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守妻》 分卷阅读1 ? 第1章 第壹章 旗山,分割漠北与中原的屏障,山巅积雪,气候苦寒,只有野兽和飞鸟自由往来。 有人说,分布在旗山下的七座戍城,相连的样子好像飞龙……那么,缩在‘龙腹’下的扶荒镇,一定是大龙爪爪上蹭下的泥点。 扶荒,是被围困在沙石滩中的荒凉之地,镇民的口粮需从五十里外的高野镇运送过去。 至于它存在的意义,是一条溪水里深藏的沙金。 因为金子,人们在这里集结成镇。朝廷的官员和军队也闻风而至,接管了溪水和镇子。金沙是扶荒的灵魂。 暮春三月,被冰雪滋润过的荒地在晴空下显得皎皎动人,一队运送粮食的牛车慢慢走在路上。叽咯的车辙声中,几个还穿着夹袄的孩子跟在车辆四周,伺机捡拾掉落的黍米。 封好的黍米不会自己漏出来。孩子们随身带着薄木片,在随车押运的卫兵不注意时刺进米袋,就会有一小撮黍米跟着洒出来。 他们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动作又快又灵巧。卫兵们也懒得去管。 快到镇门口时,孩子们都跑开了,其中一个瘦小的女娃娃不太文雅地提了提松掉的裙子,目望着粮车队先进镇后,才抱着一小兜兜黍米,慢慢跟着进了镇门。 如果将扶荒镇比成一座塔,坐在塔顶上的自然是镇尉裘荣,他的镇尉府更是镇上唯一有花有草的地方。 镇尉府后门外,高墙里伸出一棵快要开花的槐树,树下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手中提着布包,过于宽大的粗布裙子遮不去她的美好婉柔。 气吁吁跑过来的女娃娃,眨着活泼的眼睛高声喊道,“阿姐,等急了吗?” “又去捡米,累不累?”少女笑着看看他怀里抱的米袋子,牵起他一起往前走。 假扮成女孩子的李风和在镇尉府做仆女的李缨,是一对姐弟。 李家是军户,李父战亡时李风还未出世,为了躲过父亡子替的从军命运,谎称李风是女孩。这是寡母姜氏和姐姐唯一能为他做的。 融融艳阳下,镇子上几乎听不见人声动静,几家小酒馆和妓房的大门紧闭着。李缨姐弟走到一户简陋的木屋外,陈旧的‘银’字布幡表明:那里是家银匠铺子。 来开门的是个清秀少年,看到李缨时微微闪开目光,拘谨地请她进去。 李缨同样羞涩不安,皙白的脸上透出两片轻红,低头将手里的布包交给他…… 少年看着布包里的绢花,向她道谢,“真漂亮,做得很辛苦吧?” “没什么。”李缨小小声回答,在那时间里忘记了身边的阿风。 “请等一等。” 少年收好绢花,转身走进去,片刻回来,将装着钱串的布包还给李缨。 “多谢。”李缨向少年屈身行礼,并不想马上就走,又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她带着阿风离开。身后,一直没有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李缨看着木屐的足尖,猜想他是否还在那里? 出产金沙的镇子,似乎理应有家银匠店。 人们都喜欢在背后猜测:淘金工与老银匠杜五是否有暗地交易,却没有真凭实据。可见的是:嗜酒如命的杜五和徒弟韩良靠制作花钗,售卖给妓房里的姑娘们度日,过着和大家一样贫苦的生活。 在只有淘金工和女妓的扶荒镇,杜五高超的铸造技巧只能为镇尉府里的女眷效劳,有无报酬全看镇尉夫人的心情……至于女妓们喜欢的廉价花钗,又需要李缨这样的姑娘帮忙制作绢花。 那些由不值钱的小珠子和布片拼凑的装饰品,男子的手指因过于有力而难以操控。 偶然一次,李缨去为镇尉夫人取首饰时,杜五问她会不会做绢花? 李缨因此接下了这件差事,总在夜里不辞辛劳地制作:小如豆子或大如杯口的各种花朵。补贴阿母和弟弟的生活。 李风和姜氏住在镇外的杂户井。到镇门前时,李缨将钱包交给弟弟,为他系好夹袄上的布扣。 叮嘱的话已说过几百次……阿母身体病弱,使不出力气,有事要去找里君,不可以学别人爬树下河,泄露自己是男孩的真相。 阿风点点头,很想阿姐能和他一起回去。紧抱着米袋和钱串的阿风,心里有个执念:等他长大了就能赚够一万钱,把阿姐赎回来。 李缨看着弟弟三步一回头地走远后,匆匆返回镇尉府。她在镇尉裘荣的母亲陈氏房里当差,因为擅长梳盘发髻,较得陈氏喜爱。 悄悄回到陈氏住的西院后,李缨找到要好的仆女细娇,两个人一起晾晒衣裳打扫院子,并无异常。 暮夜时,李缨伺候陈氏卸妆梳头。 陈氏年迈,发束稀少,全凭李缨细心,从几年前起开始收拣她的落发,积少成多后做成假髻使用,令陈氏的仪容依旧十分体面。 陈氏熄灯安寝后,李缨和细娇回到院角的偏厦里休息。细娇脱衣睡下,李缨靠在油灯前面做绢花,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又不应答自己是谁。 细娇披上外衣去开门,门外是裘荣的随从王忠,叫唤李缨出去。 李缨藏好珠子和彩绢,去问他有何事? 王忠赶走细娇,哄劝她 分卷阅读2 道:“想不想要银镯子?你跟我来。” 李缨不肯,假装要喊人,王忠没有办法,只好走了。 细娇紧张地躲在门后看着他们较力,为李缨捏了把汗。府公裘荣贪色,夫人羊氏性情跋扈,一个随便轻薄仆女在前,一个随意打杀仆女在后。被裘荣碰过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 李缨十岁入府,慢慢出落得楚楚动人,裘荣察觉后,已经几次想对她下手。李缨防他如防狼,因此无事不肯踏出西院一步。 关好门,细娇惊魂未定,李缨定神坐回小桌边,继续做绢花。 仆婢性命低贱,即使陈氏中意她梳妆的手艺,也不会为了她责怪做镇尉的儿子。既然没有办法,就不要耗费时光忧愁了吧,阿母和阿风的生计,都在她的一双手上呢。 第2章 第贰章 “到底在忙什么阿?” 杜五带着满身酒气走过去,伸手进短衣挠着肚子。他从日暮时开始自斟自饮,来找韩良无非是酒喝完了的缘故。 那是个只有六尺宽的隔间,陈年的蒲草垫已经破损多处,除了靠墙叠好的被褥,只有一只没有涂漆的简陋木箱。韩良正趴在那只木箱上,认真地做着什么。 听见杜五慢吞吞的询问,韩良将一支木簪握在手心里,转过身道:“您有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杜五睇见箱子上的刻刀和磨石,嘀咕道:“坏小子,躲在这里做私活,是想攒钱娶媳妇吗?” 韩良笑道:“您总对我说:要刻苦练习,才能精进手艺。” 杜五醉醺醺道:“是这样没错。你好像做了很久了,起来走走吧,去蜜姑那里替我借一合酒,如果她说三道四,就把耳朵堵起来。” “好。” 韩良在他的注视中离开隔间,从外间矮桌上拿起空空的酒坛,开门出去。 天黑了,淘金工和兵士们从山里回来了,镇子因此透出无形的拥挤。 淘金工住在镇外的杂民井,有兵士看管,很难来镇上饮酒作乐。可以在酒馆和妓房里纵情消遣的人,是兵士和军官。 微凉的夜风里,韩良走进最热闹的一间妓房,那里的笑声最响亮,灯笼最红艳,香气最浓烈。 “阿良,你师父又要借酒?七年了,他从没捧场过我的生意,隔三岔五就要占点便宜,脸皮太厚了!” 身材矮小的鸨母蜜姑,看见韩良手里那只眼熟的,豁了口的土罐子,尖酸嘲讽道。 “蜜姑,你今日好像有点不一样……”韩良听从师父的嘱咐,堵上耳朵,只用眼睛看。 蜜姑张开双臂,开心亮出新衣道:“被你发现了!阿良,这说明你心里有蜜姑。回去告诉你师父:酒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借的。” 韩良道谢,绕过一字排开的热闹小室,去送出酒菜的后院。 “阿良!” 特意赶来的女子停在韩良身后,笑盈盈地看着他,眼波里闪着光彩。 “清河姑娘,有事吗?”韩良挺拔地站着,低头示礼。 “我……”清河毫不羞涩地盯着他的脸,指着韩良胸前道:“那是什么?” 横放在衣襟里的木簪隔着粗布,显出笔直又宛柔的轮廓,韩良如实道:“是簪子。” “给我看看。”清河娇声道。 韩良伸手盖住簪子,有些为难。 “不能给我看吗?”清河很失望,眉心皱起,抿紧红唇。 韩良道:“还没有做好。” “我偏要看一看!”清河伸出手,灵巧地钻进韩良胸前,韩良惊讶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这样。” 清河慢慢收回手,委屈而羞愧,转身跑开了。 龟公由平突然出现在韩良身后道:“阿良,你不觉得清河很可爱吗?” “啊?”韩良语塞。 由平继续道:“上次清河被军官欺负,你挺身而出制止,她心里很感激呢。” “那没什么,”韩良低头示礼,“我是来借酒的,蜜姑同意了。” “噢,跟我来吧。”由平点点头,弓着背先走一步。 看着满满的酒坛子,杜五高兴地哼起自己编造的小调。韩良回到隔间,从怀里掏出木簪,仔细检查有没有不够光滑的地方。 每月逢五的日子,镇尉夫人羊氏要去高野镇拜神,这种虔诚是出于年过四十还没有生出儿子的缘因。 羊氏斜眼看着镜中为自己梳妆的李缨,那张乳脂样细滑的脸上连颗小痣都找不到,虽然瘦得显不出身材,男人不就是喜欢这种稚嫩的雏子吗? 羊氏感觉到了危险。 “裘公最近是不是常去西院?” 李缨明白过来:羊氏是在询问自己。垂目回答:“不常见到裘公。” 羊氏稍安心,盯着李缨多看了两眼,确定毫无异样才暂且放下。 李缨回到西院,见过陈氏后准备去送绢花。每到这个时候,她心里总会静不下来,有点着急的,似乎不只因为可以见到阿风。 等细娇回来告诉她:羊氏已经坐上牛车启程,李缨提着布包,快快走过巷道去后门。 阿风在等姐姐。围墙上的槐树开花了,吸一口气,肚子里都是香喷喷的。 阿风正盘算: 分卷阅读3 可不可以折一枝带回去给阿母看看?他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喊叫。 阿姐的叫声,在围墙里。 阿风跑过去,从两扇木门的缝隙里看见:在那边的巷子里,有个男人捂着阿姐的嘴,一闪不见了。 “阿姐!”阿风用力踢着门,害怕得要流泪了。怎么办? “请开门!” 韩良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喊。 泪流满脸,跑丢了鞋子的阿风一边发抖一边说:“他们不让我进去,有人要害我阿姐,他把她拖走了……” 韩良和阿风一起回到镇尉府,和拦门的守兵发生了争执,争执发展为拳脚时,小阿风按照韩良嘱咐的那样,乘乱溜了进去。 他躲躲闪闪,聪明地一直跑进了后院,在那里放声大喊。 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都知道有一个男人拖走了李缨,也都明白是谁。 阿风很快被两个仆从捉住,丢出门外。就在门外阶下,鼻青脸肿的韩良被四五个卫兵捆住双手,准备押走。 街边跑过来一个人,卷着风尘,杜五举着两把大刀喊道:“放开他!” 他跑得气喘吁吁,到跟前时用刀尖撑着地面,弯腰歇了口气。 就在兵士们严正以待时,杜五扔开刀,从怀里掏出两串钱,讨好笑道:“大人们辛苦了,晚上去妓房喝杯酒吧,这个小子是个傻瓜,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兵士们互相交换眼神,拿走钱放了韩良。 “到底为了什么?竟然敢到镇尉府来闹事?你想要了我的老命,”往回走时杜五那么说,“那些钱是我的棺材本,笨蛋。”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事还给你。”韩良说话时,青肿的嘴边渗出鲜红的血丝,“阿风很担心他姐姐。师父,蜜姑和镇尉夫人相识吧?我想拜托她去问一问。” “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 阿风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眼含着泪水,拖着两把大刀。 阿姐会平安无事吧? 对于陌不相识的韩良,阿风在害怕时马上就想起了他。是因为阿姐在他面前,才会露出的美好笑容。 第3章 第叁章 蜜姑觉得为难。镇尉府的仆女在府里被男子捂着嘴带走……这种事轮不到她出面操心。 她和镇尉夫人之间,是贿赂者和受贿者的简单关系。 为了能够安稳地做生意,镇尉府这柱香必须常点常亮,蜜姑几乎将妓房一半的收入送进了羊氏手中。 阿风抽抽哭得可怜,韩良和杜五盼着她会答应。围堵在眼前的责任感,让蜜姑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在他们闹过镇尉府后,她将冒着被羊氏误认为‘同党’的危险,去打探李缨的消息。 如此决定后,蜜姑态度恶劣地将杜五他们都赶了出去,似要为自己的牺牲出口气。 镇尉府,衣着素净的蜜姑像尊矮小的白面佛,对守门的兵士道要见羊氏。 得知羊氏不在,改口要见陈氏。 陈氏正不高兴。羊氏不在家,阿风在后院闹出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她这里。不多久后,李缨自己回来了,可怜巴巴地跪在她面前告饶。 李缨是个聪明孩子,没有向陈氏指认谁做了什么,陈氏也心知肚明。 一个仆女是不是委屈?陈氏顾不上在意,怕羊氏回来吵得不安宁。李缨是她的人,闹不好在儿子媳妇跟前都要遭气。 “你去夫人门口跪着。” 陈氏用自求多福的语气告诉李缨,明明白白的冷酷态度,多少能堵一堵羊氏的那张钉子嘴。 李缨低头退出去,像力弱的乳燕无所依靠。细娇在旁边咬着唇,心里着急却没有用处,只能看着李缨遭受无妄之灾。 在西院门外,李缨和蜜姑擦身而过。 凌乱的发髻,红肿的眼睛,失魂落魄的神情……慧眼如蜜姑,当时肯定:她就是李缨。 蜜姑停住,对领路的仆女道:“我看府上太君今日心情大概不好,我改日再来。” 她和陈氏也见过面,应酬当然不成问题,是懒得费这个力气。 李缨不是好好地嘛。 蜜姑熟门熟路地离开镇尉府,高兴事情意外地顺利。走过两道街口后,看见韩良和阿风依墙站着,在等消息。 “我看见她了,”蜜姑抬头看着韩良,低头看着阿风,举起手比了比道:“那么高一个人,大眼睛小小嘴,美得很。没有穿耳洞,对不对?” “对!”阿风听完就点头了,“我阿姐没事吧?” “没事,可能受了点委屈,大府里的仆女难免这样。认真说起来,在妓房里比做仆女更自在呢,尤其是遇到我这样和蔼的鸨母……” 忽然想到:对一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好像诱骗,蜜姑转向了韩良,“快回去吧,做事要三思后行,如果你也惹上麻烦,让你师父怎么办才好?” “我记住了。”韩良低头道谢,“以后您需要帮忙,请告诉我。” “我不会和你见外,清河啊,没有十万钱彩礼,我不会放手噢。”蜜姑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咯咯笑着走了。 大白太阳下,韩良低头问身边的阿风,“你姐姐没事,这样可以了吗?” 分卷阅读4 阿风点点头,肚子发出叽咕声。 很自然地,他们一起回到银匠店里。 “哇,小丫头,你真能吃啊。”自斟自饮的杜五,看着阿风第三次将手伸向盛豆粥的土锅,发出这种感叹。 韩良直身跽坐着,伤痕交错的清俊面容,像无暇暖玉涂染了污色,令人疼惜。 “师父,我想做些银簪,送到义洲城去卖。”顾虑着师父损失的棺材本,韩良思索后这样说。 “好是好,难办的是没有本钱了呀。”杜五酣畅地吞下酒,完全是无忧无虑的表情。 他虽落魄,也有过风光的时候,义州城里的首饰店都比较欣赏他的手艺。韩良说的意思:是将做好的簪子送到两百里外的义州城去寄卖。虽然时间会拖得比较久,收入比卖花簪好很多。 “本钱的话,先向蜜姑借一点好了。”杜五想了想,很有信心地喃喃自语,“这次就由我亲自出面。” 好像借钱给他,是蜜姑无上的荣光。 光明逐渐消失。跪在羊氏门外的李缨脸色惨白,明眸一片灰暗。 就在大家快要忘记她的时候,从高野拜神回来的羊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汇集在李缨身上。 李缨先被关进某处。听过心腹的回禀:这件事白日闹得人人皆知。羊氏反而冷静下来。 为了保全裘荣的脸面,她暂时忍住火气,不许再有人提起这件事。 接着,镇上兼做牙婆的小贩赵氏被叫进镇尉府,受命办一件差事:以三万钱的价格将李缨卖出去,越远越好。 府里管事的仆妇也趁这个机会,私下敲打仆女们:“如果不当心一点,下个被卖掉的就是你!” 夜深,细娇跑到关住李缨的地方,从锁住的门缝间喊她。 李缨爬到门边,细娇把晚饭省下的干饼塞给她,哭丧着声音道:“阿缨,她们要卖掉你,怎么办?” 李缨捧着一把碎饼,难过得眼眶酸疼。如果她被卖到别的地方,阿母和阿风怎么活下去?比起自己的命运,她更怕他们受苦受难。 李缨不甘心地捶着木门,门锁当当地响。 “细娇,我阿妹吓坏了。你去杂户井告诉我阿母:说我没事,不用担心。好不好?” “你阿母肯定会问:阿缨怎么不回来?” 李缨嗒嗒落下泪,如果不能见阿母他们一面就走,真的不甘心。 第二天陈氏午后小睡时,细娇还是去了杂民井。她要告诉姜氏实情,才有可能救阿缨。 杂民井紧挨着镇子,密集的窝棚中间有口碱水井。阿风在门口煮黍米粥,看见细娇就知道她和阿姐有关。 细娇和姜氏在窝棚里面说话,阿风低头站在外面,用力搓着两只黑漆漆的手。 阿姐要被卖掉了,等不到他长大。 阿风从没那么难受过,好像心要被扯下来了。他用袖子擦掉眼泪,一口气跑进镇子里。 杜五开门出去撒尿,意外看见阿风站在外面,一脸伤心。 “你怎么啦?肚子饿了吗?” 憋不住,杜五去墙角爽快尿完,回来见小孩还在伤心,有些不自在道:“来找阿良吗?不要这样啊,人家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唉。” 第4章 第肆章 银匠小屋里唯一的木案边,坐着沉默的杜五和阿风。 杜五在做花簪。嗜酒又漫无边际的秃发老头,像雕琢珍宝般对待廉价的装饰品,一点也不含糊。那种认真劲儿,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售价十五钱的花簪,不仅妓房姑娘们喜欢,在高野镇的集市上也很受欢迎。宝珠珊瑚带给富人们快乐,花簪带给穷人们快乐,在杜五看来,这两种快乐并没有不同。 “……” 正要发牢骚的杜五想起身边的阿风,闭上了嘴。 绢花用完了。 李缨忽然发生意外,让银匠铺的工作也遇到了麻烦。杜五觉得:如果提起李缨或绢花,这个伤心得没完没了的小孩说不定会放声大哭起来。所以将牢骚吞了下去。 “如果一直不高兴,人会变丑噢。” 无法继续工作的杜五站起来,弯着发麻的小腿去某只罐子里摸出一把炒豆子,回来放在阿风面前哄她。 豆子是他的下酒菜,中午十颗,晚上十颗。杜五忍不住数了数,那里一共有多少颗…… 伤心很久的阿风也累了。他没有吃豆子,抬起满是黑灰和泪痕的脸问:“你知道怎样能马上得到很多钱吗?” 杜五从豆子上抬起露出惊愕的目光,罕见地认真道:“钱是个好东西没错啦,马上就有很多钱这种事我也想过,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你年纪还小,只要努力学习自己擅长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满意的收获。” 阿风低下头,又开始伤心。 杜五的背上因此冒出一片热汗。明明是很好的回答吧……阿良这个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我回来了,”韩良低头走进去,发现阿风也在。 杜五摆弄着让人头疼的小布片和浆糊,低声道:“她等你很久了。” “阿风,怎么了?” 韩良坐下时,杜五放好刷子道:“你们慢慢聊,我去找蜜姑。” 分卷阅读5 “现在去吗?” “妓房里有酒有菜,你不用担心我会饿肚子。”杜五趿上麻履,慢悠悠走远。 韩良打量着阿风,“你怎么了?” 阿风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韩良听完后开始默默地计量:如果拼尽全力,他能不能帮助李缨? 三万钱对刚失去积蓄的他和师父来说,是巨大的数字。在凑够这笔钱之前,要保证李缨不会先被带走。 “阿风,师父说你在这里呆了很久,你阿母会不会担心?” 阿风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韩良道:“我和你一起回去,这件事要和你阿母好好商量一下。” 阿风再点点头,像乳燕有了依傍。 稀薄的黍米粥还在窝棚前的土灶上,姜氏却不见踪影。听隔壁的人说:姜氏早就出去了,和那个姑娘一起。 “阿母去找阿姐了!”阿风道。韩良觉得也是这样。 他们赶到镇尉府时,看见姜氏跪在屋角边,灰沉沉的一团,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 姜氏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想用这种方式求得羊氏怜悯,面对阿风的哭泣和韩良的劝告,不肯放弃没有希望的努力。 “请您起来吧,我有办法救李缨。”韩良迫不得已先做出了承诺。姜氏是个病人,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姜氏犹如抓住救命绳索,从固执转为顺从,在他们的搀扶下回到杂民井。 “李缨是很可怜,不过到哪里去借三万钱?”坐在案边自斟自饮的杜五,知道韩良的打算后,发出这样的感慨。 韩良问:“您去找蜜姑是为了借钱吗?” 事已至此,蜜姑无疑是他们相识的人当中,最有可能出借一大笔钱的人。 杜五别扭地挠挠头皮,“唉,好像蜜姑最近也不富裕呢。她对我说:小杜杜,我没有钱,你去向游朱借一点好了。” 师父没有借到钱,韩良对此毫不意外。如果蜜姑高高兴兴地借给他钱,那才奇怪。 至于游朱,他是淘金工里的老大,既有铁塔般结实的体魄又有一身蛮力,兵士和军官们也不敢惹他生气。 似乎从一开始起,游朱就可以随便出入镇上的酒馆妓房,他身边的几个小弟也很威风。被沉重苦力压抑的淘金工们,像拥戴神明一样拥护游朱,把他当成一种希望。 “我才不会向游朱借钱,他可不是好人。”杜五为自己解释:“和他打交道,只会变得更惨。” 韩良笑笑转去熬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师父一向表现不好,无法让蜜姑信任,因此吃了闭门羹。在韩良眼里:蜜姑是个和蔼的人。如果承诺将欠的钱尽快还给她,蜜姑一定会帮忙。 豆粥煮好的时候,阿风跑来报信。 受命买卖李缨的人是赵氏,韩良让李缨的阿母姜氏去和赵氏商量:希望赵氏帮忙拖延几日,让她能凑够钱赎回女儿。 赵氏告诉姜氏:李缨犯了羊氏的忌讳,羊氏妒意难消,怎么会好心让她回家呢? 看来只有李缨过得悲惨,羊氏才会高兴。 听完阿风的话,杜五将一粒硬邦邦的豆子放进嘴里道:“我看啊,女人们的事情,没有谁比蜜姑更在行了,她和镇尉夫人多少有点交情可以利用。” 韩良道:“没错,我去找她。” 顾不上吃饭的韩良再次出门,身后传来杜五的叮嘱:“见到蜜姑,你要说是我拜托她的,这样比较有用。” 天色渐晚,龟公由平在妓房外点灯,红艳的灯笼像招摇的小手,让寂寞的镇子变得温柔可爱。 蜜姑的闺房里,听完韩良一番话,蜜姑狐疑道:“你还要帮她赎身?” 直身跽坐的韩良点了点头。 “难道你和她有特别的关系?” 韩良忙否认,“不是,我和她只是相识。熬夜做绢花是很辛苦的事,李缨为了阿母和弟弟一直在努力。她并没有过错,却要被随意发卖,如果没有人原意帮助她,太可怜了。” “可怜的人有很多,阿良你每个都要帮吗?”蜜姑为难地看着他,叹息这个孩子还真是心善。正因为如此,清河才会看上他吧。 “我考虑过自己的能力,”韩良微微低下头,“如果拼命努力,我每个月能做二十件首饰,将成品送到义州城的首饰店寄卖,只要两三年时间就能还清这笔钱。请您不用担心。” 蜜姑轻轻整理着衣摆,露出犹豫神情。 她很清楚韩良的秉性,相信这个孩子会言出必行。 蜜姑不担心钱,她担心的是清河的幸福。韩良为李缨赎身后,李缨会怎么回报呢? 她可是个美人啊。 第5章 第伍章 蜜姑带着龟公由平走到南街的香烛店前,看着布偶戏摆设般死气沉沉的店铺,疑惑:赵氏怎么能靠这个活下来?所以,拉纤卖人才是赵氏的正经生意。 羊氏已经将买卖李缨的事交给了赵氏,如果蜜姑直接去镇尉府买李缨,等于毁了赵氏的饭碗。与人结怨的事蜜姑轻易不会做,所以才来找赵氏。 在香烛店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蜜姑被殷勤地送了出来。天已黑,赵氏还点了盏灯笼给由平掌着 分卷阅读6 。 羊氏命赵氏将李缨卖得越远越好,距离扶荒镇最近的是…五十里外的高野。蜜姑想买李缨,赵氏不用走远路就能办好差事,当然求之不得。 ‘将李缨卖进妓房’这个下场已经足够悲惨。赵氏觉得,自己能够说服羊氏答应。 回到妓房后,蜜姑让由平去告诉韩良事情的进展。 出于维护养女清河的考虑,蜜姑答应帮忙时,向韩良提出:借出的三万钱必须由李缨自己还。这样,为李缨赎身的人变成了蜜姑,和韩良没有关系。 李缨不欠韩良钱,两人就不会牵扯不清。韩良既然和李缨没有特殊的关系,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个要求。 如蜜姑所愿,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经过赵氏一番努力,第二天下午蜜姑去镇尉府,交完钱后领回了李缨。 李缨被关了三天,只吃过细娇送的一点东西,看起来非常虚弱。李缨并不认识蜜姑和由平,跟着他们在镇上走来走去,最后到了妓房门前。 李缨认得妓房,以前经过时连看也不敢多看,猛然明白:这里将是她的归属……几乎站不稳脚步,转身就逃。 蜜姑催促由平去追,看着鸡飞狗跳的景象,觉得这桩麻烦多半还有得麻烦! 俄顷……李缨被送进妓房后院靠边的小房里,凄惨的哭声没有停止过。 圆圆脸,长着几颗白麻子的英柳拿着被褥卷抱怨:“为什么我的屋子要让给她?她是新来的,应该去和小玉挤一挤。” 蜜姑道:“许英柳,你每天晚上去灶房偷吃东西,以为我不知道?看看胖成什么样了?还有人翻你的牌子吗?” 英柳跺跺脚走了。蜜姑喝退围观的姑娘们,只有清河留在她身边。 蜜姑推开那扇门走进去,调侃李缨道:“别哭了!还没到哭的时候呢。” 李缨泪眼婆娑地告求:“请让我走,要还多少钱我都会给你,否则我只有一死。” “这里是阎罗殿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蜜姑看起来很不高兴,“我费心把你从镇尉府里救出来,至少要会表示感谢吧。” 李缨怔怔,忍住抽泣,“多谢你的好意,我想回家。” “不行,”蜜姑板着脸道:“三万钱,没有还清之前哪儿都不能去。你的模样还不错,如果肯做女妓,两年之内就能离开这里。如果做仆女…七年。你自己想想看。” “仆女。”李缨不用多想。 走出小屋,清河小声问:“蜜姨,你干嘛对她那么凶?” 蜜姑假装糊涂:“我凶吗?规矩要先说清楚才行。现在可以让由平送她回去了。” 由平去告诉李缨:可以回家时,她立刻破涕为笑,和由平从院门离开了妓房。 回到杂民井,李缨才知道:她能从镇尉府脱身都是韩良的努力。那天裘荣的随从王忠抓住李缨后,将她关进书房里,阿风的大喊大叫迫使裘荣不得不先放了她。 李缨一直不明白阿风怎么能进镇尉府?原来还是韩良。沉重的感激和微甜的喜悦,是此时她的心照。 天渐黑了,由平担心妓房忙碌,催促李缨回去。 姜氏心疼女儿时垂泪无言。李缨想起妓房……因为半知不解,也不十分恐慌。在镇尉府做仆女,她已习惯了提心吊胆和忍受委屈。 看起来凶巴巴的鸨母,愿意为她赎身并不逼迫她做女妓,细想下是让人心安的温和。韩良托付鸨母帮忙,她就是可以信赖的人,李缨这样觉得。因此鼓足了勇气。 离开哄乱的杂民井,走进镇门时李缨看向右边的远处。妓房在西,银匠铺在东,她很想见一见韩良。 “阿叔……”李缨小声称呼前面的由平。 由平微驼的背影转过去,静静看着她。 “前几天我被关在镇尉府的时候,韩……韩师傅带着我阿妹去救我,听说他被兵士打伤了,我想去看一看。”李缨的声音弱得可怜兮兮。没吃没喝的身体里,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她。 很久没被称为‘阿叔’的由平心里微微异样,点了点头。 光亮,从越来越近的银匠铺里透出来。李缨心里矛盾交织,既有期盼的激动,又为自己发生了那样的事觉得羞愧。 短短的距离走完了,由平留在较远处。 李缨站在门前犹犹豫豫,忽然随着开门的动静涌出了扑面的光亮。在视线慢慢转为清晰时,她听见韩良欣喜的声音:“你没事了。” “是,”李缨的心在鹿撞,声音先冷静下来,“这几日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救了我,也救了我阿母和阿风,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因为压抑的情绪,她的呼吸急促,微微颤抖。 韩良面对感谢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道:“是阿风拜托我,不是为了报答。” “是李缨吗?”杜五在里面喊道。 “是我,”李缨立刻答应,和韩良一起进去向杜五行礼。 杜五盘腿坐在摆着酒罐和豆子的案台后面,仔细打量过李缨后道:“你看起来还不错,这就好了。” “因为我的事,给你们添了大麻烦,我会努力回报。”李缨低头道。 “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好啦,”杜五点点头道:“不止阿良为你东奔西 分卷阅读7 跑,被打伤了脸,我也付出了全部的积蓄噢!那是老人家最重要的棺材本,你明白吧,具体数目我会写张欠条给你。不过你也不用急着还给我,只要在我死掉之前就没问题,这么说的话,你不会觉得我很苛刻吧?” “不会,谢谢您的体谅。”李缨真诚道谢。站在一旁的韩良道:“师父,那些钱我会还给您。” 杜五道:“你们谁爱帮谁还都没有关系。李缨,你会不会做炒豆子?” “您是说正在吃的这种?”李缨稍微向前探身,认真看了看。 “没错。” “会。” “那就好了,阿风她吃光了我的豆子,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第6章 第陆章 李缨走出银匠铺,龟公由平的身影在晚色中更模糊了,正左右踱着步子,排解焦急的心情。 “请您二位多保重。”李缨向身侧的韩良行礼道别。 “我可以再去拜托蜜姑,她没告诉我要留你在妓房里。” 韩良提议道。 “谢谢您的好意,”李缨肯定地回答:“仆女的差事很适合我。我会努力加油,请您不必担心。” 她有意的尊称让韩良不太自在。而这种绝对认真的样子,让他只能默默接受。 “我先走了。” 李缨鼓起勇气看向韩良,刹那一眼,已足够看清:几块淤青附着在温玉般的面容上,似不属于他的某种侵犯。 一定很痛。愧疚吞没了李缨的心。 回到妓房后,由平指引她去灶房吃饭。 吃饱的李缨恢复了气力,回到小屋时想起被自己挤走的圆脸姑娘。对方当时分明很生气,怨怼的目光能喷出烈火。 在不安中,李缨找到了许英柳,她在更小些的房间里梳妆,认出李缨时轻哼一声。 “你回去吧,我会住在这里。”李缨道。 许英柳冷漠地对着镜子,“不用这么好心,如果真的那样,蜜姑会认为我在背后欺负了你。” “那我们一起住。” 许英柳盘弄发髻的手慢下来,依旧不客气,“我不会随便和谁做朋友。在妓房里,没人相信真心。” 李缨不知该怎么办,准备走开时,许英柳却忽然站起来道:“算你还懂点道理。” 很快,许英柳抱着妆奁抬头走在前面,李缨拿着被褥和包袱跟在后面,十足是仆女的样子。 进房关上门,许英柳放好东西,用力吸着气将腰肢套进纱裙里,对无所事事的李缨道:“好心提醒你噢,那些兵士喝醉了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好不要走到院子外面去。” 李缨在心里想:我肯定不会出去。 她不出去,有人专程来看她。 李缨对清河有印象,蜜姑‘教训’她的时候,这个姑娘也在。穿戴精致,情态娇旎的清河,和妓房里的其他人都不同。 “你把英柳叫回来了。”清河笑着说,毫不见外地在蒲草席上坐下,看着李缨。 “是,真不好意思。”李缨微微意外后,接受了清河完全主人的姿态。 “我叫清河,是蜜姨的养女。虽然你不情愿,我很高兴有了个伴。”她用愉快又娇柔的口气继续道:“这里除了我,梁婆和小玉,其他人整天都在睡觉。梁婆太老,小玉太小,我常常觉得很寂寞。” 蜜姑的养女,是这里的小姐。李缨不确定:她和清河能否成为朋友? 清河很快用亲密表明了态度。她告诉李缨:自己和蜜姨以前住在繁华的咏州。七年前,清河的阿母去世后,蜜姑卖掉那里的产业,带着她来到扶荒镇。 “蜜姨说这里是块宝地,有眼光的人才能发现它的价值。” 清河重复着蜜姑说过的话,并没有体会其中的道理。对她来说:临近塞外的扶荒粗糙又寂寞,只有风霜和粗鲁的兵士,连井水也是苦涩的滋味。根本没有让人喜爱的地方。 “阿缨,你呢?” “我……” 清河的亲密让李缨觉得必须作出回应。 很少吐露衷肠的她,小心翼翼道:“我是在扶荒出生长大的。我阿耶是官军里的卫尉,我阿母是镇尉府录事的女儿。七年前,我阿耶他们护送金浮图去义州时遭遇袭击,没有人活着回来。后来,我和阿母搬到杂民井去住,生下阿风后,阿母病弱得没有力气,只能送我去镇尉府做仆女。” “金浮图是什么?”清河好奇地问。 “我不清楚,”李缨摇摇头,“听说是佛塔佛像之类的东西,非常大,许多工匠用了很久才造好,是呈给陛下的宝物。” “真是不吉利的东西。”清河叹息道:“你肯定很难过吧,原本可以不必这么辛苦。” 李缨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不用害怕,这里虽然是妓房,蜜姨是很和善的人,不会像镇尉夫人那样对待你。”清河希望李缨尽量放宽心,格外解释道:“所有这里的姑娘,赚够了自己的身价都可以离开。蜜姨不是小气的人,有事都好商量,相处久了你自然明白。” 李缨又笑笑,感激于清河的心意,立刻想到那件重要的事。 “清河,你有治瘀伤的药吗?” 清河打量着李缨 分卷阅读8 :“你受伤了?” “是。”李缨只好承认。 清河想了想道:“正好,我托人从高野带了涂瘀伤的药膏回来,你等等。” 她出去,很快回来,交给李缨一个小瓷盒,“这些够用吗?我只能先分你一点,剩下的是送给别人的。” “谢谢你。”李缨心里一阵高兴,小心地将药膏握在手里。 “阿缨……”清河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出去一趟。” 李缨犹豫道:“现在吗?英柳告诉我:晚上不能离开后院。” 清河不以为然道:“她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去前面妓房。阿缨,我有很要紧的事情,你陪我去好不好?” 清河用习惯撒娇的口吻请求道,李缨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拒绝。于是点点头。 清河高兴得跳起来,散发着兴奋的光彩对李缨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可以顺便再去一次银匠铺啊……’ 独自等待时,李缨想到了这点。她打开药膏盒子仔细地看着,试想那些瘀伤像消融的冰雪,从他脸上转眼不见,因此露出笑颜。 黑咕隆咚的街道,清河和李缨紧挽着胳膊往前走,不禁有种提心吊胆的惊悚感。这是黑夜固有的威力。 随着距离银匠铺越近,李缨心中的期待渐渐涨高,而一路说笑的清河,渐渐变得一声不吭,紧张地频频整理新换的红裙。 “阿缨,你在这里等我。” 清河的声音急促不平。说完后,迫不及待地迈动轻盈的步伐跑过去,在银匠铺前停下,毫不犹豫地敲了敲门。 很快,韩良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们开始交谈,清河把药膏交给他,像小女孩一样轻轻转动裙摆,仰头凝望着韩良的脸。 独自站在黑暗路边的李缨,用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发现自己正站在不久前,由平等待徘徊过的地方。 第7章 第柒章 通宵热闹的妓房在清晨冷静下来,李缨穿着茶色半臂短襦和布裈跪在地上刷洗污渍。 她柔美的姿态和过于白皙的双臂十分亮眼,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个正在劳作的仆女,而落入欣赏某种表演的感觉。 对于自己的美好,李缨浑然不知。她准确无误地做着打扫的事情,眼神却离离空洞,像被|操控的傀儡人。这是因为怀有某种心思的缘故。 实际上,她的神识还游荡在昨夜的西街。 银匠铺前四目相对的男女,轻轻转动的红裙……李缨心里的一些东西也跟着晃动起来,突然失去了着落。 清河回到她身边时,散发出的陶醉气息让人无法忽视。李缨因此感觉十分别扭,仿佛身体里的每块骨头都错开了位置。 “阿良的脾气就是这样,路见不平一定会挺身相助。上次有个军官对我无礼,阿良把他教训得很惨,一直都不敢再来妓房。蜜姨去年急病,阿良连夜送她去义州城看医……对面酒馆狄家的小儿子,失足掉进干井里,是阿良找到的……” 后来,在清河更亲密的喋喋不休中,李缨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视为重如泰山的恩情,只是韩良各种事迹中普通的一个,根本不需要那么在意。 擦完最后一个角落,李缨跪坐在门廊下,半垂眼睫叹了口气。 “后悔了吧?”带有童稚的声音传来。 李缨抬起头,是和她一块打扫的小玉。 十二岁的小玉,体格敦实,秀气的五官聚集在脸中央,腮边鼓出的白肉像两只肥嘟嘟的饺子。 “你说我后悔?”李缨不明白。 “做仆女啊,干最脏最累的活,像老鼠一样过着没有指望的日子。女妓就不同了,姐姐们只要穿着漂亮的裙子和客人说说笑笑就有钱收,你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就是为了这个?” “我才没有后悔。” 李缨站起来去提水桶。小玉瞧好戏般道:“还嘴硬!哎,堆在灶间里的碗都要洗掉,还有水缸,两个都要装满。院角的几捆木枝要劈开……” 李缨不停忙到午时,做完事后回到后院。 晌午的日头下没有半个人影,不知从哪里传来起劲的呼噜声……李缨这时才想起清河,她似乎也没有早起的习惯。 换过衣裳后,李缨去妓房前堂和忙着计量酒水的梁婆道:自己要回趟家。出门时,她偶然看见小玉在对面的酒馆里坐着。 回到杂民井,与姜氏说过几句话,李缨问阿风家里有没有豆子? 阿风道有。因为姜氏吃了豆子不好消化,以前拣来的都还留在那里。 李缨把豆子倒在竹编的簸箕里,和阿风一起把坏掉的挑出来。 姜氏躺在旁边的被褥里喃喃念叨:韩小郎君的恩情无以为报啊。要不是我不中用,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是我拖累了你们。 李缨低着头道:“阿母,在我们眼里的天大恩情,别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在意。” 姜氏抬起身体道:“这是什么话?受人恩情,不思回报是很丢脸的事。阿缨,你怎么变得这样自以为是了?” 李缨耳根一热,忙道:“阿母不要生气,是我 分卷阅读9 说错了。” 她被姜氏敲醒。恩情就是恩情,忽然冒出的困惑和不甘,都是她的私心在计较。 洗净的豆子先泡在盐巴水里,和沙葱一起放在锅里慢慢焖干,干透时趁热拌一点野味熬出的油脂。李缨提着那罐豆子,去送给杜五。 越近银匠铺,以前的单纯愉快变成了很矛盾的感觉。对他心存感激并且不要太在意,控制自己的态度如同准确地量出一斛米。李缨完全高兴不起来,其实失落而压抑。 她略没精神地站在银匠铺门前,习惯地犹犹豫豫时,忽然想起清河昨晚活泼从容的样子……为什么自己不能那样呢? 随着突然降临的顿悟感,李缨情不自禁地挺起肩背,用力敲门发出嘭嘭的大声。 “杜师傅!” 听到自己底气十足的声音后,李缨觉得更有自信了。 “请进来!” 是韩良的回答,好像距离很远。李缨带着小小疑问推开门,没看见前堂里有人。 “我在后面有点事,你先坐一下。” 无影无踪的韩良隔空解释道。 “好。” 李缨响亮地答应,脱掉木屐走进去。眼前出乎意料的情况将她一路走来所做的准备:一斛米的得体态度,失落或不甘,以及莫名其妙的小小怨念都一扫而空。人生啊,果然是没有定数的过程。 李缨把罐子放在杜五日常喝酒并做活的木案上,屈膝跽坐下。只有她独自在这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李缨感觉异常放松,初次认真打量起四周。 七步大小的这间屋子看起来很陈旧,各处堆放的东西很多又井井有条,是住在这里的人按照习惯打理的生活。 在一只靠墙的木柜上面,随意地放着两把长刀,静悄悄地散发着傲然的冷光。 “不好意思,你能来帮帮我吗?”韩良的声音再传来。 “好。”李缨迅速站起来,去后面找他。 “在这里。” 一根麻绳从屋顶上垂落下来,挂在过道中间。李缨顺着它往上看,看见屈膝蹲在阁楼上的韩良,正俯身向下对她微笑。 李缨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到无法动弹,怎么会这样?在韩良距离不过三尺的直视中,她觉得自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干脆让我消失吧,拜托了老天。 “你怎么了?” 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那片胭脂醉像极了深秋的海棠果,韩良恍然时脱口问。 李缨眨眨眼睛,视线顺着麻绳滑下来,毫无底气道:“要帮忙什么?” “噢,等等,”韩良转身去搬一只箱子,“里面是要用的工具,麻烦你帮我接一下。” 箱子并不重。李缨踮起脚,举高手接住,听见箱子里有‘嚓嚓嚓’的抓挠声。 搬在怀里时,她奇怪的往里面看看,两只老鼠突然蹿出来,慌头慌脑地钻进她怀里。 “啊,天呐,”李缨抱着箱子跳脚。 那么快!韩良已经在她面前,拉住两只老鼠的尾巴打了个结,扔在箱子里,从她手中接过去时紧张地问:“吓坏了吧?” “还好,”李缨抚平被弄乱的衣襟,瞅着奄奄一息的老鼠问:“你不是该救它们吗?” “啊?”韩良一脸茫然。 李缨垂着眼睫嘀咕:“既然那么喜欢挺身而出,干脆也帮帮老鼠啊。” 莫名其妙的小小怨念,一定要有所表示的失落和不愉快,虽然你一脸无辜,我也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第8章 第捌章 “好香,阿良你买了什么?” 去衙署打听消息的杜五回来时,发现屋子里飘荡着类似烤肉的美妙气味。韩良的家事能力只够煮出豆粥,杜五因此认定发生了某些特别的状况。 “哇!”杜五吓得后退一步。 默然无声息,仿佛陷入冥想的韩良,将一只竹编的筐子放在墙边……里面是两只肥胖的黑毛老鼠,奄奄一息地拖着弯弯扭扭曲曲的尾巴。 对老鼠的恐惧让杜五浑身发麻,尽可能远地绕开道:“…这是干嘛?” “有人让我帮帮它们。”韩良回答时,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谁想出这么过分的要求?”杜五挠着头,很快找到了罐子里的‘烤肉’,嘻嘻笑道:“噢,原来是豆子啊,李缨送来的?” 听到李缨的名字,韩良的眼神又开始发直。为什么不高兴呢?她气红的脸和显然不是夸奖他的没头没脑话语,让韩良想不通了。 他慢慢走回屋后收拾工具,很快又回到前堂里,对正美美吃豆子的杜五道:“师父,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杜五吸吸手指,高兴地感慨道:“阿良你尝尝看,真是美味。如果让李缨再给我做一次,会不会很过分?” 韩良道:“师父,我想请你晚上去蜜姑的妓房里坐一坐。” “妓房?”杜五很快地想了想,压低声音问:“你有什么打算?” “是李缨,我担心她在妓房里会遇到麻烦。她没有和那些人打交道的经验…”韩良不自觉流露出过分的关切,“李缨会去妓房是我一时的疏忽,既然已经帮了她,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如果有师父照看,我想应该不会出现差错 分卷阅读10 ,对于您的帮助我非常感激。” “这样啊,”杜五可以说十分意外了。 把李缨从镇尉府救出来,就要对她在妓房的处境负责,那么等到李缨嫁人以后,是不是还要对她的幸福负责呢?阿良的责任感真是令人佩服。 杜五不能抗拒韩良的决定,加上对‘继续得到美味豆子’的渴望,让他爽快地答应了。 李缨才回到妓房前厅,在和梁婆,蜜姑一起聊天的清河,转过头对她笑道:“阿缨,你回来了。” 被母亲训诫过,又在韩良那里发过牢骚的李缨,面对清河时不再别扭,但也无法毫不在意。清河的过于亲密对她来说,也成了一种负担。 “阿缨,你回来的正好,去灶间把酒碗都擦一遍吧。”蜜姑吩咐道。 “好。”李缨朝清河笑笑,走开了。 快日暮时,后院里的活人都醒了,莺歌燕语脂粉飘香。 许英柳才净过面,几缕发束湿哒哒地贴在额上,正在选晚上要穿的裙子……李缨擦完酒碗回去,见地上扔着一堆内衣中衣小肚兜,于是捡起来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拿出去洗。 许英柳见了十分高兴,甜蜜蜜道:“阿缨谢谢噢,回头我请你喝酒。” 李缨端着木盆去井边洗衣服。 隔着段距离,有两个女妓在门前看着她窃窃私语。不久,都卷了几件衣服送过去,其中一个假装客气道:“阿妹,除了英柳的,我们的也请你洗一洗吧。” 另一个道:“你是妓房的仆女,不是许英柳一个人的,好处不能让她独占啊。” 李缨道:“没错,我是妓房的仆女,干的是妓房的事,不是随便哪个人的闲事。” “小嘴很能说。这不是你能做主的地方唉,乖乖的把这些衣服洗干净就算了,要不然我会灌你一嘴粪!” “得罪了我们,有得你吃苦……” 李缨丢开衣裳,挺身站起来道:“真好笑,所以我应该怕得要命?那就来啊!看我怎么把你们打成两张猫脸。” 女妓们犹豫时,许英柳从房里冲出来,竖着眉毛喊:“是谁要打架?” 其中一个女妓逞强道:“你们两个是疯狗嘛,见人就要咬。” 许英柳冷笑道:“不打架,要不然来比比胸阿!兵士比力气,农夫比收成,女妓当然要比胸。你的两小把,加起来还不够二两吧~” 边说时,许英柳淡然地挺了挺蜜瓜般丰盈充实的胸,终于让对方在羞愧中逃走。 “还不错,”许英柳赞许地看看李缨,“在妓房里,做人不能弱不禁风。有她们先来试过水,别人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了。” 李缨点点头,目光避不开地撞在许英柳的一对蜜瓜上。丝薄的纱衣下,凸起的娇俏两点清晰可见,虽然都是女子,李缨也觉得。 “想不想摸摸看?”许英柳发现她的心思,有意捉弄道。 李缨更加说不出话了,嗔怪地看她一眼,继续去洗衣裳。许英柳轻轻一笑,摆着腰肢回去了。 晚上时,蜜姑的妓房里来了位稀客。 穿着褒衫胯裤的杜五慢悠悠地走进前堂,在浓重的酒菜气和兵士们大声的吵闹中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龟公由平发现他后去招呼请安,杜五从怀里掏出二十钱,要了一盏酒和一碟豆子。 许多年来,杜五从没有正经在妓房里消遣过,并不是舍不得钱或没有类似的需求,而是怕无法克制自己的言行。 醇酒和豆子来陪伴他了……杜五轻咂一口,看着不远处的女妓和兵士们打情骂俏,花花世界那种轻飘飘的愉悦很快包裹住了他。 与此同时,蜜姑手里掂着二十钱走到杜五所在的角落里,笑里藏着茅刺,“小杜杜,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竟然花钱向我买酒喝?” 杜五道:“最近阿,我总有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也许将不久于人世。我觉得,只有身处在这样充满活力的地方,才能稍微安心。阿蜜,正因如此,你才能一直保持着青春的容貌吧?” 蜜姑因意外语塞,态度温柔地将二十钱放在他手边道:“胡思乱想会有心病,我看就算天上掉下火球,也砸不到你的脑袋。要不要,我找个姑娘来陪你说说话?” 杜五叹息道:“也好。阿蜜,谢谢你的体贴。” 青春亮丽的女郎来伺候杜五喝酒,杜五并不碰她,拐弯抹角地打听关于李缨的事。 蜜姑在柜台后不时朝杜五那里看。这个男人虽然没有了不起的本事,却是她见过的最正派最傻乎乎的一个。蜜姑的脸上,露出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 稍晚些时候,一伙人气势十足地走进妓房。领头的男子相貌不俗,所穿精致更比军官的紧身武装和绣花胡靴都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更特别的是:他在系带的发冠边插了一支褐色鸟羽,引人瞩目又十分痞气。 被耀武扬威小弟们簇拥的男子,不用说话已经饱受礼遇。 坐在杜五身边的姑娘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加入谄媚来人的队伍。杜五只愿这个得瑟的男人不要看到自己,大骗子游朱。 第9章 第玖章 “我回来啦。”杜五在门外脱掉麻履,红通通的脸色显示出他 分卷阅读11 余兴未平的愉悦心情。 韩良端坐在木案后,专注地雕刻簪首上的云纹,目念空远,薄唇紧抿。一团皎月般的光芒笼罩着他,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结束刻刀下最后一条弧线,他抬起头,对杜五微笑道:“您辛苦了。” “是啊,”杜五佝着背走过去,“我果然已经老了,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有用不完的力气,在山里监工整日后还能通宵厮混。只是坐着,我耳朵里也会嘤嘤嗡嗡地乱响呢。” “蜜姑见到您很惊讶吧?” “噢,她当然很开心,不止不收酒钱,还找人陪我说话,这就是故旧的特别待遇吧。”杜五满意地点着头。 韩良等他说下去。杜五看见木匣里制作好的许多簪子,吃惊地笑道:“不愧是绣衣第一快手,阿良做什么都不含糊。” 韩良低头道:“我是听着您的轶事长大的。可以同时使用四种兵器御敌的‘绣衣竟霸’,晚辈没有不敬仰您的呢。” 杜五扶着膝,抬头大笑,“如今我只能耍弄两把小刀,不过拿来切菜也很方便。” 韩良道:“师父做的事,比任何事都更需要耐心,这很不容易。” “总之,有你在就好了。” 眼里闪烁的微芒消失后,杜五又恢复了迟钝,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李缨,可能会有点麻烦。我听到游朱在问蜜姑关于她的事,‘从镇尉府买回来的美貌仆女’游朱知道的可真不少呢。” 杜五说着走开了。韩良在绕身的光芒中笔直坐着,默默掂量游朱可能产生的威胁。 得到淘金工们信任的‘保护神’,既擅长武力,又敢于和镇尉裘荣抗衡的游朱,其实是裘荣控制淘金工的秘密武器。 他是裘荣安插在淘金工内部的楔子,像一面镜子那样清楚地照出:所有镇尉府必须了解的真实情况。如果年富力强的淘金工们有任何花招或不轨企图,游朱就是瓦解他们的第一道防线。 从真实立场说,游朱无疑是恶劣的骗子。 关于这一点的准确性,杜五在过去几年中已经证实了。韩良心里仍有疑问。 从裘荣过去的资历和事迹看,他并不具备深远谋略,只是世故圆滑的平庸之辈。 游朱存在的时间和裘荣出任镇尉的时间几乎一样久,这说明裘荣来到扶荒后,很快就设定下了这样的安排。 对于裘荣如何能在当时:金浮图被劫,前镇尉府全体官员弃市问罪,数百淘金工暴|乱在即的恶劣情形下,迅速做出了冷静睿智的安排……韩良迷惑不解。 在那之后,扶荒的确度过了至今七年的安稳时光。然而谜题终究是谜题。身为绣衣直使的杜五和韩良相继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找出:金浮图背后的影子。 无所事事,独步扶荒的游朱身边耳目众多,对周围的消息了如指掌。 李缨进入妓房,以及在镇尉府的遭遇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如嗅犬般的存在,也让韩良和杜五不得不多加谨慎。 所谓越危险越有价值,韩良心里也十分清楚:危险的游朱同样是最佳的攻入渠道。作为裘荣傀儡的游朱是局中人,他甚至比裘荣更早来到扶荒。 就像藏匿在深山溪水里的沙金,游朱的价值无法估量。 至于李缨的处境,韩良可以肯定:在没有蜜姑许可的情况下,游朱不会有过分举动。蜜姑是镇尉夫人羊氏的财神婆,这个面子游朱要顾及。 如果该有一个合适的人,和杜五一起守护妓房里的李缨,没有比阿风更适合的了。 阿风跑进妓房后院,欢快地喊着阿姐。 “阿风,你怎么来了?”李缨拿着柴刀看向弟弟。她正在劈柴,因为不擅长力气活而显得十分吃力。 “阿母不放心,让我来陪你。” 阿风的笑容里包含着隐秘。受韩良的指令来保护姐姐,这种男人之间郑重的约定让阿风富有成就感。 “你来这里,阿母怎么办?” “阿母和隔壁的阿姑在一起给杜师傅做绢花,不用担心。” 嗳?李缨意外又高兴。阿母虽然只能卧床休息,动手做绢花是可以应付的。 她伸手理好弟弟跑乱的头发,“进来的时候,和前堂里的婆婆行过礼吗?” “恩。” “那好,你安静一点,这里的人都还在睡觉呢。” “阿姐,只有你一个人干活吗?” 阿风像小狗一样悄悄到处探查过后,回到李缨身边问。 “还有个女孩叫小玉。” 不知所踪的小玉,也许去什么地方躲着偷懒了。才十二岁的孩子,李缨没法和她认真计较。 女妓们下午醒来后,李缨催促阿风回去。阿风去银匠铺告诉韩良:阿姐很好,不过她砍不动柴。 砍柴? 阿风走后,韩良开始磨刀。 日落的霞光照在瓦脊上,一个拖长的身影走到韩良身后,玩味地看着他手里青身白刃的柴刀,以‘磨得不错呀!’作为开场招呼。 韩良早察觉到游朱的靠近,用厚布裹住柴刀起身,单纯地笑着问:“您有事吗?” 屋子里的杜五听到动静,探出半边身体向外看,假笑道:“游公,稀客!” 分卷阅读12 “跟我来。”游朱以命令小弟的口气对韩良道,先走向不远处。 韩良将柴刀靠在门边,跟着他走。 “你胆子不小阿。”游朱责问韩良。 韩良猜不到他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就是自然那样。 “我在说清河。”游朱提醒他。 “清河姑娘?” “难道你以为:用一副‘我不知道她是谁’的态度就能糊弄我?之前的晚上,你是用什么手段把她骗到这里来的?” “她听说我受伤,来给我送药。” “还真是受欢迎阿!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 “哼哼,”游朱突然笑,盯着韩良问:“我猜你也没那个胆子,你喜欢她?” “没有。” “撒谎!她那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 “我只是个小银匠,配不上清河姑娘,和她在一起我会不自在。” 这正是游朱最能接受的解释,心里却还不痛快,“她和你在一起好像很高兴?” “清河姑娘只是同情我吧。” “同情…奇怪,镇尉府的仆女和你有特别的关系吗?为什么你会去救她?” “是受人之托,事先不知道会被打伤。” “哧~”听到这种愚蠢的回答,游朱笑得肚子发痛,停下道:“告诉你,做银匠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想不想跟着我混?看在清河特别关心你的情分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苏絮 2瓶; 第10章 第拾章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被韩良拒绝后,游朱扫兴地离开了那里,几名等待的小弟向他围拢过去。 游朱看着他们,忽然有了别样的领悟:这些家伙看起来多蠢阿~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游朱被哄托得习以为常的骄傲里,因此掺进不满。‘有个忠心不二的好徒弟’,从这点上说,他还不如老银匠杜五。 韩良的态度,让游朱对他另眼相看。 “让你做他的跟班?这个家伙是怎么想的?”杜五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低着头嘟囔。 韩良在他身边坐下,解开柴刀上的裹布,“他在担心清河姑娘,如果我是个听话的小弟,就没什么顾虑了。” “是清河阿…”杜五在情爱方面毫无经验,于是没有再说下去,想了想道:“不过,做游朱的跟班,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呢。” 韩良道:“您说的对。如果游朱是为了阻断清河,这种简单的需求不会让他对我产生信任。无法深入的关系,冒失陷入其中会让我们很被动。” 杜五默默点头。游朱连跟随自己多年的小弟都不信任,何况是和清河有牵扯的男人?阿良在他身边会受到监视,像搁浅在沙地上的船只,束手难以施展。 杜五放下这个念头,却看见韩良在用棉线缠绕柴刀的手柄,觉得很奇怪。 劈几根木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阿良花费那么久时间磨利刀刃,还特意缠上棉线……只有女人才会这样做,避免手心被磨出硬茧。 杜五带着好奇,一直看着那把老柴刀,最后变得和自己手中的花簪一样精致了。 谁也没想到,游朱会再回来。 他脱掉胡靴走进前堂,直接对杜五道:“我觉得你这个徒弟还不错,让他跟我走吧。” 杜五看上去很吃惊,“你说阿良?” “废话,你还有别的徒弟?” 韩良一声不响地端坐着。杜五眨着眼道:“游公……我的确只有这一个徒弟,所以不太方便。” “不行?你敢这么跟我说!” 面对威胁,杜五战战兢兢,“游公,阿良不是东西,说给就能给。我收他做徒弟是为了老有所依。如果没有徒弟,我以后怎么活下去呢?” 游朱道:“那就用钱解决。你诉苦是为了和我讨价还价吧?大方说出来好了。” 杜五迟疑地看向韩良,韩良垂下眼睫。 “……” 转天,阿风带给李缨一把柴刀,告诉她那是韩良给的,“阿良哥哥听说你不会砍柴,就准备了这个。” 李缨看着刀柄上和花簪一样精致的缠线,在心里露出甜蜜笑容。 阿风又说:“阿姐,杜师傅让你空闲的时候去一次银匠铺。” 李缨问是什么事?阿风毫不知情。 不久,清河从阁楼上走下来,去找李缨。 发现放在窗台上的那把柴刀,清河被吸引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刀柄上棉线缠绕的方式和散发出的感觉,和银匠铺制作的花簪很像。这是…… 李缨从灶间里出来时,清河立刻问:“阿缨,这个从哪里来的?” 李缨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说。 清河从她的样子里猜到了七分,克制着不愉快,把刀还给李缨时问:“小玉呢?怎么每天都是你一个人。” “不知道。”李缨摇头。 “我去帮你找她。”清河说着,肯定地对李缨点了点头。 而她要找的目标并不是小玉,是在前堂里看梁婆沽酒的阿风。 ‘那是阿良的刀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要使 分卷阅读13 用小小伎俩,清河就从阿风那里得到了答案。 不知羞耻。就算知悉了她和韩良之间的亲密关系,李缨也毫不避嫌地和韩良暗中来往。自身难保的小仆女,有什么资格觊觎属于她的东西? 被忘记在一旁的阿风,看着清河越来越可怕的脸色,悄悄回到后院姐姐身边。 下午时,李缨和阿风一起去见杜五。 从杜五口中,他们听到难以相信的消息:韩良已经离开了银匠铺,去为游朱做事。 杜五将整整四万钱交给李缨,道那是韩良留给她的,“阿良希望你离开妓房后,用剩下的钱谋生。” 阿风只是不懂其中的意思,李缨整个怔在那里。韩良不是随便丢下师父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李缨请求杜五告诉她经过,杜五道:是游朱看中了阿良的本事,用这些钱作为回报请他去做事。 游朱是谁?韩良现在在哪里?李缨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却无法向杜五开口。她的心神不宁显而易见,几乎失态,这点李缨自己也很清楚。 “您照顾了韩师傅那么久,这些钱应该属于您,我很感谢这份心意。”李缨坚持不肯收下那些钱,带着阿风向杜五辞别。 “再等一等,”杜五笑笑地,指着墙角的瓷缸道:“那两只老鼠,拜托阿良照顾它们的人是你吧?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话,可以放它们走吗?” 李缨红着脸道:“是我一时任性的要求,那就麻烦您了。” 回到妓房,她对着那把柴刀发呆。少年的身影和笑容浮现眼前,李缨非常想当面问问他:除了刀或钱,再没有别的可说吗? “是因为太辛苦所以闷闷不乐吗?”许英柳发现李缨的异常,关心道:“今天啊,我也觉得提不起精神呢,干脆晚上一起喝酒吧!” “喝酒?” “对啊,你不是从来没喝过吧?”许英柳看起来很高兴似的,迫不及待道:“那就让我好好地教教你吧……” 窗外,皎洁的月亮慢慢爬上屋顶,清河独自步履匆匆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银匠铺已经离得不远,路边突然走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 清河厌恶地呵斥:“走开!” “你去哪儿?”游朱的态度却是意外的温和,透出十足的耐心。 “我让你滚开!” “回去吧。”游朱像哄劝孩子。 清河低声蔑视道:“可笑!” “那小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他,他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不自在。” “你真恶心,”清河无法控制地暴怒了,“你去找过他?对他说了什么?” 被讨厌辱骂的游朱,完全一点也不生气,顺从地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狗,“什么也没说。清河,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让我想吐。”清河咬牙切齿地说完,逃离噩梦般转身就走。 游朱布满粗糙体毛的身体和摆弄她的双手……无法正视的记忆依然清晰,像致命的镣枷那么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新春打烊,年后再见。 心想事成喔! 第11章 第拾壹章 妓房阴暗的角落里,一对男女正在交欢,相连的身体夸张地耸动着,靡声不断。清河从旁边快步走过,心头的烦躁像平流的云层,让她无法顺畅呼吸。 一切都那么难以忍受,扶荒,妓房,游朱,甚至蜜姨。 清河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这种可怕的日子吞没,只有韩良能给她幸福安宁的生活。 点着两盏灯笼的后院里,朦胧一团光亮清晰可见。 清河朝着光亮越走越近,到了廊下向左,意外听到几点笑声。从半开的窗里可以看见:李缨和许英柳放松地坐在一起喝酒,矮几上有几碟小菜,她们似乎很愉快。 “阿缨,你真打算在这里做七年仆女?” 宽胖的许英柳背对着清河发出声音,坐在她身边的李缨侧影纤柔动人,微低着头道:“暂时只能这样,我也很烦恼。” 她的声音软软轻轻:“在镇尉府的时候,靠做手工和夫人们的赏钱,还能贴补家用。现在我一点也帮不上家里的忙……” “那怎么办?你阿母他们也要吃饭阿。”许英柳认真地为她忧虑起来。 李缨道:“以前我卖进镇尉府的钱,除了给阿母看病,剩下还有一点。杂民井里的人过得都不容易,只能努力熬下去。” “唉,在扶荒这种地方,除了做女妓还能干什么呢?要去别的地方才行阿。” 翻涌的酒气使人燥热,许英柳从蒲席上爬起来去打开门。偷听窗角的清河慌忙走开。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回荡着从妓房传来的叫喊声,许英柳透过气后再关上门,回到矮几边给李缨倒酒,“我还有个好主意,可以帮你脱身噢。” “什么?”李缨好奇问。 “你可以嫁人!”许英柳弓着肥润的腰背,笑眯眯地盯着她道:“我知道几个出手阔绰的军官,蜜姑认识的有钱人更多,拜托她给你做媒,找个身家富裕的郎君……不仅可以离开妓房,你和阿母妹妹也有了依靠。” 李缨疑惑地思索时, 分卷阅读14 许英柳再问:“阿缨,你是处子没错吧?” 李缨怔怔后窘迫地收紧双手,飞红遍染两腮。许英柳眼波轻挑,含笑道:“这样就好,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像你这样美貌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捧着金子来求好。蜜姑也乐意赚这份人情。” “英姐,你知道谁是游朱吗?”李缨从许英柳有些突然的提议里逃出来,问起真正在意的事。 “游朱?为什么问他?” “你知道他,告诉我。” “游朱是淘金工的老大,人长得好看也有钱,不过他的眼光很高,这里的女妓都巴结不上他。” “他住在哪里?和淘金工们一样每天去山里做活吗?” “听说住在靠近山里的某个地方,我也说不清他做什么……”被李缨一问,许英柳发现对于经常见到的游朱,其实了解很少,“以前有段时间,他对清河非常殷勤,我们以为他会向蜜姑求亲呢。” “清河吗?”李缨茫然地问。 “是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清河中意杜师傅的徒弟韩良。那个孩子人品很好,用蜜姑给清河准备的丰厚嫁妆,他们能过上令人羡慕的和美日子。” ‘看来女妓们还不知道是韩良帮了她。’ 这样想时,李缨心里很不好受。既然他和清河的关系已经人人皆知,就不该随随便便再对别人那么好啊。 如果没有韩良没有好心救她……这种想法分明又是死路。无法哭泣也不能微笑,虽然难过更要心存感激,都说醉酒可以赶走烦忧,李缨因此捧起酒盅咕噜咕噜地全部喝了下去。 “真能喝啊,没想到呢!”许英柳张着圆润的红唇,被李缨的爽快激出澎拜心情,兴起地和她对饮起来。 数旬后,李缨抬起清荡的醉眼,在烧烛下娇娆纵态,绵软地斜撑着颈腮道:“英柳,这个酒真的很难喝,比我阿母酿的差远了!” 许英柳半咬着唇,情不自禁地往她身边靠,“阿缨,和尚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会春情泛滥,我心里有蓬柳絮在撩阿撩……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亲一下?” “你让我亲亲,我也让你亲,想要摸摸也可以。” “不行,好丢脸。”李缨笑着用力摇头。 “不知道哪个走运的家伙能娶到你。”许英柳失望地躺下去,吸气时,拔高的胸轻轻地颤动,“以前,有个人不嫌弃我,说想娶我,结果连死在哪里都不晓得。” 李缨忽地心沉,“是兵士?” “对,他叫阿田。那个人啊,大概只有我还记得他了。” …… 日光爬上窗纸,李缨习惯地醒来,发现许英柳蜷在她怀里,睡得很沉。她轻轻爬起来用布帕包好头发,收拾好残酒灯盏带出去。 小玉独自在灶间里吃饭,桌上是昨夜妓房剩下的酒菜,显然不想分给李缨。 李缨用瓦罐煮粥,平和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昨天清河找到你了吗?” “我在前堂帮忙啊。”小玉心虚地说。 李缨道:“前堂有什么事要做呢?你年纪小,我多分担一点没关系,但是要说明白。”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把要做的事情都摆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好,每个人做自己该负责的部分。” 小玉赖皮道:“我最近有点不太舒服……过两天再说好不好?” “你不舒服?我昨天明明看见你和对面的酒保在一起笑得很开心啊!” 李缨迟疑时,清河突然走到她身旁,冷笑着责问小玉。 事情结束后,清河赶走了小玉。李缨向她道谢时,心里还很意外,不知道清河为什么会一早出现在这里? “我有事和你说。”因为昨晚偷听到李缨不能照顾家人的烦恼,清河信心十足道:“阿缨,我可以放你走,欠蜜姨的钱不用再还。” “条件呢?”李缨与她对视,脱口而出。 清河抬起下颌,一字字道:“阿良是我的。你走,不要再有非分之想,离开扶荒。” “既然他是你的,你在担心什么?” 非分的情绪在李缨心中微波轻漾,潜滋暗长地积蓄力量。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含义,只是本能地想反抗。 “不要脸!”清河被愤怒扭曲了佳颜,“蜜姨救了你,起码该懂得感恩!谁给你的胆量破坏别人的幸福?如果不知悔悟,我会让你比现在凄惨百倍。” 李缨轻笑,“难道你不可笑?究竟要收买我还是威胁我,看来你还没有想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请好好保护自己,戴口罩勤洗手,贡献力所能及的能量。 感谢灌溉: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4瓶。 第12章 第拾贰章 “阿姐,我们去哪儿?” 空空旷野里,起初活跃的阿风跟着李缨走出四五里路后,边眺望身后已经化作小点的杂民井边问。 “我们往前走走看。”李缨低头对他一笑,重新期待地看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影。 沿着由淘金工们累年走出来的这条小路,最后的终点是涌出金沙的溪流。如果英柳说的没错,游朱就住在沿途某处。 和小玉分摊好要做 分卷阅读15 的事后,李缨较平时更早出门,希望能找到韩良。徒步去陌生的远山里,因为羞于向杜五启齿,不确定结果的辛苦对李缨来说反而觉得更容易。 “是沙葱和地豆!” 阿风看见石头缝里绿油油一丛,高兴地叫起来。在穷苦里长大的孩子,明白要珍惜任何小小的馈赠。 李缨看着他跑过去采沙葱,不由露出笑容,心怀随之开朗如环绕四下的蔚蓝穹天。 走完小路进入山里后,李缨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再往山里更深处的路口,拦有木档和把守的兵士,并非能够自由出入。 阿风提着用搓草绳捆着的葱把,好奇看着眼前情形,“阿姐,阿良哥哥在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 “不然我们为什么来?” “好像找不到他……”李缨自言自语。在她心里,阿风已是可以信赖的小小男儿。 阿风把沙葱塞进她手里,嘱咐道:“你就等在这里,我去看一看。” 他灵巧地翻过石头,绕圈朝守兵的身后走。李缨于是退到稍远的地方,坐在峻黑怪异的石头后面。 ‘我是在做什么呢?’ 跋涉的热量消散在空气里,四周又冷又安静,李缨沉默地想着。 少女的心思像洁白的鸽子从檐下探出头,她却不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但李缨知道:见过韩良,就可以安心做出选择。 为了阿风和阿母,她必须离开妓房。英柳的提议很有道理,还可以嫁人。找个身家富裕的郎君……虽然蜜姑或英柳相识的男人难免是酒色之徒,身在妓房的仆女能抱有什么更高的期望呢? ‘用丰厚的嫁妆和他一起过和美的生活’,李缨发觉她只是有点嫉妒清河。 阿风神色严肃地跑回来,“阿姐,淘金工都在山坳里,要从山崖上爬下去。” “那怎么行?”李缨抿嘴笑笑,“阿风真厉害,我们回去吧。” “阿姐,太阳就下山了,阿良哥哥他们会出来呢。”阿风指着另一边道:“我看见那里有房子。” 李缨犹豫了,后来跟着阿风一起去他指认的地方。 天快黑时,成群的淘金工拖着脚步来到那排木屋前,交回各种工具。为免他们生事,杂民井里禁绝有任何可以充作武器的东西。 像天边显出耀眼的星辰,李缨从蠕动的人群里找到了着青衣白带的韩良。他在做检查搜身的差事,和另几人粗鲁的动作相比,举止显得极有分寸。 淘金工们在兵士的看守下分批离开后,韩良和剩下的人都进了木屋。 “阿姐,现在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我们快回去。” 天黑了,李缨牵着阿风往回走,和前面的淘金工们保持着合适距离。因为那条可见的长长队伍,漆黑的旷野不再可怕。 快到杂民井时,后面有两人骑马赶上来。阿风跟着李缨避到路边,认出其中一人是韩良后,大声喊他。 骑马的两人都停下了,“是谁啊?”和韩良同行的男人问。 “是熟人家的孩子。”韩良向他解释后,下马走过去问阿风:“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姐和我采了沙葱。”阿风大笑着说。 韩良笑道:“我送你们回去。” “真麻烦!”和韩良一起的男人听了立刻抱怨,“快点噢,我在镇门口等你。” 韩良把阿风抱到马上,牵着缰绳在左,李缨走在右边。黑夜是最好的掩饰,只要她的声音不显得紧张。 “天黑以后还在野外不安全,以后再出来的话要早一点。”韩良提醒她。 “恩,你是回去看杜师傅吗?听到你的消息时,我吓了一跳。” “也会去看师父,还有别的事。” “谢谢你,柴刀很好用。还有钱……”李缨脑子里缠绕着想对他说的话,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是最后一面,“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希望还能有机会回报。谢谢。” “已经和蜜姑说好了吗?”韩良越过阿风捕捉到她的影子,微微笑着问。 “没有。” “怎么了?” “我没有拿你的钱。” 韩良稍一沉默,似乎有点着急,“拿去吧,我现在不需要,你用得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只是相识。” 韩良语滞,“因为,看到你会想起家里的妹妹,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家里的妹妹?”李缨语滞。 黑夜掩饰去韩良闪烁的表情,“如果是像阿风一样的孩子,你也会这么做吧?” “对。”李缨点点头,混杂着遗憾茫然或释怀的矛盾心情让她迷失了方向,在一阵沉默后道:“感谢您的心意,我有自己的办法解决,请您放心。” 一直听得很认真的阿风,发现他们奇怪地不再说话。而杂民井歪斜的围墙也已经到了。 送回阿凤,韩良和李缨一起走到镇门口下。等候韩良的同伴在和守兵闲聊,见他们来即刻动身牵马。 李缨向韩良施礼辞别,认真祝愿:“您和清河姑娘一定会美满幸福的。” 韩良很意外,想了想道:“我和清河?并没有这样的事。” 分卷阅读16 他在同伴的催促下离开。李缨愣在原地,第一次对韩良充满迷惑。 妓房后院,小玉从后门跑进去时被许英柳截住,“有狼在追你吗?见没见到阿缨?” 那边的木门再响起,看见李缨后许英柳放过了小玉。 “今天也提不起精神吗?”李缨知道这个时候许英柳应该在妓房里才对。 许英柳横飞秋波,亲昵道:“我早就不想干了。咱们去喝酒,顺便说说你的亲事。” “我没想好……”李缨根本还没想过。 “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我认真地想过了。做了十年女妓,我见过的男人可以从这里排到高野镇。阿缨,我想让你过得比清河更好。” 许英柳喝酒时,李缨不喝。斜托着腮,用手指蘸着远从高野运来的酒水,在木案乌色的漆面上写下字迹。 “你阿母会酿酒?”英柳啧舌品尝。被李缨嫌弃的酒水,似乎的确一无是处。 “恩,我阿母的酒方和别人不同。”李缨神情漂浮,故作轻松地小声问:“英柳,如果有人说你像他阿妹,是什么意思?” “女人这样说,当然是喜爱的意思,男人的话,就是没什么意思的意思。” 果然是这样。李缨的心思像指尖的酒滴一样,吧嗒落下去。 第13章 第拾叁章 “阿缨,你喜欢哪种男人?是稳重可靠的官吏,还是会哄人开心的公子?”许英柳以世故而温柔的态度询问。 “恩?”李缨从潮湿的桌面上抬起视线,想起朴实安静的银匠小屋…… 每次送交绢花时,与韩良在无言中弥散的欢喜和微馨重回心头,月素般的流光填满了李缨有些空浮的眼底。 许英柳想起的,是李缨酒后流露出的绮艳妩媚,柔声道:“我觉得呢,嫁给商贾更加自在。他们日常居家闲散,不重规矩,而官吏中清贫的还是多数。” 对自己辨相识人的能力,许英柳多年累积的经验让她富有信心。比如眼前的李缨,许英柳认为她非同寻常,是值得自己费心襄助的潜贵之人。 李缨让同是女子的许英柳受到吸引,产生难得忘我的热忱……如果李缨日后能跃于人上,无疑会对她感念回报,其中实际的好处许英柳不是没有设想过。 因此,她决定和李缨站在一起。 夜尽晨晓,李缨在重复进行的一日中似乎丧失了部分心力。那是无法集中精神,又不知道自己在分心什么的奇怪感觉。 虽然英柳为她操心将来的热情弥高,李缨并没有增添半分积极,她知道:阿母会告诉她应该怎样做。 午后,李缨和阿风一起回杂民井,在路口自然地看向银匠铺的方向。李缨觉得应该去问候杜五,韩良走了,他肯定很不习惯吧。 焦糊的味道从银匠铺里飘出来……阿风快活地喊道:“伯公!” 杜五用木勺刮着糊掉的豆粥,面无表情地分神道:“噢,你们来了,真是糟糕啊,好像不能吃了。” 李缨带着阿风行礼,“您最近好吗?” “还过得去,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杜五放弃了努力,撅着嘴放下瓦罐。 “您还没有吃饭,让我来可以吗?”李缨打量着眼前的情形,很乐意为杜五做点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杜五扬眉笑起来,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灶膛。 “我下午有空闲,您如果有事尽管吩咐。”李缨挽起袖管做活,笑着提醒。 “我虽然老,也还能照顾自己。” “韩师傅昨天回来了?” “是啊,听说你们刚好遇到。” 阿风忍不住插口:“伯公,我昨天骑了阿良哥哥的马。” “噢,马啊,是啊,骑马是很威风的事,伯公还没有骑过呢。”杜五愉快地哄着孩子。 李缨笑着听他们说话,将干结的米粥做成煎饼,用手指碾碎盐巴洒上去,送给杜五时鼓起勇气问:“杜师傅,韩师傅的家人,他的妹妹您也见过吗?” “阿良的家人?” 职责本能的缜密,让杜五对李缨的问题思虑过深,家人甚至妹妹……韩良向李缨提起这些的意图是什么? 直接向君王效命的绣衣直使,从深受君王信任的家族子弟中选出,身世来历只有君王和少数几人了解。对于所受命的任务,即使对方是位居两千石上的大员,也可以先斩后奏。 杜五和韩良,是应需求而产生的角色。 七年前,新帝继位时发生金浮图被劫与塞北暴|乱,杜五受命来到扶荒,在最初的几年像弃子被遗忘在这里。而韩良的到来唤醒和延续了这项使命,在社稷终于步入稳固之后。 阿良的妹妹……呃呃,这个家伙为什么昨晚提都没提。 “是啊,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杜五嚼着香脆的煎饼,像要说服自己般,不断地点着头。 可爱的妹妹,李缨对无影无形的女孩怀着温柔的好感。说是她搭救了自己也不为过。 回到杂民井,阿风去和伙伴玩耍,李缨接过姜氏在做的绢花,让她休息。 姜氏靠在墙边看着女儿。李缨向她说起离开妓房的打算,姜氏正好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她 分卷阅读17 更希望女儿能嫁给韩良。有情有义的韩小郎君,是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阿母那样说时,李缨面生红粉两行,连头也不肯抬起来。 姜氏会意道:“一朝为师终身为父,你去请杜师傅来一次吧。我们虽然都是贫苦人家,婚姻大事也不能太马虎。” “阿母……”李缨吞吞吐吐。 “知道了,我让阿风去请。”姜氏难得舒心地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阿风没有去妓房。李缨知道原因是什么,心中紧张不安,各种无厘的念头纷纷跳出来,让她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小玉从后门跑进后院,紧张地拉住井边的李缨,“阿缨,酒馆老板娘受伤了,快点来帮忙!” 李缨跟着她跑进酒馆,在一扇门前被小玉推进去。房门砰地关上后,屋子里面容猥琐的男人让李缨陷入不详的感觉…… ‘啪!’ 在后院和女妓说笑的小玉被李缨扳过肩膀,狠狠挨了一记耳光。 她捂着脸,先打量李缨上下,似乎不明白地喊道:“你疯了?” “坏心眼的姑娘!”李缨拉住小玉,拖着她往蜜姑的住处走,“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不怕遭报应?” “不知道你说什么,”小玉抵住脚跟,在泥地上攒出了深窝。 和李缨有过节的女妓出面维护小玉,三人成帮。许英柳闻声赶来,在推推搡搡七嘴八舌大吵大闹中,蜜姑终于被惊动了。 听过原委,蜜姑大吃一惊。 李缨说小玉骗她去酒馆,让她差点被人凌|辱。而小玉坚持李缨和男客有染,偷偷去酒馆相会。 “不如赌个咒,”李缨镇静道:“谁说了谎话,此生要受切肤断肠之苦。” 小玉露出心虚。蜜姑看得清楚,让李缨先回去。 许英柳等在蜜姑门外的廊下,她之前顾着吵架也不清楚详情,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就问前因后果。 李缨说出小玉阴险设计,许英柳反而不明白了。没见小玉和李缨有深仇大恨,她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 “所以,那里有个男人在等你?”许英柳忽然紧张起来。 李缨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脱身的?” “我……” 一直紧张到这时的李缨忽然语塞了。她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第14章 第拾肆章 时辰一到,蜜姑出现在妓房前堂。 她面露忧愁,心事沉沉地巡视一遍后又离开了。龟公由平和梁婆都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却觉得奇怪:妓房从来不是清净太平的地方,因为两个仆女之间的闹剧而眉头不展,根本不是蜜姑的做派。 蜜姑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后的寂静让她心头发酸。她所在意的人,只有清河一个。回想起日间发生的一幕,蜜姑再次深受打击。 她完全没有想到,清河竟然对她怀着深深的怨念。 李缨用赌咒的方式证明清白后,蜜姑留下了小玉。以她的了解,小玉虽然浅薄贪婪,却够不上胆量用这种方法算计李缨。 果然,小玉很快坦白:自己是听从了清河的命令。就算被蜜姑知晓了真相,小玉似乎也并不害怕,是因为有清河作为靠山。蜜姑对清河的宠爱大家都很清楚。 蜜姑能想到清河这样做的理由,却不赞同这种做法。出于平息矛盾的考虑,不许小玉再外传一字半句。 走上后院高处的阁楼,入门是珠帘玉屏银灯香,考究堪比贵女椒房,主人清河正无所事事地凭窗远望,对蜜姑的到来无动于衷。 “这件事,你做的太过分了!”蜜姑语气严厉。 “你根本不明白李缨有多可恶,我只是给她一点教训。” “清河,人在做天在看,不可以放纵自己的坏脾气和恶念。受害的虽然是李缨,对你同样也没有好处。”蜜姑语重心长。 “难道没有恶念,一切就会如我所愿?靠着猪狗一样恶心的女妓卖肉获利,却一本正经地从小教导我要从良识礼,你从来都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蜜姑看着尖酸刻薄的清河,惊讶得目瞪口呆,“开妓房虽然不光彩,我并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你所享有的一切同样和妓房密不可分。” “我根本没有选择!”清河突然暴躁,“我是大家出身的小姐不是吗?是你自作主张把我带到了这种地方,你收养我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蜜姑一阵心痛,“你说什么?” “是为了钱,”清河露出鄙视的笑,“没有把我交给亲眷族人,而是带到这种荒凉的地方,是为了霸占我阿母留下的财产,没错吧?我才不是傻子!” “你……”蜜姑气得头晕目眩。 到底哪里做错了?蜜姑坐在屋子里叹气,很不理解清河那些可笑的想法。 看起来,清河已经没有耐心在扶荒继续待下去了,如果回到繁华的咏州,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吧。在这之前,该怎样安抚这个孩子呢?蜜姑心里很乱。 杜五坐在角落里喝酒,固定的位置。 龟公由平等人对他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遵照蜜姑的嘱咐:为他提供酒食并不收钱。安静的老银匠像野马群里的 分卷阅读18 绵羊,每到夜深时才悄然离去。 “怎么不见阿蜜?”由平路过时,听见杜五的一声嘟囔。 蜜姑的及时现身免去了由平的回答,她似笑非笑地在杜五旁边坐下道:“杜公,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啊。” “阿蜜,你知道我总是在等着为你效劳,用我所有换你一笑。” 蜜姑抿唇一笑,“让我们成为亲家吧!” “我原意用所有来取悦你,不过阿良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杜五愁眉苦脸道。 “这是什么意思?” “阿良被游朱带走了。因为阿良是我挚爱的徒弟,当然要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蜜姑低声道:“你该阻止他的,游朱做的事都很凶恶,如果发生意外你会自责一辈子。让阿良和清河去义州城里开一家银楼,难道不是最和美的事?” 杜五垂目,“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对于你来说的确晚了,送走的徒弟再也不会回来。就算阿良是游朱的手下,清河也一样可以嫁给他。” “其实,阿良在淇县老家已经有了婚约,他阿母说等满了十八就把姑娘送过来。” “什么?”蜜姑怔住,“杜五,你……气死我了!” “请包涵,蜜姑今天心情的确不太好。” 由平送杜五出去时向他致歉,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五也对由平点点头,踏着麻履慢慢往回走。今天啊,他一直在做大恶人呢,不只刚才惹蜜姑生气,早上也让李缨的阿母失望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女人们都对韩良突然有了兴趣……为了不让韩良为难,只好由他来挡住一切麻烦。韩良绝不会娶谁或谁的女儿,她们根本不会理解这一点,要干脆利落地解决才对啊。 四五个人昂首阔步走过来,杜五躲不开,挤出笑容道:“游公,出来玩啊。” “恩,有钱的感觉很不错吧?”游朱倜傥地将两只拇指插在腰带间,爽朗笑道:“听说你最近每晚都来妓房,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嘿嘿,从今往后大概都没有办法再去了’杜五在心里这样想,口中道:“托您的福,的确过上了悠哉的生活。” 哈哈哈哈,游朱和小弟们爆发出一阵大笑,抛下杜五走开了。 蜜姑坐在柜台里考虑韩良和清河的事。韩良已经定亲了,所以才不回应清河的心意,一直以来,她也只当那是一种守礼的羞涩呢。 怎样才能让清河得到韩良?几种狡猾却实用的手段在蜜姑的心里周转时,忽然出现的游朱打断了她。 “让镇尉府的那个女仆来见我。”游朱眉眼间饱含着异样的趣味,明俊的面容透着一点狷狂不恭。 蜜姑摇摇头,“她是仆女不见客,说定的事我不会食言。” “我并没有要对她怎样啊,何况是她先惹了我。”游朱装作不悦,“啊,蜜姑,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人。” “我当然了解你,你和那些不要脸的人完全不同。”蜜姑无奈地笑笑,“就这一次噢,除了说话别的都不可以。” 李缨被由平带进一间小屋,每天亲手擦拭的屋子对李缨来说毫不陌生,不过坐在丰盛酒菜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她并不清楚。 由平奉命一个字不说,退出去关上了门。才经过酒馆事件的李缨,其实十分紧张。 在游朱肆无忌惮的观赏下,她不高兴地质问道:“你是谁?” 游朱鼓起腮,“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应该知道你是谁?” “你不是我的女人吗?” “不要脸!”李缨的目光冷冷在他脸上划下一刀,转身去推门。 游朱跳过去,按住木门,看着李缨衣领下娇嫩的脖颈道:“‘如果对我无礼,游朱绝对饶不了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女人,怎么敢有这么大口气?” 李缨一惊时与他对视,顷刻脸若霞飞。 被小玉骗到酒馆里时,她正是用游朱的名号唬住了房中的不轨男子。在那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我说的并非是你,”李缨压住紧张的心跳道:“我的表舅公,我的表舅公名叫由朱。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东海州找他。” 第15章 第拾伍章 游朱笑了,没有再为难李缨。谁在意理由到底是什么……被美丽的姑娘当成守护神,游朱并不反感其中的英雄色彩。 李缨在他的笑声里眉头一松,轻眨眼道:“我可以走了吗?” 游朱放开压在门后的手,做出随便的姿态。李缨从容行礼,出门后向周围寻找时并没有看到韩良的身影。 听到木门的响声,龟公由平从走道尽头的前堂里探身向那边张望,和李缨交接眼神后点了点头。李缨心怀感激,由平一直在默默担心她呢。 李缨步伐轻快地回到后院,看见英柳在廊下挥动着扇子,半截纱袖像扑舞的蛾翅上下翻飞。 “阿缨,是谁?”英柳的嗓门嘹亮。 李缨的目光被阁楼上的灯光牵引住。 清河住的屋子窗门半开,窗台上平铺着一条细细的影子,似乎有人站在窗后看不见的地方。她因此没有急于回答,倒是不知所以的英柳盯着她暗觉奇怪。 分卷阅读19 “怎么了?”英柳尾随李缨,警惕地问。 “是游朱,他的消息真快啊……”李缨在蒲席上坐下,轻声感叹。 英柳坐在旁边给她扇了两把,“他没有为难你吧?” 李缨摇摇头,英柳道:“我就知道,游朱虽然浮浪,为人行事也有分寸。你借他的光是没办法,要是计较就太寒碜了。” 李缨轻轻叹了口气。 英柳想了想道:“小玉在咱们门口跪了一下午,也不能真要了她的命。人在屋檐下,只能想开一点,谅也没有下回了。”扇了两扇又道:“从今天起我好好守着你,直到嫁出去为止。” 李缨噗哧发笑,被‘嫁’字唤醒心思。 阿母见过杜师傅了吗?有个怎样的消息在等着她?噗通噗通的心跳藏在淡淡笑容下,李缨因此无法再认真聆听英柳的喋喋话语。 屋外,从漆黑的瓦脊向上,越过阁楼至妓房后侧,月光下的草丛里走来一个挺拔身影,清晰的动静让十步以内的鸣虫都闭上了嘴。 游朱抬头看高处的木窗,吹出清亮口哨。从很久前开始,他来妓房只为驻足她的窗下,无论清河见与不见,游朱都视那片明光为心的归宿地。 他曾带着她爬上屋脊,一起坐在高处。她也从楼上勇敢地跳下来,恰好落在他怀里。 愉快的笑声似乎还能听得见,伊人却已视他为仇人。清河,你到底要什么?似乎是游朱永远无法得到的答案。 游朱静静站在窗下,不再警觉的鸣虫们重新放声高歌。一条细细的影子,让他沉底捞不起的心忽然一振。 清河并没有露面,细细的影子是模糊而犹豫的指示。已足够游朱为之赴汤蹈火。 他轻松攀上屋脊,走到窗口,看见她果然在那里……火般激热的感觉伴着一点刺痛,游朱的喜悦里扬不起一点自豪,他矮矮地卑微如尘,心甘情愿地接受召唤和施舍。 清河背过身,显然不愿看到他。 “怎么了?”游朱气息微重,带着一点颤颤。他有自知自明,不至于误会她的举动是出于思恋或关怀。却无法断绝这样的期望。 “你刚才做了什么?”清河的声音像冬日挂满白霜的蛛丝,僵硬沁凉。 “和陶副尉喝酒。” 清河不屑地哼了哼。 游朱想了想,有点出乎意料,“你说那个仆女?” “她很美对不对?” 游朱忽然有了愉快的感觉,她竟然介意。 “确实不难看,”游朱没有急着解释,对清河的转变好奇而期待。 “你们一样不要脸,真是天生一对。” 游朱终是失望了,解释道:“我的心里只有你,谁美不美和我都没有关系。听说这个姑娘早上遇到了点麻烦,所以找她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救她,她以身相许,不是很好!” “清河,我们非得说这些气话吗?” “不想听可以走。” 游朱犹豫不动,抬头看着月牙,并非不渴望有什么能助他排解这种无力。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清河的态度忽然缓和,“把李缨带走,随便是做奴婢还是小妾,总之让她变成你的人。” “为什么?”游朱很惊讶。 “对你来说很简单,答不答应?” “如果你不想看见她,我可以想办法。‘变成我的人’这种话,别再说了。” “让她从扶荒消失,至少要这样。”清河生硬地命令。 游朱点点头,踌躇许久的手慢慢伸向清河。只能在梦里感受的柔美身体,散发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近在咫尺……木窗啪地关上了。 像饥饿的人舔食过甘美的汤汁,游朱踩踏着荒草丛的脚步比来时轻快,总是觉得奇怪:对付一个仆女,清河竟要向他求助。 翌日,阿风出现在李缨面前。 不用费心问他,阿风就一股脑地告诉李缨:昨天没有来是因为要去请杜师傅。至于阿母和杜师傅在谈的事,阿风完全不知道,因为阿母不让他听见,催他出去玩。 阿风不清楚,李缨倒还高兴。谈婚论嫁……就算对着小阿弟也会不好意思。 做完后院的杂事,李缨换了裙子和阿风一起回家。 经过前堂时,李缨看见小玉瘸着腿在提水,可怜巴巴的样子。李缨心里忽然一冷,如果没有侥幸脱身,她比小玉更惨十倍。要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暖风暖,扶荒每年最好的时节到了。 杂民井里密集的晒衣绳像拖曳的风筝,拖着大小布片轻轻飞扬。姜氏佝着背在门口煎黄米糕,无力的身体几乎贴在陶锅上。 “阿母,忙这个干什么?” 李缨因为心疼而气恼,接下姜氏手里的铲子,和阿风一起扶她进去坐下。 “你喜欢吃啊,我没那么累。”姜氏笑着辩解。 李缨察觉到阿母眼神的回避,明晰又不确定的怀疑像浮沼聚集上心头…… 安置好姜氏,李缨煎完米糕,端进屋里和阿母,阿弟一起吃。 姜氏只吃了两口,让阿风出去玩,对李缨道:“昨天我见过杜师傅了,原来韩良在老家已经结了亲,真是有点遗憾。” 分卷阅读20 李缨对着阿母的目光,眨眨眼笑道:“其实我和韩师傅也不相熟,连他今年几岁都不知道呢。” 姜氏握着她的手道:“阿母没有本事,寻不来一桩好姻缘,以后你自己作主吧。” 李缨点点头,还微微笑着。心底深处却像漏了一个窟窿,攒不起的零落思绪,说不清的纷纭凄楚。 第16章 第拾陆章 杜五趿着麻履走在巷道里,悠闲得像一片缓缓拍岸的湖水。 往西再往西,小镇尽头的兵士营房,是由一道木栏围起来的广阔院子。 走到营房附近时,杜五侧立在街角,从几个守门的兵卒里辨认出一张面孔。 ‘你在就好!’杜五在脑中喃喃自语。 不久,兵卒童三走进茅厕,解开裤带时吃了一惊!恼火地对静静站在一旁的杜五道:“真是活见鬼!滚出去!” “好久没有切过了……”杜五嘟囔着莫名其妙的话,眼中交织着凶戾又柔和的光。 血滴华丽地聚集在刀尖上,童三倾倒跌向糊状的粪坑,痉挛着沉下去,最后一点血晕也消失在吞没他的酱色涡旋里。 白胖的蛆虫们兴奋地蠕动着,漫无目的地寻找可口大餐。杜五收起刀,走出去时有耀眼的日光一点点驱赶掉他身上的暗沉。 噢,那不是李缨吗? 在镇门前看见独行的少女时,杜五粗粝的心里冒出一些歉意。由他亲口断绝的议亲,会对李缨产生困扰吧?就算为她做了点小小的事,似乎也不能抵消呢。 才被杜五手切的童三,正是在酒馆里合谋污辱李缨的人。既然答应守护李缨,听韩良说过这件事后,杜五必须有所表示。那种人,活着也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李缨。”杜五停在路边,在‘目中无人’的少女将擦身而过时唤住了她。 李缨仿佛人静初醒,眨着微微湿润的双眼鞠身道:“杜师傅,您好。” 杜五和蔼地问:“刚从家里出来吗?” “是,您出门有事吗?” “噢,是啊……”藏在褒衣下的刀柄贴着杜五松软的肚子,隐形于衣褶中。在雪月般婉静的少女面前,杜五忽然拘谨起来。 李缨微微笑道:“您的豆子吃完了吗?要不要让阿风再送一些去?” “那太好了。”杜五高兴地接受了意外之喜,不安也随之消散。 是个体贴的好姑娘呀,杜五离开时心里那么想着。 在妓房的门外,李缨整理好心情。就这样了,放下遗憾向前走,面对应该担负起的的命运。如果妓房里的人看见她哭丧着脸,一定会引起多余的猜疑。 “阿缨阿,蜜姑在找你。”前堂里的梁婆一见到她,立刻提醒道。 李缨答应过后,坦然地去见蜜姑。 在蜜姑房里,李缨得到一副耳环,鎏银绕丝的花朵,别致好看。蜜姑用这个表示对‘那件事’的歉意。 李缨勇敢地向她请求:请您为我做媒。 “什么?”蜜姑仔细地打量着李缨,就像她是个陌生人。 “我想嫁人,让阿母和妹妹过安稳的日子,拜托您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蜜姑笑着问:“你信得过我?” “恩。”李缨点头。 蜜姑想了想道:“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你放心吧。” “谢谢您。”李缨低头行礼,视线落在木屐的足尖,仿佛踏上了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船。 “你回来了……” 英柳挽着袖口,盘腿坐在桌案边画东西,转头对李缨妩媚一笑时怔住了,“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李缨避开目光,把耳环的盒子摆在她手边,“这个给你,我用不上。” 英柳打开,看一眼合上,专心瞅着她,“谁欺负你了?” “没有。” “没有哭什么?” “没哭。” “就你能受委屈!说出来会掉舌头?”英柳不依不饶地逼供。 李缨只好告诉她:蜜姑答应给我做媒。 “那不就好了,”英柳转忧为笑,“等着瞧吧,等你嫁了一份通达富贵,那些眼贱的人可就笑不出来了!” “你在画什么?”李缨看着桌上乱放的一堆麻纸。 “这是我觉得还不错的几个人,”英柳欣然解释起来:“你看,这是镇尉府的督头贾亮(虎背熊腰的画像旁配着杆铁枪)这是在高野开酒坊的毕大公(戴冠的长脸男人和几只酒坛)还有义州城的司马李子华,这位很久没见了,须得让蜜姑捎个信去……” 李缨静静听着,不觉研究起英柳用眉黛描的小像。那些画很有几分样子,看来无聊的时候英柳常以此为乐。 如果画韩良,该怎么落笔呢?李缨因此陷入遐想。 天黑后,英柳去沐浴,李缨收拾屋子时看见放在衣箱上的柴刀。 ‘既然已经定了亲,怎么能随便对别人那么好……’无解的烦恼吞噬着李缨的生机,像峭风一意吹散单薄的沙丘。 ‘嗒嗒嗒’ 叩门声中传来由平的声音:“阿缨,游公请你去见他。” “请等一下。”李缨应声时警惕地想:游朱?他还想干什么? 分卷阅读21 能用借口躲过去吗?李缨飞快地盘算着。不行,不能随便惹怒他。她悄悄将柴刀藏进身后。 由平的脸上并没有不安,无声地带着李缨走进小间,退出去关好门。 烛火下,游朱斜靠在案几旁,紫衣银带,伸出修长手指提起一盅酒。骄纵的姿态下是无心遮掩的落寞。 “您有什么事?”李缨停留在较远处,游朱的落寞不是她会在意的部分。 “想跟我走吗?”游朱的心思同样不在李缨那里,例行任务般问道。 “不想。”李缨紧张起来。 “必须要跟我走噢,你不会吃亏。” “没有这个必要,我和蜜姑早有约定。”李缨克制地提醒他。 游朱抬起头看向李缨:那张紧绷的小脸,几乎是仇视的眼神,深深忍耐的捏着拳头……该死地让他想起了清河。 “我那么让你讨厌吗?”不快的情绪在游朱的胸膛里冲撞,令他在理智地克制时又渴望一场发泄。 “没有。”李缨感觉到危险,低下头表示顺服。 “真的吗?”游朱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那么,来证明给我看。” 酒馆里的那场惊恐仿佛重现。李缨在鼓动的心跳里,浑身僵直地朝游朱走过去,她触碰到他的手,被拉向他的怀抱…… 咚! 游朱平躺在蒲席上,吃惊地看着压住他的李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倒的? 愤怒让李缨目光迷离,面带绯色。在游朱眼中却是迤荡的春情。 游朱被点燃了,喉头发干,身体的某处蓬勃挺起。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缨的一只手慢慢从背后抽出,俯身抿着红唇贴近他,将柴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精美如花簪的柴刀,是韩良一手磨出的锋利。火热从游朱身体里迅速消退,血腥和疼痛告诉他完全不对了。 “千万别动……”李缨执着的意志让她力量惊人。刀刃已经切入游朱的脖子,一点点变化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我并不想强迫你,你不要冲动……”游朱嗫嚅。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神?”李缨咬着牙道:“不过是一把刀,你怕了吗?” 黏稠的血让游朱的皮肤刺痛发痒,他认真地小声道:“我知道了,你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对象。我保证:再也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如果违背诺言,让我死在一千把刀下。” 李缨的手微微发抖,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消退,她不可能凭借意志永远撑下去,必须做出选择。 她不能在这里杀了他。 李缨拖着纤细身影消失在门外。游朱躺在地上虚脱地喘着气,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第17章 第拾柒章 韩良走进木屋时,靠在虎皮褥子上的游朱还在生气,几个挨骂的小弟看起来都很绝望。 “出去!”游朱厌弃地发令后,他们立刻从韩良身边簌簌离开,消失得一干二净。 注意到游朱苍白的脸色和脖子上缠绕的纱布,韩良道:“游公,出了什么事?” 我被一个小姑娘制服了。耻辱的真相不能泄露出去,游朱觉得应该杀掉李缨以绝后患才对。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更丢脸了。 还有那些没用的家伙。小弟们只顾玩乐,对他遭受的危险一无所知,甚至以为他歪着脖子只是在开玩笑。游朱担心自己会和他们一起愚蠢至死。 而游朱事后也有个意外发现:李缨的那把柴刀。他确信自己在哪里见过,比如银匠铺子,那时它正在韩良的手中。游朱终于明白:清河对李缨的敌意从何而来? “你觉得那个小仆女怎么样?” 游朱有意没有说明是谁,试探韩良的反应。他记得韩良否认过和李缨之间的关系。 “仆女?”韩良反问。 游朱从木榻上站起来,走向他,“阿良,我觉得你需要有些改变。” 韩良道:“请游公明示。” “你,太守规矩了。不觉得自己正经得有点过分吗?一只白鹤混在野猪群里……这样会让其他人很为难。” 韩良不安道:“游公希望我怎样做?” “作为男人,要释放出野性粗鲁的一面,”游朱在韩良身侧停下,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我希望你变得坏一点!这样才能成为能够协助我的人。” 韩良单纯地看着他,“我不太懂。” “杜五都教了你什么呀?”游朱苦恼地皱起眉头,“首先,不许再用敬称,来,试着打我一拳。” 韩良犹豫,握拳屈肘,用力挥过去时被游朱反手抓住,骨节发出咯吱裂响。 看着韩良满脸痛苦,游朱收力松手道:“阿良,我可以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不过在这之前,会有个小小的考验。” “谢谢游公。”韩良高兴地说。 “你的任务是:把李缨搞到手。” “李缨?”韩良着急道:“游公,我已经定亲了……” 游朱笑笑,“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释放出男人野性的本能!喜欢一个女人就要得到她,被定亲这种可笑的借口束缚手脚,欺骗自己的后果只有苦涩忍耐,难道不是 分卷阅读22 来自上天的惩罚?” “我没有忍耐……” 韩良的辩解被游朱打断,“相信我,那个姑娘会让你快乐。就算向我证明你的忠诚,也应该这样做对不对?” 游朱用目光向韩良传递着深意。 除了单纯又老实,他看不出韩良有好过自己的地方,如果这只纯洁的小白鹤变成不知羞耻的野猪,还有什么值得清河倾心呢? 等韩良收服了李缨,也是为自己报了仇啊,游朱这样想。 白日寂静的妓房,李缨依然忙碌。昨夜的流血事件被游朱掩饰为意外,除了龟公由平,没人产生怀疑。 堆好木柴,李缨看向高处的阁楼,她知道有双眼睛常常跟随着她。 自从那天早上和清河针锋相对后,她们没再私下接触。当众碰面时,清河从不会对李缨冷脸,态度毫无瑕疵。除了争吵时的一句威胁,李缨找不到清河和小玉合谋的证据,却很肯定:她有颗冷酷善变的心。 “阿姐,阿良哥哥来了!” 李缨回过头看见阿风欢快的脸,不太相信,“韩良吗?” “对,阿良哥哥在外面等你。” 一点茫然停留在李缨眼中,想了想对阿风道:“你去告诉他,还要再等一下。” 阿风跳着跑走了。李缨很快收拾好院子,将晾干的碗摞成堆,轻手轻脚地回去换衣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心情平静得能准确划开她和韩良之间的距离,才走出后院。 妓房外的路边竖着块半人高的石桩,韩良,阿风和一匹黑马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开心。 坐在马背上的阿风及时提醒韩良:“我阿姐来了。” 身穿白衣的韩良转向李缨,在金甲锦鳞般飞洒的日光下对她轻轻一笑。李缨立刻低头行礼,然后一直低着头走过去。 “阿良哥哥,能不能让我阿姐骑马?”尝到新奇滋味的阿风,希望李缨也能同享。 “可以啊。”韩良笑着答应。 “你要好好保护我阿姐……” “不,不用了。”李缨睁大眼睛,紧张地摆手,“这不合适。” “这里确实不适合骑马,以后会有机会的。“韩良以许诺的口吻回应她。 李缨小声问:“您今天来有事吗?” “游朱让我来看看。”韩良如实相告,他不会利用李缨应付差事,但可能需要她帮忙。 李缨恍然大悟,心情复杂地看着黑马鼓动的鼻翼问:“你都知道了?” “好像没你以为的那么多,我们去郊野里走一走吧。” “好。”李缨同意了,她心里其实也有话想对他说。 出镇门过杂民井,马背上的阿风引起沿路孩子们的艳羡,周围渐渐不见人影后,只有他们走在接天连地的白石滩上。 有风从亘古不变的山岳中来,扬起马鬃卷起衣角,阿风的声音乘着风吹向远处:“荒路两茫茫,伴我出远郊,烟尘敝胡野,骨肉无生还……” 韩良轻轻叹出一口气道:“游朱昨天受了伤,忽然提起我帮过你的事,我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是我划伤了他,”李缨避开韩良的惊讶,“韩师傅,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我在听。”韩良认真道。 “游朱并不值得你追随。丢下杜师傅选择他,我觉得这是错的。” 韩良默然,该怎么解释‘这的确不对’? “就算游朱看起来很风光,更有权势,你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吗?” “我不会变成他。”韩良肯定地回答。 他的肯定在李缨心里激起苦笑。如果韩良还不了解游朱,这种肯定等于幼稚,如果他了解游朱仍选择依附他,李缨只能承认自己错了。无论如何,光芒正在从韩良身上褪去。 “我会保护淘金工,”韩良解释道:“大家认为游朱了不起,是因为他会为役工们说话,我要坚持的目标是这个,不是你不喜欢的那些。制作首饰用于增添美色,保护弱势可以慰籍心灵,你认为这样也不能接受吗?” 李缨在韩良温和的注视中慢慢露出笑容,“你这样想?” 韩良笑,“总不会是羡慕他们去妓房……” 李缨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低垂的红日光温柔地倾洒在他们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风刮来一只喵 灌溉X3;么么xi 第18章 第拾捌章 蜜姑悠闲地靠在凭几上喝茶。热烘烘的风从门外盘旋而入,带来尘土浮躁的气味。 每日睡醒后,蜜姑的心情总是较为舒畅。这种舒畅来自对生活的满足,半生操劳后,她终于可以进退自由,高枕无忧。 小玉在门外探头探脑。蜜姑放下茶盏,让她进来。 “女郎叫我跟着李缨,刚才李缨和韩师傅一起去镇外了。”小玉按捺着兴奋,像在献出宝物,看向蜜姑的目光充满试探和投机。 蜜姑想了想道:“你回去吧。” 蜜姑对李缨和韩良的私会毫无兴趣,小玉意外而扫兴,只好离开。 真是个倔姑娘……蜜姑独自默默叹息。前次争吵时清河对她说了很多不敬的怪话,事后也没有表示歉意。从那天开始,蜜姑以为自己了解的孩子,变 分卷阅读23 成了她无法参与的秘密。 蜜姑已经不再生气,但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必须守住养母的尊严,这是延续一切的基础。如果韩良是贪色的肤浅之辈,清河的固执就不值得赞扬。 冷静和耐心,这两种必须的态度蜜姑恰好擅长。 不久后的阁楼上,受到蜜姑冷遇的小玉,添油加醋地描述韩良和李缨的亲密,终于让清河无法忍受。 在尝过罚跪的苦头后,小玉也许应该引以为戒,从此夹起尾巴做人。不过,那种‘我很重要’ ‘我能左右别人’的爽快感觉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从来不会多看她一眼的女郎,在全心指望她效力呢!小玉兴奋得面露红光,即使那和清河的痛苦完全不契合。 李缨回到妓房,经过通向后院的廊下时,看见几个女妓站在那里。放慢脚步打量一眼后,李缨发现:她们都不是她想理会的对象。 看见李缨出现,嗑着瓜子闲聊的女妓们不说话了,像开戏前紧张的候幕。靠近时,一些瓜子皮和果壳朝李缨飞过去,击中她时有人发出嘻嘻笑声。 “哎呀,打到你了?我可不是有意的哟……”一人开心笑着说。 “不觉得无聊?”李缨盯着她问。 “我们就很无聊阿,不像有的人那么忙,忙着抢别人的男人。” “应该把她跟别人在酒馆胡搞的事情传出去,看谁还会搭理她?” 李缨额角的血脉扑扑地跳动着,慢慢扫视过那些面孔,“你们这样做,只会让她更丢脸不是吗?躲在高高的楼上,寄望不相干的人为她去争取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以为这样就能伤害我,请先想一想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既然其中毫无正义可言,我怎么会向纯粹的恶意低头?”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有种完全被震住的感觉……’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威风?简直比蜜姑还要可怕……’ 更擅长对骂的女妓们集体失声,李缨接受了停战,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远去。 天黑黑,妓房外的灯笼像招摇的可爱小手。蜜姑看见前堂里只有梁婆和女妓时,惊讶地叫出了声。 “由平出去打听消息了。”梁婆向蜜姑解释。兵士们忽然都不来妓房,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意外。 蜜姑脑中跳出损失营业的数目。到了她这个年纪,可以说十分讨厌意外了,尤其是和钱钱有关的。 在谈什么都无法入心的焦急等待下,由平终于回来了。 “到底怎么了?大家好像都在赶去西边。”蜜姑和女人们紧盯着由平。 由平皱着眉头慢慢道:“兵营里有人死了,乱哄哄的。” “怎么回事?”大家的精神都被提起来。 “听说是那个叫童三的兵卒,失踪后被发现死在茅厕里,尸首吸足了粪水才冒出来,有数不清的蛆虫在吃他。” 蜜姑隐隐作呕,用掌心压着胸口道:“哪个童三?” “豁牙的那个,没有别的童三。” 女妓们互相嘀咕:“是他……” “他是不是喝醉了?”蜜姑难以置信。她知道童三曾被清河收买,充当酒馆里的帮手。 由平摇头,“没有喝醉。听说是去撒尿,总之很古怪。大家都说他肯定做了出格的事,触犯了鬼神。” 突然冒出来的鬼神,让所有人背后一凉。蜜姑镇定地掩饰着不安道:“好了,别吓唬自己。我看今天晚上大概没人会来,要不要继续等下去你们看着办。” 回到后院的时候,蜜姑向阁楼上眺望。清河很快也会听到童三的消息,她会牢记这恐惧,反省自己的过失吧。 ‘童三没有捞出来,他们填平了茅厕,在上面盖了一个镇鬼的符坛’ ‘他们说:童三死的那天,南门王家的黄狗也不见了。童三以前把那条狗的几条狗仔杀掉煮成了火锅,这肯定是狗神的复仇……’ 出神入化的消息每天都会翻新,妓房里的各位却越来越不安。毕竟客人和酒水,才是维持生计的必需品。 十里外的深山里,养伤成功的游朱站在镜子前,用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剃去蓄养多日的髭须。在他身后,站着辅佐金矿事务的佘甘。 佘甘年近四十,平淡无奇的面容上嵌着一双木然的眼睛。游朱耽于玩乐时要应付的那些琐事,都是他在完成。 天气暖和起来以后,山里总会有些汛情,因此造成的役工伤亡难以避免。兵士负责看守,游朱负责管理,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佘甘正在请示:要把在溶洞里挖沙的役工先迁移出来。 “你看着办吧。”游朱欣赏着自己神采奕奕的面容,十分随意道。 佘甘走时,他忽然用高亢的声音喊道:“老佘,让韩良快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佘甘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而游朱当然不会分心去看他。 韩良应召而来。他不再守礼,目中无人地闯进去后大声道:“游公你找我?” 游朱满意地笑笑,“阿良,今天晚上我们去妓房吧。” “好!我去把事情做完。” “不不不,”游朱边摇头边打量他,“要在意的不是那个,必须焕然一新,我和你。” 在游朱的指示下,韩良穿 分卷阅读24 上玄金色绣花胡装,配以蟒纹皮带和鹿皮短靴。在那片金灿灿的光景中,韩良清俊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棒极透了!” 游朱对自己的品味赞不绝口,将一支白色鸟羽插在韩良头上,“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希望被你紧紧抱在怀中……” 第19章 第拾玖章 “总算是过去了。”蜜姑不无庆幸地说,用葱指拈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啊,那种事还是忘记比较好。” 和她坐在一起的杜五点点头。妓房无人光顾时,身为老友的杜五来慰问蜜姑,因议亲产生的不愉快随之化解。 虽然镇上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妓房的气氛明显差了一截。大家连笑声也不够尽兴的理由,是担心:会惊动也许仍在附近徘徊的索命邪灵。 一阵熟悉的鼓噪动静从妓房外传来,女妓们眼中冒出精光,蠢蠢欲动地做好准备。能让她们如此兴奋的理由:是金主游朱的驾临。 只要能和游公搭上话,所得赏钱比整晚应付明明穷酸却爱强撑脸面的兵卒多出十倍。赢得这场争夺战的女妓无疑是荣光的化身。 立刻,游朱带着小弟威风凛凛地走进妓房。女妓们轰地围过去,争抢他身边的最佳位置。因此被撞到或踩痛的客人只能自认倒霉。 “咦?这是什么情况?” 发现衣饰华贵的男人并不是游朱后,目瞪口呆的表情在女妓中蔓延…… 游朱大笑着从后面走出来,和韩良站在一起,亲密地搭着他的肩,“阿良是我的兄弟,我和他不分彼此噢。” “讨厌!游公你戏弄我们。” 女妓们的兴奋更夸张了,肆无忌惮地和游朱腻味起来,却不敢碰韩良一个指头。 “阿良,你师父在这里噢!”蜜姑淡定地从角落里招呼他。韩良因此脱身,留下游朱和女妓们周旋。 “师父,蜜姑。”韩良走过去低头行礼。 杜五笑着道:“你今天真精神啊!” “阿良这样,粗看和游朱真的很像,难怪她们会认错。”蜜姑示意韩良坐下,“在山里过得习惯吗?” “多谢您的关心,还算顺利。” 蜜姑柔目看着他感慨道:“阿良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妓房后院的小屋里,李缨直身坐在灯下裁衣裳,英柳在旁帮她捻线。为了完美地迎接亲事,英柳请人从义州带回精致的布料,送给李缨缝制裙子。 由平弓着背走到门边,向忙碌的两人道:“阿缨,游公请你过去一下。” 英柳很不高兴,“阿缨没有出去招呼客人的义务,有什么话让他过来当面说。” 由平道:“韩师傅也在。”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原本踌躇的李缨立刻回答。 “你这是怎么了?”英柳满脸担心。 李缨道:“没关系,由平说韩师傅也在。上次我答应帮他一个小忙。” “帮什么忙?” “……”李缨也无法清楚解释。游朱提出的某种考验,对韩良是重要的事。毫不避讳地出去见他,就算会被误解,也不足够偿还韩良曾为她做的那些。 “既然要去,你记住:千万不可以喝酒!”英柳异常严肃道。李缨酒后迷魂的艳态,连她见了都会想入非非,何况以色为心的男人?韩良再守礼,也不是六根清净的佛。 怎么会喝酒呢?李缨心里觉得奇怪,自然点头答应。 站在由平所指的小间门口,李缨发现只有‘游朱’在里面时,不由后退了两步。 韩良从蒲席上站起来,低头礼道:“突然请你过来,打扰了。” 是熟悉的声音。李缨吐出一口气,从耀眼服饰中剥离出韩良的本色,低头走进去,“没有关系,很高兴见到您。” 他们对面坐在案几两边,案上摆着茶水和点心。多少有些厌倦的缘故,韩良取下头上的鸟羽放在一旁,于是连投射在李缨身边的那片影子也简单起来。 “还有什么需要吗?”由平在门外问。 “没有了,谢谢。” 听到韩良的答复后,由平轻轻关上了门。 李缨看着案上那根洁白的鸟羽,借此隔出时间接受韩良突然的变化。从鸟羽漫生出发髻脸庞,接着是金色的衣裳……李缨在脑中将陌生的他仔细看了又看,确定自己不会再无礼地表现出惊奇,才慢慢抬起头。 正担心她不欣赏这样的自己,韩良终于等到李缨有所表示。当她抬起头露出浅浅笑容,他似乎尝到了某种脆甜的果实。 久违的感觉,自从不再有送交绢花时的相见,就失去了。 静静立在他们之间的烛火,散发出的光辉像只黄色毛团,轻裹着似乎只要拥有对方的笑容就再无所求的两个。 而在韩良身后木板壁的另一侧,贴着耳朵监听他们的游朱开始觉得乏味并且不耐烦。坐在一起不说话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相隔多天终于见面,韩良想说的话很多。 突然听到童三横死的消息,一定很惶恐不安吧?被清河和女妓欺负的时候,你的表现真的很勇敢。如果能接受那些钱立刻离开这里,我再也没有别的心愿。只是,它们都只能 分卷阅读25 哽在某个角落。 “听说镇上发生了奇怪的事,大家都很慌乱。”韩良的声音终于响起。 “是。杜师傅为了让我阿母安心,给家里换了一扇新的木门,真的很麻烦他。” “阿风好吗?” “很好,时常提起骑马的事。” “有机会我会认真教他,其实并不难。” “你在山里,每天辛苦吗?” “比做花簪辛苦一点,如果比较的对象换成役工,又只能算悠闲。” “我记得每到春夏,都会听到役工发生意外的消息。如果遭遇这种事,那户人家接下来的日子就会非常凄凉。” “你说的没错,要避开危险才行。” 这样完全不行啊!游朱失望地离开木板壁。在妓房里聊家常,真的不会睡着吗? 对于清河的移情,游朱终于确定她是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中了。如果他是一道色香味美的浓汤,韩良只够是一碗豆粥。如果清河真正和韩良相处过,一定会觉得毫无趣味,并因此无法忍受。 游朱拿起酒盅浅饮一口,揉揉耳朵。指望韩良收服李缨,大概要用整年来计算吧。 “阿古。”游朱呼唤小弟。 受到训诫后洗心革面的小弟立刻从门外走进来。“把这些酒菜都送给韩良,告诉他要多喝一点。”游朱别有意味地命令道。 “是。”阿古瓮声答应,带着另两人很快搬空了案几。 游朱则走出小间,准备去见清河。 第20章 第贰拾章 阿古几人放下酒菜时魂不守舍地盯着李缨,手中碗碟因此磕得当当作响。 “这是干什么?”韩良斜嘴笑着问。 “嘿嘿,游公的意思。”阿古在后臀上搓着双手,敢情没打算立刻就走。 韩良站起来,搭着阿古的背推他出去,“受累了,游公身边有人陪着吗?” “没呢,没叫人陪着。” “那怎么行?我去看看。” 李缨察觉到韩良举止的变化,像清水炊煮成米汤,模糊而滑腻。他穿上游朱的衣裳,迎合小弟们的态度,正努力融入其中。 对于韩良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李缨并不真的理解。他和她各自行走的道路,注定会相隔得越来越远。韩良会有一点点在意吗?李缨察觉不到。 短暂的时间后,韩良回到李缨身边。游朱去见清河,阿古他们去前堂喝酒,周围终于不再有多余的眼睛和耳朵。 “肚子饿吗?”他亲切地笑着问。 “啊?”李缨这才仔细看满当当的桌案。 “游朱的心意,你接受吗?”他叠起双臂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时与她近在咫尺。 “好丰盛,镇尉大人的饭桌也不过如此,”李缨轻眨着眼道:“你今天来找我,还是游朱的意思?” “算是吧。”他有些无奈道。 “目的呢?对我许下毒誓后无法亲自复仇,所以借用你的帮助?” 韩良笑了,似天光从浮云中绽然放出,令负累的金衣黯然失色,“应该是示好,希望你为他保守不堪的秘密。” “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些。用刀割破某人的脖子,我也不想再试一次。” “我不会告诉他‘不用担心’。” “为什么?” “为了……” 见到你。韩良心里一软,被卷进无力的漩涡,“因为这样才能偷懒。” 李缨费解地看着他。一边追逐目标一边希望偷懒,应该相信吗?她忽然笑起来。 韩良默默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无法挪开目光。就这样,能简单地和你一起度过,是我所希望的全部。 像游朱希望的那样,阁楼的后窗开着。 相隔若干天后,清河并没有赐予他一条隐晦的身影以示欢迎。从高处飘出的酒气,让游朱心生狐疑。如果那间屋子里出现另一个和清河对饮的男人,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他攀上屋脊,踩着瓦片走到窗前,顷刻心安。静静的屋子里只有清河独自一人,桌上站着几只酒壶。 “我进去了。”游朱提醒道。 清河的面容被垂发遮挡,根本懒得开口,或许也有丝掺杂着委屈的高兴。 游朱跳进去,走到桌边时挨个摇了摇酒壶,计算清河的醉意。 “你没死吗?”清河嘟囔。 “我怎么会死?”游朱坐下,在锦垫柔软的触感中找回昔日记忆,“我只为你而死。” “她们说你流了很多血……”清河疲倦地摇着头,“童三做了坏事,所以死了。我对你提了同样的要求,你也差点死了。我很害怕又不甘心,根本没有公平这种东西。” “童三是意外,我…当然也是,和你没关系。”看清她的憔悴后,游朱很心疼,“蜜姑知道你这样吗?” 清河醉醺醺地哼笑,“她希望我因此多受点折磨吧。” “怎么会?” “当然会。”清河目光执拗地看着她根本没在意的某处,“如果她真对我好,就会告诉我:我是谁。她一定希望我是傻子,被死鬼和邪灵吓得胆小如鼠。我不要,我不怕,我才不是只能低头认输的人。” 酒壶被扔在一旁,酒水 分卷阅读26 汩汩流出浸湿了绒毯。心情躁郁让清河眼含泪光,惹人怜惜。 “别那么想,”游朱没有被美人的眼泪冲昏头脑,“蜜姑如果有恶意,何必留你到现在,处置一个小姑娘根本不费力气。” “也许她想用我换更多的利益……” 游朱一笑,“我愿意啊,只要你跟我走,用什么换都可以。” 清河吐着酒气冷冷道:“闭嘴,你和他们一样脏。” 游朱露出悲哀的痛色,“以前你总是说:阿游你最可爱。不行清河,你拿走我的心就不能再扔开。” 清河咯咯笑起来,仰起的脖颈在散开的衣襟中轻轻颤动,秀发垂地。 “阿游你最可爱了……”她嬉笑着说。 □过度描写屏蔽□。游朱忍耐着被刺激的欲望,几乎咬碎牙齿。 “帮我做一件事,就如你所愿。”清河忽然安静下来,同情地看着他。 “好。”游朱听见自己毫不犹豫的声音。 …… “你阿耶教你骑马射箭?” 分毫未动的酒菜像静默的聆听者,李缨和韩良的笑语在上方旋绕着,如此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恩,我阿耶不常回来,所以阿母和我住在外祖家。每天从镇尉府回来后,外祖就会教我识字。” 李缨不知不觉说完了自己的简单人生。无忧的小童或困顿的成长时,轨迹只是从镇子里到杂民井再到镇尉府。 “我啊,”韩良在李缨的催促下吞吞吐吐,“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家,被父亲送去学习‘杂耍’。” “杂耍吗?”她满脸惊奇。 “噢,对啊。刀枪棍棒,飞檐走壁,胸口碎大石……” “后来呢?” “因为个子太高没法表演,被辞退了。幸好遇到杜师傅。” “我没看过杂耍。”李缨眼里满满憧憬。 韩良一笑,“你想看什么?” 胸口碎大石……李缨只记住了这个,好像太过分。她并不知道别的名称。 韩良想了想,提醒她:要仔细看! 他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泼向高处。 撒开的水花像雨点直落下来,李缨惊慌失措时,一道看不清的影子从她眼前擦过去。让人惊慌的茶水从空中消失了,像雨过天晴。 ‘嗒’ 轻轻放下茶杯的声音。 李缨面对‘回到杯子里的茶水’时很难相信,“泼出去,再接住?” “没错。” “我刚才没有看清,能不能慢一点?”不肯相信他会做到,李缨认为一定有另外的解释。比如障眼法,就像阿耶‘变’出一只胡饼给她那样。 “你觉得我在玩把戏?”韩良微微一笑,忽然捕捉到游朱出现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他立刻对李缨道。 李缨领会,起身行礼离开。 韩良打开酒壶,慢慢地喝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蛋卷仔灌溉X 10;么么xi 第21章 第贰拾壹章 不能说是很糟糕,至少有了某种目标。回到妓房后,游朱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他有选择吗?没有。 欲望是生活的动力,美妙的或糟糕的,一旦陷入其中便欲罢不能。值不值得这种问题也会像惊雷偶尔响起,惊雷却无法成为动力。 没有清河的生活不可想象。游朱揉了揉额头,从指缝里见看到韩良走进来。 “游公。” “噢,坐吧。” 酒气随着韩良靠近时的举止挥散。游朱闻到,想起那则‘让他多喝点’的嘱咐。 一切都如他所愿,而游朱已经不再关心。对韩良和李缨的兴趣被清河的要求取代,必须完成的要求,游朱像即将远途的骆驼咀嚼着跋涉的距离。目标不是五十里外的高野,也非他熟悉的义州城,正是这点让游朱有些烦恼。 “阿良,你去过咏州吗?”游朱以拳扶腮,轻轻转过目光看向他。 “咏州,多年前过去。”韩良面容纯然,努力回忆道:“记得路过咏州时,我所在的杂耍班第一天就被砸了场子。另外,城中街上可以看见各色马匹,非常热闹。” 游朱露出笑容,“咏州出产马匹,民风自古彪悍,对外来人可没什么耐心。” “正是这样,”韩良点头道:“游公要去咏州?” “咏州……”游朱随口叨念着,从旁观看似乎是有难处,韩良立刻道:“小人愿为游公效劳。” 游朱一笑,“这件事可不容易。” “愿为游公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这种话游朱没少听过,韩良却显得与众不同。游朱有种直觉:韩良的话不仅可信,这个少年,会在危急关头助他一臂之力,关乎性命那种。 咏州,咏州,游朱陷入牵丝引线的筹谋。除了从蜜姑口中听到的咏州,清河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找出缺少线索的真相,游朱只有五成把握。 在他思索时,韩良配合地保持着沉默。直到,汗滴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衣饰包裹下的身体像自燃的炭火一样越来越热。 终于察觉到身边忍耐的喘气,游朱哈哈笑起来,“喜欢这感觉吗?” 韩良摇 分卷阅读27 头,“小人不擅长喝酒。” “喝一壶酒可不会让你雄姿勃发!为了替你鼓劲,我在酒里放了逍遥散,那可是达官贵人们才能享用的好东西呢。” “我……”韩良在燥热中觉得某种力量正在挣脱身体,非得像只咆哮的兽那样恣意忘形才是解脱。 “可惜啊可惜,你应该在李缨面前喝完才对。”游朱扶起韩良,“硬撑的确很辛苦,再忍耐一下。” 马匹驰骋在旷野里,除了星星的光,连风声也是阴阴黑色。 游朱和韩良一前一后穿过进山的哨卡,经过木屋却没停下,一直深入山腹抵达静月下的溪水边。 春日水涨溪满,月亮□□为筛乱的碎影,在水面铺砌银街自娱自乐。入水的声音惊动了岸边野禽,游朱从水底冒出来,仰面游到最深处,在寒意的刺激下‘喔哦’地叫出一声。 韩良泡在水里,呲呲向四周散发着热气,激情的泄除让他微微发颤。逍遥散带来的雄姿勃发并不是凭空增添力量,是抽空身体所欠的高利贷。 “怎样?”游朱出现在韩良身边。 “哦,好多了。” “你对李缨到底有没有意思?” “我定亲了。” “那就是有意思。” “游公,这对她不好。” “唉,”游朱不再勒逼他,停在附近的水面上,声音格外清晰,“阿良,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韩良转向他。 “我要去一次咏州,大约四五天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隐瞒这个消息。” “用什么藉口?” “称病,出麻疹的理由你看怎么样?” 韩良想了想道:“可以,麻疹不能见风。我会守在屋子外面。” “很好,我会让阿古听从你的吩咐。老佘不会多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离开了扶荒。” “我明白了。” 游朱神情十分愉悦,在月光下笑着承诺:阿良,我拥有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日上两竿时,蜜姑出现在后院,对在井边忙着清洗碗碟的李缨道:“我是不是说过?今天的事都交给小玉。贵客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这孩子还真是心宽呢!” 李缨不好意思地擦干手道:“让您费心了,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蜜姑呵呵笑道:“收拾?是好好装扮。我啊,在送给大人们的信里把你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英柳不是说缝制了新裙子?那就让他们好好地大吃一惊吧。” 李缨脸微红,为难地看看木盆里的碗碟……蜜姑摇摇头,“快去。” “是。”李缨只好离开。她并不是热爱劳作,而是从熟悉的事情中获得安宁。 妓房闲暇的那些天,正好够蜜姑操心她的亲事。联络适合对象的信件随镇尉府的公函一起送出去,达成意向后确定了见面的日期。正是今天。 从昨天晚上开始,李缨陷入惶惶不安的情绪,像心里横着一片雨云。如果稍微施加压力,就会落下心酸的雨滴。 蜜姑是高兴的,英柳也高兴,传出的消息被女妓们获知后,满院的扑鼻酸味也证明这是件美事。义州司马,酒坊老板以及一位戎镇都尉,李缨可以矜持地站在高处选择,愉快地走进顺遂生活。 仿佛能听见荒野上越来越近的车马声,李缨忽然一哆嗦,绕过心里的雨云,努力一笑鼓励自己。 “总算回来了。”英柳站在门边,目睹蜜姑‘教训’李缨,只等在那里。 “我……”李缨抿抿唇。 “亲事嘛,当然会很紧张。”英柳笑眯眯道:“阿缨,你可以选自己中意的人,这不是很好?我们要美美的,让他们大吃一惊。你会被当作掌中宝,绝对值得争个头破血流。” 李缨微微一笑,顺从地在镜子前坐下。 初试靓妆,垂睫朦朦娇欲闭,秀眉粉额定婵娟。穿上碧纱结绫裙,李缨皎洁芬芳如诗中灵仙……英柳为她系好腰后彩缯,挂一枚禁步,忍不住靠近她颈侧深吸了口气。 木兰,白露,小莲,英柳想用她知道的所有美好来形容李缨。一个武夫或酒匠又怎么配得上她? 第22章 第贰拾贰章 “噢哟,你来了。” 杜五拿着刚拔出的葱韭,拖拖沓沓走回门前时,看见阿风提着一只小筐正要进去。 “阿母做的烙饼。”阿风抬高那只小筐,对杜五宣告。 “嘿嘿,我已经闻到了。”杜五略显夸张地向阿风挥动手臂,“进去吧!我准备了点心等你来呢。” 他愉快地看着蹦蹦跳跳的阿风,默默感叹:这个时候的孩子真是可爱,不会麻烦也不会太聪明。 放下葱韭,杜五从木橱里拿出糯米点心给阿风,“当心,浆糊还没干,手上会沾得黏糊糊噢。”他笑着提醒玩弄花簪的孩子。 “这是什么?” “是石蜜糕。” “都给我吃吗?” “带给你阿母也尝尝。”杜五从花簪盒子里拿出最可爱的一支,打算送给阿风。 嘴里塞满糕点的孩子,厌恶地摇头,“我绝不戴那个。” “奇怪,这是我第一次被嫌 分卷阅读28 弃。”杜五手拿花簪嘟囔,目光犀利地看着阿风,“讨厌花簪的话,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骑马,还有卫兵手里的弓箭!” 杜五确认了早就怀疑某件事,哈哈笑起来。不久奇怪地问:“你不用去妓房吗?” 阿风揉揉鼻子,“阿姐不让我去。” “为什么?” “她要嫁人了,今天会和对方见面。” “这是件大事……”杜五忽然变得一脸肃然,想想后对阿风道:“虽然帮不上忙,你也会为阿姐担心吧?” …… “阿风,你来看姐夫吗?” 梁婆和几个女妓正在议论李缨,看见孩子一本正经地走进来,脸上残留着兴奋道。 “阿风,你很快就能住进城里啦!”某人跟着善意调侃。 阿风问:“我阿姐在哪里?” “你阿姐在走道最后面那间小厅里,不可以进去,在窗户外面悄悄看一眼吧。” 阿风走后,女人们回到热烈的议论中:神气的卫尉边将,沉稳的司马大人和年轻的酒坊继承人。李缨会选择谁呢? 走道尽头,用心布置过的小厅门扉半掩,温柔的熏香从门缝间徐徐游出。沿着蒲草席一直向里看:油亮的彩漆案几后面,三个陌生男子坐在由桃竹和绢丝编织的坐垫上,正和蜜姑寒暄。 在他们身侧,竖着一面白纱步障。半透的白纱如雾,澹澹如花的玲珑身影如秘藏在深春里的小蕾,多看一眼,多一分异样的怀想。 既然为佳人而来,无法不抱有怀想。坐在下首的酒坊继承人王隐和都尉万成大魂不守舍的样子,蜜姑清楚地看在眼里。而年长的义州司马贾怀遇显然更有克制力。 “贾公,再次见面,您更添风采了呢!” 蜜姑的声音像涂满蜡脂的银梭,在李缨和男人们之间织出经纬。 纱障后的李缨低头看着手中圆扇,窘迫大于好奇。关于这三人:司马贾怀遇年纪最大,身份最高,实为续弦。都尉万成大和蜜姑在镇尉夫人羊氏处结识,据说是极正直的人,而王隐则是意外之客。 蜜姑邀请的是王隐的兄长。可惜,这位兄长已于数月前病逝,继承酒坊的王隐同样需要一位妻子,所以欣然而来。和贾怀遇,万成大坐在一起的王隐腼腆朴实,素色深衣上纫着守孝的白边,看上去既不神气也不沉稳。 只有蜜姑知道:如果将他们各自拥有的财产堆成钱山,贾怀遇和万成大只能缩在王隐脚下的深渊里。 “阿缨,来见见客人吧!”蜜姑柔声道。寒暄是为了熟悉,见面才是唯一的目的。 “是。”李缨从纱障后走出去,玉手持扇羞遮面,惊艳郎目。 案后的三人屏息恍然,看不足湛湛秀色,盼望能得美目宛转一顾。 李缨微微一礼,退回白纱屏后。男人们像引着脖颈的鹅,连贾怀遇老暗的双眼里也发出少年光彩。 “蜜姑,你的心意我当然要接受,这件事可以定下了。”贾怀遇第一个发声,矜持地点点头。 “贾公,蜜姑的心意我们都收到了,议亲靠的是诚意,不是口快。”万成大半笑道。 “我,我也打算争取一下。”王隐鼓起勇气,挺直的肩臂透出决心。 蜜姑向纱障后观望,李缨没有任何表示。 “虽然你们都确定了态度,也要给阿缨一点考虑的时间。我会尽快送出消息,这样可以吗?”蜜姑满意地问。 “当然可以。”王隐立刻道。贾怀遇和万成大也只好点头。 接下来是蜜姑安排的酒宴。由平在门外等待时,贾怀遇和万成大都磨磨蹭蹭地不肯先走,担心对方会私下采取某种行动,直到谈妥互相监视,同进同出才算了结。 红日西沉,白月东升。 度过酣畅又得意的一天后,蜜姑期盼着杜五的到来,好对他倾诉自己的心情。 趿着麻履的宽厚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让蜜姑颇为失落。 离落星光下,对此一无所知的杜五骑着一头疲乏的白嘴小驴,不慌不忙地向黑峻峻的深山前进。 深山里的圆木排屋周围一片寂静,跳动的火把因寂静而显得温柔。韩良靠在一把木椅上,为游朱守护一间空寂的屋子。 火光微微一闪,韩良转头看向风来的方向。杜五带着一片黑影走到他身边,揉着被小驴脊梁磨痛的臀。 “您从哪里来?”韩良站起来行礼。 “说来话长。” 走进屋子,杜五坐在游朱的虎皮软榻上,舒适地叹出一口气,“李缨要嫁人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韩良突然失去了方向,停滞的感觉,笨拙地需要费力才能找出真相。 “很惊讶吧?阿风说出来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杜五慢悠悠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的确很突然,”迟缓的不决断显示出韩良的挣扎,“对方是谁?” “噢,一共有三个,富有男子汉气概的和家财万贯的公子,以及老得能做李缨阿耶的狡猾家伙,蜜姑的眼光真是包罗万象。” “谁是幸运的人?”韩良沉沉道。 “唉呀,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冷,好像这里快要结冰了……”杜五感觉到异样的压力, 分卷阅读29 抱着腰道:“我很清楚,你要对李缨的幸福负责。所以,在你不能脱身的时候,绝不会袖手旁观。” 韩良的视线轻轻移过去,“师父?”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杜五坐直身体道:“阿风告诉我:最老的那个家伙在决定求娶后,竟然还和女妓们一起饮酒作乐。李缨怎么能嫁给这种色鬼?所以我在他回去的路上敲断了他的腿。” 韩良失笑,“您辛苦了。” “其余两位,一个看起来又凶又无趣,一个弱弱的不够担当。我认为:他们都不能让李缨幸福。” “您……” “没错,我的确那样做了,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cy 灌溉5瓶;不辣不辣不辣 1瓶;么么xi 第23章 第贰拾叁章 ‘杂民井里有人捡到一头白嘴小驴…’ 令人羡慕的消息在扶荒掀起寻宝热潮,人们徘徊在白嘴小驴出现的石滩上,即使毫无盼头也不肯离去。憧憬幸运的力量无疑强大。 妓房的女人们对驴没有兴趣,不过互相议论几句驴的价钱打发时间。龟公由平听到后却心怀浅默的疑问:司马贾公的随从,骑的也是一头白嘴小驴……这是他昨日相送时亲眼所见。难道其中有某种关联? 到了晚上,蜜姑从镇尉府都头那里听到惊人的消息:昨日夜半,司马贾公的随从跑回镇尉府求助,道:他们在路上遭遇诡异袭击,贾公折了腿骨无法移动,请派人相送回城。 邀请贾怀遇来扶荒的蜜姑不禁心惊肉跳。 都头又道:“贾公在扶荒遇袭,裘公下令严查这件事。” 蜜姑紧张地问:“查到了吗?” 都头笑笑,“你听听!贾公的随从道:是一阵风吹翻了马车,有十几只手向他们抛掷石头,连贾公自己也说不清腿是怎样断的。蜜姑,你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童三…”都头小声提醒,“那个东西,它还在附近。” “噢,天呐…”蜜姑的脸转为煞白,眼珠不住地往上翻。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晕过去。 厚重的麻履击打着妓房前的木阶,熟悉的脚步声拯救了蜜姑。她离开都头追随走进来的宽厚身影,当杜五发现她紧跟在身后时,不免吃了一惊。 “所以你认为真的有那种东西?”杜五慢吞吞地发问。 蜜姑压低有些激动的声音,“不然呢?童三和贾公,他们多少都和妓房存在关系,你应该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我看,他们是遇到了旋风。将戈壁上的风比作邪灵倒也恰如其分。因为旋风,惊慌失措的马夫掀翻了车辆,致使司马大人受伤。随从们担心会被责罚,因此胡扯一通。这样的解释才合乎情理。” 杜五的坦然带给蜜姑力量,她愉快地接受了‘随从狡猾的胡说’,并对都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嗤之以鼻。 而杜五感到惊讶的只有一点:留在山里的驴子,也会像小狗那样循着气味跟来吗? “阿缨,当心噢!” 英柳将酒菜放在案上时,笑着提醒。 “噢,”走神的李缨忙往后让开,抬起头道:“这么多,总觉得很浪费。” 英柳包着发髻,像个任劳任怨的仆女般摆弄着碗碟,“高兴嘛,你再等等,灶间里还有一盅汤。” “我去。”李缨站起来。 “也好,我换件衣裳。”英柳莞尔一笑。 李缨穿上木屐,沿着门廊往前走,在转角处听到一声突然的招呼:恭喜你。 李缨回头,看见有人坐在阁楼下面的木阶上,是清河。 谈不上愉快或不愉快,李缨虽然和清河无话可说,也想听听:在一时兴起的甜言蜜语和忽然翻脸的威胁后,她又怎么了? “你竟然在议亲!司马,卫尉和富商,他们都比阿良有价值。我没冤枉你吧?” 清河的话让李缨有些失望,“你想为自己开脱?证明那样对我是理所应当。” “事实如此。阿良不让我碰他做的簪子,却送你柴刀,他也从不会来妓房找我,虽然大家都知道我盼望那样。你得到了他真心的笑容,又迫不及待地嫁给别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无情的女人?” “如果我真可以无情…”李缨的心被捏紧,忍住动容轻声道:“你有一座阁楼,可以躲在里面‘痴心妄想’,我不是你的点缀,不在意你怎样看待。韩师傅,他永远是我的恩人,我会祈佑他和未婚夫人白头和美。” “谁是未婚夫人?”清河因为意外,从木阶上站了起来。 “蜜姑应该清楚,”李缨只想避开她的情绪,离开前沉沉道:“真的不打算,为自己做的事道歉?” 清河一怔,转身走上阁楼。 “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太烫了?”英柳站在门口探望。她换了裙子,薄施妆容,为了让李缨看见美美的自己。 “着急了吗?”李缨笑着走过去。 “当然。”英柳接过汤盅,和她并肩进门。 “贾公受人敬重,万大人孔武有力,王家郎君多金本分。他们各有所长,照顾你阿母和妹妹都不成问题,这是你的一辈子,要好好考虑。”英柳喝一口 分卷阅读30 米酒,认真道。不知为什么,原来的热情变得有点不愉快了。英柳不想失去李缨身边亲密的位置。 “英柳,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英柳看着李缨木木然的脸,那双明霞般的眼睛正在变成湿幼的寒泉。 “我是因为无路可走才嫁人不是吗?大家都觉得应该高兴,可是我害怕。” 英柳不再顾忌,像此时李缨需要的那样,握着她的手道:“贾公比你大十几岁,虽然会比较体贴,夫妻间的乐趣就要差些。万大人是边镇军士,将来难免有伤亡的危险,你阿母也会介意这点吧。王家郎君倒不可多得,蜜姑说他上无父母兄弟,只有祖母。你们两个互相依靠,哪会有不合美的道理呢?” 王家郎君…李缨努力回想。淡淡眉目融在一件青衣里,没有底气的小小声:我,我也争取一下。那个孩子,感觉还不坏。 “相信我不会看错!”英柳给李缨鼓劲,“明天告诉蜜姑,我们选王隐。” 翌日,英柳去找蜜姑时,蜜姑正对着一封急送来的信函,满怀惊惧和惆怅。 万成大在信里道:自己在回边镇的途中不慎坠马,伤了右腿,希望蜜姑能等他伤愈再谈亲事。恳切恳切。 英柳察觉到异样,蜜姑却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虽然还没有王隐的消息,蜜姑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也不会幸免于难。 出于保护妓房生意的考虑,蜜姑对贾怀遇几人从此闭口不提。如果他们的遭遇和邪灵搭上关系,谁还敢来妓房呢? 出人意料的是:数日后的晌午,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妓房门口。王隐抱着一盆芬芳的茶花,拖着一条绑有支棍的伤腿出现在众人面前。 “能不能,让我见李缨?”他似为相思苦,拘谨又大胆地问蜜姑。 “我怎么能拒绝呢?”看到王家随从抬进来的那些厚礼,蜜姑喜笑颜开道。 由平伺候王隐去上次见面的小厅,搬来胡椅和高几供他休息。蜜姑亲自去后院找到李缨,让她换衣梳妆。 “受伤了吗?”英柳帮忙李缨时,和蜜姑确定发生的意外。 “是啊,马车在路上出了状况。阿缨,就算受伤也会坚持来看望你,这是值得珍惜的心意,连我都很感动呢。”蜜姑难得絮叨不停,“注定会相遇的缘分,真是让人开心。” “阿缨,太好了!” 在蜜姑和英柳,以及妓房所有人闪闪发亮的关注中,李缨走进了王隐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蛋卷仔 灌溉X21;抱抱韩仔仔:我,在路上! 第24章 第贰拾肆章 没有圆扇遮挡的臻美容颜,娟静微步,李缨像镜花水月中忽然浮现的幻景,让王隐外呆呆而内乱乱……起身行礼时甚至感觉不到伤腿的疼痛。 李缨静静回礼,在另一张胡椅上坐下。 从小厅外面,传来女妓们衣裙摩擦和挪动脚步的细簌声,很快有人关上了门。 ‘她真会成为我的妻子?’佳人如梦,王隐觉得这份幸运简直难以承受。 “郎君的腿怎么了?”李缨以待客的立场表示关切。 “我我我,” 听见自己磕巴的声音,王隐吓了一跳。如果不闭上嘴,他的心或许会跳出来。 因为是家中次子,王隐没有像兄长那样自幼接受父亲教导以便继承家业。父亲和兄长全心投入酿酒坊时,他由祖母照顾,和几个伙伴一起在书馆中消磨无忧时光。最出格的事,不过散学时坐在城门边的柳树上,喝着酪饮观望过往女子。和李缨相比,她们就像河滩里的石头。 正因如此,王隐数月来第一次体会到身为酒坊继承人的好处。 随着小腿上的疼痛慢慢清晰,他终于从轻飘飘的紧张里落下地面,对李缨道:“我,家中经营酒坊已有三代。酿酒,你也许不太明白……” 李缨道:“我见过阿母酿酒,年节或祭祖的时候家里都会为那个忙碌。” 王隐点点头,“我们每年用来酿酒的谷米上百万斛,敞院里的酒坛比人还高,出酒的铜釜需十人协力才能操作。” “那么多?”李缨很惊奇。 “是啊,朝廷有诏令不得私酿,只有官属酒坊才能沽售。从义州到边镇,大家喝的都是王记的高王酿。” “蜜姑这里也是吗?” “当然。所以蜜姑才会和我阿兄相识。” 那可真不怎么样。李缨忍不住想:高王酿是因为官属的庇佑,才能独占一方吧? “啊,”王隐想起自己一路悉心呵护的茶花,撑着伤腿站起来送给李缨,“这盆雪塔皎洁芬芳,就像……女郎你一样。” 两尺高的花株,加上泥土瓷盆很有些分量。王隐咬牙拿着花,发现李缨的目光忽然飘去了窗外。 窗外有什么? 李缨觉得自己看到了韩良。 真的是他还是幻觉?王隐和茶花留不住李缨的心思,她开始坐立难安,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局面去求证。 刚才,韩良的确默默无声地站在那里,哀伤地看着她。哀伤?李缨站起来,飞快地一礼:“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多谢您的拜访。” “啊? 分卷阅读31 ”王隐看着她快步走出去,来不及有所表示。 小厅后的窗边没有人,半开的后院小门似乎是种指引。才到门边,黑马和靠在墙边的少年映入眼帘,李缨的急切变成窘迫。他知道了,在和他议亲不成后,她又选择了别人。 四目相对,韩良直起身体道:“阿风不在吗?她说过要学骑马。” “是,今天是送粮的日子,他和杂民井的孩子一起去拾米。” “原来是这样,你……” “我……”李缨有点焦躁。她从王隐那里紧张地跑出来,一定很奇怪吧。 “你今天很好看。”韩良抿了一下唇角,露出笑意。 或许该笑又觉得委屈。老天,不如让我就这样消失吧!李缨像钻进灯笼里的蛾子,厌弃这折磨。 “阿缨!”蜜姑寻找的声音在不远处。 “跟我走吧。”韩良向她伸出手。 戈壁,从未这样可亲。马背上的颠簸让李缨想起了阿耶。乘风而行,在阿耶怀里,幼年的记忆苏醒过来。 停在刀切般耸立的巨石前,韩良勒住缰绳,牵着李缨下马。李缨抬头看巨石高处,被日光干扰的视线模糊不清,一阵晕眩。 “有十丈高吗?”她问。 “恩,差不多。”韩良考虑后回答。 “爬上去看看?” “好。” 空旷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强烈的风摆动裙裾,影子在他们身后开心地牵着手。 她看着不断向前的足尖,心情轻盈如云纱,小小声,“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为什么愿意来?” “我先问的。” “以为你会喜欢。” 少女露出憨笑,“你在窗后干什么?” “听见了你的声音。” 李缨跟着他的步伐,在脚下碎石发出的咯咯怪叫声中道:“去镇尉府做仆女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因为可以让阿母和阿风过上好日子,就算后来很辛苦,为家人就是我的幸福。因为你们的恩情,我没有被卖去异乡,走出镇尉府的时候,我想:再也不要被别人决定命运。可是,还是不行,我必须说服自己变成另一种样子。” 韩良想了想道:“我被父亲送进‘杂耍班’的时候,很不情愿,因为要离开母亲和妹妹。那些年真的很辛苦,为了家族,就是我的荣光。无论是否从心甘情愿开始,像烙印一样的信念已经融进我的身体里,我很清楚:这样的我更好。” 她抬起头,“你在劝我接受改变?” 他低下头,“我们和很多人相遇,却只执着于唯一的笑颜。自己,是磁石一样顽固又神奇的东西,在穿行的岁月里捕捉,吸附属于你的部分。只要不忘记,就不会失去自己。” 李缨的心忽然一痛。我害怕忘记现在的感觉,还有你。 犹如被高举在空中,蓝天像融化的冰紧贴着心。扶荒在遥远地平线的灰蒙蒙处,李缨站在巨石巅峰,努力辨认家的位置。 韩良走到她右侧,高高地遮出一片阴凉,李缨回应感谢的笑容。 一颗石子随即被少年踢落深渊,开始莫名的历程,若无其事的样子盖不住别扭的语气:“他是你想要的?” 李缨怔怔,在粗粝的风中变得不愉快,“你这样问,不是很奇怪?” 韩良小小声,“我师父说:既然帮了你,就要对你的幸福负责。我觉得很有道理。” “对我的幸福负责?” “你不愿意?” “别开这种玩笑。” 她转身往山下走,离开他的影子。 既然已经定亲,就不要提幸福的责任啊。只要想到那个幸运的姑娘,我就会心痛得透不过气。不应该纵容的妒忌,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虽然我们站在一起,那又怎样? 在韩良追随的视线里,李缨冲动的脚步忽然歪斜,那双为王隐换上的丝履裂开了。 她无助的站在那里,扬起的发丝在曜日下如含英的光辉。 他跑过去,俯身背起她,默默前行。 第25章 第贰拾伍章 “没问题吗?” 得到李缨肯定的答复后,韩良将缰绳送到她手中,目送黑马载着她步入镇门,自己则去见杜五。 银匠铺外墙侧拴着一头白嘴小驴,一边咀嚼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韩良。 “师父。” “你来了。”杜五从角落的地上爬起来,嘟囔:“糟糕,最小的那把刻刀不见了。” “没有放在盒子里?” “奇怪,应该不会这样啊…”杜五拍拍膝盖在案几边坐下,迷糊的神情还停留在脸上。 “您买了一头驴代步吗?”韩良以为:那是为了方便去高野售卖花簪的缘故。 “不是,”杜五摇摇头,“它被人兴高采烈地牵回去,当某种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又被丢弃在荒地里。总之,我有责任照顾它。” 韩良笑笑,“这样也很好。”他从怀中拿出小巧的木盒,“这个,请您交给信使带回京都。” “要送回家吗?”杜五接过去。 “恩,是前段时间做的簪子。家里的小妹,五月节那天要出嫁了。” “原来 分卷阅读32 是这样,”杜五仔细收好后,有些疑惑地问:“之前和你一起骑马出去的人是李缨?似乎是又不能确定,像美丽的星河从我眼前闪过。那时候我正在镇外的石滩上找驴。” “您没看错。”韩良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去了白石崖。” “唔,”杜五交叠起胳膊,郑重地点着头,“有关幸福的事,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呢?” 韩良耳根微红,低头一礼,“很感谢您。我有点困惑:这件事,似乎无法用现有的能力解决。” 杜五默想着,像在心中捻柔纤细的绵纸,沉声道:“我离开故乡,已经是四十年前的往事。年幼的孩子被送到君王面前接受挑选,踏入最好也是最坏的人生。我所珍惜的家人和温暖像被磨平的印记,最后变成‘那很重要’的干瘪符号。不会休止的考验和职责,坚韧内心的同时带走泪水和笑容,在双亲相继离开人世的时候,毫不知情的我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羁绊。我们这种人,是活在日光下孑然的影子,连在睡梦中都会担心泄露隐秘,也带给亲密之人异常艰苦的考验和不可预计的危险。因为见过太多,最终再也无法投入平凡生活,在老迈时不能忍受痛苦而自尽的同伴让人不禁落泪。为了幸福,阿良你准备好了吗?” 韩良默然,片刻道:“我希望她幸福。” “只是希望她幸福?” “对。” 杜五无言以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遥远得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年轻的誓言和泪水隐隐发光。 妓房后院侧的巷子里,李缨将黑马拴在韩良告诉她的位置,为了隐藏破损的鞋子所以走得很慢。 院门一如既往地虚掩着。李缨准备进去的时候,英柳突然出现在门里,圆睁着双眼,像检查一件瓷器那样紧张地打量着她,“怎么突然不见了?蜜姑让由平出去找了很久。” “对不起,我…”李缨编不出理由。 “快进来啊,”英柳奇怪地问:“头发怎么这么乱,像赶了几十里路。” “王家郎君走了吗?”李缨心虚地问。 “他想等你回来。蜜姑担心天黑后路上不太平,催他回去了。” 在屋子里,英柳看见李缨脱下面目全非的鞋子,忍不住道:“阿缨,你怪怪的。心事这种东西,用力藏起来会很辛苦。” 李缨慢慢坐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英柳,我累了。” 英柳看着她,小声道:“那就歇歇。” 闭门出去后,出于疑惑,英柳去李缨回来的巷子里看了看。乱发和坏掉的鞋子,让人有不安的猜想。 她看见了正要牵马离开的韩良。 “慢着!”英柳像发现窃贼一样,凶凶地跑过去,“韩师傅,你为什么在这里?” 韩良没有回答,低头一礼转身。 英柳绕过半圈,拦住他,用不容回避的口气责问:“是你带走了阿缨?” 韩良静静站着,英柳焦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对阿缨做了什么?快点说出来,否则后果自负喔!” 韩良问:“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我是希望阿缨幸福的人!”英柳仰头盯着他,傲人的酥|胸和主人一样张扬出愤怒的气势,“她是苦命的孩子,现在终于可以拥有美好人生,你要明白这一点。如果某个抛弃师父,和女孩们暧昧不清的家伙欺负了她,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韩良想了想,道:“明天晚上请抽空来银匠铺,我有重要的事拜托你。” “我为什么去那种地方,你想怎样?”英柳缺乏信任地往后缩了缩。 “事关李缨,请保守秘密。” 说完,韩良低头一礼,绕过她离开了。 ‘秘密’生有牙齿,让英柳难以安然。即使她一再轻视,也无法不关心李缨的秘密。 对于这件小小的意外,蜜姑也没有为难李缨。既然连王隐都不介意,她何必大惊小怪? 到了晚上,李缨入睡后,习惯在夜里保持清醒的英柳忽然听见呜呜的哭泣。她点亮油灯,发现李缨在梦中满脸泪痕。 ‘不要哭,我也愿意守护你呢。’英柳带着点忧愁那样想:‘我会赶走你的烦恼。’ 翌日,被秘密和猜想折磨的英柳甚至盼望夜晚来临。‘我去王婆那里买一捆麻纸’用这个理由离开妓房后,她第一次走进银匠铺。 韩良在等她。他端坐在案几后,被一团皎月般的光芒笼罩着,身后清影通透。如此景象,让英柳心中关于他的不洁猜想霍然一空。 “李缨,她还好吗?”韩良请英柳坐下。 “她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做事,似乎没有脾气却很倔强。只有我知道她在苦恼,没精打采地对着屋顶发呆……怎么想,嫁给好脾气的有钱人也是值得庆贺的事。”英柳对韩良倾诉出自己的忧虑,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让她自己都意外。 韩良眉头微蹙,“她在苦恼什么?” “她对嫁人心怀恐惧,还说过‘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傻话。同为女人,我倒是能够理解,要和某个男人共度一生,除了表面的样子,很难了解那是怎样的人,也许会有完全不能忍受的隐晦之处。俗话说‘嫁人如投胎’的确没错。” “感谢你对李缨的关 分卷阅读33 怀。”韩良诚恳地低头一礼。 英柳很意外,“你这种态度,又是什么立场?” 韩良一笑,“我们的立场相同。” 第26章 第贰拾陆章 天亮了。李缨在紧绷沉重的感觉里睁开眼睛,雾障般的梦境被清晰的触感替代,越退越远,逐渐破损,无迹可寻。 无知觉的一声叹息后,她发现英柳盘腿坐在褥垫上,神情极为静穆。如果不是搁在膝盖上的两团酥|胸过于凸显,将此刻的她比作某位菩萨也未尝不可。 李缨一阵奇怪,撑手坐起来。 “英柳,你没睡吗?” “噢,没关系,我整天都可以睡。”英柳用从未有过的深沉目光注视着李缨,好像她是珍贵易碎的东西,她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事吗?”李缨问。 “没有,不用为我担心。”英柳矢口否认,一动不动地继续坐在那里。 “好。”李缨一笑,还觉得奇怪。 她出去后,英柳从臀下抽出枕头,伸手进去摸到一块硬沉的东西。如果拿出来,晃眼的光芒会照亮整间屋子吧。在扶荒,人们引为自豪的金子是灵魂般可闻不可见的东西。 据说,淘金工们离开洞穴深处时,甚至需要喝下泻药以防将金沙藏在身体里。 英柳握着金子,被体温滋润的金块像驯服的宠儿躺在她手中,传递出强大的力量。那是无所不能的力量,让英柳褪下鄙陋的外壳,如同重生。不可思议的改变,当她离开银匠铺后,自然发生了。 “李缨想做什么都可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震惊下,英柳只记住了韩良的这句话。显然,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块时,契约已经达成。 怎样释放拥有的力量?英柳知道她应该从哪里开始。 “阿缨,过来一下。” 蜜姑从阑干后面响亮地招呼。就算到了这个时候,那孩子也认真做着仆女的工作,让蜜姑有些意外。 “坐。”蜜姑指指身边的位置。 “之前英柳告诉我:你挑选的是王隐,我也觉得他最适合你。”蜜姑慈爱地对李缨道:“设身处地想,你一定希望尽快离开这里,没错吧?既然王隐表达出真诚的心意,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再耽搁了。坦白来说,这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上次应邀而来的三人,贾公和万大人也在回去的途中伤了腿,这件事多少有些诡异,加上童三的谣传……王家得知真相是早晚的事,如果因此横生枝节真的很可惜。所以,亲事是否就此定下?我们直截了当就好。” “他们都受伤了?”李缨难以相信。 “是啊。最近我的心情难以轻松,这间妓房已经处于浮浪之中,由莫名天意引发的灾祸总让人措手不及。能为你谈妥这门亲事,也算是一种欣慰吧。” 李缨顾虑蜜姑的感受,犹豫道:“我觉得太快了,” 蜜姑笑了,“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不需要更好。”李缨下意识道。 “你在担心贵人之家高不可攀?”蜜姑揣摩道:“缺乏自信,这是因为你太年轻的缘故。年轻的女孩们有各种期望,事实上:不管嫁给何种人都会接受现实的考验。” “蜜姑,既然阿缨不能下定决心,她可以慢慢的考虑啊。”英柳忽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像仆女一样站定在李缨身后。 “我和阿缨在谈事情,并没有叫你过来。”蜜姑有些愠怒。许英柳不仅日常怠工,似乎也更自大了。 让人惧怕的蜜姑的怒气,对英柳没有产生作用。她活像个找茬的斗士,“您,总是自称宽厚随和,为什么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你说我欺负阿缨?”蜜姑露出‘你疯了吧’这样的表情。 “我没有疯,”英柳甩甩袖子,“阿缨不是卖身的女妓,只是欠了点钱。王隐带来的礼物,应该足够抵消那个数目了吧?您绝口不提让阿缨回家,催促她下定决心,是为了获得更多好处。让阿缨和家人一起面对这件事,才合理不是吗?” “阿缨,你也这样认为?”蜜姑从木榻上跳起来。 “我……”李缨费解地看看英柳,“虽然我没那么想过,但的确想回家。” 英柳继续发挥:“您!自己留下了所有礼物,这点王隐是否清楚呢?他来看望阿缨,您得到了珠宝和布匹,只给阿缨一盆花?根本说不过去。承认吧,您想用阿缨卖个好价钱。” “见鬼,”蜜姑发出呻|吟,“好,阿缨,做个决断吧。相信我还是这个疯子,你要走我绝不阻拦。” “谢谢您这些天的照顾。”李缨站起来深深一礼,克制了喜悦的笑容。 难以相信。 李缨在英柳的催促下收拾简单的行礼,动作迟缓,“蜜姑真的气坏了,我担心你以后的处境。” “你只要考虑自己。虽然我刚才的态度有点过分,这样才能让蜜姑痛快放手。” 英柳边说,边一百零一次提拉抹胸。紧紧夹在双乳之间的力量之源,必须贴身保管才算安全。 “英柳,我会把你赎出来。”李缨用湿润的眼眸看着她,感动仍没消散。 英柳目光一闪,老脸一热,羞羞声: 分卷阅读34 “你要我吗?” “要!”李缨笑了。 走出妓房,李缨的脚步轻得像一支羽毛,笑容是泉水涓涓不息。低矮的房子,变形的石板,路边阴郁的狗,每个都可爱。役使后的自由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回到杂民井,李缨喜悦地告诉阿母:自己可以回家了。姜氏泪流满面,终于放下对女儿的愧疚。 李缨安慰好姜氏,开始收拾窝棚里的东西,“阿风去哪里了?” “去杜师傅家了。” “阿母,晚上想吃什么?” “杜师傅前两天送来一条鱼干,总是麻烦他……你煮好送过去,顺便叫阿风回来。” “好。”李缨挽起袖管出去。 “咳!” 忽然传来陌生男声。李缨转身,有些面熟的男人立刻道:“韩良受伤了,有人让我来告诉你。” “怎么回事,伤在哪里?”李缨追问。 “一两句说不清,我还有事。”男人急于脱身,在臀上蹭蹭手,狠狠看她一眼就走。 蹭手的动作提醒了李缨。在妓房,来送酒菜的人当中,韩良叫他阿古。 怎么会受伤呢?李缨的心乱了。 “阿缨,是谁?”姜氏在屋里问。 李缨紧张地走进去,“阿母,有个人来告诉我:韩师傅受伤了。” “受伤……”姜氏催促道:“快去找杜师傅!看能帮上什么忙?” “我知道了。”李缨跑出去,跑得更快。 她想起韩良坚实的步伐。粗粝的山风从耳边吹过,他肩上有冰雪的味道。 “脚痛吗?” 她乖乖搂着他的脖颈。听见的声音,震动着从背负她的胸腔里传来,和从口中不同。就像,在他身体里还藏着另个小小的他。 第27章 第贰拾柒章 李缨努力奔跑,在迈不动脚步时停下来喘气。山影从远方与她对视,隔着旷野和风。 当李缨按照阿母的吩咐去找杜五时,银匠铺里只有满头大汗的阿风在。李缨顾不上看阿弟在干什么,得知杜五外出不知去向后,决定让阿风转告韩良的情况。 银匠铺外有头可爱的白嘴小驴,有一瞬间李缨想过用它代步……毕竟镇子和金矿之间有近十里的距离。或许稍后,年迈的杜五会更需要它?如此想着,李缨重新向镇外跑去。 呼呼,她喘气的声音几乎震破自己的耳朵,沉重拖沓的双腿和灼热悬浮的脑子似乎要分为两截。无边天地里,忽快忽慢,孤单前行的少女和石砾融为一体,辛苦跋涉的意义是勿需他人了解的心甘情愿。 提着脱齿的木屐,汗水的挥洒让李缨的眼睛更明亮,容颜更明艳。把守道口的兵士在一种震惊中退缩了视线,不声不响地让开道路。 依照记忆中的位置,她在不久后抵达山里的木屋,向看见的第一个人打听韩良的下落。 “阿良?”那人转着眼仁回答:“他应该在游公那里吧?” 李缨从平淡中听出异样,“他不是受伤了吗?” 男人奇怪地打量着她,慢慢走到不远处的廊下和另一人耳语起来。忽然噗哧一笑。 显然因她而起的笑声让迷惑的李缨觉得羞辱。她走过去,向那排静闭的屋子大喊:“韩良!” 嗤笑的两人噤声看着她。居中偏左的门开了,韩良面带疑惑地走出来,惊心于她赤着双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他紧张地跑过去,视线掠过残破的木屐落在她气呼呼的脸上。 为什么觉得好可爱?他跳过这个不适时宜的念头。 “有人,就是那个阿古,他说你受伤了。”李缨皱着眉,不甘心地在他上下寻找伤痕的线索。 “阿古?”韩良显然不知情。 李缨忽然明白了。是谁总在她和韩良之间无事生非?是谁可以随意命令手下戏弄别人? 她绕过韩良,跑到他刚走出的那扇门前,猛地推开! 屋子中间竖着考究的屏风,四壁多宝格上摆放着玉器铜鼎,铺着绚烂虎皮的木榻在屏风后若影若现。并没有人。 李缨走进去,一直走到内室门前。床榻的织锦帷幔下面露出半截鹿皮靴子,镶边的流苏在微微晃动。 “游朱,你出来!”李缨将一只木屐扔过去。被击中的锦布下显出鼓鼓囊囊的身体。 “怎么能这么无耻?简直是玩笑!让你这种人成为役工们的英雄。我才是被戏弄的对象,你有什么资格躲起来?” 帷幔痛苦地揪成一团。游朱默默祷告:让她快点离去。 如果问游朱是否如此惧怕过某人,只有手拿藤条的母亲而已。难道被伤害过的身体已经埋下受虐的阴影?只是听到她的呵斥,也会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我可以解释这件事。”跟来李缨身后的韩良轻声发话,为游朱解围。 在另一间屋子里,她低头看着手中茶水,等待他的解释。 “是我没有想到。”韩良将一双宽大的新鞋放在她脚边,轻声说。 回到山里后,游朱对韩良的忠心守护予以嘉奖,方式是让他去和李缨相会。从阿古那里听到:李缨在议亲的事后,游朱显得很光火。‘敢抢我兄弟的女人?先 分卷阅读35 砍胳膊再断腿’当时他就这样决定。 教训王隐轻而易举。游朱这样表示后,遇到王隐的小弟都会出手邀功。为了避免再扯进王隐,韩良只好告诉游朱:李缨对他并没有好感。 “所以,这是?”试探。李缨心里一惊,脸上浮出霞雾般的红晕。 韩良默默无语。她因为担心他一路跑来。他高兴得无法形容,却不能有所表示。 关于幸福,阿良你准备好了吗?师父询问的:是幸福所带来的责任。 还没有牵住她的手,韩良已经觉得亏欠。留住她,是不是私心的错误?当她明白要面对的生活,会不会后悔退缩?而他更明白,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机。 门是敞开的,无聊的某人和某人在廊下慢慢走过去,乘机偷窥李缨。 “出去走走好吗?”韩良问。 李缨跟在他身后离开木屋和男人们的注视,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来到溪水边。 “这里有金子吗?”她向粼粼的水下探望,石缝间有小虾,和水一样没有颜色。 韩良跟在她身后,笑笑道:“金沙在岩洞里,役工们不停向深处挖掘,再运出来淘洗。是很辛苦费力的工作。” “你学到了什么呢?” 话出口后,李缨忽然一愣。她发现:如果稍稍探出身体,可以看见韩良在水中的倒影。因此不用背后长有眼睛,她也知道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眷念目光,让她心悸。 “有些事情必须身处其中才能了解。比如金矿的产量,运作的方式,役工们的习惯和想法……”他进入思索中,变得十分专注。 李缨失去了他的目光,索性转过身,大胆地看着他。 他发觉,一笑,“有点无趣对不对?” 虽然并不需要游朱胡乱操心,他在韩良耳边随意念叨的那些‘经验之谈’,韩良却神奇地记住了。 如果女人开始沉默不语,是对你说的东西没有兴趣。有时看上去明明在生气,却坚称‘我没有生气’,这时肯定是在生气。对方在说的话题,就算不感兴趣也要语气夸张地热情附和。偶尔像狗一样不要脸地缠着她,反而会有意外的惊喜。 李缨的注视让韩良的心怦怦地震颤。他在恍然的压力下咽了咽嗓子。 她终于‘放过’他,一抿唇道:“我离开妓房了,是刚刚不久前的事。” “太好了。”他的喜悦绝非夸张的附和。 “是英柳。”她眨着闪闪的眼睛告诉他,像在夸赞一个英雄:“英柳为了我和蜜姑争论,蜜姑也没有为难我。” “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有点突然。”她害羞地笑笑,“以前在镇尉府的时候,太君陈氏很夸赞我梳妆的手艺。听说在义州城那样的地方,专职梳妆的栉女出入高门府邸,收入也很可观。我想带阿母和阿风去更好的地方,阿母可以安心休养,阿风可以念书。” “我觉得很好。”韩良道:“如果户籍迁徙上有问题,游朱应该能帮这个忙。等你下定决心时可以告诉我。” 李缨默默地在意。就算从此天各一方,也没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不二之臣 灌溉X3;么么xi 第28章 第贰拾捌章 杜五走到溪水附近时,目睹李缨和韩良独处的和美景象,找块石头坐下不去打扰,直到被他们发现。 “呦呵呵,你的脚力不弱,我竟没有赶上。”杜五笑眯眯地看着害羞的姑娘。 “让您也走了远路,真是抱歉。”即使潜藏下心情,韩良明俊的眉目间也能看出幸福的光芒。 为了避免给他们增加困扰,杜五抬头望着天道:“在和风宜人的初夏,来山里走走真不错呢。” 轻轻笑声中,风波烟消云散。 杜五和李缨一起离开后,韩良回到游朱门外。老佘正在里面,他和游朱的对话不请自来,被韩良敏锐的听觉捕获。 “兄弟们私下都有意见”,老佘的语气干瘪,像只被逼迫的可怜虫,“既无资历也没有可观的功劳,却能得到莫大信任,当他穿着您的衣裳耀武扬威地从大家面前走过,就连圣人也会微微皱眉呢。遵守方圆世界里的章法是安协的根本。如果您也能这样想,小人会非常感激。” “呵呵,”游朱的笑声也很干瘪,“看来你们都太闲了,竟然操心我的事情。关于资历和功劳,难道是比谁吃得更多?羊倌放牧羊群,需要东奔西走,摇动鞭子。看管役工连这些都不用操心,如果谁觉得委屈,让他自己来告诉我。” 老佘立刻嗯嗯附和,小心问道:“最近人手紧张,能不能让韩良也去矿上帮忙?” “如果我没有吩咐其他事情,当然可以。”游朱淡淡地回答。 不久,出门看见等待的韩良,老佘送给他一个干瘪真诚的笑容,浑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韩良静静眺望远处,错开时间后才进去。看见他,游朱亲密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打心眼里感谢我?”和刚才对待老佘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韩良能说什么呢?难免想起他躲在帷帐里的一幕。忌惮或无法面对,这种惧怕李缨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很无语吧。 因 分卷阅读36 为不想随便谈论李缨,韩良回到很久前被打断的话题:“你说有个打算?” “噢,是啊。”游朱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示意他先坐下。 “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不顾一切的心情,你应该可以理解吧?”询问的语气,游朱显得迟疑不决。 在去咏州打听清河家事的过程中,游朱发现了难以置信的真相。真相与游朱有关,一旦泄露,他和清河将变得绝无可能。所以,必须带着清河远离这一切。至于蜜姑,她当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只能尽快解决掉。 突然降临的捉弄人般的天意,让游朱措手不及。如果当作契机,摆脱早已厌烦的困境,这样的想法又让游朱觉得安心。也可以将韩良的存在视为天意,天命允许他重新活一次。 看见韩良点头,游朱低声道:“正是因为保护清河,我打算离开这里。顺利实现后,你来代替我坐在这个位置。” 韩良很意外,“是咏州之行,让你做出这种决定?” “是,也不是全部。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另外,需要做的准备也很多。”游朱抬高双腿,放在案几上,“你没有不同的意见吧?” 韩良道:“让我做什么都行。代替你…我完全没有准备,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游朱摇摇头,“这里的环境不复杂,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会为你扫平道路,如果不够信心,最好从现在开始留意我的一言一行。‘代替’的意思,是你成为我。” 韩良吃惊,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游朱狡黠笑道:“失去的是没有用的名字,得到的是富有和权力。别说不想要,你我之间不必假惺惺。” “为什么非要‘代替’呢,难道你没有自由?“韩良说出疑问。 游朱发出叹息,玩笑道:“我是金沙的奴仆,如果山神发现我溜走了,会大发雷霆地降下罪过。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如果觉得勉强,我也会考虑另找他人,你要想清楚。” 韩良道:“在下誓愿效忠游公的心意不会改变。” 游朱露出赞赏,“那就好。相信我,这个机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外面那些人可没这种福气。” 韩良拜谢,想了想道:“还有件小事。将户籍从扶荒迁往义州,有合适的办法吗?” “谁想去义州?” “李缨一家。” 游朱觉得哭笑不得,“女孩子真能异想天开。去义州干什么?有你有钱还不够?傻透了。你没拦着?” 韩良一脸困惑,“我怎么拦?” “你和李缨真是天生一对。不拦着她,要是真走了呢!” ‘我当然会去找她’答案在韩良心中,因此无言的模样在游朱看来,却是一只呆头鹅。 李缨告别杜五回到杂民井里的家时,长庚星已在沉黑的空中闪闪发亮。 低矮的窝棚里,姜氏和阿风还在等她,土灶上一罐米粥飘着淡淡香气。 不用多说,见面第一句当然是问韩良。‘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李缨选择这种回答替代被戏弄的事实。 ‘老天保佑韩小郎君’ 姜氏真心祷佑时,李缨盯住一侧的阿风。在阿姐锐利的审视下,阿风紧张地捏住衣角,有点慌张了。 吃过饭后,李缨收拾碗筷去洗,避开姜氏轻轻一声:“阿风你来。” 她放下东西,领着阿风去稍远的地方。四周小蘑菇般低矮的窝棚里十分吵闹,路过的闲人放慢脚步打量着他们。 阿风低头站着,失魂落魄的小脸被夜色揉成没有棱角的一团。 “我今天,听杜师傅说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李缨十分严厉。 “我拿了杜师傅的小刀。”孩子很爽快。 李缨忍住气,“笨蛋,那是刀。你想干什么?” 阿风已经知道错了。他不会告诉李缨:有几个孩子在说她的坏话。而他想教训他们。 “记住,阿母是为你而活的。”李缨的后背微微发抖,“杜师傅说,他愿意好好教导你。如果再做一次没有脑子的事……” “不会,我好好听杜师傅的话。” 男孩坚毅的声音,穿着可笑的裙子,李缨忽然被歉疚击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29章 第贰拾玖章 入夏日头变长了,近戌时天还亮着。李缨去妓房找英柳,途经过道时忽然听到门声一响,才露出头的男人‘呲啦’打开折扇,用乌木描金的华美之物挡住了自己。 李缨猜出是谁,鄙夷地看着他:“难道你是香魂瘦影的娇客,怕被人看跌了身价?” 游朱不吱声,慢慢往后退。李缨正想问迁移户籍的事,跟进一步道:“游公,能不能帮个忙呢?” 游朱在扇子后面叹了口气,直起身体道:“何其荣幸!请您快进来。” 一前一后,两人相邻坐在案几旁。游朱像被火烤的猴子,哪儿都不得劲,恨不得吱吱大叫几声。他无法鼓足勇气看李缨哪怕一眼。那张臻美之颜的主人曾将他压在身下,令他燃情高涨,接着就割了他的脖子。 坐了半天,游朱连个吱吱声都没有。 李缨意识到:她必须主持局面。于是一 分卷阅读37 笑,“游公,镇上没有合适的差事,我打算带阿母和妹妹去义州城谋生,请您指点我:该用什么理由改换户籍呢?” 游朱低头摆弄折扇,开合开合开合,“这件事阿良也和我提过。你们两个不是很合得来吗?刚议过亲又要远走,简单的事情不用搞得那么复杂吧?” 这种实诚关心的话倒出乎意外。李缨道:“只说户籍的事,别的不用你管。” 游朱道:“你们是军户,擅自离开户籍地,被抓住就麻烦了。要换籍贯,除非被高门纳去做部曲,或者改服杂役或百工户,都不是你以为的随心自由,想走就走。” “真的没有办法?”李缨半信半疑。 “这个嘛,”游朱厚着脸皮道:“我会再想想其它的途径,办事情总急不来对不对?” 不能马上解决,当然是假话。游朱重大的计划正在进行,在紧要关头,只有身心舒畅才能全力拼搏,必须留下李缨,稳住韩良。等他和清河远走高飞后,李缨他们想干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大概需要多久呢?”李缨无法知道其中的曲折,真的打算起来。 游朱道:“我有个建议啊…矿上呢,正好缺个采买,每隔几天去高野拉一车菜回来,也不累。要不你先来帮个忙?边等消息也不闲得慌。” “给山里买菜?”李缨露出困惑,因为这是无法信任的,游朱的主意。 精通与女人对话法则的游朱,抓住她犹豫的瞬间道:“我会找机会和镇尉大人通融户籍的事,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月。话不能说得太满,把握总有七八分。可是啊,眼看着阿良苦恼忧愁,我无法缄口不言。不能当面挽留你是他心底深深的痛,夜晚独自对着月亮时,洒落在溪畔顽石上的泪水如斑斑湘竹,令人不忍睹视。” 李缨不信韩良会那么做,仍旧被触动。 ‘既然帮了你,就要对你的幸福负责,我觉得很有道理’ 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动人的话语,被躲避地认定为玩笑,依然成为李缨最珍贵的记忆。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想象中应该会有的不舍,也拼凑进去吧。如果不忘记,就不会失去自己。 沉默下的波涛汹涌让李缨看上去虚弱单薄,游朱偷觑着她道:“那就这么定了!唉呀,你可帮了我的大忙,嘿嘿嘿。” 李缨没有出声,只能信他一次。 低着头送走李缨后,游朱转了转快要折断的脖子,忍不住一声□□。 马上,他还要去见清河,说服她和自己一起去‘仔细地查找身世’。而再过半个时辰,蜜姑将永远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游朱微微叹息,以此表示无奈。 李缨来得稍微晚了点,英柳正在等她。 英柳,无疑是近来妓房里最快乐得意的人,虽然在别的女妓看来:完全是脑子有病。得罪了蜜姑还这么张扬,显然已经疯了。 英柳不管,紧贴心头的金子温暖着她。唯一麻烦的是:金子眼下只能秘藏着。从这点来说,其实不如铜钱方便。 “有人欺负你吗?”李缨每次来,最关心的都是这个。 “她们都说我疯了。”英柳哈哈地笑,“蜜姑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缨哭笑不得,“我和阿母商量过,用家里的钱加上你存的先赎身。差点的话,先跟蜜姑写个字据。怎么说,你都跟着她好些年了,这点情分应该有的。不过,家里只有一间窝棚,你只能跟我们在一起挤挤。” 英柳摇摇头,“我在这儿挺好的。要是我再‘疯’点,蜜姑该撵我出去了。咱们一个钱不用花!” 怀有金子,没有改变英柳精打细算的习惯。比如让李缨脱身,能借光王隐就绝不动用自己的财产,这种融通的本事让英柳觉得骄傲满足。 李缨笑着叹口气,“随你,住在这里比家里好。刚才我遇到了游朱,他答应帮忙户籍的事,等走的时候再说吧。” 英柳道:“我们女妓,自由到随便去哪里都无人问津,这也可以算成优点了。阿缨,到了义州以后你想干什么呢?买两间铺子收租?你阿母会酿酒,咱们也开家酒馆吧!我做事你收钱,美死了。” 每当英柳兴高采烈地想象铺子,房子时,李缨多少也会为她的脑子隐隐担心。 夜微深,妓房里热闹一如往常。 蜜姑和杜五坐在角落的桌旁,喝一口酒,有的没的说几句闲话。 “清河,从来没这么和我赌过气。前些天有事忙时倒还好,现在闲下来一想,这么大了还要我低头去哄她?每次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我的心口都会刺痛呢。”这样倾吐的时候,蜜姑好像老了十岁。 杜五道:“你没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抚养她不是出于真心。”蜜姑露出痛色,“这话从哪里说起呢?有些事我真的不愿意告诉她。” 杜五猜不出其中的意思,含糊道:“我看啊,该说的话总要说明白,误会都是藏藏掖掖惹出来的。” 蜜姑叹息:“我再好好想想。还是你得意,一个人就是一家子,无忧无虑。” “是可怜巴巴呢!”杜五憨笑笑。 蜜姑看看他,也笑起来。 另一边,由平穿过成排的兵士走过去,对蜜姑道:“镇尉夫人羊氏 分卷阅读38 请您立刻去一趟。” 蜜姑往柜台那边看看时辰,怪道:“莫非出什么事了,夫人派来的人呢?” 由平道:“等在外面呢。” 蜜姑向杜五低语一句,起身和由平出门。 杜五在一种本能的提醒下,轻推开身边的小窗往外看……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提着灯笼,静等着蜜姑出现。他笔挺又纹丝不动的站姿,让杜五品出了点什么。 第30章 第叁拾章 寂静街道上,蜜姑踩着木屐哒哒跟在来人身后,有些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 这名镇尉府的仆从虽然面生,因为身材矮小,不足以构成可怖的威胁。‘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蜜姑在心里笑话自己,扬声问:“嗳,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只是奉命请人。” 仆从的声音很低,领头转进一条巷子里。 蜜姑停住,“怎么往这里走?” “大门闭夜了,从这里进偏门比较方便。”他一边回答,手脚的动作已经起了变化。 蜜姑心惊肉跳,转身就跑。男人更快,一手拖住蜜姑落逃的衣领。 “救…” 剩下的一半呼喊被捂在粗鲁掌心里。跌在地上的灯笼燃烧起来,在黑色巷壁上映出蜜姑挣扎的影子。 她拼命蹬着脚,够不着任何东西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在这个时候,蜜姑想起了藏在地板下的那箱金银珠宝。还没来得及告诉清河,如果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被拖到角落后,勒住蜜姑的胳膊更用力,使她的头颅紧绷充血,像瓜皮将要脆裂。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时,忽然的倾倒让蜜姑以为魂魄已掉进混沌冥宇之地。 晃悠悠的脚步,麻履趿出的哒哒声和木屐不同。 蜜姑在热烘烘的夜风里恢复知觉,慢慢咽了咽火辣辣的嗓子,从眼角徐徐睁开。 男人宽厚的怀抱,并不陌生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地被感受。确定自己还活着,蜜姑揪紧杜五后背上的衣裳,情不自禁地开始啜泣。 杜五放慢脚步,低头看着娇小,还不够一抱的女人。刚才紧要时并不觉得,她醒了,陌生的柔软触感跟着鲜活起来。 杜五有些抗拒这种亲密又十分怜惜她,复杂心情让他变得紧张。是尽快回去还是先让她哭个够?‘没事了’或‘不要怕’这样的安慰似乎都很单薄呢。 就当作是阿风好了。杜五轻轻晃了晃胳膊,像轻波里的小船。 抽噎的蜜姑被吓了一跳,见他像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觉得好笑又感动,贴着他也更紧了些。 妓房门外,杜五放下蜜姑,掩护她从过道快走进去。进屋点亮灯盏后,他们在短暂沉默后开始谈论这件事。 “已经死了,似乎不是镇里的人。”杜五淡淡然道:“你想一想,谁会这样做?” 蜜姑断断续续想了一路,并没有头绪,“我总是宽厚待人,凡事都不轻易计较,谁会忌恨到非得我死呢?” 杜五道:“我去把那个人拖回来,明日送进镇尉府去处理,也许能找到头绪。” 蜜姑点点头,拜托杜五出去时叫人唤清河过来。 竟然失手了! 就在游朱快要说服清河的时候,蜜姑派人来叫走了她。蜜姑,游朱愕然。她不是应该毙倒在一条巷子里? 废物。游朱看着地上拖回来的尸体,令人将他扔进茅厕。 从尸体额上拔出的小刀,是妓房柜台上用来撬开酒罐封蜡的东西,钝而无刃。把这种东西利落地刺进颅内三寸,是称得上非凡的神力。扶荒竟然有这样的人存在?一丝忧虑侵上游朱心头。 “去查一查,是谁从妓房柜台上拿走了这把刀?” 他冷冷吩咐,“留个人在妓房附近,如果可以下手,夜里进去解决了她。” 只有蜜姑死了,清河才会彻底依附他。 妓房后院,蜜姑脖子上系着纱巾,含泪将宝箱的事情告诉清河。唯恐她会害怕,对刚刚遇袭的事只字未提。 清河对她的语无伦次感到吃惊,然而心中芥蒂已成顽结,只是意外并没有几分恻隐。 在蜜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时,清河甚至想到:不如带着这箱宝物和游朱一起走?反正那些东西多半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蜜姨,韩良真的定亲了?” 终于有了机会,蜜姑的声音一停,清河立刻就问。 “是啊,本想给你们议亲,结果听到这种消息。” 清河静坐着,眼里失神。小玉早就打听清楚的事情,她仍自欺地不肯相信。从韩良通往新生活的连接断裂了,寻找亲族将成为支撑她的力量。只要找到家人,也能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份。 送走清河,蜜姑颤巍巍松了口气。恐慌随着安静生长,窗外摇晃的树影也会让她魂不守舍,心惊不已。 “小玉!”她呼喊受命等在门外的仆女,“去看看杜师傅回来没有?如果不在,让由平去找他来。” 趁着短暂间隙,蜜姑关紧门,检查地板下面的宝箱。她决定离开扶荒。 云淡露稀,凉风阵阵的清晨。李缨站在杂民井外的路口边,等待从山里来的牛车。 从山里去高野需要经过镇外,买菜的差事是游朱力荐的,对李缨并 分卷阅读39 不算难。除了她,还有另一名驾车的伙夫,负责搬运东西。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牛车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慢慢浮出来,碾着凹凸石块,摇摇晃晃。 看清驾车的人后,李缨笑了。不确定他的出现是专程还是凑巧。 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韩良停下牛车时问:“等急了吗?” “你还兼任着伙夫?”李缨眨着眼睫笑话他。从何时开始的呢?在韩良面前,她已经放开了拘谨。 他想了想,“如果你想让我当伙夫,就当呗。” 不同从前的亲密随意。李缨吃惊时心里一激,像瑶汁饱满的蜜李咬破了一个口子,软美香甜。 她守着矜持没有笑,像带了两分气恼。韩良信以为真,觉得后悔,轻声道:“是我不好,走吧。” 真觉得自己不好?她想再看一遍他认错的样子,傻傻地低了头,大度有容像阿风的扑满。和杂民井里那些不对心意就挥动拳头,容不下女人半分主张的汉子们完全不同。 七尺宽的露板车,无盖无篷,被一头憨实的黄牛拉着,专为运货。韩良和李缨分别坐在辕驾两旁,赶鞭走起来时悠悠晃荡。 “你去高野有事?”她好奇他来的理由。 “噢,那个伙夫,他有点太不拘小节。我担心你和他在一起会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耽误你做事吗?” “不会,最近我和另几个人轮班下矿洞,今天正好没事。”他认真赶着车,心思也无法落实在缰绳上。慢走的牛车,身后的箩筐,实在的家常气息里,就像主家的郎君带着娘子去赶集市。 李缨想起阿风的疑问。她不懂,每次回来问阿风在学什么,他都道;围着一片木桩转圈,或者将石块搬来搬去…… “阿风是男孩对吧?”韩良点破秘密。 李缨点点头。 “师父希望他强健魄力,阿风会成为有担当的男子汉。” 得到这种解释,李缨完全放心了。 日头渐高,零星的行路人向牛车招呼,“好心的,捎带一程吧!” 不久,露板车的两排车缘边,就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热闹非凡。 第31章 第叁拾壹章 高野,距离扶荒最近的城镇。不知从遥遥路途的何处开始,变化在触目可及的四周悄然发生。先是芒草和荆棘占据了石砾的地盘,树木和繁花的出现又让低矮的植被黯然失色。 对这些其实平凡的景象,充满好奇的人只有李缨。她露出单纯的欣喜,东张西望,觉得遗憾没有带上阿风,当然也应该让阿母看看。 默默留意她的韩良微微一笑,让牛车走得更慢了些。 在他们身后,无聊的搭车人谈论着各种传闻。传闻在一言一语的压榨和想像中变成新奇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每人都因参与其中而感到满足。 “那个东西…听说是苏醒的军士亡魂。”某位忽然很小声地说。 一群人立刻安静下来,他们都明白‘那个’指的是什么。兵士的死和马车遇袭的诡异事件传开后,方圆几十里内,无论家禽失踪,围墙倒塌,甚至井水浑浊,任何异样都被怀疑和邪灵有关。不少人因此在村落前堆起土祠拜祭以求消灾。 “我听说啊,镇尉大人已经请了高明的法师来清除异厄。”终于有人接话。 “那可就好了!” 话题到此为止,不详的氛围仍从各人心里凝集到牛车上空。忽然都没了闲扯的兴致。 “真是感谢!” 这样向韩良表达过心意后,人们带着东西散去了。 拱高的石砌镇守大门上刻着‘高野’,陈旧破损富有活力。鼓动人心的热闹劲儿从城墙上跳下来,从城门里跑出来,在来往的人与人之间摩擦着,唤醒起热,终于充盈地占据了你。李缨正是这种感觉。 ‘和这里相比,住在杂民井的人就像活在阴暗石块下的虫子。’她自然有了这种感慨。 “集市在东街,我们进去吧。” “好。”李缨愉快地答应,轻吸口气后就从容了。 牛车从呆板的守兵身边慢慢走过,转进街道,在熙攘的人行中慢慢向前。 “你也认为邪灵存在吗,在扶荒到处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她问。 “就算有,你也不必在意。”他一笑。温柔的目光和花萼般轻盈的晨阳飞融在一起,落在她身上。 她想了想,小声道:“你听了一定觉得荒唐,我竟然在替邪灵担心。” “为什么呢?”他认真听着。 “他们说那是苏醒的军士的亡魂。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七年前,和我阿耶一起护送金浮图的军士,都死在荒冷的戈壁上。消息在好几天后才传回来,据说郊狼和秃鹰把他们吃得面目全非,只能合葬在一起。就算那是苏醒的亡魂,我认为他并没有做很过分的事。如果是孤独地在故土上游走,不肯离去,应该为他祈佑往生,而不是当作邪灵诛灭。” “我们为他超度吧。” 看着她几乎落泪,他突然慌张,脱口而出:“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间积活寺。超度是僧人的职责,一点都不难。” 跟着思绪解决了问题,韩良稳定 分卷阅读40 下来,看着她离开忧愁,意外地问:“真的可以?” “恩。”他点头。 只要你高兴,就不是犯傻。即使对象是从杜五手中‘漏’出的亡魂。 因为奇怪的念头而给他添麻烦,李缨觉得不好意思,却真的想为和阿耶一样的亡魂,也许的存在,做点什么。 集市,不认识韩良和李缨的菜贩,熟知黄牛与露板车的含义。 而韩良也有备而来。依照伙夫提供给他的说明,轻轻松松完成了采办事宜。 满满堆积的车架上,没有留下一点空隙。拉着巍巍壮观的菜筐和杂物袋子,他们招摇过市。 往积活寺是不同的方向。镇尉夫人羊氏每月必去的寺庙,韩良在调查中去过那里。 在某个街口改换路线后,他们离开了热闹的集市。越走越偏,忽然闻到酒香,同样的猜想出现在李缨和韩良心中。 一座平铺的大院子出现在路边,低矮土坯围墙里的忙碌景象如秋收时的晒谷场。简陋的门扉上挂着简单的木匾字号:高王记酒坊。 没错,王隐的酒坊。当日他的描述和眼前的现实重叠起来:比人还高的深酱色酒坛在艳阳下精神地闪着浮光。远离外界的更深处,高高耸立的谷仓一字排开,存放着用于酿酒的谷物。需要十人协作的出酒铜釜在哪里? 李缨这样想时,一辆马车从后面赶超上来,哒哒在酒坊门前停下。随即,王隐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无法忽视地发现了‘菜山牛车’上的李缨。 “李娘子!” 他喜出望外地摆脱了仆从,一跳一跳过去。 韩良停住牛车,李缨下车行了个礼:“您好。” “你怎么来了?” 王隐看不见蔬菜或韩良,好像只有她存在而已。 “来给山里的矿场买菜,”李缨指向牛车后,“我不在妓房做仆女了。” “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正准备去看望你,打算在酒坊走一走就去的。那么,” 王隐思索着做出决定:“去我家吧?” “不用,”李缨摆手,“我们要赶回去,能遇到您很高兴。” ‘我们’的形容让王隐‘发现’了韩良,转身,客客气气道:“这位是?” “我是伙夫,和她一起。” 韩良微微点头作礼。 “那请一起去敝府上坐坐吧?” 王隐十分真诚地邀约道。 韩良看向李缨。李缨在这期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王隐再一礼道:“可以先借一步说话吗?” “当然。”王隐想了想,“酒坊里有间小厅,我们去那里吧?” “不用,那边树下就好。” 王隐看看街角边的树,随她慢慢挪过去。 “对不起,议亲的事我想取消。真的很对不起。”李缨深深躬下腰,十分惭愧。 “为什么?”王隐似乎难以相信。 “当时我急着离开妓房,才接受了议亲的建议,其实我没有嫁人的准备。” “只是这样吗?”王隐一阵轻松。 李缨有点迷惑,为何叫只是这样?停了停继续道:“您送到妓房的礼物,虽然我不知道有些什么,需要偿还的请写张清单给我。您不会蒙受损失,可能没有那么快。” “那些东西,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只是随便拿了一点。” 忽然有点羞赧,王隐补充道:“茶花是我亲手挑的,选了很久。” “您同意吗?”李缨忐忑询问答案。 王隐默不作声片刻,才道:“无法勉强吧,但我的心意是肯定的。我想问一问:是因为你有更好的议亲对象吗?” 李缨窘迫地摇摇头。 王隐试着道:“就算我没有办法完全不在意,可以要求一点补偿吗?” “您请说。”因为歉疚,李缨反而希望能有所表示。 “满心希望的美好愿景,忽然消失令人难以接受。如果还能偶尔见你一面就好了,这种简单的要求能被允许吗?” 无法不近人情地拒绝,李缨同意了。 牛车重新向前,王隐站在路边挥了挥手。‘阿,这个伙夫还真是个美男子呢!’他忽然意识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不二之臣灌溉X 2瓶;么么xi 第32章 叁拾贰章 离开城镇进入郊野,沿路的房屋渐渐稀少。广阔的麦地和田埂里,偶尔有人直起腰,面无表情地看着慢慢驶过的牛车。 厚毯子一样油绿茁壮的麦苗,层叠的叶脉上反射出璀璨的光亮,宛如珍宝。 在扶荒粗粝的沙石地上,最坚忍的作物也无法生长出饱满的果实。能享用自己种植的香甜米面,这种事在只能嚼咽粗糠的役工们心中,已经彻底遗忘了吧。 得知车上的各种荤素盛宴只是游朱和手下们的口粮,和役工完全不相干,李缨越不明白:作威作福,以役工血汗为滋养的游朱算哪门子的英雄和希望? “在想什么?”韩良问。 “在想土地和庄稼,”李缨看着他,露出愉快笑容,“造物不是很神奇?在某处洒下肥沃土壤,在某处埋下贵重的金子。似乎全看它的兴致。” “你觉得生在扶荒的人更辛苦?” “不是吗?” “是。”他点头, 分卷阅读41 以目光指向前方残留有淡淡雾气的林子,“从那里穿过去就到了。” “修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她以简单的直觉感慨道。 韩良道:“和中原相比,北地人对于佛教并不热衷。和从遥远异域传度来的浮图相比,他们更信赖的是巫术和占卜。” “听阿母说,我阿耶他们出发前占卜出的是‘大吉’呢。我什么都不信。”她有点气呼呼地表示。 “或许,那并不是天意。”他眼中透出一些意味深长。 对于李缨来说,简单地理解是或不是,已经不再重要。 修建在偏僻郊外的寺庙,从寒酸的占地规模上看,在初初时的局面应该相当窘迫。 跋涉到此的传教者,无法从迷信巫术的富人们那里得到援助,靠漫长的奔走化缘积累砖石瓦片,拼凑出的寺庙难以赏心悦目。 不过,似乎又不只是这样。 寺庙后期扩建高墙所用的斑彩厚石和坚固的夯土,说明它的处境已经大为改善。一些需要静心观察,才能发现的富贵气质无法避免地从细微处渗透出来。 很快,牛车将荒木林留在了身后,一群活泼的乌鸦跟着他们,落下飞起,啄食菜筐里的丰盛餐点。从远远处看,就像牛车拖着一条跳动的尾翼。 韩良将车停在寺庙门前。两扇陈旧的庙门半开半合,殷实的斑彩石墙下,一种黄色的小花遍地开得正盛。 还没有听见半点人声动静,一条半人高的黑狗咆哮着冲过来。 李缨发出一声惊叫,躲到韩良身后。 奇怪的是,狗瞪着微红的深褐色眼睛,敞着满嘴口水的尖牙嚣叫,却不敢真的扑过来。韩良往前走一步,狗歪着屁股退两步。门外停止啄食的乌鸦,像洒落在牛车上至地面的一串墨点,静静观望着热闹。 “这难道是间野寺,都没个人在?” 韩良低沉的声音压过越来越稀落狗吠,回荡在十步深的院子里。 “来了。”从大殿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僧人,有气无力地答应到。 狗摇着尾巴挤到主人身边。“小僧刚才在佛堂深处诵经,没有察觉有客上门,请问有何贵干?” 僧人合十一礼。 李缨从韩良身后走出去,看见年轻僧人的嘴角边沾着一块湿润的酱汁。 韩良道:“想请师父做场佛事。” “小寺专为恩主供奉,不接外客。” “是游公让我来的。” 僧人飞快地打量他们一遍,热情多了,“请先里面坐。” 半个时辰后,韩良和李缨在两位僧人和狗的相送下离开积活寺。牛车周围散布着一地乌鸦盛宴后的残渣。 “感觉如何?” 他问。 “不怎样,怪怪的。”她回想着道:“僧人们看起来油腻懒惰,言行里的谄媚习以为常,外表不起眼的寺庙之中处处透着浮华的优越。说是专为镇尉夫人之类就没错了。” “据说镇尉夫人每月都会来。” “恩,奇怪,羊氏那么精明,怎么会信任这些人?还舍得花大笔钱在他们身上。” 韩良道:“镇尉的俸禄可没那么高。” “那是怎么回事呢?”李缨不明白,忽然一阵发愁,“他们刚才念的经文,真能超度亡灵吗?” 韩良笑,“我觉得没问题。消业解灾的是经文的法力,和念的人无关,是不是?” “有道理。” 李缨释然了。 韩良回头看了一眼积活寺:安宁无忧的孽业之地。好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遥遥归途,李缨在牛车晃动的节奏里睡着了。才开始靠在他肩上,后来滑到胸前,最后落枕在他腿上。在无知无觉中选择了最舒适的位置。 静静的睡眠,像花朵收起了花瓣。 他用车上的挑竿,撑起自己的外衣为她遮挡太阳,不时低头看一眼。并没有想过能这样亲密无间,浓烈的幸福包围着韩良。 快到杂民井时,他将车停在路边。应该叫醒她却无法真的那样做。谁会吵醒一朵安眠的花?直到她自己睁开眼睛。 “真惭愧,给你添麻烦了。” 李缨跳下车后,在被烈油烹煮的心情里道歉。 “下次,带阿风一起去高野吧。”他避开让她尴尬的话题。 “好。那么改天再见。” 说完,李缨仍看着足尖。不确定该先走,还是等他走了以后再走。如同被打回拘谨的原形。 韩良一笑,转过车头先离开了。 在山道入口处,他将牛车交给等候的伙夫之后回到木屋。 游朱正在向几人问话,见韩良回来了,就打发他们先出去。 “镇上的情况怎么样?” 韩良在木案边席坐下,询问游朱时给自己倒了杯茶。 游朱歪靠在榻上,吱吱搓着牙花,“梁婆不知道是谁拿走了小刀,她根本没发现刀不见了。” “拿走刀的人当时一定在妓房前堂里,让女妓们和由平指认呢?”韩良认真道。 “唔,”游朱叹着气,编造藉口,“我不想泄露这件事。堂堂我的小弟被人轻而易举地干掉了,可不光彩阿。” “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不管它,我们的计划更重要。” 游朱没 分卷阅读42 有告诉韩良:那个小弟是因为刺杀蜜姑而死。只对特定的人泄露必要的部分,互不干扰的行动能避免各种麻烦。这是他从七年前那场事变中学到的经验。 而游朱心中绝不像看起来那么从容。 随时会向清河泄露身世的蜜姑,他苦于无法除掉她。负责监视妓房的人向游朱回报:蜜姑用木板将房间所有的窗户封死,无论日夜都有几人陪在她身边。 游朱心烦气躁时,开始考虑去亲手杀了蜜姑。此外他有点疑惑:蜜姑,为什么不去镇尉府向羊氏求助呢? 第33章 第叁拾叁章 “不打算说出这件事吗?” 门窗密闭的屋子里,杜五盘腿坐在案几前,语气深沉地询问蜜姑。 “有你陪在身边,我很安心。”一抹笑容浮现在蜜姑憔悴的脸上,“如果任性地说一句,就算这样死去也不会遗憾呢。” 杜五呵呵地笑笑,“这可不是我熟识的你喔。像凶恶的门神一样,咬着牙也会把暗中的黑手揪出来,我更欣赏这种勇气。” 蜜姑弱弱地柔声道:“就算我曾像门神般无所畏惧,也只是逞强的习惯吧。无所依靠的女人,必须打起精神面对风雨,久而久之后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样子。其实也很可怜呢。” “我在担心啊,”杜五扶着膝沉吟道:“完全不计较的话,对方一定会再次出手,就算闭门不出也无法避免细微的算计。” “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正在考虑安排妓房的事。” 杜五点点头,“这样也好。” 蜜姑反问:“你呢?” “我?我并没有什么打算……”杜五忽然有点紧张,以手掌摩挲着膝上的布料,“已经是黄土埋身的年纪,能做的事情不多了。 蜜姑眼中的一点期望之光淡了,似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语道:“为了受到庇佑,多年来上交给镇尉夫人可观数目的钱财,这种关系其实毫无信赖可言。像习惯了被投喂骨头的狗,如果我现在去羊氏那里寻求帮助,照例需要献上厚礼。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我不打算再损失哪怕一个钱。” “妓房要怎么办呢?” 虽然坦诚‘黄土埋身,无欲无求’,杜五也希望能为她多做些什么。 蜜姑道:“这间妓房是份好买卖,找到人接手只是时间问题。” 杜五再度点点头。 这个能干的女人已经有了最好的打算,并不需要他为她解忧。‘游朱为什么会突然对她痛下杀手?’才是等待杜五解决的困惑。 天明之前,在蜜姑房里守了整夜的杜五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走出去。门外,由平躺在铺着薄褥的地上,半张着嘴睡得正酣。 虽然并没有人发现,和女人同处一室后偷偷离开的心情总会掺有暧昧和鬼祟。 ‘可以厚着脸皮毫无顾忌,也是变老后的好处呢’,伴着如此想法,杜五轻手轻脚地消失在院角某处。 明日高升,英柳接替了值夜的由平。 “您到底怎么了?不怕别人说您疯了吗?”英柳大大方方地吃着蜜姑匣子里的点心,真心真意地关怀道。 作为女妓中最强悍有力的选手,英柳蒙受蜜姑‘厚爱’,被召唤至她的身边陪伴。 “你看我像疯了吗?”蜜姑一丝不苟地在梳妆,薄唇轻吐。 “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呀?” “小心驶得万年船。” 面对源于不信任的答非所问,英柳撇撇嘴,“阿缨要给我赎身,看在我忠心守护您的份上,便宜点吧。” “的确忠心的话,我会放你走。” “放我走?”英柳一阵惊喜。 “没错。如果不乖,就卖给别家。” “您真是太可怕了!”英柳笑着拍掉手指上的点心渣渣,媚笑道:“我,一定会把您当作母亲侍奉的。” “不用甜言蜜语,先去跑一趟吧。” 蜜姑低声对她交待。 正午时,在南街开香烛铺的赵氏应邀来到妓房。 “直接说吧,”蜜姑端坐在前堂小厅里待客,“我打算转手这间妓房,认为你很合适,所以一起谈谈看。” 赵氏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噢?怎么突然不想做了呢?” “我不是本地人,老了自然思乡。孩子也不耐烦再待在这里。” “真让人惊讶……” “难道不是欢喜吗?”蜜姑没有耐心敷衍,毫不留情道:“你干了这么多年拉纤卖人的事,该往上走一步了。这间妓房是上好的买卖,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 赵氏小声道:“要多少钱?” 蜜姑用右手比出数目。赵氏面露尴尬。 “给你指条明路,”蜜姑收回手道:“镇尉府里那位夫人对这个会有兴趣!” 赵氏恍然大悟。 “我只等你三天。如果没这个本事,不用再来找我。”说完,蜜姑先站了起来。 赵氏走后,蜜姑在英柳的陪伴下去前堂看了看。反常的,在不恰当的时辰,竟然有个客人坐在那里。 蜜姑的眼神和他相撞。那人瘦削的长脸上挂着一双无情的眼睛,披头散发的做派,画着符记图案的袍子,脚上的五孔麻鞋,都表示他是以 分卷阅读43 巫咒为生的法师。 “如蜜?” 就在蜜姑毫无兴趣地转身走开时,忽然听到让她心惊肉跳的两个字。 “哈哈哈哈……” 重回到小厅里,蜜姑看着对她狂笑的丑陋男人,十分违心地露出喜悦笑容。 根本想不起姓名的人,竟然认出了她。关乎性命的过去的秘密,绝不能轻率对待。蜜姑只能以热情安抚。 “很意外吧?我还活着。” 他似乎认为蜜姑清楚他是谁。 由平送来丰盛酒菜,几杯烈酒下肚,受到重视的男人开始诉说:自己来到扶荒的原委。 在七年前那场围剿中侥幸活下来的男人,像老鼠一样流窜度日。杀了偶然遇到的巫咒法师后,冒充他来扶荒清除邪灵,骗取酬劳。 “如蜜,我们都被害惨了!听说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来!我陪你喝一杯。”蜜姑慌忙打断他。太可怕了,这个口无遮拦的人。 灌醉他!蜜姑的想法没有得逞。 化名鲁什的男人不久要走,打着响亮的酒嗝道:“我要去衙署一趟,他们出价五千!” 蜜姑殷勤道:“一定要再回来啊,容我好好招待。” “当然。”男人斜着嘴笑,无情的眼睛里漂浮着虚假的善意。 他消失在门外。跌坐在案几边的蜜姑失神而慌张。被忘却的记忆霎时翻涌眼前,血色弥漫的咏州,泪水和诀别……不能让他活着,要杀了他。 “杀了他?” 英柳目瞪口呆,紧贴心口的金块的力量在那一刻忽然消失了。 “对,我,你和由平。等他喝醉以后。” “然后呢?”英柳不觉打起了寒战。 “扔到茅厕里去,”蜜姑面无表情地说:“大家会认为他输给了邪灵,被|干掉了。” 为了清河,也为了自己,必须要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忙碌的茅厕。 第34章 第叁拾肆章 由平奉命监视鲁什。 天气热,衙署的门窗大敞着。鲁什嘴里也许有一群马或者一条河……在他眉飞色舞地得吧了漫长的一个时辰后,衙署管事晕乎乎地交给他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将捞到手的钱藏在随身某处后,鲁什在管事的陪同下走出衙署,牵着一头灰驴,游荡在镇子里。 由平远远跟在后面,仅靠捕捉驴子甩动的尾巴维系跟踪。当鲁什走出镇门,曝身在毫无遮挡的旷野中后,由平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仍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目睹鲁什向某人问路后转向金矿所在的西北方。 在返回妓房的途中,一队气势汹汹的骑兵从由平身边飞驰而过。仿佛会被马蹄践踏的骇人动静,虾干般瘦小的龟公在飞扬的黄土中恐慌到呼吸艰难。 由平带回的消息缓和了蜜姑的急躁。鲁什暂时不会出现在这里,还有时间从容准备。 酒菜,女妓,尖刀和斧头……蜜姑怀着即便是用牙,也要咬死鲁什的决心。 当一切准备就绪,令人微微颤抖的紧张已经植根在血脉里,既渴望快一点到来又希望在检视中更加完备。局面如即将滚沸的水,一炊即发。 天黑了,鲁什杳无踪影。 “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浓妆艳抹的英柳,忍不住询问悄无声息的蜜姑,“由平说他拿到了钱。” 蜜姑转动着眼珠,“再等等。” 两个时辰以前…… 无法抵抗金子的诱惑,鲁什在一种复杂的心情中抵达矿山附近。神秘的宝藏之地,什么都比不过金子。 利用邪灵的恐惧和巫咒的震慑,也许能获得意外之财。在这种浪荡轻视的态度下,鲁什很快明白:他想得太简单了。 从四边围过来的守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当鲁什被迫在游朱面前跪下时,藏在他身上的铜钱哗啦啦散落满地。 鬼祟的异乡人出现在矿山的地盘里从来都是忌讳,何况是个像黄鼠狼般恶心的家伙。小弟们争相邀功,每人都不示弱。在一片捕风捉影的描述中,游朱只希望:这就是在背后捣鬼,害他失手被动的神秘人。 表情沉如暮雨。走到鲁什身后,游朱忽然抓住他的肩胛。 剧痛触发本能的保护,一股力量聚集到游朱的手指下,形成反抗。不对,太弱。游朱松开手,失望地离开鲁什。 “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察言观色的小弟接手审问。 鲁什拖着受损的右肩,满怀恨意却无法逞强,低声道:“我是衙署请来驱邪的法师。” ‘嗤……’游朱发笑。就是偷鸡摸狗,吹翻马车的那个邪灵?一群无知的蠢货。 小弟们跟着笑起来,开始戏弄鲁什。 在游朱的纵容下,他们瓜分了鲁什费尽口舌骗来的钱,抢走他的法器,最后把他赤|裸裸地扔进了旷野。 “用法力好好照顾自己吧!” 在小弟们嘎嘎的笑声中,鲁什像野兽一样眼冒凶光。他后悔自己没有克服金子的诱惑,现在他只想复仇。 当刺耳的狂笑和鲁什的哀嚎传进木屋时,游朱容忍着小弟们的张狂。就算是……他即将舍弃他们的一种补偿。 等外面终 分卷阅读44 于安静下来,游朱忽然有点不舒服。这种内心缺损的感觉来自:已经太久没看见韩良。 “韩良呢?” 问题在木屋前后传递,没有人能回答。 老佘,阿古和另几人在木榻前站成一排。“谁是最后见到韩良的人?”游朱可怕的视线梭行在他们之间。 “我没在意。” “他总是独来独往。” “他经常躲起来偷懒。” 老佘干瘪地道:“早起时见过……” 他们都太镇静,甚至不用思索。蠢猪,你们干了什么?游朱知悉真相,内心狂躁,这群该死的! “谁和韩良一起进矿洞?” “我。”一个黑胖子不情愿地答应。 “阿古,砍掉他的手脚。” “游公,不关我的事……” 屋子里乱成一团。拉扯和求情,老佘信誓旦旦会找到韩良,否则自砍双手。门外小弟忽然跑进来,道:“有位从义州城来的骑兵都尉要见游公。” 游朱咆哮着挥手:“都滚出去!所有人马上去找韩良,他活你们活,不要心存侥幸。” 保住手脚的,老奸巨猾的纷纷逃离当场。 等待来客出现的间隙,游朱正视糟糕的局面:他想尽快带着清河离开,蜜姑还没有解决。他要扶持韩良上位,解决掉这堆麻烦,韩良却被这堆麻烦下了黑手。 游朱觉得自己被困在荒诞之中,必须找到出路。 身着黑红两色戎装的骑兵都尉出现在门外,游朱振作精神,起身相迎。 行礼后互道姓名,都尉田李怀道:“我已经见过镇尉裘大人。事关七年前的旧案,裘大人指意我来和游公商量。” “都尉需要在下做什么?” 游朱暗暗意外。七年来,第一次有人为了这个目的来扶荒。 田李怀略带神秘道:“距今不足一月,有人在咏州打听彭氏旧事。” “彭氏?”游朱假装回想,其实心悸。他以为自己当日行事隐蔽,不至于这么快暴露。错在他对清河的身世毫无预计,等到确认时已经无法清除留下的踪迹。 田李怀继续道:“曾有传言:彭氏有个女儿脱逃。我们追随线索一直来到扶荒,彭氏余党应该就在附近。游公知道其中的利害,请协助在下把嫌犯找出来,带回义州。” “确定是在扶荒?” 田李怀没有回答,面露不解。 “我只是没想到。”游朱呵呵,后背汗水交流。是他害了清河。 “依游公看,需要多长时间?” “我对扶荒了如指掌,”为了安定田李怀,游朱必须大包大揽,“最多三天!我会找到逃脱的逆党,交到田大人手中。” “太好了。” 将麻烦的差事甩手给游朱后,田李怀返回镇尉府接受裘荣的招待。 游朱焦头烂额。完成既定计划似乎已不可能,目标缩减成唯一的‘带走清河’。向西从戎镇私出边境,越过旗山后,一定能找到安宁之地。 时间紧迫,他必须马上见到清河。 木屋前后空无一人,都已遵从命令去找韩良。游朱独自策马赶往妓房。驴背上一条赤|裸的身影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以极其谨慎的速度跟上了他。 第35章 第叁拾伍章 弦月东升,溪声萦绕。 马蹄形的岩洞外面,站着里外三层的峻黑人影,手持火把的某人和某人紧靠老佘身边。老佘不再干瘪,挺起的胸膛和饱满的精神清楚地展现在红润的火光中。 他们奉游朱的命令来找韩良,却没人愿意走进暗夜中的洞穴。 蛰伏在地下的蟒蛇和毒虫……各种古怪的东西是这时刻的主宰。日暮后,擅入和冥府相通的地底会让人失去魂魄,这种说法已经流传数代,无法不在意。 大家都在等待老佘做出决定。游朱让人敬畏,老佘让人信赖。作为山里事务的实际操控者,老佘早就是他们习惯依赖的对象。 “三五个人一队,在外面到处转转吧。” 人墙随着老佘的命令开始松散,气氛活泼起来。只有阿古出声反对:“老佘,游公说一定要找到阿良。就这么散了不太好吧?” 老佘翻眼,“你要进去,没人拦着呀。” 阿古不是不怕,被他这么一讥讽倒是豁出去了,向身边问:“谁跟我去?事情办好了,游公肯定有赏!” 老佘道:“你想逞英雄别拖别人下水。阿古,我劝你活明白些,别跟大家唱反调。游公的脾气你没点数吗?来得快忘得快。只要不是有人故意在中间挑拨,他不会为了个死人为难活人。” 老佘的话说得很绝。几十只眼睛因此紧盯着阿古,是无声的恐吓。 阿古不作声了。气氛重新缓和。 差点被砍掉手脚的黑胖子,不放心地黏着老佘道:“佘公,你看见了什么?我记得你是最后出来的……“他不太不明白,老佘能那么肯定韩良已经死了? 嘘!老佘发出短促的呵斥声。 胖子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嚓嚓的脚步声从溶洞里传出来,踩着咕噜的碎石。韩良像被天狗吐出来的月亮,慢慢走出障 分卷阅读45 黑的洞腹。 一片吃惊里,只有老佘是惊恐。 没人敢向韩良靠近,阿古跑过去,语气欢快:“阿良,你没事吧?” 老佘在月光下露出鬼脸般惨白的笑容,语气虚弱:“阿良,没事就好,大家正要去找你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老佘在心底叫苦。 今天收工前,老佘下到深达数十丈的洞窟里,为了设计韩良,将他禁闭在地下深处。 老佘的确成功了。他用一个藉口绊住韩良,使他不能及时回到地面。卡住上下洞窟的吊筐后,老佘封住洞口。并且打算最近都不安排役工再进入那里。 自大又目中无人的小子!老佘无法忍受韩良拥有特别待遇,和游朱形同一体,这种亲密连他也没感受过呢。 还有阿古那种幼稚的小子,竟然将韩良当作游朱的接班人般奉承,这样下去可不行。权力这种东西,握在手中就无法放开,老佘认为是韩良先触犯了他的利益。 不过,将在数日后成为一具干瘪尸体的人,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呢。老佘强自镇定。 韩良远远地看了一眼火光之中的老佘,他的神态似乎比平时更为干瘪,像一具搁置千年的古尸。 真惨。就算我努力配合你,也是注定凄凉,这个结果很难理解吧。 一言未发,韩良带着阿古离开。 回到木屋,韩良沐浴换衣裳。阿古送来饭菜,对于整件事情好奇地问个不停,并告诉韩良戏弄鲁什的事。 夜深,游朱回来后,看到韩良大笑不止。 他确实有高兴的理由:清河答应和他一起走,约定在两天后的晚上。她说需要时间准备一些东西,对这种小事,游朱毫不在意。 而韩良安然无恙!游朱确定老天站在他这一边,所以有惊无险。必须经历一点曲折的考验,这样反而让人更安心。 由于田礼怀的突然出现和老佘的异心,游朱不得不对韩良实话实说:时间紧迫,韩良无法取代他上位。游朱承诺给他一大笔钱,只要尽量拖延住时间。 “真的需要担心这些吗?”韩良表示疑惑,“我没发现你的行动受到了限制。” “我和裘荣,是同心协力又互相监督的关系。”游朱亲口承认了这一点,“每天押送役工来往的镇尉府军士,负有监视动向的责任。如果从这里消失,我也不必继续存在于世上。我差不多是唯一还活着的人,被活着‘囚禁’在这里,是其他人渴求不到的运气。你不用明白太多,只要完成我的命令。” 游朱命令韩良为他争取时间,要比去咏州的几日更久。直到撑不下去的最后一刻,他逼问韩良是否能做到? “老佘不会配合我。”韩良冷目道。 “那太容易了。”游朱笑笑。 翌日,从不涉足矿洞的游朱想要去看看,由韩良,老佘几人陪同。 老佘谦卑沉默地跟在游朱身后,并不谦卑沉默的心里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盘算各种念头。而游朱毫无异常,和韩良一路闲聊,阿古在旁插科逗笑。 越往岩洞深处,差不多时,游朱问:“阿良,老佘昨天把你关在哪儿?” 老佘浑身一抖。 韩良从容地指出方向。折而回转,终于到了那处,昨天韩良掀开的厚木盖门还没合上,诉说着黑暗里的一场逃生。 游朱令阿古搬开盖门,深不见底的洞窟风声呜呜,像幽冥王捕捉生灵的陷阱。 亲手解开被老佘卡死的藤筐,游朱把它搁在地上,对老佘招招手:“进来!” 老佘拼命摇头,几乎要逃走。 失去耐心的游朱两步走过去,提起他塞进筐里,一脚踢下洞窟。三指粗的麻绳随着轱辘哗啦啦转起来,老佘在嚎叫,越远。 游朱面无表情地从阿古腰间拔出刀,割断了麻绳,“好了,现在就看你们的了。”他笑着对韩良眨眨眼。 弦月东升,比前日宽了半寸,幽姿可人。 没有明火,韩良凭借记忆深入洞窟,寻找到吞没他与老佘的‘陷阱’。 移开盖板,湿哒哒的阴风像幽冥王的口唇,扑面舔舐着他的脸颊。韩良沉声对着无法穿透的暗黑中喊道:“老佘。” 第36章 第叁拾陆章 远远对上视线,牵绳般越拉越近,李缨笑着走过去发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英柳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在等一个爽约的假冒法师,只要他一出现,我和蜜姑由平就会结果了他’ 在心里滚过这个念头后,英柳胆怯地向上看看,生怕晴天里掉下一道霹雳。 她已经站得十分辛苦,对李缨撅了撅嘴,“蜜姑来了位旧友,我在候客呢。” “蜜姑呢?” “在屋里躺着呢,她这两天上火,腮都肿了。”英柳眉头一挑,露出欢喜,“阿缨,蜜姑答应放我走,就这两天工夫了。” “真的?怎么办到的?”李缨一时意外后流露出敬佩。英柳像计谋匪深的诸葛君。 英柳小小声:“蜜姑要走了,妓房在转手。突然这么大变动,我也没想到。”说到要事,她就忘记了脚痛。 “真的很突然。”李缨的心情复杂了,也不是不舍,是聚合离散常 分卷阅读46 会引起的感慨。 英柳苦哈哈地问:“你来找我有事吗?我还要一直等下去,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没事,我和你一起等。” 她们靠在廊下一角,说起蜜姑要走的事。‘应该准备送别的礼物吧?’李缨考虑这点时,开香烛店的赵氏抱着一只盒子走进妓房,脸上带着谨慎的喜色。 “看来赵氏已经如愿了。”英柳撇撇嘴:“镇尉夫人躲在背后私营妓房,真大胆。” 李缨问:“那是什么意思?” 这时,几个装扮陌生的骑兵,用蛇一样冷腻的目光扫视着街道,慢慢打马走过去。 “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太平了,”英柳对一无所知的李缨道:“我们也应该快点离开。” 在回杂民井的路上,骑兵再次从李缨身后赶超过去。一人放慢速度停下,用鞭子指着她问:“你,住在哪里?” 李缨低头,“我是本地的军户,住在杂民井。” 没有回复,马蹄声哒哒走远。像是在找人,念头从李缨心里一闪而过。 再没走多久,她又遇到了阿古。 “李娘子,游公让我来请你。” “他又想干什么?”李缨不得不警惕。 “游公有事找你商量,阿良也在。”阿古识相地合起手掌央求:“上次欺骗你,小的也觉得很为难,娘子尽管向小的撒气。游公和阿良真的在等你。” “不知道向你撒气有什么用……”李缨想了想道:“我要先回家,你去路口等。” 阿古高兴地笑着,退到旁边让她先走。 在木屋前下马,李缨看见游朱撑着一张笑脸,没躲也没藏,“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阿良去矿上解决一点问题,很快就回来。” 李缨将马匹还给阿古,慢慢走上前:“不是有事要说?” 游朱堆笑,“等阿良回来再说。” 干巴巴的等待。李缨对游朱的搭讪没有应和的动力,也不想碰茶水或点心。 游朱无法继续话题,不自在地东张西望。好像也是第一次来自己的屋子里。 韩良的出现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是我请李娘子来的,”游朱向韩良解释:“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可以给你们一个交待了。” 韩良和李缨互相看一看,确定都不比对方了解更多。 游朱从某处拿出一叠东西。盖有红戳的白麻纸张被放在李缨面前,是份崭新的义州城户籍册子。 “一家三口,很不容易噢。”游朱坐下,稍有得意地说:“从军户变为徐氏属下的荫客。并不用在意那个,是完全自由的。” 李缨拿起纸张仔细地看,阿母,阿弟和她的都在,无法不动容。韩良当然也高兴,默默看着她的欢喜。 “游公,多谢您。”紧握着珍贵的东西,李缨的感激发自肺腑。 “我总是很乐于助人啊,之前有些无奈的误会。就这样一笔勾销吧。”游朱诚恳地说,“都是为了阿良,他是我最在乎的兄弟。” “小人铭记心中。” 在收到游朱满含深情的注视后,韩良郑重地予以回馈。 “总之,你们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游朱轻松地吐出满满一口气,“皆大欢喜,是我最钟爱的结局。” 悬日低落,韩良送李缨回家。慢慢并肩往前的马匹,看上去十分温馨。 “真没想到,突然拿出这种东西。”意外发见游朱的真诚,李缨对自己之前的态度产生了怀疑。 韩良轻笑,“不是很好?想去哪里都没问题,应该高兴。” “因为自己偏见的态度有点过意不去。” “我会偿还这份情意,你不要放在心上。”韩良同样感到意外。游朱是难以捉摸的人,只以露出水面的部分理解,会落入错误。 李缨失笑:“很奇怪。真的可以离开,反而有点茫然。” “你需要积攒一点勇气。” “恩,”她用力点头,“只要想一想阿母和阿风,我就会有向前冲的力量。” “什么会让你不想走?” “恩?”李缨疑问地看向他。 “向前冲的力量,和裹足不前的理由,那个理由是什么?” 是……她的心忽地一沉。这时刻,近在眼前的笑容,和薰和的风融为一体的声音,都是无法远走的理由。以为不为人知的贪恋,是否是沉沦?一点小小幸福下的不堪的样子,李缨无法正视真实的自己。 她沉默了,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你准备好了吗?’杜五的问题总会被韩良一次次捡起。越来越难,用一句话压住一颗心。 快了,他告诉自己。只在朝夕。 李缨回到家时,窝棚后面传来异样的动静。她好奇地过去,发现阿风熟练地挥舞着一把小刀。 “你在干什么!”为了不惊动阿母,她强忍冲动,压住怒火低声道。 阿风满头大汗,没有惧色地对她一笑:“阿姐,这是师父给我的。师父说: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把刀。” “这是什么话?” 阿风坚毅地皱起眉头,“我记得自己的保证,你不要乱担心。” 无法在阿风面前破坏杜五的尊严,李缨决定去和 分卷阅读47 他好好商量这件事。 见到阿母后,她把新的户籍册交给姜氏,在阿母的笑容里饱尝到幸福。多么好,一切都会变成她希望的样子。 第37章 第叁拾柒章 过道尽头的小厅里坐满了人,上次这样情形是在新年时,今日为送别蜜姑。 面对丰盛菜肴,有人在克制喜悦,有人真的无法喜悦。蜜姑好歹是宽厚的,谁知道卖香烛的赵氏究竟是个什么鬼?就算看惯了人生的冷酷与无常,女妓们还是悲喜从心的凡胎肉身,甚至会更为尖刻。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与大家相识的情景历历在目……”蜜姑蠕动着肿胀的右腮,从上首环视全场,心中一片凄凉的真诚。 并不是轻松离去,而是狼狈逃走,只有她和清河……无论如何,抵达高野后要先雇佣护卫。鲁什那个家伙,该不会埋伏在某处图谋袭击吧?她想起那双无情的眼睛。聪明又无情,这种人会活得很久很久,直到终于作死自己。因为得到杜五:会送她去高野的承诺,蜜姑并不害怕鲁什。 去义州路途遥远,需要在高野盘桓几日。王隐那孩子率性正直,应该不介意我去叨扰吧。女妓们开始大快朵颐时,蜜姑默默孤独地想着。由平和英柳并不在,分别去安排车辆和准备东西。 天色渐暗,送别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 “清河应该很嫌弃我们吧?”某位女妓在饮酒后,尖刻地笑着说:“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也曾亲热招呼我们的孩子,在分别时连面也不见,真是无情。” “女郎她不舒服。”小玉在角落里辩解。 “小玉,清河不带你一起走吗?” 几声笑声,跟着一片笑声。并没有人再说什么,蜜姑有点不高兴了。的确,作为她的孩子,清河从小被大家呵护照顾,谁得到可爱的礼物都会用来博她一笑。无论如何,都该来对大家道一声珍重才对。 恰好由平进来,蜜姑招手唤他过去耳语几句后,起身离开。 沿着后院的小路,经过水井和回廊来到阁楼下,蜜姑看见楼梯上方紧闭的门。 ‘本想要帮她收拾行李,却被拒绝说:我自己没问题。到底怎样了?’蜜姑想让清河去见见大家的想法,又被这样的担心代替。忍着摧心的牙痛慢慢走上去。 “清河!”蜜姑拍拍拴死的门。 不算短暂的等待后,清河终于打开了门。她穿着窄袖裤褶的胡装,长发高束宛如下田的农人,那双蜜姑已经陌生的眼睛里,闪动着十足的警惕。 “你……”蜜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进来吗?”清河显然在邀请她。 蜜姑心里安稳了些,进去后先到处看看。屋子里乱乱的,翻动过还没有整理的景象。 “蜜姨,来坐。”清河已经去了另一边,指着椅子叫她。 蜜姑听话地跟过去,“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吗?如果遗漏就麻烦了。” 巨大的冲击,鲁什的脸忽然出现在蜜姑眼前,让她在吞下自己的惊惧时,认为这一定只是幻象! 不,是严酷的现实。 天黑了,被结实捆住的蜜姑,绝望地看着清河和鲁什在眼前来回忙碌。 她的宝箱,转手妓房刚收下的银子,就放在距离不远的案几上,将属于他人。 清河,你疯了吗?忙碌的兴奋的姑娘,甚至没有多看蜜姑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期间英柳曾来敲门。清河毫无瑕疵地打发了她,谁也不会怀疑清河的动机。 脱去法衣的鲁什看上去无比忠厚,带着类似殉道的悲壮感。不易察觉的瞬间,却对蜜姑露出诡异笑容。‘我要拿走一切’那层伪装皮囊下丑陋的灵魂在叫嚣。 不知出于什么安排,鲁什先离开后,清河来和蜜姑道别。 蜜姑抬高被堵住的嘴,示意想要说话。清河没有帮助她,应该根本不想听她说话。 “我已经都知道了。”清河沉重的告诉她,“如果没有遇到鲁什,不知道还要被你们欺瞒多久。” 蜜姑圆瞪双眼,拼命摇头。 ‘我要走了,去做该做的事。鲁什很了不起,他从来没有忘记我阿耶和阿母,他一直在努力复仇。我不恨你,也不会和你一起躲到什么地方去,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我只能这么做,’清河重复着这个理由,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蜜姑拼命晃动椅子,发出奇怪的哭声,直到杜五找到她。 镇外某处旷野,韩良带着几人,策马去为游朱开路。 往旗山下最西北戎镇去的路线,只要顺利离开扶荒,这样偏僻的地方理应没有阻碍。游朱坚持令他们赶往数十里外,是否过于谨慎? 弦月洒下微弱光芒,韩良止住向前的队伍。才走过三四里路程。 “有没有人知道阿古在哪里?”他向随行的人发问。 没有人知道。 在游朱逃走的关键时刻,阿古不知去向。无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阿古完成。韩良无法忽视这一点。 顺利得到金矿的控制权后,因为田李怀的存在不能立刻抓捕游朱。从义州来的骑兵都尉一旦察觉这里的异样,打草惊蛇的后果不堪设想。韩良和杜五 分卷阅读48 或将永远无法完成使命,造成一切罪孽的人也会像地底的幽冥王那样,永远隐匿下去。 游朱的梦醒时分就在今夜。 “你们继续往前,一个时辰后回到这里。”韩良向同行的人下令。 队伍奔跃而去,留下韩良独自一人。他改换方向,返回了杂民井。 和宁静夜晚理应的情况截然不同,杂民井里动静很大,躁动的中心正是李缨家附近。 韩良赶到那里时,从人墙里传出女人杂碎的安慰话语。他拨开几人走进去,看见东西全都打翻在地,蒲席上有几滩血迹,虚弱的姜氏和沉默的阿风被邻居围在中间。 “阿良哥哥,”阿风朝他跑过去,既脆弱又坚毅,满手是血。 “怎么了?你阿姐呢?”韩良捉住他。 “有个人要杀我和阿母,我用刀刺他,他跑掉了……” “你阿姐呢?” “阿姐去找师父,没有回来。” 韩良转身就走,思绪飞奔在镇子里和更远处,她可能会在的地方。 杜五这个时候已经去了妓房。无法在银匠铺停留的话,李缨会去哪里?谁会想杀死姜氏和阿风?韩良很慌张,冲向妓房。 阿缨,要和英柳在一起。 第38章 第叁拾捌章 灯火透帘,堵塞在妓房前堂中的声色似乎较往日更为放纵。无人知晓后院之后的翻天覆地。 蜜姑的屋子里,被划破的蒲席下露出一个寂寞的黑洞,遭受洗劫的柜橱和抽屉哑然敞开着,仿佛无辜受苦。 英柳在安慰身心俱创的蜜姑。面如死灰,簌簌落泪的蜜姑,让英柳的心酸酸涨涨,很不痛快。而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良忽然出现,让英柳一阵喜悦,立刻向他求助:“韩师傅,清河不见了,该怎么办才好?” “阿缨来过吗?” “没有,”英柳被引入他不同寻常的焦急,“阿缨也不见了吗?天吶……” 韩良转身离开,英柳不知所措。 被黑暗笼罩的阁楼上隐约露出光亮。一刻钟前从那里传出的咚咚声,如同孩子在胡乱敲击一面雄鼓。 实则是由两个男人抵命搏击造成的动静消失后,静静的闺房里,只剩下其中一人咻咻的喘息声。 游朱贴面俯卧在地上,右手被折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别在身后,像失去尖牙利爪的凶兽,只能用咻咻的气息诉说不平的心绪。 杜五稳健如年迈的狮王,以胜利者的姿态雄踞在游朱上方。‘真是个可造之材呢!’切实体会过游朱的身手后,近乎‘惺惺相惜’的想法自然地出现了。杜五觉得很可惜。 “你到底是什么人,清河呢?”游朱不甘地拱动背脊,无法理解这变故。 杜五解开缠绕在腰间的绳索,慢而仔细地将游朱反剪的双臂捆成无法动用力气的W形,然后放手,“还是担心你自己比较好。” 游朱看似留恋地继续趴在地上,因为双臂无法承力只能以胸口撑着地面,继而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吸,“这么说,韩良也不是什么小银匠。呵,我真傻。”憋着一口气说完怨言后,他痛苦地喷着鼻息。 “说到傻,不是从好久前就已经是了。” 杜五嘟囔着富有禅机的话,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阿良……”杜五一脸意外。 韩良在游朱身边蹲下,“李缨呢?” 游朱以陌生而冷酷的目光注视着他,“清河呢?” “我们的行动里没有清河。” 杜五道:“听蜜姑说,她似乎遇到了骗子。那个冒充法师的家伙,对她说了很多蛊惑人心的话。” “清河…”游朱陷入混乱的思索,忘记了自己的困境。 “李缨在哪里?”韩良心急如焚,将一枚赤金印信悬在他面前。游朱圆睁的眼睛跟着它轻轻晃动,脸色煞白。 “我把她交给了田李怀。田李怀在找彭氏的女儿,李缨符合条件,家人也好处理。时间紧迫,必须给他一个交代,送走田李怀,我才能脱身。之前交给李缨户籍册,也是为了造成错觉。” “田李怀已经走了?” “是,半个时辰以前。” “啧啧,真是个坏家伙!” 杜五的感慨还没落音,韩良已经远走。 夜渐深,原本清晰的弦月变得模糊了,像水渍过的薄饼,融出一圈绵柔的屑屑。 骑兵一共七人,行进的速度不慢,在队伍中央有辆轻便马车。李缨就在里面。 因为被判定不具备逃跑的能力,她没有穿戴木枷或脚镣,只是简单捆绑。莫名其妙地被捉住,交接,从偶尔听到的对话中李缨确定:她被当作了某位要犯。 怎么会有这种事?李缨想起在路上盘问她的骑兵,正是这些人没错。在过程中的某一时刻,李缨觉得自己听到了游朱的声音,因此怀疑这是个阴谋。故作真诚的给她户籍册,是为了埋下离开扶荒的可能,阿母和阿风会被怎样设计?一想到这点,李缨心急如火。 她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在颠簸中耐心地剐蹭着嘴里的粗布。粗布还没脱落,脸颊已经先磨破了。 终于,粗布掉在她脚边。李缨吸着气,用捆住 分卷阅读49 的双手抓紧小窗,将头伸出去喊道:“你们抓错人了!” 马蹄和轱辘声虽响,她的话也清晰可闻。 “我只是普通军户的女儿,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带走我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你们无法交差。” “你们被游朱骗了!” “至少应该审问一下吧?难道你们都没有脑子,心甘情愿地做傻瓜?” “我阿母和妹妹,可能会有危险。你们算什么军士?你们是侩子手!” 她的声音在风中意外地悦耳动听,请求的内容渐渐变成了粗鲁的责骂,似乎还将永远继续下去。 为首的田李怀终于示意停下,转头来到马车附近,“够了!你的确伶牙俐齿,不过改变不了什么。在七年前就该伏法死去,偷生至今应该满足。我劝你不要再做蠢事,否者一定会后悔。” 他手里的马鞭划开风声,粗糙的尖梢像蛇信刺中了李缨,疼痛从她的手腕某处向四周激窜,“这是个小小警告,别以为我不会对女人动手。” 李缨毫无惧色,没有挪动半分,“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被骗了。” “游朱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有什么理由玩这种把戏呢,难道是活腻味了?” “他确实耍弄了你们。” 田李怀忽然发现她的美貌,饶有兴致地靠过去。李缨退回马车里,缩进黑影。 “长路漫漫呢,”田李怀用怪异的音调低声道:“要是你觉得无聊,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玩法。” 很快,队伍继续往前,李缨在挫败里有了哭泣的冲动。她含着泪水,用力跺着脚下的木板,试探可否会裂开一个窟窿?她想起精心收好的那把柴刀,想起韩良。她害怕悄无声息地消失,努力地活过十六年,最后成为替罪的倒霉鬼。真是凄惨的人生。 弦月隐进黑纱般的云河里,吹过木窗的风声像深情的哭诉。 李缨静静望着远处混沌如未开辟的世界。阿耶,阿耶,告诉我该怎么做?邪灵大人,您还在吗?请来吹走这毫无道理的一切。 急促不和谐的马蹄声,从旷野深处赶来。骑兵队伍边走边观望,等待疑问解开。 不容任何人考虑的速度,一匹黑马横截直杀进队伍里,马上的人挥舞长刀挑落驾驭马车的兵士,跃上那个位置后,在众目睽睽下如幻影般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快追!”田李怀发出一声大喊,骑兵们如梦初醒。 第39章 第叁拾玖章 黑影冲过混沌如未开辟的天地,动乱跟着发生。马车遭受冲撞,突然转向时往一侧倾倒,李缨跟着撞在车壁上,当真以为是邪灵吹翻了马车。 可是马车还在前进,后面传来军士们的呐喊声。经过短暂的懵怔,李缨克服颠簸,扑在锁紧的车门上。 从门的缝隙里,她看见并非兵士的一人正扬鞭驱赶马车,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禁忍住呼吸。李缨的心思沿着目光依附到他身上,像采集着凝露,缓慢地化期冀为真形,不敢相信。 “韩良。”她发声叫他,泪水滚落,其实高兴。 他回头,手引长刀劈落门锁,紧盯着她从里面钻出来。 “有没有受伤?脸怎么了?” “韩良……”她满含委屈,同时听到骑兵们狂烈叫声:“快停下来!你们逃不掉的。” 该怎么办?相见的幸福感觉像石龙子‘嗖’地钻进石隙,消失无踪。即使这英勇无可比拟,李缨绝不希望他也落入毫无道理的困境。 “你不该来。”她抛开杂念坐下,韩良为她解开腕上的绳索,沉声道:“你来驾车,在前面左转,避到那些石头后面。不许出来。” “他们人太多了,你不能去。”领会到他独自应敌的打算,李缨抓住他的衣摆。 “要听话。” 他沉着地笑笑,心里似有计量的标杆,在经过某一点时将缰绳塞进她手里,轻忽的影子和风一起落下去。 马车仍在飞驰,黑沉沉的石堆近在眼前。用力牵扯着缰绳掉转过去,李缨停住马,抓起身后的长刀跳下车。 那段距离遥远,她像赶赴希望之地,没有一点恐惧。不管会遭遇什么,都能以勇敢无畏的心情面对,李缨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难以理解的意志。 百丈外,骑兵们发现韩良后毫不犹豫地围住了他,马背上居高的优势,就算是践踏也能要了他的命。 军士们拔出刀,紧盯包围圈里的人影,一拥而上,忽然失去了目标。 弦月被黑纱般的云河遮挡,大地暗沉。踌躇在原地的马匹受到了某种攻击,嘶叫着,一匹接着一匹地倒下去。田李怀大喊着‘散开’,向一边撤退。 和马匹一起摔倒的骑兵,慌乱地爬起来应战,明明感受到了攻击,却找不到反攻的对象。在恐慌的错觉中,他们开始胡乱挥舞手里的刀。 夜色中的厮杀,对手从匿形的一个变成同行的一群,如果不杀就会被杀。韩良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化解成他们中的一部分,生死皆由骑兵们控制自我的能力负责。没有人想到要冷静下来,他们很快杀了自己。 逃离厮杀的田李怀惊诧地看着这一幕,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在半里外跌落马背 分卷阅读50 。 弦月从黑纱的云河中脱身而出。田李怀看着提刀的挺拔身影越来越近,想起在裘荣的酒宴上:自己曾讥笑司马贾怀遇被邪灵戏弄。难道真有邪灵?田李怀的身体整个揪成一团,寒毛直立。 朦胧月光下的‘邪灵’颀容俊辉,清明耀眼。田李怀软着膝盖抱拳,“在下,在下无意骚扰,天人息怒,我马上远远走开……” “田李怀,十五从戎,擅用长剑。在荣庆,北原两役中三战三败,弃城而逃。”韩良慢慢道出他的生平。 田李怀咽下口水,“你……” “最后一次,为荣誉而战吧。”韩良道。 人和马,无声无息地平铺在地面上,只有血气没有生气。李缨颤抖着走过去,在可怕的死亡里寻找辨认。没有他,那么在哪里? “韩良!”从小小声到更大声。她拖着长刀,茫然不知所措。 远方传来狼啸,是否是为遍地的食物吸引,呼朋唤伴?李缨在理智和情愿之间徘徊,她应该离开这里,而她只想等他回来。 没有动弹,和一地死物相伴,在看不清的地方传来搏斗的喊声。李缨丢下刀冲过去,直到看清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像狼或野兽,绝不是她熟悉的少年。抛开兵器只靠力量和意志的征服,皮肉在钝击下撕裂,出血。严厉如动物的法则,输赢各有一半先机,就算活下来的,也没有绝对豁免的幸运。韩良拱起的身影像孤傲的狼,生机在他手下渐渐湮灭。 李缨无法再看下去,转身朝向石壁。 低沉的气息,缓慢的脚步。他走到她身后,李缨似乎听见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为什么不听话呢,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他轻声严肃。 “我没有办法放心。” 她转过身,看到他布满血迹的脸时,忍不住垂头落泪。 “他们危及到的人不止是你,这是件很不简单的事。”他小声安慰。 她忍住哭声,紧张地打量,“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没有问题,我们回去。” “我该做什么?” “不要害怕,留在我身边。”他用残留着灼热的手牵住她,“再下一次,要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不管怎样都要遵循。” “好。”她点头,仍担心地看着他。 “你阿母和阿风都没事,不用担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游朱说出了实情。” “果然是他。” 经过寂静死亡地,李缨转身看过去:“他们都死了,会惹出麻烦吗?” “这个会有人解决。” 愉快的哒哒声从身后奔来,韩良和李缨停下,看着杜五和白嘴小驴冲破夜色现身。 “噢哟,这是给予了对方礼遇?”杜五皱眉看着韩良的疲惫,理解地对李缨道:“你吓坏了吧?” “我什么也没做。”她挫败地低着头道:“惹出这么大麻烦,都是因为我。” “你是受害者,”杜五更正道:“多余的善良不是美德,没有必要承担别人的错误,这是应该记住的。” “是,”李缨抬起头,“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噢,这是我和阿良之间的秘密联结。”杜五呵呵笑起来,“你们辛苦了,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您也辛苦了。”韩良向杜五行礼,李缨跟着鞠躬,再一起离开。 马车还停在石堆后面。上车后,韩良包扎好左臂的伤口,驾车返程。 “是不是有话想问?”他替呆呆沉默的她开口。 她微微张开口,又闭上。 “我,和你一直认为的不太一样。” “我知道。” 回答之后,李缨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他说的‘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呢?李缨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弄明白?她很简单,希望的事也很简单。简单的小银匠和简单的笑容,它们都不是真的? 第40章 第肆拾章 “我一直认真学习制作首饰的技艺,在简单的生活里找到了乐趣。”他平稳地赶着马车,直视前方,“这样做,完全是学徒应该的样子,没有引起误会的初衷。” 李缨慢慢向他转过视线:并无分别的温和气度,从体内释放出的猛兽,像折好的帕子被轻轻放回口袋。如果不是伤痕的标志,甚至无法确认它出现过。 因巨大转变搅乱的心渐渐安定,死亡带来的冲击亦像不被欣赏的礼物,在本能的回避下疏离,搁置,吹散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她终于准备面对可能无法接受的答案。 “因为,”他仿佛站在遍地陷阱前,无法落足,“记得我说过的吗?烙印在身体里的信念。” “记得。从小被父亲送进杂耍班,有那样的事吗?” “是类似的地方,许多孩子在一起接受严苛的训练,身负着荣光。” “所以,在训练结束以后……”她像耐心剥食莲蓬的孩子,摸索着陷在洞洞里的,还不清楚的答案。 “履行信念。”他知道这不能算解释。 她犹豫地问:“向谁履行信念?” “苍生和天道。”他寻找最接近 分卷阅读51 的途径,“为弱小无辜,总有人为自己的利益犯下凌虐之事,就像游朱对你所做的一样。” “你不会是为了我才这样做吧?”李缨很困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难道他可以未卜先知,为了帮助她脱困而潜伏在银匠铺里?怎么可能。 “你和信念一样重要,”他停下来看着她,“是新的信念,我会一起守护。”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眼里的迷惑分毫未减,小声道:“你是‘韩良’没错吧?” 他摇摇头。 “也不能告诉我?” “不是不愿意,是规则。” “至少,你会留在这里?” “不能,从某处到另一处,任何需要的地方。”他很为难地回答。 “所以,你是一团没有名字的烟雾,在恰好飘过时用心守护我,然后飘去别的地方不再回来?”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变成韩良留下来。”她全心期待地望着他,“不行吗?” 他脑中飞驰着千百种可能,想将自己削磨成合适的形状,放进她的希望里。 “我明白了。”她倔强地别过头,“只是问问,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一点也不勉强。”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愿意对你的幸福负责。” “无名无实的幸福?” 她在奇怪的心痛中微微颤抖。奇怪的痛苦在血脉里流窜,芒刺般涨痛,李缨苦苦忍耐。 天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了。漫游整夜的弦月,孤星和云河都坠入迷狭的阴壑,寒意挤出空气中藏匿的水汽,凝结成雾。 马车默默往前,‘被逼到无路可退’是他和她如一的心照。 “谢谢你又救了我,”她认真道:“很无力,背负了很多恩情却难以回报。您是了不起的人,似乎会常常身处危险,我阿母一直在为您祷佑呢,以后我也会这样做。其实,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请一定多保重。关于您的秘密我会全部忘记。” 韩良一言不发,忽然策马飞奔。是因为弥散的雾气吗?沉滞得让人无法呼吸。 李缨吃惊地看着他,开始担心,“快停下,你的伤口在流血。” 韩良目视远方,一意狂奔。单薄的马车似乎难以承受他的意志,发出碎裂的呼叫。 “停下!”她靠过去,用双手捂住他滴血的胳膊,颠簸着,像挂在他身侧的纤细植物。 在散成一地木屑前,马车终于完成使命。他用胳膊夹带着她,不费力地跳下去。 李缨抬起头,看见无声矗立的石崖。 从他身侧滑落地面,站稳,跟着他一起向上走。为什么来这里?疑问变成眷念的回忆,崖顶的风和远方,日光和幸福的试探,藏在她心里的秘密:是故意躲避的欢喜。 在回忆中走过路程,黑漆漆的崖顶上只有风戏弄着雾气,深渊一如平地。 他牵住她冰冷的手,站在深渊前。那时刻李缨的心,静得像笼龛里慢火微焙的涎香。不问来处不问去向,能留住的只有这一刻。 远方,天似慢慢揭了红盖,从阴壑中复出的朝日策驱着浩然与四运,以清晰可辨的速度令世界现出毫芒。 站在山崖的肩上,与辉煌的朝日相对,李缨失神时,忽然听到韩良的声音。 “也许你无法理解我,暂时很难解释,关于幸福和陪伴,也没有让你满意的答案……” “可以嫁给我吗?”他紧张地看着她。 李缨目瞪口呆,脸和朝霞同色,“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想这样表明诚意。除了一点点不能马上解决的问题,我们有更多携手的理由。” “理由?” “我喜欢你,你好像也不讨厌我。如果在一起,可以随时保护你,你会明白我也没那么怪异。即使我是无名的烟雾,也想只围在你身边。总之,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要当成报恩也可以。” “我说过不讨厌的话吗?”李缨窘迫地抽回手,“为了报恩嫁给谁,这一条要划掉。虽然日出很美,你突然说这个还是太冒失了。我…就当都没听见。” 失败了,韩良忽然想起游朱。那个家伙确实没说过,求娶时该注意什么。 李缨转身,慢慢往山下走,在晨风中扬起的发丝迎着馨红霞光。 在韩良追随的目光里,她穿着木屐的右脚忽然一斜。他轻笑,追上去。 妓房,杜五身上被晨雾濡湿的衣裳未干,在蜜姑屋外磕了磕麻履上的尘土,推门而入。 “您来了。”彻夜照顾蜜姑的英柳,疲惫地伸伸腰道:“这里就交给您了。” 杜五点点头,径直走到蜜姑身边。 蜜姑阖眼躺在床上,痛苦在她脸上划下深深印记,一夜之间。 杜五盘腿在旁坐下,静静片刻道:“觉得很委屈对不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吧。苛刻自己是傻瓜才做的事,我认识的阿蜜是无所畏惧的女人呢!” 第41章 第肆拾壹章 蜜姑睁开眼,坐起拥着薄被,说出清河的名字时,心痛地皱起眉头。 杜五会意道:“昨天晚上已经报给了衙署,他们 分卷阅读52 说会派人追查。不过,可能去的方向很难确定呢。” “是我不好,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蜜姑辛苦地摇头,“清河小时候曾病得很重,她的想法很幼稚简单,是那时烧坏了脑子的缘故。让她被那种无情的家伙欺骗,我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下的母亲……” 杜五道:“骗子的眼睛紧盯难以察觉的漏洞,是我们习惯忽视的部分。在阁楼后面的草丛里,有很多男人的足迹,他应该是从那里潜入的,在清河的允许下。” “该死的……”蜜姑咬牙咒骂,“应该在一见面时就杀了他。” 杜五非常意外,“你和他曾有仇怨吗?” “我和他并没有仇怨,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口无遮拦。” 似乎关系着隐秘,杜五因此沉默。 蜜姑看着他道:“没有隐瞒你的必要,很感激还陪伴在身边的老友,如今只有你还能听我一言。” 杜五唔唔着点头。阿蜜身上藏有什么隐秘呢?她从不做奇怪的事……是杜五已经忽视的部分,没想到也会引起令人诧异的惊变。 “清河是咏州彭氏的女儿,”似乎一直在暗暗期待这样的机会,话出口后蜜姑觉得轻松起来,“彭氏世代以贩卖马匹为业,不仅富豪一方,在咏州也拥有相当坚实的地位。” 杜五表现出适当的惊讶。咏州彭氏已经湮灭在时间里,七年前却引发了相当大的动乱。 作为‘抢劫金浮图’案的主谋,彭氏后来被灭九族,那些砍掉的脑袋据说耗费了数百把大刀,卷刃的刀和头颅堆成可怖的小山,血污渗进地下深处,使草木尽枯。 “我和清河的阿母是多年的密友。当时,她和清河都被关在地牢里,清河病得很重,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倾尽所有,救出了清河……”说到这里,蜜姑眼里冒出泪花,“等她终于康复后,带着她避到与世隔绝的扶荒,其中也有想查明真相的动机。” “真相吗?” “彭氏被搅进金浮图那件事里,是有人故意陷害。清河的阿母告诉我:彭氏带领部曲出现在金浮图被劫的地方,是事先收到了仇家行动的消息。咏州民风彪悍,拼斗是自有的规则,不幸那竟然是条绝路。” 杜五认真起来,“你清楚主谋是谁吗?” “虽然没有证据,那些在事后瓜分彭氏马场,商号的人,应该都是那一边的吧。他们可能没有足够的能力操作这件事,却被利益勾连在一起。” “那么,你在扶荒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呢?” 蜜姑微微叹气,“游朱和裘荣的关系很不一般,羊氏每月都向某处运送金子……就算知道这些也毫无用处。突然成了被谋杀的对象,让我方寸大乱,意识到自己缺乏那种能力。所以,清河对此抱有怨言也无可厚非,我确实不能为她阿母做得更多。” “骗走清河的人,和彭氏有什么关系?” “他应该是曾追随彭氏的佣军,了解其中一些情况。鲁什是四处游荡的骗子,清河跟这种人在一起……”蜜姑啜泣着无法说下去。 “清河并不愚蠢,”杜五安慰道:“我认为她很快就能识破真相。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对她而言是很难处理的心情。” “蜜姑,蜜姑!”忽然传来高亢喊声,伴着敲门。 “是赵氏。”蜜姑对杜五道。 俄顷,赵氏走进来时,意气风发地对蜜姑道:“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行的,啧,这地上怎么有个洞?” 蜜姑懒懒道:“你自己补一补吧。” 赵氏打量着屋子,“哎呀,我那里小得像鸡笼,这里真好。”看见坐在里面的杜五时一愣,“杜师傅也在!” 杜五点头道:“噢,本来要送蜜姑去高野。她有点不舒服,要再耽搁几日。” “那可怎么办?我的行李都搬来了,就放在前堂里。”赵氏显然很不乐意。 “你急什么?我会去和英柳挤一挤。”蜜姑蠕动着肿胀的腮,已较平日锐气大减。 “那个姑娘不是也要走吗?” “总之,我得留在这里解决一些事情,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赵氏无法驱赶蜜姑,只能暂时容忍。 “有没有什么打算?” 杜五在赵氏走后询问蜜姑。 “要等清河回来。如果离开,此生恐怕不能再见了。” 杜五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只饱满的钱袋,“这个你放在身边。就算失去了全部财产也不用害怕,钱这种东西,如果想要就会有。” 没有言语,蜜姑噙泪点头。 杂民井的木围墙外,李缨跳下吱吱叫的马车,对韩良一礼。 是怎样的心情呢?经过生死一线的夜晚,恐惧和坎坷已被放到身后,变成夯土般坚实的记忆。占领李缨心绪的,是不断重复在脑海中的那些话:幸福,携手,留在我身边。 无法停止地回忆着彼时凌乱的片段,高兴又不安。 在这种情况下,李缨总在避免与韩良的视线相碰,怕被看出浅薄的心情。 见她要走,韩良忍不住挽留,“那个,真的不是不讨厌吗?” 李缨偷着笑笑,“……谁会喜欢烟雾那种东西?” 她在路上时听韩良说过‘以她代 分卷阅读53 替清河’的起因。 游朱对清河好不算秘密,清河突然成了逃犯令人费解。幸好,游朱已经被抓住了,‘笑面虎’正是指:这种会在背地里吃人的家伙吧?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柴刀不该只是轻轻划过他的喉咙。 “我想见见游朱。”李缨道。 “暂时还不行。我们和他,有些重要的事必须先解决。” 李缨点点头,似乎迟疑又似乎着急地离开了。韩良立刻进镇去找杜五。 急急向着家的方向,李缨在门外遇到去送豆粥的邻居阿姑,对方冷着脸责怪道:“阿缨,你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 “我,”李缨解释不清,向她礼了礼跑进家门。 简陋的窝棚里看不出太大变化,只蒲席上还有无法清除的血迹。一家人互相见到平安,三言两语说不完飞来横祸。 既然有了自由,受到惊吓的姜氏提出离开扶荒,李缨没有理由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蛋卷仔灌溉X 10;么么xi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 “直使大人…” 被关了整夜的游朱见到韩良时尽量坦然地招呼道,眼中多了闪烁的敬畏。 “没有逃走吗?”韩良随口道。 游朱抿抿嘴,“当然想那么做。潜伏在附近的暗卫应该不会让我得逞吧?” 事情到了这种局面,游朱在独自时回想与韩良间的过往,除了最后利用李缨这件事办砸了,他自认对韩良一片真诚。 ‘这个少年,会在危急关头助他一臂之力’游朱仍抱有侥幸地这样认为。人生在世多是自寻烦恼,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要低头认输。以此为信念,游朱平静的外表下咕噜着许多主意,将视韩良的态度进行取舍。 在距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韩良坐下,“你清楚我为什么而来。” 游朱整理好歪斜的身体,真诚道:“我一定配合大人的命令。只希望,大人快点去救清河。” “这件事有人在处理。用李缨替罪,你太丧心病狂了。” “他们会发现李缨不是清河,我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游朱心虚地辩解。 “那姜氏和阿风呢?” “我只下令先把他们送到别处去,完全没有危害的意思。” 饶舌毫无意义。韩良叠起双手道:“阿古去哪儿了?” “他应该在去咏州的路上,”游朱面露尴尬,“实话说,我并不打算逃往关外,去戎镇是骗你的,从咏州的码头往东海才是我的本意。阿古是替我去准备船只。关外那种贫瘠的地方,清河不会喜欢。” “所以你故意说要去旗山。这样,就算我这里出了问题,也完全没有关系。” “是啊,可惜神仙也算不出,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在那之前,不如先让我出面替大人安排好金矿上的琐事?” 韩良淡淡道:“有老佘在,一切都好。” 游朱有点吃惊,立刻笑了,“大人高明啊。让我出手处置老佘再救他,老佘会对大人死心塌地。” “别说得那么苛刻,人活着都不容易。” “大人,我能喝口水吗?” 韩良站起来,去圆桌边倒了杯冷茶,送到他嘴边。 游朱靠着他的手喝完茶,亲昵道:“阿良,兄弟一场,只要你稍微帮个忙,就能免我身首异处。在这件事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走卒,否则也不能活到现在。不必非得我死吧?” 韩良拿着杯子转身走开,“事情查到你这里,目标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不用认为自己很重要,判定罪刑的轻重也不是我的职责。” 游朱似乎,真心实意地为他打算道:“大人,旗北三州和七年前比已经大不一样。这是块铁骨头,如果啃不动一定会磕坏牙齿。” 韩良放下水杯,笑笑,“旗北就是旗北,大不过天。” “那好,陈年的旧事,大人想从哪里开始听起呢?” “就从,你假冒内线,去咏州唆使彭氏出兵开始。”韩良重新坐下,将熠熠的目光投向他。 维持着坦然的游朱,在回想中露出迷离神情。那时,他是入伍三年的小护军,因为机智勇猛较受重用。他很高兴能参与机密行动,却并不真的了解,咏州之行意味着什么。 早晌过去后,韩良,游朱和杜五同行走出妓房。正在前堂里训话的赵氏吃了一惊,不明白这诡异的现身……本能地对游朱躬腰哈背。 没有人和她说一句话,男人们出门后直接去了镇尉府。 “阿缨,不用那么吃力。” 姜氏看着女儿,久久地努力清洁蒲席间沾血的缝隙,心疼地阻止。 “看起来总是不舒服,”李缨从蒲席上直起腰,散落的发丝挂在耳侧,“搬家的事,要先去义州城里找到落脚处,三五天也办不好。不想总看见这种东西,根本忍受不了。” “唉,”姜氏轻轻叹口气,“那个人跑进来的时候,我当是来借用东西的役工呢!他似乎知道我没有力气,只堵着我的嘴等阿风回来,可他没想到阿风手里有刀,杜师傅送的那把。真是锋利的刀,阿风轻轻一挥就切破了他的肚子。 分卷阅读54 ” “阿风越来越不像女孩了……”李缨用赞叹的语气嘟囔。 “根本不是女孩啊,”姜氏欣慰地笑着,“他和你阿耶的脾气很像呢。” 擦完蒲席,李缨出去做饭,不久听到远处传来热闹动静。 阿风和另几个孩子,领头蹦跳着往这边来。在他们身后不远,是带着仆从的王隐和围观的闲人。仿佛不知忧愁的公子,身穿绣纹深衣,满脸高兴地遥遥寻找着她。 “阿姐,那个人要见你。”阿风先跑回来,其余几个孩子分散在他身后,用呆呆探询的目光看着李缨。 李缨静静站着,在想该怎么招待王隐。竟然真的来了…… 两个人互相行了礼。在叽叽喳喳的围观中,李缨向窝棚里请让:“家里很简陋,请郎君包涵。” 王隐毫不在意,从仆从那里取过礼物,亲手提进去送给姜氏。 卧在床铺里的姜氏欢喜又不明所以地坐起来,猜想他是女儿议亲的对象。看起来是温和体贴的少年,姜氏有些看不够的样子,叫阿风向王隐行礼。 瞧热闹的人,从外面挤进窝棚入口的边缘,以暧昧复杂的目光窥视着难得景象。当王隐向姜氏说明家世时,人群中交头接耳的私语没有停止过。无疑,李家最近过分地引人注目。 离开镇尉府,返回金矿之前,韩良去杂民井看望姜氏和阿风。 围堵在李家门外的人,让韩良一阵紧张。 他冲到人群外,确认她们只是在笑着瞧热闹时心才放下。身高的优势,可以轻松看进去,却被低矮的屋顶遮挡。韩良辨认出里面欢快的男声:是王隐。竟然真的来了…… “劳驾!”韩良挤过人群。 看见他时,陪坐在姜氏身边的李缨转动澄明的眼眸,低下头。姜氏和阿风露出加倍的欢喜,请他入坐。 韩良在王隐身边跪坐下,王隐豁然扬眉,“是你!伙夫郎。” 第43章 第肆拾叁章 不清不楚却又充满好奇,如此状态下的王隐,和韩良一起来到镇上的酒馆。 当这位伙夫出现后,王隐在李家忽然失去了瞩目的待遇,沦为次要的陪衬。怪怪的是:王隐并没有觉得不愉快,甚至认为这个伙夫郎是富有魅力的人。在内心小声地坦诚一下:韩良高俊而富有操守的气质,正是王隐希望成为的理想型。 不知不觉,他竟模仿起韩良的语气和态度了。当韩良以李家招待不便,邀请王隐同去酒馆时,虽然未免和亲近李缨的来意主末颠倒,王隐答应时也不算勉强。 离开李家后,王隐的注意力很快溶入与韩良的新关系中。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仆从和依然不知疲倦的孩子们。 “王兄的脚已经痊愈了?”韩良微低头,向王隐友好地笑道。 “噢,是啊,已经走得很方便了。”王隐笑着去看脚,语气郑重似两国邦交,“原本也只是扭到。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夹进了马车空档处,也听到关于邪灵的传闻,我并不那么认为。” 或许是韩良的身型更为高大,或许是习惯依附的性情,王隐对于‘王兄’的称呼觉得不安,因此问起年岁。 两人比较的结果是王隐的生辰月份更小,如愿以偿地当起了小弟。 走出杂民井后,尾随他们的孩子少了一半。很快,另一半也在镇门前停住了。 戈壁短暂的滋润春景消失后,初夏浮燥的风卷来尘土,累积在道旁,城墙边,贫人的木屐上。 匆匆路过的人斜眼看着仆从随身的悠闲绣衣公子,羡慕和嫉恨兼而有之。 “扶荒真是个安宁的地方,就像世外桃源。”王隐兴致勃勃地感慨道。此刻在他心中,荡漾着譬如踏青时一般的喜悦。 “子年喜欢这里?”韩良称他的表字道。 “当然喜欢。兄长因为急病故去,接手酒坊我真的毫无准备。韩兄你可能无法想象那有多琐碎……就算有利叔在,我也经常会不耐烦地想要躲到什么地方去。被束缚在账目和契约中,为几百只酒坛贡献所有时间,这就是拥有财富的代价。如果胆敢懈怠,我那明察秋毫的奶奶一定会抡起拐杖揍我的屁股。所以,来扶荒走一走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 出于对高俊气质和操守的直觉认同,王隐坦诚着自己的无奈。 “每人都有独特的苦恼,的确没错,”韩良体贴地认可道:“我们去喝一杯。” 王隐闻言心中侧侧。他不喜欢酒,尤其是高王酿……水源对酒品的影响很大,旗北水性碱涩,和南方甘美的湖水相比,即使再精心对待,也无法酝酿出令人满意的滋味。宛如舔舐泥土和锈铁的口感,与其说是享受…更像是为难自己。 不过此时,酒显然代表着成熟之不可或缺之物。王隐毫不犹豫地答道:“好极了!” 妓房对面的酒馆,是一对夫妻打理的小店。虽然不如妓房有风头,凭借老板娘惊艳的烙饼手艺也有稳健客源。 韩良和王隐对面坐在靠窗侧,仆从们在另一边。远从高野运来的高王酿和小菜,烙饼很快摆上了桌面。 韩良举杯,王隐跟着举杯,气味刺激的酒液让他有种雄武的错觉。 酒杯相碰,清脆悦耳。 分卷阅读55 “我见李家阿母对韩兄格外亲切,难道是亲眷吗?”王隐皱眉放下酒杯,勉强喝了一半。 “并不是,偶然帮了点小忙而已。”韩良笑着解释。 “啊,”王隐叹道:“真想为李家阿母她们做点什么,应该穿着布衣麻履来才对,这样显得我很不懂得体贴呢。” 韩良道:“其实,李家准备迁离扶荒。” “李娘子要离开这里吗?”王隐惊愕道。 “是。她们准备去义州城。我有点担心,一直住在扶荒,不知道李缨能不能应对复杂情况下的规则。” “去高野或义州,我都可以帮忙啊,”王隐高兴道:“我奶奶住在义州,而我一直往返义州和高野,不管有什么需求都不成问题。” “子年愿意帮忙?”韩良思索着。 “这种事我当然愿意,”王隐垂下目光,心思不觉跨越了若干与若干过程后,弹跳至在花前月下与李缨共处的景象……背热出汗。 “这样也好,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子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韩良再举杯。 “哦哦,”王隐恍过神,羞涩而谨慎地放下杯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绝对。” 瞬间,他们都露出了会意笑容。 满嘴泥土味的醉醺醺,王隐在镇门外和韩良道别。真是愉快,能结识这样的朋友,王隐倚在摇晃的车壁上想。只是不过:为什么是韩良向他拜托李缨的事呢? 韩良回到杂民井,李缨正在屋后晾衣服。 他走到她身边,在她举高手摊晒阿风的裙子时拉住晃悠的麻绳。她转头看他,又回到在做的事情上,“王家郎君已经走了吗?” “是,王隐是可以信任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他提出照顾你们,在离开扶荒后。” “这个主意不好。”李缨从心里否认。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对于你和王家都是一个机会。抛开私情的小事,从大局和长远来看,对你们都是最好的。” “在说什么呀?”李缨嗔怪地看向他,‘和王隐绑在一起的共赢’像是莫名其妙的占卜师给出的胡编乱造预言。 “既然心怀坦荡,就没有必要刻意避让吧?”他的声音像游戏在绳索上的小人,松开双手朝她飞去。 “当然,因为真的很坦荡,我才客客气气地在和你说话啊。”她钻过绳索下,到另一边藏起笑容。 “阿缨……”他轻轻叫,捉住随着透亮光线照在衣裳上的,她的影子,“关于幸福,你准备好了吗?” 奇异的感觉在李缨的血脉里流窜,芒刺般,痛苦和幸福形同孪生,从同一颗心里生出,因同一人而起。 洁白的小手轻轻攥着衣裳的边缘,她悄悄从缝隙间看过去……蔚蓝晴空下他清俊的容颜,从未如此清晰。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游朱被关在镇尉府紧靠内院的一间屋子里,李缨得到允许去见他一面。 她和韩良一起经过廊下的窗边时,游朱正在屋子另一边静静坐着,以微微垂陷的背脊和发髻蓬松的后脑对着他们。 游朱还穿着便于潜行的黑衣,已经发皱,与光鲜往日截然不同。 从那夜后,他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活着,是一个例行公事的麻烦,如果死去,是一页公函上的几笔字迹。没有人在乎他是否英俊,也没有人在乎他是否想念一个叫清河的姑娘。即使人生继续一日,也不过是被折磨或折磨自己。 这样的游朱,使李缨打消了见他的想法。他已在深渊里,她的征讨和斥责无法大于他已承受的重压,只会显得无足轻重,流于一段宣泄的表演。 积攒情绪的等待遭遇现实的萎顿,李缨在矛盾的心情中看了看韩良,转身向后。他跟上去,也不显得意外,“改变主意了吗?” 李缨低垂的双手在身前交握着,仿佛数着脚下的砖格走完了那段路。没有屋檐的遮挡,阳光热辣辣地熨烫着皮肤,让人无法忽视季节的转变。 “他会怎么样?”李缨站定在台阶下,抬头询问韩良。 “会被秘密押送进京,关在某处重囚监牢里,等待判决的日子。” “他被送进镇尉府,表示裘荣也支持这样做吗?” “镇尉大人,和游朱是同样的处境。” “真的吗?”李缨很吃惊,脑中浮现出一片大而模糊的轮廓,好奇心带出软萌口音,“那么,裘荣也会被撤职查办?” “将来会,眼下他还有用处。” “我觉得好高兴,”她由衷地笑起来,“我以前常常会想:为祸的人怎么没有恶报?” 他提醒道:“陈氏,羊氏和两个女儿明日启程回京,对外的理由是奔丧,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见见细娇。”一早,李缨就这样打算了。 熟悉的后院,路遇的仆女惊讶地看着李缨,犹豫着没有吱声。 “细娇还在西院吗?”李缨客气地问。 仆女摇摇头,抱紧搬运的衣物,腾出一手指向另侧角落:“她在那边小房里。” 低矮的小房不见日光,正是曾锁住李缨的那一间,萎缩的菌子般毫不起眼。 分卷阅读56 李缨推开门,细娇在一张小几边做针线,无神的眼睛轻轻向她投过去,不相信似地笑起来。 数月未见,梳着妇人发髻的细娇,已经是裘荣的小妾。她放下正在缝制的婴儿衣服,欢喜地给李缨倒水,却又不好意思地闪躲着。 面对同样的诱逼,细娇选择了对裘荣顺从,也许是觉得不构成威胁,羊氏最终容忍了她的存在。 已有身孕的细娇,将和女眷们一起去平京,对将来的厄运毫不知情。如果她敏锐一些,会发现李缨眼里的担忧,而成为母亲的喜悦冲淡了其它,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告别。 对开的圆形木门外,光斑摇动的树影里,韩良低头在想什么,静静等待。 看到他,李缨露出微笑。 “一直在这里?” “恩,见到了吗?” “见到了,”她眼里带有期盼,“细娇不会有事,对不对?” “不会。” 她眼波轻转,抿着笑道:“你很厉害。” “在夸奖我吗?” “对,收到夸奖要不要回礼?” 他忍不住一笑,“你要什么回礼?” “告诉我真的名字。” 他笑着考虑,慢慢偏过头去…… 她挪着步子,跟着他慢慢转过去,“不要小气啊,告诉我……” “阿良,也是阿良。”他舍不得她失望。 她踮起脚靠近他,“还有呢?” 目光承交,他笑着柔声道:“那是另外的回礼。” 两个搬运东西的仆女从内院里走出来,李缨端正好姿态,小声道:“我也要回去收拾行李,你来不来?” 还用问?他只在心里反驳。从什么时候变成的胆小鬼?摸索着幸福的深浅,认真如钻研未被传授的技艺。 “你们回来了?” 李缨家门外,包着花色头巾的英柳正在捆绑两件东西,抬起头向他们招呼。 “英柳,你什么时候来的?”李缨看见两只眼熟的大包袱放在门边,确定她已离开妓房,又问:“蜜姑呢?” “刚来不久,听阿母说这些需要收拾,就先动手了。”英柳也称姜氏为阿母,勒紧手里的绳索道:“赵氏那个讨厌鬼,每天话里有话地想撵蜜姑走。蜜姑那样的硬脾气,真是难为她能忍受……今天早上,杜师傅去接蜜姑到他那里住,蜜姑答应了,我也就脱身了。” “杜师傅和蜜姑吗?”李缨听后在心里转着小圈,一时还接不上。 “蜜姑是什么人?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她和杜师傅也算情投意合。”英柳甜甜一笑,指着捆好的东西对韩良道:“韩公,您也不带几个小弟来帮忙,这些力气活该怎么办?” 韩良提起东西,转身去放到车上。 “阿缨,韩良没有叫你不要走吗?”英柳紧张地小声道。 李缨摇摇头。 “太奇怪了,你们两个。离得那么远,真的没关系?” “他说会去找我。”李缨安心笑道。 ‘只要他没有收回金子的打算就好’,英柳如此实在地想着。有金子在就能过上好日子,至于缘和份的多少,毕竟都是看天意。 忙碌到完成,填塞的家什消失后,窝棚看上去狭小得出乎想象。姜氏或李缨都没有留恋的心情,她们真正的家在七年前就失去了。 傍晚,阿风和杜五一起回来,孩子似乎有心事,而杜五仍是乐呵呵的。 一圈人互相问过好,杜五和阿风去见姜氏。阿风跪在蒲席上,自己向阿母道:想留在师父身边学习技艺。 姜氏吃惊而不情愿。杜五道:“只是短暂的分别,最多三月,阿风一定会回到您身边。当然,也不用勉强。” 妥协的过程略有艰难,阿风最后如愿以偿。与母亲无法放手的心情相比,孩子的离开显得轻而易举。 翌日,天色初明时韩良出现在杂民井,护送李缨,姜氏和英柳前往高野。姜氏体弱,走完这段路程后需要在高野休息几日再去义州。王隐派人传信来,道已准备好客房。 路途中,马匹拉着宽厚的辎车,英柳陪姜氏在车里休息,韩良和李缨坐在外面驾车。 他一手挽着缰绳,向她伸出右手。李缨会意,将手叠放在他掌心里,被卷起握紧。 马车在旷野里折过一道弯。李缨蓦然回首,视线飞快地掠过身后那片小小的灰色:别了,扶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