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月年》 分卷阅读1 【民国】《付家月年》作者:正宗的百花仙子 文案 有些东西,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男女主都不美好…… 洁癖党慎入! 注:故事篇幅有点大,1918——1995,广州。 两人不知道就这么坐着沉默了好久,江月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场夜静:“我发现9月13这天,每年都会发生令人记忆深刻的事。” 付鸿闻言,回想了下。 1913年9月13,她的出生日。 1923年9月13,他送给她笔记本,她现在都保留着。 1929年9月13,他们分离,她嫁给周沦。 1938年9月13,他在防空洞里悄悄地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 1948年9月13,他的儿子出生。 付鸿忽然想,究竟是哪个9月13改变了江月年一生呢。 付鸿不知道,江月年也在想这个问题,是1927年的9月13吧。江月年十四岁那晚,象征着她整个人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有些秘密,永远都别讲出来。 晚风拂过,有些冷。 付鸿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回房睡觉吧。” 江月年点头,也就朝屋内走去,打开门的那刻,付鸿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生日快乐。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民国旧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付鸿、江月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知道。 立意:战争、灵魂、错过、永世。 1993年,夏。 几十年过去,付家在整个广州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付宇峰身为付家唯一的男主人理当担任起整个家族的责任,可他却放浪形骸,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整日游手好闲寻花问柳,如今,他带着一个从夜总会出来的小姐回了付家大宅。 二人挽着对方,脸上均是潮红,步伐摇晃,说笑时酒味在他们周围蔓延。 管家王叔见了,直接吓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缓过神后,急忙吩咐了几个下人把付宇峰和那女人隔开。 付宇峰因此脾气大发,骂骂咧咧:“臭老头!你干什么,把小茶花还给我!” 声音大得让偌大的客厅响起了回声。 王叔一脸为难带着少许恨铁不成钢,压低声:“少爷!你带个女人回来做什么,这让年嫂知道了,少爷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付宇峰一听眉头皱了起来,斥吼道:“闭嘴!你少给我提那老太婆!” 下一瞬,他便看见楼梯上多了两个女人。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扶着一个杵着拐棍却风韵仍存的老婆走了下来。 付宇峰一见,身体潜意识地就站直了,连酒意都醒了不少。而旁边的小茶花被两个下人拉着手胳膊,嘴里说着胡话,付宇峰心虚地看了眼朝他走来的二人。 年轻女人的表情是担忧,老人的表情则是面无表情。 付宇峰看到那老婆子的脸色,说不怕是假的。 他怒视小茶花,对下人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她拉下去!” 说罢,两个下人把嘴里不停嘀咕喝醉的小茶花拉了下去。 没了小茶花的闹腾,偌大的客厅安静许多。在这静谧的气氛中,付宇峰更是提心吊胆。 没一会儿,那两个女人就来到他的面前。 就连王叔看付宇峰的表情也是带着浓浓的担忧。 在老人开口之前,年轻姑娘率先对付宇峰说道:“宇峰,你瞧你这德行,传出去了岂不让付家笑掉大牙。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指责之间,还透露着护宠,“一股酒气!赶紧洗洗睡吧。” “是,是。姐说得是,我先回房了。”付宇峰连声回答,不敢看老人一眼。 说着就要跑,没几步就被身后那道苍老威严的嗓音给震住了。 “整日游手好闲,如今还把这伤风败俗的女人带回付家,你把你当成什么了?把整个付家当成什么了?”老人很生气,杵着的拐棍时不时跺在地上。 付宇峰转过身垂着头,不敢与她顶嘴。 付宇婕在一旁说好话:“年奶奶,就饶了宇峰这一次吧。他下次肯定不敢了。” 江月年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宇峰,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付宇峰一听江月年不跟他计较,笑脸盈盈的:“是,年奶奶,我知错了,下次一定不犯了。” 江月年说:“不过宇峰——从明天起,你就得待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准去,直到你肯去公司帮忙。” 语气笃定,不让人有反驳的机会。 分卷阅读2 江月年又杵着拐棍准备回屋,付宇峰在身后嚷嚷:“年奶奶!你这是何必,我不是那块料!” 江月年没理他,倒是对身旁的付宇婕柔声道:“宇婕啊,你别袒护他,得紧紧管着他,懂么。” 付宇婕很乖巧:“是。” 付宇峰就真的待在家里好一段日子,不是说他乖巧,只是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就连上厕所也有人跟着。 付宇峰对此十分窝火,可也习惯了。 年奶奶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不是没见识过。 刚开始他还经常找些法子为难下人,找机会逃跑,可一个月以后他却乖顺不少,整天待在屋子里,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江月年时不时询问王叔他的情况。 王叔说:“年嫂,您放心吧。最近少爷乖得很,我进去给他送饭时,经常看见他在看书呢。”他看了看时钟,晚上八点,“这时候少爷也应该在看书。” 江月年闻言,有些惊讶,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开心:“是么,那我得去看看。” 江月年在王叔说完那番话后是真的相信宇峰是浪子回头了。 可在他房门外敲门多次得不到回应时,江月年心里升出了不对劲与隐隐约约的悲伤。 江月年催促的声音多了些恼意:“宇峰!把门给我打开!” 里屋的宇峰声音慌忙:“马上,马上就好。” 不等付宇峰主动开门,江月年已经叫王叔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进入眼帘的是,付宇峰和一个女人急匆匆穿衣裳的画面。 江月年皱起了眉头。 王叔也是一脸仓皇:“少爷,你这时候不是在看书吗?” 江月年冷哼一声,杵着拐棍进了屋,走路时气得浑身发抖,王叔在一旁搀扶。 江月年举起拐棍狠狠地在付宇峰膀子上打了几棒。 付宇峰起初还能忍受,但一棒棒的早已把他的耐心给打坏了。 付宇峰握住要落下的拐杖,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年奶奶!你别打了!不管我是好是坏,与你都没有关系。你只不过是我们付家的一个老管家而已。” 说完,江月年一个巴掌给他扇了过去。 付宇峰被打得有些懵,但任然继续说了下去:“我没说错,你只是个仆人,你凭什么管我?” 又是一巴掌,这次不是江月年打的,而是不知何时冲进房里的付宇婕。 这一巴掌倒把宇峰打清醒了,他看了过去。 宇婕气得满脸通红,江月年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咳嗽之后几乎昏厥,还好王叔扶住了她。 宇峰也被吓坏了:“年奶奶,我错了,你别生气。” 江月年呼吸极其不顺,宇婕的手在她胸口处上下抚平,过了会儿江月年才缓过来。 她看着付宇峰的眼神依旧笃定,不能反驳。 江月年的声音很严厉:“当初你爷爷临死之前说过,把这个家都托付于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得管着这个家,就得管着你!”兴许太激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付宇婕轻拍江月年后背,颇为关忧:“年奶奶,别说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江月年又继续对宇峰说:“竟然你死性不改,那我大可将你逐出家门,明天我会亲自送你上火车,去哪儿也行,总之你得不到悔改就休想回来。” 付宇峰一听就急了:“年奶奶我……” “王叔,扶我回屋。”江月年瞌上眼,心意已决。 江月年走后,付宇峰窝在被窝里生闷气,宇婕坐在一旁安慰他。 可又说了句:“宇峰,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你干嘛要这样对年奶奶说话。” 付宇峰起身,恼怒地把枕头摔在地上:“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一气,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待在广州。姐,你给我求求年奶奶吧,我一定不犯了。” 付宇婕捂住耳朵:“你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哪次你做到了。”叹了口气,“宇峰,年奶奶的本意是好的,让你去磨磨性子回来接管生意,光宗耀祖。” 付宇峰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还光宗耀祖。” 付宇婕拍了拍他脑门,恨铁不成钢:“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得听年奶奶的话。她今年八十岁了,你就让她老人家省省心不行吗?” 付宇峰撇撇嘴,突然想到什么,把脸凑到付宇婕面前,好奇地问:“姐,你说,奶奶在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啊。” 付宇婕嗯了声。 付宇峰感到不可思议:“不是吧?连奶奶在的时候她都独掌大权?姐,这年奶奶是不是和爷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爷爷凭什么让个下人管家啊。” 付宇婕看宇峰那好奇的模样,旋即一声叹息:“其实年奶奶也很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你说说。” “二十年前,妈妈因生你难产而死,爸爸也在你三个月大的时候在外地做事意外去世。咱付家啊就只剩 分卷阅读3 下爷爷奶奶和年奶奶这些长辈了。爷爷是个很严肃冷酷的人,做事又特别认真,经常在书房里工作一晚都不睡觉,日子长了他在你三岁的时候患了晚期肝癌,临死之前,他只让年奶奶进屋,就连他亲老婆都没见得着他最后一面。 当时我也才八岁,好奇心作怪,偷偷地在门口偷听讲话。爷爷告诉年奶奶,今后这个家就拜托年奶奶照看了。可你说爷爷和年奶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但在爷爷死的时候年奶奶一颗泪都没掉,一点都不像奶奶哭得恨不得就随爷爷去了。但你说爷爷和年奶奶真是清清白白的,那这么一大家子凭什么让年奶奶管啊。 其实以前我和你现在差不多,特喜欢跟年奶奶置气。直到十五岁那年,一堆小伙伴来家里玩捉迷藏,我一不留神了溜进爷爷的书房里去了。通常爷爷书房都被门锁着,我都没进去过,好不容易进去了我可好奇啊。然后就到处看,没想到,还真正他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些名堂。那是个木盒子,里面是一个泛黄的日记本,我就打开一看,全是年奶奶写的。” 说到这,宇婕突然停了。 宇峰没好气地说:“干嘛停了啊,继续说。” 宇婕眼眶莫名红了,声音都有些闷闷的:“自那以后,我就理解年奶奶了,就不故意惹她生气,听她话了。” 宇峰纳闷,最重要的日记本,宇婕怎么停着不讲了。 宇峰一直催宇婕继续,可宇婕却说:“有些故事,我讲不出来。” 这下,付宇峰就火了,他嗖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气呼呼地看着宇婕:“你不是文采好的很吗,咋讲不出来了。你不告诉我是吧,行,我自己去看!” 说着胡乱逮着拖鞋往外蹿。 付宇婕跟着他身后,来到三楼爷爷的书房。 只是那门上有一块大锁,谁也没钥匙,都进不去。 付宇峰恼怒地踹了下门,仍然动都不动。 而后一天,年奶奶让他离开广州也不是骗他的,宇峰也不吵闹着不去,只是很乖巧地对年奶奶讲:“年奶奶,我想去爷爷书房拿本笔记本,去做做笔记。” 江月年听到“爷爷书房笔记本”几个字时,眉心不禁跳了下。 “年奶奶,你就把钥匙给我吧,我挑一本笔记本就出来,绝对不乱翻。”宇峰说得很诚恳,带着晚辈的撒娇。 江月年皱着眉在想些什么事,好半天才抬眼看宇峰,总是松了口:“那你真的别乱翻。” 付宇峰得到钥匙后和宇婕一同进了去,把门锁上。宇婕按照年少时的记忆可算把那木盒子找到了,里面的泛黄笔记本也还在。 “宇峰,找到了,快来。”宇婕说。 宇峰应了声,看了眼手里的笔记本,中间那页只写了两个字:一生。 字迹刚劲有力,应该出自男人的手。宇峰琢磨着两个字,没一丝头绪。 “干嘛呢,还来不来?”宇婕又催道。 宇峰这才把手中的本子放回书柜里,随便拿了个复古式的笔记本就朝宇婕走去,嘴里还不停唠叨着:“也不知道爷爷怎么就喜欢买笔记本,还买这种古风似的。” 待看了木盒里的笔记本后,宇峰突然发现手上拿着的和盒子里装着的,甚至于书柜里的都是很相似的,一种风格。 不说完全一模一样,但百分之□□十还是有的。 付宇峰再也忍不住好奇心把那沉睡在木盒已久的本子拿了出来,角边也卷了,一篇篇翻开,每一页都有字,有毛笔字,有钢笔字,甚至还有些不知道用什么颜料涂上去的字。 每一篇的字迹都不一样,有时候很工整有时却格外“潇洒”。 不过宇峰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手。 那些不一样的字迹大概就是在那时她不一样的心情。 宇峰仔细看着,每一页的字都不多。 第一页是这样的: 1923年9月13日,阿鸿送给我这个笔记本。 第二页: 1924年6月18日,听说,阿鸿要娶妻了,是冯家千金。 第三页: 1927年,我死了。 第四页: 1929年9月13日,十六岁了。老夫人竟然把我许配给周老爷做四姨太。阿鸿很舍不得,可是我知道我只能这么做,对不起阿鸿。 第五页: 1937年7月7日,我恨日本,所有。 第六页: 1938年10月11日,我当了寡妇。 第七页: 1938年10月21日,广州沦陷。 …… 第若干页: 1945年,抗日成功了。 1948年9月13,他四十岁这年生了个儿子。 1958年,这十年过得很快,我们日益衰老。 1969年11月21日,他有孙女了。 1973年9月13日,他有孙子了。 分卷阅读4 1976年9月14日,他去世了。他说,他撑住的。 1976年11月21日,我会听他的话。 1980年春,冯菱去世。什么时候,我才能结束。 日记到这,就完了。 少许的几个字倒也把二人这一生给概括了。 不知道为什么,宇峰看完之后眼睛也跟着眼红了。 1995 日子过得很快,三年过去。当宇峰回到大宅才知道一个噩耗。 年奶奶得病在医院。 付宇峰衣服也没换风尘仆仆地从大宅又赶到医院,此时江月年正躺在病床上,付宇婕在喂她喝粥。 从病房外看去,江月年的头发都花白了,皮肤也变得松弛,连喝粥的嘴也不停颤抖。她的表情和往常不一样的和谐,让宇峰见了有些后怕。宇峰那刻鼻子就酸了起来。 他进了屋,宇婕和江月年都很诧异地望着他。 宇峰有想哭的感觉,却忍了住,笑:“我答应年奶奶,我会进公司工作。” 江月年笑了。 宇峰却再也忍不住了,哭得像个泪人:“对不起年奶奶,以前是我任性不懂事。以后我再也不犯了,你得管着我啊。” 宇峰和江月年聊了一会儿,宇婕就把宇峰叫了出去。 隔着门缝看,江月年闭着眼,表情很安祥。 付宇峰问:“年奶奶怎么回事?” 付宇婕叹了口气:“年初的时候查出有了肝癌,和爷爷一样的病。” 付宇峰火:“为什么不叫我回来?”宇婕没说话,宇峰又深吸一口气,“末期的么?” 付宇婕似乎听到什么将她打败得溃不成军的字眼,抱着胳膊哭出了声。 姐弟俩进了屋,可江月年还是闭着眼,那种安祥静谧的气氛让二人都觉得有丝不妙,愣在门口好久都动不了。 直到江月年慢慢把眼镜睁开,他们才松了口气,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江月年笑着叫他们过来。 二人走近了,江月年牵起两姐弟的手,笑着眼睛水也掉了出来。 江月年说:“宇峰,宇婕,坐下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他们忍着哭意坐在凳子上,听江月年讲话。 他们没想到,江月年会主动把他们最想知道的故事说了出来。 故事很长,是老一辈的一生。 但他们也会耐着心听江月年说。 第三章:1918 大年三十这天,付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在这一刻,听着屋外的鞭炮声,看着门沿上的火红灯笼,屋内三代同堂都感到温馨。在此之前大家所争名谋利而破坏了一家子的亲情,可此刻,所有人都忘却了过往的不愉快,舒舒服服地举酒同欢,过一个轻松的年。 可没想到,这么好的气氛,被一阵嚷嚷声给打坏了。 “这位大婶,你不能进去啊!老夫人都在里头,你们别进去啊!”那是管家王叔的声音。 外头嘈嘈杂杂,忽然,一个浑身破烂不堪的大婶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躲过管家小厮的阻拦一下冲进了大堂。付大家子愣了愣,均放下了碗筷,脸上透露着明显不悦。 此间,一位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女人用手绢捂住嘴嗤笑出声:“这是哪儿来的叫花子?竟跑到付家讨饭来了。” 那大婶扑通跪了下来,只把众人愣了一会儿。率先回过神的是德高望重的付家掌权人付老夫人,她说:“王管家,把她扶起来好生坐着。” “是。”王管家恭敬说着把大婶从地上小心翼翼扶到椅子上,还给她倒了杯水喝。 而地上那小女娃吵闹着她也要喝水。 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儿童时期的微微尖锐。 “真是吵得慌!”那个女人又开口了,满脸厌恶。 而此时,一身素白衣袍妆容淡雅的大约三四十来岁的女人倒走过去把女娃抱了起来,一同回到座位上,还给女娃喝水吃饭,惹得女娃甜甜一笑。 戴温婉抱着她宠溺地刮了刮她鼻尖,对旁边的少年说:“阿鸿,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被称为阿鸿的少年冷哼一声,不做回答。 老夫人被付俊扶着走到那大婶面前,老夫人走近了一看,确定没见过这人 大婶虚弱地说道:“老夫人,我是上海江家的下人,那是江家小姐。” 语落,那妖娆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你们从上海来的?半年前这上海到处是流行性感冒,你们怎还来这?”说罢,还对戴温婉幸灾乐祸地说,“姐姐,妹妹还是觉着你把这女娃放下吧,若是姐姐感染了,那付家可……” “裴宁儿!说够了没有!”老夫人眉头一皱好是不悦。 而老夫人身边的付俊也瞪了眼裴宁儿,她这才闭了嘴,自讨没趣地抱着她儿子回房去了。 老夫人朝那女娃看去,她正坐 分卷阅读5 在戴温婉的身上,一口口接受饭菜,小嘴油腻得很。 老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婶,试探性地说:“上海江家?就是那江荣生那家?” 大婶点头,干裂嘴唇嚅动:“是的老夫人,上海吴淞镇大火,商务要冲顿成一片瓦砾场,老爷因此丧了命,夫人更是悲伤之际前不久仙逝。如今,这江家只剩下江小姐一根独苗了,夫人临终之前把这玉佩交给我。”大婶从腰间拿出一块红色玉佩,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是当初她与丈夫留给江老爷的那块滴血石。 大婶继而说:“夫人说,让我来广州找一位姓付的大户人家,求收留江小姐。付老夫人,江小姐可否交托与您?” 付俊在老夫人耳边说道:“母亲,这女人也不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老夫人把玉佩接过:“好。当初多亏江老爷救了我儿,如今这女娃也该有个托付。” 自那后,老夫人便把那女娃交给戴温婉抚养。 年幼的江月年在翻山越岭之后总算得到平息,虽说她才四岁,可人小鬼大的,博得付家大大小小的人的喜爱。 可是江月年待在付家有段日子之后,她自己也感受到了,在这偌大的付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的。 比如老夫人的二儿子付俊和他媳妇裴宁儿,每次遇上江月年就要戏弄一番,这种戏弄并不是觉着她可爱,而是当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般戏耍。 老夫人除了逢年过节都在山上寺庙待着,所以这付家大大小小之事都是她大媳妇戴温婉掌管。偶尔戴温婉去商会了,恰逢那裴宁儿也在的时候,通常就是江月年不幸的时候。每到那天,裴宁儿就会让江月年洗衣做饭,只要稍稍做得不好就会被抽一鞭子。 小小的江月年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 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不过幸运的是,在所有大人不在的时候,裴宁儿胡作非为的时候,有个人还是可以救江月年。 那是早春,水还是冰冷的,裴宁儿拿了一堆脏衣服给江月年洗,江月年哪儿做过这种事情,手上因冰水而起了冻疮,变得红肿。每当她想挠,就会被裴宁儿打。 手上又痒,没力气搓衣服,背上疼痛。 江月年再也忍不住,爆发地哭了起来,小短腿一瘫,坐在地上又哭又闹。 这种情况裴宁儿还是第一次遇见,起初她用鞭子抽月年几下,还威胁她:“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喂狗!” 越是这样,江月年哭得越伤心。 那撕心裂肺的劲儿,把在屋里读书的付鸿都给吵着了。 付鸿眉头紧锁,拿着书本听老夫子讲课,外面的院子里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他忍了会儿还是把书本一闭,闭上眼冷冷说:“夫子,今天就教到这,您先回去。” 老夫子走后,付鸿也出了房,随着哭叫声的方向而去,竟然是裴宁儿的院子。 刚一进院就看见一个小女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脸红脖子粗,又跺脚又捶地的。 付鸿见了,笑出了声。 滑稽。 付鸿直径而行,把江月年抱了起来,身子落入他手中那刻还闷哼一声,嫌弃地瞪了眼往他衣领处擦口水的江月年。 付鸿抱着月年要走,却被裴宁儿给拦住了。 付鸿看裴宁儿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仇人,冰冷刺骨,刀枪直入。 裴宁儿被这十岁少年的目光瞪得闭了声。 付鸿落下一句话才走:“二娘,若是我再发现你这样虐待孩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他说完还垂头看了眼江月年,她脸脏兮兮的,咧着嘴对自己笑得乐呵呵的,口水滴答。 从付鸿英雄救美之后,江月年可谓是对他不眠不休地纠缠。 付鸿走到那儿她就跟到那儿,就连读书时她也要在旁边守着。 老夫子一进门看到付鸿和一女娃玩耍时也愣了片刻,付鸿把江月年从书桌上抱下来,咳了声正经地对夫子说:“夫子来了。” 夫子迷茫地点头答应,把书本拿开,动作极慢,余光发现那女娃跑去付鸿床上了。 而那付家小少爷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付鸿见夫子心不在焉若有所思,说:“夫子开始吧。” “好。今天我们学……” “阿鸿——”床上那女娃阴阳怪气地喊了声。 付鸿小脸一红,抬眼看夫子,夫子也在看他。付鸿故作没事:“继续。” “好。”夫子又开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阿鸿——”又是那声。 付鸿书本一闭,气冲冲地走到床边,对在他床上到处爬的江月年用威胁的口吻说:“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出去!”江月年闻言小嘴一撇,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付鸿又加了句,“喂狗!” 江月年哼了一声,蹿进被窝里,用被子盖着身体,软软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阿鸿和那女巫婆一样,坏人!” 1919 分卷阅读6 戴温婉公事繁忙,能再一次坐下来与付鸿江月年吃饭时,才恍然发现二人关系竟变得如此好。 江月年这丫头古灵精怪的,非要付鸿给她夹菜才吃,付鸿也耐着性子照做,月年想吃什么,他就夹什么。 戴温婉看着这俩小孩,嘴角都是笑意:“阿鸿总算有点哥哥的感觉了。” 付鸿闷哼一声,看着一脸享受的江月年:“这丫头刁钻得很。” 江月年知道付鸿在说她坏话,闷闷不乐地嘟着嘴,不吃饭了。 付鸿一见,没好气地哄着她:“月年乖,吃饭。” “阿鸿——”江月年叫了他声,又开始吃了。 戴温婉还不太理解俩孩子的默契:“阿鸿,人家妹妹喊你你怎么不回答?” 付鸿满不在意:“她有病,不管她。” 戴温婉吃完饭后就要回房继续工作。付鸿知道,如今这不太平的时代,不管是家里还是社会,都有得忙。 晚上付鸿临睡前来到戴温婉房里,戴温婉还在忙。 看见付鸿来,她停下手中的笔,温柔地朝他笑着:“阿鸿怎么来了?” 付鸿给戴温婉端了被牛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戴温婉欣慰地摸了摸付鸿的脸,叹了口气:“快了。” 付鸿见母亲眸中尽显苦涩,灯火之下她的脸庞映照得瘦小,平日里掩藏得很好的皱纹也在此刻一一暴出。 付鸿说:“母亲,商会的事情很困扰吗?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阿鸿乖,商会的事情你暂且不管。现在你还小。”戴温婉想到什么加了句,“我和你奶奶时常不在家,你在家里要好好保护月年,小心你二婶和二叔。” 付鸿点头明白。 戴温婉还有事情要做,准备叫付鸿先回房,可一抬眼就看见他皱着眉望着自己,一脸忧心忡忡的。戴温婉不知为什么,心中咯噔一声,声音中略显心虚与颤抖:“阿鸿,有事吗?” 付鸿眉头紧皱,垂眉思虑。 看他那样子,的确心中有事要问。可又是那么纠结。 好半天,付鸿才抬头看向戴温婉,幽幽开口:“石大哥死了。” 戴温婉愣了下,没说话。 付鸿继而又讲:“听说石大哥抽鸦片过度,那日在湖边烟瘾发作,迷迷糊糊地就坠湖了。” 付鸿说这些话时都是淡淡的,没有悲伤也没有质问,就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一样。可是在戴温婉看来,他那双出奇发亮的眼睛就像抵着她胸口的锋利的刀刃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血一刀刀挖出来。 戴温婉嘴角一弯,笑得有些牵强,温柔的语调中隐约多了丝严厉:“阿鸿,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石大哥死不见尸。母亲,你说是不是这世间有鬼?”付鸿讥笑。 “阿鸿!” 付鸿站着不动:“我知道付家黑白两道,为了鸦片生意害了许多人,我自然明白这是在乱世中能安稳的法子,只有自己强了,才不至于被人欺。可是母亲,真的连朋友都不能放过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广州街上,到处传开了石家少爷坠入失命的消息。不仅如此,有人传言石家钱庄里头的钱全部被石家给掏空了。人言可畏,老百姓为了安心一点就跑去钱庄把自己存的钱拿出来。 这样的人还不少,没多久钱庄前就挤满了人。 刚开始钱庄还能退些钱,可后头直接把钱庄给关了。这样一来就证实那消息的真实,百姓们手拿木棒哄哄发火地在石家大宅外等候。 “各位百姓!安静一点,安静一点!你们的钱都在钱庄里存着,没有问题!只是今天取钱限额超出,各位改天再来!”石家管家敞开双臂解释。 百姓们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出来说:“你骗谁呢!赶紧把我们的钱交出来!” “是啊,那都是我们的血汗钱!”一位大叔也附和道。 “石忠建!快点滚出来!把我们的血汗钱交出来!” “石忠建!你以为我们大家伙不知道吗?你那宝贝少爷抽鸦片把钱都抽完了,你快点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人一句,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情绪又瞬间点燃。 有举棍示威的男人们,也有抱着娃嘴里叫着“要命啊,鸦片要命啊——”的女人。 一时间,石家大宅外乱哄哄的。 “怎么?石老爷还不同意我的要求?”戴温婉坐在凳子上,手握茶杯,不紧不慢地用茶盖抚碰杯口,一件青白旗袍下是姣好的身姿,那张脸是温雅的,眼里却是与外表极其不的狼猛蜂毒。 石忠建是个五十岁肥头大耳的男人,几天没见,戴温婉觉得他瘦了不少,黝黑的头发在几个晚上掉落得厉害,如今成了半个秃头。 他崩溃地在戴温婉眼前走来走去,相比戴温婉的从容淡定,他 分卷阅读7 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听到大门口又撞门的迹象,他才停住脚步猛地看向那门。很快,大门被撞开了,一群拿着木棍的男人冲了进来,管家下人拦也拦不住。 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快步而进,狠狠拽着石老爷的衣襟,在男人的笼罩之下,石老爷无疑是渺小的,下巴处的肥肉不停哆嗦。 “臭老头!快把钱换给我们!”男人浑身都是暴戾。 石忠建怕得颤抖得厉害,恍惚之间忽然掉转视线搁在依旧若无其事的戴温婉身上。 石忠建咬牙闭上眼,带着哭音大声说道:“我同意!我同意!” 这六个字,几乎是石忠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过戴温婉很满意。 戴温婉放下茶杯,手拿皮包起身面相众人,从容淡定又十分严肃笃定:“各位放心,我以付家的名义担保,你们的钱绝对还在石家钱庄里待着。若不放心,明日你们便去查看即可。” 广州人谁不知道付家? 表面商会会长,暗地里是整个广州城里最大的鸦片走私商,而与鸦片有关,那一定有□□背景。这么一户矛盾的人家,纵然百姓们痛恨但也闻他丧胆。 果不其然,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这才发现戴温婉也在石家。 戴温婉将众人解决后,回过神看被摔在地上的石忠建,毫不同情地挖苦道:“若是石老爷早些明白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你答应我的事能做到?” “你放心,石家付家联合,商会其他几家多少有些忌惮,如此以来,你的日子自然也坏不到那儿去。”戴温婉笑,“石老爷,为了庆祝两家联盟,我给你带来些珍物,你得好好品尝啊。” 戴温婉走了,她没转头看,石忠建被两个人压着被迫吸食大烟。 1921 过去那几年,在江月年记忆里是最幸福的几年。 整日能与付鸿待在一起,吃喝玩乐,简直是惬意至极。虽然付鸿有时会吼她掐她,但只要她一哭耍赖皮,付鸿就消气屁颠屁颠去哄她。 这样一来,就已经三年了。 付鸿也到了十三四岁该出锋芒的岁数了。 好不容易从寺庙回家一趟的老夫人也回来了,江月年记得,那是清明节左右。 再次看见老夫人已经是三年之后,将近八岁的江月年不知为什么,第二次见着老夫人竟然心生一丝害怕。 晚饭时间,按理全家都要在场,自然而然的江月年不能和付鸿两个人一同开小灶了。 江月年扁着嘴跟在付鸿屁股后头去大厅吃饭。付鸿走得太快,江月年要小跑才能赶上,月年小手往付鸿手指轻轻一勾,付鸿会意,旋即握住了她的手。 江月年这才心满意足地嘿嘿笑,还喊了声:“阿鸿——” 江月年的阿鸿叫得怪声怪气,不难听很滑稽。 起初付鸿还不习惯,可后来他却被叫得开心得很。 以至于江月年这么叫他,他嘴角就不自主上扬,眼角全是春风得意。 到了大厅,两人也手牵手的。 裴宁儿一见,鄙夷地捂了捂嘴:“阿鸿啊,你怎么把这丫头带来了?平时你们二人一同用食便算了,如今老夫人回来了,你也不注意规矩。” 江月年别过头冷哼一声,不给裴宁儿好脸色。 付鸿也没有放开月年手的意思,老夫人已经上位,她说:“一起吃吧。” 得到老夫人认可,江月年小脸一变,还很得意地对裴宁儿做了个鬼脸。 在饭桌上,江月年虽然对老夫人心存敬畏,但骨子里那娇宠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偶尔非要付鸿给她夹菜才肯吃饭。 老夫人是注意到这二人偷偷的小动作,原本以为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照顾,可一顿饭下来江月年的菜几乎都是付鸿夹的,见状,付鸿动作娴熟得应该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老夫人不苟言笑地说:“阿鸿,菜都要凉了,赶紧吃。” 言外之意就是让付鸿吃自己的,别一直管江月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晚饭后,付鸿被叫到老夫人房里。 一进去,就看见老夫人和戴温婉在聊天,见付鸿进来,也敛起笑容。 戴温婉依旧温柔,朝付鸿招手:“阿鸿,过来。” 付鸿过去,尊敬而又冷淡地说:“不知奶奶叫阿鸿来有何事。” 老夫人抿了口茶:“阿鸿今年十四岁了?” “嗯。” “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老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明日你就随你母亲去商会,早些适应。” 付鸿微愣,没想到这么快。 老夫人又在说些什么,付鸿听一句忘一句的,老夫人看出来他心不在焉,停了好一会儿没讲话。付鸿耳边忽然觉得清净了,抬头一看,老夫人在面色严肃地望着自己,然后薄唇吐出一 分卷阅读8 句话: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 付鸿眉头一拧,她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付鸿,只要他是付家子孙就得做这些事情。在付家人看来,乱世中安家的手段自然也是特殊的,为了自己,不惜他人利益。 心软的,只有一个结果,和他父亲一样死。 “阿鸿明白。” “那就好。”老夫人颇为满意,“下去吧。” 阿鸿离开,刚走到门槛处还未把门关上,就听见老夫人的话从里面传出:明日开始,教江月年琴棋书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鸿回屋后就看见江月年在她床上睡觉。 付鸿没忍心叫醒她,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月年自个儿醒了。 付鸿在书桌上练字,余光见江月年双眼迷离东摇西晃地朝自己走来,然后坐到椅子上,像个大老爷一样:“阿鸿——” “嗯?” “你在练字吗?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吗?我好困啊,可是又醒了,被饿坏了。” 这个小迷糊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付鸿只是淡淡笑着没回答她,自顾自地在宣纸上写些东西,然后把江月年拉了过来。 江月年回忆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阿鸿主动让她看自己练的字,虽然她看不懂。 不过江月年还是很捧场,拍手叫好:“阿鸿写得真好看,好看得很,顶呱呱,真厉害……” 江月年的马屁付鸿是听习惯了的,他轻拍江月年的脑门,江月年讪讪闭上了嘴。 “月年,我教你写字。”付鸿轻声对江月年说,温柔的模样是除江月年之外的人都不曾见过的。 江月年又开始捧场,啪啪啪地拍手:“好啊好啊,太开心啦,阿鸿教我写字。” 付鸿对此只能无奈加宠溺地笑笑,然后把她逮过来,自己在她身后,让她握着笔,自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 结束后,江月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沾了墨汁,小脸立马成了花猫脸,她乐呵呵地看着纸上的字,这次她发自内心地说:“很好看。” 付鸿失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江月年读、写。 最后,江月年才知道付鸿教她的是他俩人的名字。 江月年笑逐颜开地举着宣纸,低声嘀咕一句:“原来阿鸿的鸿是这样写的啊。” 付鸿第二天真的就跟着戴温婉去商会了。而江月年还在睡梦中就被叫醒,梳洗后被带到老夫人房里。 老夫人那俨乎其然的气质压得江月年喘不出气。 江月年站在老夫人面前,头垂得很低,像只受惊又乖顺的小鹿。 老夫人说话了:“月年,从今天开始,我会叫人教你琴棋书画,做一个女子该做的事情,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江月年也不知道听不听进去,就嗯了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分别的两个都有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自那以后,他们很少和以前一样,整天游乐。虽然付鸿每天都会都会回家,但一回来都是晚上了,加上月年一天的学习,两个疲惫得一天也只有一个时辰可以玩乐。 江月年学习的天赋很强,并且她也很喜欢,每天晚上都和付鸿在院子里,扒着他听自己这天学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何等趣事。 付鸿听得都很认真,可是他从来不告诉江月年,他在这天经历了什么。 1923 转眼又是几年,江月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是个小姑娘了。而付鸿也成了广州市里妇孺皆知的有名人。 大家都称他叫“付公子”。 对于付鸿,江月年在外听过不少评论。 有好的也有坏的,说他好话的寥寥无几,可他的坏话却多得江月年记都记不清。 不过,慢慢长大的江月年开始知道,在广州,大部分的人都痛恨付家。 最近这段日子,付鸿好像忙得很,好久都没回来过了。江月年总是在房内写字作画弹琴,用各种花样打发时间地等他,可是每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到第二天才发觉付鸿昨晚并没回来。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江月年想出付家大宅去商会找他,可总会被管家拦着,理由就是今天的知识学会了吗? 这样的日子,江月年都过得烦了。 眼见马上入秋,九月份是她的生日,可已经一个月没见着付鸿了,江月年不禁很伤心,在心里骂了付鸿千次百次,真怕他会忘了她的生日。 到九月十二号那天晚上,付鸿也没回来。 江月年生气了,再也不等付鸿了,生日前夕吃完晚饭就睡觉了。 委屈的她哭得整个枕头都湿了也不知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月年不知道,那 分卷阅读9 一边的付鸿一晚都没睡,他所面临的是一场枪林弹雨。 丑时,鸡鸣。城外郊区的小库房内。 付鸿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满身伤痕仍然垂死挣扎的男人,他乞求地拉着付鸿裤脚,奄奄一息地说:“这都是我私藏的鸦片,全部给你了,求你放我一马。” 付鸿把脚收回来,两手揣在兜里,转过身去看一个个重叠一起的货箱,而其中有几个人打开货箱检查,良久那些人才对付鸿说:“付公子,没问题。” 付鸿收过视线又放在地上那人身上。 年仅十六岁的付鸿很高,棱角分明的脸庞透露冷峻,那双眼看着地上将死之人竟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是逼人的寒气。 “砰——” 屋内的几个黑衣人没想到,付公子竟然如此狠心,得到目的过后竟没有任何犹豫地在那人脑袋上开了一枪,顿时,付鸿脚边又多了具尸体。 付鸿对于这种场景这种事情早已见惯不惯了,他把枪收好,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手下就回去了。 付鸿没去商会,而是新开的一家鸦片馆:亲和。 付鸿进去,守店的掌柜恭敬地喊了声:“付公子。” 付鸿一扫众景,此时的鸦片馆还不像开久以后的乌烟瘴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一楼没什么人,可是付鸿知道,一楼以外的楼层房间早已是座无虚席。 “夫人呢?”付鸿的声音很低沉阴暗,完全不像十六岁男子该有的模样。 “在楼上。” 付鸿上了二楼娴熟地走进一个类似于书房的房间,戴温婉正和一个男人谈事,见付鸿来了,那男人也就走了。 戴温婉抿了口茶,问:“事情办好了?” 付鸿嗯了声:“李栓把所有货都交出来了,没问题。” 戴温婉见付鸿没说话,又问:“还有什么事?” “这件事结束了,我想回趟付家大宅。”付鸿说。 戴温婉也没说同意和不同意,而是说:“阿鸿,你姐姐要回来了。” 听到“姐姐”二字,付鸿眼睛亮了下。 这天,江月年眼睛肿肿地又被叫叫醒了。 以前江月年都很乖,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受人篱下,在这付家要好好的就得乖乖听话,可今天江月年一想到是自己生辰还不能睡个好觉,委屈一来,哇哇地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闭着眼哭了很久,起初耳边还有下人的声音,可哭到天昏地暗之后江月年没听见任何声响了。她还以为是抗战成功,把她那双泪眼猛地睁开,进入眼帘的是坐在针绣台前的付鸿。 这把她给惊喜坏了,小脸脏兮兮也忘了穿鞋就跑到付鸿面前,刚要开口讲话又哭了出来。 付鸿只好耐心地哄她,帮她梳洗后还未她扎了个辫子。 江月年这才消了气。 不过江月年给付鸿说,想让她高兴得带她去城里头玩玩。 听到这个要求时付鸿是有些害怕的,怕在这街上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就不好了,毕竟江月年还小。 可是江月年似乎知道他的软肋,闷哼一声然后喊:“阿鸿——” 还是那个语调。 付鸿想了想,有好长一段日子没听见了吧。 最后付鸿还是同意和江月年一起出去玩。 出了付家的江月年就像出了笼子的鸟,折腾极了,走到哪里都左顾右盼的,连走路时都是蹦蹦跳跳的,看见什么都想买就都想吃。 虽然付鸿很累,但也很开心。 “阿鸿——” “嗯?” “你把我手放开吧,我想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吃鸡蛋饼。”江月年抬头望着付鸿手上的冰糖葫芦,馋了嘴的样。 付鸿想都没想:“不行。” 可江月年就不乐了,愣着不走,撒娇似的扭着身子:“给我!把冰糖葫芦给我!” 付鸿见江月年这副赖皮样就忍不住笑,再看前路宽敞,没什么车和人的,反正自己也在她旁边守着,应该没什事,关键这小丫头又难缠,无奈之下付鸿松开了手,把冰糖葫芦递给江月年。 江月年立马就破涕为笑了,一口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嚼上几口又咬了嘴鸡蛋饼,圆圆的脸蛋还乐乎乎地笑着。 付鸿看着她,自己倒也很满足。 就在二人其乐融融之时,前方竟然窜出来一个踉跄而行的男人,他几乎病态般瘦弱的身子一跑速度很慢,跄踉着,面色很苍白,表情十分萎靡,偶尔露出一个阴森猥琐的笑容,直把前方的江月年吓得停止了动作。 再往后一看,警察持着抢追他,大概是首领的一个警察正要开枪,却看到了那男人前面的江月年和付鸿,于是大声嚷嚷:“你们快让开!要开枪了!” 江月年还在迷糊当中就被付鸿抱开了,突然空中一声巨响,余音未完就被付鸿蒙住了耳朵,付鸿将她的脸压着胸口,不让她看发生的事。 付鸿抱着江月年快步离开,在某个瞬间,江月年听见旁人的交谈。 分卷阅读10 “一看就是抽大烟的,死了也活该!” “唉,真是遭罪。这洋鬼子真是畜生!” 江月年躺在付鸿怀里,一句一句地听着,付鸿狠狠地瞪了眼那些说闲话的人,然后低声对怀中人道:“月年,别听。” 月年抬眼冲他笑笑,然后古灵精怪地闭上眼装睡。 可是江月年还是听到一句。 要我说,最该死的还是付家那口人。 这一天下来,除了街上发生的事是个小小插曲,其余的付鸿和江月年都很高兴。 疯了一天,在江月年躺上床后准备睡觉的时候,付鸿送给她一个笔记本,不薄不厚,样子很精美,轻轻一嗅,一股清香。 江月年咧嘴一笑:“好看好看,我特别喜欢,阿鸿太好了,送给我这么一个好礼物,我得收藏。” 噼里啪啦的,付鸿却全部听进去了。 “月年,生日快乐。”付鸿帮江月年掖好被子,出其不意地说了这句话。 江月年笑:“阿鸿——” “嗯?” “我可不可以要个愿望?” “你说呢?” “我想你娶我当过门媳妇。” 付鸿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愣住了,看向江月年,她一脸认真,脸不红心不跳,似乎根本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付鸿看着看着脸却红了,江月年还想说话,付鸿猛地把被子拉上去盖着她头,落了句话就走了:“恬不知耻!” 1924 赶到过年左右,付家的大大小小又回来了。 这次不止是寺庙里的老夫人和一直很忙的戴温婉付俊,除了裴宁儿和付鸿,还多了一个女人。 听说,这个女人是付鸿的亲姐姐,付茗,刚从法国回来,一身佯装扮,倒很和蔼可亲,初次见面付茗就率先和江月年打了招呼。 “你就是月年吧,我经常听阿鸿提起你。很可爱。”付茗爱笑,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和月牙一样。 江月年很喜欢她。 可她心情始终不好,因为一到逢年过节老夫人回来,江月年就知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她觉着,这老夫人比裴宁儿还难缠,虽说裴宁儿打她怎的,倒也把情绪搁在外头,可老夫人严肃得紧,纵然没发过脾气,可那股气场早已把江月年的魂都吓得不知道去哪儿了。 尤其是,在晚饭过后。 果不其然,江月年被叫到老夫人房里去了。 老夫人和以往一样没什么表情,但说的话却不容置疑:“月年,学了这琴棋书画这么久也该有点成效了,试试吧。”说着下人把琴、针绣、文房四宝抬了上来。 江月年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要死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写了一幅字勉强能入眼,可刚把手搭在琴上,没弹几个音就被瓷器碰撞地面的破碎声给打住了。 老夫人脸色很难看,眉宇之间透露出的是巨大的不悦,江月年只看了一眼就垂下头,吓得浑身颤栗。 “听听,这弹的什么样子?给你两年的时间还不够学会弹一首曲子?”江月年想老夫人肯定气坏了,要不然表情怎会如此狰狞。 老夫人被扶着走到江月年面前,老夫人抬起江月年的下巴,说:“小小年纪竟学会勾引男人了?”语落,对上老夫人视线的江月年刹那间眼睛就红了,老夫人冷哼一声甩开江月年,“我叫人教你 女戒,不是让你明知故犯的!阿鸿是付家独孙,是个好苗头,你们不是一路人。” 语落,江月年哭得委屈得很,却不敢放出声。 老夫人讲的这些话,江月年似懂非懂。 不过这次谈话,在江月年心中造成了不少影响。她完全不敢在大人面前和付鸿在一起了,就连喊他也不能阿鸿阿鸿地叫着,只能规规矩矩地喊他少爷。 可私底下,付鸿还是会让她和自己像以往那样相处。 付鸿能感受到,虽然江月年还是很古灵精怪,但她也在慢慢改变,变得小心翼翼。 付鸿很无奈,无论他怎么保护江月年不再被老夫人抓去,无论他怎么对她好告诉她没事的,她还是那样敏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阿鸿,阿茗,这段时间你们两个好好把鸦片馆管好,我得去对付商会和那群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戴温婉说。 付茗刚回来,倒也弄熟悉广州的行情。 商会里,虽然戴温婉是商会会长,但总有几个老狐狸见戴温婉是女人而瞧不起,私地里拉帮结派与她做对。而石家就是其中一家,不过几年前戴温婉已经成功收服石忠建,如今与俩家做对的就是冯家、周家和陈家。 冯家和周家还有缓和的机会,可这陈家强大得很,让戴温婉伤透了脑袋。 商会这件事极其棘手,大半年过去戴温婉都没解决好,如今那陈家还提议说 分卷阅读11 换商会会长。戴温婉这下就更恼了,无论如何,这商会会长是必须不能丢的。 以后的命,还得靠它。 前不久又传来日军与某军队开战了。 虽然这小线索不能算什么,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戴温婉思虑了好久,总算咬牙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她就冯家登门拜访,冯老爷见了她又是挖苦嘲讽的,戴温婉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交谈中,戴温婉不慢不急,似乎掌握着一切。 “冯老爷,我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我来就是准备和冯老爷联盟的。” 冯老爷冷哼:“不必!” 戴温婉只是笑笑,抿了口茶,胸有成竹地说着:“冯老爷,敢问你一句,你觉得石老爷这日子过得怎么样?”冯老爷挑眉,没讲话,“大家都看在眼里,石忠建自从肯为我做事,那日子好得不得了,我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他,自然,冯老爷同意,我也一定保证你锦衣玉食,甚至更胜一筹。与其和陈富一起过他冷眼相对的日子倒不如加入我,一起做一笔大买卖。” 话都说到这,戴温婉看见冯老爷眼里有丝动容。 戴温婉继而又说:“听说冯小姐心系我郎,你我冯付两家何不结成亲家?” 这一句,才是戴温婉的把握。 冯老爷出了名的爱女,能为女儿寻一桩她心喜的婚事很不容易,如今有了这机会再加上有石忠建这个例子,冯老爷真的犹豫了。 见此时机,戴温婉起身准备离开:“冯老爷好生想想吧。” 没走几步,戴温婉身后传来一道声:“你说的话当真?” 戴温婉笑:“一点不假。” 与冯家说好了,戴温婉便前往周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冯家付家的联姻之日是在七夕那天。 在得此这消息之后,江月年和付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付鸿去找戴温婉取消这桩婚事,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戴温婉还对他们说,准备把江月年送去法国留学。 这消息一出,付鸿当场就按耐不住了:“不行!我不同意。” 付鸿情绪激动,不由得让在场的戴温婉和付茗都惊住了。付鸿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抿了抿嘴,表情仍然严肃认真,说出的话更是坚定得让戴温婉有一瞬放弃这个念头:“月年还小,去外国她怎么生存?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漂流,这些年她受的苦还不多么?” 戴温婉皱着眉没讲话。 母子俩沉默了很久,气氛显得极其尴尬,后来还是付茗打破了僵局。 付茗对付鸿笑笑:“阿鸿,你放心,我会让法国的好朋友照顾她。” 付鸿冷笑,只字只句都是嘲讽,这抹笑让戴温婉和付茗都觉得,她们疼爱的儿子和弟弟已经长大了。 “是么?所以月年就会像姐姐你一样从小就在法国长大,隔个七八年才回来吗?” 付茗被堵得不知如何反驳,三人间再次陷入冷漠的冰窖中。 付鸿不退,达不到目的,得不到他想要的肯定,他不会罢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温婉最终暗自叹了口气:“既然阿鸿不同意,那此事就罢。” 语落,付茗瞠目,付鸿默默松了口气。 弹指间,戴温婉又多增了句话:“不过阿鸿,我可以不让月年去法国,但你必须和冯家千金成亲,休想耍花招。” “好。” 付鸿要娶妻这件事,他没给江月年提起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七夕婚期前一个月,付鸿就算不告诉江月年,江月年也会通过付家上上下下的人嘴里得知,他们付家要办喜事了。 付家大宅各种翻新,张灯结彩的十分喜庆,就连下人们都添置了新衣裳,饭菜也多了。 江月年一天的日常活动就是在屋子里学习英文。不知什么时候,付茗带了一个和付茗差不多大的姐姐来教她英文,江月年觉着这英语太难了,每次想要偷懒都会被那姐姐给严厉批评。江月年看那姐姐挺美的,却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要苛刻。 江月年多次想付鸿发牢骚,可付茗却告诉她,别把这件事告诉付鸿。 江月年就把这事儿又藏进肚子里了。 更何况,付鸿忙得很,晚上回来的时候她也睡着了,虽然江月年每晚睡梦之间都能模糊看见付鸿来看望她,但也忍不住困意无法和付鸿寒暄。 如今又得知付家要办喜事,江月年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在没有询问是什么喜事之前,江月年心里想的都是付鸿终于可以回来了,并且不是在大晚上的。可当江月年问了管家后,那高兴的心情像烟云消散一样,突然躁动不安。 对于婚嫁这种事,江月年通过这些年的教导,了解一些。 可真遇上了,江月年还是很懵懂。 但她知道,她不想付鸿和其他女子吃喝玩乐度过一生。 这么想着,江月年偷偷地窝在 分卷阅读12 床上抹眼泪。她好久没见着付鸿了,此时此刻真想他。 这晚,江月年一夜未睡。 半夜间,付鸿照常回来进江月年房里看她,却发现江月年坐在床上,眼睛要闭不闭地等他,看见付鸿后江月年立即就清醒了。她猛地一起身,脑子有点晕,身体晃晃的,幸好付鸿接住往下倒的她。 付鸿把她又轻轻放回床上,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阿鸿。”很少,几乎是没有,江月年认真地叫他。 付鸿被吓了一跳,觉得大事不妙,习惯地拧起双眉:“怎么了?” 付鸿这凝重的神情让江月年以为,他是真的要娶妻了,于是放声就哭了出来,还来不及让付鸿叫她停下她自己倒闭了声,生怕有人听到她哭声,旋即转为微弱的抽泣。 付鸿见她这么哭,心一下就碎了。 付鸿把江月年搂近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问:“月年,你为什么哭?” 江月年泣不成声,慢吞吞才断断续续拼出一句话。 付鸿一听身体都僵住了,江月年问他,是不是要娶妻了。 后来付鸿也不知道当晚他说了什么,总算把江月年情绪给整顿好了。 直到一半月后,婚期将至,江月年才大梦初醒,了解到这是确有其事。她也没机会和付鸿闹脾气了,因为老夫人回来了,只要这老夫人一回家,付家老小也会把大部分时间搁在家里头,外面的事也很少管了。这种时候,是江月年最喜爱也是最痛苦的时候,高兴的是她能够和付鸿玩乐的时间多了,难过的就是老夫人动不动就联合裴宁儿找她岔。 江月年很怕老夫人。原本江月年就是无事不出房的,如今老夫人回来了,江月年更是天天躲在房里,可就算如此,她也能够感受到偌大的付家弥漫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而这个味道就来源于付鸿。 江月年决定还是要把这件事弄清楚,这婚事究竟是不是付鸿的,可那天晚上,他明明信誓旦旦的说不是。 江月年不出门,一出门就碰上大老虎,脚踏出去还没走几步,老夫人和付茗就迎面而上。 江月年直接是吓得愣在原地,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老夫人在她面前停下,那道声线苍老而威严:“整天在外头东走西逛的,像个什么样子!” 付茗见江月年害怕,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搂着她肩,缓和气氛:“奶奶,瞧您,都把月年吓着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这样就把她吓着了?那她去了法国怎么办?岂不是要死在那儿?” 语气文字都那么刻薄。 法国? 江月年顿时就懵了,她抬起头眼里全是震惊,为数不多地敢直视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我要去法国?” 老夫人没回答她,反倒是狐疑地问付茗:“怎么,没告诉她?” 付茗一脸为难,凑上前去在老夫人耳边嘀咕几句,老夫人才明意地点了下头,接着就让下人把江月年带回房里去,江月年情绪很激动,脸红脖子粗地非要问清事实,不肯回房,最后是被几个丫鬟给摁回去的。 1924 那些丫鬟把江月年弄得生疼,江月年哭嚷着要问个明白,其中一个要关门的丫鬟见江月年朝她跑上来,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问她,是不是自己要去法国,付鸿要成亲。那个丫鬟白眼一翻,毫不留情地推开江月年,力气很大,江月年踉跄着倒在地上。 她哭着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江月年不知道哭到什么时候,只觉着脑子像有千百只蜜蜂嗡嗡响时门被打开了,隔着那人看去,天都黑了。 虽然来人不是付鸿,但江月年知道,很快他就来了。 这样想着,安了心,也不哭了。 付茗走上前去把江月年从地上扶了起来坐下,然后再给她倒杯水喝。 江月年哭得两只眼肿得更核桃眼似的。 “月年,你别伤心了。”付茗安慰她。 江月年觉得泪水经过的地方有点痒,便抠了下:“茗姐姐,我为什么要去法国?我不想去法国。” 付茗温柔一笑,轻轻抚摸着江月年的脑袋,说些话来让江月年温暖又气恼:“你放心,法国很好玩,我相信你很喜欢那里。何况月年又不是去一辈子,会回来的。” 江月年皱眉摇头:“我不想,我要和阿鸿在一起。”一时口快,没把“阿鸿”改成少爷。 这倒证明了付茗以及老夫人的猜测。 她们有事会很忙,很少管付鸿和江月年,原以为两个人只是哥哥妹妹,却没想到何时何地,竟然多了丝不一样的情愫。 付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老夫人狠戾的面孔,旋即叹了口气,忍着善心把那些江月年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月年,不瞒你讲,阿鸿过两天就要和冯家千金成亲了。” 江月年闻言,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她委屈地说:“阿鸿那天告诉我他不会成 分卷阅读13 亲的。” “这件事不是他说不就不的。月年,你也不小了,很多事都该明白。从你以一个孤儿的名义进入这付家,你就不再是江家千金大小姐。说句不好听的,付家不养闲人。你都这么大了,是时候为付家出点力了,是不是?”付茗特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可到底惹得江月年哭得稀里哗啦。 也不知道江月年是伤心的还是委屈的,可能还有她明白这回事却无奈得崩溃的哭泣。 就在这时,门外闪过一个身影,那人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于是说:“月年,开门。” 是付鸿的声音。 江月年似乎找到了希望的火苗,刚要开口,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去就被付茗一手摁着肩,一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床上,用枕头遮住她的嘴,门外的付鸿还在敲门:“月年,磨磨蹭蹭什么,开门。” 江月年想说话,无奈付茗力气太大,弱小的她处于被动一方,被枕头捂住的嘴根本无法说出一句话,月年激动之极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月年,你哭了?”付鸿似乎听到了声音,慌了,“你别哭啊。”还想说什么,可却垂下头,吐不出半句话。 他该怎么告诉她,她要娶妻? “月年,你别蒙在被窝里啊,哭得这么厉害能喘气吗?”屋内,传来付茗担忧的声音,付鸿愣了会儿,也没多想。 付茗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继续说道:“月年别哭了好不好?姐姐带你出去玩。阿鸿他没有不要你,别哭了啊。” 付鸿蹙额,他就猜到月年哭泣的原因,里屋的呜呜声很大,直让付鸿心碎。 对于这个姐姐付茗,是付鸿最信任的人,他相信她不会对江月年怎么样,更何况有些事他没法亲自给江月年讲,让别人先说出来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付鸿放大了声:“姐,你好好照顾月年,告诉她我不会放下她不管的。” 恰逢此时,王管家也跑了过来,一脸着急:“原来少爷你在这啊,老夫人叫您过去呢!” 绝望的江月年听到门外的声响,知道付鸿走了,绝望如她,哭得都没了力气。 付茗放开了江月年,叹了口气:“对不起,月年。” 这两日,付鸿忙婚事没时间去看望江月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月年,只怕她知道了事实看到他后哭得更厉害,只要月年一掉泪,付鸿整个人都垮了。 付鸿想,月年待在房里不看他们成亲也是好事。 婚日那天,付鸿都是浑浑噩噩过去的,他完全不知道江月年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想着:很快的,很快就好。 然而,江月年就在晚饭后被一个男人从房里绑着,趁人多热闹之际悄悄抱着她从后门出了去。 黑夜里,江月年被抱上一座马车,无论她如何哭闹如何挣扎,都没人管她。 马车里的江月年就算被布缠着嘴,但也发出巨雷般呜呜的响声,车上只有马车夫和把她绑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狠狠地扇了江月年一巴掌,蒙着面的他骂骂咧咧的:“他娘的,哭什么哭!吵死了!” 这巴掌够狠,月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热闹啊,二奶奶。”戴温婉在大门口迎接宾客,只见周家老爷周沦叼着根大烟大腹便便地走了进来。 这周老爷一看就是骄傲狂大之人,肥胖臃肿的腰间系着一条用纯金做的金坠子。俗话说财不外露,他倒好,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有钱人。一张圆圆的发福的脸上嵌着一双小小的眼睛,他只要轻地一笑,那张厚唇更歪了,露出满嘴金牙。 人称“歪嘴周”。 戴温婉一见笑了笑:“自然,不久后周老爷爷会有如此热闹之事啊。”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二人相视而笑,周沦更是发出猥琐的声,引得一旁付鸿的关注。 戴温婉为了不让付鸿有所怀疑,表面挂着客气的微笑,继而只用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道:“事情怎么样了。” “你放心,这时候大概都上船了。”周沦又哈哈大笑,朝屋内走去,一脸春风得意。 这一天对于付鸿来讲,根本没有丝毫愉悦的心情,他总是要出神,一出神就想到屋子里的江月年。可付家大小之事,加上今天是他成亲之日,一大堆事让他忙都忙不过来,只能想着明天一早就去找江月年,给她解释个明白。 然而,都是付鸿想得太简单了。 他翌日起得很早,或者是根本没睡。 他为了不让江月年为他身着喜服而受刺激,出门前换了身便服,刚要开门,床上的女人开口了:“阿鸿,你要去哪儿?” 这是他的新婚妻子,冯菱。 对于她,付鸿讲不出更多的感觉,有时候他觉得她的冷落悲伤的日子都是她自找的。 付鸿没理她,打开门就出去,他急切地赶往江月年的房间,推开门,进入眼帘的是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 分卷阅读14 ,而她身后站着两个女人,戴温婉和付茗。 付鸿立马感到大事不妙,四处看了个遍都没发现江月年的身影。接着,付鸿心升强烈怒气,呼吸不稳的他胸口都在剧烈起伏,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月年在哪里。” 这样的付鸿,充满了嗜血与暴戾。 付茗明显被吓到了,她从未看见自己的弟弟是这个样子,她走过去说:“阿鸿——” “月年在哪里!”付鸿咆哮,他不想听除这个答案以外的坏话。 付茗哑口无言,忽地手足发麻,冷汗涔涔。 这样的他把一直温文尔雅的戴温婉都给气火了:“付鸿!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给我们讲话?” 付鸿咬牙,腮帮子动了动,愣着没讲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嗓门冰凉而沙哑:“法国是么?” “那又如何,就算她被我们送去法国了,你能怎么做?”老夫人咄咄逼人,“怎么着,你还想抛弃你新婚妻子,独自一人跑去法国找她?她才十一二岁,就是一个小丫头,你还看上眼了?” 付鸿额角的青筋不停跳动,整个房间弥漫着□□味。 “阿鸿,你别担心,在法国我会找人照顾月年的。她很快就会回来。”付茗柔声说。 付鸿看向付茗,眼中的神情不由得让付茗心头一颤。 此刻,她居然对她最疼爱的弟弟感到了陌生,因为她弟弟看她这个姐姐的眼神,充满的敌意。 付鸿冷笑出声:“是么姐姐?” 付茗皱眉,姐姐二字,没有丝毫温度。 “这件事,你知不知情?”付鸿问。 “我……”付茗被付鸿盯得汗出如渖,可是付鸿并没有退步的意思,最后付茗还是别过眼,“知情。” 语落间,付鸿的苦笑声与付茗的“情”字在空中来了个完美交合。 “多谢了姐姐!”付鸿看着付茗,咬着牙讲,“我没想到,我最信任最尊重的姐姐竟然也会欺骗我!” “我——”付茗朝付鸿的背影大喊,“阿鸿!” 付鸿没理她,付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流下了泪。 此时此刻,付茗觉得,一门相隔的,只要她跑上前就能抓到的付鸿,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事实上,确实如此。 踏出这道门的付鸿之后再也不会和付茗把酒言欢,再也不会遇到困难时问她怎么做。 甚至,在遇到杀人、鸦片贩卖、商会里的勾心斗角等一系列有违人道的事,付鸿也不会很内疚惭愧地和付茗聊天而得到一丝救赎。反而,他会更狠、更残酷地去面对这些事,解决某些人。 之后的付鸿比老夫人还要冷血。 一直以来,付茗都不信世上真的有些偏执的人,因为某个人某件事会改变转折一生的性格。 而现在,付茗知道,付鸿就是这么一个人。 1927 子时左右,一扇雕着鸳鸯略显复古典雅的门被轻轻打开。 “吱——”的一声惊醒了屋内靠在床头的冯菱,她噌地站了起来看向来人,随后过去帮他换衣赏:“阿鸿,最近很忙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冯鸿见冯菱的手正搭在自己衣领处将要脱下时,他不由分明地握住冯菱的手将她拉开少许位置后才松开手,冷峻的脸尽显疲色,眉头似乎因为冯菱而拧着。 冯菱见,说心里不委屈肯定是假的,但这么多年她已经慢慢习惯。她心中知道,若不是老夫人戴温婉用命令式的口吻告诉付鸿不管多晚都要回家睡觉,她也不会每天半夜能见上付鸿一面。 付鸿径直走到床边,把床铺理好,冯菱看见他动作娴熟地将一个枕头搁在床的中间。 然后付鸿自己将外套脱下,边说道:“愣着做什么?不睡觉?” 冯菱应了声,先付鸿一步上了床,附后后头居上,被子一拉,外表看似没什么,实则里头两人左右手间被个枕头拦着。 冯菱嫁给付鸿三年,每夜都是这么过的。 付鸿熄了灯,转过身背对冯菱而睡。不知怎的,冯菱心情在他翻身那刻瞬间跌入谷底。 冯菱愣愣地望着付鸿的背影,她觉得,就算是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付鸿依旧是充满抵触厌意,才二十岁的他,完全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言苟笑。对于冯菱,能和他多说几句话见他笑一次,也成了一种渺不可茫的奢望。 “阿鸿,三年了,你还是对我没有感觉么?”冯菱细声喃喃,讲不清是害羞还是更多复杂的情绪。 付鸿没理她,自己睡自己的。 可今晚的冯菱近乎于疯狂,在付鸿已经有了明显反感情绪,她还能继续给他讲话。 只是讲着,声音避免不了夹着丝鼻音:“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我从未没有在你未归前入寝,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动吗?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让爹和婆婆为我们指婚,可是如今事情也发生了,这日子终 分卷阅读15 究要过的,是不是?” 付鸿一如既往地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冯菱在他背后自顾自地喃喃着,自言自语的成分更多。 冯菱讲得没完没了,付鸿也没了耐心,冷不丁地说:“你能让我睡一觉么?” 冯菱顿时没了声,就在付鸿以为她消停了,能清静睡一个觉时,背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 微弱得几乎让付鸿以为是幻听。 今天是我生日啊。 付鸿心头颤了下,瞬间没了睡意。 生日。 付鸿从江月年走后就没再管过除她以外的人的生日,与冯菱成亲三年,他还不知道她生辰那天,到没想到和江月年只差了三天,一想到江月年付鸿心里是说不出的酸,三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如今她应该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吧。 “你去哪儿?”冯菱问。 付鸿翻开被子起身穿上衣服,兴许是看在冯菱今天生日的面上,他出门前回了她句话:“睡不着,出去逛逛。” 院子里的圆月在天上安分地挂着,黑夜之下,付鸿仰头望,只有月亮能和他搭个伴。 付鸿看着那轮圆月良久都没转过视线,时间一长了,江月年的笑脸也不知何时代换了月亮。 付鸿总算明白,为什么由古至今诗人都会以月亮作为思念故乡家人的意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家鸦片生意越做越大,最近这几年在付鸿的手下又经营了不少鸦片馆,除此之外,付鸿也开了家歌舞厅——念想。 付鸿一天到晚不是在馆子里就是在厅里,起初他开这家歌舞厅的目的只是为了多认识些朋友,能帮忙寻找江月年的行踪。广州毗邻海峡,海外人士不少,能进“念想”里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有许多外国人,其中也不免有法国人,付鸿会叫那些法国朋友捎个信给国内亲朋好友找找有没有江月年的消息。 而每次付鸿都是用期待积极向上的心情去等待回复,可每次响应都是:没有。 一次次的失望,最终化为愤怒。 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们这三个女人居然要把江月年保护得这么好,生怕他私地把她带走么。 这些年,付鸿羽翼未丰不敢骄矜,蛰伏之余他才找到开“念想”的第二家原因。 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靠付家生存吧,除了鸦片,还有其他的途径能让他强大,等他能够脱离付家,脱离那三个女人后,他才足够资格立足于世,才能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 在“念想”门口看守的黑衣人见一位面容姣好刚下车直径前进的女人说了句:“大小姐好。” 付茗嗯了声:“你们老板在么?” “回大小姐,在的。” 男人做了个请进的姿势,付茗微微颔首便拿着皮包进去了,走路时鞋跟还“叮咚”响个不停,一进去就吸引了大半场男人的目光,都觉得特洋气漂亮。 此时付鸿正和一个蓝眼睛的卷发男人坐在一起谈话,正要结束话题就看见付茗朝他走来。付鸿又和那男人嘀咕几句,那人起身绅士般和付鸿做了个离别弯身姿势就转身离开,路过付茗时还和她对视一下,二人对于这莫名来的陌生人目光都不约而同一笑。 付茗回过视线,看付鸿,他抿了下红酒杯,脸上是不悦的神情。 付茗嘴角不自主地扯了下,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去,付鸿不满地问:“你来做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赶紧滚。 “阿鸿,你能不能别这样讲话,我是你姐!”付茗有点发火。 付鸿冷笑,放下酒杯起身垂着眼看这位口口声声说是他姐的女人。 目光纯粹,不带任何温度。 付茗被付鸿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付鸿倒把视线收了回来,他擦肩而过不做停留。付茗感觉出来付鸿在压抑自己的愤怒的情绪,他的离开只是不想和她吵架罢了。 付茗茫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阿鸿,今天早点回来吧,阿菱的生日。” 付鸿愣了下,他从付茗声音里听到的是无垠的荒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日本军事基地。 “月年小姐,吃饭了。”一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对一位穿着标准的武士服略显稚嫩的姑娘说道。 江月年从那跟监狱护栏一般的东西收了目光放在那日本女人上,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月年跟着日本女人屁股后头进了食堂,食堂不大很整洁,所有人都是跪下吃饭,江月年很不喜欢但也没有办法,来了日本三年早已把她的本就不锋利的棱角磨得更平了。日本女人和江月年两个同一张桌子,江月年瞥了房内其他处,总共只有三张桌子,除了她这张,其余的两张桌上各有十个女人。 有洋人也有亚洲人,不过都讲日本话。 江月年不知道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原先付茗 分卷阅读16 不是告诉她去的是法国么,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日本。那晚被拐走,在马车上昏迷后再次醒过来就已经在这地方了。刚开始江月年以为不是付茗她们带她来的,怕得天天掉泪,看到人就发狂,情绪极其不稳,于是被关进一间类似于大牢的房间里,这时候就是这个日本女人一直照顾她。后来有个中国人来找江月年,江月年才知道,这确实是付家人把她带来这里的。 江月年平了情绪后就被带出去和日本女人同一间屋子,从此后,江月年就开始学习日文、军事格斗之类的让江月年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虽然在日本女人的照料和陪伴下,在日本的日子江月年不会和之前一样惧怕,但日子过去了,江月年变得不爱讲话不爱说笑了,甚至还有逆来顺受的变化。江月年不再反抗,那些日本人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都来自于半年前戴温婉的到来。 在付家时候,江月年对于戴温婉是敬畏多于惧怕,喜爱多于敬畏,可那天她来了,纵使行言举止和曾经一样从容淡定、温润如玉,江月年却觉得那天的她是无比的憎恶,可恶得让江月年感到无可奈何。 戴温婉告诉江月年,让她乖乖待在这里,听大人的话。言语当中,江月年知道她不可能带她回去,江月年很失望,可直到戴温婉临走前说的那通话才把她打入冰冷绝望的地步。 “月年,你这么大了,有些东西也应该清楚。我们付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阿鸿又是付家的唯一男性后生,付家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我,甚至是付茗这个做姐姐的,都不可能让阿鸿走上一条不归路。阿鸿成亲了,和一位大家闺秀,他们夫妻俩很幸福,所以月年,你别想一些不该想的事知道么?” 这些字一个个地刺在江月年心上,因为疼痛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其实戴温婉说得已经很委婉了,比老夫人、付茗都要委婉,可是这次完全让江月年溃不成军了。 付鸿成亲了,他们夫妻俩很幸福。 每次想到这,江月年就克制不住自己得掉泪,跪在地上的腿有些麻,何况也没多少胃口。江月年用日文对那女人说:“香川,我吃饱了。”说罢也不管日本女人,出了食堂。 江月年在坝子里闲走,这个坝子从基地一进来就可以看见。来这里三年,江月年隐隐约约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基地里除了军队就是同她在一个食堂吃饭的女人们,那些女人每天都会很早起来训练,相比江月年,她们更加苛刻。军队森严,要逃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江月年也曾见过在基地里受不了苦而逃跑的人被当场击毙,没有留情可言。这些日本人,说实在的江月年都不怎么喜欢,可除了香川,她还交了个朋友,叫野田一树。 想着,突然后面有个人叫了下江月年,江月年转身一看,是坐在轮椅上的野田一树。 “月年小姐,你心情不好?”野田一树问。 江月年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野田一树接着又问:“年子小姐吃饭了吗?”这次他用中文问。 江月年极少用日文,可在这里的都用日文交谈,不管是江月年性格出现问题还是不愿意说日本话,她越来越沉默,直到野田一树的出现,江月年才能慢慢和他聊上几句。 在这里,除了他会讲中文。 “没有。”江月年垂着眼说,肚子还很饿。 野田一树笑:“年子小姐,让我带你去我的房间,我叫厨师给你做了中餐。” 去野田一树家里吃饭是江月年经常做的事,江月年吃日本菜吃不熟悉,加上野田一树又是这军事基地大佐的弟弟,所以他有说话的权利,并且他在基地里也有自己的寝室。 野田一树和江月年香川的房间都是自己住的,而且还是基地中最为隐秘的地方,很少人会去那里,也算保护他们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顿饭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野田一树看了看手表颇有些惊讶:“年子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香川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八点钟准时入睡,拉开房门的时候江月年看见香川在另一端的地上正睡着,江月年小声叫了声她,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是睡着了。江月年又梳洗完后也脱了衣裳入睡了。 临睡前,她在想,又过了一天。 十四岁这年,会不会能和付鸿相见呢? 这么想着,也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夜她睡得特别的香。 后半夜,基地里所有人都入寝了,偶尔传来草丛里不知名的虫鸣声与遥远的军犬吠叫声。 夜是如此的静谧,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拉开江月年的房门,步伐轻缓地走进去,将门锁上。带着眼镜的他一边往熟睡的江月年走去一边取下自己的眼镜,止步于江月年跟前,他低着头温柔深情地望着她,骤然一笑,镜片反光一闪,照映出男人邪魅而带着狰狞的□□。 他把眼镜放在江月年脸旁,长腿一迈将她整个身子 分卷阅读17 笼罩在□□,身子轻地一松,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 男人柔情似水地用指尖抚过江月年的脸庞,兴许是有点痒,江月年迷糊间抬起手挠了挠,男人趁机垂头轻吻了下江月年的手腕,声音中充满了强烈的欲:“年子,今晚你真美。” 江月年轻轻皱了下眉头,可这根本不打扰男人的动作,他如饥似渴地亲吻着她,惹得江月年浑身既痒又热,她隐约模糊之间看见一丝男人的影子,云雾迷蒙的,江月年忽地笑了,她以为是付鸿来看她来的。很多记忆都停留在那刻。 “年子。”男人闷闷地一遍遍喊她,月年闭着眼不自主地笑。 这夜,太过漫长。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身下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才让江月年从睡梦中醒过来,这晚如同溺水般,像恶梦一样缠扰着她。 江月年醒来发现自己裸着身子,下半身疼痛厉害,不停抽搐。江月年猛地翻开被子,发现下半身也是裸着,再进入眼帘的就是床单上少许却红艳的血渍。 如雷轰顶般,江月年愣了好久,从惊慌失措再到魄散魂飘。她已经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有仇恨么?无疑肯定是有的,但此时的她除了逃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香川还在睡觉。 江月年忍着疼痛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着盆子去澡堂洗澡。 她不知道洗了多久,待出了云雾笼罩不见日光的澡堂,再次看见光亮时,江月年脑袋不由得一昏,还好香川正巧来了,扶住了她,特别担忧地问她:“年子小姐,你有没有事?” 江月年摇头,脸色是空前无有的苍白,干裂的嘴唇翕动:“香川,你什么时候醒的?” 以为江月年是对她开玩笑,香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昨晚睡得太死了,一直睡到刚才,我来洗澡。年子小姐洗完了去吃早餐,哦不对,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江月年不知道说什么想对她笑一下,可扯嘴角的动作她都费力去做。 这一天,江月年说,她死了。 1929 江月年觉得,有时候老天就爱和她开玩笑,她不想离开付家不想离开付鸿的时候,老天连着身边的人变着方儿地要把她带走,如今她不愿回去不愿见付鸿了,她偏偏又必须回付家。 “月年小姐,到了。”马车夫挠开帘子朝靠在车中一角睡着的江月年说道。 江月年嗯了声,但迟迟不睁开眼。 她想,她必须得面对这一切。江月年心中多少有点忐忑地下了车,只听那车夫鞭子一挥,马儿嘶叫一声就长扬而去了。 付家大宅门是开着的,门外有两个小厮守着,江月年站在路边盯着里头看,里面的景色对于她来讲是遥不可及的梦,这这梦如今摆在她眼前,她却觉得好不熟悉。 离开这里多少年了?江月年自己的数不清了,依稀记得她离开这里还是个整天哭泣的小女孩,回来后竟然成了个……残破身子,江月年垂头笑出了声,笑容惨白得让过路人都带着好奇的神色看向她。 江月年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被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给□□了。 江月年脑子里想些什么最后她也不知道,直到付茗不知何时从付家大宅出来走到江月年眼前,她才回了神。 “月年,好久不见。”付茗冲她弯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江月年没有讲话,付茗眉头一拧,仅仅几秒的相处付茗就已经感知眼前的江月年不再是那日在房内哭喊着为什么她要去法国的女孩。 付茗说不内疚是不真的,她准备去牵江月年的手,江月年却早先一步躲开,付茗扑了个空。付茗见江月年面无表情且极其防备的模样,心里头怪不是滋味。 “你刚下车吧,还没吃饭吧。我们进去吧,马上要吃晚饭了。”付茗说。 江月年闷不吭声,付茗叹了口气走在前头,江月年跟在后头。 付茗把江月年带到大厅,下人们已经开始摆饭,同时江月年又看见座椅上有两个女人在喝茶谈笑。 一个穿着青白色旗袍,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那么美,幽雅的她一颦一笑中散发的都是温暖和气息。可在江月年看来,她却是她冰冷世界中不可缺少的一份。 戴温婉旁边坐着的又是个同付茗一样穿着洋裙子的女人,长发盘成了个髻,甜美的气质多了丝嫁为人妇的成熟。 看着那人,江月年一时出了神。 “月年,回来了。”戴温婉走到江月年跟前,语气十分柔和。 江月年没有讲话,连个简单的嗯都没有敷衍,气氛间变得尴尬起来,最后还是冯菱宛如春风般一笑缓和了这场无声。 冯菱主动友好地去牵江月年的手,果不其然又让江月年躲开了。 冯菱也没气,笑着对江月年说:“你就是月年吧,我经常听阿鸿提起你。”提起阿鸿时,冯菱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江月年,她依旧保持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连睫毛都没眨 分卷阅读18 下。 “饭来了,先吃饭。”戴温婉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加上江月年后倒什么事都没有,这顿饭安静得不像话就结束了。 戴温婉和冯菱送江月年回屋,江月年进入自己房间的那刻心一下被揪了起来,那种感觉很难受,不过很快就消失。江月年扫了几眼,没什么改变的。 “月年,有什么需要你就说出来,我会帮你添置好。”冯菱说。 真的很亲和,江月年不否认。可她在亲和之外听出了一位付家女主人的口吻。 不知为什么,付茗先走了,只留下江月年和冯菱。 付茗走后,江月年的防备与抵触更加明显,在那刻冯菱竟然以为是付鸿上身,觉着自己好笑,冯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不过笑着笑着,眼睛水也出来了,冯菱用手绢擦了擦,对江月年平和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阿鸿,可是你们两个不可能,况且我已经和阿鸿成亲了,老夫人不允许阿鸿有妾室的。” 江月年垂着眸不动声色,眸子里是冰霜刺骨。 “回来了就回来吧,我没什么,就是觉着你不该浪费婆婆她们的心意,送你去法国留学,也是为了你好。”冯菱继续说。 江月年冷笑。 这抹笑让冯菱喘不上气来,她也没再说什么了,失魂落魄地跑走了。 冯菱在心里头骂自己,怎么坏成这模样了,跑去示威?可事实上,没有成效。 没有人会因为江月年回来而改变日常,除了逢年过节,这偌大的付家都近乎于一座空城。戴温婉和付茗早出晚归的,冯菱自从那天对她说完示威似的话语后也没再找她了,至于付鸿,江月年没见着,没人告诉她付鸿在哪里,她也没问,兴许对于江月年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几日江月年睡得不是很好,原本临近忘却的日本那晚的记忆不知为何每晚都会通过梦的方式让江月年再次记起。 像是梦魇一般,不和普通的梦那么零碎,反而更加令人记忆深刻。 每天江月年都是被惊醒的,醒来后后背都湿了一片。 三天了,回来已经三天。除了梦,一切平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半夜,广州码头。 进入九月份,半夜的时候,刮的风也是凉飕飕的。两个男人站在码头上眺望着远方,因风而波荡起的涟漪上缓缓向二人飘来一艘小船,月光洒满在湖面上,影子照应在他们脸面上,仿佛被面纱所遮,看不清神色。 只是隐约可以看出,两人衣衫褴褛,衣服脸颊都有不太显明的血迹和类似于在地上拉扯过后的擦伤,有些狼狈。 身材较为高大挺拔的男人眉头紧皱着,面色冷峭阴沉,他身旁的男人身子有些单薄,但神采奕奕挺精神的。那人拍了下他的肩,手劲不轻,带着少许重意。 “阿鸿,如今世道不太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也许是自愿,也可能是迫不得已。不过石大哥很感谢你,这几天能帮我逃过这劫。”石穆说。 付鸿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嘴唇翕张。 “船来了,我得走了。”石穆说。 只见刚才还在远方的船此时已经近在眼前,船夫是个厚嘴唇方块脸敦实的中年人,他持着木浆的手有许多伤痕,很粗糙。他压低着声,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四周:“石穆,快点,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紧走。” “嗯。”石穆应了声,快速上船。 船开走之前,石穆在船上给岸边的付鸿挥手:“兄弟,自己好好想想吧。大哥我得走了。”他又加了句,“最近低调些,我怕他们会找到你。” 石穆不能停留太久,没等付鸿回答那艘船就已经开走了。付鸿望着那艘船越来越远最后化成黑点,他才记得把视线收回来。他没想到,原来石大哥没有坠湖而死。众人之所以找不到他的尸体不是世上有鬼,而是他被路过的□□给救了。 苏醒后的石穆不打算再回广州,当他的大少爷,他似乎在重获新生后明白了生存的意义,选择加入□□。石穆说得对,这世间不太平,内忧外患,重重包围,自1927年国民党□□发动“四·一二”和“七·一五”□□政变,标志着国民党右翼势力彻底背叛革命和第一次国共合作的破裂。以后,国名党便开展全力捕捉□□的活动。 前不久,农□□动领导人彭湃在上海被国名党捕杀。 究竟这战场,何时才结束? 其实这些年付鸿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杀人、贩卖鸦片、军火……他都一一接触过,他狠厉,从不心慈手软。他不再内疚,原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可再重遇成为□□的石穆,他忽然觉得很迷茫,这种迷茫的感觉付鸿很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鸿在码头上坐了一晚,天亮后才离开,他没回付家大宅,直接去了“念想”。 一般白天“念想”没大多生意,付鸿之所 分卷阅读19 以在这里守着的原因就是希望得到江月年的消息。 付鸿刚进去就瘫在椅子上,他也来不及清理身上的狼狈,很累很困他想睡觉。 迷糊之间,有道朗朗笑声传来,付鸿一下被惊醒了,他看见王郑宇拿着瓶红酒吊儿郎当地朝自己走来,坐在对面。 王郑宇把红酒放在付鸿桌前,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 付鸿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这么早来做什么?” “瞧你这话,还不能让我来?”王郑宇笑,“给你带的,法国的。” 闻言付鸿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欣喜与期望:“你去法国了?” 王郑宇得意地嗯哼一声,见他这幅势在必得的模样付鸿也感到莫名的得意,原来这几天见不着王郑宇,竟然是因为他去法国了。他嘴唇翕张,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他激动得厉害:“怎么样,找到江月年了?” 一般来讲,王郑宇不会用江月年给他开玩笑,所以当王郑宇面对“法国”一事是不同往常失落无奈时,付鸿就知道他肯定有江月年的消息。可这次,还是让付鸿失望了。 王郑宇悻悻笑道:“不好意思啊……”摸了摸鼻子,“没找着。” 果不其然,付鸿垮下了脸。 王郑宇立即转移话题,忽地看见他一身狼狈,颇有担忧地问:“你咋了这是,和别人打架去了?” 付鸿瞌上眼,没理他。 王郑宇自讨没趣地一撇嘴,也不打算和付鸿开玩笑了:“我虽然没在法国找到江月年,但是吧,三天前我在码头看见一个有点像长大了的江月年。” 语落,付鸿猛地睁开了眼,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得王郑宇悻悻地吞了口唾沫,继而抠抠后脑勺:“但是吧,没逮住机会,让她给跑了。” 对于付鸿来讲,这不是难事。付鸿还能接受,看着王郑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郑宇别过眼,莫名感到心虚,这想法让王郑宇有些窝火,他在心里头呸了声,他又没做错啥事…… “你继续说啊。”付鸿没耐心地催促道。 “是是是。”王郑宇像个小太监一样对待老佛爷般的付鸿,“虽然让她给跑了,但是我可有义气了,立马去给你查,终于查到了!”王郑宇高兴坏了,一拍手掌,“我从拉她的马车夫嘴里得知,她那天去的就是……” “就是什么?”付鸿抓急了。 王郑宇笑,还是很少见付鸿这样呢,不过又接到付鸿仇视般的目光,王郑宇也不敢拐弯抹角了,严肃地说:“你家。” 付鸿听完后,先是愣了会儿,然后就走了。 面色阴沉中带着柔意,王郑宇郁闷,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见付鸿进宅府大门,王管家就高兴,看到宝似的:“少爷,你总算回来了!你都两天没……” 话未讲完,付鸿已经急匆匆地走了,步速极快,似乎是迫不及待见什么人似的,路过花园时正逢遇上付茗,冯菱两日未见付鸿,看到他出现的时候笑逐颜开,可当他目不斜视与她擦肩相过后,冯菱莞尔想到什么。 付鸿不敢做一丝怠慢,步不停歇地朝江月年的房间走去,他心里面很激动,甚至有害怕的成分存在,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江月年解释。 到了房门前,听见里屋传来不成曲调的几个琴音,付鸿舒了口气,跟在他身后的冯菱悄悄瞧见,付鸿垂着头像个大傻子在笑。 那抹笑,是冯菱有生以来见过最温暖,最温柔,最诚恳的笑,也是初次付鸿发自肺腑的笑。 冯菱内心不是滋味,苦涩蔓延,只见付鸿推门进去了。 推门而入的付鸿的手在不停颤抖,当正持笔要写上一字的江月年进入付鸿视线那刻,付鸿这些年的苦与恨都化为灰烬。 他慢慢朝江月年走去,声音都在颤,他轻声叫了声:“月年。” 当付鸿推开门时,江月年握着笔的手就停止了,墨汁沿着笔尖滴在宣纸上,延开一朵花。听到付鸿的声音后,江月年才缓过神来,垂着头把笔给放下了,盯着宣纸上的黑点闷不吭声。 一滴滴眼泪落下,又在纸上延开了。 江月年原以为,她这辈子的眼泪早已在日本就流完了,可是再见到付鸿时,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眼泪是否涌出。 付鸿走到江月年旁边,他望着她良久,最终拉过她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搂得很紧,生怕她跑走似的。 温暖的怀抱再次向江月年袭来,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纯粹的开心和纯粹的抵触。 只有迷茫。 二人没有过多寒暄。这次江月年回来,付鸿将外面的所有事都放下,每天都陪着江月年,她闷了就带她出去玩。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他想,江月年就不会毫无预兆地离开。 江月年很开心,能和付鸿过上以前的日子,可是有些东西就像一根刺,深深扎根在江月年心里,她很开心很有幸能和付鸿再次遇见,付鸿还是和以 分卷阅读20 前一样对她,但江月年明白,他们之间始终有间隔。间隔这东西,付鸿也感受到了。他不知道江月年在日本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每次想问她她就会表现出一副抵触的模样,这个模样不是特意的,仿佛就在骨子里,不过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才会将抵触完全暴露。 江月年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开心,付鸿知道,但是他心里想的是,不管她过去怎么样,以后的日子他会好好保护她。 可事实上,终究是付鸿想得太简单了。不管他怎么连织自己的圈子,他始终躲不过老谋深算的老夫人和戴温婉,何况有个付茗帮着对付他。付鸿没有办法,天上不会有馅饼,他不能想变强大就强大得起来。很多事,他总是没有办法。 那天石穆的话成了真,在江月年生日那天,真的有国民党的人来付家查付鸿,不过这件事付鸿不知晓,还是在晚上付鸿和江月年从外面回来,经过大厅发现一家老小都在,包括老夫人,二人停步于此,付茗告诉他的。付鸿了然,毕竟有付家这靠山在,任谁都要对他们付家留有三分面子。 可是付茗却说:“是周老爷的功劳。” 付鸿不解,心里面忽然有些忐忑,他知道付茗不会无缘无故讲这话,她才不会想他这位亲弟弟去道谢送礼。 “什么意思?”付鸿语气里是敌意。 付茗在嘴边的那句话犹豫许久还是讲不出来,又给吞了回去。 沉默了半刻,老夫人将后半句话简单明了地说了来:“为了报答周老爷的帮助,我准备将月年嫁给周老爷。”说着,老夫人抿了口茶,她的态度对这事不怎么在乎,可语气里却是不可被反驳的笃定。 老夫人将“我”字咬得很重,这样以来,不管是江月年还是付鸿,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付鸿听见这个消息,内心是极其的愤怒,青筋在那一瞬完全爆出,不停跳动。 可他身旁的江月年却很镇定。 “不行!”付鸿咬了咬牙,腮帮子动了几下。 “砰——”语落之间,老夫人握起手里的茶杯就向付鸿砸了去,付鸿也没躲,不左不右正好砸在他额头上,鲜血下一秒就涌出了。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都露出诧异之外的神色。 付茗、戴温婉和冯菱是满满的心疼,裴宁儿和付俊则是偷着幸灾乐祸,而江月年有些恍惚,很复杂。 “不行!”付鸿没有犹豫。 老夫人冷笑:“她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孩子,说难听点的她现在身份大大不同,能嫁给周老爷是她的福分。” “福分?嫁给我岂不更是福分?”付鸿嗤笑。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老夫人表情十足狰狞,把裴宁儿跟前的小男孩都吓哭了。 付鸿很冷静,右脸上是一条条竖着的血痕:“我知道——我要娶月年。” 老夫人就要发火,戴温婉快速走到付鸿面前,突然扇了一耳光,率先一步开口:“阿鸿,你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这次你怎么这么固执?这件事容不得你做主。听你奶奶的,啊。” “婆婆,别打阿鸿。”付鸿又被打了巴掌,心疼得冯菱也下座跑到戴温婉旁边,拉着她衣袖哭着说。 反观江月年,她只是蹙着眉头,愣在原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宁儿似乎找到了话题,捂着嘴讥笑道:“看看啊,阿鸿,还是你这过门妻子好啊,心疼你,哭得那是你二婶见了都疼。”莞尔看向江月年,语气一下就变了,“倒是这丫头,无动于衷,薄情得很。” 一人一句,吵得付鸿和江月年脑子疼。 付鸿紧紧握着江月年的手,嘴唇紧闭,就算吐出来的也是:不行。 “阿鸿,你是不是要把奶奶气倒了,你才满意?”老夫人问。 付鸿没答话。 “阿鸿,你就答应老夫人吧……”冯菱哭着乞求道。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劝付鸿,付鸿根本听不进去,攥着江月年的手没有一颗放松。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很。 相比之下,江月年淡凉的声音倒是更能让人听得清:“我嫁。” 两字一出,众人皆静。 所有人都很意外江月年会说出这两个字。要知道江月年在付鸿的照料下已经被宠坏了的,除了在戴温婉和老夫人面前有所收敛,在裴宁儿等人的面前就是一副骄横的模样,当年她得知自己要去法国,和付茗拼命的样子,付茗都还记忆深刻。可如今,眼前这个老老实实逆来顺受的江月年没了反抗。 她变了很多。 “江月年!”被付鸿攥着的手腕已经泛红,付鸿低吼地咬出她的名字。 江月年表情冷淡:“你把我的手弄疼了。”话是这样讲,可没有一丝疼痛的表情。 付鸿也没有因此而放开手。 见时机成熟,老夫人在座椅上对管家使了个眼神,厅内顿时出现几个黑衣人,他们围着付鸿和江月年。那些黑衣人互相看望彼此一眼,轻地一点头,就去把二人分开 分卷阅读21 。付鸿拉着江月年和他们打斗起来,可是他拉着江月年根本就打不过这么多人,很快付鸿和江月年就被打倒在地。 这时候,一个蹲在二人旁边的男人握着比普通男人还要大的拳头直向江月年,那狠劲旁人见了都不禁打个冷颤。付鸿见了一个翻身将江月年压在身下,那拳头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背脊上。付鸿疼得嗯了声。 “阿鸿……阿鸿……”冯菱哭得很厉害,她跑去求老夫人,“奶奶,我求你了,别打阿鸿了。” 老夫人不理她,而是给了在一旁颤颤发抖,眼眶里含满泪水的付茗一个眼神。 付茗收到后,沉重地迈着脚步到二人身边去,蹲下身,看见付鸿目不转睛偏执似地盯着江月年那刻,付茗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抚摸付鸿的脸庞,可刚要触碰到就被付鸿别了过去。 “阿鸿……”付茗泣不成声。 老夫人啐了一口,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那王管家对站在离二人较近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神,那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地夹着付鸿的肩,付鸿刚要反抗,蹲在他面前的付茗一手捧着他脸,一手拿着一张手绢直蒙着他的嘴。 付鸿反抗得很激烈,两个男人费了好大劲才没让他逃脱,付茗也是一边哭一边按着他再给他闻迷药。药份很足,很快付鸿就渐渐软了过去。两个男人见机会大好,把付鸿的身子推开,江月年和付鸿此时都瘫在地上,不过付鸿并没有松开手。 “阿茗,把他手拿开!”老夫人命令道。 付茗将付鸿的手从江月年手腕上挪开,那一瞬,她看见付鸿心如死灰地望着自己,他的眼泪从眼角流下与血渍化为一体,他的声音很微弱,但付茗听得很清:“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她是他的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付茗哭着把江月年从地上扶了起来,所有人都很激烈,唯独江月年,由始到终都很淡然,似乎发生的这一切与她都没有关系。 “去,现在就把她带去周府!” 得到老夫人的命令,那些黑衣人便夹着江月年要走。 倒在地上的付鸿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脑子晕乎乎的,但他竭尽全力用此生最坚强的意志坚持着,能争一分也很好。 “月年……”可是绝望的他没有任何办法,所有人都不帮他,就连江月年也要离开,他向江月年的背影爬去,嘴里不停念着,“月年……别走……” 1937 “念想”里。 “这天很热啊,总感觉要下暴雨。”王郑宇抱着两个丰腴的女人,叼着根烟,对面前和女人亲密喂吃葡萄的男人说道。 男人眉眼里都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王郑宇的话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对怀中人又亲又抱。 王郑宇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付鸿真的是太猴急了。 还好他怀中的女人忍不住害羞,止住他的手,嫣然一笑,倒在他怀里,娇羞地说:“还有人。” 付鸿闻言,一扫舞厅,此时是夜晚,灯光酒绿的,热闹得很,再收眼看向对面脸一阵白一阵红的王郑宇,这才笑着收回了手,拿出手绢把微微湿润的手指擦了干净。 王郑宇心里的激愤更是强烈,付鸿了然,对旁边的女人说:“胭脂,你先回去。” 胭脂乖顺地点点头便扭着屁股走了。王郑宇继而也把身边的两个女人给打发走了。付鸿将手绢丢在一边,点了根烟,浅浅吸了一口后又呼出,烟圈在空中打转了一会儿便飞走了。 付鸿翘着二郎腿,手臂一敞,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王郑宇压抑住愤怒,鬼使神差地重复了一遍:“这天很热啊,总感觉要下暴雨!” 付鸿嗯了声,眸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嘴角一勾是摄人心魄的笑。 不过王郑宇看来,却出奇的瘆人。 “对了,你商会会长的事儿搞定了没?”王郑宇问。 “差不多了。”付鸿收起了笑容,样子有些阴沉,“老夫人死后,家里的二叔二婶也就造反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心疲力竭了。听下人说她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是时候该颐养天年了。” 付鸿说这些话时很镇静,完全不像在说气话,兴许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真诚的想法。可王郑宇听起来还是不太舒服:“那是你妈啊,她才多大年纪你就想着她颐养天年了。” 这几年,不止是国家动荡不安,变化极大,他付鸿以及江月年何尝不是变化惊人。王郑宇再次见到江月年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素颜清丽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了,而是穿着性感旗袍,留着这时潮流的波浪卷短发,烈焰红唇的,完全和第一次见面的江月年根本搭不上边。码头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姑娘,而如今她已成为人妇。 付鸿也是,从一个只是阴暗但挺正经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比曾经还要冷血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花丛中游觅的广州黑帮大佬。他可在道德的路越走越远, 分卷阅读22 不过他倒做了件好事,就是在老夫人去世后关闭了所有鸦片馆,将付家贩卖的所有鸦片拉去郊外通通烧干净了。那会儿,王郑宇还以为他是妖改邪归正了,可没想到他后来越发恐怖,做的事也是些三五九流,不过不像鸦片那样害人,而且付鸿的心思已经蔓延到商会会长里了。 “难不成要等她到了老巫婆的年纪才除掉她?”付鸿冷笑,“我等不及。” 王郑宇喝了杯酒:“随便你吧。你姐呢?她不会不管你妈吧。” 提起付茗,付鸿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相比戴温婉和老夫人,付茗才是付鸿的禁忌。 王郑宇见付鸿脸色不好也没再讲话了。 付鸿觉得有点闷:“出去走走。” 王郑宇还以为他是在问自己的意思,便回答:“好。” 付鸿被气笑了,把“念想”的事情交给经理后他俩就走了。 广州的晚上虽然不像上海那般豪华,但大街小巷的也很热闹。每当二人路过街上的小摊贩时,那老板只要看见付鸿就会停下手中的工作给他打招呼。 “付公子,出来玩啊?要不要吃馄饨?” “付公子,我这梅花糕很香,免费送你。” “付公子,进来坐坐啊。” “……” 不止是王郑宇,就连付鸿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百姓所爱戴。这都源于他把鸦片烧了这回事。 王郑宇指了指转角处的混沌摊:“我饿。” 付鸿陪着他过去坐下,分别点了一碗馄饨吃。 老板对付鸿特别客气,付鸿也笑着回应,王郑宇忍不住有些好奇,一边倒醋的时候一边说:“你说我把我家的银行送给他们,他们会不会也像对你一样对我?” “难讲。” 王郑宇嘁了声,两人都专心致志地吃馄饨。 就在俩人都快吃完时,王郑宇端起碗仰头喝汤,喝得满意过后才舒了口气打了个饱嗝才把碗放下,洋溢着得意洋洋的微笑,刚要对付鸿说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付鸿背后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娇艳欲滴、成熟妩媚;男的歪瓜裂枣、其貌不扬。 那女人比男人高上一截,她挽着男人的手,娇羞地倚靠在男人身上,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变扭。王郑宇总觉得这女人在哪里见过,好不容易记起那人是谁,正准备用自己吸引付鸿注意不让他看见她的时候,那两人正巧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付公子、王公子吗?”那歪嘴男嬉笑道。 付鸿见了二人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他瞥过周沦身边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亲密地挽着周沦,像个乖媳妇等在家老公和熟人打招呼。付鸿也只是轻轻地那么一瞥,不动声色地舒展开了双眉,笑了下:“周老爷啊——怎么,和四姨太一同吃馄饨?” 周沦嘿嘿一笑,歪嘴在笑的时候不停哆嗦,他拍了拍江月年的手背,挽着她的腰,江月年因此娇唤一声,惹得周沦直笑,江月年还握着拳头锤了几下他胸口,也不知道笑成这样用没用劲。 王郑宇倒是没什么,最多觉得眼前这幕碍眼,可是他心里可担心付鸿了。他偷偷斜着眼看付鸿,他也只是笑着看那二人,笑得真是…… 王郑宇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总之,为了让付鸿心里好过一些,王郑宇咳嗽几声,才把对面二人给咳醒了。 周沦的手还挽在江月年腰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羞愧啊,大把年纪了还这样。”然后故作生气地瞪了眼江月年,“你太不懂事了,没看见我和二位公子讲话吗?” 江月年小嘴一撇,把周沦的手从自己腰上拿开,娇哼一声就走到另外一条街上去了。 “瞧这丫头!”周沦说。 付鸿依然保持这很得体的微笑:“去哄哄吧,到时候生气了,周老爷可就麻烦了。” “这倒是,这丫头娇宠得很!”周沦说着就跑过去了,背影有些滑稽。 当周沦转身的那刻,付鸿的笑容就随其消失,脸色极其难看,眸里面也不再是风淡云轻,而是恶狠,近乎于阎王爷来索命般的眼神。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王郑宇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付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觉得有些好笑,淡淡回了句:“能有什么事?” “真没事?”王郑宇不相信。刚才那抹狠厉的眼神付鸿是好久没有露出了。 付鸿看了眼王郑宇:“都八年了,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你想现在我还要为她又吵又闹么?以前那种傻事……我再也不会做了。”讲到此,付鸿眼里的神色不自主地降温制冷。 王郑宇吞了口唾沫,一时忍不住就想起八年前江月年刚送进周府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付鸿几乎天天酗酒,一醉了就跑去周府大闹,非要见上江月年一面,可江月年倒好,不仅不肯出来还让下人乱棍打走。付鸿不知道被打得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江月年才终于出来,那会儿,付鸿正被周家下人打得倒在地上两眼冒金星, 分卷阅读23 江月年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狼狈的付鸿,没有一句解释和安慰,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以后你别来了,我现在是周家四姨太,论身份还是你的长辈,你这样会让周老爷很难做。 那次,付鸿被伤得够呛。在此之前是老夫人、戴温婉、付茗,可这次无疑是对付鸿最致命的打击,因为那个人是江月年。 “你在想什么?”付鸿见王郑宇出神,有点不悦。 王郑宇嘿嘿笑道:“没想什么,咱们现在去哪儿?” “各回各家。” 王郑宇语塞,大概是没想到付鸿会这么回答,半刻后才煞有介事地说:“回家就回家吧,我想嫂子肯定等你很久了。” 付鸿冷瞥了她一眼,没讲话。 “付鸿,你得好好对冯菱啊。她这丫头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是个好姑娘。”王郑宇说。 付鸿冷笑,看王郑宇的眼神就像望穿秋水,把王郑宇看得好像把他衣服裤子全扒了,凉飕飕的:“玩女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说。做人能实诚点么?” 王郑宇自讨没趣地撇嘴。 “月年,咱们去哪儿逛啊?”周沦问。 江月年想笑,可怎么都挤不出来一个笑容,她只觉得腿很软,几乎要倒地,随后慵懒地回了句:“有点累,回家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鸿今晚回付家比平时要早些,冯菱因此有些受宠若惊,但一看他冷峻的脸上是不加以掩饰的不悦时,冯菱心底的愉悦就慢慢消散。就算成亲了将近九年,可冯菱一看到付鸿还是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冯菱迎上前去帮付鸿换衣服被付鸿给拒绝了。 冯菱原以为江月年走后,付鸿就可以断了念想,好好与她过日子。虽然事实上付鸿也逐渐不再排斥她,但冯菱感受得到,付鸿就算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在外人面前与她假装很恩爱,可付鸿不喜欢她这件事从未变过。 “这是妻子该做的事情。”冯菱很固执,偏偏要给付鸿换好衣裳后让他坐下,给他按摩。 付鸿也没再拒绝,他很感谢这些年对他的好。纵使付鸿怎么冷落冯菱,她都不会生气,反而继续温柔地做着她认为好妻子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付鸿总是伤痕累累狼狈回来,冯菱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搞得像她自己很疼一样。付鸿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毕竟她是他八门大轿娶过门的媳妇,付鸿想,就好好过日子吧。至于江月年,付鸿不是没有争取过,可放弃的那个人是她。王郑宇经常劝付鸿,什么事都该往前看,总想着以前那破事有什么出息? 付鸿觉得,他是该忘记江月年了,碰壁这种事他做了一个月,就不会再多做一次。 “阿鸿。”冯菱轻叫了声,带着试探性的口吻。 “嗯。” 冯菱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今天周家送来一张请柬……” 说到这她就没再说下去了,毕竟“周家”对于付鸿是不是个敏感词汇,冯菱还没有把握。 付鸿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又嗯了声,冯菱想还是继续说下吧:“是周老爷六十大寿。” 付鸿还是没讲话,冯菱心情颇为复杂,不自觉地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付鸿见动作停止就起身去床边,站着没讲话,示意冯菱先上床。 付鸿很沉默,冯菱以为他不高兴:“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自己去。” “请柬都送来了,不去不是不给人家面子么?”付鸿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二人均上了床铺,付鸿将灯关了,房间顿时变得黑暗不见五指,付鸿的呼吸很平稳,没有冯菱想象的激动。可冷静的付鸿更让冯菱捉摸不清。 “阿鸿……”冯菱眼睛闪烁,“我可以自己去的。” “没事,我陪你去。”付鸿闭着眼说道,“今天很累,睡了吧。” 翌日一早,付鸿便要出门,冯菱将“等等”二字脱口而出。付鸿有些压抑,在门槛处停下转过头看冯菱,冯菱小脸通红,嘴唇翕张,要说什么话半天冒不出一个字,支支吾吾的模样让人见了着实着急。 付鸿倒没恼:“什么事?” 冯菱对上付鸿目光后旋即又垂下了头,有些害羞,连声音都比平时小了许多:“我想……我想你陪我去添置新衣裳。”付鸿愣了会儿,冯菱见他没回答,便加了句,“我们好久没逛过街了。” 似撒娇似委屈。 付鸿皱着眉思虑了一会儿,想着今日也没什么事,就同意了。当付鸿说出“好”的时候,冯菱差点笑得跳了起来,很快她有意识到自己失态,立马恢复以往端庄的模样,不好意思地冲付鸿笑了笑,付鸿莫名感觉有几分尴尬,微微扯出个淡笑也就先出房间了。 冯菱还准备去叫管家赶紧吩咐厨房将早餐弄好,可没想到和付鸿到大厅后,便看见桌上已经有了以往的膳食,而在桌上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的人是付茗。 付茗舀了口粥放入嘴里,正巧看完抱,把报纸一 分卷阅读24 闭,打算专心致志吃早餐时不经意看见门槛外的冯菱和付鸿,诧异之余多了丝无所适从。付鸿很少在家里吃早饭,付茗能在早上看见他是件很意外的事。 付鸿见了付茗,眉头就皱了起来,抵触的气息有感而发。 付鸿正打算转身离开时,下人已经把二人的碗筷拿了过来放在桌上,冯菱一见,急忙说道:“阿鸿,我们去过去吧。” 付鸿冷着脸走过去,找了一个离付茗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姐弟俩年隔这么就还是这幅样,曾经二人有多好,如今就有多僵。这气氛极其尴尬,还好冯菱在一旁缓和,她和冯菱叨叨几句:“姐姐,今天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今天我有点事。”付茗回答,喝粥的时候眼神不自主地朝付鸿瞟了几眼,他很沉默地在一旁吃东西,速度带着不明显的仓促,像是要快点吃完赶紧走的意思。可就算是这样,但是付茗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能和付鸿在一张桌上吃饭,已成为她最奢求的愿望了,想到这,她不禁有感而发,“阿鸿,好久没和你一同坐下来好好吃饭了。” 付鸿没理她,自顾自地将粥喝完,用手帕将嘴揩干净:“我吃完了。” 冯菱也没磨蹭:“我也吃完了。” 说罢,二人起身就要离开,付茗问了句:“你们去哪儿?” 付鸿像是没听到她讲话一样,走得很快,倒是付茗停下说了句:“我们去逛逛,顺便买些东西。” 付茗脸色有些不好:“在路上要小心一点。” 冯菱点头说好,然后转过去看付鸿已经出了付家大门,立马急了,边给冯菱说再见边小跑朝付鸿的背影跑去。 两人在街上漫不经心地逛着,要不是冯菱说在哪家店铺看看,付鸿大概是不会停下,继续往前走。付鸿虽然对此不上心,倒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冯菱才可以心无芥蒂地看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阿鸿,你说我是买中装还是洋装啊?”冯菱问。 付鸿有些出神,中装还是洋装…… 若是中装那么不意外就是旗袍。付鸿不怎么喜爱外国东西,可要把“中装”二字搁在嘴边马上要吐出的时候,他脑海里又想起昨晚穿着旗袍的江月年,鬼使神差地把刚到嘴边的决定换了个,“洋装。” “真巧,那儿就有一家洋装店。我们过去吧。” 十米远的地方,有家洋装店。付鸿跟在冯菱后头进了店铺,进入眼帘的就是货台上各种琳琅满目的洋裙子,付鸿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睛,大概觉得花样太多,眼睛缭乱。购物是女人的天性这句话在冯菱身上有很好的提现,她和老板一直在聊,说这件好那件好的。 付鸿站着也脚累,于是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冯菱千选万选选了件浅蓝色的小礼裙,样式不花哨,没过多花样点缀,冯菱将那裙子比在自己身上,付鸿见了也就说:“和你很配。” 冯菱得到赞同很开心,老板也笑得很灿烂,长手一敞,指向一张帘子遮挡住的方向:“夫人,跟我一起进去试试吧。” “好。” 冯菱和老板一同进去,里面不大,有个小小的厅房,只有一张长凳,另外就是三间门,大概是试衣间。冯菱瞧见,那长凳上坐着一个留着黑直偏分短发的女人,她穿着红色旗袍翘着二郎腿,优雅地在等候。 “咦?”老板狐疑地一声,正巧女人闻声转头看他,老板似乎没有感受到一前一后两个女人表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周夫人,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小李还没有把你的裙子拿上来?” 江月年红唇一勾,不急不慢:“没有。” “他肯定是弄不清楚,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下去给你拿。”然后转头给冯菱讲,“付夫人,你就先坐着等等,我马上上来。”说罢就打开中间那扇门,原来里面不是试衣间而是地下室,老板又对两个女人笑笑就下去了。 冯菱和江月年同坐一张凳子,气氛很尴尬。 外面的付鸿也在等,时不时看看手表,也没过几分钟,可他觉得时间过得太过漫长了。兴许是起得太早,付鸿有些困,浅浅地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店门又开了,从外走进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显得不文不类的男人,男人不高,有些人到中年的发福胖,头也有点秃,说话的时候嘴巴是歪的:“哟,付公子啊。真巧,来陪老婆试衣服啊?” 付鸿见了来人,对他友好打招呼似的微笑。 好巧不巧,是周沦。 周沦走过去在付鸿旁边坐了下来:“这家店挺不错的,衣服都很好看。” 付鸿嗯了声:“周老爷这身确实不错。”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确实的夸奖。 两个女人在一起,没说话。持续这种状况也没多长时间,很快老板和小李分别抱着样式不一的裙子从地下室出来了。小李将手中的红裙递给江月年,老板把蓝色小礼裙递给冯菱。两个女人分别走进左右的房间去,试衣服。 最先出来的是江月年,她换好衣服后穿上新的红色高跟鞋,高挑的身材更是显示出它的优势。 分卷阅读25 那件蕾丝红裙紧紧包裹着江月年的身姿妙曼身躯,偏分短发一边挽在耳后,显示出女性的成熟与韵味。 老板和小李都觉得眼前一亮,小李咽了口唾沫:“周夫人太漂亮了!” 老板比较沉得住气:“夫人赶紧出去给周老人瞅瞅。”语落之间江月年就撩开帘子出去了,老板见她走后,在小李脑袋上敲了一下,警惕着说,“你眼睛挪开点,到时候周老爷看见了,有你好受的。” 江月年出去后,果不其然她看见周沦旁边是付鸿。兴许是早有料到,所以江月年的眼神是事先准备的,并没有下意识地好奇旁人是谁将眼睛往付鸿扫去。 她出来的时候,周沦已经走到她旁边了,伸出手拢着江月年的肩,上下扫量着她,忽然□□一笑,手从她的肩慢慢游走到她的后臀,猛地一把掐住,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背往自己胸膛上一靠,在她耳边吐了口热气:“月年,你真漂亮。” 江月年扯了扯嘴角,语气很温柔:“还有人呢。”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眼付鸿。 付鸿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把他们两人放在眼里。 “来!看我给你买的耳环。”周沦牵着江月年的小手,将她拉到凳子面前,然后在付鸿旁边的位置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红色的小翡翠耳环。 “怎么样,漂亮吧?”周沦嘿嘿一笑,就拿起为江月年戴上。 付鸿半瞌着眼没看,只是这两人就在他眼前,只要他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亲密的二人。 就在这时候,帘子又被撩开了,冯菱走了出来。相比起江月年的惊艳,冯菱显得要小家碧玉些。她动作有些磨蹭,散发出一种温婉而不自信的感觉。付鸿见了,朝她走去,一时没留意撞了下江月年,二人同时一愣,江月年还没回过神,付鸿已经走到冯菱面前了。 对了,他刚才好像和她讲了句话。 不好意思。 冯菱脸很红,小手攥着裙角,这么多年的相处,付鸿知道她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牵起她的手不让她再攥裙子,冯菱有些懵,受宠若惊地望着付鸿。 和一旁那对夫妻作比较,他们二人更像是新婚夫妇,生疏、青涩。 “很好看。”付鸿低声道。 冯菱一时缓不过声,嘴唇翕动:“真的吗?” “嗯。” 冯菱望着付鸿,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两人莫名显得和谐的气氛,一下被周沦给打破了,付鸿继而挽着冯菱的腰,男才女貌地同肩而站,对面的周沦也挽着江月年的腰,不过和付鸿和冯菱不一样的是,周沦和江月年在一起显得十分变扭。 不知为什么,江月年被眼前这一幕压得胸口很闷,几乎喘不了气,像溺水般难受。 “付公子,付夫人,我们就先走了。”周沦说。 “嗯。”付鸿应了声,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店铺。 付鸿和冯菱一出门就被一个卖报的小孩撞到了,报纸顿时被撞得一丢朝上,纷飞而落,地面上到处是报纸。幸好付鸿紧紧抱着冯菱才没让冯菱有所大碍,倒是那小孩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冯菱刚想去扶他,被江月年抢先一步,江月年蹲下身将小男孩慢慢扶起来,看了看他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就是膝盖破皮了。江月年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小男孩手掌心里,小男孩固执不要。 江月年无奈,就在此时,他们周围被一群人包裹着,不过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地上的报纸。 江月年转头一看,不管是付鸿还是周沦手上都有份报纸,他们包括老百姓们看见报纸之后神情都变了。有愤怒,有悲伤,有惊讶,有木讷……各有不同,但最多的都是愤怒与悲伤。 江月年没有报纸可看,脸色颇为凝重地问小男孩:“发生什么事了?” 小男孩带着哭音:“七七事变,卢沟桥发生重大战役,日本全面侵略中华。” 语落那瞬,江月年如同被雷击中一样,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忽然她听见老百姓发出各种嘈杂的声响。 有哭声、打闹声、骂声…… “该死的日本鬼子!” “小日本!去死吧!” “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这以后还怎么活啊!” …… 日本,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人,关乎于“日本”的所有,江月年都恨极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周沦的六十岁寿宴如常在八月三十一日举行。 虽然全中华的人民都因战争而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心惶惶的。可是总是有一些不管国家大事,认为有钱就能随意享福的人。周沦根本不把抗日战争当一回事,继续打把挥霍,反正他认为没有打进广州。 那晚,周府很热闹,都是广州上流人物。 付鸿和冯菱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上席了,二人在院中逛了一圈,总算在某个角落的桌上找到了王郑宇,他 分卷阅读26 和她的妻子吕朕雯正在说笑,旁边有两个位置,大概就是王郑宇给他俩留的。付鸿带着冯菱过去,坐下。 王郑宇和吕朕雯调了个位置,付鸿也让冯菱和吕朕雯坐在一起,自己和王郑宇一同。两个男人总有些悄悄话要讲。周府人来人往,嘈嘈杂杂,王郑宇和付鸿要挨得很近才能听清楚彼此的话。 “听说小鬼子已经在韶关发出空降了。”王郑宇说。 “我看马上就该到广州了。”付鸿脸色不好。 王郑宇也是一脸忧心忡忡:“以后这广州啊,日子可不太平了。” 付鸿苦笑,太平?对于广州来讲,从鸦片战争开始,鸦片进入中国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太平了。 吃饭的时候,周沦还在台上讲话,都是些俗气官方话,偶尔还有几个搭理他的人给他说生日祝福,周沦在台上讲得滔滔不绝,从从小经历讲到如今娶了四个老婆的的经历,六十年来,他能吹牛的事例都讲了。宾客们在台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边听他唠叨。 王郑宇喝了杯酒,然后看到家属桌上的江月年,对付鸿说:“你看到没,你那老情人脸色和你一样差,肯定心情不好。” 付鸿瞪了眼他,也朝江月年看去。她没穿洋装,一如往常地穿着旗袍。穿洋装的她显得成熟动人,穿旗袍的她显得妩媚动人。无论是怎样的,都是动人。付鸿忽然被这想法给吓了一跳,旋即收回视线,闷闷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倏地,空中传来飞机的声音,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以为是日本人的空炸,一时慌了手脚,想着方儿的躲在桌下。连台上的周沦也吓了一跳,未完的话也吞进肚里,跑下去和几个姨太躲在桌下去。 一观人海,均是怕得哆嗦,所有人都找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来掩护,唯独江月年和付鸿几人。 “不对,这声音不像是炸弹,倒像是……”吕朕雯的话还未完,空中散落下许多白色的纸张。 许多,伸手就可以拿到。 付鸿拿起一看,上面用中文写着:广州人民,早些投降,皇军即将占领广州…… 付鸿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而远方的江月年见了也是一样的举动。 即将占领…… 口气真不小。 这次寿宴就这样草草了事了,大家都想着赶紧回家。众人离开周府在街上小跑,脚踏一次踩过一次白纸,忽然空中又掠过几架飞机,这次不似刚才那般幸运,只是纸张,而是实实在在的诈弹。 日本首次空炸广州,开始了。 毫无目的的空炸着,屋檐、店铺、学堂……各种地方,日本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在炸的是什么,就只是一颗颗诈弹地放着。 顿时,在街上的广州人民慌成一团,要么跑要么躲要么趴着。 首次轰炸时间不是很长,大概只是给广州百姓留个威风,但轰炸完的广州,就对付鸿等人所在的街道上,已经不再是过往的模样,而是烽火燎烟、一片狼藉。地上有些趴着就起不来的人,也有被炸得断手断脚倒捡回一条命的人…… 冯菱和吕朕雯倒没有什么事,被付鸿和王郑宇都照顾得好好的。 只是,付鸿担忧在家里卧病在床的戴温婉和付茗,以及……周家的江月年。 “嫂子吓得不行,你赶紧带她回家。”王郑宇看见冯菱一脸呆滞。 付鸿心想也是,可是刚走几步脑海里又想到方才所有人都怕得到处躲藏的时候唯独江月年冷静得有些呆滞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静静等死的模样。付鸿心里很乱,但还是先把冯菱送回去再说。 幸运的是付茗这天很早就回家了,一直在照料戴温婉,当日本空炸的时候她们都躲得好好的,除了付俊在码头被当场炸死,裴宁儿惊吓过度,他俩的儿子失踪以外,也没什么损失的了。这时候付鸿应该可以得到知晓安全后的轻松感,可是他眉头依旧紧皱着,丝毫没有展开半毫。 冯菱惊吓过度在房内休息,付鸿去到书房,在里面愣着坐了好一会儿。 静谧的空气中他隐约嗅到一丝烟炮味,脑子里总是压制不住江月年的身影。付鸿很不解,为什么当所有人都吓得手足脚乱的时候她一个人冷静地坐在凳子上?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她和吕朕雯一样熟悉军事工具,否则就是她心如死灰,懒得去逃。 坐着等死? 这个念头在付鸿脑子里快速闪过一遍,他就不忍再继续想了。 他将视线转移到一旁静静待着的电话机上,犹豫了半刻终将走过去,转动号码圈,将话筒搁在耳边,付鸿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在门口正要进来的付茗看见了也停止了脚步,她在后面看着付鸿的背影,他的小动作也完全收入眼底,付茗似乎意识到什么。 付鸿很焦虑,他的心跳得极快,安静的环境下他都能听见那让人骇怪的心跳声。 几秒后,那头接通了,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应该是周家管家。 “周老爷有没有大碍?”付鸿沉着声问。 分卷阅读27 那边的管家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付鸿又听见那头多了个女声,声音有点飘忽,像是在远处,但付鸿听得很清楚,那刻他便心安了,也就将电话挂了。 那个女人在说:管家,你快去找大夫看看,老爷像是吓着了。 是江月年的声音。 而那边,管家对江月年说好好之后又继续和电话讲话,发现只有嘟嘟的声音,便问了好几句:“先生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看来是已经挂了。老管家还在原地嘟囔几句:“是谁啊,这么关心老爷……” 离开好几步的江月年听到老管家的自言自语,神差鬼遣地回过头问:“谁打的?” 老管家也很懵:“不知道啊,是个男人,问老爷有没有大碍。” 江月年睫毛闪了闪,哦了声又继续走路。 “阿鸿。”门没关,付茗还是敲了敲门,付鸿坐在椅子上只是抬眼看了眼她,没说请进也没说抵触的话语,付茗就当是得到认可,便进来了,将手上得到牛奶放在付鸿面前。 付鸿没说些谢谢之类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地说:“什么事。” 付茗:“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你可能累了,给你倒杯牛奶,喝了就早些休息。” 付鸿没讲话,付茗继而又问了句:“商会的事你都办得怎么样了?” 付鸿瞥了她一眼,忽然就笑了,那抹笑很轻,消失得也很快,若是眼睛打颤就抓不住。付茗看到了,是嘲讽的笑。付鸿伸出手把杯子握起来,晃荡了几下,乳白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晃,付鸿看了看却没有喝下去,而是将牛奶全都倒在旁边的植物上。 付茗见了,诧异地皱起了双眉。她想过,付鸿可能不会喝,但怎么都料不到他会当着她的面把牛奶给倒了。 “阿鸿,你这是做什么?”付茗问。 付鸿笑,眉角带着轻佻的感觉:“给它补补营养。” “……”付茗知道他是在乱讲,可生不起气来,事实上也是她没什么资格对付鸿发火,“可你比它更需要,你一天这么累……” “行了。”付鸿听不进去,有些不耐烦,“这些虚伪的话你留着和床上那人讲吧。” “阿鸿!怎么说她也是你妈!”付茗有些火。 “嗯,我知道。”付鸿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你也是我姐嘛。” 一个“妈”一个“姐”,就像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付鸿嘴里吐出没有半点亲情可言。 付茗不知道该讲什么了:“阿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奶奶也去世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和妈妈么?” “原谅?你凭什么给我讲原谅?”付鸿的怒意也被勾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伏在桌上靠向付茗,声音分贝也增加许多。 “你真的要为了江月年,一辈子和我们这样么?”付茗眼眶红了,“她只是个外人,我和妈妈才是你的亲人!” 付鸿看付茗的眼神出奇的阴冷,倏然付鸿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宁愿和冯菱好,也懒得搭理你么?” 付茗没说话,眼睛水几乎溢出。 “因为你很讨人厌。”付鸿淡淡地讲,“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你变成这个样子了,或许是我从来就没看清过你——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不是因为江月年,而是因为你触犯了一些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的东西。你以为你只是联合她们把江月年带走?让我六年见不着她?让我迫不得已娶冯菱么?”他讽刺一笑,“这些伤痛其实不算什么,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着她们算计我?” “对不起……” “我知道你对不起,所以才会主动把商会会长这位置交给我是吧。不管她怎么不同意,你还是给我。我知道,你就是内疚嘛。”付鸿压低了声,将杯子拿起来从书桌前走到大门口,长手一挥,很快就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后,这些东西连至于你,都别进来。” 1938 从1937年8月31日,日本首次在广州空降。而在同年12月13日,日军轻取首都南京后,1938年便开始大规模大密度对广州等重要城市进行轰炸。广州在这一年,变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1938年9月13日。 江月年和周沦均裸露着身子窝在床上,江月年率先起来,擦拭了下身子后穿上一件比较保守的旗袍,打开门,落下的夕阳日光正照耀着她,让江月年一时睁不开眼。平常的广州就算入秋了还是很炎热,可是今年江月年却觉得冷了许多。她把衣领的扣子扣好,到镜子前看了一会儿,算是把脖子上的吻痕给遮住了,可是手胳膊上仍然是紫一片青一片的,于是江月年找了件披风披上。 梳妆时,周沦也换好了衣裳,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戴耳环的江月年,他这一抱让江月年忍不住干呕,江月年是想忍住的,可是恶心的感觉太过强烈,江月年抚着胸口弯着身打干呕。 周沦倒也不嫌弃,颇为大喜:“月年,你是不是有孕了?” 江月 分卷阅读28 年闻言一愣,心里头迅速闪过这个念头又立马否决了,她一直都有偷吃避孕药的习惯,何况她是体寒体质,没那么容易受孕。心里头这样想,倒不能就这么说,江月年只好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等会儿去医院看看吧。” “好嘞。”周沦特别高兴,捧着江月年的手,歪嘴在她滑腻的手背上又舔又亲的。 今天是江月年生日,周沦通常都会在这天带她去“玉饮琼楼”吃晚饭,给她过生辰。 饭楼里,周沦奢华地为江月年点了许多菜。 连老板都忍不住羡慕江月年:“周夫人啊,周老爷对你可真好,都这种情况了,还能带你来过生日。” 江月年闻言只是一笑,笑得可动人可妩媚。 这几年来,日军轰炸广州次数频繁,最少时有十二架飞机,最多又超过五十架,而每次都投下一百多枚高磅重型炸弹,了无目的地投弹,以至于广州的商铺、学校、医院……都受到严重损害,公路铁路也遭到严重破坏。 说周沦对江月年好不好,江月年肯定说是好的。 可是这样的好,她却受不起。 每当周沦为她大花手笔江月年内心就会产生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压迫感与内疚感,如今在这晃荡的大时代里,广州百姓们流离失所,吃不上饭穿不暖衣,她却能在同一时刻享受最美好的资源。这样,江月年与周沦和褒姒与周幽王有什么区别?周沦对江月年付出的金钱和烽火戏诸王又有什么区别? 江月年心里感到无比的荒凉…… 这场饭江月年闷闷不乐地就吃完了。 周沦和江月年走在街上,路过的人都是瘦如干柴,周沦和江月年显得就要丰腴些。广州地面上,到处是被炸弹炸过的痕迹,要么是黑的一片要么地面就凹了下去。 周沦挽着江月年的腰走了很久,忽然又听到空中传来的声响。 这么多次,广州人民早已对空炸的声音烂熟于心,一听见就朝最近的防空洞跑去。 江月年到防空洞时,洞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江月年一直往里头走,找个安静且人少的地方坐下。二人在路途上,被人群给冲散了,周沦也不知所踪,江月年也没去找他。江月年靠着墙,看了眼脚背,红了一片,大概是她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下被人踩了一脚。 江月年觉得很困,正要闭上眼的时候她恍惚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当中朝自己走来。江月年仔细一看,确定了那人的长相,他似乎感受到某种炽烈的目光,直觉地往江月年看去,江月年在他扫过来那刻就把头给垂下了。江月年没再看付鸿,可余光却瞥见他就在不远处。 两人的距离不是很远,虽然也有很多人在中间遮挡,但江月年却能清晰地看见付鸿。他点了根烟,靠在墙上的。江月年别过头,连余光都没了他。防空洞外继续动烈的轰炸,又过了会儿,又几个人进来了,江月年记得,是王郑宇,他搀扶着冯菱。 王郑宇一眼就看见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付鸿,扶着冯菱朝他走去,付鸿挪了个位置,让冯菱坐下。 付鸿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王郑宇提起就很气:“我这不是准备去‘念想’找你嘛,半路上那狗日的就开始炸了。然后我来这儿的路上就看见冯菱了,她被人挤倒在地上,我就扶着她来了。” 付鸿嗯了声,又问冯菱,她脸上有些擦伤,倒没多大事:“我不是告诉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的么,怎么出来了。” 江月年没有偷听这个习惯,可她却很清楚地听到了付鸿的这句话。 冯菱咬咬唇,手里还握着一个手表盒:“你前几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坏了,我正准备去修。” “坏了就给我讲,重新买一个就是了。”付鸿声音很清淡,没有过多的情绪。 王郑宇忽然把付鸿拉到一边说悄悄话,王郑宇对付鸿使了个眼神,叫他往江月年那个方向看,付鸿大概是猜出了,没看过去,垂着眸没讲话。 “你老情人啊!”王郑宇用语言来告诉他。 付鸿有点发火:“能不能用词恰当?” 王郑宇讪笑:“好,好。我要给你讲件事。” 付鸿没太多耐心,觉得王郑宇就是故作玄虚:“放吧。” “就是那天我和我老婆回她家去看她爸,他爸在军营里的没回来,书房门没关,我就鬼使神差地进去了……”王郑宇说得很认真,突然想到什么,“不对,什么叫放吧?我讲的话是屁啊?” 付鸿冷冷地扫了眼他,王郑宇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然后我就看见……”为了不被人听到,后半句话是在付鸿耳边轻声说的。 话讲完后,付鸿脸色极其难看,他眉头紧皱,虽然王郑宇这种习惯很不好,倒也知道了如今广州的真正形势。政府极驻守本地的国军根本没有履行他们嘴里的话,什么与广州人民共同进退,什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讲得大义凛然,可又有哪点做到了? 付鸿很恼怒,王郑宇问:“现在得到这消息的大部分广州官员都私底下准备逃命去了,你们付家怎 分卷阅读29 么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乖乖待在这,等他们来。”付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怎么讲,日本人总得给商会一点面子,要不然他们怎么在这过?” 王郑宇点头同意:“那我也留着。” 二人讲完话后,付鸿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同排的江月年,此时她是站着的,被鼻青脸肿的周沦给扶着的。 他们的对话,付鸿也听到了。 “我找了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啊,怎么,有没有伤着?”周沦上下打量着江月年。 江月年摇头说:“没事。你倒是要好好看看,待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吧。” “好,顺便看看你是不是怀孕了。” 听到“怀孕”二字,付鸿就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事实上,江月年并没有怀孕。这虽然让周沦有些失望,可江月年倒松了口气。 这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生怕日军又来轰炸,这一炸每天至少三次。广州的人越来越少,国军及政府组织广州人民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组织抗日模范团,口号说得极其响亮,可在10月11日这天,老百姓们才大梦初醒,这广州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下,早已成了瘫痪的状态。 而在日本军队打来的时候,没有国军、政府的一点影子。 日本人开始了侵略广东领土的疯狂行动。老人妇孺、年轻壮汉……只要反抗他们的,一一被枪决。偶尔遇上几个貌美姑娘,日本人就兽心大发,肆虐□□。 这一天,是广州耻辱的开始。 第一场战,就打到周家去了。 那时候,日军的一支小部队持枪直接扫杀周家上上下下六十人口,当时江月年在和周沦睡觉,领头的日本军,被士兵称作“纯木少佐”的男人举着长长的军刀狠狠刺进熟睡的周沦腹中,温热的鲜血洒在江月年脸上,江月年被惊醒了,进入眼帘的就是纯木狰狞血腥的表情和再也醒不来的周沦。 江月年没哭没闹,只是狠狠地瞪着江月年,用日文骂道:“该死的女人!” 江月年听得懂,以为他也要将她就地解决,可没想到他转身就走了。江月年绝望地瘫在床上,看了好半天周沦的尸体,她听见屋外又收掠的声响,应该这屋子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吧。江月年下床,偌大的周府里除了她没有一具活生生的人,全是尸体。 为什么只留下她? 江月年心里疑惑的原因,很快就被解答了。正当她独自一人站在尸体满布的院子里时,敞开的大门外停下一辆车,出来了一个黑衣人,江月年被压制着坐进车里。 她旁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看见江月年是被摁着进来的,他没好气地对副驾驶刚刚强迫江月年的男人说道:“你猪脑子啊?把她弄疼了,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夜晚无光,江月年隐隐约约看清了旁人的长相,再加上他的声音,江月年大概可以确认他就是王郑宇。江月年也懒得问他去哪儿,反正现在的她去哪里也没有干系了。 二十五岁的她,成功当成了个寡妇。 王郑宇倒自己解释道:“我现在送你去付鸿那儿,他那里安全。” 江月年没理他。 王郑宇也没继续讲话了,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付鸿要让他亲自去了,原先王郑宇还觉得付鸿是多此一举想多了,江月年怎么可能会不顾生死呢,可如今王郑宇倒相信付鸿的猜测。 旁边那眼睛大大却空洞无比,不管自己身去何处的女人,说死,也无动于衷。 大厅内。 “付会长,只要您能和皇军保持友好的联系,皇军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野田一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友好地对付鸿说道。 付鸿也随其站了起来,面带得体的微笑:“自然。”接着他还伸出友好的手。 野田一郎也将右手伸出,与付鸿握了握手,这一幕恰好被王郑宇和江月年看见了,野田一郎缩手后还鞠了一躬,带着士兵走了。 待日本人一走,付鸿的笑容立即消失,换来的是冷漠与凝重。 他看见江月年,她还穿着睡衣,一想到外面这么冷,付鸿说话的声音有些干:“愣着做什么,进来。” 王郑宇进来了,江月年在后头磨蹭,她眉头紧皱着。 “你先回去,明天我来找你。”付鸿这话是对王郑宇说的,可看着的人却是江月年。 王郑宇闷哼一声就走了。偌大的客厅只留下江月年和付鸿。付鸿也没讲话,准备去牵江月年的手,可无懈可击地被江月年躲开了。付鸿有些压抑,也不勉强,走在前方:“我带你去房间。” 江月年愣了一会儿,也跟上了。 还是以前的卧室,打开门是浴桶,里面是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洗澡水。 “外面冷,洗洗身子早些休息。”付鸿说。 江月年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狼狈,脸上衣服 分卷阅读30 上还残留着周沦的血渍,倒不怪付鸿看不下去了。 付鸿关上门走了,江月年脱完衣服也将身子放进水里,水很热很温暖,几乎可以麻痹江月年这十几二十年的记忆。真没想到,时隔十年她又能回到付家,又能回到这间房睡觉,又能和付鸿讲话。 烟雾缭绕,视线朦胧,可江月年浸泡在水中倒想清楚一些事。 年过这么久,压迫他们这么久的老夫人去世了、戴温婉病倒了、付鸿也不再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少年,他成了有地位有名望的成熟男人,他有把握在乱世中生存。可她却一天天地走上一条不归路。 江月年身体一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了。 耳里、鼻腔……都溢满着水,很难受的感觉却让她格外清醒。 日本基地、周家、付家、周沦的亲密、老夫人等人的压迫……一一朝江月年袭来。 这些记忆,她怎么封存都没办法,要记得的,都不能忘。 她终于没了一切束缚,她终于可以干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月年在房内窝了足足十天,而这十天发生了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 10月21日,广州彻底沦陷。 江月年出了门,在付鸿不在家的时候。她很想看看,现在的广州是什么样子。曾经贴在墙上电柱上的抗日海报早已换成了皇军万岁,少得可怜的百姓们走路时也时时刻刻弯着腰,到处都有日本军队的驻守,只要他们觉得有不对劲的人就会过去查看,而那些百姓们没有用日文像个哈巴狗说‘皇军万岁’之类的话通常会被打得近乎残废。有些知时务的人身上都会藏着日本的国旗,当护身符一样。 事实上这些场景并不是在江月年走好远就看到的,没走几步她就完全了解此时沦陷了的广州的不见天日。她也没离开付家大宅多远,就被两个个小日本拦住了。 江月年也没穿旗袍,换了身付鸿给她找的几件清秀的干净衣裳,也没怎么精心打扮,可这些日本人一见了江月年就露出□□的微笑,嘴里嘟囔着什么,搓着手朝江月年走去。 江月年看了眼四周,没什么人经过,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两个士兵嘴里说着日文,江月年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这女人真不错,你看着我先来。” “我先来,我比你大,我先。” □□的词汇不堪入耳,江月年冷地一笑,用熟稔的日文淡淡讲道:“我是付家的人。” 一听到付家二字,那两个士兵就愣着了。 “什么?” 江月年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是付家的人。” 广州能有几个付家? “哥,她该不是开玩笑的吧?”年纪较小的男人问。 “不知道。”被称作哥的男人回了句,然后严肃地盯着江月年,“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江月年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她相信眼前这两个男人都是贪生怕死之人。江月年抿了抿唇,眼里是从容淡定:“你大可不信。若是你开了这枪,我相信你们不会好过。”说罢自己就走了。 那两个小日本还没缓过神江月年就不在了。江月年找了家理发店,老板是个朴实的百姓,他一看见江月年打扮得按现在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惊艳的女人一样,老板就慌了,用着父亲的口吻:“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不好好待在家里,穿着这身出门?” 江月年知道他的忧虑:“我来剪发。” 江月年回了付家后,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付鸿。二人遇见,不可压制的都有点诧异。 付鸿一见江月年的头发变成极短的贴着头皮似的发型,一下就火了:“外面这么危险,你出去干什么?” 干什么,江月年用行动告诉了他。付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刚要说什么,冯菱就出现了,她挽着付鸿的手,相比江月年清爽的短发,冯菱的发髻显得更加动人。 冯菱笑着的时候,也像个女主人,同当年那般。 “阿鸿,你回来了,我炖了汤给你喝。”冯菱说。 付鸿看了眼江月年,江月年也看着他,带着礼貌的疏远。 付鸿有些冒火,就随冯菱去了,没几步江月年就他背后说道:“付鸿,你等下,我有事给你讲。” 付鸿和冯菱都愣住了,尤其是付鸿好久都没缓过神。 有生之年,她竟然叫了他名字。 有生之年,她竟然连名带姓地喊他。 付鸿讲不清是悲伤还是开心。 “阿鸿……”冯菱有些难堪。 付鸿只是冲冯菱笑了笑,声音很柔:“你先回房,我马上回来。” 既然付鸿都这么讲了,冯菱也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也先回去了。大厅里除了下人就是付鸿和江月年,二人去到付鸿书房里才开始讲话。 江月年声音很冷:“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b 分卷阅读31 r   “你问。” “一——为什么日本人要灭了周家?”江月年问。 和江月年一样的,付鸿半天情绪也没有:“周家的财富你比我清楚,周沦的为人你也比我清楚。” 江月年挑眉,周沦兴许会像日本人投降,可他能给日本人的钱绝对不是全部,相比周沦的身家财富,周沦本人显得微不足道,杀了他换得周家的钱财,倒符合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二——你帮日本人做事?重新开鸦片馆。”江月年最想知道的还是这个问题。 付鸿愣了愣,并没有闭口不谈,反而回答得很全面:“表面是。这些日本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资,在周沦那里得到一些,能在好一段日子不再对外搜刮,所以没什么事他们也不会让我帮他们。现在我除了配合他们,当个乖角色也没有办法。” “你没有背叛国家吧。”没有问,是陈述。 “没有。”很肯定。 江月年舒了口气:“你给我把枪。” 付鸿听这话后皱了下眉,没做过多询问,从书桌的最后一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枪递给江月年。 1940 戴温婉还是挨不过这个除夕就去世了。她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几乎广州有头面的人包括驻守在广州的日本领导野田一郎也出席。付茗和冯菱穿麻戴孝地跪在戴温婉棺材前哭得很伤心,至于戴温婉唯一的儿子却站在一旁,似乎像个外人,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 江月年站在付鸿身边,两人身材高挑,穿着纯黑的大衣,神色冷峻,脸上似乎写着生人勿近。 在那两个女人哭得动容的时候,纯木和野田一郎带着几个小兵走了进来,先是给逝去的戴温婉鞠了一躬,然后对付茗给予了几句安慰后才走向付鸿。 野田一郎说:“付会长节哀。” 付鸿深吸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悲痛:“家母去世,付某会虔诚为家母守孝三年。鸦片馆的生意我会继续做下去,但付某没有心思在多开一家。” 付鸿的话说得很明显,意思就是表面的意思。野田一郎和纯木听见后不出意外地都很诧异,纯木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就火了,气急败坏地就要宣泄出他的不满,较为成熟的野田一郎眸中闪耀着算计的光芒,莞尔想起这一年付家确实帮了他们不少,日本人能在广州很好的立足最直接的原因还是付鸿的帮忙。如今戴温婉去世,野田一郎也不好再强求付鸿什么了。 野田一郎了然一笑:“是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百善孝为先’嘛。” 付鸿也是一笑。野田一郎和纯木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走了,二人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江月年不满的声音:“你什么意思?你做这个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人越走越远,江月年和付鸿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可听语气来讲,大概在吵架。 付鸿面色阴沉:“今天不是个吵架的日子,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你不必多说。” 江月年冷笑:“这一年来,我跟着你做了多少大事,你不会都忘了吧?”她提高了音量,惹得众人旁观。 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一看见江月年和付鸿之间的气氛不对,也不敢做过多停留,打了声招呼就逃走了,很快付家大院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冯菱与付茗和面对面相互对抗的江月年跟付鸿。没有了宾客的声音嘈杂,这付家一片肃静,不知何时天上簌簌下起了雪,狂风一吹,白色的灯笼如同被猛兽般袭击,几乎欲坠。 温度极度骤冷,虽说大厅有火炉,但在场的任何一人内心没有一个不感到荒凉。 “付鸿,我以为你答应帮日本人做事,证明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借着戴温婉去世的理由不开鸦片馆了?你当□□又想立牌坊啊,早知今日,你当初干什么和日本人合作?”江月年讥笑道,“如今这情况,中国早就没希望了,你不好好抱野田一郎的大腿,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付鸿眉头紧皱,愣愣地望着江月年,江月年从付鸿的瞳孔中看见脸色苍白并且十分狰狞的自己。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付鸿沉声道。 江月年像是听到什么惊天笑话,瞬间就笑出了声,那道轻笑声飘忽不定,落入付鸿耳里的时候是复杂得听不出纯粹情绪的笑声。江月年抬眼的时候泪水就掉了下来,她嗓音和现在的情景一样冰冷:“样子?我还得感谢你们这一大家子呢,要问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也功不可没啊。” 江月年余音未完,付茗猛地起身,太过突然脑子不免充血有些晕乎,付茗站稳脚步后面色铁青,狠狠地看着江月年:“麻烦你滚——” 这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极力吐出来的。 付茗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指着大门口的手不停颤抖,悲痛怒意交错在她的情绪当中。 江月年没理她,而是转头看向付鸿,付鸿表情很凝重,江月年问他:“你确定了是么?” “是。”付鸿不犹豫。 “好,很 分卷阅读32 好。”江月年一脸决绝,转身离开。 付鸿瞌上了眼,在江月年消失在付家后也回了房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两个月后,付家慢慢从戴温婉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这段时间,付茗和冯菱坚决要为戴温婉守孝吃斋,人也消瘦不少。付鸿除了管理商会就待在“念想”里,偶尔和野田一郎面几场会。 付鸿原以为野田一郎就算答应他那个要求,但应该也会有意无意地暗示付鸿明里暗里地做些事,可付鸿颇为大意的是野田一郎来找他也是寒暄几下,也不至于坏了二人合作的关系。 “付会长,过几日野田的弟弟要来广州,到时候请付会长吃饭,可要给点面子啊。”野田一郎说。 付鸿举起酒杯和野田干了一杯,嘴角一弯:“自然。” “付会长,不得不说……月年小姐是个尤物。”这句话,似乎是野田一郎由心而发的。 付鸿不动声色,眉角多了丝魅气:“就是个不懂事的女人,还怕脏了大佐你。” 野田一郎走后,王郑宇从后台出来了,王郑宇望了眼付鸿,付鸿又抿了口酒,将翘着的腿放下跟在王郑宇背后一同出了“念想”。两人并肩而行,很少说话,如今广州被小鬼子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进出都成了严重的问题。广州就像一座围城,里面的出不去,外头的又进不来。 王郑宇来“念想”的次数很多,但从后台进来的却不多,除非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付鸿二人来到离付家大宅最近的一家理发店,进去的时候,门口两个小士兵狐疑地转头望了下俩人,直到看见老板热情招呼客人,给坐在镜子前的付鸿带上围布,殷勤地问道:“付公子啊,剪头来了啊?” “嗯。”付鸿应了声,忽然侧过头朝站在门口往屋里瞅的两个日本人看去,小日本才悻悻转过头又继续如木头般守岗。 王郑宇闲着没事就出去站在俩人面前,那两个士兵面色清秀,年纪应该不大,像个小弟弟一样。但对于王郑宇来讲,就算是日本的绝色美女,他也爱好不起来。 “你们俩眼珠子瞪这么大,瞅啥瞅啊?”王郑宇叉着腰没好气地说。 那两个士兵似乎知道王郑宇和付鸿是什么人,也就不敢反抗,埋着头让王郑宇叨唠,反正他们又听不懂他讲的话。 屋内,老板给付鸿剃头,剃发刀落到后脑勺以下的颈处时,老板也顺势半蹲着腿,剃发刀在老板手里运用自如,一个转弯,剃胡刀转在付鸿耳廓处,老板为了动作方便,侧过身来,整个后背挡住了他和付鸿的正面,一切看起来都浑然天成。 老板压低声:“等会你们去玉琼,注意看老板的消息。游击队有个女人不久会进广州,但是石穆在重庆被小鬼子打死了,就断了线索。这人,你们找。” 付鸿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神。 老板很快就把发给理完了,给付鸿取下围布后借过钱还招呼到:“下回付公子还来啊。” 付鸿没多讲话,就离开理发店了,他一瞧,王郑宇还在训那两个小士兵话呢。 “我看你们有点生,是不是新来的?怪不得这么不守规矩,我和付公子能是你们看的么……” 付鸿看了眼垂着头乖巧地被王郑宇指责的俩人,对王郑宇又升出了一种看法——狐假虎威。付鸿瞥了眼王郑宇:“理好了,走吧。” 王郑宇嗯了声,跟付鸿走了,猛地一转头,那俩人缓缓抬起来的头又瞬间焉了回去,王郑宇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付鸿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王郑宇没听到消息,倒是高兴。 “付鸿啊,那俩人有点意思,被我骂了好半天呢,闷不吭声的。如果日……”王郑宇讲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有注意到街道上还有其余的日本人,直到被付鸿瞪了一眼,他才降低了音量,靠在付鸿耳边讲,“要是小鬼子和他俩这么可爱就好了。” 付鸿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他从来不知道日本人有可爱的。 付鸿声音很小,像是自己给自己讲话:“石穆死了。” 王郑宇瞠目:“什么?”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震惊。 付鸿说:“肚子饿了。” “是啊,都五点半了。”王郑宇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眼手表。 二人走了一会儿,到了“玉饮琼楼”。现在的“玉饮琼楼”算是整个广州除“斋芳阁”最大的酒楼了,可店门口那块门匾却是要倒不倒的,给人一种苍凉晚景的模样。想曾经这里的豪华,是广州上流人士最喜爱的饭馆,如今物是人非了。 付鸿和王郑宇进去,小二热情招呼,像是看见财神爷这般。俩人想想也是,就眼前这状况,还有几个能来吃饭?能躲在家里的断断不会出来,要不然下场就是—— “乖,小丽乖,吃鸡蛋啊。爸爸刚煮的。” 闻声一看,一个年轻的姑娘蹦蹦跳跳地从二楼下来,梳着两只大辫子,走路的时候还不停转动鞭尾,笑起来的时候傻乎乎的。那姑娘在楼梯处跄踉一下,没摔倒,反而跑到 分卷阅读33 付鸿和王郑宇桌前,打量了二人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就哭了起来,吓走了。 是个疯丫头。 被日本人□□过疯了的人。 “真是不好意思啊,付公子王公子,不好意思……”老板愁着脸对二人说对不起,偶尔赔笑,颧骨高高地凸起,堆满皱纹的脸完全看不出当年风光的模样。 王郑宇和付鸿对这家店有深厚的情谊,对老板的风光到落魄也一一见识,不免有些感伤。 “小丽乖,吃鸡蛋啊。”老板好不容易把小丽抓到了,将手中的鸡蛋壳敲碎,剥开,握着白白的鸡蛋朝小丽嘴里送去。 付鸿和王郑宇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又很快舒展了开。 饭来了,小二帮他们将碗筷摆好后正要走,王郑宇喝了口茶又吐了出来,说:“有没有热的茶啊,这都凉死了。” 小二一听急忙从厨房里端来烧开的水,倒在茶壶里,给他俩各倒了一杯。 “唉,真是的,连茶都不能喝安逸。”王郑宇叹了口气。 小二陪笑道:“真是对不住啊,王公子……”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把水倒洒了,弄得桌面上到处是水,小二急忙去擦,还道歉说,“对不起啊,王公子,这人啊就是贱……嘿嘿,小人不是,小人不是。” 王郑宇摆了摆手:“下去吧。” 他走后,付鸿和王郑宇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方才,他俩在小丽吃进肚子去的鸡蛋白上看见两字:鸿雁。 而从小二擦桌子的图形中可看出是个字:人。 寻找鸿雁这个人。 斋芳阁是日本人办的日本菜餐馆,进出里面的人都是日本鬼子,待广州沦陷后,日本人也逐渐把远在日本的姑娘们带了过来,有家属也有类似于陪酒的女人。斋芳阁是这些日本人最喜欢去的地方,整日在里面醉生梦死,有时看中了当地的中国姑娘,不问不顾直接将她们拉进来,以发□□。 江月年来这里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她同日本女人一起吃饭睡觉陪男人。这段时间,野田一郎特别喜欢来斋芳阁吃饭,并且找的女人一直都是江月年。江月年几乎是野田一郎的专属,他平均一周会来三次。 这天,野田一郎又来了,依旧是那个最深的房间。 野田一郎拉开门就看见穿着和服的江月年跪在垫子上为对面的杯子里倒了杯酒,野田一郎听着液体哗哗落入杯中的声音和江月年挺直的背影,莫名眼前感到朦胧,他心中翻滚着一团烈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江月年,有意无意地用身体磨蹭江月年的后背。野田一郎在江月年的耳边吐了口热气:“年子,我好想你。” 江月年身体莫名一僵,她从未听见人家叫她年子,可是江月年隐约又觉得“年子”很熟悉,似乎在哪个梦里有人叫过她。突然,日本耻辱的那晚的记忆如海水般朝江月年袭来。 江月年一时慌了神,就连自己的衣裳被野田一郎脱到肩膀处都没回过神,直到野田一郎的手猛地握住江月年胸前的柔软,江月年才大惊。 她止住胸前的手,转过身挽着野田一郎的肩,红唇一勾:“大佐,这门还没关呢。” 野田一郎微微一愣,随即就过去把门给拉关上,可一转过头便看见江月年把衣服给穿上了,他不禁有些诧异,不解地问:“月年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大佐,你不是搞忘了吧,前天我对你说的话。”江月年声音娇媚,带着丝怪责。 野田一郎这才想起,满脸愧疚地弯了弯身子,深深地对江月年鞠上一躬:“对不起月年小姐,是一郎的错。” 野田一郎坐到江月年对面,举杯仰头将其灌入,江月年为自己倒了杯酒,接着听到野田一郎担忧的声音:“月年小姐,来月事不宜喝酒。” 江月年妩媚地笑了笑,给野田一郎倒了杯:“那大佐喝。” 野田一郎又是闷闷的一杯。 江月年观察到什么:“今天大佐的心情不太好。” 野田一郎被提到心事,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月年小姐,日军的某支部队在宁波与国军同归于尽。” 江月年闻言心中狠狠地颤了下。 同归于尽? 她是该笑还是哭呢…… 江月年挤出一个笑:“大佐不必忧伤。”可多的话,她却讲不出来。 “月年小姐,过几日我弟弟会来广州,他来后我可能就要去宁波了。”野田一郎说着极其深情地望着江月年,“你是个好姑娘,日后我战归会回来娶你。” 江月年笑,笑靥如花,在野田一郎看来那是百媚丛生撩人心怀。 “大佐说笑了。” 她是个好姑娘? 江月年还没听过谁这么形容她,她不知道是野田一郎眼瞎还是愚蠢,竟然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做着见不得人极其恶心的勾当还背着卖国贼的名号,她是个好姑娘? “阿鸿,去吃早餐吧,我已经为你弄好了。”房内,冯菱帮付鸿穿好大衣,为他整理了几下衣领,带着温婉懂事的优 分卷阅读34 质妻子般的口吻对付鸿说道。 付鸿和冯菱一同去到大厅,桌上除了早餐,什么都没有。付鸿倒也松了口气,一旁的冯菱却有些郁闷,喃喃道:“姐姐怎么又没吃早饭呢,这几日姐姐似乎很忙,经常出门。” 付鸿漫不经心地听着,对付茗的事情他毫不关心,反正在外头受了伤也是她自找的。 很早以前,付鸿就习惯在家里吃早餐了。冯菱很高兴,几乎没一顿早餐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偶尔时间不巧,付鸿就会在饭桌上遇见付茗,两姐弟的关系一如往常的僵裂,除非是付茗主动找付鸿讲话,付鸿是不会理她一下的。付茗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几天不吃早餐怪不得冯菱会奇怪。 付鸿喝了口牛奶,突然看见一抹身影蹿进东院的一间房,付鸿想了半天,才想起那间房是裴宁儿的卧室。自付俊被轰炸时给炸死后,裴宁儿惊吓过度精神时常恍惚不定,整天躲在房里很少出来,丈夫死了,儿子也不知所踪,这样一个寡妇还能有什么可靠的?若不是刚才那人进去,付鸿也想不起来。 不过,付茗为什么要去? 这日一大早,王郑宇急匆匆地跑来付家大宅,付鸿正要出门就碰上他,王郑宇脸上挂满了大颗的汗水,寒冷的冬天竟然会汗如雨下,应该是出了急事了。付鸿不等王郑宇平息,把他带去书房,付鸿将门关上,给王郑宇倒了杯水喝。 王郑宇气喘吁吁:“不好了,野田一郎和纯木都来了!”付鸿眉心一跳,平常也就野田一郎来而已,表面联络情感,其实都在压迫付家,可纯木也来就证明一件事——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郑宇又接续说道:“我早上出来的时候经过你上次刚开的鸦片馆,被烧了,听那些日本人讲损失严重。野田一郎和纯木看见那黑黢黢的房子,别提脸有多黑。他们准备来找你,又得到消息,郊外的鸦片仓库也被烧了。现在他们去看去了,可能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付鸿颇为凝重,王郑宇闷闷地灌了一壶茶:“不是你做的吧?” 付鸿说:“不是。” 王郑宇了然地点了头:“倒也是。” 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了烧炸鸦片馆和仓库的计划,但是还没有完全筹备好,而现在突发这种情况,难道是江月年?可付鸿记得他没有跟她提过。付鸿突然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王郑宇:“你是不是在你家看的计划?” 王郑宇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我一直听你吩咐,就在‘念想’里。你放心,我老婆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仨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明白。” 付鸿倒吸了口冷气,那到底是谁会烧了鸦片馆?如果说是平民百姓,那有点可能,可戒备森严没有良好的技术基础,是办不了这大事的,除非是受过专业训练,再加上郊外仓库,首先是要躲过日军收索,极难一人完成。 “难道是鸿雁?”王郑宇问。 “我觉得不是,鸿雁的任务是和我们汇合,在未汇合之前她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任务。”付鸿蹙额,没讲话了。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王郑宇似乎看出了付鸿的欲言又止。 “当然一个女人也可以完成这场任务,前提下是要得到付家令牌,这样才能出城或进馆。”付鸿出了书房,王郑宇跟在其后。 王郑宇跟在付鸿身后,路线有点熟悉,小时候他经常来这里找付茗玩,不出所料是付茗的房间。王郑宇正狐疑这他带自己来找付茗的目的,付鸿这时拍了几下门:“把门打开!” 屋内的付茗一愣,是付鸿的声音? 付茗正在发电报,犹豫了一会儿,将电报收起了来,放在凳子下,急忙去给付鸿开门。付茗还没说话,付鸿已经进去了,付茗眼见大妙,立马心虚地跑到书桌前,用身子挡着凳子下的电报。期间付茗还下意识地瞟了眼下方,付鸿捕捉到这个小动作,把付茗给拉开,付茗也没想到付鸿会样,一时没站稳脚步,将电报完全暴露在付鸿眼中。 “这是什么?”付鸿把电报拿了起来,质问付茗。 王郑宇也是一愣,抗日期间,内地电报局均是不同程度的损害,付茗如果能发电报,除非是有专门通道。 付茗的身份不一样。 “鸦片是不是你烧的?你是什么身份?”付鸿问,付茗迟迟不语,“你再不说等会日本人来了我就帮不了你了。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和我都没关系。”付鸿有些恼怒。 付茗最终还是点头承认:“我是□□地下党。” 付鸿和王郑宇有点诧异,但由于时间问题,马上日本人就要来了,现在不是了解事情的时候。 付鸿把手上的电报递给王郑宇:“你把这个东西放在我房间里的暗格里。” 王郑宇应了声也不敢怠慢就去了。付鸿对付茗说:“你把你的枪、子弹、□□拿给我。” “你要做什么?” “拿来!” 付茗听付鸿的话,从抽屉里把付鸿要的东西都放在他手里,付鸿在抽屉里看到了三角形包着的东西,能和枪药放在一起的应该不是什么好 分卷阅读35 东西:“那是什么?” 付茗没回话,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哑药。”她准备事情败露之后喝的。 付鸿把哑药拿上,破门而出去裴宁儿房间,她还抱着一个孩童的玩偶在睡觉,付鸿将手上的东西放置在抽屉里,脑子灵光一现,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除了裴宁儿的衣服还有一套男人的衣服,应该是付俊的。付鸿记得,刚才付茗来的时候手里抱着有东西,花色和付俊的衣服差不多。 “你一般行动的时候是扮成男人?”付鸿问。 “嗯。” 付鸿把从付茗那儿拿来的哑药敞开,倒在水壶里,然后把裴宁儿叫醒,裴宁儿似乎做了个梦,眼睛没睁开,干裂的嘴唇翕动:“渴……要喝水……” 付鸿见时机大好,去倒了杯水给裴宁儿,裴宁儿喝完之后又继续睡了,像个小孩子一样。付鸿办完事后看见付茗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裴宁儿和自己。 付鸿瞥了她一眼,就走了,付茗也不好在这里多留。 各回各自的房间。 时间尚早,付鸿叫正在做女红的冯菱现在马上把衣服脱了继续睡觉,说话期间也将衣服给脱了,上床一把抱住冯菱。冯菱脸上多了几朵红晕,一时被付鸿搂得说不出话来,可要说话的时候付鸿把被子给她蒙上,声音低沉:“睡觉。” 而王郑宇也从付家后门走了。 一切都安排就绪,就等他们到来。 没过多久,野田一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了,没有以往的客气,带着生气:“付会长,野田有事找您!” 付鸿没搭理他,怀中的冯菱皱起了眉头,付鸿示意她别出声,野田一郎和纯木又多叫了几声,付鸿才随便乱套了件衣裳打开了门,双眼迷离地问:“大佐啊,大清早的来找我有事?” 纯木往门缝里看了眼,冯菱还在睡觉,地上一片狼藉,纯木莫名就□□起来。 付鸿瞧见,阴阳怪气地说:“纯木少佐,这眼睛能不能挪开点?” 野田一郎一恼,狠狠地扇了纯木一耳光,给付鸿鞠了一躬:“付会长,野田前来是因为我得到消息,有□□潜入广州,为了付家人安全,野田特来例行搜查。” “好啊,大佐您随意。”付鸿态度轻佻,有一瞬让那两个日本人以为付鸿是无辜的。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搜查还有有必要的。野田一郎又弯下身:“对不住了,付会长。” 最后,在付鸿付茗的预料下,野田一郎和纯木在裴宁儿房间怒不可遏,士兵找到了放在抽屉里的枪药炮火,也翻出来付俊的衣服,裴宁儿缩在床脚里,带着恐惧和敌意的眼神看着那些穿着黄色军衣的日本人,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气极垂泪,抱着玩偶无声哭了出来。 野田一郎面色铁青:“还希望付会长给个解释!这人是谁?” 付鸿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二婶,寡妇一个。”忽然他觉得好笑,看野田一郎的眼神或轻或浊,“大佐,你该不是以为她就是你们要找的□□吧?” 野田一郎没说话,纯木气急败坏:“你什么的意思!付会长,你这是窝藏共犯,背叛皇军啊!” 付鸿不以为然说:“纯木少佐说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了。她在付家就是个没头面的人,你们没见过不足为奇,我一天这么忙,哪儿有时间管她。” 野田一郎突然问道:“请问付会长,她的丈夫儿子怎么死的?” 付鸿深深地看了眼野田一郎,沉默了片刻,眼角多了丝戏谑:“大佐当真要知道?” “付会长请讲。” “不瞒大佐,我二叔……是在你们第一次轰炸那天被炸死的,至于我弟弟,至今下落不明。”付鸿讲这话时没透露出敌意或是友意,有些情愫还是要让这些日本人亲自体会的。 不出意料,野田一郎和纯木脸立马就垮了下来,看裴宁儿的眼神多了杀意,像是就认定了她就是□□。野田一郎说:“付会长,请容许野田将她带回去严加审问。” 付鸿闻言没怎么同意,有点犹豫不决,在野田一郎百般请求下他才松了口:“那就请大佐好好查清了,如果她清白的,那就好端端地给我送回来,毕竟她还是付家人。” “是。”野田一郎鞠完躬,大手一挥,几个日本兵进屋将躲在床角的裴宁儿摁着带走了。 野田一郎和纯木刚要离开房间,付茗就迎面而来。付鸿看见野田一郎和纯木同时给付茗深深地鞠上一躬,说了句“付小姐好”。这两个人日本人对付茗出奇的敬重,野田一郎这样做付鸿都能理解,但骄傲自满得到纯木也弯下身子,付鸿还是对此感到奇怪。 付鸿回想起来,虽说他们和付茗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一见面必定会对她特别有礼貌,就连戴温婉葬礼那会儿,冯菱和付茗跪在一起哭得痛彻心扉时,野田一郎和纯木安慰的都是付茗。 待所有日本人完全离开付家后,付茗才敢讲话:“阿鸿,你就这样把二婶给卖了,行么?” 付鸿说:“不卖她难道卖你么?”付鸿不是个善良的人,就算裴宁儿在 分卷阅读36 这件事是无辜的,可他也要明哲保身,顾全大局。何况要不是裴宁儿脑子坏了,也说不定她会不会成为汉奸,一知道日本人要来广州了,付俊这一家三口就连忙去码头坐船去香港,这么贪生怕死之人,对于付鸿来讲是死有余辜。 付茗有点难堪。 “有些事我需要弄明白,希望你不要欺骗。”付鸿低沉地说道。 付茗闻言鼻子就酸了:“好。” “你事先就认识野田和纯木?”付鸿问。 “不认识,不过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我交了个朋友,是日本人,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军人,当时交情不错所以野田一郎和纯木来广州的时候,他特意给他们两个提起付家。”所以说,付家能在这期间安全无危,一定程度上还是付茗的功劳。 “那你是地下党这回事呢?”付鸿压低声。 “1931年,日本全面侵华,中央地下党分布在全国各省,其中广州的一名叫‘猎手’的地下党员找到了我,让我加入□□,为国家出分力,我同意。我之后与广州地下党会面,里面竟然有石穆,原来石穆没有死。”付茗说。 ‘猎手’? 一个代号。 “你们每个人都有代号是么?”付鸿想到了“鸿雁”。 付茗点头:“是的,我叫‘虎毒’。现在日本人应该找的就是这名□□,不过名字有点男性化,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将矛头引向女人。一直以来我都通过‘猎手’来传递消息,可前不久‘猎手’同石穆在重庆战死,并且广州电报局被日本人所监视,我和外界断了联系,直到前两天我的电报连接上不同频道,没有日本人的干扰,对方给我发了条消息,叫我寻找机会把鸦片给烧了。” 付鸿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就连他这些年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也想通了:“江月年去日本也是你想出来的吧。” 付茗:“嗯。” 付鸿倒吸了口冷气,心中已经斟酌出答案,能让他找不到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军事基地了,何况付茗的那个日本朋友是个军人,能把江月年弄进基地里,不是什么难事。这也证明了为什么这一两年来江月年的任务次次成功,像收过专业训练一般。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久的几天后,野田一郎的弟弟来了广州,野田一郎带着一支小兵和付鸿早早地在码头上等候,从日本的船到了之后,率先下船的竟然是一把轮椅,再接着就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费力地扶着杵着拐棍的男人,野田一郎见了,急忙上前帮助女人扶着瘸腿的男人,将他放在轮椅上才松了口气。 付鸿看了眼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身西装,头发梳得很亮,有一股衣冠禽兽的味道。 “弟弟,这就是付会长。”野田一郎应该很疼爱他的弟弟,对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自主柔了下来。 那人对付鸿微笑着点了点头:“付会长好,我是野田一树。” 付鸿只是一笑,没做过多寒暄。 野田一郎为了给野田一树接风洗尘,三个男人同日本女人一起去了“斋芳阁”。这还是付鸿第一次来这,踏进门的时候心里荡漾着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野田一郎选择的是最喜爱的包厢,推开门那瞬便看见江月年坐在往常的位置为桌上的每个酒杯倒酒。除了江月年,还有个日本女人。 “请进。”野田一郎的这句话应该是对最后面的付鸿讲的。 付鸿缓过神才若无其事地进去,野田一树已经从轮椅上转移到地上的垫子上了,那日本女人跪在他旁边伺候他,至于野田一郎已经入座在江月年身边,付鸿只看见江月年对面的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正在对自己笑。 付鸿抿了抿嘴,便过去了,像个日本人跪着坐他做不到,于是他盘腿着坐了下去。 “月年小姐,好久不见。”野田一树温柔地望着江月年。 江月年看了眼他把视线挪了些许,他旁边的女人也冲自己笑。江月年除了回笑也没有说什么,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两个人,香川和野田一树,是她在日本里的片刻温馨的记忆。只是,让她回想那段日子,她宁愿不。 “月年小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讲话。”香川还是不会说中文。 江月年没回话,付鸿觉得暗沉的房间压得他透不过气,闷闷地喝了杯酒:“大佐,我想我该走了。” 在场的人闻声皱眉,野田一郎想到什么,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让她出去了。 江月年走后,野田一郎不好意思地对付鸿讲道:“对不起,付会长。野田一时没缓过神,忘了您与月年小姐的恩怨。” 付鸿见野田一郎这么讲,也不闹着要走了。 江月年出了包厢,走到隔壁包厢里,推开门看见纯木正在和一个衣服都脱到腰边的女人热烈拥吻,好一幅春光艳景,江月年敲了敲门,打扰了二人的好事。纯木不怎么喜欢江月年,看到她就是一股气,拿起酒杯毫不犹豫地朝江月年砸去,江月年也没躲,额头上顿时被砸了 分卷阅读37 个红肿,兴许有眼,冒了血。 “你把衣服穿上,野田大佐在隔壁,叫你过去。”江月年不理会纯木,而是对旁边那个女人讲道。 女人一听是野田大佐,急忙把衣裳穿好要走,纯木拉着她不肯放开,江月年严厉道:“纯木少佐要违抗大佐的命令么?” 纯木脸色刹那间铁青了,松开了手,那女人落荒而逃。江月年转身也要走,纯木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江月年冷声道:“纯木少佐,你放开!” 纯木没看见,她脸上划过一丝得意的微笑。 纯木哪肯放开江月年,直接把她摔在地上,压在她身上,扒她衣服,嘴里骂骂咧咧的:“该死的女人,早知道当时我就该杀死你!不过现在你被我先奸后杀也不错!” 江月年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纯木一气,挥手也是一耳光,顿时江月年半个脸就肿了起来。 “放开!”江月年极力反抗,纯木很粗鲁,不给她机会斑驳,江月年的脖子几乎被纯木掐的要窒息,江月年毛骨悚然,这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但纯木喝了酒,说不定真的会把她弄死。 江月年对于这么一个庞大的男人,她的力气根本就不足为提,她若使劲反抗肯定是没用的,此时的纯木手掐着她脖子,腿顶着她的腰,如饥似渴地亲吻她的颈脖,江月年看着他茸茸的毛发,狠下心用力一扯,纵使纯木再怎么强大,头皮上的吃痛还是会让他松了力气。江月年见时机不错,横踢了他一脚,身体一缩,走到门那边,大喊救命,发出声响让隔壁听见。她没有逃跑,事实上纯木的速度很快也没有给她机会,纯木一把将江月年拉过来,力气没刹住脚,江月年整个人被摔在墙壁上,额头还不停地流着血,脑子很晕,只觉得纯木骑在她身上,对她做些恶心的事。 不过很快,门就开了,纯木的身子一下被人用力踢开,野田一郎准备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江月年盖上,坐在轮椅上的野田一树对香川使了个眼神,香川率先一步跑过去帮江月年穿好了衣服。 付鸿的眼神讲不清地浑浊,他在心底里暗自讲幸运,幸好江月年只是受了点伤,真正衣服下的东西还没有吃亏。 不过就算是这么一点伤,付鸿也不会让这些日本人好过的,稍纵即逝的杀意一闪而过。 “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野田一郎用日文狠狠地骂着醉醺醺的纯木,攥着他衣领将头一下一下地撞在墙上,可就在纯木将要断气的时候野田一郎又松开了他。 看来,还是杀不得他啊。 付鸿说:“大佐,虽然我和江月年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毕竟她是我的妹妹,我们中国人最讲究清誉,你把纯木少佐放了,以后江月年怎么做人?” 野田一郎愣着没讲话,他也有些为难,可是看着昏迷过去的鼻青脸肿的江月年,也恨不得马上杀了江月年。 “是啊哥哥,这样的人,做日本军人,不配。”坐在轮椅上的野田一树也开了口。 付鸿莞尔向他看去,野田一树也在看付鸿,二人对视一笑。 “野田一树?哈哈,你个瘸子!”不清醒的纯木看见野田一树,笑了起来。 野田一树被他这么讲没有生气,依旧彬彬有礼,可野田一郎立马就从包里把枪掏了出来,带着冲动的怒意朝纯木脑门上开了一枪。 付鸿和江月年突然感觉,野田一郎是个有趣的家伙。 在心里头,突然想得到野田一郎的死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江月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恢复好身子,这段日子都是香川在照顾她,野田一树没有什么事,一天到晚都来找江月年聊天,这样一来,野田一郎见面的日子也就少了。不过听野田一树讲,野田一郎在前几天就动身去了宁波。 江月年隐约记得,野田一郎好像给她讲过自己要去宁波。 如此一来,驻守在广州的日本首领,差不多都走完了,杀得都杀了,活着的也走了。 江月年看了眼野田一树:“所以你来是替你哥哥守着广州的么?” 野田一树点头:“月年小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中国人民的。他们是你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野田一树的好朋友。” 江月年笑笑没说话。 “月年小姐,自你回到中国后,我在日本一直都很想你,如果不是我这腿,我早就来找你了。不过很幸运,我现在还是能和你面对面的讲话。”野田一树讲,“月年小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总是要我不停讲话,你闷不吭声的。” 江月年:“你讲我听就好了。” “月年小姐很可爱。”野田一树说。 江月年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觉得太过无聊,倒想出去走走:“我想出去逛逛。” 野田一树很乐意:“我陪月年小姐一起。” 野田一树倒是想,可江月年拒绝了,她看了眼香川:“我和香川一起吧,我好久没和她聊过天了。” 野田一树微微一愣 分卷阅读38 ,不过江月年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再勉强那就有损形象。野田一树对香川说了些要照顾好江月年之类的话,江月年换好衣裳便和香川出了医院。 在路上,江月年和香川还是很少讲话,偶尔香川用日文和江月年寒暄几句,江月年也只是嗯,二人没什么可交谈的。俩人逛着,就到了理发店,江月年瞟了眼,老板正在为一个男人理发,江月年收过眼问香川:“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剪发头了?” 香川认真地琢磨着,点头。 江月年便进屋了,正巧老板给那男人理完发,收过钱就热情招呼江月年,江月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一年多没剪了,都达到肩边的长度了,江月年突然很想念来这的第一次,剪了个男士头,虽然很难看但是很安全,不过想了想还是让老板给她剪成偏分短发,方便。 老板和江月年除了聊发型以外就没聊什么事了,江月年瞌上眼之前有意无意地瞟了眼香川,她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和老板,这个当眼线的确实很合格。 虽然从情分来讲,江月年和香川、野田一树年少时就认识了,并且他俩能给她少许温暖,可是这毕竟是国家大事,江月年不是那种以感情分胜负的人。日本人,总得防着点。 老板剪完发后,将围布取下,得意地说:“完事了,江小姐。” 江月年嗯了声,付了钱就和香川走了。 路上江月年在琢磨老板那句“完事了”。江月年想了想,这次的任务应该还是半个月以前寻找鸿雁的任务吧,昏迷了这么久她都无法得到消息,不过从老板那儿得知,付鸿应该是找到了鸿雁。 一般如果任务没完成,那么理发老板便说,好了。 如果任务完成,便说完事。 江月年对鸿雁倒有点好奇,正想着呢,迎面而来的就是付鸿和一个陌生女人。江月年在众人没察觉的情况下看清楚了身旁就是“玉饮琼楼”餐馆,原本想进去的,但一见了付鸿和那人便没停止脚步,继续走就错过了。 江月年看了眼那女人,顿时觉得好熟悉,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在和付鸿说话,可付鸿很少搭理她,江月年心咯噔一声,莫非这人就是鸿雁?江月年突然转过头去看香川,香川居然立马垂下了头,像做贼心虚一样。可是香川是什么贼呢,有个想法在江月年心里升出。 香川和那人认识。 江月年问:“香川,你要不要买身新衣裳?我带你穿中国的旗袍。” 这句话,依旧是用日文来讲的,不过是在付鸿经过的时候才说的。 江月年和香川就与付鸿二人擦肩而过,江月年从容淡定,倒是一旁的香川心不在焉。 付鸿和“鸿雁”也没有止步地继续向前走,“鸿雁”有些狐疑,转头看了眼“玉饮琼楼”的门匾后问付鸿:“我肚子饿了,那儿有餐馆,怎么不进去?” 付鸿不动声色:“送你回酒店吃。” “什么?”女人郁闷。 很快,就到了她居住的酒店,付鸿停住脚步,看了眼女人后又把视线转移到酒店上,示意她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鸿雁”在后头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冲付鸿的背影大喊道:“我说了我是……” “小姑娘,你这话别嚷嚷。你随便问问,我付鸿是个好人么?你那勾当是好人做的,我做的啊,是别人瞧不起的。”付鸿没回头,态度轻佻地就走了。 他没看见的是,背后的女人脸上浮现出一缕恨色。 江月年把香川带到就近的一家服装店,里面很寒碜,但衣服样式也很多,香川和江月年各自挑了一件,让老板带去换衣服。试衣间刚好只有两间,彼此相对的两间,江月年让香川先选,香川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江月年,有些愧疚地别过眼,选了第一间房。试衣间很小,加上换衣服的动作的话,也只能容纳一个人,香川没有多想,开始脱衣服。 江月年进了第二间房,和香川的试衣间不一样,里头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江月年小心翼翼地进去,和男人几乎是肩碰肩,两人为了好讲话,离对方都很近,几乎能听到对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彼此的呼吸也能有所牵动。 这距离,确实有点尴尬。 “那人不是‘鸿雁’,你没有露出身份吧。”江月年在付鸿衣服里说。 付鸿声音很低沉:“没有。我一开始就怀疑她不是,她莫名其妙地出现,说认识‘猎手’,是‘猎手’让她来找我的。可她只字不提她就是‘鸿雁’。再加上她根本不知道我们联络地点,我相信真正的‘鸿雁’不会想她一样懵懂无知。” “我认得她,我在日本看见过她,可能是日本派来的间谍。你小心点。” 付鸿面色有点动容,声音也很沙:“那动不动手?” 江月年笑:“没听见别人说‘留着一条命多杀几个鬼子’么?” 付鸿也笑:“你赶紧换衣服吧,我先走了。”说罢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就从后门溜了,临走前也对江月年说了句“小心”。 江 分卷阅读39 月年快速换好旗袍后出来,发现香川还在试衣间里,便敲了敲门:“香川,你没事吧?” 香川应该有些羞涩:“这衣裳……” 江月年了然:“没事,出来吧。” 慢吞吞地,香川才把门打开了,换上旗袍的香川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比平时顺了眼,江月年由心地赞叹:“很漂亮。” 香川脸很红:“你也很漂亮。” 三日后,江月年便得到消息,付鸿带着假鸿雁的尸体去见了野田一郎。付鸿嘴里说着承认她是□□,亲自杀了给日本人瞧,就是借着假鸿雁去邀功去了,野田一郎和香川看到鸿雁的时候脸都黑了。不过大家都没捅破她真正的身份,反正她是什么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后来,真正的鸿雁带着“闻道今春雁,南归自广州。”的一句诗在几天后也出现了,相比起假鸿雁的懵懂无知,真正的鸿雁知道不少,知道付鸿、付茗和王郑宇。 1944 这四年发生了一些令付鸿等人唏嘘的事情,理发店老板和服装店老板怀疑是共犯被日本人枪决扔在乱葬岗里了。这些事都是在鸿雁来之后一一发生的,这不能不让付鸿等人怀疑是鸿雁搞的鬼,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已经对鸿雁有所怀疑,虽说没有讲关系捅破,毕竟还找不到证据,但他们都留了个心眼,很少对鸿雁提起重要的事,对于她来讲,可算是可有可无的了。 “念想”里。 王郑宇和付鸿坐在如常的位置上,看着舞女在跳舞。 “过几日野田一郎就要回来了。”付鸿说,“我的三年之期也到了。” 王郑宇闻言愁眉苦脸的:“那怎么办?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把野田一郎这些日本人,对,还有鸿雁给灭了啊。你可不能忘李老板和张老板死得那么无辜啊。” 付鸿嗯了声:“就这几日了,月年说她有办法,不过要等野田回来。” 野田一郎归来是在不久之后,他一回来就和自己的弟弟见面,二人在屋内谈了半个钟头才出来。江月年特意观察两兄弟的表情,都天衣无缝,从眼神里,野田一郎看江月年的眼睛除了□□也没有其他的了,什么都能骗人,眼神却很难。 江月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场谈话没有涉及于她。 可是要说,江月年确信野田一树不怀疑她,那肯定是假的。毕竟她也怀疑他。这种事情是有心灵感应的,当你讨厌某个人,某个人也会讨厌你,怀不怀疑都是相互相成的。 江月年在心底,恨不得将野田一树千刀万剐,她总算找到了令她成为今天的江月年的人,日本的那一晚,对江月年的所作所为的那个人就是野田一树。曾经江月年丝毫没有想过是他,或者讲江月年根本不敢回想那人的丝毫特征,怕一想到就如同梦魇一样永远醒不来。不过直到去年,江月年无疑中发现野田一树的腿不是瘸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踢上香川一脚,正是因为这一脚,香川才会加快速度亲自在乱葬岗枪决两位长辈似的老板。 除此之外,某一天里野田一树竟然进入江月年的房间,再次□□了她。除夜那晚的记忆宛如龙卷风般朝江月年卷来,她如同被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她清醒着,野田一树以为她喝醉了,可她还清醒着,可是面对野田一树的□□,她只能闭着眼忍受。 表面是个君子,其实道貌岸然。 江月年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只要等到野田一树回来她就能报仇雪恨了。 11月21日这天,是野田一郎回来的第七天。这七天里,足足三天都和江月年在“斋芳阁”云雨之欢,直到这天才消停下来。江月年准备和野田一郎去吃饭,野田一郎答应江月年去“玉饮琼楼”吃。至于“玉饮琼楼”还能存活下来,自然是鸿雁不知道的联络地点。不过江月年相信,鸿雁今天一定会杀了她所认为的线人。 江月年面对野田一郎的时候出奇的妩媚,一点都不像和野田一树在一起那般拘束生疏。所以当江月年叫野田一郎换上中国人的服装时,野田一郎没有拒绝。两人挽手挽腰地走在大街上,江月年特地选了间阁楼上的包房。 野田一树开心得没有多想,反正能和江月年两人世界,有何不可。 野田一树像是这三年压抑疯了,一到只有二人在的房间便开始对江月年动手动脚,事实上江月年需要的就是他这样。 江月年在和野田一郎拥抱的时候看了看墙上的手表:7点55分。 还有五分钟。 亲密之间,野田一郎将江月年推到窗台,江月年正巧看到付鸿和鸿雁进了对面那家酒店。江月年被野田一郎又一拉搂入怀里,江月年看见斜对面那间房的窗帘中间微微打开,看了眼手表,还有三分钟。 那边,付鸿和鸿雁站在窗前,微微拉开窗帘,透过窗户鸿雁看到对面的包厢里坐着一个穿着皇军衣服的男人在喝酒。付鸿看了眼手表对鸿雁说:“还有两分钟,注意别打歪了——你自己小心一点。”说完就走了。 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江月年看见付鸿出了 分卷阅读40 酒店,再抬眼一看,对面那间房的窗帘被打开了大半,很快连窗户都打开了许多,兴许是鸿雁找不准角度,江月年默默观察,当秒针还有五秒到12时,江月年突然推开亲吻她的男人,将头埋在他胸膛处,野田一郎还以为她害羞了,正要笑着取笑她时,“砰——”地一声,对面的子弹穿过空气,穿过两扇窗狠狠地击中野田一郎的脑门上。 江月年看着完整的八点,感觉额头上很湿润,像是被打湿了一般,她知道是什么,也许很危险,但是很刺激。江月年完全不做任何停留,从野田一郎包里拿出□□,将野田一郎翻了个身,攥着他当人肉盾牌,伸出手看中对面那个看到是野田一郎明显发楞的鸿雁,抠开扳机就是一枪。 瞬间,鸿雁倒地。 两次枪声让底下的市民躁动不安,抱着头又跑又躲的。王郑宇穿得像个乞丐一样蹲在附近的一家店门口,脸脏兮兮地,手拿着大饼,伪装得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王郑宇蜷缩着身子,故作害怕的模样,两只大眼珠子却到处瞟,终于定格在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身上,顿时王郑宇心就咯噔了一声。她拾荒落魄地从酒店里出来,拿着皮包一直往前跑,而就在此时,皇军的车来了,下车的是香川和站得直直的野田一郎。王郑宇大叹不好,那女人就朝野田一树跑去,王郑宇想过去截住她,可是因为皇军的到来和枪声,这道街早已空荡,行走的人也是靠边,若他就这么跑过去必定会被发现。 楼上的江月年将地下发生的一切全部收入眼中,她猜测出了王郑宇的想法,找了一个让他们无法看清的角度,瞄准了香川的脑部,开了两枪,霎时间香川就倒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两枪让周围的小鬼子忐忑不安,王郑宇没犹豫,找了个掩护自己的东西甩了个手榴弹过去,接着跑向吕朕雯,把她狠狠地攥住,手榴弹的狠劲消失后,二人找了个摊贩桌当掩护。 江月年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她撑着将一分钟度过,在楼上射杀底下的小日本,野田一树很气恼,但看不清人,准备上楼,幸好王郑宇反应快,朝野田一树打了一枪,不过对方太多人,王郑宇又扔了一颗手榴弹。 而这时,王郑宇发现自己后脑勺被一直枪抵着。 没等他回过神,吕朕雯被打伤了,角度就是江月年的方向。说是快那是巧,日本军的后面多了几个黑衣人,狠狠地冲小鬼子开枪,前后袭击,腹背受敌,加上野田一树腿受了伤,他率先找到一个后巷,躲着来射击。 就在此时,一辆汽车飞驰而来,速度极快野田一树多次错失射击机会。那辆车在离野田一树不远处的王郑宇和吕朕雯面前停下来,后门打开,王郑宇也不敢怠慢,抱着吕朕雯就朝车里蹿。躲在角落里的野田一树发现,忍着疼痛离开巷子趁王郑宇上车的时候给他补上两枪,楼上的江月年想开枪可是没子弹了,王郑宇躲得快没被击中,还好车内还有人给他做掩护,王郑宇抱着吕朕雯成功上了车。 只是那车并没有及时走,而是在原地打了个转,“玉饮琼楼”的老板突然出现在店门口,扔了颗炸弹,快速上了车。所有人都接到了,那辆车便长扬而去,快如飞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茗开着车,一路枪打一溜烟地出了广州城,直往郊外开。 王郑宇看着怀里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吕朕雯,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气的,不停掉眼泪。 “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郑宇气极生悲,吕朕雯是广州参谋长的女儿,就算抗日前她爸连同所有国军卷着百姓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资金跑了,但她也愿意和王郑宇留下来面对这些豺狼雪豹。可事实真相却是,吕朕雯跟日本人一伙儿的,吕朕雯就是背后指示鸿雁的人。 吕朕雯还留着一口气:“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是中国人,更不是吕朕雯,我真名叫西川子,我是个日本人!鸿雁确实是我的人,真正的鸿雁早就被我在进城前给杀了……”吕朕雯有些激动,吐了口血,“你真正的妻子早就在日本被杀了,只不过我和她长相相似,所以野田大佐才会让我来中国……” 王郑宇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这大概就是信仰不同吧。 这么多年,算他吓了狗眼。 吕朕雯在王郑宇怀里断了气,死后被王郑宇扔在荒郊野外,付茗不禁有些压抑:“她怎么讲和你有感情,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王郑宇一想到吕朕雯,脑海里就浮现李老板和张老板死后悬挂在城外的场景,不由得冷笑:“这是中国,不是日本。”更何况,真是有入土为安的话,那些小鬼子怎会来侵略中华? 1945 1945.7.1 原本野田一树只是装瘸,没想到现在真的就要坐在轮椅上过一辈子了。 这大半年来,他都在医院接受治疗,让江月年来照料她。 野田一树躺在病床上,江月年给他削了个苹果,野田一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没伸手接。 江月年冷地一 分卷阅读41 笑,将苹果扔进垃圾桶里:“这都半年了,你还不肯承认现实?” 野田一树讥笑,之前秀气的脸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只要动怒,两只脚就会泛痛,他只能牙痒痒地瞪着江月年:“就算我是个瘸子,你也休想离开我!” “你以为,付鸿会怕你么?听说最近收复了柳州,如今广州有用的小鬼子都去外地做支援军了。”江月年一笑,笑靥如花,明媚动人,“这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野田一郎近乎崩溃,眼睛充血,浑身散发嗜血的味道,恶狠狠地如同阎王爷般望着江月年,恨不得把她杀了:“你别做梦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945.7.13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何况野田一树不会伤害我。”医院的草坪上,江月年同付鸿坐在椅子上,江月年抬起头看着天空隐约出现的彩虹,幽幽说道。 付鸿嗯了声,有些事他不能问,因为他知道江月年不想回答。 付鸿看着彩虹倏地笑了:“昨天中国伞兵首次作战,180人空降广东开平县袭击日军。我们已经从守变为攻了。” “是啊,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江月年提起此事感到十分惆怅,“王郑宇他们呢,在广西过得还好吧。” “比我们好。”付鸿声音有点闷。 江月年一时笑了出来:“那倒是,南宁都被收复了。这抗日战争,是要结束了吧?” 付鸿嗯了一声,两人沉默地坐在一起看了会彩虹,虽然彩虹消失得很快,但总算是有的,兴许还要挨一段日子,但战争总会胜利的。 “月年,你……”付鸿有些欲言又止,江月年转过头去看他,他便接着讲,“战争胜利后,你准备干什么?” 江月年被付鸿这么一看,有点失神,她把脸转过来,眼神空洞地放在前方。她准备干什么?她都已经三十一二岁了,还能做什么。江月年没想过,忽然被付鸿问住了。 “我们是朋友是兄妹,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彼此有个依靠。”付鸿过了很久,江月年几乎要沉迷于自己世界里不肯出来的时候,他才淡淡地说道。 朋友,兄妹。 江月年过后将这四字在嘴里喃喃许久,这两种身份让江月年感到莫名的心安。她突然侧过头看付鸿,付鸿从容淡定的模样和年少时很像。江月年依稀记得,小时候她最喜爱“阿鸿——阿鸿——”地叫他,每次一叫,虽然付鸿表情看起来很不爽,但是都很得意地反嗯了声。 那时候她古灵精怪,他宠坏了她。 “阿鸿——”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那抹笑被微风很快带走,可又长久停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945.8.15 今天正午,全国各地的广播都连续循环播放一条消息:日本裕仁天皇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 广播里的声音振奋人心:“我们的正义必然战胜过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它最后的证明……” 战争结束,众民狂欢。 当广播里播放这条消息后,在家里的付鸿放下报纸就朝外走,冯菱还没缓过神,刚把碗筷摆好,对着他背影喃喃:“饭还没吃呢……” 付鸿拦下马车就朝医院赶去,这种时刻,应该要和江月年一起感受胜利的喜悦。 在病房里,江月年把未削完的苹果连刀带皮地扔进垃圾桶里,她用手帕将残留在手上的果汁擦干净,厌恶地皱着眉,但嘴角又止不住往上扬,江月年看了眼绝望的野田一郎,笑着出门了。 “你去哪里!你去哪里!”野田一郎冲着江月年背影大吼。 不管是去哪里都好,江月年一刻都不想和野田一郎待在一起,尤其是这种时刻。江月年在走廊上站着,看见全医院的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她也忍不住要笑,路过的小护士牵起她的手和她跳舞,真是从未没有这么开心过…… 付鸿来到野田一郎的病房里,只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床上躺着。付鸿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野田一郎说话了:“你是来找年子的么?你别做梦了,她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付鸿闻声止住了脚步,他知道这些话的真实度少之又少,甚至没有,可是听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厌恶。付鸿想进去用一个胜利者的眼光看野田一郎,对他炫耀中国人的能干,但他此刻发现,野田一郎就如同丧家犬,他鄙夷地不想靠近。 “年子是我的女人,你以为你这么多年平安无事,你以为中国抗日成功——不,没有,没有成功!你以为这是怎么一回事?都是年子!她夜夜……”野田一郎精神开始恍惚起来,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但最后一句还是刺痛了付鸿的心。 野田一郎话未讲完,江月年已经冲进去对着他喉咙眼开了一枪。 那段话,他这辈子都没 分卷阅读42 法讲。 江月年很激动,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脸上还有余惊未定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这气氛显得很尴尬。 江月年低着头离开病床,走到付鸿面前,付鸿挡在大门口,阳光几乎被他高大的身子笼罩。江月年抬眼看他,他也皱着眉望着她,那种眼神很复杂,江月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收回,心不断抽搐,疼得厉害。 有些事,她不想他知道,可是这样的江月年,她的秘密应该很容易被人猜出来吧,尤其像付鸿这么聪明的人。 江月年低声喃喃:“我……” 一个字刚出来就被付鸿的声音给吞没了:“你的事,我不感兴趣。” 言外之意就是,有些事,他不想知道。 或者是,他不想她知道他知道。 1948——1980 1948年9月13日。 江月年三十五岁的生日还是没法过了,因为这天从中午开始冯菱就在医院生产,这都已经傍晚了,还没生出来。付茗等人在手术室外走来走去,着急得不得了。相比之下,付鸿算是最冷静的了。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付鸿问坐在旁边的江月年。 江月年还没回答,王郑宇不满地投来一个眼神:“待会儿出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江月年笑了笑,没讲话。 在七点的时候,手术室里突然传来婴儿哭啼的声音,刹那间在门外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护士抱着一坨紫色的肉团出来了,对付鸿说:“恭喜你付先生,是个公子。” 付鸿很高兴,但有点失望。 他抱着他儿子好一会儿,直到护士催促要将他抱回去才松手。 冯菱要在医院坐月子,今天付鸿一直在床边看着她,直到晚上十点才回付家大宅。他回来的时候江月年还没睡觉,她正坐在院子里赏月呢。 “还不睡觉?”付鸿朝她走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江月年说:“马上去了,冯菱呢,怎么样了。” “顺产,后劲不大——姐姐照顾着。”付鸿说。 江月年嗯了声,没了音。 两人不知道就这么坐着沉默了好久,江月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场夜静:“我发现9月13这天,每年都会发生令人记忆深刻的事。” 付鸿闻言,回想了下。 1913年9月13,她的出生日。 1923年9月13,他送给她笔记本,她现在都保留着。 1929年9月13,他们分离,她嫁给周沦。 1938年9月13,他在防空洞里悄悄地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 1948年9月13,他的儿子出生。 付鸿忽然想,究竟是哪个9月13改变了江月年一生呢。 付鸿不知道,江月年也在想这个问题,是1927年的9月13吧。江月年十四岁那晚,象征着她整个人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有些秘密,永远都别讲出来。 晚风拂过,有些冷。 付鸿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回房睡觉吧。” 江月年点头,也就朝屋内走去,打开门的那刻,付鸿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生日快乐。 1958年 付磊被付鸿罚跪一天一夜,理由就是付磊对江月年不尊敬。 十年的时间,大家都逐渐衰老,早先的王管家已经去世,江月年便成为新一代付家的理事人。大大小小的事付鸿都交予江月年来管理,有时候生意上的问题付鸿也会寻求江月年的帮助。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冯菱太过溺爱,倒显得江月年十分严厉。付磊不肯读书,出去玩,被江月年抓了回来,付磊当场觉得特别没面子,当着江月年的面,说了些特别伤人的话。 江月年没有理会,可付鸿知道后怒不可遏,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给付磊,对他说:“她江月年,付家的人,所有人都必须尊重她!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得管到底!” 1969年11月21日。 付宇婕出生,也许是有默契这抽象的玩意儿存在,她的声音付鸿和江月年极其关心,虽然不是9月13,可却是11月21日。 “付鸿,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缘分存在啊?”江月年已经56岁了,额头上的皱纹不深不浅让人看了也知道这人的年龄,她的发白得不是很厉害,反倒是旁边石凳上的付鸿满头的发都银白银白的,也不知道是真白了还是月光的原因。 付鸿声音特别沧桑:“也许是吧。” 江月年笑了笑,没讲话。 “送给你。”江月年把一个日记本放在付鸿的桌前,付鸿一见,怪生眼熟,和当年送给江月年的好生相似,“今天从一家文具店经过,看着很漂亮。” “很好看。” “是啊。付鸿,生日快乐啊。” 1973年9月13日 付宇峰出生, 分卷阅读43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天付鸿和江月年那些苍老的笑声是什么意思。 由于政府重新翻修城市,付家大宅需要拆迁,付鸿买了套别墅,人越来越多,住的地方也应该越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要让付家大宅完全消失,心里头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那座老宅,就像见证了他们一生的人。 这晚,江月年没有和以往的生日一样和付鸿度过。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就和王郑宇出去了,两人在酒馆里喝酒。 王郑宇比起付鸿要年轻许多,王郑宇也忍不住对付鸿吹嘘几声:“瞧你,才六十来岁,看起来像个□□十岁的糟老头。” 付鸿知道王郑宇在开玩笑,也不恼怒,瞥了眼王郑宇,和年轻时一样不误正经。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可年老未衰。” “你把我拖出来做什么?”付鸿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 王郑宇嗤之以鼻:“怎么,还想和江月年过生日?付鸿啊,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把那人给忘了?这都几十年了。” 付鸿笑,一时语塞。 忘。 如果江月年远在广州,付鸿兴许能忘,可是她就离他这么近,整日朝夕相处,他怎么忘? “当初你就不该把她留下来。”王郑宇说。 “我要。”付鸿喝了杯酒。 可能是入喉的酒太涩,付鸿皱起了眉头,和江月年分别的日子太涩了,就跟这酒一样,付鸿受不了。 “我觉得这辈子……我太窝囊了。”付鸿眼里有闪光。 “你窝囊个什么?家财万贯、子孙满堂的。” 付鸿嗤笑,如果他能强大点,就好了。 “不喝了,太苦。”付鸿推开酒杯。 1976年9月14日。 付鸿查出得了晚期肝癌,他不肯住院,说死也要死在床上。 那天,付鸿让江月年进屋,将门锁上谁也不能进来。似乎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回光返照,这天的付鸿格外有精神,靠在枕头上和江月年不停的讲话。 但两人只字未提感情这事。 “月年,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帮我好好管好这个家。宇婕宇峰的爸爸妈妈死得早,他们奶奶大事上也没主意,以后啊——还多亏你了。”付鸿上气不接下气的,听得让江月年感到深深的恐惧,她怕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要断气。 江月年鼻子很酸,视线一片模糊,付鸿笑了起来:“你哭什么啊——这人,都有这一天,不过我比你早。” 江月年哽咽着,讲不出一句话来。付鸿倒也不需要听什么,他自己自言自语很很高兴,起码在这一刻付鸿知道,江月年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付鸿的声音越来越弱,江月年必须要把耳朵靠过去才能听见,那种死亡将近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月年压抑不住几乎崩溃,语句成音,带着颤抖:“今天我生日……你不能……” 付鸿想笑,可是身上的疼痛难忍,竟连扯嘴角他也做不到,眉头微微紧皱着,身体不断痉挛,江月年不停掉眼泪,付鸿像抬手擦干她的泪水,可手指稍动一下浑身就疼。 付鸿突然有些苦恼:“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我——别哭。” 江月年听话,当真把眼泪抹在手背上,不哭了,付鸿睁着眼睛看她,让她知道他在极力地坚守承诺。 将死之人,脑子里总会浮现出这一生的画面,而付鸿脑海里更多的还是江月年。从初次见面的除夕夜,小小的她被戴温婉抱在腿上,像个小公主一样要吃饭要喝水的模样渐渐化为头发花白皱纹堆积,成了眼前红着眼极其沧桑的江月年。除了她以外,付鸿还看见了付茗。 付茗在宇婕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碎片里的付茗在哭,不停地对付鸿道歉,付鸿面对付茗的愧疚心中仍然有根刺拔不出来。如果可以,付鸿希望付茗能和他并肩作战,这样老夫人和戴温婉的压迫他还是有机会可以突破的,这样江月年就不会去日本。就算付茗不帮他,可倘若付茗离这件事远远的,同时也拒绝戴温婉的命令,那么付鸿后来的伤兴许可以让付茗医治。 付鸿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喊“姐姐——姐姐——”,甜甜糯糯的声音和江月年叫自己“阿鸿”的时候很像。 江月年…… 付鸿回过神,看着眼前的江月年,极其费力地说了句:“月年……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阿鸿……” 江月年知道付鸿想听的是什么语调,可不管她怎么叫,试了多少次,那声只有她独特的阴阳怪气还是不肯出来,江月年很苦恼,付鸿躺在床上一脸安祥地望着江月年。 时钟突然敲响,是凌晨的闹钟。 已经9月14日了。付鸿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撑住的。 有些东西,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可是,这辈子江月年都叫不出那声古灵精怪的“阿鸿——”了。 付鸿死的时候,是和江月年一声声的“阿鸿”一起的,那么付鸿此生也就如愿了。 1980年 分卷阅读44 冯菱去世了。 领死之前,她将付鸿书房里的钥匙给了江月年,她对此有些愧疚。其实这把钥匙付鸿早就交给她了,让她给江月年,可这些年她迟迟没有给。 付鸿不准别人进他的书房,就连江月年也不可以。起初冯菱也不好奇,反正大家都是同等对待,可得到钥匙后,进了书房,冯菱才知道这间书房的意义。 书柜上没有一本书,全是本子。本子样式很单一,都是古风似的,也有重复的,有些本子上有字,有些还没开过缝。冯菱觉得满书柜的本子有点眼熟,可一直想不起来,直到某日看见江月年在屋内写日记,才恍然发现,付鸿书柜里的本子和江月年的日记本,大同小异。 书柜里某些本子上的话也让冯菱明白了。这一辈子,付鸿心里的人始终是江月年,从未改过。 “阿鸿很了解你,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讲,你们才会以兄妹朋友的身份度过这半辈子。” 付鸿什么都知道。可江月年认为那是一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付鸿。她对付鸿的心意也从未更改过,可她认为她和他永远不可能,这样的江月年配不上美好的付鸿。 付鸿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那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自己只想和他当朋友兄妹就好了。 能互相陪伴彼此一辈子,足矣。 完 病床上的江月年讲述这这一生的故事,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宇婕和宇峰是泪流满面。 “宇峰,你能不能帮我把日记本拿来啊。”江月年说。 付宇峰说好,不做任何怠慢,马不停蹄地回到家里将一只钢笔和沉睡在书房里许久的日记本带到医院,可是他来得还是太晚了,江月年究竟是没有写上最后一句话。 就像她这辈子再也不能喊出当年“阿鸿”的口音。 江月年没有和付鸿合葬,但是她却永远睡在他的身旁。扫墓的时候,宇峰把江月年的日记本也带了去,点了盆火,将笔记本放进了熊熊烈火中。 这是二人情感的见证,是属于他们的。 宇峰宇婕走的时候风很大,几乎将那火给吹灭了,盆里的日记本肆意被风翻着页面,最终落到最后一页,纸张烧得变了色。 那张纸的正中央写着:我来找你。 是清秀的字迹,墨水早干,并且有些褪色,应该是很早就写上去的。 而日期是:1995年11月22日。 墨水湿润,像是不久前才加上去的,和底下四个字的字迹不太相似,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 不过很幸运,江月年的一生并不遗憾,总算完整。 往事随风,也许从未散去。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