这件事禀明殿下,只是想着正好有蝉翼雪莲,就尽快依照书上所载,将那丫头体内的蛊虫引出来。可……” “偏偏这时候静儿中了火毒,”楚元浥眸子里划过厉色,他蓦然想起新柳突然向他求取解药的那个晚上,她明显不对劲,可第二天他问暗卫,那晚她的确只是走到了藏书楼,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后来他又增加了暖阁四周暗卫的数量,也就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了。今天呢,今天她出现的时候,明显知道了许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此前他一直没有得闲细思,现在看来,这前前后后几件凑巧的事叠在一起,必定有异。 他也几乎可以肯定,他这从很久以前就守的跟铁桶似的大皇子府,已经有人能来去自如。 可到底是谁,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安排这一切,楚元沐已彻底废了,背后的孙贵妃一脉也是强弩之末,就算他们要垂死挣扎,也断不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手伸到他的内院。而且他们若有这样的机会,绝对会直接对他出手,而不是绕这样的弯路。 “蝉翼雪莲真的能引出她体内的蛊虫吗?”楚元浥沉思了片刻,忍不住问。既然钻心蛊的残缺页是有人故意添补,那解除她蛊毒的方法可行吗?他也不知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在期待着什么样的回答。 塔嬷嬷道,“天下毒有两种,死物称毒,活物为蛊。原本蝉翼雪莲对蛊毒一类并无作用,但因它是天下至净至纯之物,对于钻心蛊的蛊虫来说是个比人体还具有诱惑力的栖居之所,是以用钻心花的花粉熏染蝉翼雪莲七日之后,便能诱出蛊虫。这是书上所载的方法,据我看来,也的确可行。” 楚元浥的脸色有一瞬间很难看,塔嬷嬷暗自摇头,继续道,“其实除了蝉翼雪莲之外,还有一种草和它有同样的功效,那便是生长在东海仙山小孤岛长生殿无边狱底的还愿草。”当日她重翻《蛊经》看到了两种解毒方法,其中一种是以天下奇草解毒,提到的奇草有蝉翼雪莲和还愿草两种,但因楚元浥手上有蝉翼雪莲,她也就没提及还愿草。 “还愿草亦是至净至纯,若有还愿草,同样能把蛊虫诱出来,但是想必殿下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若说医仙白石郎和北海还是这世上有迹可循的传说,那么小孤岛长生殿就是完全虚无缥缈的东西,医仙和北海的传说毕竟还有不少人知道,可小孤岛和长生殿的传说连知道的人都少。塔嬷嬷因研究蛊物药草,看了许多偏门的典籍,才会知道小孤岛长生殿。据说吴国之滨,东海以外,烟涛微茫之处有小孤岛长生殿,小孤岛上遍生奇花异草,对于喜欢捣弄珍奇药草的人来说,确实是天堂般的存在。 楚元浥当年为了祛除火毒,什么样的方法都想过,也曾为了寻觅神医奇人在各种医术游记传奇中求索,他当然也知道小孤岛,那不过是浩若烟海的仙山福地传说中极微渺的一个存在,去小孤岛找还愿草,还不如去北海再取一株蝉翼雪莲。 事实上,在来找塔嬷嬷的路上,他确实已经吩咐魏瀛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北海,那些人是上一次曾闯破鬼门沙漠在北海找到他的人,这一次再进北海也并不是难处,只是取回蝉翼雪莲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蝉翼雪莲有多难得,他心里很清楚。 当日她冒着什么样的危险才替他摘到那一株蝉翼雪莲,钟灵曾向他回禀过她脸颊有伤的事情,那恐怕便是采摘蝉翼雪莲时留下的痕迹吧! 若单只是危险,他派多少人去也要将蝉翼雪莲带回来,可偏偏蝉翼雪莲并不是冒着危险就一定能寻到的东西。 塔嬷嬷将楚元浥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估计他心里终究还是后悔了。可照她看,若 分卷阅读102 再出现同样的情形,只怕他选的还是静小姐,这么多年了,他同静小姐“你来我往”的纠缠,早就一头扎进漩涡了。 原本新柳那丫头出现时,她还曾寄希望于新柳,希望新柳能将这孩子拉回来。 可如今,哎…… “殿下若想救她,还有一法,”塔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等楚元浥回过神后继续道,“若能找到她的血亲,以其血亲鲜血为引,也有很大几率诱出体内蛊虫。” 这便是那残缺页上添补出的第二种解毒之法,可塔嬷嬷和楚元浥都知道,这个方法并不比寻找蝉翼雪莲解蛊容易。 蝠门是他在母亲旧部扶持下建立起来的暗部,他手下的暗卫、刺客、细作皆出自蝠门,暗卫也好、细作也好,越是无牵无挂越是好用,所以一直以来,蝠门挑的都是年龄尚小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来训练。 一个孩子会变成流浪的乞儿,要么是家人尽皆亡故了,要么就是被家人抛弃了,也有少量的孩子是被拐子拐走后因为各种原因丢弃的,无论是哪一种,溯源都不是容易事。 “她还有多少时间?”楚元浥沉声问。 “若以正常情况来看,钻心蛊蛊虫苏醒后,每隔十天就会发作一次,她那副身体至多撑过三四次,但她体内的蛊虫已失去常性,发作时间不定,所以谁也无法预测她究竟还剩多少时间,而且殿下是不是也不知她体内的钻心蛊到底发作了几次?” 楚元浥的心蓦然一沉,塔嬷嬷说的不错,他只看到过诚王墓那一次,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是钻心蛊发作,大约她自己也还不清楚。后来他知道了,却也从没想过去问问她。 为什么不去问,是怕她知道什么,还是根本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烦躁情绪,他因自己疏忽她而感到难堪,可这不应该,他明明将她的位置摆的那样清楚,所以即便他曾疏忽她,也不该难堪愧疚。 “若以最好的情况来算呢?”楚元浥垂眸遮挡了眼里那片翻滚的阴云,问。 “若她体内的蛊虫是在诚王墓中失常苏醒的,且从那一次发作之后未曾再发作过,那么只要一直保持下去,她或许还能撑上半载左右。钻心蛊一年一期,半载之后恰是她体内的蛊虫繁殖之时,蛊虫繁殖会耗尽她的所有。” 楚元浥觉得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砸在自己心头,让他心里一阵钝痛。 “我知道了,若有消息,我会让人来请嬷嬷,这几日劳烦嬷嬷照顾静儿,”楚元浥起身向塔嬷嬷告别,匆匆出了听风水榭。 一直候在外面的魏瀛跟上来,楚元浥头也不回的道,“让钱冲来见我,带上……”说到这里,楚元浥一顿,眼神转沉,“让孟因和连嬛一起来。” 魏瀛看着自家殿下阴晴不定的脸色,赶紧遵令而去。 孟因和连嬛是将新柳训练成细作的两位教习师傅,而钱冲是蝠门负责甄选人手的统领,召这几位前来,多半还是为了暖阁里那位新柳姑娘的事。 第48章 端倪 自从再回到暖阁,新柳就觉得暖阁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铁城,以前那些监视她的侍卫都在暗处,而如今她一推开门,便能看到两排带剑的侍卫神色严肃的矗立在阶下。 她仅仅是看着他们,都觉得憋闷的慌,她再也踏不出暖阁的门,似乎连走到院子里看看天上的月色都成了难事。 她想见那个红衣女人,但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不仅是阁外有侍卫,阁里的钟灵也时时守在她身侧。 钟灵的警觉性要比秀玉高出不少,新柳甚至觉得自己一刻钟里眨了多少次眼都瞒不过钟灵。 屋里屋外的压迫让新柳觉得难受,觉得窒息,这种窒息感让她不时觉得心疼,她总是想起诚王墓里那彻骨的疼痛,她害怕,害怕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有时她也能闭上眼小憩,可小憩中总有喧闹的驼铃声在她耳边绕荡,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后悔自己轻易的离开北海。如果当时没有离开北海,白先生就能想办法替她解开体内的钻心蛊,白先生有医仙之名,替她解开蛊毒肯定只是早晚之事。 解了蛊毒,她就去阳关外的黄土道上听驼铃声,若能听见和她梦里相似的驼铃声,她就能找到依托了。 她被后悔的情绪折磨的疯狂时,她的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那只是她虚无缥缈的梦,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家人,也许她是被家人抛弃的多余的东西…… 找不到的,什么都找不到,无根的飘萍,去哪里找来处。 驼铃声成了她的梦魇,她连小憩也不能了。 楚元浥在夜半时来找她,她正盘腿坐在榻上数数,立在西边墙角的那盏烛台,台上蜡烛的火苗跳动了二十一次,跳到第二十二次时,钟灵拿着竹剪,正好剪到这只蜡烛芯头。 就在灯花落时,楚元浥进来了。 她有些惶恐,甚至连手脚也不知怎么放,想要爬下榻给他请安,却被他先一步走到榻前。他背对着烛火,眼里一片黯沉,“为什么不睡?” 分卷阅读103 “回主子,属下一时没有睡意。”她斟酌了片刻,用了自己觉得妥帖的话来答他。 钟灵已在楚元浥示意下退出去,新柳的视线从楚元浥身侧划过,看到那扇被带紧的门,心里有些发虚。 楚元浥坐到榻边,看着垂首静坐在一边的新柳,默然了半晌。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她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同于诚王墓和柴门山庄时,这是他完全捉摸不透的变化,所以心中一阵烦乱不安。他想要靠近她一些,然后蓦然发现了她身上的排斥之情。 她低着头,敛着眉眼,双手紧紧交握,脊背僵硬,仿佛石塑。 “怨我吗?”他没再试图靠近她,甚至又往边上挪了挪。 新柳额头青筋一跳,“属下惶恐。” 楚元浥从没觉得属下两个字这么刺耳,刺耳的让他几乎忍不住站起来离开。可他忍耐住没有走,他死死盯住她,眼神激烈的像是要扒她一层皮下来。 她似无所觉的沉默着,等墙角的灯烛又开始跳动时,楚元浥终于失去了耐性,“她救过我,我不能让她死在我手上,你明白吗?”那一年他才十岁,还未养成自己的羽翼,在御花园偏僻的一角,他火毒突然发作,身边又没带侍从,是赵元静发现了他,然后哭闹着带来了宫人。 那一段时光是他这一生最脆弱无助的时光,那个哭声稚嫩的女童成了他弥漫着苦意的岁月里的一点慰藉。 所以,他决不能让赵元静在他手上出事。 他希望新柳能明白,却惜字如金,所以新柳自然无法明白,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要说救,她也救过他,除开弭山那次不算成功,后来一路带着他到北海找到医仙解尽火毒,加起来总算是救过他一次吧!同样是救命恩人,他却能让她死。 归根究底,不过还是因为一个是赵元静,一个是她。赵元静是他心头的珍宝,而她,只是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 楚元浥蓦然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头,恰好好看到她眼里没来得及褪尽的冷笑,“说出来,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几乎是在气急败坏的冲她怒吼。 那一点似讽似嘲的笑意瞬时消散的干净,她的眼似乎失去焦点一般,看着他像是看着素不相识的人,眼底铺织着厚厚的茫然。 两种极端的情绪眨眼之间彻底转换,这十分的突兀,极不寻常,而她自己还毫无所觉。 楚元浥觉得自己心头有一桶冷水陡然浇下,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他甚至感到无措,因她身上突起的这种变化。 他可以断定她不是在伪装,她素来倔,且不擅长掩饰情绪,若是她现在是故意掩饰自己心里的感受,他一定能够一眼看出来。 他还在惊愕时,她眼里的茫然已渐渐转变成惶恐,像是自梦中苏醒,陡然明白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地。 他蓦地放开她,退到榻边静坐了半晌,当墙角的蜡烛身上挂满了烛泪时,他开口道,“我不会让你死,”嗓音低沉而坚定,他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她,“你也救过我,我不会让你死。” 新柳听到这话,有一瞬的恍惚,他方才不是还在发火吗?她心中忐忑,害怕再次惹怒他,斟酌着词句,恭敬道,“身为下属,保护主子是应该的,属下不敢居功。” 他察觉了她身体的僵硬,“你不信我?”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感激主子惦记着属下。”新柳惶惶,她是真的摸不清他的心情。 “你在同我赌气是吗?”他将她身子推开,让她正对着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破绽。 新柳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唯唯诺诺的道,“属下惶恐,”说完半天没听到他的应答,她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道,“属下,能不能求主子一件事,我想去藏书楼看书。”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想救自己的命,而那个红衣女人似乎很是了解她体内的蛊毒,既然待在大皇子府已经没办法解毒,她迫切的想找到那个红衣女人试一试。而要想找到那个红衣女人,她至少要先走出这暖阁。 其实,这件事同她是否信任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主她是奴,他还愿意怜悯她,她就必须将这丝怜悯抓住,然后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之后,也有瞬间愣然,这多么像当初她嫁入诚王府后的场景,那时她为了一线生机和自由,亦是满心忐忑的同顾朝周旋。 楚元浥凝视了她半晌,在她心里七上八下时对着她敞开怀抱,说了句“过来”,新柳摸不清他的态度,却知道顺从着他总不会错,于是便有些僵硬的靠进他怀里。 他握住她的手,闲聊般的问,“你在南齐藏书楼看的那些游记传奇医传,其实是为了访寻名医。” 新柳心里稍定,她那时看书确实是为了找寻名医的线索,而且她运气不错,凭着那时得到的线索最后竟真的找到了医仙。 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她也知道他并不是在问她那时候的事,他是在探究她如今要去 分卷阅读104 藏书阁的目的。 “属下很喜欢那些游记传记,并不只看医传。” 她想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而今又没有更好的理由。 她希望这个理由可以说服楚元浥,可楚元浥却干脆的打破了她的希望,“我会让人把书送到暖阁里。” “可……”新柳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能辩驳的理由。 一直关注着她反应的楚元浥蓦然伸手抬起她的头,看到她眼里弥漫的失望,开口问,“怎么?在暖阁待的不舒服?”语气里并没有太多问责的意思。 新柳眼睫一颤,“我……门口的侍卫太多了,我觉得有些闷。” “是吗!”楚元浥放开她的脸,顺了顺她耳侧的头发,无名指扫过她眼尾的朱砂,“我让他们撤走。” 新柳心中一震,难掩自己的惊讶,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撤走门口的守卫。 “若是想出去走走,就让钟灵跟着。” 新柳还没来得及消化,楚元浥便再度开口。 她几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表情,他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在试探她,亦或是借此盘算着什么。 可她不敢,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让步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她怕自己一抬头会使他改变主意。 “怎么样,高兴了?”他像是给猫顺毛似的轻抚着她头顶,状若无意的问。 新柳不知怎么回答才算稳妥,想了半天后极为含糊的应了一声。 楚元浥放在她头顶的手微微一滞,她也没察觉出来。她的注意力早就飘到了墙角的烛台上,有好几根蜡烛都要燃尽了,烛泪积聚的太多,向烛台外蔓延,有一些淌到了地上。平时钟灵在时都是由她去换上新的蜡烛,可今天钟灵不在,楚元浥又不走,过一会儿,这暖阁会不会漆黑一片。 正当她出神时,便觉身子一轻,楚元浥将她稳稳当当抱在怀里,穿过了珠帘,放到了里间的床上。 他放下她,坐在床边俯着身子同她面对面,眼眸深处似乎潜藏着许多涌动的暗流,“你救过我几次?” 新柳本是惊慌的,她有些怕他会做什么,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问了这样一个让她意外的问题。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顺着他的问题去想时,又惶惑于自己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是了,在某一瞬间,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明明答案很清楚很简单,为何她脑海中会出现那短暂的空白? 楚元浥仔细的将她每一个反应都收入眼底,她的神情变化时,他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下去。 “闭上眼,睡一觉,”他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转移了话题,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有些仓促有些慌张的闭上了眼。 他抚在她脸侧的手几乎一瞬间滑落到她的耳后,点了她的睡穴,看着那颤抖的睫翼终于安定下来,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而后起身替她掖好被子,转身走出了暖阁。 钟灵是一直候在阁外的,见楚元浥出来,赶紧走上前请安。 楚元浥挥了挥手打断她,“进去守着她,从明天起每日晚膳给她加上一盅安神汤。” 钟灵应答了是字,楚元浥走出几步后,想起来什么,又回头吩咐道,“她若想在府上走动,你陪着她,暖阁四周的侍卫不必再出现在明处。” “属下遵命。”钟灵答完,见人早已走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早先还真怕殿下会在新柳那里受气,她看守失职让静小姐中了火毒的账还没算清,要是再触了殿下的霉头也不知会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更到这一章啰嗦几句,新柳的精神状态其实是有问题的(前面埋过伏笔),她的身体里存在两种精神状态,一种是依赖型,一种是自我保护型,依赖型的她比较容易相信别人,也比较脆弱,保护型的她更坚强更冷情,对外界敌意大,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初期她的两种精神状态切换的不是特别明显,两者之间的差别也很细微,后期蛊毒发作带来的生理折磨和渣狗带来的精神伤害叠加,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她的症状“类似于”(划重点类似)多重人格障碍(DID),不过多重人格障碍的人格之间不共享记忆(可以通过笔记等方式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新柳最开始两种精神状态之间并不完全隔断记忆。其实从这里开始已经在虐狗子了,新柳已经离他越来越远,渣狗也有所察觉(但似他束手无策,毕竟那时候也没有心理专家可以咨询),当然惨还是青青惨(老母亲流泪)。PS:怕误导大家,再多说一句,如果想知道啥是DID,还是去查权威的医学资料哦,我这里仅仅是打个比方。 第49章 故人 楚元浥如约撤走了暖阁外的守卫,新柳感觉到大松一口气,她开始走出暖阁摸索大皇子府的构建,一开始只是暖阁四周,后来在钟灵的监视下借着散心的由头走的更远,也渐次将府上的布置都记在心上。 靠着书斋和藏书楼的暖阁在皇子府北端,往南是残镜阁,西边有拾花院,东边是听风水榭。 这些是她散心时从钟灵口 分卷阅读105 中问出来的,其实这些地方她并没有走到,有时候只是远远地看着建筑询问钟灵,钟灵也许看出了她问这些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多数时候还是会告诉她。 新柳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楚元浥的眼睛,她能问出的东西大约都在楚元浥的允许范围之内。她摸清大皇子府的构建,是在为逃离大皇子府做打算,假如她等不到那个红衣女人,她总要自己去搏一把,只要能出了大皇子府,去北海找到白先生,也许还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其实她这个逃离求生的计划疏漏百出,成功的机会渺茫,可她不能一直待在暖阁里等死,所以只能拼尽全力去实行。她剩下的时间应该并不是太多,她也顾不得楚元浥是否会察觉她的目的,只能按着自己觉得还算稳妥的步伐来一点点推进这个计划。 暖阁的东南边是大皇子府的花园,花园接着广阔的澄波湖,澄波湖东岸半绕过听风水榭。澄波湖并不是一池死水,而是从大皇子府东北角外的河流引水而入,流过澄波湖后,水流又从东南角穿出重新汇入大河。据说东北角的引水道是地道,而东南角的出水口却在地表,新柳一直在找机会探寻澄波湖的出水口。 一个出水口,肯定不会像大门或者角门那样布置守卫,若她能经此逃出府去,就此远走的机会也会大大提升。 她要探清的,就是那出水口是否有容她通身的空间。 澄波湖离她住的暖阁并不近,有钟灵跟在身侧,她不可能一次穿过花园去到澄波湖的尽头探查情况,所以只能每天往前闲逛两步。 她终于看到澄波湖全景的那一日是个大晴天,傍晚时分,夕阳在遥远的西边天际烧的绚烂,余晖映照湖上,将一泓湖水映成了一匹华丽的绸缎。 她站在湖边出神地看着这一幕难得的美景,曳地的长裙缀在青绿的草上,一同染上了已在渐渐消褪的暖橘色天光。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残镜阁二楼的东边有一排打开的轩窗,轩窗里的人正盯着她的身影出神。 当霞光褪尽时,新柳转身往回走,大约明天就能彻底探到澄波湖的尽头,她已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因晚上花园里并不会悬灯,所以回去的时候,新柳绕远走了靠近残镜阁的路,那条路上有一条风雨廊,新柳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她踏上那条风雨廊时,会看到那个身影。 那个好久不曾记起却深植在她脑海深处的身影。是时暮色四起,廊上已经悬灯,那个白衣背影沾染了一些昏黄的灯光,比她记忆里多了一些色彩。 “先生……”她几乎瞬时就冲了出去,追上了那个快要消失在暗处的影子。 “先生,”她攥住那白影的衣袖,因为跑的太快而不停的喘息。白影错愕的回身,看到的便是一个鬓发散乱眼眶泛红的女人。 “先……”新柳看清了那张脸,称呼却再也叫不出口。 怎么可能,这人的脸怎么可能和顾朝的脸如此相似。 钟灵追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也微微有些惊讶,她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这个人,心念电转,她朝着那人点点头,已示意跟着那人的仆从赶紧将人带走。白衣人的眼中虽然也有些好奇,但是钟灵已经给了暗示,他也没多做停留,对着新柳礼节性的颔首之后便欲再度离去。 “等一下,”新柳的理智回笼,叫住白衣人,问钟灵,“钟灵,他是谁?”眼前的人绝不是楚元浥扮的顾朝,他为什么会有这张脸,钟灵见到这张脸也并不是特别吃惊,那…… “姑娘,回去吧。”钟灵冲着新柳摇摇头,没有殿下的授意,这件事她真不能开口。 知道从钟灵口中问不出什么,新柳不再在她身上浪费功夫,眼看着那人并没在她的挽留声中停下脚步,她几步跟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先生,可曾听过一支曲吗?”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他和她记忆中的那段身影太过相像,她必须弄清楚才能心安。 白衣人没料到会被再次拦住,有些意外,看到新柳脸上执着的神情之后,不忍拒绝她的问题,是以顺着问道,“什么曲?” 疏离清冷的语调同记忆中重叠,新柳觉得喉头发涩,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关雎。” 她的目光没有片刻的放松,紧盯着白衣人的反应,而后果然在那白衣人眼底看到了未来得及掩饰的震惊。 “先生,”新柳语声带颤,脸上浮现出亦悲亦喜的笑容,她冲着白衣人深深一挹,“先生,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很好。”白衣人的语声中难掩叹息,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多年前跟着他学琴的还是个声音稍显稚嫩的孩子,如今竟已长到如此年华。其实当年他也曾好奇帘后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样貌,但想象出的人终不及眼前之人鲜活。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上唯有一点没变,她仍旧不开心。 “多谢先生当年教导之恩,唯望先生今后常健无忧。”新柳长揖一完,转身即走,被方才一幕惊住的钟灵也顾不得探寻原由,赶紧跟了上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 分卷阅读106 随即却又似想清了什么,眼里划过叹息之意。当年那个稍有些鲁莽的孩子,如今已有了世上最玲珑的心思! 新柳状若从容的走回了暖阁,可心里早就掀起惊涛,有一根断了多年的弦,在她确认那个人就是当年教她琴艺的先生时被续上了。已经许多年不曾造访她的回忆纷涌而来,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那是什么时候,若按照赵元静的年龄来算,大约是十四五岁。从她被选中成为赵元静的影子时她就开始学琴,她的琴技真正变得高超却是在那时候,那位白衣琴师出现的时候。是他,让她琴技突飞猛进,也是他,教会了她赵元静最善弹的几首曲子。 当时,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至于他的人,永远端坐在白色的帷幕后,只有隐隐约约一身白衣尚可分辨。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就是石上清泉,既清高又疏离,可就是这样一个从不与她多说半句话的人,她却觉得很好,在那座仿赵元静居所的宅子里,大师傅严苛,二师傅一丝不苟,唯一一个婢女也是又聋又哑。只有他,像是漏进黑屋里的一片月光,虽然有些清冷,可总算给了她一些光亮。她跟着他学了一年半的琴,他教会了她最难弹的曲子,教的最后一首是《高山流水》,可惜,当时她的心思没放在学习这首曲子上。 她自己写了一首曲子,就在他教她高山流水的第二天弹给他听。从来都是她跟着他学曲子,她主动弹一首曲子给他听却是第一次,琴音落的时候,她手心里已沁出了汗。 他问,“这是一首什么曲?” 她说,“我昨天读了一首诗,名叫关雎,这是我为关雎写的曲。” 他没有说话,等琴室里的香燃尽了,他弹了一首陌生的曲子结束了那一天的课程。 其实她只是想听他一句称赞,赞她谱的曲好听也好,赞她读的诗优美也好,随意一个称赞就会让她很欢喜。 可惜,她最终没能得到一句称赞,在一阵阵失望之中,她想,明天她该同他请教一下那首陌生的曲子。 但是,第二天她在琴室没等到同他讨教的机会,她等来的是大师傅的教训,一顿让她时刻谨记自己身份的教训。 是她大意,忘了无论何时身边都有眼睛在监视着,哪怕学琴的时候也不例外。 她那段时间学赵元静已学的渐入佳境,所以才会犯那样的大错,她粗陋的记性不仅给自己招来了永生难忘的惩罚,还让那帷幕后的白色身影再也不曾出现。 在今天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以为,被她称作先生的那位白衣如雪的琴师,已因她的两句话死于非命。 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梗在她心头,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直在她记忆深处徘徊。在她最灰暗无望的日子里,这抹白影是刺透黑暗的唯一一抹月光,她曾以为这抹光已被自己亲手毁掉。 幸好,没有。 暖阁的门一声轻响,楚元浥在新柳神思不属的时候走了进来。其实他在阁外已经站了很久,久到钟灵已将今天的事没有一丝遗漏的汇报给他。 每一个细节,她的每一个反应,他都已清楚。 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终于察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之后,有些着急的起身向他行礼,“主子。” 楚元浥皱着眉按住她,而后同她一起蹲坐到长绒的地毯上,“在想什么?” “今天遇到以前教我琴艺的先生,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新柳如实而答,她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打算瞒他。 “想起了什么?”楚元浥说着让她往边上挪挪,自己在案上铺开一张纸,拿起笔指着那砚台意态闲散的道,“帮我磨墨。” 新柳生怕自己一疏忽说错什么话,心里本绷着一根弦,可他这样舒适自在,让她觉得错愕,不,他们之间不该这样相处。 “愣着干嘛?”楚元浥点了一下她的手,她回过神来,掩去自己的失态,恭敬而顺从的去替他磨墨。 楚元浥眼里闪过一抹暗色,盯着那段悬在砚台上的皓腕看了会儿,重复道,“想起了什么?” 素白的手腕一抖,墨点飞溅到雪白的纸上,新柳有些担心的抬头,看到楚元浥神色如常,也就放下心来,“以前学琴的时候不专心,没学好。” 蘸了浓墨的笔在纸上疾走,楚元浥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待一行字写完,才抬起头看她,“他走了你很伤心?” 新柳眼睫一颤,那行字跃入她的眼中。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就知道,今日遇见琴师并非巧合,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楚元浥要让琴师出现在她面前,她想不通,是她还是琴师,对他又有了什么利用价值吗? 第50章 庄生 在她深思的时候,他已继续落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想知道他是谁吗?”楚元浥抬眸问她。 “真的诚王顾朝,”新柳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判断出琴师的身份并不难。 “聪明,”楚元浥让她放下手中的墨条,将她圈到怀里,握住她的手 分卷阅读107 去写剩下的句。 “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南齐吗?”他一边引导着她落笔一边问,新柳摇头,他语气平淡的继续道,“泠国想要我死的人太多,南齐诚王的日子要比泠国大皇子的日子轻松得多。” 其实想要他死的人没几个,但是无一不干脆狠辣,他还在皇宫时就敢对他用火毒,后来他迁居出宫,一波又一波的暗杀从未止过。 他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一点点将母亲的旧部集中起来,蝠门也在他手下初初成型,他渐渐能化开那一波波的暗杀,可大计终究举步维艰。刚巧这个时候南齐质子顾朝走入了他的视线,南齐皇室枝繁叶茂,生母身份低微的五皇子顾朝根本得不到南齐皇帝的青睐。如此身份处境对顾朝来说不算好,对他来说却属绝佳,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面临的嘲讽刁难总不及日复一日的明枪暗箭可怕,在顾朝那个位置上,他能空下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且他母亲在军中的旧部也多在泠齐两国交界之地,邺城比望都更靠近这块地方,所以在南齐他也能更便利的与母亲留在军中的旧部联系。 新柳不明白为什么楚元浥要在她面前毫无避忌的提起过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其实这种事情本应知道的越少越好。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他几乎就贴在她耳边问,热气喷在她颈上,让她觉得皮肤发麻。 “他为什么变成了教琴艺的先生?”新柳心中想问的是为什么他还活着,按照楚元浥的个性,他既然要去顶替顾朝的身份,就一定不会允许真的顾朝活下去,这样才能杜绝出纰漏的可能。但是,她不敢这么问。 楚元浥几乎瞬间就洞穿了她暗地里的想法,杀了顾朝之后顶替顾朝的身份回南齐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可他没杀他,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因为顾朝同他一样,有一位早逝的生母。可这个原因他不愿同任何人提及,所以也就没拆穿新柳。 “他的生母原是南齐宫中的一位乐师,他的琴艺承自其母,后来安排他去教你,是连嬛的主意。” 听到连嬛这个名字新柳反应了片刻,她以前只知两位师傅的姓氏,不知名讳。连嬛,应该便是二师傅吧。二师傅负责教会她赵元静的言行,最初她习得的琴艺也是传自二师傅,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与死板之外,她对二师傅并无特别的印象。 那座宅院里,让她害怕的是大师傅。她的所有刑责,都来自大师傅,虽然她已很多年没挨过鞭子,可她至今还记得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 记忆蓦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她想起来,其实鞭子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纸上娟秀的“之”字被拖出一个扭曲的尾巴,本来已经放开她手的楚元浥复又握住她,她看着那刺目的尾巴,无声的摇了摇头,将心底涌起的那股恐惧压回最见不得光的角落。 “你那时候易容成……”新柳因为未曾想好的称呼顿了一瞬,“易容成顾先生为何那样像?” 楚元浥本来的相貌和顾朝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可他易容成顾朝之后,除了气质之外,单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差别。 听到顾先生这样的称呼,楚元浥的眉头皱了皱,反问新柳,“若我变回顾朝,同他站在一起,你会不会把我同他混淆?” 新柳下意识的摇头,如何会混呢,楚元浥即使换上顾朝那张脸,即使还是诚王时故意作出玩世不恭之态,都会从骨子里透出那股冷漠。而顾先生不一样,疏离冷淡只是表面上的伪装,骨子里却是温和的,所以当初她才会一时误将白先生的背影认错,因为白先生身上有着和顾先生相似的性情。 外貌如何变,眼神和气质都会如一。 见到新柳果断的摇头,楚元浥心底那丝不悦消去,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新柳这时已觉出不对,他为何这样问她,她没来得及细究,楚元浥又回归了正题,“我扮成顾朝,用的不是易容术。世上有一种蛊名为庄生蛊,服下它便能使你的外貌变成任何一个你见过的人,即便是至亲,也很难分辨出真假。” 新柳第一次听说庄生蛊,震惊之余想的是,世上有这样神奇的蛊,若用在细作身上,伪装成别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仿佛看透了新柳的想法,楚元浥继续道,“庄生蛊稀有难得,世上总共只有三株,且施用手法复杂,除开苗疆圣女巫一族的传人,无人会用。” 听如此说,新柳反问道,“都在你手上吗?”语气倒有些急迫。 楚元浥道,“我只有其一。” 他这一株庄生蛊传自他的母亲,替他施用之人是塔嬷嬷。据说世上另两只庄生蛊,一株已毁,一株早已流落到海外之国。 他发现她眼里的急切变成失望,颇为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问这个做什么,因为她忽然想到,若是他手上有多余的庄生蛊,那么他替赵元静准备盾牌的时候也就不用刻意寻找相似之人,这样一来也许她就不会被选中。 如果她不曾被选中,现在可能早已长成一个合格的刺客,虽然同样是替人卖命,但似乎比现在要好。 笔下诗成,楚元浥放开她 分卷阅读108 ,取过笔放到了笔洗里。 他的字,遒劲有力,中若有骨。她的字娟瘦有余,锋芒不足,所以她自己写的那两行诗句,在这一整篇中是那样的突兀。 “怎么又出神了?”他只不过略看了一眼纸上的诗,便丢开去,微微用了些力,让她转过来同自己面对面。 新柳垂着眸子,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楚元浥眼里划过一阵暗芒,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问她,“还记得你作的那首曲吗?” 新柳心里绷紧的弦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摇头时,就听楚元浥继续道,“弹给我听。” “不。”干脆利落的拒绝声响于一室,新柳反应过来这拒绝出自自己之口,心里一阵惊慌。她一抬头,正巧看到楚元浥眼中闪过的不悦。 “能弹给他听,就不能弹给我听?”他不紧不慢,语声里听不出喜怒。 新柳觉得自己心里那根弦越扯越紧,她只希望他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也不要无端的揣测她。可他不给她机会,他继续道,“你是太在意那首曲子,还是太在意他?” “闭嘴,”心里叫嚣的声音终于被喊出来,她再也无法忍受,一下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回,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楚元浥却没打算停下来,他攥住她的肩,强迫着她抬起头看自己,“听说一个背影你就认出了他,他一直在你心里?” 她不再说话,只是在他手下剧烈的挣扎着,发狠时甚至低头去咬他的手臂。 楚元浥躲开她那一嘴,力气加大,彻底将她制住,“关雎作曲,你喜欢他是不是?” 铮,心上弦裂,新柳忽然抬头看向他,“是,我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我喜欢他,你是要杀了我还是杀了他,不,你不用动手,我已经快死了。”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在冲他吼,她每说一句话,楚元浥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让他心惊的并不是她话里传达出的意思,而是她语底和眼底聚集的恨。 “你恨我?你敢恨我?”他同她距离不过一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语声冷厉的质问她。 上次在暖阁他就发现了她的异常,所以方才不过是在试探她,他步步紧逼使她显露出真实的情绪,可他没想到她对他有那么浓重的恨意。 这恨意使他心惊,使他害怕,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她会怨他恨他,但当这恨第一次清晰明白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慌了。他想立即抹掉她眼里的恨,下意识就拿出主子的态度去压制她。 新柳眼里的恨意像是陡落的潮水,迅速而无声的退去,等楚元浥反应过来时,再想挽回已来不及。她那双黝黑润泽的眸子渐渐被惶惑占满,他颓败之余怒气横生,“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每次都是这样,她能在一瞬间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彻底替换,而且自己还一无所觉。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身上这诡异的变化后就去请教过塔嬷嬷,可是塔嬷嬷对此毫无头绪,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去试探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情绪出现了反常,是从他将蝉翼雪莲给赵元静开始吗?不对,或许比那更早,似乎从他把她从柴门山庄带回来时,她这种反常情绪就出现了苗头。只是,最初的时候,他没有在意。 而今,等他在意的时候,已束手无策。 新柳在楚元浥的质问声中迷茫,她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起,更让她惶惑的是,她张了张口,竟答不出他的问题。 她到底是谁呢?她无法寻本溯源,她的人生似乎是从蝠门最幽暗的训练室开始,她的一切都是蝠门所赐,不,她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赐予的。 她的不幸与痛苦,都同眼前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她被废掉武功时,其实差一点就死了。她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座空荡荡的房间里,既希望有人能带走她,又希望这不过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就能回到蝠门,继续当一个刺客。 这样害怕又抗拒的躺了一个月之后,她的梦确实醒了,因为有人在她窗外说了一句话,“若是用不了,就丢到乱葬岗里去喂狗,再找新的过来。” 一句话,让她的期待化成空,让她死都不敢死。也是从那句话开始,她接受自己从一个刺客变成了细作的事实。 记忆里的声音终于找寻到了主人,她看着他的脸,一阵恶寒自心底升起。 是了,最可怕的不是大师傅的鞭子,而是他。 楚元浥的怒火早已在长时间的静默中散去,他眼睁睁看着她眼底的惶惑与迷茫变成害怕与恐惧,他看出她想逃,所以在她行动之前将她困进怀里,他双手覆上她的眸子,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住。 “白先生已过了瓜州,很快就会来望都,不要再去澄波湖了,知道吗?”他以为她害怕他只是因为他方才没控制住怒火,所以只想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 他话里的暗示确实将新柳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的心里咯噔一声,不敢深想他的意思。 分卷阅读109 见她不答,楚元浥挑明了道,“不要想着离开这儿,澄波湖的出口绝没有容你通身的空间。”他停顿了一瞬,将她明显还透露着抗拒的身体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凑到她耳边告诫,“你哪只脚踏出去,我就让它再也走不了路,明白吗?” 新柳手心里沁出冷汗,不敢出声,也不敢挣脱他。她只敢在心里叫嚣,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又不肯放她走。 “白先生,真的会来?”良久的沉默后,新柳轻轻问。 “是,”楚元浥只答了一个字,而后忽然倾身堵住了她的唇,那有些苍白却润泽的唇,像是春日里开的最好的杏花,让人忍不住采撷。 不过这一吻一点即收,因为他察觉了她瞬间凝滞的呼吸和陡起的惊颤。 她怕他,怕的要死还不敢反抗。 “早点歇息,”眼底掠过阴云,他放开她,起身急匆匆离去,走到门口又回来抽走了案上的诗,发狠似的将其捏成一团带出了暖阁。 新柳望着那逃也似的背影,眼里诸般情绪涌动,等这些情绪杂糅到一起,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时,她迷迷糊糊的靠在案上睡去。 一夜长梦,梦里驼铃声动,久久不息。 第51章 迷梦 新柳没有听从楚元浥的告诫,只是第二日再去澄波湖时,远远地看到了无数侍卫。 他彻底斩断了她出府的希望,她想相信他所说的白先生已经在赶往望都的话,却又不敢全然信他,所以焦急的想要寻找新的出路,无头苍蝇般乱转的时候,那个红衣女人像是幽灵般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他果然没有选你啊!”那女人斜倚在花园的凉亭栏杆上,凉悠悠的声音似叹似讽。 新柳猛然一惊,转身看时,才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已被浓雾遮盖,而跟在她身后的钟灵早已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些暗处的看守,恐怕也被红衣女人解决了吧! “你到底是谁?”新柳思衬了片刻,刻意回避了红衣女人的话题。 红衣女人眼底闪过讥嘲,笑道,“不要探究我的底细,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新柳的心漏跳了一拍,果然,在这个人面前,什么试探都是徒劳。她犹豫了片刻,走到凉亭下,索性直言,“你能救我是不是?即便没有蝉翼雪莲,即便找不到我的血亲。” “不错。”红衣女人的回答证实了新柳的猜想。 “要怎样你才肯救我,你要什么样的条件?”新柳在亭下仰望着红衣女人,眼里求生的欲望不加掩饰。事实上,现在只要是一丁点儿的希望她也不会放过,何况这个红衣女人带给她的不止一点希望。 “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红衣女人倏忽而下,来到新柳面前,触了触她苍白的脸颊,语声轻蔑。 “我一定可以给你些什么,”新柳没有丝毫的犹豫,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揣测一口气说了出来,“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事本来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一定有所图不是吗?” 红衣女人眼底的讥嘲越发浓重,却没有否定新柳的话,“这种事上,你倒是清醒,不过你说的不全对。”望着新柳眼底的疑惑,她继续道,“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 新柳摇头,不明红衣女人所指。 “还记得弭山下的暗道吗?”红衣女人继续问道。 新柳当然记得弭山的暗道,那悬崖上的暗道,也许是她和楚元浥今日诸般境况的起点。但这个红衣女人为什么会知道弭山诸峰之中存在这样一条暗道。 新柳忽然想起楚元浥曾讲过的那个故事,连寒烟与戒嗔的故事。 看着新柳眼里腾起的疑惑神色,红衣女人继续道,“那条暗道是我置下的,你和你那情郎跌到悬崖下,闯过了我的禁制,接着又闯破了我在暗道中设置的叠宙术,旦夕之间走过几百里,难道你不曾怀疑过吗?” 那片悬崖上下都有她设置的禁制,禁制被触动之后她去查看了一番,发现自己设置的叠宙术也被闯破。那段时间她有事要忙,所以也就没去探究究竟是什么人闯破了她的叠宙术,后来有时间了,她就凭着在崖壁上捡到的一两块破布角找到了新柳和楚元浥。本来只是看看闯破她叠宙术的是什么人,可发现新柳和楚元浥之间的纠葛之后,她就有了其他打算。 新柳暂且没去纠结什么是禁制与叠宙术,她想起来连寒烟的故事距今已有几百年之久,“那条暗道和你有关?那连寒烟……”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底涌起的猜测,就在她犹豫时,红衣女人眼里流露出一点意外之色,“你也知道连寒烟?”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道,“她和戒嗔的事你知道了?” 新柳点头,红衣女人继续道,“连寒烟,那是我在这世上收的第一个小徒弟,只是,死的早了些,”她语气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些追忆,可脸上的神情终究淡薄,未见多少惋惜。 她的话证实了新柳的猜想,她果真就是与连寒烟同时代的人,或者比那个时代更早之前她就已经存在了。红衣女人与白先生有旧,又能在 分卷阅读110 防守严密的大皇子府来去自如,新柳早就猜到她的身份非同一般,但当这身份上的迷雾真的散开一角,她还是不免惊诧。 “当初她为了护卫花苗去摧醒噬魂阵之前,我给了她一个选择,放弃戒嗔我就帮她,但是她把这个选择留给了戒嗔。”红衣女人轻笑了一声,似嘲似叹。 新柳眉峰微皱,心底隐约明白了红衣女人的言外之意,但又不太确定。 “在弭山置下那条暗道布下叠宙术是她的主意,她同我打了一个赌,若戒嗔穿过那条暗道去找她,我就要帮她,若戒嗔没穿过那条暗道,那我也不必帮她。这个赌可比我给她的选择有趣多了。” 红衣女人轻嘲般的笑声响起,新柳恍然大悟,她终于知道红衣女人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了。 即便连寒烟是她的徒弟,即便她有能力救她,她依然当了旁观者,如果选择错了,她绝不会出手相救。 “连寒烟死了之后呢,戒嗔有没有穿过那条暗道?”新柳想起自己最初听到这个故事时,就好奇过这个问题,而今,她仍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只要有人走过一次那条暗道,暗道里的叠宙术就会消失,”红衣女人冷声作答,稍顿了一下,像是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够清楚,又补充道,“他走出弭山之后,就像他最初计划的那样周游了列国,完成了自己的梦想,直到死也不曾再提起连寒烟。” 新柳不禁替连寒烟感到哀伤,原来,不管是在连寒烟生前还是死后,戒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那你给我什么选择?”新柳等心头的悲绪过去,直视着红衣女人坚定的问。 红衣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不打算把这个选择给你那情郎?” 新柳自嘲似的一笑,“我的命要我自己去挣,和他没关系,他和我,只是主与奴。”她清醒的记得自己和楚元浥的关系,所以不必像连寒烟试探戒嗔一样去试探楚元浥。 红衣女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意外的神色一闪而逝,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新柳,兴趣显然比之前要浓厚许多。 “上一次你还把选择放在他手上?你真的彻底死心了?”红衣女人意兴盎然,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他放弃了你,你竟然一点怨恨也没有。”不止是不恨,而是没有任何一丝情感上的牵扯。 因爱生恨,因爱生嗔,上一次还在爱中绝望等待结果的人,转眼之间却清醒自持,仿佛从来未曾陷入任何纠葛之中。 这太过反常,反常到红衣女人一时之间也看不透。 新柳因为红衣女人的质疑脑海中一片混沌,上一次,上一次她究竟为什么要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楚元浥,她竟然让别人来裁定自己的生死?他们只是主与奴,她曾对他抱有什么别的期待吗? “你不爱他,不在乎他把蝉翼雪莲给了别人,他要你去死,你也不恨他吗?” 红衣女人的问话将新柳从一片混沌中拉出,她似是终于想清了和楚元浥的关系,刚要摇头,就听红衣女人继续道,“既然只是主与奴,那就去杀了他,杀了他,我救你,带你离开这儿。” “什么,”新柳怀疑自己听错,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红衣女人眼中笑容浅淡,重复了一遍,“杀了他,我救你,这就是我给你的选择。” “不,”新柳心魂俱失,手脚僵冷,拒绝的低吼声脱口之后再次陷入那片理不清的杂绪之中。 她不能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杀他? 丝丝缕缕的锐痛从心口涌到四肢百骸,她不得不走到凉亭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等额头上沁出冷汗时,她终于抬起头,眼中一派清明,如同从大梦中彻底醒转,“我不能杀他。” 红衣女人一直在一旁看着新柳,却不曾出手干涉,直到新柳开口,她眼底有些惊奇又有些恶劣的光芒才褪去。 “疼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声依旧漠然。 见到新柳点头,红衣女人道,“你不肯杀他,那就让他选吧。”似乎因为窥透了新柳身上某种秘密,她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怜悯,愿意再给新柳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即便我救了你,你愿意像宠物一样被圈养在他身边吗?”红衣女人没有给新柳喘息的机会,一语点出了关键,“最初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等一个结果。” 新柳抿了抿唇,无从开口,默认了红衣女人的推测。 “如果他要你,我就救你,如果他要的只是一只猫一只狗,那我救你又有何意义。” “不能带走我吗?我永远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再见他,”新柳忍不住挣扎道,在她迷失时,她知道楚元浥不会选她,当她清醒时,她更加清楚楚元浥不会选她。 “我不过是要看一场好戏罢了,别将我看做什么大善人,”红衣女人语声带笑,见着新柳惨白的脸色,没有丝毫同情的继续说道,“每日与疼痛作伴的日子怕是不太好受,要么杀了他,要么得到他,拖得太晚,我也救不了你。” 周围的浓雾渐渐消散,等新柳将无边无际的颓丧压到心底,再抬 分卷阅读111 起头时,红衣女人早已不知何处去。 楚元浥接到钟灵的汇报,赶到花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孤零零坐在凉亭台阶上的人。 像是阶边一株脆弱的蔓草,一身寂寥与孤独。 直到滚着云边的暗色袍角印入眼帘,新柳才抬起头,看到楚元浥,她出神的瞧了半晌,忽而伸出手去,像只孤寂的小兽般同他乞怜。 楚元浥是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这样的神色,心弦一颤,他瞬息之间已将人捞起来稳稳抱在怀里。看着她将头蜷缩到自己胸口,他暂时压下了所有的疑问,一言不发的抱着她往暖阁走去。 钟灵见状,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别跟太近,自己也是远远的随在后头。 到了暖阁时,新柳已窝在楚元浥怀中睡去。楚元浥将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抚平了那睡梦中还蹙着的眉头,这才起身到外间。 钟灵早已静静候在一旁,见楚元浥出来,上前听问。 “你察觉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自从上次察觉了他这大皇子府有人能来去自如,他就已经加强了守卫,又特意嘱咐了钟灵,可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是,属下,”钟灵犹豫了一下,楚元浥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说”。 “没有迷烟,也不是暗器,属下和周遭的暗卫似乎都是陡然失去神志,等再醒转过来,除了时辰上有差,根本没有其他异常。” 钟灵之所以这么犹疑,是因为这事太过玄乎,不说她自己,就是周遭的暗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世上能有人瞬息间放倒他们,又让他们察觉不出异常,这功夫要说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若不是殿下当初嘱咐过属下,属下可能根本发现不了,”钟灵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若不是发现新柳情绪不对,又比对出时辰上的差异,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晃了一下神。 楚元浥点头,默然思衬了半晌,冲着钟灵道,“你先下去吧!魏瀛回来后,让他去残镜阁等着我。” “是,”钟灵应声而退。 第52章 夜谈 新柳在入夜时分醒过来,当她睁开眼,感受到颈下枕着的温热臂膀,忍不住侧过头去,便看到了那个正在她身侧闭目养神的人。 几乎在她转过去的同一时间,他也睁开眼,烛光至此已无力,昏暗处那双眼却似有灼灼光华。 新柳记起来,上一次他们如此安静的相处似乎是在北海时,她不由得环住他的腰,更紧密的贴到他怀里。 “你还在这儿,”她语声轻轻,带着瞌睡初醒的一点沙哑。 楚元浥听的心中一软,握住她的手,低应了一声“嗯”。他想起来在北海时他们相处的时光,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会同他置气会在他面前展现出执拗一面的人又回来了。午时在凉亭见到她时他就发现了她的变化,她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连日积压在他心头无处可发的郁气被一扫而空。 因为那种欣喜的心境,他压下了自己所有的疑问,直到这时,他才试着问她,“午时见了谁?”语声已经和缓到不能更和缓。 也许,如果不是那个人会影响到她,他宁愿不问。 新柳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在他怀里拱了拱,忽然翻身同他对视,“假如白先生他不能救我怎么办?” 她问的那样直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 想到她说的那种结果,楚元浥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而后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缓声道,“不会。”却再也不肯多说。 新柳失望的伏在他胸口,趴了一会儿,忽又抬起头,眸子里笑意潋滟,“那你愿不愿让我走?假如我要走,你放不放?” 楚元浥眼底掠过暗芒,忽然同她调换了一下位置,将她困在身下,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不放,忘记我说的话了?哪只脚迈出去我就废了哪只脚。” 说的那么急迫与严肃,其实语底没多少威胁的意味,新柳被那呵在耳边的热气弄地生痒,推了推他,眼中的笑意染上一片凄凉。 “如果我与……”她觉得自己说不下去,‘如果我与赵元静你只能留下一个’这种话她问不出,亦或是不敢问,她知道结果是什么,问了似乎是自取其辱。 她无法杀了他来换自己活命,也无法让他宣判她的死刑。 若那个红衣女人说过她已无药可救多好,这样她就能彻底死心,干脆毫无芥蒂同他再过上最后一段日子。 为什么偏偏还给她一点希望呢! “什么,”楚元浥没听清,同她拉开一些距离,她眼底那片浓烈的悲凉闯入他眼里,让他陡然无措。 新柳唇角仍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我说如果我死了,你也用不着太伤心,把我送到阳关好不好,我喜欢听那里的驼铃声。你还记得吗,咱们在留客镇上能听到好清脆的驼铃声……” 他听不下去,倾身封住她的唇,辗转再三,失控般的碾磨,直到她的呼吸不畅,脸色一片苍白,他才终于觉察出不对。他有些仓皇的放开 分卷阅读112 她,手还是护在她脑后,等她那双略有些失神的眸子重新找到了焦点,才将她紧紧攥入怀里,“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信我一次。”没容她应答,他像是为了证实什么似的,又有些急迫的问她,“关于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 新柳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的折痕,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帮她寻家人,他对她终究还是有些上心的。 她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让她将那个红衣女人的话都告诉他,让他做一个选择,可那叫嚣声终究渐渐淡去。她不忍对他直言,于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即便她将自己记得的线索告诉他,寻人也是大海捞针,她没有那个时间等了。 楚元浥凝视了她半晌,忽然问起,“还记得在南齐时,你盯着那卖芝麻糖的摊子发呆吗?”进了蝠门之后,决计不会有什么机会吃芝麻糖,那便是在之前吃过吧! 新柳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心上的酸涩涌到鼻端,她忽然觉得,或许她同他的纠葛,早在弭山遇险之前就开始了。良久,她将那股酸涩压下去之后,才敢回答他,“似乎很小的时候吃过,记不清了。”音色仍旧有些哑。 楚元浥知道她有所隐瞒,却没逼迫她,反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声沉音缓地道,“我知道了。” “饿不饿?”他想起来她睡了一整个下午,什么都没吃,问完了不待人回答,翻身起来直接把人抱出里间放到榻上,而后走到门口去吩咐人摆膳食。 回过头看到新柳像个木偶似的呆坐着,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恼,将架上的衣服拿过来披到她身上,戏谑道,“怎么,现在要本王服侍你,服侍的可还满意?” 新柳不答,靠到他怀里,心底涌起一阵阵苦涩滋味。你看,他愿意体贴人时原可以这么体贴,但是他对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这份体贴了。 养了一只心爱的猫狗,也是愿意这样体贴的,可她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当他身边一只猫一只狗,纵使她都快溺死在他这份宠爱里头了。 楚元浥将她那份陡炽的依恋看在眼里,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悬在半空瞬间握紧,而后又不着痕迹的松开,顺势揽住她的身子。 戌时过后,楚元浥才从暖阁离开,临走之前看着那又沉沉睡去的人,脸色苍白的让他心惊,在那床侧坐了良久,他才起身出门。 魏瀛已在残镜阁等候多时,见楚元浥回来,忙将自己拿到的情报递到他手上。楚元浥看罢,将那小小的纸条递到烛火上烧的干净。 他坐到书案后,一边提笔一边问道,“上头那人有什么动静吗?” 魏瀛道,“其他的倒没有,只是……”魏瀛迟疑了一瞬,在楚元浥眼风扫过来时,赶紧道,“只是昨日去了一趟鸣廊殿。” 鸣廊殿是殿下生母曾长住的宫殿,上头那人现在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去了一趟十几年都未曾踏足的空殿,魏瀛实在想不透其中的含义,是以才有这一瞬的犹疑。 楚元浥眼中冷森光芒一闪而过,笔下的信恰好写完,他等墨迹干透,装进信封交给魏瀛,“找个人,把这封信送到百忌林,快马加鞭。” “是,”魏瀛接过信,看到信封封口处的红枫,不禁问道,“殿下还是要动用百忌林的人吗?” 百忌林位于苗疆,楚元浥的生母当年在苗疆贵为公主,在未嫁入北泠之前,她在苗疆各地选用了不少能人,都安置在她一手建立起来的百忌林内,后来她嫁入泠国,不愿追随而来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百忌林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楚元浥当年整收母亲旧部的时候顺带查探过百忌林的情况,据他们所知,百忌林中一直还有几位高人留守,那是既不愿来泠国又不愿彻底弃离旧主的一些人。 这些年楚元浥也与百忌林建立了一些联系,但是他一直不愿将百忌林牵扯到自己的计划之中,一来百忌林的人当年既不愿入北泠,现在自然也不会倾心助他这个北泠皇子谋划,二来那终究是他生母的来处,他心里其实也将那里化归为最后一片净土。 魏瀛常年跟随在他身边,清楚他对百忌林的态度,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见魏瀛将事情想岔了,楚元浥道,“同那件事没有牵扯,钟灵将今天的事告诉你了吗?” 经这么一点,魏瀛心中绕过弯来,有些惭愧的道,“是属下失职,属下已经派人在查,殿下送信去百忌林也是为了这件事?” 楚元浥道,“不错,这件事上你不必再增加人手去查,府上的守卫按原计划布置,等百忌林的人到了我自有安排。”若他料想的不错,那个如鬼魅般在他府上来去自如的人恐怕同早已衰微的苗疆巫族有些牵扯。他母亲即是巫族后裔,当年手下也有几位与巫族联系颇深的人物,如今都还生活在百忌林中。若将他们请来,或许能留下他府上这个“鬼影”,而这个“鬼影”若真是他想的那人,那便是又多了一条路。 “是,”魏瀛得了令,正要告退,又想起一事,踌躇了一瞬,还是禀道,“殿下,静小姐那边有意与府外的人联络。” 楚元浥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稍微沉 分卷阅读113 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不必阻拦,派两个人暗中跟着便是。” 魏瀛点头称是,在楚元浥示意下退了出去。楚元浥起身打开左手边一排轩窗,从窗口遥望听风水榭,此时夜风微动,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正好送到他耳中。 夜晚静谧,琴音幽远。 楚元浥走到听风水榭时,恰好一曲终了。琴曲虽然终了,抚琴的手却还悬在弦上。 一阵松香沁入鼻间,楚元浥走到赵元静身边不远处坐下来,视线所及处正有一炉香。 “后悔了吗?”他顺着她的视线去望敞轩外黑沉一片的澄波湖,状若无意的问。 赵元静摇摇头,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时的虚弱,“我已经做了选择,”她侧过头看向他,“你答应我的事会做到吗?” “我以为,以你对我的了解,你应该知道答案。”楚元浥不答反问。 她答应同他成婚,他便放楚元沐一条命。 他和赵元静你来我往这么多年,都深知彼此的为人,他不是会被情爱冲昏头脑而放过对手的人,她也不是会轻信荒谬承诺的人。所以他们心里都清楚,婚事换性命,不过是一场假设。 赵元静想要这个承诺,是想要个台阶,这段时间她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离得到她只差一步,她想要一个台阶作为彼此的缓冲,他自然也不会去点破。 赵元静听如此说,脸上浮现一个冷清的笑容,语声中带着些轻嘲的道,“是吗?”她的确知道这个承诺几分真几分假,她也不大在意究竟是真是假,她这样问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而已,而他的回答已经向她敲响了警钟。 以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我想见她一面,”赵元静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想到了暖阁里那个女人,那个她见过一次就深知威胁的女人。 虽没有点清名字,楚元浥却知道她是在说新柳,他抬了抬眸子,神色没什么变化,“见她做什么?” “轻尘,”赵元静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素来镇静清冷的眼里有些疑虑浮出,“我已经做了选择,你呢?” 楚元浥脸上浮现淡笑,“安娘,”只有在某些时候他才称呼她的小字,“我说过,你是主她是奴,即使她在,也永远不会威胁到你,我答应给你的,都会给你。” 地位,尊崇,她追随楚元沐时所想要的一切她都能够得到。 “晚上凉,你身体才好,早点休息,”楚元浥说完起身,临出门时忽停下脚步道,“安娘,不要动她。” 赵元静没有起身,亦没有回答,她仍盯着敞轩外漆黑一片的澄波湖。他叫她的小字,有时候是为了警戒她。 她终于清楚他为什么深夜造访,果真是为了暖阁那个女人。 楚元浥对她改变态度,就是从她在暖阁见到那个女人开始。以往,哪怕是她对楚元浥下杀手,楚元浥也只不过是淡笑着几句话带过,即便发生了弭山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追责,可那天在暖阁她说完那番话,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怒容。他发怒,不会是因为她拿剑指着他,也不会是因为她说的不会选择他的话,那样的话她以往说过无数次,他从未曾放在心上。 思来想去,他发怒,大约是因为她话里的“影子”两个字,他不喜欢她说暖阁那个女人是她的影子,所以才发怒。 待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她就知道,暖阁那个女人决不能存在下去。 而今,她不过稍有动作,他便深夜造访警告她。 赵元静修长的十指蓦然压到弦上,眼中划过一抹寒霜。 她与楚元浥之间,你来我往,纠缠数十年,她起初确实不看好他,可从他将她从和亲的路上换走,她就知道自己以往低估了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的赌注就不再只是压在楚元沐身上。楚元浥说的没错,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她从前钟情楚元沐,确然有情,可更多的也是看重他的身份以及他将来能够到达的位置。当楚元沐完全失势,情分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她替楚元沐挡下火毒是她抛开性命而行的苦肉计,这出计了结了她和楚元沐的过往,也测试了她在楚元浥心中的位置,让她顺理成章的留在楚元浥身边。她知道楚元浥还是看重着她,她所想要的一切都在不远的前方等着她,可他身边多出来的那个女人仍旧让她觉得刺眼。他是要踏上高位的人,她可以允许他身边有很多女人,却不能放任他心底住着一个可以影响他情绪的女人。 这十多年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楚元浥的追逐,她也一直自以为看透了楚元浥,她实在没料想到有一天她回头时他的目光已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女人不够聪明,又太过脆弱,楚元浥他怎么能喜欢上那样的人,她又怎么能放任自己输给那样一个人。 第53章 蚀骨 新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被幽闭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房间高处的墙上有一扇小栅栏窗,那是这间房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地方,也是这间房唯一的光亮来源。 分卷阅读114 她够不到栅栏窗,栅栏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也照不亮这间房。她只能蜷缩在栅栏窗子下,仰望着那点微薄的光亮,企图以此抵抗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了,起初,她的耳边是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后来那些凄厉的呼号渐消渐悄,死一般的沉寂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她更紧的环住自己,呼吸也被压迫的沉重起来。 “救救我,”什么东西从暗处窸窸窣窣的向她靠近,她仰着头,不敢去看,只能朝着窗外低声祈求,“救救我。” 风声低吼而过,似乎有铃铛在风中轻响,“救救我啊!”她渴望窗外有个人,哪怕是同她说说话也好。 “救我,”栅栏窗子外一定是晚上,只有晚上光亮才这么浅这么淡,“先生,救救我啊!”夜风中有琴裂弦,光一瞬间被黑暗逼退,就算她伸出手去,也再够不到一点点亮芒。 黑暗马上就要吞噬掉她了,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顾朝,”她的声音发颤,“顾朝,救救我……” 没有人来救她,她如同瞽者,失去了所有光明,黑暗像是锥子一般刺破她的血肉,她再也发不出求救声,只余一阵阵痛吟。 当她被疼痛惊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果真被困在一间房里,她再也走不出暖阁了。 暖阁里弥散着苦涩的药味,她望着小几上浓黑的药汁,只想赶紧走出去透透气,可钟灵却拦住了她出门的脚步。 “为什么?”新柳额头的冷汗还未散尽,苍白的嘴唇上有几个鲜红的牙印。 钟灵只是拦在门口,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殿下让姑娘在阁里静养,姑娘还是把药喝了吧!” 楚元浥从前不会限制她在大皇子府内的行动,新柳心头忽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慢慢走回几案前坐下,即使知道从钟灵嘴里问不出什么,仍忍不住试探,“钟灵,外面有什么我不能见的?” 钟灵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怜悯。新柳正要再开口时,就听到阶前脚步声响,楚元浥已走进暖阁。 楚元浥一个示意,钟灵如蒙大赦般冲他行了礼,赶紧退了出去,还好新柳方醒转时她就通知了殿下,殿下若是没来,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实情。 新柳看着楚元浥走到自己身旁坐下,眼里的疑惑满溢而出,可楚元浥却无视了她的眼神,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他看了一眼小几上的药碗,伸手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端起来递到她面前,“把药喝了?” 她有些抗拒那苦涩的药汁,却无法忽视他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好先一口气把药喝完,“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她问的虽然有些急,但是语气轻柔,语底带着一些怨怪,像是一位姑娘在与情人闹别扭时的怨怪。 楚元浥笑了笑,递给她一杯漱口的清茶,没有正面回答,“乖乖呆在暖阁,过段时间身体好了再出去。” “你的手,你受伤了?”她漱了口,注意到他手心缠着的一圈圈白布,将其拉到眼前细看,“疼吗?” 楚元浥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手里抽回来,不在意的道,“一点小伤,”顺手帮她把耳边的乱发别到耳后,他忍不住又抚了抚她眼尾的那粒朱砂。 新柳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红晕,她微微偏头看着他,重拾旧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眼神似是一池碧水,中有波光荡漾。 那眼神让楚元浥晃了一下神,此刻她像是个未经任何世事沾染的单纯的直白的姑娘,似乎他说什么她就会信什么。 新柳见他不答,倾身凑近他,近的两人呼吸相闻。楚元浥因为这突然的凑近眉峰微挑,当兔子突然变成狐狸,他倒是很想看看她还能做什么。 新柳环住他的肩头,脸上浮起笑容,她记得在南齐时,有个高楼上的姑娘曾用一张手绢招走了扮成顾朝的楚元浥,那个姑娘那时便是如此笑。那么接下来她要如何取悦他,她想了想,趁着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尽时轻轻触了触他的唇角。 作用似乎甚微,在她这样想时,一股大力至她脑后,阻拦住她退后的趋势,而后唇上一阵温热,他索取的贪婪急促。 在新柳眼中这个吻贪婪又急促,可于楚元浥而言,这已是他极力克制后的结果。她都不知道,当她那样笑时,眼底有多少诱惑人的媚色,让人想不顾一切狠狠蹂()躏的媚色。 当这个长吻结束后,她因为呼吸不畅而脸色潮红,楚元浥揽着她无力的身子,同她额头相抵,恨恨道,“还敢招我吗?”低沉而暗哑的声音里还含着警告意味。 新柳无视了这警告,等稍微有了些力气,不仅不肯放手,反而得寸进尺的将手滑落到他腰间,“那你要不要我?” 她何曾这么大胆,又何曾这么主动? 楚元浥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纵使眼底的情潮已在渐渐消褪,还是没让她觉察出异样,只是说了一个“要”字。 新柳脸上的笑容陡然盛开,她娇声问他,“那你娶我好不好?” 楚元浥眼神一闪,久久不答,新柳慢慢向后退去,脸上的笑容 分卷阅读115 消逝的干净,她垂着眸子,良久,眼睫颤抖了一下,“你要娶她了是不是?” 她有时很迟钝,有时又很聪明,楚元浥知道再瞒住她也没什么意义,仍旧答了她一个字,“是。” 新柳点点头,这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从始至终他要的那个人都是赵元静,甚至她能够存在到如今,也是托了赵元静的福。 疼啊,真疼,四肢百骸如被针刺,刺痛蔓延到肺腑,又到心上。 原来疼痛没有片刻离开过她,她只是忍着,一直忍着,就以为自己不痛了。 她的指甲掐破了手心,然后被楚元浥一把扒开,她只好咬住自己的唇,将那本就布满牙痕的唇咬破,舌尖尝到了血腥味还不肯罢休。 楚元浥捏住她的下颌,让她松开口,她不自觉的颤抖着,只能用眼神恳求他放开她。 那双沉如暗夜的眸子里阴云涌荡,终于对她起了一丝怜悯之意,他放开她,在她再次咬破自己的嘴唇之前将臂膀送到了她嘴里。 腥甜的味道在她嘴里散开,她的十指攀附着他,指甲掐进他的血肉,等那阵最尖锐的疼痛缓过去,她抬起头看着他,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沾湿,一脸狼狈,“为什么,白先生还没来?” 楚元浥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替她擦干净额上的冷汗,“很快就来了,再等一等。” 也许越是疼感觉就越是敏锐,她瞬时看清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色,白先生不会来了,“你一直都在骗我啊!”她伸出手,无力却又固执的去碰他冷峻的眉眼,“顾朝,我真的很疼。” 他握住她的手,神色不见变化,“我知道,”只是语气极低极轻,似乎怕惊扰了谁一样。 “你不知道,”新柳想摇摇头,可是头与颈项间像是拉了一根弦,只要她一动,那利如锋刃的弦就会拉扯出刺耳的声响,那声响是能割骨的刀,霍霍挥向她。 “……你不知道……那个红衣女人……能救我,”她的话已说得不算完整,“你要我……只要我一个人好不好,”她颤抖的语声极尽卑微,眼里全是祈求,“救我啊……救救我。”这时她已放弃了她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只想试一试,万一他真的愿意选她呢! 楚元浥紧握着她的手,眼神片刻不离她,可就是不肯点头。 她想哭,可眼底就是流不出泪,她早就猜到了,即便他知道了,也不肯救她的。她只是一个低贱的连来处都寻不到的细作,他却是高高立在云端的人,能站在他身侧的人,必定不是她。她不过是个影子,一个影子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他曾说他不曾将她当做影子,其实不是的,她偶尔也会想起诚王府的情景,那时候她觉得诚王喜怒无常,现在想想,他的喜和怒全都有因由,而那些因由全都和赵元静相关。 他喜欢的琴声,他厌恶的松柏,还有轻尘这样亲昵的称呼,所有的都与赵元静相关。 面对她时,连喜怒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骗我,从一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把我看成她的影子,你……”她的双目逐渐失去焦点,她望着他,眼神又早已飘离他。 楚元浥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语声颤抖着,“不是,你不是……”可马上又被她打断,她的目光又清明了些,“你从来就没打算救我,就算能救我你也不救,”她的指责声似寒风般冷厉,在人的心上刮出一阵阵冰霜。 “你想将我当做一只猫一只狗一样关在这里,可是我不愿意,”她的眼眶泛红,尖锐的疼痛一阵强似一阵,目光再次弥散,嘴里只余下痛吟,到最后,也许她也不愿再责怪他,只想他能帮帮自己,“疼……我疼……” 他如暗夜般的一双眼里已不见任何星辰,他的身子发颤,想要揽紧她,又怕加重她的痛苦,只能将她虚护在怀里,看着她无力地挣扎。 而那挣扎也越来越弱,那呻’吟也越来越浅,最终什么声息都没了,他圈禁她的这座暖阁变成了一座寂静的坟墓。 第54章 帝位 如同浓墨侵染纸张,黑暗一寸寸侵染她的世界。 她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冷,寒气从她的皮肤渗透到她的肌骨,让她的呼吸也跟着凝滞。 “寒冰棺,”轻笑的女声打破了无边无际的静默,三声清脆的叩击声紧接而来,“养只猫狗用上这玩意儿,倒也算费心。” 灵台陡然一片清明,新柳想起来,这是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 “原来我还没有死,”新柳心里升起一阵庆幸,可马上现实又让她觉得恐惧,她的身体无法动弹,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这是哪儿,”她想开口问,却并不能发出声音。 红衣女人看着冰棺里的人眉头拧动了一下,知道新柳的意识已经回转,“想醒过来吗?” 新柳想回答她,可她办不到,红衣女人却似是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喊,继续道,“醒过来也是死路一条,我不会救你,你听听看?” 新柳不明所以,红衣女人提醒她,“听听这鼓乐声,你的情郎已经 分卷阅读116 在拜堂了,你不肯杀他,他又不肯选你。” 悠悠扬扬的喜乐飘到北楼已变成丝丝缕缕的余音,要凝神细听才能听到。 原来今天是他同她成婚的日子。 红衣女人叹息了一声,像是终于对她起了怜悯之心,“他用寒冰棺封着你,你可以一直躺在这里当个活死人,或者是我唤醒你,你再活上三五天……” 红衣女人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本以为死亡已是最痛苦的事。 她想,已用不着红衣女人再帮她。 一丝血迹从她的嘴角沁出,映衬的她脸色苍白如鬼魅,她身上最后一点生气也终于在寒冰棺里散尽。 空中缥缈的喜乐戛然而止,肃杀之气从大皇子府的迎客大堂蔓延到整座宅邸的各个角落。 尖叫声打破了礼官的唱念,正在对拜的新人瞬时被四面冲上来的黑影围困。 赵元静掀开红盖头的时候,楚元浥揽着她向后疾退,闪着寒芒的利刃几乎是贴着他们的鼻尖扫过,皮肤已能感觉到剑气带来的刺痛。 红绸烈断,喜烛陡熄,黑影的刺客同铁甲轻盔的卫兵缠斗在一起,尖叫声被刀剑侵入血肉的声音掩盖,一场几乎无止尽的厮杀,将泠国大皇子楚元浥的喜事搅成哀事,喜堂最终化为修罗场。 当漫漫长夜过去,热血凝固,泠国的继位者之争也终于在这场厮杀之后彻底落下帷幕。 六月望日,被后世尊为定宗的泠国皇帝于玄极殿宣召禅位大皇子楚元浥,退居金枫园。 在许久之后,泠国的史书《泠史·睿宗本纪》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六月,废太子沐余党孽结,于吉日谋刺睿宗,为睿宗府卫尽诛,事败,废太子沐自戕于狱,母废妃孙氏自缢于景阳宫,余孽党首孙寂诈死,遁出阳关,为康居所庇。望日,上于玄极殿承位,改元熙宁,大赦。七月,康居犯瓜州,诏亲征。九月,三败康居军于雁留山,上亲斩孙寂于乱军中。康居遣使求议和,西域诸国由此遂安,泠国西境得百年之稳。” 在泠国的后宫,鸣廊殿是一处特别的存在,它不像其他宫室那样华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也没有其他宫室的热闹。 楚元浥来到鸣廊殿时,已换下身上带血的甲胄,穿着最简单的墨蓝袍子。 鸣廊殿的主殿外有向外延伸的木阶,木阶下不远处生长着一棵四季枫,很多年前,这棵四季枫的树冠几乎能覆盖整座主殿,而如今,阶下已只余枯败的树骸。 已经变成太上皇的老皇帝坐在木阶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夕阳映照下一步步走来,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她的影子。 楚元浥在老皇帝身旁不远处盘腿坐下,眉目间全是疏离与冷漠,暖橘色的晚霞之光也没能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 “死了吗?”老皇帝问。 楚元浥唇边浮起冷笑,“该死的都死了。”曾害他母亲自戕于军中的孙氏死了,孙氏背后的国公府也彻底倒台,至于楚元沐,甚至没等到他亲自动手。 “不过也还有一条两条漏网之鱼,总不会让他们游窜太久,”楚元浥像是闲谈似的补充了一句,语气慵懒而漠然。 “好,好,好,”昏聩多年的老皇帝目光终于不再被迷霭笼罩,浑浊的眸子陡然变得明亮,亮光闪逝,三声好字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沉,听不出是喜是怒。 “妻儿惨死,我以为你好歹会掉一两滴眼泪,”楚元浥终于有所触动,脸上阴云密布,语声越发冷漠。 老皇帝脸上却浮现出笑容,曾经也是将泠国从腐化朽烂中拯救出来的中兴之主,到了晚年,被儿子赶下皇位,还要承受冷嘲热讽,却似乎没有一丝悲愤不满。 谁是他的妻儿,他的妻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而他们的儿子已长成了杀伐决断的君主。 “浥儿,”老皇帝开口叫他的名字,像是一位父亲呼唤儿子那样,只不过语气有些生疏。 自楚元浥的生母华蕤皇后连素秋死后,这对父子就再也没有像父子一样相处过,他们的关系甚至不如普通的君臣。 楚元浥的眉头已因为这突然而至的称呼皱起,老皇帝则无所觉的继续道,“好好治理泠国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嘱咐后,老皇帝在老宫人的搀扶下走进鸣廊殿,脚步格外的沉重,背影格外的苍老。 楚元浥起身,背对着鸣廊殿,眼中一池寒冰,“你后悔过吗?”后悔因为猜忌而使他母亲远离皇宫,远走军中,后悔因为防备而使他母亲斩断信任,最终被孙氏设计致死。 老皇帝的脚步一顿,过了良久,才回答他,“浥儿,悔恨无用。” 楚元浥冷笑一声,“是吗?”因为悔恨无用,所以才在他母亲死后不久,就将他丢到宫外自生自灭,近二十年不闻不问。 他积压了多年的怨恨在顷刻间陡盛,又在陡盛之后陡消,从这一刻开始,老皇帝于他才是真的不再有任何意义。 望着楚元浥干脆离开的身影,老皇帝身旁的老宫人忍不住劝自己跟随了几十年的主子,“您 分卷阅读117 何必呢,不如都告诉小主子,也许……” 老皇帝挥挥手打断宫人的话,“长惠,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追上她吗?”他的声音像是梦呓,迷惘而不真实。 名叫长惠的老宫人想到已故去多年的华蕤皇后,即使不确定答案,还是试着宽慰自己的主子,“能的,公主她会等着您。” 夕阳消逝,暮色四合,老皇帝回头看着殿外枯败的四季枫,陷入了长久的追忆之中。 那一年,在红枫如火的苗疆百忌林,她答应他的提议时笑的恣意,“你要我跟你去泠国,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说,”他少年老成,第一次表现得那么急迫。 “你也知道,我原本并不打算一辈子待在百忌林里当个落魄的苗疆公主,在你出现之前,我有自己的抱负,可你出现了,我又拒绝不了你,只好跟你走了。我要你承诺的是,第一信我,第二忠于我,第三,不能将我困于一隅之地。” “好,”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的干脆利落。 她跟他回了泠国,陪着他一路历经风雨,走到最高的位置。他们信任彼此,忠于彼此,直到他率先背弃承诺。他在高位上坐的太稳太顺,以至于不复少年时的志气与胆气,他也开始因为妻子的异国公主身份而心生猜忌,在被她看破心思后,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顺水推舟,他纳娶了新人分割后宫的权力。他甚至还试图斩断她与前朝的所有联系,将她困在后宫一隅,他成了与承诺完全相背的人,她也终于对他失望透顶,远走军中。 在她远走时,他都没觉得自己有任何做错的地方,他甚至以为,只要他们的孩子还在他身边,她总有一天会乖乖回来。在他被愤怒冲昏头时,早有人设计好了一切,他们表面上假传赐死的圣旨,暗地里用孩子的命威胁她,孩子的命和她的命只能二选一,她早已对他不抱任何希望,那些人让她自戕,她便拔剑自戕。 当他后来查清一切时,总是不停的想,她究竟对他失望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那些人的话,在她生命的最后那一刻,她究竟是觉得他护不住他们的孩子,还是觉得他会因为她的存在主动伤害他们的孩子。 他从来不敢去猜答案,他怕那个答案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勇气去见她。 “长惠,我宁愿她一直恨着我。”在凄清孤寂的鸣廊殿深处,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孤独。 恨,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大皇子府,听风水榭。 仍穿着吉日喜服坐在屋中的赵元静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她的喜服上还沾着一些血污,她的发鬓也有些微的散乱,可她的神态仍然端庄,仪姿也依旧高雅。 只是,细看她的眉目,就会发现她眼底暗涌的情绪。 “为什么?”她才一开口,就泄露了心底的不平之气。她和楚元浥已经拜过堂,虽然出现了乱党行刺之事,但是如今乱党已平,楚元浥继承大统,她本该入主后宫。可她被抛在这听风水榭已好几日,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一切预示着什么。 楚元浥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冷寂,“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动她?” “所以只是因为我动了她,你就这样对我?”赵元静脸上浮现出冷嘲之色,“你不是说过,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你提醒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并不是个很听话的人。” 从最初得知赵元静的人拦截了白如玉以至白如玉失踪已过去了很久,楚元浥也早已从盛怒中走出来。他现在只是觉得悔恨,因为赵元静说的不假,他当初提醒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可他只将新柳身边守死,忘了追加人手护送白如玉。 没了白如玉,也就无法救治新柳。他明明应该想到,赵元静什么样的手段都能使出来,他偏偏疏忽了这一点。 “她死了,我是不是还要给她陪葬?”赵元静看着楚元浥眼底露出的后悔之色,心中忽觉得无比不甘。 那个脆弱愚蠢的女人,影子一样的东西,才出现多久,就能让楚元浥这样冷情的人这样看重。 “除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记挂,楚元浥,你对一个影子动心了吗?”赵元静几乎失去了理智,至此也再没了顾忌。 楚元浥看着她脸上的疯狂神色,突然感到一丝荒谬,他就是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新柳,放弃了那个从没放弃过他的女人。 “她不是影子,你也用不着给她陪葬,但是你想要的,从今往后都不用再想。” 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看着他转身远走,终于失去了一贯的骄傲,“她死了,我才是活生生在你身边的人,你宁愿守着一个死人吗,”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背影,她失控的厉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拦截了白如玉,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可是你还是同我成婚,你利用我,其实你也没那么在乎她,所以你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路……” 她笑的愤恨,明明她所想要的一切近在咫尺,偏偏最后失之交臂,她不在乎楚元浥爱的是谁,可她无法容忍自己从很早就 分卷阅读118 追逐的一切从自己身边溜走。她心中充满了怨恨,她不痛快,所以也希望楚元浥痛苦。 可楚元浥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言语报复终至无处可施。 赵元静的叫嚣声早已听不到,楚元浥缓步走在澄波湖边,到了新柳曾经矗立过的地方。那一日夕阳绚烂,她站在湖边,满身的霞彩,似是要乘风仙去。 她其实不是特别脆弱的一个人,至少在他们初识之时,她身上散发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坚韧,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像是空中的雾草上的霜,似乎只要他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死亡的,是吗? “主子,钟灵回来了。”魏瀛从不远处走上前来,打断了楚元浥的思绪。 楚元浥回身离开湖边,看到魏瀛脸上的神色,眼神黯淡下去,“她也失败了。” “是,”魏瀛垂下头,语气无奈,出去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成功。 楚元浥的神色再没什么变化,“知道了,继续找就是了,”语气淡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果。 魏瀛应了一个“是”字,请示道,“主子,寒冰棺怎么办?”如今楚元浥已是人主,大皇子府许多东西也要归入宫里库房,府上内务本不归魏瀛来管,只是最近楚元浥身边气压太低,偏偏这寒冰棺又是最能触霉头之事,总管托请他帮忙问,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请示。 楚元浥脚下微微一滞,片刻后沉声道,“放在原地。” 一具空棺,如今也没了作用,难道还能带进宫睹物思人吗? 楚元浥眼底讥嘲涌荡,脚下步伐加快,头也不回的吩咐魏瀛,“今日不回宫,有事你来拾花院回禀。” 魏瀛应答声还没出口,眼前已不见了人影,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拾花院里那一院草木又要经利剑催折了。总管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个触霉头的事,虽然霉头不一定落到他身上。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主子总是这样下去,又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史料那段,睿宗就是楚元浥。之前楚元沐因为赵元静逃过一劫,楚元浥就顺势暂时留下了楚元沐的命,然后借着这次婚礼将楚元沐身后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了。另外,我们青青肯定是没死的啊! 第55章 重逢 两年后。 阳关外秋风散漫,不时卷起烟尘黄沙。 传闻烟尘嚣处时有悍匪出没,悍匪又曾被女侠赶跑,路过阳关的行人都有些战战兢兢。 也有那不知道传闻的,胡乱的往关外撞。 那是一个落魄的举子,屡试不中,于是辞家去国,踏足远游。这一日,行到阳关,日头高悬,那黄土堆出的关口上突的闪出一个黑影。 黑影一身灰黑劲装,却有些破烂,沾了些风沙。 “打劫。”黑影手里握着一把刀,嘴上两撇八字胡,眼神凶恶。 落魄的举子唬了一跳,却又稳了心神,嘴里念念有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作出这等……”他的词未念完,便见那八字胡的劫匪从身后拿出一根枯骨,将那刀放在骨上摩挲。这骨若包上皮肉,瞧着倒像一截颇壮硕的臂膀,此时却被这悍匪拿来当做了磨刀石。 “路我的,包袱留下。”悍匪不紧不慢的磨着刀,给了举子一个凉悠悠的眼神。 “这这这……你你……怎可……”举子还待争辩,那悍匪再一抬头,他便将背后的包袱丢了过去。 悍匪本坐在一块大石上,此时略勾了勾身子,用刀挑开包袱,见包里两件烂衫,烂衫中杂着一本破书。 “站住,”悍匪抬起头叫住了欲走的举子,举子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原位。 “这是何物?”悍匪用刀尖点了点那本破书。 “诗集,”举子此刻却仿佛突然有了一身勇气,他明白了,原来书中不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还有浩然正气。 悍匪将那本诗集挑到手中,翻开来,念,“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错了,错了,”举子急切的出声,令悍匪诧异的抬头,不明所以。 举子忽的端正了身姿,又整了整褶皱的长衫,正色道,“诗念错了,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仿若夫子在教学生,严肃又认真。 悍匪神色恹恹,突的刀一提,恶狠狠看了一眼举子,举子腿下一软,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遭受打劫。 悍匪站起身来,踢了踢那破包袱,“拿走。” 落魄的举子两股战战,捡了包袱,眼睁睁看着悍匪拿着他的诗集走远了,不敢怒亦不敢言。 第二日,在举子遭劫的关口下,一个穿着鹅黄劲装,梳着利落马尾的侠女在此行侠仗义。 举子昨日在最近的客栈里哭诉自己遭劫的事迹,经许多好心人的安慰,今天又鼓起了勇气出关,没想到会再次被拦在关口。 这侠女背着一柄长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迥然有神,鬓边乱发不时被关上秋风刮起,真个似侠客般潇 分卷阅读119 洒。 只是举子昨日已被悍匪吓破了胆,这样美丽潇洒的侠女也只能使他感到害怕。 “做什么的?”侠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举子,神色颇为严肃。 “读……读书的,”举子语声发颤。 见他像是做贼心虚,侠女眼中露出怀疑神色,“读什么书,出关做什么去?” 举子赶紧道,“读四书,读五经,考场失意,出关游历。” 侠女点了点头,怀疑之色渐去,“书呢?” 举子欲哭无泪,“书……书被那个天……”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周边,才继续,“被那天杀的悍匪抢走了。” “唔,”侠女沉吟道,“原来你便是被那悍匪打劫的人,你出关去吧,放心,我守在这儿,他不敢再劫你。” 举子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一边出关一边赞扬侠女,“姑娘如此侠义心肠,必定有好报。” 侠女嘴角上翘,眉眼飞扬,对这样的称赞很是受用。 她笑时,因这一身劲装打扮而扮出来的英气就减弱了些,女子的艳丽妩媚就浓了些,她修长纤瘦的身姿远看像是一株嫩柳,生长在这漫漫黄沙之上,为这死寂的天地,增添出了活泼的生机。 驼铃声动,关外来的驼队为这美丽的风景放缓行进的速度。 驼队中一辆锦帘的马车中一个妇人探出身子,一条紫色丝绸的纱巾掩住她的大半头脸,使她免受关外风沙的摧残,她已不年轻,可露在外面的皮肤依旧紧致细腻,由此可见她定是一位美丽的妇人。 驼队走过关口,妇人的眼睛却仍盯在侠女身上,忽然,她叫停了马车,她走到关口下,望着那侠女失神。 侠女跃下关口,秀丽的眉峰皱起,不明白这妇人为何盯着她看。 “囡囡,”妇人忽然号啕大哭,哭声吓了所有人一跳,侠女往后退了几步,神色不由得警惕。 “囡囡,姆妈的乖囡囡,”妇人扑过来,将侠女揽抱到自己怀里,泣不成声,“囡囡啊……” 侠女瞪大了眼睛,僵硬着身子,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推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妇人,又怕伤到她。 妇人号啕了几声,终于放开她,却仍旧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姆妈的乖囡囡,姆妈找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你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人欺……” 妇人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侠女无所适从,驼队里已有人围过来,侠女陡然间甩开妇人的手,跑到黄土堆后牵了自己的马,上马疾驰而去。 “囡囡,”妇人追在她身后尖叫,那喊声让她心生愧疚,又觉得悲戚,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只想赶紧摆脱这些人。 哒哒哒,马蹄声渐小,为了摆脱身后追着她的人,她闯入了沙漠里一个她不熟的区域。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再不回去恐怕玉郎会担心,可她迷路了。 突突,马儿喷了个鼻响,却不是她的马儿。她心里惊恐,豁然回身,还没看清,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她同那黑影一起滚下马,又滚下了沙丘,她的头发上还勾到了骆驼刺的碎枝。 这黑影有体温,是个人。还好,不是个鬼,她长舒了一口气后,想要扭脱这人的怀抱,可任她怎么挣扎,那人还是死死箍着她。 “喂,你放手,”她就不明白,她今天是撞了什么邪,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跑过来抱她。 “不放,”那抱着她的人声音又低又沉,两个字竟被他说的这么,这么……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他的语气。 “登徒子,”这人是个男人,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去纠结他说话是什么语气,“放手。” 或许是受制于人,她的语气没有站在阳关关口上时那么威风。 “疼,”男人声音突然衰弱,把她吓一跳,“啊?”男人道,“你别踢我,我受伤了,疼。” “哦,”她默默收起准备将他撞开的膝盖,末了才觉察出不对,“你再不放手,我就踹了。” “好,”男人这次迫于她的威胁,答应的干脆利落,可他放开她时很慢很慢,最后她从他怀里离开,他还握着她的手。 “手,”她提醒他。 此时弦月初上,月华轻洒,她终于看清男人的面容,男人冲她一笑,笑的月色都不过如此。这样的好皮囊,除了有些憔悴外看不出什么缺点,竟把玉郎也比过了。 可是一个男人,又生着这么一副好皮囊做什么,她心生嫉妒,竟忘了正题。 她出神时,男人凝视着她,眼神比夜色更深沉,她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就成了他眼底的星光。 “你……你是何人?”她终于想起来正题,这个登徒子竟敢劫持她这样的侠女,实在……实在不可轻恕。 她还没想好如何惩治这个登徒子,感觉身子一紧,竟又被他扯到了怀里,他的手扣在她脑后,像是生怕她会挣开,“你……”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果真这样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是如今登徒子们调戏姑娘们的新招数吗? 分卷阅读120 她曲起膝盖,没打算再对他客气,没想到他反应倒很快,立时便用手掌抵挡了她的攻击。 “姑娘手下留情,有人在追杀我,不得已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他这时放开她,说话倒像个正经人,只是谁知道这话是不是他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看到她眼底的怀疑之色,男人道,“将姑娘扯入这摊浑水中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们的人就在附近,若姑娘担心我会拖累你,我这便出去。” “哎,”她想起自己也是个侠客,这人说的这样真诚,她再袖手旁观似乎就担不起这个“侠”字了。 “你不是说你受伤了吗?出去做什么?” 起身欲走的人迟疑了一下,神色有些凝重,最终还是重新坐回来,“那就多谢了。” “这里也没有什么遮挡,就这样待在这儿,似乎也不怎么安全啊!”她见他坐下了,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虑。 “姑娘若有更好的去处,不妨捎我一程,”男人一点都不客气,还好言语并不怎样轻佻,不然她真是后悔刚才叫住他。 “我迷路了,这座沙漠很大,这一片其实我也没来过,”她没有隐瞒,语气颇有些窘迫,一个侠客找不到路并不是太光彩的事。 男人看了她半晌,看的她不自在时,他问,“冷不冷?” “啊?”她满眼的惊讶,在她发愣时,男人已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男人眼里蕴着笑意,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掌心触了触她的头,像是在给什么动物顺毛一样,“没事,迷路了咱们就先在这儿待一待,天亮了再出去。” 她心生不悦,可她确实有些冷,又不好对着刚把外袍给她的人发脾气,于是刻意忽视了他,侧转身子抬头望天。 天上那一轮弦月,挂在一朵云边,像是不敢独自出门的羞涩的姑娘。 “你叫什么?”男人问她。 清清淡淡的月华洒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眉眼,让她眼尾那颗朱砂蒙上了柔和的色泽。她望着月亮出神,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 “青青,”在她疲倦的睡去时,似乎听到有个人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又哀戚又缠绵,把青青两个字碾磨在唇间,似乎那是什么珍宝。 青青是谁啊?她的身子触到一片温热又坚实的臂膀时,迷迷糊糊的思索。 作者有话要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诗经·采薇》。我发现我之前其他章引用过的诗词都忘了指明来处,在这里统一标明一下,第四章引用过的诗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出自王昌龄《采莲曲》;第十八章引用过的词句“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出自冯延巳《鹊踏枝·清明》;灵感来源诗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出自王维《渭城曲》,此时我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注释机器。 第56章 新生 她被惊醒的时候,夜风正在低吼。晚上的沙漠,冷风如刀,她却并不觉得太冷。 “嗯?”她看着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心里一跳,急急忙忙想推开他。男人的眼睛在她有所动作的一瞬就已睁开,他看着着急忙慌的她,幽暗的眼里蒙上了一层云霭。 “你……你是谁啊?你放开我,”她焦急又害怕,虽然想表现得恶一点狠一点,偏那嗓音却娇娇软软的,毫无气势可言,甚至带了哭腔。 男人眸子里的云霭散去,那如夜色般深沉的眼里,竟晃过一点水光,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别怕,”男人抱着她的力度减轻,安抚似的抚了抚她的头,但仍旧没有放开她,“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柔和,像是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 她的确不再那么害怕他,只是仍旧惶惑,“我……我不记得了,你……”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是玉郎叫你来的吗?” “玉郎,”男人眉峰皱起来,声音没那么柔和了。她眼里怀疑的光芒一闪,男人继续道,“你只记得玉郎,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脑子虽不大好使,但是自己的名字当然能记住,“我是新柳,你究竟是不是玉郎派来的?” “你不记得我了?”男人不答她的话,反问她。 她看着男人脸上似是失望似是伤心的神色,眼睫心虚的颤了颤,“那你又是谁呢?我……我确实记不大清了。” 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神色不太自然,问的也没什么底气,他的心中一瞬间被酸涩填满,他说,“我是顾轻尘,我被人追杀,是你救了我。” “顾轻尘”,这个名字确然有些耳熟,但她不记得他说的那回事,难以置信的喃喃,“我……救你吗,你弄错了吧,我不会武……”言未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闭上嘴,逃避他的视线前还惴惴的瞥了他一眼。 “我没弄错,就是你救了我,现在外面那些人还在找我,是你带我 分卷阅读121 逃到这里。” 见他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她放下心来,他说的这些虽然她记不清了,但也不是没可能。她准备起身看看四周的地形,才想起自己仍被他抱着,“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我,能不能先放开?” 即便月色朦胧,他也还是看到了她耳朵尖上浮起的红晕,他不自觉的就依了她的话。她起身打量四周的地形时他的眼睛片刻不离的追随着她的身影,等她回来,又极其自然的朝她张开怀抱,“过来,晚上沙漠里冷,我抱着你,你会暖和一些。” 他的眉目间并没有一丝轻浮的神态,但她仍旧觉得别扭,坐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她有些抱歉的说道,“我迷路了,这片沙漠很大的,不过你放心,玉郎肯定会出来找我。”往日里她太迟没有归家,玉郎都会来找她。 听她亲切的叫着玉郎,他心里又酸又涩,可再嫉妒也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生生闷气。 “你能不能离我近点儿,我受了伤,其实我也有些冷。”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委屈的对她说道。 她是什么样的人,是个心软的姑娘,即使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总还是心软的。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她眼里浮现出一些愧色,担忧的问他,“你伤到哪里了?是不是很严重?”她靠近他,这时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准备取下来盖到他身上,不料却被他抓住手,他道,“无妨,你靠近我坐着就好,咱们彼此挡挡风。” 他的眸子又黑又亮,像是星辰闪耀的夜空,充满蛊惑。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于是在他身旁坐下,心里浮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人,见她虽然靠近了自己,却仍保持着防备的姿势,遂道,“我伤口有些疼,你能不能让我靠一靠?” 新柳难免惊愕,一个大男人的声音怎么能这么可怜,“那你靠吧!” 温热的肩头贴近她,可力道并不太沉重,与其说是他在靠着她,不如说是他们相互倚靠。 一点血腥味沁入鼻间,新柳忍不住转头,果真看到他肩下有一处伤口,月光下看不太真切,不知道伤的重不重。 之前,她竟然都没发现他受伤。 “你的伤口,处理过吗?”她问,也不知道玉郎什么时候会来,早点来也好早点把这人带出去医治。 他摇了摇头,“已经不流血了,就是有些疼。” 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虚弱,心下有些不忍,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不该带你到这儿来的,要是直接去找玉郎就好了,玉郎他会医好你。”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自责,自动忽略了玉郎两个刺耳的字,反过来宽慰她,“是有人在追我们,你为了救我一时走错了地方而已,”他顿了一下,提议道,“你会讲故事吗,给我讲个故事听听,那样我就注意不到疼了。” 她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故事,于是点点头,“好吧,不过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好不好。” 她刻意忽略了他灼灼的目光,一边感叹着这人笑起来还真是好看,一边尽量专注的去讲故事,“从前有一只兔子,它每天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圆时像地里的白萝卜,水嫩嫩的,月亮弯时,像弯弯的青草尖儿,散发着青草香……” 兔子想吃月亮,月亮又像大白萝卜又像青草尖儿,味道一定很好。可是兔子还没有吃到月亮,便被猎人一箭射穿了后腿,它逃啊逃,逃出了猎人的视线,晕倒在路边,被一个姑娘救回了家。 姑娘给它腿上糊了一堆绿糊糊,冰冰凉凉的,姑娘给她吃水灵灵的红萝卜头,脆生生的。姑娘待它真好,只是一直将它关在笼子里,它的腿好了也不曾放它出去。它还是想吃月亮,可它看见月亮的时候却少了,只能每天从窗户栏杆间看见一点漏进屋里的月光。 月亮究竟是什么味儿呢,有白萝卜嫩吗,有青草尖儿香吗,比姑娘给它的红萝卜头还脆吗?它的好奇心一日比一日重,可姑娘仍旧没有放它离开的意思,它想,或许它这一辈子也不能够吃到月亮了。 猎人是姑娘的旧识,他带了两只小兔子给姑娘,小兔子雪白雪白的,黑黝黝的眼珠像沾了水的紫葡萄,惹人亲惹人怜。姑娘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脸颊蹭了蹭小兔子通红的鼻尖。 兔子扒着笼子栏杆,红了眼眶。姑娘在它腿上糊绿糊糊的时候也曾把它抱在怀里,可是它从来没机会蹭’蹭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像白萝卜染了粉色的霜,像青草尖儿上透亮的水滴,它什么时候才能蹭’蹭她的脸颊呢。 兔子想起月亮的日子越来越少,想着姑娘脸颊的日子越来越多。它想用鼻尖蹭’蹭姑娘染了粉霜的脸颊,想像小兔子那样藏在姑娘的臂弯里。可是啊,它见到姑娘的时候却没有以前那样多。 它的腿好了,姑娘也有了小兔子,姑娘还有猎人。它在笼子里,听着院子里传来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像是森林里画眉鸟的歌声,又清脆又活泼。 兔子看见月光时再也想不起月亮了,可兔子看见红萝卜头时却会想起姑娘的脸颊。 后来,兔 分卷阅读122 子也不再想起姑娘来,它还是想尝尝月亮的味道,于是它磨断了笼子栏杆,几乎磨光了它的牙。它趁着天光跑出去,月亮还没来得及攀上天空。 它在路边的草丛里穿梭,在几乎跑进草丛连接的森林时,它听见姑娘的喊声,还有羽箭破空的声响。 “羽箭又一次射穿了它的腿,这一次是前腿,它觉得疼,上一次可没有这样疼,它睁着通红的眼睛,盯着天空,固执的等着月亮升起,可是它终究没看到月亮,却看到了姑娘的脸颊。后来……” 软糯的女声戛然而止,故事的结局没来得及登台。新柳睁圆了眼睛,迷茫的抬头看着突然将她揽到怀里的男人。 “有人,故事下次再讲。”男人贴在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嗓音低沉又柔和。 难道是追杀他的人,她反应过来,脑子里虽还有些迷糊,仍是乖乖的点了点头,男人放开捂住她嘴的手,狭长的眼里因为她这副呆呆的样子染上几分笑意。 烈烈的夜风时喧时寂,幽幽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囡囡,囡囡,你在哪儿?”那是个嘶哑的女声,又悲戚又哀婉,听的新柳心里一阵难过。 这片沙漠恶名在外,这么晚怎么会有女人闯进来,她不禁有些担心,于是伸手推了推抱着她的男人,低声道,“是你的仇家吗,好像是个女人啊,她会不会迷路了?”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安抚道,“不是,再听听,万一是迷路了,我们再去救她。” “哦,”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了,不大自然的垂了眸子,没看到男人眼里闪过的痛色与无奈。 “乖囡……乖柳……”夜风将女人的呼喊声搅的断断续续,似乎有人拦住了那个女人,“别再往前了,再进去就出不来了。” “不行……囡囡还在里面,我不走,”那个声音已经沙哑的女人无比的执着,语声里还带了怒意,显然对于拦着她的人极度的生气。 新柳也不知怎的,觉得这个女人太过可怜,“她在找人,会不会是她的亲人闯进沙漠了。” 男人瞬间就察觉除了她情绪上的低落,他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出去问问。” 他的声音坚定,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男人眼里爬上一丝愉悦,将她放开,起身离开时又蹲下来嘱咐她,“别乱跑,等着我,记住了吗?” “嗯,”等她觉察出怪异,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沙丘上头,他遇事这么镇定,又比她有决断,怎么想都觉得她救他这件事有些荒谬。 风声一盛,周围就寂静的有些瘆人,恰好那弯弯的弦月也藏到云层后头去了,外面的人声都息了,新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顾……顾公子,”她不大适应周边的黑暗,发颤的语声泄露了心底的恐惧。没有人回答她,肆虐的风中似有什么怪物在窥视,她将头埋到臂弯里,不敢再出声。 “别怕,我在,”沙丘上头回来的人几乎瞬时就跃到她的身边,将她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柔声安抚她,“我在这儿。” 她神色楚楚,眼眶一片通红,看清了来人又有些困窘,“顾公子,我……”她平时并非这么胆小,只是向来有些抵触黑漆的环境。 “轻尘,”他极自然的将她揽到怀里,强调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只有极熟悉的人才能称呼对方的名字,如果是初识,叫名字总觉得太过亲昵。她嗫嚅了半天,没能叫出来。 他也没太在意,手轻拍着她的背,渐渐的让怀里的人昏昏欲睡,在那弯弦月冲破云层的时候,她的呼吸声已变得平稳绵长。 驼铃声动,骆驼载着白衣的男人爬上沙丘,看到的就是小心翼翼呵护着怀里人安睡的顾轻尘。 白如玉拍了拍驼峰,骆驼停下脚步。 沙丘下的男人早已察觉到来人,他抱着新柳走上沙丘,见到曾经的救命恩人,眼里没有一点感激之情,“是你。”其实在新柳提起玉郎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所以语气并不是太意外。 白如玉笑了笑,望着在他怀里安眠的人,轻声道,“两年了,你终究还是找到了。” 顾轻尘正是楚元浥,听白如玉提起这两年,他心里一阵恼一阵痛,“劳烦白先生照顾她两年,今后便不用麻烦先生了。” 见他这么急切的宣示,白如玉知道他有所误会,不过暂时却不打算解释,只是叹道,“你想带她走,总要问问她愿不愿意。” 楚元浥脸上一片阴郁,白如玉继续道,“你今天见到的是哪个她?” 楚元浥不答,白如玉脸上的笑容隐去,道,“当初救她的人是不是已经提醒过你,即便她身体好转,也会有其他的问题。”楚元浥没有否认,其实那个红衣女人当时说得模糊,但在那之前他自己早已察觉到了新柳身上的怪异之处,所以今天见到她,发现她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才没有那样惊诧。 “认识你的那个她或许已经死了,如今在她眼里,你只是个与她完全不曾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即便你带走她,她永远都想不起你呢?你 分卷阅读123 能接受?”白如玉问。 “那又如何?”楚元浥语声干脆,神色冷沉,没有一丝退让。两年了,他将泠国翻了不知多少遍,苗疆南齐百越西域诸国无一处没有他的人手,北海他也曾去过,甚至他还曾在阳关征战,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就在阳关。 得到疑似消息的那一刻,他抛下手头上的所有事,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疾驰了三天三夜,路上到底累死了多少匹马他也不记得了。见到她的那个瞬间,他胸腔里那颗死了两年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他又怎么肯再放她走。 见他这样的执着,白如玉眼底涌上叹息之色,若早点珍惜,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如今对外人防备心重,至少你该同她熟一些之后,再问她是不是要跟你走,万不可强行带走她。” 白如玉凝重的神色和严肃的语气让楚元浥暂时抛开了即时带走她的想法,听他语气这样熟稔,心底的不悦浮起来,“走吧,带路。”既然要熟悉,自然要待在她住惯了的环境里,他也正想去看看这两年她究竟生活在阳关的哪个角落。 楚元浥抱着人从白如玉身旁擦过,白如玉错愕了一瞬,反应过来楚元浥的意思,也没多话,拍了拍驼峰,骆驼又踩着沙子走动起来。 高高低低的沙丘上几个黑影出现,那是一直等候在四周的暗卫,已有人给楚元浥牵过来马匹,楚元浥翻身上马,吩咐道,“你们暂且回留客镇,等我命令。” 为首的暗卫统领虽有些不放心主子的安危,但也深知主子说一不二的性格,临行前又得过魏统领的千叮万嘱,挣扎了一瞬后,应答了一个“是”字,带着人撤了下去。 楚元浥将怀里仍沉沉睡着的人用披风裹紧,小心地环抱在身前,单手控马跟在白如玉身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渣狗真的装伤卖惨一条龙 第57章 千面 在鬼门沙漠西境深处,生长着一片如烟如海的胡杨林,胡人称胡杨为托克拉克,这片地方就叫做托克拉克海。 托卡拉克海深处,秋日的胡杨像是刚出炉的馕饼,张扬的冠盖又似燃烧的炽烈的火焰,火焰最盛处,如镜的湖泊被环绕在最中间,湖水倒影蓝天的色泽作底,树冠的金红色泽作衬,染出一池澄净又绚丽,分明又多彩的秋水。 湖泊对岸的高地上,三四间小木屋处,即是白如玉的居所。往常他不在北海时,大半时间就生活在托克拉克海的小木屋里,最近这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多了一个新柳陪着他。 楚元浥在白如玉的指点下将新柳送回自己的屋子,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一些衣物,就是日常的起居用具,十分的简朴。 他替新柳除了外衣,将人塞到被子里,她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些什么,眉目轻轻拧着,在身子重新温暖起来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再度沉沉睡去。 楚元浥坐在她床边,初时见她嘟囔,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等她睡安稳后,他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庞,将她还未彻底舒展的眉头轻轻揉开,小心翼翼的程度,不亚于手捧一件绝世的珍宝。 他在她房中坐了许久,久到天将破晓,他才将自己那一腔混杂着欣喜激动与沉痛悔愧的复杂情绪压制下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后,起身走出去。 白如玉一直在自己房中等着楚元浥,见他来了,伸手请他坐在自己对面,替他倒了一杯清茶。 “不知救她之人同白先生是什么关系?”楚元浥虽不欲探听别人的私事,但是如今想要知道新柳为何会到白如玉身边,就绕不开那个红衣女人。 白如玉脸上浮现一个浅笑,“是我的一位故人,说起来我要称呼她一声师姐。” “师姐?”楚元浥眼里疑惑之色一闪而过。那个红衣女人的身份他早已查清了一二,那是与圣女教的连寒烟曾同处一个时期的人,或者远存于更早的时代,以其存世之久来算,称呼其为妖魅才更为恰当。 楚元浥的母亲连素秋是花苗圣女巫一族稀存的一支血脉,所以他才能对圣女巫一族之事有颇多了解。在圣女巫一族的相关典籍中,关于连寒烟的篇章里,曾有一位被称作明月奴的奇人出现,连寒烟尊其为师,这位来自外族的老师“精占卜,善使蛊,能通灵”,教会了连寒烟许多本领,且“术奇人异,来去无踪”。当初《蛊经》被改,新柳被人刻意接触,楚元浥府上的暗卫连来人的一个影子都摸不到,他蓦然就想起来这位在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记载的人物。他本不是个万事唯物拘泥死板的人,想到有这种可能时,就立即让人去百忌林请来了熟悉圣女巫一族历史的几位高人来助阵,以期下次这位奇人现身时能留下她。留下这个人,一方面是为了弄清她在他府上来去的目的,另一方面,替新柳解蛊毒之事,他也确实寄了一部分希望在她身上,因为若这人真如典籍中所载,她替新柳解开蛊毒的可能性甚至比白如玉更大。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无比的正确。 那时他已经在准备与赵元静的大婚,这场大婚是他网尽楚元沐 分卷阅读124 余党计谋的一环,新柳的身体也就是在这个时段疯狂的恶化,甚至连神智都已迷失,而白如玉也是在此时遭人拦截。他根本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去寻找不知去向的白如玉,所以他只能先封住新柳的神识,再以至宝寒冰棺暂时封住她的躯体。从他封住新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等着明月奴现身。根据明月奴以往几次接触新柳的情况来看,大婚当日是她最可能再次现身的时候。所以在他大婚当晚他让魏瀛服下庄生蛊代替他出场,他则在储放寒冰棺的掩月楼张网等着明月奴。他确实等来了明月奴这位奇人,也差点就此失去新柳。 当日明月奴甫一现身就唤醒了新柳的神识,不过几句话就让本无多少生趣的新柳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欲望。等他真正困住明月奴时,新柳只不过剩下一缕游丝之气,若非有寒冰棺在,只怕这缕生机也保不住。而他虽然困住了明月奴,却无法让其为新柳医治,在明月奴即将破开束缚时,他提议以命换命,这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他答应了明月奴两个条件,换来明月奴施救新柳。其中一个条件差不多要了他半条命,但是能救回新柳,他本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后一个条件,却让他过了两年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生活,若非找到新柳,也许他终此一生都只能麻木无趣的活着。 能提出这样条件的人,同悲天悯人性子宽仁的白如玉同出一个师门,倒是让他意外。 “五百多年前,有位精卜通术的奇人曾寄居在南边花苗国的巫教之中,其人来去无踪,被人称为明月奴,我知道白先生不是常人,不过先生与她是同门,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听到楚元浥的话,白如玉素来从容温和的眼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难得的走了神,“明月奴……她在世间行走,用这样的化名吗?”他顿了片刻敛了那些情绪,继续道,“两年前我在去往望都的路上遭人拦截,等我甩开那些人,再度启程时,新柳就被送到了我身边。”当时与新柳同时出现的还有那枝玉笛,那枝只有他才知道是何意义的玉笛,她果真回来了,却只给他送来警示。 见白如玉再度失神,楚元浥等了片刻才问道,“听先生的意思是,她将新柳送来时,你并没有与她见面。” 白如玉点点头,道,“她救新柳,条件是什么?”他清楚她的性子,若她发善心去救一个人,那便不是她了。 楚元浥眼神一黯,道,“我此生不得再见新柳。”两年前那个晚上,新柳被救回来就被明月奴带离了大皇子府。他许下这个诺言的时候就没打算兑现过,可他派了多少人去跟,最终都断了线索。那时他才承袭帝位,不多久边关又有战乱,等他缓过气来下大力去寻,已寻不到踪迹。 这两年楚元浥将泠国上下翻遍寻人的事白如玉早有耳闻,听到这个条件也不算特别意外,她果然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或者说比以前更甚。他禁不住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呢?” 楚元浥喝了口茶,道,“旁的倒不值一提,她为何将新柳送到你身边?” 白如玉沉默了片刻,道,“她独来独往惯了,感知到我在附近,顺手而为,”将新柳交给他是顺手,提醒他她已经回来了才是主要目的,不过这其中的纠葛白如玉并不欲外人知道,也就没有多谈,他也知道楚元浥真正关心的问题是什么,继续道,“新柳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两年前她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情况远比如今更糟,若那时让她见到你,场面恐怕不如今天这般平静。”新柳被送至他身边时只能说是还有命在,神智近乎全失,而楚元浥大婚遇刺与承袭帝位之事当时已在北泠上下隐隐流传,白如玉知道那并不是将新柳送回去的最好时机,遂将其带来了托克拉克海。一晃两年的医治照料,才有了如今还算康健的新柳。 楚元浥心中一恸,垂下眼眸凝视着杯中的残茶,问道,“她如此,可能医治?” 白如玉听出他语底的忐忑,颇为无奈的摇头道,“非药石可医。我问过你,若她一直如此,你是否不在意,你虽回答的干脆,可真的细想过吗?” 楚元浥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若不医治,于她的身体可有损害?” 白如玉道,“依我之见,若不恶化,暂时于身体无损。”新柳的病是他从前从未曾遇见过的,他只能根据这两年的观察与诊治去判断。 楚元浥唇边浮起一点浅淡的笑,眼里敛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那便无妨。”若于她身体没有妨碍,她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不记得他,他便同她重新相识,她不喜欢他……楚元浥一阵揪心,她若不喜欢他,那他便一直赖着她吧,他总不能让她再从身边溜走啊! 白如玉心底低叹一声,只道,“你今天所见不过微末一角,你在此住些时日,等了解了她如今的情况,再准备带她离开之事也不迟。” 楚元浥的确迫切地想即刻将新柳带回自己身边,但听出白如玉有弦外意,也就按捺住了自己的急迫心情。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楚元浥终于知道了白如玉所说的“微末一角”是什么意思。 悍匪,侠女,闺秀,每一个都是新柳,每一个都同以前的她 分卷阅读125 不同。他同每一个她重新结识,而每一个她都不曾想起与他有关的任何往昔。 而且,如今悍匪与侠女都对他充满戒备,唯一愿意同他相处的那个柔和娇怯的她也始终对他设有心防。 在他还在白如玉那儿治伤的时候,有一日他向她问起兔子故事的后续。 她初时还有些迷惑,想了会儿才想起上次只将故事讲到一半,“你是想听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她瞧了瞧他先前受伤的位置,颇有些踌躇,“其实那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太好,我怕你听了会不开心。” 她还在担心他的伤口,其实那不过是他为骗她心软自己弄出来的伤罢了。 “你讲的故事,我听了不会不开心,但是若你不想讲这个故事,愿意讲别的故事,我也爱听。”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柔和,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觉得这不大像他的声音,望着他如夜色般深沉的眼神,她微微失神了片刻。 她所知道的别的故事也并不会比这个好,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讲完兔子的故事,“后来啊,后来兔子又被姑娘救了回去,姑娘依旧用绿糊糊帮它敷伤口,依旧喂它吃红萝卜头……” 后来,在它伤口痊愈之前,它终于找到机会用鼻尖蹭到了姑娘染了粉霜的脸颊,它看到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比青草尖儿上的水滴还要亮。 姑娘的眼睛里倒映着它的身影,它的眼睛里是姑娘染了粉霜的脸颊。 它想,它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它的伤好了,在一个满月的夜里,姑娘嫁给了猎人,它磨断了笼子栏杆,跑进了森林。 它每天都在山巅上望着月亮,望着月亮从一个水嫩嫩的白萝卜变成弯弯的青草尖儿,可是它再也不想吃月亮了,因为它的牙齿早已磨平了。 这便是故事的结局,正如她所说,这不是个多令人开心的故事。 “没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没了”,她的声音乖乖巧巧的,甚至带着几分软糯的孩子气,和那个张扬跋扈的恶匪全然不同,和那个虚张声势的侠女也一点不像。原来一个身躯里,可以住着这么多迥然不同的人。 “后来,”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问她,“后来姑娘不曾去找过兔子吗?” 她望着他,又低垂下头,声音闷闷的,“自然没有的,或许……或许姑娘曾想念过兔子吧!”她说到后来,语调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兔子不应该要求太多,兔子怕惹恼了姑娘。 “你这个结局是错的,我听到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变得比方才还温和,仿佛一只挠人的狗尾巴草,借着风抠人的手心。 她心里固执的觉得她这个结局才是对的,别人不该质疑她讲的故事,可是又忍不住好奇他口中的另一个结局。 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抬头问道,“那你听到的是什么结局,”语气里犹自带着点不甘。 他低头掩唇,将低低的笑声捂住,却不防她一偏头,恰看见了他染了几分促狭笑意的眼睛。 “你不讲便不讲嘛,我不听了,”她脸上带了薄怒,扭头就走,在踏出门槛前被他拉住。他收了笑意,正色道,“我现在便讲给你听。” 她挣开他的手,脚尖在地上点着圈,好奇心最终碾过面子,“那你快讲。” “因为兔子走了,姑娘很伤心,她没有嫁给猎人,而是找到了兔子,还嫁给了兔子,后来兔子就永远和姑娘生活在一起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她捂住嘴,脸上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惊恐多一点。这明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对。 “为什么不可能,兔子喜欢姑娘,姑娘也喜欢兔子,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不对的,不是这样的,还有,你,你不要用这种声音和我说话。”新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所想。 他眼底有了寻味的神色,仔细看时,那神色里还有几分愉快,他以为他心爱的姑娘在为了他羞怯,“哦?为什么我不能用这种声音和你说话?” 因为他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兔子,他在她面前悬着一根红萝卜头,诱骗着她去啃,但是萝卜底下就是陷阱,她要是往前一步,就会掉到陷阱里去。 她斟酌了一会儿,踌躇道,“这不是你的声音,你不是这样的。” 他眼底的愉快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谁也看不懂的深沉,“那我该是怎样的?” “你是冷冰冰的,你的声音也是,有时候还会发火。”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连她自己也愣在原地。 他的眼底染上一层暗影,像是苍穹陡然被暮色覆盖,但是他低着头,没让这神色给她瞧见。 半晌,才听他缓缓道,“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对你冷冰冰了,好不好?” 她感觉到他的变化,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她脚尖在地上慢慢画着圈,抬头看了他一眼,斟酌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你……就算冷冰冰的也不要紧,其实我们也 分卷阅读126 不怎么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你不用在意我的话。” 她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低沉,低沉的让她发闷,可她刚才冒犯了他,心里很是愧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玉郎他有没有同你说过,其实我这里有时候不大清醒,”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冒犯到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说的那个人应该并不是你。” “没关系。” 他答的太快,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嗯?” “我说没关系,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会冒犯到我。”他的声音有些哑,仿佛还有些悲伤。在这之前,她真想不到,像他这样一个人,悲伤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更加踌躇了,双手藏在背后,试探着说道,“那我还想说一件事,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其实猎人第二次射伤兔子,是姑娘让他那样做的。所以,所以你听到的这个结局大约是假的,兔子虽然喜欢姑娘,可姑娘也伤了兔子的心,兔子大约不能同姑娘厮守了。” “嗯,其实……姑娘是想留下兔子,她舍不得兔子,本意并不是为了伤害它。”他的神色变好了些,只是声音仍然沙哑。 “可那样也不大对,舍不得兔子也不该让猎人射伤它,兔子也会伤心的。”她的声音小小的,眼睛始终看着他。 她觉得此刻的他仿佛那只受伤的兔子,又惹人怜又惹人疼,她怕自己说错什么,又惹他伤心。 “你说的对,她不该让猎人伤害兔子,他做错了。”可是他却慢慢平静下来,声音也不再那般沙哑,反而慢慢变得像先前那般柔和。 “嗯,那你知道了,其实你这个结局也是不错的,你今后同人讲起,讲你这个结局大约会使人听的开心些。” 他看着她,缓缓说,“我不会同别人讲这个故事。” 她不明所以,却不再问他,只是小心翼翼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养伤。” “嗯。” 仿佛获了赦免一般,她从那屋里退出来,只留下一片白色的裙角在门口。 而那个白色的背影,长长久久的映在屋中人的眼里,不肯消弭。 他清楚的知道她对他的那些印象来自何处,在她深深埋藏的记忆里,他是那样恶劣的一个人,可他一边悔愧难当一边又心生庆幸,她已愿意同他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这未尝不是进步。 后来他去请教白如玉时,白如玉问他,“你是希望她想起来,还是希望她不要想起来。” 那一瞬间他迟疑了,他既盼望着她想起来,又害怕她想起来,记得他的那个她,必定是怨他恨他的,他怕她想起来时会彻底离开他,他怕自己无法挽回她。若他告诉她那个曾经无数次背离她的自己是爱着她的,她又肯信吗? 那未知的变数让他沉默许久,最终,他回答白如玉道,“她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开心时便笑,害怕了便说出来,若有朝一日想起来也罢,想不起来也罢,我总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若她想不起,那未知的变数带来的忐忑与担忧就当作是他该受的惩罚,若她想起来了,她想如何惩罚他都行,可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放手的。 第58章 心迹 秋风渐冷的时候,楚元浥接连收到留守望都的魏瀛送过来的几十封折子,都是些必得由他批定的大事。 将折子批好递给传信的暗卫送走后,楚元浥出门骑马往托克拉克海而去。先前他因怕自己太急切的接触会招致新柳的抵触,所以并未在托克拉克海住下,这许多时日他都是两三日一个来回,往返于留客镇和托克拉克海之间。 近日新柳神智混失的症状稍稍减轻,已很少将自己当做悍匪或者侠女,往日里他去托克拉克海指不定就会在阳关遇到她,她将自己当做悍匪时,容不得任何人接近,即使他借故与她结识,她也始终对他抱着极大敌意,是以遇上扮作悍匪的她,他只能悄悄候在暗处,等她回托克拉克海时再随在她身后送她。若她扮成侠女,倒是对他没那样大的敌意,虽然防备心也甚重,但总算愿意与他相处,上一次她变成侠女时,已愿意同他来留客镇逛逛市集。 今天是个晴天,阳关关口黄土堆上空空荡荡,她没有来。楚元浥遂快马加鞭,疾驰而去,不多时也就到了托克拉克海。 穿过金红的树海,如镜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湖泊对岸木屋静静矗立。马蹄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声,他翻身下马时,马儿打了个鼻响,惊动了木屋里的人,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姑娘从当中那间木屋奔出来,见到是他,举起手同他打招呼,“顾……顾轻尘,你来啦!”打完招呼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张扬,便局促的收回了手,冲他羞窘的一笑。 他被那笑容晃了眼,乱了心神,早抛开了马缰,踏水而过,到了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陪我去走走。” 新柳耳朵根上窜上一抹红晕,无视了他的手,但也没拒绝他的邀请。 地上铺满了金红焦黄的枯叶,她走在前面,专注的去听他们落脚时踩出的声响。 分卷阅读127 脚踩落叶,有窸窣的细响,有哗啦的脆响,细响声多,脆响声少,她不由得就微微提起裙裾,专挑那看起来更焦枯的叶子去踩,鹅黄的衫子被湖上送来的风拂着,让她看起来像是流连翩翩在树海里的蝴蝶。 “你今天在做什么?”他闲话家常似的问她。 新柳踢着脚下的叶子,嘟囔道,“玉郎出门采药去啦,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呢,看了半天的游记,本想着骑马出去走走,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突然拉住她的手,柔声问她,“是不是在等我?” 她被他这“自大”的推测弄得有些懊恼,想同他生气,又被他满眼的笑意晃了心神,气势不大足的同他分辩,“玉郎说沙漠里有马匪出没,我又不会武,我只是怕出门遇上马匪,所以才没出门。” 楚元浥眼里闪过一抹黯色,只有她认为自己是悍匪或是侠女时,才敢走出托克拉克海,据他所知,眼前这个性子柔和的她对外界充满了恐惧,在过去两年,都极少走出此地。 他轻轻放开她的手,故作失望的道,“原来你并不想见到我,”未给她机会开口话锋一转道,“你若想骑马出去玩儿,喊我就是,有我在,怕什么马匪。” “哦,”新柳含糊的应了一声,不再看他,窜到耳朵尖上的那点红晕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他复又捉住她的手,凑近她问。 她这时整张脸都染上霞彩,急急忙忙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走,不妨脚下的落叶堆里有根露在地表的树根,带的她身子一歪,往地上摔去。 楚元浥见状将人一把捞回自己怀里,迟迟不肯放开,柔声道,“青青,我喜欢你,跟我走好不好?” 这时她因方才的惊吓倒没再顾上羞恼,而且又在他话里听出一个疏漏,神色一变,问道,“青青是谁?”语气里带着她自己未曾察觉的气愤。 楚元浥眼里染上笑意,凑到她耳边道,“朝雨浥轻尘,柳色自青青,轻尘是我,青青是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她知道这句诗。 “可我就叫新柳,不叫青青,为什么多出一个名字。”她性子虽然看着软软糯糯的,但骨子里那股执拗从没变过。 楚元浥道,“其实是因为我多了一个名字,所以才想要你也多一个名字。” 新柳瞪大眼睛看着他,十分困惑,“你还有一个名字?” “楚元浥,”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画的写,“这是别人都知道的名字,但是顾轻尘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青青则是属于我的,只有我能喊你青青。” 听着他暧昧的语气,她脸红的要滴血,总觉得他这理由奇奇怪怪,也忘了去反驳。 他见她神色有所松动,心里一喜,正要继续哄她跟着自己离开,却忽听驼铃声响,林子外头有人来了,新柳一下子就挣开他的手,同他隔开老远,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站在一边。 白如玉牵着骆驼走进来时,首先收获的就是楚元浥的眼刀子,他看了一眼另一边垂着头跟地上的落叶较劲的新柳,大约也明白了些什么。 “新柳,帮我把药送回木屋去吧,我同顾公子有几句话要讲。”白如玉将驮着两筐子药草的骆驼托付到新柳手上,那耳朵尖儿上还带着薄红的人哦了一声,乖巧的牵着骆驼的缰绳,垂着头谁也不理会的往木屋那边去了。 看着新柳对白如玉这样“言听计从”,楚元浥心头不爽更甚,这段时日他也发现了,新柳对白如玉有着极深的依赖,那样的依赖倒并不涉及男女之情,而更像是一种亲情,她能够全身心的相信白如玉,白如玉是让她觉得安全的人,在白如玉面前,她可以放下所有防备。 而他,还无法让她彻底放下防备,纵使她又喜欢上了他。 “准备带她走了?”直到楚元浥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白如玉才开口问。兜兜转转,新柳还是重新接纳了这个人,当初在北海他还想着推她一把让她看清自己的心,现在他才明白,那时他不过是多此一举,她对自己的心一直清楚的很,即便如今她已想不起从前的点滴。 “是,”楚元浥回答的干脆,“白先生有什么话想说?”虽然不爽新柳对白如玉的亲近,但他也知道问题的根底在自己,自己生生闷气也就算了,迁怒不上任何人。 当然,也不是真的不想迁怒,只是不敢迁怒,谁让他心爱的姑娘将眼前这个白先生看的很重呢! 楚元浥的郁闷神色当然没逃过白如玉的眼睛,不过他只是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已是一国之君的人也会有这样卑微小心的一面。 “这段时日她的种种你都看在眼里,可曾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变化?”白如玉笑过了,也就敛了神色切入正题。 楚元浥也抛开那些杂思,正色道,“她已有些时日不曾去过阳关。”只有在她是悍匪或者女侠时,才会走出沙漠去往阳关。 “不错,”白如玉点点头,“在你没有出现之前,她或是悍匪,或是侠女,或是那个胆子有些小不 分卷阅读128 肯离开托克拉克海一步的姑娘,这三种性子出现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在你来了之后,悍匪和侠女才出现的越来越少。” 悍匪对楚元浥充满敌意,而侠女又对他诸多防备,正是因为悍匪已沉寂一月有余,侠女又甚少出现,楚元浥才有了带新柳回望都的打算,可听白如玉的口气,即便悍匪不出现,他将新柳带回望都也还有待商榷。 “白先生有什么顾虑?”楚元浥的声音透露出他心底的紧张。 白如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了两年前的事,“她最初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神智几近全失,但那时她还未曾完全失掉记忆,有时也会提起你。” 楚元浥的眼神瞬时黯淡下去,“她是否恨我至极?”他还记得,两年前她被封入寒冰棺前说的那些话,那时她以为他不肯救她,是以对他失望透顶,在最后的意识里,也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白如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每次提起你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几天几夜都不会出门。”新柳当初性情极不稳定,白如玉只能配置药性强烈的安神汤给她服用,那些安神汤不过是给她一两个时辰的睡眠,等她醒过来,就会继续蜷缩在屋子里不食不言。 “终有一天,她再也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那便是她化身悍匪去阳关时,而后侠女出现,她彻底忘记了过去的所有,而今天你所见到的那个她,在近一年之后才出现在她身上。” 白如玉说完,楚元浥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保护她,”悍匪也好,侠女也好,都在守护那个温柔胆怯对外界充满畏惧的姑娘,当他们觉得外面的世界安全了,那个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姑娘才被送到这个世界上来。但若有一天,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不安全了,他们或许也会将那个姑娘带回去。 “我想了很多办法医治她,始终只能让她的三种性格趋于稳定,我以为她这一生,大约都无法摆脱这三种身份,你出现时,我还担心过她的病情恶化。”白如玉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故意使楚元浥难堪,他不过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楚元浥之前给新柳带去的伤害太多,即便新柳已不记得楚元浥,楚元浥的出现也极有可能对新柳的病情产生负面的影响。 “悍匪对外界充满敌意,无法与人正常相处,‘他’若出现的太多,就证明外界的环境让新柳觉得危险了,而如今悍匪出现越来越少,即是说明新柳已觉得越来越安全,而这个安全的根源就在于你,”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太好听,白如玉顿了一下才道,“若以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她对你的信任来得太过容易……” 若信任一开始来得容易,那么若有朝一日心生龃龉,崩塌起来也会越容易,而信任崩塌的后果也会更严重。新柳这样的精神状况,大约承受不起这样的崩塌。 楚元浥明白白如玉的意思,没等他说完,抬眸道,“多谢白先生提醒,她既然开始信我,我便不会再辜负她的信任。”他永远不会再伤害她,也永远不会让外界的任何事情伤害到她。 白如玉点点头,他所能提点的都已提点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他们自己去把握。 “不日我也要离开托克拉克,你带她走后,将来若有急事,可在此笺上书紧要之语,我若能来,一月之内定然出现。” 楚元浥接过白如玉递过来的两指宽的纸笺,没有多问其中的玄妙之处,只是看白如玉眼底有几分凝重,问了一句,“白先生要远行?”他知道白如玉一年中也有许多时候待在北海,但是白如玉的神色告诉他,他并不是要去北海。 白如玉微微颔首,“故人不日要来访,我同她出去一些时日,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若不是新柳的病情世所罕见,他连这张祝笺也不会留下,等她来了,他便该抛下世上的一切,无所眷念的跟着她离开。 楚元浥脑海中掠过那红衣女人的影子,不禁道,“是明月奴?” 白如玉摇头道,“以苍,她真正的名字叫做以苍,”不是明月奴,而是月神以苍。 一向温润沉稳的人情绪有着明显的起伏,楚元浥知道白如玉恐怕不欲多言其中纠葛,是以也没有追问。 白如玉沉寂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体内的蛊毒恐怕也是出自她手。”当初白如玉询问楚元浥以苍开出的条件时楚元浥语焉不详,后来白如玉替楚元浥治疗他自己弄出的皮’肉伤时察觉到了钻心蛊的存在,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这大约是以苍的手笔。 楚元浥闻言也不是太意外,点头默认。 “以我的能力,现在无法替你取出蛊虫,”白如玉遗憾道。楚元浥体内的蛊虫已经变’性,虽没有当初新柳体内的蛊虫那般凶险,但想要取出也并非易事。 楚元浥道,“我知道,”当初蛊虫被引到他身上之前他就被告知过所有后果,蛊虫不会危及他的性命,却会在他心房之中根植一生,且一月一发,发作时钻心噬骨。 “师姐她,”白如玉话说一半又停下,最终只道,“若将来还有机会,我会尽力帮你祛除蛊毒,但是恐怕这 分卷阅读129 样的机会不大。”他的那位师姐性子无常,既然这蛊是她当初救人的条件,那么解开的机会就微乎其微。 “无妨,”楚元浥脸上浮起一个淡笑,眼底有悔有愧,蛊毒发作时他才知道新柳当初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比起她当日所受的苦楚疼痛,他如今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况且,过去这两年,他找她找的近乎绝望,唯有每月一发的蛊毒让他坚信她还活在世上。 楚元浥将心底浮起的后怕压制下去,话锋一转道,“这两年,多谢白先生医治新柳,先生不求名利,在下又无其他东西可以回报,若先生将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楚元浥这番话真诚恳切,白如玉神色平和的道了一声多谢。 两人已走回了住所附近,远远望去,木屋外头的木阶上坐着个神色有些懊丧的姑娘,似乎正在为什么事烦恼。 楚元浥望着新柳久久出神,半晌之后,才朝着她走去,脚步不敢太急太重,又不敢过于轻缓。 白如玉见惯了世上纠缠不清的情感纠葛,这一瞬间却还是有所触动,情之一字,可轻可重,轻时苦,重时也苦,可仍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扎进去。而他自己呢,这颗心,像是比北海的冰雪还要冷寂。他沿湖走开,伸手取下腰间悬挂的玉笛,才凑到唇边,就莫名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回忆里有人身着烈烈红衣,站在高旷威严的沧海台之上,对月而祭。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新柳重新喜欢狗子看起来很轻易啊,其实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大概会对狗子造成暴击 第59章 疏忽 当阳关内外被第一场大雪覆盖时,楚元浥终于说服了新柳,带着她离开了托克拉克海。 在舒适宽敞的马车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新柳奋力半天才扭开楚元浥的怀抱,掀开车侧的帘子,望到了外面的雪景。楚元浥略有些无奈的将她怀里滚出来的暖炉捡起来放在一边,也不再拦她,过了一会儿见她看得忘形,扒在车窗边的两只手已冻得通红,就不容拒绝的将人拉回来,把暖炉又塞到了她手里。 “花苗不是在南边吗?我看咱们的车好像不是在往南边走啊?”新柳抱着暖炉,顾不得捂一捂冻红的脸颊,不解的问。 正伸手去帮新柳焐脸的楚元浥闻言一顿,有些心虚的咳了咳,“嗯,先绕个道,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总要先准备准备。” 几天前,他偶然间提起连寒烟和戒嗔的故事,已失了过去记忆的新柳对他曾讲过的这个故事却还记忆犹新,他便顺着说要带她去花苗看看,在和他回家一事上她总是犹豫着不松口,跟他一起去花苗她却答应得很快。 花苗古国早已不在,旧地如今是苗疆的一个部分,说起来苗疆也算是他的家,本来他也是打算将来带她去苗疆百忌林走一走,若她想去花苗旧地自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现下说带她去花苗是个缓冲之计。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你要准备什么。”新柳更加迟疑。 “我们去望都,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在望都过了冬,等天气暖和了,我就带你去花苗,好不好?”他替她焐热了脸颊,将双手覆到她手上,眼睛片刻不离的望着她。 “望都,”新柳愣了一下,“可我,不大想去望都,”明明从来没去过,心里却生出莫名的抵触情绪。 她陡落的情绪没有逃出楚元浥的眼,他替她理了理身上的狐裘,将人半抱在怀里,问她,“不喜欢望都?”他其实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去望都,望都给她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即便她已将那些事情忘得干净了,心底的排斥却不曾消弭。 新柳摇了摇头,颇为郁闷的道,“我不知道,可我就是不想去望都,你一定要去吗?” 楚元浥握紧了她的手,温言道,“嗯,我在望都郊外有一处别庄,你在庄子上等我好不好,我处理完了事情,就带你一起去花苗。”他提醒自己,慢慢来,一步步来,他会改变望都在她心里的印象,就像他改变自己在她心底的印象一样。 新柳从他怀里坐起身,垂着眸子,犹豫道,“那我回去等你好不好,你……你做完了你要做的事情,就来阳关找我。” “那要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么久见不到你,我会想你想的发疯,见不到我,你不会想我吗?”楚元浥凑到她跟前,碰了碰她的唇角,同她额头相抵,眼里满是不舍。 “可……”新柳有些没法,被他这样可怜委屈的样子弄得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可……唔。” 她瞪大了眼睛,那人坏笑着看了她一眼,唇上酥麻的感觉更甚。 “喂,你不能不让我说话?”待那绵长的让她面红心跳的吻结束,她生了恼意,可惜嗓子娇软,一点发怒的气势也没有。 “你也罚我,不许我说话,”他低笑着,又碰了碰她的唇角,将她软软撑在他胸前的手握住。 “你,”她懊恼地抽回手,转向另一边,在车角胡乱抓了一本书去翻,过了会儿,才闷闷道,“那你不许再骗我,我不跟你进望都城。” 分卷阅读130 “好,”楚元浥像个得了蜜糖的孩子,止不住欢喜,急忙答应。见她似乎消了气,小心又“谄媚”的凑到她身边,“你不恼我了,”他拿过她手里的书,讨好道,“车上看书坏眼睛,我念给你听。” 在车外赶马车的本是个特地从宫中抽调过来的内侍,以往楚元浥但凡需要车驾出行都是由他负责,听到车里传来的温和读书声,内侍手上的鞭子不由得落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们这位主子向来严肃冷沉,至少他从未曾见过主子笑,如今对车里的人这样温柔细致,他觉得惊讶,非常惊讶,惊讶之余也更加谨慎,主子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可不能在他车上颠着碰着。 因楚元浥怕累着新柳,一路慢走徐行,从阳关到望都,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到达望都郊外后,楚元浥将新柳送去了柴门山庄,除了必有的守卫暗卫之类,还有从前伺候过新柳的秀玉率着服侍的人等着。因为楚元浥早吩咐过,所以见到丝毫不记得从前事的新柳,秀玉没有流露出任何讶异。 如今的新柳自有记忆开始就和白如玉一起生活在托克拉克海,早已习惯了清简安静的生活,纵使楚元浥已将阵仗压到最低,看到这偌大的别庄和那些服侍自己的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彻底安顿好时正是午膳时分,楚元浥陪着新柳吃了一顿饭,想着今日先回宫里处理一些事情,便让人备了马,拿了狐裘嘱咐了新柳几句就要走。 新柳不言不语的点了点头,垂着眸子也看不清什么神情,大约还是有些不适应现下的环境。楚元浥抚了抚她的鬓发,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狠了狠心往外走去,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去,又回了身,半蹲到那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人跟前,同她说,“我晚膳时就回来,让秀玉陪着你,你无聊了可以看看那边案上的游记和传奇,我专门给你找的,看到哪儿记下来,下次我再接着念给你听好不好。” 新柳这才抬起眼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见他仍旧不放心,便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念阳关,没事的,你去吧!”她想念阳关,想念关外空阔的天地和无拘无束的飞雪,她不喜欢望都,甚至也不喜欢这个别庄,可她又不想太过任性。 “青青,”楚元浥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就像现在这样,心里想什么就告诉我,我很开心,”这一句有些无端的话说完后,他才道,“既然你想念阳关,等明年开了春,我们先去花苗,接着再去阳关。” 新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吗?”她其实有些预感,一旦她离开阳关,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回去了,可是现下他却答应陪她回去。她忽略了他文字里的含义,只是陪她回去,并不会让她像从前一样一直留在那里。 “真的,”楚元浥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强调什么期限,见她情绪终于有些高涨,他才放下心来。而新柳得了确定的答案,心里颇有些愧疚,她还是任性了,耽搁了他这么半天,“你快去吧,一定要早点回来。” “好,在家乖乖等我,”楚元浥起身出门,候在外面的秀玉进去伺候了,他才快行几步,冒着风雪骑马进城。 从柴门山庄到到皇宫,差不多要半个时辰。在宫里处理了一堆折子,又接见了几位大臣,等楚元浥再一抬眼时,已有内侍在掌灯。 “几时了?”楚元浥猛地从书案后站起来,急急往外走去,那掌灯的内侍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掌灯惊扰了陛下,连忙跪下道,“回陛下,酉时三刻了。” 等那内侍话音落下,楚元浥早已扯下披风踏入风雪之中,不多时,便有三骑出宫飞驰而去。 跟着楚元浥的是两个近身保护的暗卫,可这一顿飞驰,这两个暗卫被远远甩在后头,等他们看到柴门山庄的庄门,楚元浥已经到了新柳的房门前。看到候在屋子外面一脸忐忑的秀玉时,楚元浥心里一沉,没等秀玉回话,就推开门走进屋里。 屋中只有东边那烛台上的灯烛被点燃了,光线不算十分明亮,他抬眼看到的就是那将头埋在臂弯里蜷缩在榻边一角的新柳。 “我回来了,”他几步走到榻边,隐忍着自己的焦急与痛心,试探着将手覆到她手上,想要握住她。 新柳慢慢抬起头,眼底本已越来越浓的迷惘霎时散去,一层水光涌上来,她猛地扑到他怀里,不言不语的死死抱着他。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安抚的拍着她的背,愧疚的恨不得自己砍自己一刀,白如玉提醒过他,换了环境她更容易受刺激,若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全感,那么已经消失许久的悍匪和侠女便极有可能再度回来,甚至会产生更极端的性情也说不定。 他却这样大意,将她一个人丢在对她来说还是陌生地界的柴门山庄,又来迟这么久。 因为这场风波,自此之后,楚元浥留在宫里的时间便定在早朝和午膳之间,其余的时候,他要么在去柴门山庄的路上,要么已经身处柴门山庄。 这就苦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主子给盼回来的魏瀛。先前楚元浥未回朝时,该处理的大事早就经由暗卫快马加鞭呈给楚元浥处理了,但总还有些不大不小的事 分卷阅读131 ,够不上送给楚元浥处理,又不能直接交给下头的人去决策。这几个月里,魏瀛累死累活,一边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小事”,一边应付朝里那些老古董的“责问”,忙的连个合上眼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甚至怀念起从前当着暗卫总统领的日子,虽然比如今危险得多,但总算是件干脆差事。 好不容易主子回来了,魏瀛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轻松起来,熟料主子每日不过回宫半日,上了早朝处理些紧要事物,连午膳都不用,便往城郊的柴门山庄赶。那些不大不小不够格送到主子眼前的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头上,而他从秀玉那里得知了其中因由之后,也不敢叫屈抱苦。 柴门山庄里的人是谁,那可是两年多前让主子甘愿以身引蛊的人,是让主子翻遍泠国的人,是让主子几欲疯狂的人。若不是她被找回来,他们这些当下属的至今还要时时随在一座冰山旁边,想想那些见不到主子半个笑脸的日子,魏瀛不禁打了个寒颤。 恰好宫里的内侍总管拿着礼单来找魏瀛商量,这内侍是自王府跟进宫里的,以前在王府时,内外院诸多事宜也都是交由他打理。如今来找魏瀛,不过是因为在新柳这件事上拿不定注意,宫里空寂了两年,陛下身边素来没个贴心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他这个内侍自然该早做准备。 可是,这宫里规矩多,不同的位置自然有不同的准备法子,他实在是摸不清陛下的意思。 魏瀛听了,摆摆手,道,“王总管,别的事都还罢,这件事上我劝你别想着做什么准备,主子到时候怎么吩咐怎么来,你揣测的越多,到时候犯的错也就越多。” 楚元浥并不是个喜欢苛责下属的人,若是放在平常,这种事自然是按规矩办就是了,可既然和新柳有关,那便是另一种说法。 就魏瀛看来,那位姑娘将来恐怕便是整个后宫的主子,从现下开始准备封后大典也使得,但是依照那位姑娘如今的状况,自家主子到时候只叫办个最寻常的成婚之礼也不是不可能。 见王内侍似懂非懂的模样,魏瀛也不再多说,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那姑娘看得比陛下还重要就成了,得罪了陛下也不能给那姑娘添堵。当然,这样的真理自然只能各人自己去悟,他还没多嘴到去分享。 第60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1 望都春暖的时候,楚元浥已经着手准备南行,朝堂上的大小事物差不多都被安排的妥当,如今只待选定的日子就动身。 这一日楚元浥在内殿中处理完手头上的折子,起身要赶回柴门山庄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早上的朝服,一旁的内侍见状,赶紧捧上早就备好的常服,楚元浥看了看那黑色的袍子,眉头微微一皱,吩咐内侍下去拿件颜色浅些的来。 正巧此时魏瀛进来回禀事情,见状眼角抽了抽,想也知道这换来换去的是为哪般,他们家这位主子,惯常就穿深色,且往常最讨厌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如今为了“博人眼球”,倒和望都那些喜欢“招蜂引蝶”的纨绔公子有的一拼了。 哎,为了博得新柳姑娘欢心,他们的主子已经沦落到出卖美色了,“可歌可泣”。 魏瀛忍不住感叹时,楚元浥咳嗽了两声,魏瀛这才赶紧开始回禀事情,方才可能表现的太明显了,还是要给主子留点面子的,就算知道主子出卖美色,也要当做不知道。 “朕此次去苗疆,还是由你留守望都,若有什么急事,由暗卫通知即可,”楚元浥说完,魏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内侍已将新的衣服送过来,楚元浥当即就往外轰人,“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好吧,他们家主子要赶着回去哄人了。魏瀛欲哭无泪的退出殿外,接下来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他又要替主子应付朝堂上那群老古董了,心好累。 楚元浥换好衣服,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甚好,春风满面的骑着快马一路飞驰到了柴门山庄。 护送楚元浥的暗卫觉得分外挫败,他们又没能跟上主子。 楚元浥到新柳房中时,见她还拿着游记出神,他在门外咳嗽了两声,那看的分外投入的人儿才抬起头来,一见到他,眼中果然浮起一抹亮色,“你回来啦!” “嗯,”楚元浥走到她身边,拿走她手里的书折好页角放到一旁,“该用午膳了,我已经叫人去摆了。” 新柳嗯了一声,支着头瞧着他,觉得他今日有些怪,“你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不过来坐吗?” 楚元浥不大自然的坐到她对面,眼底的那点期待慢慢隐去,浮出一点挫败。 “你今日这身衣裳也好看,”那脆脆嫩嫩的嗓音忽的在他耳旁响起,他一抬眸,就瞧见她含了戏谑的笑眼。 “好啊你,”他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去挠她腰上的软肉,“你故意的是不是?”挠到最后怀里的人连声求饶,他自己被那泛着水光的眸子晃了神,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揽着她,埋在她脖颈处,半晌才平静下来。新柳推了推他,“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楚元浥闷闷的“ 分卷阅读132 嗯”了一声,忽而抬头同她额头相抵,“我生气了,你怎么补偿我?”新柳认真想了一会儿,道,“那你也做一件让我生气的事?” 楚元浥哭笑不得,他差点忘了,他的青青从前便是个羞怯的姑娘,而如今她以为自己不过十五六岁,这样青涩的年纪,他想她主动些,也只能是想想。 他低头攫住她的唇,含糊道,“我怎么舍得让你生气,”他只想把她喜欢的都捧到她面前来,只想要她欢喜。 新柳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懵了神,等反应过来羞的闭上了那双水润润的眸子。 楚元浥低笑了一声,亲的更加肆无忌惮,等到双方都有些意乱情迷之时,他才克制住了自己,只将她静静地揽在怀里。他倒也不是不想,只是如今时机不合适。 “喂,”新柳埋在他怀里,不肯看他,“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你说,”楚元浥替她把杂乱的头发抚顺,又帮她理好了衣襟。 “我,”新柳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大确定的道,“我们是不是要去花苗了?” “是,过两天天气再暖和些就动身,怎么了?”楚元浥柔声问。 “我不大想去花苗了,我能不能回阳关去?”新柳说完颇有些忐忑的抬头看了楚元浥一眼,楚元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问道,“怎么突然想回阳关了,等从苗疆回来再去阳关不好吗?” 因他神色如常,新柳也就少了一些顾忌,“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回去看看,况且我说好要回去看玉郎的,我出来的太久了。” 新柳绝想不到楚元浥此时心底的感受,就像是在暖风醉人的春日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她用的是我,将他排除在外,他本以为自己已让她放下了心防,原来并没有,就像她此刻说的这个理由,也还是有所保留的理由,并不是她心底真实的想法,一直以来,他都将他们之间的状况估量的过于乐观了。 他不是不难受,也不是不失望,只是这些东西一分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若是因为这些惊吓到她,那么她只会退的更远。 “如今阳关还冷,等咱们从苗疆回来,阳关正好也暖和起来了,那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白先生好不好?”他捂着她的手,软声温言的劝慰她。 “可,”新柳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又止住了话头。 “青青,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你心里想什么就告诉我,好不好?”他说的温软,末音低缓,拖出一点卑微的祈求之意。 新柳觉得有些难受,“我……”她并不想使他为难,也不想使他伤心,可是她心底的话若说出来,也许他会更伤心。她同他离开阳关,其实早有预感难以再回去,只是最近她总做一些奇怪的梦,那些梦让她害怕,让她想回到阳关,似乎那里才真正让她安心。 楚元浥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动,轻拍着安抚她,直到她好一些,才轻轻道,“你若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假如是我做了什么让你难受了,或者有什么其他东西让你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新柳点点头,鼻音浓重的应了一个“好”字。楚元浥眼角的余光瞥见外头等着的秀玉等人,知道午膳已经摆好,他将怀里的人扶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故作轻松的打趣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新柳红着眼眶,不好意思的垂了眼帘,暂时忘却了令她烦忧的心思,也没瞧见楚元浥眼底复杂的情绪。 最终,四月将尽的时候楚元浥还是带着新柳按原计划南行去往苗疆。 去之前楚元浥也曾提议先回阳关,倒是新柳听了想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在望都,是不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楚元浥不太想瞒她,总有一日他要将自己的身份重新告诉她,她既已猜到了一些,也算是有个缓冲,遂点点头承认了她的猜想。 新柳接着问道,“那要去苗疆,你是不是也要做许多准备?” 身为一国之君,他出行前自然要安排诸多事情,其实现在比起之前的两年,朝堂已趋于稳定,远不如当初他拼了命找她时那样为难。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遂握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确实要安排些事情,但这些事我能处理好,你无需担心,你若想回阳关去看看,并不会让我为难。” “那我还是想去苗疆的,我想去花苗看看连寒烟战死的迷雾林,你能不能告诉我,戒嗔最后究竟有没有去找她?”她记忆里那个讲故事的声音总是到关键时刻戛然而止,又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过她,戒嗔终其一生也没再提起过连寒烟,可她不相信是这样的结局。 楚元浥心底涌荡着诸般情绪,他的青青,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好的姑娘,好到让他觉得羞愧难当。也许她确然是因为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才想去苗疆,可其中也不乏为他着想的心思,她不想让他为难,哪怕他已告诉过她她的选择并不会让他为难,她还是选了那个对他来说更好的。 “他去了,他去找她了,”楚元浥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坚定的告诉她。过去两年里,他曾有一次去苗疆寻找新柳,到了花苗时 分卷阅读133 偶然发现了故事的结局,其实也不算是偶然,是他特意派人去迷雾林走了一趟,在那片焦土之上发现两座孤寂的坟,一座属于连寒烟,一座属于戒嗔,坟旁是一座不知何人刻下的石碑,寥寥数语,将这位高僧的一生道尽。 戒嗔一生走遍四海,到了垂暮之年终于踏上了花苗的国土,最终圆寂在连寒烟战死的那片焦土之上。 新柳闻言,脸上浮起一个释然的笑容,“那便好,她一定会高兴的。” “嗯,”楚元浥忍不住伸手去摩挲她眼尾的朱砂,出神的望了她半晌,温声道,“青青,若我们去苗疆的路上,你不想往前走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调头去阳关。” 新柳颊边浮起红晕,“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说好了要去就一定会走到终点的,我若是再反悔,你就把我绑过去吧。” 楚元浥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道,“别胡说。” 南行的队伍其实并不壮大,除了特意带过来服侍新柳的两个侍女,剩下的就是四五个侍卫,也还有几个掩在暗处的暗卫,加起来至多也不过十几人,且所有人都作普通打扮,力求不引人注目。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城郭若有好吃的好玩的,楚元浥定会吩咐下去特意停留两天,一定要等新柳逛的腻了才肯再动身,到了名山大川,若新柳想去看的,也一定要看尽兴了再走。这一路,与其说是有目的的在赶路,倒不如说是漫无目的的在游玩。 这一日行到边陲城郭清源城,因已接近泠国与苗疆交界之地,楚元浥决定暂时在城中休整几日再跨过边界经由三渡岩往南。 自楚元浥即位之后,对于边陲之地的集镇城郭管理更加严格,两年多前他和新柳经由三渡岩入境泠国之事若是放到现在,只怕要多生许多波折。不过他虽对边界加强了管理,也相应的颁布了新的通商政策,像清源这样的边陲之城,因这些政策给予的便利,商业比之以前要更加繁茂。 清源城中有不少与泠国人打扮迥异的苗疆商人,新柳逛街时看的满眼新奇,楚元浥见她眼馋那卖苗绣的姑娘的衣服,干脆就为她买了一套刺绣繁丽的苗服。真正将衣服拿到手,新柳看来看去,最后也不知为什么罢了要穿它的心思。 楚元浥倒是有心想哄的她穿一穿,毕竟苗疆人着装比泠国人开放大胆的多,那黑底金绣的苗疆上衣稍短,与泠国常见的舞姬之服相似,穿上都会隐隐约约使佳人柔软纤丽的腰身透露出几分,若新柳能穿上这衣服,也不知是怎样勾人的风景。 因他想的太过投入,被新柳发现了端倪,她将那衣服扔给他,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出了房间,扯着两个已混的熟稔的侍女逛街去了。 楚元浥在其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以往还担心这些侍女让她不自在,如今她与那些侍女混的熟稔了,倒是让他落单成了孤家寡人。 清源城的街市本就不小,再加上泠国苗疆南齐三国的商人皆有,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儿数不清,想要一时逛尽还真是不能。 新柳在前头走的累了,正想着找个什么地方歇一歇,楚元浥就已从后头上去牵住了她的手,“跟我来。” 他早就吩咐人订好了茶肆的雅间来休憩,雅间在茶肆二楼,东面一排轩窗敞开就能瞧见湖水,湖上涟漪轻晃,粼粼波光到了远处承起玉带似的石桥,桥上游人如织,端的一副悦人眼目的春景。 因为到了南方,如今又是春末,湖上吹来的风也不怎样凉,新柳贪婪的趴在那轩窗前头去赏景,楚元浥倒也没拦着她,只等她自己看的累了,才回来坐下喝茶。 茶由他亲手煮,未曾假手于茶肆的侍者。新柳看着他行云流水般一套动作,瞧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想学吗?”楚元浥将一盏清茶递到她面前,问。 新柳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趴在几案上,嘴里只哼了一个字,“累”。 累的都犯困了,楚元浥见她也没有品茶的意思,让人上来撤了茶具,将她扶到自己怀里,由着她休息,“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我们再回去。” 新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往他怀里蜷了蜷,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沉沉睡去。 新柳醒时天色已有些晚,恰好茶肆一楼有阵阵琴声传来,她从楚元浥怀中爬起来,好奇的掀了前头的帘子,只见茶肆一楼大堂东边有个姑娘正在抚琴。 “是卖艺的人,大堂东边那块地方专给卖艺的人作表演之地,有表演琴艺的,也有唱曲的,有时候还会有说书先生说书。”楚元浥见她感兴趣,坐到她身旁为她解释。 “今日还会有人说书吗?”新柳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姑娘抚琴,头也不回的问。 “今日怕是没有了,你要是想听说书,我们大可……” 新柳此时心思没在这里,没太注意他说的话,嘴里自顾自说道,“她弹的我也会,”说完觉得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蓦然回头便瞧见楚元浥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愕,她愣了愣,问他,“你怎么了?” 楚元浥放松了手下的力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你方才 分卷阅读134 说什么?” “那个姑娘弹的,我也会,”她指了指大堂的方向,说完自己也有些微的迷惑,“你能不能让我试试,我好像是会的。” “好,我叫他们去找琴过来,”楚元浥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掩去眼底那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的情绪。 她本已都忘了,她经受的那些苦楚,她学的那些技艺,本都忘却了,可现下她却想起来她会弹琴。 他知道她不喜欢弹琴,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可她先想起来的恰恰是她不喜欢的东西,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他打开雅间的门向外头守着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回头时瞧见新柳安静的坐在原地,看起来如常,可只有他知道不一样,从方才开始,她身上就笼了一层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青青,”他尽量压下自己心底的那股慌张感,可语声到底还是出了一些纰漏。 “我,”新柳抬起头,眸子不似往日那般清明,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更多的话。 她眼底的惶惑与迷惘他看得分明,他知道那是什么,曾经他将她圈禁在暖阁时看到过这神情,后来他将她从阳关带回一时疏忽把她独自放在柴门山庄时她脸上也曾出现这样的神情。 她在害怕,在害怕什么,是不是那琴声唤起了让她难受的记忆。 “青青,不弹琴了好吗?”他握住她的手,平稳了语气,向她提议。曾经,他以为他是有些盼望着她想起来的,可事到临头才发现,他害怕她真的想起来,他怕她想起来的结果是他所承担不起的。 “我能不能问问你,我们是不是从前就相识,在阳关遇到之前。”新柳眸子里的迷惑与惶然散开了一些,很认真的同他求证。 楚元浥无法骗她,语声有些发苦,“是,青青,我们在那之前就相识。” 新柳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排斥的情绪,反而浮现出一点笑容,“那我想弹一首曲子给你听,你听听看好不好?” “好,”楚元浥心里的不安已经越来越强烈,可他却无法拒绝她,他不知道琴曲会不会将她的记忆带回来,也不知道她的记忆回来后他还有没有求得原谅的机会。 “青青,”楚元浥像是在等待凌’迟的人,在琴摆上几案后,他唤住她。新柳疑惑的抬头,“嗯?”楚元浥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暖如四月的春风,“我爱你。” 这或许就是他卑劣的策略,在她想起什么之前他想为自己再多争取一些机会,再多一点,越多越好,不管有多卑劣。 新柳这时已恢复如常,先前那反常的情绪似乎消失的无踪,她因他突然的露骨言词而羞红了双颊,遂低下头专心去端详手下的琴。 琴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楚元浥的心蓦地一沉,大堂里那个琴师弹的不过是普通的琴曲,可新柳弹的却是《关雎》。 关雎作曲,新柳只弹给一个人听过。他知道这支曲不同于那些她被逼迫着学会的琴曲,那么,这首可能会唤起她记忆的曲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如同一根弦,不知从何时起,越绷越紧。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完这一支曲的,明明想打断,却不敢,他不敢做任何可能会刺激到她的事情,白如玉告诫过他尽量顺其自然,过度引导她去回忆或过度阻挠她去回忆对她来说都可算是刺激。 当琴声最后一点余音散去,整座茶肆都变得极度安静,楼下那抚琴的琴师因见有高人在此,早已抱琴远去。那些寻闲小憩在此的茶客尽皆屏气,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有小声的交谈响起,议论的无非是这惹人感触的琴曲出自何人之手。 而将这琴曲奏出的主人,此时正端坐在琴案后,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格外的娴静乖巧,唯有一双眼睛,含着期待又忐忑的光,灼灼的望向楚元浥。 “青青,弹得很好,”楚元浥发自肺腑的称赞,可语声也不知为什么,有些凝滞,他自己最先察觉到,脸上遂浮起一个笑容欲掩饰自己的失态。 只是新柳眼中的光终究淡去,她略微垂着眼,望着那琴弦,喃喃,“不对,不是这样。” “青青,”楚元浥未曾听清她的低语,却已察觉出了不妥,他心里的不安放大,这使他近乎有些慌乱的起身到她身边坐下,将她的双手握到自己掌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自他们重逢那一日起,只有真真切切握住她,他才能安心。 新柳有些不自然的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抬起眸子,语声不怎样大,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不是这样的,你该问我,这是一首什么曲?”她眼里出现苦恼之色,“为什么呢,哪里出错了?” 楚元浥如遭雷击,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到了极致,断裂的无声,“青青,为什么这样说?” 他知道,那对话是她同真正的顾朝之间曾发生过的,在大皇子府,他让她再次见到顾朝之前,就把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细节全都调查的尽了。 新柳眼里溢出迷惘之色,她有些犹疑,可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同他说,“你……我梦里总是出现一个白衣人,你说我们以 分卷阅读135 前就相识,那……那你是不是那个白衣人?” 楚元浥呼吸一滞,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等回过神,他觉得嘴里一片苦意,“教你抚琴的白衣人,你将我认作了白衣人?” 纵使楚元浥已尽力控制着使自己表现如常,可缓慢的语声终究还是让新柳瞧出了端倪,她眼里怀疑之色一闪,无声的点了点头。 “青青,”楚元浥轻声唤她,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似乎方才他的失态只不过是别人看花了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个梦?” 或许是楚元浥温和的嗓音鼓励了新柳,她方才心中生出的那点排斥情绪又散去,她没什么保留的同他道,“一直都在,那个梦一直都在。” 梦里她总是身处黑暗之中,白衣人是那个世界唯一的光亮,唯一的能引导她走出黑暗的光亮。 “你跟我离开阳关,是不是因为我很像你梦中那个人?”楚元浥现在似是举着刀,一刀一刀对自己施展凌’迟。但他不能不问,因近日里新柳其实是有些沉默的,他早察觉到了,只是在此之前,因她未曾主动提及,他便没敢问。而今日,既已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无论真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都得问下去,若是在此处留下症结,他怕是永远也没机会再弄清她日渐沉默的缘由。 新柳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眼熟,可,你是他吗?” 楚元浥说不上自己心里有多酸多涩,他望着自己那身白衣,觉得有些好笑,可更好笑的是他听到自己的回答,“是,我就是那个白衣人。” “但,”新柳仍旧觉得有些不妥,她想了半晌,问他,“但你没有问我,你没有问我……” 他没有问她她谱的是什么曲,这似乎有些不对。 “关雎,你已告诉过我这首曲名叫关雎,是你自己谱的曲,你谱的曲很好。”楚元浥忍下心头的锐痛,轻轻握住她的手说。 新柳眼里闪现一抹光彩,是了,她梦里的事都已经发生过,那么他早就知道了,她谱的曲是关雎。 虽然她心里还有些不安之感,但因她找到了梦中之人,这些不安暂时被抛在一边。她欣喜于自己未曾认错人,这欣喜感扫尽了她连日来的忧虑。 第61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2 清源城外有一座枯禅山,枯禅山上建有空积寺,因山与城相近,每日清晨或傍晚,城里的人总是能听到来自寺庙的钟声。 “那是什么声音?”新柳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钟声,却是第一次心生探究之意。 “那是空积寺晚课的钟声,空积寺在城外的枯禅山上,”站在新柳一旁的侍女赶紧回道,她们早在来清源城之初就按照主子的吩咐将清源城内外的诸般情况都打听仔细了。 “空积寺,”新柳朝着侍女所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一片夕阳映衬着春山,没瞧见寺庙的影子。 “我想去看看,”新柳转身从酒楼的窗前离开,噔噔噔的就踩着楼梯走了下去,两个侍女自是赶紧跟上去。身后酒楼的跑堂正想出声阻拦,就见两个穿着低调的男人往自己面前扔了酒钱,遂立马闭了嘴。 离城门还有些距离,一个侍女上前对新柳道,“姑娘,若不然明日再去,现在过去,恐怕回来时赶不上关城门。”她们真正的担忧在于,今日主子并未跟过来,她们还没有那个胆子带着姑娘出城。 “不打紧,我们去看一眼就回,不耽搁时间,”新柳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劝阻,反而走的更快。两个侍女无法,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落后几步,招来身后的侍卫回去通知主子。 枯禅山离城郭并不远,新柳一路走过来也不觉得累。她们上山时遇到了三三两两下山的香客,有好心的提醒道,“师父们已经开始做晚课,今日不接待香客了,明日再来吧!” 新柳摆摆手谢过,“我们只是去看看,谢谢阿婆提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听到那钟声开始就分外的想去那座寺庙看看。至于看什么呢,她不知道。 夕阳的余晖也都散尽了,寺庙的入口终于出现在山道前方。大树新生的枝叶还未成浓郁的翠色,只是在暮色的笼罩下还是有了森森的厚重之意。红漆规整的山门静静矗立在大树下头,有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站在庙门前呆呆看了会儿,新柳不禁有些失望,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吸引她来到这里的那种心绪也消失得无踪。 铮…… 有琴声自庙宇深处传来,新柳凝神而听,仿佛听到了晚风穿于林间,清泉流在石上。她不自觉拾阶而上,在踏进庙门的前一刻被过来关门的小沙弥拦住。 小沙弥诧异的道,“女施主,山寺已要关门,请您明日再来。” 琴曲终了,幽幽的余韵还回荡在空中。新柳问小沙弥,“小师父,这琴是何人所奏?”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那是暂时借居本寺的琴师所奏。” “我能见见这位琴师吗?”新柳问他。 小沙弥脸现难色,道,“琴师甚少见外人, 分卷阅读136 小僧也无……”事实上,因慕琴师高超琴艺而来求见的人不少,但琴师从未见过任何一人。 新柳没等他说完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道,“那我明日来,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青青。” 未等小沙弥答话,新柳就听见楚元浥叫她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瞧见了站在阶下的楚元浥。 “你怎么来了?”新柳好奇道。她今日早上出门时说想要一个人走走,他同意了,她还以为自己能一个人玩儿一整天呢! 楚元浥朝她走近,牵着她的手道,“天色晚了,我担心你就出来找你了。”他说话时朝那小沙弥微微颔首示意,小沙弥领会得,自关了山门。 新柳听见响动,回头一看,山门已然闭紧。她有些恼,冲着楚元浥道,“你晚来片刻就好了,我还有句话没说完呢!” 楚元浥牵着她往阶下走,“明日我陪你来,这小师父跑不了,若跑了,我们再将他抓回来。” 新柳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轻哼一声,“哪有你这样霸道的,更何况,我明日来也不是要见这小师父。” “哦?”楚元浥牵着她的手在山道上慢慢走,月亮已从东边升起了,月光漏过大树的枝叶间隙,在地上落成斑驳的碎影。 “你方才来多久了,有没有听到琴声,小师父说是寺里的琴师弹奏的,我要见的是那位琴师。”春山夜静,新柳的声音像是潜藏在山涧深处的鸟儿发出的脆鸣。 “琴师,”楚元浥的眼里划过暗芒,不动声色的道,“那也无妨,若是跑了,咱们一样将他抓回来。” 新柳侧头看了一眼楚元浥,瞧见他上扬的唇角,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人今日真像个小孩子。 “你今日都逛了些什么地方?”楚元浥问。 “我今日啊,”新柳顿了一下,炫耀似的道,“去了城北听说书,去看了影戏,还……”她望着楚元浥,故意卖着关子,楚元浥嗯了一声,配合道,“还去了哪儿?” 新柳眼里流出笑意,“还去了赌坊和酒楼。” 楚元浥一愣,颇有些意外的道,“赌坊?原来我们青青还有这等爱好,往日是我疏忽了,下次到了一地,我定先将赌坊的位置摸清。” 新柳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一偏头却瞧见他眼里调侃戏谑的笑,气愤道,“他们肯定又告诉你了。” 她今日去赌坊,乃是大败而归,她可再也不要去那地方了。 楚元浥轻咳了一声,“嗯,这个,我是听说有人为着输了钱生了半日气,还跑到酒楼去喝酒,别的倒也不知什么。” 新柳恼道,“顾轻尘,你不是说好了让我自己出来玩儿一天的嘛,怎么能不讲信用。”她的行踪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她不大喜欢这样。 顾轻尘,她多数时候都只这样叫他,楚元浥有时候在想,他一开始是不是就该直接告诉她自己叫楚元浥,顾轻尘顾朝这样的名字其实并不是他。可他那时候,鬼使神差的,只敢报上顾轻尘这个名字。 楚元浥很少在新柳面前失神,是以新柳有些意外,她忽反问他,“那你呢,你一个人待在客栈都在做什么?”她声音低了些,什么恼啊气啊,全都去的无踪。 楚元浥回过神来,心里那点思绪潜藏到最隐秘的角落里,唔了一声,“我嘛,一直在想……” 他也卖起关子,新柳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好奇,“在想什么?” “在想青青,”从枝叶间隙里漏下的月光恰好映到他脸上,融进他的眼里,那柔和的笑晃了她的心神,让她久久未能言语。 往日里他若说这些话,她自然是要羞恼的,可今天她却安静的看着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楚元浥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若是往后这一生她能一直这样将目光倾注于己身,那便是老天垂怜他。 “我听说这家店是近日才开的,专卖羊肉锅子,往日里都是你带我吃好吃的,今日由我带你吃。” 彼时新柳与楚元浥已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坐在一家食肆的二楼雅间。 羊肉锅子是多行于北方的吃食,在这泠国的南方边界确实少见,据说这家店还是一位胡商所开。新柳向楚元浥介绍时兴致颇高,说完期待夸赞似的盯着他,像只卖乖的猫咪。 她这样乖,乃是因为从山中出来时,瞧见了楚元浥的脸色,她记得早上她出去时他精神还好,可也不知为什么,晚上他的脸色竟有些苍白,眉目间也流露出藏不住的疲惫。她知他陪着她南行,一路上看着悠闲,其实每日里也要处理许多事情,今天他恐怕是忙了一整天吧。 雅间里灯火如昼,楚元浥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好,”一个字温和醇厚的像是暖融的春风,将心底万般触动全都揉进去了。 因他目光灼灼,新柳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那点儿想要体贴他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等羊肉锅子的食材全都摆上来,新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楚元浥抢了先。涮好的肉和菜全都到了她碗里,时机也总是刚好在她吃完的那一刻 分卷阅读137 ,既不会让她等,也不会让肉堆得太多冷在碗里。 “不许给我了,”新柳瞅着机会躲过楚元浥伸过来的筷子,说是带着他来吃,可是这半天她看他并未吃多少。 楚元浥好笑的将肉放回自己碗里,在新柳的监视下吃了下去,只是不多时,又故态复萌。 最后新柳无法,搁了筷子,“我吃饱了。” 楚元浥愣了愣,问,“真饱了?”听说她白日里逛了半天,并不曾正经吃多少东西,想来不至于这么快吃饱。 新柳点点头,十分肯定的“嗯”了一声。 “那……”未等楚元浥说完,她已起身坐到他身旁,拿起筷子涮了肉放到他碗里,“吃吧,我帮你涮,” 楚元浥望着碗里的肉,半晌,夹了起来放到嘴里,在新柳期待的目光里,道,“好吃。” 平日里多少话从嘴上说出去,只想将她逗得羞也好恼也好,偏偏每次她体贴他时,他心头千言万语最后都缩成几句毫无花样的词句。 等一顿饭吃完,时辰也不早,回了客栈,楚元浥嘱咐新柳先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外间的灯下处理起暗卫递来的折子。新柳白天在外闹了一天,不多时就睡的沉了,楚元浥听着内间呼吸声平稳后,才搁下手中的笔。 他开了门,放守在外间的侍女进来,吩咐了一句“好好守着”,便去了客栈最尽头那间房里。 “主子,”房里的暗卫垂首行礼,楚元浥挥手让人出去,门方带好,他便扶着墙边的架子吐起来,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的尽了,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房间外的暗卫听到两声轻响,赶紧进来收走墙边的痰盂。待楚元浥漱口过,又有人端过来药碗,楚元浥却挥手让人端出去,那暗卫有些犯难,担心道,“主子,塔嬷嬷嘱咐过……” 楚元浥挥手打断他,“无妨,端走吧!”喝了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熬过这一天也就过去了。那暗卫是跟了楚元浥多年的老人,知道多劝无用,端着药下去的时候忍不住叹息,也不知主子这是何苦,既动不得吃食,不吃便罢了。 房里楚元浥手支着额头,坐了半晌,胃里疼痛才散去。 其实这疼痛比起钻心蛊发作时的疼痛远不算什么,而钻心蛊发作时的疼痛比起失去她时的惶惧苦痛也不算什么。 他还记得两年前,当她在寒冰棺里几乎丧尽最后一丝生气时他心里的感觉,那是无尽的空白与虚无。明明当时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想要的那个位置已在他手里,他想杀的仇人也都在屠刀所指之下,而他曾追逐的人也向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她嘴角沁出血迹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向那红衣女人以苍说他愿意以命换命,那一刻,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不曾计较得失的时候,也或许,那一刻是他唯一一次最计较得失的时候。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无尽的嘲讽,“以命换命,这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情。” “她替你受过的你也该受一受,她经过的痛苦你也该经一经,”在他绝望时,以苍的话将他拽出无尽的空虚,“我可以救她,前提是你愿意以已之身引过她体内的钻心蛊,另外……” “好。” 在以苍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就答应了,而后听到了那个让他煎熬惶恐两年的另一半条件,“另外这一生你都不许再见她。” “若我……”这样的条件,他那时却不能多犹豫,“确认她无虞,我放她走。” “答应的这样干脆,”以苍目露轻蔑,“人啊,果然都是下贱鄙劣至极的东西。” 下贱吗,爱不能称之为下贱;鄙劣嘛,他的确鄙劣到不配谈爱这个东西。 没有蝉翼雪莲或还愿草作引,他也不是她的血亲,钻心蛊引到他身上时他必须暂时封住内力,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抗拒情绪,当他们掌心的血交融,他能感觉到蛊虫顺着伤口爬进他的身体。 “此生钻心蛊都会栖居你心室之内,一月一发,发作时钻心噬骨。” 发作时钻心刺骨,当晚他就尝到了她曾经受过的痛苦,四肢百骸犹如针扎,任何药物都缓解不了,只能熬着。他那时想起的是他曾在诚王墓见到的她,钻心蛊才刚发作过,整个人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随风湮去的枯叶;又或者是躺在他怀里的她,一遍遍哭’吟着叫疼,可当初他并不知道有多疼。 “后悔吗?”以苍问他,他疼的说不出话只是艰难的摇了摇头,以苍语声中尽是冷漠,“即便后悔也无用,这钻心蛊最初即是出自我手,如今你体内这一株蛊也经由我作了些处理,不要想着取出它,取出它即是死。当然,对于你来说,死其实还算是便宜事,若有一天受不了了,就去死吧。” 是,死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件便宜事,可他舍不得死,他还贪婪的要期待与她重逢。 在以苍带新柳离开之前,他看到她睁开了眼,当时塔嬷嬷才确认过她体内的毒确实已除尽,他贪婪的望着她,期盼她看他一眼,在他们分别之前看他一眼,可她那双眸子始终没有焦距。 “难道你 分卷阅读138 还不曾察觉吗?她这具躯体里住的早就不止原本的她了,”冷漠的女声提醒着他。不,他知道的,他早就察觉了她的异样,纵使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第二个条件,可从那时他就约莫知道即便将来他们重逢,他也找不回最初的她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情你一定不清楚,”女人语底含着无边的凉意,“她在弭山就已经死了。” 多数用蛊的人只道钻心蛊钻心噬骨,是折磨控制人的好选择,其实,最初的时候,钻心蛊是被研制出来作续命只用。若钻心蛊寄生的那个人命即将绝,即便没有钻心花粉为引,蛊虫也会提前苏醒,而后帮助将死的那个人修复身体的致命损伤,等那人逃过死亡危机,钻心蛊则开始反噬,若不依照特殊方法及时取出,那人最终会成为钻心蛊生长繁殖的养分来源,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生机。 钻心蛊提前苏醒其实需要一些契机,刚好新柳撞上了所有诱发的条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钻心蛊救了新柳一命,因为摔下悬崖的时候,她其实已在鬼门关外,如不是有提前苏醒的蛊虫帮她修复身体,她早就亡命了。 以苍的话终于将他送入无边狱底,他喉头一甜,随即眼前便是一片血色,他没能目送她离开。 后来的两年里,他翻遍泠国,远赴异域,可一丝一毫她的踪迹也寻不着。无数个日夜里,他被无尽的悔恨与无边的思念折磨,他麻木而绝望,是一月一发的钻心蛊让他找到一点活着的感觉,帮他增添一些找到她的希望。 好在,他终究还是祈得上苍怜悯,将她找了回来。 “主子,事情办好了,”咚咚两声敲门声响打断楚元浥的思绪,他睁开眼,眼里尽是冷削之意,“知道了,下去吧!” 门外的暗卫应声而去,楚元浥起身,在房中洗漱换过衣裳之后,出门朝着新柳的房间而去。 他找回她了,不忍她受到一点刺激,所以哪怕是蛊毒发作也要避开她,免得她害怕;明明发作那一日沾不得食水,她递过来的,他也愿意吃下去,他不想叫她失望,也不想叫她看出端倪。 从此往后,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都在他这里止步即可,至于她,只需无忧无虑的活着便好。 房门一声轻响,侍女见楚元浥回来,行了一礼之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楚元浥灭了外间的灯烛,走到床边轻轻躺上去,将熟睡的人揽紧怀里。 她约莫还是有些被吵到了,迷糊中嘟囔了些什么,而后将头埋到他怀里,呼吸平稳而绵长。 十指连心,交握双手或许便是握住了彼此的心,只有握住她的手,他才觉得自己抓住了她的心,也才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跳动。 他愿意将心捧给她,愿意将命交给她,唯一不愿意的是让她再从他身边溜走。 这一生,都不会让她再从他身边溜走,所以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可能,他都会提前将其斩断。 你想将我当做一只猫一只狗一样关在这里,可是我不愿意…… “青青,我的妻,”房中响起低喃,在这仿佛无尽的夜晚里不知是要安慰谁,“我知错了,不管你要如何罚我都行,但……” 但,不能离开我。 第62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3 因惦记着去见琴师,新柳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早点也顾不上吃,就往空积寺去了。 楚元浥见状,调侃她,“你这样急,小心吓跑了琴师。” 新柳不理他,等到了空积寺外,还没来得及请小师父进去通传,便被楚元浥拉住了。 “你做什么拦着我?”新柳颇不解的回头询问楚元浥。 楚元浥道,“现在时辰还早,打扰了琴师岂不失礼。这里的素斋不错,我已让人订了,等吃完了素斋我陪你一起去见琴师。” 新柳见他说的也有理,只得按下心思先去吃了素斋,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你为何想见琴师?”吃完素斋出来时楚元浥状若无意的问。 新柳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道,“琴声,昨天的琴声,我以前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总觉得奏出琴曲的人她是认识的,可偏偏想不起他的样貌。 不对,这首曲子…… “顾轻尘,”新柳突然停下脚步,楚元浥心中一紧,听见她问,“你会弹吗?昨日听到的琴曲。” 楚元浥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没让她疑惑太久,“昨日不曾听清,等待会儿见了琴师,希望有幸听他弹上一曲。” “嗯,”他成功地让新柳转移了思绪,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是为了再听一次那琴曲才要求见琴师的。 可等她寻到了小师父,却获悉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琴师已离开本寺了,”小师父双手合十,细心对着来客解释,“琴师本是云游至此,来去并无定数。” 新柳望着庙门的方向,神思有些不属,喃喃问道,“他何时走的?” 小师父道,“山门才开时就走了,那时天还未亮尽。” 天 分卷阅读139 还未亮尽的时候连城门都还不曾开呢!怎么就这么急着走,哪怕只是再多待半天,她也就有机会见到他了。 “可曾说了去哪儿吗?”新柳问。 “这个不曾说过,”小师父答完,朝着一行人施了礼,便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青青,”楚元浥语声微沉,想将失神的人唤醒,却只听她低声道,“是为何呢?这是为何,为什么我一找他,他便不见了……”那似乎是自责的语气,又似乎是惧怕的语气。 “青青,”楚元浥凝视着她,又唤了一声,终于让新柳微微回神,“我是不是惊扰了琴师?”她望着他问。 楚元浥摇头,“云游之人来去随心,他并不是因为你才离开。”声音似随和山风,到底给了人一些安慰。 山门就在眼前了,今日天色不算太好,来庙里进香的信众不多,新柳出了门,找了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来,望着下山的青石路不语。 楚元浥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坐到她身旁,将她的手牵住,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等等,在这儿等等,行吗?”她偏过头瞧着他问。 “好,”楚元浥抚了抚她的顶发,柔声道,“我陪你一起等着。” 一直等到山寺的晚钟响起新柳也不曾等到想要的结果,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又怎么会再回来呢!这样的道理本来简单,她也不是想不到,可她不愿多想,只是固执的等着,在山门前枯等了一天,连口水也不肯喝。 她不肯吃喝,楚元浥倒是破天荒没有多劝她,只是陪着她一起饿着。 晚课即将开始的时候,那小沙弥过来劝,“两位施主还是回去吧,晚课过后我们就要关山门了。” 楚元浥冲着他颔首,道,“多谢小师父提醒。” “青青,回去吧!”小师父走后,楚元浥柔声提议,新柳点点头,站起身来,因坐的太久,眼前发黑,栽到了楚元浥怀里。 “青青,”楚元浥抱着她,脸色泛白,第一时间寻到她的脉搏,还好,并无什么异常。 “我没事,就是起的太急了,”新柳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想要离开时却被他箍住,过了很久他才放开她,半拥着她往山下走去。 才刚走到瞧不见山门的地方,山寺的钟便被敲响,钟敲不过三下,却让整座枯禅山都笼罩进悠长浑厚的长吟声中,而远在山下的清源城,也因这钟声有了幽静肃穆的意思。 新柳在绵长的钟声中站定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回望走过的路,只见青森一条山径,蜿蜒着拐进了山林深处,无端有几分神秘。 “怎么了?”等钟声彻底散尽,她已看了一会儿,楚元浥才出声询问她。 新柳眼中出现一些迷蒙之色,她有些困惑的看向他,道,“我似乎……似乎救过谁,在山上,”她想不起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救了谁,分外的苦恼,“可我想不起来。” 她讨厌这种感觉,记忆里所有东西都蒙着雾,无论如何努力,都拨不开那层迷障。 因有前一次茶楼的事,楚元浥这次克制住自己,没露出任何异常,他柔声宽慰她,“想不起来暂且放一放,不急在这一时。” 新柳下意识的反问,“你不想我想起来吗?” 楚元浥微微一顿,在托克拉克海时他曾同白如玉探讨过一次这个问题,那时他说他不在意她是否能想起来,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就好,但此一时彼一时,“青青,你能想起来自然很好,但是我不希望你逼迫着自己去想,我不想它成为你的困扰。” 他说的真真假假,真的是他确然不希望这成为她的困扰,假的是他如今其实并不期待她想起来。最近他越来越害怕自己抓不住她,越来越害怕她想起来时会离他而去,所以他千方百计的将一切可能让她离开他身边的诱因斩断。 即便是,这一次,她想起的或许是他们的初遇。 听了他的话,新柳凝思了半晌,道,“顾轻尘,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楚元浥点了点头,温声道,“嗯,你说。”接着他便听到了让他心里有些五味陈杂的话,她极认真的说,“不准骗我。” 新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向他提这样的要求,明明他对她很好,似乎他也不曾骗过她,可她心里就是有些不安,所以她就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说了出来。 “我答应你,”楚元浥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没让她瞧见眼里复杂的情绪,他不会骗她,但在可能会导致她离开他的事情上除外。 这时暮色已彻底淹没山林了,楚元浥放开新柳的手,在她身前半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不要,我自己能走,”新柳别扭的道,虽然她确实有些累,可还没到走不回去的地步。 但楚元浥再三坚持,新柳最终没能拗得过他,还是乖乖趴到了他背上。走了没多久,她就在他背上睡着了,脑袋搁在他肩侧,只要他一侧头,彼此便呼吸相闻。 当日他将她带回来,曾在她熟睡时请过宫中的太医来诊过脉,她的身体虽然早经由 分卷阅读140 白如玉调养过,但因昔日中蛊毒耗损过度,还是不如寻常女子康健。太医认为再用心修养上三五年才能恢复如初,这与白如玉嘱咐的也不差,所以她日常的饮食里,掺杂了不少药膳,只是方子几经改良,又做的精细,没让她尝出来。 纵使用心将养至此,他也还总是瞧着她脸色太过苍白,今日又是一整天不曾进食,他看着她眉目间的倦色掩不住了,才坚持要背她下山。他知道,依她的性子,其实不喜欢被照顾的太过,但这种时候,他总不能由着她再坚持。 等进了城,楚元浥背着新柳直接回了客栈,因见她睡的熟没忍心叫醒她,将她妥善安置在床榻上后,他便去外间灯下坐着看书,直到她睡醒了才让人把饭食摆进屋里。 新柳睡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约莫还是一天不曾进食,给饿醒了,醒时见楚元浥掀帘进来,还有些懵懂。 “这就早上了吗?”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似乎还是黑的。 楚元浥低笑一声,给她套上外衣,“睡糊涂了,还在夜里呢!饿不饿,等去吃些东西再回来接着睡。” 新柳被抱到外间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漱了口,望着楚元浥道,“你一直没休息吗?” “嗯,有些望都送来的书信要处理,”楚元浥盛了一碗炖的软烂的米粥递给她,“今天时辰晚了,吃多了不克化,只能喝点粥,明日我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实际上这粥也是用药材熬煮的,只是药材的味道很淡,几乎尝不出来。 新柳的确有些饿,倒也不在意吃什么,乖乖接过来,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最后将碗里的都喝光了。桌上本还有三四个做得清淡的小菜,她只是随意伸了几筷子,楚元浥见状,本待再给她盛一碗粥,却被她拦住,“不要了。” 楚元浥皱了皱眉,但想着她饿了一天,骤然吃太多也不好,也就作罢,“那你先去榻上看看书,小几上有几本游记,若觉得累眼睛,等会儿我过来念给你听。” 这是怕她现下就睡积了食,新柳现在其实没多少困意,她摇摇头,瞧着他笑道,“我陪着你,等你吃完。” 楚元浥一愕,随即放下筷子无奈道,“说吧,什么事?” 新柳没成想这么快被识破,颇为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在清源城多留一段时间。” 楚元浥心里一跳,问道,“还是想见那位琴师?” “嗯,”新柳没隐瞒他,“我总觉得他会回来,不过,也不全是因为他,还有……”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清另一个理由。 楚元浥见了她眼中的犹疑,道,“空积寺的钟声是吗?” 新柳眼里闪过一抹光,她有些惊喜的道,“你知道,”她总觉得那钟声很熟,钟声一定和她总也想不起来的那段记忆有关。 楚元浥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钟声与他相关,她若真能借由钟声想起他们的初遇,也未尝是坏事,毕竟,他们的初遇并不算太糟糕;可琴师,即真正的顾朝,他绝不希望她见到他,也绝不希望她想起和他有关的事。 自从她将他误认成教她琴艺的顾朝,他认了这个身份,真的顾朝就绝不能再出现在她眼前。 “好,那我们再在清源城待一段时间,”楚元浥温声道,因他避重就轻,新柳也忘了问他和那钟声有关的记忆又是否和他相关。 等后来洗漱睡下,楚元浥躺在床上长久无眠,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 他答应着不骗她,可偏偏还是在不停的骗她,既骗她也骗自己。 或许,命运很公平,你一开始欠下什么,后来就该归还什么,绝不会有侥幸。他们之间,从欺骗开始,最后也得以欺骗维系。最开始骗她是为了利用她,现在骗她是为了留下她,以前往她心上捅刀子,现在往自己心上捅刀子。 黑暗之中,怀里的人翻转了一下身子,似乎梦见了什么,低声嘟囔着,在寂静的夜里呓语格外清晰,“轻尘……”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但是,老天爷还是很垂怜他不是嘛,至少他还有机会将她留在身边。 只要是她还能在身边啊,不管是往他心上捅多少刀子,不管手段要多么卑劣,他都义无反顾。 第63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4 新柳自此日日去空积寺外等着,每日里晨起就上山,晚课的钟声响起就下山。楚元浥自然是一直陪着她,令他稍微放心的是,她总算不再像第一日那样不肯吃喝。 其实,当日她不肯饮食他没有劝她,只是陪她一起饿着,防的也就是今后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一直很了解她,知道若是直接劝,她不一定会听,可他若是陪她一起饿着,她便会心软,下次绝不会再饿着自己。 他使的这些小手段,不算多磊落,可于她有益,他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但有些事情,却没办法靠小手段去解决。 在等琴师这件事上,她无比的专注,时间一晃去了近一个月,他什么小手 分卷阅读141 段都使不出。且越到后来,她仿佛越执拗,话也说的越来越少。每每见她失神,楚元浥心里总会慌张,他知道不能再放任她这样下去。 这一日晚归的时候,他们走到半山腰,钟声恰好消尽最后一点余韵,新柳像往常一样回头凝望了山路半晌。回转身子时,她忽伸手遮住他半张脸,而后呆呆的瞧了半晌他的眼睛,说了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顾轻尘,是不是你,我救的是不是你?” 他心中五味杂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听她道,“不许骗我。”他只得点点头,“是,你救的人是我。” 在那座秋意弥漫的山上,他受了伤躺在那大石后,那伤是他暗中劫走赵元静时故意给赵元静刺伤的,所以并不致命,只是失血过多令他有些疲倦,本来寻他的下属不多久后也就会到,可不知是不是天意,她先发现了他。 她救他的每一个步骤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在他们临别时,他也看清了她的脸,其实,在那时候,他就猜出她是谁了。 事后一查,果然便是蝠门养起来去代替赵元静的人。让她自己寻去云丰镇顶替赵元静,本是一场关于忠诚与能力的测试,如果她半路上生出逃离之心,或是根本没有能力走到云丰镇,那么就会立即变成弃子。 那条山路并不是去云丰镇最近的路,所以她本不该出现在那儿;若是一个合格的细作,她也不该救他。她不是足够忠诚的细作,也不是足够心硬的细作,蝠门中也不是没有能顶替她完成任务的人,可他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或许是因为临别时他们对望的那个眼神,他没有让人替掉她。 最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好奇蝠门究竟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细作才留下她,但许久之后他才想明白,若只是好奇,他根本不必与她假戏真做。她曾怀疑自己是赵元静的影子,其实不是,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在诚王府,他同她假戏真做,仅仅是因为她是她自己。 从她把他从溪水中拖出来那一刻起,从她明明充满犹疑最终还是决心救他起,他们之间就结下了解不开的结。一直以来,他喜欢的都是有些怯懦有些小聪明又心软善良的她,那同赵元静没有任何一点干系。 还在诚王府时,他不喜欢她装成赵元静,也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她,他喜欢的是真真正正的她,所以他不愿瞧见她装成别人。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所以一次又一次伤害她,将她推至悬崖边,眼看着她跌落深渊。 其实,他同已经驾崩的老皇帝没什么区别,他们同样不懂得爱,不懂得珍惜。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新柳微恼的声音将他从无边的愧悔里拽出来,可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回答她。 因为怕她想起过去所有会离开他吗?他怎么敢说。 见他踌躇,新柳越发疑惑,她继续道,“顾轻尘,你说我们过去就相识,可我们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 她那双润泽透澈的眸子就那么盯着他,分外认真又分外不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他紧握着她的手,语声缓慢滞涩,“青青,过去我做错了事,我辜负了你,我……怕你会怨我。” 若她只是怨他,那也没什么,可就怕不止是怨,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怨。 新柳显然是被他的话惊到,“你……”犹豫着不知说什么,过了半晌,垂下眸子,往前走去,“我们回去吧!” 你,做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问下去,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阻止她,别问,别问出来。 “青青,对不起,”楚元浥将她拉回怀抱中,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 “顾轻尘,你为什么会辜负我,你喜欢别人了吗?”新柳问他。 “不是,青青,我爱你,只爱你。”楚元浥的声音有些沙哑,新柳靠在他怀里,将手环上他的腰,“顾轻尘,我们回去吧!” “好,”他抚了抚她的顶发,终于将她松开,牵着她往回走去。 原来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在逃避,她亦如是。 “轻尘,”晚上临睡前新柳唤他,黝黑的眸子里映衬着闪动的烛光,“你说你是我梦里的白衣人,你能不能将那首为佛偈而作的曲子弹给我听?” 他说他就是梦里那个教她抚琴的白衣人,可她从未瞧见过他抚琴,那么他会吗? 楚元浥眼帘低垂,遮住眸中的诸般情绪,唇角微微勾起,“好,明日我弹给你听。” 为佛偈作的曲,只有一支,是真正的顾朝所作,只教过她一次,就在他们离别之前。楚元浥现在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的想,幸好当日他将他们之间相处的所有细微细节都查的清楚,否则他恐怕会因诧异她说的是哪首曲而露出马脚。 新柳脸上露出笑,她抓着他的手,同他交握,眼底那些忐忑的光终于散去。 “青青,我们成婚好不好,”楚元浥躺在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毫无预兆的说道。 新柳自然免不了惊讶,忍不住半撑起身子去看他,“成婚?” 分卷阅读142 “嗯,”楚元浥捉住她撑在他胸前的手,眼里蕴着笑意,“青青,你愿意同我成婚吗?” “我,”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点头。愿意吗,倒也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他又提的过于突然。 楚元浥也知道自己提的突然,原本他是打算带她回母亲的百忌林后再按苗疆的礼仪与她成婚,只是现下他不敢再等,他越来越怕她离开,便企图用婚约拴住她。 在她还未想起他那些不堪的作为时,同她建立永远斩不断的联系。 虽然,他们其实已成过一次婚,但那次两人都顶着别人的身份,自然不能作数。 “可就我们两人,我看别人成婚都有父母亲朋在的,”新柳终于想起这件关键事,她自己是没有父母的,她也从没见过他的家人,绕在他们身边的似乎总是仆从侍卫,“即便要成婚,是不是也得让玉郎知道,我就只有玉郎一个朋友。”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对她最重要的人便是玉郎了。她陡然生出伤感,这世上与她有关的人竟然是那么少。 楚元浥察觉了她的失落,他还是太心急,以至于失了方寸,“是我考虑不周,青青,你不必现在就答复我,等咱们去往苗疆以后,再慢慢安排。” 新柳趴在他胸前,嗯了一声,忽然问他,“顾轻尘,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已过世了。”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已离他而去,而老皇帝呢,退位没多久,就崩于金枫园。他一直不曾向她提起相关的事宜,只是怕惹她伤感,若有一天她想知道其中曲折,他自然不会瞒她。 如若可以,他想将自己的一切都讲与她听,如今她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如果不是有她,他只能是孤家寡人。 “我愿意的,顾轻尘,”她抬起头看着他,心底那些犹豫终于消散的无影,极认真的同他说,“我想嫁给你。” “青青,”长夜里一声喟叹,含着无边的情意。 第二日起来,新柳还没来得及去往空积寺,便迎来了一个相熟的人——秀玉。 新柳略微有些意外,秀玉在柴门山庄时侍候过她一段时间,她自然记得,但是当日他们南行的时候并没有带上秀玉。 楚元浥瞧见她脸上的惊奇模样,笑道,“她是过来送信的,正好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今日让她陪你去空积寺好不好。” 他一个月里总有一两日要忙些的,新柳也没太在意,遂点了点头。出门前,他叫住她,“青青,早些回来。” “嗯,”她答应了一声也就去了,只是一路上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等晚上从空积寺归来时,在进城的时候,她陡然想起来,昨日他答应她今日弹琴曲给她听的。 见新柳有些神思不属,秀玉关切道,“姑娘,你怎么了?” 新柳摇了摇头,抬起眸子,正要继续往前,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在暮色里显得有些突兀的白衣,是时恰有街边商铺里掌灯,不甚明亮的灯光洒在那袭白衣上,勾勒出一个泛着暖意的轮廓。 “先生,”新柳不自觉的喃喃,突然迈步跟上去,但那白影走的快,她跟了许久,直到他进了一家茶肆,她才终于赶上他。 他坐在茶肆临窗的隔间里,身后背着的长包袱靠在墙侧,面前的几案上一盏灯烛,一壶清茶,茶水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侧影。 新柳慢慢走到那隔间外面,站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唐突的问他,“先生,你是琴师吗?” 隔间里的人未曾看她,她等了一会儿,听见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道,“姑娘找的是哪位琴师?” “空积寺里那位琴师,弹佛偈之曲的琴师,请问先生是那位琴师吗?”新柳略显急迫的回答他。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寻找在下?”那人的手摩挲着面前的茶杯,声音似乎比方才更低沉些。 “我能不能再听先生弹奏一次佛偈之曲,”新柳轻轻请求道。 隔间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拒绝她,“抱歉,姑娘,我不惯弹琴与外人听。” “是吗!”新柳低喃,难掩失望,不止是听不到琴曲的失望,似乎还有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正在她心里慢慢流逝。她挣扎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先生可曾听人弹过一首名为关雎的曲子吗?” 隔间里的人这次只是摇了摇头,这近一个月来,新柳等待琴师的执着之意霎时间消散的干净,她松了一口气时又觉得有些怪异。好一会儿后,当茶肆里其他人注意到他们时,新柳凝眸注目着隔间里的那人,似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先生,我能向你讨一杯茶喝吗?” “姑娘若不嫌弃,自然可以,”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新柳也就没再客气,坐到了他对面。 他为她斟茶时,新柳毫不避忌的看着他,他脸色有些泛白,眉峰甚是犀利,低垂的眼目瞧不出什么特别。 “请,”茶水氤氲出热气,那人抬起脸,一双平静的眸子隔着水汽印入她的的眼里。 那是怎样一 分卷阅读143 双眼,没有太多情绪,似乎对任何事都能平淡以看之。就像他这个人,除开最开始吸引她的那身白衣,再无任何特别之处,她现在自己也有些困惑了,她想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总之不对,不该是这样。因为看的过于出神,新柳手上茶杯一滑脱手而落,滚烫的茶水朝着她膝上泼去。如今已是六月,身上穿的单薄,这样浇下去,自然不会好受。 那双眼里的神色陡然一变,像是灿灿的星辰在寒夜里惊颤,眼底满是惶急,最终那杯茶水全淋在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溅到她身上的那些已没了能烫伤人的热度。 时间似乎静了一瞬,那人眼帘低垂,往后收回手。她在他缩回手之前抓住了他,那通红的手背上已起了一个水泡,在手背中央有个不太起眼的圆点,似是什么伤口的血痂落掉之后留下的。 “姑娘,”他似乎想要将手拿回去,可新柳却无比的固执,她将他手掌反过来,看到他掌心里也有那样一块疤痕,比手背上的大,要更为明显一些。 “楚元浥,”新柳抬起头,凝视他,音调不似平常,“为什么是你?” 那块疤痕,以往他总是遮掩着,她以为那块疤痕关乎着他不愿提及的往事,所以一直假装没有注意到,从来不问他。可他手掌上有这样一块疤痕,她是知道的。而且,方才那瞬息的眼神,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对面的人脸色不见变化,可那双本已沉寂下去的眸子分明不再平静,对视了许久,他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受,“青青,你愿不愿听我解释。” 新柳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你知道空积寺里的琴师是谁对不对,而且我认识他?”楚元浥沉默了半晌,终还是点了点头,新柳不给他丝毫缓冲的机会,追问,“那你告诉我,他是谁?” 这一次,楚元浥望着她,语声虽然沉重却没有丝毫的犹豫,“青青,我不能告诉你。” 他不能说,也无法再随便给琴师捏造一个身份来骗她。可新柳原本就并不愚笨,有些事往日里她只是没有用心去思索,“你不会弹那首曲子,那天在佛寺外,你明明听到了那首曲子,你根本不会弹,所以一直在推脱。” “你不是我梦里那个白衣人,”新柳瞪大那双黝黑的眸子,眼里流出难以置信之色,“琴师才是他,琴师才是他是不是。” “青青,”楚元浥的呼唤声显得苍白无力,新柳的眼中已生出戒备之意,他想去抓她的手,抓了个空。 “你为什么要骗我?”新柳觉得自己面前迷雾重重,脑子里也是一头乱绪,她认错了,那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琴师去哪儿了?”她极力抛开脑海中各种喧嚣声,去想那位她未曾寻到的琴师,若他才是那个白衣人,他才是那个为她生命递进光亮的人,那……可想来想去,为何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楚元浥不知自己现在能做什么,既不敢上前抓住她,也不敢对她说出实情,那样的实情,说出来只怕会让她的抗拒情绪更加严重。 “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你先跟我回客栈好吗?我会告……”他压制着自己心底的不安,尽量柔声的安抚她。可马上新柳就打断了他,“是你带走了琴师,”她终于找到了关键所在,又恰好看到他眼里划过的暗芒,“你,杀了他?” 那语声似是疑问,又似是陈述,带着愤怒与惧怕。楚元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陡然起身往外跑去。 “我没有,青青,我没有,”楚元浥习武之人自然比她的速度要快,已在她出门之前拦住了她。可他才将她抓住,眼前白影一晃,她手里握着一块碎瓷扎到了他手臂上,因太过突然,他疼痛之下手上一松,她就挣脱他跑了出去。 那碎瓷,是方才摔破在隔间地上的茶杯,她是何时握到手上的,又是何时对他防备到了这种程度。茶肆外有人大呼“抢马贼”,一阵喧嚣之中有马嘶鸣着远去,楚元浥急急冲到门口,看见新柳已骑着马到了十几丈开外。 “主子恕罪,属下没能拦住姑娘,”秀玉是早清楚主子今日之打算的,是以自从姑娘成功被引入茶肆后她就一直候在外面,可刚才这一番变化太过突然,她确实没反应过来。好在这茶肆附近的酒楼外拴着不止一匹马,她立时就牵过了一匹来。 “让客栈剩下的人都跟过来,”楚元浥接过马缰,翻身上马追着新柳而去。 “是,”秀玉也没耽搁,扔了锭银子给那看马的堂倌,转身朝着客栈赶去。本来她是留在望都帮着宫里的内监总管布置为新柳姑娘新修的宫室,谁知才布置一半呢,就被派了过来。主子今日的安排都是为了让新柳姑娘彻底放弃寻找琴师的念想,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看这个情形,总觉得主子的情路分外坎坷啊。 新柳驰马而去的方向是清源城的城门,今日因城中官员出城观青苗,城门晚半个时辰关闭,遂新柳恰得出城而去,楚元浥则紧随在她身后。 新柳本就没什么骑术,心中又是慌乱,不知该何去何从,不多时就听身后有蹄声迫近,她也不敢回头,只是催马快行。 分卷阅读144 楚元浥在她身后看的焦急,那样的速度,如若摔马,伤筋动骨已是轻的。 “青青……” 他的语声已在耳边,新柳正在神慌,身下的马匹又不知踩到了什么,前腿竟跪折下去,她随着往前倒的马身往前栽去。楚元浥见状手上一松放了马缰,脚下点过马背,硬生生扑过去将她接在怀里,两人摔落至地时他担心被马蹄踩伤,护着她在地上好几个翻滚,直到撞上道旁一块大石才停住。 背上剧痛时,他眼前银光一闪,那利刃发寒的匕首朝着他胸口刺去,他堪堪避过要害,那被她握住的匕首好歹只刺入他肩胛处。 他以前常年活在刀光剑影之下,早已养成了随身携带保命利器的习惯,方才他精神太过集中,也不知她是何时摸走了他身上的匕首。 “青青,”他因肩上的剧痛没力气再抓住她,她不知所措的松了匕首,退到他碰不到身的地方,眼里一片惶惧迷惘。 “没事了,青青,”他克制住翻涌的气血,忍着疼安抚她,“别怕,”方才她刺他那一下时是谁他看得分明,已许久许久不曾造访的悍匪,只有在她觉得极度危险时才会出来保护她。 “青青……” 他的呼唤声似乎终于将她唤醒了一些,她眼里的呆滞之色渐渐散去,她看着躺在地上的他,又望见自己满手的鲜血,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断的往后退,手硌在砂石上硌出了血口子也不觉得疼,“我……” 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觉得他会伤害她,可他从来不曾伤害过她,那为何她会有这样的印象? “我没事,青青,”楚元浥抬起那只还能动弹的手,伸向她,“过来,我带你回去,我跟你解释好吗?” “我,”她离他更远,垂着眸子不敢再去看他身上的血,仿佛在许久之前,在她想不清的某段记忆里,她也伤了一个人。那个人,他的手,对了,是手。 “是我对不对,是我,你手心的伤是我对不对?”她带着哭腔,语声嘶哑。 “不是你,青青,”那伤是他咎由自取,那时候她已疼得神志不清,可他却没能找到医治她的办法,只能将她关在暖阁里。暖阁里本没什么利器,不知她何时将烛台藏在了自己身上,等他去的那一日,她将尖利的烛台芯子对准了他。 她想杀他,且真的对他下了杀手,他的确没有料到,因为惊愕太过是以迟疑了片刻。他本可以毫不费力的推开她或是躲开她,可她握着那芯子尖利的烛台,若收势不住只会伤了自己,所以他便用手挡了那一下。或许就是在烛台尖利的芯子穿掌心而过时,他才隐约明白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然而新柳这时分外敏锐,立时便知道他在撒谎。 “楚元浥,你做过什么?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为什么她会伤害他,又或许,并不是他辜负了她,一开始就是她自己有问题,她忐忑且害怕的问他,“是我,一直在伤害你?” 楚元浥看着她眼里的怀疑惊诧之色,急迫道,“我负了你,我以为自己喜欢别的姑娘,所以负了你。” 这是什么?是在她面前给自己宣判死刑,可他害怕,如果让她误以为是她的错,他不敢去想会产生什么后果。 切记别让她受刺激,若刺激太过,她体内生出新的性格,有害无益。 这是白如玉当日的告诫,他记得分明。 “一直都是我在负你,我害你几乎丢了性命,所以你离开了我,错的一直是我。”若说凌迟,今日才是真正的凌迟,可他还能骗她吗,不能。不管她能不能想起往昔,他都不能再骗她。 “那你为何还要找我,既然你喜欢别的姑娘。”新柳问,语气虽还是不稳,但终究眼里那些恐惧消散开去。 “因为我错了,我爱的人是你,始终都是你。” 他的回答是这样苍白无力,新柳反问他,“如果你害我几乎丢了性命,你爱的怎么会是我?” 因为他是个混蛋,一个长着眼睛却看不清自己的心,彻头彻尾的混蛋。 然而,此时,任何语言都像是狡辩。 “那琴师呢?”在沉默之中,新柳问他,“你为何要说你是他?” 暗哑的嗓音低沉而虚弱,楚元浥一句话说的无比的缓慢艰难,“你误以为你梦里的白衣人是我,所以才跟我走,青青,我怕我不是他,你会离开我。”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寻过来的暗卫。新柳这时情绪已平复下来,回头见到那些赶来的侍卫,并没有惊慌,她问了他最后两个问题,“琴师去哪儿了,你杀了他吗?” 楚元浥摇头,“他还活着,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在他发现空积寺里的琴师就是真的顾朝后,就让人去通知他离开了,只叫他不能往南,至于究竟去了哪儿,他也不清楚。 或许他之所以没有掌握顾朝的去向,就是在防着现下这一刻吧!他怕她去找他。 “楚元浥,我要去找琴师,我……”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现在只想远远地走开,离他越远越好,她 分卷阅读145 站起身子,向着那些已经靠近的暗卫走去。 “青青,”楚元浥在她身后唤她,声音说不出的苍凉孤寂,“留下来。” 再多的话语都苍白无力,唯有留下来三个字让他说的这样缠绵悱恻,新柳没有回头,她去牵秀玉手里的马,秀玉迟疑了一瞬,还是将缰绳交给了她。等她骑上马,在暗夜里往前而去,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可究竟是为谁哭的,她不知道,他说的一切她都想不起,他如何负她她也想不起,既然想不起,那就当做与她无关吧。既然与她无关,那么她现在该想的便是白衣琴师,可为何涌入她脑海的全是与楚元浥相遇后的点点滴滴。 既然他不是白衣琴师,不是那个带给她光明的人,她为何还会觉得难以割舍。她喜欢的,明明就该是那个拯救她于黑暗的人不是吗? 他不是啊,既然他不是,那么她干脆的走掉不就好了,为何还要哭。 在新柳走出去没多远,楚元浥低声吩咐了一声“跟上去,保护好夫人。” 夫人,是啊,那是他的青青,他的妻。 暗卫应声而去,楚元浥陡然呕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晕过去,还是那从四肢处逐渐开始的锐痛将他拉了回来。钻心蛊,若他的身体过度虚弱,情绪起伏过大,会提前发作,发作时疼痛比之平时更加剧烈。 “主子,”秀玉和剩下几个暗卫脸色一变,想先将人带回城去。 可楚元浥撑着摇了摇头,“跟上去,等他们回来,看她在哪儿落脚,直接过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元浥用了庄生蛊,新柳是能根据楚元浥的眼神认出他的,但因为这一次他有特意掩饰,所以她一开始没认出来;狗纸现在会有这些骚操作,是因为他患得患失;乖柳的心态,之后的更新会解释。 第64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5 新柳离开楚元浥时说是要去找琴师,然而她毫无头绪,只是骑着马一直往北,后来遇到了一座市镇,下了马站在镇外不知何去何从。 天地茫茫,她似乎无所寄托。 就在新柳彷徨时,秀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新柳见到她,心里一紧,有些慌乱的朝她身后打量。 秀玉见状,赶紧解释道,“姑娘,主子没过来。” “你怎么来了?”新柳轻轻叹了一口气,问。 “姑娘,我们先进镇吧,找家客栈休息一下,”秀玉将新柳手里的马缰拿过来,向她提议。 不提起休息还好,一提起来新柳才发现自己确实又累又困,可她知道秀玉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寻她,“是他叫你来的?”她现在还不想面对楚元浥,自然也不想再承他的情。 “其实主子他……”秀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过来的,姑娘走时什么都没带,我服侍姑娘这么久,总不能看着姑娘在外面挨饿受累。” 这没什么可信度的话新柳没注意听,因秀玉提起楚元浥时脸上不大自然的神色早已吸引了她全部神思,她想起他昨夜流了那么多血,他还好吗? 新柳张了张口,想问问楚元浥如何了,可话到嘴边就是问不出,最后只道,“那走吧!” 新柳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秀玉为她加上一件披风之后两人才一起进镇。秀玉在镇上的客栈订了一间上房,新柳也实在是累极了,到了房中就伏在外间的榻上睡去,等她呼吸声平稳了,秀玉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化在水里喂给她喝了。 这药丸作安神补气之用,是楚元浥意识还清楚前吩咐秀玉喂给新柳的。本来平日里有药膳调养,新柳不需要服用药丸,但昨日她受了刺激,又在外游荡一夜,依她的身子,必得用药丸救急。 新柳这一觉睡的分外沉,日暮时分才堪堪醒过来。摸着脸颊边的睡痕,她总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在她酣眠之时,曾有一双滚烫的手覆到她面上。 房门一声响动,是秀玉察觉她醒过来,端了饭食进来。 “我伺候姑娘梳洗吧!”将饭食摆好后,秀玉走过来道。 新柳摇摇头拒绝,自己收拾完,坐到桌边,对秀玉道,“你不用伺候我,”她原本就没有要人伺候的习惯。 “我要回阳关了,秀玉,谢谢你来找我,之后的路我想自己一个人走。”既然她不知道去哪里寻琴师,还不如回阳关,正好她也很久没见到玉郎了。 秀玉却没接她的话,而是问,“姑娘还在生主子的气吗?” 新柳眼露迷惘,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不是,这同他没有干系,”他说的那些过去她根本记不起来,自然谈不上生气。至于他在琴师一事上骗她,她现在更多的也是困惑,她还有许多东西没理清,在理清之前,也谈不上生气。 但,她确实不想见他。 “你和我也是旧识吗?”新柳问秀玉。 “是,属下从前也伺候过姑娘,”秀玉回道,她出身于暗卫,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其实保护新柳才是第一职责。 分卷阅读146 “那你清楚我同他之间的事吗?”新柳望着她问。 秀玉点头,她、钟灵还有魏统领,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是知道其中曲折的。 “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新柳问道。 “这,”若从旁观者来看,主子与姑娘这一路走来未免波折太过,如今既还有机会,自然是得圆满最好。可若单站在姑娘这边的角度来看,经历过那些事情后,生再大的气也合情理,毕竟若是她经历那些,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所以,即便秀玉很想帮主子美言几句,最后也只得作罢,“其实姑娘可以同主子谈谈,姑娘心中若有疑惑,也可以直接问主子。” 姑娘被找回来之后,他们这些知内情的人都看得明白,他们这位行事素来干脆、性子素来沉稳的主子,很有些患得患失。 新柳沉默了会儿,拒绝了秀玉的提议,“我暂时还不想见他。” “我与姑娘既然相识一场,还是由我送姑娘回阳关吧,姑娘到了我便走,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秀玉自然不可能任新柳一个人回阳关,事实上,楚元浥也一直跟在新柳附近,只是因她不想见他,他便不敢现身,怕惊扰到她。 在秀玉的再三坚持下,最终新柳还是同意由她护送前往阳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北上去往阳关的路途中,新柳却偶逢了她暂时放弃寻找的琴师。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新柳与秀玉正要去落脚的市镇投宿,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新柳就看到了他。他身着灰白的布衣,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白布包着的长包袱放在附近的另一条凳子上,酒楼的堂倌为他上了酒菜,他抬头温和而礼貌的冲着那堂倌道了一声谢。 那张脸,是楚元浥那日假扮成的那张脸,可她知道今日酒楼里的人绝不是楚元浥,他是琴师,教过她琴艺的老师,她梦中的白衣人。 秀玉是清楚琴师过往身份的,她没料到在这里会见到琴师,这可是主子如今最不想姑娘见到的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先生,”新柳已走到琴师的桌边了,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不知从何时起悬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下来。 “是你,”琴师抬起头,意外了一瞬,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那笑容像是夏日里自湖面上袭来的晚风,带着凉意,沁人心脾。 没错了,这就是她梦里的白衣人,是将一抹月光带进她黑暗天地的琴师。 “坐吧,”白衣人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向新柳发出邀请。新柳这时候却突然有些局促,除了梦里那些散碎的片段,她其实根本不记得其他,包括白衣人的名字。 “先生,抱歉,其实过去许多事我都记不起了。”她略有些踌躇的说道。 琴师缓声道,“无妨,你的事情我有耳闻,你可以称呼我为简行,昔日你我相识,你若有什么想问我的事情,都可以问。” 简行正是昔日寄居于北泠大皇子府的真正的南齐诚王顾朝,不过自从他离开大皇子府以来,他就已彻底与诚王顾朝这个身份告别。他改随母姓,更换名字,四处游历,与琴为伴,只望见得东西多了,能谱写出更好的琴曲。 前些时日他听闻苗疆乃是山水灵秀之地,其地之民好乐善舞,便一路南行准备去往苗疆,中途路过空积寺时,因与寺中主持言谈甚欢遂多留了几日。没想到就是这几日,最后倒引出新柳与楚元浥之间的一段波折。 楚元浥与新柳之间的纠葛简行虽不是全都清楚,但也知道的不少。楚元浥说起来也算是于他有恩,所以当楚元浥的人找到空积寺让他离开时他倒也走的干脆,且因为楚元浥他们要南行,他就干脆北上,去往西域胡地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还是同新柳遇上了。 “简先生以前教过我琴艺是吗?”简行的话已让新柳不再踌躇,她坐到他对面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错,我曾教过你琴艺,”简行回道。 “在空积寺奏佛偈曲的也是先生吗?”新柳继续问。 “我确实曾于空积寺驻足,也曾于其中抚琴,若无差错,你听见的琴声确然应该出自于我。”简行的声音始终很温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同他说话,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有压力。 新柳也觉得同他说话很轻松,只是她似乎找不到更多的话与他说,她很开心能够见到他,但好像也仅此而已。明明之前她是有许多问题要问琴师的,之前她还想再听一次他弹奏的佛偈曲,可现在为什么这些问题和愿望都陡然从她心里落了下去。 “不知道简先生打算去哪儿?”新柳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问他。 简行耐心的回道,“我准备北行,而后向西,至西域诸国游历,你呢?” “我,”新柳想了一瞬,道,“我回阳关,我的朋友在那儿。” “既然都是向北,不若与我结伴如何,路上也有个照应。”简行提议道。 新柳愣了一瞬,终道,“这样也好。” “此处市镇颇 分卷阅读147 大,我打算在此多留几日,你可赶时间?”简行对着微微失神的新柳问道。 新柳摇摇头,她并不赶时间,虽然她想早些离开这儿,但既然简先生想在这里多留几日,她也并不介意。 得知新柳要与琴师结伴北行,秀玉自然是第一时间将消息递回给主子,只不过主子知道后却没给什么特别的指示,只叫她继续用心保护。 在镇上停留的这几日,简行也曾邀约新柳一同出去逛街。新柳走在街上时好几次都觉得身后有人注视着自己,但等她回头却什么都瞧不到,次数多了她心中烦乱,逛街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鼻端闻到一股焦香,新柳才回过神来,远处应该是有个卖芝麻糖的摊子。 芝麻糖,她吃过的,可是何时吃过呢? “新柳?”因她驻足不前,简行轻声喊了她一声。 新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歉意一笑,“走吧,简先生。” 既然想不起的东西,干脆就别想吧,何必将自己困在其中呢! 晚上回到客栈的时候,新柳才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她走到桌边,瞧见了一包芝麻糖,触手还有温度。 “姑娘,你回来了,”秀玉自门外进来,看着新柳盯着芝麻糖出神,道,“我方才有事去街上,看到卖芝麻糖的,想着姑娘可能爱吃,就买了些回来。” 新柳拿出块芝麻糖,咬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些发酸。 是谁呢,到底是谁买过芝麻糖给她。 “他也在镇上是不是?”新柳放下芝麻糖,转头问秀玉。 秀玉点头承认,“主子的确在镇上,”甚至今天就跟在姑娘身后,“姑娘能去瞧瞧主子吗?” 新柳见到秀玉脸上认真的神色,心头一跳,“他怎么了?” 秀玉如实道,“主子的伤势有些重,又未曾好好修养,现下正昏迷不醒。”白日里主子非要暗中跟着姑娘,后来直接在半道上呕了血昏了过去。 “他在哪儿?”新柳喃喃问。 “就在镇子入口的那家客栈里,”秀玉道。 新柳想,自己应该去看看他的,他对她一直很好。可如果他说的那些她无法记起的过去是真的,那,她似乎就不该去看他。 良久的沉默过后,新柳未曾抬头,说道,“明日就要启程往北了,秀玉,如今我已有人结伴,你留下来吧!” 她的身影映在窗上,显得那样单薄孤寂,秀玉心中叹了一口气,坐到她旁边缓声说道,“我说过要将姑娘送回阳关的,怎能食言,主子那边并不缺照顾的人,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 她在担忧楚元浥吗?可如果担忧他,她肯定会去看他。所以,她定然不怎样担忧他。这一夜,新柳久久未曾成眠,思索出了这样的结果。 一路北行,七月中旬的时候,新柳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阳关。 此时天气正炎热,阳关外的大漠被阳光炙烤,腾起阵阵灼人的热浪。 在留客镇时,新柳即说服秀玉留下,因已到了目的地,秀玉倒也没再坚持送她。至阳关关口,只剩下即将分道而行的新柳和简行两人。 马匹被拘束着缓慢向前,新柳掀起幕篱前的白纱,与简行客气道别之后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曾为先生作过一首名为《关雎》的琴曲?” 简行笑着摇了摇头,“你确实作过这样一首曲,但并不是为我而作。” 那是一个被困在孤城里的孩子为自己而作的曲,那首曲是她在命运的泥淖里挣扎时开出的脆弱的花。 新柳点点头,望着他认真的问道,“那么,我曾喜欢过先生吗?” 简行缓声道,“不曾,”那首名为关雎的曲子里或许的确潜藏着一些少女心思,但他清楚的知道,那至多代表着她对他有些好感,但那种好感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宽慰,无关其他。无论是谁,若被困于孤城之中,都会对唯一能进入孤城的外人心生好感。 新柳虽然同他相处时间不长,却已清楚他是怎样的人,见他说的这样坦诚直接,她知道他没有说谎。 她想起北行的路途中简先生曾邀请她一起前往西域,本来照她想,她曾喜欢过简先生,那自然该很高兴的同他一同前去,就像昔日她将……将楚元浥误认成琴师,便跟着楚元浥去了望都。然而,她却拒绝了简先生,虽然同简先生相处起来很轻松,可她确实并不想同他一起去西域。 这让她困惑,她开始怀疑,在她记不清的过去里,她真的曾喜欢琴师吗? 直到今日,疑惑终于得以解开,她瞬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与简行彻底辞别分道之后,新柳驱着马进了沙漠,往托克拉克海而去,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身后,一直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望着他们在阳关下话别,望着她驰进沙漠,他本来忐忑的眼里,终于找回一丝镇定。 第65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6 新柳回到胡杨林中的小屋时,屋里已只余下一张信纸,纸上寥寥数语,玉郎告诉她 分卷阅读148 他有事要远行,归期未定。 看落款,玉郎在去年她离开托克拉克海后不久就走了,而今这么长时间过去,屋子里的家具上都落了灰,他还没回来。 新柳拿着信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本来在回来的路上她还满怀着期待,阳关就是她的归处,胡杨林里的小屋就是她的家,玉郎是随时欢迎她回来的家人。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直呆呆地立在桌子跟前,直到屋子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才猛地揉了揉泛红的眼角,开心地回过头,“玉郎,你回来啦……” 可她欣喜的声音马上就顿住了,回来的不是玉郎,是楚元浥,他站在门口,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冲着她笑了笑,脸色似乎很有些憔悴。 “青青,是我,”楚元浥不敢走的太近,他知道新柳大约还是不想见他,可他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来,毕竟白如玉早已经不在这儿了。看到她发红的眼眶,他心里一阵发疼,他很想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这世上还有很多爱她喜欢她的人,可他却不能,他现在没有那个资格。 “楚元浥,你的伤好了吗?”新柳沉默了一晌,问道。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他并没有做过真正伤害她的事情。可他在琴师一事上欺骗她,以及他提起的那些过去,都让她很别扭。 “我好了,”楚元浥心头满是酸涩,声音缓而低沉,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青青,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新柳垂眸不答,过了会儿,她抬起头道,“我不知道该听你解释什么,我心里很乱,”眼神有些迷惘。 “琴师的事,还有你若想知道过去的事,我都会解释,”楚元浥心里有些急迫,可说话的声音却不敢太急。 新柳手里捏着信纸,微微踌躇了一会儿,走出门坐到了门口的木阶上,望着高地下湛蓝的湖水道,“你假扮琴师是以为我喜欢琴师,怕我知道你不是琴师所以离开你,可我遇到琴师之后发现其实我不喜欢琴师,我是因为失掉了过去的记忆才以为自己喜欢琴师,那么你是为什么呢?你本该知道我不喜欢琴师吧。” 新柳的声音低缓,带着不解,又似乎含着些无奈。 “因为我怕,”楚元浥停顿了良久,他坐到新柳旁边,同她相隔半个身子的距离,第一次认真对她亦是对自己剖析一直以来的心境,“初时是怕你喜欢琴师,会离开我,”因为患得患失,所以即使知道她从未喜欢过琴师,也不敢去赌,“后来我想,我之所以会冒认琴师的身份,是因为我不敢以自己的身份直面你,琴师于你曾是光,而我,”他脸上泛出苦涩的笑容,嗓音暗哑的道,“我曾负你,我怕你想起什么,不肯再原谅我。” 所以宁愿冒领别人的身份,卑鄙的将她对琴师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安插到自己身上,将他自己带给她的伤害永远深埋,以期能让她永远留在身边。 “假如我没有发现,你会一直骗我对吗?”新柳问他。 楚元浥沉默了半晌,无声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为了将她留下来,什么鄙劣的手段都使。 新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说的那些我根本记不起,但假使你说的那些都发生过,那么你说你喜欢我爱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相信,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找我留下我。” 楚元浥心中一颤,肺腑间血气上涌,冲的喉咙有些发痒,他抬起手捂着嘴低嗽了两声,凝视着新柳的侧影,道,“是真的。” 喜欢是真,爱亦是真。 可说不出来,负她太过,所以说不出,愧恨太深,所以说不出。 新柳愣了会儿,想起什么,问,“你说你害我差点丧命,那,后来又是谁救得我?”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和玉郎住在这儿,虽然她知道自己脑子有些问题,但似乎并未经历过生命之危,那就是在同玉郎住到这里之前就被人救过来了吧! “是白先生的师姐救了你,后来则是白先生一直帮你调理身子,”楚元浥道。 “玉郎的师姐?”新柳从未曾听白如玉提起过,她忽然将手上那捏的发皱的信纸打开看了看,中有‘访寻故人’四个字,“玉郎他是去找他的师姐了吗?” “嗯,”楚元浥肯定了她的猜想。新柳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轻声道,“真好,”她一直以为玉郎和她一样,都是没有太多亲朋的人,他能有师姐可以寻访,她真替他高兴,但同时她又止不住为自己伤感,天地广阔,她却茕茕孑立。 楚元浥看懂她眼里的怅惘,心里一阵难受,“青青,和我一起回去好吗?”终还是把话说出口,明知道不该说,可要他放手吗,不能。 新柳没接他的话,而是问他,“他们会救我,同你有关系吗?” 她一直很聪明,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像狡黠的小狐狸,又像洞悉人心的猫,将什么都看的透彻,辜负也罢付出也罢,只要她肯看,就瞒不过她的眼。 “白先生的师姐救你确实和我有些关系,白先生会救你则是因为你与他是旧 分卷阅读149 识。”楚元浥话简至极,将所有曲折一笔带过。 新柳脸上浮起笑容,像是放下了什么心结,她侧过头望着楚元浥道,“那我们之间就扯平了,你虽害我差点失去性命,可最终还是让人救了我,其实我本也没有生你的气,如今又扯平了,我想假使我还记得那些事,应该也不会再生气了。” “青青,你……”无法扯平的,她救过他无数次,可他却伤害她无数次,根本无法扯平的,他也不想同她扯平,若扯平了他们之间不是就什么都不剩了。 新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心里的危机感变成了现实,“楚元浥,你走吧!别再来了。” 玉郎虽然暂时不在这儿了,但她自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儿,这里还是可以称之为她的家,她可以在这里等玉郎回来,假使玉郎不回来,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也不会不适应。 “青青,”楚元浥唤了她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她同他划清界限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新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屋子去开始打扫起来,仿佛楚元浥已不在这里一样。 楚元浥起身,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嘴里发苦,良久后,打马而去。 听到马儿远去的嘶鸣声,正在擦桌子的新柳手下一顿,失神了片刻才继续。 新柳以为楚元浥离开后就会回望都,可第二日晨起,她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身上还沾染着露水的他。 “青青,”一看到她,楚元浥脸上就露出笑来。他是卯时前从留客镇出发的,到这里天还没亮,他坐在木阶前看着天上那些星子缓缓的消失,等天光彻底起来,就听到了新柳起床的动静。 “你,”新柳觉得自己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而且楚元浥当时走了,应该也是默认了她的意思,她不明白现下的情况。 “我只是给你送点东西过来,”楚元浥赶紧指了指堆在那边厨房门口的一堆东西,极自然的道,“你把门打开,我给你搬进去。” 以前去阳关采买东西的事情都是玉郎在做,新柳昨天才回来,确实还没想到这上头来。但这也不是什么她做不来的事,她觉得不需要劳烦他,但听他言下的意思,若是现在让他带着东西走,反而是她想太多。 新柳心里别扭,也不理他,走到湖边上去打了水洗脸,洗完脸回来见他也不知从哪儿找到了钥匙,已将那些东西搬进了厨房。 这算怎么回事呢?新柳望着胡杨翠色的树冠,甚觉郁闷。 等新柳做好了早饭,楚元浥又帮她把屋子前前后后都清理了一遍,“房顶破漏了几处,要修了,”他站在台阶下面,闲话家常似的对她说。 “你还不走?”房顶破漏了她自己会修,又不是他的屋子,他这么关心做什么。 “我就走了,青青,”楚元浥冲着她一笑,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林木洒过来,斑斑点点的碎光映在他侧脸上,将那笑容衬得有些惹人注目。 新柳心里一跳,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他很是惹人厌,懒得再管他,自己进去喝粥,不一会儿,外面打马声响,他终于是走了。 这边新柳喝粥喝的心不在焉,那边刚好驱马走出胡杨林的楚元浥脑海里一遍遍回想方才的景象,脸上笑容就没消下去过,从前他觉得他这副皮囊有些累赘,而今觉得自己这副皮囊生得正好,正好青青喜欢。 等第二天新柳看着楚元浥带着一大堆修补房屋的工具站在她门外时,她就明白了他昨天为何特意提到房顶破漏这回事,合着不是提醒她,只是给她打声招呼,招呼她明天自己要来修房顶了。 楚元浥也不管这究竟是谁家房顶,冲她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就扒了半’身的衣服,光’着膀子跃上了房顶。他近来有些清减,但本来身材高挑,又常年习武,扒了衣服仍旧背是背,腰是腰,该健硕的地方健硕,该精瘦的地方精瘦。 新柳就这么看着人唰一下扒上了她家屋顶,本来准备去林地里摘几束红柳花回来装点屋子的心思也没了。她觉得他很有些过分,但究竟过分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听着他在房顶上敲敲打打敲了一上午,积了一肚子闷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修完?”新柳冲出来站在屋子下头,明明是冲他发火的,偏偏气势没做足,毫无威慑力可言。 新柳这中气不足的一吼,吼的楚元浥确实有些汗颜,屋顶破漏也没几处,按说早该修好了。但先时他托大,自以为修理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又怀揣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没请工匠,上手了才知道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自己砸了自己好几锤子不说,补出来的效果好像还不怎么样,不过下雨天应该是不至于漏水的。 “就快好了,外头晒,你别站在大太阳下,小心头晕,”楚元浥也是被高悬的日头烤的一身汗,汗珠顺着背脊一路往下滑,没入了系在腰间的衣物里,他这一回转身子和新柳说话,淌着汗水的胸’膛也就暴露在她眼前。 他胸前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大都是陈旧的,已不太显眼,唯有一处才落痂的新痕,还很明显。 新柳呆呆瞧着那痕迹,知道是 分卷阅读150 自己当日刺下去的那一匕首。 楚元浥初时还以为是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收到了效果,后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才想起来自己肩上的那伤痕,遂将系在腰间的衣服拉上来,对着她信誓旦旦的笑道,“你进去休息,我保证一刻钟之后就不吵你了。” 新柳没进房,坐到了木阶上,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楚元浥就收了工。 “你喝水吗?”新柳问站在那儿收拾工具的楚元浥。 楚元浥抬头冲她一笑,“不用,青青,今日我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说完也不待她回答,扛着那一包东西走去了拴马的地方。 后来,等木屋前已听不到马蹄声,新柳望着那被风拂起波纹的湖面,轻轻“嗯”了一声。 此后,楚元浥总是扯着各种幌子往木屋这边来,今天给她送点必要的用品,明天给她送点在胡商那儿买到的新鲜玩意儿。有时甚至就是为了采一束红柳给她装点屋子,星星还悬在天上时他就来到她门外,等她开了门把红柳塞到她手上,他又骑着马回去。 新柳也不再赶他,只是沉默着,如此一个月之后,当他再一次伴着星月来到她门前等她起床时,她直接就打开了门。 那时离黎明还有些久,蓝黑的天幕上星月闪动,映到地上的湖水里,像是将天地倒转。 几日前楚元浥在湖边给新柳搭了一架秋千,她就走到秋千上坐下来,自己脚点着地,慢悠悠地晃荡。 “我推你吧!”楚元浥说。 新柳摇头拒绝,他遂在秋千架旁边的空地上盘腿坐下来,一抬头,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她冲着他笑了笑,去看天上闪闪烁烁地的星子,“我以前喜欢在木屋后头那颗歪脖子树上看星星,现下好了,再也不用去爬树了。” “嗯,”楚元浥也抬起头去看那些星星,有好几颗没有前几日晚上看着亮了。 “你以前都一个人看吗?”在他们分别的无数个日子里,他也曾彻夜无眠地凝望天空,那么在那些夜晚,是否曾有那么一时一刻他们恰好注目着同一片星辰。 “嗯,玉郎不许人半夜跑出去,不过我总有我的法子。”她笑的眼睛弯起,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 楚元浥也跟着她笑,初时同她一样开心,后来心底的苦意慢慢弥漫开来,笑容就有些勉强。 他知道今日是他的审判期,她今日怎样判,他就怎样行,再没有耍无赖的机会。 他听见她问,“楚元浥,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没等他回应,又继续道,“从前我很心软对不对?” “嗯,”很心软,为着他心软了一次又一次,次次都被辜负。也很倔强,认定的事就不会回头。 她语带调侃地道,“那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明知道她心软,还故意来讨好她。 “是,很过分,你要不要罚我!”他脸上也浮出轻松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神色未见得半分轻松,这笑还好并没让她瞧进眼里,因为比哭也没好上多少。 新柳似乎是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换上了认真的语气,“楚元浥,你害我差点死掉,是为了那个你说你并不喜欢的姑娘对不对,”当日他说他负她,说得语焉不详,后来她也从没追问,但那些关窍倒并不难测。 下一瞬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在他开口之前,她抢先道,“若我为了另一个男人害你差点死掉,而后又说喜欢你,你信吗?” 楚元浥沉默不言,新柳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就继续道,“就好比说我为了琴师,要杀掉你,将你弄得遍体鳞伤,又或者说,你们同时遇到危险,我像玉郎一样医术高超,一定能救活你们其中一个,但我救了他,来不及救你,然后我却说我喜欢的是你,你信吗?”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分析起问题来,却几乎复现了昔日的场景。 “你看,你也是不信的吧!我觉得这世上没人会信这种傻话,所以你不能拿我当那个傻瓜啊!”她不是侠女不是悍匪,也不是昔日那个被他一次次伤害以至心生绝望的姑娘,她不与他来恩仇必报的那一套,也不同他计较利害得失,她以最简单最直白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的那场过往,分析的条理分明,字字诛心。 他喉头泛起腥甜滋味,良久之后,他喊她,“青青,”声音低沉而疲惫,“我的命,你若想要随时可以拿走,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你喜欢我也好,喜欢别人也罢,只要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我就信你爱的是我。”他彻彻底底地将自己的尊严铺垫到她脚下,只望她能踩一踩,只要她愿意踩一踩。 他说话时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的东西落到她手上,是把匕首。新柳握着匕首看了半天,又去看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色似乎白的有些不正常。 “楚元浥,我和你不一样,”她将匕首还给他,无奈地摇头,“我分得清自己喜欢谁。” “所以是我吗?”楚元浥突然抬起头,凝视着她问。 新柳心上有一瞬间的慌乱,但随即又镇定下来,她问他,“若我没 分卷阅读151 有忘记过去那些事,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不会,哪怕半点儿都想不起来,当得知那些事情确然曾发生过,都不会原谅他,遑论没有忘记时。 他还记得她在他怀里痛晕过去前的眼神,那么无望,对他再没有任何期待。 她爱一个人时,不容易放弃,她放弃时,即无回转余地。 “楚元浥,你走吧!”黎明的时候,新柳从秋千上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木屋去了。 楚元浥以袖掩嘴,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被压低到最小的动静,咳完呼吸间全是血腥味,拿下手时,他望见了袖子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新柳回屋后就补了个觉,也不知道楚元浥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日上三竿再起来,屋子外已没了他的踪影。 从此,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她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笑得眼睛有些酸,她想念玉郎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连个朋友都没有,真是令人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青青,我美吗? 新柳:滚(╯‵□′)╯︵┻━┻ 第66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7 八月的阳关,依旧有些热。不过跟着楚元浥的这一群暗卫,却丝毫不觉得热,他们家主子这些天如同一座冰山,走到哪儿就将冷气带到哪儿,实在是解暑的良品。 “来人,”留客镇上的故人居二楼,一声传唤响起来。 外头有人应声而入,“主子。” 端坐在书案后的楚元浥将一封信递到进来的暗卫手中,“把信送回望都,交给魏瀛,快马加鞭。” “是,”暗卫出去后,秀玉正好过来回话。 见到秀玉手里的东西,楚元浥眼神一暗,“她没收?” 秀玉回道,“是,夫人还说,”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传达了新柳的意思,“夫人叫我今后也不必再去。”自从楚元浥吩咐过,秀玉等人就改称了新柳为夫人。 楚元浥听了脸色黯淡了几分,过了半晌,揉了揉眉心,道,“这几日我要去瓜州城,你就留在留客镇,注意那边的动静。”从差不多三年前他亲征击退来犯的康居军后,阳关内外就一直处在泠国强有力的控制之下,新柳所处的托克拉克海虽然位置比较隐秘,但也还在泠国控制境内,一般情况下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过这次他去瓜州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再回来,总还是要留下几个人护着她,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秀玉应了,楚元浥想了想又道,“不必日日都去,别让她察觉了。”他手下这些暗卫自是好手,无奈新柳若是用心注意某件事时,洞察力总是很强。他如今,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秀玉回道,“主子放心,属下会注意。” 楚元浥点点头,道,“下去吧!” 秀玉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楚元浥走到窗边,凝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起当初她带着他一起逃亡到留客镇后的场景,那一日官兵来搜查他的踪迹时,她是在客栈外头的,她那样警惕的人,本可以弃他而去,可终还是回到客栈找他了。 从前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从前他究竟看得没那么重,所以不珍惜,以至于到最后将她对他的好挥霍尽了。 她喜欢他时,一条路走到了黑,如今,他挽回她时,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即便前面是深渊呢,他也总要跳下去,至少这样才算是真正扯平不是嘛! 楚元浥去往瓜州城后,即对瓜州城的都护张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张述是他两年前提拔起来的新人,他能将瓜州城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他,除了其人衷心之外,能力突出自然也是必要条件。 当初楚元浥关外击退康居军时,张述即是楚元浥手下副将,因此对于楚元浥的行事作风颇为熟悉,处理起楚元浥的命令时也就格外迅速,帮楚元浥省了不少时间。 约过了半个月后,望都那边也来了人,魏瀛按照楚元浥划下的名册将这几年提拔起来的一些官员不动声色的调来了瓜州。楚元浥带着这些人在瓜州闷声忙碌了许久,待一切安排好之后,日子已近九月底。 每隔几日就有暗卫将新柳的近况汇报上来,每当夜深人静,楚元浥终于得以休息时,就将暗卫递上来的信捏在手里反复的看。因他嘱咐过不能让她察觉,秀玉等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因此递上来的消息都极简略,例如她出了胡杨林往留客镇走了一趟,又或者她骑着骆驼往北去那片干涸的河谷采了几回药。就只是这些消息,他也能看个不停,一边看一边想着她是如何顶着风沙往返于阳关,又是如何顶着烈日穿行于乱石遍布的河谷。 他其实知道,她一向都不是娇滴滴需要他照顾的姑娘,没有他在,她也能活得很好。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泛酸泛苦,酸的是她真的彻彻底底将他排除在生活之外,他最开始差秀玉送去给她的银钱她没要,宁愿自己去采药草到药铺换钱,也不愿要他给的;苦的是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如今却靠近不了,她如同一株倔强的胡杨一般,独自在沙漠里蓬勃的生长,而他只能远远看着。 分卷阅读152 他知道她有能力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可还是忍不住心疼,他想陪着她,想替她遮挡风沙,想陪她一起历尽生活的酸甜,想得快疯了。 手里的信纸被捏的发皱,楚元浥推开窗子透了一口气,楼下的院子被明月铺上了一层冷辉,加重了离人之思。 再过段时间,一切就会安排妥当了, 熙宁四年九月,泠国国君楚元浥昭告天下以葱茏城为国之西都,震惊朝野。朝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自然对这一决策持反对意见,但无奈支持楚元浥的声音远远盖过他们的声音,他们这才发现,自从这位年轻的君主登基以来,这个朝堂里已跟着涌进了一波新鲜血液。这群年轻人在国君的带领下,蛰伏了三年,无声地蚕食着他们这些老东西的地盘,如今一朝而起,他们已经抵挡不住了,遂只有妥协。 后来泠国的史书这样书写楚元浥的这一决策:“熙宁四年,九月,帝诏以葱茏城为西都,其后五年,多视朝于此,策多出其中……西都葱茏,地近西域,西以瓜州为屏,尽获商交之利而无兵戈之危。然其地偏边域,人居驳杂,少于教化,以为军事商交之城且益,以为国之副都则多险。睿宗出此策,实难解,然其视朝西都时,商繁兵利,西域诸国图利畏威,尽皆来朝,前后百年,无有能为此者。或言,主胸中别有丘壑,故出奇策,凡庸者难窥其意,亦难效其行,以为然。” 葱茏城与瓜州城相距不过百里,以葱茏城作为西都的诏令昭告之后,楚元浥还是留在瓜州城中。一来作为国之副都,葱茏城自然要修缮建设一番,二来楚元浥之所以选取葱茏城作为西都,除开政治上的考量,就是为了尽可能的留在阳关附近。 设立西都一事彻底安排完善后,楚元浥终于得了闲暇,吩咐了下边的人后,就策马出城去了阳关。只是走到留客镇,终究还是踟躇,没再往前。 关外的天气已然寒冷,楚元浥在留客镇听了几天北风声,心中的思念担忧敌过怯意,最终还是往托克拉克海去了。只是不巧得很,新柳今日去了北边的河谷采药草,不在家里。 “何时去的?”楚元浥问守在胡杨林外的暗卫,这片广袤的林子,东南西北皆布了暗卫,此时来回话的正是守在北边的人。 “早上天亮时就去了,”暗卫道。 现在已末时将尽,如果天一亮就出去了,按理说早该回了。楚元浥抬头看了看,今日晨起时就一直阴沉的天空仿佛更为昏黑,沙漠上又刮着冷风,他心里莫名一跳,沉吟道,“可有人跟着?” 暗卫回道,“河谷甚为平阔,周边无可藏身之处,我们怕被察觉,每次都是守在河谷入口处等着夫人出来。” 见楚元浥脸色有些凝重,暗卫补充道,“河谷地区我们曾去探查过,其中只是路有些难走,并无险要之处,也没发现野兽的踪迹。” 楚元浥点了点头,问道,“可曾寻到尽处?” “这,不曾,属下失职,”暗卫当即跪下,那条河谷颇长,一时根本寻不到尽头,他们只将夫人平日里可能能走到的地方都查探清楚。 楚元浥摆了摆手示意暗卫起来,“我先过去,你叫上剩下的人等在河谷出口。” “是,”暗卫应声而去。 楚元浥上马朝着北面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莫名觉得不安定,只想早早将人带回来。他才走了没多远,心里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北方天上不知何时卷起一股浓云,狂风也随之而起,沙尘飞扬,视物开始变得艰难。 楚元浥撕了袍角捂紧口鼻,催马快行。新柳虽然在沙漠里生活的时间比他长,可面对这样恶劣的天气,以她的身体,只怕难应付。 楚元浥料想得不错,新柳这时正在河谷干涸的河床上艰难地慢行。她今日来河谷采药草,走的比平日远,一来因为平日里走过的那些地方已没甚东西可采,二来因为秋冬季节正是麒麟草成熟的季节,而麒麟草只生长在河谷偏北的尽头。 她一大早就出门,就是想多摘些麒麟草回来。现下麒麟草倒是摘了满满一筐子,可她却遇到了沙暴,昨天晚上明明是满天的星子,怎么说今天也不该刮沙暴的。 沙暴这种东西,以前她跟着玉郎在木屋生活时也曾遇到过,玉郎曾告诫她万不要在沙暴天跑出去,让风沙刮伤还是其次,如果被迷了眼睛分不清方向,很有可能直接被风沙掩埋闷死在地下。 她现在就已经分不清方向了,这河谷滩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她手里牵着的骆驼开始焦躁起来,骆驼是沙漠里最有忍耐力的动物,一般程度的沙暴绝不会让它害怕。新柳心里忐忑,她想起自己方才望见的从北而来的浓云,那应该不是云,而是狂风刮起的尘沙。 到达河谷入口的楚元浥也察觉了那从北方天幕压过来的浓云并不是云,而是沙暴。河谷入口处守着的暗卫已有人进去寻找新柳,只有一个守在入口作为接应,楚元浥将手里受惊不肯再往前走的马交给他,吩咐了两句就顶着风沙进去了。 在大沙暴到达河谷之前必须找到新柳,因为这里地势本就比别处 分卷阅读153 低,一旦沙暴来临,几乎就是被活埋的下场。 楚元浥的速度要远快于那些暗卫,因暗卫搜寻过的地方他已不必再搜,等他看到几个暗卫的身影,吩咐他们按照原本的搜寻方式继续后,再次加快了速度向前。 相比于楚元浥,新柳此时是顺风而行,风渐渐变大时她不会受阻,却难以稳住身形,几乎已不是自己在向前,而是被风催着踉跄着往前。要不是还紧紧拽着拴骆驼的绳子,她怀疑自己会直接被风刮走。 彼时方向她已经看不清了,还好这条河道从北往南没什么偏倚,只要脚下还有乱石在,就说明她没有走错。可待会儿到了河谷入口,再回胡杨林该如何分辨方向,她不知道。 “青青,”楚元浥喊得声嘶力竭,可在风沙之中,这声音微弱的跟不存在似的。 忽然,前方半空里扑过来一个黑影,楚元浥伸手拽住,发现是个空了的柳条框子。 是新柳装药草的框子,楚元浥心里一阵惶急,大吼道,“青青,”喉咙都快喊破了,也没听到半点回应。 新柳也不知道身后的尘暴究竟刮到了哪里,她不敢回头,也没力气回头,河床上的乱石都被狂风刮的隐隐有移动之势,她这个身板自然无法与肆虐的狂风抗衡。 “青青……”当这呼唤声隐隐约约传来时,新柳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而当那个身影从茫茫飞沙中渐渐变得清晰,若不是她还被狂风催着向前走动,恐怕就要愣在那儿。 “楚元浥,”她还才疑惑地出声,就被冲过来的人一把护到怀里,而后听到一声闷哼。 “青青,”仿佛一声劫后余生的喟叹,楚元浥握紧她的手,让她整个人处于他的庇护之下,“别怕,我带你出去。” 他的到来,让新柳心里又酸又涩,百味杂陈,可她现下没有时间消化这些情绪,望着他血色尽失的脸,她几乎带了哭腔,“刚才……” 刚才他一定是替她挡住了什么,且一定伤得很重。 “我没事,青青,”方才河床上那些石头被风卷起来在空中乱扬,有一块即将打到她,幸好被他及时挡住了。他后腰上先是一阵剧痛,现在又都麻木,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他怕吓到她,遂强撑着没说。 新柳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只能尽量加快自己的步伐,希望能早点走出去。 风沙越发肆虐,遮天蔽日的尘暴已追上来,每走两步就要抖落身上的沙尘,脚下的尘沙也越积越多,走一步便陷一步,往前已越来越难。 河谷里的石头尽皆被掩埋,他们失去了能指示方向的最后标志。 这片河谷地区原本有一丈多高的巨石散落其间,沙暴再大,一时也还不至于掩埋巨石。但巨石数量稀少,用来当地标不太可能,若当个临时的避风所还算可行。 楚元浥呼吸时阵阵血气上涌,知道自己伤得恐怕有点重,在辨不清方向的情况下带着新柳往外走,极可能走去更偏远的沙漠里。所以在看到前方有巨石出现后,楚元浥当机立断,带着新柳躲到了巨石背风的那一侧。 依照楚元浥的推算,他们现在离河谷出口还有段距离,想自己寻方向走出去没有可能,只能寄希望于这场沙暴尽早过去。暗卫就在河谷之内,只要沙暴尽早过去,就一定能将她安全送回去。 “青青,”大石下头,楚元浥用外衣罩在两人头上,遮蔽着天上砸下来的沙尘。 新柳只是抬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子盯着他,不肯回话。 楚元浥腰间的伤口也疼,心里也疼,可还是牵着唇角对她笑起来,“青青,同我说说话吧!” 新柳悬在眼中的泪终于滚了下来,“楚元浥,你别说话,”他那么难受,若她还没察觉,就是个傻子。 “你在担心我?”楚元浥笑的扯动了腰上的伤,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闭嘴……”新柳抬起手想去捂住他的嘴,可手上全是血,那是方才环着他时在他腰上染到的,她望着那片血色,瞬时泣不成声,“楚元浥……你干嘛还要回来?” 干嘛又要救她,她都和他说清楚了,都赶他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 “青青,别哭,”楚元浥慌了神,想去帮她擦擦眼泪,可左边那只手臂一动就牵扯到腰上的伤,“别哭,是我不好。” 新柳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往外涌,哭的楚元浥心里发疼,他哑着嗓子道,“青青,等我们出去了,我就走好不好,我不来惹你生气了,你别哭。” “你……”新柳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可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又不忍,终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是不是很疼?”一句话仍说的抽抽噎噎。 “我没事,青青,你别担心,”楚元浥脸上浮起一个笑,嘴唇都发白了,这笑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新柳眼里豆大的泪珠又落下来,只是这次哭的无声。他身上穿的黑衣,她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里,现下也不是查看的好时候,所以只能尽量靠近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楚元浥看到她的举动,眼里都浮起笑意,只是 分卷阅读154 又有些难言的悲伤流窜其中。 身上的沙尘被抖落一次又一次,这沙暴也不知要刮到什么时候。 后来,楚元浥觉得自己意识不大清醒时,他喊了一声,“青青,”新柳闷闷的应了,他哑声道,“我还有件事没与你说,等你出去了,就去找秀玉……” 他还没说完,就见新柳抬起眸子看着他,眼里似乎还含着泪光,可语声却是怒气冲冲的,“我不要听,楚元浥,我什么都不要听。” “青青,听话,听我说完,”他极艰难的抬起左手触了触她的脸颊,“你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你还有家人,等出去了,就去找秀玉,她会带着你去见他们。” 去岁他与新柳重逢那一日,那个闯进沙漠的妇人便是新柳的家人,当时他因为那妇人的反常举动留意下来,后来又调查良久,才将这尘封近二十年的往事一一捋清楚。只是之前顾虑着诸多事情,所以一直还没想好如何告诉她,但现下不说也许就没机会再说了,哪还有什么顾虑。 新柳也的确被这个消息惊到,怔愣了大半天,她垂下眸子,任由眼里的泪滚滚往下落,“楚元浥,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又要丢下我了是不是?” 在这一瞬间,楚元浥几乎以为她想起来了,可下一瞬她抬眸他就知道她没想起来,只不过那些伤害根植在她心里,让她下意识这样说了,就像曾经她总觉得他该是冷冰冰的人一样。 他无奈又遗憾地笑了笑,终究还是没能赎尽自己的罪过,没能让她从此无忧无虑的活着。 “青青,我舍不得的,”他这样说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他舍不得丢下她,比谁都舍不得。 “你别睡,楚元浥……楚元浥……” 最后,他耳边只剩下一阵慌似一阵的呼喊,让他既留恋又心疼,只望着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再多听片刻也好。 第67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8 瓜州城的都护府最近戒备格外森严,虽然城里的民众还没有察觉到异常,但是都护府上下实在已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下有半个月之久了。 在府上最深的一重院落里,院外四处都有护卫在无声地巡逻,院内则更加寂静,连根针落在地上只怕也听得清楚。 院子的正房里,楚元浥正静静躺在内间的床榻上,他呼吸微弱轻浅,脸色灰颓泛白,双眼始终紧闭着,像是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魇之中,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在他床边,新柳仿若石塑木雕般地坐着,略显呆滞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不曾有片刻离开。 房门轻响了两声,新柳恍若未觉,没有应答。那边秀玉已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瞧见内间的景象,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自暗卫们在沙暴过后将两人从河谷里救回来,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躺着,一个悄无声息的守着,已过去了半月有余。 沙暴那天,楚元浥因为替新柳挡了飞石,被砸断了肋骨。断裂的骨头直接刺穿了他的脏腑,导致他失血过多,又错过了最好的救治时间,被带回来时已人事不知。这半个多月里,瓜州及附近城镇的名医都被秘请到了都护府上,可皆对他的症况束手无策,至多不过是暂时吊住他一口气,至于人到底什么时候能醒,甚至于能不能醒,都无人敢下定论。 其实当日新柳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楚元浥昏迷后,是她不断的将积落在他身上的尘沙弄下去,以免他被沙尘掩埋。她那一双刨过沙尘的手,至今还缠着层层细布。人常说十指连心,她被找回来时那双手血淋淋的,药水浇上去冲洗时却仿佛觉察不到疼,不曾叫一声痛,她只是将一双眼睛始终凝在楚元浥身上,不肯挪动分毫,直到最后撑不住晕过去。 “姑娘,吃药了,”秀玉走到内间,把晾的温热的药递给新柳,新柳接过去,也不看一眼,直接就喝干净了。 从醒过来的第一天开始,她便是这样,除了吃药或偶尔的进食以维持体力不让自己倒下外,对外界其他事情没有丝毫多余的回应。 秀玉差不多都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不过想起主子的嘱咐,她却知道不能任由姑娘再这样下去了。 “姑娘,我带了一个人过来见你,是主子吩咐过的,”秀玉将空着的药碗放到茶几上后,走到新柳身边说道。 新柳初时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因听她提到楚元浥,凝滞的眼珠才微微转动了一下,可也不过就是这点反应,对于她提到的另一个人,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秀玉见状,知道自己必得先将人带到面前才行,遂走出去,将已在外间等了半晌的人带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妇人,穿戴的十分干净素丽,虽已不再年轻,却仍旧美丽,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岁月赠予的韵致与优雅。见到新柳时,她显然很激动,纵使已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双眼里仍浮现了泪光,爱怜又疼惜的凝视了新柳半晌,唤出一声“囡囡”,语声哽咽,含着百结的愁绪与哀伤。 她便是那日阳关关头拉着化身侠女的新柳痛哭的妇人,亦是新柳的母亲。自从新柳被 分卷阅读155 拐子拐走,母女离散已十八年。 这一声呼唤,终于使得新柳呆滞的目光活泛了一瞬。 “囡囡,姆妈的乖囡囡,”妇人眼里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将她可怜的孩子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安抚儿时的她睡觉那样。 新柳靠在她温暖的怀抱里,脑海里只有一片混沌。 谁曾在母亲的怀里安眠,谁曾在父兄的保护下嬉闹,谁将驼铃声送到她梦里。是了,她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做过这样的梦,梦里她有父母,有家人。 可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青青,你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你还有家人…… 带着告别嘱托意味的语声窜入脑海,新柳从那妇人怀里惶急地转过头,哭道,“楚元浥,楚元浥……”像是一只迷失在原野上的幼兽,凄凄地长鸣,害怕在失去家之后再失去那个陪伴她的人。 “囡囡,不怕,他在这儿,”妇人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松开她,让她去抓楚元浥的手。 当她握到他温热的手掌时,心里终于不再慌张,也终于自那梦魇中挣脱。 “你是,我的家人?”新柳眼里逐渐恢复了清明神色,语声还是分外迟疑。楚元浥昏迷前嘱咐过她这件事,可关于家人,她其实是没有记忆的。 妇人这时也擦干了脸上的泪,只是说话时仍旧哽咽,“是,囡囡,我是你姆妈。” 姆妈即是娘亲,是吴越之地盛行的称呼,并不流行于泠国或者西域各国。本该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的新柳却觉得这个称呼十分熟悉,轻轻重复了一句,“姆妈,”两个字碾上舌尖时,有别样的亲切感,可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 “我不记得,”她难免沮丧,望了望楚元浥,又去望那妇人。 妇人听到那声低低的姆妈,眼睛酸涩不已,只是她早就从楚元浥哪里了解到了新柳的状况,遂一直克制着,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激动。 “我知道,囡囡,不要紧,”她抬着袖子将自己眼中的泪赶紧擦去,“想不起也不着急,姆妈记得你就好。” 新柳虽然什么都想不起,可对这妇人却有莫名的好感,看到她哭,她心里甚至也会升起难过的情绪,“我……”她嗫嚅了半晌,轻轻喊了一声“姆妈。” “哎,”妇人眼含泪光,脸上却浮现欣喜的笑容,她应答的声音那样慈和温柔,像是要在这一瞬间将积累了十八年的爱意都给予自己的孩子。 她像所有与孩子分别已久的母亲那样仔细而又认真的打量着新柳,想要尽快看清自己的孩子这些年身上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在看到新柳眼尾的朱砂时又忍不住再次哽咽。新柳的那双眼睛其实与她的非常相似,只是右眼眼尾多增了一粒活泼妩媚的朱砂,这也是她在十八年后仍能确认新柳就是自己走失的孩子的重要依据。 “楚元浥,我见到了,我见到家人了,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与家人重逢的喜悦并没有冲淡新柳担忧的心境,她虽然不再是那样呆滞不闻外事的状态,可神情里的悲伤依旧难以化解。 “姆……你能讲讲从前的事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对妇人有亲切感,也相信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但新柳还是没能适应随口就喊出姆妈这个称谓。 “好,我讲给囡囡听,”妇人满眼怜惜的看着她,没有因为她喊不出姆妈而有责怪或失望之色。 不知是不是为了分散新柳的注意力,使她不要过于忧心楚元浥的伤势,妇人这一讲便从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讲起。 妇人本是江南吴国人士,生长于富户之家,到了适嫁的年纪却被从小订婚的本地人家悔婚,她一气之下就嫁给了一个远从西域去往吴国经商的胡商。吴国人不大瞧得起胡商,但她的丈夫为人豪爽大方,对她又爱重尊敬,她逐渐真心爱上自己的丈夫,便全心全意帮着丈夫经商,后来丈夫的经商重点从吴国转移到泠国西境时,她也就跟着丈夫一起回了西域。 她与丈夫一共育有三子一女,新柳就是最小的那个女儿。十八年前的一个秋天,他们一家从西域来瓜州城贩卖货品,货物卖完的那一天小儿子带着女儿上街游玩,却不慎让女儿被拐子拐走。 再后来的事情全赖楚元浥的调查方能拼凑完整,新柳被拐走时只有六岁,拐子为了卖个大价钱,将她一路带到了望都。当时正是蝠门暗地里挑选人手培养的时候,蝠门的人曾伪装成另一伙拐卖人口的势力踹了拐子的老巢,还没被卖出去的孩子有根骨好的就都被秘密带入了蝠门,新柳就在其中。 当然新柳的母亲也只知道新柳被拐走后遇到了楚元浥,后来又因为意外失去了很多记忆,两人之间的诸般爱恨纠葛她是不清楚的,若她清楚,只怕早就要对楚元浥喊打喊杀了,毕竟她的性子也曾十分激烈。 新柳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从前生活在托克拉克海时,以为自己是从小就生长在那儿的,唯一相依为命的人就是玉郎。现在陡然间发现自己也有父母,甚至还有兄长族亲,心里升起了十分微妙的感觉。 从此之后她也是有亲 分卷阅读156 朋的人,也是有来处的人,她心底很欢喜,当然也有一些不适应,毕竟这件事来得有些突然。 “楚元浥,”她眼里泛起泪光,望着他低声呼唤,“是你帮我找到他们的是不是,我见到姆妈了,我很开心,可你为什么不醒过来看看。” 与家人的这场重逢,悲喜不断的交织,最终满室里都只剩下新柳的低喃。 第68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9 晚间,当秀玉捧着一堆东西来找新柳的时候,新柳终于隐约明白了楚元浥的打算。 “主子吩咐过,假如他某一天出了什么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姑娘。” 秀玉捧来的盒子里装着一摞商铺的租契,是楚元浥昔日有意置下的私产,又或者说是他专门为新柳准备的私产。这些商铺涉及瓷器丝绸各个行业,位置主要集中在瓜州和附近的城镇,带来的盈利足够新柳一生衣食优渥。 新柳没去动那些租契,只是望着租契上的一枝红茱萸簪子发愣,“他是什么意思?” 秀玉道,“主子只说,若自己有一天不能再陪在姑娘身边,希望姑娘能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新柳笑了笑,抱着盒子走到楚元浥床边,“你是不是还希望我走?”先是与家人重逢,再是这些东西,安排的妥妥帖帖。 “秀玉,你们都觉得他醒不过来了是不是?”新柳眼里含着盈盈的泪光,望向秀玉发问。 秀玉眼里闪过不忍之色,“主子会醒的,”可其实昨日里连望都来的太医都惶惶然的摇了头,白神医又遍寻不到,救醒主子的希望确实有些渺茫。 秀玉眼里的神色和姆妈安慰她时眼里的神色何其相似,新柳垂下头,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和他待一会儿。” 秀玉闻言,行了一礼之后退了出去。新柳眼里的泪垂落到木盒里,打湿了盒子里的契纸。 “楚元浥,你要让我走,我走了之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新柳将盒子放到他手边,哽咽着说道。盒子里的红茱萸簪子滚动了一下,落到租契旁边的一张纸笺上,新柳注意到那张两指来宽的纸笺,心里莫名一跳,伸手拿了起来。 纸笺颜色微微泛黄,表面上有细致的纹路,右下角书写着一个古体的玉字。 “玉郎,”新柳低呼了一声。 盒子里还躺着一封信,信封上书写着吾妻青青亲启六个字,是楚元浥的笔迹,先时这几个字正是被纸笺挡住了。 新柳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还没拆开,已泪如雨下。等她擦干泪真正将信拆开,只看了前面几行,就抓起那张信笺往外间走去,因太过着急还带倒了脚边一个凳子。秀玉一直守在房外,听到房里的动静,急忙进来,就见新柳在外间的书案前慌乱的翻找着什么。 “姑娘……” 听到秀玉疑惑的声音,新柳抬起头,“笔,笔在哪儿?” 这间屋子是专辟出来供主子修养之用,没准备纸笔这些东西,因见新柳脸色焦急,秀玉也没多问,立即去找了纸笔来。 新柳拿到笔,在那两指宽的纸笺上写下一行字,不多时写上去的墨水就消失无形,像是被纸笺吞吃了一样。 “这……”秀玉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这倒不是什么陌生的手段,只要将纸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写上去的字就能隐藏起来,要看时也得用特制的药水使其显现,暗卫们时常用这种方式传递重要的消息。 “白先生会来,让护卫们不要阻拦,”新柳放下笔时,情绪并未平复,语声还带颤意。 因见新柳神色坚定,秀玉心里虽有诸多疑惑,也没有多问,赶紧应道,“属下亲自去府门守着。” 自新柳传信出去这一日算起,一共过了五天,才算等来了人,不过来的也不是白如玉,而是白如玉唯一的徒弟尼嫚——来自北海的夜狼族人。 当初新柳带着楚元浥一路逃亡至鬼门沙漠,被白如玉救到北海,曾同尼嫚相熟交好。 新柳如今已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北海结交的这个小妹妹,而尼嫚显然对新柳的现况一清二楚,见新柳将她当做陌生人看待也没觉得吃惊。在替昏迷不醒的楚元浥诊治之后,尼嫚满脸自信的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将活蹦乱跳的顾大哥还给你,”说完甚至还抱了抱新柳,趁新柳惊愕之时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尼嫚素来是热情张扬的,如今又大了几岁,行事更是无拘无束,倒把新柳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新柳心里的确不排斥这个行事豪放的小姑娘,后来从尼嫚口中得知自己与她是旧识,就对她更加信任与喜欢。 楚元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梦里他既没有被火毒缠身,也没有远走南齐假扮诚王,而是被老皇帝打发到瓜州做了一个闲官。 闲官无事,每日里不是领着卫兵巡逻长街,就是登上城头远眺关外。 有一天他骑着他府上脾气最暴的那匹马打长街上过时,马儿撅蹄子惊了旁边的青呢轿子,轿帘一荡,轿子里二八年华的姑娘吓得脸色雪白。b 分卷阅读157 r   她的脸越白,泛红的双眼就越显可怜,眼尾处一粒小痣就越显娇媚,可怜又可爱,娇气又妩媚。 他的马惊撞了姑娘的轿子,姑娘就这样惊撞了他的心。 他拎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去姑娘家赔不是,遭姑娘的父母兄长一顿好骂,被赶出门时他瞧见姑娘躲在回廊拐角,笑的幸灾乐祸。 他也笑,笑着笑着他就将姑娘娶回了家,红盖头下她双颊染着粉霜,眼里凝着春水,是世上最美的新嫁娘。 他爱他娶回来的姑娘,爱看她躺在他怀里笑,爱看她被自己逗得着恼,爱看她使坏前眼里划过的狡黠……他以为他能一直和他的姑娘相守,直到一场大风沙袭击了整个边塞,那一日他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因姑娘始终不愿跟他回望都,他就打算自己快去快回,可才走到半路就听闻了瓜州城被风沙掩埋的消息。 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沙,遮天蔽日的,将瓜州彻底埋平。他不顾下属的阻拦疯狂的用手去挖尘沙,他的姑娘还在城里,可他挖的双手染满鲜血也没能挖出一条通往姑娘身边的路。 沙子聚散不由人,人的聚散也不由人。 “青青……青青……” 惶惧的呼喊响彻天空,一声急似一声。 楚元浥自噩梦中惊醒,手掌一蜷,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谁握着。 “楚元浥,”趴在床边的新柳抬起头,眼中的迷蒙霎时消散的干净,点点泪光自眼底浮现,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楚元浥……” “青青,”他把她温热的手反握到自己掌心,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我醒了。” 新柳悬在眼里的泪豁然而落,她早知道他这几日会醒过来,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狼狈,可当他真正睁开眼,她还是忍不住哭。 楚元浥想伸手帮她擦擦泪,无奈刚醒过来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新柳初时只是抽泣,后来变成嚎啕,哭的楚元浥心碎神慌,只能握着她的手一遍遍道,“青青,别哭……” 虽有医术精湛的尼嫚在,楚元浥也还是修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元气,在楚元浥能下床走动的那一日,尼嫚向他们辞了行。 新柳这段时间全心关注着楚元浥的伤势,等到尼嫚辞行时才想起来询问白如玉的去向,尼嫚称老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阳关。新柳听完心里有些遗憾,玉郎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找回姆妈的事情,也想告诉玉郎知道。 楚元浥瞧见新柳脸上的失落神色,以袖掩唇假意咳嗽了两声,惹得新柳立即就将注意力移回了他身上,“是不是在外面风吹太久,不舒服了?” 见她这样关心自己,他心里倍觉熨帖,不过也有些微别扭,他是不是养伤养的太久了点儿,怎么在她心里好像形象弱了许多呢? “青青,帮我去屋里拿件披风过来吧!” 楚元浥索性将“弱不禁风”的形象暂时维持下去,借机支开了新柳。新柳走后,满眼戏谑之意的尼嫚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初顾大哥在北海有多“威风”,如今就有多卑微,这反差实在大到让人无法忽略。 楚元浥倒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面子这种东西,他早就抛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打算去哪儿?”话入正题,楚元浥脸上换上了严肃的神色。 尼嫚也敛了笑意,“天地广阔,准备先四处走走,当个云游医师。”她人虽不大,却极有主见。 “需要我派人护送你吗?”楚元浥醒来后不久就从尼嫚口中得知了夜狼族在北海的聚居地遭毁之事。 塔格阿伊雪山覆灭,冰冻的北海冰消雪融,被坍塌下来的山体填成平地,夜狼族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也都四散。 “不用,我跟老师学过功夫,再说我是医师,只有别人求我救命的份,谁也不会想不开来害我,”尼嫚含笑说道。 雪山倾颓,北海被填平,族人虽然死的死伤的伤,可他们身上的诅咒已彻底根除,所以她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担心成年后会经受异变之苦。 现在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老师,老师和那个高深莫测的女人还留在北海,会不会出什么事?可就算会出什么事,她也无法阻止,一来是她没有与那个女人抗衡的能力,二来是老师也不会允许。 老师对那个女人,同对任何人都不一样,她能看出来。 “我走了,顾大哥,好好照顾姐姐,”这世上的烦扰数不胜数,她能管得了多少,索性由他们去,她就做个纯粹的医师好了,除了研习医术治病救人,谁也别想拿俗事来烦她。 这一年,才十三岁的尼嫚已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她这一生,比大多数幸存的其他夜狼族人过的要好。 自从能下地活动之后,楚元浥的身体就恢复得很快,不过身体恢复得快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因为新柳要走,她屡次打量他的眼神告诉他,只等他好全她就会走。 这事让他倍觉头疼,所以在想出留住她的好办法以前,他行了下下策——装病。 分卷阅读158 装病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比如说你装的再虚弱,但身上的伤口总是要好全的,所以自从楚元浥拒绝新柳帮他换药之后,新柳也就逐渐瞧出了端倪。 “楚元浥,我要走了,”某天大清早,当新柳提溜着包袱站在楚元浥面前,楚元浥装病留人的计划彻底失败。 “青青,”他不动声色的拉住她,顺势把她手臂上的包袱扒拉下来,远远扔到了矮榻角落里。 “你做什么?”新柳语声微恼,甩开他的手,就要去拿自己的包袱。 楚元浥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假意捂着自己腰上的伤口,新柳倒确实慌神了一瞬,不过立马就识破了他的伎俩,站在原地气冲冲看着他。 楚元浥被看的赧颜,再装不下去,腆着脸又去握她的手,“青青为何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博可怜的样子让新柳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拿出封信拍在小几上,“不是你叫我走的吗?又是租契又是救命的纸笺,你安排的这么周到,我自然是要走的。” 信自然是楚元浥吩咐秀玉交给她的那封信,也没写多么感人肺腑的话,无非是告诉她租契相关的事宜,以及遇到危急性命之事可以用纸笺向玉郎求救。 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就是他死后她可以抱着大把的钱财好好的过完余生,仿佛她是什么没长心肝的东西一样。 楚元浥看到信,心里发虚,不大自然的咳了咳,将那封信轻飘飘扒拉到自己这边,一边想着怎么毁尸灭迹最快一边道,“这个嘛,青青定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他这一生,在乎的人不多,死也无法放心的人只有一个她,所以从他找回她的那一日起就有心预备着那些东西,他想确保即使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也能过得很好。 其实他也不想有用上那些东西的一天,毕竟他希望自己能伴她一生,即使在她不许他再去找她时,他也没放弃过与她一起度过余生的打算。可他的身份毕竟特殊,且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难免有意外,纵使如今他面临的祸患早已不如以前那样多,也早就有能力将一切危险扼杀在初生之时,但意外这种东西谁也无法掌控。他不想意外发生时,什么都没为她留下。 租契和纸笺,前者是想她衣食无忧,后者是想她身体康健,假如他无法再陪在她身边,他就只有这两个最朴素的愿望。 “那纸笺是白先生托我转交给你的,至于商铺的租契,青青的家人从商,其实那些商铺是我准备的聘礼,将它们交给你,是想叫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新柳一边听着楚元浥胡诌,一边看着那封信在他手上变成碎片,“你你你……” 她目瞪口呆的指着他手下的碎片,反被他将手抓住,“青青,还有什么误会的?” 新柳气结,不过楚元浥这一篇胡诌倒提醒了她一件事,他信里还叫她跟姆妈回西域去呢! “谁要你的聘礼,你不是叫我跟姆妈回西域去吗,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我已同姆妈说了,跟她回西域后就再也不回泠国了。” 楚元浥忍不住扶额,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把这回事忘了。她的身世他早已查得清楚,家里人皆是良善之辈,当初本是想着,他若出什么事泠国必然会跟着生出大变,她与家人回西域远比留在泠国安稳,所以才写了那些话。 “青青定是看错了,我没写过那样的话,”楚元浥脸上浮起笑容,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新柳彻底恼了,懒得再和他理论,“你放开我,姆妈还等着我呢,我……” 话还未说完,陡然天旋地转,她仰躺在他怀里,愣了愣,方才发生了什么来着? 楚元浥低笑一声,倾身亲了一下她的唇,“青青,我这么无赖,怎么会放你走。” 新柳脸上泛起薄红,红着红着就染到了眼眶,两滴泪悬在眼里,滴溜溜打转,“楚元浥,你从前是不是也总欺负我?” 楚元浥慌了神,他可没想过会把她惹哭,急忙将她扶起来,“青青,”喊了一声,又不知怎么说才好,抬着手去帮她擦眼泪,却被她一下打开。 新柳继续控诉道,“我说又说不过你,力气也没你大,耍无赖还不如你,你不让我走,不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嘛!” “青青,”他抱她入怀,吻去她眼角的泪,“我在信里叫你走,是怕我死了,你一个人留在泠国没有依托,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你走,留在我身边好吗,青青。” 楚元浥低沉的嗓音透着难言的悲伤,新柳鼻子发酸,“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吗?” “不是,”楚元浥凝视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在我心里,你一直很好,没人能比得上你,可我总还是希望有人能陪着你。” 她一个人,也能像胡杨一样倔强的蓬勃生长,可形单影只的滋味毕竟不大好受,他体会过那种滋味,所以希望她不必再去承受。 “青青,今后由你欺负我,留下来吧!” 分卷阅读159 新柳眼里的泪又不争气的滑下来,她将脸埋到他胸前,闷声闷气的道,“你从前果真欺负过我?” 楚元浥一愕,他今天也不知给自己挖了多少坑,还没来得及挽救,就见她抬起头,黑黝黝的眸子里还有未散尽的泪意,可怜中夹杂着一点妩媚,晃的他出神。 “若我一定要走,你肯让我走吗?” 她的话将他自心猿意马的边缘拉回来,他沉默了一晌,眼里一片黯然,哑声道,“你还是生我的气吗?”他总是侥幸的以为自己能避开这个问题。 新柳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以前那些她想不起的过去如沟壑般横亘在她面前,让她无法释怀,可从他在河谷舍身救她开始,那沟壑就慢慢被填平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真正的想法,”末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在他开口前又补充道,“不许骗我。” 她这一强调,就将他所有冠冕堂皇故作大度的假话堵在喉头。 “不肯,”半晌,他抚着她的脸庞,将自己心底最阴暗的那一角扯到阳光底下曝晒,“我不会让你走,青青,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放手。” 就是这样吧,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自最黝黑的夜色中走出,一睁眼就将天上微弱不可见的星芒纳入自己眼里,而后散发出又危险又惑人的光。 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很危险,可又无法避免的喜欢上他,为了使自己心安理得的跟他离开阳关,还将他看成另一个人,似乎这样就能抹去他带来的危险感。现在她才发现,他的诱惑力和危险性本自一体,只要她还喜欢他,就避不开后者。 她蓦然捏起拳头往楚元浥胸口捶了一拳,“你不是说今后由我欺负你吗?现在这么凶巴巴的是干什么?” “我……”楚元浥一愣,正想解释自己没有凶她,忽地反应过来什么,捉住她的手,眼底的黯然与失落即刻消散,“青青,这辈子都由你欺负我,我发誓,”语声激动到发颤。 新柳轻哼了一声,“谁要你发誓,你若敢欺负我,我就跟姆妈回西域去,你一辈子都别想再找到我。” 避不开就避不开吧,反正她是有退路的人,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大不了就走。 楚元浥笑起来,吻了一下她眼尾的朱砂,“你回西域我就跟你一起回去,反正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大不了就把西域打下来,等西域归入泠国,她想待在哪儿都一样。 “你又耍无赖……”新柳愤愤地控诉,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元浥堵住了唇,初时她还瞪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后来被他温柔的攻势打垮,晃了晃神,不小心让人捉到了舌尖,彻底失了城池。 等长吻结束,新柳伏在他怀里不肯再看他,只有红的快滴血的耳朵从发丝间露出来,他伸手去将她耳边的发丝拂开,顺着圆润的耳垂看到修长苍白的脖颈,有些意乱。 新柳一下拍开他的手,闷在他怀里道,“你再闹,我就生气了,”语声发软,半点威慑力也无。楚元浥不由得失笑,他还以为小狐狸变成了小老虎,结果张牙舞爪的不过是虚张声势。 不过还好,终究不再是战战兢兢不敢真正靠近他的小兔子了。现在,她也会同他卖可怜,也会同他生气,也会朝他撒娇,他希望的,不过就是她能这样自在的留在自己身边。 怀里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走到里间轻轻放到床榻上。他知道他昏迷的时候一直是她守在床边,他也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醒不过来时唯独她没有放弃,他还知道她留在他身边需要多大的决心。 他此生有她,何其幸运,从此再无他求。 第69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10 新柳近来有些闷闷不乐,一是因为到了年关,姆妈要回西域去;二是因为楚元浥总是在她耳边提成婚两个字,频次多到她生烦。 她如今已习惯了陪在姆妈身边,和父亲兄长也都相处的熟了。她的父兄都是豪疏大气的人,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过一到了她面前简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语声也总是压到最低,生怕会吓到她。有时候他们高兴起来忘了形,同她说话声大了点儿,自己先要自责不说,接着还要被姆妈嫌弃。其实她哪里有那么容易受到惊吓,有父母兄长在侧,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安稳放心。 他们要回西域去,得到了明年夏天才再回来,她心里万般不舍,萌生了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想法。不过每次要和楚元浥商量的时候,都会被他打断,久而久之她也知道了,这人根本就是故意不让她把话说完。 他这样,还敢日日在她耳边嘀咕成婚两个字,她能答应才怪。 “青青,你看这个月月底的日子怎么样?”于是当楚元浥兴冲冲的拿着本黄历又来找新柳商量婚期时,就收获了新柳一个你走远一点的眼神。 “青青,谁惹你生气了?”楚元浥赖到她旁边坐着,假装出一脸狐疑。他心里门清她为什么生气,但耍无赖这一招百试不爽,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日渐用的纯熟。 分卷阅读160 新柳睨了他一眼,笑道,“我没生气,我开心的很,姆妈说带我回霜戚去呢!”霜戚是西域最西的国家,是她父亲的故乡。 “你回去了我怎么办,”楚元浥脸上显出讨好神色,“再说了咱们的婚事还没办呢,等办了婚事我陪你一起回去。”如今这一两年陪她去西域是不大可能的,但他又没限定时间,这样的许诺也不算撒谎。 他这厢在心里昧着良心自圆其说,那边新柳根本不接他的茬,“姆妈说霜戚好吃的多,好玩儿的也多,我还是觉得跟姆妈回霜戚比较有意思。”用他的招数来对付他,她学的飞快。 楚元浥再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挣扎道,“泠国也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也能带你去吃去玩儿,你留在泠国也是一样的。” 新柳哼了一声,“那怎么能一样,我是舍不得姆妈,姆妈还会唱曲子给我听呢,这你也会?” 楚元浥神色一僵,他倒是想说自己能唱给她听,但是他想象不出自己唱曲的画面。 见他无言以对,新柳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神色,“楚元浥,原来你也有不会的,”她脸上故意作出遗憾之色,“那可就没办法了,我还是得跟姆妈回西域去。” 楚元浥见到她使坏的样子,忽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他们不会走,你跟谁回去?”新柳一愕,“姆妈前两天才和我说过要回去的。” “哦?”楚元浥趁着她发愣时不着痕迹的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那必是你听错了,我们的婚期都定下来了,他们自然要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事。” “我们什么时候定下婚期了?”新柳着恼道。 “就在刚才,”楚元浥笑道,新柳这时还没觉察出任何不对,“刚才明明没有。” “刚才明明有。” 她下意识反驳,“那你说刚才定了什么时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被他带进了坑里。 “正旦,”楚元浥一脸得逞的笑意,“青青,咱们的婚事就在正旦办。”此时是熙宁四年的十一月底,距离熙宁五年的正旦只余一个月。 “楚元浥,你无赖。”新柳语声愤愤。 楚元浥得了便宜倒也知道替她顺气,“是,我是无赖,只对你耍无赖,”见她仍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将她的手贴近自己胸膛,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青青,我想娶你,想和你相守一辈子。” 新柳感受到他砰砰的心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加了速,她再也没办法拒绝他,突然将头埋到他怀里,闷闷说道,“你在望都,身份是不是特别重要?” “嗯,”楚元浥迟疑了一瞬,他突然发觉,这段时日他恐怕一直弄错了她闷闷不乐的原因,“我是泠国的皇帝。” 如今他对她已没有什么东西可瞒,只是最近太忙,竟将这件事忘了。 虽然新柳做好了准备,可这身份还是高到出乎她的意料,一股沮丧感从她心头升起,“我不喜欢望都,”可他若是皇帝,自然必得回国都去。 “我知道,”楚元浥轻抚着她的头顶,温声道,“青青,我们不回望都,”他知道她潜意识里始终抗拒着望都,所以才会有设立西都的那一道诏令。那时候,他甚至还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求得她原谅,只是想着离她更近一些总是好的。 设立西都之事,民众议论的最热闹的时候新柳还在胡杨林的小木屋里。 “楚元浥,我那时候把你赶走后,你一直没回望都吗?”新柳鼻子有些发酸。 “嗯,望都离你太远了,”楚元浥叹了一口气,温柔的语声中夹杂着悲伤,“青青,我此生绝不会再负你,别再赶我走了。” 新柳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的“嗯”了一声,他其实也为了她做了许多事,如今的她早已舍不得推开他了。 至于那些尘封的记忆,暂时就尘封着吧,若哪一日她真的想起了什么,再同他细细算清也不迟。 熙宁五年正旦日,泠国皇帝楚元浥在西都举行大婚典礼,以一位身份来历成谜的女子为后。 楚元浥即位三年多,后宫空寂无人,从前官员们劝谏他采选妃嫔绵延子嗣的折子都石沉大海,因此此番他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后也无人敢反对,毕竟后宫有人了总比没人好,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国君在某方面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喜好了。 泠国睿宗皇帝在位四十年,期间令人称道的政举数不胜数,例如设立西都,以商交之利为诱,不断加强对西域各国的控制,又如彻底征服南齐,解决了泠国最大的威胁,为后人一统天下铺平了道路。 不过,这些政举都留于史学家去评述,平民百姓最乐道的,还是这位皇帝一生只有一后的传奇事迹。 有人说他娶的这位皇后出身低微,但美貌异常;也有人说这位皇后其实是位异族女子,且极有可能是来自西域霜戚国的公主;还有人说,这位皇后曾是他手下的死士,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传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唯有一点总是没变,他这一生后宫里都只有这位皇后存在,皇后嫁给他后十年 分卷阅读161 无子,他也未曾有扩充后宫之举,甚至还将上书劝他扩充后宫的官员贬去了边疆。 他处在这样一个时代,站在这样一个位置,他的深情和专一就格外为人所称道。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不起这些称道,不仅因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了不起,还因为他曾犯下的那些过错。 无论他余生有多爱她,都无法抹去曾带给她的伤害的事实,所以这一生,悔愧会一直存于他心底。 在婚典的前夕,新柳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她郁闷忐忑时自然就要找找楚元浥的麻烦,“我听说皇帝都有三宫六院来着,你后宫里是不是也有很多美人?”房里帮着她试穿嫁衣的侍女闻言,觉察出气氛不对,全都退了出去。 楚元浥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把身上正试穿的嫁衣扒拉下来,“楚元浥,我不想嫁给你了。”想想成群结队的美人,就觉得眼花心烦。 “我后宫里只有一位美人,”楚元浥被飞来的横祸砸的无奈,回头得查查她从哪儿听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后宫里空了三年,朝堂上那些大臣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担忧了,生怕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他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养了三宫六院的美人这种无稽之谈。 新柳气恼道,“你宫里竟然真的养着美人?”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的套出狼来了? 楚元浥见她要走,忙抓住她,又好气又好笑道,“美人正嚷着不想嫁给我,恐怕我宫里连这一位美人也养不住了。” 新柳眨了眨眼睛,睫翼扑闪着,像春日里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呢,说不定先是一个,后来就是十个,再后来就是几十个。” “青青,你在吃醋,”他忍不住伸手去摩挲她眼尾那粒小痣,新柳哼了一声,胡编道,“才没有,我只是怕美人多了,都哭起来你不知道哄谁好。” 楚元浥低笑了声,“难为青青这么替我着想,有你一个美人就够我哄了,再多有半个我都受不住,更何况……”说到后来凑到她耳边,语声小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你……”新柳听到他后面的话,刷的一下从脸颊红到耳根,“你无耻。”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去了外间,捡了本游记坐在榻上看,眼神专注的似要将那本书看穿。楚元浥跟过来,好笑地摇头,轻声提醒她,“书拿反了。” 新柳一下子将书转过来,可转过来才发现原本是正的,气的直接就将书朝他扔去,“你还不走?” 楚元浥将书接住,坐到她身旁,柔声道,“我念书给你听,”说着找到上次折好的页码,往下读去。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外面刮着呼呼的北风,室内只有暖炉里偶尔轻炸的燃炭声与他柔和的念书声,她今天试了一天的衣服,又反复习记着婚典的流程,早就疲累不堪,不多时就听得瞌睡起来。 在她阖眼的时候,楚元浥轻轻合上书,将她抱去里间安置好。 “青青,我这一生都只会有你,”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语声前所未有的真挚与郑重。 生生世世,都只有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就此完结,之后应该会掉落两个番外,一个是新柳和狗子的,一个是白如玉和师姐的。 另外,关于新柳的性格,从她和狗子重逢后再分开开始,她一直都在成长,沙暴之险后基本成熟,从此她面对事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逃避。关于她的年龄问题,她的心理年龄是十五六岁,理论上来讲,只要她的悍匪和侠女人格不再出现,她就会按照这个年龄基础成长起来。记忆问题,正文的设定是她永远都不会想起从前的事情,这里再多嘴一句多重人格障碍的问题,多重人格障碍下,患者的某一个人格可能会被其他人格谋杀,谋杀成功后这个人格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设定中,新柳拥有以前记忆的那个人格已经死掉了,所以她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事情。掉落的番外里,我会试着去写另一种情况——如果她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会怎么对待狗子。 第70章 番外一 熙宁十五年夏,望都皇宫中迎来第一位小主子——荣嘉公主。 这位让皇宫内外诸多人脸上充满喜气洋洋笑容的小公主,从降生开始,就与一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是泠国第一位才出生就拥有封号的公主,是泠国第一位出生一个月后还没有取名的公主,也是泠国第一位出生一个月后就被母后带着跑出皇宫远离父皇的公主。 当然,这些“一”字对还在襁褓中的她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对她身边的人来说,意义可就大了,比如说她父皇。 “皇上,皇后娘娘她带着小公主……出宫了。” 当内侍总管战战兢兢的来向楚元浥汇报这个消息时,楚元浥正在冥思苦想给小荣嘉取什么名字好,似乎他前几日想的名字青青都不大满意,连笑也不愿给他一个。 “你再说一遍?”楚元浥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皇后娘娘她带着小公主……跑了,”王总管 分卷阅读162 犹豫着,还是把那个更贴切的词说了出来。 “王总管,你是不是该出宫养老了,”竟然编这种东西来骗他,绝对是老糊涂了。 “皇上,老奴说的是真的,皇后娘娘说了,要带着荣嘉公主去西都,让您……让您别去打扰,”王总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也好在是自己够老,换个年轻点儿的真不一定能顶着皇上黑沉的脸色把话说完。 “她还说什么了?”楚元浥沉声问。 “皇后娘娘还说,她都想起来了,”至于究竟想起了什么,王总管可不知道,只记得皇后娘娘说这话时,似乎十分生气。 想起来了,楚元浥脸色一抽,这真是晴天一个霹雳,“叫钟统领带着人跟上去护送皇后和公主,宣凌云和魏将军来见我,另外吩咐人去备快马,朕要去西都。”一连串吩咐不带停顿,吓得王总管生怕自己听漏了什么。 待王总管出去后,楚元浥忍不住扶额,他就说她这一个月里看他的眼神怎么怪怪的,现在想想,怕是诞下荣嘉那一日她便恢复了记忆,因为她总对他生气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太医院里那些老庸医,还说皇后是因为初为人母不太适应才闷闷不乐,他万不该信他们的胡诌。 “皇上,大皇子和魏将军到了。” 约莫一刻钟过后,楚元浥要见的人就到了殿里。 “朕有事要去西都一趟,朕不在望都的这段日子,朝中大小事务交由凌云来处理。” 大皇子楚凌云是楚元浥和新柳五年前收养的宗室子弟,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虽然才十二岁,但性格沉稳,处事持重,听了楚元浥之言虽有些诧异,还是恭恭敬敬应道,“儿臣遵命。” “若有难以决策之事,便与魏将军商议,”楚元浥说着看向魏瀛,“朕不在东都这段时间,便劳烦魏将军了。” 魏瀛俯首道,“臣不敢,请皇上放心,臣定当尽心协助大殿下。”他虽还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要去往西都,但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 待楚元浥安排完诸事启程赶往西都后,魏瀛和相熟的王总管一打听,立即就明白了这股熟悉感的来源,皇上这么急着走原来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这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嘛! 想起曾经留守望都和老古董们周旋的日子,魏瀛一阵心累,还好如今朝中已没什么说不通的老顽固,且这次看皇上的意思,是要借着机会试试大皇子的能力,重担倒不在他身上。 新柳前脚到了西都,楚元浥后脚就跟上了,只不过跟是跟上了,却一直没见着人。 见不到人就解决不了问题,可他要是强去见了,新柳就要带着荣嘉去西域,首先他肯定不能让人跑的越来越远,其次他也不能让自己显得很没有诚意,恢复记忆这件事有多大他清楚得很,要是不让新柳将这口气顺下去,他恐怕真的有孤独终老之险。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一直拖着,毕竟时间越长,她心里的气可能积的越大。 陷入两难之境的楚元浥苦思了两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不用强闯也能见上新柳的办法,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起居的宫室里不出来,那他在宫室外等着与她偶遇总不能算是用强! “娘娘说待会儿要去花园看新开的牡丹,差属下来问皇上是不是也要去,若您去,她就不去了。” 但这完美的计策还没来得及实施,新柳就派女官过来断了他的念想。他扶额长叹,他差点忘了,她要是认真较起劲来,还真不会随便给他可乘之机。 于是从此开始,楚元浥就只能等在新柳的宫殿外,一等一个月,新柳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她出来走走逛逛之类的,他还得避开。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楚元浥觉得很愁,愁着愁着就想起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如今已是七月盛夏,天气热的让人有些受不了,这一天日暮,新柳在安和殿里将小荣嘉哄睡下后,觉得有些烦热,想出去走走,正好秀玉进来回事,便向新柳推荐了一个纳凉去处——金阑池。 “金阑池?”新柳曾在西都住了五年,经秀玉一提醒,想起西都东北方确实有这么一处专门修来避暑的宫苑,楚元浥当初还带她去过。不过现在想起楚元浥她还是一肚子气,“他确实回望都了吗?” 秀玉前几日就向她回禀过,楚元浥因有急事赶回望都了。 “是,皇上当日走时是这么说,属下也向皇上身边的侍卫打听过,听说确实是望都出了急事才回去。” 十年前楚元浥就将秀玉彻底拨给了新柳,秀玉从那时起正儿八经的上司就是新柳,且如今已是新柳身边地位最高的女官,她的话新柳倒不存疑,只是还是担心楚元浥又耍什么无赖手段。 秀玉看出新柳意动,继续道,“钟统领还留在西都,娘娘若想去金阑池,也有足够的人手护送。” 新柳想了想,道,“既这样便去吧,咱们明日便去。”现在是楚元浥该顺她的气,她缩在这宫室里不敢出去做什么,他要是再敢使什么手段,她就带着荣嘉回霜戚。 新柳倒是猜得不错,楚元浥确实已经挖好了坑让她往下跳。 分卷阅读163 她既不许他去找她,也不许他同她偶遇,他便只好先放出个离开的假消息,他走了,她也就不能再派人知会他她想去哪儿,这样再遇见可就不能算作是他故意设计的偶遇。 这一出弯弯绕绕的谋划后,新柳到避暑宫苑的当天就遇上了楚元浥。是时她正在芙蓉楼外躺着纳凉,芙蓉楼就建在水边,楼下连着一片水榭,水榭旁边有巨大的水车不断将湖水翻搅上半空,湖风来时便顺道送来了沁凉的水汽。 “你……”新柳瞧见楚元浥不过意外了片刻,她就知道什么急着回望都都是假的。 “青青,”楚元浥这么多年别的没练出来,但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谁也比不上,“你怎么也来金阑池了?” 新柳见着他的脸就烦,偏过头去往自己脸上盖了张软帕,躺着专心乘凉,就当没有他这个人存在。 楚元浥凑到她身边扒拉下她脸上的软帕,见她闭着眼,长长的睫翼盖下来,将眼尾那粒小痣笼在阴影里,便忍不住伸手去摩挲。 啪的一声,新柳拍开了他的手,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睁开,看着他不咸不淡的道,“你做什么?” “青青,你真的都想起来了?”楚元浥抓住她的手,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这么多年了,他那一身上位者的气势越发沉厚,然而无论在外人面前多威严多冷肃,到了她这里,都不剩分毫。 在她面前,他始终只是普通人,一个有些爱计较爱吃醋又生怕惹娘子生气的普通男人。 “你说呢!”新柳哼了一声,夺回自己的帕子,盖上脸懒得再理他。 “青青,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十年了,说实话楚元浥早就将新柳会恢复记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然他这次也不会这么迟钝,等人跑了才知道她已想起来了。 新柳侧过身子去不说话,楚元浥便走到另一边继续烦她。 新柳被他嘀咕的休息不成,没好气道,“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想起的!”最初只是因为生产时太疼,以至于想起昔日在暖阁时被蛊毒折磨的情形,后来便桩桩件件犹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里。她想起一件就气好些天,可恨楚元浥还无知无觉的,只以为她是初为人母不适应才生气。她的荣嘉那么惹人怜,她初为人母只有开心的份儿,哪会生气。 “是生荣嘉的时候,”楚元浥瞧见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青青,咱们在南齐在北海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你这人烦不烦,”新柳拿下自己脸上的帕子,斜睨了楚元浥一眼,“我不仅想起南齐北海的事,我还想起诚王墓的事,想起暖阁的事,想起我被当成活死人困在冰棺里的事。” 楚元浥脸色白了一白,就去握她的手,“青青,别生我的气了。” “哦?”新柳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说我气什么?” 过去桩桩件件都是可气之事,他要是数落起自己的罪行,一时半刻还真说不完,况且这要是说起来只会让她气上加气。 新柳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要是说不出就赶紧走,要是明日你还在这儿,我就带荣嘉回霜戚。” 楚元浥自然知道现在不能走,这要是走了,好不容易谋划来的见面机会浪费了不说,今后也别想再见着人。 “青青,我不该在你想不起来时趁虚而入,”若说认错的态度,楚元浥自然做的不差,无论是从声音还是从表情,都寻不出一丝不对,可偏偏新柳现在要顺的不是这一口气,闻言只是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看他一眼,“怪热的,你离我远些。” 楚元浥继续道,“我也……不该将你关在暖阁里,”这时就比先沉重许多,他这一辈子后悔的事不算多,后悔到难以启齿的事也就那么几件,都与她相关。 新柳眼神越发冷淡,楚元浥就知道自己想对了,她无法释怀的确然是那几件事。 “青青,我那时候是个混蛋,你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没有怨言,”好歹也是到了不惑之年的君王,在她面前卑微的像是惹了恋人不开心不知如何哄的青涩少年。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这一面,他如何温柔如何伏低做小都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到头来该抛下你还是会抛下你。 “原来你是到我面前来寻死的,倒也不必,”新柳从躺椅上起身,凉悠悠往湖面睇了一眼,不言不语的往芙蓉楼里走。 “青青,”楚元浥语声有些颤,“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新柳看着他,鼻子发酸,“是觉得我在无缘无故的生气罢?” “我让人告诉过你不必来,是你自己要来,来了却不知道我在气什么。在你心里,大约觉得我多事,毕竟十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气我都该消了,所以你认为随便哄一哄说两句我就该跟你回去是不是?” 新柳看他无言,继续道,“楚元浥,我没那么轻贱……” 话未说完,身子便腾空而起,新柳瞪着通红的眼眶低呼了一声,“你做什么!” 那人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她上了楼,将她扔到玉簟上, 分卷阅读164 欺身上来,眼里难得有几分怒容,“我何时这样想过,你若有气便冲我发。” 他声音拔高了几分,又有些急促,说的新柳一愣,随即冲着他一番拳打脚踢,“你吼我!” 这小狐狸被他养了十年,养的牙尖嘴利不说,爪子挠上来也有几分力气,只是他也没避没闪,直等她闹腾累了才抓住她的手道,“痛快了?” 新柳看着他脖子上被挠出来的血痕,撇过脸去,红通通的眼眶里滚出豆大的泪珠,“不痛快。” 楚元浥指腹擦去她粉颊上的水痕,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了许多混账事,便是用十条命也不够来抵,可青青,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看到我的心。” “若我说,这颗心是因你而存活,在许久许久之前,就是因你才能存活,你愿意相信吗?” 新柳抽噎着,吐出两个字,“不信。” “可是是真的,”楚元浥将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前,“我爱的是你,它爱的也是你。” “你爱的是我吗?”新柳忽的转过头,眼眶里还悬着两颗晶莹的水珠子,“是我还是我这张脸?” “什么……”楚元浥眉头一拧,随即反应过来,叹道,“青青,我既然爱你,自然就爱你之全部,不可能将你的脸排除在外,”新柳脸色霎时就变得惨白,楚元浥看得心中一疼,去吻她眼尾那粒朱砂,“可我并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才爱你。”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在那座山上,其实我并没有彻底昏迷,那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嘴上明明诸多犹疑,手底下救人却毫不含糊。当时我本可以一直假装昏迷,可最终还是想看看救我的姑娘究竟是谁,我怕我不看,你我便再无机会相见。我睁了眼,即使你并不长这样一张脸,也并不是蝠门伪造的那个身份,我也一定会将你找到,然后困你在身边。” 这番剖白他说的恳切诚挚,虽到最后不免露出性子里阴暗偏执的一面,可一字一句都划拉到了她心底。她也是才缓缓然将那段记忆上蒙罩的尘雾擦的干净,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见,确然就是在那座山上,那该是如何说呢,初见时她便喜欢他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如渊薮的眼,充满诱惑力也充满危险性。 她那时满心负担,在瞧见那双眼的第一瞬落荒而逃,而后在诚王府遇到了易容的他。其实凭他那双眼她本就该认出他的,可也不知是初见太匆匆不够深刻,还是因为她不敢面对那双眼的主人身上所携带的危险性,她一直不曾将山中的黑衣人同他划上等号。 甚至,她将和那黑衣人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埋藏到了深处,连她自己也无法轻易启封的记忆深处。 “所以青青,”楚元浥趁着新柳呆愣时,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你并不是旁人的影子,我爱的也并不是旁人,只是你,一直都是真真正正的你。” “可你每一次都放弃我了,”新柳泫然看着他,眼底全是控诉。 楚元浥心中一揪,这就是他的混账之处,从前他最讨厌自己失控,偏偏遇到她之后失控了一次又一次,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无法接受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将她一次次往外推。 这自然是无法辩驳的,除开混蛋二字无可形容。 愧色织在眼底,新柳在他垂眸的前一刻瞧得分明,她道,“那赵元静呢,你将她当做什么?” 即便她能相信他爱她,那他追逐了十几年的人又算作什么,假如他在她出现时就移情爱上她,那这份爱是否来得太过容易与低廉;假如他未曾移情,一颗心难道能装两个人吗? “一个人能同时爱两个人吗?假如能,爱一定有贵贱之分,你放弃我选择她的时候,就说明她在你心里是贵重的那个,而我自然是轻……” 彷如利箭入心,后面的话楚元浥没让她说出口,“不是,救她是为还她的恩,当日她中的火毒分量比我多,等不到白先生来,”他这个人,做事一向计较利益得失,当日那样的情况,他以为新柳能等,而赵元静不能,便用了那株蝉翼雪莲,那个选择同他心中所爱是谁没有干系。 “青青,一颗心里装不下两个人,我这里装着的只有你,”但是他明白这个道理太晚,晚到差点失去她才醒悟。 “你不爱赵元静?”新柳泪盈于睫,望着他问。他摇头而答,“不爱,”没有一丝犹豫。 其实有老皇帝那薄幸人在前,情爱这东西,他最初根本没打算用心经营,在遇上她之前,他也并不懂何为真正的爱。至于对赵元静的执念,更多的是“恰好”。恰好她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救过他,恰好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和他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恰好她出身官宦之家,有资格陪他站上那个位置。若说缺点,赵元静唯一的缺点是下注的眼光太差,一直不信他真的能够问鼎那个位置。他和赵元静你来我往斗法十几年,到了后来,他对赵元静的追逐,只不过一场欲擒故纵的战事,他要征服,要胜利,仅此而已。至于情爱,或许年少时曾有过一星半点儿,但来来回回的纠缠之中,早已磨灭殆尽。 新 分卷阅读165 柳不信他的话,“可你同她成婚了,在我快死的时候,我听到了喜乐,”当日北楼上后来发生的事她并无记忆,是以根本不知道楚元浥和以苍的谈判。 “那场婚事,是网罗楚元沐身后势力的一场计谋,去的不是我,是侍卫假扮而成。”那时候,一切不过都是关乎利益的算计,局中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他自己。 当然,楚元浥这番回答避重就轻,因为婚事虽然是计谋,但若不是他最后醒悟自己爱着新柳,也确然会将其当真。 “是吗?”新柳眼里一片惘然,“可……”想了半天,没想出楚元浥话里的漏洞。 楚元浥心里捏了一把汗时,新柳忽问道,“赵元静呢?她去哪儿了?” “死了,”提起赵元静,他心里早已没什么波澜,可新柳却神色一变,“死了?”满眼怀疑的看着他,“她为什么会死,是不是因为她死了,所以你才要找我回来?” “胡说什么,”楚元浥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走之后,她在望都一处庵堂出家,三年多之后才过世,那期间我可没见过她。”事实上,赵元静是被他强行送去庵堂的,他毕竟与赵元静纠缠了十数年,知道对赵元静来说最残忍的惩罚是什么——想要的一切明明触手可及却不可得。 赵元静死于熙宁五年正月,正是他与新柳成婚后不久,自焚于庵堂,在自焚的前几日,望都前礼部侍郎赵拙一家满门被屠,亦是一把火烧的干净。关于赵元静的身世,他也了解,其父赵拙宠妾灭妻致其妻早死,赵元静作为正妻之女从小被蔑视,所以长成了为了权势地位不顾一切的人。 这些事肮脏处甚多,他不愿在新柳面前提及。 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道,“青青,信我一次。” 新柳倒也能相信他没将她当做替身,毕竟十多年过去,他眼里究竟是装着她还是装着别人,她还是能分辨。只是这时她又想通了别的关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若我没有离开你呢?你娶了赵元静,却把我困在你身边,你当我是什么?”虽然是计谋,但他可没说那场婚事不作数。 楚元浥额头青筋一跳,他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青青,即便我强行困你,你也不肯的,”若新柳没有那场生死之险,他也没能看清自己的心,他肯定只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困住她,但依着新柳的性子,绝不会任他困缚。若她不肯留下来,他还是会看清自己的心,也总会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最重要,只不过中间定然又会有其他许多波折。 “我肯不肯,同你怎么做有什么关系,”新柳满心恼怒,想甩开他的手,“你别碰着我,怪热的,”意思是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楚元浥没让她甩开,反得寸进尺地搂住她的腰,“我们之间是命债,”理不清扯不断,至死都拴在一起。他的眼眸陡然幽暗,霸道而强硬地说道,“无论你走到哪儿,我们的命运都会纠缠在一起,我欠你的,定要一辈子来还。” “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也只属于你一个人,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如此,”明明是缱绻的情话,却被他说的没有半点旖旎的意思。 新柳一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时却还是被他眼底的占有与偏执欲惊地发愣,半晌后推了他一下,“你与赵元静还是命债呢!”说到底还是仗着他有权有势来欺负她嘛,她才不会顺着他往下接话。 方才房里还有些凝重的氛围霎时就散的无形,楚元浥愕然了一瞬,忽然醒悟,“我与她有什么命债,你才是我的命,我的债,”他与赵元静之间就算有命债,也早在他替赵元静祛除火毒时结清了。 他总算是明白,这小狐狸现在就是气不顺在找他的茬,他倒是十分乐意为她顺气,但若是顺着她一直提起旁的女人,那能将她这口气顺下去才怪。 他吻去她眼角欲落的泪,“好了,不许再哭了,哭的人心都碎了,荣嘉都没有你这般爱哭。” 他这时倒有些像当初南齐那个轻浮放荡的王爷,新柳讶异于他的变脸之快,冷哼了一声,“别油腔滑调的,我不吃这一套。” “青青是喜欢我庄重些,可夫妻之间整日里端着持着有什么意思,况且咱们连荣嘉都有了,”他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她才生完荣嘉,近来颇丰腴了几分,一段纤腰之上又是另一番风景。 新柳瞥见他的眼神,推开他,“你什么样我都不喜欢,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烦得很。” 楚元浥道,“那如何是好,卿卿要怎样才肯喜欢我?” 新柳正色道,“我不是说了嘛,你别想着说几句好话哄哄我我就原谅你。” 这就是气还未曾消,楚元浥也认真起来,叹了一口气道,“青青,我不是要逃避推脱责任,你心里有气,冲着我发便好,你从前身子就弱,又才生完荣嘉,别把火赌在心里。” “我说什么你都肯做?”新柳反问他。 “自然,”楚元浥望着她,答的干脆,随即补充,“但不能将我从你和荣嘉身边赶走。” 新柳轻哼了一声,“那好,除非荣嘉在时,你不许再随便 分卷阅读166 出现在我面前,可做得到?” 楚元浥自然不想答应,但眼看着新柳脸色要变,只得道,“好,”至少没将他赶回望都,还是能接受,眼下进一步算一步,不能贪心。 “第二,”新柳才出声,楚元浥便皱了皱眉,“还有第二?”新柳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不能接受吗?好啊,那你回望都去吧!” 楚元浥忙握住她的手,讨好道,“怎么会,青青你说。” “不许动手动脚,”新柳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楚元浥“嗯”了一声,却不肯放开她的手,“总要有个期限吧!青青。” 她睨他一眼,“没有期限。” 楚元浥见着她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她的手,不过还是腻在她身边不肯退远一些,新柳也不管他,“第三,”这时却有些迟疑,楚元浥见到她眼底的踌躇,喊了她一声,“青青。” 新柳回过神,垂眸道,“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她很喜欢荣嘉,可生产太疼了,她不愿再经受那样的痛苦。 “好,”这一次楚元浥却答的极干脆,新柳讶然望向他,他转而握住她的手,“我们有荣嘉便够了,”事实上即便她不提,他也没打算再要什么孩子,生产当日他就在她身旁,他亦不想她再经受那样的苦楚。 “可……荣嘉是女孩儿,”新柳自然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可楚元浥那样的身份,有大把替他在乎的人。即便楚元浥遮盖的那样严密,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是半分不知,五年前他们收养了凌云后,也还有许多朝臣迂回着劝谏楚元浥扩充后宫绵延子嗣。 “女孩儿又怎样,等荣嘉长大,只要她愿意,男孩儿能做的一切她都可以去做,”若叫别人听到,这番话自然又是惊世骇俗之语,但楚元浥说来,有种天经地义的气势,似乎从来便是如此。 他继续道,“青青,我说过,其他的事你不用忧心,若有人在你耳旁嚼舌根,打出去便是。” 事实上有秀玉在侧,后宫里没人有机会在新柳面前嚼舌根,新柳之所以知道朝堂上的事,是因她自己曾偶然间在殿外瞥见楚元浥生气,从秀玉那儿刨根问底问出来的。 “你当初闹着要孩子,是为了什么?”楚元浥这时忽回过味来,眼里划过一抹暗影,他将后宫交到新柳手上,出于尊重她之意,甚少去插手其中的事物,但如今看来,他还是该管一管,免得有些不识相的东西去惹她烦扰。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孩子,”新柳心虚地垂了眸,她当初闹着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一来的确是自己想要,二来也是想替他分担一些压力,总不能让他把所有劝谏的朝臣都贬去蛮荒之地。 见了她这幅样子,楚元浥还有什么不明白,“你……”一声长叹,“怎么这么傻!”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就不能信任你夫君的能力,难道那些事我处理不掉吗?”若不是她当初身子已调养的不错,她再怎么闹,他也不会同意要孩子,更何况她还存了旁的心思。 “你管我,”新柳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你不喜欢荣嘉,那我带着她走好了。”反正她怕疼,为他拼这一次就耗光了所有勇气,“我走了,你可以娶很多个美人,要多少孩子没有,自然不稀罕一个荣……” 这便是说不过又开始胡搅蛮缠,楚元浥拉她入怀,堵住她的唇,半晌后方停下来恨恨道,“我怎么就将你养的这般牙尖嘴利,说话跟下刀子似的,句句往人心窝里扎。” 新柳一偏头,眼里泪珠子又滚下来,“你嫌弃我,我走就是了。” 楚元浥擦掉她脸上的泪,无奈道,“好了好了,莫哭,哭坏了眼睛怎么办。我哪里嫌弃你了,我爱你还来不及。” 脖颈间全是他呼出的热气,新柳抽噎着推他,“方才才说过的,不许动手动脚。” “嗯,”楚元浥应了一声,轻咬着她的耳垂,含糊道,“我允的是从明日开始,今夜不算。” “你,”新柳气结,偏他那双手不规矩的游走,她渐渐被勾地意动,眸光一片潋滟。 本都旷了许久,遂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夜深了,楚元浥因听她声音嘶哑了,怜惜她的身子,才堪堪停下。 诺如何允与怎样兑现原是两回事,所以当第二日楚元浥抱着荣嘉整天待在新柳身边时,新柳就知道昨日的约法三章又是白定了。 “你不累?”新柳这次不曾着恼,照顾襁褓里的小奶娃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她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是时楚元浥正将睡熟的荣嘉放到摇篮里,闻言脸上浮起一片宠溺笑意,低头亲了亲荣嘉粉嘟嘟的脸蛋,“不累,青青你瞧,我们荣嘉生的多像你。” 新柳哼了一声,这才几个月大,看得出像谁才怪。 楚元浥这一坚持就坚持了三个多月,日日抱着荣嘉在她面前晃悠,夜深了还要赖在她殿里处理那些望都送过来的折子,惹的她甚是心烦。 “你不用回望都吗?”自从五年前她提议跟他回望都,泠国的朝堂重心就又回到了望都。 楚元浥笑道,“望都有凌云在,你放心。” 分卷阅读167 “你……”新柳被他气的无话,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这么无赖!”她只许他在荣嘉在时出现在她面前,他就干脆当起“奶娘”,无一刻不带着荣嘉在她跟前。 “青青,你觉得这个字当荣嘉的名可好,”楚元浥在书案前写了一个字,拿到新柳面前,继续装傻充愣。 纸上一个“鸾”字,新柳看了,暂时忘记与他计较,“楚鸾,”是个不错的名字。 于是小公主荣嘉终于在出生半年之久后,得了一个名字。当然彼时她的父皇母后都已叫她的封号叫的顺了,此后唤她名字的时候反而很少。她这一生,只有一个人唤她阿鸾的时候比唤她荣嘉的时候多,那就是她的皇兄楚凌云。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她定下名字的这一日她的父皇还没能哄得母后开心,她也还未曾与皇兄接触,只得继续当着父皇哄母后的“工具”。 “青青,你一直想去霜戚看看,不若今冬我们就带着荣嘉去霜戚走一趟。” 楚元浥这样提议时,新柳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反应过来,“你说真的?”他毕竟身份不一样,霜戚又在西域最西,去一趟要花不少时候。 “嗯,望都有凌云和魏瀛在,我抽身半年没有问题,正好将荣嘉带去见见她外祖父外祖母,”楚元浥提议是真心,这么多年他一直忙于政事,未曾兑现承诺陪新柳去过,其实心中颇多愧疚,这一次倒是难得的机会。 若说没有触动自然是假的,但新柳不愿让楚元浥看出来,嘴上只道,“去霜戚同我原不原谅你可是两回事。” 楚元浥笑道,“这个自然,”她这副口不对心的样子他若看不出有假就怪了,只是也不拆穿她,反正他确实不是为了博她原谅才陪她去霜戚。 嘴硬的人往往心软,新柳这话说出去不到一天,心里就因旁的东西生了转变。 当日晚间楚元浥因外头有事出去,殿里只有新柳在,秀玉见其有心事,想着两位主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何苦再多生龃龉,于是便将北楼上曾发生的事告知了新柳。 新柳听了,愣了许久,然后起身去了楚元浥惯常住的那宫殿,果然在宫殿深处瞧见了蛊毒发作的楚元浥。 她自然知道蛊毒发作是什么滋味,可这一月一发的蛊毒,楚元浥却能硬生生瞒她十多年。 她捂着嘴悄然退出了宫殿,在夜色里慢行,直到月至中天才走回自己的住所。 他曾做了许多混账事,许多她想想就无法释怀的混账事,可偏偏他又愿意为她以命换命,甚至甘愿被蛊毒折磨一生,他的爱来得太晚,却足够沉重,重到让她无措。 之前她也信他爱她,可终究没将他说的“命债”当一回事,现在想来,他们之间的确是命债,一命系一命的命债。 “荣嘉,你说你父皇怎么能这样呢!”彼时荣嘉正因为殿里长久没有熟悉的气息而闹着夜,听见母后那幽幽的叹息,竟止了哭,一双黑黝黝的眸子转啊转,将眼眶边上悬着的两滴亮晶晶的泪珠又挤下来。 “还说你不爱哭,全是假话,”新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抱起她低声哄着,“乖囡囡,睡吧……” 睡着了,就不用为了谁着恼忧心。 他们一家三口出关的日子是个晴天,彼时阳关刮起秋风,早已不热。在宽敞的马车里,楚元浥正哄着荣嘉,忽听闻耳边有人道,“楚元浥,我不怪你了。” 那声音低沉地还不及春日的和风响亮,可却似千钧之石砸在他心头,等他抬头,只见她散漫地靠在软垫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仿佛是睡着了般。 他哽声难言,将荣嘉放到她身旁,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牢牢握紧。 所谓圆满,即是如此。 第71章 番外二 她来的那一日,塞外正好飞雪连天,无垠的沙漠一片皑皑。那一身红衣,在灰白的苍穹下似一团燃烧的烈火,陡然间打破天地间的死寂,彻底驱散冬日里的昏沉。 他恍惚中记起,许久之前,她也曾穿着如火的红衣缓缓向他走来,那时落在她身上的不是飞雪,而是如银的月色。 “小师弟,别来无恙,”嫣红的唇微微向两角舒展,似黑玉般的眸子里流动着莹润的光芒,风雪为这一声招呼一寂。 “师姐,别来无恙。”白如玉耳边充斥的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失去常率的心跳。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啊,小白,”像是单纯的感叹,又似乎夹杂着一些嘲讽。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小师弟,”她站在他十步开外,飞雪似一面晃动的薄纱阻隔在两人之间,让彼此的身影俱都变得缥缈。 “师姐,是来报仇,”当日他和以朱将她封印,以她的脾气,这口气必咽不下。 她笑容嫣然,也不否认,“小师弟,你猜我会怎么做?”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经冷冽的风雪一浸,似一把带冰的钩子,扯得人心中一凛。 分卷阅读168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心中对那人的愤恨还未曾消,因此暂时不急着惩罚他,而是要去寻那一族的麻烦,“师姐,世事流转千百年,放了他们吧!” 啪的一声脆响,方才还在十步开外的人倏忽来到他面前,扬手甩了他一掌。风雪在她身后照常落下,仿佛刚才根本不曾有人冲破它们结成的幕。 北风烈烈,他苍白的脸上浮现红痕,伴随着嘴里的血腥味道,皮肉上的火辣痛意也升起来。 “以白,”只在他封印她的那一日,她这样叫过他的名字,而今再听闻,声音里既无昔日的同门情谊也无仇人之间的愤恨,“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正好缺一把趁手的刀。” 那麻木冷削的声音让他明白,千百年后归来,她依旧未曾将其他人看入眼。 望着她森寒的眼神,有些幽远的记忆忽然在他脑海里变得鲜活,曾经将万物视作蝼蚁蟪蛄的月神以苍,只对一个人另眼相看,而那个人却背叛了她,是以她身上唯一一点情感早就消逝。 也许,面对那个人,她还会有恨,可面对其他人,连恨也没有。 “走吧,”那股寒彻天地的压迫感消散的无形,风雪复又喧嚣,她脸上浮起笑容,“小白,愣着干嘛,就算要杀人,也得先拿回自己那张皮不是。” 那轻松欢谑的笑容,仿佛片刻之前的一切皆是一场无端的梦。 她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牵起他的手,“冷死了,小白,帮我捂捂手,这副皮囊可禁不住这天气。” “不知道我自己那具壳子冻坏没有,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小白,你可要小心……” 一路上都是她在说话,因听不到他的回答,她不时还会停下来看看他,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看半天后笑叹一声,“小白,你性子越来越闷了。” “是嘛!”他那一声叹息被风雪声掩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没被她听到。 走进塔格阿伊山时,她搓了搓手,呼了一口热气,“这鬼地方现在变得这样冷,你们将我的壳子放到哪儿了?” 他抬手指了一处方位,换来她又一句抱怨,“那么远,还不快点儿走。” 从前,塔格阿伊只有山巅常年被冰雪覆盖,其他地方皆顺应四时之变,不像现在这样寒冷,在山群主峰的腰间则坐落着层叠有致的建筑,那便是巫门所在。巫门最庄严之地乃是神宫,修的巍峨高大,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到它,都能感受到它带来的压迫。 然而,千百年前,巫门与神宫尽皆倾覆,曾经占尽群山之险的建筑也都朽烂为尘,只有喧嚣的风雪不息,像是在为千百年前的繁荣盛景唱着挽歌。 她的身躯正是放在主峰山巅的洞穴内,可到了地方,却只余下空冢。 外层的石椁犹在,唯独不见盛放肉身的棺。 “怎么回事?”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眼神似寒水凝冰。 “师姐……” 未等他说完,绕着石椁走了一圈的她忽然顿住,抬起头凝视他,“阴沉木,你们胆敢用阴沉木盛放我的身体。” “师……”那一声只喊出一半,他便不能再呼吸。她掐着他的脖子,目红如血,“真是我的好师弟,竟能想到这种办法,看来当日我就该杀了你们两个杂碎。” 以阴沉木为棺,入土一日沉一丈,至三百丈则随地气而走,迹不可寻。 “师姐,如果……现在这副身体已经用习惯,又何必找回原本的那一具,”这种时候他本该闭嘴,闭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他偏偏忍不住,即使发声困难,也坚持将话说完。 这话让她的怒火陡炽,“你知道什么,”她为了找到合适的皮囊盛放神识花费了多少心思,为了避免自己猝死还研制出钻心蛊那类的东西续命,有多少次她从将死的躯体中苏醒,都要赶在躯体再度衰亡之前找到新的寄体,这其中的艰难之处有谁知道。 而他,将她封印使她失去自己的身躯,害她的神识在人世间流亡差点消散的他,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在她的手底下,他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窒息将死时她忽然将他甩出丈远,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小师弟,你猜我要是找不回自己的身体,会怎么对付他们?” 他才从窒息中解脱,心中便陡然一片冰凉,“师姐为何一定要找回那具身体,在我看来身体不过躯壳,新的旧的都没什么差别,况且找回那具身体你就会放了他们吗?”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走到他面前俯看着他,眼底一片漠然,“小师弟,你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了解我呢!” 人人尊崇敬仰的巫族月神,从未曾将她的信仰者瞧在眼底,在她眼里,他们与蜉蝣何异,蜉蝣若哪一天碍了她的眼,她随手便可毁去,哪怕是他们本身并没有犯错。 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却还随心所欲,这样恶劣的本性,只有他窥见。 “可是你终究还是知道的不够多,”她眼露轻蔑,“即便都不过是躯壳,也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吗?以前的她是什么样,是沧波上傲放的红 分卷阅读169 莲,如火般热烈,也如火般滚烫,轻易接近的人都会被烧成飞灰。现在的她呢?其实同以前也没太大差别,换了具年轻稚嫩的躯壳,似乎燃烧的比以前还要炽烈,实际那火焰之中包裹的是坚冰,冷硬胜过塔格阿伊山巅上千年的积雪。 她所说的不一样,大约是对那人来说不一样。 “现今这副身体已完全为你所用,也不会再衰亡,师姐你为何执着?” 她昔日所有的力量都能借助如今的身体施展出来,且已将这副身躯修的不老不死,与昔日无异,既然如此,那么找回那具躯体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那个人吗?” 就在他这句话出口时,她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怒意炽盛。面对她的愤怒,他却没有丝毫退缩,“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师姐你再心心念念又有何用,就算换上昔日那副皮囊,亦不能为他所见。” 千百年前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封印她,如今便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激怒她。 她脸上的怒容忽然敛去,一抹笑容浮现,像是漆黑的夜里空中陡然妖生出一朵红莲,包含着无可预知的危险。 她从他身旁走过去,懒怠给他一个眼神,在她的步子踏到出口时,山体耸动,那凝结了千年的坚冰开始皴裂,山巅积雪滑落,似翻滚咆哮的洪水冲向低洼之处。 “师姐……” 曾经巍峨的神宫虽然已归尘土,可神宫中央的石刻祭台却还静躺在地,千百年后其上的冰雪被驱逐,它得以再见天日。 剧烈的震颤中,天地似乎将要颠倒,那烈烈红衣站在祭台中央,手上捏着指诀,淡漠的眼神刺透身周的风雪,一直望到群山之外的村落与深海。 雪山倾颓,平地生隙,坚冰消融,海水成洪。 无数的夜狼族人从毡房中冲出来,在这噩梦般的景象里发出惨呼,年纪衰残的老者望着远方崩裂的雪山,眼中忽然涌出浊泪,他们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古老的语言,只有夜狼族族人才能听懂的古语。 那是在向月神求饶,千百年的惩治之下,他们已忘了最初被惩罚时生出的怨怒,只望月神能放过他们,让他们得到解脱。 只有月神才有倾倒山川之力,慌乱奔窜的夜狼族族人在长老们的念词声中忽然了悟,纷纷跪倒在地,祷告时眼里流露的却是绝望的光芒。他们之中许多人根本不了解千百年前的事,可他们知道自己因何受罚,因为背弃,他们的统领背弃了巫族之神,是以月神对他们一族下了诅咒。 见月化狼,嗜血好杀,不是人亦不是兽,是为夜狼族。 做人时,被兽性折磨,成兽时,不能控制杀戮,却偏偏余有一丝人性。 这样恶毒的惩罚,却出自神明之手。无边的风雪之中,唯一傲立不曲的女孩儿心中发出怒吼,她发疯一般朝着倾颓的雪山奔去,这种时候,也无人分神去拦她。 雪山已无路可进,她在迷蒙的雪雾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遂跟着那道影子直奔到北海边。 是时北海上冰消雪融,冰冷的海水喷涌而出,顺着地势流向低洼处。 北海上升起一座石刻的祭台,同群山之中的祭台一模一样。 当尼嫚沿着高地来到岸边,便瞧见一袭如火的红衣站在广阔的祭台中央,明明红衣如火,可整个人身上透出的却是冷寂与肃杀。 坚冰包裹着烈火,究竟最终是坚冰融化还是火焰熄灭,常人都无法预测,尼嫚此后一生也没再见过这样的人。 “老师,”看见站在祭台边缘的白如玉,尼嫚大喊了一声,随即踩着不知何时升到海面的石柱,也到了祭台边缘。 白如玉听见熟悉的喊声,心中一惊,无暇回头时已感觉尼嫚到了身边。 祭台中央的人漫不经心的抬眼,扫过那小小的影子,脸上无波无澜,“老师?小白,你敢用我教你的东西去教这些贱民。” 那声音说不出的冷冽,白如玉心中一颤,两次分神,终究还是受了影响,无法再与她的力量抗衡,一口鲜血旋即洒到祭台上。 “老师,”望着陡然呕出鲜血的白如玉,尼嫚惊惶的喊了一声,想要上前去扶,却被白如玉止住,“别过来。” “师姐,”他抬头望着她,语声沙哑,“放了他们吧!” 她的唇角勾起,“你是在求我,小白,你拿什么求我?” “师姐想要我如何做?”白如玉问。 她的笑未达眼底,讽道,“你觉得我会为了你放了他们?” “那你要如何才能放过夜狼族?”尼嫚已知道,这个人就是使他们世代身陷诅咒的人,“若我能找到北海底下的东西,你能放过我们吗?” 尼嫚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或许是害怕老师被这个女人伤害,也或许是目睹太多族人被折磨的场面,她真的很想摆脱那个桎梏他们千百年的诅咒。 在夜狼族里,世世代代有这样的传言,只要能找到月神扔进北海里的东西,就能获得月神的宽恕。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可他们从未曾 分卷阅读170 停止寻找的步伐,许多人因寻找那东西在海底溺亡。 以前尼嫚总想着靠医术缓解族人的痛苦,可现下这个女人已经回来,他们一族人的生死存亡恐怕只在今日就会定论。 “北海底下的东西?”以苍脸上的笑容陡盛,千百年前她将那人送予她的红莲种子扔到了浩渺难测的海水中以示决绝之意,可竟然生出这样的传言。 若这沧波之上能绽放红莲,我便原谅你,如何? 昔日言犹在耳,可谁都知道海上生不出红莲,况且那时她已将他心爱的女人杀死,彼此之间结下深恨,那不过是句讽言,可他愚蠢的族人竟当了真,还衍生出这样的传言。 望着她脸上嘲讽冷淡的笑意,白如玉心中一凛,昔日她与那人决绝时他根本不在场,所以他们最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不清楚,夜狼族笃信那说法,他便也以为她曾许下放过那人族人的誓言,原来根本不曾有。 是了,以她的性情,根本不会有这种誓言存在。 那么,夜狼族为何会生出这样的传言?或许只是为了给无限苦痛的生命编织出一点希望,如此促使自己能坚持活下去。 “北海底下什么……”以苍话未说完,白如玉陡然道,“尼嫚,你过来,”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笺递给尼嫚,“去阳关找你新柳姐姐,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他早就收到了新柳传递过来的消息,知道那边有性命垂危的人等着他去救,只是无法分身,现下正好支开尼嫚。 以苍才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料想的不错,那传言果真是夜狼族自己编织出的谎言,他怎么忍心让尼嫚知道真相。 “夜狼族若在我便在,夜狼族若亡我便亡。” 听到白如玉的话,不仅是尼嫚,连以苍眼中都划过一丝惊异,而后眼底便涌出愤怒的波涛,他竟要与他们共存亡。 尼嫚纵使千万般不愿,在白如玉许下这样的承诺之后,还是拿着纸笺远走,“先生,你多保重。” 她的力量绝对无法与那个女人抗衡,而且即便她有那样的力量,先生也绝不会允许她同那个女人对峙,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尼嫚无从探寻,她只知道她走出很远之后,天地忽然归于平静,她回望身后,便见祭台之上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低者匍匐在地,却并不卑微。 先生到底以什么样的条件才换得那人宽恕夜狼族族人呢?望着忽然从诅咒之中解脱而满脸茫然的族人,尼嫚心中疑惑重重。 北海的祭台之上,白如玉单膝跪地,似是因为长久的消耗无力再支撑自己,“我愿与师姐签生死契,”在她的怒火发泄之前,他这样说道。 “为了他们,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她的怒火忽然无迹可寻,笼罩身周的风雪变得喧嚣。 “不是为了他们,”白如玉唇边绽出一个笑容,肆意而陌生,是她从不曾在他脸上瞧见过的那种笑。 “好,”天地间的喧嚣忽然沉寂,这个交易对她来说并不亏,生死契乃是巫门的禁术,签完生死契,他从身体到灵魂便都属于她。她生他便生,她伤他便伤,她死他便替她去死。 从今往后,他便如同她的盾,永远无法违背她,且死后不会有独立的神识,也不会像她一样拥有寻找寄体的机会。 对于她来说,他将会是世上最好用的刀,且绝不会伤到自己。 “小师弟,走吧!该去见见另一位故人了!”一场大祸就此消弭,她从他身旁慢慢走过,似信步闲庭,暴戾与怒气如沙漠上融化的积雪,消失的迅速而干净。 “去见谁?”他问。 “你说呢?我放过了他的族人,可这笔账并未算清,总不能让他也安安稳稳活在这世上。” “什么?”那口积在喉头的鲜血猛地呕出,他艰难的起身,“他还活着?” “是啊!”她转身,脸上浮起明媚笑容,“本该骨头都烂没了的人竟然还活着,小师弟,你说我该不该去找找他的麻烦。” 仅仅只是找找他的麻烦吗?又或者并不是去找他的麻烦。 白如玉跟在她身后,如同行尸走肉般木然地前行。 历经如此冗长的岁月,他却还活着,她却还惦记着去找他。 “你一定要去找他?”白如玉忽然抓住她的手,让她无法再往前。以苍回身,眉间浮起不悦,“怎么?你好心到这种地步,连他也要救。” 若换做以前,他定然无措,也不会再坚持,可这一瞬他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固执地拽着她未曾放开,仿佛质问般,“你要去杀他?” 她皱起眉,忽然又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仿佛多年前他们初遇时那样,“小白,你怕我去找他,你该不会喜欢师姐吧!” 许多年前她捏着他的脸调侃,“和月湖里的水玉似的,不如叫你玉儿!” 那时有人提醒她,“圣巫,师父已经为他取名以白。” “没新意,”她好似十分遗憾,末了笑盯着他,“不如你做我徒弟怎么样,名字好听些。” 分卷阅读171 闲散随意,漫不经心,说过即忘,可他却一直记着,她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一直记着。 “师姐说笑了,”白如玉拂开她的手,苍白脸面上浮起浅笑,“我只是希望师姐莫要再造杀孽。” 他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那个人是死是活,他都不会有机会。 在她眼里,他亦是蝼蚁。 她高兴时便扔给他一块饴糖,不高兴时踩死他也不会有丝毫惋惜。 他沉浸在无力的叹息之中,连她停下脚步也没察觉,“小白,往哪边走来着?” 他将她撞的一个趔趄,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她生气的怒吼,“怎么,报复我?” 他无奈地抬起头,找到了大概的方位,闷声不语地给她指出来,换来她一声浅笑,“好小白,带着你,师姐就省心多了。” 是么,那她身旁会永远为他留一个位置吗?又或者,等找到那人,他便可“功成身退”? 在未到最后一刻之前,谁又知道答案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