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学院]二队立志推前浪》 1 《二队立志推前浪》作者:A.K. 文案: WARNING:OOC /勿上升。 /刑侦PARO,《二队立志推前浪》系列。队友即学院成员。 /南北ONLY。郭蒲不逆。 /破案之余谈个恋爱呗。 第1章 郭文韬今天吃醋了吗 01 “蒲熠星,问你,周峻纬好看吗?” ……啊?“郭、文韬……” 啪!哐当!咚!——以上依次是蒲熠星同志的马克杯掉地上、人从沙发上掉地上、起来时不小心用自己的额头暴击郭文韬同志的膝盖发出的剧烈声响。 气定神闲郭文韬没坐住,文件随手一丢,雪白的纸哗啦啦飞了出去,顺着沙发滑到另一边的地毯。他屈着上半身,揉了揉蒲熠星日渐稀薄的发顶,温声道:“怎么了?摔疼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蒲熠星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正想怼郭文韬两句,抬眼刹那就被他温柔似水的眼神勾了去。恶言恶语卡在喉咙处吐不出来了,甚至在认真地思考起郭文韬的膝盖会不会比自己的脑袋更痛。瞧瞧,还真的是丝毫没有被“美男计”欺骗多次、得长记性的自觉。 “疼吗?”郭文韬见他看着自己突然陷入呆滞状态,冰凉掌心托住他粉糯脸颊,声音又低又软,“手放开,我看看。”蒲熠星盘腿,乖乖地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眉心浅浅皱起:“……你等下。” “嗯?” “……你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要看看你摔到哪里了。”郭文韬的语调波澜不惊。 蒲熠星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想起自家男朋友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纯良无辜,强行冷静毫不上当:“不是这句,是让我掉下沙发那一句。”郭文韬一怔,喉结动了动,天生似猫咪上扬的嘴角抿下去一点。 蒲熠星双手搭在他膝盖上,眼睁睁看着郭文韬白皙面颊和耳廓以慢慢变红。先是淡淡的粉红,然后像樱花盛开铺满山野,最后嫣红如嚼碎的樱桃肉。他撇开眼神不说话,蒲熠星饶有兴致,非要追着他眼神走,弄得郭文韬狼狈至极,根本不知道该看哪里。最后别无选择的他只得伸手盖住了蒲熠星的眼睛,却没有盖住他得逞的笑容。 “你别看我。” “可以啊郭文韬,有点意思,学会吃醋了。” 郭文韬没有接话,蒲熠星握着他的手腕把手拿了下来,看见他眼里写满了猝不及防的羞涩。 “你自己说说,你以前哪能问出这种小女生在意的问题啊?周峻纬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啊?”蒲熠星忍俊不禁,心道文韬妹妹有时候果真是软糯可爱好欺负。郭文韬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红着脸低着头,想要起身捡散落的资料却被蒲熠星摁住了膝盖。 “不准吃醋啊,你最好看。”他凑到郭文韬耳畔软着嗓音说,自然看不到那人突然沉下的眼眸和心中兀起的夜生活计划。 02 “噗!——”周峻纬猝不及防地把咖啡喷了一桌,道,“不是,他们小两口这……又关我什么事?” 齐思钧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抢救被咖啡浸透的被害人资料:“你的嘴巴不要就捐给需要的人!天啊这死者的脸都染成棕色了……人家多可爱一大汉子啊……人与人之间能不能有点尊重……” 周峻纬有点心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唐九洲的耳后还架着自动铅笔就贼溜溜地凑过来,笑得像只兔子:“小齐哥,你又去队长办公室那儿偷听呢?”齐思钧哽了一下:“去去去,偷听说得多难听啊……我这是关心你们,包括情感生活。”说罢学西子捧心,其动作之油腻完全对不起其情感之充沛。 唐九洲“噢”了一声,拖着长调,九转十八弯:“那您真的太关心了,我觉得您很快就能八卦到文韬他们用哪个牌子的套了。”咖啡喝两口喷一半的周峻纬持续受到惊吓:“唐九洲!你才多大!你给我过来!——”唐九洲捂着脑袋缩了回去,杠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二队办公室。 话虽如此,可惜二队的情感生活没什么值得齐思钧关心的。除了周峻纬那个从未谋面的、薛定谔的太太,就只剩下一对内部消化,——韬总和他的奶凶小猫咪,呸,应该是队长和他的千年小狐狸。 唐九洲继续东施效颦,比齐思钧还油腻:“呕,邵明明你这个句式真让我想到小学同桌最喜欢看的那种小说,封面花花绿绿、字体花里胡哨那种。”邵明明造完句之后又跟唐九洲说开了,话题自然就是玛丽苏言情,叽叽喳喳的,自然就忽略了周峻纬仍在持续变大的脑袋。 “他们两个谈恋爱非要提我,这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周峻纬把文件整理好,叹气道,“我就是觉得吧,文韬……可能对我有意见。” 郭文韬是最近新进队的。听说是石凯被上头拉去特训,临时给他们塞了个人。石凯那天屁颠屁颠地收拾东西要走,潘宥诚、邵明明他们在后面眼泪汪汪,可他笑得没心没肺:“我跟你们说,新来的哥哥是队长的男朋友。”齐思钧还在那叨叨个没完:“你去特训一定要乖乖的不要调皮不要大半夜唱歌不要总是跟别人划拳不要……什么男朋友?!” “队长的,据说地下恋情好多年了,”石凯故作高深,“你别看队长高冷,谁也看不上,其实人家啊,早就已经谈了好多年啦。” “队长的男朋友”在石凯走后,一时间成为了二队的热门话题,唐九洲甚至兴奋地喊着一定要给队长买个热搜,就写“爆!二队队长恋情曝光!对象竟然是他……” “可是阿蒲的男朋友,会是怎样的人啊。”周峻纬思维在线,一语中的。 是啊,蒲熠星的男朋友,会是怎样的人啊? 邵明明一撩头发:“你们不知道,阿蒲这个人还是有些传统的,我觉得他肯定会选那种看上去很有气质,话很少但是很大气的。对!就那种……民国少爷,温柔校草!”唐九洲快把手里的魔方转烂了:“我觉得嘛,肯定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特别能容忍蒲熠星那张嘴的。要么就是比他能怼,要么就是宠着他,什么也不怼。” 齐思钧点头:“这个人肯定也比蒲熠星能照顾人,不然他们俩就只能一起搬去养老院住。 潘宥诚星星眼:“聪明能干肯定是不用说了的!能配得上队长的,肯定也是超级厉害的人啦!” 不愧是重案破案率百分之百的二队,你一言我一语把郭文韬的形象特征大概分析出来了。可是那天,唯独周峻纬没说话,也不是故作矜持,不想参与这个无聊的猜猜猜环节,只是……他总觉得大家对郭文韬的猜测都太表面了,而他苦于没有证据,有些猜测还是不说为好。 就比如……占有欲太强? 周峻纬深知,  2 像蒲熠星那样骄傲的雄鹰,想要锁住他的心必然是需要本事的。既然郭文韬能把蒲熠星留在身边那么久,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那都是非常有这个本事的。——不管是让他爱上他,还是让他离不开他,蒲熠星的这位神秘男友,都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角色。 虽然和郭文韬的相处时间不长,但毫不意外,齐思钧先看破真相,抱臂冷笑:“文韬啊,他不是对你有意见,他就是对靠近蒲熠星的所有生物有意见。”潘宥诚小声:“怪不得队长家没有老鼠啦。”唐九洲笑得整个人差点没坐地上:“韬总牌杀虫剂,专业除四害!” 似乎成为了四害之一的周峻纬:……? 03 周峻纬现在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了郭文韬和蒲熠星感情生活的定时炸弹。不仅要把两个人炸分手,最重要的是自己肯定要炸得粉身碎骨。 唐九洲终于把那个魔方转烂了,转头换了一个四阶的继续玩:“你想多了,你不是炸弹,你充其量就是一种调味料,给队长和文韬增加情趣。他们俩,防爆的,炸不开。”周峻纬看他头也不抬,还笑成那个鬼样子,气得差点揉乱了发型。 “什么调味剂?你觉得被当作调味剂有什么好的吗?” 齐思钧想了想:“醋吧。” 周峻纬:“……” “行吧,”为了这位唯一“嫁”了出去的二队独苗身心健康,聪明机智的唐九洲小朋友放下了他的魔方,同时还抢下了周峻纬的可乐喝了一大半,“嗝,这样,我们站在文韬的角度,来给你分析一下。” “行。”虽然周峻纬觉得唐九洲很不靠谱,但还是得试试。 04 唐九洲正襟危坐,对面是同样正襟危坐的周峻纬。 “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给队长送咖啡?” “啊?”没想到第一题就给周公子问懵了,“这、这……我这不是顺便嘛,而且不给你们都送了吗?” “我没有。”潘宥诚插嘴。 “你不是说了不喝嘛!”周峻纬无辜,“……不是,这什么意思,我给队长送咖啡,文韬觉得我另有所图?” “那好,换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突然就扑倒了队长,还要这么用力抱着他?” “哪天?”周峻纬思索,恍然大悟,“……你别说是我给队长挡子弹……” “借口!”唐九洲叉腰起立。 “挡子弹当然没问题,文韬肯定也觉得队长没受伤很感激你,”齐思钧眼看着唐九洲这走向越来越魔幻了,忙出来把话题引回正轨,“但是啊,事后队长怎么了来着?” “忘了。”周峻纬诚诚恳恳。 “彩虹屁大赏啊!成语词典蒲熠星上线,吹得你又帅又能干,是二队仙子啊!”邵明明帮他回忆。“对啊,”唐九洲又开始满脸堆笑,说着和他年龄不符合的话,“你可知道那天过后,队长都是扶着腰来上班的。文韬也眼眶红红,一整天都低气压,一句话都不说。” 周峻纬:…… 周峻纬:我明白了,我承受不了队长如此殷切的同事情,这就告辞。 05 郭文韬从蒲熠星办公室出来以后,发现二队的氛围有些许奇怪。 唐九洲装模作样地扭着手里早就玩腻的魔方,邵明明的报纸拿反了,齐思钧见他一走出来就拉起周峻纬说要去审那个刚抓回来的嫌疑人。你问哪个嫌疑人?就是被郭文韬稳稳一脚踹开门,狠狠一拳砸脸上,昏迷了一周才刚醒的嫌疑人。——对对,就是企图开枪打蒲熠星,幸亏周峻纬反应快才没出事那个。 “峻纬……”蒲熠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软乎乎一只,甚是可爱,“你进来一下呗,我有话……” “不不不我不可能比得过的!队长过誉!文韬才是二队仙子!是天仙下凡!此人只应天上有!文武双全!外能一拳五百擒拿犯人毫不费功夫!内能贤妻良母照顾队长心细海底针!北大校草警界之光……” “峻纬。”齐思钧捂脸,周峻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的彩红屁因求生欲而开始,又因求生欲而结束。做人太难了,只是没想到做个已婚男人也这么难。 蒲熠星听了一半就猜到是哪个混蛋偷听他们讲话了,气得脸色通红,恶狠狠地甩上了门回房,仿佛这样做就能表示自己没害羞一样。倒是郭文韬笑了,唇角微微上扬,笑得很仙很仙。他亲手给周峻纬倒了一杯咖啡,送到他面前,还说了句“谢谢”,声音很仙很仙。 06 可是这哥哥脑袋里盘算的东西有多黄色,又有谁知道呢。 今天的唐九洲依然觉得成人的世界很有趣。 第2章 记一次平淡无奇的“家宴” Summary:是大家圣诞节收情书的故事! *注:周峻纬个番已出,由于没有占用tag,烦请大家自行在合集中查阅。 01 “小郭!你的储物柜被情书塞爆啦!快去报修!” “不是,阿、阿姨,我是蒲……” “噗什么噗啊!哎哟跟阿姨嘟嘴卖萌呢!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一点都不为自己操心,净爱搞些花里胡哨的……”清洁阿姨扛着扫把骂骂咧咧地走了,徒留下一脸懵逼的蒲熠星站在一楼大厅里,提着正在滴水的长柄雨伞欣赏她那潇洒又霸气的背影。郭文韬去停好了车子,浑身水汽,正巧进来。 “怎么不上去?……嘟嘴干嘛呢?”他走到蒲熠星身边,随着他呆滞的眼神看了看阿姨离开的方向,没搞懂蒲熠星在做什么,“没啥事的话我去按电梯了啊。”他径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蒲熠星没有跟上来,心里纳闷,连忙又倒了回去。 郭文韬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他几下,心想这什么鬼,怕是中术了吧?怎么定在原地跟棵圣诞树一样,想要应一下景,活跃节日气氛?噢,知道了,该不会是网上面那些女孩子说的,男孩子撅嘴就是要……亲亲吧?“蒲熠星?” 如梦初醒的小蒲队长终于把清洁阿姨那句劈头盖脸砸来的话给消化完了,他冷笑了一声,把全是雨水的伞往郭文韬怀里一塞,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阿姨说我们单位喜欢你的姑娘从北京排队到上海啦!让你雨露均沾一下哦!” “……?” 02 齐思钧一度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警局的传统是圣诞节递情书。 “你看看啊,圣诞是什么节日?西方节日、罗马人的农神节、纪念耶稣诞生……这哪一点跟送情书表白有关系?耶稣听了都要发火!”齐思钧坐在周峻纬的办公桌上,手里握着一沓彩色信封在那扇啊扇。明明是校园恋爱甜蜜蜜的感觉,被他整得跟路边发广告的一样,“而且我们是公安系统啊,这到了圣诞节,储物柜一开,塞满了这玩意儿,成何体统。”  3 语气中充满对年轻女警们恨铁不成钢,邵明明假装没有听到其中隐藏的嘚瑟。 周峻纬盯着电脑屏幕,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他虽然一直在听齐思钧絮絮叨叨地说“圣诞节表白季”有多么不靠谱,可也只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单身狗嘛,总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摆脱冬日孤苦寒冷的。什么圣诞表白季,说白了都是借口。”齐思钧瞬间蔫儿了:“……我感觉有被内涵到。” 周早婚终于打完了审讯报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之后,端起空掉的咖啡杯站起身。他看上去心情颇好地弯着眉眼,微微俯身与齐思钧刚拿起的马克杯相碰了一下,顺带着手指上的钻戒与杯沿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好吧,无论如何,圣诞快乐齐法医。” 周峻纬向着茶水间的方向走了,齐思钧转头,伸手拍了拍旁边石凯的肩膀:“周公子什么意思呢?” 他最小的、刚刚过了早恋年纪的弟弟没好气地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试图用桌上堆积成山的报告把自己埋起来,逃避人间疾苦:“对你单身的嘲讽,对你以特殊手段炫耀自己受欢迎的鄙视……老齐你明明看懂了还非要问我!我又没有女朋友呜呜呜……我连情书都没有呜呜呜……” “……?”没想到弟弟反应这么大!善良的齐法医从桌子上跳下来,正要哄石凯几句,这时他们的蒲熠星和郭文韬正好手牵着手进来。对视一眼,甜甜蜜蜜,电光火石,干柴烈火,夜夜笙歌,天荒地老,三生三世……呸! 齐思钧拍拍他:“别哭了弟弟,挪挪地,报告递我一份。嗯没啥要求,能遮住眼睛就行。” 03 一直被认为是警界门面之一的二队,利用这个圣诞节充分地展现了他们的超高人气。除了唐九洲暂时回家,周峻纬通宵赶报告没来得及去储物室以外,其余各位都发现了自己的储物柜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 石凯十分珍惜地把唯一一封粉红情书贴在胸口,感慨着上学期间被学妹的巧克力塞爆鞋柜的美好岁月,感慨着自己流逝的青春,甚至动容地吸了吸鼻子,代表职场菜鸟的眼泪就要落下来:“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很受欢迎的,当时女孩子们都喜欢我,又帅,会唱歌,运动也很强。” “我看未必,”蒲熠星及时抓住盲点,“谁喜欢你却把巧克力塞鞋柜呢?这还打算让你吃吗?”邵明明和潘宥诚抱在一起笑得惊天动地。 女警们虽然年龄段分布广泛,但是比石凯还小的确实太少了。再加上石凯动不动就被特警那边抓回去训练,半年来见不上几面,见上了也是在食堂和唐九洲一起对阿姨撒娇要鸡腿……于是自然不再是念书时帅气学弟的形象,更像是还没断奶就冲进职场的毛头小子。 石凯不服,但是他知道仅对二队公开恋情的蒲熠星储物柜自然是少不了情书的,于是只能向其他人开火。令他没想到的是,邵明明凭借自己动不动就去女警堆里唠嗑的辛勤,竟然还真的俘虏了不少芳心。而年轻有为的潘医生虽然看上去是个花瓶,但是……啊!花瓶难道还不够吗!谁不喜欢帅哥!谁不喜欢小甜心呢! 再一次想被报告淹没而眼不见为净的石凯:嘤,我为什么这么有本事,我也想当花瓶。 其他哥哥是不用说了,齐思钧一大早就跟发传单一样,抱着一大堆情书满脸笑容地来上班。蒲熠星进来的时候就差拖着一个蛇皮袋了,反倒是郭文韬两手空空,引起了石凯的巨大好奇。 “哥,你的呢?”石凯反向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笑嘻嘻问道,“文韬哥哥天仙下凡,肯定是收到了一大堆情书吧,那……”他话音未落,齐思钧就举起报告在小孩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石凯余光处看,这才看见蒲熠星嘴角笑意不明。邵明明单捂住脸,预感今天二队肯定有很大一出好戏。 石凯被哐当一下,打通了脑回路:“那、那……都是没用的。女警姐姐如花似玉,不及我们蒲队长……这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如如……老齐下一句什么来着?”被点名的齐思钧尴尬捂脸,正在企图退群。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郭文韬的声音适时响起,淡淡的从角落里传入众人耳中,冷清而飘渺,甚至给人一种可以嗅到雪中梅花香的错觉,“用来形容蒲熠星,确实还挺合适。”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蒲熠星慢悠悠地说道,“过分不好。”“我不赞同,”郭文韬却马上接话,语速比适才还要快上几分,“若是情深,何惧不寿?”好,好,好一个何惧不寿。齐思钧干笑,想说点什么,但一肚子墨水结冰了。 邵明明也跟着打了个冷战,摸出手机,给在茶水间的周峻纬打字:[哥,速回,秀场开始,小齐哥以一敌二血条告急,请求支援。]潘宥诚在旁边瞄着,很钦佩,神他妈秀场,这个用词贴切,这个文化水平真的是登峰造极了。 周峻纬没一会儿就回复了。 [听得见,《书剑恩仇录》。] 邵明明:[……] 周峻纬那边显示“输入中”,然后过了好久才蹦出一条:[你们最近谁有快递?] [怎么了?什么东西来了?] [一个巨大的圣诞树。] [啊?] [九洲回来了。] 邵明明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双眼眯了眯。 04 “欸这是我的快递!我的我的!哎呀哈哈惊不惊喜,意不……”一周不见的唐九洲好不容易从零散的圣诞树组件中爬了出来,就给及时赶到的周峻纬摁了回去。 “你疯了啊,”周公子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摁在唐九洲头顶,还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你偷偷溜回来,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办公室,我看你爷爷一会儿就亲自过来抓你打屁股。”唐九洲挣扎了几下也没能站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周峻纬你好过分……我这不是想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嘛……” 唐九洲自从被他爷爷拖回家以后就过上了类似关禁闭的生活,每天被锁在书房里看资料,偶尔跟哥哥弟弟们发发微信唠嗑唠嗑。其中一百条里,五十条都是在跟邵明明无意义斗嘴,十条在跟石凯商量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去喝酒蹦迪,剩下的就是几个哥哥的“在吗”“吃饭了吗”“冷吗”“累吗”“想吃什么吗”。 “看什么资料啊?”周峻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基因、病毒、生物技术……哎呀反正各种有的没的,说了你也不懂。”唐九洲双手抓了抓耳朵,一脸“课余生活不想回忆学业内容”的样子。他盘腿坐得很舒适,倒是齐思钧跑出来以后第一句就开始喊他:“唐九洲你又给我坐地上!” “齐——妈——!”热烈的笑声霎时铺满走道,啧啧,这 4 熟悉的味道。 齐思钧拽唐九洲起来:“你怎么跑出来啦!穿这么少不冷啊?”邵明明从后面探出头,眼睛骨碌碌地转:“九洲,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要来啊?唐教授他……知道你来了吗?”周峻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把杯子放在一边,开始研究那个需要组装的巨大圣诞树。 “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唐九洲洋洋得意,头发上还沾着假雪花,被齐思钧摁着肩摘了下来,“我这个身体素质,爬个墙算不了什么,圣诞树也是我买的,增添一点节日气氛呗。” “可以啊唐九洲!——”蒲熠星双手插在口袋,晃悠着出现,他身后跟着笑眯眯的“二队身体素质天花板”郭文韬,“招呼都不打就跑回来,也太神秘了,还搞个这么绿的东西。”“不绿不绿别说绿嘛,”唐九洲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塞进蒲熠星手里,笑嘻嘻的,“吃口糖,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哈……” 齐思钧推了推眼镜,道:“怎么整得跟新婚似的?”“你怎么说话,”唐九洲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哥的腰侧,努嘴,“我们二队唯一情侣档当然是每天比新婚夫妻甜蜜蜜啦。” 齐思钧服气了,他现在觉得唐九洲回家进修的不是生化,而是“语言的艺术”。蒲熠星又无奈又想笑,随手拿起一颗糖去丢唐九洲的脑袋,正巧砸中,弄得他委屈地“哎哟”一声。 “小唐少爷,你把树送到就行,人赶紧回去,”蒲熠星挥手下逐客令,“到时候你爷爷上门逮人啊,我可不保你。” 唐九洲捂着被砸的地方,推着邵明明的肩膀跺脚大喊:“装树!赶紧装树!” 05 蒲熠星无语凝噎,圣诞佳节,自己竟然陪着郭文韬来打扫储物间。 郭文韬走在前面,“啪”一下按亮了储物间的灯。蒲熠星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然后就看见了一地狼藉的彩色信封。郭文韬的柜子大门正开,里面也是乱作一团。 “你昨天忘记锁柜子了?”蒲熠星差点合不拢嘴。郭文韬无奈,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尽量让自己不要踩到信封:“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在里面,就随手合上了。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 蒲熠星倒是比这个收情书收到炸柜子的男人淡定多了,一边弯腰捡着,一边想自己真大度,真宽容,真有一颗善良的心。照平时自己对男朋友的那些想法,早就醋上了,可如今竟然还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如果让齐思钧知道了,肯定又要翻白眼说,是是是,当然骄傲,白泡了个天仙谁不骄傲呢?无论如何吧,蒲熠星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有“正宫娘娘”的范儿了……欸这么说自己也不好……算了,反正就这意思。别家的小姑娘对我男朋友有想法是她们的事,我男朋友优秀,肯定招人喜欢,但是仙子只喜欢我一个,想想都觉得有点刺激。 “傻笑什么啊?”郭文韬一转头,就看见蒲熠星呆站在原地,脸上露出唐九洲听到“周峻纬茶楼请客”这种消息时的心驰神往。蒲熠星立马把自己从嘚瑟中剥离出来,脸一红,忙说没有。郭特警拿着三两情书,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储物柜没有上锁的缘故,郭文韬的柜子不像是蒲熠星他们那样,情书只能透过缝隙往里塞。它不仅被全部填满,甚至在门内侧,也贴满了各种心型小纸条。蒲熠星边撕边惊叹,女警姐妹们还真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些露骨的文字,看着都让人。 看看这都是什么……讲些咱们能说的吧。 “文韬哥哥你最强,做我男友会更强”、“我想在哥哥的腹肌里走迷宫”、“哥不要回天上了,要回也请带上我吧”、“哥哥你知不知道人在看到漂亮的事物时容易失忆,是不是超搞笑的哈哈哈哈哈,对了哥哥,你知道人在看到漂亮的事物时容易失忆吗?” “……” “蒲熠星,”郭文韬正在看一封粉蓝色的信,头也不抬地朝蒲熠星招手,“你来看看这个。”蒲熠星应了声,跨过长椅走到郭文韬身旁,边把视线往信纸上瞄边不甚在意地往储物柜上一靠,然后—— “砰”一声响,他被吓得陡然瞪大眼睛,面前已然是郭文韬放大的脸。 06 郭文韬一手撑在蒲熠星的耳边,把他锁在储物柜之间的狭小角落,一手抖开了手里的信纸。他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眼睛从蒲熠星惊恐的脸上挪到了信纸上。 这是干嘛?新情趣吗?蒲熠星在惊恐的同时,嘿嘿,还有点隐秘的小兴奋。 “亲爱的蒲熠星先生,展信安,一别五年,甚是想念……”郭文韬刻意压低了声音,清冷却诱人的声线让蒲熠星的脸颊迅速升温,他想去抢信纸,结果被郭文韬抓住手腕死死钉在了柜门上,“五年啊,让我想想……那应该是我进竹叶青之后的事了。” “韬韬,你先告诉我现在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蒲熠星懵了,郭文韬到底在做什么?心血来潮COS霸道总裁?还学别人玩壁咚?可最令他在意的还是信上的内容,对方那句“甚是想念”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突然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郭文韬轻轻松松摁住蒲熠星那只躁动的白皙手腕,开始接着往下读。 “五年未见,君安否?昨日忽见,甚是感慨,欲相认仍彷徨,遥遥相望,一时竟无言。多虑成相错,五年夜夜难眠,天意弄人,再次擦肩而别。” 蒲熠星看着郭文韬眼里的意思,揣摩着,小心翼翼地说:“……文采、不错?”郭文韬“哦”了一声,笑得蒲熠星毛骨悚然。 “短暂相识便能禁锢我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恐情场算计未能成。多年寄情以相思,盼日月有情,望蝶鸟有意,愿蒲公英捎去真挚的爱与思念。每逢雪融,每逢花开,于记忆一角窥得你珍贵笑颜。不足以消愁,足以禁锢吾爱,终生情定一人,尽此生缘。” 蒲熠星听愣了,好像在郭文韬的声音里听醉了。不知道是因为念情书的人,还是因为这暧昧的氛围……他听着这封被郭文韬特地选出来的情书,字字句句,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韬韬……” “嘘,还没有念完啊,”郭文韬却突然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听。” “幸得识君前,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幸得识君后,方知眸中尚能载星河。” 蒲熠星猛地瞪大了眼睛。郭文韬凑到他耳边,叼住了他的耳垂细细啃咬,发出湿湿热热叫人要流鼻血的气音。 “……落款,郭文韬。” 07 “你紧张什么,这是我从竹叶青回到特警以后给你写的啊,只是没有寄出去。”郭文韬贴着他的侧脸和耳廓不断地亲亲啄啄,温柔缱绻,缠绵不断,就连给人梅花冷香的气质也一时间  5 变成了沾着蜂蜜的花瓣。 蒲熠星双手搭在郭文韬的肩膀上,气息不稳,扑哧笑道:“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哪位姑娘对我情深如斯,我无以为报,可能就要以身相许了。”郭文韬不说话了,直起身子歪了歪头,双眼一眯。蒲熠星突然后颈发凉,仿佛身后有孤狼利齿随时要戳穿他这待宰的羔羊。 “不是……郭文韬,你从第一集 就开始吃醋,你自己看看现在多少集了?” 由此可见,《郭文韬今天吃醋了吗》其实是部连续剧。 08 郭文韬想反驳,明明你之前喝醉的时候说过我可以吃醋的,可以耍点脾气的,现在又来说我,真委屈。 但是他没有。毕竟一拳五百有资本,人狠话不多。 郭文韬扣着蒲熠星的手腕,这次不止于蜻蜓点水,是爱欲迸发的深吻。 09 “竹叶青”计划为时五年,因此在离开蒲熠星的第五个春天,筋疲力竭却又骄傲着的郭文韬成功活着回到了特警。他拥有了进入正常人类社会的资格,他尤其渴望化作一只迁徙的鸟,扑入他所爱的、那一座有蒲熠星的城市。 可再次见到他时,郭文韬竟然退缩了。他看着蒲熠星和同事们坐在对面的烧烤摊上说说笑笑,他们喝着冰啤酒,在春寒中哆嗦,同事指尖夹着香烟,那一点顶端的猩红像是在疯狂地扩大、滋长,而后吞没郭文韬所有的理智。他最终还是没敢向前,转身离开,在寒夜里咬着笔头,写下那一封迟到的信。 “幸得识君前,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幸得识君后,方知眸中尚能载星河。” 啊……或许应该叫做情书? 10 “我?我应该是不可能收到的啦。”周峻纬开柜子之前,他的婚戒还在每个人面前闪了一圈,“大家都知道我有家室怎么可能还会——” 哗啦啦啦。顷刻间,周峻纬消失在了情书堆中。 “……” 周峻纬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这种事。” 11 唐九洲心里痒痒,也想开柜子看看。打开之后大失所望,只有寥寥几张。 邵明明替他开了某粉色信封,深情并茂朗诵可爱幼圆体。 “粥粥,妈妈爱你!” “……” 唐九洲难以置信:“我期待的不是这个!” 12 齐思钧拆信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东西。 摸上去很高级的信封,印着一个血红的骷髅头,镶嵌在倒水滴型里。他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个设计未免太过特别。小心翼翼地拆开以后,齐思钧发现里面竟然是张白纸。 恶作剧吗?他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蒲熠星和郭文韬的手机同时震动了起来。后者在沙发上收拾信封,前者划开手机,发现是周峻纬在三个人的群里发了一段奇怪的数字乱码。蒲熠星一眼便了然,熟练地打开手机九宫格开始打拼音。 [试验成功,齐思钧不认识骷髅头。] 蒲熠星双眼一眯。 “谁啊?”郭文韬在那头问。“峻纬,”蒲熠星边想边回复,“说小齐看了信封没反应,应该是不知道骷髅头的事情。” “哦,说起这个,你倒是该问一问峻纬到底在搞什么鬼,”郭文韬摇摇头,举起手里的一张突兀的白色信纸,“他怎么多弄了一个,还往我这儿塞呢?”“哦。”蒲熠星看了眼郭文韬手里的骷髅头,无奈于周峻纬的行事粗心。但是他聊着聊着,突然就愣住了。 …… “郭文韬,”蒲熠星突然直起身来,深吸了口气,“他说,他只准备了一个信封。只有一个,给小齐了。” 第3章 或许你听说过“竹叶青”吗 Summary:讲讲进二队之前的郭文韬在哪里。 01 周峻纬近日来总是反复失常的心跳,终于在今早踏进办公室的第一秒得到了解释。 “唐九洲咋啦?这是和明明吵架了闹离家出走啊?”周峻纬抱着平板,在唐九洲空荡荡的办公桌前走了两圈,没忍住问道。——昨天还是乱七八糟仿佛要给老鼠搭个窝的桌面如今干干净净,空空如也,除了电脑主机留有余温,根本看不出有人待过的痕迹。 “关我什么事,”邵明明看上去很困,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幽幽开口,“他倒是想离家出走,有这心也没这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小齐哥分分钟提着刀把他拎回来。” 周峻纬想了想,那倒也是。唐九洲皮是皮了点,翘班这种事情他应该是没胆子做的,更别说报告都没打就收拾东西玩人间蒸发。他虽然天天踩点,但从不迟到,周峻纬翻过手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他的办公桌…… “到底出什么事了?” 02 唐九洲被一队挖走了。 第一起案子是一队接手的,第二起是被周峻纬喷了咖啡的那次,第三起就发生在三天前唐教授的退休宴上。这B市连续三起的谋杀案,现场都发现了鲜血绘成的复杂图案,——不是普通的几何图形,其形状扭曲,神秘而诡异,更像是某种宗教仪式中的符咒之类。最开始发现的时候,因为图案太过繁琐,大家都以为不过是血液滴落导致的无规则图案,没太在意。偏偏是那个被周峻纬评价为“萌妹系”长相的女孩突然又蹦又跳,嘴里尖叫着谁都不要碰、谁都不准动。 一队队长撒贝宁吓得连忙摆手:“鬼鬼!你冷静一下!我们没有人会去碰,没有人要破坏现场,好吗?你先出来,冷静一下……”说着要接近血图案,试图把女孩带出来。结果鬼鬼喊得更歇斯底里了:“你不要靠近啊——”副队长温柔的嗓音在此时完全插不进话:“撒撒你不要再大声吓鬼鬼了她已经很怕啦,你们听我……” 一队的传说很多,但出现场的时候一个个吵得像鞭炮成精,这倒是个事实。 第二起案子发生以后,一队正式定性为连环杀人事件,把现场血图案的资料送往了各个科室,但都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他们不知道这个图案的含义,自然也就比凶手落后一步。在调查陷入瓶颈之际,信息科提出了建议,让一队去把二队的唐九洲挖过来。只是一二队都是特殊队伍、独立编制,想要调人不容易,但事态紧急,他们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尝试。 唐九洲的家族擅长生物化学,可他主修的是IT,偏偏后来又进了痕检。不过几番折腾后好歹是被留在了公安。可这些年来,信息科和痕检科围绕他而展开的抢人行动,简直就是一场公安内部的腥风血雨。 一队之所以是一队,工作效率当然是杠杠的,说抢人就抢人,才不跟你含糊。今天邵明明破天荒来了个老早,几个滑步飘进办公室,正打算开灯,撞上了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  6 “啊啊啊!——啊!——啊!——”断断续续的尖叫持续了半分钟,随着开关的清脆响声,戛然而止。 “反正胆都吓破了,就自暴自弃连喉咙也不想要了是吧?”那人穿着警服,整张脸上写满了嫌弃,“ x983,这个警号……你是二队副队长邵明明吧?”他眨眨眼,连带着那颗精致的泪痣也在宣告存在感。邵明明懵了,他可没听说过还有一号人物能专门背下他们警号。但是不管怎样,自己好歹也是二队的副队长,基本素质还是要有的。 邵明明搓了搓手,装作一点儿也不尴尬:“啊对,我是副队长邵明明,请问……您这……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其实他根本没想好怎么介绍自己,但幸运的是对面显然也不想听。 “我一队的白敬亭,过来借人的,”那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仗着点身高优势让邵明明不得不仰视那张漂亮的臭脸,“喏,唐九洲,我们带走了。”邵明明愣了愣,这才发现白敬亭身后已经有三个人在飞速清空着唐九洲的办公桌。 ……啊? “不、不是,白大神,”邵明明咽了咽口水,“九洲平时是皮了点,但也不至于犯会被一队提走的罪吧!而、而且我们队长还没来,你们要带人走是不是至少得跟他说一声啊……我……” “白警官?” 此时此刻,郭文韬的声音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邵明明来说,就是天籁。 03 白敬亭转头,见是郭文韬和蒲熠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并不太惊讶。他认得郭文韬,扫了一眼蒲熠星的警号后又确认了他的身份。“好久不见啊。”白敬亭耸耸肩。 “韬总!队长!”邵明明向他的救星们扑了过去,哭丧着脸,“九洲被他们带走了!”郭文韬一怔,倒是蒲熠星先笑着开口:“怎么?我师父想学玩魔方?还是一队的哪位前辈?”“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邵明明斥他,眼眶都红了,“唐九猪现在指不定在审讯室里吹冷风呢!” 蒲熠星莫名其妙地缩了缩脖子,又怕真把人惹生气了,忙拍着邵明明的肩膀,不太自然地哄道:“你担心什么,一队找九洲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那个血图案的破译嘛……人家又不能把他唐九洲吃成了唐一洲是不是?”笑话实在太冷,邵明明破涕为笑。 “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白敬亭插话道。“都在这儿,”当惯了队长要撑场子的蒲熠星刚下意识要接话,却发现郭文韬已经自然地和对方聊了起来,“案情这么紧急?都不给时间他自己回来收拾东西吗?” 什么情况?文韬同学分明就长了一张社交困难的脸,怎么突然健谈起来了呢!——邵明明和蒲熠星对视一眼,两脸懵逼。 白敬亭叹了口气:“我们队长办事嘛,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不想发生第四起案子,就急着要破译图案的规律,想找出凶手作案的行动链条。”郭文韬了然,颔首之后就没再说话。蒲熠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抱臂倚在门边的白敬亭,眉心一皱。 “那个……”邵明明悄悄举手,小声道,“九洲是破了案,才能回来吗?”白敬亭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抛向他,唇角一勾。 “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们这种特殊的小组不都是东凑西凑临时组建的嘛,二队又不是他家,痕检科才是。这次他能被一队借走,下次也能进别的组。”说罢转身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告别。三位收拾好东西的警员抱着白色大箱子,跟在白敬亭身后跑了出去。 郭文韬于心不忍,轻轻拍着邵明明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清澈:“他逗你的,他人就这样,别信他。”蒲熠星叹了口气,也把手臂轻轻搭在邵明明弱小无助的肩膀上:“真的,忍住,别哭。” “知道了韬总,知道了队长,我、我呜呜呜……” 04 “我发现你还挺会哄小孩的。” 闻言,郭文韬把眼神从资料里拔了出来,看向坐在一边玩消消乐的蒲熠星:“……我?” “邵明明啊,他一哭起来连他齐妈也没办法收拾,你还有耐心哄他。而且我看啊,九洲他们平时也很喜欢你。”蒲熠星头也不抬,语气有几分装出来的漫不经心。 郭文韬在这方面是个老实人,他摇摇头,托腮道:“我没哄他,我说的都是事实。一二队的人员结构已经稳定了,九洲又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是轻易能动的人呢?上头肯定也明白,如果不是事件的特殊性,绝对不可能让我们的组员乱调的。这次借走九洲,恐怕已经是迫不得已了。” “我嘱咐过姐姐帮忙照顾九洲了,”周峻纬低头搅拌着咖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蒲熠星终于把消消乐打通关了,把手机甩到沙发角:“拜托啊,你的九洲弟弟是年纪小了一点点,又不是心智不成熟和生活技能零点,你们不用这个样子吧?” “小唐少爷呢,是没有经历过多灾多难,”齐思钧揉揉脸,愁得要脱发了,“你看看我们,不是枪林弹雨中走过,就是目睹过九死一生,基本上都是阎王殿前蹦过迪的人。我就是怕九洲人生地不熟,胆子又不算太大……”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蒲熠星怕唐九洲在那边吃香喝辣,自己这几个队员在这边已经用光几瓶育发液了。他眼珠一转,连忙转移话题,“来,既然大家都是阎王殿前蹦过迪的人了……那文韬同学呢?” 突然被点名的郭文韬瞪大了无辜的双眼:“啊?” “你呢,特警一枝花,你当初,为什么会被选进二队?” 郭文韬怔住了。他有一瞬间怀疑,蒲熠星这是在拐弯抹角、以各种方法逼自己开口。毕竟他先前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明明大学时期遇见时还是北大才子,读着和现在的工作基本不相干的专业,为什么再次见到的时候,却已经在特警支队了? ——可是自己每次都没有正面回答。 “或许……你们听说过竹叶青吗? 05 “毒蛇?”齐思钧挑眉。 “一种很漂亮的毒蛇。”蒲熠星补充道。 “几年前的一支边境反恐特殊部队,”周峻纬的声音生硬而冰冷地传来,“我姐姐当年也在这支队伍里,还……险些在行动中丧了命。” “竹叶青当年的规模比你们想像的都要大,三警联动,不仅反恐,还要缉毒,所以死了不少人。”郭文韬看向周峻纬的眼神很复杂,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有温度,只是机械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活下来的人,就是如今被称为‘精英中的精英’的一队,——以及,我。” 06 二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郭文韬的谈不上最精彩,但在所有人眼里,总有些孤勇和悲壮。 北大一别后,郭文韬人间蒸发,与蒲熠 7 星彻底失联,——这件事绝对不是当天的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蒲熠星认识的是学霸校草郭文韬,是高冷俊俏的高材生郭文韬,是他的初恋郭文韬,但是对于早就被特殊机关盯上的竹叶青预备队员郭文韬,他显然是陌生的。 “其实我很抱歉,”郭文韬脸红了红,“就算你是警校生,但当时我们隶属不同部门,我也不能够向你说出这些机密。” 蒲熠星好像没听见他这句话,脑袋里快速整合信息,自顾自说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和我师父,和白警官,和整个一队,才会看上去这么熟悉。”郭文韬张了张嘴,似乎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表露出“和一队很熟”这样的情绪了,蒲熠星又是怎么注意到的。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蒲熠星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周峻纬先开口,语气有些沉重:“我对竹叶青当年的行动略有耳闻。精英出战,在边境与恐怖组织斗了整整五年,才终于平定了边境秩序。但是姐姐回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非常不好,经常会因为很小的点而崩溃。我尝试给她做心理治疗,最初根本没有什么用,到后来才渐渐平复的。” 郭文韬呼吸一滞,白皙修长的指节陡然惨白。“峻纬。”齐思钧伸手按住周峻纬的肩膀,周峻纬抿抿嘴,不再说下去。 “我们……”郭文韬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淡似水,“我们确实经历了很多困难,也牺牲掉了绝大多数的战友。这是一场艰苦异常的战役……但这个过程,这个伤亡数字,这不是我们想让大家看到的。” 竹叶青想让大家知道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总有人会站在第一线,给大家换来安康幸福。他们经历过惨痛的牺牲,悲悯于战友的离去,所以更希望所有人同他们一样,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竹叶青是毒蛇,但它也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才会亮出毒牙。” 07 竹叶青收队后,现役成员全部收归一队,却唯独郭文韬被调回了特警。 “文韬,那你为什么没有进一队?”邵明明坐在地上,下巴垫在齐思钧的膝盖上,眼眶红红的。齐思钧摸了两把他的头发,觉得坏习惯真是会传染,怎么队里的小孩都喜欢往地上坐。 郭文韬顿了顿,说:“……因为,我是当时活下来的人里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过卧底任务的人。” ……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沉默着看向情绪平淡的郭文韬,眼神中有震惊,除此之外更有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所以呢,你进我们二队,果然还是有目的,对吧?”蒲熠星松开了捏紧衣角的手,一片皱巴巴,汗津津。 当然有。没有参加过卧底任务的人,从没有用过的这一张脸,当然是有着重要作用的。蛰伏是为了更大的爆发,——这就是郭文韬来到曝光率更小的二队的原因。终究有一天,他会像一队的那些前辈一样,孤独地重回战场,打一场生死未卜、成败难料的仗。 ——这是“竹叶青”的使命。 但是郭文韬没有说,不论蒲熠星他们明不明白,他都没有再解释下去了。他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地笑,眼中仍然满是柔情。 他说,蒲熠星,我是一队的人,二队的人,还是竹叶青的人,都不重要。 “蒲熠星,你最好记得,我是你的人。”他吻向蒲熠星的时候,齐思钧也正好关上了办公室的灯。 08 “峻纬?你怎么在这儿?”齐思钧“刷”地一下把什么东西往背后一藏,笑容肉眼可见有些尴尬。 “我来接我姐姐下班啊,”周峻纬清咳了两声,“呃……顺便来看看九洲。你呢?” 齐思钧有些紧张,没去想几百年没接过他姐下班的周峻纬什么时候有这个闲心了。“噢,给九洲送点吃的……”他把东西拎到身前来,“我一袋,还有一袋是明明让送的。” “噢……”两个人直愣愣地对视着,竟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窗外下了些小雨,淅淅沥沥的。 齐思钧想说,那些零食都是他买的,邵明明的早就亲自送过来了。他天天操心着队员们的大事小事,希望把他们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今天听完郭文韬说的那些,他不知道把唐九洲自己丢在一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想让他,工作完就快点回家吧。 周峻纬想说,他姐姐早就被他姐夫接走了,他是听说了唐九洲要加班,才过来看看他的。他没有纠结过是该劝唐九洲走还是留,他知道,唐九洲现在是不能回家的。有些事,的确比他们对一个弟弟的心疼更重要。 所以最后,周峻纬只把毛毯放在了唐九洲的桌上,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通宵过后,可以回去找我讨杯咖啡。” “二队还是你家。”齐思钧揉了揉躺在他膝上的小脑袋,笑道。 第4章 记一次平淡无奇的鬼屋之旅 00 唐九洲归队那天,撒贝宁仿佛看到了一群来接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的老父亲。 ——一个个面容俊朗,或温润如玉,或清新脱俗,总之各有特色。偏偏这脸上的笑意沧桑而满足,像老农民们满怀幸福走进了该丰收的玉米地。 01 “齐——妈——!” 唐九洲左手一个帆布包,右手一个电脑袋,穿着件五彩斑斓的毛衣,嘴里惊喜地大喊大叫,从走廊那头飞奔来。齐思钧的眼镜没戴稳,老远看见一队办公室里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厉害,简直违反自然科学。 “我终于解放啦!”唐九洲左右手同时一松,整个人跳到了齐思钧身上,喜滋滋地说,“我终于又回到二队的怀抱啦!今晚你可要请我吃饭!” 郭文韬和蒲熠星眼疾手快,同时伸手,分别接住了被唐九洲天女散花般抛弃的两个包。其动作之默契,让邵明明在后面忍不住吹了个漏风似的口哨。 齐思钧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兔仔从身上扒拉下来。他用手指戳着唐九洲的额头,数落道:“你有没有礼貌?刚刚喊我什么?我平时都这么教你的嘛?你到底有沒有在一队丢我们的脸啊?你归队不请我吃饭还让我请你吃饭?……”唐九洲一脸笑嘻嘻,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倒是齐思钧,说着说着就被他的笑脸整得没了脾气,反而把自己整笑了。 “好了好了,”周峻纬一手一个把他俩隔开,“回去再说、回去再说,这还在人家办公室门口呢,别丢人。” “他还怕丢人啊,”蒲熠星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把电脑包往唐九洲怀里一甩,一副炫酷狂霸拽的表情,“九洲,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一队帮人家工作这段时间,把人家的资金吃掉了多少啊?” 唐九洲尴尬地搓着手,不  8 出所有人所料,开始傻笑:“开玩笑,我小鸟胃咧,我哪能吃多少啊……”“也是,”文韬同学人美心善,不像其他哥哥那样挤兑他,还乖乖抱着弟弟的包,“九洲都瘦成一洲了。”虽然笑话很冷,但毕竟是文韬哥哥说的,要捧场。唐九洲投去感动的一瞥。 可周峻纬就是典型的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听说不只是伙食费啊。我姐说了,我们九洲特能干,在办公桌上加了个炉子,天天整烧烤。一队那个电费蹭蹭上涨,油烟味到处都是。” 这很唐九洲,一听就是这个皮蛋会干出来的事情。 齐思钧和周峻纬还在围着唐九洲打趣,郭文韬偷偷捏了捏蒲熠星的手指,跟他咬耳朵:“我进去跟前辈们打个招呼。”“好,”蒲熠星点头,顺手把什么东西塞给他,“你顺便问问他们谁有兴趣一起去玩玩吧。” 郭文韬“嗯”了一声,见没人注意他们,飞快在蒲熠星脸颊上啄了一下。蒲熠星从他怀里接过唐九洲的包,投去毫无震慑力的一记眼刀,脸颊粉红。 02 “鬼屋?” 白敬亭看着手里的门票,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们的活动,都会是去玩玩密室逃脱什么的呢。”“确实想过,”郭文韬答,“但考虑到是周末,最终还是决定解放大脑。” “说的也是,平时用脑多,出去活动还是放松点比较好,”白敬亭伸了个懒腰,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吧。虽然那个小朋友是还给你们了,但是图案破译不等于犯人落网,我们还得继续蹲他。”“辛苦了白警官,告辞。”郭文韬本来也就是来走个过场,没想着前辈会有时间精力陪他们闹腾。当下浅浅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哎等等……” 郭文韬回头,静静地眨巴着眼,示意自己在听。 “那个……叫你们那小朋友常来啊,”白敬亭表情复杂,看上去是纠结了很久才犹豫着说,“他、他那烤串做的挺好吃的。” 面无表情的郭文韬内心已经挂出了十万个问号:“……?” 果然在吃这方面,长江后浪还没法推前浪吧。 03 要去鬼屋玩的事情,原本只有蒲熠星和郭文韬知道。 进二队后没两天,郭文韬就从特警宿舍搬到了蒲熠星家。这样不仅离二队的办公室近了许多,也方便……做一些成年人做的事情。蒲熠星委婉地提醒过郭文韬,你不能太放肆,我们的邻居就是周公子,人家会嫌我们吵的。郭文韬心里有点纳闷传说中家大业大的周公子怎么会跟他们一样在外面租公寓住,但还是很快安慰了蒲熠星。 “没事的,你以为峻纬就不吵了吗。” “……” 蒲熠星:话是这样说但总觉得周峻纬的形象在我心里崩塌了一角。 看来蒲队长的思想还停留在仙子不用进行成年人活动的阶段。郭文韬琢磨着这很不行,这还不如不当仙子。不过当邻居应该也有几个月了,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周峻纬的妻子。二队内甚至戏称周太太是“薛定谔的周太太”。 蒲熠星那天洗过澡以后就跟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一角订门票,看着看着手机突然问道:“我们要不要请上弟妹一起去啊?” 郭文韬刚美人出浴,浴袍带子缠着细腰,在擦头发:“……哪个弟妹?”“你只有一个弟弟嫁了出去,”蒲熠星叹气,坐了起来,“峻纬嘛。我不是说周末组织个活动给九洲接风洗尘吗?想着去鬼屋陪他玩玩,所以要不要叫上峻纬家里那位啊?” 郭文韬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接风洗尘?”“鬼屋啊,”蒲熠星挠挠头发,“他们小孩子不喜欢这个吗?” 郭文韬没接话。 郭文韬迅速摸出手机,打开了某宝。 “干嘛?”蒲熠星好奇,凑过去把下巴垫在他肩上。“买耳塞,”郭文韬头也不抬,“……我觉得我们肯定需要的。” 蒲熠星:“……你那几个是弟弟,不是什么重型武器。” 04 “去鬼屋接风洗尘?谁的主意?” 周峻纬捏着门票,眼神古怪。郭文韬握拳凑到嘴边清咳了两声,周峻纬手一摆:“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阿蒲的主意。” “……你们学心理的都真厉害。”一个“都”字隐约让人察觉,韬总大概在峻纬姐姐的手下也领教过。可周峻纬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想这种问题如果还要动用我的专业知识,我的大脑就是个摆设,懂吗?”能想出这种鬼主意的,难不成还是你郭文韬吗!周公子内心崩溃。 “那……你太太,去吗?” “她算了吧,”周峻纬低头喝了口咖啡,“她最近生病了,我不让她出门吹风。” …… 空气诡异凝固。 周峻纬抬头,发现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干嘛?” “……就是生病了不能去啊,看着我做什么?” “……你们不相信吗?是真的啊!” “我真的有太太啊!——” 简直是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薛定谔的周太太今天也还是没能出场呢。 05 周六阳光灿烂。 公车上,潘宥诚和邵明明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鬼屋经历,比赛谁更菜鸡。齐思钧在法医科通宵了,正靠窗补眠。唐九洲坐在他旁边,仰着头和周峻纬讲冷笑话,话没讲两句,自己却笑个不停。周公子则因为又没把周太太带出来见兄弟,被罚站了。修长身躯往过道里一站,又是二队展现仙子下凡的颜值高光时刻。 郭文韬和蒲熠星一起坐在后排,前者在口袋里摸索了两下,递给蒲熠星两对耳塞。 “你来真的?”蒲熠星接过,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被吓到的啦。”郭文韬面色不改:“你往前传传。” “噢。”蒲熠星乖乖照做。他刚要拍唐九洲的肩膀,被郭文韬拦住,“……不是给他,给齐法医。” “……?” “九洲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输出方,防御武器给他是浪费,”郭文韬一板一眼分析局势的样子,让蒲熠星以为他们还坐在办公室里面分析案子,“乖,相信我,耳塞这种东西就是用来防御尖叫的。” 文韬哥哥一声低沉动听的“乖”,给蒲熠星激得浑身一抖。他把耳塞丢到熟睡的齐思钧怀里后还在忿忿想着,郭文韬不开口时用脸撩人,开口了用声音撩人,这可怎么办好啊?急,男朋友是特警一枝花,会招蜂引蝶怎么办! 说起这个,蒲熠星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06 “韬韬。” 每当蒲熠星换上那种黏糊糊的声线,和那种贼兮兮的笑容,明明知道他是在利用美色营业,可郭文韬还是会心软一秒……虽然大  9 多数时候会马上背后发凉。 “嗯?”他游刃有余地挑眉笑,示意自己已经接招。 “我问你个问题,你凑近些。”蒲熠星朝他勾勾手指。郭文韬低着头凑了过去,蒲熠星还没开口,他的耳廓已经慢慢泛红。 “你说说,唐九洲好看吗?” …… 这该死的、熟悉的语调!这男人该死的记仇! 郭文韬强忍着咬牙切齿:“……不好看。” “我就觉得很奇怪,”蒲熠星显然比他更游刃有余多了,“你为什么醋周峻纬,可从来不醋唐九洲?明明我跟这个弟弟待在一起比较多,对吧?”说罢还有些小小的、可爱的得意,似乎打定主意郭文韬不能奈他如何。 郭文韬清浅一笑,甚至动手捏了捏蒲熠星的脸颊:“因为你待九洲的态度很明显,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什么?” “不是,我说,父爱如山。” 郭文韬来二队没学会什么,求生本领倒是进步了不少。 07 刚进鬼屋时,小孩们虽然哆哆嗦嗦,但勉强能保持理智。唐九洲一把抱住周峻纬的手臂边抖边默念“相信科学相信科学”。“你能不能行了?”周峻纬的步伐稳健,半带着笑调侃快要抖出毛病来的弟弟。 “男人不能说不行!”唐九洲咬牙切齿,“走!邵明明!我们俩去开路!”此时的邵明明已经和潘宥诚抱在一起,腿软到拖都拖不动了。刚走第一段路,基本上就是黑暗无光,偶尔从墙壁里喷出点彩色的烟和诡异的声效而已。蒲熠星打了个哈欠,断定这些小子们这么害怕要么是心里有鬼,要么就是想象力太丰富。 郭文韬双手插着口袋,东看西看,用顶流男明星的脸,T台超模的气质,走出小区大爷散步一样的步伐,跟在队伍的最后。 “九洲,我跟你打头阵,”蒲熠星晃悠着朝唐九洲走去,正好在绿光亮起的一刻冲郭文韬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大家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同舟共济,父爱如山。”“啊?不了吧哥!你这是贼船!快放我走!呜呜呜……”唐九洲想躲,无奈武力值有别,被拖着拽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像只巨型螃蟹一样驰骋在墙上。 郭文韬大概猜到了蒲熠星到底想搞什么鬼,心里直发笑。他做了个口型,蒲熠星借着薄薄灯光,看得还算清楚。 ——耳、塞、啊。 08 事实证明,“竹叶青”和特警的训练效果绝对首屈一指。——郭文韬没有估计错形势。 “啊啊啊啊啊!——”蒲熠星被邵明明一嗓子喊得宛如被人迎头痛击。弟弟捂着脖子,上跳下窜。刚才前一秒,鬼屋里的真人NPC从他身后匆匆跑过,还笑嘻嘻地在他脖子上吹了口冷气。阴森森,凉飕飕,像是……蛇信子舔过的微妙触感。 然后邵明明疯了。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唐九洲超喜欢的那件彩虹毛衣拽成抹布了。唐九洲也开始喊了,虽然声音没压过邵明明,但是双层叠加的功力估计把人家“鬼”都给吓着了。 郭文韬淡定地把耳塞递给疯狂流冷汗的周峻纬,然后自己再淡定地戴上:“挺管用的,我们特警训练没少用这个。”周峻纬的手有点抖,缓缓呼了口气。齐思钧显然是夜班上懵了,又不忍扫了唐九洲的兴,才强忍困意陪他出来玩。他也一直走在郭文韬身边,有好几次,郭文韬都觉得他马上就要就地睡着了。 吵吵闹闹的小孩们在前头蹦跶,很快把他们几个甩在后头。 “准备上奈何桥了。”蒲熠星突然挽住了郭文韬的手臂。“我记得那个桥会抖,你们小心点走路。”周峻纬提高声音嘱咐前面的弟弟。 郭文韬僵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蒲熠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韬韬你别害怕,抓紧我就不会掉下去的。” 什么? 这声音听着不太对。郭文韬本质孤狼,五感敏锐,几乎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蒲熠星声音里不易察觉、不同寻常的一丝颤抖。“怎么了蒲熠星?你是不是害怕什么?……应该不是黑,也不是鬼吧。……是桥吗?晃动?还是,会给人坠落感的东西?”郭文韬凑到他耳边,低声的猜测伴随细微喘息推测。蒲熠星躲了躲,避开越发靠近耳廓的嘴唇:“我是怕你掉下去,怕你不见了。” 黑暗里看不清表情,那人的声音里又像平时一样漫不经心而随意,叫人分辨不清真伪。郭文韬不是周峻纬,没有那样轻易洞察人心的本事。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紧紧扣住了蒲熠星的手来平复自己的急促心跳。 你说的话,几分真切,几分虚假?几分仅仅是因为眼前,几分又是涉及那些我不曾参与的岁月,不曾伴你走过的回忆?几分是因为鬼屋,几分是因为过去的恐惧?竹叶青有它的战场,蒲熠星呢,蒲熠星在这些年里,又是怎样走过来的?——郭文韬有很多话涌到嘴边,他每一个都想问,都想让蒲熠星一五一十全告诉他。 可他没有。 或许是鬼屋里并不合适,或许是天生的腼腆让他失去了这一个开口的机会。因此在蒲熠星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拉他的手时,郭文韬只说。 “没什么,我害怕。” 他笑得羞涩,掌心里放着蒲熠星冰冷的手。 09 奈何桥果然很抖。 邵明明、唐九洲和潘宥诚的三重惨叫足足响彻两分钟才逐渐安静了些。周峻纬在后面指指点点,说他们的合唱缺乏美感,加上石凯才能勉强提高平均水平。齐思钧的哈欠一个连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路。 好吧,他确实没有在看路。 “老齐!——” 周峻纬已经过了桥,抱着双臂看郭文韬他们,突然越看越不对劲。他慌慌张张地推开面前的唐九洲,拔腿就往桥上跑了回去。周峻纬一声平地惊雷吓得齐思钧一激灵,等反应过来时,却已经发现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的腿没有力气,支撑不住疲惫的身子,手下意识地要抓住什么,却还是有心无力地仰面朝桥下摔倒。 “啪。”千钧一发之际,齐思钧的手腕被牢牢扣住。郭文韬腰一拧,小腿用力,仅仅依靠腰部的力量把人从桥的边缘拽了回来。可蒲熠星却忽然头皮一麻。他的大脑提前反应过来,郭文韬此时的动作并不是一个把人捞回来的动作…… 他们交换了位置。 “郭文韬!!!——” 10 唐九洲和惊魂未定的周峻纬咬耳朵:“哥,队长最近身体不好吗?” “哪不好?” “脑子……不好?” 周峻纬瞥了他一眼:“你说你自己呢。” 郭文韬就站在地上,和站在桥上的蒲熠星只差了半米左右的距离。他愣愣地仰头看着面色惨白的蒲熠星。 “……别、担心,  10 softlanding。” 11 郭文韬没事,因为桥下面啥也没有。掉下桥就跟走下一节台阶一样。 ——简直浪费了韬总惊为天人的救援动作。 周峻纬中肯评价:“还蛮浮夸。” 12 其实也不是啥都没有。 郭文韬见蒲熠星和周峻纬搭着肩膀走远了,才犹豫着把什么东西塞进了齐思钧手里:“齐法医,你鉴定一下?我刚刚摔在桥底,不小心抓到的。” 齐思钧迷迷糊糊一摸,彻底醒了,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衬衫那种。他急忙摸索着把手机掏了出来,手电光亮起的一刻,他看到自己的手心躺着一截血淋淋的、塑料管似的肠子。 哈哈。齐思钧觉得自己人没了。 13 淡淡定定周峻纬说:“不知道到底是谁身上有问题,一出去就有命案。以后大家就别聚了,在办公室吃个火锅烤个串也挺好的。” 惊魂未定唐九洲说:“是,我怀疑这个作者天天就会标题欺诈。” 齐思钧? 齐思钧什么都不想说。 第5章 七尺寒冰 01 七年前,潘肴诚还在老老实实地念书工作,却突然被几个墨镜大佬堵住了平淡无奇的人生道路。“竹叶青需要天才,但我们需要你。”而后他被强行拖去了另一个神秘的机构,作为公安安插在内部的一枚死棋,继续“平淡无奇”地活着。 七年前,邵明明无意中得知了那些足以改变他一生的秘密。有人用枪口对准了他,有人说,“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做,你一定能好好活下去,从今以后,这些秘密与你无关,你百岁无忧。”他很害怕,他照做了。 七年前,石凯在吃晚饭的时候看见了边境恐怖分子猖撅的新闻。他的眼神都直了,吃下了原本会被他丢出去的所有不爱吃的菜。他的母亲为他擦去了眼角的泪花,装作没有看见藏在他抽屉里的征兵宣传册。 七年前,第一次以实习法医的身份跟着出现场的齐思钧沉着冷静,一丝不苟地跟着老师完成了所有检测和记录工作。然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他独自抱着马桶边哭边吐,像个喝醉了酒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七年前,唐九洲跪在他家的偌大厅堂中央,强忍着眼泪,握紧了拳头,泄愤般大吼出“我凭什么要按照你们安排的人生道路去走”,而后被他的父亲狠狠扇了一耳光。他被掀翻躺倒在地上,鼻腔血腥昧弥漫,耳旁一阵轰鸣,眼前一片黑暗。 七年前,王鸥收到了一封来自加拿大的电邮。“王鸥女士,您的弟弟患有精神疾病,如不治疗,恐怕无法报考我校心理学专业。”她颤抖着手,缓缓点击了删除,安静地接通周峻纬的电话,“姐姐,我遇到了一个……我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 七年前.…春运执勤的警校生蒲熠星,遇上了刚从“竹叶青”走出来的北大校草郭文韬。 他说…… “你个龟儿子!长得一张渣男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l 郭校草:……啊? 02 郭文韬其实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竹叶青的大佬们盯上。 他从小就是传说中的“隔壁家的小孩”,德智体美劳兼优,性格温和腼腆,人又乖巧,照理说竹叶青这种特殊反恐机构,选拔的应该都是电视剧里那种性格诡异、能力优异的天才吧,怎么说也不会盯上一个“只不过是成绩好点、长得帅点的高考状元”。但是见到何灵那副狐狸似的笑容时,郭文韬隐约有预感,自己平淡的人生道路算是走到尽头了。 “如果你想拒绝,就只能心里想想了。无论如何,竹叶青欢迎您。”他的声音清澈得像雪山融水,直视郭文韬的那双眼睛里情绪浅浅的,却给人一种身处深渊之中的恐惧感。他身边坐着一个黑色卷发的女人,全程头也不抬,可郭文韬看见,她的本上画出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 这甚至不是一场交易,―郭文韬不需要计算和分析,也知道自己在这次会面中毫无利益可言。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也没能够知道自己被选拔上的理由。这是一场来自官方的“绑架”而已。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暂时不会被撕票,他的结局只有在反恐的战场中光荣地死去。 离开时,那个坐在何灵身边没有说过话的女人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像只猫一样闪身而入。 “啊……前、前辈。键上没有按下去。 郭文韬的指尖还悬在开门 女人轻轻松松,有惊无险。 “王鸥,”女人额首,抱着画本自报家门,“不用拘谨,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 郭文韬一怔:“鸥前辈也是……” “嗯,竹叶青,”王鸥笑笑,“我学心理的,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下顾问服务,没什么用。”“前辈谦虚了。”郭文韬浅浅鞠躬,脸颊微微一红。他看着王鸥的头发,突然想到了在她纸上坚定而从容的笔。 “鸥前辈刚刚在会议室里画的人……是我吗? 王鸥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噢,你说这个啊。”她白皙指尖律动,翻开素描本,正巧是方才画上的那一页。―那五官和眉眼,分明有八成像郭文韬,可眉毛更浓,戾气更重,远远凌厉于他秀气的模样。可偏偏那眼睛是无神的,或许是王鸥还来不及细化,郭文韬看到了一丝睥睨世间的漫不经心。 “这是……”王鸥的指尖在素描本边缘有节奏地叩动了两下,笑容一成不变,“另一个你。” 郭文韬没听懂,却又好像听懂了。 03 自己有什么本领吗?值得竹叶青亲自把自己从B大提走? 郭文韬开始了长达数小时的自省。他在刚刚短暂的会面中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气场。明明对方只是微笑着同他说话,他却总觉得有一柄尖刀抵在颈侧。 郭文韬问何灵,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不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和他亲自挑选的人。”何灵说。 “他”是谁,对方也没有透露。郭文韬猜测,既然对方能把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负责收集他情报的人应该离自己很近,而他,应该就是何灵口中的那个人。是同学吗?还是老师?……又或者,是某位认识的学长姐?到底是谁呢?看中了自己什么能力呢?有什么一定要让他进竹叶青的理由呢? 他坐公车时坐过了站,突然反应过来后只能飞速下车打的,急匆匆地向着火车站奔去。春运期间一票难求,郭文韬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才能抢到这张回家的火车票,所以不管是竹叶青也好,银环蛇也罢,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回家重要。 郭文韬对气温的预估出现偏差,衣服穿少了,如今在火车站的一角强忍寒冷,瑟瑟发抖。火车  11 站人来人往,是最能展现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之一。多少冷暖,多少奔波,所有人都一样,怀着一颗焦灼的心,向往即将要抵达的地方。郭文韬不爱说话,因此给了自己的眼睛更多的时间。 于是他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04 春运执勤乃警校传统。 蒲熠星盯着那个背书包的男生很久了。 ―那是一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人。 他的鼻梁很高,撑起了整张脸的精致轮廓。眉毛偏向淡雅的素色,却并不细,像水墨画中最简单从容的一笔。眼睫毛低垂,几乎遮掩了所有的眼神,薄薄的嘴唇紧抿,没什么血色。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长裤,略显单薄,虽然长相不俗,但是在火车站这样人潮汹涌的地方,基本上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可蒲熠星却一直盯着他。准确来说,他正顺着郭文韬的眼神,盯着他正在看的方向。不远处的角落有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坐在那儿安静听歌,旁边的男生戴着鸭舌帽,与她挨得很近,正低头玩着手机。 “小蒲,等下你和小刘去那边站……” “队长!”蒲熠星按住正在安排工作的队长的手,突然加快脚步,向着某个方向奔去。而与此同时,他的队长注意到,正坐在长椅上的黑衣男子也站起身来,似乎形迹可疑地跑开。 “抓人!”队长拍了拍小刘的肩膀,低声吩咐。 05 郭文韬注意到对面那个男的正在把手伸进女孩的背包。 起初他的视线是随机扫射的,可看了一圈之后,他的关注点突然落在了对面。―女孩很年轻,看上去不过是念初中的年纪。她身边坐着一个黑衣男生,明明周围的空位很多,却偏偏选择了离女孩最近的位置低头玩手机。 是情侣吗?可这女孩确实年纪不算大,在春运期间跟着男朋友走似乎不太对劲。那就是……哥哥?亲戚? 郭文韬静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就猜猜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极度无聊下的郭文韬开始等待这对男女的互动。结果被他等到的是,在女孩昏昏欲睡之际,男生竟然偷偷把手伸进了她的背包。男孩脸上满是强装镇定的表情,和公车上偷钱包的小偷一模一样。 贼吗?!郭文韬一惊。他心想,如今尚不能确认二者关系如何,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属于男方盗窃,但是如果是小偷,这个女孩可就完蛋了。郭文韬当即站了起来,假装不经意地朝对面走去。而这时,男生已经把手从女孩的背包里取了出来,看见有人接近,迅速起身,压低帽檐向厕所方向走。 “先生。”郭文韬在后面平静地唤了一声。男生背影一僵,越走越快,没两步,竟然开始跑了起来。 “先生!”郭文韬一愣,然后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这下他几乎可以肯定了,这家伙就是个小偷,他故意坐在校服女孩的身边,就是要伺机偷盗。那个人跑得有些狼狈,甚至踉跄了一下。郭文韬健步如飞,很快就缩小了两人的距离。可就在他把手搭上那人肩膀的一瞬间,手腕却被人紧紧摸住。“站住!―我喊了这么久!听不见吗 郭文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对方却意外的力气不小,没让他松开。在这一来一往的推操中,郭文韬的学生证“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不幸i占了斑斑泥点。他急了,没顾上黑衣男越跑越远,转头一看。抓住自己的这人还穿着警服,郭文韬一时间竟然失语。他不喜欢被人擒住手腕的感觉,心头的火蹭蹭冒了起来:“那人是小偷!抓人! “我胚!”蒲熠星不听他的,根本不肯放手,“你个龟―儿子!长得一张渣男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口标准川}普连带着“渣男”二字一出来,马上就给郭文韬砸惜了。那小警察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郭文韬却什么都听不见。他眉毛紧皱,用了狠劲,手一抬,手腕一翻,马上挣脱开了蒲熠星的禁锢,拔腿向前追去。 “你站住!”蒲熠星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逃脱了,火急火燎地捡起地上的学生卡,追了上去。可就在他刚追两步时,这场闹剧就已经谢幕了。―郭文韬在黑衣男后方飞起一脚,干净利落地把对方钉到了地上。被暴力制裁的黑衣男还要挣扎,被郭文韬反剪双手,牢牢扣在背后。 蒲熠星被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缓缓低头看向手里的学生证。 ―B市大学,郭文韬。 男孩子腼腆的面容在证件上,安静地冲着他笑。 06 “小蒲啊,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抓到这小子……他已经潜逃很久了,如果不是这次春运贪财,着急下手,被他杀掉的那个女孩如今还未能安息呢。小蒲……?你有在听吗? “啊、队长、在、在!”蒲熠星一阵恍惚,把目光从门缝里收了回来。走廊上,那个叫郭文韬的日大学生正双手捧着纸杯喝水,安安静静的样子,没有证件上那样温柔的笑容。 “你到底是怎么肯定他就是逃犯的啊? 面对队长的疑问,蒲熠星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脸颊也烧得火辣滚烫。他又朝外面瞄了一眼,却发现郭文韬正巧也在看他。蒲熠星瞬时僵住,想飞快地躲开视线却莫名动弹不得。幸好郭文韬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马上低头继续喝水。 呼。蒲熠星松了口气。 “就、就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哈哈哈……” 07 “我可以走了吗? 蒲熠星闻声一抖,转过头,只见郭文韬不知何时背着双肩包站在了他身后。面对对方平淡直白的目光,蒲熠星就想起自己错误判断郭文韬是小偷这件事,硬着头皮才勉强与他对视,磕磕巴巴说出话来:“可以了可以了……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开车送你吧,你要去哪里啊? “回学校。”郭文韬说。 蒲熠星一怔,想起刚才他们是在火车站遇见的: “……你应该是要回家的吧?“车早就走了,”郭文韬嘴角一动,没什么温度地笑笑,“今年过年怕是回不去了。” “……”蒲熠星更尴尬了,越发愧疚。 他原本还想要谢谢郭文韬没有在他领导面前戳穿根本不是自己抓到逃犯的事,但是这位美丽的少年显然心情很不美丽,蒲熠星识趣地沉默了。 “你下班了吗?”郭文韬突然问。对方的声音又凉又薄,像一片雪花落在耳畔,蒲熠星没反应过来:“啊……?,, 郭文韬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下班了吗? “快了!”蒲熠星突然福至心灵,“刷”地把警帽一摘,眼睛一亮,“……你等我一下吧!我请你吃饭,就当作赔礼道歉啦!”说罢转头向办公室冲了过去,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比  12 在领导面前低眉顺眼可爱。郭文韬没有说话,低下头往冰冷的手掌里吹了口暖气。 渣、男。他咧咧嘴,对这两个字耿耿于怀。 08 在郭文韬眼里,蒲熠星代表的就是那一类没什么脑子的警察,―他不知道,这不是蒲熠星的正常水准,只不过是从未有过的小小犯错。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蒲熠星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可爱的蠢蛋。 “我们以前……见过吗?”酒过三巡,郭文韬脸颊嫣红,托着腮,头脑眩晕。蒲熠星已经明显喝醉了,下 巴垫着桌上,眼神却清亮得很:“我、我们……? 隔、我可能在梦里、才、才能见到仙子吧.…,. “不是说我是……渣男?”郭文韬这人很记仇,连喝了酒也还是很记仇。 “那也好看。”蒲熠星说,眼睛里亮得不可思议。 09 “这是……另一个你。” 郭文韬和蒲熠星相互勾搭着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在年廿九的空旷街道上。他突然想到了王鸥的那张画。他又恍惚了,他觉得那和蒲熠星很像,很像很像。王鸥画的究竟是自己的另一面,还是蒲熠星,他分不清了。他也没办法去问王鸥认识蒲熠星吗? 尽管他有很多很多问题。 王鸥真的了解自己吗?那副诡异的画,到底画的是谁啊? “你就当作是,”蒲熠星说,“我是你的另一面。” “……笨的那一面。”郭文韬抿嘴一笑。 “帅气的那一面! 10 爱的萌芽在七年前的冬天无声无息地破坏了自然规律,破土而出。 他们拥有了一个冬天的初恋,也拥有了无数个浅而甜蜜的亲吻。他们一起在雪中走过,也一起拥抱过日升 日落。直到不得不在人间蒸发。 直到竹叶青的组队完成,郭文韬不得和他已经回到警校的男朋友打最后一通电话。 “下一次日出一定更美。” 这是蒲熠星听郭文韬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五年,音讯全无。他不知道对方的死活,用郭文韬的名字查来的资料全被封禁,他只能在领导禁止他往下查的表情中略微猜到一二玄机。他不知道竹叶青所在的会是一个怎样的战场,不知道这次反恐工作会有多少人有去无回。 这五年里,蒲熠星数不清曾独自看过了无数场没有颜色的日出。他只知道相识七年,旁人都在努力度过七年之痒,而只有他,等来的是七尺寒冰消融的一刻。 “还没能从特警转正成功的郭文韬,先向二队蒲队长报到。” 第6章 论唐九洲与不隔音的门板谁更卑微 Summary:只不过是一个同居问题。 00 这是二队组建以来,唐九洲第四次带着行李箱上班。 01 邵明明无意中瞄到藏在唐九洲办公桌下的行李箱,见怪不怪地在他桌上撒了一把大白兔奶糖:“怎么了唐九洲?你又跟家里吵架了吗?” 原本还把下巴搁在桌上静止装咸鱼的唐九洲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你小点声!不要多嘴!”邵明明吓了一跳,因为身高限制被唐九洲勒得直翻白眼,嘴里“呜呜”直叫,看上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仔。 蒲熠星和齐思钧刚刚从法医科领完文件回来,一踏进门,正巧撞上这惨无人道的“办公室霸凌”。 “这是在干嘛?”蒲熠星推了推眼镜,好奇地多看了他们两眼,“闹归闹,九洲你别欺负明明啊。”邵明明伸手挥了两下,眨了眨完全没憋出一点眼泪的双眼,企图让蒲队和齐妈对他展开救援。 唐九洲看见他俩进来就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背在身后傻笑:“没啥事,他这、买了一大包奶糖,就给了我两个,小气!”蒲熠星看着兔仔这幼稚的模样,和齐思钧对视了一眼,双双无奈地撇开头。 邵明明缓过劲来了,拍着胸口夸张地咳嗽:“你们俩听他瞎说!……唐九洲!你干嘛呢!蒲队这不是回来了嘛!你赶紧跟他说说,你……”唐九洲脑中警报嗡嗡直响,趁邵明明后半句话没来得及吐出来,连忙又把手捂了上去。好吧,应该是太着急了,直接拍了上去,“啪”一下巨大声那种,弄得在场所有人都懵了。这下终于把邵明明的眼泪实打实给扇出来了,终于不用再辛苦演戏了。 “对、对不起——”唐九洲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画面看上去滑稽搞笑,但是齐思钧站不住了,连忙强忍着笑意走上去捧着弟弟的脸给揉揉:“哎哟!都怪九洲下手没轻没重的,我来看看脸有没有歪掉……这鼻子还真有点歪了哦?这可怎么办?”邵明明马上紧张起来,抬腿蹬了唐九洲一下:“赔钱!唐九洲!——”唐九洲差点被他蹬趴在地上,但自知理亏,只得委屈地眨眨眼,不敢说话。 “好啦好啦,骗你的,这不还是很可爱嘛……”齐思钧笑出声。 “行了,有事喊潘潘过来给你看看,没事就去把资料检查一遍,”蒲熠星眼看这边又要闹起来了,趁邵明明说话前先开口,“刚才明明说你找我有事?”他后半句话显然是冲着唐九洲说的。 唐九洲愣了愣,偷偷瞄了齐思钧一眼,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真的没什么大事。”谁知道这齐法医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完美捕捉唐九洲一撒谎就不自然的神情,边给邵明明揉脸边幽幽开口:“唐九洲,你是不是有事不想告诉我?” “没有没有,哪能啊,我……” “他又跟家里吵架了!他又离家出走了!他今晚又要跑蒲熠星家了!” 邵明明很得意,他没想到自己复仇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这个复仇显然很成功,因为唐九洲已经一副快要给齐思钧跪下的惶恐神情了。齐思钧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蒲熠星则在旁边换上吃瓜专用表情。 “噢,”齐思钧现在看上去就是只笑面虎,随时能把兔仔一口吞掉,“又来离家出走这套是吗?又躲阿蒲家里啊?”唐九洲被唬得脖子都缩进去了半截,也不敢大声说话:“我哪儿敢啊,这不有你盯着我吗。你简直就是爷爷和老爸安插在我身边的间谍,还说自己是什么助理。” 齐思钧哭笑不得:“兔崽子有没有良心啦?唐教授和唐先生是让我盯着你,可你哪次被他们逮回去过?你不照样还是躲在阿蒲那里消耗人家的冰箱。我可没跟你家里说什么。”唐九洲仔细想想也是,自己确实每次都能等气消了再跑回家。于是他转过头,准备再次哀求他哥收留他几晚。 “队长,你看看啊,我这一个人住酒店的话孤苦伶仃,我……” “这次不行了,”蒲熠星摆摆手,“现在不是我自己一个人住,你得问韬韬了。” 13 02 刚好推门听到一切的郭文韬:“……” 如何才能演出万分难受才痛下决心委婉拒绝可怜弟弟的好哥哥形象!要演得滴水不漏那种! 在线等!急得不得了! 03 郭文韬觉得蒲熠星给自己抛来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蒲熠星,你好不懂事啊。”郭文韬坐在茶水间的桌子上,盯着蒲熠星煮咖啡,长腿晃啊晃。蒲熠星原本是背对着他的,却在听到郭文韬竟然带着一种名为“委屈”的稀有情绪后惊讶地转过身。 “怎么?怎么用这么低级的词语来形容我了?”蒲熠星一乐,悠哉悠哉地晃了过去,把手撑在郭文韬身侧。郭文韬最受不了他毫无预兆就朝自己靠过来,脸颊挨得那么近,总是弄得自己耳廓通红,狼狈不堪。他把手按在蒲熠星肩上:“……你就是不懂事,明明知道我也住你家,你还让小孩子来住。你就不担心小孩子听了什么声音之后,对成长影响不好?” 什么声音?蒲熠星愣了愣。然而郭文韬的脸肉眼可见地又红了一度。 ……噢,明白了。不是,那你郭文韬不好意思什么!那不应该是我脸红吗!蒲熠星握拳凑到嘴边,不自然地清咳了几声:“这事好办,我刚刚和九洲说了,他能不能住,决定权在你。我们完全有两种方案。” 郭文韬全身上下写满了祸到临头的任人摆布,乖巧道:“蒲队请说。” 04 公务员勤勤恳恳工作拿一份固定工资,蒲熠星能养活自己,省点钱,掂量几下,估计养活郭文韬也没问题。但是B市房价如今贵得夸张,他一个人租间小公寓也是不容易。两房一厅,其中一间还被爱岗敬业的蒲队长改成了书房。 二队组建至今,唐九洲前后跑来借宿过三次。石凯他们暂时还住在宿舍,周峻纬家里有夫人,唯一可能有利用价值的齐思钧他偏偏又不敢利用,——自从知道了他是爷爷的助理,唐九洲对他温柔可亲的齐妈已经戴上了有色眼镜,凡事规矩,杜绝一切被打小报告的可能。于是,唐九洲唯一的选择就是把希望寄托于住在办公室附近的“单身贵族”蒲熠星身上。当时郭文韬已经从竹叶青回来,住在特警宿舍,但俩人的恋情没公开,唐九洲不知道躺在自己身边的哥哥是有男朋友的,而且是一拳下来能把自己脸给砸扁、脑浆给砸出来那种。 蒲熠星没别的心思,毕竟兄弟一场,睡一起又不会少块肉,所以每次唐九洲都有幸跟他哥挤在一张床上。至于晚上是蒲熠星被打脸了,还是唐九洲被踹下床了,那都是……郭文韬现在不想知道的事情。他只想知道,让自己在蒲熠星床上有一席之地,而唐九洲又想借住的情况下,蒲熠星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第一,你让九洲睡客厅沙发。” “隔音不好。”郭文韬看上去很无辜,“劣质门板。” “第二,”蒲熠星又把脸凑近了些,那带着清晨牛奶香气的温热呼吸已经扑在了郭文韬的嘴唇上,“今晚歇歇,什么也不干。” 郭文韬:“……” 郭文韬握住蒲熠星的肩膀,把人轻轻往外推开,从桌上跳下来:“明白了,我相信峻纬比我们更能照顾好九洲,告辞。” 蒲熠星在他离开后笑得差点把茶水间的桌子锤烂。 05 于是现在唐九洲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 到底是住在蒲熠星家呢,还是周峻纬家呢?他很纠结,手里的魔方快被他转起火了。 邵明明给他分析:“我觉得啊,你现在得挑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阿蒲你比较熟,小周嫂子作为女生应该比较会照顾人,所以……你睡大街吧,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单身狗、兔不配和小情侣一起住。” 唐九洲:“……” 06 有的人喜欢调戏别人,在老实人的底线上跳探戈。有的人是老实人,只会身体力行,从不搞些花里胡哨的。 郭文韬一手捂住蒲熠星的嘴,一手撑在他耳侧,俯视这张已经粉红迷离的脸蛋。 “蒲熠星同志,方案三……” “你忍住不出声不就行了吗。” “……呜、郭文韬你好过分……” 07 齐思钧当然是不会给唐九洲家里透露他的行踪的。但他猜测,以唐家的本事,总不可能连这点都追踪不到。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弟弟究竟为什么又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唐九洲和家里关系不好,齐思钧是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三番两次借住蒲熠星家,也是因为在性情开朗的弟弟口中,家庭出现的比重低到一个让齐思钧怀疑的程度。甚至在不久前唐教授的退休宴上,明知道是大型宴会的唐九洲竟敢穿着格子衫就来了。 就像蒲熠星说的,唐九洲是年纪小了点,可又不是思想还不成熟,这么叛逆还真是出乎齐思钧的意料。虽然弟弟一脸无辜说着“我以为是家宴啊”,但从小到大,他必定参加过无数这样的场合,绝对不可能连这点礼数都记不住。 “你真的不告诉我啊?”齐思钧搬了个椅子,坐在唐九洲旁边看他打游戏。“就是吵架啊,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唐九洲明显感受到了这边的压力,手速不如平时快,操作屡屡出错,“我就是心直口快,说错话让长辈生气,行了吧。”齐思钧看着他,唇角轻轻一勾,眉眼的弧度就弯了下来。他的声音太温柔,像被阳光接触到的第一缕松松的雪,让一直憋着不痛快的唐九洲有点想哭。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去找峻纬了啊。”齐思钧知道唐九洲是有些畏惧周峻纬的,不善撒谎的他在心理学家面前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唐九洲果然停下了动作。 齐思钧自然也注意到了,身子往前挪了点,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唐九洲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眼看着那双不存在的兔耳朵都实体化垂下来了,说道:“真没啥……就、他们不让我待在二队了。” 齐思钧愣住了,——这显然不是他猜想到的任何一种答案。他的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接话,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膝盖。 “我觉得还是要把峻纬叫过来……别害怕,只是他在这里,我们才能帮到你更多。” “小齐哥……” “别坐地上。”见唐九洲又想往地上坐,齐思钧就知道,每次有好好的沙发椅子不坐他非要坐地上,就是代表他是真的难受了。 他知道的。 FIN 本文南北ONLY,别在我这吃其他CP假糖。 第7章 渡冥河 Summary:蒲熠星给郭文韬讲了他们第一次出任务的故事。 01 “我送你们回去吧。” 夜风微凉,周峻纬拢拢大衣,不紧不慢地摊开手心,试图接过齐思钧的车钥匙。齐思钧却摇摇  14 头:“不用,我来就行。这么晚把女孩子自己留在家,她该担惊受怕了。”周峻纬把双手插回口袋里,笑笑,没说话。齐思钧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靠车窗玻璃熟睡的唐九洲脸上。他已经很累了,微微张着嘴睡,脸上还有乱七八糟的泪痕。 齐思钧给周峻纬打电话的时候,后者还在家看电视。他只轻轻说了句,“峻纬,九洲这边可能出了点事”,对面咬苹果的清脆响声就戛然而止。然后周峻纬什么也没问,挂了电话,捞起大衣就回到办公室。推开门,入眼处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唐九洲,和旁边看上去很无奈的齐思钧。 “地板上多凉啊……” 周峻纬故作轻松地迈步进来,开口打破寂静。而齐思钧随即投来的眼神,比起无奈,更像是无助。周峻纬先拍了拍齐思钧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担心,然后随手拉了张转椅,坐在唐九洲对面。小朋友在心理学家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心理防线逐渐崩塌,原本还能抽抽搭搭说两句,后来已经说不清完整的句子了。从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表述中,周峻纬安静地捕捉着他需要的信息。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叛逆期的故事,周峻纬无奈心想,如今听上去却有些不好解决。 众所周知,唐家是生化世家,世世代代在这方面颇有建树。按唐教授如今的想法,唐家人生下来就是要当诺奖候补、学界之光的。唐九洲在痕检及相关方面的表现确实展现出了家族天赋,他对各种痕迹都非常敏感,越凌乱的东西在他那里越有价值。特别是和数字、形状相关的。时候都令人怀疑,基本几何图形是否已经牢牢刻在他的每个细胞上。 但是,唐九洲的天赋并不等同于他的兴趣。 大学前三年的专业,已经是家族对他最大的放纵。第四年,唐九洲偷偷摸摸地报了信息科,可最后竟然莫名其妙进了痕检科。虽然刚开始不太情愿,但好歹在二队过得开开心心,他心大,就没在意。小孩心思单纯,上头一句“分配问题”就相信了,从没想过自己的家族到底是不是能在公安内部手眼通天,随意调配自己的人生。 并无天赋的儿子做了商人,天赋异禀的孙子选择了IT,唐教授的退休则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成功点燃了他多年来累积的忧虑。他希望唐九洲能回到实验室去继续进修生化知识,不,这该说是命令。他不允许唐九洲在他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偏离太远。在唐教授眼里,二队对唐九洲来说是个特殊的游乐场,终究不是一个“生物化学家”的归宿。那些一个个自称朋友的年轻人,他们只能是唐九洲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终究不是陪他登上学术之巅的同行。可显然唐九洲从不这么认为。齐思钧和周峻纬也是。 周峻纬使了点小法子让唐九洲睡了过去,然后和齐思钧两个人在昏暗的办公室里,陷入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静默。 “我都不知道等他醒过来后怎么跟他说,”齐思钧和周峻纬并肩而立在车前,苦笑道,“他倒是把问题告诉我们了,可我们却没法给他解决。”周峻纬叹了口气:“九洲家是非常典型的中国式大家族,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都有一定的体现。长辈手腕强悍,又有很强的控制欲,绝不允许他的人生脱离掌控。这一点确实不是我们外人能插得进手的。” 看来啊,家境太好也有家境太好的难处。周峻纬现在想起来,唐教授退休宴上唐九洲所表现出的疲态,并不是自己眼花看错,更不是因为案子的出现才让他骤然心情低落。 ——锦衣玉食,物质生活优越。可在钉死了自己的牢笼里,没有鸟儿会余有心情歌唱。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沉重,齐思钧故作轻松地挑挑眉:“啊对了,别说九洲了,我记得你不也是这种家庭吗周公子?”不然你以为“周公子”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我和姐姐都属于放养制度,”周峻纬笑笑,“比起九洲这样牵制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已经算是野生的了。”“野生好啊,野生至少没把孩子憋出其他毛病,”齐思钧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们走了哈,孩子爸妈回家温存丢下他不管,那还只能是我牺牲一下。” 周峻纬只道他意有所指,当下眉眼弯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什么呢,早知道我录音了,明天拿给阿蒲听。” 齐思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三步作两步迈着长腿跨下了台阶。他刚把手搭在门把上的一瞬间,听见周峻纬喊他,“老齐。” “还有事?” 周峻纬远远站在他前方五步高的台阶上,长身而立,收敛了笑容,肩头披着淡淡的清冷月光。夜风拂动着他的额发和大衣下摆,寒气似乎在他身边聚集。齐思钧愣愣地仰头看着他,恍惚觉得周峻纬不笑的时候像是另一个人。这种感觉明晰又微妙,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脱口而出,说,你不是周峻纬吧,对不对。 ——面前这个人的骨子里应该是冰冷的,清高的,是泛着寒意的。他表现得再漂亮,再平易近人,实际上也远不像表面温和灿烂。 周峻纬面色平静地开口了。 “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 …… 虽然离得有点远,可周峻纬的眼睛永远清澈透亮,带着随时看穿一切的魔力。齐思钧喉结一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甚至觉得拉扯嘴角的动作很费力:“在说什么?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比如说他的家族,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让九洲回去学生化?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真的只是因为觉得后继无人,才不肯让九洲继续他喜欢的事情吗?” “……” “你是唐教授曾经的助理,也曾经参与过九洲的成长。虽然你们那时的接触非常少,可你一直却是九洲家里信任的人。” “……所以呢?” 周峻纬皱眉了。没有任何笑容的皱眉,如同一只拧紧了齐思钧心脏的手。他觉得维持自己生命的器官被高高在上的周峻纬狠狠抓住,可对方平淡极了,并无再多感受。齐思钧其实知道自己笑得难看死了,随便来个人都能知道自己在瞎说,更何况自己面前的人是二队鼎鼎有名周公子。——他不能撒谎,不让周峻纬得到更多信息的唯一方法,是闭口不言,而不是说出需要扭转事实的谎言。 “我当然不知道你应该知道什么,”周峻纬没被带节奏,轻轻松松说着“绕口令”,“但是你的表情可以让我猜到一些,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他说—— “老齐,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是个所有人都要害死他的故事。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周峻纬的眼睛直视齐思钧,波澜不惊。齐思钧知道,他说的“他”,是车里毫无察觉的唐九洲。 齐思钧费劲地维持正常的呼吸频率。本以为自  15 己对二队了解通透的他在那时才想明白,为什么周峻纬一直给他白月光的感觉。温柔漂亮,优雅谦逊,可最重要的却是,本质清冷而通透,淡淡笑容之下,仿佛隐藏着永远无法触及的秘密。 “不会的,”齐思钧耸耸肩,拉开车门,“至少我们俩不会,对吗?”他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白衬衫。 齐思钧,他叫你哥哥,你得对得起他。 他的指尖意味不明地落在唐九洲的眉骨上,然后轻轻替他摘了眼镜。 02 车子停好后,齐思钧两三下把他弟从催眠中弄醒了。“上楼,洗澡,换衣服,睡觉。你要是拖拖拉拉的,我就给你家里打电话啦。”唐九洲嘟嘟囔囔几声,挂在齐思钧身上进了电梯。 洗过澡后感觉确实清醒了些,唐九洲坐在马桶上,开始回忆自己在办公室里那个惨样。周峻纬、周峻纬简直是魔鬼!他怎么能看着周峻纬的眼睛,然后就稀里糊涂把有的没的全一股脑儿倒出来了!完了,好幼稚啊,搞不好要被办公室那几个臭男人拿来嘲笑一整周。 唐九洲郁闷,直到要睡觉了,他还是好郁闷。兔仔个子很高,长手长脚窝在齐思钧床上的样子确实有些可爱:“小齐哥,你真好。蒲熠星现在都不管我了,只有你还带我回家。”“说什么呢,不是你自己一直说我是你爷爷安插的间谍,不肯来我这里吗?”齐思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呜、也是……” 身边有人,一向睡眠浅的齐思钧睡不安稳。他的耳朵无意识地注意着唐九洲逐渐平静的呼吸声,然后—— “小齐哥,能不能问问你,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啊?” “……” 齐思钧:“是你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开口吓人!” 03 其实不是的。 齐思钧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直到等不到答案的唐九洲已然沉沉睡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吗?结束后,阿蒲也是这样躺在我旁边。可我怕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齐思钧想,法医学只教会了他怎样平静地面对死人,可是从来没有一门课,教会他怎样平静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变成死人。 04 “第一次出任务?”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性事,蒲熠星气还没喘匀,“你、你干嘛突然好奇这个?” 毫无征兆地,本应该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的郭文韬却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想知道在他进队之前,二队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蒲熠星有些纳闷,心想这已经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会又被提起。 郭文韬手一捞,把被汗浸湿的满头密发向后捋了去。他动作温柔地把蒲熠星往怀里收了收,声音像浸泡在葡萄酒里:“你就算不当我是二队队员,我好歹也是队长家属,听你讲一些队里的情况不算过分的请求吧。”“不,当然不,”蒲熠星快速否认,却又忍不住问,“……我就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就想知道这个。是小齐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峻纬?” 郭文韬顿了顿:“谁也没跟我说什么,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什么,对吧?” “……” 蒲熠星懊悔,郭文韬太不是人了,这随口一聊,还把自己玩自爆了。郭文韬听他不说话,叹了口气,湿湿热热的呼吸扑在蒲熠星的后颈,让他耐不住心动。 “是鬼屋……”像只大型犬一样黏乎乎地蹭他后颈,毛茸茸的头发让蒲熠星心软得不像话。他不知道郭文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来的这一套的,关键是他还挺受用,“我问过你,可你不说。黑暗,恶鬼,桥,还是下坠?” 蒲熠星听他说到“下坠”的时候心脏猛地一痛,痛得他眼前一黑。已经半年了,本以为这件事情可以成为男子汉的光荣勋章,当作是成为优秀刑警过程中的历练,但被郭文韬这样提起,他却骤然回到了当时的恐惧漩涡。 “……你这是在揭我伤疤。” 蒲熠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笑调侃,半真半假的。郭文韬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敏锐地抓住了语气中那点竭力隐藏的害怕。他用力抱紧了蒲熠星,像拥住了惊涛骇浪中浮沉却仍要逞强的一叶扁舟。 “蒲熠星,你不要有伤疤。你告诉我,至少我能陪你痛。” 05 二队的组建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说实话,比起一个精英聚集的地方,“问题儿童教养所”才比较适合当初的二队。 石凯是新人特警,枪都还没有摸熟练那种,听说因为性格不羁还犯了不少事。新人刑警邵明明还没有现在这样多话,怯生生地坐在一角,眼神却总是有些阴郁地向唐九洲的方向瞟。唐九洲报了信息科却被塞来痕检科,心里的火还没下去,每天划水,魔方不离手。潘宥诚是特派的医疗协助,可是初期这群咸鱼每天赖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医生怎么可能有表现的机会? 周峻纬是海归心理学家,看着温润如玉、人模人样的,可蒲熠星觉得这个人骨子里比谁都高傲。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能被轻易看穿的东西,人类在周峻纬这样的仙子面前几乎毫无秘密可言。蒲熠星要强,在周峻纬面前没法低头,但是他又没办法同自己的身体本能抗衡,只能眼不见为净。 唯一正常一点的人大概是法医科的齐思钧。为人正直,温柔幽默,乐于助人,所以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却被迫接过队长担子的蒲熠星非常感激他那时的帮助。 “九洲只是最近受了气,心情不好,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某次开会因为说重话被唐九洲甩了脸色,蒲熠星正在心底纠结要不要和小孩道歉,却收到了齐思钧的安慰,“不用太在意,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了解他。”蒲熠星沉默,满脑子杂乱思绪里却冒出一句话:怎么说是从小看着长大呢?那小孩明显跟齐思钧完全不熟啊。 起初的二队就是这样,每个人“心怀鬼胎”,暗自揣测,一群大男人在办公室里上演《甄嬛传》。那么猜猜看,如果是这样一群默契全无,甚至心思都不在队伍里的人被困在某个极端环境之下,会发生什么呢? 就算是如今与大家成为生死之交的蒲熠星回想起半年前的那天,依然会坚持同样的答案。 ——“应该会死。” 06 那时他们是被算计了。 空山古堡,被炸毁的断桥,明明只是去办案的二队却被困在了一座都是机关的房子里,被迫和尸体们一起承受古堡主人最后的怒火。——他确实是个天才,就算已经离开人世,也利用自己的智慧走完了留在世间的残棋。 案子非常简单,二队速战速决,很快就锁定了杀人犯。可蒲熠星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和郭文  16 韬一起看过的各种悬疑电影的桥段,偏偏唐九洲从进这个古堡开始就一直“哦哦——”叫唤个不停,害他没法认真思考。 “这个房子里处处是机关。”唐九洲摸着某处暗色墙壁,肯定地说。 邵明明的语气和眉眼都挂着讥诮:“你怎么知道?”按唐九洲平时的个性,不和邵明明吵三百个回合他就不姓唐。可偏偏这个队里的人他都不喜欢,自然就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是知道,你管我啊!”蒲熠星被队里这样僵硬的关系闹得头疼:“好了好了都别吵,收拾东西,走了。” 最开始是弓弩,即将被他们押送回去的犯人被死死钉在了雪白的墙壁上,潺潺留下刺目鲜血。然后是厨房突然燃起的烈火,已然没落的家族在惨叫声中燃尽最后的血脉。而二队谁也没能打开那扇紧闭的厨房门。通往外界的古堡大门同样牢牢锁死,蒲熠星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虽然此时此刻的情况非常糟糕,但他竟然有种事情终于走上正轨的欣慰感。人的恐惧情绪来源于未知,至少现在,蒲熠星知道自己应该面对的是什么了。 大家都坐在偌大的客厅里,沉默不语。第一个发现古堡机关的唐九洲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魔方,头也不抬。蒲熠星捏着鼻梁,额角青筋浮现。你不去解决难题,难题自然也会找上你,坐以待毙不是方法。 “走吧,投票,”蒲熠星手里拿着古堡主人留下的那张纸,开口打破寂静,“把他的‘游戏’玩通关我们就能出去,坐在这里就是等死。”“同意。”出乎意料的是,周峻纬第一个举手。 “没有别的办法吗?”潘宥诚眉眼含忧,看到石凯和齐思钧也举手了就更加为难,“我总觉得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很诡异。”“那我们坐在这里饿死?然后烂掉?”周峻纬皮笑肉不笑地说。 唐九洲突然站起身来,皱眉大声说:“那个大门是魔方锁!我能解开!我们没有必要玩那些不知道怎样就会死无全尸的游戏!只要魔方锁开了,我们就能出去!”“万物皆有规律,主人的设计自然也有他的步骤,”周峻纬不紧不慢地反驳,“冒然打乱步骤比循规蹈矩更危险,更何况,你怎么知道解开了魔方锁,就一定能打开大门?” 蒲熠星知道,周峻纬说的对。唐九洲鼓着腮帮,也不再说话。 投票过半,他们犹犹豫豫,迈进了第一个房间。 07 “听起来像密室逃脱?”郭文韬说。蒲熠星点点头:“玩命的那种。”郭文韬沉默,一下一下亲着蒲熠星白皙的后颈。 那个房间很大,地板上全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彩色方块。他们没有找到游戏规则,但是当唐九洲把手里的魔方放在离门口最近的绿色方块时,房间里的所有绿色方块骤然破碎下坠。 “下面是什么?” 蒲熠星眼神发愣地回答郭文韬的话:“河,离我们很远,暗潮汹涌,一片漆黑……我当时觉得,像极了传说中的冥河。”郭文韬想起了蒲熠星当时在鬼屋时的反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真傻。我应当猜到的,鬼屋里你喊我名字时隐藏着多少恐惧。 蒲熠星拍了拍郭文韬环在他腰间的手,示意他接着往下听。 绿色方块的消失让大家通往出口的途径变得更加复杂,蒲熠星冷汗频出,作为队长的压力骤然增大。他突然开始觉得,队长这个称呼不仅仅是称呼,更意味着一份责任,意味着在场的每一条鲜活生命都会与自己息息相关,他要竭尽所能保护他们的安全。周峻纬和齐思钧开始小声讨论,唐九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眼神凝固在红色方块上。他突然摘了手表,缓缓放了上去。 红色方块破碎。 “我好像知道怎么走了,”唐九洲拍拍裤子,站起来,“……不过,你们信我吗?” 08 “当然信,”郭文韬说,“……你们不会连这个都没有信他吧?”“那倒还不至于愚蠢至此,”蒲熠星叹道,“但是依你所见,我们应该怎么过去?”郭文韬想了想,驾轻就熟地把二队险境配置张口就来:“你和凯凯一个打头一个殿后,反应快的九洲放在第二应对突发情况,文职人员全部收在中部。” 蒲熠星笑了:“对,我们本该这样。但是,我们当时竟然敢把明明放在了最前面。”郭文韬的心脏剧烈一跳,似乎已经预见了结果。 “他小孩子心性,想逃却又害怕,没踩稳掉了下去。九洲想捞,可是力气太小没拽动,也跟着一起往下掉,”蒲熠星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阵阵发寒,“我当时急了,连忙想把他们一起抓回来……” 蒲熠星踩错色块了。 当他下意识踩在蓝色方块而不是唐九洲指定的黑色方块时,他就知道完了。他的腰几乎要折断,手臂上匀称的肌肉用力鼓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黑色方块崩塌之前,把两个人都往上一送,交到了石凯和齐思钧的手里。飞快下坠中,他看见黑色方块与他一同掉落,听见唐九洲几乎崩溃的大喊。 “换黄色!——” 然后,他狠狠砸进了河里。 09 “郭文韬,我当时砸进水面已经快痛晕了,然后又在漩涡中窒息。然后莫名其妙,想到了你……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快要死了……不然大脑怎么会开始播放人一生中最快乐的片段?但是我想了想,我还不能死。我一想到你,哪里还舍得死啊?” 蒲熠星感觉后颈突然一片潮湿,他鼻子一酸。 “我还得等你回来看日出呢。” 10 “我事后也在庆幸当时掉下去的是我。换做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活下去。” 郭文韬听明白了。什么黑暗,什么下坠感……其实都不是蒲熠星所害怕的。作为队长,却在深陷险境时没有做好指挥安排,差点让队员命丧黄泉,这才是蒲熠星心里最过不去的坎。他要强,总是给自己过多的压力,逼着自己在每一步都做到优秀。可是仅仅因为那个失误,假如他没能捞回邵明明和唐九洲…… “我说句话,你不要嫌我俗气。”郭文韬偷偷吸了吸鼻子。蒲熠星乐呵:“仙子不染凡尘。” “其实……真庆幸你能喜欢我。” 11 聊天记录。 [阿蒲:人怎么样?] [您:在我这儿委屈死了,昨晚说梦话还在叫唤着你抛弃他。] [阿蒲:哈哈,你问他吃不吃黑森林,我和韬韬看完日出去给他买。] [您:您还是专心谈恋爱吧,哄小孩这种事情以后自己领养一个再做。] [阿蒲:我不认为在见识过唐九洲的聒噪以后,我还有勇气领养小孩。] 第8章 我们之所以相遇 01 某天早上,石凯吃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17 ,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哎你们说,二队的用人标准是什么啊?怎么连我这种……猪都不吃的干垃圾也能被选进来呢? 唐九洲闻言放下魔方,姗过他的脸深情款款地左右看了几下。那眼神简直如胶似漆,情意绵绵,看得旁边的蒲熠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喝了两口面汤后草草结束战斗。 “干嘛!”石凯吓得汗毛直立,差点一巴掌呼在唐九洲脸上,“你是不是空窗期太久了……但是别爱我!没结果!“你说啥呢,我初中的时候可是收到过同桌送的情书的!”唐九洲拍着胸口佯装呕吐,顺便从石凯那里偷偷顺走一个小笼包。 蒲熠星看着俩小孩瞎闹,突然又犯了恶趣味,捅了捅郭文韬的侧腰小声道:“你初中的时候有收过情书吗?”郭文韬没防备,一口面条堵在喉咙里咳了半天:“咳咳咳……男校,男校。” “口我。”蒲熠星了然地点点头,随手把纸巾一丢,完美三分投入垃圾桶。他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皮,然后撑着下巴看郭文韬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地吃面。 “……所以,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咳咳咳咳咳I,, 齐思钧的声音从远处当头砸来,砸得小蒲队长脸都绿了:“阿蒲你过不过分!你自己减肥非要拉着文韬和你吃一碗面就算了!他咳嗽,你倒是给人家倒杯水啊! 02 满脸担忧潘宕诚:“文韬还咳嗽吗? 满脸嫌弃邵明明:“阿蒲你真的很过分 满脸温柔周峻纬:“刚煮了咖啡,喝点吧。” 满脸八卦唐九洲:“口粼我峨!蒲熠星在减肥啊?l 蒲熠星的拳头硬了。 03 所以二队的用人标准是什么呢? 唐九洲特别骄傲,自动铅笔往耳后一架,那副自信的样子仿佛民国上海滩的小少爷给自己别了枝红玫瑰,朝舞厅里的小美女抛媚眼:“我知道!肯定是智商!颜值!实力!”他还给中间那个词加了重音,生怕别人忽略掉。 “舞厅小美女”周峻纬晃着手里的咖啡杯,另一只手腾出来抚了抚唐九洲的背,跟噜猫似的眯着眼睛说道:“智商,实力……中间是什么啊没听清。”“颜值!颜值!”某人大喊。 “我也听不见了,”蒲熠星翘着二郎腿,没什么形象地掏掏耳朵,“潘潘给我们看看耳朵还有救不?“耳朵没有了,”潘医生笑眯眯道,“但是眼睛还是好使的。” 唐九洲:骗人的吧! 04 “潘潘你的人设不是甜心小天使嘛! 二队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可能也只有最晚进队的郭文韬略知一二。 当时在警校的第一年,蒲熠星与郭文韬相识于火车站,稀里糊涂抓了一个潜逃多年的犯人。在那以后不久,两个人电话告别,郭文韬被何灵丢进了竹叶青,而蒲熠星凭借这份想想就尴尬又甜蜜的“丰功伟绩”,步步高升,从警校里月兑颖而出。 瞧瞧,这该死的缘分,这该死的运气。 他入职后直接师从撒贝宁,―日大毕业,警界之光,据郭文韬后来的补充,他还是竹叶青里唯一一张“明牌”。意思是,所有成员都像是郭文韬当初那样“嫂”一下人间蒸发去了竹叶青基地几年未归,而只有撒贝宁一个人,该留在警局工作就工作,该回日大开讲座就开讲座。他的所有行程从来都不是秘密。 “那不叫明牌,”蒲熠星倒吸了口凉气,活靶子,替你们所有人挡暗箭的那种。 “他这叫是,确实是,郭文韬沉默着点点头。撒贝宁当初的处境比他们更艰难。他们当初或参与武力反恐,或加入缉毒工作,更有甚者乔装卧底,深入敌方挖出第一手情报。只有撒贝宁,高调地活跃在公众视线中。他的前方是荆棘枪炮,后方是阴冷暗箭,他必须要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艰难地活下去。 “可我竟然毫无察觉。”蒲熠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那个看上去很有本事的师父竟然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本事些。“姜还是老的辣。”郭文韬笑目米目米地低声说。 “那不一定,”蒲熠星抱着抱枕跳上了沙发,惬意地躺在郭文韬的大腿上,“你要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郭文韬只温柔拨弄了一下蒲熠星额前的碎发,没有接话。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实际上蒲熠星心里还是茫然。他自知自己比撒贝宁差劲太多,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人际交往,他都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超过这一位警界的传奇。更何况,他现在所要面对的仅仅是些重案,而当初的撒贝宁除了要带自己破案,还要顾及竹叶青……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提防己方阵营的冷箭。 蒲熠星不是单纯的傻白甜,他不相信青天之下真的毫无阴霆。他当然不会轻易J环疑同事,但是他确实相信,既然他们能想到去卧底,那警方内部一定也有内鬼。 郭文韬是跟着前辈闯过生死线的人,对于整个警界的了解不是囿于小小二队的蒲熠星可以比得上的。他告诉蒲熠星,当年和“竹叶青”一起成立的,还有一个名为“枯叶蝶”附属机构。 竹叶青是毒蛇,颜色靓丽,剧毒无比,冷不丁就能要人‘}生命。可枯叶蝶,是隐藏在大千世界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它擅于伪装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可是它始终如影随形。你永远无法捕捉并抹杀它的存在。 得益于上头这取名的趣昧,蒲熠星几乎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是卧底机构?“算是内部卧底吧,”郭文韬说话的声音很轻,蒲熠星总觉得他在提起这个组织的时候,有种格外的亲切感和信任感,“他们是埋伏在警方内部的保护者,一旦发现敌人的卧底,枯叶蝶总会第一时间采取行动,保护我们以及情报的安全。” 一名合格的“枯叶蝶”从来不会让别人知晓他的身份。他们通常演技精湛,心细胆大,从接受任务到功成身退,这些秘密到死都不会有另外的人知晓。他们甚至会带着自己的身份进坟墓,只为了保护身处光明的队友。他们是影子,注定接触不了阳光,但他们也从不属于黑暗。 蒲熠星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耳边传来牛奶煮沸的咕咕声响。 “我们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郭文韬回答得不假思索,他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在竹叶青战区时那双在黑暗中扶助自己的手,“但是只能由他们来猜我们,我们最好不要去猜他们到底是谁。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更好地保护在阴影下。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战场,每天都紧绷着神经和内鬼斗智斗勇呢。” 啊,听起来竟然还有点浪漫。 “这样说起来,师父这些年安然无恙,估计枯叶蝶也发挥了不少作用,替他铲平了很多路障吧。”蒲熠星突然想到。“当然  18 啦。”郭文韬笑笑。虽然他没有证据,也不能将对方身份公布给蒲熠星,但显然在竹叶青内部待过的人,应该都对这只温柔强大的枯叶蝶的存在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毕竟现任一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就是当年那对最浪漫而伟大的蛇与蝶啊。 竹叶青解散了,枯叶蝶却没有,它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竭力揪出隐藏在警方内部阴暗角落里的恶鬼。他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有的牺牲了,有的还活着。 他们依然在最黑暗的地方做着最光明的事情。 05 “竹叶青需要天才,但我们需要你。” 你,这样的英雄保护者。 随时会被狂风撕碎的蝴蝶。 06 郭文韬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从加入二队至今,他对周峻纬始终有些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会让他不舒服,但是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提高警惕感,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又会暗自嘲笑自己过度紧张,碰上心理学家总会不自在。对视的时候,他透过周峻纬总会很容易想到那个名为王鸥的前辈。―那是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神秘,淡定,带着点勾人的妩媚。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随手就画下一些你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在边境的树林中,她也爱那样坐在大石块上画画,似乎从来不畏惧可能发生的危险。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然后踏着夕阳回到营地,将那副精细的罪犯画像交到何灵的手里。 同为姐弟,同一职业,可王鸥和周峻纬给人却是两种感觉。 就拿审讯来讲,周峻纬是已经出鞘的利刃,是万里黄沙中的铿锵铁蹄、滚滚狼烟,是他手里那支冰凉而锋利的钢笔,―看似文雅的外表毫不留情地挂着讥诮,那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傲狂妄突然抖落进发,将审讯对象提前钉在了交代真相的结局上。而比起咄咄逼人的弟弟,王鸥采取的方式更像是古代刑场上的白续。轻描淡写,言简意赅,她甚至不需要开口,也能给人一种凛冽的寒气。―就像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天,郭文韬就因为压力强烈不适了半天。 他与王鸥共事五年,少有交集,只讲过寥寥数语。但是郭文韬还是抓住机会,问出了他一直耿耿于,}不的问题。 “鸥前辈,您认识一个叫做蒲熠星的人吗?”他试图从王鸥的表情中看出破绽,但这是徒劳。 “那是谁?”王鸥笑得滴水不漏。 可、可是那天的画…… “我只说了那是另一个你,”王鸥温柔地打断了郭文韬,你为什么着急了?你不应该着急的。”这发现自己的额角已经沁出了汗: “我……”他失态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自从见过蒲熠星以后他就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王鸥那天画的到底是不是蒲熠星?如果是,那他们打算让蒲熠星去做什么?会有怎样的任务交到他手里?会有竹叶青这样危险吗?……可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这如此相似的容貌?如何解释王鸥不认识蒲熠星,却能画出他的脸? 兴许是王鸥看出了郭文韬对那一纸素描真的很在意,突然微笑着翻开了素描本,干净利落地把曾经画过的那一页给撕了下来。 “给你,或许你需要他,”女人的笑容一成不变,“如果他会让你心乱,让你……心动。” 07 “那画你还留着吗? 郭文韬犹豫了好久才挤出两个字:“……留着。” 交到蒲熠星手里的那张纸,让他心跳得差点蹦出来。―折痕很多,却不凌乱,似乎是被它的主人曾经小心翼冀地折成很小很小,放到私密的地方珍藏。或许是贴身的衬衣口袋,或许是警帽内缘,有泥点,有污渍,亦有干涸的血迹昭示它曾经在生死关头仍然被它的主人珍重地放在掌心。 然后亲吻。 08 七年前的春天,不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至少王鸥是这样认为的。 她和她的同事们即将要被送往生死无常的战场,而他们,也为下一次的交锋排兵布阵,‘悄无声息地为少年们组织一场看似无意的会面。 她想到了那封早就被她删掉的邮件,想到了上头点名要周峻纬时不容拒绝的样子。然后她想到了周峻纬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那样孩子气又可爱的口吻。她想到了她逃脱不了走上战场的命运,和周峻纬即将复制的她的路。 “你们想要峻纬,当然可以,”王鸥坐在领导面前,平静地重复着那句话,“但他是双刀剑,―想用他,就要做好被他玩死的准备。” 第9章 我们何时相遇 Summary:一个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时间点? 01 郭文韬生在四月,是浪漫的春天,于是不仅长了一副清秀俊美的模样,性格也随了春风内敛温和。——至少在大多数人眼里是这样的。 他本身不爱说话,也不善言辞,但无言时的文静,多于所谓的高冷。旁人不是怕走不进他的圈子,只是怕走近他后,会让自己和他都更手足无措。每当郭文韬站在警戒线边上,帮着二队在现场忙前忙后时,很少有人敢主动同他搭话。——仙子自带结界,没有人愿意去唐突那种水墨画般淡雅宁静的意境。 蒲熠星说,相由心生,内心善良柔软的人只能长成这样。再配上小蒲队长那个低着头,满脸笑容却不敢抬头看着郭文韬夸的羞涩模样,气得整个二队无语凝噎,恨不得把这对狗男男扫地出门。 虽然知道这个人有强烈的表演欲望,此番举动含表演成分,但还是……呕。邵明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为此,有被气到的唐九洲一口气吃掉了邵明明的十个小笼包,不出意外被齐思钧好一顿教训。周峻纬笑笑,说,文韬这种就属于,能把自己的锋芒收放自如的人。但你蒲熠星就没有这个本事。 蒲熠星没听懂周峻纬真正的意思,但是听懂了后半句。 “不是,我怎么就不行了?” “是啊!随、缩、啊噗不行啦!——”唐九洲很积极,吃得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吐字不清还拼命要讲,好像就为了表示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唐九洲接不了梗。 蒲熠星瞅着他那不存在的兔耳朵又要支棱支棱实体化了,连忙抬手按在他脑袋上,制止小朋友手舞足蹈的行为和无从安放的幸灾乐祸:“我行不行你还管不着,吃你的包子吧唐九洲。”唐九洲悻悻地缩回椅子里,继续往嘴里塞包子。 谁知郭文韬抱着手臂坐在旁边,微笑着来了句:“……我来证明,你们造谣诽谤。”他这骚话一出,当时就蒲熠星整懵了,邵明明更是带头起哄:“咦惹!文韬妹妹!最近有变坏哦!” “你看看你,我们韬总就是专治你的,”  19 唐九洲拍开蒲熠星还按在他发顶的手,五官皱成小笼包,不乐意地撇撇嘴,“你就是嫉妒我头发比你多。” “说什么?”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唐九洲命运的咽喉。 “哥哥哥!你是我哥!”小朋友及时认怂,乖乖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嚷道,“我这都快要走啦,你还欺负我……”“去哪呢?”蒲熠星随口一问,还以为弟弟是日常撒娇,上个厕所之前还来演一出生死离别,谁知唐九洲语出惊人。 “家里不让我留在二队了,我下个星期回实验室帮忙,上头已经批了,”唐九洲奶声奶气地说着,肉眼可见地委屈起来,满脸写着不情愿,“我爷爷年纪大了,说有一个项目必须由我参与,他想亲眼看到……我没办法拒绝啊。” 石凯原本还想开两句玩笑打趣他,却突然发现气氛正在诡异地降至冰点。除了淡定吃包子的邵明明,他的哥哥们全都顿住不笑了,紧紧盯着唐九洲。齐思钧神思不定地捧着咖啡杯,隐约觉得背后发凉。他下意识地瞥了周峻纬一眼,正巧撞进对方深海似幽静、似笑非笑的眸中。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却冷汗直冒,而周峻纬只是轻声冷笑了一下,便挪开视线。大概没人知道齐思钧大松了口气。 蒲熠星眉心浅浅皱起:“怎么了这是,真的吗?”“家族有令,不辱使命啊,”唐九洲仰天长叹,用夸张的动作掩盖酸涩的心情,“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郭文韬声音很轻:“就当做是自由总要付出代价吧……反正你还年轻,项目完成后就能出来,老人家的愿望总要顾及一下的,对不对?” 周峻纬的手依然在唐九洲的背上,撸猫似的一下下抚着。他最近似乎很喜欢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唐九洲自己没察觉,倒是整得齐思钧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被撸的人是他。 “对了九洲,唐教授有跟你说过……”在齐思钧越发复杂的眼神中,周峻纬斟酌着缓缓开口,“那是什么项目吗?”“没说,不知道,”唐九洲挠挠后脑勺,“不过按我爷爷那个……权威……你懂吧,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小项目,怎么说也得是政府支持的。” “是吗?这样啊。”周峻纬微微一笑,点到即止,没有深究。倒是郭文韬有些警觉地瞥了他一眼。 郭文韬没说话,但他心里曾经被王鸥“支配”的微妙恐惧感在隐隐浮动。而后,他捕捉到了周峻纬和齐思钧之间,一个平静却暗潮汹涌的对视。 02 “蒲熠星,我觉得,峻纬和小齐这两个人,可能有问题。” 午休时间,郭文韬的指尖有节奏地叩动着茶几面,眉心浅皱:“九洲要走的事情……可能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蒲熠星正在写结案报告,听到郭文韬的话,把脸从电脑屏幕后方挪出来了点。他推了推眼镜,明显有点懵:“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B大的其中一个实验室,当年有做过竹叶青的顾问。”郭文韬若有所思。在竹叶青工作过的B大实验室、著名的B大唐教授、唐九洲必须要回到实验室的理由、那个保密的大项目、“安插在唐九洲身边的间谍”教授助理齐思钧、似乎在与齐思钧暗中较劲的周峻纬…… 蒲熠星疑惑:“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在想,”郭文韬仰躺在蒲熠星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来趴在灯饰上的巨大黑色蜘蛛,“是不是毒蛇过早回家了……还是说,害虫又复活了。” 是死灰复燃吗?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郭文韬在蒲熠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沉默着摸出手机。 他决定今晚要邀请王鸥共进晚餐。 03 2015年的春天,郭文韬在竹叶青的基地里度过了自己的21岁生日。 没有蜡烛,没有蛋糕,和在这里两年来的每一天都无甚变化。除了……他们在封锁的无人区边缘发现了一具尸体。事实上,在边境与恐怖主义对抗的这段时间里,竹叶青捡到一两具附近村民的尸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那晚不一样,下达的命令中明确要求,所有出勤的特警要换上了专门的防护服及面具。 月色阴冷寡淡,天空墨色浓重,团团乌云压在郭文韬的心头。他平静的外表下,实际上充满不安。整个竹叶青基地已经换上一级警戒,狭窄而崎岖的走道里,特警、武警、医生迅速穿梭着,没有人在尖锐的警报声中有心情说上一句闲话。 郭文韬本不是今天执勤,却被临时分在了魏大勋小组。从命令下达到换上装备出发,他们所用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而他们的任务是,接替白敬亭小组,把尸体从竹叶青营地的门外运回来。上车之前,郭文韬把王鸥送给他的画像放在掌心亲了一下,然后藏在了贴心口的位置。不知为何,今晚不断的警报声让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这张画像的陪伴,可以让他得到些许心安。 蒲熠星,蒲熠星……你今晚可有替我许下一个愿望? 尸体被巨大严实的黑色防护袋装了起来,孤零零地躺在基地外的草丛中央。白敬亭脱了警服,穿着单薄的白衬衫,衣袖挽上去了半截,歪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抽烟。其他的队员三三两两地坐在附近,眼神呆滞,面色苍白,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郭文韬随前辈们跳下车,跟在魏大勋身后向白敬亭接近。 “站住!”白敬亭突然把烟掐灭了,眉尖一挑,厉声断喝,“谁让你们过来的!带上尸体先进去!” 魏大勋的脚步顿了顿,又稳稳地向他走去:“小白……你、你怎么样?”“说了不要靠近!”白敬亭往后退了一步,尖锐的嗓音甚至有些沙哑,“你们的任务是把尸体带回去!我跟你们的任务没有关系!” 他很少急成这样,魏大勋站住了。郭文韬被此时的气氛唬得有些紧张,只得先去收拾尸体,搬运上车。 “是生化武器对不对?”魏大勋的声音闷在防毒面具里,颤抖着,听不真切,“他们那帮恐怖分子在研究生化武器,对不对……”白敬亭在夜风中忍不住哆嗦了几下,唇色苍白,说道:“B市的专家到了吗?” “他们在用无辜的村民做活体实验对不对!那具尸体是生化武器的活体实验品对不对!这是国际禁令啊他们怎么敢……”魏大勋再也受不了白敬亭这样在危险面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突然失控般大吼出声。白敬亭沉默了,郭文韬他们也沉默了。夜色中,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 月亮从天上跳入河中,可它不会死。从无人区接回一具溃烂而布满黄绿色浓汁的尸体,却没有谁能说自己可以百分之百活着。白敬亭深吸了口气,躲开了魏大勋想要来拉他的手。 “…  20 …我会等着医疗组和生化组过来接我们,进隔离间,体检,——然后,好好活着。” 04 其实郭文韬心里非常清楚。 从戴上防毒面具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绝非小事。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事态居然如此严峻。从1997年起,国际上就有明令禁止签约国使用、生产、购买、储存和转移各类生化武器,坚决反对这一反人类的存在。可是当郭文韬运送搬运防护袋中的尸体时,他心都凉了。 他想到教科书上二战期间被生化武器毒害的一张张狰狞的脸,想到了深夜和蒲熠星窝在沙发上一起看过的战争电影,想到了与家人和爱人重逢的道路更加没法看到头了。郭文韬把手放在胸前用力按了一下,很用力很用力,——那里有他被折叠成硬币大小的爱人。 白敬亭和队员们被B大生化实验室带去检查了,魏大勋却在回到营地后不知所踪。郭文韬把尸体运到法医室后,转身便在走廊上遇到了王鸥,——她那时正在用竹叶青的对外通讯打电话。郭文韬原本想点头示意便走过去的,可是当他靠近后才突然发现……王鸥在哭,无声地、平静地流着眼泪。郭文韬有些愣住了,停在原地,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突然迈不动脚步。 “姐姐都知道了,我知道的,人不是你杀的……” “乖,你没有杀人,你不可能杀人的,别害怕、别害怕……姐姐在这呢,不要害怕……” “你是不是快到了,等姐姐这边解决完马上就去接你,你在那边坐一会儿,乖、乖、没事的……” 她开始温声细语,说着说着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的声线逐渐颤抖。王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呜咽着,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几乎崩溃地抖动着肩膀,却仍然不愿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让对面听见。她像一枝在狂风中凋败的玫瑰,痛苦挣扎着,抖落了几片枯红的花瓣,膝盖一软就要倒下去。 “前辈!”郭文韬一步向前,手稳稳地托住王鸥的肘部。 “文韬。”王鸥看见他了,轻轻拭去眼泪,低声唤道。她喊郭文韬的语气总是比对别人温柔些,更有感情些,这一点郭文韬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前辈,我……”郭文韬有些为难,似乎想松开手却又怕王鸥站不稳,“我、还没有去做体检,不能……” 王鸥忍着眼泪笑笑,在原地站定,将郭文韬的手拿开。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惊恐,甚至是介意。“生日快乐。”她深呼吸了几下,突然说。郭文韬一怔,没想到王鸥记得他的生日,也没想到她不知因何情绪崩溃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脸红了红:“……谢谢前辈。” “没事的。”她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很凉薄,像是被夜风吹到地上后就会迸溅粉碎。那天王鸥说了很多话,比她认识郭文韬以来说过的所有话还要多。 她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太辛苦了,太可怜了。原本都可以过上在学校的荫林小道上,牵着喜欢的女孩子漫步,或是坐在图书馆里头碰头看一本诗集的日子。原本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偏偏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些沉重的压力和责任。 她说,虽然你们都那样厉害,但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个初长成的少年郎,来不及在这个缤纷的世界肆意闯荡,就要被卷进这种黑暗深渊呢?我们当时的决定是真的正确吗?这难道不是一场注定的败仗吗?明知道会输却还是由得你们去面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说,如果他不愿意,他就可以不用治好自己的病,他一样可以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呢?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痛苦地度过19岁以后的所有时光呢? 她说,文韬,你能不能许个生日愿望,祝你们永远平安喜乐。 “我们?”郭文韬愣了愣。 “是啊,你们。” 就和从前的每一次对话一样,郭文韬没听懂,却又好像听懂了。 他莫名觉得很难受,嘴里阵阵发苦。 他突然很想吐。 05 郭文韬和王鸥匆匆告了别,冲去了卫生间。他撑在洗手台上干呕了半晌,才听见隔间里有人在边哭边吐。 隔间的门没有关上,防毒面具被甩在门口,还有半截白大褂落在地上。那个人似乎难受得要把胃都吐出来,哭得断断续续,撕心裂肺。郭文韬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冷静了些,他犹豫着是否要询问对方情况,慢慢向隔间走去。 “小齐!……小齐!” 郭文韬一转头,竟是个女孩跑了进男厕所。面容有几分眼熟,她好像是医疗组的外科医生。女孩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郭文韬,白大褂挟着风向隔间冲了过去。郭文韬深吸了口气,舔舔下唇,平静地走了出去。他隐约听见身后的女孩难过地说了一句,“天啊小齐,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是啊,郭文韬脚步虚浮,感到恍惚。他想,谁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而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会发生什么。 今晚的风越来越凉了。 郭文韬走出二号楼时,听见王鸥在走廊的尽头喊了谁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回头,与一个面容清秀却嘴唇干裂惨白、头发凌乱的少年擦肩而过。对方穿着揉皱的黑色西装,与周遭一片军服警服白大褂格格不入。 郭文韬忍不住又看了他两眼,却只能看到那个僵硬的、毫无灵魂的背影。他仿佛是一个提线的木偶,或是荒野上的孤魂野鬼,毫无意识地向王鸥的方向接近着。 他好像是死了,却又还活着。 06 十天后,蒲熠星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许下愿望。 一愿平安喜乐。 二愿美玉无瑕。 三愿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而他们,终将再次相遇。 第10章 而我们终将相遇 01 “报纸拿反了。” 王鸥的声音从副驾传来,周峻纬如梦初醒,干咳了两声后干脆一脸坦然地把报纸放到旁边:“我没有在看。” “我知道,你今天吃早餐的时候已经用平板看过新闻了。大大小小的都浏览了,还用蓝色笔做了标记。你最感兴趣的是血图腾连环杀人案的告破,大约把视线停留在上面一分半钟。最不感兴趣的是女大学生杀人案,因为你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了……”王鸥边对着镜子拨弄头发,边平静地说着,“顺便,你用报纸挡住自己只是不想让我猜到你在想什么。但我要说你,也仅仅是因为看不下去你糟糕的演技。” 乔振宇在驾驶座挑挑眉,发出“呜哇”一声惊叹。和王鸥恋爱的时间也不短了,每次亲眼目睹姐弟神仙打架,他还是会有所震惊。特别是当乔振宇知道弟弟在二队越来越火、明知他有家  21 室还天天给他塞情书的小女警越来越多以后,每天都在钦佩王鸥是怎样四两拨千斤,专治她弟一百年的。 周峻纬在后座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松了松领带:“好吧,你说得没错。但不要因为这样就能得到我的一句夸奖。我是说,你今天的口红颜色确实不好看。” “我不相信你的眼光,亲爱的弟弟,”王鸥并不生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大获全胜,“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想问我?”周峻纬怔了怔,没想到王鸥竟然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他摸摸下巴,想到今早的新闻,和满屋子烤面包、温牛奶的香昧。 “我没想到,我作为王鸥老师的弟弟,竟然要从网络新闻上才知道你们一队把那个杀人案告破的消息。”他说道。 乔振宇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王鸥一眼,后者却不动声色:“你没有问过我案子的进展啊,我以为你不关心。怎么,原来很在意吗小周老师?“本来不太觉得,但现在是了,”周峻纬突然身子前倾,眉眼乖顺地趴在了王鸥的椅背上,“那,姐姐认识唐九洲吗? “弟弟最近记性不太好吧,这孩子不是刚帮我们破译了血图案才回二队吗?我都听到你和小蒲他们过来接他了,整个走廊吵吵嚷嚷的。”王鸥说道,顺便还吐槽了一下二队的行事风格。 “我不是说这起案子,我是说当初组建二队的时候,”周峻纬却问,“你作为一队队员,应该听到过不少风声吧?当时有听说过九洲吗? 王鸥已经猜到他想套什么话了,笑道:“好啊,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应该在……九洲16.7岁的时候就知道他了。”“是你在竹叶青的时候?”周峻纬很快算出了时间线。 “是啊,他是我们顾问的孙子。虽然没有见过九洲本人,但是他爷爷总是给我看照片。”王鸥笑道,“我记得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特别像那种毛茸茸的小白兔。……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要l句的? 周峻纬沉默了。他眉心浅皱,大脑在快速运转,一条条错综复杂、五颜六色的线条也正在接合。王鸥从镜子里看他,面如冠玉,眉眼如画,静如雕像,既浓艳又清俊,既温柔又冷冽。―这孩子还是像妈妈,王鸥想,像我们的妈妈,地府的艳鬼,偏偏沾染天仙的气质。 “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 “当年的竹叶青……”周峻纬犹犹豫豫,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研究过生化或者反生化武器口马? 乔振宇突然“眶当”一脚猛踩刹车,差点把姐弟撞着。 “峻纬!“没事,我没事……” 王鸥松了口气。 “对了,”她轻巧地避开了周峻纬抛出的问题,“昨天文韬约我吃晚饭,但是我加班到很晚才看见他发的短信,所以改了今天。”周峻纬疑惑:“今天?可是你今晚不是要去给叔叔庆祝生日吗?”他说的是王鸥的生父,今天是他老人家生辰,特地在酒楼摆了几席庆祝。“对啊,”公安大楼已经近在眼前,王鸥最后拨弄了几下头发,“所以你替我去跟文韬吃饭啊。” 周峻纬:“……这么草率也可以? “他找我谈公事,又不谈感情,所以你去还是我去都一样,”王鸥说道,“晚一点我会给你发邮件,你今晚见了他,直接按照邮件上的资料跟他谈就可以了。”周峻纬“噢”了一声,又忍不住问:“文韬……找你谈什么啊? “你今晚见了不就知道了吗?”王鸥笑笑,“预祝你们用餐愉快。” 02 “所以,你怀疑恐怖势力有所复苏? “嘘,”郭文韬伸出手指,点住了蒲熠星还欲开合的柔软嘴唇,“这只是一种猜测,我们需要得到鸥前辈的证实。” 蒲熠星乖乖闭嘴,陷入沉思,全然不觉郭文韬继续用手指在他嘴唇上像小孩子似的挤压玩弄。听郭文韬隐晦地提到过几年前的生化危机之后,蒲熠星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本来以为影视作品中或是历史书上的那些事离自己相当遥远,但细思极恐的是,被封锁的消息背后似乎已经潜伏着一只他们无法降服的巨兽。 二队不是常规的刑警队,是不同警种混合的重案机构,在刑警的内部属于边缘团体,因此情报的来源广泛。可饶是如此,如果不是郭文韬主动透露,蒲熠星对什么蛇啊蝶啊统统一概不知,更别说是那场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生化危机了。 茶水间外,唐九洲还在对石凯收到的情书“口我哦哇哇”羡慕不停,不用出去看也能猜到他会笑成怎样阳光明媚的模样。蒲熠星却满心都是他坐在尸体旁边,把自己缩成小小团的场景。―这么高挑,这么意气风发,这么英勇无畏的少年,究竟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缩成这么小一团的呢? 现在蒲熠星没法不正视的一个问题是,唐九洲的辞职绝非偶然,他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才被迫从公安暂时离开。唐家说的什么“维持学术发展”,蒲熠星是不相信的,―至少他会深深,}不疑其不合理性。作为一名日大教授,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唐教授可能会不理解孙子的兴趣,可是怎么想也不会用这样强硬的手段去控制唐九洲未来的道路。除非,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理由。 比如说,一些别人无法胜任的职位,一些别人无法承担的责任。 比如说,郭文韬所担心的,在竹叶青解散的两年后,恐怖分子再次抬头。如果是这样,唐九洲从懂事开始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走上他爷爷曾经工作过的岗位,继续战斗。―这是道德和正义的牢笼,尽管它那样华丽,但它依然锁死了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儿。和当初郭文韬被强行带入竹叶青一样,这是一场“绑架”,是只有死亡和勋章的“交易”。 “我现在的猜测是,九洲自己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是在唐教授身边待过不短时间的小齐已经知道些了,”郭文韬说道,“但是我想不通,峻纬,他想做什么。” 那个眼神的碰撞太明显了,郭文韬想,周峻纬明显是和齐思钧站在了对立方,而齐思钧又是唐九洲和家里关系的重要桥梁。如果说周峻纬想做什么,那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阻止唐九洲回到实验室参与工作。 蒲熠星推了推眼镜,钢笔在指尖上流畅地转了一圈:“……假设说,他们两个中有人是蝶呢?”枯叶蝶吗?郭文韬一’}正。可是按照蒲熠星的猜测,如果周峻纬和齐思钧中有一只潜伏的枯叶蝶,那对立方……搞不好就是内鬼啊。这也太危险了吧。 蒲熠星在笔记本上随意地划拉了几下,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他们两个看上去谁也不像是会出卖我们的 人,那么是不是可能,真正的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他正在想办法改变现状。假设说蝶是小齐,那。。 22 。。呜!” 他话刚说到一半,却被郭文韬突然的吻给堵住了。 郭文韬是直接从茶水间的桌子上跳了下来,准确地噙住了他的嘴唇,吞咽下蒲熠星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扑上来的姿势太热情,甚至磕到了双方的牙齿,蒲熠星被吓了一跳,正欲推开,又被郭文韬楼腰揉进怀里。 茶水间的门“吱呀”响了一声。 郭文韬禁锢在蒲熠星腰间的手纹丝不动,眉毛一挑,在加深亲吻的同时,朝愣在门口的齐思钧投去笑意盎然的一瞥。 “……”齐思钧无语了。他只不过是想接点水,谁知刚推开门就撞上小两口的亲热画面,还被某小气的竹叶青瞪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双手合十,尴尬地笑笑,缓缓关门离开。 蒲熠星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被放开,原本苍白的脸颊变得稍有气色了些,微微张着嘴喘气:“……峻纬? “是齐法医。”郭文韬抱臂胸前,沉下脸的样子让蒲熠星觉得他确实有几分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先不要猜他们每个人手里是什么牌了,我们没有证据,反而容易害了蝶。今晚吃完饭再说吧。” 03 有过郭文韬的嘱咐,蒲熠星不敢随意揣测蝶到底是谁。但是既然蝶存在,就说明他们之中可能有内鬼,退一步说,上头可能并不相信他们这支队伍是完全干净的。 蒲熠星无意怀疑任何一个人,或者说,身为队长,他每每想到队伍中混着一只人面兽心的鬼,都会觉得心寒。他的善念太多,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叛变。但是身为队长,为了保护这支队伍蒲熠星曾经做了太多的噩梦,他必须擦亮双眼,明辨是非。 他梦见过郭文韬重新投入战场却一去不回,梦见过唐九洲从阳光中来却湮于黑暗,梦见过潘肴诚医治千人却救不活自己,梦见过邵明明从古堡中掉下河里却没能爬出来,梦见过石凯冲在最前方替他们挡下了所有火力,梦见过齐思钧无力挽回局面含恨而终,梦见过周峻纬满脸是血疯癫狂笑着说不如同归于尽吧…… 他梦见过自己的队伍,没能留下一条鲜活的生命。 “你黑眼圈都浮出来了。”郭文韬叹了口气。 蒲熠星揉揉眼睛:“很明显吗?“你这么白,当然很明显,”郭文韬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说道,“不过不用担心,还是很帅的。”蒲熠星咧嘴一笑:“韬韬嘴真甜。” 郭文韬选的餐厅是远离市中心的清雅竹舍,主打一些清淡的家常菜,环境优美宁静。一来是外出谈公事,人多口杂的地方不太安全,二来以王鸥的性格,想来也不会对什么人满为患的网红餐厅产生兴趣。 蒲熠星从家里出发,但郭文韬还有公事没做完,就从力、公室直接坐地铁过去。没有事先商量好的两个人看见对方的着装都大吃了一惊。―郭文韬警服没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警察,蒲熠星西装领带,正式得宛如要去走红毯。于是两个人站在竹舍前,面面相觑,一时间内心无语泪千行。 当今晚饭局的客人出现以后,两个人更是觉得……呵,浪费,倒不如直接背心花裤权人字拖过来算了。 一身素色运动服的周峻纬抱着两个文件夹站在桌前,疑惑地歪了歪头:“……蒲熠星?你来干嘛?”蒲熠星没好气地当场拆了领带:“周峻纬!你来干嘛!”可周峻纬的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他拉开椅子坐下,径直把其中一个文件夹推到了郭文韬和蒲熠星的面前。 蒲熠星挑眉:“这什么?“《血图腾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报告,”周峻纬没看他,却盯着郭文韬,“一队在九洲把图案基本结构提取出来比对以后,就马上让他归队了,甚至不肯让他留到结案。你要不要猜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郭文韬不说话,逐渐在与周峻纬的对视中冷下脸来。周峻纬的眼睛像深海,死死拖拽着他迅速下沉。郭文韬浑身僵硬,呼吸不畅,连蒲熠星在旁边看得都难受。趁两人还在眼神打架,蒲熠星慢条斯理地翻开文件夹。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个血红的骷髅头图案,镶嵌在倒水滴型中,处处透露着诡异。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和每一个人对视,强制灌输着神秘的邪恶。 啊……原来现场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案真的可以提取出这样的东西?蒲熠星勾勾唇角,可以啊唐九洲。“这是什么?”他托着腮,看了看郭文韬,又看了看周峻纬,可是这两个人谁也没在看他。 “是他们吧?”周峻纬看郭文韬有所松动的眼神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但他反而舒了口气,没有当初那种迷茫而恐慌的感觉。郭文韬艰难地动了动喉结,点头。 虽然结案报告上显示的犯人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流浪汉,一个有精神疾病的疯子,但是郭文韬知道,那人不过是一支足够称手的枪。他看着“犯人已于狱中自杀”一行字,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当年站在竹叶青基地前的寒冷刺骨。 “你看,”周峻纬冷笑了一下,眉眼间冷冽得仿佛要结霜,“我们全然不觉,他们已经来送礼物了呢。” 04 2012年春天的某个深夜,因为贪玩从网吧抄近路回家的邵明明目睹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危机。 面包车,黑衣人,墨镜,口罩。 麻醉枪,绳索,黑布袋。 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 然后是抵在他脑后的冰冷枪口。 “我什么都、都、都……不会说……我要……做、做什么……”胆小的男孩强装镇定,但是他的膝盖早就失去了力气,抖得像个筛糠。邵明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稀里糊涂流了满脸,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说错一个字,马上就能步入黄泉。 黑衣人就那样举着枪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静静地看着他牙关打颤,抖得 最后坐到地上开始捂着嘴抽泣。 男孩崩溃了,他也终于开口了。 “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来做,你一定能好好活下去从今以后,这些秘密与你无关,你百岁无忧。” 那个晚上,他们把邵明明从阳光下藏到了黑暗中,把他变成了天上的风筝,就算再渴望天空的方向和云朵的柔软,也永远被人紧摸在手里,从此与另一个人捆绑而失去自己的人生。他们把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放在了邵明明的掌心。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努力考上警校,和他成为朋友吧。” 邵明明抹了两把眼泪,颤抖着打开掌心。照片上的男孩与他年纪相仿,笑得眉眼弯弯,牙齿整齐得像一颗颗可爱的小贝壳。他的头上戴着一个粉白的兔耳头饰,坐在一大堆大白兔奶糖中,对着镜头摆出了一个明显兴奋感溢出照片的“V”。 啊.,.…对了。小心枯叶蝶。” 05 所以  23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蒲熠星率先开口,终于打破了三个人之间沉默了三十分钟的尴尬。郭文韬本就不是会说太多话的人,而周峻纬翻着打印好的报告,若有所思。只有蒲熠星瘫在椅子上,虽然对信息掌握甚少,但是他的大脑不肯休息,飞速运作,思考着每一个人的牌面。 “你是蝶吗?”似乎受到了某种心灵感应,郭文韬在蒲熠星打算开口的前一秒,冷不丁把问题抛向周峻纬。 “我不是,”周峻纬冷静地说着,可令郭文韬惊讶的是他根本没有问什么是蝶,“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但我不是。你们现在翻我的牌面认黑白是没有用的,我可以撒谎,但是你们却看不出来。” 郭文韬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周峻纬说得对,如果仅仅是在餐桌上进行这种猜牌面的游戏,他和蒲熠星是几乎没有胜算的。但今天周峻纬是代替王鸥来的,并且带来了一份相当可靠的结案报告和附加信息几乎验证郭文韬对恐怖组织死灰复燃的猜想。 郭文韬知道,这是周峻纬的主动出击。首先献出诚意,相当于在自己这边加了分,总比让对方先揣测一轮,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好。 “来来,点茶水这里,木木”又巴。 ”蒲熠星捏起一根筷子,随意探到茶杯中蘸了“现在先别管牌的问题了,既然大家都坐在 都是二队的人,我们就来把整个局势想清楚。 周峻纬挑眉:“同意。”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三起血图腾连环杀人案,凶手是受当年被竹叶青剿灭的恐’}布组织所控制。它是整个阴谋的开端,而一队虽然请九洲帮忙破译却不让他知道过多内容的办案态度,实际上已经侧面证实了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蒲熠星用筷子在桌上圈圈划划,说出的每个字都经过斟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组织现在有了抬头的迹象。” “第三起案子甚至直接发生在唐教授的退体宴上,精准打击,”周峻纬道,“这个发狠的姿态太明显了,他们知道当初唐教授团队的厉害,也知道所有的一队成员会出现在宴会上。” 蒲熠星点头表示同意,又i占了沾水,在桌上写下了‘洲”字。 “骷髅头组织死灰复燃,唐教授退体,如果反生化的战役要继续打下去的话,我觉得没有人会比九洲更合适,”蒲熠星边撑着脑袋思考,边说,“他身处公安系统,聪明机灵,反应快,在生化上天赋异票,本来就是应对新一轮生化危机的最佳人选。” 场斤以很简单,非常简单,”他着重在唐九洲的名字上划了很多个圈,“九洲从二队离开,就是要去生化实验室接手反生化工作的。像峻纬说的,这是继承,―当年负责这一块儿的是九洲的爷爷。” “所有,九洲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了今天服务的,他必须接过这个担子,哪怕他有自己喜欢的事业。他的辞职告诉我们,他即将面对一场……艰难的战役。”蒲熠星做最后总结。 分析完毕。 郭文韬和周峻纬均投来惊讶眼神,却无人质疑他推理的合理性。蒲熠星看着乱七八糟的桌面,突然灵光一 闪,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一下……那你 是怎么回事?峻纬,你跟小齐究竟是怎么了?小齐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原本一直持赞同态度在静静聆听的周峻纬突然显得有些犹豫,说道:“……我不清楚,但每次遇到跟九洲辞职相关的事情,老齐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奇怪。只要九洲还在二队,他都没有异样,开开心心。但是……算了,反正在这件事情上,老齐肯定知道什么却有所隐瞒。” 郭文韬和蒲熠星对视了一眼。 这很奇怪。 唐九洲辞职,齐思钧基本没有在队里表过态,顶多就是和所有哥哥一样安慰他什么的。可是周峻纬的眼睛和他们不一样,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就一定有问题。 “这么说吧,我本来以为老齐只不过是担心生化实验太危险,或者九洲离开二队会不开心,”周峻纬JI1;039;了掘自动铅笔,在文件夹上随意勾画,“但是从他表情上看,他似乎是知道九洲没办法躲开进实验室的命运,但是又知道……他一定会受到巨大伤害。” 郭文韬想起那天腐烂恶臭的尸体,忍不住叹了口气: “兴许是他也知道“但我的意思是,生化实验本来就风险很大吧。” ”周峻纬强调,“在老齐眼里,这个实验的危险系数比我们想的都要高。” 在郭、周二人几个来回的对话保持沉默、陷入沉思的蒲熠星突然近乎惊惊地砸出一句话。 “那个实验本身有问题。” 郭文韬怔了怔,紧抿嘴唇。周峻纬也微微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不要管那些了,我们现在得马上行动去了解,”蒲熠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往前挪了挪坐直身体,“九洲这边我和文韬先按住,想办法拖延时间。但是峻纬,你那边…。。。” “你给我想办法,务、必、撬、开、齐思钧的嘴。” 蒲熠星紧紧盯着周峻纬的眼睛,一字一顿,右手食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有力地戳在桌面上。而后,周峻纬似乎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完全失了神,漂亮的眼睛里空洞得没有任何内容。他就这样呆呆坐了将近半分钟,直到莫名其妙的蒲熠星终于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还是想翻开自己的牌面……这是我的诚意,阪,或者说把柄也行……随便吧。”周峻纬收回目光,深呼吸了几下,缓慢而艰难地,把另一份被他放在桌上的文件推到了蒲熠星的面前。 “……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让我看到一个,所有人都要害死他的故事。 06 周峻纬在邮箱里收到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结案报告,一份却是自己上大学期间的体检表。 底下还附着王鸥的一句话。 「峻纬,无论你选择是否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你的队友们,姐姐都将永远深爱着你。〕 第11章 周峻纬个人番外:骨灰钻戒 /此为系列中周峻纬的个人番外,本篇是仅为他而写的故事。 00 当极度的自卑突然出现在一副原本极度自信的躯壳里,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你是说,被拉下神坛之后,他还要被最卑劣的手段玷污到遍体鳞伤吗?” 01 在诸多文学作品中,为了丰富人物形象,增加作品的可读性,主角通常都会被强加上不一般的人生经历。——凄苦的童年,家人被杀害的打击,或是伤害身心的校园霸凌……这些“丰富”的经历可能会极大改变主角原本的性格,使其走向一个相反的极端。而通常,这种事情最容 24 易发生在一个所谓的天才身上。 王鸥想,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的话,她和周峻纬应该算是两个“普通的天才”。 虽然是重组家庭,但是他们相处融洽,从来没有什么残暴后爸或是恶毒后妈。周峻纬的父亲是一名稳重大气的学者,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是世间少有的好男人。王鸥随母入周家,从来都是被当作大小姐捧在掌心里养大的,直到周峻纬出生后,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如果说唐九洲家是典型的中式世家,那王鸥和周峻纬则更像是在资本主义摇篮中长大的。父母没有干涉过他们的人生选择,包括王鸥要去国外念书,包括姐弟俩最后都成为了警察。 他们从幼年起,眼睛和大脑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赋。“阴阳眼”能辨鬼魅,而这对姐弟却仿佛人肉测谎仪,——他们能识人心。过于漂亮的皮囊让姐弟在人群中不容易产生亲切感,尽管他们都有着同样温暖的性格。姐姐娇艳,弟弟明朗,是天上星和水中月,一开始接触时没有人觉得自己能够和他们“成为朋友”。 单凭这一点,王鸥就不敢说这些天赋算不算好事。但至少在周峻纬17岁之前,这一切都相安无事。 02 对于周峻纬来说,在王鸥眼中勉强有价值的天赋,在他这里一文不值。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从主观意愿上,非常抗拒去轻易看透每一个人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成人世界的想法他暂时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重要的是,过多信息的载入会让他的大脑常年处于疲惫状态。 就比方说,他看到这个叔叔的表情很奇怪,就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很奇怪,而他的阅历却不足以让他参透一个成年人的想法。当他打算转移注意力时,却又发现那个阿姨在撒谎,可他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猜对方撒了什么谎。如此一来,周峻纬每天都很疲惫,过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别人羡慕的那种愉悦。 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的时候就病逝了,白色的花圈落在墓碑前时,王鸥用力抱住了正在低声呜咽的他。于是长姐如母,本来就与姐姐关系很好的周峻纬对王鸥的依赖,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包括他在初中时就谈过初恋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王鸥知道。 那个女孩清秀甜美,周峻纬爱极了她穿连衣裙的样子,像一朵摇曳的百合花。他们相识于梨花树下,女孩抱着《仲夏夜之梦》,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周峻纬被微笑击中,一见钟情,把自己的心投入凡尘。那是高傲的男孩身上第一次出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他喜欢和女孩的相处模式。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不去注意谁的表情,而是合上眼感受微风,还有她衣领的淡淡薰衣草味。女孩的嘴唇是软软的,有甜甜的糖果味。周峻纬的心会为了她怦然跳动,会坐在餐桌上突然傻笑,只因为想到了女孩动人的娇嗔。 王鸥笑说他魔怔了,可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周峻纬才终于找到了灵魂。而这一切的美好,结束于一次看似平淡无奇的对话。 周峻纬像每一个陷入热恋的年轻男孩一样把女孩拦腰抱起,从她飘扬的头发丝里,阳光倾泻落入眼中。他带着甜蜜,又有一点点憧憬,温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女孩笑着回答。周峻纬看着她,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一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当他摇摇头,再次聚精会神仔细看时,“撒谎”两个大字似乎仍写在女孩的脸上,从未散去,甚至牢牢地镶嵌在那里。 她不喜欢他了。她喜欢上别人了。周峻纬几乎第一秒就得出了结论。 那天周峻纬稳稳地把女孩放回在地面上,慢悠悠吐出“再见”二字,就稀里糊涂地走了,或者说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更合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对王鸥急匆匆问“司机说你不见了你去哪里啦”的话充耳不闻。 “王鸥老师,人到底是难懂的,还容易看清楚的?” 王鸥刚洗完手,转过头。她迟疑地看了看厨房外面双手插兜、表情漠然的周峻纬,了然地压低了声音:“跟女朋友吵架了吗?”她知道周峻纬不希望家长担心,因此一直替弟弟保守这个秘密。”“结束了,”周峻纬的喉结动了动,王鸥这才警觉,他似乎已经在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她的眼睛会撒谎,不知道是只有这一次,还是一直都是。……我以为我可以相信她。” 王鸥看了他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却没有选择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弟弟的情绪。她说,对我们来说,人已经是更容易看懂了的,不是吗。可周峻纬回应的却是,我不懂,我只能看出她的情绪,却没有真正看懂人心。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突然不喜欢我了,我也不知道,我的生命中还有多少个我深爱的女人要离我而去。” 周峻纬头也不回的背影让王鸥全身发凉,把手搭在门把手才能勉强站稳。她到那时才隐约明白,或许暴风雨总要经过酝酿的过程,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病逝的母亲、出轨的初恋、那些热烈得像鲜花一样却不能入他眼的追求者们…… 周峻纬一生的悲剧都来源于葬礼上白色的花圈,就算他在此之后没掉过一滴眼泪,但撕扯精神世界的凶兽,早就埋伏在他心里,对他生命中所有热爱的女性下手了。王鸥觉得自己应该想到的,但是她总把弟弟想得太坚强,忘记了他就算有些傲人的天赋,当时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而已。 他的噩梦从不与人说。 03 王鸥早就猜到,如果自己被注意到了,周峻纬终究难逃命运。 他从放下那个女孩后就开始暴风成长,棱角越发分明,眼神越发平静。他就像悬崖峭壁上的雪莲,漂亮,危险,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崩溃落下来。 竹叶青的名单下来后不久,王鸥争取到了一个把周峻纬送出国念书的机会。她本来以为只要自己手脚够快,就没有人可以把周峻纬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被人利用。她不愿意死,但她可以死。只是周峻纬……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越来越找不到活着的乐趣。但是一封电邮,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王鸥多年来的冷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些自信和骄傲成为了“自卑”这只凶兽的食物? 王鸥红着眼眶,把体检报告放在周峻纬面前:“峻纬,你知道怎么回事的吧。” 周峻纬沉默地翻开。 ——人格分裂症。 他“啪”一声又合上。 04 极度的自卑在周峻纬的身体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于是单独分裂出了一个次人格。说起来还有些荒唐和可笑,他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女孩,就在他的  25 身体里。她是另一个他,是他的另一面,可他却爱上了她。 “她……是怎样的人啊?”王鸥问。 “我觉得她应该留着很长的黑色直发,有一双很圆很大的眼睛,总是会怯生生地瞧着人,”周峻纬微笑着,缓缓搅动手底的咖啡,“她每天都会奶声奶气地和我讲话,很温柔,很可爱,做噩梦了也会同我讲,让我安慰她。” “嗯,”王鸥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是个好女孩。”她没有对周峻纬说出“次人格”这样的话语,她自始至终,把“她”当作自己弟弟喜欢的女孩。 “她太好了,”周峻纬的笑容扩大了些,“姐姐,我可以喜欢她吗?”不用担心叛变,不用担心离开。只有这样才会有一个待在身边不离不弃的人。 姐姐,我可以喜欢她吗? 王鸥怎么可能再说得出一个“不”字呢。学校不让他去,那就先不去吧,王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先把周峻纬藏在国外几年,等竹叶青的任务完成了,她再想办法解决弟弟的问题。 05 “你们想要峻纬,当然可以。但他是双刃剑,——想用他,就要做好被他玩死的准备。”当王鸥对上头的人说出这句话时,只有她自己知道,绝非戏言。现在的周峻纬有一条死的底线,是他的“周太太”。若有触犯者,他自会不要命地让其付出代价。 王鸥从来不担心周峻纬的次人格会取代主人格,占领他的身体。以她对周峻纬的了解,他势必会死死保护住次人格,更加努力地活着抵御一切可能的伤害。他绝对不会允许主人格沉睡,而让次人格来面对这个他并不相信也不喜欢的世界。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放心让周峻纬不接受任何治疗,平安健康,以这样的状态继续生活下去。次人格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分担了周峻纬自卑懦弱的一面,而让主人格更加优秀坚强。 ……可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呢? 06 绝非偶然。 发生在孤儿院里的人质挟持,来不及到场的谈判专家,还有那天恰巧去看爱丽丝的周峻纬。 持枪的歹徒抖着手,怀里抱着好几个小朋友,远远看去,连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其中哇哇大哭的就有爱丽丝,——她是周峻纬在这所孤儿院里最喜欢的孩子,他时常会特地带些小糖果小饼干来看她。 爱丽丝有一头金色卷发,起初干枯没有光泽,得益于周峻纬两年来的悉心照顾,让她从腼腆自卑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开朗爱笑的样子。周峻纬常说,爱丽丝的眼睛很像他的太太。爱丽丝则觉得,她的Jacky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而现在,这个小天使正落在一个疯子手里。 “让我来!”周峻纬好不容易扒拉开人群,站到警方面前,“……我是学心理学专业的,我可以试试和歹徒谈判。”他太着急了,着急到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拿扩音器的手在抖,更没有反应过来,加拿大的警方究竟是为什么随便就让他站到车顶,去当这个临时的谈判专家。关心则乱,这是周峻纬难得的失态。而这次意外,却让他同时失去了两个最在意的人。 当王鸥接到电话时,听到的却是上头冰冷的汇报:“我们成功了,但是牺牲了一点平民。谈判失败,他不如你,他果然还是不够强。他只有控制住自己,才能变得更强。”王鸥一怔,按住话筒两眼发黑,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牺牲平民?” “那个疯子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疯,”那边的语调波澜不惊,“你弟弟本来以为已经说服他放下枪了,结果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又骂骂咧咧地开始射击,有几个孤儿死了。”王鸥听他汇报已经快要疯了,咬牙切齿地说:“周峻纬呢?他有没有事?你让他给我接电话!” “没什么事,替一个小姑娘挡枪,擦伤。倒是嘴里一直在念着什么……我听听……” 王鸥握紧了通讯器:“让他接电话!” 那头嘶嘶啦啦响起几段微弱电流声。 07 …… “姐姐,我杀人了。” 08 王鸥捂着话筒,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走廊上人来人往,都在为那具被生化武器毒害的尸体奔波。而王鸥站在那里,觉得今晚的夜风太冷,冻住了满腔热血。“姐姐知道爱丽丝、爱丽丝已经走了。但是人不是你杀的啊峻纬,姐姐都知道了,人不是你杀的。” “我杀人了。”周峻纬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感情,只是在机械地重复。 “乖,你没有杀人,你不可能杀人的,别害怕、别害怕……姐姐在这呢,不要害怕……”王鸥一想到又一位女性在周峻纬面前这样离开,甚至是他间接导致了女孩的死亡,她的内心就升起巨大的不安,“你是不是快到了,等姐姐这边解决完马上就去接你,你在那边坐一会儿,乖没事的……” “不是爱丽丝,爱丽丝是被恶人杀死的。” “姐姐,我杀了她。” 王鸥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好像终于明白汇报里“我们成功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 “你当初就应该告诉我不要喜欢她!——” 随着周峻纬崩溃的大哭,王鸥也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抽泣了起来。 09 当极度的自卑突然出现在一副原本极度自信的躯壳里,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你是说,被拉下神坛之后,他还要被最卑劣的手段玷污到遍体鳞伤吗?” 周峻纬在极端刺激下杀死了次人格,杀死了爱人,杀死了自卑,杀死了自己。他们只想要一个比王鸥还要完美优秀的心理专家,而不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精神病。如果想让周峻纬接受更好的专业训练,那他的精神就必须没有一点问题,他才能进入王鸥毕业的那所学校去学习。 于是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正常”的周峻纬了。他拥有正常人的情绪,除了再也不会害怕。次人格与主人格完全融合,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不曾来过。他找寻他的爱人,无名,无姓,无形。后来,周峻纬把爱丽丝的骨灰融进了自己的结婚钻戒里。将爱融化,保护在最坚硬的钻石之中,时刻告诉自己世界还剩最后一丝美好。 ——仅仅以此,纪念两个他再也无法拥抱的女孩。 10 这种毫无心跳的平淡感,结束在他来到二队的第一个月底。 大家都在加急工作,只有键盘打字的噼啪声。周峻纬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对面那个爱玩魔方的男孩却突然凑了过来。他说话时嘴里还飘着浓郁的大白兔奶糖味,架在耳后的自动铅笔发出金属的色泽。 “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周峻纬一瞬间懵了,任谁被这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  26 句都很难会马上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于是唐九洲也眨了眨眼。 “没有啊,”周峻纬微微一笑,摆上了自己在职场最好的态度,“为什么这么问?”“我中午组织的办公室烧烤,就你没有吃啊!”大白兔奶糖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胸膛。 “唐九洲你不早说!你有多余的干嘛不给我!”潘宥诚在那边嚷嚷开了,“看你那小气的样子!我还以为多吃你一根串能死!”“你吃的还不够多吗!”唐九洲不高兴了,反驳道,“你和明明差点没把我的炉给吃掉,过分!” 他们两个吵了几个来回,周峻纬才终于想起来。今天中午唐九洲好不容易在办公室整了个烧烤,跟邵明明两个人几乎把人家整个菜市场买回来,烧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齐思钧是第一个给他递东西的,笑得竟然有点捉摸不透:“来峻纬,你别看这个肉丸它已经焦成煤球了,但它味道肯定是不差的!关键是,这是我们九洲一片心意啊!”蒲熠星倒是毫不掩饰满脸幸灾乐祸:“哎!……强烈安利这个烤鸡翅!小齐你帮我看看这确实是个烤鸡翅吧……” “……”这个办公室里到底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哥,我跟你说,你要是不高兴,吃东西是很解压的,”唐九洲特热情,也没管周峻纬有没有在听,自己在那叨叨,“我看你这样子肯定吃多少都是长不胖的!太羡慕了!我跟你说,你要多吃……” “好了好了,”周峻纬怕这样说下去他们俩就要双双加班了,连忙伸手摁住唐九洲的发顶,把他按了回去,“只要不用加班,我就很高兴,快点工作吧。” “哦。”一提到加班,那头果然蔫了。 周峻纬再次把眼神转回电脑屏幕,突然间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11 “九洲,那个肉丸或者是鸡翅……啊随便吧……现在还有剩吗?” 话音刚落,那头仿佛已经等他这句话很久了似的,弹出了一个软乎的小脑袋。唐九洲眼睛都笑没了,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保鲜盒。潘宥诚投来羡慕的目光,齐思钧差点一口咖啡射杀了自己的电脑屏幕。 周峻纬伸手,却是先按住了唐九洲的发顶,用了劲地揉了两把。 踏实了。 这些人,虽然不靠谱,但心里踏实了。 12 “我再和你说一个缓解压力的方法。”唐九洲跟周峻纬咬耳朵。 “什么?” “你去揉一下我们队长的头发,再摸摸自己的。发现……哎!多出很多哦!心里就高兴了。” “唐九洲刚刚说什么呢?”蒲熠星的眼神似笑非笑飘了过来。 “……” FIN 是一个定时发送,我大约还在沉睡。 唉,还是多说两句吧。 我不确定“周公子”这个名字是不是从我这里叫出去的,但是我打心眼里觉得适合他。真的,有机会一定试试古风设定(突然。 第12章 记一次平淡无奇的情书风波 Summary:是大家圣诞节收情书的故事! *注:周峻纬个番已出,由于没有占用tag,烦请大家自行在合集中查阅。 01 “小郭!你的储物柜被情书塞爆啦!快去报修!” “不是,阿、阿姨,我是蒲……” “噗什么噗啊!哎哟跟阿姨嘟嘴卖萌呢!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一点都不为自己操心,净爱搞些花里胡哨的……”清洁阿姨扛着扫把骂骂咧咧地走了,徒留下一脸懵逼的蒲熠星站在一楼大厅里,提着正在滴水的长柄雨伞欣赏她那潇洒又霸气的背影。郭文韬去停好了车子,浑身水汽,正巧进来。 “怎么不上去?……嘟嘴干嘛呢?”他走到蒲熠星身边,随着他呆滞的眼神看了看阿姨离开的方向,没搞懂蒲熠星在做什么,“没啥事的话我去按电梯了啊。”他径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蒲熠星没有跟上来,心里纳闷,连忙又倒了回去。 郭文韬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他几下,心想这什么鬼,怕是中术了吧?怎么定在原地跟棵圣诞树一样,想要应一下景,活跃节日气氛?噢,知道了,该不会是网上面那些女孩子说的,男孩子撅嘴就是要……亲亲吧?“蒲熠星?” 如梦初醒的小蒲队长终于把清洁阿姨那句劈头盖脸砸来的话给消化完了,他冷笑了一声,把全是雨水的伞往郭文韬怀里一塞,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阿姨说我们单位喜欢你的姑娘从北京排队到上海啦!让你雨露均沾一下哦!” “……?” 02 齐思钧一度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警局的传统是圣诞节递情书。 “你看看啊,圣诞是什么节日?西方节日、罗马人的农神节、纪念耶稣诞生……这哪一点跟送情书表白有关系?耶稣听了都要发火!”齐思钧坐在周峻纬的办公桌上,手里握着一沓彩色信封在那扇啊扇。明明是校园恋爱甜蜜蜜的感觉,被他整得跟路边发广告的一样,“而且我们是公安系统啊,这到了圣诞节,储物柜一开,塞满了这玩意儿,成何体统。” 语气中充满对年轻女警们恨铁不成钢,邵明明假装没有听到其中隐藏的嘚瑟。 周峻纬盯着电脑屏幕,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他虽然一直在听齐思钧絮絮叨叨地说“圣诞节表白季”有多么不靠谱,可也只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单身狗嘛,总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摆脱冬日孤苦寒冷的。什么圣诞表白季,说白了都是借口。”齐思钧瞬间蔫儿了:“……我感觉有被内涵到。” 周早婚终于打完了审讯报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之后,端起空掉的咖啡杯站起身。他看上去心情颇好地弯着眉眼,微微俯身与齐思钧刚拿起的马克杯相碰了一下,顺带着手指上的钻戒与杯沿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好吧,无论如何,圣诞快乐齐法医。” 周峻纬向着茶水间的方向走了,齐思钧转头,伸手拍了拍旁边石凯的肩膀:“周公子什么意思呢?” 他最小的、刚刚过了早恋年纪的弟弟没好气地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试图用桌上堆积成山的报告把自己埋起来,逃避人间疾苦:“对你单身的嘲讽,对你以特殊手段炫耀自己受欢迎的鄙视……老齐你明明看懂了还非要问我!我又没有女朋友呜呜呜……我连情书都没有呜呜呜……” “……?”没想到弟弟反应这么大!善良的齐法医从桌子上跳下来,正要哄石凯几句,这时他们的蒲熠星和郭文韬正好手牵着手进来。对视一眼,甜甜蜜蜜,电光火石,干柴烈火,夜夜笙歌,天荒地老,三生三世……呸! 齐思钧拍拍他:“别哭了弟弟,挪挪地,报告递我一份。嗯没啥要求,能遮住眼睛就行。” 03  27 一直被认为是警界门面之一的二队,利用这个圣诞节充分地展现了他们的超高人气。除了唐九洲暂时回家,周峻纬通宵赶报告没来得及去储物室以外,其余各位都发现了自己的储物柜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 石凯十分珍惜地把唯一一封粉红情书贴在胸口,感慨着上学期间被学妹的巧克力塞爆鞋柜的美好岁月,感慨着自己流逝的青春,甚至动容地吸了吸鼻子,代表职场菜鸟的眼泪就要落下来:“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很受欢迎的,当时女孩子们都喜欢我,又帅,会唱歌,运动也很强。” “我看未必,”蒲熠星及时抓住盲点,“谁喜欢你却把巧克力塞鞋柜呢?这还打算让你吃吗?”邵明明和潘宥诚抱在一起笑得惊天动地。 女警们虽然年龄段分布广泛,但是比石凯还小的确实太少了。再加上石凯动不动就被特警那边抓回去训练,半年来见不上几面,见上了也是在食堂和唐九洲一起对阿姨撒娇要鸡腿……于是自然不再是念书时帅气学弟的形象,更像是还没断奶就冲进职场的毛头小子。 石凯不服,但是他知道仅对二队公开恋情的蒲熠星储物柜自然是少不了情书的,于是只能向其他人开火。令他没想到的是,邵明明凭借自己动不动就去女警堆里唠嗑的辛勤,竟然还真的俘虏了不少芳心。而年轻有为的潘医生虽然看上去是个花瓶,但是……啊!花瓶难道还不够吗!谁不喜欢帅哥!谁不喜欢小甜心呢! 再一次想被报告淹没而眼不见为净的石凯:嘤,我为什么这么有本事,我也想当花瓶。 其他哥哥是不用说了,齐思钧一大早就跟发传单一样,抱着一大堆情书满脸笑容地来上班。蒲熠星进来的时候就差拖着一个蛇皮袋了,反倒是郭文韬两手空空,引起了石凯的巨大好奇。 “哥,你的呢?”石凯反向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笑嘻嘻问道,“文韬哥哥天仙下凡,肯定是收到了一大堆情书吧,那……”他话音未落,齐思钧就举起报告在小孩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石凯余光处看,这才看见蒲熠星嘴角笑意不明。邵明明单捂住脸,预感今天二队肯定有很大一出好戏。 石凯被哐当一下,打通了脑回路:“那、那……都是没用的。女警姐姐如花似玉,不及我们蒲队长……这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如如……老齐下一句什么来着?”被点名的齐思钧尴尬捂脸,正在企图退群。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郭文韬的声音适时响起,淡淡的从角落里传入众人耳中,冷清而飘渺,甚至给人一种可以嗅到雪中梅花香的错觉,“用来形容蒲熠星,确实还挺合适。”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蒲熠星慢悠悠地说道,“过分不好。”“我不赞同,”郭文韬却马上接话,语速比适才还要快上几分,“若是情深,何惧不寿?”好,好,好一个何惧不寿。齐思钧干笑,想说点什么,但一肚子墨水结冰了。 邵明明也跟着打了个冷战,摸出手机,给在茶水间的周峻纬打字:[哥,速回,秀场开始,小齐哥以一敌二血条告急,请求支援。]潘宥诚在旁边瞄着,很钦佩,神他妈秀场,这个用词贴切,这个文化水平真的是登峰造极了。 周峻纬没一会儿就回复了。 [听得见,《书剑恩仇录》。] 邵明明:[……] 周峻纬那边显示“输入中”,然后过了好久才蹦出一条:[你们最近谁有快递?] [怎么了?什么东西来了?] [一个巨大的圣诞树。] [啊?] [九洲回来了。] 邵明明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双眼眯了眯。 04 “欸这是我的快递!我的我的!哎呀哈哈惊不惊喜,意不……”一周不见的唐九洲好不容易从零散的圣诞树组件中爬了出来,就给及时赶到的周峻纬摁了回去。 “你疯了啊,”周公子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摁在唐九洲头顶,还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你偷偷溜回来,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办公室,我看你爷爷一会儿就亲自过来抓你打屁股。”唐九洲挣扎了几下也没能站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周峻纬你好过分……我这不是想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嘛……” 唐九洲自从被他爷爷拖回家以后就过上了类似关禁闭的生活,每天被锁在书房里看资料,偶尔跟哥哥弟弟们发发微信唠嗑唠嗑。其中一百条里,五十条都是在跟邵明明无意义斗嘴,十条在跟石凯商量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去喝酒蹦迪,剩下的就是几个哥哥的“在吗”“吃饭了吗”“冷吗”“累吗”“想吃什么吗”。 “看什么资料啊?”周峻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基因、病毒、生物技术……哎呀反正各种有的没的,说了你也不懂。”唐九洲双手抓了抓耳朵,一脸“课余生活不想回忆学业内容”的样子。他盘腿坐得很舒适,倒是齐思钧跑出来以后第一句就开始喊他:“唐九洲你又给我坐地上!” “齐——妈——!”热烈的笑声霎时铺满走道,啧啧,这熟悉的味道。 齐思钧拽唐九洲起来:“你怎么跑出来啦!穿这么少不冷啊?”邵明明从后面探出头,眼睛骨碌碌地转:“九洲,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要来啊?唐教授他……知道你来了吗?”周峻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把杯子放在一边,开始研究那个需要组装的巨大圣诞树。 “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唐九洲洋洋得意,头发上还沾着假雪花,被齐思钧摁着肩摘了下来,“我这个身体素质,爬个墙算不了什么,圣诞树也是我买的,增添一点节日气氛呗。” “可以啊唐九洲!——”蒲熠星双手插在口袋,晃悠着出现,他身后跟着笑眯眯的“二队身体素质天花板”郭文韬,“招呼都不打就跑回来,也太神秘了,还搞个这么绿的东西。”“不绿不绿别说绿嘛,”唐九洲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塞进蒲熠星手里,笑嘻嘻的,“吃口糖,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哈……” 齐思钧推了推眼镜,道:“怎么整得跟新婚似的?”“你怎么说话,”唐九洲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哥的腰侧,努嘴,“我们二队唯一情侣档当然是每天比新婚夫妻甜蜜蜜啦。” 齐思钧服气了,他现在觉得唐九洲回家进修的不是生化,而是“语言的艺术”。蒲熠星又无奈又想笑,随手拿起一颗糖去丢唐九洲的脑袋,正巧砸中,弄得他委屈地“哎哟”一声。 “小唐少爷,你把树送到就行,人赶紧回去,”蒲熠星挥手下逐客令,“到时候你爷爷上门逮人啊,我可不保你。” 唐九洲捂着被砸的地方,推着邵明明的肩膀跺脚大喊:“装树!赶紧装树!” 05  28 蒲熠星无语凝噎,圣诞佳节,自己竟然陪着郭文韬来打扫储物间。 郭文韬走在前面,“啪”一下按亮了储物间的灯。蒲熠星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然后就看见了一地狼藉的彩色信封。郭文韬的柜子大门正开,里面也是乱作一团。 “你昨天忘记锁柜子了?”蒲熠星差点合不拢嘴。郭文韬无奈,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尽量让自己不要踩到信封:“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在里面,就随手合上了。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 蒲熠星倒是比这个收情书收到炸柜子的男人淡定多了,一边弯腰捡着,一边想自己真大度,真宽容,真有一颗善良的心。照平时自己对男朋友的那些想法,早就醋上了,可如今竟然还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如果让齐思钧知道了,肯定又要翻白眼说,是是是,当然骄傲,白泡了个天仙谁不骄傲呢?无论如何吧,蒲熠星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有“正宫娘娘”的范儿了……欸这么说自己也不好……算了,反正就这意思。别家的小姑娘对我男朋友有想法是她们的事,我男朋友优秀,肯定招人喜欢,但是仙子只喜欢我一个,想想都觉得有点刺激。 “傻笑什么啊?”郭文韬一转头,就看见蒲熠星呆站在原地,脸上露出唐九洲听到“周峻纬茶楼请客”这种消息时的心驰神往。蒲熠星立马把自己从嘚瑟中剥离出来,脸一红,忙说没有。郭特警拿着三两情书,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储物柜没有上锁的缘故,郭文韬的柜子不像是蒲熠星他们那样,情书只能透过缝隙往里塞。它不仅被全部填满,甚至在门内侧,也贴满了各种心型小纸条。蒲熠星边撕边惊叹,女警姐妹们还真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些露骨的文字,看着都让人。 看看这都是什么……讲些咱们能说的吧。 “文韬哥哥你最强,做我男友会更强”、“我想在哥哥的腹肌里走迷宫”、“哥不要回天上了,要回也请带上我吧”、“哥哥你知不知道人在看到漂亮的事物时容易失忆,是不是超搞笑的哈哈哈哈哈,对了哥哥,你知道人在看到漂亮的事物时容易失忆吗?” “……” “蒲熠星,”郭文韬正在看一封粉蓝色的信,头也不抬地朝蒲熠星招手,“你来看看这个。”蒲熠星应了声,跨过长椅走到郭文韬身旁,边把视线往信纸上瞄边不甚在意地往储物柜上一靠,然后—— “砰”一声响,他被吓得陡然瞪大眼睛,面前已然是郭文韬放大的脸。 06 郭文韬一手撑在蒲熠星的耳边,把他锁在储物柜之间的狭小角落,一手抖开了手里的信纸。他嘴角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眼睛从蒲熠星惊恐的脸上挪到了信纸上。 这是干嘛?新情趣吗?蒲熠星在惊恐的同时,嘿嘿,还有点隐秘的小兴奋。 “亲爱的蒲熠星先生,展信安,一别五年,甚是想念……”郭文韬刻意压低了声音,清冷却诱人的声线让蒲熠星的脸颊迅速升温,他想去抢信纸,结果被郭文韬抓住手腕死死钉在了柜门上,“五年啊,让我想想……那应该是我进竹叶青之后的事了。” “韬韬,你先告诉我现在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蒲熠星懵了,郭文韬到底在做什么?心血来潮COS霸道总裁?还学别人玩壁咚?可最令他在意的还是信上的内容,对方那句“甚是想念”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突然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郭文韬轻轻松松摁住蒲熠星那只躁动的白皙手腕,开始接着往下读。 “五年未见,君安否?昨日忽见,甚是感慨,欲相认仍彷徨,遥遥相望,一时竟无言。多虑成相错,五年夜夜难眠,天意弄人,再次擦肩而别。” 蒲熠星看着郭文韬眼里的意思,揣摩着,小心翼翼地说:“……文采、不错?”郭文韬“哦”了一声,笑得蒲熠星毛骨悚然。 “短暂相识便能禁锢我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恐情场算计未能成。多年寄情以相思,盼日月有情,望蝶鸟有意,愿蒲公英捎去真挚的爱与思念。每逢雪融,每逢花开,于记忆一角窥得你珍贵笑颜。不足以消愁,足以禁锢吾爱,终生情定一人,尽此生缘。” 蒲熠星听愣了,好像在郭文韬的声音里听醉了。不知道是因为念情书的人,还是因为这暧昧的氛围……他听着这封被郭文韬特地选出来的情书,字字句句,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韬韬……” “嘘,还没有念完啊,”郭文韬却突然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听。” “幸得识君前,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幸得识君后,方知眸中尚能载星河。” 蒲熠星猛地瞪大了眼睛。郭文韬凑到他耳边,叼住了他的耳垂细细啃咬,发出湿湿热热叫人要流鼻血的气音。 “……落款,郭文韬。” 07 “你紧张什么,这是我从竹叶青回到特警以后给你写的啊,只是没有寄出去。”郭文韬贴着他的侧脸和耳廓不断地亲亲啄啄,温柔缱绻,缠绵不断,就连给人梅花冷香的气质也一时间变成了沾着蜂蜜的花瓣。 蒲熠星双手搭在郭文韬的肩膀上,气息不稳,扑哧笑道:“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哪位姑娘对我情深如斯,我无以为报,可能就要以身相许了。”郭文韬不说话了,直起身子歪了歪头,双眼一眯。蒲熠星突然后颈发凉,仿佛身后有孤狼利齿随时要戳穿他这待宰的羔羊。 “不是……郭文韬,你从第一集 就开始吃醋,你自己看看现在多少集了?” 由此可见,《郭文韬今天吃醋了吗》其实是部连续剧。 08 郭文韬想反驳,明明你之前喝醉的时候说过我可以吃醋的,可以耍点脾气的,现在又来说我,真委屈。 但是他没有。毕竟一拳五百有资本,人狠话不多。 郭文韬扣着蒲熠星的手腕,这次不止于蜻蜓点水,是爱欲迸发的深吻。 09 “竹叶青”计划为时五年,因此在离开蒲熠星的第五个春天,筋疲力竭却又骄傲着的郭文韬成功活着回到了特警。他拥有了进入正常人类社会的资格,他尤其渴望化作一只迁徙的鸟,扑入他所爱的、那一座有蒲熠星的城市。 可再次见到他时,郭文韬竟然退缩了。他看着蒲熠星和同事们坐在对面的烧烤摊上说说笑笑,他们喝着冰啤酒,在春寒中哆嗦,同事指尖夹着香烟,那一点顶端的猩红像是在疯狂地扩大、滋长,而后吞没郭文韬所有的理智。他最终还是没敢向前,转身离开,在寒夜里咬着笔头,写下那一封迟到的信。 “幸得识君前,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幸得识君后,方知眸中尚能载星河。” 啊……或许应该叫 29 做情书? 10(彩蛋) “我?我应该是不可能收到的啦。”周峻纬开柜子之前,他的婚戒还在每个人面前闪了一圈,“大家都知道我有家室怎么可能还会——” 哗啦啦啦。顷刻间,周峻纬消失在了情书堆中。 “……” 周峻纬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这种事。” 11 唐九洲心里痒痒,也想开柜子看看。打开之后大失所望,只有寥寥几张。 邵明明替他开了某粉色信封,深情并茂朗诵可爱幼圆体。 “粥粥,妈妈爱你!” “……” 唐九洲难以置信:“我期待的不是这个!” 12 齐思钧拆信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东西。 摸上去很高级的信封,印着一个血红的骷髅头,镶嵌在倒水滴型里。他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个设计未免太过特别。小心翼翼地拆开以后,齐思钧发现里面竟然是张白纸。 恶作剧吗?他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蒲熠星和郭文韬的手机同时震动了起来。后者在沙发上收拾信封,前者划开手机,发现是周峻纬在三个人的群里发了一段奇怪的数字乱码。蒲熠星一眼便了然,熟练地打开手机九宫格开始打拼音。 [试验成功,齐思钧不认识骷髅头。] 蒲熠星双眼一眯。 “谁啊?”郭文韬在那头问。“峻纬,”蒲熠星边想边回复,“说小齐看了信封没反应,应该是不知道骷髅头的事情。” “哦,说起这个,你倒是该问一问峻纬到底在搞什么鬼,”郭文韬摇摇头,举起手里的一张突兀的白色信纸,“他怎么多弄了一个,还往我这儿塞呢?”“哦。”蒲熠星看了眼郭文韬手里的骷髅头,无奈于周峻纬的行事粗心。但是他聊着聊着,突然就愣住了。 …… “郭文韬,”蒲熠星突然直起身来,深吸了口气,“他说,他只准备了一个信封。只有一个,给小齐了。” FIN 我知道圣诞节还没到啦,只是觉得写了这个会暖和一点嘛就写了ww 第13章 骷髅信纸的秘密 Summary:在南北纬设局诈齐思钧以计算信息是否对等之后,他们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01 “我说,峻纬好不容易来家里吃一次饭,你们俩能不能不要演无间道?”乔振宇无奈地放下筷子,语气温柔,仔细一听却还挺……卑微的。 这大周末的,周峻纬来他们家吃顿饭,结果王鸥跟他一直在说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的话,弄得自己是什么都听不懂,懵逼一整天。这就算了,就连吃饭的时候姐弟二人也非要盯着对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着美人吃会比较下饭。 这不对,乔振宇自己明明也是大美人本人。 王鸥把眼神从周峻纬脸上挪开,亲自给乔振宇夹了一筷子苦瓜:“你好好吃饭。”“我不吃,”乔振宇这劲儿上来了,把苦瓜迅速夹起塞到周峻纬碗里,“来,你吃,你姐姐的话只有你能听懂,你姐姐的苦瓜也肯定只有你吃才是甜的。” 周峻纬挑眉一笑,像刚入鞘的刀:“谢谢姐夫。” “你啊你……”王鸥无奈地半眯着眼,又给乔振宇夹了鸡腿,“我是你太太吗?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你妈。”“那可不行,”乔振宇瞪圆了眼睛,“你得是我孩子的妈。”夫妻俩说话倒是没羞没躁,一旁的周峻纬却被逗得呛着了,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涨得小脸通红。他用餐巾纸擦着嘴角,忽然问道:“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啊?” 乔振宇明显是标准回答:“一直打算啊,顺其自然。”王鸥却是脸一白,有意无意地看了周峻纬一眼后站起身盛汤:“我现在要照顾的小孩可多了,还不一定顾得上自己的呢。” 周峻纬一怔。乔振宇偷偷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无间道又来了。 02 其实夫妻俩都知道,周峻纬这趟过来吃饭肯定不是为了尝试王鸥那一言难尽的厨艺这么简单。——他一定有一肚子的疑问,但王鸥也有一肚子的不能说。 乔振宇和王鸥是在竹叶青认识的,一个是清俊美貌的医生,一个是神秘娇艳的罪犯侧写师,早就跟着队伍在五年中遭遇过种种磨难,不复当初见面时青涩的模样。洗去了不成熟,留下的就是淡然。很多时候像他们这样的人,每天都在保守着或大或小的秘密,因为各种客观或主观的原因,把秘密尽量藏在脑中连自己都很难找到的地方。 最近警界有风声渐起,在一队内已经慢慢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传言说,上头打算组建类似于竹叶青的新特殊机构,首批名单两周后就会下达,具体的执行时间还未定。更重要的是,这些消息所指向的只有新机构出现,可没有人说过,这个机构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看来恐怖组织抬头的事情还被一队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传出去。周峻纬突然意识到,王鸥偷偷带给自己的是怎样一份危险而隐秘的情报。 当王鸥夫妇在聊天中“无意”提起这些事时,周峻纬算了算,两周后大概就是唐九洲要离开二队的日子。结合“红骷髅”连环杀人案,周峻纬不禁裹紧了大衣,打了个寒战。兴许,这个新机构就是第二个竹叶青,是为了根除恐怖组织而去的。而唐九洲,就是其中确认的第一批成员。这次他们甚至不需要向高校请求实验室的支援,只要唐九洲接管了唐家独立的生化实验室,他们就能应对生化危机。 撇去周峻纬对唐九洲安危和齐思钧闭口不言的担忧,最令他在意的实际上还有王鸥的暧昧态度。他的姐姐,前竹叶青成员,一队的核心人物之一,——在这段时间内,给他递了结案报告,为他组织好了一场和蒲熠星、郭文韬的会谈,暗示他如果想要达成最佳信任应该把自己曾经的秘密告诉对方……她在手把手教自己出牌,可是打得全是擦边球,没有一次由她自己直接参与。 王鸥所做的一切只是告诉周峻纬应该做什么,委婉地暗示了他“蒲熠星和郭文韬是可信任的白色牌面”,可每当周峻纬试图从她那里问到更多信息,王鸥却只是笑而不语。他的姐姐仿佛是知道了什么,却不能自己插手干涉,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跟这件事情有直接关系。她的笑容是有些淡漠而无奈的,似乎把希望承载在了他们身上,而自己真的已经爱莫能助了。 ——这种感觉是,这步棋必须由他们来走,换了旁人,都是错的一样。周峻纬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蒲熠星那句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这个实验本身有问题”。 “王鸥老师,或许……唐家的生化实验,为了达到目的从而使用了一些非正常手段吗?” 正在洗 30 碗的王鸥顿住了动作。 周峻纬双眼一眯,像逮住了耗子的猫,问道:“我说的对吗?”这是你不能说,却必须引导我们去做的原因吗? 王鸥放下洗碗布,转身直视周峻纬的眼睛,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如果你们的第一枪没有打准,被人抢先一步将军,从而让他受了伤……那么只有你,你的专业,你的特长,才能够救他。”周峻纬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握拳,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九洲?” 王鸥冷笑了一下。事实上,周峻纬很少看到他温柔的姐姐露出这种温度的笑容。而同样的,她的声音缥缈冰冷,像一片抓不住的雪花。 “既然注定要让他走上修罗场,他的家庭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教育成现在这样的单纯模样,”王鸥说道,“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小白兔遇到残忍的猎人,很有可能根本无法察觉敌人的存在。” “……” “对于他那样乐观勇敢的孩子来说,皮肉之苦根本算不上什么,多痛他都能承受。但是拿走他最温暖的东西,剜走他最单纯的心脏,摧毁他最正直的信仰……”王鸥一字一顿,“被迫成长的后果是什么,你其实很清楚,对吗?”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和阿蒲、文韬站在一起的原因?”周峻纬听得心惊胆战,“可我们到底在和谁战斗?我们到底要保护什么?或者说,当年二队组建的意义,又是什么?”王鸥弯起嘴角,周峻纬马上有些沮丧地耷拉着肩膀:“好吧,机密,你不会说的。” 王鸥难得看见他委屈的样子,忍俊不禁:“知道就好。行啦,今天就说这么多吧。赶紧收拾收拾,你姐夫买了草莓,你去洗……” “可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周峻纬截断了王鸥的话。 “……?” “你是怎么知道,当时文韬找你,是要和你谈红骷髅的事情?” 03 “所以鸥前辈怎么说?” 郭文韬弯着身子,半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借助一根铁丝观察着周峻纬家的门锁,顺口道:“我只说了要请她吃饭,并没有说明来意,前辈却知道我的目的还把你派来了,真是神通广大。”“她只说了,她了解你,”周峻纬站在郭文韬身后,隐约听出语气中有不满,“可是她了解任何人!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要难过,谁能轻易听懂你姐的话呢?”蒲熠星拍了拍周峻纬的肩膀,道,“她是哲学家,我们在她面前才刚刚幼儿园毕业,手里每天抱着本《十万个为什么》。” 周峻纬一时语塞,郭文韬感叹:“太形象了。” 听完周峻纬陈述三周前与王鸥的对话,蒲熠星琢磨半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信息看似有用却模糊,王鸥正在步步引领他们接触秘密的核心,却从来没有肯定或是否定过周峻纬的猜测。所有的一切,她都把发掘的机会给了他们。 但她似乎也在侧面验证蒲熠星之前的猜想。 唐家的反生化实验战也许……打得并不能见光,可能目的是对的,但其中必有一个环节会害了唐九洲。而且,有可能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的家族规划好了唐九洲未来所有的道路,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点是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我检查过了,虽然痕迹非常微小,”郭文韬弄了半天终于直起身来,对周峻纬说,“但你家的门锁确实有被破坏的痕迹,而且对方的手法很巧妙很专业,不像普通盗贼。” 蒲熠星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持续语塞的、已经冷下脸来的周峻纬的肩膀:“走吧,先进去把监控找到。” 04 三周前,郭文韬和蒲熠星第一次踏进了周峻纬的家。 除了略微冷清的气氛,从门口的情侣拖鞋、沙发上的情侣抱枕、洗手间的情侣牙刷,再到床上金发芭比娃娃……每一处都洋溢着美满家庭的幸福感。蒲熠星正要从鞋架上随手拿下一双拖鞋,手背被周峻纬毫不留情地一拍:“放下!你穿这个。” 蒲熠星“哦”了一声,顺从地穿上周峻纬丢来的拖鞋。他边环顾四周,边回想起周峻纬方才同他们说的事,竟然感到有些悲凉,而同时,也有些欣慰。复杂的情感让蒲熠星有口难言,郭文韬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投来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周峻纬平时在单位每每提起妻子时,总是一副温柔宠溺的样子,而他的家中,也始终为周太太和爱丽丝保留着生活物品,——说他已经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吧,可是他依旧沉浸在有他们存在的世界里,不愿意接受事实。但要说他没有走出来,他却又已经清楚地知道,太太和爱丽丝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大概有的时候,理智和感性是无法独立剥离的。周峻纬始终清醒,但内心深处仍渴望浪漫主义。 最终,郭文韬在周峻纬书房的相框中发现了针孔摄像头。爱丽丝在照片中笑得腼腆,金发灿烂,蓝眼睛像湖水清澈透亮。蒲熠星默然,心想装摄像头的人必定知道周峻纬的底细,当然也知道,他没办法让自己长时间地盯着爱丽丝的照片看,所以才胆敢把摄像头留在了这里。 三个人死死盯着躺在茶几上的摄像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周前,他们曾经在周峻纬家计划了一个小小的局,意欲计算出齐思钧与他们的信息对等程度。而就在圣诞节当天,网已撒出,他们却一无所获……不,也不是,他们收获了一张真正的红骷髅信封。 当时布局的主意是周峻纬出的。“老齐生性细心谨慎,如果不是太突然的事件,他必定都会有所察觉,有所反应,”周峻纬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揉着太阳穴,“我们只能捕捉他的第一反应,之后他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不能信。” 周峻纬不敢说自己很了解齐思钧,但是他能肯定,齐思钧对唐九洲的感情不假。从当初唐九洲进一队时他悄悄来送零食,到那夜保证说“不会害他”的表情,周峻纬细想之下觉得,无论齐思钧隐瞒了什么,都不会是以危害唐九洲为目的。他总是有意无意给齐思钧施压,实际上是自己太担心了,实在是不希望一个携带秘密的人始终在唐九洲身边晃荡。 蒲熠星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两个队友,一个精通分析活人,一个擅于解剖死人,从领域专业来看,周峻纬在这场对弈中占上风。但是蒲熠星无意逼迫齐思钧吐露秘密,他深知,一个温柔的人必定有他强大之处,不然不可能看遍人间丑恶,仍可以那样温柔地对待世界。 唐九洲很可能是真的金丝雀,不知世故,以为人永远带着善意。但齐思钧和他不一样,他经历过人间冷暖,是见过无数死亡、送走过无数冤魂的人,而他仍然愿意对这个世界好。这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蒲熠星在分析整个棋局 31 ,周峻纬在盯着唐九洲周围的人,而郭文韬始终在考虑牌面的问题。白或黑,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呢?如果是以保护唐九洲为标准,齐思钧一定是白面。但若是以红骷髅抬头的整个庞大阴谋为标准呢?……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 “这样,我们就试一次,”当时郭文韬捏着空白信封,淡淡地说,“捕捉小齐见到红骷髅的第一反应,再考虑怎么走下一步。” 蒲熠星和周峻纬都同意了。但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举一动竟然没有逃过旁人的眼睛。 05 几乎在收到红骷髅信封的第一秒,蒲熠星就反应过来:他们中,至少有一个人已经被监视了。当晚回家,郭文韬和蒲熠星把公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摄像头。如此一来,问题只能出在周峻纬身上了。 “Well,”周峻纬瘫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心如死灰,“……是我,我太愚蠢了。”蒲熠星也很郁闷,要不是怕周峻纬杀人,他早就把爱丽丝的娃娃掐扁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后行事务必更小心。” 郭文韬没说话,拿着信封翻来覆去地看。这个信封和他们准备得一模一样,郭文韬摸了摸,从手感看,很有可能都是在某宝的同一家店下的订单,然后再手绘这个红骷髅图案。信封中和他们一样放了张没什么用的白纸,简而言之,就是连他们三个都没有认出来的……盗版!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装摄像头的人应该就是仿制信封的人,可是他想干嘛呢?是红骷髅吗?这是已经盯上了他们,所以要给予警告吗?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选择了周峻纬呢,明明当年参与了竹叶青计划的是自己才对啊。郭文韬捏着白纸想了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个纸,似乎还有玄机,”郭文韬开口打破另外两个人即将成为咸鱼的幻想,“……有点厚,好像有内容。”蒲熠星眼睛一亮,马上弹了起来,一把抽过。他摸了摸,又高举过头顶借着客厅灯光看了看,突然兴奋道:“用火!用火!” “冷静点,”周峻纬摆摆手,“你这烧化了可怎么办?”可是蒲熠星挑了挑眉,自信地拿起打火机:“你要相信我。” 火舌缓慢舐舔着洁白的纸面,蒲熠星一手握着纸,一手移动着打火机的位置,以便让火能完全烤透纸面每一个位置。纸果然没有烧着,两三分钟后,已然发热的纸面才渐渐出现了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按兵不动,就此停手。”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均觉得头皮发麻,有种自己身在别人棋盘上被操纵的感觉。蒲熠星仍不死心,他甩了甩酸痛的手,继续烧着信纸的四个角落。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右下角出现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06 三条咸鱼瘫在沙发上,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我现在在想,我们联盟的意义是什么,无知者联盟吗?”蒲熠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有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有我们三个被蒙在鼓里。鸥前辈让我们在一块儿的原因可能就是能抱团取暖,这样死的时候不至于太惨。” “没必要太悲观,”郭文韬牵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现在蝶出现了,说明我们至少可以得到几个结论。第一,我们内部确实有蝶,他在保护我们。第二,蝶也知道红骷髅,并且知道我们在查。第三,他意欲阻止我们,说明我们可能轻举妄动了,现在很危险。” “第四,”周峻纬补充道,“老齐不是蝶。” 那到底谁是蝶?蝶又为什么想要阻止他们继续往下查呢?周峻纬不知道,周峻纬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觉得我的头特别大。”蒲熠星很郁闷,蒲熠星看了周峻纬一眼:“不,你脸小还帅,我的头才大。”周峻纬把那句“这倒是事实”咽了回去。 郭文韬想了想:“不管怎样,我们先把小齐拉上船吧,反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是万一……”蒲熠星欲言又止。可是万一,蝶的意思是,先不要拉拢齐思钧呢? 郭文韬知道蒲熠星在担心什么,他是队长,他没办法做这种冒险的事。于是郭文韬想了想,问道:“峻纬怎么看?”“我啊……”周峻纬边想边说,“拉吧,我盯着他,如果发现不对劲,大不了再踹掉。” “……” “周峻纬你是不是真累了?这么草率都行?” “不是,你想想,”周峻纬坐起身来,和蒲熠星分析,“我们拉老齐,肯定是因为我们相信他是白牌。而我们的黑白面的标准是什么?是‘这个人是否会害唐九洲’,对不对?那如果蝶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拉拢齐思钧,那蝶……莫非是张黑牌?那再一想,内鬼就是白牌了啊!……这说不通。” “……”有道理。三个人再次因为脑细胞消耗过多陷入待机状态。蒲熠星甚至发出了连郭文韬都不想理他的声音:“我们撬齐法医的嘴干嘛?撬峻纬姐姐的岂不是更快!”周峻纬翻了个白眼,抱着抱枕倒了回去,根本就懒得搭话。 “不过话说回来,”蒲熠星问道,“你们对内鬼存不存在,或者说是谁……有什么想法吗?”周峻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郭文韬摇摇头,凑过去啄了一下蒲熠星的嘴角:“别想太多了,下一步,绑走齐思钧。” 蒲熠星:……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让人害怕呢。 FIN 哦对了,大概很快会出齐哥的个人番外。还请大家自行查阅。 第14章 蛇已出洞 Summary:郭文韬说,上头已经准备好新的计划了,我们行动在即。 01 在“枯叶蝶”留下神秘信件后,平淡无奇的日子大约维持了三天。这期间,二队接了一个大案子,每天都围着那块被各种连线、各种彩色字布满的大白板,时而争执不断、各抒己见,时而集体静默、陷入思考。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抓住沉尸湖中的残忍杀人犯。不管背后在调查怎样的大阴谋,本职的工作仍是要做的。邵明明打了个哈欠,被齐思钧瞪了一眼。 谨遵郭文韬的谆谆教诲,蒲熠星不敢随意揣测自己身边的哪一个队友才是枯叶蝶,唯恐他在内鬼被发现之前暴露。但是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看到蝴蝶相关的东西,甚至于桌上的一小块蝴蝶形状的西饼都会忍不住猜,——这是否与蝶有关? 蝴蝶形状的西饼是潘宥诚买的,一人一盒,出手甚是阔阔绰。邵明明一看,瞌睡虫跑了,眼睛也亮了:“潘潘可以啊!这家饼店可不便宜呢!我都舍不得经常吃,你竟然还一人送了一盒!”齐思钧捏起小饼干看来看去,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但当他看到西饼盒上的价格  32 时,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蒲熠星直接从郭文韬打开的盒子里,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边吃边感慨:“潘潘还是太乖太懂事了,弄得我这个做队长的好生愧疚。”周峻纬在旁边说:“您知道愧疚就好,现在补救为时不晚。”说罢,立即得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抱枕。 潘宥诚笑得甜美,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不是听说快要身体素质测试了吗,我就买点吃的慰劳一下大家。” 一说到体测,除了郭文韬和石凯,大家伙儿全蔫儿了。邵明明甚至兴致缺缺地放下了西饼,躺在齐思钧的大腿上起不来:“能不能别说了,我还想活得久一点……九洲现在在家,那岂不是可以逃掉体测?!太羡慕了!”“你还有空想九洲呢,”齐思钧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你担心一下自己枪拿稳了没有吧。” 邵明明揉了揉被弹痛的地方,委屈道:“拜托啊……该担心自己的是你们这些什么法医什么医生什么心理学家吧!我好歹也是个刑警出身,怎么说以前也是锻炼过的。” “是,全程划水的锻炼,”邵明明的直系师兄蒲熠星开口了,“龙舟队没有找你,简直是国家最大的损失没有之一。” “不过说实话,九洲似乎也没能逃过体测呢,”周峻纬翻着今天上午蒲熠星去开会时拿的资料,“这上面写的是,二队全体成员,而且附录的名单上面有九洲的名字。”“哈!”邵明明短促地笑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幸灾乐祸。 “话又说回来,”一直默默吃西饼的石凯突然举手,抓住盲点,“上头干嘛突然组织体测啊?我们这平时干的事情,和身体素质也不太有关系吧?除了我和文韬哥干点体力活儿,你们不都是……躺赢嘛?” “躺赢”二字一出,办公室内立马传来此起彼伏、乱七八糟的咒骂。 “什么躺赢你说说什么叫躺赢!”“脑力活动不是活动吗!”“石凯弟弟你是不是瞧不起脑力工作者!”“我们不破案的话你和文韬去抓空气啊!”“哇天啊弟弟现在可狂了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的到底是谁啊!”“石凯你就是欠教训!”…… “好了好了各位哥哥!”石凯双手合十就差下跪了,哭丧着脸,“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不该说这种不经过大脑的屁话。” 郭文韬笑着安慰道:“大家也不用太紧张了,这些项目都是非常普通和常规的,还没有到特警训练的级别,我觉得大家可以……”“要是过不了怎么办?”邵明明开始发愁。 “听说是扣工资。”郭文韬收敛了笑容,一板一眼地说。 “……” 邵明明拔腿就跑:“韬韬妹妹你平时是在哪个健身房啊能不能给我整个会员打折啊!我先冲了!” 周峻纬笑眯眯地看着邵明明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转过头对齐思钧说:“老齐,你给九洲打个电话,也让他准备准备吧。”齐思钧拿着资料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 02 “你怎么没跟他们说?” 郭文韬正在白板上写着新线索,好一会儿才发现蒲熠星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愣了愣:“……说什么?” “你昨天不是也去开会了吗,应该跟我那个不是同一内容吧,”蒲熠星眯了眯眼,喝了口咖咖啡,“先说好,不是我故意查岗……你昨晚洗澡的时候把资料丢床上了,我无意中看到了一点。”他刻意强调完那一点后,觉得脸有些发热。明明这是事实,这么一讲却整得跟自己像什么渣男女朋友似的。 “啊你说那个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郭文韬失笑,捏起潘宥诚送的蝴蝶西饼,放在灯光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上头找我谈了一下……就、鸥前辈听到的风声是准确的,他们确实有意组建一个新机构,主要职能和竹叶青基本相同。” 蒲熠星坐在转椅上伸长双腿,盯着郭文韬沉默了一会儿:“……那他们叫你过去,是要启动你对付红骷髅了?”郭文韬耸了耸肩,道:“我本来就是‘竹叶青计划’的最后一步,也是整个竹叶青未雨绸缪下的第一步。红骷髅重新出现,我当然是要被启动的。不过,他们也不止和我谈了这一件事,最主要的是让我帮忙审核名单。” 蒲熠星小心翼翼地挤出两个字:“二队?”郭文韬点头:“全在名单上,包括九洲。本来我也没打算瞒着你们多久,上头说,体测之后就会公布计划名单,然后一个星期之内出计划代号和具体内容。” “那我明白了,搞不好突然体测就是想了解一下我们的身体情况,准备安排训练了,”蒲熠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所以,我们被选进二队,是要完成竹叶青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或者说……消灭那些重新抬头的势力?” “嗯,最开始被召集在一起的意义应该是已经没法追究了,”郭文韬叹了口气,“但是从现在的风向来看,二队不过是个幌子,要不然为什么只要稍微复杂的案子总是要送去一队接手?我们的价值,可能原本就不是在刑侦上。我们迟早都会被安排去反恐的。” “你说你进二队有目的的时候,我原本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走回那个战场,”蒲熠星的眼神有些放空,“不过也好,现在我们都陪着你。而且从名单上看,我们还能盯着九洲。” 比起由着郭文韬孤身犯险和唐九洲无人保护,蒲熠星宁愿自己也在危险中心,至少意外发生时,身边多一个可靠的肩膀。 蒲熠星对于上头这样的决定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二队的所有人都不简单,多多少少携带着和红骷髅相关的秘密,有着和反恐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不是偶然,很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走在一起的。 七年前,是先有竹叶青,才有了现在的一队。而如今他们恰好顺序相反,二队才是新机构的预备军。郭文韬既是“旧蛇”,也是“新蛇”,是“引导者”,是两个局中间唯一一枚可以自由运作的棋子。 自从那天被蝶送了警告信后,他们俩包括周峻纬都处于一个“随便吧累了再大的惊喜俺也能承受”的阶段。郭文韬失笑,心里为蒲熠星惦记他而感动,却又忍不住往复杂了想:“蒲熠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说我们二队内部现在乱成这样,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露出真面目,再说了,我怎么舍得你跟着我去那种地方冒险。” 蒲熠星瘫在椅子上不说话了。郭文韬舍不舍得没有用,他心想,我可舍不得他自己去呢。蛇就蛇,骷髅就骷髅,老子再害怕有等你那五年却毫无音讯的时候害怕?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郭文韬安安静静垂着头,给蒲熠星削了一个苹果,弯着眉眼递给他,“喏——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蒲熠星本  33 来想着体测前少吃点,可还是没骨气地接过:“……你倒是把当咸鱼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03 “其实都是一些常规的训练项目啦。” 三天后,郭文韬和蒲熠星并肩站在训练场上,白皙细长的手指在资料上虚画着:“你看,负重跑,搏击,射击……都是强度很低的训练项目,就是多了模拟拆弹和毕业墙。至于这个限时穿防护服和拆锁……应该是跟当年的生化战有关,才特地加的。” 特警出身的郭文韬倒是说得轻轻松松,蒲熠星心如死灰,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腹部的小赘肉。无论郭文韬现在对他来说多么阳光灿烂,他都觉得自己的头顶正在下倾盆大雨。郭文韬注意到了,伸长手臂揽着蒲熠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笑道:“你不用紧张,你有底子,要通过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不是在担心自己,”蒲熠星却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本正经地瞎扯,“你也不看看我们二队都是什么阵容,怎么可能通过嘛。” 郭文韬,特警,前竹叶青成员,参与过“竹叶青计划”,对这种堪称晨练的小小体测没在怕的。蒲熠星盖章:一拳五百,人美手黑,冷热兵器样样精通,——我、男、朋、友。 石凯,特警,从小自律锻炼,满腔热血的爱国青年,结果在特警时碰上了叛逆期,逃训练成瘾,天天被罚,如今才刚刚会开枪。蒲熠星盖章:真的,要您何用? 唐九洲,痕检科王牌,信息科的争夺对象,生化实验室未来接班人,看着个子高但是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兔崽子。蒲熠星盖章:狗急了还会跳墙,兔子急了却只会“哦哦哦哇哇哇哟哟哟”。 周峻纬,心理学家,二队审讯室最锋利的刀,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弱不禁风但是仙子怎么爬毕业墙有待考虑。蒲熠星盖章:仙子一般是用飘的,我相信这个项目他肯定能过。 潘宥诚,外科医生,手术刀拿得四平八稳,却不知道是不是连枪都没碰过。蒲熠星盖章:……他决定给潘医生留点面子,还是不盖了。 齐思钧,法医科王牌,二队最亲切温柔的妈,无论是解剖刀还是锅铲,都比枪适合他。蒲熠星盖章:小齐来干嘛?给我们这批死于体测的人做解剖? 邵明明,刑警,情报科,蒲熠星的直系师弟,却是个天天训练划水还莫名其妙能混进二队的主儿。蒲熠星盖章:龙舟队失去了邵明明,将是国家最大的损失没有之一,毕竟他这么能划。 …… 众所周知蒲熠星最擅长的就是做分析,对此郭文韬深有体会。因为当他听完蒲熠星的分析以后不仅也开始质疑二队是否能度过体测大关,甚至开始质疑,上头到底是有多大的智慧和勇气才整出了这样一个阵容。 ——这就是个国家龙舟预备队啊! 04 好在各位最后都没有给二队丢脸。呃,是、可能、没有丢脸、吧,如果忽略掉白敬亭一直一副“这世间竟有这样水的队伍”的表情的话。 “你当年也这样,别瞧不起人,”王鸥善意地提醒小白考官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你最初拿枪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要尿裤子了。”白敬亭的脸霎时间绿了,乔振宇在旁边想笑不敢笑,只得搂着王鸥的肩膀提醒她注意同事关系。 射击项目对大部分人来说比较轻松,至于需要提高的能力,靠后期训练应该就没什么问题。状况是出在了周峻纬身上。其他队员都已经通过射击项目,就连潘宥诚都终于不脱靶了,他却仍然在场外略显焦躁地踱步。好几次想要进去,又深吸了口气退出来。蒲熠星紧随着十环选手郭文韬测试完毕,离场时和满脸煞白的周峻纬撞个正着。 白敬亭不断地往嘴里丢花生,眼神始终定在拿不起手枪的周峻纬身上:“王鸥老师嘛,精心挑选的人还不错,不过自己的弟弟好像还不行啊。”一直在紧张周峻纬的王鸥这才看到蒲熠星已经走了出去,成绩还算理想,甚至能说得上是优秀的水准。 当初上头授权他们规划二队班底的时候,王鸥拖了好久,却只递交了“蒲熠星”一个名字。 石凯是白敬亭挑的,他觉得这小孩有骨气有脾气,没事爱唱歌爱划拳,太有个性了,绝对是栋梁之材。齐思钧是法医科科长张若昀亲点,潘宥诚的直系上线是何炅。最奇葩的是邵明明,竹叶青的一张大底牌刘昊然同志看了他的资料感动流涕,说,他太像我了,谁也没有他划水划得这么努力。 当时全组人被他整得满脸问号,忽然就明白了人随便起来到底能有多随便。 剩下的周峻纬是上头点名入队,唐九洲则是早就被安排了。而郭文韬是整个竹叶青在五年中刻意保护的对象,——他们必须留下一颗棋子,因为他们不确定红骷髅是否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整个制定过程大约持续了两年,郭文韬一概不知,只知道猜王鸥为什么会画蒲熠星,根本没想到他的前辈为后续铺了多少路。 除了两年后才被正式确定的周峻纬,蒲熠星的名字基本上是最后定下来的,也因此遭到了“八卦毒蛇”们的热切围观。别人可能不懂,但作为男朋友的乔振宇当时就明白,王鸥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必定有一个不同于常人的大脑。 ——不一定彻底克制理性,但他永远清醒,能够在任何时候做出基本正确的判断。 就像现在,蒲熠星拍了拍周峻纬的肩膀,无声地鼓励他。他应该能猜到,周峻纬始终抗拒进入射击场的原因。 “他拿不起枪,我早就想到了,”王鸥叹了口气,皱起秀气的眉毛,“也不想想爱丽丝是怎么死的。”白敬亭吃花生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再帮帮他。但是现在,得跟他们公布了。” “——他们未来,要走的道路。” 05 那天从毕业墙下来时,恰巧下了小雨。 郭文韬和石凯甩着拽人时用力过度的酸痛手臂,蒲熠星把额发随手往上一撩。周峻纬沉默着低头,唐九洲一直靠着他嚷嚷“扭到脖子痛死啦”。齐思钧一脸愣然,邵明明强颜欢笑,潘宥诚小小步原地踩着积水,偶尔抬头冲远方的何炅投去甜甜笑意。 “各位,或许在你们中有人已经知道一点儿了,或许有人会感到茫然失措,”白敬亭的表情难得冷冽肃杀,他随意走了几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但是,‘蛇尾’计划从这一秒就已经开始了。” “恭喜大家,蛇已出洞。” FIN 没什么实质性内容的一篇,随便埋了一点梗。 那么请问下章是一鼓作气,还是我们稍微照顾一下纯糖玩家啊。 —補充— 好了我明白了本文沒有純糖玩家了當我沒問謝謝大家哈哈 34 哈哈哈哈 第15章 红骨 Summary:正当南北纬已经准备好麻绳(不是)准备强行绑齐思钧上船时,他们的行动对象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01 腊月雪天。齐思钧刚脱了大衣走进办公室,就听见邵明明在大声控诉。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唐九洲非常神经质,”他那白眼翻的,齐思钧都担心他把自己翻晕过去,“他每天都跟即将去春游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语音通话能学鹅叫傻笑半小时。说话也跟中病毒似的,卡卡顿顿,前言不搭后语。” 周峻纬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一脸淡然地玩着俄罗斯方块:“听起来很熟悉。这种症状一般发生在我们念书的时候,学习压力太大。” “一般读书人才有这种压力,”石凯顶着那张稚嫩的脸装深沉,摆手道,“哥哥,你永远是不懂的了。”邵明明举起文件夹,毫不留情地往石凯头上拍:“谁给你脸了!半斤八两的人说什么呢!”石凯委屈,抱头鼠窜,但是在场没人有力气同情他。对,累了,不管了,死吧。 “蛇尾”计划批下来以后,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接受。除了等待机构代号和具体任务,二队也推掉了所有案子,开始了噩梦般的训练。别说齐思钧他们被折磨得有气无力,就连郭文韬,有时候都被整得没胃口吃饭。 噢当然,蒲熠星累归累,胃口还是好得不得了,甚至还能多吃两碗面条。——郭文韬煮的,大半夜爬起来,加两个鸡蛋、三片火腿那种。 02 与此同时,唐九洲的复习资料已经完全解密了。他开始恶补与五年前突然爆发的生化危机有关的事情。 当年被封锁的消息很多,资料厚得不可思议。而被唐教授团队称作“红骨“的致死病毒,则是整个实验室五年来最大的噩梦,所造成的边境死伤人数更是出乎唐九洲的预料。 唐九洲是一个对文字敏感度较低的人,几乎本能地先去捕捉图片和数字,每次都会被死伤者的照片和数据惊得冷汗涔涔。那些黄绿色的脓和着被受害者禁不住痛痒抓出来的污血,几乎布满了他们肿胀的躯体,扭曲了原本的样貌。狰狞的表情,诡异的死状,镜头能够冷静地记录下来,可看的人并不能始终维持理智。 唐九洲打着哆嗦心想,死的人状似恶鬼,可研制生化武器的人却才真的来自地狱。他知道如果要让那些恶人住手,自己也一定要努力研究克制病毒的方法。而红骷髅两年的潜伏,有多少变数又岂是他这个被保护在警界屏障深处的人可以预料的。为了能够成功,他可能还会见到更多惨死的人,连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也说不定。 饶是在二队接手过一些死状凄惨的案子,但唐九洲每天窝在房间里看资料,最后都是手脚冰凉,呼吸困难的。他用力捶着胸口,用力咳嗽,越咳脸越煞白。唐家的佣人们一直很紧张暖气的温度,热牛奶和温汤也是不断地往里送,可是唐九洲显然心情从没好过,甚至很少去动那些东西。 他年纪小,单纯,可是聪明。如果说他被带回家的时候还没猜到爷爷的用意,但是当齐思钧打电话让他回去参加体测的时候,他大概已经想明白了。爷爷让他回实验室的目的其实并不是阻止他留在二队,而是让他换一个身份。一个,可能更适合他的身份。 从熟悉的、被他亲自破译的红色骷髅头标志,翻到资料上第一具尸体的运送者和尸检法医那栏分别有郭文韬和齐思钧的名字,唐九洲度过了最初的震惊阶段,开始越发害怕,越发抗拒即将到来的未知。他有一种,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所有人都被放在棋盘上,赤裸裸任人围观的感觉。 命运的轮盘始终转动不息,不会因为谁的主观意愿,就停下来等待他们鼓起勇气跟上来。 唐九洲坐在房间的地毯上,摘了眼镜,瞪着天花板的灯直到眼酸流泪。然后他揉了揉眼睛,又去看那个半人高的、黑色的、厚重的保险柜,——像沉默的恶鬼一样坐在书房的角落,锁着红骨的所有机密。 他逐渐感到窒息。 唐九洲想了想,后天就要去边境的训练基地了,大家该忙的都在忙,该收拾东西的都在收拾东西,已经没有人可以再听自己说些什么了。可他摸出手机,盯着屏幕良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齐思钧的电话。 “喂……”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轻轻的叹气声:“傻瓜啊,都凌晨四点了,怎么还不睡呢。” 寂静寒冷的房间里,徐徐飘荡着齐思钧温柔的话语,有一瞬间,唐九洲突然很想哭。 03 起初看资料的时候,唐九洲浑浑噩噩,整个人处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之中。死亡,许多人无辜的死亡,——这些沉重的字眼一齐落在了二十出头的男孩肩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爷爷要交给他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成则无上荣光,败则与无数亡魂共赴黄泉,不复相见。 如果真是这样,儿时被父亲重重打下的一耳光,唐九洲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了。小时候往喉咙里咽血,他觉得疼,可是现在他却在想,如果他不去接任实验室,会有多少人比他更疼。就像他从小喜欢的蜘蛛侠那样,“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对自己说,唐九洲,他们说得没错,你确实任性。 身边人对他的评价里总有一条“心大”,可是唐九洲如今觉得自己实在是心太小了,小到他装不下太多的大义,无法克服本能的害怕,禁不住后退想要躲回舒适区内。他害怕,他真的太害怕了。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上,高而孤独,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白天的时候,只要一得空,他就给邵明明和其他闲着的哥哥打电话,但唐九洲其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多数时候,他就看着窗外飞鸟滑过,看着冬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然后听着邵明明的挤兑,石凯的小曲儿,潘宥诚的烂梗冷笑话……周峻纬会问他“最近有什么想吃的啊”,蒲熠星会说“你肯定可以的啊唐九洲”,郭文韬话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有一句—— “累了就回来玩,我们在呢。” 唐九洲依旧喜欢拖长了嗓音回复,“哦——”“哇——”,直到他觉得自己再也演不下去,就会匆匆挂掉电话,然后把脸闷在膝盖上沉溺于仿佛永无止境的寂静。 对未知的恐惧,对庞大责任本能的逃避,对无法拯救过去死难者的悲痛和无奈……共情的结果是把还未正式走进实验室的唐九洲,已然推进了一个巨大深渊。他想爬出来,可是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他在几天后就开始做噩梦。梦见他坐在成山的尸体中,梦见他最终也被“红骨”打败,梦见他的哥哥们……他猛地坐起,幸运地从梦  35 中醒来,颤颤巍巍地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最后来电人的号码。 他想找人说点什么,什么都好,他不是那种善于在心里藏事的人。但是等了半分钟,对方没接,他才发现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他吓得赶紧摁了挂断键。这么晚了还骚扰别人,肯定会被当做神经病臭骂一顿了吧。 可是没到一分钟,对方就打回来了。 “九洲?出什么事了吗?” 沙哑却温润的声音,在夜色中像溪水缓缓流淌来。是齐思钧。 “我……没什么事哈哈哈,要不挂了吧,对不起啊。” “我在通宵赶报告呢,还没睡,不要紧,”睡眼惺忪的齐思钧在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按亮了床头那盏小小的橘色暖灯,“怎么了,说。” “……也没有,就是睡不着……你还是别管我了,我……” “想出来喝酒吗?” “……啊?” “现在,你要是能出得来,我去接你。” 那是第一次深夜出逃。 ——他白天做年少有为的小英雄,夜里做自私懦弱的胆小鬼。 04 “你在计算利弊的时候,必须要这么不近人情吗?”齐思钧直视着周峻纬的眼睛,平静道,“心理学家,为什么必须像审犯人一样跟你的朋友说话呢?” “嗯?我真的是在计算利弊吗?”周峻纬眉毛一挑,全身戾气只增不减,“我还以为我是在计算唐九洲的生死。”他语气轻佻,可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齐思钧怔住了。 他看到周峻纬眼中一片清明,就好像心里一潭死水。 “好了,说什么呢你们俩,”蒲熠星在一旁皱起眉,“明天就要去训练基地了,我们还什么都不清楚,到时候怎么被人玩死都不知道。你们俩都给我好好说话。”周峻纬乖顺地点点头,又说:“好,那我们都好好说话。老齐,既然是你主动找我们谈的,那就请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蛇尾”计划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生化危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唐家的实验室……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齐思钧语出惊人:“我还不能说。” 郭文韬抬头,眉心一跳。不是,你不能说,你一副下定决心全盘托出的表情冲过来找周峻纬干什么? “我还没有证据,所以……” “所以,这只是你的猜测?”郭文韬截断了齐思钧的话头。齐思钧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是吧。我看见过证据,但是我没能带出来。”蒲熠星和郭文韬对视了一眼,前者推了推眼镜,问道:“那九洲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些事?” 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重点,也戳到了齐思钧的痛处。他原本笔直坐立的上半身突然像泄气皮球一样塌了下去,捏住鼻梁徐徐叹气:“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害怕死了。” “可是马上就要启程了,他很快就要知道,他也必须知道,”周峻纬冷笑了一声,“不然,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帮忙。”“你说得对,”齐思钧好似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昨天我跟他出来喝酒,他那样子、我实在、实在没办法想象如果他知道的话,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齐思钧看着唐九洲如今的模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从第一次被他深夜来电之后,每个晚上齐思钧都睡不安稳。他在等唐九洲的电话,虽然这小孩只是会说些无厘头的日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开错了方向却不肯掉头的车,无论齐思钧如何引导,他都近乎固执地不愿将话题引到他真正害怕的事物上。 “这样吧,既然你自己不说,就由我们来猜……”蒲熠星从郭文韬手里接过削好的苹果,咬上一口,咔嚓脆响,“是否与此无关……你总玩过吧?” 原本严肃至极的气氛,可郭文韬听到这里竟然有些乐了,一直肉眼可见心情极差的周峻纬也勾起了唇角。就很烦,麻绳都准备好了,结果没去绑人,人自己来了。人来了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对方像是来倒苦水的,倒完了啥也不透露,就想走。 不过,咸鱼联盟宗旨:既来之则安之,心态一定要好。 05 就在办公室的哥哥们保持与唐九洲频繁通话的这段时间,齐思钧却很少和他通电。而相应的,亲自到他家里走动的频率也越发频繁。唐九洲不肯让他爷爷和父亲进书房,那就齐思钧进。 唐九洲有气无力地笑道,你这个卧底当得很成功,从暗地里都走到明面上了。现在直接变成了我和老爸的电话线。他坐在地上,眼镜掉到了鼻梁下面一点,却不用手托回去,导致仰头看齐思钧的时候一片模糊,看不清他哥的五官。 齐思钧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凝视他沉默半晌,终于是忍不住地把他弟从地毯上拖了起来,放到椅子上。唐九洲瘦了很多,齐思钧甚至觉得他身上的骨头太硌手。 “你现在都不可爱了,”他叹了口气,把盛了热牛奶的玻璃杯塞到唐九洲手里,又替他摘了眼镜,“太瘦的兔仔,过年卖不了好价格。” 唐九洲咧嘴一笑:“你要卖我?” 齐思钧顿了顿,他心里清楚唐九洲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自己有鬼,小孩随便一句他都心虚。“我怎么卖你?”他戳着唐九洲的额头道,“又幼稚又贪玩,还吵得要命,谁敢要你?”唐九洲侧过脑袋躲了躲,干燥的嘴唇终于接触到了一点热牛奶。他挪动了一下位置,好让齐思钧在他身边坐下。 “我有个问题,你得认真回答我。”他突然说。凌乱的资料铺了满桌,密密麻麻的数据、公式、文字和图片闹得齐思钧只看了一眼都觉得头晕,难以想象唐九洲是怎样与这些东西天天共处的。他说:“行啊,保证认真,比珍珠真。” 唐九洲抱着牛奶杯琢磨了会儿,诚恳地看着齐思钧的眼睛,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用?” …… 齐思钧静默半晌,突然伸手去探唐九洲的额头:“你清醒吗?”“干嘛啊,”唐九洲拍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认真的。”“我太认真了,”齐思钧叹气,“你要是让我每天看资料,我现在就能从你书房的窗户跳下去,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唐九洲撇撇嘴,五官全皱在了一起:“是挺难的,但这不是最难的。”齐思钧心脏猛地一跳:“怎么了?” “两年过去了,他们潜伏了两年……我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对方是怎样的状况,但是我们在这两年里却毫无变化,”唐九洲说,“我所知道的只有‘红骨’,可是对方说不定已经研制出了会让我们猝不及防、束手无策的东西。” “这个仗,我们根本没办法提前准备,”他靠在齐思钧身上,软得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可  36 是当生化危机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死人了。我们只能在牺牲中开始,却不知道会不会以牺牲结束。面对对方下的毒手,我们只能对症下药,不能防患于未然。我想过的,如果要未雨绸缪,就必须从我方开始做生化武器,然后根据生化反应,做解毒剂……” “说什么呢!疯了吗!”听到这里齐思钧突然弹起身,用力捂住了唐九洲的嘴,表情骇人,“不要说这样的话啊,你家实验室是上头授权的,是时时刻刻有人盯着的!你敢做生化武器,你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是、是犯法……”唐九洲好像有点被吓到了,脖子缩了缩,却还是想把话说完,“可是我怎么可能纸了解解毒剂呢?这两者本身就是不可分割的!我不知道爷爷最初是……” “好了好了,”齐思钧没打算继续听下去,表情有些不自然,“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就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你家是上头授权的实验室,如果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会惹来多少风浪。”齐思钧向来温柔,很少用这种冷硬的表情和自己讲话。唐九洲的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后怕。 “知道了……” 齐思钧见小孩整个人委屈巴巴得都要缩进椅子里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搂住他的肩膀:“以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定要自己想好。不要……不要做错事,更不要做会伤害自己的错事,明白吗?” 唐九洲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低头抿了口热牛奶,然后慢慢放松了几夜无休无眠的身体,在齐思钧身边沉沉睡去。 06 “好,我听明白了,”蒲熠星把最后一口苹果啃下来,边咀嚼边说,“不用峻纬开口问。我都听明白了。”他站起身来,腿一跨,跨过茶几,站到齐思钧面前。 “唐家实验室的生化实验涉嫌犯法,对吗?” “是……” “行……是你担心九洲会做的那个吗?秘密研制生化武器?” “不可能,但是、但是……”齐思钧立即否决,但又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话说完整。 “好,我再问你,”蒲熠星道,“要命了吗?” 齐思钧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要、命、了。” “砰!——” 瓷器制品落地粉碎的声响。 07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周峻纬看了看一脸恐慌的齐思钧,看了看不知作何反应总之只能傻站着的郭文韬和蒲熠星,又看了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唐九洲。他突然觉得心口烧了一把很旺的火,浇不灭,烧得一向冷静的他很是烦躁:“干什么这是?演电视剧吗?嗯?四个警察,谁也没看到门口有人?!” “九洲……”齐思钧站起身,慌乱地朝门口走去。 郭文韬叹了口气,抬头正好对上蒲熠星的眼神。他们长久地注视着彼此,从对方的眼中好像看到了相似的思路。他们浅浅地、急速地呼吸,大脑在飞速运转。 非法的。 要命的。 会伤害唐九洲身心的。 蒲熠星张了张嘴,缓慢地做了一个口型—— 活、体、实、验? 第16章 齐思钧个人番外:君子不问黑白 /此为系列中齐思钧的个人番外,本篇是仅为他而写的故事。 01 当人怀着善意接近目标,却不慎踩上了恶意的台阶,那么此刻,还应该继续往下走吗? ——“黑白只是颜色,我有我的阵营。” 02 在某次闲聊时,周峻纬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可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根本就没人记得了,齐思钧却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前提是邵明明讲到了现在的明星人设问题,一脸“老子真的很懂”,说唐九洲喜欢的那些泡菜漂亮姐姐们,肯定都是有人设的,最好不要那么天真地喜欢。唐九洲很不服气,双手揪着耳朵想发火:“如果连喜欢都不能天真了,那还有什么能天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最好一辈子都别了解到人设背后的真实,”周峻纬温声道,“打个比方,我们都知道老齐是君子,但要是有天我们发现他其实是个伪君子,你能接受吗?” 这句话像戳中了蒲熠星的什么奇怪笑点,整得他差点把嘴里的面条都喷出来:“什么鬼哈哈哈哈!不接受!不接受还能退货吗!退货退货!”“阿蒲是什么毛病……”邵明明满脸嫌弃,嫌弃完了还要伸筷子去人家碗里捞仅剩的几块肉。 周峻纬微微一笑,问唐九洲,你呢,你能接受吗?唐九洲极其认真地看着周峻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把齐思钧和我的女神放在一起比较,你侮辱谁呢。饶是在二队待过一段时间了,周峻纬还是不能适应这群人如此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而唐九洲自然是因为口无遮拦,被齐思钧狠狠一巴掌盖在后脑勺。 收拾完小孩,神清气爽,齐思钧靠在周峻纬的办公桌旁边说:“你看,你跟小屁孩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做什么?他们能懂?”周峻纬生无可恋,满脸写着后悔:“就当我做了一个无聊的假设吧。” 齐思钧是个伪君子吗?属实无聊。这话是没人信的,甚至没人为此深究哪怕一点点。包括不肯让齐思钧和女神相提并论的唐九洲,包括想要“退货”的蒲熠星,当然也包括做出这个假设的周峻纬。 只有一个人对此陷入了思考。 ——是齐思钧自己。 03 在进二队之前,齐思钧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得这么不平凡。 和周峻纬注定孤独的天才之路不一样,他虽然脑子比同龄的孩子要灵光,可不至于天赋异禀,聪明到会被上头直接点名进组的程度。但是齐思钧的人生,一个“稳”字就足以羡煞旁人。 这是一条完全没有出过差错的道路。齐思钧天生的细心谨慎让他几乎不行差踏错,品行端正,学业优异,一旦有了目标,只要费一点小劲就能够达成。虽然看上去是开了外挂一样简单,但是只有齐思钧自己和陪在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努力,从来都不比别人少。因此,他流过的汗水也没有欺骗他。 成为法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什么心怀大义,什么家族传统……通通都没有。很简单,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谁会选择这样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职业?领着并不丰裕的工资,做着常人不愿做也不敢做的活儿。可齐思钧想,这总得是有人做的,不是我,也有别人要做的。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职业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苦和累,更是未来一波三折的人生。他稳定而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了,从一个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点的普通人,走上了别人的棋盘,成为了别人对弈的工具。  37 04 最初,齐思钧的导师就经常让他跟着法医科科长张若昀做事。 那时候家里人都挺欣慰,想着他真是优秀,得到了导师的赏识,刚上大学没多久就能跟着著名法医出现场学习了。其实齐思钧也觉得自己幸运,虽然不久之后张若昀就因为某些原因调职了,但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所学习的东西还是非常多。 齐思钧跟的第一个案子就很特别,凶手的行凶手段非常残酷,以至于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心理阴影,每次想到这件事都隐约伴随着耳鸣,眼冒金星。 七年前,曾出过一个震惊世人的弑子案。一位母亲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放入锅中和饺子共同烹煮,致其三人死亡。期间,孩子们全都处于沉睡状态,不明不白地丧失了性命,丧失了长大成人的机会。 去往案发现场的车上,张若昀叹气道,也不知道这次凶手有什么深仇大恨才非要用这样的手段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女,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张若昀一向健谈,性格开朗,还有些幽默,在法医科人缘非常好。只要他一开口,总有七八张嘴能接上话。可齐思钧坐在那里,沉默着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世人皆相信纯粹的善,却不相信纯粹的恶呢? 05 可是出完现场以后,齐思钧自己已经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年幼的孩子们已经被煮熟了,面目全非,最小的女孩甚至是尚在襁褓的婴儿。厨房里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烹饪现场没什么两样,砧板上还放着切的细碎的青绿葱花。 现场的法医吐得一塌糊涂,有些甚至被强忍恶心的刑警吼着推了出去。而只有齐思钧,一丝不苟地跟着张若昀完成了所有该完成的任务。张若昀摘了口罩,眼里尽是欣慰,夸他年少有为。齐思钧把最后的证物收拾好,嘴角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他要忍不住了。 然后他装作冷静地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外面的公用卫生间,跪下身抱着马桶,“哇”一声把今天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纯粹的恶?没见过的人不信,见过的人不愿信。 孩子的母亲精神没有问题,她残忍杀害子女仅仅是因为她丈夫的出轨被她捉奸在床。……好吧,用“仅仅”这个词似乎是不确切的,但是,恨意的大小如何,怎么能够发泄在无辜孩子的身上? 齐思钧开始哭,小声啜泣,越哭越难受,最后嚎啕大哭,边哭边吐。他看上去像一个喝醉了酒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到底是没有人看见,他才敢这样放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齐思钧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这么优秀。他只是在平庸的世界里待太久了,习惯了以自身为光,没有在极端的黑与白中走过。 06 优秀的齐法医依然优秀着,并没有因为小小意外打退堂鼓。他的导师自然愿意器重优秀的人,因此齐思钧得到了一个在B大唐教授实验室里工作的机会。 所以在那年,齐思钧其实已经见过唐九洲了。——在家人为他准备的生日宴上,前厅觥筹交错,他在后院扑蝴蝶。十来岁的男孩根本不在乎家长请了多少德高望重的学者,多少铁血手腕的政治名人来为他庆祝生日。他穿着一套小西装,也不怕冷,只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世界里。蝴蝶抓累了,就仰躺在雪地里。 他只在乎自己开心。 齐思钧隔着落地窗远远地看,心想,多可爱啊,多浪漫啊,这样的孩子永远长不大的。说来也奇怪,天气还这么冷,哪里有什么蝴蝶。蝴蝶皆是循甜蜜而去,为他而来。 唐教授是个胡子花白,却每天能笑口常开的老头。他对助手们极好,除了在实验室内关照,在外也经常请大家吃饭,逢年过节还会准备礼物。微胖的身体里藏的大概都是智慧和幽默,总之在一起相处,他可以让人感到轻松愉悦,不会有年龄上的差距感。 大概是因为儿子并不精通学术,天赋被隔代遗传到了唐九洲身上,年幼的孙子得到了唐教授所有的宠爱。他总爱把那个大白兔奶糖似的男孩四处炫耀,以至于连同生日宴,都把齐思钧这样只短暂跟过他的学生一并请了来。 在家里准备正装的时候,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齐思钧穿成板板正正的样子的确好看。齐思钧搂着母亲的肩膀笑,站在落地镜前,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已经长成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闪光的未来。——不再是山水画上轻描淡写的一笔,他也渴望自己能有越来越丰富的颜色。 齐思钧不是那种有勃勃野心的人,他眉眼生得淡,心也生得淡。他喜欢自己平稳的人生,能够经济独立,做喜欢的工作,照顾好自己的家人,闲下来的时候也有时间做更多喜欢的事情。事实上,这种没有波澜的生活并不适合所有人。而后来齐思钧才知道,这似乎也并不适合他自己。上帝大概是个爱开玩笑的,不乐意见到大材小用的场面,偏生要把他放进一个需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棋局,看看他的极限究竟在哪。 在宴会上,让人记忆深刻的除了雪天扑蝴蝶的小九洲,齐思钧还见到了他的父母,也就是唐教授的儿子、儿媳妇。 据说,唐先生是个商人,做些医疗器械的生意,早年间利用家里的财产经赚了不少钱。齐思钧暗中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唐先生身材高挑,风度翩翩,一点儿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商人的铜臭味。他的眉眼是大气的,足以见学识丰厚。一举一动皆是端庄,看上去确实是这个家庭会培养出来的人。 唐太太是学历史出身,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她不仅主动和并不相识的齐思钧打了招呼,还问他觉得食物都合胃口吗。她穿着旗袍,在一众西服中特别显眼好看。齐思钧本着“仙子不染俗尘”的想法,连带着回应的音量都不由自主调小了。 宴会上鱼龙混杂,唐家夫妇似乎也偏爱像齐思钧这样气质温宁静的人,在他和唐教授身边停留了不短时间,直到唐九洲跑了进来。唐教授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让他喊齐思钧“哥哥”。齐思钧眉眼弯弯地对着那时候还没有他高的男孩说了句,生日快乐。 唐九洲的五官还没长开,说话声音涩涩的,应该是在变声期。他乖巧地喊了句谢谢哥哥,就马上背过身去看他的父亲。 “怎么了?”唐先生问。 “蝴蝶死了。”男孩有些委屈。 “说什么傻话呢,”唐教授大笑了起来,“天太冷了,我们这里是看不到蝴蝶的。” “可是有啊!我刚刚……”“好了好了,”唐教授拉过他的手,“有就有吧,爷爷带你去认识一下王教授。” 整个过程,从男孩委屈开口,想要激烈反驳,到乖巧跟着唐教授离开,快得齐思钧完全没有反  38 应过来。他眼睁睁看着明显的表情变换出现在男孩脸上,一转眼,散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不让他说完呢?齐思钧愣然,举着高脚杯久久不能动弹。他明明在说蝴蝶的事情,明明是真的有蝴蝶,为什么连话都不让小孩说完,就让他把话咽回去,拖他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呢? 他宁愿大冷天待在外面,不是说明,他根本就不喜欢所谓隆重的生日宴吗?这么简单的、连自己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他的家长难道不懂吗? “是不是觉得洲洲的爷爷对他太严格了?”齐思钧被沉稳的声音拖回现实。他恍惚了一阵,才发现唐先生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眼角有细细的眼纹,和蔼可亲的样子,看上去是位好父亲。明显已经被戳破了心思的齐思钧却不慌忙否认。他弯腰鞠躬,举杯在唐先生的高脚杯杯沿下轻轻一碰。 没有,齐思钧说,我只是在想,九洲说的没错,刚才那里确实有蝴蝶。唐先生笑了,很淡很淡,但齐思钧觉得他确实是在笑。“可是有没有蝴蝶,对洲洲爷爷和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说,“这根本不是重点。” 齐思钧听明白了,于是也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他微笑着沉默,举杯,想想又说了句,祝九洲生日快乐,您和唐太太养育他长大,也辛苦了。他一饮而尽。 很明显,这家人只想让年幼的孩子看到他们想让他看的,听到他们想让他听的。齐思钧想到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支持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这样奇怪的成长环境,小孩的路应该是从出生起就被铺好了,他大概再也不会有选择的权力了。 唐先生说,小齐是吗,我很喜欢你。你……温柔却不脆弱,大气却不乖戾,玲珑却不圆滑,年少有为却不锋芒毕露,谨言慎行却不畏畏缩缩,你是值得结交的君子。 受宠若惊。齐思钧哑然,好半天才蹦出四个字。 所以,希望你能多多关照洲洲,无论你们今后是否在一条路上。唐先生依然微笑着。齐思钧透过他的眼神,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看什么自己还没法看到的远方。齐思钧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以为……这是让我帮忙监视他的意思? “当然不能是监视,”唐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大笑起来,“只是……和他成为朋友吧。” 07 和唐家的联系,随着齐思钧离开实验室就渐渐淡了。他毕竟是个法医,在化学实验室不过是打打杂,稳固基础。唐教授依然对他很好,齐思钧也乐于常常陪这位老人聊天。 再次见面的时候,就到了2015年的春天。 那晚齐思钧刚刚走出实验室,还没有来得及回宿舍放下东西,就被张若昀的人给提走了。稀里糊涂地跟着上了直升飞机,前排的男孩穿着警服,回头用嘴里的糖吹了个大大的泡泡。一片狂风之中,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隐约听到H市、张若昀、找人、点名等字样。 同机的还有边防武警,以及几个不同专业的同学。下机以后,就是专车接送。气氛好像比较严肃,齐思钧不敢多说话,只稍微注意到,来接他们的人既有公安编制也有部队编制,看起来是一次人员混杂的行动。 08 优秀的齐法医在第一案之后就再也没有因为出现场吐过,除了这一次。 他的同学嘟嘟事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吐得昏天暗地的自己,还一直拍着他的背,忧心忡忡地说,小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副样子啊。齐思钧浑浑噩噩,耳鸣得几乎听不清女孩的话。他捏着鼻梁,觉得呕吐过后头真的很痛。他接过女孩倒来的水,颤抖着手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对不起,”齐思钧呼了口气,脸色发白地笑了笑,“吓到你了。”女孩用力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又有人来叫他们,说要把他们送走。 那是一个非常迷幻的夜晚,齐思钧经历了一个上飞机、工作、吐、上飞机、回家、继续吐的过程。没有人和他多解释一句,他参与解剖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甚至没有人敢把他留在那里多一刻。直到第二天从床上醒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做了一个梦。 齐思钧只记得,他进入的是一个非常大的秘密基地,里面有太多的人,做着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而他们需要他做的,不过是必要的时候搭把手,不必要的时候最好失忆。如果不是后来的郭文韬主动说出了竹叶青的事,如果不是自己又被拉近了与红骷髅的距离,可能齐思钧在往后的人生里都不会把那晚与任何东西拉上关系。 在噩梦里,他一直觉得大脑轰鸣,耳朵里很烫,不断涌出一股股热流。他挣扎着想起来却没有力气,用手沾了一点耳边的液体却不能在黑暗中看清。然后他想到了枕头下的手机,摸出来,摁亮屏幕,把指尖上的液体涂了上去,一片血红。 齐思钧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他摸了摸。耳畔是干的。 09 再然后,日子又归于平静。齐思钧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努力学习了更多知识,积累了更多的经验。毕业之后他外出旅游了一段时间,去过日本的富士山,去过伦敦的大笨钟,去过加拿大小住,在天使孤儿院里摘过玫瑰。 等他终于又回到了单位,上头告诉他,二队将是他新的办公室。 齐思钧没什么想法,觉得反正是工作,跟哪个队伍都差不多。 但他想错了。 10 怪事一件一件接来。 首先是几年前的扑蝶男孩臭脸登场,紧接着是几乎被他遗忘的唐先生所发来的简讯:你和他成为朋友了吗?齐思钧摁灭了手机屏幕,心想这可不就是监视吗,到底是怎样控制欲的家长才能做到必须在孩子身边安插眼线啊? 齐思钧偶尔会和唐家人吃饭,可几乎不会多言唐九洲在办公室的日常生活。但是他很快发现,就算自己不说,唐家也依然能了如指掌。虽然唐九洲总是怨自己多嘴,跟家里汇报他行踪,可是……这很奇怪,难道说除了自己这条明线,他们还在唐九洲身边安插了暗线?可身边的同事,和唐家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齐思钧曾经听张若昀无意中说过,说唐九洲这孩子很可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他当时听了个半懂,如今忽然明白应该是这样一回事。什么叫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应该就是他那样的。他现在不像小时候似的乖乖听话,他划破了脚腕,也想奋力逃离把他困在地牢的枷锁。 然而当齐思钧还没有想明白藏在唐九洲身边的另一个人是谁,他却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11 当人怀着善意接近目标,却不慎踩上了恶意的台阶,那么此刻,还应该继续往下走吗? ——这句话齐思钧曾经一度 39 想问他尊敬的唐教授,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在帮唐教授整理新型病毒资料的时候,在一份实验报告里,发现了人的名字。是的,在一串串小白鼠的代号中,突然出现了备注,那是人类的名字。齐思钧几乎是立马警觉了起来,迅速翻动资料,寻找实验的时间和内容。 时间是在2015年左右,而实验内容无法得知,只能从每次结论的“实验失败,实验者死亡”中获得残忍真相。现代医学中,为了符合人道主义,利用人类活体做危险的病毒实验已经非常少了,但不完全排除仍有为医学献身的人。 齐思钧的心跳很快,只来得及记下几个名字就被唐教授的学生叫了出去,并叮嘱他,不要随便翻教授的东西。齐思钧应得结结巴巴,堪称慌乱地放下就跟着走了出去。 后来,他凭借自己记下的几个名字,找出了实验者们的身份。无一例外,全都是H市附近监狱的囚犯。有的是死囚,可有的,不过只是在游客身上摸去了一个钱包。——一个普通的刚成年的盗窃犯,自愿参与了这种危险病毒的实验? 齐思钧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他起疑了。他开始联想到自己2015年曾经到过H市的那个夜晚,那具黄绿色的尸体,然后是从B大独立出去的唐教授实验室……所以,这是一个什么故事? 为了结束反人道主义的事情,而开始违反人道主义的故事吗? 尽管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从考究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从那时候开始,齐思钧就有了沉重的秘密,他不再能像从前一样活得云淡风轻。尽管他依然温柔,依然对所以人保持着那份阳光灿烂的笑意。 他知道,这件事他可能瞒不长久。不仅仅是因为队里的人个个是神仙,而是因为唐教授对唐九洲下的最后通牒。当那晚他察觉小孩心情不好,以为跟家里吵架而把周峻纬都给喊了过来时,齐思钧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我家里不让我留在二队啦。”那他能去哪啊?嗯?齐思钧觉得毛骨悚然。 当周峻纬在台阶上叫住他,头一次收敛笑容而迸射锋芒时,齐思钧万分后悔。他知道周峻纬看出什么了,也清楚以周峻纬的个性,他们俩之间必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隔阂。 ——周峻纬是水中月,只藏了唐九洲那一尾鱼。 齐思钧不清楚周峻纬为什么会这样护着唐九洲,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解释什么。如果唐九洲被紧急召回家,是因为真的要接手那些实验的话……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是个所有人都要害死他的故事。” 齐思钧听到那句话时,无意中又想起了张若昀那句,“唐九洲这孩子很可怜,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他想,是啊,连他家人都不顾他的安危,把这种烂摊子一甩,让他接手。从前是一个蝴蝶死了都要难过的男孩,如今你让他随便丢几个囚犯去做病毒实验吗?他没法说,他太知道周峻纬在想什么了。周峻纬心里那个算盘肯定早就打起来了,黑啊白的算来算去。如果他算对了还好,可如果他算错了,他们这第一枪肯定会打歪的。特别是上头公布了“蛇尾”计划的时候,齐思钧已经明显感觉,在出击之前,周峻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趁早出手。 齐思钧,他叫你哥哥,你得对得起他。 12 齐思钧确实不知道红骷髅这个图案,因此周峻纬用信封试他,根本没有用。那个信封早就被他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等到开会时被投在大屏幕上的图案,和身边蒲熠星投来的抱歉眼神,一脸愣然的齐思钧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不仅是周峻纬,蒲熠星也已经盯上他了,那搞不好,还有一个郭文韬。齐思钧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周峻纬在身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臭小子们,天天在队里玩无间道,真不怕搭上自己人。行吧,仙子生气,仙子心情不好,那都是美美的仙子,是可以原谅的,毕竟谁还不是为了唐九洲那家伙啊?周峻纬是他弟弟,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大爷,对什么事都能端着个平常心,跟尊佛似的。 他笑笑,说:“我觉得你啊,现在还挺有烟火气息的。”周峻纬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开始在领导的注视下讲小话:“……什么意思?”齐思钧伸手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锦囊递给了周峻纬。后者眉心一皱,接过后,发现里面装的是被处理过的干玫瑰。 “天使孤儿院,我当时住在旁边,”齐思钧冲周峻纬眨眨眼,“不是给你的,是送给爱丽丝的。”周峻纬震惊抬头,瞳孔放大。他看了看齐思钧,又看了看满脸“绝对不是我说出去”的蒲熠星,最后看向眼神频频落在蒲熠星身上的郭文韬。 “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齐思钧不答反问,“你现在说说看,我是黑还是白?” 周峻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齐思钧觉得,他那一潭死水的眸子里大抵是动了点波澜。 13 “君子不问黑白,”周峻纬把干花包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挑眉说道,“老齐,你有我们这个阵营。” 不问黑白,不问善恶,自身坚定,问心无愧。 君子自有君子的处世之道。 14 蒲熠星跟郭文韬咬耳朵:“仙子段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弟弟。” 郭文韬点头:“还是小齐比较像个心理学家。” 周峻纬:“……我真的能听见,两位。” FIN 感觉有好多想说的啊!就、因为正文里大部分时候是南北纬视角,特别是周峻纬视角,大家也知道他这个人性格使然,疑心还挺重的,所以显得正文的齐妈也有点灰色地带的意思。但其实不是,特别想通过这个番外告诉大家他是多好的人。 ——无关乎黑白善恶,他自有判断,自由抉择。 第17章 赤链蛇 Summary:在直升机旋翼和尾桨的轰鸣声中,蒲熠星依稀能听见郭文韬的声音,他说—— 00 蒲熠星想,唐九洲或许比他们想象得更聪明些,也更坚强些。他认为自己还是足够了解这个弟弟的,既然事到如今,无可退路,唐九洲一定会选择努力接受,并且把正确的路走完,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他固然担心,但他也相信。 ——作为世间最纯粹的善,既然是从阳光中来,面对可能的黑暗,他也能凭借一己之力撕出一道口子来。 01 [如果你们的第一枪没有打准,被人抢先一步将军,从而让他受了伤……那么只有你,你的专业,你的特长,才能够救他。] [对于他那样乐观勇敢的孩子来说,皮肉之苦根本算不上什么,多痛他都能承受。但是拿走他最温  40 暖的东西,剜走他最单纯的心脏,摧毁他最正直的信仰……] …… 周峻纬把煮好的热牛奶递到唐九洲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王鸥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仔细一品,好像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们的第一枪本来应该打在红骷髅的心脏上,却无意中击中了唐家实验室,让一个灰色的秘密抖露出来。 而成为了实验室主心骨的唐九洲,要接手的就是一个荣光下藏污血的实东西。对他来说最温暖的家人在做刽子手,剥夺他的良知,模糊他的三观,抹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使命感。过去的血固然已经凝固了,可若是真被查出什么来,法律的惩戒虽迟但到。 周峻纬不太在意唐教授会不会承担代价,他甚至有些冷漠地想,只要这件事没跟唐九洲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大问题。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会本能地信任和保护第一缕阳光,对周峻纬来说也一样。如果说齐思钧的立场是站在关怀所有人上,希望所有人的伤害都减到最小,那周峻纬则是努力转移火力,保证充满硝烟的战场上,他藏的那抹光依旧干干净净。 齐思钧还在和唐九洲分析着实验室的行为是否犯罪,但是蒲熠星和郭文韬坐在一边,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一想法。 ——如果是普通的病毒实验,那确实是齐思钧说的那样,实验对象有选择的权力。但是谁也不知道,齐思钧看到的那份报告里,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他们研究的是普通病毒吗,是解毒剂吗,是在已感染的患者身上实验?又或者说是唐九洲某一瞬间的念头那样,他们其实是在从生化武器本身的角度出发,从而…… 如果是后一种,唐九洲现在的处境就更危险了。研制生化武器本身就是国际禁令,五年前没被发现大概是走运。可一旦这件事被抖落出来,正在维持整个实验室运作的唐九洲很难完全脱开干系。 从周峻纬带来的信息中可知,王鸥,或者说一队,根本就是对唐家非法实验的事情心知肚明。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全貌,但一定有所察觉,当年来之不易的胜利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但是又没办法明说。 分工明确,精准打击,竹叶青的目标是打击红骷髅,维护边境秩序,如果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仍要去挑明内部重大错乱,恐怕并不太合适。郭文韬靠在蒲熠星身上,他甚至在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当年自己也像王鸥一样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也这样……忍气吞声?用更少的牺牲换取更多的幸存者,或许在上头那里,就和强行安排郭文韬的人生一样,——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可这并不是一队的行事风格啊。蒲熠星却在想,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好像都知道,却又没有阻止?或者说……当时的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止?主观意愿?还是客观因素?既然“蛇尾”计划主要是由一队制定和审核的,那最初的二队,会不会也是…… “所以你们要抓他,对吗?”唐九洲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把蒲熠星从思考中拉回现实,“如果爷爷真的是用、用人做了实验,甚至是用无辜的人……他一定会被抓起来的吧?”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他一定是会死的吧? “还是得看性质,”齐思钧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膝盖,“总之你只要保证自己的路没有错,剩下的我们来查。你得跟我保证,九洲,你未来运作的实验室,绝对绝对不能出现原则性错误。就算是为了达到善意的目标,也不可以。” 唐九洲双手捧着牛奶杯,低着头不说话。周峻纬看到他的拇指在慢慢摩挲着杯沿,右腿小幅度快速抖动着,皱眉道:“九洲,你在听老齐说话吗?”“啊,哦……”唐九洲被齐思钧拍了两下,才如梦初醒,“有,我、我只是想,如果你们需要证据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纸质的资料可能没有留下,但是电脑的话我肯定能……” “好了好了,”蒲熠星连忙打断他的话,把笔记本随手丢到沙发上,“这件事情很重要,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今晚八点公布行动代号,明天早上就出发了。过去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吧,至少要再商量久一点再考虑下一步。” 周峻纬沉默以表同意,齐思钧点点头,唐九洲呼了口气,冲蒲熠星一笑。 “谢谢哥。” 02 唐家的保险柜是唐教授请人重金打造的,存放了所有与红骨有关的珍贵纸质资料。因此郭文韬和石凯接到任务,随特警队伍乘专用飞机护送保险柜进入H市,而其他人员穿便装走民航,尽量减少消息扩散性。 天还没亮,郭文韬就已经被闹钟唤醒了。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甚清醒地在枕头下摸索出手机,几乎要流泪地撑着酸涩的眼睛,关掉闹铃。蒲熠星在身边嘟囔了一声,不知道是被吵到了,还是在说梦话,语气软糯糯黏糊糊的,有些可爱。郭文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放空了半天,终于回了神。他蓦地一笑,手臂一伸,把蒲熠星拦腰收入怀中。 “干嘛呀,几点啦……”蒲熠星感觉身后热源贴近,模模糊糊似乎有吻落在颈间,他挪了挪脑袋,“郭文韬……醒了就去……买早餐……”郭文韬低低地笑了一声,晨起的嗓音比平时多了份醇厚:“小蒲少爷,到点起床了,我先去买早餐伺候你,你马上起来洗漱,好吗?” 蒲熠星“哦”了一句,除了浅浅的呼吸,又没声音了。郭文韬无奈,知道他可能还需要时间再赖一会儿床,只得先爬起来换衣服。 昨天开会已经统一了制服,颁发了特别行动组的专门徽章。比起七年前各方混乱的编制,这次行动似乎更在乎统一性,——即,以蛇为主,不管是什么编制,都以蛇的总指挥为中心。郭文韬看着镜子里那条盘踞在胸前的蛇,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竹叶青颜色靓丽,尖齿骇人,而赤链蛇红黑相间,不动声色地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你穿制服去买早餐?” 郭文韬闻声回头,蒲熠星单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看他。“没有,打算自己做了,”郭文韬正了正蛇徽,笑道,“番茄牛肉面,可以吗?”蒲熠星咧嘴一笑,马上又倒回了床上,卷着被子翻滚道:“你说谁像我这么幸福,找个男朋友又能干又贤惠又帅气——” 郭文韬弯下身,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亲了一口。 “主要是能干。”郭文韬咬了个重音。 “……?” 03 在机场外面等保险柜实属又冷又无聊,唐九洲给周峻纬递了个冰棒,说冷天吃这个才带劲。 周峻纬今天穿得像个男模,来机场拍画报的那种。邵明明还吐槽说,上头讲了要穿便服隐蔽,他倒好,穿了反而引人注目。唐九洲一冰棍伸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41 “你怎么没跟实验室那边走,”周峻纬拆了包装纸,问唐九洲,“你家保险柜,你不看着啊?”“这不是有文韬和凯凯在吗,我放心得很,”唐九洲笑嘻嘻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不过阿蒲怎么还没来啊?”话音刚落,满口川普就在身后响起:“这不是来了吗!——” 蒲熠星提着行李箱,戴着一副六亲不认的大墨镜,走到他们身边。“差点迟到。”周峻纬挑眉看他。“遇上你姐了,聊了两句,”蒲熠星搓着手抵御寒气,“怎么,来送你?”“应该是顺便吧,”周峻纬耸了耸肩,“八成是来送文韬的。” 蒲熠星推了推墨镜,心里暗想某人真是前辈们掌心的小宝贝。 送机的时候,周峻纬嫌风大,邵明明说约了齐思钧在原地等,只有唐九洲说想看看保险柜的摆放,跟蒲熠星一起去了停机坪。 郭文韬和石凯,以及白敬亭一起把沉重的保险柜搬上直升机。唐九洲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了句“凯凯”。石凯没听见,倒是郭文韬回头了。蒲熠星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他本来以为郭文韬他们就此上飞机离开了,可郭文韬凑过去跟白敬亭说了什么,又向蒲熠星小跑而来。 “东西很安全,我们应该会比你们早到很多,”前一句是对唐九洲说的,郭文韬眼睛一转,看向蒲熠星,“……到了以后联系吧。”“行吧。”蒲熠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也不多言。郭文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身又朝直升机跑了过去。 蒲熠星看着他大跨步踏上了直升机,手撑在门框上半弯着身子,却没有立即拉拢。唐九洲忙挥手示意,让他注意安全,赶紧关闭舱门。郭文韬似乎是又笑了一下,然后大声喊了句什么。那时唐九洲被沙尘迷了眼,正在低头揉眼睛,可是蒲熠星看清了他的口型。 在直升机旋翼和尾桨的轰鸣声中,蒲熠星依稀能听见郭文韬的声音,他说—— 蒲熠星,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蒲熠星笑眯眯地小声说,被风和灰尘收走送去。 “你说什么!”唐九洲捂着耳朵大喊。蒲熠星没接话,忽然心情极好地大笑了起来,搂着弟弟的肩膀转身往回走。 04 蒲熠星总觉得,红黑色的赤链蛇盘踞在胸口,是阴冷的感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不确定这样的感觉是否正常,但是他必须问出他的疑问。从昨天行动代号下发开始,他心里就隐隐不安。而在机场偶遇王鸥,蒲熠星更是突然想到,被授权替他们选人、规划行动的一队,或许已经铺开了所有线索,暗示他们去发现什么。 他和王鸥寒暄了几句,便直接切入了正题。“鸥前辈,你了解竹叶青吗?我不是说你们的……只是,那种蛇。”“其实并不太了解哦。”王鸥笑着拨弄了一下头发,风情万种的样子让蒲熠星禁不住微微挪开眼。他本想借力打出下一张牌,可是王鸥甚至没有给他出牌的机会。 蒲熠星舔舔下唇,继续说:“那鸥前辈,你知道赤链蛇是怎样的一种蛇吗?” “……不知道,”王鸥顿了顿,接话,恬静的笑容中看不出一丝破绽,“小蒲,你愿意告诉我吗?”“好。”蒲熠星眯了眯眼,有细碎的光芒从眸中迸射出来,竟让王鸥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赤链蛇,虽无剧毒,但,喜食同类。” 第18章 石凯的快乐元旦(无法收入合集) Summary:别信标题,其实就是个石凯弟弟迫害记(哈?)。 00 “峻纬,帮我翻译一下。”飞机上,周峻纬忽然感觉椅背被人拍了一下,他以为是坐在后面的蒲熠星要自己翻译什么外文材料,忙反手向后伸去。 “干嘛,”蒲熠星怔了怔,反应过来以后在他手心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峻纬眉心浅皱,微微侧过脸示意自己在听:“那怎么了?”蒲熠星“嘿嘿”一笑,屁股往前挪了挪,一只手臂抱住了周峻纬的椅背。而他旁边昏昏欲睡的唐九洲感觉到了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是这样,你姐姐跟我说了句话,你帮我翻译一下呗。” 话音刚落,唐九洲猛地把头扭到一边,与其说在装睡,倒不如说在装死。周峻纬转过去深深地看了蒲熠星一眼,眉间愁云惨淡万里凝,左脸写着“再见”,右脸写着“告辞”。“哎!……怎么回事啊你,我还没说完呢,怎么转过去了呢!”蒲熠星用力拍他椅背。 周峻纬的声音从前方闷闷传来:“大早上的,我不想思考哲学问题。” “……?你这么讲话我可就要给你姐姐打小报告了。” 01 蒲熠星最近觉得自己很厉害,甚至想给自己奖励点什么。 小小的普通刑警,带着一个乱七八糟的小队莫名其妙混成了边境特殊反恐机构“赤链蛇”。白天生龙活虎猜牌面,偶尔要思考世外高人如王鸥出的难题。晚上应付精神抖擞的男朋友,折腾完了以后并排躺床上继续推理,思考人生。 蒲熠星曰,你要是以为我在抱怨事后没有烟,只有骤减的脑细胞,那可就错了,我是在抱怨郭文韬没有心。郭文韬笑答,蛇性本淫,我相信你一定有一颗宽容而博爱的同理心,能够理解动物本能。可以啊郭文韬,动物本能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蒲熠星提着一堆堆的行李和资料,没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翻白眼。 郭文韬那又长又浓的睫毛一塌,清秀的脸上轻而易举自带半分楚楚可怜:“你就不要说我了,到了基地我们可就是要分居了。”“……演过了啊郭文韬,”蒲熠星礼貌又客气地微笑,“情报信息处到行动处直线距离十分钟,你以为我没有提前看过资料吗?” 郭文韬哽了一下,转头问邵明明:“基地的资料这么快就发给你们了?……是十二分钟,可能还有漏洞,拿来我改一下。”邵明明嘴里还塞着硬糖,开口一股草莓味,满脸无话可说:“我的妹妹,蒲队诈你呢,没听出来?”恋爱到底是什么令人降智的东西啊。郭文韬又看向蒲熠星,后者嘴角抿着笑,似乎不敢再看他了,眉眼弯弯地向窗外望去。 “我发现一件事。”唐九洲跟齐思钧咬耳朵。齐思钧歪头:“怎么啦?” “我好像已经好久没见过文韬脸红了。”“他倒是长进得很快。”齐思钧说。 改装过的商务车在盘山公路上奔驰,向着浓密的绿色一头扎了进去。 02 分居属实,因为二队到基地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编制,进入不同的组别报道。但距离不远也是属实,整个基地坐落山间小盆地,相当隐秘,在大地形上属于制高点,易守难攻,只一面靠湖,被森林尽数包裹。 据郭文韬  42 介绍说,这不是竹叶青当年的基地。当初的竹叶青坐落山脚,最后一晚和恐怖组织武装交火,胜利后逮捕要员,并将基地摧毁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新基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造的,结构很完整,不像是为了紧急任务临时搭建的。蒲熠星下车后拿了行李,和郭文韬匆匆告别。 基地内分四大核心区,最中间的总指挥部核心被科研中心、资料库、武装部三大核心包围,而每个核心又被各种建筑包围,由行动组成员24小时把守。科研中心的资料在本核心和资料库各存一半,以防其中一个核心被攻破,所有科研成果毁于一旦。 行动组由特警、武警、维和部队等具有军事化或类军事化的队伍组成,依照严格的值班表驻守各大核心区外围及基地外对应哨位。郭文韬和石凯都在行动组的二分队,俩人还在内心吐槽,还真是事事离不开二。 蒲熠星和邵明明作为刑警被情报与信息技术组收走,并安排在了同一宿舍。他们主要负责各种情报信息的收集整理和推理分析,平时都在总指挥部和资料库核心附近活动。齐思钧和潘宥诚分别跟了科研中心的法医组和武装部的医疗组,只留下周峻纬站在原地懵然。 “我呢?”周峻纬对上头决定的滞后性难以置信,“不会还没有分好吧?”“哥,你这个……你的通知确实还没下来,”邵明明翻遍了手里的资料,挠了挠头,“上头给你发的是待定,不过让你先去情报信息组待着。” “峻纬跟我吧,”本来打算离开的蒲熠星又折了回来,拉着周峻纬小声说,“当然还是跟我们组好,你要是不小心去了韬韬那边,那个训练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呀。”周峻纬说:“不是,这上头再乱来也不可能把我分去行动组吧……”他正欲说些什么,就被蒲熠星强行拽走了。邵明明目送他们离开,随即在资料上翻翻找找,勾勾画画,他在看到什么标记的时候一愣,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03 蒲熠星说得对,行动组的训练真的是地狱级别。 当手持万能卡的唐九洲端着他的小火锅,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各大核心中央,只为了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锅友”时,蒲熠星才从他嘴里得知,行动组又被大冷天丢进湖里冬泳了。 “你说说,这训练不是反人类吗?”邵明明在那涮毛肚,辣得眼泪汪汪,“大冬天的,游着游着,可别把自己冻结冰了。”唐九洲和齐思钧不顾嘴里辣得快麻了,马上你一言我一语,迫击炮似的开始对南方人的攻击,气得邵明明要踹他们,结果差点把唐九洲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火锅台踢翻了。 “你们俩说得好听!叫你们现在下去游泳试试?!”“邵明明你快放过那个桌子!——” 潘宥诚嘴里的牛肉还没咽下去,反应力惊人,左手用力“啪”一声抓住桌沿,把桌子稳住了。火锅汤底晃了两下,有惊无险。唐九洲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可以啊潘潘,手术刀拿得稳就是开挂。”潘宥诚的大眼睛一弯,嘴里咀嚼,抽空给了他一个甜笑。 蒲熠星手里的筷子就没离开过红汤,面不改色地往嘴里送牛肉,其实心里早就有一个小人儿坐立不安:“这也太冷了,我是不是得去看看韬韬……哦还有石凯。”“行了行了,”齐思钧手一摆,“后半句敷衍人的不要也罢。”这话让石凯听见了,估计得满脸嫌弃地当着郭文韬的面,给蒲熠星唱一整天的《婚礼进行曲》。 蒲熠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粉红的耳朵:“那……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情况。”说罢他心虚地放下筷子,捞上大衣和厚毛巾就往外走。唐九洲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摆,腮帮子鼓鼓的,瞪着眼睛“唔唔唔”了半天。邵明明眉间立显“川”字,明显没听懂他说什么鬼话。 蒲熠星忍不住笑,转身弯下腰,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怎么了?他们给你下毒了?我要去华山之巅给你找什么解药?……东海龙宫不行,我下不去。”唐九洲差点没被噎死,一巴掌盖在他哥手臂上。 “……我让你出门的时候用我的卡!不然你要绕圈绕到南半球去运我文韬哥哥的冰雕啦!” 04 唐九洲这兔崽子,关键时候脑子还是蛮灵光的。 蒲熠星的门卡权限不够,但科研中心扛把子的门卡让他一路畅通无阻,从科研核心刷到武装核心,结果在最后一道卡关,解放军同志说什么也不让他过。人家小伙子一脸正气凛然,说是,“你没有小唐老师的生物特征,你就是小唐老师的爷爷也不让你出去”。蒲熠星给气笑了,当场就想给唐九洲打电话说你在武装核心竟然有粉丝。 但是基地有基地的规矩,本来自己就是靠着弟弟的卡走后门走到现在,再腆着脸让解放军同志把自己放出去已经不合适了。蒲熠星无奈,只得转身去找走廊上的通讯设备,打算给郭文韬留讯息,让他来找唐九洲吃火锅。他刚一转身,身后的门“嗤”一声发出气音,竟然缓缓打开了。 郭文韬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被水浸透的黑衣勾着宽阔硬朗的肩线,湿哒哒地收在细而有韧劲的腰间。右肩上随意搭着白色厚毛巾,宽松的裤子松垮垮地挂在凸起的胯骨上,要掉不掉,露出一截雪白的腰,似乎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事。 “蒲熠星?”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用那种清冷的声线,却鲜活的情感。像冰河上的一缕烟袅袅升起,拼命接近从青黛色云层中冲出来的阳光,抵死缠绵。他的发梢也滴着水,五官淡得像水墨画。随意将额发捋了往后,只含羞一眼,便撩拨人心。 山水本无色,只因他是画中人。 蒲熠星愣愣地站了好久,直到郭文韬裹着毛巾走到他身边,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忘了呼吸,故而大口喘气。强喔郭文韬,下凡这么久了,还是能惊艳到老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郭文韬问。“没有,九洲那边在打火锅,叫你过去。”蒲熠星说完来时目的,又没忍住问了句,“……韬韬你冷不冷啊?” “还行,习惯了,现在轻松些,以前我们还得负重呢,”郭文韬的嘴唇有些白,但看上去确实不像要撑不住的样子,“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要是饿的话先回去吃吧,我一会儿开车过去。”“不用,我等你。”蒲熠星双手插在口袋里,和他并肩往宿舍方向走。郭文韬点点头,也不再多言,一只手举着毛巾擦头发。 走到行动组住宿区的时候,蒲熠星自觉止步,跟郭文韬说洗澡快些,不然以唐九洲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去了也只能吃垃圾。郭文韬说“好”,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眉眼含笑,定定地看着蒲熠星。 蒲熠星愣了愣:“……啊?不是你跟我一起过去吗,我等会儿再  43 跟你说在哪里吃吧,好像……”“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郭文韬轻声打断他的话,抿抿嘴,勾起一点腼腆而青涩的笑容,“……一起洗吗?” 蒲熠星突然老脸一红:“……等、等下还、还要吃火、火锅……”“哦,那可惜了。”郭文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独留下蒲熠星站在外面,原地跺脚懊恼自己竟然一时反应快,错过这种共度良宵的大好时机,甚至动手揪了一把头发。 日他仙人板板!火锅是什么东西!有仙子重要吗! 05 从湖边开车进科研区穿过无数个行动组关卡,郭文韬一路畅通无阻,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拿错了卡,还是上头竟然对他这么器重。“放古代你这叫两朝元老,谁敢对你不敬。”蒲熠星一路挥着唐九洲的卡,最后挥累了就喊“我是行动组家属”,弄得外面的行动组同志莫名其妙,郭文韬哭笑不得。 兴许是新年新气象,蒲熠星心情舒畅,倒是比平时多了份不管不顾的潇洒。郭文韬倒也懒得管他,毕竟未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在有限的时光和规范里偷偷闲,贪得一份欢喜是一份。 跳下车,郭文韬咋舌,心想自己还是小看唐九洲在吃这方面的本事了:“他疯了啊?他这是什么野生实验室火锅?”蒲熠星笑了,边推门边说:“放心好了,这是闲置实验室,里面空得很。他那个火锅啊,也是他们科研室的工程师帮忙搭的。” “……?这年头的安吉尼尔都这么闲的?” “文韬!才来啊!东西都快没了!快坐快坐!”刚看到他们进来,齐思钧就开始振臂大呼,“唐九洲你不懂事,也不知道给他们留点……”“有有有,怎么没有啦!”唐九洲往邵明明那边挪了挪,给郭文韬腾位子,“我给你们留了好大一筐毛肚,别说我不仗义。” “好,仗义仗义。”郭文韬笑。 “你还跟唐九洲客气,”周峻纬手一伸,把唐九洲眼巴巴盯着的毛肚抽到郭文韬面前,“你的。”“我的呢?”齐思钧敲碗。周峻纬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你和九洲是共犯,统一按没收毛肚处理。” 唐九洲马上嚷嚷开了:“哇!你看他坏不坏!——”蒲熠星边吃边点头,附和:“果真很坏。” “好咯,”周峻纬眼睛一弯,拍拍大衣站起了身,“坏人出去打个电话,大家慢慢吃。” 06 很多年以后,郭文韬在梦中还会记起那晚的场景。 齐思钧和唐九洲坐在对面叽叽喳喳争论着究竟谁吃得比较多,邵明明很想参与争论但是嘴里塞满了东西,急得要翻白眼。潘宥诚的大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直闪啊闪的,默不作声地风卷残云式清理食材。 蒲熠星就坐在自己身边,偶尔笑得前俯后仰,偶尔被火锅的烟雾迷了俊秀脸庞。毛肚下红锅,咕噜噜几声响,片刻后被他夹起,白皙指尖一动,毛肚就消失在嫣红嘴唇里。而周峻纬迈着稳健却轻盈的步伐,拉开了门,风鼓动着他的大衣下摆,他慢慢消失在凉薄的月光中…… “哎呀!凯凯呢!”齐思钧一语惊醒梦中人。“加训,”郭文韬慢吞吞地咽下毛肚,“还有二十个来回呢,不着急。”二十个来回?!这回来肯定得是冷死了啊! “哎哟!你们……”齐思钧连忙从唐九洲那里把万能卡抢过来,拍了拍衣服就风风火火地往外冲,“我们这些人可真会做哥哥啊,我去接他!还有!唐九洲你不准吃了!——” 07 “喂,王鸥老师吗?” 王鸥接到电话只怔了怔,马上就笑了:“怎么,居然还没有禁止你们对外通讯啊?”“如你所见,还没有,”周峻纬单手拢紧了大衣,慢慢靠在墙上,微笑道,“所以还来得及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王鸥那头隐约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你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吗?”“当然,”周峻纬无奈,“我还是小孩吗,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王鸥笑得欢畅了些:“你长多大,在姐姐这里,可不一直是小孩吗?”周峻纬正欲反驳,王鸥又说:“你和文韬他们啊,最好赶紧珍惜现在的清闲时光。听说老王马上就要过去了,他可不会让你们好过。” “老王?”“你们的头儿,眼镜王蛇,”王鸥说,“你问文韬就知道了,当时我们都叫他老王。” 啊,竹叶青这该死的土味。 08 要不是整个基地禁酒,周峻纬可能会以为大冷天坐在台阶上发呆的唐九洲是喝醉了。 “坐在这里干嘛?” 唐九洲转过身,月光下周峻纬长身而立,站在离他几步高的台阶上,脸上有比月光温柔几分的笑意。“在许愿,”唐九洲指了指天上,“有月亮。”周峻纬随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瞄了瞄:“许了什么愿望啊?”“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唐九洲板起脸,“众所周知,愿望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周峻纬瞧他这样子,心里笑得不行,可面上还得是端着的:“嗯,那肯定是离不开吃的喝的玩的呗。我猜猜啊,现在嫦娥仙女那里已经登记上了365餐烤串、365次火锅、365……”“我才没有!”唐九洲被戳破心事,红着脸恼羞成怒,“我许的愿望明明是——” “诶?”周峻纬眯着眼睛一笑,“愿望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哦。” “呜哇你们学心理的也太坏了!——” 09 邵明明竖着一根沾着葱的筷子,递到石凯嘴边:“来,石凯弟弟,我代表二队采访一下你,跨年当天被加训冬泳二十个来回是什么心情?” 被齐思钧抱在厚毛毯里瑟瑟发抖的石凯:“……我呸!” FIN 嘿嘿虽然手机排版会非常丑但为了在元旦当天发出去……就还是用手机发了!大家先将就看,我拿到笔电之后再换排版吧! 第19章 记第一次情报公开 Summary:来自邵明明的……情报公开? 01 “注意隐蔽,两点钟方向有敌人接近。” “收到。”石凯迅速收了枪,矮身滚进旁侧浓密草丛之中。密集的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打,可没有一发能追上小豹子似的敏捷身躯,尽数钉在沙地上掀起小小烟尘。等他藏身好之后,对面的枪声才稍稍停歇。石凯舒了口气,快速趴稳,重新把枪端好。 “隐蔽完毕,”他一只手扶了扶在滚动中歪掉的耳机,眯着眼道,“距离有点远,但是从人数上算,对方应该是只剩指挥官和一名战士。”“狙击受阻,有障碍物遮蔽,”那头的郭文韬再次发出指示,声音沉稳清澈如潺潺流水,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先制造点动静,让他们暴露出來。” “收到。”  44 石凯咧嘴一笑。他观察了一下地方位置,重新爬了起来,将枪背到身后,慢慢将手伸向手枪枪套。距离太近,如果只是为了制造混乱,让郭文韬有机可乘,埋伏狙击,那用手枪似乎更好隐蔽。 石凯用手肘支撑身体,匍匐前进,直到他看见矮墙之后两个人影,迅速一跃而起,连开数枪,精准追击。红色漆料出现在对方的帽子上,石凯心中一喜,以为自己不需要狙击手的配合已经把指挥官击毙了。 谁知他正打算摘耳麦大呼胜利时,郭文韬的声音骤然冷了八度:“注意隐蔽!”石凯浑身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心口处就被打上了一团蓝色漆料,震得他上半身发麻,止不住倒退两步。而于此同时,他的余光处突然窜出一个军绿色身影,手持枪向前滚翻扑去。 竟然还有人?!石凯下意识要开枪,举起手臂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沮丧极了,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场模拟战的结果是二分队获胜。 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二分队,凭借着仅剩的狙击手郭文韬的精准枪法,在长时间的埋伏后,“击毙”了放松警惕的行动组一分队指挥官,为二分队长期以来位于下风的战绩添上了亮眼的一笔。一分队连连感慨,明明他们战术完备,甚至设计了障眼法引诱石凯暴露,从而击杀一员要将并判断狙击手的位置可还是没有能够打到最后。 郭文韬在石凯冲动暴露后没有开枪击毙那故意出来送人头的一分队诱饵。他就像一根草,牢牢地和石头傍在一起,纹丝不动,沉着地分析战局,耐心地运用枪里的每一颗子弹。如果不是他,在石凯暴露之后,狙击手也会被对方快速端掉,二分队将陷入只剩指挥官无人保护的险境。 一分队大多数还是解放军,在这种树林中作战比习惯城市建筑中活动的特警们要娴熟一些。于是他们更是佩服二分队这次的行动,认为郭文韬牺牲队友且没有下意识击毙诱饵的决定,虽显得有些冰冷,却是在当时最好的选择。 他们邀请郭文韬今天一起吃午饭,但是郭文韬低头擦着枪,客气地笑笑,婉拒了。他往湖边的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02 “怎么了?还不去吃饭啊?”坐在湖边吹凉风的石凯扭过头一看,郭文韬从他身后走来,随意地坐在他旁边,将手中的冰可乐递了过来。石凯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喝。 郭文韬顿了顿,“嗤啦”一下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语气平淡:“是不是在怪我刚才的模拟战没有救你?也是,如果在真实的作战中,我没有开枪,那你肯定已经……”“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石凯瞪大了眼睛,颇有些惶恐地拼命摇头,直到郭文韬停下来不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才耷拉着肩膀,闷闷开口。 “我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连人数都会判断错。我平时讨论战术的时候,就不太能跟得上大家,实战的时候更是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哥,你没有救我是对的,我没有怪你,都是我没用,你要是救了我,我们今天肯定就输了。”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郭文韬喝了口冰可乐,惬意地眯了眯眼,温声道,“对方狙击手太强,我们前期输得太多,很多人根本没有撑过几分钟就稀里糊涂地被狙掉了。可是你还能活到最后一轮,虽然对方的狙击手一直在追着你打,可是他们的子弹根本追不上你。而且一队用那两个帽子设局骗我们,如果不是你去打了,我可能也会暴露的。你不是没用,只是在战场上,没有经验,没有足够准确的判断。” 他没有安慰弟弟,只是平静地替他分析着今天的战局,可石凯却能从那些理性中,找到了些许被安慰的力量。郭文韬一直谦虚地说对方的狙击手厉害,可在石凯出局后,他是先端掉了狙击手,再击毙指挥官的。这样厉害的哥哥,却没有把他的失误当作是重点来批评……石凯偷偷松了口气。 “谢谢文韬哥……” “你应该谢谢自己,谢谢这样努力的自己,”郭文韬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记得蒲熠星跟我说过,你刚刚进二队的时候,连枪都拿不好。”石凯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队长怎么这都和你说啊。”好吧,就算是不说,作为特警,体测的时候自己那个成绩已经够难看了,难看到足够引起郭文韬的注意了。 郭文韬眉眼一弯,继续说:“可是今非昔比啊,你现在已经是一分队的重点研究对象了。他们的狙击手死死地盯着你,战术中一直把你放在需要尽快解决的前列。我一直知道你在悄无声息地进步,甚至比当初在竹叶青里的我更有存在感。——敌人的重视,这是你的价值。你应该知道。” 石凯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搓动,喃喃道:“重视……吗?”郭文韬把喝了一半的可乐递给他,这会儿石凯并没有拒绝,而是直接接过灌了一大口,还颇为可爱地打了个气嗝。 “你和九洲不一样,他待在队里的时间多,也经常爱整些漂亮话逗哥哥们开心。再加上他现在……情况特殊,大家难免对他注意力更集中些,”郭文韬搭着他的肩膀,“你在特警时间长,三天两头就要被抓回去特训,跟队里相处少了一些。但其实,不只是我,所有人都知道,你一直有在非常认真地成长。” “你很有能力,而且,很有未来。” 突如其来的谈心没有显得刻意而煽情,石凯眨眨眼,可就是觉得胸口一热,鼻子一酸。虽然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没有想起来,但他确实是二队里年纪最小的。大概是像郭文韬说的,他在队里时间短,又没有唐九洲说话讨喜,很多时候大家都忽略了他才是最接近孩童年龄的人,他才是刚刚长大就被迫和他们一同上刀山下火海。 “哥,你被这么说,好像是我在和九洲争宠一样哈哈哈……真没有……”石凯搓了搓鼻子,干笑了几声,“能跟大家一起我就很开心了,真没有想这么多。”“我知道,但是,”郭文韬淡淡地说,“我还是想说,你很棒。”石凯又眨眨眼,终于忍不住把头别到一边,不敢让郭文韬看见自己越发绷不住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都出身特警,尽管郭文韬自带仙子结界,最开始看上去并不好接近,但石凯还是觉得和他亲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偶像和目标,就是郭文韬。他非常努力地追逐,想要成为像郭文韬那样的人。可如今,郭文韬却坐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分享同一罐可乐,还告诉自己“你很棒”。 他以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努力,可一旦有人停下来告诉他,我一直在看着你……石凯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突然转过头,对着郭文韬说:“哥,我决定了,我以后……一定 45 要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我要成为你!” 郭文韬一怔,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摇头道,“不,你不应该成为我,你要成为你自己。——你要成为,比郭文韬更厉害的石凯。” “当你足够厉害的时候,我们的战术也会发生改变。我会救你,而你也有能力,保护我不被发现。” “……我知道了!” 你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你也应当成为,赤链蛇的骄傲。 03 用过午餐以后有会议,邵明明说是上头的情报发下来了,要给大家讲讲。可是人不齐,据说唐九洲在闭关,而蒲熠星又一直联系不上训练中的郭文韬和石凯,就和周峻纬一起去了科研区和武装区,打算当面和他们交代,再一起过去开会。 看着二分队的队员们兴高采烈地在光荣榜上粘贴代表胜利的红星,难得的喜悦气氛让周峻纬的脸上带上了一抹淡笑。站在他旁边的蒲熠星注意到了,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笑得出来,你自己说说,你现在拿得起枪了吗?” 周峻纬表情淡然,甚至根本没看蒲熠星:“没有。”从体测到现在,他没有再进过枪击训练场。所有的训练他一项不落,就算是让仙子滚在泥潭里他也没有半句多言。但是,他从来没有拿起过,哪怕是手枪。身边的行动组同事们匆匆走过,周峻纬一个一个地扫视,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可真好意思,”蒲熠星又叹气,看他那副样子,作为队长的忧愁瞬间涌上心头,甚至比当事人还要焦虑,“峻纬,我理解你没办法攻克心理难关,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件事。”周峻纬听他语气已经不是开玩笑了,才挑眉看向蒲熠星。 “枪虽然会害人,但是它也是可以保护人。万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后悔的一天。”蒲熠星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字,说给他听的。 周峻纬没说话,呆立在湖边的树下,冷风吹拂也没反应,几乎成为了另一棵树。他鲜少看见蒲熠星眼中迸射的光芒,竟然一时间感到震撼。他的队长一向眸中情绪浅淡,除了对着郭文韬时有半分热烈,很少这般犀利。如同射向沙场的箭,尚在弓弦上时只让人感觉危险,可若已经射出,只会让人感觉天地无处逃。他一直以为蒲熠星更像是睥睨天下的孤山侠客,却忘了他手中持着的是出鞘见血的利剑。 ——蒲熠星比郭文韬更加锋芒毕露。周峻纬几乎立时就想起了王鸥曾经同他说过的话。 周峻纬在想,就算当初被竹叶青注意到的是蒲熠星,那他多半也不会被选中。在二队的这段时间已经稍微削弱了蒲熠星身上的少年锐气,特别是经历了冥河一事之后,他身上有了重担,不敢再让他的队伍跟着他随意冒险。而就算如此,蒲熠星也绝对谈不上是一个温宁的人。 “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让我翻译的、王鸥老师跟你说的那句话。” 蒲熠星怔了怔,无奈:“你又转移话题。”周峻纬不理他,犹自说着:“写作‘你是我选进二队的人’,可应当读作‘蒲熠星,我选你是因为,你有你的本事’。”说得对,王鸥了解任何人,在这方面,她比自己强。周峻纬有些郁闷地想。 04 “红!骷!髅!——”邵明明在大白板的最高处,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嘴里边喊着。 “邵明明别踮脚。”唐九洲在下面小声憋笑。 “好了好了,”蒲熠星见邵明明眉头一拧,马上就要发作,连忙出来打圆场,“人家明明好不容易出来讲一次材料,大家就认真听听吧,内容还是很重要的。再说了,人家是我们二队副队长,现在赤链蛇情报与信息组的骨干,大家都放尊重点啊。” 得到蒲队的肯定,邵明明瞬间嘚瑟,还恶狠狠地剜了唐九洲一眼:“听见吗?……副队长!骨干!尊重!”“好好好……哈哈哈哈!”唐九洲忍不住笑,整个人埋在蒲熠星的背上疯狂抖动。 邵明明清咳了几声,开始翻动着手里的资料,进行情报公开。 “红骷髅”,从七八年前开始活跃于H市的恐怖组织,主要的标识就是镶嵌在倒水滴中的血色骷髅头。经济目的尚未被发觉,甚至连政治目的也不甚明确。因为信奉“红仙人”,以“红仙人”作为一切行动准则,所以本质上,应该是被划分为宗教主义恐怖组织,类似于骇人听闻的伊斯兰国。 他们的每次行动,都会在现场留下不同的、繁复的血色图腾,而提取出主要结构,就是那个血色骷髅。制造过几起爆炸案,火烧过不少村庄,杀害边境村民无数,再加上研制生化武器恶意挑起生化危机。事实上,红骷髅的罪恶早就罄竹难书。至于这个“红仙人”,因为是治病敛财的神,在相对经济落后的H市还是有一定吸引力和影响力的。不少村民不顾家中被残忍杀害的亲人,也要固执地成为“红骷髅”,成为“红仙人”的忠实信徒。 “仙人有仙人的懿旨,凡是不相信仙人的,都会受到惩罚,”郭文韬补充道,“起初大家是不相信的,因为所有人都能看见,杀人的是信徒,是活生生的人。但后来生化危机开始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大家没有见过这些,也缺乏对现代科学和医学的教育和了解,所以轻易地相信,那是仙人在惩罚不听话的人。” “倒也不知道他是仙是鬼,”齐思钧撇撇嘴,道,“信仰这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邪教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存在。” 蒲熠星盯着白板上贴的血色骷髅图片,下意识地咬着笔头:“这个红仙人……确有其人吗?”“阿蒲你是傻了吗?”邵明明抱着文件夹,满脸关怀。 “我明白阿蒲的意思,”郭文韬却沉声说,“如果他们所信奉的红仙人确有其人,就说明其实竹叶青根本没有抓到那条最大的鱼。红骷髅的行动都由这条大鱼指使,所谓仙人,不过是个故弄玄虚、心理变态却强大至极的罪犯。” “相反,”蒲熠星眼睛一亮,默契地接上话,“如果红仙人只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么所谓狂热的信徒,也就是一个假象。他们利用红仙人去完成他们的目的,却清楚地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仙人,一切都是人类的大脑在作怪。” “制造爆炸,却坚信不疑是红仙人降天火,制造生化武器,却说是红仙人散播疾病……这很矛盾,怎么想都不合理吧,”周峻纬摸摸下巴,转头问郭文韬,“竹叶青当初有逮捕过红骷髅成员吗?审讯资料还在吗?” 郭文韬想了想,说:“逮捕过,但因为我在竹叶青的时候,并不是核心成员,很多事情他们都不让我知道,所以审讯资料,我基本上是没有看到过的。我能知道的就是,他们通通一口咬定自己是信徒,甚 46 至恐吓竹叶青,笃定我们一定会遭到红仙人的报复。” 会议室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蒲熠星咬着笔头,突然手往后拍了拍埋在他肩上的唐九洲:“九洲呢,九洲怎么看?” “九洲啊……”身后迷迷糊糊传来一声。齐思钧眼睛都笑弯了,下意识接话道:“九洲不会喝酒?”“你该不是睡着了吧?”邵明明瞠目结舌,心想自己的讲解怎么还自带催眠效果呢,一定都是唐九洲的错。 “没有没有,”唐九洲坐直了身子,眼睛里一片清明,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们刚刚提到了两种可能性。一是,红仙人存在,以神的身份在暗示他的信徒们做事。这种情况比较糟糕,因为大鱼确实没有落网。但是我觉得,这也挺符合实际。因为可以解释为什么竹叶青必须留有后手,为什么明明结束战斗了却还要悄无声息地建一个基地,还有为什么明明逮捕了要员但红骷髅死灰复燃。”郭文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蒲熠星匆匆对视了一眼。 “二来,就是单纯的人为作恶,披着宗教主义外皮的、纯粹的、唯物主义下的行为。但在这种情况中,竹叶青应该已经把所有红骷髅骨干抓完了才对,莫非……还有漏网之鱼?” 唐九洲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我在想,结合前两种,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情况。就是,红骷髅中,既有游离在外围的、对红仙人坚信不疑的信徒,也有处于核心的、知道红仙人就是幕后操纵者的非信徒。”——换句话说,有的人是真的在信仰邪教,而有的人,是在利用邪教。那么,红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呢?蒲熠星皱着眉头。 转椅“吱呀”发出动静,一直沉默的潘宥诚支着下巴,弯着大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开口:“现在唯一明朗的是,不管红仙人存在与否,红骷髅之所以能死灰复燃,一定有背后扶持的势力。也就是说,大鱼也好,小鱼也罢,我们能清楚得知,——竹叶青,确实没能斩草除根。” 周峻纬看着他,忽然右眼一眯。 第20章 蝶的现身(上) 01 从凛冬一直走到年后,H市都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偶有街头小打小闹,民警过去一看,也不过是普通的黑社会,因为金钱利益滋生事端,而不是那些人面兽心的红色骷髅头。 基地里挂了红灯笼,郭文韬给大家发了红包。唐九洲甚至还嘀咕“安安稳稳地过了年还真是感觉不真实”,毫不意外又被齐思钧瞪了。 虽然对方尚且按兵不动,但是赤链蛇的训练和防备从来没有断过。行动组24小时在外巡逻,齐思钧的身手已经要追得上专业格斗选手了, 周峻纬的体能也进步很快。 大多数结束训练的时候,他就坐在湖边画画,把队里的大家都画了个遍 有一次还被蒲熠星发现了唐九洲笑到失控的表情包。 “你可别让他看见,”蒲熠星也禁不住大笑,笑完了还“警告”周峻纬,“你要是让九洲知道了,他得像个跟屁虫一样追着我嚷一下午,说你真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峻纬一本正经,“要是泄密了,我也知道是你说的。” 蒲熠星向来拿他没办法,就跟郭文韬吐槽。郭文韬说,周峻纬真像王鸥,但是和她还是不一样。他姐姐画的都是嫌疑人肖像,跟画表情包的能一样吗?蒲熠星被逗得笑到肚子痛,卷着被子滚进郭文韬怀里,贪图这午后阳光,懒洋洋地不想起来。俩人现在不住在一起,连同偶尔躺在一张床上,也像是偷情似的小心翼翼,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北大牵个手都会脸红的时光。 郭文韬说,偷情也讲一个情字,说明我们还是有情可偷,是人间至情真爱。蒲熠星则说,油嘴滑舌,文化人耍流氓,你就是忽视情字前面有个偷字,盗窃行为犯法的,你能不知道?“偷心犯法不?”郭文韬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楼着蒲熠星,笑道,“要是犯法,本受害者得亲自抓你入狱。”蒲熠星憋着笑,仰起头啄了一口郭文韦舀白净的下巴。 话说起来,不久之前撒贝宁还给他们来过电话,点名让郭文韬接的。先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会儿,彼此问问近况。撒贝宁说一队正在为一个跨国案焦头烂额,不久之后应该就要飞加拿大了。郭文韬随口问了句什么案子,可撒贝宁似乎对案情的介绍兴致缺缺,简略说了以后直接跳到了正题。 他说,文韬啊,老王要过去,你组织人去接一下他。这是正事,原本歪靠在墙边的郭文韬立马站直了,严肃道:“什么时候来?“两天后, ”撒贝宁说,“对外通讯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断掉,你和小蒲都注意一下。” “收到,”郭文韬应了声,而后又补了句,“……你们也要注意安全。”撒贝宁没说什么,匆匆告别,挂掉了电话。 基地的封}砂I很强,没有特殊原因不能轻易外出。特别是对外通讯断掉了以后,用邵明明的话说,就跟蹲监狱没什么区别。因为接到任务要去接他们的头儿“眼镜王蛇”上山,郭文韬和蒲熠星还曾经到过附近的村镇上踩点以确保安全,而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迈出过基地哪怕一步。 那天,是蒲熠星第一次走到H市的街上。 02 H市民风淳朴,因为说方言多,蒲熠星并不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所说的意思。但是从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彼此之间高亢愉悦的交谈,仍能感受到这里生活的美好。郭文韬和蒲熠星并肩走在街上,沉浸在周边的热闹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年后气温回升,蒲熠星手冷的毛病有所缓和,郭文韬想牵他的手,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郭文韬别过头,说你要是不想牵手,也得好好跟着我,这里没有你想的这么安全。蒲熠星一怔,忽然把手伸进了郭文韬的大衣口袋,咬着那口软乎乎的川普:“……我没有不想,我是怕你冷。”郭文韬笑了,轻抿着嘴角,垂着眼,良久才从喉间捧出一个“嗯”给他。 甜蜜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逛着逛着,蒲熠星注意到几乎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贴着一张穿红裙的仙人画像,远远望去,像一具浑身带血的躯体。他心中一凛,想要往那小卖部去走近看,被郭文韬一把拖住。他诧异地转过身,看见郭文韬冲他缓慢地摇摇头。 “是……红仙人? 红裙的仙人偏生长了一张煞白的脸,明明是甜美的笑容,却让人看得毛骨惊然,像是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扼住了咽喉。“是,”郭文韬叹了口气,轻飘飘的,“红仙人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很大,有很多信徒。更何况有些人就算是不相信邪教,也因为红骷髅的迫害不得不装作忠诚的信徒。”如果你不是信徒,他们就抓你去洗脑,送炸弹、送刀片,可普通人来  47 世间走一遭,谁又不畏惧死亡呢? 听了这番话,蒲熠星沉默不语。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反恐战,但是现在一想,还是自己太天真了。红仙人,或者说红骷髅所带来的伤害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抚平的,他们对H市这代人的精神重创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短则几十年,这里的人们依然会活在被邪教支配的狂热或恐’}具中,直到下一代的教育将他们从愚昧中挽救,在思想上得到新生。 一般的邪教通常以金钱为目的,但是以邪教为核心的恐怖组织却着重在于精神的侵蚀。他们妄图制造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听信他们。对红骷髅的这场战役,竹叶青打了五年,如今想来蒲熠星竟觉得短了。若是算上未来的教育补救,怕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做不到。 一旦发现了诡异所在,热闹的街道就和来时不一样了。蒲熠星忽然觉得,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是一模一样、仿佛复制粘贴成的,就算再灿烂也仿佛空洞得徒有虚壳,是撕下来以后内里狰狞的幻象。美好不是真的,愉悦不是真的,整条街道像饲养了一群傀儡,只会按照主人的旨意哭或笑了。 蒲熠星觉得恐怖。竹叶青打了五年,假设赤链蛇也要打五年,那么郭文韬和这个组织相搏斗的时间,就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 人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他从成年到现在,几乎没有停息过反恐斗争。他是七年前火车站中的孤傲游子,是在日大教学楼一角拥住蒲熠星亲吻的含羞校草,是在竹叶青中摸爬滚打的普通特警,也是赤链蛇中最冷静沉稳的核心。他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反恐事业,而没有人知道,他未来会不会活着看到自己被授予荣誉的勋章。 十年能改变一个人太多了,生死、情感、社会关系等等,蒲熠星在郭文韬失踪的五年里,想过了最坏的可能,做过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永远永远,都不希望这些成真。他走在后面,看着郭文韬向着光踏去的背影,竟有一瞬间再也抓不住的错觉。他忍不住奔跑,然后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郭文韬的腰。 “……我以为你要跳到我背上。”郭文韬停住了脚步。他好像是在用胸腔说话,每一个字都震得蒲熠星心脏疼。“你会接住我吗?”蒲熠星忽然问。“无论你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都会。”蒲熠星没敢看郭文韬此时的表情,他咬紧了下唇,不断责备自己懦弱感‘}生。 伟舀韬,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啊? 郭文韬身子一僵,好像愣了很久,才轻轻地却深情地说道― “我爱你啊。” 每一个字都是他从心头热血中洗涤过,才捧到了蒲熠星面前的。鲜活,又温热。拼命冲撞,努力贴合,温柔包裹,抵死缠绵。至此,他们才相互告白,在彼此的灵魂上镌刻了自己的名字。他们一生中做过许多伟大的事,唯独爱情,他们祈求平凡。他们一生中爱过许多人,可却都只有一个爱人。 必要让爱,至死不渝。 03 踩点的时间短暂而快乐,郭文韬还顺路买了几罐可乐,唐九洲和石凯欢天喜地,又争又抢,肉眼可见的高兴坏了。 “也真是可怜,”齐思钧坐在桌上叹气,“这放以前啊,谁能想到一罐可乐就把他小唐少爷逗成这样?“这是他最后的欢喜,”郭文韬微笑,齐思钧总觉得他笑里藏刀,“等老王来了,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最近“老王”在郭文韬口中提及频率很高,弄得齐思钧都有些好奇,没忍住多问了几句。但说实话,一直到要去接眼镜王蛇进基地的时候,蒲熠星都没能从郭文韬那里听说到,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老王当年也是这样神秘,从来没有给他们露过正脸。大概是宽阔的肩膀,凌厉的下领线,还有厚实可靠的背影……已经构成了这条毒蛇在郭文韬心里的全部印象。但是因为作战中接过老王的通讯,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好听。 “钥匙划玻璃,你们能理解吗?”郭文韬难得木着脸略显呆滞,“……就是那种感觉。”邵明明捂着耳朵哭丧着脸:“憋说了我的妹妹,已经有声音了。” 老王是行动组的精英们亲自去接的。石凯扶着耳麦跟郭文韬偷偷吐槽,说老王也真是,不早点跟我们过来,非要在家里过完年才不紧不慢地进基地。郭文韬清咳了两声:“……频道。你切成公频了。”石凯一怔,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过年的时候通讯还没断,石凯往家里打了电话。家里很想他,却只道他还留在H市的办公室里,不知道他此时已经身处大山深处了。赤链蛇有保密规矩,对外通讯肯定也是被监听的。石凯嗯嗯峨峨,听着家人声声埋怨“你这孩子还真是一点都不顾家”,不知不觉中劈里啪啦掉了眼泪。 唐九洲也给家里打了电话,不过看上去不情不愿有和他妈妈通话时表情稍微正常些。唐夫人说,近期都不愿意起床,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家里挺着急的。他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小声嚼泣。“许是年纪到了,”唐夫人声音温婉,欲言又止,带着淡淡的忧伤,“……人啊,总会走到那一天的。” 唐九洲想到哥哥们发现的那些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着嘴哑然。她问唐九洲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爷爷,可能近期不尽孝,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唐九洲紧紧握着话筒,喃喃道: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你爸爸最近也一直找关系找人脉去联系国内外的名医,我看他连公司都很少回去了,”唐太太说,“洲洲,如果能回来的话……”“我知道了。”唐九洲忽然鼻子一酸,匆匆挂掉了电话,连他妈妈说的话都没有听完。 如果能回来的话……可是现在,怎么可能还回得去呢?他回不去,爷爷也回不去的。 04 老王的到来确实意味着训练量的爆发式增长。但蒲熠星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逼疯天上仙如周公子。 其实不是顶头上司,而是队里那只飞来飞去的小蝴蝶。 咸鱼联盟加入新成员以后的第一次会议,在郭文韬划拳输给蒲熠星中开始。包括周峻纬在内,他们三个一碰到蝶的问题,就本能地想要葛优瘫,谁也不想先开口,只能通过划拳决定,虽然这个方式相当于内定郭文韬来讲就是了。唐九洲不明所以,说周峻纬今天看起来就像一种液体,粘在沙发上抠都抠不下来。蒲熠星表示理解,顺便也变成一种液体:“你听完也会理解的。” 桌上放着两张白纸,一张是被烧过的,写着「按兵不动,就此停手」,角落里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而另一张则是写着,“ToJack  48 y”,但并没有内容。 郭文韬花了五分钟让齐思钧和唐九洲明白了什么是枯叶蝶,也让他们明白了和第一张纸有关的故事,然后他也累了,化成第三种液体:“峻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张纸的?“今早出门的时候,塞门缝里。”周峻纬道。 唐九洲举高了那张纸,对着光看了好一阵:“去查监控了吗?“他挑了人最多的时候下手,”周峻纬道,“当时有一群人从宿舍门口走过,之后这张纸就在那儿了。”从往爱丽丝的相框中装监控,到准确下手塞信,这可真是一只聪敏的小蝴蝶。周峻纬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 齐思钧还在纠结着第一张纸送出去的节点:“不是,他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你们我是坏人吗?“你是吗?”唐九洲挪挪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周峻纬的方向靠。 “……唐九洲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蒲熠星坐不住了,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算了,别纠结了,来看看他究竟又想干什么吧。”五个脑袋聚在一起,紧盯着蒲熠星手中那张被火舌慢慢逼出真身的蝶纸。 ―换宿舍,11060。 “不是,他究竟想干什么。”原本心中已经有两个枯叶蝶人选的周峻纬又开始迷惑了,甚至感到难以置信,“……他大费周章给我送信,就是为了让我换个宿舍?! 05 在对外通讯切断的一天后,也就是老王上山的一天前,邵明明才终于接好了属于自己的联络线。对外通讯全部被监听,他深知不安全,从来不敢使用其联系自己的人。 “我等你很久了。”对面隐约传来酒杯相碰的声响,醇厚的男声缓缓流淌来,邵明明霎时全身紧绷。他咬紧了齿关,确定自己不会再发抖,才深吸口气,开口道。 “不是说了只用和他做朋友吗,不是答应了我不用做坏事吗,”他努力维持语气的镇定,告诉自己不能在那人面前丢了气势,“资料上给我标识的保险柜,是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情,”那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偏偏让邵明明发寒,“还有,你觉得他缺朋友吗? “我。。。。。” “不用废话,你没有跟我谈的资格,”那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再问你,你能确定谁是枯叶蝶了吧?”邵明明捂着通讯器用力深呼吸了几下,才说:“应该是他,但我不确定。我、我能不能再观察一段时间……兴许不是他……”“不,你确定,就是他,”可那人轻易识破他的心思,还显得游刃有余,仿佛那锐利的目光已经一刀把邵明明捅了个对穿,“你早就知道是他了,很早很早的时候。” 邵明明咽了口口水:“你想做什么? “一,保险柜,我给你交代过了,”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二,我在不久之后会给你们送一份大礼,我希望你能抓住机会。知道他是蝶的人并不多,所以,在那之后,到底你是蝶,还是他是蝶,除了他无法联络到的直接上线,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蝶鬼同根生,本相似。你可以成为枯叶蝶。” 06 通讯结束。 幽暗的宿舍中,窗边的手从耳边取下监听器。双手交叠,慢慢举高,嘴里哼着愉悦的小曲儿,指尖雀跃舞蹈。阴冷的灯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墙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蝴蝶。 潘肴诚又扇了扇手掌,蝴蝶振翅欲飞。他那双盛了星河的漂亮大眼睛一弯,嘴角翘起。 “被我抓到了哦。” 第21章 蝶的现身(下) Summary:他来了。 01 晚,十一点十二分。 石凯像一阵狂风从走廊刮过,路上的同事们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矫健背影。浅浅灯光下,石凯就如同一只在草原上驰骋的小豹子,他一个箭步冲进了武装核心的某间办公室,干净利落地反手关门上锁。郭文韬听到动静,从转椅上蓦地站起身,健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问:“查到了?” 石凯吸了口气,重重呼出,又摇头说道:“没有,对方结束通讯太快了,定位没追上。”郭文韬拧紧了眉头,原地踱步了一会儿,又抬头问:“监控呢?查过没有?” “手段高明,连整个备份记录都被洗过了,”石凯快速答道,“要不要找信息组那边想办法恢复一下?”“先等等,”郭文韬叫住了又要往门口窜的石凯,“你去问问九洲睡了没有,没睡的话马上叫他过来工作。”石凯说了句“收到”,抓起门卡朝科研核心冲了过去。 门“哐当”一声又被甩上了。郭文韬捏着鼻梁,分别向蒲熠星和齐思钧发通讯让他们过来,随后陷入沉思。在对外通讯切断的情况下却非要私自外联的人……究竟是他们中有内鬼在传信息,还是……枯叶蝶在向他的上线汇报情况? 02 正拖着行李箱走在走廊上的周峻纬忽然听见了基地的警报被骤然拉响,武装部那边立时传来不小的动静。他眉毛一皱,缓缓站定。一时间,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铺天盖地砸来,让人无处躲藏,心生焦虑。整个走廊的灯闪烁起来,乱七八糟,通红一片,仿佛下一秒就有丧尸扑出来,诡异得像什么科幻片里世界末日的场景。 周峻纬和他的行李箱一起站在走廊中心,身边的人鱼贯而出,都往大门口集中了去。他往大家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搭上了1106宿舍的门把手,正要用力,谁知门从里面打开了。 “……峻纬?”潘宥诚瞪大了眼睛站在里面,嘴里还叼着牙刷,满是白色泡沫,“是你啊!我听到警报声想出来看看……但是现在还没有接到撤退通知,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警报声还没有停下来,潘宥诚又还在刷牙,说得含糊,可周峻纬还是听清楚了每个字。 他手扶门把,看着潘宥诚。潘宥诚也看着周峻纬,甚至还疑惑地歪过头,眨了眨眼。周峻纬忽略掉他眼里的小星星,一抬头,门牌上的1106,绿色框白色字,又大又晃眼。这……没走错啊,他又看向潘宥诚,后者继续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这会儿周峻纬的大脑开始一片轰鸣,连警报声都听不见了。他面无表情,实际上内心万马奔腾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 这是什么鬼,蝶究竟想搞什么?不是……究竟谁是蝶? 事实上,关于枯叶蝶和内鬼,周峻纬的心中早就有了对应的人选,只是苦于没有确切证据,再加上双方没有动静,所以他一直在潜伏观察。 这一蝶一鬼,无非就是潘医生和邵刑警。一个仿佛置身事外干干净净实则可疑,一个巴不得24小时都把自己的目光黏在唐九洲身上还以为周峻纬看不出来。虽然过去深陷沼泽,但周峻纬本质 49 上通透,容不得黑暗。二选一的游戏,他其实玩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他非常讨厌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这一点甚至可以解释他最初为什么会下意识给齐思钧施压。 是棋逢对手,也是本能抗拒。洞察万事的天才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他再能看透人心,也不如看一块透明的冰要轻松自在。 蝶鬼性质太像,都是作为卧底而存在的,只不过是目的和上线不同。根据周峻纬的推算,其实邵明明是蝶的可能性比潘宥诚大。毕竟蝶怎么说也是在内部,比鬼要轻松得多,盯人的时候可以放肆些。如果潘宥诚才是蝶,那邵明明这鬼牌也玩得太烂、太不专业了,周峻纬不相信红骷髅这样的大组织敢打这种牌。 但是,一个高级的卧底一旦知晓敌手的存在,有可能会琢磨怎么模糊视听,混淆身份,从而把怀疑引向另外的人,——这也就是周峻纬现在站在潘宥诚宿舍门口完全懵然的原因。 如果邵明明是蝶,那很好说,蝶送信让他来换宿舍,跟潘宥诚同居,是想让自己注意鬼的存在和行为,或者说可以伺机把鬼端掉。但如果潘宥诚是蝶,这个就非常难理解了。他这是自己送了信,让周峻纬过来和自己住,完了以后还要继续装傻?……不太可能。那么就很有可能,是邵明明这个鬼递了信封,故意诱导周峻纬怀疑潘宥诚。 那邵明明也太聪明了,这种事他居然能想到,这脑子怕不是问蒲熠星租的。周峻纬默默地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还挺伤人。 潘宥诚把牙刷从嘴里拿了出来,眉眼含忧:“峻纬你没事吧?来找我是因为受伤了吗?快点进屋来给我看看。”“没有,”周峻纬快速说着,把行李箱推进门里,“阿蒲和明明的呼噜声太大了,我来你这边睡。” “……?” 03 唐九洲自然还没有这么早睡觉,于是套上毛衣就跟着石凯去了监控室,试图恢复监控记录,协助行动组抓人。齐思钧说在忙着带新人,而郭文韬等了一晚上,没等到蒲熠星的消息。后来东奔西跑的石凯短暂闪现,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告诉郭文韬,蒲熠星被总指挥室那边带走了,说是刚过零点的时候H市公安局收到了一封来自红骷髅的恐吓信。 “恐吓信?”郭文韬觉得后背一凉,正在专心致志敲键盘的唐九洲也回过头来,慢慢地推了推眼镜,盯着石凯。“倒不如说是预告函,”石凯道,“说是知道眼镜王蛇来了,要在他落脚后送一份大礼。” “时间呢?”郭文韬问。“当天,”石凯道,“不过没有说用什么方式。”郭文韬和唐九洲对视了一眼,同时倒抽了口凉气。 看样子红骷髅根本就是熟知老王的行程。他们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H市,什么时候上山……搞不好,甚至知道赤链蛇基地的具体位置。前脚行动组抓到外联信号、总监控室被黑,后脚红骷髅就递了预告函,堂而皇之宣战,趾高气昂地说要狙你们老大。这根本就不是巧合,是已经铺好的棋局,等着他们落子呢。赤链蛇要防的东西太多了,从到机场的汽车,到飞机,再到下机后前往基地,每一段路都有可能被红骷髅设伏。 这么多坏消息加在一起,唐九洲偏偏还要多说一个。“这个监控救不了,对方是高手,放的病毒杀不掉。”他拧着眉头道,“既然我救不了,信息科能修好的几率就不大。” 郭文韬无奈地点点头,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今晚全基地抓鬼,他既然叫唐九洲过来,就是怕信息科里藏了别人。而现在唐九洲都说救不了,那从监控中找到外联的人,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兔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存在的兔耳又要实体化塌下来了。他摘了眼镜,趴在桌上,只用了石凯和郭文韬道别的一分钟,竟然已经睡着了。电脑桌面上仍然闪烁跳动着黑蓝相间的、郭文韬看不懂的程序,唐九洲迷迷糊糊之间,感觉一张软软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监控室的光马上就熄灭了。 04 兔仔睡着的样子竟和出现场时坐在尸体边上一样,让人疑惑,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究竟是怎么能够缩成这样小小一团的。怕兔仔着凉,给唐九洲盖了毛毯以后,郭文韬轻轻关上监控室的门离开了。集合时间是五点,那么他就算这个时候回去睡,也休息不了多久了。郭文韬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 鬼还没抓到,警报声虽然已经关掉了,但走廊上的红灯依旧闪烁着诡异光芒。郭文韬静静地站着,突然想起几年前的夜晚。——那时他们发现了第一具因为生化武器而死的尸体,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在压抑的气氛中埋头做着自己的任务,只有走廊里的警报声彻夜地、没命地响,响得让人窒息。 他想起疑似被感染的白敬亭走进体检室时平静的脸,无悲无喜,让郭文韬头一次觉得,大概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人真的是有心无力的。他想,那时的白敬亭或许真的害怕过,因为地府的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脚踝,但在走进体检室的时候,被巨大的恐惧淹没麻木,又觉得生死一瞬,不过如此。 郭文韬把手放在走廊的通讯器上,默默站着,站了好久好久。他像一尊被遗忘的精致雕像,岁月只留下灰尘,不带走少年的鲜活锐气。他一直等,直到日出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然后舒了口气,稳稳地按了一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蒲熠星……太阳,出来了。”那头似乎刚睡醒,轻笑了一声,有点低沉地说:“……好啊。” 郭文韬笑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可不就是只有他们懂吗? ——蒲熠星,日出了,我们是不是又在一起看日出了? ——是啊,日出多好,每次日出都有好事发生的,真好啊。 郭文韬挂掉通讯的时候,觉得自己又什么都不怕了。别说地狱业火焚烧到脚腕,就算把他吞噬殆尽,他都不怕了。 05 直到石凯切错频道,公然在耳麦里内涵老王“在家过完年才来基地根本不做人”引起多方狂笑以后,郭文韬才在凌乱的笑声中捕捉到,蒲熠星竟然也在自己这一组。 “……蒲熠星?你在哪?”“啊?韬韬吗你是?我在机场二楼。” “哦,你带情报组?……累吗?”“是啊,还好,不累,你……” “两位哥哥……”石凯突然插入谈话,语气中充满兴奋和幸灾乐祸,“公频,公频!注意点不要闲聊!” 满脸通红、完全不记得频道这回事的郭文韬:……?这小豹子现学现用还挺快。 06 行动在即,眼镜王蛇所在航班安全降落,赤链蛇所有组别待命。 蒲熠星扶着耳机,一个个确认组  50 员到位,却发现唯独缺了邵明明。郭文韬知道后,让他不要着急,说可能是耳机出了点问题。他开公频联系了后方总指挥室的唐九洲去接邵明明的耳麦,然后又把石凯喊了去找他。 眼镜王蛇已进入机场,所有赤链蛇进入一级戒备。 而当邵明明再次颤抖着接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时,他不知道已经深呼吸强行镇定了多少次。手心满满是汗,他压着声音“喂”了一声,屏住呼吸,等那人说话。 那头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显沉重地叹了口气,熟悉的醇厚男声缓缓传来:“……没有我的允许,你居然还敢主动联系我。”“可是你让我做的,我都有做到!我跟九洲是最好的朋友,也有按照你的要求汇报他的行踪!”邵明明硬着头皮,带着哭腔,却仍不敢大声说话,“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那人轻笑了一声,又淡又缥缈,笑得邵明明头皮发麻:“这算什么?你不是安排好一切了吗?居然想临阵脱逃?我还正想夸你,借蝶的手发信,把周峻纬的注意力带到蝶身上,这一招实在是高。但你竟然这么快,又让我失望了?” 邵明明一愣:“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给我汇报了洲洲的所有行踪,”那人不紧不慢地说,“可是你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吗?”邵明明暗道不好,心都凉了半截。最近唐九洲每天都在实验室,自己的权限不够,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可别是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超出自己可控范围之内的事情吧。 “他在想办法入侵他爷爷的电脑,蠢货。”那人嗤笑了一声,瞬间冷硬的语气让邵明明膝盖一软,毫无察觉眼泪正顺着脸颊疯狂流下,“这小傻瓜,每天都在慢慢啃那个保密程序,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他爷爷的所有罪证,现在已经在他手上了。” 唐九洲你……!邵明明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稳住身子,咬牙切齿:“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根本就不在乎他!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别的不好说,但是今天,我要你成为……嗞……嗞嗞蝶……嗞……”电流声逐渐变大,那人的声音在邵明明越发快的心跳声中被覆盖过,模糊不清。 完了。完了。邵明明抬眼,看什么东西都仿佛在左右摇摆。他仿佛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喂,明明吗?你的耳麦刚刚是怎么回事啊?阿蒲说联系不上你哦……”一晃神的功夫,唐九洲已经轻而易举地抓回了邵明明的通讯,可能因为有任务在身,语速比平日里快一些,“你赶紧检查一下耳麦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马上去……” “唐九洲!!!——” 正在给邵明明翻找新耳麦的唐九洲只觉得右耳一痛,差点没被他吼穿了耳膜。坐在旁边的周峻纬眼看着他在转椅上弹了一下,别过头问他有没有事。 “出、出什么事了……”唐九洲冲周峻纬摆摆手,他被邵明明突如其来一嗓子喊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响。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了。 “我告诉你!——”那头的邵明明声音嘶哑,好像是在大声哭吼。他完全不顾唐九洲有没有在听,能不能听见,仿佛只是在用毕生勇气说着那些他懦弱一生都不敢开口的话。 “我没有害过你!真的没有!——我也没有害过二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但是你要小心!因为在我背后的人,就是你的……” “轰!——” 唐九洲猛地摘掉了耳麦,踉跄倒退两步,只晃了一下就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周峻纬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看外面的巨响究竟因何而起,还是该先扶起面色惨白的唐九洲。 “报告总指挥室!发生爆炸!发生爆炸!爆炸源是机场附近!——” “报告总指挥室!机场附近遭遇伏击!行动组卷入枪战!是枪战!请求支援!——” “报告总指挥室!——行动组被偷袭!伤亡惨重!请医疗组尽快支援!请求支援!” “……” 几乎在同一秒,公频的求救声同时响了起来,场面极其混乱。每个组都在一片密集的枪击声中哀嚎,用仅剩的力气嘶吼着请求支援,仅凭尚未备好的武器和早已备好的热血负隅顽抗。 唐九洲的眼镜摔掉了,脑袋里昏沉沉的,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强忍着反胃的难受,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膝盖没了力气,刚走两步又支撑不住身子,歪倒着向桌角撞了去。“咚”一声巨响,即使在混乱的指挥室里也是不小的动静。 “九洲!”周峻纬冲到他面前蹲下,愣了愣,“流血了……”唐九洲的额角直接撞在桌角上了,硬生生砸出了一个血窟窿。周峻纬把大衣的衣袖拉长了点,抓在掌心,拧紧了眉头,小心翼翼地用手腕处给他擦去额角的血。 “爆炸了。”唐九洲坐在地上,失了神,像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连周峻纬做什么动作都根本毫无反应。“我现在去叫老齐过来陪你,你们坐指挥室,哪里都别去,”周峻纬越擦越心慌,这血越发止不住,“我去现场看看,你……” “一起去!”唐九洲突然一把抓住周峻纬的衣袖,坚定地重复道,“一起去,要去就一起去。” 他的眼神,那是周峻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倔强。 07 郭文韬半眯着眼睛藏在柱子后微微喘气。他的身后有不知道多少个持枪的恐怖分子正在缓缓接近,无一例外穿着红白相间的护甲,头上戴着红骷髅图案的面具。 五分钟前,他还跟蒲熠星在耳麦里有说有笑,却在一声巨响之中,眼睁睁看着机场二楼的平台骤然轰塌,掀起一片巨大烟尘。蒲熠星他们整组人陷落在碎砖烂瓦中,而郭文韬只来得及做一个眨眼的动作,就被流弹逼得下意识找掩体。 他们居然还是百密一疏,让恐怖分子钻了空子,把小半个机场都炸掉了。而这批枪手,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行动组严密的安排偷袭得粉碎。 郭文韬握着手枪,冷静地吸了口气。首先,他得从脚步声中判断靠近自己的究竟有多少人,这把枪的子弹能不能撑到连贯地打完。其次,载着老王的汽车逃出去了,他得注意附近有没有狙击手埋伏。最后—— 蒲熠星,蒲熠星。你到底怎样?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耳麦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你逃出来了吗?你受伤了吗?你…… 一发子弹打在郭文韬脸侧的柱子上,显然是发现了他的行踪。已然暴露的郭文韬持枪转身,利落地举起手臂连开数枪,迅速解决掉三名敌人后打算矮身滚向了另一个掩体。可是不如他愿,另一方向追来的红骷髅  51 把枪口对准了郭文韬。 糟糕!他心中一紧! 只听见耳畔“嗖”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后方直直飞了过去。郭文韬下意识猫低,却发现子弹并没有按照预想的轨道钉进自己的肩膀。他抬眼看去,只听见那正对面打算开枪射杀他的红骷髅一声凄厉惨叫,脸上竟然爆发出了一大团血雾,随后委身倒地,抽搐了几下后再没有起来。 郭文韬怔住了。他看见,深深钉在那红骷髅脸上的,竟是一把蝴蝶刀! 是他!郭文韬忽然想笑,在这肃穆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战场发自内心地笑。他堪称喜悦,猛地回过头——潘宥诚就站在自己后方,脚边已然躺着三两具尸体,脖颈处都有着清晰深刻的伤痕。一把染了血的蝴蝶刀旋转在指尖,冷光湛然,轻轻松松挽出不少漂亮的花。 “是你……”郭文韬笑着换弹夹,舒了口气。 “是我哦。”潘宥诚的大眼睛又笑弯了,蝴蝶刀的舞蹈从未停息,随手划去又杀一人。 “走吧,这次……要跟上潘老师的脚步哦。”冷锋入鞘,他给手枪上膛。 第22章 向死而生 Attention:请您调整好心情,准备足够的时间确保自己能连贯阅读全文。本篇中,我们将要送走一位重要角色。 01 当蒲熠星被压在废墟底下时,花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接受自己没死透的事实,又花了十分钟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被浓稠的血糊住的双眼,连同太阳穴一齐剧痛。在光芒恶狠狠翻开眼皮扎入眸中的瞬间,混乱的记忆翻江倒海般涌回到了他的大脑中,让他强忍剧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去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可在挣扎片刻却徒劳后,蒲熠星发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是重新爬起来,甚至无法动动手指去摁死一只仓皇爬过的蚂蚁。他的四肢全部被建筑物的残骸压住,虽然没有伤到内脏,但爆炸的冲击和从二楼随着平台一同跌落的失重感,让他头脑一阵眩晕,想发出求救的声音,喉咙却火辣辣得疼。唇齿相碰,痛,涩,无声。 谁来,救救我。……郭文韬……他想着,像电影放映般重组记忆的脑海中无力叫嚣着。血越流越多,几乎能听见血液奔涌而出的声音。蒲熠星勉强维持清醒与理智,尽力去活动疼痛的手臂。不行,还不能死掉。 他只记得一声巨响,脚底下霎时凌空,整个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了下去,带进了一个无法触底的深渊,却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摔在地上。下落时,眼前的场景都变了,——黑暗,流水,颜色鲜明的彩色方格,邵明明的哭喊……蒲熠星一恍惚,啊,像是那个密室古堡。他讨厌下坠感,倒不如说是惊恐更为合适。脚下凌空的瞬间像极了当时碎裂的方块,而前一秒还在与他笑着对视的郭文韬,眼中突然铺满的惊恐,像极了当时快速反应过来、提醒大家换颜色踩的唐九洲。 “蒲熠星!”他听见郭文韬朝他的方向吼了一声,然后就被密集的枪声吞去后话。蒲熠星刚刚能够睁开眼,看见郭文韬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就被逼得去找掩体。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怎么可能。他们千防万防,怎么可能还是被红骷髅钻了空子。 明明对外公布的是走军用直升机,却临时偷改了让老王走民航。明明是经过防爆测试了,却还是有炸弹。明明周边都是自己的人了,却还是有一整支红骷髅的队伍闯进了机场……到底为什么?指挥中心呢?指挥中心怎么样?……唐九洲呢?有没有人去找他的麻烦?……周峻纬应该在的吧?应该没事的吧?他们能被武装部保护的吧?…… 意识越发模糊,蒲熠星想的东西越多就越混乱。他的脸侧压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压得都是血,甚至有细小的沙粒已经卡进了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黑暗时,蝴蝶刀的冷光忽然惊得他又不得不睁着眼睛,再撑久一点。 他动弹不得地趴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潘宥诚走入战场,身上的白大褂甚至还没来得及脱去,指尖一动、一开,蝴蝶刀的刀刃就被从刀鞘里翻了出来。他边向口袋中摸,同时右手腕一动,蝴蝶刀直直冲着要朝郭文韬开枪那人的脸飞了去。 是他……!这个身手和这个应对能力,绝对不是任何一次体测中堪堪挂在及格线上的潘医生。郭文韬获救后带着欣喜和放松的淡淡嗓音,更是让蒲熠星确信,他也有着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潘宥诚,原来就是一直潜伏在二队深处的枯叶蝶。 从前他们一直觉得潘医生屈才,一个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竟然被调配到他们二队来给各位贴创口贴?蒲熠星记得,潘宥诚处理过最严重的伤口,大概是石凯有次为了追逃犯不小心滚下楼梯,磕破了额角给缝的针。 石凯和郭文韬的外勤多,坐办公室的时间少,经常也会带些小伤回来。齐思钧每次都紧张兮兮地围着两个人转,然后趴在潘宥诚的肩头看他安静沉稳地处理伤口。潘宥诚下手温柔又灵巧,很多时候还会像哄孩子似的,笑着给两位特警呼呼伤口,再反手轻轻拍了拍齐思钧的肩膀,抚慰他的担心。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但是一笑起来就弯得像藏起群星,甜度很高,让人想起圣诞节时华灯初上的街道。有一次他给郭文韬系绷带的时候还调皮地打了个蝴蝶结,弄得郭文韬面红耳赤,还被蒲熠星笑了整整一天。“多可爱哦,”潘宥诚托着腮笑,“你问问他们啊,他们都喜欢。” 现在想起来,这一切或许都是伪装,是枯叶蝶最擅长的技能之一。他拿得稳手术刀,当然也转得动蝴蝶刀。锋利的刀刃在冷鞘间若隐若现,在敌人脆弱的喉间轻巧划开,而白大褂闪身而过,不沾染一丝鲜血。表情是扑克牌,可以随时更换,让人捉摸不透。 蒲熠星微微张着嘴,呼吸不畅。意识模糊间,他还是想笑,和郭文韬一样,在这危机关头发自内心地笑。看啊,他们身边的人,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兄弟,都是这样可爱又厉害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队友遇到危险时爆发,展现自己最锐利的一面的人。 他看见潘宥诚和郭文韬靠在一起短暂地商量了一会儿,随即像达成了某种共识,向着两个方向奔去。潘宥诚的白大褂在风中翻飞着,朝着光的那边翩然而去,比起一只多年隐藏的枯叶蝶,他此时更像一只衔着正义的白鸽。而郭文韬端着枪,站在原地,似乎不甘心地往自己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却又狠狠叹了口气,喊道:“蒲熠星!” 哎!——蒲熠星想应,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这样啊……他的视线已经被塌下来的睫毛遮挡,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突然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用力抓着地面,抓出道 52 道猩红血痕。 郭文韬……等等我啊…… 而郭文韬却听不见他的心声,只是深呼吸了几下,就抬脚和潘宥诚背向而别。他边跑,边摁着耳麦道:“报告指挥中心,这里是行动组二分队郭文韬!机场方向爆炸,赤链蛇有伤亡,请求医疗组支援!拜托了!请求尽快!——”最后一句喊得迫切,几乎是狼狈的恳求,可是他的脚步始终坚毅,没有停下来。那头说了什么蒲熠星听不见,但是郭文韬很快又说。 “我现在马上带队去清扫机场附近恐怖分子!眼镜王蛇的车已经逃出,请务必在路上全程保护我方安全!他现在在……”话语模糊不清,再难琢磨。郭文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蒲熠星的视线中。在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刻,蒲熠星依旧满心血泪地叫嚣着,郭文韬,等等我。而不是,——郭文韬,救救我吧。 他下意识觉得,郭文韬就该勇往直前,心怀大局,身后有蝶,不能被现在处于拖后腿状态的自己所拖累,不能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来管自己。蒲熠星用尽全身力气,又一次在黑暗中挣扎着逃了出来。他剧烈咳嗽着,呼进一股腥味,呕出一大口鲜血。 “阿蒲!”光明突然闯入,他的一只手被握住,一个与方才不同的清冷声音在耳畔响起来:“没事了阿蒲,我们来了。” 唐九洲两只手搭住压在蒲熠星身上的重物,臂膀用力,骤然把重物掀翻了出去。周峻纬再趁机抄着蒲熠星的腋下,把他从废墟堆中拖了出来。蒲熠星的身子很软,拖出来时就跟全身没骨头似的。原本白得跟块玉似的脸蛋灰蒙蒙一片,混着乱七八糟的血痕。连那双时常藏着有趣灵魂的眼睛,如今也无神得可怕。 “阿蒲!你没事吧……怎么这样啊……”唐九洲两只眼睛都红了,惨兮兮的,蒲熠星模模糊糊间发现,兔仔的眼镜片都摔裂了,额角有个新的伤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峻纬则没说话,呼吸有点沉重,将蒲熠星的头固定在自己的臂弯间。 “你要、哭了啊……丢人哦唐九洲……”他舒了口气,提起点力气来就要损人,“我要是现在找到手机能拍下来……指不定……怎么威胁你、给我、洗袜子呢……” “你还想着什么袜子呢!”唐九洲又气又想哭,不小心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搞得蒲熠星更想笑了,结果弄得自己肋骨疼,“峻纬怎么办……救援队还没赶过来,这里面肯定还埋着有很多同事……”“一个个来吧,我们先尽可能让大家都脱离危险,”周峻纬比这吹鼻涕泡的家伙稳些,拧着眉头道,“这附近很可能还有红骷髅的人,我们不安全。” “枪、枪……我枪套里……”蒲熠星闷哼了一声,“拿着防身,赶紧救人,把我丢一边就行了。”周峻纬犹豫了下,刚想伸手又收回去。倒是唐九洲好像想起来什么,迅速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把手枪抓进掌心。 “没事峻纬,你救人吧,我保护你。”他端起手枪把蒲熠星挡在身后,朝周峻纬点点头。 02 机场爆炸的事情,从发生到传回一队,没有超过半小时。撒贝宁气压甚低,没好气地把文件夹往何炅桌上一丢:“你自己看。”这动静不小,王鸥和白敬亭对视一眼,同时往这边看了过来。可何炅却头也不抬,捧着手中的小说侧对撒贝宁,甚至还颇有兴致地翻了个页:“我知道啊。” “你知道?”撒贝宁头疼得捏了捏鼻梁,又绕到他面前,“你倒是翻开看一眼吧何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的小蝴蝶现在和鬼一起失联了啊?”何炅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慢悠悠地说道:“什么小蝴蝶?你在说什么?” 好,反正这个人就是打算到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是枯叶蝶吧,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二队蝶的直接上线吧。撒贝宁朝着王鸥的方向用力指了指:“那她弟弟,一个文职人员,跑到现场去了,你又知道?”“这我不知道,”何炅终于抬眼,轻飘飘地往王鸥的方向看去,“不过我猜鸥肯定知道。” 王鸥耸耸肩,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猜到了又怎么样,你们第一天认识我们家小周老师吗?我又管不住他。”何炅点点头,终于瞥了撒贝宁一眼:“撒老师还有什么要问的?” 撒贝宁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眸中宁静似水,波澜不惊,而自己最初拿到资料时的那种焦灼和惊慌,也渐渐在这种平淡中被抚平。他深深地看了何炅一眼,把文件夹拿起来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却轮到何炅瞬间怔住了。 他问的是,何老师,蝶到底什么时候会现身? 03 潘宥诚作为枯叶蝶的精英,作为何炅埋下的最重要的棋子之一,从来是看不上隐藏在队伍中的内鬼的。 在蝶的眼中,那个人像是从来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菜鸟,眼神乱七八糟地四处撞,明明白白地把所有情绪写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而作为站在局外的观察者,潘宥诚不仅看到了那个人每天的惶恐,他甚至也看到了周峻纬的眼神望向那个人时,有了些许特别。 潘宥诚知道王鸥,因而从某种关系上,相当于很早就认识了周峻纬。作为枯叶蝶,他的手上有着所有成员的个人资料,大到周峻纬的体检报告和爱丽丝的死亡证明,小到邵明明的老家来自H市的哪个偏僻村庄。 唯一一次越过何炅与老王谈过话,老王对周峻纬的评价是,——这人是个疯子。他聪明得可怕,几乎能想到局面上的所有可能性,而且眼光毒辣。他不轻易相信别人,骨子里清高又傲气,他一定会为难你。潘宥诚点点头,说,好啊,来啊,反正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不是疯子。 他自己是疯子,周峻纬是疯子,从头到尾都在劝他去死的何炅是疯子,为了把周峻纬招进来杀平民的上头是疯子,做活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是疯子,儿子是警察自己却暗中扶助红骷髅死灰复燃的父亲也是疯子。 这个世界上不缺疯子,但是潘宥诚知道,邵明明不是。他只是一只清晨在深林中迷路的小鹿,黑白分明的眼睛,无处安放的灵魂,满心想要找到归属的恐慌。作为一个内鬼,他不应该这么真实,有着叫人一眼能看穿的透彻。 所以,他不是内鬼,就像他后来坦白的那样,他的任务,从来都只有“汇报唐九洲的行踪”一个。 以潘宥诚对周峻纬的了解,他当然清楚地知道,被周峻纬用特殊眼光盯上并不算什么好事。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过,可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周峻纬自己就能把内鬼找出来,蝶鬼大战永远都不会发生。原本互不相识的局面,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逐渐变得焦灼,暗地里的尔虞我诈实际上已然展开。 周峻纬发现了蝶和鬼的存在,并且拉开防线。他像是手里握着  53 剑,一步一步,大刀阔斧地劈开混沌局面,企图用力翻开每个人隐藏的牌面。有时候潘宥诚觉得他像是疯狂的赌徒,在清醒与癫狂中不停撕扯自身。清醒时孤注一掷,刀尖对准别人,癫狂时刀尖对准自己,却仍想拼命保护什么。 潘宥诚以前同情周峻纬,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比较同情他自己。因为周峻纬的存在至少还是为了未来,而自己的存在,从来都是向死而生。何炅说,你是死棋,你活着价值不大,你只有死了,才是最有价值的。潘宥诚当时才刚成年,却没有因为这句看似荒唐的话生气。他微微一笑,说,你的职业,就是劝别人去死吗? 面对死亡的这份心思,是需要做准备的,为此,潘宥诚花了五年。在这五年中,他逐渐从“我凭什么要去死”,转而在想,“他们究竟值不值得我献身”。而经历过太多,最后,他自嘲地笑笑,觉得何炅真是个天才,他居然真的能,说服自己为这样一群人去死。 为什么?是因为在古堡逃生后齐思钧趴在奄奄一息的蒲熠星身边的崩溃哭泣,还是周峻纬在接过唐九洲手里的烤串时一刹那的童真?是因为郭文韬和蒲熠星让人羡慕的默契,还是因为唐九洲每次都和自己有共同笑点的欢喜? 他们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潘宥诚得意地自我安慰,我保护厉害的人,我也可厉害了。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这个棋局上不管哪一方,都没有想让他活。何炅说,你是最重要的钥匙,你是打开一切的钥匙,你一旦动了,所有机关就启动了。潘宥诚问,万一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呢?那就打开,何炅的目光坚定又温柔,是人是鬼,一验便知。 我还是想不通,你总是让我去死,一点都没有负罪感吗?当时潘宥诚喝了口咖啡,他不解。不,我的孩子,我当然有。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代替你走上这个位置。但是我不行,这个位置,只有你可以,只有你。何炅说,所以我给你了五年的时间考虑,我相信用五年的暗中观察,你已经明白了你将来要为怎么样一群人献身。 我不会同意的。潘宥诚这样说着,然后在五年后站在了蒲熠星的面前。 “队长好啊,我是潘宥诚。”大眼睛又亮又甜。 七年前的时候何炅说,你知道为什么每一只枯叶蝶都是死棋吗?因为当你的队友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的时候,他们也会怀疑你,你很可能就会被误杀掉。而五年前,何炅却突然改变了说法。他说,蝶不能现身,但你可能要用自己的献身,让他们发现什么。 潘宥诚问,我必死无疑?何炅沉重地点头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是牺牲最少的办法。他从来不避讳和自己谈论生死,在何炅眼里,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只为了大局服务的,他心疼每一个孩子,可百般取舍,他还是会让他们发挥价值。 潘宥诚说,好。他想,其实我也不仅仅是为了这几个人。如果我能做得很好,我能救的,是更多无辜的人。这是我同意的原因,我认同我的价值,——我也认同,他们,确实值得我牺牲。当然也包括那个可怜的小鬼。最近他似乎也因为什么事情,发现了自己是蝴蝶,从而在他那藏不住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警惕。 而在不久之后,那辆直奔定时炸弹的汽车上,邵明明满脸是血地告诉了潘宥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靠在玻璃已经碎裂的车窗上,仿佛已经不会痛了,轻轻地说,你上次给我们送西饼的那家饼店,从来不会卖蝴蝶形状的西饼。 “那不可能是店里卖的,应该是你自己做的吧,”邵明明用力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血,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很好吃,潘潘,谢谢你。” 04 爆炸过后,潘宥诚的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该去找邵明明,可没想到先碰上了郭文韬。他救下了郭文韬以后让他带人来清扫现场,绝对不能让这批红骷髅逃出去。郭文韬摸了把脸,沉重地点点头说好,那你呢? 潘宥诚笑了笑,看着郭文韬认真的样子,心里突然想到了何炅和他的队友们。他感慨,原来蛇与蝶的羁绊竟然是这样子的。他们在前面杀敌,而自己在后面保驾护航……这种羁绊,竟然是这么深,这么让人动容的。但是保护向来是单向的,无论蛇如何在意,他们怎么可能护得了一只自由翻飞的蝴蝶? 我要去完成我该完成的工作,你明白的吧?潘宥诚对郭文韬笑道。郭文韬似乎明白了,沉默了一阵:“……他……你……手下留情。”“他没有错,他是好孩子,”潘宥诚又说,“我是要去,把他安安全全地带回来。”郭文韬像是松了口气。不愧是蝶,他笑着说。可那时潘宥诚心里想的是,不愧是蛇,往后,也一定要坚强地活着。 离开的时候,潘宥诚比郭文韬先走。其实他知道,任何时候,让蛇留在蝶的身后都是不对的,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他不想让郭文韬发现异样,从而中断计划。 其实我也好想跟你们一起回家哦。他想着,流泪着,奔跑着。 衣袂翻飞,他是蝴蝶。 05 潘宥诚在废墟外围叫醒了昏迷的邵明明,而后者醒来后的第一秒,就趴在他怀里,抓着他的白大褂用力嘶吼,说,还有炸弹!定时炸弹!就在眼镜王蛇要经过的一个百货商场那里!有很多人啊! 红骷髅要给眼镜王蛇警告,他们不急于杀死他,却想让他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他而死,而他完全阻止不了。潘宥诚沉默,看着邵明明红彤彤的眼睛。蝶鬼对视,什么都明白了。他点点头,指尖一转,刀刃藏进刀鞘,蝴蝶刀用力砸向一旁的车窗玻璃,三两下启动了。 “上车吧,”潘宥诚对着愣在窗外的邵明明微微一笑,“都说了要跟上潘老师的脚步啦,迷糊蛋。”邵明明那时真的哭了,边哭边爬进了副驾座。他一坐稳,车子绝尘而去。 在车上,邵明明一路哭着,几乎什么都坦白了。从自己真的很喜欢二队、很喜欢九洲这个朋友,到蝴蝶西饼的事情。下车后两个人直奔百货大门,那时邵明明才讲到了重点,虽然他也不知道潘宥诚有没有在听,但是他有一种……今天再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的感觉。 他说自己是因为小时候看见了有黑衣人绑架村民上面包车,被那人发现了,所以才被以家人威胁,要自己监视唐九洲。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很多,以为真的只是跟九洲做朋友顺带监视一下他。可是后来,那个人需要他做的事越来越多,他要求他发出赤链蛇基地的具体位置,要求他了解到实验室保险柜的密码,还要求他…… “杀了我,对吗?”这时潘宥诚已经找到被藏好的定时炸弹了,他手臂撑在墙上,喘着气笑,“明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  54 ,你就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06 潘宥诚想,这会儿绝对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猪队友了。他隐藏多年,终于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蝴蝶西饼是他送的,他不仅仅是在试探郭文韬他们对蝶的态度,也是在试探邵明明到底想做什么。骷髅信纸是他送的,写“按兵不动”是怕背后的人知道周峻纬的孤注一掷掀起太大的动静,但是最后他发现这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命运在推着所有人前进。而让周峻纬换宿舍的那封信,也是他自己发的。 邵明明听到这里,还完全不知道潘宥诚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他想通了,那人为什么说,自己这招替蝶发信,把周峻纬的注意力转到蝶身上的招数简直高明。潘宥诚拆了定时炸弹的外壳,持着蝴蝶刀,静静地看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 如今黑方已经认为是邵明明为了干掉蝶,发了张迷惑敌人的险牌。尽管周峻纬不可能被长时间迷惑,但是瞒着他直到今天的事故发生,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潘宥诚替邵明明发了这张牌,而黑方却一直以为是邵明明在为了弑蝶做准备。 为什么要这么做? 潘宥诚舒了口气,突然笑眯眯地把刀放在了炸弹旁边,笑道:“因为,你就是要成为蝶。”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今天必须死,而你必须活着。你对你背后的人来说,完成了任务,从今以后你就是蝶。而他们一定也会相信你的说辞,因为他们必然会猜,峻纬是相信了蝶的暗示,所以伺机除掉了队内的鬼,也就是,我。” “蝶鬼同根生,你应该想到的。如果我还活着,不仅你会陷入险境,而且赤链蛇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更多自己该面对的是什么,”潘宥诚说,“只有当蝶鬼是同一个人时,他所接收的信息才是双面的,才能更好地保护该保护的人。” 邵明明听得头脑发胀,几乎是五雷轰顶般震惊。他似乎有点明白潘宥诚的意思了,于是他的手止不住颤抖:“那……那就应该是我去死!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我……我根本做不到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你这么聪明,你活着……” “明明,明明,你听我说,”潘宥诚按住他的手,直视他左右躲闪、惶恐不安的眼睛,温声道,“你明白吗?我从来都是一枚死棋,我活着的价值,就是为了找到你,然后尽全力策反你,启动你。你替我省去了第二个步骤,因为你是好孩子。所以,你更不能让我白死,你一定要让阿蒲他们明白,他们究竟是要面对什么。”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你去取得二队的信任,远比我去取得黑方的信任要简单得多。” “因为,他们永远爱你,他们永远……愿意去信任你,接纳你。这是你不需要经过任何努力就可以获得的财富,遇到他们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 “而除了他们,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人。你们很快会明白的,为什么我今天非死不可。替我给九洲带一句话吧,要努力地,往高处飞啊。” 潘宥诚一字一句地说着。 定时装置一直闪烁,邵明明不再哭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即将迎来的命运。他最后深深看了潘宥诚一眼,就跟随着惊慌的人群向着大楼门口奔去。而穿白大褂的潘医生,和他的蝴蝶刀坐在一起,弯着大眼睛在冲他笑。 周峻纬错了,其实这根本不是邵明明玩鬼牌太拙劣,是因为蝶牌打得太好、太聪明,可惜这一点,周峻纬永远也不会听到潘宥诚走到他面前来炫耀了。 ——蝶永远不死,因为永远有人,替他向花香处飞去。 07 潘宥诚想,自己已经替邵明明铺好了路,百货里的人已经疏散得差不多,而此时何炅的交接信已经差不多写好了。一切都很圆满。 他坐在闪着红光的炸弹旁边,静静地看着那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现在想想自己这辈子,在一群厉害的人眼皮底下演过戏却没暴露,诈过仙子却没被反杀,救过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但无论如何,做过表演艺术家,也做过英雄。 圆满而残缺,浪漫而伟大。 他突然想起了何炅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现身? ——是当他已经做好了牺牲准备的时候。 蝶的现身,即为献身。 潘宥诚慢悠悠地拆着手中的炸弹,想着自己这一科的成绩明明很优秀,偏偏体测上从没有记录,而最后一次,本来可以完美拆掉,可他却不能这样做。挑断了所有干扰线路,只剩下那两条红蓝线在他眼前晃着。事实上,现在的炸弹哪里还能是玩这种电影桥段的套路?做炸弹的这个人,不是个土包,就是想玩他,让他在极致的惊恐中死去。 潘宥诚嗤笑了一声。 “潘老师偏不如你愿。” 他抓住蝴蝶刀一转,干净利落,红蓝线被他一并切断。 火光冲天中,他歪着头脑想,嗯,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呢。 ——只是,我还是想和你们一起回家哦。 FIN 我将永远爱他。 —補充— 我突然想到,洲洲啊,你的第二只蝴蝶,也沒有活過冬天。 第23章 狂风之后 Summary:蝶被狂风撕碎了翅膀,而人仍要负重前行。 00 一个无趣且无关紧要的设想:棋盘置于凉亭下,被无端闯入者骤然掀翻。最先落地的是棋子是哪一颗?几经周折才安然平息的棋子是哪一颗?而最后仍然留在棋盘上的棋子又是哪一颗? 善弈者善谋,有人精通于暗潮汹涌中的博弈,乘胜追击却不明白黄雀在后的道理。有人在光与暗的较量中节节败退,却谨记以退为进也是策略之一。弈者比棋子孤独,弈者独自操控棋盘,孑然一身,如履薄冰,与险境擦身而过。而棋子虽弱却有前程,处处留有自己人相互保驾护航。 胆大或是懦弱,主动攻击或是被动防守,只要他的人生被放在了棋盘上,又怎么可能真的撇清关系?棋子无辜,弈者可恨。狂风骤起时,最先被撕碎的生物,不一定是最脆弱的,也可能是最华丽显眼的诱饵。蝶鬼本同根生,蝶翼粉碎后,鬼从卑微匍匐到换上新翅膀,一枚棋子抵一枚棋子,看似无用功,实则扭转局势,获得先手权力。 但是,如果他们能够从更深的层次去思索,就会发现,这个棋局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善弈者来让每一枚棋子走到结局,而是一个可以从棋局中跳出来,闯入凉亭,掀翻棋盘,杀死弈者的人。 而这个人,他们称之为,破局者。 01 当枪声响起打破只有浅浅呼吸声的寂静时,周峻纬全身一僵  55 。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张开手臂撑在地上,护住了刚被他从废墟底下拖出来的、奄奄一息的行动组同事。死死咬住的嘴唇仍在不断颤抖,周峻纬忽然感觉脖子一凉,紧接着就看见猩红的血逐滴落在了同事皮开肉绽、已然看不清的面容上。 躲啊,躲……那被砸烂到只能勉强认出是嘴唇的两瓣东西在费劲开合,声带像被人剪成了碎片,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同事瞪着眼睛,黑糊糊的脸上,惊恐的眼白很是吓人。他竭力提醒敌人将近,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穿西装的男人却覆在自己上方,纹丝不动。 枪声。砰!——黑衣的歹徒,发黄的牙齿,疯癫的笑容。金色的卷发,惊慌的哭泣,被勒住脖子用枪抵住的女孩。加拿大,天使孤儿院,骤然落地的扩音器,枪声……爱丽丝。爱丽丝、爱丽丝…… 周峻纬直愣愣地睁着眼睛,失神地慢慢摸上冰凉的脖颈,而后摊开在他眼前的掌心温热潮湿,一片血红。他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就被脸色苍白的唐九洲推了一下肩膀,周峻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唐九洲想做什么,重心不稳,向后摔去。两个人一起滚进了废墟中搭出的隐蔽三角区域。 有人接近! 唐九洲做了个口型,示意周峻纬不要说话。他煞白的脸色和肩头慢慢染开的血红色让周峻纬大脑轰鸣一声,心凉了半截,咬紧后槽牙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几时吃过这种被子弹打穿肩膀的苦痛,唐九洲颤抖着重新举起手枪,一边将周峻纬挡在身后,一边瞄准了缓慢接近他们的红骷髅。 在周峻纬的位置,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看见唐九洲肩膀前后的衣物被血染开越来越大的面积,听见他忍痛的呼吸,闻见空气中越发强烈的血腥味。眼前骤然闪现的画面,一会儿是废弃娃娃般扑倒在地的金发女孩,一会儿是那晚齐思钧把唐九洲接走的场景。这一切让他的血在冰冷中沸腾,冲撞着脆弱的血管,鼓动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周峻纬的心跳越快,眼前就越发清晰。他能感知自己每一次呼吸颤抖的次数,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冷静与崩溃中徘徊,像一个绝望之人攀在悬崖上任狂风肆虐,等待潜伏在精神世界中的凶兽出现。 可是唐九洲不敢分心。蒲熠星还在外面躺着,没有枪,几乎没有战斗力,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选择装死。他的手枪在自己手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就被敌方偷袭打穿了肩膀负伤。而周峻纬是开不了枪的,蒲熠星说过,这是他的心病。无论这个哥哥从前有多么保护他,如今只能是自己来保护他。 可是该怎么办……蒲熠星的枪里还有三发子弹,从脚步声听起来外面有超过三个人,就算唐九洲能做到百发百中,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的枪法根本没有一击毙命的水平。不对,不对,还有一个办法……如果自己能出去引开他们,周峻纬这么聪明,他肯定明白之后要怎么做的。唐九洲几乎是头脑一热,提了口气,然后转头看了周峻纬一眼,笑笑。 周峻纬果然是聪明,他怔了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而且第一次觉得被唐九洲的笑容震得全身发麻。他一把按住唐九洲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用力卡住他,恶狠狠地咬了两个字,——不、准。 唐九洲摇摇头,嘴一扁,看起来还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睛。他挣扎了一下想往外走,牵扯到了伤口还皱了皱眉。周峻纬自然是不肯放他出去的,手下纹丝不动,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不、准、比、我、先、死。 唐九洲瞳孔一颤,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字击中。他举着枪,忽然不动了。 “九洲?——” 谁?!石凯?!是石凯吧?!唐九洲听见石凯的声音,心中一喜,刚要冲出去会师,一站起身就被周峻纬拦腰抱住,按了下来。紧接着,外面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凌乱枪响。唐九洲捂着耳朵匍匐,只觉得眼前硝烟四起,难受得让人窒息。待平息过后,石凯把冲锋枪往肩上一扛,把他们两个从废墟下接了出来。 “你们没事吧?”石凯的眼神在唐九洲的伤口和周峻纬咬出血的下唇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气还没喘匀,“……阿蒲呢?”“在那边,”唐九洲有气无力地拖着受伤的身体,引着石凯往蒲熠星的方向走,“怎么就你自己?文韬呢?” “在外面打着,让我进来接伤员走,”石凯跑过去,一看见蒲熠星这躺在地上像具死尸一样几乎没有生气,吓得都哽住了,“……哥,你这还撑得住吧?”周峻纬皱眉蹲下身,把蒲熠星扶到石凯的背上。虽然伤口看上去非常骇人,但蒲熠星倒是疼得没什么知觉了,甚至还懒洋洋地一笑:“还行,回去涮个火锅,绝对精神。” “那就幸好,”石凯舒了口气,哽了好久才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幸好你们没有让我,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哥哥。” “……什么意思?” 02 潘宥诚死了。 在H市百货的爆炸案中,因为没有来得及拆卸定时炸弹,在爆炸中永远失去了生命。他的牺牲换来了当时在百货中的所有市民的幸存,其中也包括邵明明的。有人说,其实他当时是可以逃出来的,只不过是执着于拆弹,错失了逃跑良机。可只有邵明明知道,潘宥诚根本没有逃跑。从头到尾,他坐在那个炸弹旁边,没有过逃跑的念头。 唐九洲张着嘴倒退了两步,撞在齐思钧身上。周峻纬猛地闭上双眼,倒抽了口凉气。他握拳站了一会儿,身体微不可见地发抖,然后忽然抬起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啪”一声脆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白净的脸上霎时间红肿一片,出现了一个清晰掌印。 “峻纬……”齐思钧心疼得要命,怕他还要再打自己,忙握住他的手腕,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得哽咽着再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峻纬……” 周峻纬从未感到如此苍凉,一把刀子直捣心窝,仿佛置身冰窟,全身上下凉得仿佛从未活过。他知道自己想错了。他想错了,彻头彻尾都想错了。 在听到潘宥诚牺牲这个消息之后,周峻纬马上就明白,自己所倾向于正确的那个猜测,究竟错得有多离谱。他猜到今日混乱中绝对会发生大事,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本以为今天蝶会除鬼,活下来的必定是棋高一着的蝶,但是听到石凯说,郭文韬现在拼命给上头发申请要见眼镜王蛇却始终被拒的时候,他好像明白了。 郭文韬一定知道,潘宥诚是枯叶蝶,而作为与蝶情感羁绊最深的蛇,他现在的痛苦不亚于被人一刀斩了七寸,只堪堪吊着半条命,不肯妥协死去。蛇与蝶本应该相互依存,无奈蝶的使命太过沉重,他的羽翼虽轻,却承载万  56 千希望。它太伟大,也太神秘,等蛇终于反应过来该保护它的时候,它已经被狂风撕碎。 郭文韬固执地一定要见老王,是因为他要保邵明明。蝶死了,而被怀疑的鬼活了下来。他一定知道潘宥诚最后的希望是什么,知道这双看似不堪一击却替他们当下所有灾难的翅膀应当何去何从,所以他说什么不能让邵明明也折掉。 郭文韬二度为蛇,因此也见过两只蝴蝶。属于前辈们的那只被他们用全力保存了下来,奇迹般幸免于难,而属于他的那只蝴蝶,却在短暂地相认过后,投入万丈火海,一去不回。没有人能想象郭文韬现在有多自责。他焦急地踱步于抢救室门口,却还在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竹叶青能保护好何老师,自己却不能保护好潘宥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蝶把生命托付给他,他却没有能珍惜他,保护他? 蒲熠星呆呆地坐在担架上愣了好久,直到石凯强忍泪意安慰他时,他突然面色如霜地想要从担架上跳下来。他不顾一切剧烈挣扎着,被齐思钧一把按住。齐法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温柔自持,他双目赤红,明显是已经哭过了:“阿蒲,你先冷静点。” “我不想冷静,”蒲熠星掰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几乎是固执地说,“郭文韬现在在哪里,我要过去。”“明明受伤了还在抢救,文韬在守着,”齐思钧弯着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苦苦压着,直不起身,他叹了口气,握住了蒲熠星的手,“阿蒲,我知道你难受,文韬也难受……要不都还是别见面了,冷静一下吧。” 齐思钧太了解他们了。他明白郭文韬此时的无力,知道蒲熠星害怕的是陷入自责沼泽而被精神压力弄垮的爱人从此不再心无顾忌、一往直前。他了解飞向蓝天的雄鹰不该有束缚,却又不由担心那始终被羁绊牵扯的命运。他知道周峻纬打自己的那一巴掌里用了十成力,可是周峻纬无论如何怨恨自己愚蠢大意,判断错误,重头来一次他也未必能破开蝶呕心沥血设计的最后骗局。 那是潘宥诚一辈子的成就,是他的荣誉勋章,就算聪明如周峻纬,如何能有十成把握解开蝶一生的秘密?他什么都算到了,甚至把周峻纬也算了进去。可是他们所有人皆是以谋略的角度在分析局势,从来没有人以牺牲或成全的角度,去考虑蝶的每一步路究竟为何意。就像是蝶不断飞向悬崖,在狂风或火海中引领他们走向光的方向,可从没有人去问问他,黑暗中,他究竟会不会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的蒲熠星更加难过,他坐在担架上发抖,一下一下咬着流血的指甲盖。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我不想冷静……我现在就是想,抱一抱他。” 齐思钧默默地站在一边,把头别开,眼泪险些又夺眶而出。他知道,蒲熠星说的拥抱既是给潘宥诚的,也是给郭文韬的。只有蒲熠星最能知道,最能了解,现在的郭文韬究竟有多难受。灵魂伴侣的灵魂共振,除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爱意,便是这此时谈不上是好是坏的共情。 无声的眼泪落在棋盘上,一点一点晕染开被遮盖的部分,逐渐牵扯出一个新的骗局。蒲熠星累得提不起力气,但也想要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撑起大局,给二队的战友们留有一点能够呼吸的空间,提醒他们要继续振作,然后把那个控制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棋盘,掀翻出去。 为了郭文韬能早日回归平静生活,为了他的战友们远离战火纷飞,为了来之不易的日出爱情,也为了这世间难以坚守却让人不惜赴汤蹈火的正义。 03 英雄应当有赞歌,应当有一场庄严郑重的葬礼。 应当有飞机成阵仗在空中飞过,也应当有肃穆的礼炮为他送行。应当有国旗铺在干净的黑棺上,也应当有向他默哀并献上蜡烛和花圈的人们。但是如果蝶的特殊性让这一切都不被允许,让他必须沉默地来,再毫无归宿地走,那就应当给他唱一支安眠曲,让他死后不再漂泊。 周峻纬恍惚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爱丽丝的声音。那年小女孩养的兔子死了,周峻纬和她一同在花园里给它下葬。他铲土,把死去的兔子轻轻放入坑里,女孩小心翼翼地埋好。爱丽丝抱着膝盖,忍着悲痛在呜咽,周峻纬就蹲在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发说。 亲爱的宝贝,如果你非常难过,可以哭泣,也可以给它唱一支安眠曲。 Goodnight,babe. 女孩稚嫩又哀伤的声音再次传来,还留下消逝在风中的轻叹。在周峻纬看到唐九洲处理枪伤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爱丽丝和她的兔子,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04 说实话,齐思钧的包扎手法并不算糟糕,但是唐九洲心里有他的第一顺位。 因为是贯穿伤,子弹直接打穿了男孩并不宽厚的肩膀。唐九洲嘴唇发白,浑身发抖,失血过多加上战友牺牲和受重伤的打击,让他眼神发愣,缓不过神。邵明明出事前与他在耳麦中的对话,他因为当时身体难受,已经记不太清楚。但是对方的声嘶力竭,还有那种仿佛要震碎灵魂的悲痛,让唐九洲太在意了。 他觉得邵明明是跟他说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没有说完就被爆炸打断。隐隐约约能听见的那句“我没有害过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头脑混乱,一时间理不清思路,便同齐思钧说了。刚刚还在认真帮他包扎的哥哥听了这话,突然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直到唐九洲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才颤了颤,回了神。 齐思钧有些慌乱,下意识望向坐在一旁沉默的周峻纬。后者没有看他,整个人像是被罩在乌云里,气压低得可怕。饶是没有周峻纬的协同推理,其实齐思钧也猜出八成了。他让唐九洲不要多想,等邵明明醒来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齐思钧包扎完伤口就匆匆离开,说是要回去看看法医组的工作,帮忙清点死亡人数,处理遗体。周峻纬撑着太阳穴点点头,淡淡嘱咐他不要太劳累。齐思钧临出门前,手扶在门把上回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记得擦擦药。”周峻纬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眼神一黯,却又咽了回去。 门合上了,顺便揽去一半的光。唐九洲动了动剧痛的肩膀,回过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原本在齐思钧出门后已经开始闭目沉思的周峻纬感应到了到他灼热的视线,心里叹了口气,冷不丁冒了一句,难受吗? 嗯。唐九洲没什么表情,就是死死地盯着周峻纬,讷讷地说,我想哭。周峻纬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温声道:“我很想安慰你,但是你眼睛告诉我,你现在拒绝任何人的安慰。”“他去鬼屋的时候很害怕,还和我拉着手,”唐九洲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周峻纬,  57 双眼无神,“他怕黑。” “不要担心他,”周峻纬不忍,往前走了一步,揽住唐九洲的后脑勺轻轻摁在自己身上,“身上有光的人,死后自会照亮地狱。” 收进衣服里的声音闷闷的,唐九洲问:“他还说了什么?”周峻纬想了想,说:“让你以后不要没头脑地往前冲,不要把哥哥们挡在身后,不要想什么牺牲自己救我们的歪主意,不准比我们先死……” “峻纬,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周峻纬声音清冷,“你没听见凯说吗,他不能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哥哥了。”这次唐九洲没有接话,肩膀颤抖了一下,呼吸细而平缓,仿佛闷在周峻纬身上沉沉睡去。而良久,以为他睡着的周峻纬才感觉到腹部的衣物慢慢变得潮湿,从一小块面积,迅速汹涌,沾湿了很大一片。而自始至终,唐九洲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细微的抖动,都被控制得很好。 周峻纬终究不忍欺瞒,想着一时痛好过日后再补刀,还是把齐思钧说给他的话,向唐九洲坦白了:“他记得你的,就算是飞走了,也不会忘记你的。他最后还让明明跟你说,要努力地,往高处飞。” 这句话一出,周峻纬本以为唐九洲只会哭得更凶。谁知唐九洲忽然全身一僵,整个人似乎触电似的坐直了身子。“和我说?”他仰头盯着周峻纬的眼睛,满脸乱七八糟的泪痕,“是说,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周峻纬一怔,那根常年紧绷的神经忽然又绷得更紧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唐九洲站起身来,随意抹了两把脸以后戴上了眼镜,“为什么一定是对我说的?为什么非要是我?不能是你吗,不能是阿蒲或者是文韬吗,不能是……飞得更高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按明明说的,潘潘他已知最后结局是归于尘土,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该是缥缈虚无的。” 周峻纬眉毛一皱,缓缓吐出两个字:“图形?”唐九洲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备直升机!——” 第24章 潘宥诚个人番外:深渊之蝶 /此为系列中潘宥诚的个人番外,本篇是仅为他而写的故事。 *注:全文为,潘宥诚牺牲后,何炅写给郭文韬的一封信,即《向死而生》中潘宥诚曾经提到过的交接信。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封信受到拦截,没有通过赤链蛇的审核系统,无法进入基地。因而最后并没有传到郭文韬的手中。 文韬: 展信安。 一别数日,未曾相见。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让你收到这封可能并不会让你感到愉快的信件。首先我对潘宥诚同志的牺牲敬以沉重哀悼,我们将永远铭记他的壮举,将永远铭记人民的英雄。 对于未能站在你身边,全力支援赤链蛇的反恐行动,我代表全体竹叶青幸存者即现任刑警一队,向你说一声十分抱歉。但这封信仅以我的个人名义寄出,与任何人或组织无关,因此你不用感到有任何压力。没有任务,没有指示,没有前后辈关系,因为我们都不是接下来所要讨论的主角。 文韬,我想让你了解一个人。 记得除了春节拜年时,你都没有给我们主动来过电话。峻纬倒是经常会联系姐姐,但从只言片语中,我知晓他们只会唠些家常,说说B市的天气或是两位父亲的近况云云,不会提及赤链蛇正面对的严峻形势。峻纬报喜不报忧,而你和小蒲甚至不报信。一队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光明正大地联系赤链蛇,所以想要知晓你们的近况,实际上很困难。 其实我深知这是好事,却也终日惶恐,甚至有几次在噩梦中惊醒。后来王鸥老师开了药,我才睡得略微安稳。你是跟我们一起战斗过的弟弟,也是撒老师一手带出来的小师弟,我们对你和你的队友,总归是有一份放心不下的忧虑。我知道你们在基地训练辛苦,因此不曾发过讯息叨扰。但你们应该都不知道,在对外通讯切断之前,被你们称为潘潘的那个孩子,是我们这段时间了解赤链蛇情况的桥梁。 文韬,虽然不能明说,但因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关系,我想你应该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存在于二队。就像我对竹叶青的意义一样,他对你们来说,有着相同的作用。他不单只是在训练时战斗,他或许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他联系我的时候总会条理清晰地说明你们的近况,说起你已经在整个赤链蛇逐渐建立威望、成为核心,说起小蒲甚至拥有了能混进行动组里的实力,说起九洲这孩子整天困在实验室里忙前忙后却也不忘找大家吃火锅。每次他同我说话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好像是离你们很近,却又好像和我一样,离你们很远。 文韬,我从来不担心他是否有能力保护好你,我却担心他是否孤独。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有多爱你们。 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应该还十分难过和自责,把自己的身体藏进愧疚的荆棘中,纵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出来。你希望自己受到惩罚,希望能在他离开前拉住他,或者,你甚至想,如果死的是自己那该有多好。或许你也会怨恨我,因为你一定知道,所有的局都是我和他一起完成的。他的计划之所以能实施,之所以一定要实施,那都是因为我。我不怪你这样想,因为我也时常怨恨我自己,为什么非要设计这么一步棋,非要让这样一个好孩子走上不归路。 文韬,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是当年思想不够成熟,考虑的东西不够多,如今想必也已经猜到了。二队的组建绝对不是简单地从各方抓人丢进来,而是我和你的前辈们仔细筛选过的、最优秀的阵容。你应当知道,宇宙中有无数种可能,在下辈子到来之前,至少这辈子你们就是最佳搭档。 当时找你的时候,你对王鸥老师正在画的男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听撒老师说,你们在后来还成为了恋人。如你所料,并不是巧合,“世界上的另一个你”,是你,也是小蒲。撒老师是在B大的时候发现了你,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才让我对你进行观察,想把你带进竹叶青。其实我当时是反对的,但不是因为你不优秀。 文韬,那时你还太年轻,做什么事情都有太深的执念,而又不愿意计算后果。与同龄人相比,你冷静自持,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是那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的人。但你的冷静,绝对不来源你的性格,这是一种智慧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炫耀,——你在告诉所有人,我比你聪明,我比你强。容颜似雪心如火,你表现出来所有的沉稳都是表面的,都是没有经过提炼的。 想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撒老师为什么会这样看重你。他喜欢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因为那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东西。但事实上,我太明白像  58 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需要的是什么。——你需要一个逆境,仅仅是旁观也足够了,你要沉淀,需要让自己内心所有的浮躁消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成功加冕。 在你们所有人中,只有他,没有让我看到属于年轻人的浮躁。 文韬,你可能明白这种感觉。明明二十岁之前的日子平凡又美好,却因为某些事情把原生活弄得一团糟,弄得天翻地覆。你得突然具备哪天就死亡无法回家的心理准备,你得忘掉城市里的红灯绿酒、纸醉金迷,你得离开书香的校园和银杏树下纯情的恋爱,你得……在短暂的时间里收拾出一份无畏牺牲的勇气。我曾经也是从这样的心境中走出来的,因此我也做好了一旦坦白我的来意,他就会拒绝我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 文韬,那时我就该想到,一个连做了几台手术却仍能笑容满面地蹲在医院门口哄着哇哇大哭的男孩的外科医生,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至少是有涵养的,会在任何时候保持镇静、保持微笑,就算是心中怀有无数杂念,开口时依然不会有任何侵略性。 或许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他对于生死的观念,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抗拒。他坐在咖啡厅里,冲对面的我微微一笑。他问我,你的职业就是劝别人去死吗? 不是直接斥骂,也不是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我。可是他的问题很犀利,平淡中带着尖锐,一如其人不骄不躁。他爱笑,眼睛又漂亮,像是一块糖做的玻璃片,直直捅进了我的心里。就是那一刻,原本还在筛选和纠结的我,决定就是他了。——我要让他做,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那个职位。 文韬,文韬,我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情会让很多人难受,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他说的很对,我的职业大概就是劝别人去死。把这么多善良可爱的孩子亲手送进地狱,我满身负罪,我也知道,我定会遭受报应。但是文韬,罪孽由我背负,与你无关。如果他有留下什么夙愿,请你一定要帮助他实现。 在选人的过程中,我了解过他的背景。虽然有些残忍和冷血,甚至有些不太人道主义,但是或许他就是最适合去做死棋的人。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社交范围除了学校就基本没有,要斩断社会关系网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情。 二队最初的建立,原本就是为了留后手。红骷髅的强大让我们殚精竭虑,不得不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那时初初交战,我们也不知道会和红骷髅打上几年。因此当他问我说,我还有多少时间来做这个准备的时候,我心里没有准确的数,只是说大概七年吧。没想到一语成谶。所以,如果那孩子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并且记住了,他大概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美好的生命,已经进入了七年的倒计时。 我问他,会不会觉得有什么顾虑?他冲我笑了笑,说,你当初调查我的时候,不就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吗?我当时觉得脸热,像是突然被人捅开了什么黑暗的秘密。所以说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残忍从天而降,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文韬,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不怕他没有能力,其实我是怕他孤独。 在后来的几年中,我给了他暗中观察你们的机会。虽然准确名单是在两年后才出来的,他缺少了对峻纬在加拿大期间的认知,但后来他对你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了解。我问过他,觉得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他当时的眼睛非常亮,亮了一瞬间,又暗了下去。他说,厉害的人,每一个都是很厉害的人。 文韬,他从七年前就已经是深渊中的人了,黑暗永随,四处碰壁。但他每次仰头,都会因为你们这些闪烁的星星而感到欣喜。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个瞬间答应我来保护你们的。但这很幸运,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除了他自己。 起初我同他说,你是死棋,因为当你们的队友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时,你被误杀的可能性非常大,你得知道,如何才能斗得过内鬼。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一如既往冲我笑。后来名单陆陆续续地补全了,时间也过了两年。 文韬,你应该记得的,对于我们来说,进入竹叶青的第三年,那是怎样重要的转折点。我们遇到了生化危机,失去了很多同事,而与你朝夕相处的哥哥们中,也有因为那件事彻底离开你的。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忘记小白哭到崩溃的样子,不要说是你,我们也从来没有人见他这样哭过。巨大的恐慌将我们每一个人淹没,就在我也快撑不住的时候,竟然是他还在安慰我。——他本该是我的学生,是应该被我安慰的人。 他说,何老师,竹叶青是因为信念才存在的,是由每一支枪搭起来的,如果你们自己都不相信信念,不相信枪和子弹的力量,又该如何前进?那时候我意识到,他不仅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强,也意识到他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他的鼓励让我找回了自信,在撒老师的掩护下,连根拔除了好几个内鬼。 文韬,那年我们每个人都在突破自己,昊然也是。虽然作为竹叶青的底牌之一,他向来胆大而妄为,甚至比你还要浮躁,许多行为都做得让人心惊胆战。但是把那个叫作明明的孩子放进名单里,恐怕是他做的最重要的决定之一。这步棋走得很险,而且当时我们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对方的身份,因此我问过昊然,究竟为什么怀疑这个孩子?又为什么想把他招进来?他只是一个刚上警校没有多久的普通孩子啊? 他给的答案很简单,说是老王找他谈过。老王认为,出身H市,从前游手好闲,却在七年前突然认真学习考警校,并且似乎想尽一切办法像情报科接近的人,必定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昊然当时还感叹,说不愧是老王啊,B市这么多的警员,他偏偏就能注意到这个? 但是老王的判断没有出错,我们几乎在二队组建后不久,就明白了这个孩子确实不普通。我当时问过,说你已经知道对方确实放了一只鬼给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当时似乎是犹豫了,过了很久才说,老王也找他谈过了,他认为不要急着动手,他有一个别的计划。 我当时很震惊,最震惊的不是他面对鬼的态度,也不是他即将把自己埋葬的那个计划,——而是老王越过了我,向他传达了信息。我们的联络机制都是一对一的,他的上线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因此,我们之间,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第三个人。我想,这到底是他太优秀了,得到了眼镜王蛇的赏识,才会越过我联系他吧。 没有人知道眼镜王蛇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但是在那次过后,原本只是平静接受自己死亡结局的他,突然有了向死而生的动力,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是……他仿佛已  59 经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甚至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还对我说,反正所有人都要我死,那我一定要死的有价值。 但是文韬,什么是价值呢?你能明白吗?无论如何,他所期望的,绝对不是一个就此颓废的你,不是一个沉湎于悲痛的团队。他做好了一切的打算,把剩下的人生都算成了一桩完美的献身,这是他认可的价值。 文韬,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借了一支队伍去保护明明家人的安全。他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千算万算,也都是在替你们在算。因此,文韬,你不能让他白死。他想看到的,你一定要让他看到。自责可以是一时的,甚至可以是一世的,但是你绝对不能沉湎其中,一蹶不振。 谁不哀叹英雄陨落,波澜壮阔,又像一场盛世烟火。但是文韬,如果你还在悲痛于没有像竹叶青保住我一样保住他,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还有一次机会。有人接过了翅膀,那他就该继续飞翔。他遇到危险,他就会需要你的保驾护航。你所有的遗憾,都还有挽救的余地,你是幸运的,因为你还有可以保护的战友。你不算一无所有。 斯人已逝,我们会将他永远铭记。但是文韬,你要永远清醒,永远理智,你要发挥在竹叶青里学习的本事,你要看到更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见过太多人间冷血,见过太多黑暗和污秽,但仍有想要来牵你的手。你从七尺寒冰中挣脱,从战地枪火中逃离,发现除了血,有些人心也是温热的。——这就是“人”的意义和价值,在冷冰冰的世界中,无论你遇到怎样坏的事,也要相信,自己终究会遇到好的人。 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你需要通过很多次试验,积累很多的经验,才能准确地认识人。而这样的过程,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可就像我初次见到他那双阳光下笑弯的大眼睛时,我突然明白,其实人也可以很简单。——只不过是飞来,又飞去。但来过,战斗过,他曾经活过。 文韬,我想知道,赤链蛇的基地允许你们种花吗?如果可以,就种一点花吧。春天要来了,也让他回家看看吧。 末,青山有幸埋忠骨,向他致敬。 何炅。 2020年冬。 信/终 从信件被拒收这一刻开始,赤链蛇内外所有通讯来往正式切断,一二队失联。而后来邵明明企图与上线何炅联系,都以失败告终。 当鬼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公布这一消息时,何炅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拒收?确定吗?”“确定,”她用力地点点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赤链蛇基地现在已经全封闭,我们联系不上他们了。” 何炅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又问:“切断联系的消息,有没有放出去?”撒贝宁的声音从门口处悠悠传来:“放心,大肆宣扬。” 何炅舔了舔下唇,看着撒贝宁向自己走来时,手竟然都有些抖:“我们赌对了。”“是,”撒贝宁也看着他的眼睛,一片清明笑意,“我们赌对了。” 但是接下来,就完全靠这些孩子了啊。 FIN 在我看来,蝶依然是有最后神秘感的,因此他的故事也应当由别人来讲。 真真假假,自有各位看官来判断。 文中有一句话出自《伪装者》,是军统特工郭骑云对于曼丽说的,原句是——“我们只是一些小角色,但至少我们来过,战斗过,我们曾经活过。” 希望大家也能盡快從這種悲傷情緒中走出來,和他們一樣,迎接新的挑戰吧。 第25章 或许你还有勇气继续往下走吗 Summary:准备好迎接新的挑战了吗? 01 “小唐老师!这不合规矩!你也知道我们军纪严明……” “我才不管什么规矩!”唐九洲骤然提高声音截断对方的话。他瞪着眼睛,但碎裂的镜片、凌乱的头发和被污血沾染的上衣让他显得狼狈不堪。他举起手里的万能卡使劲往门卫脸前凑,气鼓鼓地嚷着:“你别给我提啥军纪!谁不知道你们现在编制都全改了!我这张卡的权限,难道还弄不到一架直升飞机吗?!” 把他拦住的行动组同事面面相觑了一阵,一时语塞,很是难堪的样子。不管在谁看来,唐九洲现在就像一只跳脚的兔子,整个人处于凌乱中,谁敢答应他这个要求啊。周峻纬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和行动组因为直升机的事情纠缠。 “求求你们了我就是要用一会儿直升机,我又不是不还……我又不是开走了就不回来……求求你们了……”唐九洲放弃硬攻,双手合十,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不是,小唐老师,”行动组也很为难,“现在内外联系切断了,管得特别严,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您还是去找总指挥室那边申请吧。”“行!我不行是吧!那我问你,郭文韬呢,他的权限……行动组二分队队长郭文韬的权限够不够啊!” 对方显然是愣住了,一直站在身后保持缄默的周峻纬冷不丁开口:“我没认错的话,两位都是二分队的人吧。所以,现在不会是在假装不认识郭队吧?”在模拟战结束后的匆匆一眼,足以让周峻纬记住当时路过的所有人的脸。唐九洲有些惊讶地回头,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没、没有,小周老师,您也别拿郭队来压我们了……”对方哽了一下,硬着头皮慌张道,“就算是郭队允许,那也得是他亲自过来才行,我们做不了主的。” 唐九洲气坏了,揪着自己的耳朵原地跺了几下脚,反手抓着周峻纬的衣袖扭头就走。周峻纬本来站得比松树还直,被他拽了一个踉跄,道:“找文韬啊?他还在医疗区守着明明和阿蒲,走反了。”唐九洲顿住,又烦躁地抓抓头发:“……哦!……啊呀气死我了!”男孩的后脑勺沾了灰,也沾了血,但是周峻纬看他这副擦干了眼泪突然气势汹汹的样子,却松了口气。 也罢,有了念想和支撑,不管这个所谓线索是否真的存在,至少他现在没有陷进不可自拔的悲伤情绪中。周峻纬想,唐九洲突然开始不断在给自己找事情做,恐怕一方面是潘宥诚真的留下了什么只有他能懂的信息,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旦闲下来,闭上眼,哪怕只有一秒,脑子里回想起一幕幕都是故友的脸。周峻纬心中钝痛,他和潘宥诚,在那间寝室中还没有待过多久,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虽然心知人生哪有多少如果,可真的如果、如果再能多说上几句话,再来得及从他的微表情中得到什么…… 周峻纬不敢再想,只是忽然自嘲道,看啊,你这辈子一直都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真是没用。后悔没有珍惜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后悔没有从枪口救下爱丽丝,后悔自己的 60 精神世界太脆弱从而无法保护毕生挚爱。 “九洲。”他突然叫住拉着他奔走中的男孩。“啊?”唐九洲停下来,眨眨眼,见周峻纬紧盯着他,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试探着问,“我走太快啦?” “……没什么,走吧。”只是,那根神经已经紧绷好多年了。请你,千万别让它突然断掉。 02 齐思钧刚上楼时,就看到郭文韬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尽头。走廊没开灯,显得狭长昏暗,甚至扭曲,不由得叫人心生抑郁。郭文韬就坐在尽头的长椅上,垂着头,无力地耷拉着肩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废而绝望的气息。他像是一朵濒临凋谢的玫瑰,或是一只已经被猎人射落的鸟。 他的手肘架在膝盖上,手心里捏着从走廊上拿下来的通讯器,几乎在机械性地按着能够接通眼镜王蛇的通讯码。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郭文韬静静地看着窗边光与影交汇的地方。每一次被拒绝接收后,他都没有放弃,没有恼怒,而是继续清零,重新拨号。他的态度很明确,他必须要见眼镜王蛇。 潘宥诚是蝶,可是活下来的是邵明明,郭文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到潘宥诚临走前说要把邵明明“安安全全带回来”,他觉得总归是有原因的。郭文韬起初想不通蝶就这样离开的道理。他认为,如果内鬼没有被铲除,枯叶蝶势必要活到最后,没有理由能被鬼轻易杀死。可冷静下来想了很久,郭文韬突然在某个灵光一闪的瞬间,如周峻纬所料地想明白了。 蝶不会被轻易杀死,除非他是故意的。 邵明明因为离爆炸核心太近,受了重伤。在被齐思钧救回来的时候,他尚且能保留一丝清醒,断断续续说着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其中也提到了,潘潘当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知道自己会死的、他没有逃跑。 郭文韬用他那一片混乱的大脑推测,这大概是属于蝶的成全。潘宥诚大概是希望,让邵明明能顺理成章地接过枯叶蝶的位置,给他背后的人一个反扑。具体的执行,和整个局的逻辑,郭文韬累得根本理不清楚。如今邵明明还没有抢救过来,他们又陷入了一个信息不对等的局面。如果邵明明这次能够撑下来,大概他们就能把背后的牌给全局翻出来了。 可是他太累了。郭文韬几乎麻木地按着通讯码,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好,就算自己真的能联系上眼镜王蛇,自己该和他说什么。证明鬼的忠诚?力辩鬼不会是杀死蝶的凶手?还是问眼镜王蛇一句,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安全回家,你是不是只是在折磨我们,求求你了……郭文韬感到很绝望,他身上那种浓烈的将死气息,其实并不是完全来自于成堆的战友的尸体,而是他自己。 除了石凯来过一趟说眼镜王蛇不让自己进总指挥室以外,出事过后他就只见过齐思钧,并且俩人一起把毫无生气的邵明明给推进了基地。当时蒲熠星那边还没有消息,又听说唐九洲和周峻纬冲去了现场,郭文韬急得焦头烂额,被齐思钧一把拉住。 “文韬,你先冷静,不然我们都完蛋了。”他说得太认真,让还在自责中无法自拔的郭文韬愣在原地。然后齐思钧拽住郭文韬的手,用力按在邵明明的担架边上:“你来守着他,我去找他们。相信我。”“我没有不相信你……”郭文韬咳嗽了两声,用力揉了一把头发,声音沙哑。齐思钧的能力,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更何况,如今能站在自己身边搭把手的,也只有他了。 “我的意思是,相信我会安全回来,”齐思钧抿抿嘴,叹了口气。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突然地走上前,在郭文韬的惊愣中张臂轻轻拥了他一下又放开,语气平淡却坚定,“我一定会安全回来,不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 郭文韬的肩膀又塌下去一点,微微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无神得甚至有些无辜的感觉。手里的通讯器还因为按键的缘故发出滴滴声响,伴随着孤独,引向死亡的分岔路口。蒲熠星……他是不是被自己丢在那里了……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啊……郭文韬弯腰抱住头。 回来后的齐思钧先去找了嘟嘟,问她能不能给他弄到一杯温牛奶。在五步左右远的地方,齐思钧就看见郭文韬抬头了。眼睑轻轻一抬,锋利的目光还保持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警惕,直直向齐思钧投射来,不禁让人想到荒野中的孤狼。 齐思钧把那杯温牛奶递给他:“累了吗?行动组的工作应该处理完了吧?听说现在眼镜王蛇把内外通讯全部断掉了,是担心……”郭文韬接过,感激地提着嘴角笑笑,却没有喝:“嗯,应该是。行动组没什么大事了,我拜托了凯凯在负责那边。”“嗯,”齐思钧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明明这边我来守着,你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 “阿蒲在楼下,楼梯口右转第二个病房,”齐思钧打断了郭文韬有气无力的回复,不出预料地收到一个霎时亮起来的眼神,“去看看他吧,这里有我就行了。”郭文韬双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腿有点抖,甚至可能没走几步就要倒下来了。但是他依然温声对齐思钧说:“谢谢你,小齐。”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最后带来的消息,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这个幽深昏暗的走廊里。 03 郭文韬匆匆走后没有多久,邵明明就救回来了。齐思钧眼见“急救中”的灯牌熄灭,连忙从长椅上一跃而起。门打开,他对着筋疲力竭的急救医生们深深鞠躬数次,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邵明明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急迫地想要和齐思钧说些什么。齐思钧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先别管这么多了。什么都别想,活下来就好,以后的路,我们慢慢陪你走就好了。”邵明明费了很大劲,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他红了眼眶,只得也用力攥紧了齐思钧的手。 齐思钧看上去也很累,原本干净的下巴上冒了青色胡茬,眼底下有淡淡的黑色。邵明明知道,这个哥哥依然是在强打着精神照顾他们,给他们安慰。因为每当他们失去方向的时候,当郭文韬或是石凯这样利刃无法出鞘,当蒲熠星或是周峻纬这样的锋芒变得黯淡时,齐思钧总会停下脚步,然后撑开一柄几乎通天的大伞,给他们隔离出一个可以喘口气的舒适区。所有人都在因为各种牵绊停滞,只有齐思钧还在安慰着他们,累了可以休息,但是也要记得继续走下去。 劫后余生,心有余悸。邵明明闭了闭眼。他想,经此一役,自己也是时候加入到自己该加入的阵营了。前路固然迷茫,明枪暗箭固然难防,但是他不想再做 61 一个影子了。他不愿意再跟在唐九洲身后,像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害了他。他现在已经不怕什么威胁、什么控制了,他害怕的是,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究竟会怎么看他。 他又想,不管是郭文韬还是周峻纬,不管是因为潘宥诚还是唐九洲的事,大抵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唐九洲若是知道了背后的一切,怕是更会犹如晴天霹雳,难以接受。可齐思钧偏偏说的是,“我们慢慢陪你走”。他说的是,“我们”。于是邵明明的心底忽然又生出一点勇气。他不知道应该谢谢谁了,但是除了抱歉,他真的很想说一声谢谢。 04 当郭文韬用力按下门把打开房门时,蒲熠星正坐在床上削苹果。 他半个身子伸到床外,缠着白纱布的手有些笨拙地动着水果刀。随着郭文韬的贸然闯入,一条削断的果皮从空中掉进垃圾筒里,砸到黑色塑料袋上发出嗤啦声响。蒲熠星就静静地坐在那,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来啦。” 郭文韬没有立刻走进去,只是舔了舔下唇,又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还撑在门把上,微微喘着气,想要努力平复呼吸,向来温软而清冽的声线犹自颤抖:“蒲熠星,我……”“韬韬,”蒲熠星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截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所有话,他坐直了身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如果你想要说什么对不起、很抱歉之类的,就不用说了。倒不如过来,帮我削个苹果。” 郭文韬的眼神从蒲熠星伤痕累累的脸上,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这次大爆炸所迸溅的碎石几乎已经让蒲熠星破相了,让他连一个苹果都削不好了。可是他还是唤着他韬韬,这个只有他们二人在闲暇或是温存时光里才能听到的称呼,给了郭文韬一种岁月静好、边境太平、可以在每一个日出时如愿拥吻的错觉。这种汹涌的情绪向着郭文韬的心脏用力包裹而来,让他像一尾上岸的鱼,不敢沉湎于致命的温柔。 可是他失败了。他面前的人是蒲熠星,是他用了七年去深爱的人。他给予的温柔,郭文韬怎么可能躲得开,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躲开? 郭文韬把脸转向走廊,深深吸了口气,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蒲熠星仰着头看他,把手里的苹果和刀柄递了过去:“好好削啊,我看你能不能把剩下的果皮连成一条线,完完整整地丢进垃圾桶里。”郭文韬红着眼眶笑了,边笑边接过,坐在蒲熠星床边的小椅子上,说道:“好,我试试。” 郭文韬埋着头,从蒲熠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发旋。他安安静静的,刀片从果皮和果肉慢慢穿过。蒲熠星从床边拿了个石凯送来的桔子,顺手剥了,捻下一块果肉递到了郭文韬嘴边。本以为郭文韬会乖巧吃下,可是在蒲熠星疑惑的目光中,他轻轻撇开头,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蒲熠星愣了愣,另一只手放在郭文韬的发顶,轻轻揉了两把。 郭文韬摇摇头,闷闷地喊了声“阿蒲”,然后蒲熠星好像就明白了。其实他明白郭文韬的自责,明白这种像被重石头压住的绝望。郭文韬现在不仅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和那些被蝶蒙在鼓里的事情,恐怕也迷茫于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问他怎么了,绝不是因为他不了解,而是希望郭文韬能对他说出来,至少,他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可事实上,郭文韬好久都没有讲话。就在蒲熠星想要主动转移话题让他不那么难受时,郭文韬才开口了。他说,—— “蒲熠星,我差点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他们只知道我心怀大局,敢于取舍,在正确的位置做正确的事情。甚至在平台坍陷后带着行动组决然投入战斗,没有冲到废墟去看一眼,没有翻开过哪怕一片砖石去看看我的爱人是否存有一丝气息。万人称呼我赞颂我为英雄和智者,可无人知我担心,无人知我绝望,无人知我有多害怕再次转身时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蒲熠星,我的勇敢属于大局,可我的自私和软弱,你都帮我收着呢。 “不会弄丢的,”蒲熠星心里泛酸,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吻了吻郭文韬的发顶,“你拼尽整个青春所保护的世界里,不也有我在等你吗?”因此,我还在你的世界里,永远也不会被弄丢的。 05 当唐九洲和周峻纬终于快冲到蒲熠星的病房时,被远处奔来的石凯急急叫住。 “九洲!九洲!——” 唐九洲刹住脚步:“又怎么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石凯撑在膝盖大喘气,周峻纬忙伸手给他抚背顺气,“大家找你都找疯了!” 唐九洲和周峻纬对视了一眼,前者推了推眼镜:“出事了?”石凯抓了抓耳朵,焦急道:“我们刚刚在核对伤亡报告,结果意外发现,H市最近的失踪人数蹊跷得很,而且公安局已经把失踪名单掩藏很久了!……”周峻纬一凛,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搜到一个村庄,本来想进去例行询问,结果遭到了火力拦截!”石凯道,“眼镜王蛇担心失踪人员是被抓走当作研究生化武器的实验体,让你的实验室马上戒备,随时支援战斗!” 第26章 弈者(上) *注:有一队重要戏份,双北暗示。 Summary:翻牌倒计时。 01 当第一缕风刮开一队办公室的门时,太阳才堪堪越过地平线。 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何炅耳朵动了动,一睁眼,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果然满脸笑容地站在办公桌前,手里还拿着一份纸质报告,伸长了手臂在何炅面前挥了挥。何炅也对她温柔地笑笑,前倾着身子接过报告后,随手翻看着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马上要出发去加拿大了哦。”“好了呀!”鬼鬼脆生生地答道,“刚刚在茶水间遇到白白,他还非要搜我行李箱说不能带太多零食,结果他自己抢走了一半!” 谁知白敬亭也正好晃悠着走了进来:“哟让我看看是谁在说我的坏话呢?”鬼鬼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何炅连忙打圆场,笑道:“不是鬼鬼。” 白敬亭嗤笑了一声,也没有继续跟女孩的零食过不去。他眼睛一转,落在女孩的裙子上:“不过,你这裙子的颜色还挺扎眼的,不好看。”鬼鬼愣了愣,刚想说白敬亭怎么管这么多,低头一看,满目的红色就直接闯入眼帘。非常浓烈而鲜艳的红,红得像血,红得像遥远村庄小窗上的仙人小画像。 鬼鬼吸了口气,有些慌乱地看向何炅。接收到对方的暗示后,她连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低着头从白敬亭身边冲了出去。 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撒贝宁正准备进办公室,就看见一大团红色从里面扑了出来,他下意识侧身躲开。“出什么事了!”他的目光追着鬼  62 鬼的背影去,但没有得到回答。小姑娘一路向着走廊尽头跑了去,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撒贝宁摇摇头,心想着这么多年了,小姑娘还是这横冲直撞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 他甩着车钥匙走进办公室,白敬亭抽空瞥了他一眼,被他今天的装扮惊到了:“撒老师,您这……您看上去不是去加拿大破案,比较像是去度假。”撒贝宁闻言不服,拎着车钥匙绕场一周,甩甩头,那叫一个潇洒霸气:“怎么了,你是对我这皮衣有什么不满吗?保暖又炫酷,还是何老师挑的。” 白敬亭的额角立马蹦出了一个问号,何炅连忙摆手:“这锅我不帮他背,要背自己背,甚至背上了还更保暖,强力推荐。”“我们这也不是去破案啊,”撒贝宁觉得这次说不过何炅了,干脆就转移话题,“说好听点是破案,本质上还不是逃难?” 白敬亭叹了口气,抚着额角不说话。撒贝宁“哼哼”两声,转身问何炅:“怎么,有消息吗?” “看起来好像是坏消息,但是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消息。”何炅露齿一笑,把鬼鬼递上来的报告丢到撒贝宁面前,“我托人再去给文韬送了次信,但还是被拦截了。说明现在赤链蛇的通讯确实监视得很严。我们联系不上孩子们,更别说提醒他们有两张牌已经更换完毕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个消息我们已经让人大肆散播出去了,所以……第一,如果红骷髅安排了内鬼,他们现在也不可能轻易对外联系。第二,既然对方明白我们……我们那个特殊间谍机构是一对一安排上下线的原则,那他也应该明白,只有当我没办法联络到孩子们时,他的计划是安全的。” “嗯,”白敬亭点点头,唇角轻微上扬,“他敢算赤链蛇会封锁通讯找内鬼,我们也能算他不知道鬼已经不是鬼。将计就计,让他以为安全,替小孩们抢回先手权。”现在想来,潘宥诚最后那招让周峻纬换宿舍虽然是小事,但已经完全扭转了局面,不让蝶鬼掉包变得太突兀太简单,反而引起对方怀疑。何炅越想越觉得高明,越想也越觉得难受。 “不过,你能确定那孩子会反水?”撒贝宁皱了皱眉。何炅笑笑:“他会的,他没有做坏事。只要找到了正确的路,他就会坚定地走下去。我相信潘潘的选择是正确的,也相信昊然没有看错人。” “你倒是敢冒险,都没跟别人商量就把老王会封锁通讯的事情也算进去了,”撒贝宁看着何炅,摇摇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这些骄傲能干的小蝴蝶什么好,“说起这个,他拦截了你的信,没给你说什么话?” “上一次没有,这一次有了,”何炅笑道,“你翻开看看呗。”撒贝宁狐疑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白敬亭忍不住了:“何老师让你看资料,不是看他。”“……小白,我发现你最近倒是话很多。”撒贝宁没绷住笑,白敬亭扭头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文件夹翻开的前几页,都是惯例的拒收说明文件,撒贝宁懒得看,随意翻了过去。直到最后一张纸上,才出现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别耍花样”。 撒贝宁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哈哈大笑了出声。而与此同时笑起来的,还有何炅和白敬亭。 “老王这、这是对你说的话啊?我的天,你到底是给文韬写了什么?怎么整得他这么疑神疑鬼的?”撒贝宁笑得弯腰撑在何炅的办公桌上,差点没跪下来。何炅笑眯眯的,像只狐狸:“没写什么啊,我夸老王了,使劲夸。”就是夸奖方法有点特别,叫人看了还怪迷惑的,估计老王读信的时候都该冒冷汗了。这话何炅没说出来。 “我就说嘛,怪不得我们能赌对,你们现在都这么有本事,终于开始算计老王了?谁的主意啊?”撒贝宁还没缓过劲来,挂在办公桌边上没个正形儿。 “应该是何老师和鸥一起的主意吧。不过,怎么会是‘开始’呢?我们不是一直在算计他吗?”白敬亭一哂,嘴角勾起的温度竟然有些莫名的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老王神通广大,对敌方这么知根知底呢。如果他心里没鬼,怎么可能把通讯封得这么彻底,连我们都不让接了?”“说得对啊,”何炅笑道,“你们以为老王是什么人?——眼镜王蛇,他要是到现在都还没发现我们这边的小动作,他就不可能是条毒蛇啦。” 高跟鞋的声音突然响起,三个男人回头,正好看见王鸥步伐优雅,像只猫一样袅袅走来。 “一个个什么眼神这是……你们提到了我?”王鸥挨个儿瞥了他们一眼,抱臂胸前,“哦,在说送信的事?说我和何老师合伙诈老王呢?”“你看看、你看看,有这种人的存在,我们不妖魔化心理学都难。”撒贝宁“啧”了一声。 王鸥一笑:“这不是心理学,是一点小小的天赋。”她着重把“小小的”三个字咬了出来,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头发:“反正从现在开始,老王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都别怪我算计他,那都是他自己活该。我又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敢用我们家小周老师,他就得做好被玩死的准备。” “是哦,他这可不叫疑神疑鬼,他这叫……”何炅依旧笑眯眯,一字一顿地说着—— “作、茧、自、缚。” 02 一个无趣且无关紧要的设想:棋盘置于凉亭下,被无端闯入者骤然掀翻。最先落地的是棋子是哪一颗?几经周折才安然平息的棋子是哪一颗?而最后仍然留在棋盘上的棋子又是哪一颗?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但是,一个有趣而重要的设想也该浮出水面了:弈者,会是谁?站在棋盘外操控他们来博弈的人,究竟是谁?是简单的黑与白,还是有第三方,或是……更多? 03 消毒,装药,点人……在唐九洲第一次以科研中心负责人的身份有条不紊地完成所有备勤工作时,行动组那边也不断在传来消息。实验室外不时传来骚动,不过无人汇报此事,唐九洲也就没太关心。他边听着报告,边发出“嗯嗯哦哦”的声音,手下动作丝毫不乱。 二分队有一半人手还留在机场附近,另外一半被石凯和郭文韬带回了赤链蛇基地,而三分队执行机场任务时几乎都集中在二楼平台,所以伤亡较为惨重。因此,根据警局提供的失踪名单进行搜查的任务,就落到了情报科和一分队的手上。 起初只是简单的例行询问,这个不知名小村庄的窗户上甚至没有行动组司空见惯的红仙人画像。可是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寂静,一分队在没有准备太多兵器的情况下惨遭偷袭。跑回来报信的人耳朵都被打掉了,满脸是血,把石凯吓得一愣一愣的:“凯哥,凯哥!帮帮忙吧!二分队还有人吗!实在不行帮忙联系四分队吧……  63 ” 他99年生的二队忙内“凯哥”还没从这听起来不太对劲的称呼中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小豹子刚把小兔子带回实验室,大脑任务清空,一下子没想好往哪儿窜。——管事的郭队应该在他蒲哥那里,眼镜王蛇把周公子叫走了现在应该还在谈话。 赤链蛇内外通讯切断,就连军用联络也减少了。一旦通讯设备被敌方狙掉,战队与基地就是完全互不相通的状态。石凯想不明白眼镜王蛇为什么突然下达这种保守到有损害自身权益的命令,只得当是因为内鬼传讯而引起机场暴乱,让老王不得不提防。 “好,我联系总指挥那边试试,你……哥你赶紧去包扎一下。”石凯心想自己也就是个小人物,不敢揣测太多领导的想法,转身跑到走廊上的通讯设备前。 04 当唐九洲和齐思钧穿上厚重繁琐的防护服站在车旁时,周峻纬静静地凝视了他们很久。郭文韬和蒲熠星好像都跑到邵明明那里去了,三个人把病房窗户一开,正好对着他们,惹得唐九洲兴高采烈地振臂挥舞,大声问着他们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蒲熠星挥手,和唐九洲对喊着“好多啦”,听起来中气十足,没什么大碍。郭文韬站在他身边给他披了件外套。邵明明则笑得有些勉强,虽然也在冲唐九洲挥手,但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弄得唐九洲愣了愣,又迷惑又紧张,甚至还做了几个鬼脸逗他。 大朋友在陪小朋友闹,而齐思钧收拾完工具箱以后才注意到周峻纬也跟了出来。气温还未回升,春寒料峭,可周公子换上了薄款的棕色大衣,站在萧瑟的寒风里,显得很单薄,久违地给齐思钧一种天上仙随时要消失的感觉。他忽然意识到,周峻纬最近好像话变少了许多,也不大开腔和在办公室一样调侃他们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站着,只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目的地四处看,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老王找你?”齐思钧拉上拉链,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周峻纬怔了怔,迟钝地发现齐思钧是在跟自己说话:“……嗯,是谈了点事。”他没说是什么事,所以齐思钧也就没问。可是两个人从还在相互试探的阶段时,就能在对方眼神中捕捉到信息与情绪,如今早就站在统一战线了,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呢?不过既然周峻纬不明说,齐思钧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说出来。 “不是,峻纬,你到底还要说什么?”唐九洲手里提着防毒面罩,站在风中满脸疑惑,“你快进去吧,外面好冷的。”齐思钧也微笑着点点头,无奈地顺着小孩的意思朝屋内努努嘴,示意周峻纬赶紧进去避寒。周峻纬叹了口气,把双手分别搭在他们俩肩上。他看了看唐九洲,又看了看齐思钧,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知道了,会回来吃晚饭的。”齐思钧毫不迟疑,一把搂住唐九洲的肩膀,朝周峻纬笑,“喏,我们一起,一个不落下。” 周峻纬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了一声,别开头:“对了,九洲,你允许自己实验室的员工抽烟吗?”“啊?”唐九洲正要扣上防毒面罩,瞪大眼睛想了想,“应该有吧,我没问过也没管过这个,只要他们不在实验室里抽烟都没什么问题……怎么了?” “没什么,一路顺风。” 05 不久后,总指挥室收到的火警报告是,科研中心有员工不正当使用火源诱发火灾报警。 因为没有造成实际上的财物损失和人员伤亡,仅仅是引起了短暂的骚乱,再加上总负责人唐九洲人还在外面工作。所以总指挥室决定先不处理这次意外,但是对实验室给予了严重警告,并希望唐九洲回来以后能严肃处理这件事。 “干嘛?看我干嘛?”蒲熠星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见郭文韬和邵明明都表情精彩地看着自己,他无辜得很,“……警报是小齐敲的,报告是峻纬一手策划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九洲回来以后得背个锅,被领导骂一下,你们至于吗?再说了,我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这里吗?” “不都是你的主意吗,阿蒲……”邵明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扁扁嘴,想哭,又笑了,“谢谢你,谢谢你们相信我。”蒲熠星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搓了搓鼻子,无奈道:“傻哦邵明明,说的什么话……” “好了好了,你俩都是伤患嘛,都累了,”郭文韬温声道,“都不说话了好不好,好好休息。我们等九洲和小齐回来吧。” 是啊,可以休息一下了。蒲熠星靠在郭文韬怀里,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被郭文韬追着亲了下额头。至少这一次,他们已经发现狐狸尾巴在哪里了。休息休息,才能一鼓作气把他揪出来。 06 【你的第一步,是获取赤链蛇的信任。你虽然可能引起了周峻纬的怀疑,但是经此一役,他一定已经想明白了。不过,你依然要提醒他,要装出点样子,让他表现出“原来蝶从头到尾都是邵明明”的信任感。】 【你的第二步,我已经帮你做好了。你给周峻纬发了信,提醒他要换宿舍,有意无意引导他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为你我换牌打下基础。从现在开始你无法回头了,我已经安顿好你的家人,往后的路,你要靠自己走得漂亮。】 【你的第三步,是要在基地里制造点混乱,趁机联系上那个人。但是不能这么随便,要给他一种你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联系上他的感觉。】 【你要跟他坦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但是你应该记得周峻纬说过,撒谎需要扭转两次事实,你不可能在那个人面前游刃有余地撒谎。他虽然不擅长生化,但他却是个精明的商人,有着精明的头脑。所以你要确保,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宁愿少说,但不能说错。】 【接下来,你要在这种情况下,套取足够多的信息,把他从暗处,拉到明面上来。一次到位,绝不可以给他第二次躲藏的机会。】 【你要记住,你应该把所有的一切和他们一同承担。他们永远爱你,他们永远……愿意去信任你,接纳你。这是你不需要经过任何努力就可以获得的财富。】 …… 走廊的警报灯已经响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急忙冲了出去戒备。邵明明坐在房间中央,深吸了口气,捂紧了耳麦,抬头看蒲熠星。而此时齐思钧推门闯入,冲屋子里的所有人点点头,示意已经完成任务。周峻纬松了口气,把手里多一份的监听器递给他。“我守着,没问题。”郭文韬锁上了门,背靠门板。 蒲熠星做了个手势,郭文韬、周峻纬和齐思钧同时把监听器挂到耳朵上。他确定监听装置没有问题后,转身朝邵明明比了个大拇指。邵明明咬着嘴唇,竭力控制自己不发抖。他又深呼  64 吸了几下,戴好了耳麦:“喂……” 蒲熠星用手按着监听,眯了眯眼,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瞬凛冽的光,继而捕捉到对面一阵平静而细微的呼吸声。那人果然接起了邵明明的通讯,不过,嘶……还怪沉得住气啊。那人没有着急说话,直到邵明明抖着声音说了第三声,才传来一声短暂的嗤笑。冷冰冰的,仿佛来自地府的冰刃直捅进心窝,不禁让人想到的是纸醉金迷中最血腥肮脏的罪恶。蒲熠星浑身一凉,但是他不敢喘气,屏住呼吸等着那人开口说话。 在蒲熠星三番四次鼓励的眼神中,邵明明咬咬牙,又开口问了句:“你……在吗?”“嗯。”那个人带着淡淡的鼻音。只一个字,齐思钧就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他莫名开始发冷。直到那个人终于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时,他的眼前骤然一黑,猛地把监听从耳畔拽了下来。周峻纬眉毛一挑,眼疾手快地扶住身边摇摇晃晃、似乎是要昏过去的齐思钧的手肘。 “恭喜你了,枯叶蝶。”那头说着。 “是他,”齐思钧深吸了口气,凑到周峻纬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止不住发抖,“……是九洲的爸爸,唐先生。” 07 心情沉重地结束监听时,除了早就拽下耳机的齐思钧,其他三个人谁也没缓过神来。 周峻纬面色痛苦地闭上眼睛,郭文韬沉默不语,眼神凝在邵明明的脸上,然后温柔地冲他笑了笑,似乎是在褒奖他的勇敢。蒲熠星则是眉头紧拧,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神放空着盯着某处。如果不是有人敲门进来,恐怕房间里的五尊雕像还得保持到下个世纪。咚咚两声,先把郭文韬敲回神了,下意识把手伸向枪套,幸好蒲熠星反应过来,一把按住他的手。门一推开,并不是陌生的面孔。 “小周老师,哎呀,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眼镜王蛇说要见你呢,现在!” 周峻纬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前来喊他的同事,又看了看满脸震惊还带着些委屈的郭文韬。他竖起食指,指着自己,开口确认道:“老王?找我?”“是啊,”行动组同事点点头,“说的是周峻纬先生嘛,我想基地里应该没有和小周老师同名的大人物了。” 周峻纬可没心情开玩笑,他皱起眉,又指向郭文韬:“你确定?找的不是郭文韬?”蒲熠星挂在郭文韬肩膀上,忍不住插了句嘴:“我们韬韬已经呼叫老王几个小时了,结果老王不要他,还要拐其他我的人?” 同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哎呀,我也就是个传信的,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不过呢,他要见的人确实是小周老师,不是郭队长。” 周峻纬和郭文韬对视了一眼,同时眯起了右眼。 FIN 连续两场翻牌局呗。 所有重要人物已经出场完毕了。接下来如果再出现什么角色,其实差不多都无关紧要了。 第27章 弈者(下) Summary:继续翻牌局。 00 你想过漆黑的夜里为什么不升起炙热的骄阳吗?你想过为什么落地残缺的花瓣不能回到青翠笔直的花茎上吗?你想过为什么冰雪消融之后春天就到来了吗?你想过为什么人们都要歌颂英雄吗? 因为夜里该挂起的是皎洁明月,让每个人能暂时逃离炙热,而太阳属于白昼时刻。因为花开花落皆有规律,皆有因果,即便再脆弱的生命也可以有短暂却灿烂的一生。因为苦苦熬过所有艰难的折磨,步履阑珊也能从至暗扑入光明的怀抱。因为人始终相信希望,始终相信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这些问题,都是爱丽丝曾经问过周峻纬的。 那年的女孩已经有了些尖锐又奇怪的想法,不停地戳着她的小脑袋,想要得到答案。漂亮柔软的金发铺散在少年单薄的胸膛上,爱丽丝扑腾着小腿翻了个身,在滚下山坡之前,被周峻纬有力的臂弯牢牢扣住。他已经耐心地回答了女孩的所有问题,也陪着她数了半个小时的星星,可是爱丽丝看上去很兴奋,并且没有任何想睡觉的意思。 ——Okay,onelastquestion. ——Whatcanwebelieve? 周峻纬没想到是这样空泛而难以回答的问题,怔住了。他眨眨眼,抱着爱丽丝亲吻她的额头,说,无论如何,就请相信我,我的宝贝。然后他从一旁抽过毛毯,把他和女孩,还有始终相随的太太一同裹进怀里,在满天星辰下沉沉睡去。 事实上,还是有人愿意相信人的,相信生命的。更有甚者,愿意为所坚信的生命奋斗终生。 你看啊,人这种生物,聪明着,又愚笨着;懦弱着,又无畏着;自私着,又付出着;信仰忠诚,又满口谎言。 ——Goodnight,mybabygirl. ——Goodnight,Jacky.Haveagooddream. 01 “请进。” 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两个字,让周峻纬的脑海中霎时间浮现出郭文韬曾经对眼镜王蛇声音的描述,——像钥匙划玻璃,让人禁不住打颤。到底还是最厉害的毒蛇,不放过任何机会,在声音上也要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周峻纬心里吐槽着,同时也感到略微忐忑。他往后退了几步,待系统识别到他的生物特征后,大门缓缓从内打开。 房间并不大,刚往里走两步就能把整个空间看个大概了。令周峻纬诧异的却是,在赤链蛇这种完全现代甚至带有未来科幻风格的基地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完全古色古香的地方。朴素的木质家具,柜子里的白瓷瓶,墙上甚至还有精美的古风挂画。可是这一切并没有给人心情平静的感觉,相反,周峻纬落目之处,处处有说不出的诡异。 “周公子,久仰大名,”半透明的屏风后,那个高壮厚实的身影动了动,周峻纬回过头,只能隐约看见有人坐在办公桌后,而桌上空空如也,“来,坐,你面前的桌上有茶。”周峻纬低头一看,茶几上果然有一杯热茶正飘着烟,孤零零地被放置在正中间。他慢慢坐了下来,却没有动那杯茶。 “您找我?” “叫我老王就可行,”眼镜王蛇笑了几声,让人不安的声音再次刺激了周峻纬敏感的神经,“不用太拘谨,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嗯……甚至是个天才,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周峻纬皱皱眉,“天才”这个称呼让他很不舒服。桌上的茶冒着热烟,倒是挺有吸引力的,周峻纬忍住没动,缓慢地转动着手指上的钻戒。 “您过奖了。所以您找我却不接文韬讯息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是天才?”“哈哈哈你们聪明人都这么幽默吗?”眼镜王蛇动了动身子,似乎换了个托腮的动作,“当然不是,是因为,我现在 65 只想听你跟我说话。”如此暧昧的说法,让周峻纬手上的钻戒转得更快了。 “我啊,是想听你,给我分析一下,潘宥诚和邵明明这两个人。” 02 “分析完没有啊!” 第一次见石凯穿正式的作战服,个高细腰长腿的,还挺精神帅气。他匆匆跑来,把枪往地上一杵,边喘气边说:“两、两位哥,我们这、这边还打着呢,你们看完现场了就、就赶紧收拾尸体回去了啊……”齐思钧和唐九洲隔着面罩察看尸体,听见石凯接近忙转过身挥手,警告他没穿相关的防护服不要接近。石凯吓得赶紧跳开几步远。 “初步断定,好像还是红骨,”唐九洲拍拍手站起身,百感交集,“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红骨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们没搞出新的花样还真是让人松了口气。” “解毒剂还管用吧?”齐思钧边帮忙装尸体,边问。“应该管用,”唐九洲拉上拉链,抬头看他,“不过还得确认是不是红骨才行。等回去之后咱再仔细查一遍。”“成。”齐思钧应道。 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因此除了刚开始看到黄绿色尸表觉得有些恶心外,齐思钧和唐九洲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齐思钧在思考着实验室里存的解毒剂应该能派上用场。唐九洲捏了捏尸体肿胀的手指,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生化危机应该是从五年前爆发的,也就是竹叶青驻扎边境之后。爷爷他们花费了很长时间,其中甚至以正义为理由做了很多违背人道主义的事情,才堪堪做出可以抑制红骨的解毒剂。照这么推算,红骷髅应该具有相当厉害的生化武器人才,可为什么几年过去了,依然还是红骨?到底是还留着大招没有放,还是生化人才真的在两年前被围剿干净?又或者是……别的可能? 算了,只要还是红骨,能应付得过来就好。 两人和同事们抬起尸体就要原路返回,被石凯拦了下来:“等下,这边路刚刚被炸了,车子坏了一辆,我们组长那边说让法医组再等等,一会儿有直升机过来接。”众人皆是一愣。齐思钧无异议,点头拦下随他出现场的组员。 唐九洲疑虑:“那我呢?”“可以走了,”石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前面坐车,原路返回。” “哦……”唐九洲的脑子里回荡着“直升机”三个字,他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一把抓住齐思钧的防护服,“小齐,你帮我个忙!”齐思钧无奈:“……我坐车,跟你换是吧?” 唐九洲一愣:“你又知道?”“峻纬说了,不过听说行动组那边管得严,把你拦了下来。” “这不是找到机会了嘛,”唐九洲嘿嘿一笑,“……你肯跟我换就好,我就上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03 “看出什么来了?”郭文韬双手轻放在蒲熠星肩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书柜。 火警风波结束以后,周峻纬先去见了老王,然后去送了唐九洲和齐思钧上车,紧接着又转身跑到唐九洲的实验室去接手火警调查。他非说是实验室有人抽烟引起火灾报警,并正儿八经地扯了两千字报告。用词高级,语言优美,表达严谨,逻辑通顺,完全展现其优异的文学素养。 二队周公子,在基地本来就名声赫赫。有同事提出异议,说好像看到是法医组的齐法医故意敲的警报,被周峻纬一个眼神过去就吓得缩了肩膀:“‘好像’是什么意思?你确定吗?你有证据吗?” “没有没有,看错了。”仙子的眼刀和质问三连实在吓人,同事膝盖一软,连忙改口。 郭文韬和蒲熠星则问周峻纬要了1106的钥匙,说是想去看看潘宥诚的遗物。一是要替他收拾收拾,好带回家,二是怕他确实留了线索,但他们还没有发现。周峻纬觉得有道理,既然是换宿舍,除了明面上的意思,估计也藏了些别的东西。 结果进去以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动手翻。郭文韬仰躺在潘宥诚的床上,双手摊平,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猜想这个角度最有可能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蒲熠星则坐在潘宥诚的书桌前,目光在他落了灰的书柜上下扫视。 “韬韬,你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第二天就会死,那么在这个凌晨,你坐在书桌前会想什么?”蒲熠星静坐了很久,忽然开口打破一室寂静。郭文韬闻言一怔,双手撑在身后,缓缓坐起身来:“你怀疑……” “嗯,”蒲熠星点点头,锋利而张扬的眉毛逐渐往中心拧,他调整坐姿,把目光放在最平常和舒适的角度,开始给郭文韬挨个儿指书架上的东西,“你看,这上面的书放得整整齐齐,落了很多灰,说明他基本上是不翻看的。倒是这边的小工具,像什么剪刀啊、笔啊、胶水啊、彩色卡纸啊之类的,他用得比较多,放得乱七八糟。而且你看,他的剪刀张开的时候还拉着胶水丝,估计最后一次使用的时间也不会隔太久。” 蒲熠星脚一点地,控制转椅转过来,向郭文韬展示了一下潘宥诚脏兮兮的剪刀,果然开合有些困难。 “你想想,这合适吗?”蒲熠星道,“如果真是像明明说的,潘潘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他会在这种时候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做手工?这合适吗?”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场合,每一个怪异的举动中必定有其隐藏在内的意义。明明是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的周峻纬,却没有提过潘宥诚在凌晨时有什么怪异的举动,说明不管他当时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在当时就让周峻纬注意到的。 过世的人不会开口,但是在一个精明的刑警眼里,他的东西会说话的。蒲熠星努力把自己想象成那晚的潘宥诚,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只神秘的蝴蝶究竟还知道什么,却又为什么还不能说出口。那现在呢,时机到了吗?他们可以握紧反抗的武器了吗? 郭文韬听了蒲熠星的话,一想,有道理,又一想,不对劲。他从床的方向走过来,搭在蒲熠星的肩膀上,慢慢猫低了身子,直到视线与工具盒平齐,直到嘴唇落在蒲熠星耳垂的高度。 “……那么,他的手工作品在哪里?” 他们同时把目光落在了唯一上锁的小抽屉上。 04 “那么您的意思是,潘宥诚是枯叶蝶中唯一的例外。他的上线虽然是何老师,但是知道他存在并且和他有联系的,也有您对吗?你并不直接管理枯叶蝶机构,却能操控潘宥诚,对吗?” “可以这么说。潘宥诚是我们消灭红骷髅及其相关势力的行动中最重要的人,作为总指挥,我当然会重视。我们在五年前见过一次面,当然,他当时与你们并不相识。”周峻纬静静地听完眼镜王蛇的话,缄默不语。他的睫毛轻颤,模糊在热茶的袅袅余烟中。  66 周峻纬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那么我倒是想问您了,对于他的牺牲,您怎么看?”透过半透明的纱质屏风,周峻纬隐约看见他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叹了口气。比起说话,他们的对谈速度更像是在下棋对弈。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周公子,我的沉痛心情难以言表,同时更对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痛心。不知为何,你似乎对我有怨气?我可以问问原因吗?”这恐怕是周峻纬接话最快的一次:“没有,先生,我相信您可以体谅一个刚刚失去战友的人的无礼。” “……好,我们可以继续了吗?”“随时奉陪。” 05 “我可以继续做下去吗,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不被他们发现,其实我不是枯叶蝶?” 蒲熠星手里举着潦草的关键词,邵明明的脑子飞快运转,组成完整的句子,向对面发问。二人配合默契。唐先生低沉地笑笑,声音仿佛是直接从胸腔里滚出来的:“只要洲洲不怀疑你,他们也不会对你怎样。更何况,蝶的联络机制是一对一的,只要他的上线没法开口,你就能走到最后。” 邵明明愣了愣,乍一听还有道理,却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你好像很清楚军警内部的运作机制,”他的思路像是骤然打开,宽广到甚至有些失去了危机意识,“我们二队组建之前,你也能不顾纪律,轻易地把九洲从信息科调到痕检科,而且现在你竟然还清楚地知道枯叶蝶的……” 蒲熠星被他这一连串超出控制的问题弄得头皮都要炸了,连连对邵明明做“禁音”手势。周峻纬拧紧了眉毛,摇摇头。 “你想知道的还挺多,那么,我想知道的呢?” 周峻纬飞快地从蒲熠星手中抢过笔,写了“实话”两个字,举到邵明明眼前,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后怕地点点头,咽了口口水。 “如你所料,潘宥诚是自杀的。我没有杀他,他最后……让我离开。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我取代他,他们想利用我,从你手里套取信息。”周峻纬点点头,蒲熠星不安把监听器往耳朵里按了按。那头却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所有人耳根发麻,头脑发涨。 “好,好,哈哈哈……不愧是何炅,计划完美,完美。可是他应该也没想到吧,现在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把控住局面了。这也怪不得他,谁叫他的上司做贼心虚,封锁通讯,担心被他发现反将一军呢?这就叫,作茧自缚。” 郭文韬一怔。做贼心虚的上司?何老师的上司……那不是枯叶蝶的领导,就是……眼镜王蛇?什么意思? 邵明明抿着嘴看了蒲熠星一会儿,发现他也还在低头思考,只得先拖延时间:“……我不明白。”唐先生笑了笑,说:“你当然不会明白,只有我和我的老对手们明白。我猜那位姓王的先生,其实早就发现你的存在了,但是他现在正在赌我还敢不敢用你。很显然,我还敢。” “七年前我们还是双方对弈,可没想到啊,苍天饶过谁,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毒蛇又如何,只要抓住了蛇尾,迟早就能咬到七寸。” ……什么!邵明明猛地拽断了通讯。 “邵明明你疯了啊!”蒲熠星急了,火气突然间冒上来,“你这样子突然间挂掉那边肯定……”“情报有误,”邵明明打断蒲熠星的话,他的眼睛有些发亮,又重复了一遍,“情报有误,他的情报有误!他以为只有何老师联系潘潘,但他不知道,老王也知道潘潘!” 不管是什么原因,是谁动了一步不该动的棋,但是,唐先生的情报失误了。因此在唐先生的世界,联系不到何炅就是计划成功。而在他们这里,还有老王知晓潘宥诚的存在,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布置好计划,保护好邵明明,反扑唐先生。 但是这个通讯所蕴含的信息量不止这些。 第一,唐先生熟知警方内部操作,甚至可以随意调动唐九洲的工作岗位。他一定在警方内部高层有人,而且这个人一定与竹叶青、枯叶蝶乃至赤链蛇都有联系。至少他曾经有过这样的人。 第二,眼镜王蛇不简单。他似乎有某些把柄被唐先生抓在手里,而两人又是熟识的对手关系。这个把柄大概也被一队知道了,可能“蛇尾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咬红骷髅,而是为了打七寸,为了追回“欠下的债”。 第三,唐先生曾经的“那个人”,有可能就是眼镜王蛇。 “我大概明白了,”蒲熠星沉重地总结,“这姓唐的和这个老王因为某些不干不净的勾当大概好过,现在离了。小三是一队,但是小三没感情,他是为了讨债来的。眼中只有金钱的丈夫,和暗中残害无辜家佣的原配,他都要杀。” 06 “您是在考虑杀不杀邵明明吗?”周峻纬终于抿了口茶。 “怎么会,杀人这种事情是一个警察轻易去做的吗?”“是我莽撞了。” “没关系,”眼镜王蛇轻笑了几声,“反正,其实我也是差不多意思。”“不能达成共识,那我们不如回到你刚开始找我的原因吧?”周峻纬放下茶杯,笑笑,“我就是想知道,您是怎么从全国这么多警察里,准确地盯上邵明明的。” 07 “这就是他的手工盒子?” 蒲熠星和郭文韬用二队组建的时间作为密码打开了潘宥诚上锁的抽屉,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正方形盒子。里面放着一只褐色卡纸做的蝴蝶,还有两块明显经过拼装的魔方。而与此同时,唐九洲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慌乱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在几米远的地方就朝蒲熠星扑了过来。 “不够高,还不够高!”他着急得很,“我可能想错了,不是直升飞机!我飞了上去,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够高?如果说飞得更高,却不够高的话……郭文韬突然灵光一闪,打开了潘宥诚的电脑,再点开赤链蛇内部的卫星地图。 “比例尺?”他侧过脸问。“你看看这个。”蒲熠星把其中一个魔方递到唐九洲面前。唐九洲抖着手擦了擦汗,边翻看着色块混乱、明显被重新拼过的魔方,嘴里边念念有词。“试试……”他俯下身,在键盘上打下一个数字。 地图呈现。 飞得更高……那接下来,就该是要飞起来了。蒲熠星捏着手里的褐色蝴蝶卡纸,陷入沉思。蝴蝶的翅膀被修剪得非常细致,弧度圆滑,与其甚至一长一短、明显没有被认真对待的触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试试?”蒲熠星看向郭文韬,后者点了点头,仿佛已经知道了蒲熠星的想法,从唐九洲的耳朵后面把那支常年挂着的自动铅笔取了下来递给他。蒲熠星接过铅笔,在蝴蝶的右翅膀上涂了一会儿,直到上面沾有足够多的黑色痕迹。然后他一只手扶住  67 蝴蝶,用没有痕迹的一边翅膀按在赤链蛇基地所在的位置,另一只手像操控圆规一样,慢慢旋转。 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银灰色淡淡地留在了电脑屏幕上,一圈过后,蒲熠星把蝴蝶拿了下来。唐九洲用鼠标把蝴蝶翅膀围成的圈画起来,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个按键,屏幕上瞬间弹出了长长一条地点。他们定睛一看,其中第三个就是唐教授实验室的所在地。 居然、居然成功了?唐九洲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所以潘潘留下来的提示……就是我家的实验室确实有问题?爷爷真的有做那些活体实验,而且是用了无辜的人吗……”蒲熠星和郭文韬对视了一眼,后者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先不要难过,温声道:“还有一个魔方呢,我们看看潘潘究竟想说什么吧。” 唐九洲深呼吸了几下,甩甩脑袋,把另一个魔方举到眼前。这个魔方所隐藏的信息似乎有点深,他拿近拿远,端详了好一会儿,又试着拧动了几下,才在比例尺那栏输入了另一个数字。而蝴蝶也再次起飞,留下第二串地点名单。 “……我家?”唐九洲愣了愣,一脸不可置信。唐家在市内是地标之一,被赤链蛇检测出来不足为奇。郭文韬想起他刚刚并不在场,不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连忙想找个办法转移话题,却被蒲熠星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想得再大胆一点。”蒲熠星拿起自动铅笔,慢慢地圈住了其中的一个地点,“你们记不记得,明明复述潘潘的话里,有这么一句。——除了他们,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人。你们很快会明白的,为什么我今天非死不可。你们又记不记得,赤链蛇,虽无剧毒,但喜食同类。”可能这所有的计划,都是幸存的竹叶青在体制中最剧烈的挣扎。他们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只有我们来完成了。 唐家的非法实验究竟有没有背后的支持?竹叶青里死去的战士们真的是战死吗?红骷髅的猖狂为何持续多年才结束?唐先生为何对警方内部知根知底甚至手眼通天?老王和唐先生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赤链蛇,虽无剧毒,但,喜食同类。被圈起来的地点是,——B市公安局。 蒲熠星把笔随手一抛,舒了口气:“结束了。” 08 “好,这次谈话就此结束吧,”眼镜王蛇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有些疲惫于与周峻纬的对话,“周公子,你可以走了,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 周峻纬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空茶杯放下。他站起身,撩开大衣衣袖露出手表,看了看时间。他猜想蒲熠星和郭文韬大概会因为某些事情想找他拿钥匙,而他,也应该去送送两个即将出现场的战友了。 他走到门边,把手搭上了门把。Mr.Wang,onelastquestion. ——“你,或许有去过加拿大吗?” FIN 还会有情报分析局。 所以,能看懂多少是多少。 都没关系。 但其實就是一句話「赤鏈蛇喜食同類」 第28章 不再沉默的梦 Summary:在梦境中重组的记忆竟然有现实有所不同? 00 周峻纬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久到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把她给忘了。 天使孤儿院后的小山坡,插在院子中歪歪扭扭的木质小兔墓碑,孤儿院略显酸涩的气息扑入怀中,就马上被满满的牛奶和糖果味覆盖。爱丽丝倒总是入他梦,带着甜蜜的笑容刀刀剜着他残缺一半的灵魂。但是他的另一个女孩,却几乎没有。 在北京的那套公寓里,周峻纬不遗余力地置备了全套的情侣家具,几乎所有物品都成双成对。他白天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审犯人、打报告、偶尔开腔怼两句队友,可晚上回家一开门——满室冷清,扑面而来。后来他学着炖骨头汤,厨房里咕噜咕噜飘着香,他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缄默着发呆。孤独的玫瑰濒临腐烂,委靡得散发着最后的清香,绝望的花瓣堪堪挂在折断的花茎上,要掉不掉,苦苦挣扎。过了很久他才如梦初醒,慌乱地把客厅的灯打开。 “对不起啊,是不是吓到你了?”屋内自然无人回答。身侧也没有,脑海中没有,心脏里没有,灵魂内没有。 可是最近他又梦到她了。“峻纬、峻纬……”在他拎着小糖果和小饼干去孤儿院的路上,她也期待着见到可爱的爱丽丝,便软软地唤他,“走快一点,走快一点……”是啊,如果再快一点,把爱丽丝从孤儿院里接出来,是不是就—— “周公子,还不起呢?你以为太阳照不进房间,你就能睡到下午啊?” 为什么好像真的闻到了骨头汤的香味?周峻纬觉得身上一凉,猛地睁开眼睛。一大坨军绿色的棉被后面,蒲熠星探出脑袋,滴溜溜地转着双眼,甚至还打算伸脚朝他踹来。周峻纬来不及打出满头问号,忙翻身一滚,从另一边跳了下床。 而另一边的床上,郭文韬还在和唐九洲与他的棉被苦苦斗争。已经先一步把周峻纬的被子给扒拉下来的蒲熠星开始传授战斗经验:“韬韬加油!你看啊,先找到棉被的一个角,用力一掀就好了!”仿佛看到了自己方才惨痛经历的周峻纬:“……你大冬天用这种方法叫人起床,在我看来已经严重违反了人道主义。” 郭文韬还在面对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不仅分不清哪是头哪是脚的唐九洲。他觉得叫早这种工作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一拳五百绕床一周,努力思考着从哪个角度下手才不至于把棉被撕烂。 周峻纬掩嘴打了个哈欠,鼻尖动了动:“我怎么闻到了骨头汤的味道?”“好嗅觉,”蒲熠星觉得赞,“凯凯把腿摔断了,我和韬韬想着以形补形,就借了厨房给他煲骨头汤。喏,这不是还有多的嘛,给你们一人打了一份。” “腿摔断了?”周峻纬一惊,扭头看桌上果然放着两个保温壶,“凯没事吧?这外面已经打得这么激烈了?”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行动组比较有发言权。但是郭文韬已经快失去耐心了,直接拽着棉被一拉,险些把唐九洲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提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动静,武力拦截不多,”郭文韬说,“凯凯是追人的时候,不小心从屋顶上滚下来了,不是给打的。” “谁家的红骷髅还爬房顶?”周峻纬惊了。他心想这H市的房子大多数还是平房,都在爬房顶的话,岂不是像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那样叫人眼花缭乱? “不是红骷髅。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蒲熠星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和九洲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开会,到时候我们再说。”“开……”周峻纬下意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刚  68 从被窝里钻出来,迷迷糊糊瞪天花板的唐九洲,“……会?”他有所顾虑,有所暗示,蒲熠星也看懂了。 但蒲熠星叹了口气,说道:“嗯,开会。” 01 凌乱而狼狈不堪的那一天,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在同一天之内经历了机场保护计划、两场大爆炸、战友的逝去、蝶鬼的换牌。然后他们又撕下了两张巨大的假面,发现一方执棋者是饶有声望的商界精英唐姓商人,而棋盘的对面,坐着被他们保护的眼镜王蛇。他们牺牲了这么多战友所保护的人,却是蝶用生命换来的警示,——你们不要相信他。 和唐九洲一同利用魔方发现线索的那个晚上,仿佛只是一场疯狂又清醒的梦。第二天醒来以后,蒲熠星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很没底。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很恍惚,觉得自己知道得不够多,没有足够的证据佐证推测。 他所有的推测仅仅是纠结于赤链蛇这个名字的含义,纠结于“蛇尾计划”这个听上去完全没有出征的霸气、反而有些隐秘而内敛的名字,和王鸥的那一句“你是我选进二队的人”和脸上云淡风轻的微笑。 邵明明背后的人是唐先生,是红骷髅的一员又或者是其相关势力,这一点是明确的。只要找到相关的证据证明其与红骷髅存在关系,基本上就能把人搞定。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从邵明明这个方向入手,搞清楚他究竟和红骷髅是哪种关系。金钱交易?生化武器供应?两年前围剿时漏网的骨干?又或是,薛定谔的红仙人?……这些可能性非常多,调查起来危险又复杂,但是蒲熠星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至少这个敌人已经被他们从黑暗中扯出来了。 令他陷入巨大不安与不自信中的,是蒲熠星不确定自己对眼镜王蛇的怀疑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圈起“B市公安局”的举动似乎就是一时冲动,手没有听大脑使唤的结果。毕竟没有什么人,在一场对抗恐怖组织的战役中,突然转身怀疑起自己的上司。说得不好听,这相当于叛变,如果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也想过,这会不会是另一场阴谋?或许是敌方的战术?他们想要扰乱军心,让赤链蛇自乱阵脚呢?但是蒲熠星很快否定了自己。不,从实验室的事情就可以大概猜出,隐藏在己方的肮脏,不只有齐思钧无意中从唐教授那里看到的这些。 所以蒲熠星又在想,这会不会就是王鸥选择他的原因?——在所有人都一鼓作气、满腔热血地往前冲时,他却能够想起来该回头看看,然后竖起巨大的盾牌,抵挡追身的暗箭。 虽然明里暗里,一队的前辈和潘宥诚都在提醒着他们,敌人或许不在对面,而在背后。但是蒲熠星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让他敢于拿起反抗的武器,更别说动员他的队员们,和他一起冒险。如果“赤链蛇喜食同类”的含义真的如他所想,那么整个“蛇尾计划”,其实只是一场军警内部的大换血、大洗牌。 因为职业的神秘性和级别的至高性,关于眼镜王蛇的线索很少,零零散散地拼在一起,也只能得到一个剪影。——这是一个过于聪明的男人,不管他对面坐的是敌人还是朋友,他都能淡定地执子落子。可是眼镜王蛇究竟做了什么?一队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提醒他们注意?他又将要做什么?不知道,不了解。 蒲熠星在戴手表的时候刻意看了日期。距离潘宥诚的牺牲,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调整表带松紧的时候,发现和之前有微妙的差别,郭文韬说蒲熠星你瘦了,真的瘦了。那不是好事嘛,蒲熠星潇洒地往后撸了一把头发,明亮的笑容映入郭文韬清明的眸中,却有些扎眼。 蒲熠星有想法,郭文韬当然也有。本质上他和蒲熠星依然站在统一战线,他也觉得眼镜王蛇是有问题的。但一来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矛头突然对准了昔日的上司,他似乎有点过不去心里面的那道坎,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无论最初自己是否真的自愿加入竹叶青保家卫国,但最后郭文韬确实走上了这条路。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在年轻男孩的心目中,青色闪光的蛇形徽章还是有点酷的。二十出头的郭文韬跟着竹叶青出生入死,一心只看得见其锐利剧毒的尖牙大杀八方,却未曾想,或许自己被热血蒙蔽了双眼,看不见这条蛇从尾巴开始,已经一寸一寸烂掉了。 活体实验的事情目前看来是最大的突破口。已知,唐教授的实验室内存在非法实验,而且这个实验项目用到的人,很可能是没有签过协议的不知情的无辜者。从一队的口风看,他们大概是知道的,那么眼镜王蛇应该也是知道的。他或是纵容,或是默许,也或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主意。 在齐思钧向他们坦白活体实验存在的那天起,郭文韬就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在当时竹叶青所面临的艰苦困境中,仍要去挑明内部的重大错误,自己会不会也偏向于选择以更少的牺牲换取更大的胜利,忍气吞声任由蛇尾烂掉。 但很显然,一队并没有一直忍气吞声。如果自己和蒲熠星的推理都正确的话,赤链蛇的意义就是抢在红骷髅再次发展起来之前,动手肃清内部混乱。郭文韬猜测,或许前辈们是懊悔当初选择了沉默,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扭转既定的事实。现在有了一个弥补的机会,他们不仅要报仇,也不能让后辈们重蹈覆辙。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追回这一笔欠下的债,替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战友,替无数含冤而死的无辜者,也是替所有相信光明与正义存在的人。如果能重新拥有一次机会,那么,蛇尾不该在一开始就烂掉。 02 在这半个月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还是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应了蝶那句留下的话,——按兵不动。不过他们绝不会就此停手。 1106宿舍被封了,周峻纬也搬到了唐九洲的个人宿舍与他同住。在那之前,唐九洲拷贝了潘宥诚电脑里的所有信息,利用实验室以外的时间没日没夜地查看。很多时候周峻纬半夜梦醒,还能看到他蜷缩在电脑屏幕前,裹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打着哈欠沁出泪花,手指不时按动着键盘。 以前齐思钧和蒲熠星总说,但周峻纬还不曾察觉,——唐九洲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好像真的能把自己缩成很小很小。小到……似乎能塞进他房间角落里的那个保险柜。 周峻纬对那个装有红骨资料、如今也装有潘宥诚电脑资料的保险柜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那个半人高的保险柜是厚重的纯黑色,静静地潜伏在房间的角落,仿佛一只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恶鬼。有时候他觉得,或许就是这个保险柜囚禁了一只本该属于蓝天的 69 鸟儿,扼杀了他的一切,让他陷入由至亲创造的漩涡。 二队中,包括不知内情的石凯,没有谁再提过那天的爆炸和邵明明在通讯中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唐九洲没问过,或许是忘了,或许就是单纯地不愿意再问了。 某天吃饭,隔壁桌小孩们因为向食堂阿姨撒娇多讨了个鸡腿而兴高采烈。蒲熠星喝着汤,因为没忍住用筷子敲碗,还被郭文韬握着手腕说了几句。他以前总说周峻纬和齐思钧老把唐九洲这孩子想得太过于脆弱,仿佛什么心智不成全的大龄儿童。齐思钧不认,说周峻纬看人多准啊,他说九洲受不了的东西,我们可不敢乱讲。 但事实上,最了解唐九洲的似乎还是蒲熠星。他知道不是每一朵温室的花儿走入荒漠都会枯萎,有些人的脊梁骨天生是直的,就算敲碎成一寸一寸,那也是直的。 齐思钧最近没干什么活儿,主要还是偶尔跟实验室出去捡尸体。但是他吃得多,大有能赶上蒲熠星的趋势。蒲熠星就很不爽周峻纬的措辞,什么叫“大有能赶上”,这是什么“赤链蛇江湖能吃势力榜”吗?周峻纬说是,如果真有这个榜,你就是蝉联第一,永远第一,你就是东方不败,独孤求败。 在蒲熠星有点委屈地扭过头想和正在温柔地给他碗里放青菜的郭文韬说什么时,齐思钧果断道,你就别为难文韬了,你最近有没有变胖这种属于送命题。我们文韬是行动组的扛把子,不在你这种吃货帮帮主的身上浪费生命。 蒲熠星就很生气,把郭文韬夹的青菜全部埋到了白饭最底下,并且还主动无视了周峻纬那句“你现在这么娇憨,也跟爱丽丝当初没什么两样了”。爱丽丝是孤儿院的孩子,甚至还不挑食呢。 03 齐思钧最近吃得多也是给愁的。 他总觉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九洲爸爸的事情,他最后还是会知道的。在这些哥哥里,唐九洲似乎最信任的是他。当初刚接触红骨时凌晨的电话打给他,半夜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也找他。温柔没有重量,但是信任有。齐思钧给唐九洲盖上了一层被子,但唐九洲给他加了个杠铃。在齐思钧还没有来得及让自己适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唐九洲已经走到了和他并肩的位置,甚至自己的前面。 半个月前唐九洲肩膀中枪,齐思钧问周峻纬怎么搞的?周峻纬愣愣地说,他替我挡了一枪。当时齐思钧只觉得惊讶,心想小孩比自己想象中勇敢,但是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出现场时下意识把自己挡在身后,对于指挥实验室运作的泰然自若,虽然依旧活泼开朗但眉宇间越发锋利和凝重……齐思钧在想,没有经历过逆境的单纯,或许不只有退缩这一种可能。正因为唐九洲什么都不明白,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地消化黑暗,然后用力撕出一道口子,让光照进来。 齐思钧想起唐九洲曾经和自己说过,七年前自己想当警察,可是父亲让自己跪在客厅,当着全族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他当时非常委屈,但是现在觉得不怨他了。“他可能只是担心我,但他不明白信仰的价值在哪里。” 傻孩子,齐思钧看着唐九洲的笑脸,悲哀地想,你的话也只有后半句是对的。这些天来齐思钧夜夜做梦,梦见了自己接手的第一起案子。丧失人性的母亲亲手把三个孩子放进锅里煮熟杀死,却平静地说着,如果不是丈夫出轨她也不会这样决绝。 ——这到底算不算是,纯粹的恶? 04 石凯虽然把腿摔断了,但是他换回来的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 他追的那个人不是红骷髅,直到他不小心掉下来屋顶,那人才笑嘻嘻地跟着跳了下来,站在他身边,露出一点尖尖的可爱的小虎牙。他递给了石凯一封信:“给郭文韬,就说是……秦风给的吧。”年轻的男孩子总是喜欢给自己起些乱七八糟的外号,刘昊然也不意外。他拆了一支棒棒糖,在零星的枪声中消失在石凯的视线里,然后摸出手机,慢悠悠地开始打字。 群消息 [您:(棒棒糖图案)] [何老师:任务完成啦?] [您:嗯!] [鸥姐:恭喜~] [小白:酷,o。] [小张:想要几个?] [您:你买的就行。] [小张:好,整个B市的棒棒糖都是咱昊然的了。] 05 石凯虽然把腿摔断了,但是和他一起遭殃的还有周峻纬和唐九洲。唐九洲喝着蒲熠星号称“和韬韬一起用爱煲了一个上午的骨头汤”,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峻纬,你有没有觉得……这汤好像有一股出前一丁猪骨汤面的味道?”周峻纬:“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所以蒲熠星凭什么认为用方便面调料冲了碗汤能以形补形救救石凯的腿? 06 新的宿舍其实也并不安宁。越到深夜,越是如此。 唐九洲和他的保险箱割据房间一角。他裹着毛毯,每次咳嗽都要忍住不吵醒熟睡的周峻纬。他慢慢地敲击着键盘,几乎固执地一道一道拆着保护锁。电脑屏幕上有两个蓝框在同时运作,一个是他爷爷的,一个,是他父亲的。 周峻纬则久违地梦见了他的爱人。他梦见她最后说的那番告别的话,梦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被带上了直升机。然后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钥匙划玻璃,尖锐刺耳,让人一身鸡皮疙瘩。 “凤凰总归要涅槃才能重生,欢迎回来,我的英雄。” 风声渐起。 FIN Again,所有重要人物已经出场,不会再突然出现一个人物然后我指着他告诉你,这是幕后boss喔。 第29章 番外一:档案补充(一) Summary:久违的纯糖番外!番外!是番外!讲一些很小很小的、但是你未必知道的事情。彩蛋很多,祝大家找寻和嗑糖愉快! 01关于家乡 蒲熠星和郭文韬,其实是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南北”CP。 邵明明原本是H市人,考上警校以后才来的北京,——因为某些原因和唐九洲。其实唐九洲也不是B市人,但是因为家里做生意还有爷爷的工作,很小的时候就搬到B市,在那儿长大。 所有人都在没有看过石凯的档案之前,就猜到了他的家乡。对此石凯表示很疑惑,并决定以后都不开口说话了。潘宥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杭州表演艺术家的表演项目包括手术刀切牛排。 在还不熟的时候,唐九洲听见周峻纬站在走廊尽头打了一通电话,口音别扭又做作。他扭头问齐思钧,周峻纬是不是个日本人?齐思钧说不知道。后来才知道周峻纬的同学里有一个这样不听日语口音版中文就听不  70 懂中文的日本人。 “你们非要讲中文吗?”蒲熠星有点被这句话绕进去了,就很疑惑,“你同学听不懂英语吗?” 对此周峻纬的回答是,学习之心,人皆有之。对此蒲熠星无话可说,因为他没听懂,然后还不好意思问。 02关于家庭关系 郭文韬和蒲熠星都是普通家庭,父母含辛茹苦把俩小孩拉扯大,小孩懂事,惯了报喜不报忧。告诉父母赤链蛇的事是不可能的,出柜是不可能的,因为能不能回家还不好说。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得到家长的祝福。 齐思钧是单亲家庭,是母亲带大的,典型的顾家型男人。父母离异后,母亲没有再嫁。柔弱的小女人忽然撑起了一个家,独立工作,照顾孩子,给他培养正确而强大的三观,锻炼他坚毅的内心。齐思钧从小乖巧懂事,长大后非常疼爱母亲。毕生的愿望大概是给母亲最好的生活,并一直陪着她。 邵明明的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太好,但是他小时候不懂事,还经常拿家里的钱去网吧、去打电玩。后来就再没去过了,因为碰到的那个黑衣人。哦,好像还因为,那个网吧的打工仔把隔壁杂货店的老板砸死了,然后网吧生意就此没落了。石凯比邵明明好一点,能算得上小康家庭。但是可能也比小康富一点点,毕竟家里从来不喜欢和他提钱的事,导致石凯对家里的资产状况概念不清楚。是个红色家庭,全家公务员。 周峻纬是重组家庭,和王鸥是同母异父的关系。母亲早逝,长姐如母,虽然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对王鸥有很强的心理依赖。和姐姐毕业于同一所海外大学,读着本科研究着博士的事,姐弟俩经常有默契地做着同样的事情。肩膀两侧留着空位,因为心里有两座坟。 潘宥诚很早之前就已经没有家庭了,他逐渐忘记了家庭的概念,直到来了二队。 唐九洲的话……其实周峻纬有“恶毒”地想过,如果可以,唐九洲也应该在很早之前就没有家庭。这样他就可以摆脱一生的悲剧。毕竟他们全家都是神经病。 03关于画画 郭文韬、蒲熠星、唐九洲、周峻纬,这四个人都有专门画画用的小本子,前三个是局里发的,但周峻纬是家里批发的。毕竟他和他姐都得用。 蒲熠星偏日漫风,又因为爱好英雄电影,偶尔还能折腾出一些美漫来。郭文韬被称为毕加索转世,有事没事拿着办公室的粉笔在那瞎画。齐思钧让他换点正常的笔,他好像还不乐意。也不是不乐意,就是微微一笑,然后装作听不见。 唐九洲简笔画功底了得,他画的人看上去都是背上小书包准备去上幼儿园的。 周峻纬就不一样了,他画的人基本上就可以准备收拾收拾进监狱了。 04关于护崽 二队的崽不多,但是对齐思钧来说每一个都是。 邵明明不是忙内,胜似忙内。 潘宥诚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但是他自己也像小孩子。只有个别时候像个哥哥,比如说最后的时候。 蒲熠星对小孩子没什么感觉,但是偶尔会化身唐九洲的“无脑夸夸机”。郭文韬对唐九洲更多的时候像对待隔壁邻居的可爱弟弟,但是对石凯,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他对石凯除了宠爱,大概是有冀望和期许的。小豹子石凯之于他,就是当初的他之于竹叶青。他希望他独立成才,希望他越走越远。 石凯有别的想法,他觉得蒲熠星是自己亲嫂子。唐九洲也宠石凯,具体表现在“故意”划拳划输给他,然后喝了一桌子酒,喝到发酒疯,抱着石凯的大腿哭着喊着“哥哥你爱不爱我”。然后拳王忙内就很爽。 周峻纬是水中月,只藏了唐九洲这一尾鱼。 05关于初印象 大多数人对唐九洲的初印象都不好。确实是,他刚进二队的时候是他人生中火气最旺的时候,被痕检科收走这个事让他气得每天脸上爆痘。那个魔方仿佛就长在他手上摘不下来,跟谁说话都不情不愿的。当然,邵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替唐九洲辩解,齐思钧也大概知道,但是他没办法替唐九洲辩解。 非要写个初印象排名的话,唐九洲一定是最后一个,齐思钧能排第一。“齐妈”这个外号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来的,因为大家彼此不熟,又不想主动熟络,全靠齐思钧这边拉拉,那边聊聊,渐渐让大家说上几句话了。蒲熠星觉得他那时真的像个老母亲,齐思钧觉得大家怎么想无所谓,能帮上蒲队就是好的。 真不怪蒲熠星怕自己这个队长没有威信,因为队里有好几个天才,比如加拿大回来的那个,比如痕检科和信息科每天都在抢的那个。他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些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他们每个人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但是蒲熠星还是做到了。他从那个古堡下的冥河里爬出来,全身都是伤,附近的那一整片河水都变成淡红色。他侧脸埋在泥泞中奄奄一息,只能听见唐九洲说“蒲熠星一定会被水流冲到这里”时,他就已经做到了。 齐思钧说,他是差点把自己杀掉了,才换来了整支队伍的信任感,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和背叛他了。他永远是大家的蒲队长。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光顾着看脸,谁也没去想这个队长的能力如何。因为蒲熠星太白了,白到反光,白到唐九洲为了看清他得不停地推眼镜。石凯:“这种人夜间行动不是很容易暴露吗?” “……?” 大家对石凯的初印象还是不错的,就普普通通的热血青年。邵明明说每次看到石凯,都总觉得自己不够爱国,应该明天就去天安门看升旗。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孩子有个超能力,——酒局的时候能把他所有哥哥都给喝趴下。别问,问就是划拳划不过。 潘宥诚很少来办公室,但来了必定是笑容盈盈、春光满面的。邵明明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警局的一楼楼梯间。当时邵明明手里抱着半人高的资料,差点看不见路,结果鞋带松了。是潘宥诚帮他系的,系完了还站起来笑眯眯地对邵明明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像公主吗?有王子给你服务。” “……” 至于周峻纬嘛,进队的时候还没被扒出腹黑又高傲的一面,整个人谦逊温柔,却总叫人莫名地难以接近。他比较像那种贵族少爷,西欧精灵,英伦玫瑰,整个人浸染在资本主义气息中,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在说,啊,我亲爱的朋友,你愿意和我下一盘西洋棋吗?啊,朋友,你今天读了几遍《哈姆雷特》呢?啊,朋友…… “装腔作势。”蒲大爷歪坐在沙发上,随意地咬着一口川普点评,就差手里摇着把大蒲扇。周峻纬手一抖,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仙子什么都好,就是总是跟咖啡过不去,不弄出来 71 一点就不舒服。 后来石凯走了,郭文韬来了,与此同时突然变好的还有二队的卫生。 唐九洲:“你不觉得文韬长得特别像个洁癖吗?” 确实是。不管郭文韬是不是真的洁癖,但是他长得就很洁癖。蒲熠星又开始说那句老掉牙的话,仙子不染俗尘嘛。自从郭文韬来了,唐九洲都不敢高声讲话了,齐思钧擤个鼻涕都像默剧表演。 那时郭文韬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他裹在松松垮垮的大衣里,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说话声音清冷,像是民国书香里走出来的小少爷。仿佛军阀贵胄,高朋满座,而只有他用白瓷杯盛着清茶,在喧闹人海中轻轻一抿,全然不顾耳畔风声闲话。不论什么事,都惊不动郭文韬的,饶是队里的幼稚鬼如唐九洲之类的想要逗他,都只会得到一个无奈的浅笑。 二队从前只拥有独一无二天上仙,如今却手握两大警局门面,——皑皑白雪郭文韬,朗朗皎月周峻纬。一个会为了爱的人融化,一个你就是根本摸不着。 06关于运动细胞 首先潘宥诚不配参与答题,虽然他的成绩有多少造假成分我们不知道。 唐九洲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在二队里应该可以排到数一数二。蒲熠星觉得自己也能,毕竟刑警这个职业对身体素质还是有些要求的,他虽然不会天天健身,但偶尔也会像个大爷一样饭后散步消食。 两个自信满满的人甚至还要联手向其他人发出挑衅,——直到他们一起去了一趟电玩城。蒲熠星和唐九洲蹲在一起研究那个投篮机为什么吞了他们的硬币却没有开始游戏,就听到身后“砰”一声巨响。 已知:拳击机器死了,嫌疑人是周峻纬、齐思钧、郭文韬。问:凶手是谁?下面请听嫌疑人陈述。 周峻纬摊手耸肩,一脸无辜:“怎么可能是我?我是斯文人。”齐思钧谦虚道:“我体测成绩都是不好的,也就是手上稍、微有点力气。”然后所有的目光落在了郭文韬身上。 郭文韬尴尬得脸都红了,腼腆地笑笑,拉了拉蒲熠星的衣袖:“这是不是得赔钱啊?你带现金了吗?他接受支那个宝转账吗?阿蒲不如你先替我……”“好,”蒲熠星明白了,爽快地点点头,“那我今晚想吃剁椒鱼头。” “……都听你的啦……” 07关于毕业墙 刚开始脱鞋的时候唐九洲忽然兴奋而诡异地大喊了句“终于可以知道办公室里的脚臭味是因为谁了”。 邵明明企图把自己的鞋子扔到空地去时,不小心送进了泥潭里。看着他的鞋旋转跳跃闭着眼摔进一片惨不忍睹的泥泞中,郭文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把自己的鞋子从他手里收回来,并且剩下的人一起把鞋子丢去了空地,全部安全降落。 毕业墙顺利通过,但是齐思钧就很慌张。结合唐九洲说的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偷吃螺狮粉的事情可能被发现了。哦,因为周峻纬朝他眯眼了。 08关于一些与死亡竞速的瞬间 邵明明觉得自己离死亡最近的瞬间,一个是七年前冰冷的枪口,一个是冥河一役的差点失足掉落。和潘宥诚那次不算,因为那个人用尽全力把自己从死亡的边缘推了出去。 蒲熠星则是在冥河里时,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活着再见到郭文韬。但是他又太害怕见不到他了,所以拼了命活下来,跑在了死神的前面。 郭文韬在竹叶青时受过重伤,浑身是血、心脏骤停、迷迷糊糊之际,可乔振宇怎么掰也没有办法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把他手里那叠成硬币大小的素描人像取出来。 石凯第一次经历重伤已经是很多年后了,但是好在还剩邵明明在旁边陪着他,握着他的手说要撑住,我们赢了。 唐九洲看上去并没有经历过生死大事,但是他所走的那条阳光大道,是在软软的地毯下插满了向上的尖刀,温柔无害实则暗含杀机。他用了一辈子和脚上的镣铐斗争,企图逃出那个困住自己的地牢。他不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和死亡竞速。 周峻纬?周峻纬很少时候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潘宥诚没跑过死亡。 09关于这个世界 比起相信这个世界如何,二队都默契地相信着,人才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信仰。 石凯因为郭文韬的鼓励从不起眼的小透明成为了赤链蛇必不可少的核心,郭文韬因为蒲熠星的画像在竹叶青时死里逃生无数次,蒲熠星因为要救邵明明从古堡上摔进河里险些丧命,邵明明因为潘宥诚的献身勇敢地站在了阳光下,潘宥诚把自己的光洒给了唐九洲照耀他的前路,唐九洲替周峻纬挡了那惊险的一枪因为他隐约猜到了这个哥哥为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周峻纬会因为那一包来自加拿大的玫瑰干花永远把齐思钧当作亲人,而齐思钧在入冬的时候就说过,凯凯作为队里最小的宝贝,难道不配让我为他织一件毛衣? 如果这不是一个人与黑白世界的故事,不是一个正义与邪恶相争的故事,不是一个充满大义、充满豪情壮志的故事,你会失望吗?我希望永远不会。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们可以说上一辈子。 它就只是一个人与人的故事,是一个关于“你相信和热爱什么人”的故事,是一个“你热爱的人值得你坚守”的故事,是一个关于“你该如何坚守信仰”的故事。 曾经有一起案子,周峻纬在蒲熠星被犯人用枪对准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把他掼到了地板上。子弹一发发钉在身后,周峻纬他却没有害怕。倒不是因为一贯的不会害怕了,而是久违地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第一次是唐九洲满脸甜笑着给他递烤丸子的时候,第二次,就是让蒲熠星幸免于难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周峻纬的故事之前郭文韬还为此小小吃醋,但是后来他给了周峻纬一个拥抱。 唐九洲是那抹光,撕开黑暗,撕开虚无和恐惧,告诉周峻纬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们爱你。他把周峻纬留在了这个世界。郭文韬则拥抱了周峻纬,而这更应该说是,——周峻纬给这个苦难又美好的世界的第一个拥抱。 10关于爱情观 邵明明从七年前开始变得自卑敏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似乎更喜欢比他年纪大的温柔姐姐。但是作为唐九洲的影子活了这么多年,他没办法谈恋爱,没办法拥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是自己的思想。 潘宥诚在大学的时候交过女朋友,但是后来慢慢就分手。说不上来为什么,成年人的世界,似乎是有点微妙的。他也渴望热烈,但是他不得不归于平静。 石凯是典型的口嗨型人才,吹牛皮说自己已经换了多少多少女朋友,很有恋爱经验。结果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让他去和隔壁桌姐姐要个微信,结巴了十分钟。  72 唐九洲总是惦记着初中同桌给自己写过情书这件事,周峻纬问他是不是还喜欢人家,他又偏偏不认。他就那样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座位上傻笑,跟周峻纬说,你都不知道她那时有多好看。 齐思钧作为典型的家庭主义者,是他们中第一个结婚的。姑娘是人民教师,温温柔柔。她知道齐思钧每个月都会给加拿大的天使孤儿院寄一笔资金,便问他说岱泽,你是不是有想领养的孩子在那里,为什么我们不接回来呢,我不介意的。但是齐思钧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没有,是朋友的孩子。 周峻纬因为爱情活过,也因为爱情心死。心里敏感的人会因为极其细微的情感波动,起死回生,或是走上绝路。 郭文韬和蒲熠星是一对典型意义上的灵魂伴侣。他们是可以面对面拥吻的爱人,也是将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他们一路走来,脚下坎坷,心里坦荡,能在极寒的黑夜中牵住彼此的手,也会以最大的希望期待黎明到来。希望本虚妄,只是他们把它化为了明天的日出。 11 路虽坎坷,幸而爱能坦荡。 我们用爱坚守信仰。 FIN 顺便混了一点我想对大家说的话进去。 这确实不是一个会让人热血沸腾、会感到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如果仍是这样,你还愿意为你坚守的信仰走下去吗。 第30章 信的解析 Summary:在第二次情报分析局之前,他们打开了刘昊然带来的那封信。 01 “到底谁约的后厨?!”邵明明双臂抱在胸前满脸嫌弃地站在原地,“简直是想气死美丽本人。”“等等等等!我的轮椅哎哟卡住了……”石凯被齐思钧推得宛如乘风破浪的一叶孤舟,差点没整个人向前扑了去,幸好足够顽强,才把屁股黏在了轮椅上。 今天一大早,天亮没多久,蒲熠星就来了通讯。他说是石凯腿摔断了,让二队开个紧急会议,所以要找个隐蔽点的场所,马上见面。半个脑子还在梦里的邵明明没有理清楚这句话的前后逻辑,倒是打着哈欠转过头发现蒲熠星的床早就空了。他洗漱过后,蒲熠星的第二个通讯又来了,说在信息库核心区的食堂后厨见。 然后?然后邵明明就站在了这个满是油烟味和食品腐烂味的地方,无语凝噎。和他一起过来的齐思钧倒是淡定得很,把石凯的轮椅往旁边一推,慢悠悠地蹲下身来研究大铁门上那个生锈的大锁。这里大概是唯一一个不能用门卡刷开的地方,得动用一点点二队体测时必不可少的技能。 “你们就理解一下吧,这个地方目前看起来是最合适的了,”齐思钧从口袋里随手摸了把解剖刀,在锁孔附近比划了几下,“一来,我们几个刚好都有信息库这个区域的权限,二来后厨这种地方,你们想想也知道正常人是不会来这里集会的。哎!你们两个别愣着,帮我找把刀过来。” 石凯把自己往桌子的方向挪去,翻找着落了厚灰的桌上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倒是邵明明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走到了齐思钧身边,拿出什么东西把它递到齐思钧眼前:“喏,这个可以吗?” 齐思钧一看,竟然是一把小号的蝴蝶刀。他微微一怔。邵明明那只白皙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痕,旧伤像蠕动的黑色小虫子,新伤甚至还在往外冒着血水。齐思钧是法医,对于刀伤的判断不能说完全准确,但还是有一定把握的。细皮嫩肉的手上突然出现这些奇怪而凶狠的疤,他最初还在懵然,在接过那把蝴蝶刀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蝴蝶刀是一种特殊折刀,它的刀鞘与刀柄一体,可以单手旋转,但必须要有足够娴熟的手法才能让刀锋以准确的角度弹出或是收回。总而言之,美丽而危险,隐蔽又致命。 从前他们见潘宥诚有事没事转手术刀的时候,蒲熠星就很羡慕他的手法。“你们有看过《海扁王》吗?”电影博主开口一问,惹来唐九洲惊叫声连连,“超杀女玩蝴蝶刀真的是超级超级帅!潘潘这个手玩手术刀倒也可惜了,哪天给你整把蝴蝶刀试一试,真的酷。” “可惜什么啊,”当时齐思钧就啐他,“人家医者仁心,白衣天使,怎么会可惜呢?”蒲熠星想了想,自知理亏,连连称是。潘宥诚倒是一直笑咪咪的,和唐九洲一起啃着甘蔗,没说话。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蒲熠星的女神是科洛莫瑞兹,可没有人知道,潘宥诚是真的会玩蝴蝶刀。 潘宥诚的蝴蝶刀被遗落在爆炸现场了,虽然郭文韬吩咐过行动组的同事一定要帮忙找回,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倒是邵明明在那天过后,拜托了兵器库的朋友帮他弄到一把蝴蝶刀。什么型号不要紧,对质量也没有要求,只要它是一把蝴蝶刀,那就可以了。他从来没有自认过聪明人,也承认自己确实手笨,就算现在的蝴蝶刀有保护装置了,可还是会不停地划伤手。 齐思钧心里难受,禁不住叹了口气。邵明明眼神躲闪,四处张望,半天才抿着嘴唇说了句:“看我手干嘛啊,我笨嘛。”但实在是,勤奋得让人心疼。如果说最初的漩涡中心只有唐九洲一个人在抵死挣扎,如今却是邵明明也跳了进去。前后一把刀,都在逼着他往前走,他不得不做下一个英雄。 “提问,体测的时候,这门课的成绩谁是第一?”齐思钧嘴里叼着刀,含糊不清地笑问道。石凯抢答:“我记得是九洲吧!他开那些锁好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偷偷练过。” “怎么了?研究这个锁干嘛呢?”三个人闻声皆是一怔,齐思钧抬头,铁门里赫然是郭文韬。他们的文韬妹妹一张精致的小脸卡在栅栏缝隙中,眨巴着眼睛,睫毛上抖落三两微尘。齐思钧想说话,可嘴里还咬着刀,支支吾吾说不清。倒是郭文韬先动作了,双手绕到外面去握着锁用力一掰,锁在他的手下断成两半,门应声而开。 邵明明傻眼了:“韬总这是直接……掰开了?”“想什么呢,”蒲熠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锁我们早就开好了,又没合上,赶紧进来。”郭文韬没说话,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02 石凯是早上巡逻的时候摔断了腿。 刘昊然走后,二分队也收队换班了。石凯心里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过去集合,把正在点人数的郭文韬惊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没事,”大男孩好面子,石凯觉得有点丢人,红着脸含含糊糊地说,“这个给你。” 信封刚暴露在空气中,郭文韬就眉心一跳,按住石凯的手推了回去。他的耳朵尖像某种野兽似的动了动,警惕的目光巡视左右,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拖着一条腿蹦蹦跳跳的石凯走进屋檐荫蔽处。“这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73 ?”郭文韬双手背在身后,压低声音问,“谁给你的?” 石凯把自己刚才追陌生人的经过给郭文韬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这个人戴了面具”这件事情,不过抹掉了自己失足摔下屋顶的那段。“他说是给你的,还说自己叫秦风。”石凯老老实实地说。 “秦风?”郭文韬歪了歪头,片刻后恍然大悟般颔首,“我知道了,是他。”“谁?”石凯好奇道。“以前竹叶青的同事,一张了不起的王牌,”郭文韬抿着唇角笑,搀扶着石凯慢慢往车的方向走,“他只比你大两岁,但是那时候就很厉害。他做的那次卧底任务基本上把敌方阵营都掀翻了,当时的化名就是秦风。” “所以,”石凯了然,一琢磨觉得有点对了,“这封信是一队的前辈们给我们带过来的?他们是知道我们的通讯被封锁了,所以用这种方法给我们传递消息?”“应该是。”郭文韬点头。而且派来的是刘昊然,说明这封信不是一般重要。 他趁着没人,偷偷摸摸展开信封,看见上面清秀却苍劲有力的字体。——致文韬。 ……何老师?郭文韬一怔。 03 “所以说,这封信本应该在半个月前就递到我们手里了,但是被封锁在外面直到现在?” 蒲熠星搓着鼻子,略带鼻音地哼出一句话,然后扭过头去打了个夸张的喷嚏。郭文韬左右看看,没人,拉开战斗服的外套把蒲熠星裹进来,两个人一起蹲在了宿舍楼下的卫生间旁边研究信。蒲熠星推了推因为动作太大而滑下鼻梁的眼镜,缩在郭文韬并不厚的外套里瑟瑟发抖,被有力的臂膀抱紧揉搓着肩膀。 郭文韬完成早上的巡逻任务,刚把石凯送去医务室,就携着寒风向蒲熠星这边来了。蒲熠星当时还没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接了郭文韬的通讯,被一句“日出了”炸得头脑清醒,马上就睡不着了。他怕吵醒熟睡的邵明明,连忙随手抓了件衣服就往外跑,结果都跑下楼了,才发现自己抓的竟然是条秋裤。蒲熠星就很悲愤,气得往郭文韬怀里钻了钻。 老实说,何炅的这封信写得非常有意思。第一遍看的时候两个人均是眼睛红红,鼻子酸酸,可是第二遍看,郭文韬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一遍遍念着其中的某段话,忽然凝重地说,这好像不是何老师平时惯用的说话语气。 “什么意思?”蒲熠星没听明白。“你看,他说眼镜王蛇和小刘要招明明的这一段……”郭文韬的指尖落在信纸上,带动着蒲熠星的目光。 【他给的答案很简单,说是老王找他谈过。老王认为,出身H市,从前游手好闲,却在七年前突然认真学习考警校,并且似乎想尽一切办法像情报科接近的人,必定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昊然当时还感叹,说不愧是老王啊,B市这么多的警员,他偏偏就能注意到这个?】 蒲熠星皱着眉,反反复复念了几遍。自从在潘宥诚的提示下,转而把注意力放到眼镜王蛇身上以后,蒲熠星在面对红骷髅的同时,也在提防自己人的背后捅刀。何炅的这番话写得很巧妙,表面上看是利用刘昊然发出了一句感叹,但实际上怎么想,这个逻辑都还是行不通的。 说得对啊,全国这么多人,眼镜王蛇究竟是怎么注意到邵明明的呢?概率这么小堪比预言家第一把查杀出狼的事情,真的就能发生在他眼镜王蛇的身上?再说了,眼镜王蛇作为竹叶青的头儿,当时怎么会对B市小小警校里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你是说……他根本就知道明明是谁,但是他还是把他招了进来?”蒲熠星转过头问郭文韬,两个人挨得很近,他呼出的热气直接扑在了对方白净的脸颊上。郭文韬脸红了红,避开些,说道:“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们现在只是怀疑,没有一点证据可以说明老王和姓唐的的关系。” 蒲熠星沉默了一阵,想起唐先生说起老王时的暧昧语气,又说:“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貌合神离?” “我更倾向于,”郭文韬边整理着思路边说,“这两个人原本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后来关系破裂了。而现在,眼镜王蛇成立赤链蛇,想让我们铲除掉姓唐的,但是因为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一定会发现他过去的秘密,所以他也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竹叶青的前辈们估计是知道了怎么回事,才会千方百计、明里暗里地提醒我们万万不可被自己人吞掉。”而且,赤链蛇这个明显带有清除内部异党意味的名字在最初之所以没有引起老王的怀疑,估计他心里面也默认了自己和姓唐的有过勾当,以为是要吞那个人罢了吧。 这段话的关系有些复杂,因为出现了三个对象眼镜王蛇、唐先生,还有一队。蒲熠星默默在心里排开连线,琢磨起来:“其实我现在最好奇的是,这个老王和姓唐的当年究竟是做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关系破裂的?”“这个当然是我们要追查的重点,能摸清这两个人七年来分别都做了什么,估计这个局就破了。”郭文韬又指了另一段话给蒲熠星看,“但是,我觉得时间点也非常重要。” 【文韬,你应该记得的,对于我们来说,进入竹叶青的第三年,那是怎样重要的转折点。我们遇到了生化危机,失去了很多同事,而与你朝夕相处的哥哥们中,也有因为那件事彻底离开你的。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忘记小白哭到崩溃的样子,不要说是你,我们也从来没有人见他这样哭过。】 “这个是生化危机。当时是白警官的队伍去接尸体的,没有防备,大家可能都默认是感染红骨了。然后我跟着另一位前辈去接手后面的事情,可那天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说到这里,郭文韬似乎有些恍惚,“看何老师的意思,这位前辈大概是去世了。” “他当时是怎么不见的?”蒲熠星有些心疼地蹭了蹭郭文韬的鬓边。 “不知道,”郭文韬摇摇头,“但是他失踪后很长一段时间,实验室那边突然有好消息传来,说是红骨的初步解毒剂制成了。再后来,白警官也被安全释出……但是,他那天大哭了一场,哭得特别凄凉,而且是跪倒在实验室门口撕心裂肺地哭,当时吓到了很多人。” “所以……” “嗯,”郭文韬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闷,没想到多年来隐藏在心中的谜团被揭开竟然是这样残忍的结果,“何老师不提,我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这个前辈,应该是没有在实验室里活下来。而且从已知的信息判断,他可能根本就不是因为感染而死的,是因为实验而死的……” 本来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偏偏要为解毒剂的研制而献身。本来是昨天还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宣泄爱意的一对人,转眼间就阴阳相隔,冰冷的指尖再也碰不到一起。郭文韬以前在竹叶青 74 就和白敬亭走得挺近,只觉得这个人面皮薄,心里热,可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他觉得白敬亭骨子里是发凉的,有时候说话也像在插刀子。他只知道那位姓魏的前辈大概是永远找不回来了,可没有想到,是这样让人心凉的结果。 两个人都沉默了,像两只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一起,汲取冰冷真相后的些许温暖。 如果说魏前辈的这个实验的成功让实验室尝到了甜头,谁又能保证他们在红骨还未稳定的情况下,不牺牲更多的人去研究病毒呢?一开始是战士,然后是死囚……再然后呢?连一个小偷都不放过吗?甚至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具黄绿色的尸体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一队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安排赤链蛇咬的就是吞噬掉他们战友的实验室。有些人是死而无憾,可有些人,他们本不应该死。 但是,如果仅仅是默许实验室进行非法实验这一条,一队想报复眼镜王蛇的理由似乎还……不够充分。郭文韬隐隐觉得,他们只是掀开了黑暗的一角,只是窥探到了竹叶青腐烂的尾尖,更多被冰封的秘密还没有对他们开口。 以及,他一直在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是,唐九洲的爷爷和他的父亲到底是不是一伙人?他们的信息互通到了什么程度?到底为什么,这家人,爷爷运营实验室非法实验,父亲帮助红骷髅做事,而孙子却和他们一样走在反恐的第一线?他们手里都握着刀对着至亲,一个把脏透了的实验室给他、让他背黑锅,另一个甚至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成为攻击他伤害他的人。血缘这种东西对于唐九洲来说,更像是拖累。撇去这层关系,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可偏偏…… “郭文韬,”蒲熠星的声音把郭文韬喊了回神,他唤他全名的时候,一般都是要紧事,“你看这个。” 【我当时很震惊,最震惊的不是他面对鬼的态度,也不是他即将把自己埋葬的那个计划,——而是老王越过了我,向他传达了信息。】 传达了信息?可是又没有明说是什么信息。再往前一看,时间就是在生化危机爆发的那一年。也就是说,老王越过了何炅,找了潘宥诚谈话。而就在这一次谈话过后,何炅说,潘宥诚突然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他从前大概只是知道使命,可那次过后,他突然希望兑现使命的那一天尽快到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只本来就被钉死的蝴蝶突然要奋力起飞,仅仅是因为一条老奸巨猾的毒蛇的鼓动吗?还是说,他也知道了什么?他有必须起飞的理由,去完成更大的使命吗?郭文韬突然有了一种让他天灵盖发凉的想法。他惊慌,转头看蒲熠星,那人也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从被约谈开始,就是眼镜王蛇的棋了,不是何老师的……”蒲熠星讷讷地看着郭文韬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飘出来的,从嘴里,又飘回了耳朵里,根本无意识自己在说什么,“……他知道了,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完成任务以后,眼镜王蛇肯定不会让我们活着,所以……” 所以,何炅安排潘宥诚本来是保护二队,却因为老王的心虚和不信任,变成了监视二队。他授权了一队帮他挑选棋子,却没有忘记放下一枚自己的。这就是眼镜王蛇,这才是眼镜王蛇。 但潘宥诚他不愿啊,他不愿意让他仰望的星空受苦,不愿意让他所保护的人死去。蝶鬼同根生,大抵上连想法都是一样的。邵明明觉得死能摆脱背后的支配,但是潘宥诚又何尝不是?他果敢地把自己杀死,何尝又不是在向眼镜王蛇宣战? 看,你想让我做的事,我还是不会做,因为我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你想做什么。他们一定会勇往直前,一定会走向胜利。你,休想利用我。你,不会得逞的。 蒲熠星看着这封迟到了半个月的信,突然明白了。这段时间通讯封锁得这么严,大抵上是蝶的死撼动了眼镜王蛇强大狠毒的内心,让他的计划出了差错。他开始明白,他的棋子们并不是完全听话任他摆布。因此他不可能让他们联系到一队,特别是何炅。 何炅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明白潘宥诚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态度转变,也明白他突然积极面对的背后是什么。他知道,年轻的蝶和竹叶青一样,已经知道了蛇尾的腐烂。何炅没有阻止这个计划,又或者说,他和潘宥诚共同策划了一个更好的方案,——要杀红骷髅,也要斩蛇尾。 【没有人知道眼镜王蛇究竟和他说了什么,但是在那次过后,原本只是平静接受自己死亡结局的他,突然有了向死而生的动力,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但是……他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甚至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还对我说,反正所有人都要我死,那我一定要死的有价值。】 “所有人都要我死……”郭文韬已经完全愣住了,毫无感情地念着这句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敌方想让鬼代替蝶,要让他死;他是老王放在最后的一枚棋子,没法活;竹叶青策划他的献身,亲手送他下地狱……蒲熠星死死咬着后槽牙,靠在郭文韬怀里瑟瑟发抖。他觉得喉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可是哭不出来。 “这根本不是自杀……”蒲熠星的声音喑哑,咬牙切齿地说,“谋杀!这是谋杀!——”只是连环杀人案最后的步骤被提到了第一个,蝶冲在了最前面,是为了引起警示,让这个凶杀案就此中断。 想到脆弱的蝴蝶却反手埋下了这么多雷,用自己的死亡了断了鬼和唐先生的关系、了断了自己和眼镜王蛇的关系,从而劈开了一个不受弈者控制的局面,蒲熠星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他被强忍泪意、额角青筋毕露的郭文韬捂住嘴,用力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潘宥诚走的那天他没有这样心脏痛得快要裂开,甚至还安慰了郭文韬。可现在的线索告诉他,蝶的死不仅仅是为了铺路和献身,也是有恶人的逼迫,蒲熠星就难过得没有任何力气。 凭什么啊,凭什么因为他善良、他强大,就都欺负他啊……凭什么啊…… “阿蒲,没事的,没事的……”郭文韬眼神放空,死死抱紧蒲熠星的肩膀,又按着他的后脑勺慢慢抚摸着。他大抵已经明白了,一队要报的仇是什么,而他们要报的仇,又是什么。 “这是谋杀、这是谋杀……”蒲熠星只发着抖,一遍遍这样说着。 2015年,生化危机爆发的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一年的秘密而死去? 04 “峻纬、峻纬!醒一醒、峻纬醒醒……哥!” 周峻纬满头冷汗,手心里攥着被角,猛地坐起。 残留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在  75 上车前回头去看的最后一眼。天使孤儿院小小的牌匾,镀着金边因此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尖锐刺耳的警笛鸣声,三三两两的亚裔警察叉着腰聚在孤儿院门口,其中一个人的臂弯里躺着头上全是血的金发女孩。周峻纬浑浑噩噩却还想要最后多看爱丽丝一眼,结果被粗暴地推进了车后座。 ……等等,亚裔?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当时的警察都是白人? “你没事吧,”唐九洲拉亮了床头的暖灯,身上披着毛毯,有些忧虑地坐在他床边,“你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是这个样子了……做噩梦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周峻纬别过头,用衣袖按了按额头的汗。他转眼看到唐九洲的电脑还亮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还在做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唐九洲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电脑,刚要说什么,突然眉头一皱,侧过头去掩嘴咳嗽了几声。起初只是像呛着了,后来越咳越厉害,满脸涨得通红,一发不可收拾。 周峻纬掀开被子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皱眉道:“你最近是不是天天在熬夜?我听你总是咳嗽。你现在是整个实验室的核心,可别把自己的身体整垮了,到时候真的生病,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哦……我用键盘的声音是不是吵到你了?”唐九洲道了声谢,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我很快就弄好了。” “在弄什么?”周峻纬重新坐回床上,随口问。“明天要去给市里的医院发一下红骨的解毒剂,我在安排流程,”唐九洲把拖鞋踢了,往周峻纬的被窝里钻了钻,捧着水杯说道,“不过,我和小齐也不知道现在这样做还有没有意义了……红骨怎么说也是作为军事武器使用的,传播和发作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是普通人不慎感染,可能还没有坚持到医院就已经死亡了。” 周峻纬不太懂这个,却能抓住一些别的点:“……还是红骨?”“是的,而且和几年前是一样的,完全没有变异或是其他,”唐九洲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虽然蹊跷,但也算是好事吧,我可不希望对方有什么进步。” 也就是说,对方并没有任何进步。难不成说,是没有能力进步?那最初的红骨病毒是怎么来的?周峻纬想到邵明明说唐先生让他去查唐九洲保险柜密码的事情。齐思钧说过,唐先生是个纯粹的商人,根本不懂什么红骨,所以他很在意那个保险柜里的东西。这么一说,很可能现在掌握着红骨的就是他,但是他没有办法再改进生化武器来与唐九洲抗衡了。 “九洲,”周峻纬想了想,问道,“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啊……”“嗯?”唐九洲咬着玻璃杯沿,抬眼看他。“你能追查到红骨的来源吗?就是和它相似的那一类病毒,或者说,它最初是什么模样?” 唐九洲一怔:“为什么这么想?”周峻纬看到他茫然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这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连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其实想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红骨本身是唐家实验室正在研究的项目,但是通过某种途径被唐先生带出,然后被改成了生化武器。按照唐先生是个商人这样的身份,他很可能是靠红骨贩卖赚了脏钱。而能够研究红骨的人在竹叶青的围剿中被抓捕被击毙,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红骨也只能是红骨,它没办法升级。 唐九洲的哈欠一个接一个,正在瞪天花板思考的周峻纬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你床上睡觉。”“我不要,我就在这睡,”唐九洲嘟囔着,“你别赶我,蒲熠星都从来都不赶我。” 周峻纬笑了:“瞧他把你惯的……我又不是蒲熠星。赶紧回去,我数三声,三、二……”“好好好!”唐九洲怕了,顺便卷着周峻纬的被子一起逃亡回到自己床上,“那,你给我讲个童话故事?” “……蒲熠星给你讲童话故事?!不会吧?”周峻纬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蒲熠星不是还天天嘲讽他们把唐九洲当大龄儿童吗,他这又是什么神操作。齐思钧倒是有可能,但听说这两个人酒局比较多,大晚上喝大了怎么还能能扯扯故事。 “没有,”唐九洲闷闷地说,“就是……小时候没人给我讲过。”就、仅此而已。 周峻纬一下子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过去把自己的被子扯回来:“……少折腾自己,赶紧睡。”唐九洲嗯了一声,咳嗽了几下。他翻过身,把自己深深藏进被子里。 其实这一次,他早就知道周峻纬想说什么了。 FIN 喔唯一一个可能要我自己讲的彩蛋大概是……我的女神和蒲熠星一样都是科洛莫瑞兹!(。 大噶最近要注意安全吼。 第31章 记第二次情报公开 00 半透明的屏风后仿佛在一场酝酿掀翻一切的风暴。滚滚雷声隐约从远处逼来,气势凌人却仍保持沉默压迫,只待平地一声惊。 “蒲熠星?怎么称呼?……蒲先生?蒲警官?还是,蒲队长吗?” “少废话,”蒲熠星的额角透出隐隐跳动的青筋,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周峻纬习惯见招拆招,可他蒲熠星根本不接眼镜王蛇打出的牌,“你确定我们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称谓上?” “哦?”眼镜王蛇的单音字都带着戏谑,如同毒蛇的尖牙,凉嗖嗖地贴着蒲熠星的脸,“你和行动组的郭文韬毫无缘故地放倒了我总指挥部的驻守战士,还不顾后果地冲进我的办公室……你觉得,你们没有在浪费我的时间吗?” 蒲熠星整个胸腔都憋着火,熊熊燃烧着,想要宣泄却没有渠道,大有往五脏六腑涌去的迹象。骨节被他紧握发白,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他在进办公室之前有一根眼睫毛不慎落入眼眶中,他下意识想要揉揉眼睛,抬起手就闻到了手腕上浓烈的血腥味。蒲熠星的火烧得更旺了。 就在他们后厨开会不到十五分钟的时候,一直没有出现、已经被齐思钧记了迟到的唐九洲突然来通讯。当时大家都懵了,第一反应就是集会的事情可能被发现了。可是蒲熠星示意所有人冷静后接起,对方先深呼吸了几下才开口,能听出在强装镇定。不是好事,堪称噩耗。 只有一句话,——周峻纬在宿舍门口被人割喉了。 01 郭文韬和蒲熠星在阅读完何炅的信后,便给各位二队开会通讯。为了防止赤链蛇对内部系统的监听,他们还特地发了暗号。齐思钧顺路去医疗组接了包扎完毕的石凯,在路上遇到邵明明。而洗漱完过后,唐九洲和周峻纬也依照约定,向指定地点走去。 俩人刚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周峻纬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带素描本,让唐九洲等等自己回去拿。唐九洲不以为然:“拿本子 76 干嘛?用不上。”一般开会的时候,蒲熠星的分析还是很清晰、很靠谱的,不需要他们自行记笔记,也能记住七七八八。 “我有点东西要给阿蒲,”周峻纬却执意要回去,脚尖已经转到了回去的方向,“……要不你先过去?”“没事儿,我等你。”唐九洲看了看表,不甚在意地留在原地。 周峻纬脚下带风,大步往宿舍门走了回去,他正低头从口袋里找门卡,猝不及防,门忽然自己朝内开了。一瞬间,凛冽的风刀割似的袭来,周峻纬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屋内突然冲出来一个浑身裹在防护服中、看不清面容的人,只一双诡异的三角眼闪射凌厉光芒。 “谁?!”周峻纬一声断喝,下意识要拦住那来路不明的神秘陌生人。他刚伸出手去,迎接他的却是阴森冷冽的刀光一闪。即便是在限制行动的防护服中,那人还是动作敏捷而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周峻纬的喉咙去的。周峻纬被破空的风声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仍没有躲开刀片的袭击。 他只觉得喉间一凉,几乎没有痛觉,血霎时间就涌了出来。他一只手捂着被切开的颈部,一只手想去抓那人,可是徒劳无功。周峻纬整个人狼狈地跌在地上,像一块摔碎的白瓷。但是他又发不出声音来喊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等唐九洲听到周峻纬倒地的动静而急忙冲过来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周峻纬白衬衣整片胸前的位置。 “峻纬!你、这、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办怎么办……谁干的!”周峻纬的指缝间还在一股股溢出血,一片血红的画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一刀就把已经心志强大的唐九洲捅回了出征前那个在书房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男孩。他手足无措地跪下了,却根本不敢碰周峻纬:“我去叫医疗组!你撑住啊……” 周峻纬嘴唇惨白,用力攀着唐九洲的手臂,攥紧了他衣服的布料。“保险柜……”他已经快说不出话了,胡乱扒在唐九洲身上的手把血沾得到处都是,“……去检查!”什么,唐九洲一怔,保险柜……吗!对方是冲着保险柜来的吗!他扭头一看,屋内的保险柜依然待在阴森角落里,保持原样,看上去应该没出状况。 唐九洲不敢离周峻纬太远,对方伤势太吓人,他生怕一转眼,周峻纬就永远闭上眼睛了。可是周峻纬拼命推他,力气已经逐渐流失,却还是执意要让他过去看看保险柜。“等你安全了再管它行不行!”唐九洲不敢进屋,攥紧了周峻纬全是血的、滑腻的手。 他每秒钟都在焦灼地望向走廊尽头,心中祈盼医疗组赶紧过来。周峻纬的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保险柜,但是很快,他的声音就像漏了气的气球,逐渐只剩下口型叫人辨认了。在唐九洲强装镇定的呼唤中,周峻纬意识模糊,最后能捕捉到的,只有医疗组逆光飞奔而来的身影…… 02 “你这个白板哪来的?”邵明明目瞪口呆地问道。 “这是后厨阿姨用来记菜单的白板,我们借来用一用,”蒲熠星边在上面写着东西,边头也不回地回答邵明明的问题,“所以说你们都得记住上面写了什么菜,我们等下好复原。”齐思钧懵了:“你不早说,我可没记。”“他逗你们玩呢,”郭文韬腼腆地抿着唇角笑,“没事的,我全记住了。” 齐思钧松了口气,趁机虚踹了蒲熠星一下:“你看看你,我们文韬的大脑是用来记这种东西的吗?乱来。”蒲熠星委屈地“喂”了一声,倒是郭文韬先摆手,让大家先听会议内容。 03 白板上被写了三组大字:唐教授、唐先生、眼镜王蛇。其中,唐教授下方连上了实验室(非法实验),唐先生和红骷髅之间是虚线,而眼镜王蛇分支两条,竹叶青和赤链蛇。 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仅仅看表象,这就是一次光荣的出征,为的是续写竹叶青的传奇,延续一个光明磊落、万众敬仰的英雄故事。前辈们万里挑一,找出最好的继承人,手握利器,铲除刚刚复苏的红骷髅。 除了最后他们都会被当成工具处理掉,一切都很完美。报纸上刊登的“一场飞机失事”或是其他意外的理由,全民哀悼的英雄陨落,逐渐被遗忘的名字,——他们的成就只是刹那花火,往后没有余生。英雄无名而来,英雄无名而去。 可没有人可以用这种方法决定谁的生死。更何况,是出于那样卑劣的理由。享受荣誉的人背后操控,铲除异己掩护自己曾经的罪行。不脸红吗?不惭愧吗?不无地自容吗?不怕不得好死吗?不怕被挫骨扬灰吗? 或许有没有人想过,红骷髅发源于经济相对落后的边境地区,究竟是什么发展起来的?他们没有钱,没有兵器,除了思想比较好控制以外,是政府可以随时撂倒的存在。可是他们就是在七年前声势浩大地发展起来了,为什么? 邵明明在七年前曾目睹唐先生抓捕无辜村民,车上的人穿着防护服,可唐先生本人却着黑衣,站在邵明明的身边抽烟。作为H市人,邵明明对红骷髅略有耳闻,也知道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唐先生大概是在为生化武器做准备了。随着后来越来越多的联系,他直觉,唐先生与那些人不一样。 他猜想唐先生既不愿意沾染鲜血,也不愿意放下高傲身段。他出身于书香家庭,即便没有科研天赋,但骨子里是正统的。他清楚背负人命的后果,明白那些大是大非,虽然他并不在意。他仅仅是为了钱而奔走,背负人命是无可奈何之事。倒不是没有手段处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 胆战心惊地承下了监视唐九洲的约定,邵明明却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唐先生那天对他说的话就是,要考上警校。唐先生大约是知道,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是没有办法阻止唐九洲与自己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的。小孩有他的想法,就算生长在黑暗的环境中,也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关于唐九洲提过的那一耳光,大概就是唐先生最后的挣扎吧。 他深知罪恶却沉溺于罪恶,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儿子也拖下沼泽却无果。他们终究要刀枪相向,要在血缘和正邪中做个了断。 后来红仙人在一夜之间遍布大街小巷,后来邵明明的好几个同学都失踪在雨夜里一去不回,后来邵明明才从电视上听说,这位唐先生就是B大实验室唐教授的儿子。 既然唐先生只是想做一个红骷髅的资金提供人或是利益接受者,没有意愿去了解红仙人创立什么小世界的千秋大业,那么他只会尽可能地把一切变为可以用数字量化的金钱交易。再加上其没有科研天赋的这件事情,他参与红骨的研究,很有可能也只是一种买卖关系。那么问题来了,  77 很明显买方是需要红骨的红骷髅,那么卖方也就是唐先生的资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尽管可选择的机会有很多,但是他们只根据现有的线索选择最轻便快捷的一条路径。蒲熠星在唐先生和唐教授之间画了一条虚线,而多天来一直跟着实验室出外勤做研究的齐思钧眼睛骤然一亮,豁然开朗般点点头。 “两种情况,”蒲熠星竖起两根手指,推了推眼镜,沉声道,“第一,这二者有联系。假设红骨其实是实验室某种研究项目的升级,那么极有可能,唐先生作为代表替实验室出卖红骨,再由红骷髅改成生化武器。” 但是齐思钧和郭文韬似乎对这个推理有异议。 郭文韬亲身经历过这场战役,深知实验室为解决生化战争的付出。如果实验室就是罪魁祸首,那他们还这么大肆进行什么活体实验?他们深知红骨的源头是什么,完全可以用更保险的方法而不是用这种可能抹黑实验室名声的极端手段。更何况,以大罪掩盖小罪,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齐思钧则是站在对唐教授的了解上去分析的。他在唐教授的手下当过助理,多少了解他为人。比起见钱眼开的唐先生,唐教授对钱几乎没什么感觉,他纯粹就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在他的概念里,科学始终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这也就是他始终偏心唐九洲而且不待见儿子,也始终希望唐九洲能成为生化学家的原因。或许活体实验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手段,但是他的本心依然是科学,依然是攻破病毒。 “那应该是第二种情况了吧,”蒲熠星收了中指,“盗窃。” 在这种情况下,唐教授对唐先生盗窃红骨外售毫不知情。他满怀信心地来打这场生化战争,但甚至是进行了非法实验才堪堪取胜。他不知道红骨就是他成千上万个项目中的某个,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就是他几年来相搏斗的对象。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唐先生对保险柜这么在意。他三番四次提醒邵明明去拿保险柜的密码,不停地放红骨试探实验室对其控制程度。在他的理念中,自己始终是落后一步的,他与真正的人才们比拼没有胜算,只能用些卑劣的手段获取信息。 其实,如果是跟金钱挂钩的犯罪,就不可能隐藏得无法追踪。不管是交易记录还是实验室的样品存放记录,只要他们的思路正确,只要他们有机会查,唐先生这样的人还是很有可能抓到的。 双方都在小心翼翼盘算着,但是在今天之前,赤链蛇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对方对保险柜的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这甚至差点要了周峻纬的命。 04 当众人火急火燎地跑到医疗组时,差点被浑身是血的唐九洲吓惨了。 齐思钧拉着他的手腕左看右看,脸色煞白:“没事吧,没受伤吧?你吓死我了……怎么弄的啊?”蒲熠星站在一旁,紧锁的眉毛上像凝了霜。郭文韬拦下了走廊上经过的一个熟识的同事,小声询问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令齐思钧稍感欣慰的是,虽然唐九洲看上去一脸疲态,但是精神状况还说得过去。他有气无力地任由齐思钧拉着他到处转检查伤口,半天才虚虚地说了句:“血不是我的……都是峻纬的……” 蒲熠星推了推眼镜,转过身,郭文韬正好点头告别同事,向他走过来。“一刀割喉,不过他可能稍微躲了躲,没有伤到要害,”郭文韬凑到蒲熠星耳边,一只手挡着声音外传,“医疗组那边说,再往里切一点,人当场就没了。” “冲着峻纬来的?”蒲熠星问完以后才突然想起那间宿舍住的另外一个人,“……哦,还是九洲?”“说是峻纬一直在念着保险柜,”郭文韬如实反馈,“看来对方已经有所行动了。”果然还是要得到保险柜里的机密吗?甚至不惜要动手杀掉周峻纬? “明明怎么看?”齐思钧和唐九洲说先进去看看周峻纬,蒲熠星转头把邵明明从唐九洲身边拉了回来。邵明明有些焦虑地抓抓头发,说话的条理已经乱了:“九洲说保险柜没事……对方踩点应该是……反正没有达到目标……要杀峻纬那可能是被看到脸……” “走廊上的监控显示对方穿了防护服,”郭文韬耐心地帮忙梳理线索,“那么他可能是隐藏在和红骨研究有关的组别中。实验室、法医组、甚至是跟队巡逻的行动组,都有可能。防护服挡脸,但是对方可能担心峻纬能记住他的眼睛……看来他对周峻纬很熟悉。” “他的人?”蒲熠星紧盯着邵明明,冷不丁问道。邵明明犹豫着摇摇头:“他虽然要用我,但是他没有打算让我进入他的计划中心。就和以前一样,没有真正的内鬼名单给我,也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向他汇报你们的近况,还有……保险柜。” 红骨的资料分两半,一部分放在唐九洲那里,另一部分在信息库核心由蒲熠星他们情报与信息组守着。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是宿舍那边容易下手。今天对方是碰上了周峻纬才下了毒手,可是谁也不知道,如果碰上的是唐九洲,他还会不会一刀割喉。邵明明隐隐担心,以唐先生的冷血程度会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杀掉。 刚刚开会的时候蒲熠星他们还在琢磨,如果对手同时是唐先生和眼镜王蛇,他们应该先出击哪一方,或者说这牌要怎么打,才能做到一石二鸟。可如今没有来得及制定战略就出了这种事情,让蒲熠星觉得,老王暂且没有动,但是唐先生已经按捺不住了。 如果非要讲个先来后到,眼镜王蛇始终是需要他们的。一队现在是全民英雄,是维护国民安全的代表,这支队伍放在明面上被所有人盯着,他是万万动不了也不敢动的了。那么如果想要铲除红骷髅和唐先生,眼镜王蛇一定会需要他们。换句话说,老王会处理掉赤链蛇或者说二队,但也是在唐先生永远消失之后。 “明明,要不你也先推凯凯进去看看峻纬吧。”郭文韬看着邵明明温声道。他是在踱步了五分钟之后开口的,安安静静的眼神,却让邵明明莫名有了危机感和压迫感。他有种感觉,赤链蛇中唯一的这条竹叶青,在阴森森地吐着信子。 邵明明点点头,推着石凯的轮椅进了房间。郭文韬眨眨眼,抓着蒲熠星的胳膊,把他带到一边。“我们也得动了,”郭文韬低声说,“他现在已经踩在我们头上,周峻纬差点就死了。不反击的话,他为了红骨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赤链蛇的守卫系统不可信,我没觉得老王有在用心保护他的战士。如果我们不施压,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 郭文韬知道,眼镜王蛇向来就是这样。对外打得漂亮,可从没有把他的战士当人看。层层把守的赤链蛇基地内,连周峻纬这样住在保护核心的大人物都能被刺杀 78 ,其他人可能更没有办法保证安全。 “动,必须动,”蒲熠星点头,“你有想法?”郭文韬摸了摸下巴,眉头紧蹙又松开:“何老师那封信……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得去查查那个。”“好,”蒲熠星毫不犹豫,“带谁走?” 郭文韬顿了顿,马上说道:“只能带明明了。一来,得让那个人知道我们非常信任鬼,二来,我们不能让九洲和实验室孤立无援,至少得留一个人守着他还有保险柜。更何况,我们俩不在,要防着背后那条毒蛇咬人。”蒲熠星认同地点头:“就这样决定了,把齐思钧留下保险点。那接下来呢?” “去找眼镜王蛇,去施压,”郭文韬一手按着蒲熠星的肩膀,一手整理着枪套,语气平淡,“赤链蛇没有剧毒,坐以待毙这种死法绝不可取。我们必须跳出基地先把他的敌人解决掉,但是又不能让老王给我们背后捅刀。”“懂了,”蒲熠星了然,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戏演过了不要紧,主要是得镇住他。” 他可以不相信我们,但是得让他忌惮我们。 郭文韬平静地笑笑:“你带枪了吗?”蒲熠星一手揽过郭文韬的肩膀,一手甩着刚刚从唐九洲那里偷顺出来的门卡:“随时准备着。” FIN 准备再开新地图啦,也準備分頭行動啦。 第32章 好戏开场 Summary:让我们看看这场戏会如何开场? 00 “你看到我袖子上的血了吗?虽然它现在是峻纬的,但是很快也能变成你的。” 郭文韬没拦住蒲熠星,半透明的屏风被一整管枪的子弹打得稀烂。 01 “我们还是得走。” 郭文韬双手插在口袋里,与齐思钧并肩站在周峻纬病房前的绿化带上。他的声音很轻很薄,像雪,不论面容温软,总归有些睥睨一切的凉意。齐思钧还穿着毛衣,也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才想起,该入春了,可气温依然没有升回来。 武装部核心区前方的湖不结冰,配以两侧树木葱郁,一湾青翠倒影,从这个角度望去倒是美不胜收。齐思钧却无心观景,他叹了口气:“是因为那封信吗?”“嗯,”郭文韬点点头,沉声道,“我们像之前一样,把信纸用火烧了。” 把信息隐藏在火焰里,是枯叶蝶的惯用手法。蒲熠星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点燃了信纸。在淡淡的焦糖色中,发烫的信纸上出现了一个名为“红宁坊”的慈善机构,和若干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边境生活五年,郭文韬对“红宁坊”耳熟能详。这是一所针对当地青少年教育的慈善机构,对外宣称物资都用于学校津贴,偶尔资助实在困难的学生家庭。其后跟着的名字,是一些经常能在新闻中见到的慈善家、银行家、金融家、企业家,甚至政府高官云云。齐思钧拿着信纸仔细阅读,猝不及防看到了唐先生的名字。“这……”他懵然。 “是,何老师给的信息绝非毫无意义。我和阿蒲得去看看,这到底是真慈善,还是假借慈善名义的非法资金流动,”郭文韬道,“红骷髅当初能发展成这样,背后没有金钱势力的支撑,你信吗?”齐思钧当然不信。他摇摇头,把信纸叠好还给郭文韬:“我倒不是很担心你和阿蒲在外面。不过问题是,你们要怎么出去?现在老王盯得太紧,唐先生下手又这么狠……” “所以还是得拜托你,”郭文韬转过头看了一眼正揉着唐九洲头发安慰他的蒲熠星,又看了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周峻纬,“我们能有办法出去,但是后方战场还是得拜托你守好。”“我明白,我都明白,”齐思钧又叹了口气,“我们不怕输给红骨,但是不能让出保险柜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那个人有第一次试探,就会有第二次。” “多花点心思,USB储存、云端储存、掉包处理、造假迷惑……那两个保险柜就是实验室运作的核心,总之一定要想办法不让红骨资料外流,”郭文韬道,“但最重要的,还是峻纬的安全。”资料没了大不了重新布局打仗,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齐法医,我们的队伍太脆弱,没有办法再接受一次牺牲了。”“那就来一次胜利,”齐思钧笑笑,把目光抛向远处的湖,“唯一的毒蛇先生,请用一次胜利,让我们坚强起来吧。” 02 “九洲不去洗洗手吗?” 蒲熠星从门口接过同事热好的牛奶,走回来放到唐九洲身边的桌子上。小孩低着头,眼镜已经快要从鼻梁上滑落了也不知道推回去。他背对着蒲熠星,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独自在另一个安静而遥不可及的世界。或深或浅的红,深深刻进了掌纹里,血怎么洗都洗不掉。 周峻纬躺在旁边的病床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在提醒着众人他仍在坚持走这一程,根本就如同一具尸体。喉间厚厚的纱布仍能望见隐隐渗出的红色,眼睫毛直颤却睁不开眼。无人知晓,他已然陷入深深的梦魇中,他并不安宁,而是在破碎的镜子后狼狈地拾得残酷真相。 唐九洲没动那杯冒着热烟的牛奶,执着地死盯着掌纹上的殷红。就在蒲熠星以为他不会再想说话时,他却忽然站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拿了什么东西。蒲熠星一看,是周峻纬的素描本。 “当时峻纬说要回去拿些东西要给你,然后……”没有笑容的唐九洲看上去莫名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眉眼间藏匿的戾气正在被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来,他拍拍裤子坐到地上,仰头看蒲熠星,“所以,我回去把它拿过来了,我觉得峻纬应该是想把这个给你。” 一张纸落入了蒲熠星的掌心,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幅画。画上有个佩戴竹叶青蛇徽的男子,弯着像猫咪一样的嘴唇,笑容腼腆,眉眼淡雅,比自己多了一抹柔软的五官,削弱了本该有的凌厉锋芒。画的是郭文韬,署名是JZ,左上角标记着「AnotherYou」。 蒲熠星愣住了。 “他……峻纬是不是知道,他姐姐……”蒲熠星拿着这幅画,竟然有些凌乱。王鸥曾经给郭文韬画过一张自己,而如今周峻纬又给自己画了一张郭文韬。这对姐弟身上发生的巧合甚至让蒲熠星发生了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他们被划成了情节对称的人生。热衷于电影的蒲熠星有些恍惚,或许他们所经历的事情不过是被编排好的剧本,只需要重新睁眼,等待场记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漫长的挣扎就结束了。 可是没有。坐在地上的唐九洲,站在门外的郭文韬和齐思钧,躺在床上的周峻纬,都在告诉他,如今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而你仍在挣扎。 蒲熠星把画叠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又弯下腰,把唐九洲从地上拽了起  79 来:“你别坐地上,让小齐看见了等会儿他就又要收拾你。”唐九洲个子高,但是瘦,来了赤链蛇之后日夜操劳,就更瘦了。本来以为自己还需要用点力气的蒲熠星怔了怔,甚至还差点没站稳后仰,他没能想到,自己竟然轻轻松松就把唐九洲拉起来了。 他拉过唐九洲的手,按压着他的手指,慢慢抚平,摊开。“做什么?”唐九洲低头看着他的动作问。蒲熠星没说话,呼吸缓慢平静。 ——一枚大白兔奶糖落在了被污血浸染的掌心。 山区偏远,数日没能外出的蒲熠星究竟是怎么拿到糖果的,没人知道。或许是从办公室里就带出来了,或许是在那日踩点时忽然想起来给他的弟弟带些小零食。但是看到那枚没有多少重量的小糖果落在唐九洲冰冷掌心时,蒲熠星骤然心颤,有一种并不好的预感。 “蒲熠星……”小孩愣然,仰头看他,眼中情绪交杂,晦暗不明。“叫什么?”蒲熠星撇了撇唇角。唐九洲眨眨眼睛,眸中落了点来自蒲熠星身上的星光。他勉强一笑,五官放松了些,好像没有这么冷硬了:“哥……” “拿着,”蒲熠星把他的手合起来,“一定要等我和文韬回来。” 等你下一次喊我哥的时候,我一定在,知道吗 03 不知为何,眼镜王蛇依然藏在那个屏风后面不肯露相,留下一个暧昧的轮廓任人揣测。可是他面前坐的却已经不是周峻纬了。 周峻纬善于心术,总爱将人分析出所以然来。但蒲熠星懒散惯了,没这么多精密巧妙的心思。他习惯快刀斩乱麻,是不会有这个耐心干坐着来揣测屏风后的虚影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夺命的刀正架在脖子上,你不动,它照样在逼着你动。对于蒲熠星来说,他必须要抢得先机跳出被人操控的局面,绝对不允许再有一个队友因为看不清局势而被迫牺牲。 他和郭文韬的戏,从离开周峻纬的病房时就开始了。 郭文韬曾经精准计量过基地内重要地标之间穿梭所用的时间。——周峻纬现在是在科研核心的医务室,处于比较靠山里的位置,而总指挥中心被三大核心包围,是整个基地的中心地带。如果他们能弄到一辆车,再加上唐九洲的万能卡,杀到眼镜王蛇跟前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内,绝对不能让刺杀周峻纬的人逃出去,他必须亲眼看到这场好戏,再如实反馈给他的幕后。而留给齐思钧的时间,也只有二十分钟,在那以后,移动保险柜的动静就一定会引起注意。 而在这二十分钟之内,郭文韬踩着油门就没有松开过,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手枪对着窗外,硬是冲开了重重关卡。把守的行动组同事一看这凶猛架势都被吓到了。这车上横冲直撞的是郭文韬,旁边的蒲熠星举着的又是唐九洲的卡。他们以为是科研中心出了什么事,吓得赶紧放行。 唯一的麻烦是出在总指挥中心内,没有眼镜王蛇的同意谁也没法进去。郭文韬双手扶在方向盘上,耐心地听完了同事焦急又磕巴的解释,点点头,乖巧地开门下车。然后他转身,飞快的一手刀带着破空的风声向他的脖颈袭去。“做什么!”另一个驻守战士眼见郭文韬直接把人劈晕了过去,拎着领子从车门上抓起来丢到一边,吓得马上摸出手枪。可是郭文韬的动作比他还要快,眨眼功夫,双枪对峙。 “你去和他谈,我守着。”郭文韬面不改色地说着,与手直抖、冒冷汗的同事形成鲜明对比。同事下意识要回头看,颈部刚挪动一寸就觉得不对了,身后脚步声远去,方才与郭文韬一同闯入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郭文韬的身上还穿着巡逻后没有换下的作战服,一身黑色包裹着劲瘦身躯,修竹般易折却坚韧。沉默平静下蛰伏着磅礴的爆发力,像一颗即将击穿黑夜的子弹。眉眼像水墨画淡雅却莫名迸射出半抹疏狂,从容自若,压迫感骤然而来。 “警报、警报会响的!郭队长……你是二分队的郭队长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马上就会有支援、马上就会有同事来抓你们了……” 郭文韬缓慢地眨眨眼,微微一笑:“不想做什么,只想在这几分钟里保护我的人平平安安,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门外还不断传来争吵声,蒲熠星无心去听,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进办公室的机会,绝对要把问题一次性解决,不能再拖了。他既然敢赌眼镜王蛇暂时不能动他们,也敢赌今天自己和郭文韬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明人不说暗话,”蒲熠星一向慵懒惯了,谁也没想到他能有这般戾气。他狠狠把拳头砸在桌上,嘶哑着声音低吼,巨大的压迫感霎时排山倒海般向屏风后侵袭过去,“我现在非常质疑整个基地的安全性,非常质疑你制定的剿灭计划,以及,我非常质疑你对我们的信任程度。” “这话有意思,你,蒲熠星,现在正为我所用吗?”毒蛇的信子嘶嘶在吐,蒲熠星强忍寒意。 “我,蒲熠星,自始至终忠于出击红骷髅的赤链蛇,我愿意为了反恐事业献出我的一切,但绝对不包括我战友的生命!……是你的愚笨和失误让对方在戒备森严的基地核心有机可乘,你必须为周峻纬的受伤负责!” 他又说:“从赤链蛇系统稳定以后到现在,每天重复的工作都是一样的。巡逻队出去狙几个火力点,实验室出去捡几具尸体。可是呢?红骷髅照样放红骨出来祸害无辜群众,火力点端了又端不干净,零零散散抓不到重点,你认为这样有用吗?消耗战士的生命和体力对你来说就是这样的平常事?” 眼镜王蛇沉默了,许久的沉默后,语气松动了:“……你想怎样?” 蒲熠星正欲接话,身侧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在蒲熠星惊惧的目光中,需要生物识别的门板竟然被生生踹开了,郭文韬腰间松松挎着枪套,大腿上绑着匕首,眉心浅皱着走了进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只是场普通的训练。他熟练地换弹夹,上膛,瞄准屏风后淡淡地问了句:“谈得如何?” 蒲熠星冲他点点头,示意事情正在按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接着说:“我和文韬得出去一趟,但是,不能走正常程序外出。我们已经抓住了红骷髅的把柄,需要在暗中收集证据,不能以赤链蛇的身份光明正大出击。一旦你把我们放在了明面上,恐怕盯上我们的势力绝不止一二。” 眼镜王蛇还未接话,蒲熠星又说:“戏已经演了一半,你爱配合不配合。不过听峻纬说,你很了解他,那我就假设你也是个聪明人好了。你大可以算算我的计划有没有漏洞。两个因为质疑上头行动已久的人,因为队友受伤而一气之下硬闯总指挥室,强抢了装备甚  80 至汽车外出,宣称要自己调查红骷髅的事情,同时因为违反纪律也受到了基地的通缉,迫不得已隐藏行踪。” 一言蔽之,蒲熠星和郭文韬想暗中调查,但如果是挂着赤链蛇的旗号跑出去,总指挥室一定还会和他们联系。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演这出和眼镜王蛇闹掰的戏,断了和总指挥室的通讯,不让眼镜王蛇察觉他们可能会有的小动作。同时,也防了可能藏在总指挥室的内鬼给唐先生通风报信。 郭文韬想,就算计划有漏洞,齐思钧留在基地也能替他们补上。他们得给刺杀周峻纬的人一次机会,让他去给唐先生汇报情况,确定郭文韬和蒲熠星的出逃属实,然后在他企图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时,他的通讯已经被抓住了。而此时邵明明又已经“被迫”带出基地,就算那时唐先生想把他的人捞出来也做不到了。。 “总之,枪声就是信号,”蒲熠星话音刚落,马上开枪套、取枪、开保险、上膛一气呵成。他腰杆笔直,和郭文韬并肩而立,举臂平齐至同一高度,两个黑洞洞的冰冷枪口一并对准了屏风,“如何,王蛇先生?” 郭文韬没说话,唇边轻轻一抹平淡嗤笑。 04 “警报!警报!直升机坪出现异动!行动组集合!直升机坪出现异动!——” 别说是邵明明,连蒲熠星都有些惊了。不是说好了汽车逃离吗,谁给弄了个直升机啊?!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是生怕他们暴露得不够明显吗?! 邵明明的心脏突突直跳,脚下跑得飞快,耳畔风声猎猎。郭文韬冲在最前面,蒲熠星则落在自己半步远后方,握着手枪,跑着跑着一把按着他的腰滚入一旁石堆后。邵明明没有防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突然传来。 零星枪声响起,追上来的行动组哨声尖锐。邵明明禁不住眯眼睛,往石堆后藏。蒲熠星颦着眉毛,擦擦掌心的汗,调整着气息。行动组的枪能拖住他们俩,但是拦不住郭文韬。子弹追身,却只能钉进他后脚跟上一秒在的位置。如果说石凯是刚展身手的小豹子,郭文韬就是一头来自草原的成年雄狮,平时眯眼放空、惬意偷闲,待真正捕猎时,他是你连身影都抓不住的王。 空地上的一架直升机已然启动,狂风呼啸,将春日新草都要连根拔起。郭文韬对巨大声响和身后的追击无动于衷,飞快地窜进了机舱,拍了拍驾驶座,吼道:“起!” 前方探过来一个脑袋,尖尖的小虎牙很是可爱,戳破了好不容易吹起来的一个大泡泡。刘昊然嘴里嚼着糖,不紧不慢地拉下头盔,摆正耳麦,熟练地操纵着直升机:“人呢!来齐了吗!——”“先启动,我来解决。”刚刚没有耳麦,吼了两嗓子确实有点遭不住,郭文韬咳嗽了两声,转身开始调试烟雾弹。 “你先走!”蒲熠星见直升机已经动了,连忙推了邵明明一把,“没问题的,去!”邵明明不敢犹豫,吸了口气,端着手枪冲了出去。行动组的同事也许是也不太想对自己人开枪,准头都是歪的,子弹在他身侧零零散散地飞,有惊无险。郭文韬手一伸,把人拉进机舱,可这时若是蒲熠星再想上来,这个高度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邵明明有些焦急:“飞机慢点!”“慢——不——了——”刘昊然拖长了声音说,“你得让他跑快点……哎!哥哥哥!放绳索啊!你伸手干嘛!你伸手他能够得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单膝跪在机舱边缘的郭文韬连忙收回向蒲熠星伸出的手,转身放逃生绳。原本已经伸出手去够的蒲熠星这也才发现高度确实不行,连忙纵身一跳,牢牢抓在了绳索上。郭文韬按下收回键,同时手臂肌肉鼓起,骤然拉动绳索急速上升。两只手相交相握的一刻,郭文韬松了口气,心里默念。 ——“抓住你了。” 蒲熠星进了机舱以后,行动组一分队的队长还想再追,刚迈出一步,就有什么东西携着凛冽寒光从远处袭来,“嗖”地钉进了他军靴前三厘米的泥土中。他心中一凛,低头一看,——半个锋利刀刃插进土中的蝴蝶刀坚挺地斜立着,冷光湛然,宣示着最后的警告。 可再抬头看时,飞机已然离开,一截纤细皓白的手腕慢慢从机舱外收了回去。 05 “先生!先生对不住!我们刚刚听说小周老师出了事,就派人去检查保险柜了!没注意到生物识别系统被人黑掉了,而且……对方是电脑高手暂时抓不到……希望您这边没出什么状……况……对不起先生……” 被黑掉的系统,被偷走的直升机,被射碎的屏风,被迫让三个人逃脱他的手掌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眼镜王蛇气压低沉得扶着额角,一言不发。明明回想起来这个计划不堪一击、漏洞百出,可他竟然还是被他们唬住了。整个行动看起来,准备得仓促却不凌乱,如果是来自同一支队伍,那么最令人忌惮的,就是他们即便不在一起也能达成最后目标的默契。 “小李……”“先生。” “你帮我,准备一张去加拿大的机票。切记,不要声张,不能暴露我的行踪。”“是,我这就去!” “等等……”“先生还有吩咐?” 眼镜王蛇捏着鼻梁,恶狠狠地瞪视着稀烂的屏风。他磨着牙,似乎在心里已经把那些记恨的人大卸八块。 “你帮我查一个人,法医组齐思钧。”“……齐法医?”小李似乎认识温柔可亲的齐思钧,所以颇为不解眼镜王蛇的用意。“对。” 虽然是授权一队帮忙选的人,但是从潘宥诚自爆开始,眼镜王蛇就没有办法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更何况,种种迹象来看,他似乎已经被竹叶青那几条小蛇给摆了一道。周峻纬现在是他唯一能够用的棋,他手里有着绝对能让周峻纬心理崩溃的东西,虽然风险很大,但总比用那些他不了解的人让他放心。 突然会提起齐思钧也不是他自己想起来的,是蒲熠星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对了,我劝你小心,我的人,你最好一个也别动。你要动石凯,等文韬回来亲自收拾你。你要动峻纬,就最好永远不要让他有醒来的机会。至于九洲……嗯,我到时候可不会让你自己挑选死法。” “你还不了解齐思钧吧?听我一句劝,你不会想了解的。至少你一定不会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 第33章 散是满天星(上) Summary:南北明出逃。其余人留守。 00 “凯凯,来帮我做一件事,”齐思钧弯下腰,嘴角微翘,“你帮我在这份名单上挑四个你和文韬平时熟识可信的人,我现在有用。”坐在轮椅上的石凯愣愣地伸手接过一张纸:“我们分队的?” “是,”齐思钧点头,“只要四个,马上 81 。” 01 刘昊然最终在另一座山脚空投了他们三个人。 郭文韬站在机舱边上,扶着安全帽,额发被掀得乱七八糟,顶着狂风几乎睁不开眼。他在摘耳麦之前的最后时刻,想起来自己方才就想问的话。因为蒲熠星手臂有擦伤,在飞行途中带走了他的注意力,以至于一直没问。——他问刘昊然要怎么解决这架直升飞机。 刘昊然却跟平时每一次行动一样,露出虎牙笑。然后郭文韬就放心了。他知道刘昊然虽然次次行动看似胆大,却又少有失误,他肯定已经有自己的计划了。刘昊然没有说离别的话,反而叮嘱郭文韬把放在座位下的黑色背包带上。郭文韬依言背上包,手已经拉住了绳索,忽然把目光投向刘昊然巍然不动的后脑勺。 “……你们现在是不是也不安全?万一被他知道了,他会放过你们吗?” 刘昊然沉默了一会儿,没回头,片刻后郭文韬听见他声音带笑,说:“哥,你耳麦要记得摘。”“如果一队出什么事你要告诉我,”郭文韬直接忽略他那句用来搪塞的无用的话,执意道,“赤链蛇是我并肩战斗的战友,你们也是。如果这样做会让你们陷入险境,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 郭文韬再深深地看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抓着绳索凌空翻了下去。刘昊然吹着泡泡糖,心里竟然有些感动地一笑。 02 邵明明用他的法子找了间一看就隐蔽性很强的寒酸小旅馆。字面意义,隐蔽,又寒酸,看得邵明明有点牙疼,总感觉迎接他们的会是老鼠成群。 蒲熠星上下打量着那落了灰又结了蜘蛛网的牌匾,又看看身边一张洁癖脸的郭文韬,咬咬牙,眼一闭,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苍蝇飞舞的窗上贴着崭新的红仙人画像,慈祥纯洁的微笑甜美得渗人,与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郭文韬在竹叶青早就吃惯了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一路上蒲熠星和邵明明在说通讯设备和红宁坊的事,而他一直在暗中记地形。他站在旅馆门口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周围建筑,就被一脸懵然地拽了进去。与其说是室外进去室内,不如说是一头扎进黑暗更合适。特警的眼睛适应性更强,郭文韬一手把蒲熠星挡在身后,慢慢看清了正在昏暗灯光下看经济报的阿伯。 “两间房,没有多的。”缺颗牙的阿伯却不缺脾气,声线粗犷,话中半口方言。如果不是郭文韬在小声翻译,蒲熠星和邵明明肯定一头雾水。老伯意思意思说着要查身份证,邵明明只说丢了,他连头都不抬,随手丢了两把钥匙出来。蒲熠星拿了一把,又给了邵明明一把。 郭文韬率先上楼了,踩得那陈年老楼梯像随时要断掉似的嘎吱响。楼梯底部渗水,没两步就滴在了蒲熠星的衣领里,吓得他一激灵。邵明明在后面嘀嘀咕咕,细听之下似乎是在怨自己找了这么一个鬼地方。蒲熠星怕他自哀自怨影响情绪,连忙安慰他没关系,条件恶劣同时也就意味着被人发现的几率小。 郭文韬温声补充道:“是啊,我们现在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就算眼镜王蛇没有违反约定找我们,那个、谁也会想找到我们的。”邵明明知道他想说唐先生,叹了口气,闭嘴不言。 “现在怎么办?”蒲熠星把包往地上一丢,随意仰躺在床上。郭文韬闻着这房间里的发霉气味太过糟糕,摇着吱呀响的木窗把它打开。泥泞的马路上偶有少年少女骑车碾过,对街有一栋红色建筑,突兀地坐落在一片残砖烂瓦搭成的老房子中。太过招摇的红,看得郭文韬忽然双目刺痛。 “它像不像那个为非作歹的仙人?”他问。 “什么?”瞪着天花板放空的蒲熠星似乎没听清。“蒲熠星,你过来看,”郭文韬的声音柔软动听,让蒲熠星虽然很累,但难以拂了他的意,腿扑腾了几下,走过来把下巴压在郭文韬肩上,“那里就是红宁坊了。” “……不好看,我不喜欢红色了。现在什么不好的东西都跟红色有关。”郭文韬知道蒲熠星是真的累了,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耳畔,语气平常,可底下压了好几层委屈。 本来还想再商量几下要事的郭文韬突然就哽住了。他转过身搂住蒲熠星的腰,闭着眼,细细吻他的鬓角。蒲熠星没躲,依偎在郭文韬肩上,慢慢地在嘴角勾出惬足的微笑。他的眼镜早就被郭文韬摘下来了,对方的动作又太过温柔缱绻,蒲熠星模模糊糊间觉得自己被亲得膝盖都软了:“韬韬……”夕阳西下的光影斑驳间,蒲熠星也慢慢合上了眼睛。他感受到郭文韬的胸腔振动,听见郭文韬在他耳边撩人的轻笑。 “睡吧,我在。” 蒲熠星的意识已经有一半被拉进了梦中,可偏偏赌气似的冒了句:“我不喜欢红色。” 他平时说话的声线虽然没有郭文韬薄,显得硬气些,但架不住咬字软。要郭文韬说,那就是一颗水果硬糖,忽然变成了粘牙的奶糖,半句话不说,可就是全身上下写着“喜欢你”。 他还是一下一下吻着蒲熠星,从鬓角,到额头,眉梢,脸颊,耳朵,直到蒲熠星的呼吸频率进入了缓慢的睡眠状态,他才把人抱回了床上。“不喜欢红色不要紧,我们可以举办西式婚礼。”有些突兀,但这句话蒲熠星没听见。郭文韬说完后抿着唇,脸有些发烫。他是在自说自话,可是又希望那是真的。 他希望他们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回去,去一个漂亮的地方,然后结婚。齐思钧和邵明明可以当司仪,周峻纬不再是队里唯一一个有婚戒的男人,唐九洲和石凯就算再记不住那繁琐的婚礼程序,也要被按在椅子上听竹叶青的前辈们反反复复的絮絮叨叨,因为他们是伴郎。 郭文韬唯独没有吻蒲熠星的嘴唇。他想,在明天日出的时候,他们应该给彼此一个虔诚的吻,去坚定接下来该走的路。 03 竹叶青利刃出鞘,锋芒毕露。 赤链蛇黄雀在后,计深虑远。 引路人一方孤胆,一往直前。 破局者一腔热血,一守千军。 04 当郭文韬和蒲熠星的车门合上的瞬间,关了灯和窗帘的昏暗病房内,唐九洲的电脑已经开始了运作。 凌乱而无序的红色字母、数字被镶嵌在一个个蓝黑色的方框内,以惊人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弹跳出来,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唐九洲偶尔有几声咳嗽,却没有什么表情,眨眼频率缓慢。他把改装过的笔电放在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甚至虚成一道幻影,眼镜躺在床头柜上折射泛着寒意的屏幕光芒。 最初,蓝黑方框或大或小,数量多得甚至在疯狂重叠。随着唐九洲对安全系统的适应,破解速度节节高升。一个个鲜红色的「FI  82 NISH」撞碎了方框,电脑不断发出代表破解成功的提示音,一时间“滴滴滴”声响彻病房。 「ENTER」。 随着最后一个方框的消失,屏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整个赤链蛇的生物识别系统已经被唐九洲拿到手,扭转为控制者。他拍拍手,伸了个懒腰,有些难得地露出久违的天真笑容。但是蜷缩起来后,他很快又撇下了嘴角,沉郁的眼神落在不断胡乱低语的周峻纬脸上。 周峻纬又在做噩梦,而且大概是很可怕的噩梦。 05 齐思钧问石凯要了四个人,在郭文韬和蒲熠星硬闯指挥部的这二十分钟,趁乱去搬动了两个保险柜的位置,——这行动组的四个人已经被划进了抓捕“周峻纬刺杀者”的计划当中,又得到石凯亲点,可信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但是信任归信任,齐思钧虽然天性温良,却心细如发,在任何时候总能比别人多了一个心眼。因此,在郭文韬的提示和与唐九洲的商榷后,他动的不仅仅是保险柜的位置,更是里面的内容。 郭文韬说,此番一闹,虽然看上去占上风的是唐先生,又是试探了保险柜,又是伤了周峻纬,不过好在两边的目的他都没有达成。反而是眼镜王蛇,现在终于是有机会把他们这几张牌打出去了。虽然时机不算太成熟,但是总归能见缝插针的。 齐思钧问,那你们猜下一步他们分别会做什么?郭文韬笑了笑,眼镜王蛇很可能会按兵不动,但我们为了防止他暗箭伤人,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像九洲,因为和他关系太紧密,他肯定已经很了解了,没法给他震慑。倒是你,我赌他会对你感兴趣。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大多疑心重,背景越是干净的人,他很可能越起疑心。不如就让他自己在怀疑的怪圈中沦陷吧,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怪不得旁人。 至于唐先生,他肯定还会让人试探,但不一定是之前的人。他也可能会考虑别的办法,比如请另外的生化学家,但风险很大,他应该需要大量时间考虑。不过无所谓,我们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我们很快就会去找他,把他拖到明面上来。到时候证据往脸上一砸,他想躲也躲不了。 好,齐思钧明白了,笑道,没问题,交给我,我能应付。于是,在汽车启动冲向总指挥室的那一秒,唐九洲的电脑动了,齐思钧带着行动组动了,刘昊然也戴着他的面具潜入了直升机坪。他们像一束烟花,从中心向四周迸射开,带来无限光芒,让漆黑的夜空骤然变得炽热瑰丽。烟花纷纭时,没有一点焰火甘于沉睡。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他们终将被唤醒,终将向四周散去,终将燃烧自己,照亮黑暗天际及万里山河。 06 一身傲骨,半生清高,三分凉薄,九分月光指尖绕。双刃剑指荒唐事,却也插进了自己残缺的灵魂。 他还在梦里。 灿烂的阳光、牛奶甜饼微微烤焦的香味、忙碌的人群摩肩接踵、闪烁的红绿灯、用力撞了他的肩膀还差点把他绊倒的男人……怎么又是加拿大?怎么又是去接爱丽丝的路上?为什么会这样?周峻纬一愣。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处于梦中,但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醒过来。他甚至能听见键盘在身边发出的噼啪声,应该是唐九洲还守在这里。 周峻纬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如果照这个发展,接下来就是她该说话了。自己会拎着小饼干走过这个红绿灯,进入孤儿院所在的街区,然后她会让他走快一点、再快一点。周峻纬心情复杂地盯着红绿灯的倒数。他希望再听到她的声音,却又害怕再听到她的声音。他希望自己永远沉浸在有她的梦里,却又不敢放着现实当中的人不管。 ——请多跟我说几句话吧,可是我好害怕你一开口,我就舍不得离开啊。 Jacky,gofaster,gofaster! 不对。周峻纬刚跨过斑马线的腿突然僵住,凉意顺着背脊慢慢攀了上来,勾着饼干纸袋的手指微微发抖。这种说不清楚的违和感……不对,她为什么和他说英语?她又不是爱丽丝,她平时是不会说英语的。 ——再说一遍,再说清楚一点,乖,宝贝,再说大声一点。 Jacky... Jacky... Jacky... ——你说的不是gofaster对不对? …… “峻纬!!!有人跟着!!!——” 周峻纬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慌乱喘气。 07 周峻纬说,她们就像扎进心脏里的两根玫瑰刺,不拔会疼痛难忍,拔了会百般难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钻戒在手指上闪闪发光。喉间的纱布微微渗血,他看上去很疲惫,被奇怪的梦境和各种残酷遭遇折磨得不再像是刚出征时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周公子。 唐九洲早就把窗帘拉开了,透了点细碎的阳光进来,他抱着电脑坐在周峻纬旁边好久,才弯着眼睛笑出来:“爱丽丝会玩魔方吗?我总觉得,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周峻纬轻笑一声,动了伤口,眉心就皱了起来。但他庆幸,这个时候和唐九洲待在一起让他很舒服,心底像冰一样通透的人,永远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周峻纬侧过脸看他,恢复了些精神,声音嘶哑玩味,“我在想啊,你的英语水平,应该跟她交流不起来。”唐九洲心情复杂地把自动铅笔从耳后拿了下来,佯装愤怒地往周峻纬的被子上戳,压下去几个小凹陷:“不至于吧!爱丽丝不是还小嘛!我好歹那个四六级……” 周峻纬道:“哦……我都忘了你还没有毕业了。这怕是就一直毕业不了吧?”“别说了别说了,”唐九洲耷拉着肩膀,苦着脸,一头栽倒在周峻纬手边的柔软被子上,“收拾收拾可以准备念大五了。” “也是啊,赶紧把红骷髅收拾干净就回去,不然你就得上大六,”周峻纬在他脑袋上使劲按了一把,忽然瞥见桌角的玻璃杯,“……牛奶还不喝啊,凉了。”唐九洲坐直了身子,却没有去拿牛奶杯。他笑着咬咬嘴唇,突然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定似的,把手里的自动铅笔塞给周峻纬,说道:“喏,先给你送个礼物!” 周峻纬感觉掌心一凉,有什么东西碰到戒指甚至发出叮咚声响。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那支仿佛长在唐九洲耳朵上的金属外壳自动铅笔。 他看着对方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有点想笑,但是又怕笑了嗓子疼:“啥礼物?就这啊?这玩意儿都跟你多久了?你瞅瞅人家这身子都给磨秃噜了,也不知道吃了你多少汗?你好意思给我?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这伶牙俐齿周公子一串问题二倍速  83 蹦出来,给唐九洲砸懵了,眨巴着眼睛看他:“我这……” “先说,送我这个干嘛。”周峻纬眉毛一挑,算是放过他了。唐九洲的表情有些古怪,从口袋里摸了半晌,掏出一枚大白兔奶糖,说道:“你不是给蒲熠星送了那幅画嘛,然后刚刚他走之前,又给我送了颗糖。我觉得嘛,我是不是也得送你个什么东西……” “你帮我给他啦?……嚯,难得聪明,”周峻纬躺着点点头,“那我懂了,你要形成一个闭环?”“嘿嘿,”兔仔挠挠头,没否认,“你不是不用枪嘛,我觉得其实还挺危险的。其他冷兵器又不太方便携带,你肯定不喜欢的。我就想倒不如把这个给你。” 周峻纬又点点头:“嗯,拿铅笔扎人,还一笔致死。” “倒还真不是,”这一次吐槽显然没有打倒唐九洲,反而让他兴奋又骄傲地拍了拍胸口,结果捶得自己咳了半分钟,通红着脸喝了半杯牛奶才停下来,“这不是普通的自动铅笔,它是有玄机的……”唐九洲两指捏起金属笔杆,另一只手在顶端摸索了一阵。在周峻纬“你真的没有在耍我吧”的目光中,突然,一片极薄极细的刀片从裂开的笔杆里弹了出来。 “看!”唐九洲挑眉,得意极了,“帅吧!顺便告诉你它可不止一个机关!你再琢磨一下,它还能整出开锁工具!当初体测开锁,我可是靠它拿的第一!连文韬都被我甩后面!” 你得了,人家文韬也没屑于跟你玩这个。周峻纬拿过来左看右看,觉得倒也不算是个毫无用处的摆设。唐九洲又咳了起来,背过身去,咳得周峻纬的床都在颤,咳着咳着忽然捂着嘴,头也不回地抱着电脑往外跑。 “干嘛去?”周峻纬还不能大声说话,喊不住他。 “跟你这种老人家待在这儿太无聊了!我回去拿魔方!”“啧,”周峻纬被气笑了,“臭弟弟。” 08 等到蒲熠星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他把脸颊从尽是潮湿味的枕头里挪开,一只微微冰凉的手就落在了颈间,低温让他浑身一抖。 郭文韬坐在床边,笑了笑:“你呀,你睡到现在了,今天晚上还睡吗?”蒲熠星头脑发晕,没回答,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邵明明正坐在屋里的方桌边上,调试着一部一看就年代久远的“小灵通”。 “邵明明,拿个小灵通做什么?”蒲熠星抓了抓头发,披了件外套爬起来。邵明明翻了个白眼:“蒲哥哥,这不是什么小灵通好吧,是通讯器。” “这个东西呢,是当初唐先生给我的,据说是九洲当年随便玩玩设计出来的一个通讯系统,然后又给丢到一边去了,”邵明明熟练地按着按键,说道,“他就从家里不知道哪个角落翻了出来,找人完善了一下。喏,教你们看看,万一我出什么意外,落你们手里了,也能用一下。”闻言,郭文韬和蒲熠星同时用一种“很齐思钧”的眼光看着他,邵明明禁不住脖子一缩,甚至有自觉掌嘴的冲动。 “因为这个通讯的母账号还在九洲家的电脑里,被他自己上了安全锁,唐先生也没有办法拿到。所以,我们一直都是用两个子账号联络的。这个系统很厉害的,对外通讯很靠谱,反正赤链蛇从来没抓到过我。理论上母账号是可以监视到子账号交流的,但反之不可以。你们看,如果这个呼吸灯亮红光就代表子账号之间有联络,我是4号系统,他是3号……” 蒲熠星忽然打断了邵明明的话头:“如果是9号呢?”“啊?”邵明明一下子懵住了。郭文韬的眉心逐渐皱了起来:“……如果呼吸灯,亮白光呢?” 什么啊。邵明明震惊地把目光落在了手心的通讯器上。在顶端呼吸灯三长两短的白光闪烁中,绿色屏幕上逐渐显现出一个漆黑的数字「9」。 “那就是母账号,”邵明明眨巴着眼睛,讷讷地说,“说明现在联系我们的,是通讯的母账号。” 第34章 散是满天星(下) 01 齐思钧做完工作进病房的时候,正好撞上唐九洲冲出去。但是兔仔跑得太快,他喊了好久也没逮住。半躺在床上的周峻纬见他卡在门口往外张望了半天,忍不住开口喊他:“老齐?” 齐思钧扭过头应了声“在”,然后又把上半身探向走廊。周峻纬有些纳闷,忍不住慢慢爬了起来,用手按住喉间的伤,顺着门缝之间的光景望了出去。结果还没看到什么,齐思钧又把门关上了。 “看什么呢?”周公子在某些时候就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跟小孩子一样。特指无聊的时候和非常忙的时候。“没什么,总觉得刚刚走廊上遇到了熟人,以前应该在哪见过,”齐思钧双手插兜,信步走来,拉开唐九洲刚坐的椅子坐下后,周峻纬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应该不是同事,可能是以前的同学吧。” 那熟悉的身形,微微下沉的肩线,习惯低垂的眼睑,还有“齐法医好”那句熟悉的语气……那人走得很快,几乎是不想露脸般与齐思钧擦肩而过。齐思钧认人准,听到声音后两三秒就反应过来这个人自己曾经见过。可那人走得太快了,齐思钧虽然转头盯着他的背影发愣,但没有唐突去追。 “你的同学?”周峻纬一想,觉得有点奇怪,“那就是法医组的?”等等……法医组?周峻纬忽然反应过来,齐思钧的同学里,也有在唐教授手下学习过的。既然是这样,也是有几率认识唐先生的。 法医组、齐思钧眼熟的、可能是他同学、可能认识唐先生……齐思钧看着周峻纬,周峻纬看着齐思钧。四目相望,皆是震惊。结合这个背景一看,齐思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忽然就有点坐不住了:“……峻纬!你还记不记得伤你那人长什么样子!我觉得是不是、要不要等下我去查一下名单……” “先冷静,”周峻纬伸手按住他的膝盖,皱起眉,“这就是一张脸而已,你先别慌,让我想想。”三角眼,目露凶光的三角眼,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不是、你想,万一是今天伤你的人呢?”齐思钧把周峻纬的手拨开,直接说出预想中最坏的后果,同时也是目前来看最好解决的后果,“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抓?”他有些懊悔地跺了跺脚:“我应该拉住他的,至少得拉过来让你认人。”“怎么可能啊?要是真是那人,他在走廊上就把你干掉了,怎么可能进来病房让我认……”周峻纬被他这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他待在这里说明还有任务,不然他肯定会趁乱离开的。” “他们一定不会放弃保险柜的,”齐思钧点头,“当双方对峙的时候,要么自强,要么削弱对方。而唐先生现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到比九洲更厉害也更了解红骨的专家,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捣  84 乱我们,从我们这里拿到更多的资料。” 保险柜、保险柜、保险柜……也就是说从很久以前开始,许多事情都是围绕那个保险柜展开的。那个纯黑的、厚重的、像恶鬼一样会吞噬人的保险柜……齐思钧无意识地拿着唐九洲喝空的牛奶杯把玩,里面纯白的液体弄脏了晶莹的杯身。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唐家书房,也充斥着这样浓郁的牛奶味。不只是出征前夕自己去探望唐九洲的那一次,而似乎是每一次。他记得唐九洲在办公室都是钟爱于可乐之类的饮料,后来才听家佣说,这孩子在家里还有喝牛奶的习惯。 “对了,你和九洲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齐思钧忽然问道,“就是那种……可能每天都会接触,但是又不熟悉的。从走廊监控显示,你们前脚刚走,这个人后脚就潜入了宿舍。说明他不仅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很可能也已经掌握了你们宿舍的钥匙。” 周峻纬皱起眉,认真回想着:“平时的所有行程跟大家差不多。他起床后去实验室安排红骨解毒剂的配制和发放,接触的是实验室那边的人。我没什么事的话都待在宿舍,按理说,这段时间是接触不到人的。”“那就是说,还得从实验室和法医组查起?”齐思钧仔细琢磨了一下。就单单从“能随意弄到防护服”这一点看,这个人一定是离红骨研究非常近的。 “但是如果你要从接触密度来看,像食堂之类的也很值得怀疑不是吗?对方甚至可能不是一个人,埋伏在赤链蛇内部的,可能还有一组人,他们配合着打出最好的的牌。”周峻纬却提出了另一个思路,“比如说,最近九洲咳嗽非常厉害,所以晚上都要去问厨房要温牛奶喝了才睡觉……” “你等一下,”齐思钧闻言一怔,打断周峻纬的话,“什么叫,他咳嗽厉害所以喝牛奶?这是他很久之前的习惯啊,逻辑关系不对。”确实,一旦把整个逻辑链翻转,就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吗?!” “他最近真的咳嗽很厉害吗?!” 周峻纬和齐思钧同时愣然开口。 “你让我想一想!”齐思钧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屋内急急踱步。 02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牛奶香味?保险柜?红骨?书房?不对,得稍微往后一点。 唐家别墅?宽敞的大门?停车库?装潢华贵的大厅?应该是再往前一点才对。 那就是……进门?脱大衣……“齐法医,您来了,教授和先生都拜托您去书房看看小少爷呢。” ——是他! 齐思钧眼前一黑,几乎脱力般重新坐回椅子上。周峻纬的眉心依旧没有解开,他又拍了拍齐思钧的膝盖以示安慰,同时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家佣,”齐思钧深吸了口气,“那个人,是他们家的家佣。”真够大胆,这人手安排的……实在是胆大到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说……周峻纬也快坐不住了,盯着齐思钧手里玻璃杯的目光灼热滚烫:“老齐,你听我说,别的事都先放着,走一步计算一步。你得先去找人查一查,九洲平时喝的牛奶,它有没有问题。” 03 “我觉得就是九洲……”邵明明拿着手心里的通讯器,讷讷地说,“那个谁,他这么久以来都没能破解母账号的密码,说明这件事只有九洲可以做到。”绿屏上的数字「9」依然在微微闪烁着。 “可是他爸说了母账号是锁在家里的,他手上应该没有这个系统才对。九洲是怎么拿到了母账号的?”邵明明耷拉着肩膀,看上去很是难过,“我跟在九洲身后,做他的影子已经七年多了。可我现在觉得我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郭文韬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蒲熠星绕着桌子转圈,表情郁结,似乎也在思考什么。“我们都不了解真正的他。”许久后他才深深叹了口气。不仅仅是他经常吐槽的周峻纬,也是自诩最明白这小孩不是金丝雀的自己,甚至是七年前就注定要成为他影子的邵明明,都不了解真正的唐九洲。 蒲熠星始终觉得,人是复杂的,也是立体的,不会单单只有一面。在享受小太阳带来欢乐的同时,他又总觉得像唐九洲那样单薄的人是不可能会有的。可他也没有想到,唐九洲可能比他想象中,知道得要多的多。 站在邵明明的角度看,原本以为像唐九洲这样的小少爷是自己永远仰望的对象。他像是被唐先生牵在手里的风筝,没有自己的世界。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突然就意识到,唐九洲也没有自己的世界。 对于唐九洲的印象,永远是那个大白兔奶糖一样可爱的大男孩。可是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扛下了整个庞大的实验室,开始以负责人的身份将一切打点得有条不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会那样欢畅地笑……没人知道。他们没法问,也问不了。他永远都是对你笑着,又甜又皮的样子,似乎就是光本身,丝毫不沾染任何黑暗。就连这种时候,也只是在母账号发来一句「一切安好,随时联系」来告诉你,——不用担心,赤链蛇很好,我们很好。 可是背后隐藏的信息呢?仔细想一想,还不足够让人胆战心惊吗?能知道用这个联系邵明明,那他分明就已经知道了邵明明和他父亲所联系的系统、知道了邵明明的身份、知道了真正“出卖”自己行踪的人不是齐思钧、知道了哥哥们都不想让他知道的阴谋、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邵明明也不敢再往下想,唐九洲究竟还知道什么。 可是唐九洲什么也没有说过,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突然发现了他的能力,这不是成长,这是他本身的模样,——他唯一成长的是,从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写进心里的大人。 正是这一点让蒲熠星心痛,让他感到有些窒息。突然有一天你回过头,发现跟在你身后叫着哥哥的小朋友已经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半个赤链蛇,同时还不打算让你知道。你欣慰地想,他这是长大了,可你不知道,只是太多的阴谋阳谋逼着他敲碎了自己的舒适圈和保护壳,让他不得不从象牙塔上摔了下来。 那颗落在污血里的大白兔奶糖,或许就是他真正的样子。 蒲熠星为此感到不安。 04 “是当地的一种慢性毒药,很稀罕,暂时没有解毒的办法。”面前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没睡醒的样子,“不过你提供的这一点用量,肯定是不致命的,顶多能杀死一只蚂蚁。” 齐思钧点头,瞥见医生牌上“郎东哲”三个烫金小字。他把化验过的牛奶杯从桌上拿起来,左右端详。他沉默的同时,郎东哲似乎也没打算接话,瘫在椅背上,  85 挠挠后脑勺,打了个不明显的哈欠。 “那,如果是长时间服用呢?如果已经咳嗽得非常厉害呢?”齐思钧问。郎东哲愣了愣,忽然坐直了身子:“……多久?”这个问题把齐思钧问住了。从进赤链蛇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几个月了,可这是保守估计,谁知道这个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如果毒素积累太多并且已经出现了不间断剧烈咳嗽的情况,那这个人的肺可能已经很糟糕了,”郎东哲有些严肃地说,“如果不马上带来检查一下,我不能保证他还能活多久。” 齐思钧深深吸了一口气。疯了,那个男人,他真的疯了,原来他真的想杀儿子。原来今天,就算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是唐九洲而不是周峻纬,他的喉咙也一定会被切开,是吗? 05 “何老师,茶。” “谢谢。”何炅转过头,撒贝宁已经把茶杯放在了自己手边。“怎么不进去?嘉尔有信息,在老王追过来之前,我们好歹是拿到了。”撒贝宁站在他身边,喝了口茶,说。 何炅摇摇头,他想说,他觉得老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们将军的,他一定还有后招。但是他听见背后的花园里已经传来了凄凉的哭声,于是他决定还是只说好消息:“撒老师,我在赤链蛇里还留了一个人。”撒贝宁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一只蝶?……二队的?”不会吧,二队现在都已经被无数势力盯着了,还敢放蝶? 何炅当然不会直接承认,他笑笑:“当然不是二队的。邵明明是留给那位先生的‘特别供应’,但是其他的鬼,我们不能不抓。” 撒贝宁也没有问这个人是谁,他相信何炅现在有自己的安排。他比较担心的,是现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和他们即将面对的命运。 06 “你说什么?演员?”王鸥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咖啡杯没拿稳,哐当一声,落地迸溅粉碎,“你再说一遍?!” 乔振宇踏上前一步,颇为心疼地搀扶住王鸥瘦弱的手臂。王鸥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一阵钝痛,几乎要直不起腰,但还是执意盯着王嘉尔的脸,眼神是不肯躲闪的苍凉。王嘉尔难得表情沉重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沙哑,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按照你们说的去查了当年枪击案中出没在天使孤儿院的人。其中有百分之七十二已经意外去世了,有百分之十四可查明身份都是演员,白人和亚裔的比例成三比一……”王嘉尔顿了顿,“我觉得蹊跷……” “没有人觉得不蹊跷。”白敬亭冷笑着,头也不抬地捏着那朵随手摘来的野花,翻来覆去,毫无意义地摆弄。何炅把手按在白敬亭肩上,力道温柔地揉捏了几下,示意他放松些:“鸥,先别急。你先说说,老王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们成功了,但是牺牲了一点平民。谈判失败,他不如你,他果然还是不够强。他只有控制住自己,才能变得更强。那个疯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疯。你弟弟本来以为说服他放下枪了,结果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又骂骂咧咧地开始射击,有几个孤儿死了。” ——“他没什么事,替一个小姑娘挡枪,擦伤。倒是嘴里一直念着什么……” …… “姐姐,我杀人了。”王鸥含着泪,回忆起周峻纬那时对她说的话。 这是王鸥从竹叶青回到正常人类社会中,头一次感到这样的绝望和无力,仿佛刚刚拿起武器就被告知前方战场已经被攻陷。她坐在加拿大的那个狭小庭院中,哭得浑身难受,差点喘不上气。 她自始至终知道眼镜王蛇满口胡言,但她没有想到,他比她想象中更要阴毒。她以为眼镜王蛇只是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要杀周太太,原来是真的草菅人命。她和他斗了这么久,在这一刻,徒生悲凉。 在竹叶青收网时,王鸥曾经遭遇意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创伤,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维持正常的生活。这件事周峻纬也是知道的,甚至一直在提供精神上的援助。姐弟俩的关系没有因为几年来物理距离的疏远而疏远,相反,在彼此精神都最脆弱的时候,成为了彼此的精神支柱。 而随着王鸥共同沉寂的还有一队。虽然走过太多表彰和荣誉的过场,但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在努力重振旗鼓,携带着那些黑暗的秘密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可是当他们终于有机会时,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早该想到了……”乔振宇咬咬牙,抱着王鸥瘦弱不堪的身躯,“如果是歹徒挟持爱丽丝,在他对面对峙的峻纬怎么可能因为帮爱丽丝挡枪受伤……”以前可能只是怀疑,但结合天使孤儿院的地形他们就想通了。老王的描述根本站不住脚。 当时孤儿院里的人全部被赶到了房屋外的小花园,背后没有伏击点。击毙爱丽丝的那一枪,分明是从周峻纬的身后射出,擦伤他的手臂后,才钉进爱丽丝的身体的。眼镜王蛇一定是给过周峻纬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他对当天的场景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印象。 王嘉尔带来的资料,替王鸥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了七年前的某一天,发生在这个街角的一幕。这条老奸巨猾的毒蛇只不过是为了将她的弟弟拉下神坛,就用最卑劣的手段把他玷污到遍体鳞伤。 他把加拿大的某个街区变成了舞台,他坐在幕后戏弄众生,和那些被雇佣的、可怜的、最终也会被杀死的演员们一起,上演了一场“弑神”的荒诞悲剧。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可是眼镜王蛇却能够抚掌大笑了。因为这场对于他而言的喜剧,完美谢幕。戏是假的,歹徒是假的,挟持是假的。可幼女夭折,爱人离去,天才陨落,这通通都是真的。 就像当初周峻纬在电话中撕心裂肺的那句“你当初就应该告诉我不要喜欢她”那样,王鸥攥着乔振宇的袖子,同样撕心裂肺地喊着:“为什么他当初不直接把峻纬杀掉算了!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地活下来!为什么不让他死掉算了啊……”为什么他还要活着度过这根本不可能被真正救赎的七年?他究竟是是怎么撑下来的?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些残忍的真相? 她太了解周峻纬了,如果是这样令她都绝望的事情被周峻纬知道了,周峻纬一定不会让眼镜王蛇好过,但同时,他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好过。说什么心理学家,什么强大如神祇,可王鸥知道,这就是个一旦被戳到痛处就会脆弱不堪的小孩。 何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白敬亭扭头发现他在屋内和撒贝宁并肩低语。白敬亭笑笑,坐在一旁缄默不语,低头玩弄着那朵已经垂下头的粉色小花。 其实他可以了解周峻纬,真的。 他现在之所以还活  86 着,都是因为姐姐和队里的那几个臭小子。一旦他们中谁再出了点事,你再告诉他说当年妻子和爱丽丝惨死不是意外,是一出别人设计的舞台剧,你再厉害还不是被迫当了演员……这就相当于把周峻纬强撑着的傲骨一点点敲得粉碎,把他的热血一点点冰冻,把他早就被剜掉一半的心脏碾在鞋底下,践踏得毫无尊严。 如果是意外,他尚能宽慰自己天灾不由人,悲痛遗憾而不甘心。可若告诉他这件事是人为,而他不仅在当时没有阻拦悲剧发生,甚至七年来都没能有半分察觉……他那么骄傲,一定会不断问责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会把自己困在一个怪圈里永远走不出来。他会崩溃的,一定会。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白敬亭忽然对自己也产生了疑问。那朵粉色小花被他不小心弄掉了一片花瓣,他在努力地想把它拼接回去,重复着同一动作摆弄了很久却无果。 我很想你,你在哪里? 或者说,何处才是你。 07 逃离赤链蛇第三天。 郭文韬他们用了三天的时间,与「9」里应外合,把何炅留在名单上的所有人查了一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都非常表面,就算有一些安全锁是唐九洲能够破译的,但蒲熠星也没有同意他去动。饶是如此,他们从东一份账本,西一张毒品买家的名单中,利用每一小点疏漏,也逐渐地把这些所谓的各界精英连成了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这是一张等待他们进一步寻找证据的的上流社会毒品交易与洗黑钱的关系网。科学家制造毒品,企业家获得巨额利润,银行家帮洗黑钱,政府高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从中捞油水,而支援边境的教育慈善机构红宁坊,就是他们的中枢,是一块不惹人注目却又极其重要的跳板。 只四个字可一言蔽之:官商勾结。 这其中,跟金钱挂钩的交易都相对容易查证,但最难的是如何对付。就算你能把整个商界翻了个底朝天,可万一有人用权势压了下来,那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因此,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肮脏的交易,就应当把证据放上明面,放到所有群众的面前,让他们接受审查。 在官商中间,一定有一个接触点,是连接两块不同地界的桥梁,让权势与金钱交汇“生辉”,让正义与公平沉入深海。假设唐先生在红骷髅手中贩卖红骨,那他需要的是红宁坊帮他把钱洗干净。唐先生就是商界在这张关系网上代表,以此类推,官界也应当有个代表才对。而这个代表,肯定是负责联系政府高官,对话商界“精英”的存在。 这个人很重要,他是一把顽固的锁。不仅锁住了他身后那些黑心的政客们,也会在危险的时候为了保护身后的人,毫不犹疑地出卖那些曾经的生意伙伴。为了给人民群众营造出良好的官方形象,恶狠狠地把踹掉以唐先生为首的企业家们,把他们都抓起来,告诉群众他们祸害社会、罪有应得,或许就是现在这个人要做的事情。最直接的关系,当是王唐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 郭文韬在官位的空白处,填上了眼镜王蛇的名字。很可悲,其实你也是棋子。 08 「3」→「4」:一周后慈善晚会,带他们两个过来,我安排人除掉。 「4」→「3」:收到。 「9」→「4」:晚会地点发我,我提前敲烂他所有监控和防护系统! 「4」→「9」:……你真是生怕我不知道你是谁。 FIN 一个小提示: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上帝视角的我们知道,粥粥第一次咳嗽的时间即下毒时间。 以及。 我不知道有多少关注时事的读者会产生怎样的联想。 但于我而言,二队开始的时候,肺炎和黑\十的都还没有出现,所以没有刻意在……嗯……讽刺什么。我只是想讲故事,无意做什么时事评论员。一切的开始只是我在某天突然想到的一个问题:我募捐的款项在不透明的情况下,到底会变成上流社会餐桌上的哪一瓶洋酒? 仅此而已。 第35章 番外二:档案补充(二) 01关于抽烟 二队没有人抽烟。 石凯试过,还拉上过家教甚严的唐九洲。然后两个人蹲在阳台轮流对着同一根烟抽了两口,顿住,沉默,静止,三秒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 邵明明因为要办案跑过不少基层派出所,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身烟味,遭到齐思钧和潘宥诚的强势拦截。齐法医和潘医生一副“你撒娇也不好使”的样子,大有把他丢进消毒水里抽筋扒皮之势。蒲熠星一般都是聪明点的那个,跟在邵明明后面大老远的,低头摸鼻子,降低存在感。齐思钧和潘宥诚的注意力全部落在邵明明身上,他就悄咪咪溜进来。等到两位发现他的时候,队长办公室的门已经“砰”一声甩上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被抓到过。 “邵明明,你怎么回事!你自己看看我们周公子,看看我们文韬,”齐思钧就差把邵明明的耳朵提起来了,“……你康康这两位仙子,你觉得你一身烟味就进来合适吗?你这是渎神!”“我能怎么办?”邵明明满头问号,“哥,你要让我在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洗个澡吗?”说罢他揪着领口作势要脱衣服,齐思钧“哎哟”一声按住他的手,狂呼“施主使不得使不得”。 唐九洲在里面幸灾乐祸,笑得像只鹅。周峻纬端着咖啡杯,笑眯眯地看齐思钧、邵明明和潘宥诚三个艺术家一台戏,手也没闲着,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唐九洲的后背,像在摸什么宠物猫。 “你问问峻纬和文韬让不让你进来,”齐思钧依旧堵着门,扯着嗓子回头笑,“两位仙子!开口说句话!”周峻纬看热闹看得好不开心:“没意见,我听老齐的。”郭文韬的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嘴里磕磕巴巴:“啊?我……” 周峻纬和唐九洲觉得不对劲了,同时转头,顺着郭文韬的视线看了过去,活捉企图蹑手蹑脚溜进来不被齐思钧发现的蒲队长一只。 唐九洲跳起身,猛捶自己的大腿,大笑着嚷嚷开:“哦哦哦!哥哥哥!这里偷跑了一个!快来抓快来抓!” “蒲熠星?蒲熠星!蒲熠星你别跑你!……”齐思钧听到声音,挽起袖口就追了上来。 周峻纬拍唐九洲的肩膀,笑道:“我们要不要去给老齐找一副手铐?”唐九洲遮着嘴,凑过去笑得蔫坏:“你可真是坏死了。” 蒲熠星本来是打算直冲自己办公室的,结果被齐思钧逼得改了道,往郭文韬那边扑了过去。周峻纬低头抿着咖啡,不动声色地伸出脚,直接把蒲熠星绊了个踉跄,整个人失去重心摔进了郭文 87 韬怀里。蒲熠星愣然抬头,对上郭文韬温柔又无奈的眼。 “小心跑,不要摔跤,”郭文韬眉眼弯弯,手臂使劲,帮他站正,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确实是不好闻,但是我不讨厌。” “但是你讨厌~”唐九洲故意娇声娇气地说着,还嫌戏不够足,翘着兰花指去够周峻纬的肩膀,不出所料被蒲熠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齐思钧和潘宥诚被四周突然出现的粉红泡泡震撼到了,放弃追逐,继续去迫害邵明明。走过周峻纬身边时,两个人齐齐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周峻纬微微鞠躬,露出“深藏功与名”的笑容。唐九洲憋笑憋得难受,周峻纬就拿起他的魔方示意他,实在怕笑出声你就咬着啊。 “……?周峻纬你真的不是人。” 等蒲熠星终于学会抽烟,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那个破旧漏雨的小屋里,郭文韬脚上还穿着满是污泥雨鞋,惊慌地冲到房子的一角。烟被强行粗暴地塞进嘴里,猩红的火在黑暗中快要熄灭。蒲熠星“呜呜”叫着,拼命挣扎,可不论手如何奋力挥舞,也抓不住什么东西。 “他不抽烟!”郭文韬用力把压在蒲熠星身上的那人拽开,迅速张开双臂将剧烈咳嗽的蒲熠星护在身后,勉强吞咽着唾液,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他不抽烟……”蒲熠星咳着咳着,就咳出了眼泪。 那些人嫌无趣,相继走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捏起郭文韬那张漂亮的小脸,侮辱性十足地把烟插进他嘴里。蒲熠星在后面恨得牙根痒痒,刚要爬起来,就被察觉到的郭文韬一手按了回去。 “没事了……”郭文韬转过身,抱着他沉声哄道,“没事了阿蒲……没事了……” 没事个屁。蒲熠星死死抱紧郭文韬,双目赤红。 02关于奇妙的特警支队 郭文韬和石凯是在特警的某次文艺汇演中认识的,那时候石凯还不是一个要被丢去游冬泳的可怜孩子,但郭文韬早就知道他是二队的人了。 石凯虽然平时训练的时候没什么出彩,出任务大家好像也不带他玩,但是美声版《新年好》还是圈了粉。郭文韬看着身边的女特警一脸“妈妈可以”,为这个有趣的世道感到不可思议。全网追星三百人,请大家也要带上特警玩哦。 那时竹叶青已经解散两年了,郭文韬渐渐静了心。他和蒲熠星也已经相认,生活慢慢走上正轨。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郭文韬感到安心。因为至少这次,蒲熠星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石凯在台上无比耀眼,下了台却是一脸“我不高兴”的样子。他捧着节目单坐在那儿,唯独那双眼睛还在闪闪发亮,郭文韬没看见别人说的“周身顽劣”,他看到了一个小小少年的赤子之心。 想起来,或许就像当初撒贝宁眼中的自己是一样的。明明知道他还有很多缺点,很多东西必须改正,却因为他有一颗赤诚的心而愿意相信他会拥有更好的未来。石凯也是,他一定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好孩子,所以无论是选择哪一条路,只要他愿意做,他大概都会做得好。 郭文韬拍了拍前面的座椅,礼貌地伸出手:“你是石凯吧?……郭文韬。”面对陌生人,石凯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盯着郭文韬的警衔,脑子里大概还在飞快运作寻思这到底是该称呼什么好。不过好在郭文韬性格内向,也很少跟陌生人打招呼。因此头脑一热之后,他没等石凯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只微笑点点头致意。 于是,很不凑巧,石凯与空气进行了一次友好的握手,为了不那么尴尬,还上下摇摆五下那种。 后来石凯有跟大家提起过这一段,可把蒲熠星给逗笑了。唐九洲还充当了死活不肯历史重现的郭文韬,和石凯搭档,给大家演了一段。不过他演技不太行,他演内向韬总,演得像个自闭儿童。 “凯凯,你当时不尴尬吗?”蒲熠星嘴里还嚼着午餐肉,瞥了低头静悄悄吃饭的郭文韬一眼,“你说说这个人这么不讲礼貌,要是我就一巴掌过去了。”郭文韬委委屈屈地抬头,发现大家全在看着他笑,又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算了,你们开心就好,我的开心都属于蒲熠星和蛋炒饭吧。 石凯情绪上来了,一捶大腿,特警的手劲儿不小,不过不太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唐九洲“呜哇”惨叫了一声。“我当时超级——尴尬,”石凯拖长了声音,“我就一直在想这家伙,人模人样的,怎么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事情!” 蒲熠星用力拍着郭文韬的肩膀,满脸扭曲的笑容:“哈哈哈哈你看吧韬韬,我就说你不是人吧,你看看,不止我一个人说你吧……”郭文韬抬头,直视蒲熠星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在床上说的话,那我能信吗?” “……” 唐九洲感觉到动静,转头问周峻纬刚刚为什么又喷咖啡,周峻纬说他什么东西都没听见,他聋了。 03关于办公室 只有蒲熠星一个人有独立的办公室,在进门左手边最里面。没办法,别嫉妒,这就是队长待遇。而且就算有个独立办公室也没有用,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羡慕蒲熠星,——二队工资的天花板是潘宥诚,就连“长得很有钱”的周公子都差一点点,实在是比不过外科医生。当然,你要说家庭背景优越,小周公子和小唐少爷大概可以打上一架。 作为特警,郭文韬和石凯的办公桌安排在整间屋子的最里面,刚好对着。但是他们俩很少会出现在那里。一来训练多,二来外勤多,三来郭文韬比较喜欢待在蒲熠星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而石凯经常长在二队的沙发上,像个蘑菇。 法医室就在隔壁,二队这边推个玻璃门就能过去,所以齐思钧也没有自己的办公桌。不过大家给他和状况类似的潘宥诚想办法搭了一个,就挨在周峻纬和唐九洲旁边,然后每天都能听到这两个人在那相互问“到底谁脑子不好”。大部分时候都是周峻纬获胜,如果是唐九洲获胜,他能嘚瑟一个星期,然后被忍无可忍的齐思钧亲自收拾。 但其实齐思钧在感动大家没有放弃他的同时,也有点迷惑:“唐九洲你给我弄的什么桌子?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麻将桌……”“打吗打吗打吗!”唐九洲飞快地把薯片塞嘴里,兴奋地跳起来,差点把潘宥诚种的盆栽踹掉了,“我贼六!” “……” 邵明明作为正儿八经的刑警,这个办公桌还是有点排面的。他卡在潘宥诚和唐九洲的中间,时常让周峻纬觉得对面很吵,非常吵,特别吵,吵得脑瓜疼。然后唐九洲这个人吧,小动作还很多。周峻纬在这边认认真真打报告,他在那边一会儿找邵明明说话,一会儿找潘宥诚吃东西,一会儿又敲挡板,问周峻纬这个那个的。而且他有  88 动不动就坐地上的毛病,有时候周峻纬想去茶水间,一起来看见地上一坨黑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不熟的时候周峻纬温柔得不行,什么都依他,事事顺着他,但熟悉了以后,哪里有欺负唐九洲的地方,哪里就有他周峻纬。齐思钧对此表示:你总得给天蝎男的腹黑面一个发泄的地方是不是?九洲你就忍受一下呗。唐九洲生气了,不说话,憋着一口气开始上某宝网购蜘蛛玩偶,×10,×100,收货地址全写齐思钧家。 相比之下蒲熠星和郭文韬真像兔仔的亲爹。啊对,反正我们都知道,他亲爹真的不是人。 蒲熠星宠他那是有原因的。冥河那一次,能冲过密室全靠唐九洲在彩色方块里看出玄机,也他辨认出水流走向,才捡回了蒲熠星一条命。或许,救命之恩真的有所不同,这也是蒲熠星眼中的他,比其他哥哥要更强大更厉害的缘故。 很久以后蒲熠星也曾经想过,周峻纬和齐思钧之所以这么保护唐九洲,除了他们算到的安全系数确实会危害到他,实际上还有可能。他们想保护的是一个幻想,是他们自己想象中的唐九洲罢了。单纯无暇,不涉世事,是最善良可爱的存在,是世界的光。 但这不是他,不全是他啊。 我们为什么不能明白呢?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这个问题呢? 郭文韬对唐九洲好也有原因,据他本人所说是因为蒲熠星。然后唐九洲就很伤心:“我们俩没有感情的吗?我难道不是你的小可爱吗?”蒲熠星一手把企图抱郭文韬的他按了回去:“我跟你说,做人不要贪心,你有你自己一个小可爱就够了,不需要韬韬。” “……?”唐九洲:听起来是在夸我可爱,但这个逻辑总觉得怪怪的。 04关于齐太太 几年以后,齐思钧开了一间奶茶店,就在唐九洲曾经就读的初中对面。 他的太太是人民教师,人很善良,善良到放学会走到奶茶店这边柔声劝孩子们少喝奶茶的地步。她的学生见她过来一般都不跑,然后被她唉声叹气地促膝长谈半小时,灰头土脸地离开。 这很好,这很不错,但这严重影响到了齐思钧的生意,甚至一度面临破产险境。齐思钧看她训孩子的时候特别有意思,细细的眉毛绞在一起,声音也细细的。她个子不高,甚至比有些男孩子都要矮些,可是很有气场,总觉得是个温柔又厉害的人。 “这位奶茶先生……”“齐岱泽,”齐思钧微笑,在围裙上把手上的水擦干净,朝那个温柔漂亮的女孩伸出手,“我叫齐岱泽,——泰山巍峨,江河湖海。”女孩怔了怔,脸一红,慢慢握了上去。她当然听懂了,可是没有想到,齐思钧会突然主动和她说名字。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相识相爱,平平淡淡,度过一生。而认识过后不久,齐思钧就不开奶茶店了,改开花店,为的是照顾女朋友那点“不想让中考生不健康”的小心思。虽然没赚什么钱,但能过得不错,最重要的是,齐思钧觉得能种好蝴蝶兰这件事情让人特别开心。 最初的相处中,女孩发现了齐思钧很多秘密。比如说,他每个月都会往加拿大的天使孤儿院汇一笔钱,但是当女孩问起时,他又说没有收养小朋友的打算。比如说,他以前其实是个法医,而他根本就不叫齐岱泽。 “为什么改名了呢?” 齐思钧倒茶的手顿了顿,才微微一笑。 “因为,除了万里山河和我,没有人再会记得他们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当我老了,老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有我的名字来记住那些英雄,他们不是无名之辈。 婚礼时,一队的前辈里只有何炅和王鸥来了。何炅拿着鲜花,笑得温柔,递给齐思钧的时候说了句话:“我是替他来的,小齐,祝你永远幸福。” 穿着漂亮西装的新郎官齐思钧一愣,说了声“谢谢”,转而在女孩看不见的角落里,泣不成声。 我怎么敢忘记。 齐岱泽怎么敢忘记。 第36章 静候初夏 Summary:而如今我们仍需蛰伏,在初夏的慈善晚宴上惊艳登场。 01 原定于一周后的慈善晚宴,突然被推迟到了初夏时节。 这件事情让逃出赤链蛇的三人都很诧异。唐先生也没有公布晚宴改办的具体日子,只是叮嘱邵明明,不仅不能被郭文韬和蒲熠星发现他与自己私自通讯,更不能让任何一个公安机构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B市。邵明明疑惑于唐先生语气中少见的焦虑,试图在唐先生那里套到更多的信息。但对方反而问他知不知道眼镜王蛇的行踪。 邵明明一怔,才想起最近「9」也不怎么提起老王的消息。郭文韬托着腮,半晌才说,看来有人有麻烦了?蒲熠星啃着刚出锅的蒸玉米,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桌上乱七八糟的银行账号。 “我们现在怎么在做经侦警察的活儿?”他把脚架在椅子上,抓了抓很久没剪、已经略长的头发,看上去很好地融入了如今糟糕的环境,“而且名单也太宽泛了,这些人手下几百条线,好难查啊。” 红宁坊不是个慈善机构,而是一个腐烂的聚集地,是一群人的微笑面具。可是对于大众来说,他们不过是把钱放了进来,其他的一概不知道,那么怎样才能把坏人一网打尽?红骷髅,红骨……到底哪里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或者说,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唐先生?和他一样的黑心企业家?暗潮汹涌的资金流?不正常的社会现象?还是不正确的社会信仰?或者说,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一个突破点,提纲挈领,扭转局势? 蒲熠星用白皙的手指剥着玉米粒,平平淡淡地说着并不平淡的话语:“那没办法啊,那还是得搞啊。要是一天查不完,第二天起来接着查呗,我怎么能让这些败类东西看的日出比我多啊?” 郭文韬看着蒲熠星的头发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之还是忍耐一下吧,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当我们掌握的信息足够多,才能一击必杀。”邵明明听了他的话,又伏倒在成堆的资料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蒲熠星把还在冒热气的玉米掰了一半,什么话没说,递给郭文韬。 “忍耐”二字从郭文韬嘴里说出来,让蒲熠星觉得心里发酸。他想起最初认识的郭文韬,站在火车站里却不会被淹没于人海的清冽气质,去往竹叶青不辞而别的决绝,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回来。这个人好像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笑起来温柔腼腆,难过时眉心浅皱,吃醋时小心翼翼,就连行动时也敏捷轻盈。 郭文韬怕找不到蒲熠星,蒲熠星又何尝不怕抓不住郭文韬?他就是雪啊。可你让雪保持五年  89 不化,蛰伏隐忍,把他藏在心里的棱角都磨平了。忍,忍,忍,他忍了五年,未来还要忍,而且没有人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才到尽头,这怎么不让人心痛? 那时他们还躲在H市靠山的小旅馆里,每天坐在接触不良的灯泡下研究资料,过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生活。邵明明很快就吃不惯番薯玉米这些粗粮了,就着水也要逼自己下咽,可郭文韬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个细节让蒲熠星再次明白,当年竹叶青吃的苦,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 不过郭文韬苦中作乐,趁着回B市之前亲自给蒲熠星理发。邵明明作为二队时尚总监,兴致高昂地倾情指导。可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想来是没有潘宥诚和唐九洲在身边,自己一个人的笑声太单薄了,听起来很可怜。 蒲熠星觉得,邵明明可能想唐九洲了。起初他恨他,恨他抢走他的世界,剥夺他的未来。后来他可怜他,他活得比自己要更累。而现在,邵明明在担心他。他担心唐九洲的处境,也担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会怎么看自己?——一个恶人,一个帮自己父亲的恶人。 蒲熠星在这段时间也会想起唐九洲,不幸的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他拉着郭文韬,从头到尾把他们的计划算了很多遍,都觉得不应该有问题。他当然不知道唐九洲中毒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个毒性对他的危害能到怎样绝望的程度。 商量好计划后,蒲熠星已经从黑市买好了三张身份证,准备去订机票。邵明明同为刑警,当然熟知“行情”,问他一张身份证得差不多五千块钱,你哪来的一万五?蒲熠星说,是「9」帮的忙。他甚至不敢说唐九洲的名字,就算他们都心知肚明,藏在屏幕背后的人是他。 他们用假身份买了机票,换掉了手机卡,过上了逃犯一般的日子。刑警们都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也多亏「9」数次从中帮忙,他们才能有惊无险地回到了B市。 02 终于回到了信息流动自由的正常社会,郭文韬才有点明白,为什么红宁坊的慈善晚宴必须推迟。 因为怕被追踪,手机不能用,他化装去买了份报纸。出门之前蒲熠星懒洋洋地跟他说,如果想要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倒不如换个女装比较实在。郭文韬认真考虑过可行性,确实有道理,但是他拒绝了。因为现金支付才是最保险,于是从口袋里数硬币的郭文韬仿佛倒退到很多年前的日子。 不过,他拿到报纸的瞬间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看来,确实有人遭殃了啊。 03 当初听撒贝宁提过一队要去加拿大处理案子,郭文韬想当然地觉得是命案。他没想到,这竟然阴差阳错地捅了唐先生一个国外的地下钱庄。报纸上只写了一个郭文韬不熟悉的公司,但是邵明明知道,这虽然不受唐先生直接管理,但确实是他的公司之一。 这件事确实没有任何征兆,或许就是上天实在看不过,恶人有恶报。唐先生与红骷髅之间的交易不干净,所以他选择了惯用套路,利用地下钱庄在海外将资金汇出。这种地下钱庄之间联系甚少,非常难查,如果不是因为一起命案把刑警也牵扯进来,经侦那边也不会处理得这么快。 唐先生为这个意外感到焦头烂额,在暗中抽调了不少人手,意在把事情盖死,不要让警察查到自己头上。不过郭文韬觉得,既然是一队在查,那么迟早能把唐先生名下所有资产翻个底朝天,到时候他们只需要稍加配合,翻出他在国内的地下钱庄,暗中找好证据,很大概率能把唐先生就此钉死。 蒲熠星伸了个懒腰,道:“嗯,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把我们放进B市,却没有着急找人收拾我们。他现在可没空理我们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真能放心把我们带到慈善晚宴上?”邵明明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虽然具体要做什么还不知道,但慈善晚宴肯定是鸿门宴。不过以他们现在的处境看,不赴鸿门宴恐怕是不行了,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真王呗。 郭文韬说:“我们现在不能让他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得给他一点压力才行。既然一队在国外搞他……明明,你跟「9」说一下,稍微整点动静,红宁坊也好,公司的电脑也罢,吓一吓他就行。”蒲熠星笑了一声,心中暗叹郭文韬考虑周全。 虽然他们现在和唐先生、眼镜王蛇各自割据一方,但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样的战术。蒲熠星丢出齐思钧的名字让老王去查,也是不想让他闲着来思考棋局上的漏洞。同样的,唐先生在被一队翻底的同时,也没有完全对“被邵明明控制”的他和郭文韬放松警惕。蒲熠星很快就发现,唐先生有安排人监视他们。他们的行动不得不变得谨慎,去银行、金融街之类的地方查账号时也变得被动起来。 不过,郭文韬好像不怎么受影响。据蒲熠星所知,有次郭文韬为了把尾巴甩掉,直接把摩托车开进了小巷。跟他的人犹豫了会儿,没敢跟进去,就站在小巷口等着郭文韬出来。郭文韬慢悠悠地停了摩托,慢条斯理地摘了头盔。当马达声再响起时,那人探头往里看,郭文韬正巧冲了出来。手一挥,手里的头盔“哐当”一声狠狠砸在那人面门上,然后头也不回,潇潇洒洒地走了。 听着郭文韬讲这件事,蒲熠星笑着,恍惚间回到了和周峻纬在一块儿的那时。 ——咸鱼联盟,三个人,前路未知,但苦中作乐。 04 在B市待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引起不小轰动的事情。 ——北大的唐教授病逝了。 过年前的时候,就听唐夫人打电话给唐九洲,说爷爷怕是要不行了,如果你可以回家来看看爷爷就好了。当时已经进了赤链蛇,唐九洲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 因为他们没有电视和手机,还是通过报纸才知道的。郭文韬把早餐和报纸一起放在了蒲熠星面前,表情淡然。蒲熠星看了看郭文韬,又看了看小笼包,这才翻开报纸。 蒲熠星记得,当初唐九洲知道爷爷做非法实验时,周峻纬和齐思钧一起跟他谈了很久,才让他完全接受这件事情。在此期间,齐思钧也曾一度担心唐九洲会行差踏错,步唐教授的后尘。但幸好小孩生性纯良,脊梁骨直,没有犯下错误。 周峻纬以前总说,不要让他看到一个所有人都要害死唐九洲的故事,而如今其中一个威胁撤去,蒲熠星却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唐教授离开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这到底算不算一个完美的结局? 邵明明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唐九洲?而蒲熠星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能够准确捕获所有信息并传递给他们的唐九洲,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90 ?那他面对想要置他于险境中、如今却死去的爷爷,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不知道。真不知道。 05 唐九洲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开口提醒周峻纬和齐思钧,要去配合郭文韬他们动手。 他现在不可能直接冲到他们两个面前说,我都知道了,你们别管我,只管行动吧。这样的后果百分之八十是被这两个人联手关起来,什么事都不让他管了。唐九洲有顾忌,很多顾忌。其实他也不敢让蒲熠星他们知道太多,不过人不在基地,不用面对面交流,倒是省去了一点麻烦。好在齐思钧聪明,知道该怎么配合节奏。他已经委托了石凯,在任务间隙多跑几趟被红宁坊资助的学校去了解情况。 在静候初夏的日子里,基地的生活倒也还算不错。石凯的腿好得很快,已经能蹦蹦跳跳了。齐思钧总是提心吊胆,看着他东跑西跑就会喊他跑慢点,但是一般情况下郎东哲都会制止他。用郎东哲的话说,孩子还小,身体又好,恢复得快,和我们老人家不一样。 “……到底是谁们啊。” 郭文韬走了,石凯被临时任命为二分队的队长。去接通知的那天石凯换上了制服,红黑相间的蛇徽佩戴得端端正正。这份突如其来的责任让他的手不住颤抖,接受任命时也差点破音了。他很高兴,他对这一份认可感到无与伦比的高兴。 而在石凯向阳生长,越来越好的同时,唐九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齐思钧和周峻纬商量过,如果不告诉他实情,恐怕不好接受治疗。所以他们讲了一半,隐瞒了一半,只说是他的日常饮食被人动了手脚。以防万一,唐九洲的所有饮食都不再由厨房负责,而是由郎东哲。 齐思钧抓他去体检的时候,唐九洲呆滞了很久。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得齐思钧背后发凉。他嘴里吵吵嚷嚷着“谁这么狠暗算我”,可是很乖,跟在齐思钧后面去了医务室。周峻纬靠在门边看,可唐九洲始终低着头,要不然就是闭着眼,他没法得知这小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周峻纬的喉间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齐思钧因为“漂漂亮亮的仙子竟然留疤”感到无比痛心。但唐九洲和石凯都觉得这样挺帅的,让周公子看上去更有男人味了。周峻纬笑着说,好不好看有什么用,有没有脑子才重要吧。俩小孩马上闭嘴,只字不提了。 照镜子的时候,周峻纬也会偶尔注意到那丑陋的伤疤。他五官端正,身材也好,确实是“漂漂亮亮的仙子”,唯独修长的脖颈上像横了一支枯萎的玫瑰花茎。唐九洲的毒还在解,情况并不乐观,却老是嚷嚷着想回去宿舍住。齐思钧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周峻纬问他,住医务室这边也一样,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还有资料在呢,”唐九洲压低了声音,“你一个人在那,你不怕死啊?”“怕啊,”周峻纬淡定道,“怕有用?我们俩在那儿,就是两个人怕死咯。”唐九洲好像哽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也不行,实验室没了我可怎么办?我不回去,连带着法医组都动不了。” 齐思钧苦口婆心地劝:“你又不是不工作,你只是晚上在这儿住……”“那也不行,”可是唐九洲就很固执,“在这儿总给我一种病人的感觉,我会自我麻痹,觉得自己很没用。”齐思钧向来伶牙俐齿,唯独这次说不过他。 后来唐九洲还是回去了,不过有周峻纬盯着,倒是让人放心了点。以前他总是熬夜用电脑,但是周峻纬现在都不允许了,到了十二点强制把人丢上床睡觉。那时候唐九洲的身体已经很差了,靠郎东哲苦苦撑着,所以他也没熬住,基本上倒头就睡。倒是周峻纬一直睡不安稳,梦里一声一声的Jacky让他很彷徨。 “凯凯,你教我用枪吧。”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站在了呆滞的石凯面前。 第37章 慈善晚宴(前篇) Summary:“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爱情而卑微,我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因为相爱而骄傲。” 01 “哥,你、你这手不能抖啊。”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石凯终于没忍住,大跨步从台阶上迈下来,有些着急地端住周峻纬颤抖的手,顺势把手枪夺下。可周峻纬看上去比他还要着急,枪还没有在石凯手里待过一秒,他又给抢了回来。石凯根本没有想到周峻纬会是这个反应,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周峻纬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示意不要紧张,才犹豫着问道:“没事吧?”周峻纬抢了枪却又没有继续端起,而是急急吐出一口气,烫手似的把它快速放在桌上。 石凯一双眼睛追着周峻纬跑,大气都不敢喘。他从前知道,周峻纬不会用枪,也不想用枪。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只觉得周峻纬这样一张很有秘密的脸,大概也是藏着不想说的事情。 蒲熠星身为队长,没少因为枪的事跟周峻纬怄气。他对自己的队员有满肚子的担心,可有的时候,偏于理性的思维让他不知道如何去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特别是周峻纬那样的人,让蒲熠星想劝劝不动,不劝又担心。进了赤链蛇以后,各个部门的训练量都大幅度增加,但是蒲熠星对于周峻纬的说教却没有往常多了。就在石凯以为周峻纬是不打算学枪时,他却又找上门,让石凯亲自教他。 无论是姿势还是对枪支构造的了解,在石凯看来,周峻纬并非新手。至少他在之前一定是做过功课的。但也像唐九洲偷偷拉住自己吩咐过的那样,周峻纬最大的障碍在于他心里对枪支的恐惧。他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从而在内心深处抵触枪支,觉得与枪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他感到不安和害怕。这个恐惧如影随形,侵蚀着周峻纬的身心,让他每每端起手枪时都禁不住心跳加速,冷汗直冒,四肢颤抖,继而视线模糊,巨大的枪响一下一下叩击着耳膜。 “休息一下吧,”石凯蹲下身,把桌子下放的毛巾和水抽出来一份,递给周峻纬,“你也辛苦了。”本来是弟弟无心的一句话,在周峻纬听来却有些刺耳,他垂着眼睛,舔舔干裂的下唇,无力道:“根本就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折腾了一上午,毫无长进,谈何辛苦。” 大概是周峻纬骄傲惯了,行事作风又利落潇洒,很少有这样的一面。石凯一手撑在桌上,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个人,他在与自己作斗争。石凯想。 而他不知道的是,周峻纬平生擅长一眼知人心好坏,偏偏与自己过不去。小时候难敌天赋异禀带来的压力,长大了被人从情爱温暖中生生拽出,而如今又要踩着自己的底线,不断逼近,求自己再争气一点。他哪里还是人啊,他真的在逼自己做神呢。  91 郭文韬他们走后,基地的管理制度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行动组感知最为明显。对于红骷髅定点的铲除行动越来越精准,而行动组的伤亡也越来越少。石凯推算过,按照这个速度对H市及周边进行排查,估计很快就可以找到红骷髅的老巢。但这不代表他们已经放松下来。过快的进程到底是不够谨慎的,如果对方是在等着他们的失误而后重重一击,那将会非常可怕。 这样的效率不得不让他怀疑,总指挥室已经经过换血了。换句话说,那个拖拖拉拉、思前虑后的眼镜王蛇似乎已经不在了。不过这只是猜想,除了那天的郭文韬和蒲熠星,没有人可以强行深入到总指挥室内部去一探究竟。 “你想知道啊?”喝了几口营养液,周峻纬的脸似乎恢复了些许血色,他勾着唇角笑,莫名让石凯想到了电影里的吸血鬼,“那家伙应该已经走了,不然我们现在哪能过得这么安逸?”不过倒是苦了姐姐他们,虽然还是有几成把握眼镜王蛇不敢动一队的人,但毕竟距离甚远,没法贴身保护,周峻纬也不能完全放心王鸥。 眼镜王蛇在与不在,对他周峻纬来说没有太大关系。枪能杀人,但也能保护人。他要端起枪,在不讲道理的危险世道,不能只依靠那没有攻击性的头脑。他如今只为了这一个目标而努力着。而在最近,他忽然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也在背叛他。 真相是苦的,是被玻璃扎碎藏起来的,而模糊的记忆却在赤链蛇中逐渐复原。在爱丽丝死去的那天,自己似乎是被眼镜王蛇给接回国的。他还叫自己什么来着……对、对……“我的英雄”。 这件事让周峻纬很在意,但是也让他就此止步,没有敢往下想。周太太和爱丽丝本就是玫瑰刺,周峻纬爱到心头鲜血淋漓,剧痛无比,没办法同时扒开太多的创口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所有名为“恐惧”的情绪是随着周太太的离开一并剥了去,而如今他才发现,她走时只带走了他的爱情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并没有带走他对人间冷暖的感知。 因而他还是那个糟糕的周峻纬,甚至,更加糟糕。 “哥,你别怕,别想太多,”石凯挠挠后脑勺,磕磕巴巴着说,“这枪,它是死物,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重要的是拿枪的人,那这个不就是你擅长的了吗?”周峻纬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看着他有些发愣。石凯被他看得不自在,收回目光,耸耸肩吐吐舌头,傻笑。 直到齐思钧在背后喊他的声音响起,周峻纬才终于回了神。他慢慢勾起唇角,笑道:“凯凯啊,长大了。” 02 齐思钧来,无非就是给周峻纬说些今日消息的。 春末的时候,郭文韬他们出逃两个月左右,齐思钧一直没办法知道他们的消息,非常揪心。 而此时唐九洲身体内的毒性虽然没有完全清除,但郎东哲妙手回春,至少给他控制住了。只是兔仔真的太瘦了也太孱弱了,打理实验室事务的时候都是强打精神的样子,可凡事都只能亲力亲为。那不仅仅是唐九洲的主观意愿,而是那些东西必须他来做,只能他来做。 “你们别担心我,我有力气吃,就死不了。”唐九洲这样说,笑得阳光灿烂。齐思钧拿他没有办法,别过头去,鼻子一酸。 和周峻纬一样,齐思钧也在陷入迷茫。他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无力包裹着,面对一些无法算计的东西和已经无法扭转的局面,他倒是希望自己成为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在清醒的每一刻,齐思钧都深知自己的使命。在红骨肆虐的这段时间,齐思钧和他的团队已经解剖过了无数具尸体,没有发现异变。这恰恰说明对方始终没有进步,即使大规模使用红骨作为武器,赤链蛇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后来到了初夏,指挥中心那边因为要配合行动组,所以对通讯的管控也没有从前那么严格了。齐思钧思前想后,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就偷偷和唐九洲商量,能不能试着联系一下蒲熠星他们。 唐九洲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太惊讶,打开电脑说,行,我马上写一个通讯系统。半个小时之后,齐思钧就联系上了蒲熠星,并从对方口中得知,明天有一个重要的慈善晚会,是关于红宁坊的。这个晚会将会有许多重要的慈善家、企业家、银行家、科学家和官员出席,主题则是下一季度的教育资金筹备。 蒲熠星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在晚会上搞小动作,一定会让这些人的丑陋假面全部被抖落在地。齐思钧问,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蒲熠星想了想,说,要,如果他们动了红宁坊的利益,就相当于动了一张大网,一定要小心H市人民的安危。 蒲熠星和郭文韬的状态看上去还可以,齐思钧不担心他们,毕竟这对小情侣影响什么也不会影响自己吃东西。倒是邵明明瘦了很多,原本一身细皮嫩肉,也因为到处出去熟悉地形,整得硬是黑了几个度。 事实上,自从接手蝶牌以来,邵明明对于间谍这门艺术已经越来越上道了。从前周峻纬担心他说谎被人识破,叫他说真话完全是因为他的卧底伪装技术太差。可没想到,这样一搞竟阴差阳错让邵明明培养出了自己的语言风格。半真半假,随时随地开始抖成糠筛模式,实在是叫人难以分辨。 这段时间以来,一方面是邵明明谨慎小心地给唐先生汇总半真半假的情报,保护两位毒蛇,一方面是郭文韬和蒲熠星用刘昊然留下的处理器,跑了不少银行,慢慢梳理出了一条完整的资金流,最终把箭头指向了红宁坊。最近唐先生的地下钱庄也被查了,让他一下子陷入水深火热中。郭文韬曾经一度担心,这个晚宴很有可能就开不了,但是蒲熠星却笃定晚宴不会取消。 “地下钱庄的事情还没有查到他的头上,经侦那边如果有把握,肯定已经把人抓回去了,”蒲熠星分析道,“而且晚宴上有脸面的人这么多,不见得就是他唐先生一个人说了算,总有些人是他得罪不得的。”“我明白了,”郭文韬道,“他这是要稳住人心,稳住局面,告诉官商两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他姓唐的可以应付,绝不可能终止与他们的合作。” 但这怎么可能?唐先生自身难保,还可能牵扯出与他相关的人。如今他和眼镜王蛇的关系破裂了,也自然与老王背后的那位是仇家。多方讨伐,各种毒蛇都在追着他咬,如果不傍上一个新的靠山,以唐先生现在的位置,怕是危险啊。 蒲熠星叹了口气,摇摇头歪倒在郭文韬身上:“明明是谦卑之人,有时却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有胆子却没底气,真是让人忍不住唏嘘。”唐先生是个坏人,在蒲熠星所掌握的资料中,他没做过什么好事,毫  92 无疑问是个坏人。但同时蒲熠星也觉得他很可怜,为了那点钱,他早就被兽性吞没。倘若蒲熠星此时知道唐九洲被下毒的事情,恐怕还会再加上更难听的咒骂。 郭文韬刚洗过澡,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清香,发尾也湿漉漉地贴着雪白脖颈。他搂住蒲熠星,凑近他的耳朵,突然说:“虽然性质很不一样,但是同为人,为什么一定要开慈善晚宴的这种情绪,我倒是可以感同身受。每个人都可能陷入过这样的纠结,——想拥有却不敢伸手,想退缩却又怕失去。” 他是对钱,我是对你。 03 在B市蛰伏的这段时间,他们花的都是刘昊然留下的现金,数量不大。因此郭文韬做了严格的资金管控,每天都要省吃俭用。 只有一次,邵明明说很想吃烧烤,没等蒲熠星说“吃什么吃,韬韬肯定不允许的”,郭文韬就毫不犹豫地合上笔帽,笑道,好啊。邵明明乐了,蒲熠星愣了:“怎么回事啊?他说吃就行,我说就不行?”“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郭文韬失笑,“当然是因为,我也想吃烧烤了。” 烧烤,这个东西对于二队来说有着重要意义。它代表着唐九洲在办公室开厨房的最高成就,代表着周峻纬被拉回人间的烟火气,更代表着,郭文韬失而复得的爱情。——从H市回到B市,他第一次遇到蒲熠星的时候,那人就坐在对面的烧烤摊上,和同事聚餐。 在那五年前,郭文韬像极了蒲熠星口中的“渣男”,只给了他一段短暂的恋爱,最后甚至没有当面告别,就头也不回地投入了反恐战争。他交代的东西太少,无法宣之于口的爱太多,巴不得把一整颗鲜活而热烈的心都捧到蒲熠星面前,恳求他,等他回来吧,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会记得他,爱着他。可那只是当时的想法,只是挂下电话的那一瞬间,蒲熠星没办法再听到的“我好爱你”。 随着在竹叶青中日子渐长,郭文韬对爱情甜蜜的向往逐渐麻木,被对死亡的恐惧和无法回家的彷徨所侵蚀。他不再是那个想起爱人就会羞涩抿嘴笑的郭文韬,他靠对蒲熠星的念想活着,在每次重伤时念着他的名字,硬是把阎王爷捶回了地府里,在医生震惊的目光中睁开了眼。无数次几乎要撑不下去,他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蒲熠星的存在,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活下来。 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那我就要保护这个世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有价值的。 这样的心态,偶尔也会被另一个忧虑颠覆。郭文韬曾经也担心过,在这五年中,蒲熠星会不会已经放下了和自己短暂的曾经,找寻到了新的伴侣,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应该去见他了? 他在电话里没有提分手,却是这样耗着别人的大好青春。郭文韬骂自己卑劣,但他不敢劝自己放弃。不能放弃啊,至少、至少回去看一看,看一看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虽然在恋爱中,郭文韬和蒲熠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甚至于让彼此声称灵魂伴侣。但时间毕竟是短暂,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争分夺秒的恋爱怎么比得过细水长流的陪伴? 如果蒲熠星在这五年中有了新的伴侣,说实话,郭文韬一点都不怪他。但恕他心小,无法做到祝福。这五年中他每一次喊蒲熠星的名字,就是在心上刻一次这三个字,又痛又深刻,越久越记得。让郭文韬祝福,无非就是用一颗刻满“蒲熠星”的真心去祝福他和另一个人。说出口的话是虚假的,掏出来的真心撒不了谎。 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越是临近回B市的时间,郭文韬越是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他没有不爱,他比五年前更加喜欢,可是他没有办法得知对方到底是不是如此。他不想开口问,甚至不敢去见他。 偶然一次在烧烤摊初见,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那里喝着冰啤酒,和同事们聊着天吃串儿。刑警们抽烟,但是他没有,坐在猩红火星和郁郁烟雾中,玉白的面颊染着粉红,银色的镜架下眉眼如霜凛冽,笑容却温暖可爱,连这春冬的寒气也被他驱散干净。 蒲熠星没有看见郭文韬,他在路灯的暖色光芒下笑得灿烂,像极了那年他们在B大的雪天里吃同一根冰棒的时候。南方人受不住这个寒,却非要屡次尝试,冷了就缩着脖子跺脚,吐着舌头喊“救命”。冰棒在郭文韬手里,主动权也暂时是,所以他亲了过去,又冷又甜,亲到嘴唇差点失去知觉。 想到这里,郭文韬微微一笑,正要抬脚迈向马路对面,就被汽车鸣笛惊醒了。他猛地缩了回来。 “你那时是担心我找了新的男朋友?”蒲熠星听他讲这些过去的往事,心里很不好受。郭文韬当然不可能全部告诉他,只是寥寥数语,大概勾勒出那日画面便作罢。可蒲熠星多了解他啊,他当然知道这背后藏着的是怎样汹涌的爱意。 “……男朋友,女朋友,都担心。”郭文韬老老实实地说了,“只要是你不喜欢我了,我都担心。”拥有却不敢伸手,想退缩却又怕失去。这大抵是郭文韬最迷茫的一段日子。 蒲熠星给了郭文韬一个吻,表达了自己所有的态度。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爱情而卑微,我希望我们彼此都能因为相爱而骄傲。” 04 一顿烧烤吃出了往日初恋时光的滋味,邵明明在遗憾衣服被油弄脏的同时,也想起了他们明天是要混进慈善晚宴却没有正装的事实。刘昊然的背包毕竟不是万能的,少三套西装也不可避免。为此,郭文韬甚至偷偷潜入了一趟唐九洲的学校,把他放在宿舍的衣服拿了出来,根据身高连夜裁好。 第二天提早三个小时去到会场外面,邵明明让郭文韬和蒲熠星去对面咖啡厅坐坐,自己先去想办法偷几张邀请函。 “你可以吗?”蒲熠星有些担心。邵明明无奈地笑了:“没事,再说了,这根本就不是偷。”他俏皮地使了个眼色,蒲熠星大概看懂了。邵明明的任务根本就不是去偷邀请函,他们的邀请函已经由唐先生准备好了,他找个借口去拿便可以了。郭文韬站在蒲熠星身后,点了点他的肩膀,两个人这才往咖啡厅走去。 可是唐先生为什么非要冒着极大的危险把他们放进宴会厅呢?他明明是想杀他们,那随便找个人杀不就可以了吗?难道他想亲自动手?还是有别的理由,一定要见到他们不可?这些问题蒲熠星都没有想通,就看到邵明明还没有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被人叫住了。 那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从轿车上下来,和周围的西装晚礼服格格不入。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想来是为了最近唐教授的葬礼付出很多。她化着淡妆,气质清雅,举手投足间给人以大家闺秀  93 的感觉。 “明明,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唐夫人。 第38章 慈善晚宴(中篇) Summary:从黑暗中归来,或是在光明中投身去,他们共同坚守在墨色黎明。 01 “唐、唐阿姨。” 邵明明搭在腰后的手,偷偷摸摸地,比的是数字三。正欲离开的蒲熠星听到这个让人神经紧张的称呼,还没反应过来该作何行动,就被郭文韬果断地勾住肩膀,用力按住转了个身。 “是九洲的……妈妈?”蒲熠星不敢回头,毫不迟疑地随郭文韬的步伐走。郭文韬推了推伪装用的金丝镜框,冷静道:“应该是,明明估计还要在她那里耗上一段时间。”他的手依然搭在蒲熠星的肩膀上,很稳,甚至控制着两个人行走的步伐节奏。 自从入了城市以来,其实蒲熠星和邵明明都有某种程度上的放松警惕。是回到熟悉的地方觉得可以松懈也好,是几个月来没有危险逼近也罢,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让此刻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蒲熠星感到后悔。他们在行动上做好了万全之策,却没有很好地调整出最佳状态和应变速度。 相反,在边境五年的郭文韬则没有这么信任城市。毒蛇是无法让自己在钢筋水泥中放松,在灯红酒绿中迷失的。越是安逸的环境,他越是保持着警惕,在清秀淡雅的面容后随时随地藏着一双孤狼的眼睛。因而在邵明明和蒲熠星都惊讶于唐夫人的出现时,他能看到邵明明发出的信号,并作出最快的打算。 数字三,代表着他们的PlanC。在短暂的调整后,蒲熠星的思维也正式上线。他站在树下,从郭文韬的肩膀处微微抬眼:“暂时安全。” “嗯,”郭文韬随手向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枝玫瑰,递给了蒲熠星,“那我们就开始下一步行动。”蒲熠星怔了怔,抬头看郭文韬好像并无开玩笑的意思,这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玫瑰花:“干嘛啊韬韬?……你这给我、我现在也带不进去了啊!” 郭文韬笑笑,白皙修长的手指将花茎捏住,用力一折,便把整朵饱满而鲜红的玫瑰花折了下来。他细心拆去上面包裹的泡沫纸,让花瓣自然蓬松,然后用蒲熠星的领带夹夹住仅剩的翠绿花茎,将玫瑰别在上面。 “走,现在进场,你一定是最受瞩目的一个。”“……当然啊,看起来那么傻。” 两个人犹自说笑着,以与平常无异的脚步从邵明明身边走过。会场将近,逐渐变大的人流中,两只手在擦身而过时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相握又松开。重要的取函凭证从邵明明手里交给了郭文韬,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对视一眼。蒲熠星近距离余光瞥见,唐夫人比远看时更加憔悴,厚厚的脂粉根本就难掩疲态。 “阿姨,我没想到您也会来,我以为只有叔叔在呢,”邵明明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衣角,对唐夫人乖巧笑道,“您是陪唐叔叔来的吗?” 唐夫人双手虚虚相交搭在小腹上,黑色旗袍,鬓边黑花,玉白的手腕上戴着红色玛瑙。她眼神复杂地望向会场的入口,眉心浅皱,颇有些沉痛地叹了口气,才看着邵明明的眼睛温柔道:“是啊,陪他来的。洲洲爷爷才去世没多久,先生一时之间悲痛不可自拔,这个时候还要应酬,我怕他忙不过来。” “说来也可惜,我先生辛苦寻遍了世界名医治病,却还是没能让爷爷等到洲洲回来看他,”唐夫人眼眶一红,掩嘴转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继续说道,“天意弄人吧。想来,人都是会走到那一步的。”邵明明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二字:“……这样……” 这些天来,蒲熠星和郭文韬也没少关注唐夫人的行踪。虽说从各种证据上看,唐夫人确实是唐家最清白的一个,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对唐先生所做的脏事知情。但二队的这对双子星生性谨慎,无论如何都要在唐夫人身上留个心眼儿。 如今邵明明听唐夫人这么说起来,才确定唐先生果然是连家人也在欺瞒。不仅九洲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就连他同床共枕的结发之妻,也不知道他所谓的“世界各地寻找名医”是因为他在加拿大的地下钱庄有危机,更不知道他的公司快破产是因为他早就被人盯上了。 说来也奇怪,唐先生这个人,从来没把自己生的儿子当回事,更没有从心底里认同过自己的父亲,却偏偏爱极了自己的妻子。传统的科学世家出商人,他遭受过非议,他像是一个天才的家庭中最不起眼的存在,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凌驾于他之上,碾压他,瞧不起他。 可他娶了唐夫人,如此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妻子,事事懂他,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支持他。从前邵明明也没少去唐九洲家吃饭,唐夫人总是细声软语地招待他,总是宠溺而耐心地让唐九洲挽着自己的手臂撒娇。而唐先生呢,望着自己时暗藏锋芒,望着唐教授和唐九洲时深不可测,唯有望向自己的夫人时,有着浓烈滚烫的爱意。如今一想,倒不知道蒙在鼓里对她来说,到底是残忍的欺骗,还是爱的表现了。 邵明明在他手下七年了,对唐先生家的家庭状况算是有点了解,听唐夫人提起唐教授,他才发现一向钟爱艳色旗袍的唐夫人今日居然挑了黑色,想来也是因为去世的公公。他抿抿嘴,觉得唐教授毕竟是九洲的爷爷,而唐夫人无辜,对这些官商混乱毫不知情,便有些难过地微微鞠躬,真情实感道:“斯人已逝,阿姨还是节哀吧,毕竟您的身体也很重要。如果您因此生病了,九洲肯定会很心疼的。” 这种家庭残破不堪一击,华丽的表面,实则千疮百孔。祖孙三代都近距离接触过生生死死,个个手心染血,唯有唐九洲的母亲干干净净。如果说恶鬼必然不能培养出天使的三观,那邵明明更愿意相信,唐九洲那种天生信仰正义的力量,来源于他温柔而坚毅的母亲。 唐夫人听到邵明明提起唐九洲,眼睛微微发亮,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明明,你是洲洲最好的朋友,既然你回来了,那洲洲是不是也……”邵明明一愣,有点尬尴地低下头盯鞋尖:“没有,阿姨,他还有任务,这次是我自己回来的。” 唐夫人的掌心冰凉,邵明明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无意识地越捏越紧,直到指甲都差点陷进肉里。“阿姨。”邵明明吃痛,忍不住出声提醒。唐夫人闻声回神,急忙松手,她幽幽叹了口气:“对不起。” “没关系的。”邵明明听唐夫人语气太愧疚,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想了想,说道:“阿姨,九洲肯定很快就能回来陪你的,你再等等吧。他到时候没准还能领个荣誉勋章,让你骄傲呢!要真到那时,你可别嫌他吵,嫌他烦啊!”唐夫人果然浮现出笑容来。不过,那大概是靠逮捕自己父亲获得的  94 荣誉吧。这半句邵明明自然不敢说。 “不过明明,你今天也是来参加晚宴的?”唐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邵明明的装扮,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我知道了,会上有官员,你们来做安保工作。”她倒是帮邵明明把理由都给想好了,邵明明尴尬地笑笑。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进去了,”唐夫人道,“如果今天晚上有空,你给我讲讲你们出任务的事情吧。我知道你们有保密协议,我就听听洲洲有没有给你们添乱而已。”“好,”邵明明笑着颔首,鞠躬引路,“您去吧。” 唐夫人刚一转身,一个二十几岁的丸子头姑娘就奔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对不起!对不起夫人……我来晚了!路上堵车,真的很抱歉!”唐夫人也没有苛责迟到的助理,而是把手上的红玛瑙取了下来,递给她:“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这个帮我收着吧。” 姑娘一怔,看了看掌心里的手链,抬头道:“夫人,没必要吧……安娜姐说您专程把红色旗袍都换下来了,这一点点异色,应该是无所……”“你不是我,不要猜测我觉得有没有所谓,”唐夫人还是语气温柔,但邵明明隐约已经听出了恼怒,“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助理不敢说话,眨巴着眼睛低下头,跟在唐夫人身后进了宴会厅。 触目是鲜红的慈善晚宴,她像是一朵黑色的花,悄然无声地绽放着。 02 郭文韬没有说错,蒲熠星果然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单凭他胸前的那朵突兀的玫瑰,就足以惹来探寻的目光,虽然大多都“不怀好意”就是了。蒲熠星不爽,可无奈这是郭文韬的安排,他自然也懂他的用意。 熟人不多,一堆企业家和银行家,毫不意外还能遇上几个曾经见过面的上司。人家位置坐得太高,蒲熠星没有正面碰到过,只是记得那些大多都是在大会上叨叨个没完的主儿。他们讲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可从来看不见下面打瞌睡的蒲熠星,又或是始终在说小话的齐思钧和唐九洲。 郭文韬端了两杯红酒,试探着都抿了一口,才把其中一杯递给蒲熠星:“喏,不要喝太多。”“我知道。”蒲熠星应道,眼神没有忘记四处巡视,寻找唐先生的踪影。 正装和红酒,鲜花和耳语,有一瞬间让蒲熠星感觉自己回到了唐教授的退休宴。可惜那时风波未起,教授也还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他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能够因为一口甜点笑上半天。而如今物是人非,老人家不在了,连同他的那些污秽过往一同消失在人间,而他们也被牵扯入局,不得不把路走完才能回到鲜花满地的世界。 其实郭文韬从竹叶青走到赤链蛇,早就遍体鳞伤了。他被子弹打穿过胸腔失血到休克,被地雷炸到奄奄一息,因为潜伏在陌生环境太久而被毒虫咬伤,因为要保护更重要的东西亲手开枪打死过自己的战友。他在训练场里放任石凯被狙锁定胜局,他获得别人赞赏,可他不愿。郭文韬教给石凯的东西,在训练场外说起来轻巧,可是每个字都是他的血泪教训,是他曾经经历的噩梦。 生生死死五年,很多事在这期间已经看透了。物质上的东西并不显得多么有用,反而是真情实感更能打动刀尖上行走的郭文韬。他对眼镜王蛇从希望到失望,可从来没有改变的,是他守护信仰的决心。郭文韬从来不为什么组织、什么机构而活着,他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所热爱的人而活着。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这般的传奇色彩。并不宽厚甚至有些瘦弱的肩膀从成年起就扛住了巨大的压力,如何炅所愿,苦难把郭文韬骨子里的浮躁磨掉了。他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郭文韬,成为了赤链蛇的引路人,成为了潘宥诚心甘情愿去保护的竹叶青。 在二队任职期间,郭文韬没有受过重伤,所有任务几乎是轻轻松松。可是只有蒲熠星知道,郭文韬这具身体有疤,远不如他那张漂漂亮亮的脸完美。 ——但无所谓,蒲熠星不爱他完美,他爱他完整。 会因为周峻纬吃醋的,会在微醺时出柜的,会做早饭会索吻的,会在睡醒时像只大狗狗一样蹭蒲熠星的脖颈的,会打会杀有戾气的,敢想敢拼敢算计的……他对蒲熠星来说,既是出鞘利刃,也是皑皑白雪。而蒲熠星更希望,尘埃落定后,郭文韬依然是那朵四月香花。 蒲熠星和郭文韬是有些不同的。他没有对竹叶青产生过深刻的热爱和崇敬之情,因此对他来说,要转变心态去剑指王蛇,去做“叛徒”,并非难事。他所相信的不是所谓上头冷冰冰的命令,他只相信人,相信他付诸热爱的人心。而这一点,恰好和郭文韬契合。 蒲熠星生性懒散,很多东西他不在意。进警校是个人理想,下了决心就没有后悔。师从撒贝宁,没走过歪路,出师以后直接拿到二队队长的职位。你说这中间蒲熠星有没有吃过苦吧,有,但真的不太多,要说多,他也不在意。 周峻纬曾经说,像蒲熠星那种性格,如果郭文韬没有出现,他必定是到死都不会动凡心的。他一辈子只为了郭文韬一个人演尽喜怒哀乐,旁人死活与他蒲熠星无碍。这话虽然是在开玩笑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但是细想,也并不全是假的。——他蒲熠星是爱郭文韬,爱惨了郭文韬,但让他牵肠挂肚的,还有整个二队。 蒲熠星有着让世界变好的念头,并为此努力着。但他的观念从来不是“大义面前,小情小爱抛诸脑后”,不是“我爱你,可我为了我的家国会牺牲你”。对蒲熠星来说,既然都是情感,就不该分个贵贱先后,他们对他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人,都是他愿意赴汤蹈火去守护的。 “我要更好地保护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有他和他们。”——这是郭文韬。 “这个世界理应被吾辈点亮,但我们不应该在黑暗中弄丢任何一个人。”——而这是蒲熠星。 从黑暗中归来,或是在光明中投身去,他们共同坚守在墨色黎明。 03 等到邵明明终于进入会场的时候,蒲熠星还没有来得及过去回合,就率先发现了唐先生的踪迹。他当即扭过身子,避免与邵明明有视线接触,毫不在意似的低头抿了口红酒。 和唐先生通讯两三个回合,邵明明套到情报,慈善晚宴上有红宁坊进出账资料,郭、蒲二人分析,还是应该先拿到手,再去搜集更多证据。邵明明有顾虑,他觉得唐先生一向不会让他做这么高难度的活儿,会不会是已经怀疑他叛变,特地设下陷阱,想把他们三个一网捞。但蒲熠星觉得无所谓,既然唐先生设鸿门宴,那他们就更应该去,说不定能够反杀一次。 他们的计划中心是红宁坊的账本,但是这个东西到底在哪里,没人知道。所以为  95 求保险,蒲熠星和郭文韬兵分两路,在共同进入会场以后,由蒲熠星吸引注意力,好让郭文韬有机会逃脱。——他要单枪匹马闯唐先生的总公司,而能陪着他的,只有远在基地的「9」。 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唐先生必然是不可能放在什么不熟悉的人那里的。地下钱庄可以交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经营,但账本绝对不可以。蒲熠星思来想去,觉得总公司和家里都有可能,他只能为郭文韬拖延足够的时间,让他尽可能都去找一遍。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唐先生真人,蒲熠星的感想竟然是“和九洲长得一点都不像”。唐九洲虽然性格跳脱,但还是比较像温柔可亲的妈妈。唐先生衣冠楚楚,笑容可掬,可偏偏周身冰冷,让蒲熠星几乎都能闻见金属的锈味。他在入口处和几位企业家举杯,谈笑风生,蒲熠星咬了口蛋糕,神色轻蔑。他敢保证,从自己和郭文韬进来之后,唐先生就已经暗中盯上了他们。蒲熠星不担心郭文韬,他更担心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拖延到足够的时间给他。 “蒲熠星是吗?我认识你,”当唐先生走到自己面前时,蒲熠星才拍了拍手指上的蛋糕屑,不在意似的抬眼,“洲洲的朋友我认识得不多,明明和小齐来得勤,倒是没怎么见过你。” “这么巧啊,两个话最多的你都认识了,”蒲熠星说话也不太客气,和唐先生直直对视,轻松得宛若在唠家常,“我的话就比较少,可能没有他们俩有意思,还请九……唐先生不要觉得无聊。”他原本下意识想喊九洲爸爸,但是心里别扭,马上改口。 唐先生举杯的手顿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朗声笑道:“当然不会!蒲警官对我来说可是有趣得很啊!只是不知道,蒲警官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还是单纯想认识一下同事的家里人啊?” “您确定我们还要拐弯抹角吗?”蒲熠星笑。“怎么,”唐先生道,“蒲警官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吗?”他的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看来唐先生很清楚他的目的,只是他们目前都不知道对方手里到底还握着什么牌,在这个暗潮汹涌的宴会厅上到底又有谁能获胜。 蒲熠星想了想,吐出四个字:“我要抓你。”唐先生面不改色:“我知道,所以今天我要见你。” 蒲熠星还正要说什么,就被一阵嘈杂人声打断。他和唐先生皆警惕地望向入口,跃入眼帘的却是清一色的警服。蒲熠星一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一下子淹没了他耳中所有的声音。警察?为什么会有警察来?在他们的计划中,没有这个环节才对。 “经侦支队,我们收到匿名信,红宁坊存在非法处理捐赠资金和物品的行为。经查证,已经获得人证与部分物证,请相关人员跟我们走一趟吧。” 蒲熠星怔住了。经侦?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来了?什么匿名信?这是谁干的?一队?小齐?峻纬?还是……“砰!”一声枪响后,有人应声倒地。原本就嘈杂的会场一时间充斥着刺耳尖叫,混乱的人群向各个大门涌去。鲜花落地,酒杯迸溅粉碎,“红宁坊”的横幅被拉拽到地上疯狂踩踏。经侦和刑警分别向目标对象精准出击,猝不及防的枪战中,蒲熠星掀起桌板挡了几下流弹,就看见唐先生仓皇逃跑的身影。 靠!经侦这班人!……蒲熠星心里骂了半句话,憋住了。他抄起手枪,冲唐先生的背影追了上去。 邵明明被突如其来的枪战吓得不轻,从地上爬起后,他顺手扶起身旁摔跤的女士。他正欲拉住身边的经侦警察询问情况,余光中正巧望见,奔跑至门边的蒲熠星突然被人捂住口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入了暗处。 糟糕!邵明明背后一凉。 第39章 慈善晚宴(后篇) 01 带走蒲熠星的那人,出手快准狠,能在瞬间捂住口鼻,眨眼间拖拽一个拥有一定武力值的成年男人消失不见,这很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且那人站在出口边缘的暗处,身后就是一条光线昏暗、房间众多的狭长走廊,就算邵明明现在追上去也很可能自身难保,更别说救蒲熠星了。 正当邵明明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试图联系经侦这边的负责人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一转头,唐夫人似乎是在躲避子弹中把脚威了,整个人踩在尖细的高跟鞋上身形摇晃,神色慌张:“明明,看见你唐叔叔了口马? 什么,唐先生也不见了吗?左右一看,确实没有找到唐先生的踪迹,邵明明心里“咯瞪”一下。他稳稳地扶住唐夫人的手肘,决定先带她撤离。 “阿姨,你先跟警察待在一起,这里安全。你别担心叔叔,我这就帮你进去找他。”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警车边上,盯着唐夫人颤抖放大的瞳孔道。唐夫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弄得妆都花了一半,只得慌乱地点点头。 邵明明深呼吸了几下,弯下腰拍了拍警车玻璃,驾驶座那边立刻摇下车窗,探头过来。“你们是经侦的?……哎刘哥!”邵明明刚掏出证件,抬眼一看是熟人,顿时松了口气,“刘哥,记得我吗?之前的案子我跟你混过的! “邵警官啊,”刘哥认出他了,点点头,“里面现在什公清况?“你们打草惊蛇了!……打起来了,枪战,”邵明明道,“哥,这位女士你得帮我照顾一下,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还有,赶紧跟你们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说一声,人手不够,快去要人!”说罢,邵明明转身往会场里跑。 刚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他又折回来脱下了西装外套,披到唐夫人纤瘦的肩膀上。唐夫人张了张嘴,看着邵明明骨感而颇有少年气的背影渐行渐远。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却像一只脆弱而绚烂的蝴蝶,翩翩飞起,投入枪林弹雨中去出生入死。这让唐夫人想到了她的洲洲,她许久未见、近况未知的孩子。 唐九洲在家里时,虽然也常说工作上的事情,但很少会具体到,危险程度究竟几何。他什么事都是笑着,以近乎夸张的口吻说出来,把全家人都逗笑了。可是她的孩子会不会也要经历这些呢?她的孩子,会不会也要用枪?也会受伤?她低下头,捏着邵明明的西装一角,沉默着叹了口气。鬓角那朵黑色的大花,微微颤动着它的花瓣。 人啊,为什么都会走到那一步呢? 孩子们啊,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勇敢呢? 02 当蒲熠星追着唐先生的背影奔去时,突然口鼻一紧被人捂住,眼前场景摇晃,眩晕感强烈。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遭人暗算了,一路被拖到了走廊暗处的消防箱旁边。 那人在他身后,看不见脸,但似乎比他高、比他壮些。他一只手捂把蒲熠星按在自己胸前,  96 以控制声音,另一只手捏着蒲熠星的手腕。蒲熠星手里还拿着手枪,在剧烈挣扎时,他无意中将枪托砸中那人。大概是眼睛,或者是面颊,那人‘}参叫。 意识到那人手上没有类似药物的东西后,蒲熠星已然有了几分胜算。既然对方没有化学攻击,蒲熠星就有机会逃脱。他的手枪被打掉在地,那人补上一脚,踢远了。蒲熠星摸索着抓住那只差点让自己窒息的手,同时握住尾指和无名指,毫不犹豫使出全力用劲一珊0 “口阿!”一声惨叫随着骨骼折断的声音响起,那人还没有从剧痛中缓过神来,蒲熠星又屈膝向后,狠狠一脚直接瑞松了他本就不稳的下盘。身形摇晃之时,蒲熠星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和上衣,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把人丢了出去。 不丢不知道,这家伙还真是比想象中要壮啊。蒲熠星吐吐舌头,还没直起身,就被余光处那点刀刃寒光吓得汗毛直立。他瞬间绷紧了腰,极限后仰,昏暗光线中,匕首的刃尖从他喉咙前一寸的地方有‘}京无险地划过。空气被撕裂的声音重重敲在蒲熠星的耳膜,让他的心跳险漏了一拍。 这人!这人……蒲熠星“腾腾腾”倒退三步,心有余‘}季地摸了摸喉咙。这狠毒又利落的手法很是熟悉,他马上就想起那日在宿舍门口突袭周峻纬的人,“啧”了一声。 这人看上去是健壮魁梧,可动作甚是轻盈,很有技巧,恐怕在割喉方面少有失手。蒲熠星亲身躲了一次,心跳就没再压下来过。他几乎恐惧地意识到,就这套手法,周峻纬能不丧命已然是一次奇迹。如果还有第二次,就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这等运气了。 此时他们已经相向对峙。蒲熠星两手空空,手枪还落在远处,那人背光,看不清面容,手里握着匕首,蠢蠢欲动。蒲熠星脚下不断挪动,边注意着对方的行动,边留意到唐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死!一定是他找人拖住了自己,伺机逃跑。蒲熠星懊悔。虽然说经侦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但如果真像他们所说已经掌握证据,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依然被唐先生逃脱,以后再想抓他恐怕就难上加难。 蒲熠星当然是很想亲手抓到唐先生的,但是他的打手一直堵自己的路,有股不分输赢绝不放人的气势。要搏斗,不是不可以,但会浪费体力,也可能会受伤。蒲熠星又不笨,他不想打。 “你是唐先生的人吧?”他稳声开口,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对方大概还真是那种傻大个类型的,直接和蒲熠星唠磕了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老子还真是懒得和你这种马上就要被处理掉的垃圾说话呢!”两个人左右手一切,同时挪步。蒲熠星余光盯着手枪,距离接近,还差一个身位就能到手。 “好啊你说,”为了扰乱视听,一向说话软糯的蒲熠星突然像周峻纬上身,这嘴就跟机关枪似的二倍速突突突,“你今天就是受命在这里处理掉我是吧?是唐先生的命令吧?那好啊你告诉我,你要是任务完成又能得到什么?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给你多少钱?我的尸体算干垃圾还是湿垃圾? 那人惜了,可能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人在生死搏斗时垃圾分类:“少在这跟老子扯皮,老子……妈的!”蒲熠星吓了一跳,不仅是因为那人的突然咒骂,也是因为他正要弯腰捡手枪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甚至削掉了自己几根发丝,直接钉进了那人肩膀。 蒲熠星无暇分心,刚抓起手枪又被那人一脚踩住手腕,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被惯到地上。军靴鞋底厚又硬,那人下脚凶又狠,一碾,腕骨都要碎了。蒲熠星吃痛,死死咬住下唇,差点连眼泪都飘出来了。他只得顺着那人的力走,不敢硬拼,另一只手抬高,死死顶住那要扎向自己头顶的匕首。 就在那人的另一只手抓向他的咽喉时,蒲熠星终于摸到了手枪的扳机。他心中一喜,艰难地动着手指扣动,躺在地上的手枪弹跳了两下,子弹打中了那人的另一只脚。与此同时,踩住蒲熠星的那只脚卸了力,他趁机爬起,踏着那人的膝盖翻上了肩膀,手臂一揽,果断锁喉。 那人被勒得慌,下意识举起匕首就要刺蒲熠星,却被突然窜出的人影一把夺下了武器。他还没有来得及分辨对方是谁,肩头的刀就被从骨肉中拔起,然后狠狠地捅进了小腹。来者身形瘦小,动作太灵活,那人一下没抓住,被蒲熠星一枪托扣在太阳穴上,敲晕了过去。 虎背熊腰的打手轰然倒地,蒲熠星从他的肩头稳稳跳落,松了口气。他的手腕实在是被踩疼了,持枪时微微颤抖。邵明明弯下腰,把插在那人小腹的蝴蝶刀拔了出来,刀尖滴滴答答流着血,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你去追,我来处理他,”邵明明用衣摆擦掉刀上的血,抬头冲蒲熠星说,“我已经叫支援了,今天绝对不能让他逃跑。”“好,”蒲熠星缓了口气,倒退几步,边跑边说,“你记得出去以后,马上联系郭文韬。” 他们在踩点的时候就计算过从宴会厅到总公司的时间。按照他们的推测,晚宴举办的时候,总公司防卫松懈,要混进去找资料会相对容易。因此算算时间,郭文韬若是得手,应该也快回来了。蒲熠星边跑边想,一不留神踩到什么东西,还差点摔了一跤。他唯恐唐先生离开这酒店,不敢放慢速度,只得快速沉下腰反手从地上捞起绊到他的钢笔。 钢笔?蒲熠星随手塞进口袋里,应该是唐先生落下的,那方向没有错。可是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却出现了左右分岔口。蒲熠星环视四周,试图找到线索。此时他已经心跳如雷,微微出汗,整个人因为快速跑动,身体呈兴奋状态。 地毯上花纹繁复,基本上看不出脚印。外面大厅过于嘈杂,也听不出其他脚步声。除了这支钢笔,走廊上没有别的遗留物。左右皆通往客房,没有太大差别。正当蒲熠星纠结不下,打算先往右边追去时,本就昏暗的灯光突然在一瞬间熄灭了。蒲熠星一凛,下意识端起手枪,迅速将后背贴向最近的墙壁。 “谁?!”无人响应,只有拐角的摄像头若有似无闪着红光。监控系统还在运作?九洲分明说过,会提前控制好二蒲熠星愣了愣,余光随即瞥见左边走廊十几米处的某个房门前亮起灯光。他端着枪,看了看那突兀的一束光,又看了看摄像头,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念头。 房间门口的灯光打在门上,有节奏地长短交映,似乎在传达着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密码系统。 HERE―是这里。 蒲熠星半眯着双眼一笑,猫着身子往那处接近。 可以啊唐九洲,真有你的。 03  97 当蒲熠星一脚瑞开房门时,只来得及看到唐先生惊惧的神情,子弹便疯狂地从里面射出来,打得门框木屑横飞。这人似乎是急了,又不常用枪,准头歪得夸张,搞得蒲熠星都不太好琢磨子弹轨道。他矮身滚了进去,藏身在沙发之后。 劈里啪啦打了有半分钟,没有换弹夹的声音,应该是直接换枪打的。身上能藏枪的地方基本上没有,根据枪的型号,再打上十来秒弹夹就空了。蒲熠星大概判断了一下唐先生的位置,微微挪动脚步,猛地抢下放在沙发边上的花瓶,手腕一甩丢了出去。 花瓶落地发出清脆响声,唐先生也从衣柜前被迫移开。蒲熠星的手腕一阵剧痛,痛得他眼冒金星。无奈情势紧张,他只能咬咬牙,飞快伸出手臂,眯着一只眼向后打了两枪。唐先生闷哼,枪声瞬间停止。蒲熠星松了口气,看来是击中了。他揉揉手腕,谨慎地端着枪,从沙发后走了出去。 “蒲警官……”唐先生的上半身倚在衣柜门上,肩膀和手臂处血流潺潺,他脸色苍白,笑容牵强而狰狞,“你今天来……应该不是想我死吧..…” 蒲熠星飞起一脚把他手里的枪踢得老远,蹲下身,枪口抵在唐先生额前:“那不一定,你最好别这么自信。”“你怎么找到我的?一间房一间房查?”唐先生似乎已经放弃抵抗,有气无力地笑。蒲熠星硬了硬,唇角一抿,没回答:.…你别岔开话题,现在你在我手里,最好按我说的来。”说罢他把枪口往前怼了怼。 这个人能和红骷髅合作,又能与官家勾结,想必是老奸巨猾,无数次深入险境也能死里逃生。蒲熠星不怕他,但是很提防他忽然耍诈。对付唐先生和眼镜王蛇这种级别的对手,心理战的重要‘}生不言而喻。因此在气势上,蒲熠星一直不愿输。可唐先生却没有惊慌,或者说,比方才还要冷静些。他的脸上溅有血沫子,狼狈不堪,但表情却像是胜券在握,让本以为掌握局势的蒲熠星莫名烦躁。他禁不住把枪握得更紧了。 “蒲警官,”唐先生说道,“今天我能让你进来,本来就是因为,我要见你。” 04 试探保险柜一事不成,又刺杀周峻纬失败,眼看着红骨这一重要武器的作用越来越小,红骼骨娄对唐先生的耐心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他们认为,唐先生合作诚意不大,况且他的儿子还是警察,更让人怀疑他已经叛变。红骷髅要求唐先生,尽快做出点事情让他们看看,否则就要杀害唐九洲。事实上,这个威胁对唐先生来说作用不大,他本就打算在取得红骨资料后亲手结束儿子的生命,但是红骼骨娄的不信任让他很在意。 后来听邵明明说,蒲熠星因为周峻纬受伤,一气之下要先来把他解决掉,唐先生在惊讶于这孩子勇气的同时,忽然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如今纵观全局,唐先生是处于最劣势的。他的老朋友眼镜王蛇翻了脸,不愿意再与他合作,甚至藏在幕后操控手下的两条蛇坐享渔翁之利。王蛇、竹叶青、赤链,都对他唐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只是证据不足,无法轻易定罪。红骷髅那边又催着他拿出成绩,不然必有惩戒。 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地下钱庄被查,虽然还没有查到自己的头上,但是想想也快了。红宁坊被举报,自己的资金链这条线索被经侦拽在手里了。这相当于其他势力仍然躲在暗处,只有自己是明面上的牺牲品。说到底,无论是红骨胡娄还是眼镜王蛇,要他的命,已经变得很容易了。因此,为求保命,他有了必须见到蒲熠星的理由。 “红骷髅现在最需要的是红骨,他们需要将红骨进行升级。而这个项目目前是由我全权掌握,他们都信任我。”唐先生喘着气,咳嗽了几声,“我可以帮你们暂时按住红骷髅,但是..…”“你是在和我谈条件?”蒲熠星听了有些好笑,“你有资格吗? 这时郭文韬拎着摩托车头盔从门口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副冷冰冰的手铐。他一身黑衣,脚步轻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面颊苍白。蒲熠星惊讶地往窗外一看,没有下雨,又望向郭文韬,对方摇摇头,示意等会儿再说。 郭文韬从蒲熠星手里接了枪,无意中发现他手腕红肿时眉头紧拧,而后向唐先生投去冰冷一瞥。在被郭文。韬用枪口指住的时候,唐先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如果说方才他还留有余力同蒲熠星周旋,而如今他已然被郭文韬那种骤然展露锋芒的气势压得思维不顺畅了。―这个人看上去不简单,估计还藏了好几手。这是唐先生最直观的判断。 “你的账本我已经找到了,”郭文韬淡淡地说,“再加上经侦手里的证据,足以把你送进监狱。如果他们还想查,你和红骷髅的交易很快也会被扒出来的。”“我知道我知道,”唐先生挣扎着坐直了一些说道,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我玩完了眼镜王蛇会怎么做?”蒲熠星眉心一皱,唐先生察言观色,只道他已经动摇。 “你们想一想,现在我、你们,还有老王,我们是一个坚固的三角,长期以来谁也不能动谁。但是现在呢,如果我倒下了,就剩你们了。我带着秘密入土,那是应当的结局。但是眼镜王蛇会放过你们吗?你们知道了多少,你猜他心里有没有数?”唐先生道,“我知道你们和眼镜王蛇不一样,你们只是想我落网,但是他会要我的命。他要用你们做事,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红仙人,是因为我。你们觉得我被抓了以后,他会怎么做? 他说:“你们和我一样,一个都别想活。” 他这一番话说得明白,郭、蒲二人也听得清楚。虽说唐先生如今是鱼游沸鼎,但是他提出的“三角理论”,在蒲熠星眼中并非全无道理。他们当初敢于先出击唐先生,就是因为知道老王暂且不敢动他们。但现在,唐先生抓到了,眼镜王蛇血洗赤链蛇的行动很可能就要开始了。 蒲熠星沉吟半晌,看了看不动声色的郭文韬,才对着唐先生道:“你想怎样?“不要抓我,我可以帮你们对付眼镜王蛇,也可以帮你们暂且按住红骼艘。放心吧,留着我有好处。啊对,我也可以帮你们解洲洲身上的毒..…” 蒲熠星怔了怔:“……什么毒? “郭文韬你别拦着我!你让我杀了他!”蒲熠星猛地一拳头砸向唐先生的嘴角,顿时鲜血淋漓。 05 如果说蒲熠星在唐先生提出合作时产生过一丝动摇,但是在他自爆给唐九洲下毒的时候,蒲熠星的脑子“口翁”了一声炸了。他万分悔恨,自己怎么可以生出那样的念头。 这个人连亲生儿子都要杀,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又要如何保证在与他的合作中,赤链蛇不被杀害?方才唐 98 先生支支吾吾,蒲熠星用了三秒钟想明白,既然他不敢说,那如今唐九洲多半中毒已深,回天乏术。他狠狠一脚瑞向唐先生的胸腹,当场就挽袖子要打人被郭文韬死命拖了回去。 “蒲熠星、蒲熠星……”郭文韬抱住剧烈挣扎的蒲熠星,凑在他耳边软声道,“你是警察!你冷静点,这人不能打死!他还有用、他对我们来说还有用二”“我现在不管他还有什么用了,”蒲熠星双目赤红,瞪了郭文韬一眼,“他这个人有病!你没听见吗?他给九洲下毒!他身为一个父亲!他给儿子下毒!还以此作为交换的条件!..…和他儿子的兄弟谈条件! 这荒唐的事情让蒲熠星气得不轻,连郭文韬也没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样子。一直到特警的人进来押走唐先生,他还在和郭文韬念叨。 “好了好了,”郭文韬上下抚着他的背,语气温柔且无奈,“反正他也说了能暂时抑制的方子,我们早点回去看看九洲,说不定能治好呢?“那必须治好!治不好我扒了他的皮!”蒲熠星抬脚,往正向门口走的唐先生屁股上用力瑞了一脚。 唐先生踉跄,转过身,目光中尽是藏不住的狠厉:“……你们会后悔的。我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一定会后悔的。”郭文韬静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至少我们没有和你同流合污。” ”唐先生凄然一笑,“我进了警局 不过你们的好日子马上也要到头郭文韬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红肿发 像竹叶青坚持先铲除红骷髅一样,既然他们的任务是唐先生,把他抓捕对赤链蛇来说义不容辞。郭文韬想,如果未来遇到困难,他可能会仿徨,会后悔,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决定坚持。“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和我的前辈们一样,愿意为反恐事业献出所有。 蒲熠星在旁边看着他,觉得郭文韬确实容颜似雪心如火。他的热血,他的骨气,永远流淌在一副少年的身身区里。 06 唐先生被押走了,屋内凌乱,但人员逐渐清空,只留下郭文韬和蒲熠星。他们对视着,相互凝视对方的俊俏眉眼。一个浑身湿透,头发粘着额头,一个甚至挂了彩,嘴角有血。 郭文韬先开口了,笑得温柔:“蒲熠星,我刚刚让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你就是不信我,现在手腕疼了吧?”,“是有点”蒲熠星活动了一下手腕,眉眼一弯,“不过抓了他,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大任务,我高兴 郭文韬笑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他眼神缝蜷柔得窒息,像是要缠着什么人的灵魂至死方体。蒲熠星被他看久了,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脖子:“干嘛?你这是要……呜! 郭文韬吻了上来。先是嘴角被舌尖轻轻甜舔,温柔得让蒲熠星晕晕乎乎。郭文韬像只小猫咪,软软的,背后藏着孤狼的眼睛。他托着他的后脑勺也不使劲,偏偏蒲熠星深陷美人关,甘愿沉沦。随着舌尖破开齿关闯入,血腥昧被带入唇齿中翻腾,而后肆意弥漫。郭文韬忍不住覆在蒲熠星身上,把他按在衣柜前用力亲吻。他藏不住凶兽本性,骨子里的狠疾叫嚣着,让他要把眼前人留住,拆吞入腹,为他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急促的呼吸,淋漓的汗珠,舌尖的血,手上的枪,心尖的爱人。 他们在一地狼藉中拥吻,在满目荆棘中相爱。 第40章 邵明明个人番外:影 /此为系列中邵明明的个人番外,本篇是仅为他而写的故事。 00 好想知道啊。拥有自己的世界,到底是一种是那么样的感觉。 ——“但是如果说我这辈子注定都要藏于人后,那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个有温度的影子。” 01 坐在唐先生对面的时候,邵明明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和他见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在这审讯室里。——他是警,他是匪,而不是,他是鬼,他是阎王。 桌面上放着两杯清水,水面上腾起热烟。邵明明轻轻合上门,走进来时朝刘哥笑着鞠躬,没说话,但笑容里有央求的意味。刘哥摇着头,起身道:“这个人一会儿要被专案组的带走,你们要想聊,还是得快些。” “专案组?”“是啊,上头说这件事牵扯的资金太多,要成立专案组深入调查。” “好好好,我知道,我就说几句话……”邵明明知道刘哥嘴硬心软,就算这个案子明面上跟他们二队没关系,但撒撒娇还是能捞到一个审问唐先生的机会的。他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出门,转过头时,发现唐先生阴狠的目光正锁定在自己身上。邵明明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捏紧了拳头。见他这般反应,唐先生得逞似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邵明明快坐到自己对面来。 邵明明深吸了口气。他让自己,冷静,冷静。姓唐的现在已经被抓了,他有手铐,他马上就会蹲监狱……你别怕他,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在怕他。你得多问些有用的信息。 唐先生将双臂伸直,放在了桌面上。他手腕上的手铐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同他埋在胡须中的诡异笑容一样令人胆寒。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但嘴角还留着被蒲熠星殴打的痕迹,狼狈不堪。他的双眼眼角下垂,眼珠突出,眼白略有些浑浊。他平日里是挺好看的,一副精致粉饰过的高贵优雅的文化人模样。而此刻那种让邵明明恨得牙根痒痒的衣冠禽兽形象,被打碎得无影无踪。 “你是不是在想,我也有今天?”他声音沙哑,开口时带着一丝几近疯狂的笑意。他好像已经明白自己输了,可是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他自诩计划绝对周全,就算是后来的经侦也没有打破他要见蒲熠星的计划。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没有争取到赤链蛇的合作资格。 对于他的话,邵明明并没有立刻开口否认,但除了恨意,他忽然感到一丝苍凉和同情,让他觉得对面这个本应该下地狱的魔鬼,实际上只是一个眼镜王蛇用完就丢掉的垃圾。他眼中的唐先生,或许就是唐先生眼中曾经的自己,——强装冷静,可是早已被人一眼看穿。 邵明明认真地盯着唐先生的眼睛:“是,我在想,你活该。” “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成就了你,”唐先生故意往正在录像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子前倾,笑容瘆人,“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你可不是真正的蝶,你烂泥扶不上墙,你只是一个被我控制了七年的玩意儿,你不怕我告诉他们吗?”邵明明双臂抱在胸前,微微勾起唇角,盯着唐先生一言不发,直到盯得他再也笑不出来,笑容逐渐散去:“你、邵明明、你该不会……” “我怕啊,怕过,但是现在不怕了。你确实成就了我,”邵明明眼眶微红,一字一顿地说着,“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成为这  99 么好的人。” 02 邵明明曾经想象过很多种与唐先生断了这层关系的画面。或你死我活,或同归于尽,总之都是黑暗中,自己孤军奋战,和他刀枪相向。 因为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死掉,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过分的任务突然压在肩上,这七年来邵明明活得很疲惫。他神经紧张,自卑敏感,一听到唐先生的声音就会禁不住发抖,眼神躲闪。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他无法改变,只能在唐九洲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用性格为由,掩盖心虚。 邵明明原本是想演懦弱自卑之人,殊不知七年来,他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人。拙劣的演技总有暴露的一天,眼神的阴郁太过于明显,自然很容易被有心人察觉。更何况,从平时的工作能力上看,根本没有什么谁能在这个人面前戴上掩饰情绪的面具。 “明明以前就和九洲认识吗?”当周峻纬捧着咖啡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时,无异于在邵明明心中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他慌了。 一勺奶,一勺糖,今天的周峻纬又对甜味有了更高的接受度。邵明明支支吾吾,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听茶水间内热水煮沸的声音。他扶着桌角,支撑自己发抖的腿,却走了神,去思考从前的周峻纬为什么自虐似的喜欢着苦味。 邵明明不喜欢吃苦,各种意义上的。可惜上天偏要与他作对。他原本可以成为镇上最贪玩却也最无忧无虑的小孩,可惜唐先生的出现剥夺了他成为正常孩子的权利,而唐九洲的出现,终于让邵明明几乎崩溃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他的惶恐无人可以倾诉。如果他不说,这个秘密只会杀死他自己。但如果他说出来,很有可能全家人都要替他陪葬。这些年来,邵明明虽然没有和唐先生接触得十分频繁,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个男人的冷血手段不是自己这种小角色可以应付的。 他只能卑微地活着,屈辱地活着,像个影子一样没有重量、不能独立地活着。在周峻纬对他投来异样眼光的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矢口否认说:“不,没见过。但是九洲对朋友好啊,我们很快打成一片……也不奇怪吧。” 邵明明应该庆幸当时周峻纬正专注于给熬夜的蒲熠星泡咖啡,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有捕捉到他眼神里的谎言。周峻纬笑了笑,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认同了邵明明的说法,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吧。邵明明抠弄着手指,心想。 03 邵明明曾经很恨唐九洲。不是互怼开玩笑的那种,是真情实感的,一度非常怨恨。这种恨意来自被胁迫的人生,来自被恶意掐断的前程。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成为谁的影子,永远藏于人后,特别是唐九洲这种锦衣玉食的小少爷。邵明明觉得自己就是个奴隶,或许又比奴隶更卑微一点。他在这七年中一点一点接受了,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事实。 恨在心里生根发芽,牢牢地用纤细的藤蔓勒得邵明明心脏发疼,好像在滴血。他变得偏执起来,每天都会产生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总是能看到自己杀死唐先生,或是自己被唐先生杀死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后他终于和唐九洲见面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唐九洲就在转魔方。随意开口说了名字以后就臭着脸,谁都不在意,低头扭着那小色块。邵明明支着练习了千万遍的甜美笑容,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发抖。从前还在警校,他顶多是远远地看,而如今他来到了唐九洲的身边,这就意味着他真正地踩进了无法挣脱的命运沼泽。——那时候,他其实并不清楚唐先生的用意,他甚至猜测过,唐先生专门找人监视孩子,是因为不想他和自己一样,误入歧途。 七年前,H市的恐怖主义已经冒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逐渐出现了枪声,上学路上变得不再安全。夜里的供电越发不稳定,莫名其妙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警方却无人受理。红仙人、红骷髅、红骨……如同动脉划破流出的鲜血,霎时涌出淹没这宁静的边境小镇。 那一年无辜的自己不过是因为碰上了唐先生陪红骷髅抓人,就那样断送了幸福的一生。他绝望了,想过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差劲,却从未想过,能变得越来越好。他讨厌自己,却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成为大家喜欢的人。 他脱下了鬼的外衣,成为了一只展翅的蝴蝶。他在火光冲天中闭上眼睛接受天使的吻,然后带着那个人所有的希冀,重新飞翔。有个人身负重任而死去,死前告诉他的却是,他们爱你。 那是邵明明感受过最痛彻心扉的温柔。 04 当家人知道邵明明想要当警察的时候,母亲手里的肥皂一时间没有拿稳,掉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门外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过,仿佛在发出痛苦呻吟。车上的老汉只穿了背心,任烈日肆虐,将汗味挥向空中,有气无力地把矿泉水送往下一家。 邵明明埋头扒了两口饭,混着眼泪一起咽了进去。头顶老旧的风扇拂动泛黄的日历,脱落的墙皮后是阴沉的灰色。邵明明的父亲眼神直直地落在神台上的红仙人塑像,良久,叹了口气。 你真的愿意?父亲问。邵明明听了这句话,莫名觉得鼻子一酸,嘴里的米饭都嚼不动了。他先是在心里说了句不愿意,然后躲着父亲灼热的视线,用力点点头。父亲好像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明有这个志向啊,真好。 好吗?好什么好。把我的一切都捆绑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好? 05 唐先生对邵明明说,我活不久了。即使我什么都不说,眼镜王蛇也一定不会让我活下来的。邵明明看着他颓废的神色,恍惚觉得,此时他应该没有撒谎。 现在把唐先生关在这里的,都是些不会掉脑袋的小罪。那些与他牵连的大罪,要么还没有证据,要么就是还被他藏着。以唐先生的能力,邵明明原本以为他随便交点钱,马上就能离开了,可是他却一副赴死的模样。 刚刚同经侦一起回来的时候,刘哥就和邵明明说过,红宁坊的直接运营人不是唐先生。他和这些没有送到H市学校的教育资金有关,但不是最中心环节的那个人。要关住唐先生可以,但是要钉死他,还做不到。 郭文韬沉思了一会儿,问起了加拿大地下钱庄的事情。经侦那边的答复是,有眉目了,但是证据不足。蒲熠星问郭文韬,你不是去他家拿账本了吗?郭文韬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个东西还得留一留,这么快交给经侦,我不放心。这个账本涉及了很多机密,郭文韬翻开一看,满目的密码。他疑心其中也存了和红骷髅以及眼镜王蛇的交易,因此,如果  100 眼镜王蛇想动他们,他们至少有个底牌。 听说郭文韬闯总公司的时候遭遇陷阱,踩了机关,邵明明担心地问了一句,韬韬妹妹没事吧?“没事……”郭文韬话还没说完,给蒲熠星抢了去,“什么没事,踩了机关差点淹死在里面,还敢说自己没事。”邵明明心惊,却见郭文韬没说话,捧起蒲熠星红肿的手腕轻轻亲了一下。 我终于也尝过快被淹死的感觉了。郭文韬说。 邵明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猛然想起他们一路艰险,当场就想落下泪来。 06 邵明明想,无论是做鬼做蝶,总归都是要藏于人后。只不过一个是害人,一个是保护人。当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教他这个道理的人已经不在了。 当他用蝴蝶刀救下蒲熠星的时候,他就想起,当初救下郭文韬的潘宥诚到底是何种模样?他努力地学习情报学,努力地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对话和表情。他后来才知道蝴蝶刀是近身刀具,不适合投射,但是因为郭文韬描述过潘宥诚的使用招式,他在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的同时,也学会了从远处抛出一记有力的投射。 他竭尽后半生都在模仿着潘宥诚。他背负着他的希冀而活,用自己的身体,承载两具不灭的灵魂。 蒲熠星说,潘潘是被谋杀的,但他一定是英雄,我们一定要等到胜利的那天,将他的名字说给所有人听。邵明明以此为目标,护着他的赤链蛇一路前进。这些天来,他和郭文韬、蒲熠星待在一起,每天都在分析、分析、分析,减少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等他回过头来一看,发现他已经逐渐忘记了曾经自卑的自己。与其说是被逼迫成长,倒不如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自己行不行、能不能做到了。 他必须行。仅仅是为了那双被接替的蝴蝶翅膀,他就必须行。 当他问起唐先生,为什么要给九洲下毒的时候,唐先生先是一愣,然后问,你就不讨厌洲洲吗?我以为,你会恨他的。 “是啊,讨厌过。但是就和我怕过你一样,这些糟糕的情绪不会永远缠着我。”一声兄弟,一句“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一场爆炸,什么都粉碎得干干净净了。邵明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恨唐九洲的了。或许是觉得他可怜,或许是真的被真挚友情所打动,他只知道,当他发现了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恨时,他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温度。 成为一个有温度的影子,为他们保驾护航,也很好,真的。 07 如果让邵明明说出自己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猜猜会是什么呢? 不是在爆炸中与唐九洲坦言,也不是在蝶的献身后奋力起飞接牌,而是在这一刻。他坐在唐先生的对面,说出了这七年来他一直想说的话。 “当你把一个人当作棋子对待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我们是人,有呼吸,有心跳,有思想。我们和你一样,有自主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力。你向恶,我愿意奔向光明。我可能这辈子都注定要藏于人后,但至少,我是有温度的影子。” “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这是邵明明此刻存在的意义。 08 从审讯室里出来以后,邵明明才知道,郭文韬回二队办公室去洗澡了。蒲熠星把那支捡到的钢笔留给了经侦,给邵明明留了口信,让他回办公室见面。 他想了想,问刘哥有没有见到唐夫人,说唐先生有话要带给她。刘哥神色古怪:“你还帮忙带话?这不合适吧。”邵明明想想也是,这个男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杀死,他对夫人的一句“余生珍重”,到底几分真假呢? 从经侦支队出来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雨。 邵明明没撑伞,就站在雨里。他伸出手,仿佛在等待一只永远不会降落的蝴蝶。 “你都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FIN 不管是在哪个阶段的明明,本质上都是一个可怜人。但是他并没有活得“可恨”,他是彩色的、有温度的、勇敢的邵明明。 第41章 落日寒 Summary:“你们体会过握住沙子的感觉吗?” 01 时隔数日再相见时,齐思钧正坐在唐九洲的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发呆,猝不及防地被突然出现的郭文韬吓了一跳。“文韬?!你怎么!……”郭文韬整张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低低唤了声齐法医。齐思钧站起身,下意识要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藏,结果看见蒲熠星和邵明明正跟在郭文韬后面,“你们不怕老王把你们……”按理说,他们现在是赤链蛇追踪了一个春天都没有抓到的人,可不是什么好身份。这么冒然出现,恐怕多有不妥。 蒲熠星却看上有些很慌张,一把抓住齐思钧的袖子,脸色苍白地问:“九洲呢?”齐思钧怔了怔,转头看到郭文韬和邵明明虽然有些疲惫但是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他在休息。”蒲熠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齐思钧面前展开:“小齐,你和峻纬……你们知不知道九洲被他爸爸下毒的事情?”他手里拿着的是唐先生留给他们用于解救唐九洲的药方。 齐思钧看着蒲熠星,张了张嘴,清澈的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你们、你们怎么知道了……”“你们倒是想瞒着我!唐九洲他自己不告诉我就算了,你和峻纬怎么也不早点跟我说啊,”蒲熠星气得眼角微红,“我抓他爸的时候,他爸居然和我谈条件……真的气死我了!要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多疼啊,被隐瞒着生命的凋零,早已被宣判的结局。百花盛开的春天,光彩夺目的初夏,蓄力破土而出的收网行动中偏偏有一个被他们一直保护的弟弟,正在慢慢走向生命的尽头。 从下毒者口中得知这件事时,蒲熠星宛如晴空霹雳。如果说潘宥诚的死亡让他在悲痛中爆发,那知道唐九洲中毒的那一刻,他便是在胜利的希望中看到更远处的绝望。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变好,所有人都在这个夏天期待着归期下定。而只有唐九洲,还陷在那个由谎言和罪恶编织的漩涡中,不管他的兄弟们如何奋力拉扯,他却越陷越深。 齐思钧想说话,可是看蒲熠星那副后怕的样子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此时的蒲熠星不需要解释,也不想听什么安慰,他仅仅是需要发泄自己心里的焦虑。可是,失联了整整一个春天,直到收网任务前才勉强取得联系,他和周峻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别说是怕这件事影响了蒲熠星他们的情绪从而耽误行动,就算真的告诉他们了,难道就能让唐九洲好过来吗? 郭文韬走上前一步,把他们轻轻拉开了些:“齐法医,我们这边拿到了一张药方,应该对解九洲的毒有好处。” “好,我去办  101 吧,”齐思钧从蒲熠星手里把那张纸接过来,叹了口气。兴许是想到他们离门口站得太近,他压低着声音说,“九洲他刚吃过药,睡了。你们坐飞机这么长时间,肯定也累,要不你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他醒来我再叫你们?” 蒲熠星踮着脚往里看了看,只能瞧见被子里裹着一团,小小地拱了一下。离开的时候他对唐九洲说,下次喊“哥”的时候,他一定在。可是他没想到,这声“哥”,他差点就听不到了。郭文韬搂着蒲熠星的肩膀,凑过去沉声说:“让他睡吧,他也累,也难受,不一定肯乖乖地和我们说话。”“我现在倒宁愿他跟我闹脾气。”蒲熠星推了推眼镜,扭开头。 “先办正事,我去找医生了,”齐思钧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不知不觉给刚回来的三人以终于回巢的归属感,“晚一点等九洲醒了,我们要开个会吗?我给你们说说最近的情况呗。”“好。”蒲熠星应允,正好他也要将情报分享给二队的其他人了。 齐思钧走了,邵明明说回去休息。蒲熠星左右张望几下,却没看到本以为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郭文韬顺着他的视线巡视一周,猜出了蒲熠星的疑问。 “……对啊,怎么没看到周峻纬呢?” 02 没走两步又被拉回来的齐思钧说,只要是唐九洲睡着的时候,周峻纬一般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枪械训练场,和厨房。前者是因为他在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练枪,这让蒲熠星小小地吃了一惊。后者是因为他不放心唐九洲的饮食,每天亲自盯着厨师,从准备食材到出菜,每个步骤都不放过。 “他说他可能抓不到专业特务的小动作,但是他们要是敢做什么,一定不会还保持着平常的表情。”齐思钧看上去很无奈。大概在很久以前,谁也没有想过仙子会坐在一片油烟味中,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别人做饭吧。 不只是蒲熠星后怕,曾经给唐九洲亲自递过牛奶的齐思钧,和唐九洲住在一起这么久的周峻纬,无一不对对手无孔不入的袭击感到坐立不安。如今唐先生是落网了,可是恶的种子已经播下,在唐九洲身上种的恶果依然锲而不舍地折磨着他。 蒲熠星沉默,良久后问,九洲一般什么时候睡着?齐思钧说,现在几乎是全天。蒲熠星一下子就愣住了,连郭文韬也瞬间瞪大了眼。邵明明抓着齐思钧的胳膊,有些用力,沉默着不说话。“他的药里面有影响精神状态的成分,吃了会犯困,不吃……”齐思钧揉了揉眉心,道,“他不能不吃。” 如今这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郎东哲再有本事,也只能帮他尽可能地延长生命而已。齐思钧把唐先生留的方子给了医生,郎东哲皱着眉看了好久,缓缓摇头,示意作用不大。齐思钧坐在对面低头抠着手,逐渐从麻木的心痛中回过神来。 窗外阳光正好,穿过玻璃窗,似乎从未发生过让人有心无力而绝望的事情。 03 蒲熠星见到周峻纬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画画。 厨师把厨具弄得叮当作响,厨房里满室的炒菜香味,锅里咕噜噜地熬着淮山咸猪骨粥。周峻纬白皙纤长的指间是唐九洲的那支银色金属外壳的自动铅笔,正低着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他与周围的油烟味格格不入,这一点倒是不出蒲熠星所料。 “在干嘛?”周峻纬只感觉肩膀一沉,扭头,就看见了蒲熠星的银色眼镜架散发着冰冷的光。他勾着唇角笑了笑,在蒲熠星眼里这个笑容有几分没来得及收回的天真与温柔,藏着少见的孩子气。“回来了?”再定睛看时,他又变回那个仿佛举棋若定的周峻纬了,“等你们很久了。”蒲熠星嗤笑,伸手拿过画本,和他聊了起来。 郭文韬进来的时候,注意到石凯也在。小豹子揉着眼睛打哈欠,乱糟糟的脑袋从周峻纬的肩上离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睡眼惺忪地盯着不断在他面前晃手的郭文韬看了好一会儿,才嘿嘿一笑:“文韬哥……嗝。”“凯凯这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蒲熠星半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笑。 “凯凯现在的伙食随九洲,什么好吃的都能吃上,”周峻纬把自动铅笔在指尖挽了个花儿,抿着唇微笑,“那当然是得好好乐上一乐。”石凯连忙摆手,脱口而出:“队长你听峻纬乱说!九洲现在基本上什么都不能吃了,我还得陪他喝粥!”他说完这番话倒是没有察觉什么不妥,蒲熠星和周峻纬同时笑容一僵。 “不能吃好吃的了吗?”蒲熠星咬咬下唇。那小孩明明以前这么喜欢吃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却什么都吃不得了吗。石凯看了看眉心浅皱的蒲熠星,忽然反应过来:“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喝粥也挺好的、我、我……”他心下懊恼,自己刚刚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如今的形势都这样了,自己居然还会不懂事地抱怨吃食。 不过哥哥们谁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蒲熠星低着头若有所思,周峻纬扬着下巴冲他微笑,郭文韬则静静开口:“没事,峻纬肯定也是担心你,才让你和九洲吃同样的东西。但是行动组外勤多,出门奔波还是挺累的。我下次和厨房说一下,给你多加点肉。”“嘿嘿,”石凯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素菜就行……有、有肉就更好了。” 咸粥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石凯蹦蹦跳跳地窜到厨师旁边,搓着手问“可以出锅了没有”。周峻纬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些恍惚。好像在不久之前,陪在石凯身边一同蹦跳的,还有另一个弟弟。可如今,他从床上起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郭文韬把画本从正在发呆的蒲熠星手里抽过来,随手翻阅着:“峻纬最近好像画了挺多人?”“嗯,”周峻纬回过神,转头看向郭文韬道,“这几个月老齐让我帮忙清除掉赤链蛇内部的可疑人员。倒是抓了几个,就是不知道有几个藏着。” 在赤链蛇这么庞大的机构中找唐先生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周峻纬一向很有手段,静时如飞鸟俯视众生相,动时例无虚发。他和齐思钧在这段时间里基本上配合着B城的布网,把唐先生留在H市的势力扫荡得七七八八了。 “找我有事?”看着蒲熠星欲言又止的表情,周峻纬心里跟明镜似的。“瞒不过你,”蒲熠星挠挠头发,其实他们也没想瞒,“走吧,去外面找个空旷的地方谈。” 04 郭文韬捡起一块石头,手腕用力将它投掷出去。石头射速惊人,斜斜插入水面,溅起皇冠状的水花。初夏天气正好,暖洋洋的,他们三个人并肩坐在湖边的石堆旁。黑色兜帽衫,领口半开的白衬衫制服,还有衣摆躺在草地上的棕色大衣。 蒲熠星伸了个懒腰,托腮望着平静的湖面:  102 “怎么又是我们三个?”“这叫不忘初心,”周峻纬笑了笑,笔下不停,在那勾勾画画,“我们咸鱼联盟,就要从一而终。”在旁边拔草玩的郭文韬搭话:“要是我们现在都躺下了,就真的很像晒咸鱼。”周峻纬隔着蒲熠星,向郭文韬投去嫌弃的一瞥:“还真是怪傻的。不像你,文韬。” 郭文韬笑笑,转移话题:“听齐法医说,你现在在学枪了?而且还是找凯凯亲自教你?”这件事蒲熠星也刚想提起,结果被郭文韬抢了先。他听到齐思钧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惊喜地“哇”了一下,有种自己念叨了这么久终于把周峻纬说动了的欣慰感。 “我偏科,枪这种东西只会折磨我,”周峻纬撇撇嘴,“我学了也没、用,拿不起,拿起来也会一直发抖。”他语气轻松随意,似乎真的是对持枪的事情满不在乎。可是郭文韬和蒲熠星对视了一眼,从彼此复杂的神色中确认,他们都听出其中用力掩盖的自厌。 周峻纬没抬头,不知道身边的两个哥哥在想什么。他歪着脖子端详着画上的人,又加上两笔。眼睫毛轻颤着,面不改色地狠狠咬出“没用”二字,也不知道是用力刺在郭蒲二人身上,还是扎进自己心间。蒲熠星看他这样子,心脏钝痛,却无可奈何。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抓住了唐先生,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大松口气的事情。 初识之时,蒲熠星以为周峻纬天仙下凡,心高气傲,讨厌所有的人类。但是事到如今,他觉得周峻纬最讨厌的,其实是他自己。众人称他天上仙,可偏偏是他自己最渴望平凡。周峻纬从摊牌过去,到判断蝶鬼,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为了他在乎的人披荆斩棘。他太果敢,也太聪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而在一开始就千算万算地算着所有人。身上的某处优点被放大之后,勇敢对于周峻纬来说,已经沦落为并不起眼的“基本”。很多人忘记了,他从来都是带头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才推着这个队伍不断前进的。 可是一次次“意外”,一次次挫折,让周峻纬对自己陷入了怀疑。那些早已死去的自卑,好像在午夜的彷徨梦中,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对自己思维能力的自信,和对判断能力的自我怀疑,让他在巨大的矛盾中四处碰壁,患得患失。 “你们体会过握住沙子的感觉吗?”周峻纬放下画本,眼神有些呆滞地抛向遥远的湖对岸。他的声音和那湾湖一样,恬静,温柔,没有波澜,就算上面躺着一轮巨大的明月,也宽容地承载着毫无重量的冰冷寒色。 “原本以为抓住满满一抔沙,就能一直保护好,带回家。可是不久之后你就会发现,沙子是会从你的指缝流走的。这几个月来我都努力把沙子拢在掌心,可是它还是在一点一点流走。捂不住,握不牢,又绝不可能甘心就此扬了。” “你们俩都不在,老齐又要在实验室帮忙,我想的什么破事也不好打扰到他。我每天看着九洲,都觉得太难受了。你们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指缝中流沙坠落却无能为力,到底是什么感觉?真的就,太难受了。”周峻纬还是淡淡说着,如果不是看见他泛红的眼眶,蒲熠星会觉得这跟他平时分析材料时无异。 可事实上,周峻纬的拳头握得很紧,仿佛真的在握住那一点仅剩的流沙,或者是唐九洲即将凋零的生命。 05 听到唐先生死讯的时候,周峻纬的眼底才终于泛起了一点波澜。 “死了?”他诧异,先看了蒲熠星,又看了看郭文韬,肯定地说,“不是你们俩干的。是谁?”蒲熠星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在郭文韬回二队洗澡的时候,蒲熠星坐在办公室里,久违地接起了铃铃作响的座机。那时候距他们离开没过多久,甚至邵明明的前脚才刚踏出门。蒲熠星感到疑惑,没想通这个时候有谁会往本应该空着的办公室打电话,但还是接起来了。 对方自称经侦,说有事情报告。蒲熠星瞄了瞄座机上的号码,确实是经侦那边打来的,便礼貌地说了声“您说”。对方虽然不太客气,但是胜在语句简短,在蒲熠星犹自震惊中,对方已经汇报完毕,挂断了电话。 郭文韬洗完澡,打开门进了蒲熠星的办公室找吹风筒吹头发,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蒲熠星的手还放在座机上,愣愣地抬起眼,看向郭文韬:“死了。”郭文韬耳膜轰鸣,一开始还以为蒲熠星在说哪位队友。他刚要开口问,蒲熠星又接着说:“是唐先生死了。没有指纹,没有挣扎痕迹,暂时找不到凶杀证据。他胸口上插着一支钢笔。” “什么?钢笔?”“我追捕他的时候捡到的那支,临走的时候,已经给经侦了。” 06 “那也是他活该了,”周峻纬冷笑道,“只是这个死法太便宜他了。” 听闻蒲熠星追捕唐先生的经过,又知道了最后他以唐九洲为条件要跟赤链蛇合作的时候,周峻纬有一段时间根本开不了声。喉咙间都是苦味,逼得他有干呕的冲动。隐隐约约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周峻纬似乎能听见心里有“咔嚓”一声,像是透明的冰块被人用皮鞋底碾碎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抽痛。 这几个月来,蒲熠星、郭文韬、邵明明在分析、踩点、布局、找证据,石凯在不同的学校间了解情况,齐思钧几乎摸清了整个红宁坊的结构和运作,而自己抱着画本和自动铅笔,站在明处拔除着隐藏在赤链蛇中的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唐九洲当然也不例外。 “我知道,他从我们进了B市开始就在帮我们维持生存。后来收网的时候又帮我抓了人,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但是没有告诉我们。”蒲熠星推了推眼镜,想起打在门上的灯光摩斯电码,忍不住叹了口气。不仅如此,在那个监控里,唐九洲一定也知道了让自己命不久矣的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生父亲,身上流着和他同一血脉的亲人。 “我在总公司拿账本,刚打开了保险柜就被突然涌出的水困在了房间里。”郭文韬轻描淡写,略去了自己快要被溺死的经过,“后来室内断电,门被开了,水又流了出去,我才终于逃了出来。再后来才看到九洲在通讯里问我‘没事吧’。”所以,是一手控制着宴会厅的监控救蒲熠星,一边又黑掉了公司的电力系统救郭文韬吗? 蒲熠星的额角忽然跳出青筋,伸手去捏郭文韬的手指,讷讷地说,我没法想象,我听了那消息,当时就气到把他爸给揍了,可是九洲他忍了这么久,到底是怎么忍住的。周峻纬没接话,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在风里静静地闭上眼睛。 太不甘心了,越说越不甘心。就这样无能为力,看着他离死亡越来越近,谁又甘心呢? 07 “你们知道这几 103 个月来他在做什么吗?” 实验室的红骨解毒剂配置目前都是由人工负责的。唐九洲被下毒以后,他就不再相信自己实验室里的大部分人。凡事亲力亲为,无奈身体越来越弱,在药物作用下,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在写一个程序,能让配置过程自动化。” 他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遣散了实验室的许多员工,宁愿用他这辈子所有的能力去做一个系统来配制解药,也不愿意让有心人在这里做文章了。他必须保障,他的药能救人,能平安无事地送出去。 “我和老齐背着他整理出了有关红宁坊的证据,想要找机会给经侦送出去,他却背着我们做了这件事。准确地踩了慈善晚宴的点,还加上了这么多他破译他父亲电脑后的内容。” 他早就知道了,早就在行动了。他早就在生死兄弟和除去血缘外就是陌路的人中,做出选择了。周峻纬无数次想告诉他,那个实验室的自动程序别写了。你肯定会好好活着的,这个东西一定不会派上用场的。可是他心里绝望而清楚地知道着结果,他的劝阻不会生效,唐九洲那种一根筋的孩子,说什么都会做完他必须做的事情。 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最真实的结果,死亡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到来,残忍地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周峻纬觉得疼。唐九洲皱眉睡着时他觉得疼,醒来写程序时他觉得疼,半梦半醒抓着他的手说“我太怕死了”他也觉得疼。 周峻纬虚虚握拳,从手指围成的小细孔中看落日。平常缓缓移动,可今日那团蓬勃的炽热却飞速坠入沉寂的湖中,怎么抓也抓不住,怎么留也不曾留住。 那个一辈子都在吵吵闹闹的男孩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处处都像在书写遗言。 第42章 火海欲堕(前篇) Summary:不光是他,这也是郭文韬的选择,是整个二队的选择。 01 邵明明回到宿舍以后,倒头就睡,一直到晚饭的时候才昏昏沉沉醒来。他嘟嘟囔囔着翻了个身:“干嘛啊队长……都不让人休息一下……”蒲熠星可没打算放过他:“快起,去吃饭,文韬和峻纬都在门外等我们。” 他家队长话已至此,邵明明一口起床气都给憋回肚子里了。他揉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坐起身,就着暗橘色的灯光,看见蒲熠星坐在对面的床上换鞋。侧脸有一半藏在暗处,被光线切割出来的部分映着镜片的寒意,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清冷,倒和郭文韬越来越像了。 半掩着的门缝中,隐约传来郭文韬和周峻纬在外面交谈的声音。邵明明抓了抓被角,唤道:“阿蒲。”“干嘛?”蒲熠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他已经换上了基地的黑色常服,胸前佩戴红黑相间的赤链蛇蛇徽,头也不抬地系着鞋带。邵明明咬咬下唇,压低声音:“……你们跟峻纬说了吗?” 闻言,蒲熠星的动作顿了顿。“你睡觉的时候我们和他聊了一会儿,剩下没说的等吃完饭再说吧,”他面色不改,用手拍拍落灰的鞋面,站起身,“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好的了,不着急说那些坏心情的事情。” “哦……”邵明明点头,想想也是。要是刚回来就让周峻纬知道眼镜王蛇打来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以他的性格绝对会把自己丢进新一轮的暴风思考中,根本不会好好吃饭。他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脸。蒲熠星双手叉着腰,用舌头顶起一边腮帮,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放空。 虽然在这几个月中一直担心着惨遭割喉的周峻纬,但真正见到他以后,蒲熠星才意识到这个人的状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他依然会平静地生活,温柔地说话,思维缜密地思考,甚至“斗志昂扬”地学习用枪。可蒲熠星却觉得,周峻纬的灵魂越来越淡薄,连那具清瘦的躯体都填不满了,眉眼间越来越不见神采。他仿佛也跟着唐九洲一起,慢慢抹去了自己在人间的痕迹。 “什么都很好,只有他很不好。” 如果说让他在这几个月里,眼睁睁地看着唐九洲从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变成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蒲熠星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让自己有精神、有心情去面对日复一日的明争暗斗。周峻纬消耗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精力,更是“希望”,是骨灰钻戒戴在手指上以后,他的生命中就极少出现的东西。 周峻纬没说,但是从他的平静神情中,蒲熠星感觉到他大抵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能在春天万物生长之时,他们也曾经为解毒而努力过。可是后来彼此相见时微笑如故,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总会有那么一天,唐九洲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笑着说想要睡一会儿,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所有的温柔照料都已经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如果这是一个电影世界,那他们必定不是主角。没有光环,没有运气,没有遇上好骗的反派。他们腹背受敌,内忧外患,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在这场战役中,红色的骷髅头暂且少见踪影,下令让他们出征的人,却正做着伤害人民的事情。人心最是险恶,偏偏至亲难躲。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拎得清的善恶是非,曾经在众人眼中生于光明的孩子,仍然在燃烧最后生命,发光发热。 作为超级英雄电影的发烧友,蒲熠星心中大抵是有些英雄情结的。英雄梦有破碎时,从潘宥诚去世,到唐九洲中毒,太多的人间险恶让他也清楚自己绝非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英雄。但是蒲熠星是谁?无论如何,不甘平庸,也绝不认输。在迷茫的时候他问过自己,就连上司都没有打算让他活下来,那事到如今,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可转念一想,就算没有眼镜王蛇的死亡威胁,他应该也会走上成为赤链蛇这条路吧。 不光是他,这也是郭文韬的选择,是整个二队的选择。他们要保护的不是疯狂而没有底线的科学家,不是阴险狡诈的眼镜王蛇,不是红宁坊慈善晚宴上那些丑恶嘴脸,不是将捐款物资当作笑谈挥斥的社会寄生虫……而是,他们自己的家,他们的人民,他们的万里山河。 或许赤链蛇的黑色代表破晓前的极寒,可是红色未必代表着那个罄竹难书的恐怖组织。它也可以是每个人心头飞舞的旗帜,和愿意付诸脚下热土的丹心碧血。 02 出门时看见周峻纬,邵明明下意识地先去瞄他的脖颈。“别担心,已经好了,”毫无意外地又被察觉了心里的念头,邵明明抬头,周峻纬摸了摸喉咙的位置冲他温柔笑笑,“倒是明明,回B市玩得开心吗?” 邵明明翻了个白眼,故意装作生气地鼓起腮帮道:“我也是帮了大忙的好不好!什么玩不玩的,这能叫玩吗?”周峻纬闻言,  104 马上就笑得眼睛都弯了。郭文韬则握拳凑在唇边打了个哈欠,摸了摸暗中咕咕叫的肚子,没开口打断久别重逢的两位队友。 蒲熠星注意到了,憋着笑,伸手牵过郭文韬,另一只手按着周峻纬的肩膀边推边走,暗中催促他加快步伐。周峻纬纳闷,但还是回过头和落在后面的邵明明说话:“听说你刚刚一出门,那个姓唐的就死在审讯室里了?” 邵明明的眉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下意识地瞄向蒲熠星。后者没回头,倒是郭文韬淡淡地给了自己一个眼神。“是啊,刚出去呢,后边的人就嚷起来了,说审讯室出事,”邵明明道,“我跑进去一问,才知道是我走了以后,刘哥本来想进去接着问,结果有资料忘拿了,就出来了一会儿。” 再进去的时候,刚刚还一脸嘲讽冷笑毫无配合之意的唐先生伏倒在桌面上,一动不动,身下有一滩血。室内根本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可见唐先生甚至没有过挣扎。而原本放在证物袋中的钢笔直直插在他的心口。唐先生死不瞑目,瞳孔放大,表情悚然,像是在惊惧中骤然离世,或许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不敢相信的东西。当邵明明匆匆闯入案发现场时,发现唐先生最后看着的,是门口的方向。他又赶回二队与蒲熠星说了这件事,却被告知经侦那边已经第一时间来过电话了。 唐先生入了警局属实不安全,但蒲熠星那时也无所谓他安不安全了。证据已经慢慢浮出水面,眼镜王蛇的屠刀已经挥起,先别说自己内心那一点希望他不得善终的阴暗面,更何况,真想要用法律制裁唐先生的执念在更大的危险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他们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护和眼镜王蛇黑吃黑的唐先生?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二队这杆枪,眼镜王蛇确实用得很是顺手,很是巧妙。他们虽然有过抵抗,有过对眼镜王蛇的威胁,但本质上依旧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成功地将他的敌人送进了地狱。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合作,又因为什么而对峙厮杀,总离不开一个“利”字。当蒲熠星他们把唐先生抓到时,他不过是借力打力,坐享渔翁之利。事后再随便找个警察顶罪,说什么不小心把钢笔遗漏在审讯室,导致疑犯自杀之类的,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但是让蒲熠星有所疑惑的是,眼镜王蛇要杀唐先生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现在?追溯源头,一切的开始,眼镜王蛇为什么要让二队帮他打垮唐先生?他明明自己也可以做得到。蒲熠星隐约感觉,除了利用二队的能力,眼镜王蛇似乎还有别的打算。比如,嫁祸栽赃,让他们承受莫须有的罪名。 “唐先生一被抓走,就相当于定时炸弹的定时装置被开启了,随时随地能把他眼镜王蛇的底都炸出来,”周峻纬琢磨着,“不过,既然姓唐的能猜到自己的结局,为什么还会有那种表情?” 是的,在周峻纬的预想中,杀死唐先生的这个人应该就藏在今天有机会接触到他的警察里。也许是穿着警服,相貌普通不起眼,有一定的力量,毕竟钢笔不是普通刀具,不好操控。下手快而毒辣,见面即下手,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完,甚至连在邵明明审问时临时关闭的监控都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但是听完了邵明明的描述,周峻纬忽然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进去杀他的应该是个熟人。”周峻纬对罪犯的侧写一般都不会出错,除非他的信息不够充足,“至少,这是一个让姓唐的不会太警惕的人。” 细想一下,现在要杀唐先生的大概不止有眼镜王蛇,很可能也有红骷髅的人。唐先生是他们的武器提供商,对于红骷髅的核心运作有一定的了解。如今红骨被唐九洲的实验室压制,迟迟未见效果,红骷髅对他的忠诚度产生怀疑可以说在情理之中。死人自然比会说话的人可靠,杀唐先生灭口,倒也像是恐怖组织的风格。 周峻纬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忽然又问:“……话说,眼镜王蛇有消息了吗?我记得……”“好了好了,别说了,”蒲熠星驻足厨房门口,打断他的话,“这个东西我们吃完饭慢慢聊……你也不想让九洲听见我们一板一眼地分析他爸爸是怎么死的,对吧?” 周峻纬抬眼凝视蒲熠星许久,耸耸肩,率先迈进了厨房。“谁做的饭啊?”他笑盈盈地问道,“真香。”“来了啊,”齐思钧张罗着,看见是他们几个进来就扯着嗓子喊,“……九洲!你看看谁回来了!”“糖九猪!”邵明明兴奋大叫。 唐九洲瘦了太多,纯白色的病号服里空荡荡的。虽然他唇色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声音里也还有几分气力。他推门从饭厅里走出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明明!……阿蒲还有文韬!你们可回来了!” “哎哟,我想死你们了!”周峻纬故意学他说话,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到唐九洲身边,想要扶他。“没事我自己来,”唐九洲兴奋得眼睛都笑没了,把手里的汤往桌子上一放,一手拉着邵明明,一手抓着蒲熠星,“我说齐妈今天怎么让师傅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呢,居然是因为你们回来了!”“那可不是嘛,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石凯站在周峻纬身边小声抱怨,末了还看着菜暗自傻笑。周峻纬微笑着摇摇头,把那句“还不是怕你也吃到了毒”给咽回肚子里。 唐九洲松了他的手和邵明明聊天,蒲熠星绕到齐思钧身边去,趁他摆盘时不备,出手如电地捏了一块炒肉塞进嘴里。“哎哟蒲熠星你洗手了没有!”齐思钧双手都有东西,逮不住他,急得差点要抬脚踹。蒲熠星笑眯眯地一个旋身,算准了位置,把自己转进了郭文韬怀里。 郭文韬一手搂住他的腰,冲齐思钧温柔笑道:“齐法医,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你俩可别,赶紧去吃,”齐思钧翻了个白眼,端着菜进屋时还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周峻纬,让他去盛饭,“师傅都做好了,你们两个危险人物马上给我离开厨房。”蒲熠星咀嚼着肉片,指着齐思钧的背影侧过头对郭文韬说:“令人发指!他竟然嫌弃我们俩!”正在乖乖盛饭的石凯投来一个眼神,里面写满了三千个问号,明显是很有意见但是不敢说。 郭文韬笑笑,盯着蒲熠星的嘴唇,没有接话:“好吃吗?”“还行,火候挺足,估计吃完容易上火。你少吃点,会长痘。”蒲熠星一本正经地说。“嗯,”郭文韬的眼神像是生根了,动也不动,“我尝尝?” “好,那我冒着被齐思钧打死的生命危险给你偷一块,”无视掉周峻纬递来的筷子,蒲熠星紧随齐思钧的步伐想要走进去,却发现圈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完全没有要松开放他走的意思,“……韬韬?”“……我尝尝。”眼  105 神暗示都这么明显了,再装下去可就真的不像话了。蒲熠星面红耳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周峻纬站在门边,轻咳了两声:“凯凯,看什么看,还不进来,你是想不开吗?” 03 夜幕之下,灯火通明。大家陆续入座,吵吵嚷嚷,颇有从前幸福模样。 “来,干杯,”蒲熠星用筷子敲了敲桌面,被齐思钧瞪了一眼,“我们以汤代酒,敬……” “敬什么?”唐九洲咬着筷子尖,眼睛里亮晶晶的。蒲熠星的笑容僵在嘴角,看着他,原本满肚子的话,忽然间觉得说出来都不合适了。敬成功?敬胜利?敬我们终于扳倒了你的亲生父亲?敬他恶人食恶果,不得善终? 邵明明左顾右盼,咬着一次性塑料杯的杯沿,心里祈求着有谁能来救个场结束这尴尬氛围。郭文韬和石凯一脉相承特警特色,在低头大口吃饭,周峻纬微笑,慢条斯理地给唐九洲挑着能吃的菜,齐思钧慢慢放下筷子,眉眼弯弯地举着杯。 “那我们,敬重逢。”敬千辛万苦后,我们安全无恙,我们再次相遇。 饭桌上,从B市回来的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工作上的事情。齐思钧夸了石凯很久,说他在二分队很能干,估计郭文韬回来以后都抢不回他队长的位置了。郭文韬没有说很多话,但是蒲熠星能看出来他很是欣慰。周峻纬也夸石凯,说他乖巧懂事,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候,总是能得到力量。 “不过啊,既然文韬回来了,你以后就少来找我,”周峻纬低头,温声说着,“凯凯太有活力了,和我这种人一起待久了,容易产生消极心理。”他这话说得没什么波澜,却让整桌人都怔了怔。好不容易捞回来的气氛又冷了一些,郭文韬轻轻叹气,瞥了周峻纬一眼:“那你知错还不改?我把凯凯交给你,我还不安心呢。” “哥,没有没有,”石凯看着周峻纬,脸有些涨红,连忙摆手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能学到很多东西的!我、我也希望你、你能开心点啊……”“行行行,我开心,开心……”周峻纬没想到把人逗急了,马上温柔安抚。小豹子这才红着脸,继续吃饭。 一直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唐九洲今天却寡言得很,咀嚼的动作也慢了很多。周峻纬的筷子时不时往他碗里加菜,他忍着反胃的恶心感,努力支起嘴角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大口大口地,全都咽了下去。齐思钧拍拍他的背,让他吃慢点,他用力摇摇头说没事。 骤然翻涌起来的难过让唐九洲胸口发堵,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桌边没有自己,他们才能够真正快乐无忧地在一起吃饭,而不是强行营造欢乐的氛围,心里却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但是,这种想法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随即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二队要奋斗多久,他就应该坚持多久。出征前,齐思钧就曾经担心过他会走歪路,但是唐九洲始终没变,他知是非,懂人性,排除千万种干扰,做撕破黑暗的光。 尽管对未知充满恐惧,对死亡避而不谈,但在唐九洲的心里,依旧充斥着一个观点,——他很怕死,却更害怕对赤链蛇毫无作用地活着。他自始至终担心,自己给赤链蛇留下的东西还不够多,不足以打完这场战役。或许在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心里,始终藏着点不为人知的不自信。他怕死却冲在了反恐的最前线,他说着自己是不是很没用却处处为赤链蛇打下了坚固的护盾。他的恐惧越积越多,却在赤链蛇需要他时,瞬间瓦解。 你看啊,人这种生物,聪明着,又愚笨着;懦弱着,又无畏着;自私着,又付出着;信仰忠诚,又满口谎言。 04 饭后收拾桌子的时候,蒲熠星把周峻纬单独叫到了外面。齐思钧在后面喊蒲熠星洗碗,他没回头,郭文韬过去帮忙,还被齐思钧念叨了好一会儿。邵明明问要不要先送唐九洲回去,唐九洲不情不愿,没舍得和他就此中断聊天。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吗?”蒲熠星合上门,压低声音,匆匆问道。周峻纬见他神神秘秘,以为是有要事商讨,没想到开头一个问句,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蒲熠星看了他一会儿,满眼疑惑,没有隐瞒的意思。 “那我直说了。我在办公室的时候,除了经侦支队,眼镜王蛇也给我打电话了。”蒲熠星推了推眼镜,皱起眉,“他前段时间去加拿大了,和一队在一起。但是和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回来已经回到B市了。” “一队?”周峻纬愣了愣,“那姐姐……”“放心,他特地强调了鸥前辈他们都很安全。他应该不会用这个骗我,而且我觉得他也没敢动前辈们。”蒲熠星摸摸下巴,说道。周峻纬“啧”了一声,心里咒骂,又问道:“那他打给你说什么?该不会是跟那姓唐的有关?” “不是,”蒲熠星道,“他说他想送你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蒲熠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巨大的警报声伴随着走廊通红的警报响起。几乎在同一时间,行动组那边已经传来集结的动静。蒲熠星瞪大眼睛仰起头看警报灯,然后和周峻纬对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居然是一级战备,谁拉的警报?”周峻纬好不容易恢复了面无表情,竖着手指指了指上方,“……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他要给的礼物。”“谁知道呢,”蒲熠星心情复杂,“集合吧。” FIN 应该进入完结倒计时啦。 第43章 火海欲堕(中篇) Summary:愚昧的人们依旧被红仙人蒙着眼,一步一步牵引着走入火海,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结束最宝贵的生命,心甘情愿地堕落地狱。 01 警报声响起后不久,以行动组为首,各个组别也在通讯器里陆续收到集合命令。红色的灯光如烈火燃烧整片山林,甚是壮观,让走廊设计成曲折形状的基地,看上去宛若一条真正盘踞在山间的、巨大的赤链蛇。封锁的通讯系统在一时间全部打开,与H市公安消防、边防武警紧急对接,内外通讯顺畅。 蒲熠星和邵明明第一时间奔赴情报组了解情况,刚赶到就被塞了耳麦,让他们马上找到自己的组员,上直升机。停机坪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匆匆跑过不曾停留。情报组总负责人认识蒲熠星,才在百忙之中跟他搭了句话,说红骷髅组织了大规模恐怖袭击,准备重创市中心。现在情况紧急,无暇解释,所有的任务要求在路上详细说。 行动组二分队队长如今还是石凯,他连嘴里的肉片都还没吃完就跑了回去,边跑边给自己的队员发集合地点。一分队正巧晚上有训练,还没有来得及解散就听见拉了警报,所以人员集合相对完整,已经准备出  106 发了。石凯跑累了,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结果瞥见一分队全部穿上了防生化武器的防护服。但这不是最奇怪的,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停机坪附近停着好几辆已经启动的消防车。他耐着性子仔细一数,刚好是赤链蛇基地半数的消防车。 失火?而且居然是普通消防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非要启动赤链蛇的消防组? 齐思钧被临时划进了实验室参与这次行动,通讯器里弹出的第一条任务是“全力支援实验室成员及医疗组,减少伤亡”。法医组本身就作为实验室的补充机构存在,收到这样的命令虽然意外,但并非不合理。齐思钧一边有条不紊地清点装备,一边暗自揣测,这次行动一定跟红骨脱不开干系。 从赤链蛇进驻以来,红骨只出现过在一些偏僻的村庄。地广人稀,传播者有限,再加上行动组的巡逻到位,每次都能及时反馈给实验室,提供解毒剂并对现场进行处理。所以虽然伤亡数字有过变动,但没有造成类似屠村之类的大范围影响。 先前生化武器方面都由唐先生负责,竹叶青在役期间,他曾经提供红骨给红骷髅,从而对反恐行动造成不少的阻挠,也因此深得红仙人的信任。而现在,唐九洲的实验室逐渐占据上风,红骨的效果大不如前,再加上唐先生的死亡……郭文韬隐约担心,今晚就是红骷髅针对实验室的报复行动。这么看来,杀他的人,应该就是失去了耐心和信任的红骷髅成员吧。 赤链蛇的一级战备警报非常少见,除了眼镜王蛇刚来基地那次,还从来没有拉过。已经被分配上消防车的郭文韬心生不安。黑云密布的夜晚,惊心动魄的一级战备,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一切好像把他带回了2015年的四月十日。他的生日,一切发生转变的日子。 郭文韬扶正耳麦,将频道调至对接情报组,然后拉紧了安全带。消防车关上警笛,快速遁入黑暗,沿着湖边向山外驶去。 情报组和行动组几乎一前一后地赶往各自目的地,而周峻纬的通讯器始终黑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他靠在门边,手里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那支冰凉的、金属外壳的自动铅笔,看着郎东哲正耐着性子和唐九洲说什么话。郎东哲不断比着拒绝的手势,态度很强硬的样子,但是唐九洲沉默着笑笑,然后摇摇头,在齐思钧的惊呼中,当着他们的面,脖子一仰,一口气喝光了三天的药剂。 “啪”地一声,自动铅笔摔到了地上,滚了几圈后撞到了门框便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淡薄的尘土里。周峻纬眨眨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弯下腰,低头捡了起来。拂去灰尘,又温柔地吹了吹。 唐九洲用袖子擦擦嘴,皱着眉咳嗽了几声。郎东哲早知劝不住,和齐思钧无奈地对视一眼,拿起平板开始帮忙清点人数。齐思钧本来想拦,没拦住,气得有些手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唐九洲的额头斥责他是不是疯了。 “你现在还好好活着呢,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他这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唐九洲只能抱着齐思钧的胳膊晃了晃,笑容勉强地撒娇道:“哎呀,这不是情况紧急嘛,万一出去不止一两天,我这一口气就把明天和后天的药都喝了!” 明知道他在说歪理,可齐思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会显得不那么苍白无力。他只得拍了拍唐九洲的手臂,声音恢复了平静:“行了,我和峻纬先去现场。你收完东西就赶紧来。”唐九洲点点头。齐思钧随手捞了件白大褂往门外走,驻足在周峻纬身边时,他忽然又转过身:“九洲……” “怎么了?”唐九洲怔了怔,看见齐思钧一脸纠结的样子,恍然大悟,“……行,我知道了,安全第一。”齐思钧露齿一笑,这才和周峻纬并肩走向停机坪。 唐九洲傻兮兮的笑容一直维系到齐、周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霎时没去。他转身背向门口,食指和中指并拢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了手里的平板上。冰冷的镜片上照眏滚动着黑色字母,红骨解毒剂装配的自动程序正在运作,有条不紊地配置新的解毒剂,并打包分装。 而作为实验室的负责人,唐九洲的通讯里只有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但足以让他已经完全了解外面的情况,并有了和红骨死磕到底的心理准备。 最后一箱解毒剂打包成功,唐九洲正要联系行动组的同事帮忙搬运,余光却瞥见门外有人影闪过,正要定睛再看清楚一点,那人却鬼鬼祟祟地消失不见了。他拿着平板的手一顿,蹙眉生疑。奇怪……实验室的员工全部被自己遣到外面了,齐思钧他们也离开了,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留在这里? 奇怪的感觉让唐九洲很不安、很在意。他在实验室内踱步,仔细思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先给郭文韬发讯息。然后他从腰后取出手枪,握在了手里。走廊上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没有,只能看到隔音玻璃之外的警报红光闪烁。不出多时,郭文韬便给予了回复。——“知道了,我让凯凯现在就回去。” 02 “……又是因为H市公安局?” 周峻纬皱着眉摸摸下巴,肉眼可见的鄙夷:“不是……之前是隐瞒失踪人数,现在是隐瞒红骨不受控的局面……他们到底还能干些什么?他们到底还会些什么?” 此话一出,正在医院房间里搭建临时指挥室的情报组同事全都收了声,甚至连看文件翻页的声音都没了。有人战战兢兢地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眼神。果然是二队周公子,名不虚传的犀利,什么都敢说。齐思钧用胳膊肘捅了捅周峻纬的腰侧,示意他收敛些。周峻纬这才把手插回大衣口袋里,一脸平静而无辜地看向被他打断了话头的蒲熠星。 蒲熠星换上了整套黑色作战服,戴着别有蛇徽的帽子,甚至挂上了防弹衣。他用牙齿咬着手套的根部将它在手上固定好,含糊道:“峻纬说得对啊,反正他们那些人干啥啥不行,瞒上欺下第一名。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红骨中毒的人数在最近呈爆发性增长,H市的几个大医院都快招架不住了,才来找我们赤链蛇。” 邵明明正好推门进来,把手里的文件拍在蒲熠星胸口:“截至刚刚的中毒人数统计出来了……不容乐观啊,也不知道解毒剂够不够用。”蒲熠星接过,翻开看,周峻纬不动声色地凑过去,只一眼便禁不住冷笑:“呵,人间炼狱啊,这倒是超出普通医院的能力范围了。我要是中毒的当地人,我也相信红仙人,不相信现代医学。”虽然这句话乍一听是有点阴阳怪气,但不可否认的是说到点上了。蒲熠星合上文件夹,还给邵明明,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原本还打算隐瞒近期爆发性增长的红骨中毒者的H市高官在今天下 107 午收到了来自红骷髅的信件。信上说了,红骨乃仙人降罪于不诚恳之信徒,是对他们不忠的惩戒。所以想要恢复正常之身,就必须向红仙人表现出诚意来。因此在今夜,仙人将亲自下凡嘉奖忠诚之信徒,给予他们永生之身,并且要把叛徒送进地狱,永生永世不得为人。 “永生之身?”齐思钧皱了皱眉。“就在刚刚我们吃饭的时候,屏氹区发生了一起聚众自焚事件,”邵明明快速汇报信息,“十一死,二十五伤,唯一一位意识清醒的幸存者还与赶到现场控制了火情的消防员发生肢体冲突,说是他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仙药弄没了。” “哦对,还有件事。要见红仙人就要在烈火中与她相见,这是召唤她的方式,也是诚意的表现。”邵明明看上去很无奈。 “这名女子确认感染红骨,而且这次自焚也是因为听信了所谓红仙人降世的传言,”蒲熠星一边把分析用的白板推了出来,一边道,“她被发现时身上有股刺鼻的气味,仔细一闻,她全身上下被浇了汽油。”“所以这就是仙药?”周峻纬耸耸肩,“……怪不得今天出动的消防车这么多。”敢情红骷髅是要搞一个大型自焚现场,不把H市变成一片火海决不罢休。 但是这样一来,赤链蛇倒是能把关于生化武器的情况看清楚了。能让这么多人同时中毒,红骷髅肯定准备了相当大剂量的红骨。可饶是如此,市里受到实验室支援的大医院也没有被瞬间击垮。酝酿了好几个月结果出击时就这点本事,红骷髅散播自焚传言的举动,在周峻纬眼里已经是穷途末路的无奈之举,相当于小孩子耍无赖式的撒泼。 这件事很明显是冲着实验室来的,是一个无用的报复。那么很有可能,在今夜过后,红骨将彻底退出双方争斗的战场,因为它对红骷髅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有力的武器了。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齐思钧在平板上戳戳点点,道:“第一医院和我们现在所在的二院都有储备实验室发放的解毒剂,如果现在封锁医院,无关人等不得入内,用剩下的库存应该可以稳定大部分中毒者的情况。” 蒲熠星点点头,在白板上画了几个圈,用力合上笔帽:“现在最棘手的不是红骨治不好,而是……第一,中毒人数过多,受过专业训练的医护人员太少。九洲的解毒剂固然有用,但是红骨的传播和毒发速度都很快,我担心来不及处理。第二,这里的大部分人对现代医学不了解也没有信心。从我们搭建临时指挥室开始,就不断收到消息说有人企图逃出医院去‘见红仙人’,拦都拦不住。”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三,没有来医院的中毒者将会在哪里聚集自焚,我们还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办法提前去现场准备阻拦。” “说起这个,我觉得还要注意一点,”齐思钧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医院里病人最多,千万要保护好医院!不能让他们把医院烧了!”蒲熠星闻言,马上天灵盖一凉,吓得他转身猛拍邵明明的肩膀,让他去通知行动组同事加强一院、二院的安保。邵明明前脚刚出去,唐九洲就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银色的大箱子。 “现在什么情况?”唐九洲把箱子放在脚边,头一歪,摘了口罩,掩嘴咳嗽了几声。齐思钧不动声色地把椅子踢到他腿边,想让他坐下,被一心专注于白板上内容的唐九洲无视掉。他眼中清澄,穿着白大褂长身而立,似乎从来不曾受剧毒侵蚀心肺。想来是过量的药起了作用,齐思钧叹了口气。只是这药只能让他支撑一时,有什么样的副作用、会不会把唐九洲就此压垮……又有谁知道呢。 蒲熠星字迹潦草,白板上却明确地划分了各个组别的职能。情报组和信息组合并,直接听命于总指挥室。行动组与公安消防合并,负责医院安保和可能发生的自焚事件处理,并依据指挥室提供的地点逐一排查。实验室和医疗组留守二院,负责治疗中毒者和烧伤者,并准备尽可能多的解毒剂。法医组在必要时直接充当医护人员助手。 “红骷髅……这是想做什么啊?”了解情况后的唐九洲不解地撇撇嘴,低着头把H市地图投屏,“为什么一定要烧死他们?杀害这么多忠实的信徒有什么好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峻纬,大概是期望心理学家能够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周峻纬只是冷笑:“我研究的是活人的心理,但不包括恶魔。我们不能用正常人对于‘好处’的定义,去揣测红骷髅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不要去试图理解,也别浪费时间去同情那些人失去理智的可悲。可能这就是所谓纯粹的恶吧。齐思钧的眼神里落了点凄凉的寒意,像狂风中被卷起的落叶,久久不得归于平定。 他曾经在某个在午夜时分后悔过,如果当年宴会上他和九洲的爸爸多说了那么几句话,如今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和唐先生一样,红骷髅的所有意识都在正常人类的伦理道德之外。错了便是错了,就算犯下错误的原因值得深思,那也是错了。去感受他们心中曾经遭过的罪与泪,又或是体谅人性本恶的纯粹,都不应该交予捍卫平安的赤链蛇。更何况,赤链蛇出征的本意和职责是保护,是因为有恶行的出现才要保护。要去理解恶意为什么浮现,本就不该是他们要做的。 ——生而平等,人道至上,没有人生来就该应该承受他人的恶意,不是吗? 03 让赤链蛇提心吊胆一整晚的那场大火,终究还是在凌晨两点左右熊熊燃烧了起来。 从七点多开始组织行动至今,石凯一直留守在赤链蛇基地,防止内部有人动手脚。郭文韬一直听着蒲熠星他们地图分析,带着二分队逐一排查可能聚众的场所。法医组全副武装,将一具具或毒发呈黄绿色、或烧焦成深黑色的尸体,从病房里或是行动组手里,送到专门的停尸房。唐九洲在各个病房间奔走,不断接触红骨中毒者,对解毒剂剂量进行相应调整。 一晚上太过紧绷,当接到再次报警时,唐九洲瘦高的身体已然摇摇晃晃的。银色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空的,装来的自动系统正在配药。而他喘着气,发着抖,有种一晚上的艰辛努力通通要输给邪教谎言的挫败。唐九洲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的处理速度够快,能比红骨侵蚀人体的速度还要快,就不会发生这些悲剧,就会让更多的人相信现代科学的力量。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被治愈的人若是有力气,醒来后仍要自杀般翻窗逃跑,冲入火中。只有寥寥几人,有气无力地握着唐九洲的手说谢谢,感谢他赐予仙药,抵抗过天灾,他也是仙人。唐九洲跪在他们的床边不住点头,撑起往日灿烂而泛着丝丝傻气的笑容,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愚昧的人 108 们依旧被红仙人蒙着眼,一步一步牵引着走入火海,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结束最宝贵的生命,心甘情愿地堕落地狱。明明都是现代科学可以解决的问题,可是他们却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固执地往不归路上走去。事与愿违的感觉过于无力,唐九洲一面救人,一面看着执迷不悟的人再次奔向死亡,自己却无法阻拦。 在前往大广场的路上,唐九洲几乎没说话。周峻纬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的沉默中想了多少,但是他看见他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脸上却没了泪痕。“我说过的,我还挺失败的。”他听见他的语气里没有歇斯底里,只有平静的绝望。眼神有些呆滞,没有以前那样灵气好看了。 街上堵车,喇叭声嘈杂,响成一片,不免让人心生烦躁。往车玻璃外望去,依然能看见或近或远几处火光烈烈,浓烟腾起。一夜之间,这座美丽的小城遭到重创,满目苍夷。太平不能被粉饰,——这句话在此刻看来,真实得让人心痛不已。H市苦苦维持的平静假象,终有爆发的一日。 蒲熠星看了看手表,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不到。太难了,这一个晚上……真的太难了。每个人都很累,但是都必须严阵以待,没法换班,没法休息,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着消耗精力和意志力。跌倒又爬起来,告诉自己救完这个人就不干了,却不忍看着队友苦累,又去坚持着救另一个人。蒲熠星悄悄切换了耳麦的频道,听着风声、燃烧声、惨叫声、哭声,听着郭文韬在那头近乎咆哮地控制现场情况,单薄的嗓音已然沙哑。他不说话,不打扰,就静静地听着。 每个人都在努力,哪怕知道希望渺茫,都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着。蒲熠星捏紧了手里硬币大小的画像,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期待着黎明破晓的一刻。而送给他那幅画的人正坐在他后面,即便心冷如同死灰,也要将尚存的最后一点温度留给他在意的人们。 “可是九洲,如果连你的意志都能被他们改变,那我们就彻底输了。”周峻纬的眼睛在路灯的照映下,温和地闪着月光的淡色,“他们这次就是冲着实验室来的,如果身为负责人的你坚持不下来,他们就赢了。只有撑过了这一次,他们才能意识到,再也不可能用红骨从我们这里占到一点好处。”所以一定要再坚持多一点,再多一点……过了今晚,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赢了。 唐九洲吸了吸鼻子,笑道:“好吧。”如果就此放弃,他又怎么可能甘心?他为了反恐,鞠躬尽瘁,把自己整个家都弄没了,还赔上了自己的身体和生命。重任落于双肩,岂有不承担之理?如果走到这一步了却没有坚持下去,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04 消防车驶入广场边上的小巷,还没有停稳,驾驶座的车门突然被打开,开车的消防员瞬间被拽了出去。蒲熠星大骇,以为是红骷髅,当下上膛,正要开枪时发现窜上来的那个周身灰黑的人影竟然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敌人。 “……文韬?!”坐在驾驶座上的郭文韬全身跟被烧过一样,黑得不可思议,间中还有三两粗粗的血痕,蒲熠星吓得不轻,“你这是、你没事、吧……”周峻纬瞪大了眼睛,唐九洲手忙脚乱地扒拉着郭文韬的肩膀,问他要不要让郎医生过来看看。 “我没事,熏的,”郭文韬先是向蒲熠星道,然后匆匆扭过头给消防员下命令,“我是行动组二分队郭文韬,你现在马上去让消防增援,调派赤链蛇剩下的消防车,水罐和泡沫都记得要装满!……还有,帮我给总指挥室传话,实验室最重要的东西是保险柜,一定一定要保护好!”那人被郭文韬的气势震住了,战战兢兢地答应,飞速跑向自家上司所在的消防车。 周峻纬皱眉,往前挪了一点:“现场是什么情况?”“中央广场大火,先把周围一圈建筑物烧了,然后在广场中间聚集红骨中毒者,煽动他们浇汽油自焚,”郭文韬一口气不带喘,简短汇报,“被宣传为灵丹妙药的东西,应该是经过包装的汽油弹。第一批自焚者的尸体没有抬出来,火一直不灭,现在第二批还在不断地想要冲进火场,怎么都不听劝。” 众人齐齐抽了口凉气,扭头向广场看去。火光冲天,将深夜烧出一片昼色。 “最开始集结他们的人已经跑了,一分队在追。不过我有办法阻止更多人堕入火海了,”郭文韬顿了顿,突然从身后摸了个喇叭递给周峻纬,“这个装了变声器,就用这个。”周峻纬没接,蒲熠星也不明所以,见郭文韬动作和说话都很快,连忙按住他的手:“你先冷静一下……你想让峻纬干嘛?变声器和这个喇叭又是怎么回事?” “蒲熠星,正常的路我们走不通了。”郭文韬反手握住蒲熠星,并把喇叭塞进了周峻纬的手里。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医生站在消防车边上,手里提着一盏朦胧发光的小灯,好像有点紧张地披上红披风。周峻纬打开喇叭试探着说了句“testing”,听到的却是略显沙哑的女声。唐九洲好像明白了郭文韬想做什么,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峻纬,和嘟嘟一起假扮一次红仙人,劝大家都离开火场,不要再继续下去了,”郭文韬看着周峻纬,黑白分明的眼中无比坚定,“……那次没有说服歹徒放下爱丽丝的遗憾,今天,一定要弥补回来。” 周峻纬愣住了,狠狠地咬住下唇。 第44章 番外三:未归档事件 /番外三。写给蒲先生的生贺,当天事件未归档,时间线不对接正文。 01 拉树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郭文韬正在往码头跑。他穿着黑色的兜帽衫,没有打伞,几乎整张脸都躲在了兜帽底下。那天雨点很大,声势嚣张,砸得人生疼,砸在地上溅起弄脏他帆布鞋的泥点。那四个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几乎要消逝在风雨里时,恰巧落在了郭文韬耳中。于是他停下脚步。 “飞煌,谁死了?”站在路边抽烟的少年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抓起什么东西抡过去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刚捡的砖头就被踹掉了。他慌慌张张地把烟吐了出来,从那什么都看不清的帽子下捕捉到一点金丝镜框的细碎反光。天幕压得太沉,正好电闪雷鸣之时,那人宛若来自冥府,浑身透着水突然出现在那里。 “是、是韬哥吗?”飞煌仓皇后退了两步,剧痛的手腕让他几乎可以确认自己身边只有那个人才能踢出这样的力道,又惊又疑,“韬哥?这么大雨您也不打伞,还大驾光临我们区来了,真是……” 郭文韬摆摆手,示意他少说些有的没的。飞煌见状连忙闭了嘴,点头哈腰地让出一条路把郭文韬迎进了身后的小店。被他丢弃在地上的烟头已经彻底与泥土混为一色, 109 飞煌警惕地左右扫视一番,才用力拉下了卷闸。 不怪飞煌过分谨慎,2020年春夏时节遭遇重创,红骷髅近年来势力大减,再不如鼎盛时可只手通天。那一夜报复性的大火虽然对H市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甚至烧掉了赤链蛇的半条命,但也同样让他们自己元气大伤。相当于同归于尽的打法用过后,藏于幕后的红仙人几乎没有再发出过行动指示,所有的管理都交给了原本游离于低层的成员们,整个组织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至少在郭文韬来到这里以后是这样的。 飞煌让他进的是一家卖信仰香火的小店。店里堆满了鲜红的蜡烛,各种蛾子飞得到处都是,年老体衰的阿婆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糊着红仙人的纸人。一点红,再一点红,勾勒出曼妙身形,又点出唇角渗人的笑。 飞煌是管这个区的老大,本地人,年纪不大但在红骷髅里已经很多年了。和大多数底层成员一样,本性不坏但是脏事儿也跟着做。刚开始待郭文韬很好,经常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站出来帮忙,甚至有时候被连带着一起打,也没有说过怨言。后来郭文韬靠自己的本事,千辛万苦地升了管理层,向仙人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给飞煌和拉树分了专门的区让他们掌管。 当时很多人说郭文韬是害他们,自己升了官就打压兄弟,把他们调去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是不仁不义。但蒲熠星知道,郭文韬帮他们争取的这个机会根本就是来之不易。——他想让飞煌和拉树远离红骷髅与H市警方最正面冲突的地方,想让他们合家平安地度过一生,就只能采取这种甚至可能会被仙人怀疑其用心的方法。 郭文韬的努力让拉树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有了可爱的女儿,小姑娘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照顾下慢慢长大。或因为警惕,或因为保护,郭文韬在红骷髅中与谁都不敢建立过多的联系。即使很久没有收到过拉树的消息,但是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今天是拉树女儿的周岁生日。而就在郭文韬难得心情愉悦,冒雨跑向蒲熠星工作的区域找他时,却在路上偶遇了飞煌,也偶然得知了这一噩耗。 飞煌随手拨开挡在眼前的红仙人画像丢到一边,被老人家扯着咯痰的嗓子吼了一句。但他不甚在意,而是搓搓手,给郭文韬找了条毛巾擦身上的雨水:“韬哥,拉树哥你记得不?……之前好像还跟我们在一个区里待过,人特好,就是太老实。” 郭文韬没想好该怎么说话,犹豫了一下,却被飞煌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没事,韬哥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个拉树还挺可怜的,听说他老婆刚生了女儿不久就去世了,结果现在他也走了,女儿才周岁,都不知道家里的两位老人家怎么办才好。”说罢,飞煌缓缓吐了口凉气。他摸了摸手臂,心里想着这四月竟然也会有这样的鬼天气。 当时郭文韬和蒲熠星所在的区里以毒品运输为主,有一条相当重要的供应链,所以被安排在那里的人多得很。飞煌和拉树相互认识,但是不算熟,也不知道拉树和自己一样是被郭文韬安排保护的人。但或许是想到某个噩梦中自己的结局吧,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很轻。郭文韬能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飞煌的眼睛,像被敲碎的水晶。 “拉树是被警察打死的。”飞煌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郭文韬,一杯放在阿婆的手边,然后他又坐了下来,看着被他丢到一边的仙人画。画中的女人穿着漂亮的红色旗袍,微张的红唇仿佛在劝他诉说苦难,皈依信仰。可飞煌别过头:“总有一天,我也会被警察打死的。” 郭文韬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他赶紧低下头喝茶,推了推眼镜,掩饰掉心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不会死的,你们都是被仙人保护的圣徒,怎么可能会死,”阿婆那苍老的、刺耳的声音传进俩人的耳中,浑浊的眼球颤巍巍地盯着像尊木头的飞煌,“臭小子,虔诚一点,不会死的。”飞煌笑了:“阿婆,我还不够虔诚啊?”阿婆“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糊纸人,不再说话。她本就是飞煌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对他的品性自然是了解,总担心这孩子说些不能被有心人听去的话。 郭文韬渐渐去了寒意,心里琢磨着被警察打死的拉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韬哥,你信仙人吗?”飞煌忽然问他。阿婆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了,说飞煌怎么总是说些奇怪的话。郭文韬一怔,捧着茶杯仰起脸淡淡地笑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飞煌却仿佛知他心思,很快移走了目光:“我就知道你是不信的。” 若是旁人问这句话,郭文韬当然会疑心这是在给他下套,给他扣一个对仙人不忠的罪名。但是对面的人是飞煌,是他在这几年里除了蒲熠星以外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是一个在成长中每一步都向善良温柔迈进的人。飞煌坐在暗处,安安静静的样子和平日里的张狂叛逆差别很大。明明是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此时看上去却只有小小一只。郭文韬好像想起了什么,鼻子一酸,猛地低下头。 “那你呢,你相信吗?” 飞煌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韬哥,你对我们好,我们记得的。” 02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阿婆说让郭文韬把伞拿着,保不准一会儿又要下雨的。郭文韬没拿,还帮阿婆把厨房的灯修了,才急匆匆地穿着湿衣又踏进了阳光里。飞煌捞起湿毛巾想要追,被阿婆叫住了。 飞仔,她的眼神落在飞煌身上时,莫名锐利,你最好离那个孩子远点。飞煌一怔,立马便笑了:“远得很,我们一年都见不到几面。”“我说的不是次数,”阿婆却没有笑,指了指飞煌的胸口,“是心。”看着郭文韬奔向远方的背影,本来想要追逐的飞煌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了。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想帮忙却自身难保。 他不清楚郭文韬来这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因为大多数时候,对方都保持着冷静从容、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不是那种无法收敛自身光芒的人,他懂得进退,懂得忍耐,这点和他男朋友不一样。因此在最初,被那帮人欺负的永远都是蒲熠星居多,而不是默默把自己透明化的郭文韬。 但是如果飞煌真的知道了郭文韬来这里想要什么,他就应该知道,郭文韬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03 这辈子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倒不如说,几辈子的苦都堆积在了这十年。眼镜王蛇虽然坏,但本事很大,他把他们的一辈子都锁在H市里,从被迫背上责任,到心甘情愿。他们都恨他,可还是不得不按照他布下的局,一步步走着。 有的人倾其十年慢慢耗着,少年意气磨成荒唐 110 ,热血都凉透了,只盼有一天能脱离苦海。有的人在外面,却呕心沥血地研究着怎么进来,怎么摧毁这座困住队友的牢笼。有的人永远留在了这里,身体、心、灵魂,统统留在了这里。 这五年他们本应该害怕的。未知的前路,战战兢兢的生活,因为身份而不断遭到的怀疑……可是蒲熠星总说,郭文韬,我们不能怕。别人都能怕,但我们是最不应该害怕的。你的队友长眠于此,在每年春天引来蝴蝶。你的信仰坚守于此,水火艰难一路闯过。你的爱人相伴于此,每时每刻提醒着你,你并不是在孤军作战。 你是不应该害怕的,有这么多的人在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04 蒲熠星的工作比郭文韬危险些,他主要参与着红骷髅的毒品线,而郭文韬只是维护着一方“安定”。毒品利润巨大,这个部门的资金较多,所以容易出的问题也很多。不过幸运的是,蒲熠星在这方面似乎挺有天赋,帮着大哥把资金打点得井井有条,很快就获得了不小的的权力。 郭文韬赶到码头时,蒲熠星正叼着笔帽,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人扯着嗓子喊蒲哥,韬哥过来看你了,周围的弟兄们个个面露神秘笑容。蒲熠星挑着眉往这边一看,郭文韬把兜帽衫脱了,只穿着件背心,站在河边上拧水。肌肉一块块的,线条漂亮,不愧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范。 蒲熠星冲他挥挥手,满脸笑容。郭文韬温柔地笑笑,指了指他身后,示意当家的正在找他。那时蒲熠星已经把今天的货点完了,随手把笔往耳后一架,冲当家走过去汇报情况。郭文韬远远看着,当家似乎很满意,最后还想给蒲熠星递支烟,但是被他婉拒了。 “你怎么来了?你都有半个月没来找我了!上次想给你过生日你也说没空!”蒲熠星把外套脱下来给郭文韬,“这里很冷的,你赶紧穿上,别着凉。”郭文韬顺从地穿了衣服,不紧不慢地说:“因为要给你过生日啊,所以过来了。” “啊你别说……”蒲熠星像是突然才想起什么,微张着嘴,“真的假的,今天是我生日了吗?”“瞧你这忘性,”郭文韬把他耳后的笔拿下来,放进自己的裤袋里,笑道,“怎么,最近太忙了?” 蒲熠星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才拉着郭文韬走进寂静角落,压着声音说:“也不是,只是最近收到了些好消息,可能给我乐得忘记了好多不重要的事情。”郭文韬失笑:“生日怎么能算是不……” “小齐结婚了,你知道吗?”郭文韬一下子愣住了:“齐法医?”蒲熠星点点头,表情中难掩欣喜:“他不做法医很久了,听说现在日子过得特别好。太太是老师,他们今年就要结婚了。” 太久没有收到前队友的好消息,郭文韬的唇角止不住上扬着,忽然就收不住话头了:“老师啊?老师好啊。姑娘多大了?和齐法医认识多久了?他们怎么认识的?齐法医肯定特别疼她吧?她照顾人吗?对小齐好吗?……”“停停停,”蒲熠星笑道,“你那秦风师兄就出现了五分钟来报个平安,我哪能问这么多的问题啊?”郭文韬想想也是,闭了嘴,心里还乐着。 蒲熠星牵着他的手,两个人晒着太阳,沿着街边慢慢走。“我现在就特别高兴,”蒲熠星吸了吸鼻子,道,“至少我们中还有一个人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我们也会有的,”郭文韬微笑,“只是会迟来一点,不用羡慕。” “小齐多苦啊,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遭受了那么重的打击,他都闷声不吭……”蒲熠星想起几年前的事就觉得心酸,不忍再提地止住话头,“好在他还能振作,还能代替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上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生活又何尝不是战役?对于他们这些历经苦难、遍体鳞伤的人来说,好好活着也许才是最艰难的事情。他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生者、逝者,他们都希望二队中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做法医也好,脱离体制也罢,就卖卖奶茶种种花,和温柔可爱的姑娘谈一场平凡的恋爱。不用流血流汗,不用生死离别,把这一切当做噩梦,忘掉就好。 但是怎么可能忘掉。他们所有人,怎么敢忘掉。他们都知道的,只是嘴上还要说漂亮话,脸上还是要努力笑。 05 郭文韬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大概与“生活幸福”的齐思钧大同小异。至少有某一刻,他能想象到齐思钧笑眼里的幸福也许并没有那么真心。 本来今天该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本该全副身心为男朋友准备一份全世界最好的生日礼物,但是郭文韬心里始终蒙着一块阴影,底下不断闪过飞煌说的话语,——拉树死了。 郭文韬原本是不打算说的,至少不打算在今天说,但无奈蒲熠星太了解他,只是因为郭文韬眼睫毛颤动的频率和平时不一样,他就猜到了今天可能发生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大事。蒲熠星捧着郭文韬自己炊的蛋糕,咬了几口,很干,难以下咽。他卯足了劲儿地拍拍胸口,强撑笑容,愣是吃完了一整块。 郭文韬还穿着围裙,盯着桌角发呆,只留给蒲熠星一个锋利却温柔的侧颜。蒲熠星慢慢嚼着最后一口蛋糕,突然开口:“她找你了?”“什么……”郭文韬茫然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以后连忙摇头,“没有,不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了。” 蒲熠星皱皱眉:“那可不是好事啊,这相当于这段时间的成绩单还没发,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做成什么样子了。”他说得有点严肃,让郭文韬瞬间清醒过来这是蒲熠星的生日会。虽然只有自己陪他,只有一个很不成功的蛋糕和一支从阿婆那里拿来的蜡烛,但这毕竟是蒲熠星的生日,自己不应该外露出负面情绪的。 “蒲熠星,我们吹蜡烛吧。” “吹蜡烛?哈哈哈哈哈你刚刚那个语气有点像我妈,”蒲熠星咬着沾满蛋糕屑的筷子,笑笑,“……反正好多年没见我妈了,挺好的。”“说的什么话……”郭文韬的喉结动了动,想要打趣两句,但是鼻子一酸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是不能够强颜欢笑的。 06 郭文韬最后还是说了。他告诉蒲熠星,拉树死了。 那个在最开始帮你教训逼你抽烟的人,在所有人都侮辱你、甚至意图猥亵你时站出来保护你的人,那个虽然在红骷髅手下做着愚昧的事情但是始终是个好大哥、好丈夫、好爸爸的拉树,在你生日的这天死在了与警方交战的流弹中。他的女儿刚满周岁,他还没有听她喊过一声爸爸。 蒲熠星默默地听着,抱着膝盖坐在昏暗灯光里,没说话。郭文韬有点慌,坐到蒲熠星身边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是不是不应该说  111 这些,都怪自己云云。蒲熠星把下巴垫在郭文韬瘦得咯人疼的肩膀上:“怎么可能怪你,你应该说出来,我们得记住他。我们当然要记住他的。”他的声音沙哑,手下温柔地拍了拍郭文韬的背。 “好,明天做一块蛋糕,给拉树家的姑娘送过去吧。”“……她还小,吃不了这些的。” 07 在一片长久的静默中,蒲熠星的心情很复杂。 他来这之前就听郭文韬千叮咛万嘱咐过,不管是兄弟还是忠义,对方都是匪,就算对我们有情有义,但本质上和我们不共戴天。蒲熠星谨记于心,谨言慎行,可熬不住少年气傲,又在赤链蛇时失去太多,难免有些心急,行事横冲直撞。 那段时间郭文韬护他护得很厉害,基本上是蒲熠星身边一出现人,郭文韬就自动出现。再后来,郭文韬也有点自身难保,而这个时候,拉树和飞煌刚好被从别的区调了过来。 飞煌个子很高,性格很酷,经常染着各种非主流的发色。不过本质上还是小孩,偶尔笑起来也很可爱。有传言说他是上面的当家的人,所以敢惹他的人不多。相比之下,拉树则是靠人品为大家所敬佩的。他就像一个贴心的大哥,时常在郭、蒲被欺凌时前来呵退坏人,也时常暗中给他们送些吃的,说年轻人毕竟胃口大,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他总是笑呵呵的,很慈祥,总是让蒲熠星想起自己的父亲。 这和蒲熠星想象中的红骷髅似乎有点不一样。他以为那些抓着他的头发、往他嘴里塞烟的人才是红骷髅,却不曾想拉树也是红骷髅。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希望过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为什么就因为生在H市,生在了红骷髅的控制下,他就走上了那条与世俗善意相悖的路?郭文韬以前总说不能心软,红骷髅狡猾,什么都不能够相信。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同舟共济的瞬间让蒲熠星恍惚觉得,拉树也像是他曾经的队友,——保护他,也被他保护。 蒲熠星明知红骷髅是恶,是吞噬了无数无辜生命的恶鬼,却又觉得拉树可怜。好可怜啊,因为红骷髅,每个人都变得好可怜啊。那些与红骷髅作战的警察,那个打死了拉树的警察,他也好可怜啊。 蒲熠星觉得有些混乱,他心想拉树是不应该死的,他这样的好人就应该和他的女儿无忧无虑地度过一辈子,可是那些警察就该死吗?他们明明和自己一样,在反恐的第一线,他们就应该去死吗?可是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是必定会火拼的,是必定有输有赢、有伤有亡的,这又能怎么办呢? 当初分区的时候郭文韬特地把拉树调远了,本以为那样能护他周全,可没想到还是落得了这样的结局。他们平时虽然混在人群中与红骷髅们称兄道弟,可笑容是面具,一撕开就没了,心是冷的,头脑是理智的,知道任何感情都是不可取的。但人就是这样有感情的动物,就像郭文韬告诉过自己无数遍“不能亲近拉树和飞煌”,可是总会忍不住去偷偷了解他们的近况。 这是黑吗?是白吗?这难道不会对不起自己的战友吗?郭文韬和蒲熠星都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罪魁祸首还是那位仙人,如果不是她,就不会逼得善良人走上绝路,悲剧收尾。 蒲熠星想,我恨死那些人了。红仙人也好,眼镜王蛇也罢,那些妄图控制他们人生的人,我都恨死他们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仅仅以黑白阵营去钉死了所谓善恶,他们真的不了解人性,更不配为人。拉树不应该死,他的队友们也不应该死,该死的只有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他和郭文韬躺在床上喘着气,衣服被胡乱丢了一地,一室旖旎。窗外下着大雨,掩盖了蒲熠星细微的呜咽声,郭文韬从背后抱着他,轻轻说了声生日快乐。 没有人快乐。没有人真的快乐。 但是蒲熠星说,郭文韬,刚刚我一直都在想我恨透他们了,我巴不得明天就走,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郭文韬沉默了一会儿,问,那现在呢? 蒲熠星摸了摸那只放在他腰上的手,突然很想哭。 “我爱你。” 到底不是忘记仇恨,而是有你在的时候,“我爱你”比“我恨他们”更重要了。 08 郭文韬和拉树不熟,蒲熠星和拉树也不熟。 拉树只是帮助过他们的小角色,没有人会记得他的。他的尸骨遗落在荒野里,没有人去拾回来。他的女儿哇哇大哭,也没有父亲去哄。他的父母垂垂老矣,白发人送黑发人,夜夜难眠无人知晓。他不是对红骷髅有大贡献的人,哪有人能记住他的名字? 飞煌说他给拉树的女儿买了蛋糕,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吃。郭文韬淡淡地说,怎么不能,不会长胖的。飞煌愣了愣,我的意思是,他女儿还小,可能还不能吃蛋糕。郭文韬点点头,没什么情绪地说,是吗,原来还是小孩,太可怜了。 次日码头上,有人向蒲熠星说,拉树死了。蒲熠星一点也不吃惊,而是清点着货物,随口问了句,——“拉树是谁?” 09 我们都要忘记,可我们都还记得呢。 第45章 火海欲堕(后篇) Summary:请相信他们吧。 01 “队长,实验室存放的保险柜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好,你先……” “阿蒲在干嘛呢!就差你了!快点就位!”“好!马上!” 被行动组那边催促,蒲熠星不敢再和石凯说下去了。他没来得及再嘱咐弟弟几句,连忙切换频道。起初电流声嗞嗞作响,待稳定后才听见行动参与人员正在逐个汇报着广场上不同视角观测到的情况。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蒲熠星边检查着枪和子弹,忍不住皱眉。他隐隐约约听说总指挥室和远在B市的眼镜王蛇连了线,因此很快通过了郭文韬的计划。 齐思钧闻言,突然收回了准备去医疗点帮忙的脚步:“他要回来了?”“出这么大的事,他应该是会回来的,”蒲熠星调试了几下耳麦,道,“现在发生的都是要被记入史册的大事。他要是处理不好,得背多大责任。” “怕就怕在,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最后背责任的人都不是他,”齐思钧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猩红火光,“前后都要小心。要救人,自己也别丢了性命。”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蒲熠星很清楚齐思钧的言外之意。郭文韬在计算全局利益,而齐思钧的出发点却和此时的蒲熠星一样,他们在思考郭文韬所要承受的后果。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都是一步险棋,——郭文韬想利用嘟嘟和周峻纬联合假扮红仙人走进火场,加上一点障眼法,劝退广场上聚集的人群。棋险也胜在妙,从某种角度看,比你举着喇  112 叭在那些冥顽耳边大喊一晚上“请相信现代医学”要有用得多。 虽然郭文韬的计划“疯”得厉害,但眼镜王蛇疯得更厉害。他应该会同意的。 死了这么多人,这件事总归是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的。今夜过后,成则“警方应对沉着,反恐有功”,败则……蒲熠星咬咬牙,抓起枪抄小路冲进火场。他动作敏捷,可大脑仍然在时刻运转,找寻漏洞,——这个计划是以郭文韬的名义呈报上去的,他绝不允许郭文韬的计划失败。既然竹叶青要出击,赤链蛇当然要保证没有人敢在背后放暗箭。 蹲好点以后,蒲熠星已经出了满身的汗。他握着枪蹲在离大火很近的地方,热气叫人胸闷气短,火舌几乎要吞噬他的脸。大火暂时还没有烧到广场中央,只是用心险恶者在周边提前围好了障碍物,拦住了想要进来救人的赤链蛇。从蒲熠星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到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的阿婆们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对面的高楼也在燃烧,但蒲熠星知道,某一层的窗户里架着狙击枪,行动组的第一神枪手郭文韬就在那里面。只要有人对周峻纬和陈医生不利,子弹就会立马穿透那人的头颅。随着周峻纬的就位确认完毕,全副武装的赤链蛇们也即将打响入驻H市以来最艰难的一仗。他们在这个夜晚实在是失去了太多。生命、信念、仁爱……几乎没有回报,更没有退路。 忽然想起石凯在行动前的通讯,蒲熠星恍惚回到几个月前把奶糖放进唐九洲染血掌心的那一刻,——分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记忆片段,此刻却同时浮现,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又仔细一想,大概还是因为红骨吧,今夜过后,希望能和它彻底了断。 周围烈火太盛,烧得人心惶惶,蒲熠星握紧了手里的枪,听到一声尖锐哨鸣。 02 “咳咳、咳咳……” 正在低头调试耳麦的周峻纬眼神一撇,轻轻把唐九洲往烟没有那么浓的地方拉了拉。唐九洲没注意周峻纬的动作,自然而顺从地跟着往旁边挪步。他掩嘴咳嗽了几声,把耳麦举到嘟嘟眼前,耐心地同她说着如何使用:“陈医生,你看,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按这个,然后这个是……”嘟嘟点头回应,呼吸又浅又快,苍白的指尖不断绞着猩红的披风。她看起来很紧张,白皙的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周峻纬的目光落在女孩的手指上,温声安慰道:“别害怕,有我在,而且背后也有很多同事负责着我们的安全。”周公子本就是警界名人,平日里见不上几面,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他看上去总有些神秘的距离感。嘟嘟似乎没想到周峻纬会突然出声安慰,微微瞪大了眼睛。 周峻纬却依旧平静,接过她手里的小灯递给唐九洲。后者不明所以,只下意识接过。 “虽然每一盏灯的光都不是很亮,但赤链蛇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提着一盏不亮的灯,站在我们身后,等我们回去。”周峻纬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陈医生,我们这辈子所有的东西在今晚都可以清零,都可以被暂时忘却,但是对活下来的期望,绝不可以。”他的话像是对嘟嘟说的,又像是对唐九洲说的。 彼时他背对火场而立,挺拔得像折不断的竹。大风拂起他的大衣下摆,他温柔又骄傲,眸中灿灿如星火。唐九洲隐约记得,那天晚上是看不到月亮的,因为火势太大烧了天而他没注意也好,是云雾太多遮掩了也罢,只是他忽然想到,没有什么比那时周峻纬的身影,更像一弯水中月。 水注定是要泼出去救火的,可如果是那样,月亮还在吗?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有点紧张,”嘟嘟用力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容,周峻纬顿了顿,也笑了。他看到她眼中的无畏,看到那柔弱的女孩有一颗温暖而坚定的心,“我相信否极泰来。” 赤链蛇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生命,最不缺的就是英勇的青年。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们都愿意将自己放在火海中燃烧,去救堕落的人们。如果不是因为“齐思钧的同学”这一层身份,周峻纬他们可能和大多数赤链蛇成员一样,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一个外号叫“嘟嘟”的外科医生。可是他们现在又和大多数的赤链蛇成员一样,在一起保护即将要被推入焰火中心的女孩。认识,或是不认识,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我姓陈,叫陈怡馨,你们可以叫我嘟嘟。” “我是B市的外科医生,今年24岁。” “喜欢玩狼人杀,玩得还不错。” “会唱歌跳舞,有空的时候,也偶尔会跟朋友玩密室逃脱。” …… 直到最后确认就位之前,嘟嘟都在用平静而略为欢快的语气和周峻纬、唐九洲说着这些。不知道是自我介绍,还是最后遗言,又或是单纯地想结交两个新朋友。她说给他们听,说给火听,说给风听,说给每一粒尘埃听。她是不害怕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怯懦,但二十岁的年华实在是太美好,大抵还是想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留下点什么。即便是淡淡一抹痕迹,也想要留在那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在那里站了好久,后来烟越烧越浓,唐九洲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在齐思钧的千呼万唤下,就按着耳麦慢慢退了出去。临走前,周峻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眼眸一弯笑了起来:“唐九洲,听着,如果我……” “你要说什么话也不差这几分钟,”唐九洲受到感应般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一副完全不让周峻纬开口说完的样子,“……你要是想见她们了,也不该是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干净,她们才不会愿意来接你。” 他提了提手里的小灯,摇碎了那淡淡的光,对周峻纬和嘟嘟支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终于不像是病得厉害,有点像最初给他递烧烤丸子时的模样,周峻纬想。然后他又笑了笑。 03 在那之后的记忆如酒后断片,周峻纬只隐约记得模糊场景。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过往经历的应激反应让他很难堪,在握着喇叭说出第一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比嘟嘟要抖得厉害。在燃烧的噼啪声中,他的声音被吞了干净,甚至还没有触到前方嘟嘟的旗袍面。 该说什么?然后又该说什么?周峻纬的耳畔嗡嗡作响,心脏怦怦跳动。他蹲着,用力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疼。密密麻麻的,撕咬着的,拉扯着的,啃噬着的……最后只能用力抓着,连根拔掉的。 好像是闪光弹吧,把周围炸得白茫茫一片。然后是零星的枪声,乱七八糟,听不真切。有的子弹离他很近,擦着他的手臂飞过,溅出血滴。有的子弹打中了他脚边的障碍物,爆发出一小团嚣张的火。还有的子弹沿着既定的轨道  113 钉进了嘟嘟的身子,可她狠狠摇晃了一下,又直直地站着,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小腹前,动也不动。旗袍是红色的,流了血看不清,只是顺着她白皙的大腿缓缓往下流,在高跟鞋边积了小小一滩。 周峻纬的嘴唇在蠕动,语气平缓,竭力模仿着所谓红仙人的慈祥。可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枪声渐渐变小,而最后只从一个方向射出子弹,清除掉了躲在暗处瞄准他们的人。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应该是郭文韬,又迷迷糊糊地在想蒲熠星在哪里,啊,好像还听见了爱丽丝在和他说晚安的笑声。 他的脑子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嘴也不属于自己。比起几年前站在车顶上奋力游说歹徒放下枪时的慌乱,现在的他既冷静又麻木,本我和自我相抽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 然后……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聚集的人突然一哄而散,朝着出口奔了去。周峻纬僵硬地停住了,直到自己那句“包治百病的灵丹就在出口提灯笼的信徒手中”兜兜转转传回到耳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他猛地丢下扩音器,冲上去接住了嘟嘟落叶般萎然倒地的身子。而与此同时伸来的手来自蒲熠星,他戴着面罩,端着枪,冷静地说了句“撤”。 女孩的身躯本就柔软,现在染了血,更是滑腻。周峻纬费劲地把嘟嘟从地上拖起来,蒲熠星一手按在他肩头,一边防范四周。他们谨慎地挪动着脚步,努力向火场外走去。离出口越来越近,空气越来越清凉舒适,可怀里的女孩越来越沉,抖得越来越厉害。周峻纬收紧了手臂,低着头喘着气,贴在她耳边,慢慢说着,—— “你姓陈,你叫陈怡馨。我们可以叫你嘟嘟。” “你是B市的外科医生,今年24岁。” “你喜欢玩狼人杀,玩得还不错。你……你会唱歌跳舞,还会玩密室逃脱。” “先别睡,你……” 女孩的嘴角带血,染在圆圆的、可爱的脸上:“你都记得?”“……我们都记得。”周峻纬用力闭了闭眼,睁开时抖落长睫上的灰尘,道。 嘟嘟点了点头,好像浅浅地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出口,可是挤满了方才在火场中的人们,根本出不去。蒲熠星和周峻纬把女孩护着,不想让他们看见那代表“谎言”的红色旗袍,——它被染得更红了,红得让人发慌。 信徒中有人已经中了红骨,脸上有黄绿色的斑点和腐肉,有些则没有。但出口处的唐九洲没有穿防护服,只穿着单薄的白大褂,手里提着一盏不太亮的灯。他安安静静地站着远望,直到眼神穿过人海落在周峻纬和蒲熠星身上时,才好似大松了口气。 实验室和行动组努力疏散人群,送往医疗点先行治疗,可那些人还是不信他们。他们只能看见唐九洲,和他手里的小灯。齐思钧冲了进来,想要和蒲熠星一起破开人群,强行把嘟嘟带出去。周峻纬抹了把汗,双手颤抖地撑着膝盖喘气,说走不动,让他们先撤。齐思钧担忧地蹲下身,用了点力气去拍周峻纬惨白的脸:“还好吧?”“暂时……”周峻纬清醒了,脸颊上滚落汗珠,看着他笑道,“死不了。”齐思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断抱起嘟嘟向外冲了去。 他们刚走,人群就因为发放药剂的速度太慢骚乱起来,说唐九洲可能是骗子,不是真的信徒。有人提议转身投回那炙热火海,随口的话却得到了附和,尖利的声音在周峻纬的心上狠狠划了一刀。不能再来一次了,他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周峻纬用力张开了双臂,单薄的身体拦在人海后方,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他摇晃了一下,眼前一片模糊。 失去意识之前,周峻纬还能看见唐九洲提着那一盏不亮的小灯,强撑着得体笑容想要救那些不领情、不懂理、宛若疯魔的人一命。 ——“求求你们相信我一次吧!” 那灯光晃了晃,然后就碎了。 04 邵明明来时并不是报喜的,因此脚步有些犹豫。他走到广场边上,看到的便是漫天的火光,单薄的白大褂,还有唐九洲挺直的背脊。 啊……邵明明被这深刻入灵魂的熟悉画面冲击得鼻子一酸,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明明!”他转过头,发现喊自己的是浑身都熏黑了的郭文韬。他坐在临时医疗点的帐篷下,枪杵在地上,手撑在上面,声音不粗但喊得中气十足。邵明明匆匆跑了过去,才看见其他哥哥们也都在。齐思钧仰头调着周峻纬手上的点滴,后者靠在蒲熠星肩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 “都安全了?”邵明明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峻纬怎么了?”“有点累,又被烟呛了下,没什么大碍,”蒲熠星捏着鼻梁,缓缓舒了口气,“安全是暂时安全了,人都疏散了,现在除了戒备,应该没我们什么事。等九洲把药发完就能走了。” “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吗?”郭文韬站起身来,腰杆挺直地面对邵明明,一脸淡然,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又重新收拾好自己,重新备战了。 “凯凯那边,传了消息过来,”邵明明犹豫了下,终是不敢隐瞒,“不知道今天这事儿算不算声东击西……反正,实验室被人偷袭了,但是他们没找到人。” 第46章 最后的游戏(上) *一队上线。 Summary:“谢谢,谢谢你们能相信我。” 01 “队长,实验室存放的保险柜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好,你先……” “阿蒲在干嘛呢!就差你了!快点就位!”“好!马上!” 被行动组那边催促,蒲熠星不敢再和石凯说下去了。他没来得及再嘱咐弟弟几句,连忙切换频道。起初电流声嗞嗞作响,待稳定后才听见行动参与人员正在逐个汇报着广场上不同视角观测到的情况。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蒲熠星边检查着枪和子弹,忍不住皱眉。他隐隐约约听说总指挥室和远在B市的眼镜王蛇连了线,因此很快通过了郭文韬的计划。 齐思钧闻言,突然收回了准备去医疗点帮忙的脚步:“他要回来了?”“出这么大的事,他应该是会回来的,”蒲熠星调试了几下耳麦,道,“现在发生的都是要被记入史册的大事。他要是处理不好,得背多大责任。” “怕就怕在,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最后背责任的人都不是他,”齐思钧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猩红火光,“前后都要小心。要救人,自己也别丢了性命。”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蒲熠星很清楚齐思钧的言外之意。郭文韬在计算全局利益,而齐思钧的出发点却和此时的蒲熠星一样,他们  114 在思考郭文韬所要承受的后果。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都是一步险棋,——郭文韬想利用嘟嘟和周峻纬联合假扮红仙人走进火场,加上一点障眼法,劝退广场上聚集的人群。棋险也胜在妙,从某种角度看,比你举着喇叭在那些冥顽耳边大喊一晚上“请相信现代医学”要有用得多。 虽然郭文韬的计划“疯”得厉害,但眼镜王蛇疯得更厉害。他应该会同意的。 死了这么多人,这件事总归是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的。今夜过后,成则“警方应对沉着,反恐有功”,败则……蒲熠星咬咬牙,抓起枪抄小路冲进火场。他动作敏捷,可大脑仍然在时刻运转,找寻漏洞,——这个计划是以郭文韬的名义呈报上去的,他绝不允许郭文韬的计划失败。既然竹叶青要出击,赤链蛇当然要保证没有人敢在背后放暗箭。 蹲好点以后,蒲熠星已经出了满身的汗。他握着枪蹲在离大火很近的地方,热气叫人胸闷气短,火舌几乎要吞噬他的脸。大火暂时还没有烧到广场中央,只是用心险恶者在周边提前围好了障碍物,拦住了想要进来救人的赤链蛇。从蒲熠星这个角度看,甚至能看到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的阿婆们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 对面的高楼也在燃烧,但蒲熠星知道,某一层的窗户里架着狙击枪,行动组的第一神枪手郭文韬就在那里面。只要有人对周峻纬和陈医生不利,子弹就会立马穿透那人的头颅。随着周峻纬的就位确认完毕,全副武装的赤链蛇们也即将打响入驻H市以来最艰难的一仗。他们在这个夜晚实在是失去了太多。生命、信念、仁爱……几乎没有回报,更没有退路。 忽然想起石凯在行动前的通讯,蒲熠星恍惚回到几个月前把奶糖放进唐九洲染血掌心的那一刻,——分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记忆片段,此刻却同时浮现,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又仔细一想,大概还是因为红骨吧,今夜过后,希望能和它彻底了断。 周围烈火太盛,烧得人心惶惶,蒲熠星握紧了手里的枪,听到一声尖锐哨鸣。 02 “咳咳、咳咳……” 正在低头调试耳麦的周峻纬眼神一撇,轻轻把唐九洲往烟没有那么浓的地方拉了拉。唐九洲没注意周峻纬的动作,自然而顺从地跟着往旁边挪步。他掩嘴咳嗽了几声,把耳麦举到嘟嘟眼前,耐心地同她说着如何使用:“陈医生,你看,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按这个,然后这个是……”嘟嘟点头回应,呼吸又浅又快,苍白的指尖不断绞着猩红的披风。她看起来很紧张,白皙的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周峻纬的目光落在女孩的手指上,温声安慰道:“别害怕,有我在,而且背后也有很多同事负责着我们的安全。”周公子本就是警界名人,平日里见不上几面,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他看上去总有些神秘的距离感。嘟嘟似乎没想到周峻纬会突然出声安慰,微微瞪大了眼睛。 周峻纬却依旧平静,接过她手里的小灯递给唐九洲。后者不明所以,只下意识接过。 “虽然每一盏灯的光都不是很亮,但赤链蛇的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提着一盏不亮的灯,站在我们身后,等我们回去。”周峻纬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陈医生,我们这辈子所有的东西在今晚都可以清零,都可以被暂时忘却,但是对活下来的期望,绝不可以。”他的话像是对嘟嘟说的,又像是对唐九洲说的。 彼时他背对火场而立,挺拔得像折不断的竹。大风拂起他的大衣下摆,他温柔又骄傲,眸中灿灿如星火。唐九洲隐约记得,那天晚上是看不到月亮的,因为火势太大烧了天而他没注意也好,是云雾太多遮掩了也罢,只是他忽然想到,没有什么比那时周峻纬的身影,更像一弯水中月。 水注定是要泼出去救火的,可如果是那样,月亮还在吗? “我不害怕,没什么好害怕的,只是有点紧张,”嘟嘟用力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容,周峻纬顿了顿,也笑了。他看到她眼中的无畏,看到那柔弱的女孩有一颗温暖而坚定的心,“我相信否极泰来。” 赤链蛇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的生命,最不缺的就是英勇的青年。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们都愿意将自己放在火海中燃烧,去救堕落的人们。如果不是因为“齐思钧的同学”这一层身份,周峻纬他们可能和大多数赤链蛇成员一样,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一个外号叫“嘟嘟”的外科医生。可是他们现在又和大多数的赤链蛇成员一样,在一起保护即将要被推入焰火中心的女孩。认识,或是不认识,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我姓陈,叫陈怡馨,你们可以叫我嘟嘟。” “我是B市的外科医生,今年24岁。” “喜欢玩狼人杀,玩得还不错。” “会唱歌跳舞,有空的时候,也偶尔会跟朋友玩密室逃脱。” …… 直到最后确认就位之前,嘟嘟都在用平静而略为欢快的语气和周峻纬、唐九洲说着这些。不知道是自我介绍,还是最后遗言,又或是单纯地想结交两个新朋友。她说给他们听,说给火听,说给风听,说给每一粒尘埃听。她是不害怕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怯懦,但二十岁的年华实在是太美好,大抵还是想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留下点什么。即便是淡淡一抹痕迹,也想要留在那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在那里站了好久,后来烟越烧越浓,唐九洲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在齐思钧的千呼万唤下,就按着耳麦慢慢退了出去。临走前,周峻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眼眸一弯笑了起来:“唐九洲,听着,如果我……” “你要说什么话也不差这几分钟,”唐九洲受到感应般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一副完全不让周峻纬开口说完的样子,“……你要是想见她们了,也不该是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干净,她们才不会愿意来接你。” 他提了提手里的小灯,摇碎了那淡淡的光,对周峻纬和嘟嘟支起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终于不像是病得厉害,有点像最初给他递烧烤丸子时的模样,周峻纬想。然后他又笑了笑。 03 在那之后的记忆如酒后断片,周峻纬只隐约记得模糊场景。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过往经历的应激反应让他很难堪,在握着喇叭说出第一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比嘟嘟要抖得厉害。在燃烧的噼啪声中,他的声音被吞了干净,甚至还没有触到前方嘟嘟的旗袍面。 该说什么?然后又该说什么?周峻纬的耳畔嗡嗡作响,心脏怦怦跳动。他蹲着,用力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有点疼。密密麻麻的,撕咬着的,拉扯着的,啃噬着的……最后只能用力抓着,连根拔掉的。 好像是闪  115 光弹吧,把周围炸得白茫茫一片。然后是零星的枪声,乱七八糟,听不真切。有的子弹离他很近,擦着他的手臂飞过,溅出血滴。有的子弹打中了他脚边的障碍物,爆发出一小团嚣张的火。还有的子弹沿着既定的轨道钉进了嘟嘟的身子,可她狠狠摇晃了一下,又直直地站着,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小腹前,动也不动。旗袍是红色的,流了血看不清,只是顺着她白皙的大腿缓缓往下流,在高跟鞋边积了小小一滩。 周峻纬的嘴唇在蠕动,语气平缓,竭力模仿着所谓红仙人的慈祥。可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只记得枪声渐渐变小,而最后只从一个方向射出子弹,清除掉了躲在暗处瞄准他们的人。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应该是郭文韬,又迷迷糊糊地在想蒲熠星在哪里,啊,好像还听见了爱丽丝在和他说晚安的笑声。 他的脑子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嘴也不属于自己。比起几年前站在车顶上奋力游说歹徒放下枪时的慌乱,现在的他既冷静又麻木,本我和自我相抽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 然后……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聚集的人突然一哄而散,朝着出口奔了去。周峻纬僵硬地停住了,直到自己那句“包治百病的灵丹就在出口提灯笼的信徒手中”兜兜转转传回到耳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他猛地丢下扩音器,冲上去接住了嘟嘟落叶般萎然倒地的身子。而与此同时伸来的手来自蒲熠星,他戴着面罩,端着枪,冷静地说了句“撤”。 女孩的身躯本就柔软,现在染了血,更是滑腻。周峻纬费劲地把嘟嘟从地上拖起来,蒲熠星一手按在他肩头,一边防范四周。他们谨慎地挪动着脚步,努力向火场外走去。离出口越来越近,空气越来越清凉舒适,可怀里的女孩越来越沉,抖得越来越厉害。周峻纬收紧了手臂,低着头喘着气,贴在她耳边,慢慢说着,—— “你姓陈,你叫陈怡馨。我们可以叫你嘟嘟。” “你是B市的外科医生,今年24岁。” “你喜欢玩狼人杀,玩得还不错。你……你会唱歌跳舞,还会玩密室逃脱。” “先别睡,你……” 女孩的嘴角带血,染在圆圆的、可爱的脸上:“你都记得?”“……我们都记得。”周峻纬用力闭了闭眼,睁开时抖落长睫上的灰尘,道。 嘟嘟点了点头,好像浅浅地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出口,可是挤满了方才在火场中的人们,根本出不去。蒲熠星和周峻纬把女孩护着,不想让他们看见那代表“谎言”的红色旗袍,——它被染得更红了,红得让人发慌。 信徒中有人已经中了红骨,脸上有黄绿色的斑点和腐肉,有些则没有。但出口处的唐九洲没有穿防护服,只穿着单薄的白大褂,手里提着一盏不太亮的灯。他安安静静地站着远望,直到眼神穿过人海落在周峻纬和蒲熠星身上时,才好似大松了口气。 实验室和行动组努力疏散人群,送往医疗点先行治疗,可那些人还是不信他们。他们只能看见唐九洲,和他手里的小灯。齐思钧冲了进来,想要和蒲熠星一起破开人群,强行把嘟嘟带出去。周峻纬抹了把汗,双手颤抖地撑着膝盖喘气,说走不动,让他们先撤。齐思钧担忧地蹲下身,用了点力气去拍周峻纬惨白的脸:“还好吧?”“暂时……”周峻纬清醒了,脸颊上滚落汗珠,看着他笑道,“死不了。”齐思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断抱起嘟嘟向外冲了去。 他们刚走,人群就因为发放药剂的速度太慢骚乱起来,说唐九洲可能是骗子,不是真的信徒。有人提议转身投回那炙热火海,随口的话却得到了附和,尖利的声音在周峻纬的心上狠狠划了一刀。不能再来一次了,他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周峻纬用力张开了双臂,单薄的身体拦在人海后方,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他摇晃了一下,眼前一片模糊。 失去意识之前,周峻纬还能看见唐九洲提着那一盏不亮的小灯,强撑着得体笑容想要救那些不领情、不懂理、宛若疯魔的人一命。 ——“求求你们相信我一次吧!” 那灯光晃了晃,然后就碎了。 04 邵明明来时并不是报喜的,因此脚步有些犹豫。他走到广场边上,看到的便是漫天的火光,单薄的白大褂,还有唐九洲挺直的背脊。 啊……邵明明被这深刻入灵魂的熟悉画面冲击得鼻子一酸,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明明!”他转过头,发现喊自己的是浑身都熏黑了的郭文韬。他坐在临时医疗点的帐篷下,枪杵在地上,手撑在上面,声音不粗但喊得中气十足。邵明明匆匆跑了过去,才看见其他哥哥们也都在。齐思钧仰头调着周峻纬手上的点滴,后者靠在蒲熠星肩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 “都安全了?”邵明明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峻纬怎么了?”“有点累,又被烟呛了下,没什么大碍,”蒲熠星捏着鼻梁,缓缓舒了口气,“安全是暂时安全了,人都疏散了,现在除了戒备,应该没我们什么事。等九洲把药发完就能走了。” “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吗?”郭文韬站起身来,腰杆挺直地面对邵明明,一脸淡然,似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又重新收拾好自己,重新备战了。 “凯凯那边,传了消息过来,”邵明明犹豫了下,终是不敢隐瞒,“不知道今天这事儿算不算声东击西……反正,实验室被人偷袭了,但是他们没找到人。” 四十六.最后的游戏(上) 01 进办公室之前乔振宇突然牵住了王鸥的手,把正要敲门的她吓了一跳。 乔美人向来性情温宁,斯文有礼,虽然眉眼生得浓艳些,能偶尔生出几分压迫感来,可本质上仍像个书香里浸染出来的矜贵少爷,手上没有多少气力。王鸥挣了一下,松了些,正准备再挣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回过头。 “怎么了?”她声音低沉,歪头看着乔振宇。乔振宇没有立即说话,但眼中的担心不曾藏起来半点,王鸥知道没法再装傻,轻轻叹了口气,“没事,我就进去一下,真没事的。” 乔振宇摇摇头,努力让语速欢快些:“今晚想吃什么?”王鸥原本已做好安慰他的打算,没想到话题会跳转得这么快,失笑道:“都行,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那,苦瓜?苦瓜炒蛋?”“好。”乔振宇乖顺地点点头,又把王鸥的手抓紧了些。“行啦,放开吧,不然他该等急了,”王鸥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肯定心情不好,不然也不至于一大早把我叫过来。” “那我  116 跟你一起进去。”乔振宇眉头一拧。“老王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王鸥无奈,也不知道乔振宇怎么了,平时只是会多嘱咐两句,今天却跟铁定了心不让她见眼镜王蛇似的,“……我说了,没事的,他不敢。”她说出这句话前心里丝毫不慌,可话一出口,莫名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放松警惕了。 眼镜王蛇没有什么是不敢的。——她想到他之前对周峻纬做的那些事。 乔振宇当然也想到了。他的手指搭在王鸥细腻的手腕上,却被她用了劲掰开。他抬头对上王鸥波澜不惊的眉眼,眼中情绪寡淡到不像她,更像是他们远在赤链蛇的幼弟。 王鸥敲门,开门,即将把自己的身影藏进那一片漆黑的门内……“你来做!”乔振宇忽然提高了音量,急急地喊了这么一句,“今晚就吃苦瓜炒蛋!回家以后你做!我等着……”哐当一声,合上的门也阻断了外面的声音。 王鸥站在门边,手放在门把上。在那半分钟中,她动也不动地站着,静静地呼吸。 “你来了。”沙哑的声音从昏暗的屋中传来。 眼镜王蛇的遮光帘效果不错,初升的日光被他隔绝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能扎开窗帘的小孔,丝丝缕缕地、顽固地渗透进来。王鸥没应,深吸了口气,踩着高跟鞋向屋内走去。 眼镜王蛇坐在沙发上,捏着鼻梁,不知道是不是在为刚刚发生的H市“5·15重大事件”头疼,呼吸声略显沉重。王鸥在他面前随意坐下,右腿往左腿上一搭。光线昏暗,但还不至于让人如同眼瞎。王鸥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摆着两杯热茶,一部通讯器,还有一支手枪。 “叫我来喝茶,却极其没有诚意地放了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她挑挑眉,嗤笑道,“连糕点都没有一份?”眼镜王蛇没什么耐心去维持好上司的形象,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闭嘴。”王鸥耸耸肩,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我好像走错了一步棋。” 大概过了五六秒钟,王鸥才反应过来眼镜王蛇方才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那句有一丝懊悔和愧疚的话,那句恍若幻觉般飘渺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演什么呢?王鸥没忍住,在心里发狠地大笑了几声。他的每一步棋本都是错的,如今才说这句话,又在假装什么呢?王鸥端着茶杯,把手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发生什么事情了?” 眼镜王蛇瞥了她一眼,摇摇头:“我原本给你弟弟准备了一份礼物,但是……现在不仅送不出去,反而还可能会害了他,也害了我。”王鸥听见“你弟弟”三个字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老王非要找她,而不是一队任何一个人过来的原因。只是这短短一句话,愤怒的狂潮已经在她心中汹涌。她不清楚眼镜王蛇是否知晓自己已得知当年孤儿院事件的内情,只能强行把怨气按了下去。 害了他?周峻纬这辈子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也有脸说这句话。 “您还是少关心他吧,”她冷笑道,“你别接近他,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先生,我弟弟到底怎么您了?劳烦你几年来念念不忘啊。”眼镜王蛇看都没看她,“啧”了一声,良久才开口道:“……你目光短浅,什么都不懂。”王鸥把茶杯放回桌上,也不恼:“我是不太懂,但他姐姐是我又不是你,我该懂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 在他这个上司面前,王鸥偶尔也有如此出言不逊,眼镜王蛇习以为常。他本就瞧不上这些随时可以被自己捏死的人,但王鸥聪明,一队聪明,他现在动不了他们,只能继续“合作”。多年前王鸥就警告过他,周峻纬可不是什么称手的兵器,如今看来,被磨尽希望的人已经在爆发的临界点,万一一炸就是惊天动地。他在思考,眼神落在桌上,王鸥没法判断他到底是在看通讯器还是手枪。 “好吧,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等电话。”王鸥一怔:“电话?”眼镜王蛇抬眼,唇角勾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只希望不要是你弟弟的,不然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王鸥正要说什么,眼镜王蛇忽然又收了笑容,一脸正色地注视着她。 “唐先生,不是我的人杀的。” 02 周峻纬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半蹲在地上的郭文韬。他微微仰着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频率不稳地颤动着。蒲熠星手上拿着一块湿毛巾,拭擦着他脸上的污渍。他的动作不敢太大,束手束脚的,还算温柔,应该是怕吵醒了周峻纬。 “耳朵后面还有一块儿黑的。” 郭文韬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峻纬?……醒了?”蒲熠星感觉右边肩头一轻,转过头去看时周峻纬已经打着哈欠坐直了身子。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嗓子疼吗?”蒲熠星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把毛巾往郭文韬怀里一丢,抬手招呼齐思钧,“齐思钧!去医疗组借个人过来给你弟弟检查一下!——”“行了行了,没事,我就想问一下那个陈……”周峻纬站起身来活动僵硬的关节,这才发现蒲熠星的另一边肩膀还睡着唐九洲。 蒲熠星抬手的动作让那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往下掉了掉,被他伸手稳稳地按了回去。唐九洲眉心紧皱,偶有几声咳嗽,没醒。周峻纬微笑,双手插在口袋里绕了过去,这才发现他头上别着一个发卡。一看就是幼女用的,是一朵漂亮的紫色小花。 “这啥啊?他最近这啥奇怪人设?”周峻纬忍俊不禁,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发卡。郭文韬一手叉着腰,一手擦着耳后残留的污渍,很快把脸擦得和从前一样洁白如玉。他边笑边摇头,压低声音道:“小姑娘送的,他的小粉丝吧。”“他还有粉丝?”周峻纬似乎很喜欢那些小姑娘的东西,一会儿摸摸发卡,一会儿摸摸唐九洲的头发。 郭文韬闻言,这才敛了些笑意,眼神抛向了那原本烈火焚天如今却静悄悄的广场。三三两两的消防车停靠在边上,筋疲力竭的消防员们也静悄悄地相互依偎着歇息,累到没有力气去找到一张温软的床便倒地了。“304人,除了3人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解毒剂去世,其余的301人全部在火场中获救。”郭文韬道。 最为危急的最后关头,唐九洲一直说,拜托请相信他一次,并亲自把药全部发了出去。然后那个小女孩拨开混乱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接近。她用小手捏着唐九洲的白大褂下摆同他说谢谢,在唐九洲弯腰笨拙地替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时,把自己的紫色小花发卡别到了唐九洲的鬓发上,奶声奶气地说要送给他。 “谢谢,谢谢你们能相信我。” 他们最终是成功的。郭文韬的计划成功了,唐九洲的解毒剂成功了。 或许是唐九洲当时不卑不亢的神情和手握  117 “神丹”的有恃无恐确实像救世者,那些反抗的声音逐渐变小,信任的声音越来越多。三百多条人命,被安全救出转交给了医院。红骨解药配置已经在唐九洲的系统下实现了自动化,正在争分夺秒地和病毒进行着最后的战役。 最艰难的,他们已经共同携手走过,大火、生化武器、流弹……他们一一走过。在红骷髅最疯魔、最狂妄的时候撕下它的面具,他们问它还要不要垂死挣扎,问它究竟还有什么招式,就尽管来吧。 听见蒲熠星呼唤的齐思钧匆匆赶来,看见周峻纬清醒过来了也很高兴。他才刚脱了防护服和面罩,头发被汗捂得湿湿的,丝丝缕缕粘在额头上:“峻纬醒了?那真是太好了。医院那边也安定下来了,现在各个组都在统计伤亡人数,H市公安说基本上没什么事了,他们来善后。我们如果想撤退,随时可以撤退。” 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重伤后的H市又陷入了往日宁静。除了四处被焚烧过的痕迹和那些哀嚎声、哭泣声不断的医院,H市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淳朴的、平凡的、受人欺压却不敢直言的孩子。 周峻纬点点头,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陈……”齐思钧早就在等周峻纬问了,说道:“嘟嘟救下来了,外围有文韬和阿蒲他们队在呢,别怕。虽然是不幸地挨了几枪,但好在都没有伤及性命。”周峻纬松了口气,蒲熠星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你带出来的是个人,不是具尸体,放心好了。” 郭文韬摸摸下巴,又把手背到身后在帐篷下来回走了几圈,道:“那些开枪的人抓到了吗?”“五个枪手,四个被你当场击毙,”齐思钧汇报道,“还有一个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公安逮住了。” 蒲熠星正要说什么,就感觉左边肩膀传来动静。唐九洲皱了皱眉,“刷”地睁开眼睛,眼神发直,落在前方的空气里动也不动。齐思钧笑着抹了把汗,正要说他几句,他又“刷”地闭上眼。 周峻纬有点害怕,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九洲。”“别叫我,”唐九洲鼓着腮帮,快速说道,“我刚刚分明还在吃火锅。”众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中毒的这些日子饮食大多清淡。偏偏唐九洲从前就喜欢一些重口的,什么火锅啊、烧烤啊,还有他们东北菜。但食堂负责他饮食的是粤菜厨师,加上周峻纬和郎东哲盯得紧,很难让他吃上点别的。解药的速效性证明红骨是打败了,过段时间它就不算是种武器,甚至可以被当成正常的疾病治愈了。可是因为红骨,唐九洲正替他的爷爷和父亲,承受着这样的痛苦。那些人走了,可罪孽偏偏落在单纯善良的孩子身上,压得齐思钧的心也跟着发疼。 说实话,听邵明明来报告说实验室遇袭时,齐思钧居然松了口气。他早知红骷髅今晚组织大规模的行动并不仅仅是要报复,——刚刚抬头就要被扼杀,所以把最后一点气撒在这座无辜城市之上。就像蒲熠星他们分析的那样,不管是哪一方下的手,唐先生死了相当于红骷髅在同时失去了生化武器和资金。他们已经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只能像个无赖的孩子,捣乱、破坏,一定要你赤链蛇偿半条命。 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齐思钧静默着心想,就这样吧,等行动组把那些人抓起来,就都该结束了吧。然后又该怎么办呢?他们又该去哪儿呢?从哪里开始新的生活呢?收拾收拾回家,陪那小孩……走完最后一程吗? 03 唐九洲醒来后,最后的围剿行动也差不多该开始了。石凯说赤链蛇已经封锁,只能进不能出,到底是谁在里面作妖很快就能被揪出来。邵明明被情报组叫走,还没回来,说要统计伤亡人数。蒲熠星困得像小鸡啄米不断点着头,挨在郭文韬的颈窝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明天早上要开始锻炼身体了,被哭笑不得的郭文韬扶着后脑勺一下一下亲着额角。 “那我怎么办?”齐思钧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打了个带泪花儿的哈欠。唐九洲贼得很,嘿嘿一笑挽住他的手臂:“你跟我回去呗,我想吃饺子。”齐思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那还是得你郎医生说了算。” 周峻纬想了想,还是想等嘟嘟醒了再回去,所以决定留下来陪蒲熠星。临行前,唐九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回来,齐思钧在后面喊他不要跑不要跑,他也不听,站在周峻纬面前直喘气,用力拍着胸口抑制住咳嗽。 “这个给你,”唐九洲把那个紫色小花的发卡别到周峻纬的头发上,戴好后“扑哧”一下笑了出声,“……还是你戴好看。”周峻纬任由他胡闹,笑道:“小姑娘的东西哪儿有丑的?还不是因为你自己……” “她说谢谢我,但我觉得应该是我们。”唐九洲打断他的话,“峻纬,你救的人很多,不止一个小女孩,有很多很多个和她一样无辜的小女孩。” 他说的“她”究竟是紫色发卡的主人,还是钻戒里的爱丽丝,周峻纬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晚是他收获最多希望的一个晚上,如果明天能够看到日出,他该思考一下,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活着,才能不辜负弟弟的这份关怀,该怎么好好活着,然后一笔一笔去算唐九洲为那些罪人扛下的冤枉账。从前的日子都冷冷清清,可是在今天的破晓之际,他又觉得热热闹闹的了。 他总算明白,手里握着沙子的,好像不止是他一个人。他们一样绝望,却又一样不肯放弃。 奶糖真的快烂在那泥土里了,却还是想要救一救玫瑰,给他一点太难获得的甜。 第47章 最后的游戏(中) Summary:红色玛瑙手镯? 01 “你说,我该怎么跟他们开口好啊?” 周峻纬正靠在门边看着病房里喝药的阿婆出神。她们枯瘦如柴,苍苍白发都烧焦了,却凶神恶煞地骂着医护人员。年轻的护士姑娘们倒是在温声细语地哄,脸上多少挂了点彩也没在乎。医院里人来人往,却比他们刚到时少了许多,似乎陷入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蒲熠星问完话以后等了好久也没见周峻纬接上,疑惑地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折回去拍他的肩膀。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周峻纬拧过头,这才借着明晰的灯光看清蒲熠星眼底有淡淡乌青,嵌在那白皙面容上,很是显眼。他愣了愣。方才他和唐九洲都枕在蒲熠星肩上休息,一边一个睡得可香,蒲熠星自己却怕有意外发生,强忍困意不敢沉睡。郭文韬见他好几次快要合上眼了又努力睁开,为了不让上下眼皮粘在一起连抬头纹都深刻了许多,连忙皱着眉说去医院找间房间让他们休息,却被蒲熠星拽着衣角留住。 “我一动他们就醒了,”他无  118 奈道,压低的声音倒让郭文韬难得听出些许撒娇的意味,“还是让这两个臭小子睡会儿吧。”他微微仰着脸看他,脖颈修长,唇色发白,竟然有种脆弱美感。 从临近崩溃到劫后余生,又在阎王殿前走一遭的感觉让人后怕。这个计划实在是危险,危险到只要其中一环出了差错,今夜将会有无数人为此丧命。包括他自己,包括二队和陈医生,包括……蒲熠星。郭文韬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扶着他的后脑勺,弯下腰亲了亲他的额头。没有商量,重重的一下,“啵唧”一声响,惊扰得旁边睡梦中的周峻纬眉毛一动。 周围来回跑动的同事不少,虽然没有特地停下来看他们的,但大庭广众下突如其来的吻还是吓得蒲熠星用力锤了郭文韬一下。成年男性的力气毕竟不小,何况对方是训练有素的刑警。郭文韬吃痛,捂着胸口笑着后退两步,有点羞涩地抿住嘴唇。他方才在火场弄了一身脏,灰色的印子浅浅的留在了蒲熠星的额头上,像是一个不同于口红的另类唇印。在医疗点时没发觉,此时进了室内,灯光了充足些,周峻纬才看见蒲熠星的额头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在看谁呢?”蒲熠星没注意周峻纬奇怪的目光,也跟着往病房内探头探脑。“没有,”周峻纬收回视线,按在他肩头往前推了一把,“……你刚刚说什么?走廊上太吵了,没听清。”周公子撒谎起来脸不红心不跳,蒲熠星早知他刚才神游去了,却还是心情甚好地没怼人,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我和文韬嘛,我想回B市以后把老王收拾了,就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想让他们……至少认识认识他,”在周峻纬沉沉的目光中,蒲熠星用笔头抵着下巴,不知道陷入了哪一段美好幻境,“我爸倒是生性稳重,少发脾气,就怕我妈那个活辣椒,我怕她为难韬韬。”他那样子好像真的很发愁,一句话里抓了三下后脑勺,如果不是微微弯起的嘴角,周峻纬就还真信了。 “得了吧,文韬多好啊,搁谁家都是乖孩子,”周峻纬也心情极好,甚至没有去想那句“把老王收拾了”背后会走过怎样艰辛的路,只顺着他的话说,“你放心吧,你不管怎么说都行,反正文韬肯定能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让叔叔阿姨为他折服。预祝你出柜成功。”蒲熠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摇摇头,语气认真了几分:“不是,峻纬,你就没有什么想教我的吗?比如说我在看到他们什么表情的时候该说什么话……” “这种东西哪里是我说说你就能明白的?”周峻纬听多了这种话,每回听每回无语,只好一手揽过蒲熠星的肩膀往指挥室走,笑得意气风发,“你要是说不通啊,你就跪,你就哭,专挑叔叔阿姨心疼的做,他们保管立马接受你出柜的事实。”可信度似乎是零,蒲熠星撇撇嘴,同他一起走得飞快:“……周峻纬!笑什么?” “我有笑吗?”“你有,你嘴角都升天了!” “哈哈哈哈阿蒲!”“干嘛啊?”蒲熠星听他笑得那样欢畅,也有点绷不住了,但还是装作嫌弃地用手肘怼了怼周峻纬的腰侧。 “没干嘛,”周峻纬重重地吐了口气,像是把压力一瞬间都通通吐了出去,“我在想,这辈子我活得乱七八糟,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一直都给姐姐和其他关心我的人不断添麻烦。今天突然觉得,我还有点用,可能……还能算是个好人。”他以前从来不说这些,好像只有蒲熠星面前,只有在这一刻,才终于像个二十出头的弟弟。 因为笑容灿烂甚至有胃口想要吃一顿饺子的九洲,因为勇敢而命硬的陈医生,因为果断击毙对方枪手保护他们安全的郭文韬,因为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来的蒲熠星,因为……因为通过自己的努力,真的救下了很多很多的人……这一切让周峻纬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一个不错的人,至少,他遇到了一群不错的人。 周公子的成长之路特殊,从小到大,不经意就能得到别人万分渴望的东西,可自己越是在意的反而越不遂他意。“努力就能成功”这个概念在周峻纬眼中是极其陌生的。可今天不一样,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希望。这是他通过付出换来的。 这真是非常特别的一天。 02 情报组的伤亡统计很快就做完了,是所有组别里最迅速的。情况相对乐观,上报时还得到了总指挥室小李的夸奖,说他们很有效率,可以赶紧回去补觉了。周峻纬大松了口气,掩嘴打起了哈欠。蒲熠星却没急着走出办公室,他推了推眼镜,眼珠子骨碌一转:“李先生,刚刚抓来的那个红骷髅,现在在哪里?” 听了蒲熠星的话,正在电脑前输入数据的小李忽然手指顿住。“那个枪手?……好像是行动组押送给当地公安了吧?这个不归我们管……你们是有什么事吗?”小李转动转椅正对蒲熠星,嘴角是公式化的笑容。蒲熠星没看他,竖着食指抵着太阳穴,低头沉思:“公安押走了?不留给我们审审?”“我们只负责抓人,公安既然着急带走就让给他们呗,”小李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也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 H市公安什么尿性他们不知道?这就放心地让人带走了?蒲熠星嘴上应着,可眉毛也皱着,明显心有不悦但没说。周峻纬的余光在小李眼角的笑纹滞留了一瞬,忽然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到一边说话。蒲熠星舔舔唇角跟了上去。 “你现在什么想法?”周峻纬靠在墙角,压低声音问,“想见他?”蒲熠星没否认:“好不容易抓了个看起来挺重要的人物,你不好奇?”周峻纬抿抿唇,盯着他沉默了。蒲熠星见周峻纬也有动摇,赶紧又道:“见见他对我们没损失,运气好了还能套点话……反正我对九洲爸爸的死挺在意的。” 周峻纬一怔:“……不是说……”“那你说,你更倾向于哪种?眼镜王蛇,还是红骷髅?”蒲熠星知他所想,不答反问。 关于这件事,蒲熠星和郭文韬也只短暂地讨论过,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加上周峻纬,他们三个谁也没去过现场,不知道隐藏的线索到底有多少,这一点非常影响判断。况且,对方杀死唐先生的手法实在是诡异,仅仅是用钢笔就一击毙命,让人不得不在意。 “走吧,”周峻纬总觉得心里没底,下意识还是听了他队长的话,“我对眼镜王蛇到底要给我送什么礼物也很在意。” 03 可惜事与愿违。 H市公安在这方面固执得可怕,周峻纬使尽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没能说服警方给予他们一个进审讯室的机会。他在那儿辛辛苦苦地说,蒲熠星拿着蛇徽和警官证在那儿显摆,什么招都试了,都没用。听说那人  119 也中了枪,只是运气好,有障碍物让郭文韬的子弹减速了,没钉进脑袋里。 桌上透明的证物袋里放着一串染血的红色玛瑙,蒲熠星无意中瞟到时,总觉得有些眼熟,感觉在哪里见过。“这是什么?”他指了指证物袋,问道。民警答:“是那枪手手上摘下来的,刚开始担心里面藏了微型炸弹之类的,就拆出来检查。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好像就是普通手链。” “红骷髅?”蒲熠星一怔,“他们都戴这个吗?标志之类的?”民警挠挠头,看上去有些迟疑:“……好像没有吧,我以前也抓过几个,没见过这种东西……哦对,很久之前是抓过一个,手上戴红色玛瑙的,上头说啊,那可是红骷髅里的大人物,不常见。” 周峻纬见蒲熠星突然对手链产生了兴趣,也去拿起来放在灯光下打量:“所以是大人物才能拥有这个手链?怎么,你见过?”玛瑙透亮、好看,就是染了血以后显得诡异。 “有印象,”蒲熠星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感觉不对劲了,却死活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我总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什么意思?”周峻纬见蒲熠星忽然严肃了起来,也不禁正色沉声道。那个民警看他们开始打起了哑谜,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蒲熠星的直觉是及其敏锐的,在任何情况下,他的大脑也能从舒适区迅速脱离出来,进入工作状态。就算十分钟前他还在跟周峻纬商量着要带郭文韬见家长的事情,可他没有忘掉眼镜王蛇,一点也没有。这个巨大的威胁已经从暗处提升到了明面上,唐先生已死,现在的老王已然不必顾及任何事情。红骷髅自有赤链蛇对付,然而二队的使命在唐先生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便是铲草除根,不该留下的,眼镜王蛇一个也不会留。 可是仔细盘算下来,眼镜王蛇的目标,是不是都完成了呢? 从二队最初接取的任务中看,他们的敌人分三部分,——眼镜王蛇、唐先生,和那个不干不净的实验室。眼镜王蛇自然是最最最隐秘的支线,如果没有潘宥诚,大抵上都不会开启。那么,在他的眼中,二队的任务目标就是唐先生和实验室了。已知唐先生被一二队联手抓捕落网,又莫名其妙死在了警局里,——不管是不是眼镜王蛇下的手,这个祸患可以说已经除掉了。 可是……实验室呢?唐教授一死,实验室的事情却没了后文,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那样。不管是社会公众,还是军警内部,实验室的那些脏事儿仍然不为人知,黑暗的历史被唐九洲现在的出色能力盖得严严实实。这是眼镜王蛇想要看到的吗?不,显然不是,他想端掉唐先生,那与唐先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实验室,在红骨失效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只要实验室还存在一天,有关唐家的一切就存在一天,如果有心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了,他眼镜王蛇最后能躲得掉? ——不可能,救济苍生的实验室对他眼镜王蛇来说,就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他先前不处理,不代表他会一直不处理。 蒲熠星忽然想到,唐教授死的时候,满城轰动,听到的却都是悲痛哀悼的声音。虽说逝者已逝,但疯狂科学家的罪行却完全没有被抖落出来。这很不符合眼镜王蛇的个性。蒲熠星原本以为,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所以老王一定会在唐教授死后,立刻将所有的事儿都推到他的头上。但没有,很奇怪,他没有。与其说是草草了事,倒不如说他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彼时唐先生尚未落网,红骨仍是红骷髅困兽之斗的武器,所以实验室还有运转的必要,它必定要安安稳稳地运转下去。但是经过今晚的事件,红骷髅一定能清楚地意识到,红骨已经过时了,是能被轻易治愈的普通武器,再也不能造成当年那样轰动世界的效果了……此时的实验室,就变成了眼镜王蛇的弃子。 或许生化武器红骨的危险仍然让人忌惮,但是这样的危险系数,眼镜王蛇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只需要普普通通的科学家或是医生,都能解决这些问题,替边境平乱。更何况,唐九洲已经研究出了能够自动匹配药物的系统。那么,唐九洲本人,这个自始至终都被锁在漩涡中心的天才生化学家,就变成了眼镜王蛇的弃子。想要引爆整个二队,导火索在哪里,眼镜王蛇不可能不明白的。 蒲熠星知道唐九洲知晓了许多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眼镜王蛇对唐九洲了解多少。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如果他是眼镜王蛇,不管敌方获悉的情报有多少,都会当作最坏的结果处理掉。这个人是唐先生的儿子,是唐教授的孙子,不管他知不知道亲人的所作所为,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就是让他也把嘴永远闭上。 红色玛瑙似乎造成了幻象,一直在蒲熠星脑海中不停地晃啊,晃啊。他声音颤抖地叫住了自顾自去接水喝的周峻纬,一字一顿地问他,唐九洲是不是回赤链蛇了。 “对啊,文韬和老齐不是跟他一起走了吗?”周峻纬刚说完就发现蒲熠星表情不对,透明的塑料杯没拿稳,“啪”地摔到地上,溅了他一裤腿的水,“……发生什么事了?” “通讯器……通讯器有吗!”蒲熠星原地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神情慌乱,“快点联系郭文韬!要来不及了!” 那一刻周峻纬彻底愣住了,他看清了蒲熠星眼中的红血丝,也看清了他此时在深深恐惧着。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周峻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戴有红色玛瑙手镯的手狠狠拧紧,然后缠上来的那条阴森森的眼镜王蛇,也吐着信子把它死死勒在中央。 他们都想要他死。 04 周峻纬身上的通讯器还在,所以他们很快联系上了郭文韬,但是蒲熠星却完全没有半点心安。 “爆炸了,好像是实验室那边吧,现在有点乱,我们正在调查处理,”郭文韬的声音很平静,但从背景音的嘈杂中,蒲熠星知道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放心,你们就先待在外面吧,我怕红骷髅把我们都引回来了,又在外面做些……” “九洲呢!”蒲熠星却紧握着通讯器道,旁边的周峻纬整张脸煞白,死死地盯着蒲熠星同样泛白的指节不敢用力呼吸,“你们千万千万!不能让他落单!一定要让自己人跟着他!听见了吗!” 郭文韬沉默了一下,似乎把通讯器拿远了一点:“……齐法医,九洲去多久了?”周峻纬猛地闭上了眼睛,握紧拳头用力砸在自己发紧的心口,狠狠砸了四下。蒲熠星脑袋里“嗡”一声响,大气都不敢喘,手心全是冷汗。 “刚走三分钟,”齐思钧的声音远远传来,已经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了,“他非要亲自去检查保险箱,说那 120 是实验室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估计刚到那儿吧。”郭文韬可能以为蒲熠星听不见,正要转述,却已经被吼了回来:“你们俩都没跟着他呢!石凯呢!他跟谁在一起!让他马上回来!——” “怎……” “实验室最重要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保险柜!——是唐九洲!——” 那是周峻纬从突然脱力、失魂落魄的蒲熠星手中一把抢过通讯器后歇斯底里地吼出的话。 那时他突然就明白了,啊,这确实是个所有人都要害死那个男孩的故事。保险柜里的资料算什么?红骷髅要杀,当然是要杀撑起了赤链蛇半边天的实验室主人啊。而在今晚,忠诚的赤链蛇算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知内情,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帮凶。毕竟眼镜王蛇的目的,不也是杀死唐家仅剩的他吗? 红骨将亡,除了二队,没有人会在今晚的乱局中分心在意唐九洲能不能看见十五分钟之后的日出。齐思钧拼了命地去寻找保险柜的定位,却发现它完好无损地停在原本的位置上,反倒是另一个空空如也的假保险柜,——一个用于欺人的迷惑项,其坐标奇怪地显示在了赤链蛇基地前的那一湾小湖里。 郭文韬铁青着脸夺门而出,石凯接进来通讯,说见到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抢了保险柜,自己急忙带队开着快艇去追,结果对方把保险柜扔到湖里一走了之。他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湖边,边叫人准备机器打捞,边问,这假保险箱而已,里面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重要的东西吗? 那一刻齐思钧就想起来了,唐九洲每次坐在案发现场边,坐在办公室里,坐在自己膝盖旁,总能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他对地面似乎有些奇怪的依赖,总喜欢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若是光看背影,会觉得他已经把自己隔离去了另一个孤独的世界。齐思钧有时候想过,明明是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究竟是怎样把自己缩得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呢? 那一刻周峻纬也想起来了,唐九洲宿舍放的那个保险柜就在他身后的角落里,——那个纯黑的、厚重的、半人高的保险柜就宛如恶鬼,好像随时都能把他吞掉。周峻纬一直不喜欢它,他总觉得它太大了,也太黑了,塞进一个蜷缩起来的唐九洲绰绰有余。他知道唐九洲也不喜欢它,因为他每次看它的眼神都像是要窒息,都像是溺水之人,喘不上气。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空灵的、飘渺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传了过去。 他说,……塞得下的,是吗? 然后齐思钧的声音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回来,重重地、狠狠地贯穿了周峻纬的耳膜,钉进了他又在流血的心口和刚刚获得向生的希望的灵魂。 他说,塞得下,峻纬,……真的,塞得下。 FIN 需要提示吗? 小李这个名字,看着眼熟吗? 还记得他在哪里出现过吗? 第48章 最后的游戏(下) Attention:请您调整好心情,准备足够的时间确保自己能连贯阅读全文。本篇中,我们将要送走一位重要角色。请你爱他。 01 谁也没想到,比眼镜王蛇的通讯器先响起来的是王鸥的手机。 那时候他们正讨论到古代王侯将相的功过问题,当然,与其说讨论不如说是王鸥单方面受气。她一肚子火地喝着茶,听着眼镜王蛇用自我安慰似的语气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做大事必定有所牺牲,不能做大事的人只好做垫脚石。功过本就难以定论,好在成功者都并不在意这些。语调冷,内容更冷,他确实对得起眼镜王蛇这一代号,毒得让人骨头发寒。 “你说的大事是什么?在七年前官商勾结中捞油水,现在发现事情难以掩藏就开始杀人灭口?”王鸥轻轻一笑,看也没看他,“还是把你人命看得比草芥轻贱,甚至连幼女都不放过?” “……你都知道了。”眼镜王蛇的神情一瞬间阴沉得可怕。 “做大事嘛,很难不让人知道。”王鸥却毫不畏惧地耸耸肩,“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小心点,如果被我找到什么确切证据、抓到什么把柄……” 手机铃声的突兀响起,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眼镜王蛇凌厉的目光立马像箭一样扎进王鸥嗡嗡震动的大衣口袋。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王鸥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地把手慢慢伸进口袋,把手机拿了出来。眼镜王蛇的眼神随着她的手在动,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破开血肉剔着骨。 那时候是上午十点多了,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她下意识想抬头看,额头上却多了一个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于是王鸥不着急接了,迎着眼镜王蛇粘腻阴森的、宛如毒蛇的目光,她缓缓做投降状举起双手,表情木然。他在冲王鸥笑,而且笑得很诡异,像被人割开了唇角,又用线提着缝合成另外的形状,虚假得让人毛骨悚然。“是周峻纬吧?”他把手枪往前顶了顶,让王鸥不得不把脸仰起来些,“如果是他,你知道该说什么的。” 很明显这是威胁,但彼时王鸥不怕他。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周峻纬那边发生了什么,胡乱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又加上眼镜王蛇这么早把自己叫到这里来等电话,她心里乱得很。她隐约觉得,眼镜王蛇又背着她做了什么迫害周峻纬的事情,甚至脱离了他自己的掌控。是什么?谋杀?清除计划?但如果周峻纬还有命来打电话,那么……那么被夺取性命的…… 这个猜测仿佛让王鸥回到了几年前在竹叶青的那个夜晚,她看着眼镜王蛇细长的眼睛,哽咽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逼疯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到底那里对不起你?”“谁说他疯了?”眼镜王蛇却毫不在意似的歪歪头,“五年前,我已经让他从疯子变成正常人了。我的计划没有问题,只是时机不对,如果我当时能抢在红骷髅前杀掉姓唐的,然后告诉周峻纬那些事,我就……” “可你杀妻杀女!”王鸥无心再听他辩解,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管这个,叫,让他变成正常人?!你是人吗你!——”她悲从中来,抓起手里的茶杯狠狠扔在眼镜王蛇的额角,砸得他鲜血直流,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砸落在茶几上。他一怔,勃然大怒,像一只暴起的毒蛇“嗖”地窜出去,用力掐住王鸥的脖子把她按在沙发的椅背上,同时把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 “接电话。” 王鸥白皙的脖颈在挣扎下勒出红痕,她挣扎了几下,猛地把眼镜王蛇往后一推。后者没站稳,摔到茶几上,桌面上的东西掉了一地。可电话接起的刹那,枪口又回到了王鸥的下颚下方,她喘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颤巍巍地将手机举到耳旁  121 :“喂?” “……姐姐。”果然是周峻纬的声音,喑哑,低沉,失落,绝望……声带都像被剪碎了,仅仅两个字就叫王鸥听得心伤。她看了眼镜王蛇一眼,被枪口怼得抬起脸。她想笑,笑这恶魔眼中居然尽是惊慌失措、强装镇静,她又想哭,因为对面叫的是“姐姐”,而不再是熟悉的“王鸥老师”。她这么了解周峻纬,她当然知道这简单的称呼转变意味着什么。她不会忘记当年那声“姐姐,我杀人了”,在那之后,周峻纬变成了怎样的状态,她没忘。 一切的事情皆有迹可循,所有的轨道都是命运的既定,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王鸥不甘心被操控,也不甘心周峻纬仍然被操控。她的弟弟本该是世界上最自由最幸福的人。 “今天早餐吃的是奶油土司,楼下咖啡店的卡布奇诺是七折,你姐夫说今晚做苦瓜炒蛋,”王鸥淡淡开口,竟说的是温馨日常,她特地弯着嘴角,好让周峻纬听来自己是略带笑意,“如果你最近就能回来,我们就一起去买个新的豆浆机。”她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可是在眼镜王蛇听来,每一个都是多余的。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冲他笑了一下,目光交锋,暗潮汹涌。 可闻言,周峻纬沉默了好久,沙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我有点难受,我现在……太疼了。”男孩说得又苦又委屈,王鸥心痛。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周峻纬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了,久到她差点忘记了小时候做长姐的感觉。他听上去是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只知道要把心里的难受说给谁听,像小孩一样,受不得伤害,脆弱至极。在眼镜王蛇的注视下,她用指尖拭去眼角泪花,强迫着自己重新恢复平静语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需要看医生吗?” “我想看的,但好像……没有用。” “心跳。” “呼吸。” “还有活着。” “哪哪都疼。” 眼泪终于顺着王鸥的脸颊落下,她闭上眼,听着周峻纬毫无波澜的声音里泛起苦笑。 ——“姐姐,你说,鱼怎么会溺死呢?” 02 周峻纬在努力回想着唐九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火海烈烈,浓烟滚滚,哭号和嘶吼夹杂在一起,记忆片段碎成一片片无法连接凌乱的画面。偏偏,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唐九洲在宿舍时窝在电脑前的身影,和那吐得满是血的洗手盆。他还能记起自己每次都会斜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抱着双臂静默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话也说不得。 “峻纬,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他记得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在深夜中微微喘着气看向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我做噩梦了,感觉很不好,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怕死。”他声音沙哑,浸润在淡淡灯光中,透着凉。刚过初夏,他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孱弱瘦削到里面空荡,突兀的蝴蝶骨甚至把衣服撑起来小块儿。 干这行的心里多少有点觉悟,哪天就以身报国,再也回不去了。人民英雄无私无畏,可唐九洲觉得自己还是没法像期望的那样,为了大义一往直前,为了所谓正义无惧生死。在二队的这段时间里他毫无长进,一想到死后的世界大抵虚无就害怕极了。他怕黑,怕死,怕红骨取胜,怕救不了人,怕哥哥担心……他什么都怕。 他白天演年少有为的小英雄,却不敢承认自己是自私懦弱的胆小鬼。他依旧是当初缩在书房角落里或是半夜打电话给齐思钧的胆小鬼。他的每一步路都是别人推着他在前进,或用华贵地毯下的尖刀相逼,或用死亡提醒他往高处飞,甚至连进二队这件事都是安排好的。他人生中唯一一件自己选择的事情,大概是选择信任和热爱二队的哥哥弟弟们。 他本应该有很多种选择,但是他最后选了让自己永远沉睡在湖底的这种。 周峻纬没法接上那句话,因为他是不怕死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去了一个有她们的地方。他只能远远在靠在门边,问他,你想喝杯温水吗?唐九洲摇摇头,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他坐在床上,握着潘宥诚留下的那个魔方翻来覆去,直到周峻纬走近了,才能听清他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不要怕、不能怕,要好好活着、要努力活着。然后他扭着魔方,像想到了什么,“鹅鹅鹅”地笑,和平时开朗活泼的样子无异。 “你这啥水,还挺好喝哈哈哈!”“……贫嘴。”周峻纬无奈。 哥哥们跟他说要好好生活,所以他很听话也很努力,药有好好吃,觉有好好睡,医生的话有乖乖听,齐思钧说别让他操心的,他能不管就不管。他努力到最后一刻也想奋力逃离那个困住他的黑色牢笼,为此而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不然他也不会紧紧攥着那半支断掉的自动铅笔,直到肢体僵硬也不松开。 周峻纬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赤链蛇,又是怎么站在湖边的。那时候除了邵明明留守情报组,大家都在那儿了,每一个人都很狼狈,完全看不出来方才经历过一场可以被载入史册的胜利。郭文韬坐在地上,垂着头,浑身上下滴着水。齐思钧的手里掐着表,眼神空洞抛向那远方的湖。只有石凯还站在行动组的机器旁边,不死心地催促着抓紧时间赶尽快打捞。他着急地小步蹦跳,蒲熠星一走近,立刻就被他衣服上的水甩了一脸。 军靴踩在沙石上有声音,踩断了夏日芳草有声音,踩碎了谁的心更是声势浩大。 郭文韬愣愣地抬起头,第一次看着蒲熠星的眼睛,有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他久违地有点想吐。蒲熠星也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凌乱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湖的水迹。他们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等着对方先哭却谁也没有,对视了好久,从眼神中的意气死去,到心口破裂涌出血,眼睁睁看着彼此坠入深渊。 救不了了,只得相拥。蒲熠星单膝跪了下来,用力将郭文韬拥进怀里。他用了十成力,可郭文韬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我跳下去了,但是、但是我实在找不到他……那个湖,太大了……”郭文韬将下巴搁在蒲熠星肩头。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痛觉,连承受一个温暖拥抱都觉得太滚烫。冰冷的湖水也浸湿了蒲熠星的衣服,寒意钻进他的鼻腔,搅得很疼。他摇摇头,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安慰郭文韬,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连自己都没法说服,没法说服自己唐九洲就这样被沉湖了,在保险箱没有被打捞上来之前,他都不会相信他的弟弟死了。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想,明明是生于光明的孩子,怎么会死于黑暗呢? “冬训,我满分,凯凯天天加练,就是这个湖,”郭文韬拥紧了蒲熠星的腰,他们两个都要喘不过气来,却怕 122 对方会消失似的,一点都不敢放手,“可我竟然没能把他带回来。”“他也满分啊!开锁!你忘记啦?体测的时候成绩可好了!”蒲熠星忽然想起什么,哑声道,“说不定他自己从箱子里出来了呢?对不对?再等等吧……再等等……” 从保险箱被沉湖,到石凯叫人找机器打捞,到湿漉漉的保险箱回到柔软的陆地上,他们终于等到了。可那时候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适应了寒夜的温度,心头血比湖水还要冷。漆黑的夜晚总算过去了,第一缕阳光攀上了地平线,温温柔柔、黏黏糊糊地铺满了晶莹的湖面。那样大概是有些暖意的,盈盈闪闪,漂漂亮亮,至少让湖水看起来不太冷了。 箱子落地,离湖面最近的齐思钧猛地站起身,踉跄地扑了过去。法医的双手平时四平八稳,此时却抖得不像话。毕竟法医学教会齐思钧的,是如何面对死人,而不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弟弟变成死人。他的脑子钝了,锈了,对着复杂的锁耗尽了最后的耐心。唐九洲分明只在他视线范围之内消失了三分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为什么会在那个保险箱里?齐思钧没想明白。 其实从那天开始,他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想不明白了。他把曾经问心无愧的齐思钧留在了那个黎明,从那以后就是连心都找不到的齐岱泽。 郭文韬冰冷的手按住他的手腕,说,我来吧。然后他放开微微颤抖的蒲熠星,用他仅剩的、可以维持的特警素质,把那个保险柜的锁解开。那对郭文韬来说本不太困难,但好像有什么卡住了门,一直发出锁道堵塞的卡滞声,郭文韬心一横,踩在箱子上手臂肌肉发力,猛地拽开。 柜门打开的第一秒,一个魔方从里面滚了出来,骨碌碌地,受到感应般一直顽强地滚到了站得最远的周峻纬脚边。然后它像是长在了那堆杂乱的草中,孤零零的,却亲昵地挨着周峻纬的鞋子动也不动。周峻纬愣住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另外一半的灵魂,行为变得迟缓起来。他的眼神移动得很慢,不知道该是先去看那太刺眼的日出,还是捡那伴随了弟弟一辈子的魔方,或者应该和齐思钧一样,趴在保险柜上闷声流泪。 郭文韬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连忙闭着眼睛合上柜门。为什么不多看一下呢?为什么不叫医生呢?为什么不快点让他从里面出来呢?多黑啊,多闷啊,他不喜欢的。周峻纬想。 那一刻周峻纬仍是没敢接近,去感受残酷真相。郭文韬把唐九洲从保险柜里抱了出来,湿漉漉的、冷冰冰的,腰腹还插了一把刀,露着刀柄。齐思钧的背影几乎完全遮挡住周峻纬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是什么情况,只瞥见唐九洲的手里紧紧攥着半根断掉的自动铅笔。 可是另外半根呢?裂成了几个碎片,一些卡在门锁上,一些飞溅到地上。它原本是全部卡在锁道上的,是郭文韬暴力开箱时,才彻底弄坏的。 蒲熠星看着看着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坐在地上没有力气起来。他仿佛看见,唐九洲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从里面出来。他想用那根自动铅笔把锁撬开,但他是不是忘了,配有开锁装置的那支笔,他早早送给了周峻纬。他要在那冰冷黑暗的湖底,忍受着腰腹插刀的剧痛,恐惧地摸索着锁,然后拼了命想借助手上唯一的工具去打开它。可最后氧气耗尽,他开始喘不过气,开始窒息,开始像曾经坠河的蒲熠星一样,胡乱挣扎…… 周峻纬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看见齐思钧好像是俯下身来,摘了唐九洲的眼镜。他摸着唐九洲的眉骨,问他,冷吗,是不是很冷。他说,哥哥真的对不起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悲痛,石凯甚至完全没有缓过来,呆呆地伫立着一动不动。于是周峻纬的几声大笑,显得很突兀,齐思钧甚至双眼通红着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峻纬不应该笑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哭。但是在笑过之后,他好像又能看见了。他想起来,唐九洲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峻纬,你救了很多很多人。 “哈哈哈唐九洲……”周峻纬俯身撑着膝盖,笑得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你刚刚,说谎了……”救了很多人的是你,急着送命的,还是你。 那个一辈子都在吵吵闹闹的男孩最终还是死在了又黑又冷的湖底,再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蒲熠星捡起了他掉在身边的通讯器,点亮后界面依然停留在昨晚的任务信息上。 “红骨肆虐,燃尽星火以灭之。不惜代价,云开月明终有时。” 出征时不遗余力,牺牲时寂静无声。——这是他的一生。 03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手指轻轻撑在桌上,毫不畏惧似的俯下上半身,那枪口竟被她的气势吓住,随着王鸥前倾的动作紧贴着她的下颚被动回缩。竹叶青转守为攻,仅仅是因为周峻纬一通电话。 “你竟然敢让周峻纬现在还活着,”王鸥笑着,眼泪一滴滴落在黑漆漆的枪管上,“那就要做好被玩死的准备。” FIN 可以休息了,我的小英雄。下辈子会成为真的鱼吗? 我们都知道,你的故事还没有完,作为最机灵的小孩,作为赤链蛇的半边天,请告诉我们,你留下了什么,好吗? 第49章 欲加之罪(上) Summary:他们好像同他一样,还未将希望的滋味仔细品尝,就沉入了那又冷又黑的湖底。 01 从日出到黄昏,直到窗外鸟啼声渐疲,办公室内的遮光帘也依旧没有拉开。眼镜王蛇似乎喜欢黑暗,或者说他已经习惯把自己藏身在暗处,只瞪着一双可怖的眼睛去观察世间百态,再分辨个损益来,为己所用。他的所有档案仍是个谜,甚至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他们唤他“王先生”,却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姓王。他聪明狠厉,擅于布局,也擅于在阴暗处突然窜出给你致命一击。就像一条真正的毒蛇那样。 他的目标终于快要达到了,历时不到一年,堪称战绩辉煌。在此期间,他杀死了一只最聪明的蝴蝶,杀死了一只最勇敢的兔子,让这些战士们消失在反恐战场以外的博弈中,轻易地倒在了他的暗箭下。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屈膝接过时他却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帮这些政客而是和他的战士们站在一起,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答案当然是,会挣扎,劳而无功地挣扎。 眼镜王蛇贪钱吗?好像……也不是。谁能让他活得更好,他就选择靠近哪边。二队于他而言是不错的棋子,一队与他而言是关系还行的同事,可真正能与他分享利益的,从来不是这些人。空谈正义是无用的,世界弱肉强食已成默认法则。他深谙此道, 123 既然无法影响世界的运转那就适应它,而不是像那些有才气却愚蠢的人一样妄图改变它。 他最终还是放过了王鸥,让她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知道她虽然是只身来的,但是一队大部分的成员都守在了这个门口,——他们既已知晓自己过往所为,那就决不可能让王鸥涉险。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有点羡慕王鸥的,因为这个人敢于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从不畏惧他,出门的时候还能得到很多的关心和拥抱。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他最终还是认为,任何感情对他而言已经一文不值。 他未曾拥有,也不配拥有。 一队里,眼镜王蛇最喜欢的就是王鸥,因为这个人聪明漂亮,却表现出不经意的脆弱感,让他得意地意识到,再聪明的人也能够被自己碾碎在又硬又厚的军靴底下,像一朵枯萎的玫瑰。作为弟弟,周峻纬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他们姐弟好像都很厉害,但是软肋极其致命,一旦击中,根本不需要他出手,他们自己就能摧毁自己。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周峻纬虽然给人以脆弱感,但他本质上还是那个锋利的周峻纬,——他的头脑,他的钻戒,以及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是尖锐的、锋利的,都将粉碎他荒唐的美梦。 他准备好的礼物,周峻纬似乎已经收下了,但好像并不满意。赤链蛇敢咬王蛇,他在王鸥接起周峻纬电话的那一刻起,无端感到一丝害怕。疯子大抵了解疯子,他知道周峻纬看似冷静,出招全凭思维分析,步步难攻,实际上均是以情感为出发点的,以理智下藏着炙热感情,只要追溯源头,总能给他致命一击。眼镜王蛇真正恐惧的是那些本身理智的、却以情感作为动力的人,比如说曾经竹叶青的“乖宝宝”郭文韬,和那个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的蒲熠星,——他领教过的,那种猝不及防的压力几乎将他吞没。这两个人一直很聪明,看似做着逾越之举,实则一直在规则内活动,叫人抓不住把柄。但如今他动了他们最珍爱的弟弟,恐怕真的会承受一波难以抵挡的怒火。 唐九洲知道的太多了,比当初的潘宥诚还要多。他现在不说出来,不代表以后不会说出来。眼镜王蛇的棋局已经布下了,但是他似乎还是不够了解人性。说实话这不怪他,因为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没有人愿意为他拼命的。他想,从唐九洲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所有人都在垂死挣扎。心跳的状态与是否活着已经失去关系,谁先真正死去,那是时间问题了。 王鸥出去了,高跟鞋的声响消失在门外,可眼镜王蛇依然坐在黑暗里。他用手捏着鼻梁,良久后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唐九洲的档案……”他叹了口气,“你看着办吧,能销毁就销毁。不能销毁的话,我们只能启动最后的方案了。” 这个孩子,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02 王鸥刚一关好门,鬼鬼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她怀里,抱得紧紧的。女孩子的头发散发着水果香味,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软软的,她发着抖,好像在害怕。王鸥也抱紧女孩,鼻子一酸,而后重重地舒了口气:“……鬼鬼,我好像活过来了。”“嗯!”鬼鬼带着糯糯的鼻音,用力点头,“回来就好啦!” 女孩胆子很小,被吓到后都不敢撒手,王鸥哄了很久,才让她放开自己。她正想说让鬼鬼陪她吃晚饭,一抬头,却生生愣住了,——她发现她的队友们,只要是没有出勤的,都在这门口等着她。从她进门到出来,整整一天,他们都在这门口等着她。乔振宇脸上挂着温柔笑容,安静地站在最前面,眼神落在王鸥被枪托砸得淤青的额角。撒贝宁和何炅靠在栏杆上大松了口气,白敬亭放下了手中的编花绳,丢下刘昊然和张若昀走了过来。 “他都对你做什么了?”乔振宇心疼地牵起王鸥的手。王鸥摇摇头,声音里没什么力气:“没事。给峻纬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儿天。”鬼鬼偷偷地小幅度摇了摇她的手臂,担心地看着她。 “聊什么?”白敬亭冷感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王鸥愣了愣,抬头看他,跃进一片苍凉的眸中。她止不住心口发疼,好像时至今日才能和白敬亭……感同身受。她一直知他苦,但只有自己快走到这一步时,方才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的。“他跟我说对不起。”王鸥道。白敬亭不说话,盯着手里刚刚编好的花绳,转了几圈,眼睛里一片死寂。 “小白,你说,他是不是决定好了?” 王鸥的问题仿佛石沉大海,过了良久才得到白敬亭的回复:“走吧,今晚吃火锅,我请客。”“你有钱请客了?”鬼鬼滴溜溜的圆眼睛瞪得更圆了,巴巴地往白敬亭眼前凑,“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真的,”白敬亭把花绳套在手腕上,搭着刘昊然的肩膀就往前走,“你要是不赶紧跟上来,就自己买单。” 王鸥看着那几个孩子闹闹腾腾地走了,又舒了口气。乔振宇还是牵着她的手,动作温柔。没事的,她想,没事的,总会有人爱他,他们都不该是会被忘记的孩子。 03 赤链蛇的调查组很快就来了,但是蒲熠星固执地拦在门口,死活不让他们进来带走唐九洲。有人试图推搡他一下,立刻就被扯着领子,狠狠一拳砸在嘴角。郭文韬坐在屋里的桌子上,低头拭擦手枪,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把保险箱扔在湖里的人穿的是我们赤链蛇的防护服,”蒲熠星眼尾红还未散去,声音沙哑,“在没有找出凶手之前,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 调查组的同事提着工具箱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蒲警官,”为首的人似乎是情报组的同事,看着有些面熟,“我很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小唐老师……”“你理解个屁,”蒲熠星扯着嘴角冷笑,直接把那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带着你的人,滚出去!这就是最好的理解。”“可是……” “没有可是,你想的没错,也不必在心里偷偷骂我,我现在确实看谁都像凶手,”蒲熠星果断拦住他的话,并且撑着门框的手臂又用了更多的力气,“滚,现在,立刻,马上。”同事还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咔哒”一声,手枪上了膛。他们惊惧地往里屋看去,只见郭文韬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们,偏生那阴郁眼神看的人头皮发麻,直冒冷汗。 赤链蛇都是四方调来的战士,多少明白失去战友的悲痛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化的。为首者沉默地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不再逼他,就地就遣散了调查组。堵在门口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蒲熠星始终支撑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突然卸了力,顺着门框滑落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哪里来的力气,但除了二队,  124 蒲熠星现在没法相信任何一个人。在偌大的赤链蛇内,几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把那把刀捅进唐九洲的身体里,把他装进保险箱里,把他沉进又黑又冷的湖底。 到底是红骷髅在装赤链蛇?或者是赤链蛇反过来假装红骷髅?他不知道。蒲熠星觉得自己又乱了,他分不清是敌是友,不知道该把这样的绝望和痛楚释放去哪,只知道该把剩下的人抱紧,让他们不要再走了。他蒲熠星的团队,怎么会这样,怎么一个个都留不住呢? “你要不还是喊他一下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蒲熠星怔怔地抬起头,发现周峻纬正平静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那个湿淋淋的魔方。“你看他就没听过我们的话,只听你的。我让他不能比我先死,他不听,潘潘让他往高处飞,他却偏往下沉……你再试试喊他起来行吗,阿蒲。”周峻纬蹲下身拉着蒲熠星的衣角,一双鹿眼睁得大大的,神色间有央求的味道。蒲熠星看着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是想,周峻纬很少表露出这样的一面,真的很像小孩,那种什么都害怕的小孩。 他曾经也是那个走在最前方的人,披荆斩棘、意气风发,他最开始找他们摊牌,把心里最苦最痛的东西当作筹码去换他们的信任,可是现在呢?他又得到了什么?他守护了什么?——大抵是一场荒唐的英雄梦罢了。梦碎了就醒了,手握不住沙子,湖吃掉了鱼,现实比那湖底冰冷黑暗千万倍。 本该是最应该被担心的周峻纬,此时却是最冷静的一个。如果不是他对蒲熠星说的那句话,蒲熠星会以为他的精神状态还非常正常。彼时周峻纬带走了唐九洲,安放好,又搀扶着他完全懵掉的哥哥弟弟们回到屋里。然后他给邵明明打了电话,平静地叙述完了所有的事情,在对方没反应过的时候就果断挂断。最后他回到湖边,沉思了一会儿,把那个空掉的保险箱重新推回了湖里。 听说把保险柜扔进去的是穿着赤链蛇防护服的人,三四个,熟悉真假保险柜的方位和赤链蛇的地形,也能熟练地使用湖边的快艇。是自己人还是扮成自己人的红骷髅,周峻纬现在不在乎,因为这笔账都要算,只是分了先来后到。哪个容易先算,就算哪个。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很难接受现实,石凯在看着周峻纬把唐九洲抱回室内以后,才好像终于想起要哭,哭得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睁不开眼。郭文韬和蒲熠星都没哭,却像傻了一样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绞尽脑汁思考缺失的环节还是完全放空。齐思钧也没哭了,攥着手表,在周峻纬拿枪的时候,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峻纬,你别冲动。”他仰头看周峻纬时眼睛通红,尽是疲态。 “我现在像冲动的样子吗?”周峻纬微笑,眸中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他轻轻拨开齐思钧的手,低头把枪套别在身上。确实不像,他现在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齐思钧猜到他要做什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背脊直立在门口,摇头沉默地以行动告知周峻纬现在这种行为的危险性。周峻纬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看。齐思钧被他眼神中的执拗吓到了,又悲切地喊了一声“峻纬”。 “你知不知道他送了我一支自动铅笔,”周峻纬突然说,“……是可以开锁的,什么都能开,他还靠这个拿了体测第一。”他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把笔拿了出来。不知道是按到了什么精细的机关,笔杆的夹缝中骤然弹出一把很细很薄的刀片,冷光冽冽。齐思钧哽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峻纬。他当然知道周峻纬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你不要自责,却忽然想到自己那疏忽的三分钟,他大概没资格安慰出口,一时间也无言。 齐思钧终于妥协了,自暴自弃般按着太阳穴,咬牙说道:“好,你一定要去的话,我陪你去。”他转身,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准备跟着周峻纬走出去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齐思钧吓得连忙回头,却只看见那被狠狠扔在墙角的魔方摔得粉碎,而石凯抽抽嗒嗒,喘着粗气,满脸乱七八糟的泪痕:“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四分五裂的彩色小块一地狼藉,齐思钧来不及收拾,也来不及对石凯多说什么,追着周峻纬跑了出去。石凯低头咬着自己食指的指节默默垂泪。他余光看见郭文韬站了起来,冲着那一堆零散的色块走过去。 “蒲熠星,”郭文韬好像很艰难地又站起来了,可叫的却不是他的名字,“……我们得去看看监控才行。”石凯猛地抬起头,震惊地发现郭文韬指尖的是一个熟悉的USB。蒲熠星愣住了,机械般转动脖颈,看了看那摔碎的魔方,又看了看那小巧的USB,刚刚止住的眼泪马上又下来了。他面无表情,只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这是什么?” “去看监控,我们得去看看,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杀死的,”郭文韬用力将USB包裹在掌心,“我们还得看看,他到底在这里面留下了什么。” 我们一定得去看看,那本应该随着他一同沉入湖底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让他不得不陪着一同葬入湖底,从此与他们阴阳相隔。 04 因为唐九洲的事情,整个赤链蛇还乱作一团。周峻纬和齐思钧闯总指挥室时,顺利得让人匪夷所思。齐思钧那时便有所察觉,眼镜王蛇很可能没有在这里,应该还在B市。他本想拖住周峻纬同他说这个,却看见走廊尽头好像走来一个人。他踌躇着是该躲还是如何,只眨眼功夫,周峻纬便进了眼镜王蛇的办公室,齐思钧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住。他一时间进退两难,正巧那人也开口了:“齐法医!” 齐思钧当机立断把门拉上,把周峻纬藏在里面。“李先生,”齐思钧下意识要像平日里一样笑,却觉得嘴角酸痛,“……有什么事吗?”小李的眼神落在齐思钧搭在门把的手上,皮笑肉不笑:“齐法医来找先生?”齐思钧心里很担心落单的周峻纬,只想快点结束对话:“对,王先生在吗?” 小李想了想,不答反问:“听说小唐老师出事了?你怎么会还在这里?”什么意思?对方那黏糊糊的笑容让齐思钧产生生理上的不适。特别是在提起唐九洲的时候,他眼中不仅没有半点为战士牺牲而感到的悲悯,连一丝同情也没有。秘书室不应该很忙吗?小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齐思钧直觉不对,却来不及继续问了。 “啊!——”凄厉的惨叫声从办公室内传来,直接像子弹似的穿透了齐思钧的心脏。他大脑“轰”地一声响,不管不顾地丢下小李,径直开门冲了进去。 “峻纬!峻纬你在哪儿?!你!——”齐思钧绕过那精致的屏风,入 125 目处就是一个巨大的书柜和背脊僵直、肩线颤抖的周峻纬。他顺着他的视线仰起头,乍一看还没有看懂书柜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夹是什么意思,直到发现一旁的白板上挂了一副不算陌生的地图,才控制不住地倒吸了口凉气,捂着嘴“腾腾腾”地倒退了几步。周峻纬站在那里像完全傻了,攥紧胸前的衣服,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 没有人把这段悲剧娓娓道来,历史重演的方法竟然简单直白到如此致命一击。当初听说了眼镜王蛇屏风后的地方很神秘,却怎么也没有想过是用来摆放这些的。他杀了人,然后又保留了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向比他聪明的天才们炫耀着他的聪明。 ——那个孤儿院所在的街区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柜里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当时的详细计划、参与人员、备用方案,演员、催眠师、疯子、警察、狙击手……所有的资料一样不缺地摆放在那里,标上了详细的日期和编号。冷冰冰的,安安静静的,纸质的资料不会说话,却是把血淋淋的现实和真相就这样摆在了周峻纬的面前。 叫他清醒,也叫他重回噩梦。 第50章 欲加之罪(中) 01 去往火锅店的队伍浩浩荡荡。 鬼鬼和白敬亭一直在争吵些什么,女孩声音高亢,男孩几乎插不进话。他们中间隔着个刘昊然,被鬼鬼挽着手臂拖着走,哭笑不得,左右为难。张若昀走在落后他们半步的位置,眉飞色舞着开启新话题。乔振宇察觉冷了,给王鸥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撒贝宁走在最后面,一直在夸白敬亭选择餐厅的优秀能力,何炅则与他并肩,边在微信群里问还有哪些同事有空来吃火锅。 一队里的其他同事还没回复,倒是最前头的白敬亭突然停下了脚步,抓着手机转过身冲何炅挥手:“何老师!——别喊人了!你要吃穷我啊!——”众人一阵哄笑,何炅这才诧异,扭头问撒贝宁:“小白是真要请客?”“问那么多干嘛,他要请客你还不高兴?”撒贝宁努努嘴,伸手搭着何炅的肩膀把他捞进怀里,“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吃点火锅,好说歹说心里也暖些。” 彼时撒贝宁只是在痛心于H市的大火和惨重的伤亡,却仍未从王鸥口中得知关于唐家那孩子的生死一二。王鸥出来后什么都不多说,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与白敬亭他们有几句言语。撒贝宁隐约觉得,可能和周峻纬有关。 老王就像他们姐弟俩的死敌,谁和谁都不对付。如果这是桌麻将,永远不会有人改变三缺一的局面,让牌局开始。他们三个人身上有一种相似的磁场,彼此叫嚣,相互拉扯,不知道到底谁会先疯掉。但其实他们都疯了,王鸥早些年疯过,是一队和周峻纬救回来的,现在剩下两个人了,一个生下来就是疯子,另一个生性并不如此,却是被他变成了疯子。 在这漫长而乏力的反抗中,王鸥似乎理解了“保护”一词的脆弱性。她逐渐意识到,在正常的人类社会中,要想保护一个自己在意的人,必然是要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相应的代价的。人们以为一队之所以是一队,是因为屡屡创造奇迹,实则不然。当年竹叶青队伍如此庞大,他们几个能活下来,是踏着战友的尸骨苟延残喘。用一千条人命换十个残存,我们不能称之为奇迹。 一队聚餐,照旧先一杯清酒洋洒,祭奠亡魂。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的所有人都收回表情,肃穆而虔诚,与这热闹的火锅店氛围格格不入。尤其是白敬亭,他垂着眼睑默然,但灵魂大概早就留在了H市的那座山脚下,以天地为家,与烈士同眠。遍地开满的花儿就是他的爱,他的命,他的余生。 如今眼镜王蛇逐渐走向穷途末路,以绝对理智驱动行为的阶段已经过去。对一队来说,即便是知道二队与眼镜王蛇的交锋到了最后的对决时刻,他们仍未知晓,在紧凑的时间和极端的情感变化中,双方会采取什么行动,——谁能活下来,或者说,谁能神志清醒地活下来。 “老王他丫的就是一泥鳅!他是个屁的蛇!”眼镜王蛇就像是白敬亭的某个情感开关,只要不小心提到,平日冷静的他都要破口大骂一句,“滑不留手,抓都抓不住。”他“砰”一声把啤酒罐砸桌上,使劲一捏,捏扁了。 “吃吃吃,别提他,”撒贝宁挥挥手,给他碗里夹了几块肉,“咱们这边虽然不够证据让他伏法,但是加上孩子们那边,拘起来应该没问题了。”白敬亭把手肘架在椅背上,转过去看撒贝宁:“我那是要拘他而已吗?我是要让他去死!” 撒贝宁摇摇头,放下筷子,正色道:“可是小白,财务的线索断在了唐先生那里没有下文,人命的线索又仅仅是当年孤儿院事件的一张演员表,实验室的事情至今还是个谜……你说说看,把这些东西交上去,会有什么后果?”白敬亭不说话了,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牛肉。 “敷衍了事都是小事了,就怕被老王的上家知道了,把我们辛辛苦苦查到的东西销掉。”何炅叹了口气,“如今我们手里的剑不足以一击致命,所以都要耐心点,也要对那些孩子信任点。等到手里的把柄足够多,多到他的上家产生足够的危机感,我们才算是成功。” “昊然。”听到何炅喊他,刘昊然这才从碗里把头抬起来。“你这几天想办法联系那边吧,尽量让他们回到B市来,”何炅道,“这样,我们才能帮上什么忙,而不是让孩子们孤立无援。” 02 存放在柜子里的资料,是礼物,也是炸弹。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当初设计好了整一场营救计划,如无纰漏,一定能救出那个女孩子,”王鸥看着面前那人的蠢样,却决计想不到他嘴里还能说出这样的蠢话,“我原本是打算回去,亲自送礼,是想获取他的信任。我想告诉他当初真的只是意外,而我是万分努力过,想要营救他和他的女孩。” “嗯,”王鸥的心脏痛得有些麻木,于是点点头,“你把所有演员的资料都放在那里,连摆放狙击枪的位置都告诉他,然后说不是的,我当初是想救人而不是杀人……峻纬要是能笨成那样,他还能被您看得起、被您利用?你自己不觉得好笑?” 谁知眼镜王蛇还能表现得更蠢一些:“该藏的藏起来,留半分展露半分,这个道理是你不懂。如果我让他看见的就是那些布置在现场的警察,是为了保护她才存在的狙击手……”“就能颠倒黑白。”王鸥勾着唇角冷笑,“所以你害怕了?因为急于把唐家的孩子处理掉,触到了峻纬的最后一块逆鳞,让他在你没有整理好资料之前就冲进了你的办公室?” 眼镜王蛇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只是遗憾吧,这么聪明的人,终究不能为我所用。”“不,  126 你就是害怕了,”昏暗中,只有王鸥的眼睛是亮晶晶的,“老王,你怕报应吗?” 眼镜王蛇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如果从头来一次,我恐怕还会这么做。” 这回轮到王鸥愣住了。她从眼镜王蛇的语气中没有听出高傲的睥睨,也没有冷血的残忍,好像……有一点无奈,向着什么东西放下了所有尊严去妥协迎合。她最识人心,疲惫下放松了警惕的王蛇瞒不过她。 但还是蠢得够呛。王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心想。 03 爱丽丝的骨灰是王鸥给周峻纬的,但他其实不知道,那个罐子是从眼镜王蛇手里递出的。 满屋的罪证让周峻纬的思维陷入了恍惚和混乱,他摘下戒指,一下一下地混着眼泪亲吻。真假再难分辨,眼镜王蛇处心积虑害死周太太和爱丽丝是既定事实,但那次行动究竟是他决定的,还是另有人授意?这么一个冷血的人,真的会将女孩的骨灰还给他,而不是随手把尸体一扔,像丢弃布娃娃一样暴尸荒野,然后再把随便什么东西当作是骨灰送回来?戒指里,究竟有没有她,——这都是一个无法验证的问题了吧。 那一刻周峻纬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精神支柱突然崩塌到连渣都不剩,残缺的灵魂被强行抽干,脑袋里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断掉了。他这时突然又冷静了,大脑开始正常地运转,甚至比之前还要快。 “够定他罪了吧,这些是够了的吧……”齐思钧还在心惊胆战着四处翻看资料,周峻纬却捏着有狙击手名单的那张纸,让齐思钧跟自己回去找蒲熠星。“走吧,”他说,“我想早点收拾好东西,回B市。” “回去?”齐思钧诧异,“可是九洲……” 谁知周峻纬摇了摇头。“我想回去做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他微微一笑,在齐思钧看来总有几分断雁的孤寒,“至于那些他想看到的,就麻烦你了。”齐思钧愣然,除了讷讷地喊了一句周峻纬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04 那天晚上的房间少了一个人,所以很空,也很冷。周峻纬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对床整齐的被铺,心里想的却是,这孩子今天起床时居然难得记得要折被子。 这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是之前蒲熠星给大家统一过的暗号。周峻纬起身开了门,迎上石凯委屈的眼神。“怎么了?”周峻纬一愣,声音有些沙哑。石凯手里抱着个枕头,从他撑在门上的手臂下往屋里钻进去:“哥,今晚我能跟你睡吗?”小孩子大概都是不讲道理,没得商量,周峻纬向来不计较这个。他叹了口气,把门上了锁,轻声问他是要跟自己一张床,还是睡九洲那里。石凯的眼睛红了红,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睡九洲这里,可以吗?” 周峻纬说好,又问他要不要喝点水,自己可以帮他去倒。石凯摇摇头,突然说道:“行动组都在找那个凶手,但是我和文韬……他们都不让我们加入调查组。”怪不得他今天不用在行动组待命,周峻纬了然。整个赤链蛇都知道郭文韬和石凯与唐九洲关系匪浅,拒绝他们加入调查,倒也是情理之中。 石凯坐在唐九洲的床上,想了想,又说:“队长他们去看了昨天出事的监控,然后、然后他们俩吵架了。所以、哥,我……现在有点害怕。”良久没有听过“队长”二字,周峻纬甚至差点遗忘蒲熠星最初让所有人聚起来的身份了。他听出了石凯话中的重点,正要发问,那小孩又说了。 “哥,其实你们不告诉我,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石凯抓着被子遮住自己,像只小兽一样只露出眼睛,“所以这一次,我想和你们一起,能不能、能不能不丢下我?我不想让文韬这样丢下我……” 周峻纬没回答,他大概猜到郭文韬早就替他说了“不能”。他应该是已经采取了什么措施,尽可能地斩断了石凯和二队的关系。上一个想要跟他们走在黑暗中的小孩已经丢下他们了,郭文韬现在的想法一定和当初的竹叶青一样,——他要像当初前辈们保住他一样,至少为将来保下一个石凯,把生生不息的火种传递下去。 郭文韬选择了石凯,很好的选择。他一直是二队的边缘牌,什么也不知道,对二队来说是,对所有盯着他们的人来说也是。如今二队要反眼镜王蛇,就是公然违抗上司,前路艰险,已经是负隅顽抗了。 “我知道这很难,让你割舍昔日情谊,站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不能在一起,我知道的,很难,”周峻纬最后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轻声道,“但是凯,你是个很有未来的人。你的任务不是陪我们沉沦,而是代替我们永远站在光明的地方,奔向未来。”文韬想留下你,想斩断你和二队的关系,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所有人的生死被人遗忘,档案遭到注销,你还能站在反恐的队伍里,做最勇敢的战士,去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你的任务和我们的,同样重要。” 05 空旷的监控室里只有机器运作的闷声,蒲熠星屏息,用颤抖的手指按下按键,把那段视频又重新看了一遍。 画面中,唐九洲急匆匆地奔向保险柜,蹲下身开着锁,手里好像还紧紧攥着什么。紧接着他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猛地回头,画面的角落出现了一个穿防护服的身影。唐九洲的表情随着那人的出现放松了些,眼睛微微睁大,如果监控能更清晰些,蒲熠星想,他那时一定是眼神都亮了。 “是他认识的人。”一旁的郭文韬哑着嗓子,颓然道。是的,这个表情肯定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就算不是实验室的员工,也是工作上经常见面的同事。可是那人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刀,直直地对着唐九洲捅了过去。唐九洲虽无防备,但好在没有完全丢失谨慎,慌忙躲闪,刀刃划破白大褂,刺得他侧腰鲜血狂涌。他大惊,拔腿就想跑,结果被抓住衣摆拽了回来,一下子跌倒在地滑出去好远,在地上拖出一道骇人的血痕。他和那人打斗了起来,可武力悬殊,加上身体虚弱,没几下就被打晕过去。那人踉跄着捡起落在地上的刀捅进他腹部,把人抱起塞进了保险柜,“哐当”甩上了柜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郭文韬看见进箱子前的唐九洲指尖动了一下,却又马上死死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郭文韬摊开掌心,看着那枚银色USB……是你吗?他到死都想留给我们的……是你吧? 随即冲进来两个人,徘徊两圈后像是在找什么,紧接着突然抓着和唐九洲纠缠的那人的领子在质问什么,气势很冲。蒲熠星微微皱眉,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也不知道这三个人有何意图。他们似乎打算重 127 新打开保险柜,但是并不清楚密码,折腾了几番后却被石凯发现了。他们商量片刻,抬走了保险柜。最后画面空了,外面的湖“噗通”一声,安静了。 “别看了,”郭文韬按住蒲熠星还要重新播放的手,哑声道,“自己人,赤链蛇的。”蒲熠星抬眼,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很是迷茫。“杀人,拿U盘,”郭文韬咬咬下唇,说,“不明白吗?是眼镜王蛇。红骷髅不会想到要这个USB的,他们没这个必要。”“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心凉,”蒲熠星机械般转过头,眼神空洞,“他收到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消灭红骨,他为此拼尽全力,可下达任务的人转头就把他杀死了。韬韬,我现在有点……” “害怕吗?”郭文韬问。蒲熠星摇摇头。 “我只是想,我是不是当初就不应该从那个冥河里爬出来,”他慢吞吞地说,僵硬的眼神落在那枚U盘上,“我死了,二队出了事,要么就此解散,要么换旁人当队长。换峻纬,换小齐,其实都……”他话音未落,就被郭文韬揪着衣领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椅子向后倒去,他气势汹汹,像一把怒张的弓,爆发出一种狠厉却绝望的气场,把一旁暗自垂泪的石凯吓了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郭文韬双目赤红,指节泛白。 “我有点后悔,”蒲熠星并不害怕,迎着郭文韬骇人的眼神没躲,看上去甚至有些呆滞,“我每次出任务都告诉他们生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等到自己珍视的人回来,才能让未来的生活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但是他们现在肯定觉得我在撒谎,对吧?” 郭文韬的手指卸了点力,张了张嘴,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可我回来了。”“对,只有你,”眼泪从蒲熠星的眼睛里漫了出来,他重复道,“只有你,只有你。” 那天他们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像那汹涌的冥河水。 第51章 欲加之罪(下) 01 蒲熠星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爱上了一个人,像毒蛇,又像边境孤狼。身上铺着浅淡月光,步履谨慎,有出招一击必杀的能力,也有缠绵争斗不死不休的毅力。骨子里冷静而凶悍的男孩却长得唇红齿白,温顺乖巧,笑起来有一点小兔牙,腼腆可爱。他同他说,他爱他,想和他一起看日出,可是他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蒲熠星从人生中划去一个五年,掰碎了,给了那捕猎而去的孤狼。然后他又把自己练成那翱翔天穹的雄鹰,在孤单和迷惘中飞高,飞低,飞高,飞低,始终无法觅得孤狼踪影。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隔五年,他们再次相拥。他突然发现郭文韬不过是一只小猫,软得好欺负,小奶牙也不锋利,从不会提高声音凶自己一句。而他自己好像也不过是一只雀儿,有时候就是想说点啥气人的话,叽叽喳喳,以一怼十,不在话下。可若主人家的手指一伸,他就乖巧地跳了上去,神情骄傲,轻啄羽毛。 恍恍惚惚像是听见了唐九洲的声音,小孩嘴里大概又在吃着什么,说得模糊。蒲熠星突然心神激荡,梦中的他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到他会这样激动,而这样奇怪的、似乎浸入骨髓的悲伤又是从何而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给他一个拥抱,再问问他冷不冷,要不要再抱得紧一点。 “哥,上个星期小齐给我们送的那些东西,就你这个养得最差,”在梦中,唐九洲依然是那副可爱又有三分讨打的表情,“你这人真的很奇怪,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多肉养死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蒲熠星被这梦控制得紧,给不了他此时想给的拥抱,甚至说不出话。余光之中,他看见郭文韬把那小杯惨兮兮的多肉捧了起来,仔仔细细端详片刻。“还真是死了。”郭文韬点头,冲蒲熠星勾起一点浅淡笑意。他又转过去和唐九洲说,“别人当然养不死,蒲熠星那是天赋异禀”。 喂,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呢。唐九洲自然是听出来这个哥哥是短暂地站在了自己这边,于是他嘚瑟地挥挥手,从身后的周峻纬桌上顺走了第三块焦糖饼干。 周峻纬用托盘端着刚冲好的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偷盗行径逮个正着,却只是笑笑,眸中闪着精明的光。唐九洲全看见了,估摸着一会儿肯定会遭到报复,立马夹起兔子尾巴往潘宥诚的方向钻。周峻纬步伐优雅地绕场一周,在每个人桌上都放下咖啡,最后才走到蒲熠星这里。 “要我放你办公室吗?” 今天蒲熠星没有工作,就没独自待在办公室里,跑出来“与民同乐”。他伸出手接过那个黑色咖啡杯,咖啡滚烫,郁郁浓香,热气迷了他的眼,险些沁出一滴不知所谓的眼泪。 那边的唐九洲他们又吵闹起来,好像是在比赛拼拼图。蒲熠星认出来,那个拼图是石凯上周买给他外甥女的生日礼物,——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可漂亮了。不过后来才知道,过生日的是石凯那已经成年的、喜欢漫威英雄的大侄子,小特警把人生日记了个乱七八糟,礼物当然也买错了。 不过唐九洲想玩,所以石凯没退那拼图,干脆放在办公室里供他们消遣用。唐九洲挑了邵明明做他的对手,邵明明则在潘宥诚答应帮助后欣然迎战。石凯嚷着“你们两个人,这不公平,九洲我来帮你”,结果被推推搡搡按倒在办公桌上,小兔崽子还说“你不打扰我已经帮了大忙了盒盒盒”。 两个人的拼图速度似乎真的比一个人快。唐九洲还在摸着下巴,神情严肃地思索,邵明明和潘宥诚已经拼完了一个小角。潘医生做了台深夜手术,刚从医院回来,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又圆又大的眼睛边上沁出点泪花。他完全没有邵明明那样着急地拼命拨弄自己已经造型完美的刘海,而是撑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捏着碎片往拼图盒子里按。 石凯看他们玩得很认真,突然开始质疑自己重新给大侄子买礼物的意义:“我怎么觉得,送这个其实也没问题啊?”“你下次可以留心观察一下大侄子,”郭文韬拍了拍石凯耷拉的肩膀,笑道,“没有人说过成年男子一定不会喜欢白雪公主拼图,所以在推理中,不要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说得对。”周峻纬点头附和。 齐思钧抱着资料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唐九洲刚刚渐入佳境,以惊人的速度还原着拼图原本的样子。他四处看了看,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微波炉里还放着潘宥诚做的小蛋糕,明明是白天可灯却全亮着。 他仰着头,在门口无语地站了一会儿,伸手按灭了几盏灯:“今天人都在?那跟你们说个事儿。刚刚领导找我,直接给甩了电费单,说整栋楼就我们这一层的电费最夸  128 张。如果下个月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团建活动,就不让我们开空调了。说来也奇怪,我们中间可能是有叛徒,不然上头怎么会知道我们偷偷吃烧烤的事情……” “这件事难道还是个秘密吗?!”蒲熠星佯装惊讶。 “我们可不背锅,”郭文韬也连忙说道,“八楼可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法医科和藏尸柜都在我们这一层,用电本来就比别的楼层夸张。”“是,你说的有道理,下次你跟领导说去。”齐思钧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从周峻纬手里接过咖啡直接一口闷,“……走吧,有案子,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这么着急?……大案子?怎么没送去一队?”石凯凑过来,下巴一下子压在郭文韬的肩膀上,眼睛发亮。蒲熠星伸手把他从郭文韬身上扇下来,起身拍拍屁股,又伸了个懒腰:“看来还是你的话比较多,又有求知精神,本队长准了,下次就你去见领导好了。” “队长?队长?!……欸老蒲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郭文韬憋着笑,从椅背上把外套捞进臂弯里,眉眼弯弯的。 收到了命令的大家都在陆续收拾东西,只有唐九洲还站在那儿把手提电脑拍得“砰砰”响。 “潘潘,上头说让你留下来休息休息,不用跟了。这次案子有点特殊,五院那边有专门的医疗组跟我们过去。”齐思钧原本走在最前面,却又折返回来叩了叩门框,冲潘宥诚说道。“也行,没什么事我就回家睡觉了。”潘宥诚打着哈欠,趴在桌面上像只乖巧的小狗狗。 唐九洲见齐思钧转身要走,连忙挥手喊道:“齐妈!小齐哥!……我也要等一会儿再过去!你到时候把定位发给我吧,我打车去!”他看起来有些着急,手指在电脑上胡乱按着。“你又是怎么了?”齐思钧无奈。 “我约了师傅来修电脑,人家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总不能自己去现场然后把他锁在办公室门外吧,”唐九洲嘿嘿一笑,双手合十开始对齐思钧进行撒娇攻击,“行吗行吗?就一会儿?你们先过去,我马上来?”唐九洲的电脑坏了有一阵子了,本来以为孩子自己能修好,谁知道要出现场了才发现不行。齐思钧问他用平板不能将就一下吗,唐九洲答,平板里的资料库不全面,于是只得作罢。 蒲熠星站在门边透过玻璃往里看,郭文韬也不催,静静地陪着,直到最后一个队员的身影都消失在电梯间。 “还不走吗?”他温声开口,“九洲和潘潘都在,就不用锁门了吧。” 蒲熠星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好,不锁。” 他握住郭文韬的手腕,再次转过头。潘宥诚趴在桌上睡觉,唐九洲忧心忡忡地戳弄着键盘,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只是生活中最普通的画面。办公室的灯被关了一半,挺暗的,蒲熠星没管齐思钧刚说过的话,莫名想帮他们把灯全部打开,这样看上去会亮一些。他刚往回走了一步,走不动了,四肢僵硬,突然被钉在原地。他捏紧了郭文韬的手腕,很紧很紧。 铺天盖地的烈火和洪水从视线的尽头涌来,只用了一瞬间,就把潘宥诚和唐九洲吞噬干净,把蒲熠星骤然拉回了现实。他嗓子眼发干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依旧是那日出日落还,人去人不归的一天。 02 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不可能睡着的蒲熠星被郭文韬强行裹进被子里丢在床上,不可思议的很快陷入了昏睡之中。他可能是哭累了,再加上天气有些阴沉,眼皮不受控制地粘在一起。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感觉到额发被掀起,一个冰凉柔软的吻静悄悄地落在眉心。 在查看完监控后,他们就被限制了所有的行动,石凯慌乱的解释也被堵在专案调查组好似猜忌的眼神外。包围他们的人群中,为首的是他们不算陌生的小李,——这个人是眼镜王蛇秘书室的重要人员之一,此时正将阴冷的目光紧紧黏在蒲熠星脸上,似乎是打算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蒲熠星一见有陌生人出现,立刻将手背到身后悄然关掉监控。郭文韬则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将他半挡在身后。 “李先生,”见两个哥哥突然摆出莫名的防御姿态,石凯只微微一怔,好像有点明白了,“我们刚刚想到监控可能有记下……”“监控当然要查,但是先不着急,”小李马上拦截住他的话头,“现在,我先要将郭警官和蒲警官请回宿舍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宿舍楼。”蒲熠星似乎预想到了这样的事,冷笑一声没说话。郭文韬则表情平静,依然挡在蒲熠星身前,淡淡地望着小李。 看来眼镜王蛇的计划确实环环相扣,解决了唐九洲,就马上要来控制郭文韬和蒲熠星了。石凯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郭文韬按住了肩膀。一直冷静的哥哥终于出现了短暂的情绪波动,他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现在要乖乖听话,不要冲动。齐思钧和周峻纬不在,邵明明也没回来,石凯头一次觉得自己陷入了无措的困境。身边没有人给他出主意,给他支撑,他就这样孤独一人,被遗落在“安全区”里。 他想,如果把其他人都抛弃在悬崖底下,他是不愿意要这样的“安全”的。可是从那一天开始,很多很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很多很多沉重的爱。——既可怜,又充满推着他前进的力量。 03 蒲熠星醒来之后坐着喘了很久的气才喘匀。他抚着胸口,咳嗽几声,转头惊觉邵明明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床头柜上有一个证物袋,里面装了什么他没看清。郭文韬应该已经被带走了,房间里有点闷,门窗都关得死。 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压着嗓子唤了声“明明”,小孩就懵懵地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很空洞,原本精致的发型如今乱七八糟,看得蒲熠星心一酸。 “我都去看过了,”邵明明先打破了寂静,他似乎想冷静而平淡地开口,可是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他真讨厌,连声再见都不跟我说,这么没礼貌,瞧不起谁啊。”他仰头盯着天花板,那里泛开些亮色光斑。有晶莹闪动的东西停留在邵明明的眼角,却在落下前被他用指尖擦去。 蒲熠星沉默许久,挪到床边,拍了拍邵明明的膝盖:“没事了,我们都处理好了,没事了。”“一点都不好,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好。” “……至少他解脱了,你知道那些毒让他多难受吗?可他现在再也不用承受了。而且红骨被消灭,红骷髅被重创,这也是他想看到,他想做到的。” “是,确实是,可你能说服自己吗?说服自己他是心甘情愿牺牲的?”邵明明转过头直视蒲熠星,从他眼底挖出自欺欺人的情绪,“重创红骷髅,带走了  129 赤链蛇的半条命……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蒲熠星说不出话来。他现在自己也很混乱,安慰邵明明的那几句话几乎已经用光了他的精力。他想跟邵明明分析,说九洲应该是被眼镜王蛇害死的,但是他支支吾吾几声,没整理出有逻辑性的言语,只得又暂时陷入沉默。 邵明明道:“接到峻纬的电话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证物袋,“现场发现的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点眼熟?”蒲熠星一怔,伸手拿起透明的证物袋,发现里面是一串红玛瑙。这个他当然眼熟,在派出所见到的时候,他就觉得眼熟。可是想来想去,蒲熠星也没想起这个手饰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冰凉的珠子躺在他掌心,刺骨得寒。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这代表了红骷髅的骨干,代表了那些潜伏在幕后的邪恶力量。 “慈善晚宴,”邵明明叹了口气,“九洲的妈妈。” 蒲熠星怔怔地抬起头,宛如晴天霹雳。可当他机械地低下头重新看那珠子,却又隐隐觉得,啊,“事情果然就该这样”。 04 “姓名?” “齐思钧。” “现任职位?” “科研中心法医组组员。” 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前的女孩稍作停顿,翻了一页纸。彼时周峻纬已经被带回宿舍,齐思钧平静地坐在这间专门为他而开的审讯室里。是的,审讯室,明显的审讯意味。自称罗督察的女孩把棕黑色的头发绑在脑后,可因为头发太短,有几缕没扎住,顺着脸颊的线条垂下来。 她还很年轻,是个非常鲜活好看的女孩,却是眼镜王蛇秘书室的人。齐思钧心想,她一定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 罗予彤一目十行地阅读着资料上的文字,声音像凛风中的翠竹,淡淡开口:“和唐九洲的关系?” 齐思钧怔了怔,一时间没说话,骤然收紧的手指在裤子上抓出几道褶皱。 罗予彤没等到答案,抬头看了他一眼,耐心地重新说了一遍:“齐法医,请问您和前科研中心负责人唐九洲的关系是什么?” 齐思钧没法忽略那刺耳的“前”字,可他也没办法反驳罗予彤口中这一既定事实,只得稳住声音:“……队友,同事,……朋友。”其实还有很多关系,比如烧烤大师和他的忠实拥护者、二队办公室相声一组、整天坐地上的臭小孩和他的操心“妈”、能够大半夜出来敞开心扉约酒的哥哥弟弟……他没法说,至少不可能对着罗予彤说。 他把那些全都埋在心底,可能往后余生也都要埋在心里。 罗予彤点点头,合上了资料。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皱着眉,在齐思钧眼里有点小孩子模仿大人的意思。他觉得她有点滑稽,有点可爱,敢以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的“督察”身份就代表调查组来审他这个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走在末路的人。不过这是在他知道罗予彤目的之前的想法。 “齐法医,我今天找你除了调查唐九洲死亡的真相,其实还有别的事情,”罗予彤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沉声说道,“现在总指挥室怀疑,前科研中心负责人唐九洲涉嫌私联红骷髅,帮助红骷髅获取我方情报,制造大型恐怖袭击等毁坏性社会事件。你作为唐九洲在进入红骷髅前的昔日队友,已经被指挥室列入相关人士之一。我们希望你能配合调查,还人民群众一个真相。” “……” 齐思钧被她的语出惊人气笑了,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颤着声说道:“什么意思?你们现在怀疑他跟红骷髅有关系?”“对,种种迹象表明,唐九洲的家庭与红骷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本人也做出过许多隐秘而无法理解的事情,”罗予彤利落地点点头,“眼镜王蛇先生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我们秘书室会持续负责这件事,直到水落石出。” 齐思钧看着女孩表情一成不变的脸,只觉得荒唐。他胸口很闷,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他原本以为他们找他是为了把他关起来,囚禁他,折磨他,甚至杀死他。可他还没想过,眼镜王蛇是嫌死了人不够,非要让唐九洲背上一切欲加之罪,还要让他见证、甚至是促成这一切。 “王先生想让我做什么?”“啊没什么,就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好,可以,我同意。” 罗予彤似乎有点吃惊。她果然还是年轻,把表情又写在了脸上。齐思钧猜想眼镜王蛇应该交代过她才对,说齐思钧这个人啊我调查过了,应该不会轻易顺从于你,你得下下功夫云云。罗予彤大概觉得,事情的进展比自己想象中要顺利很多。于是她又皱着眉问了一句。 “好,如果没什么需要交代,我现在要开始录音了?”齐思钧笑笑。走个过场罢了,谁都知道,他齐思钧走进来的那一秒就已经被监控和监听所包围了。罗予彤做了个手势,角落里发出“滴滴”两声,审讯录音正式开启。 “齐思钧先生,关于前科研中心负责人唐九洲涉嫌通敌一事,你需要先明确一下自己的立场。” 立场?可他齐思钧从来没有什么黑白立场,他只有阵营。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指控九洲,我只知道,太平是无法被粉饰的。”他淡淡说着,言语温和却如同利剑,换来罗予彤一个难以置信的挑眉。 第52章 何患无辞 Summary:“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在这种家庭环境之下还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吧?” 01 “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周峻纬的声音低沉飘渺,等到郭文韬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时候,转头就掉进了一对清澈的鹿眼里。 如今已经将近日出,离那个悲伤的黎明不过24小时。他忽然想起,周峻纬从昨天开始精神状态就很奇怪,——平静得吓人,时不时幽幽地盯着你,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石凯在唐九洲那里睡下了,周峻纬就来找他。郭文韬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紧闭的蒲熠星的宿舍门,指尖无意识蹭着嘴角。邵明明和蒲熠星在里面睡着,他们在外面轮班守护.说来也好笑,在自己的基地里,还要守护自己人不被自己人谋害。 郭文韬走神了,没接上话,不过周峻纬似乎也没想等他,自顾自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虽然你对我们每个人的话都一样少,但是你的微表情不会骗人。你对阿蒲有百分百炽热,对凯凯是期望,你喜欢九洲的单纯可爱,也会像我们一样惯着明明。可你对我……明显疏离,说话都多了几分冷漠的客气。” “明显吗?”郭文韬没否认,只微微一笑。 他们所站的走廊因为是密封的,没有风可以吹进来,  130 不然他们此刻可能会感觉到短暂的畅快。盯着他们行动的调查组就站在不远处,周峻纬心知肚明却没在意,继续说道:“为什么呢?因为我对阿蒲好?还是因为……姐姐?”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因为你对蒲熠星好就……”郭文韬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失笑,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就是个……呃……情趣而已,我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你对他好就……吃醋……”当事人郭先生微红着脸解释得一本正经,周峻纬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哦,那就是因为姐姐。” 郭文韬一阵失语,想了想,老实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你太像鸥前辈了,我有点无法……直视你。”王鸥长得娇媚明艳,光彩照人,在郭文韬心里有点遥不可及的“女神”的味道,再加上那种看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神,让当时刚成年的郭文韬有种特别的感情,——心里是喜欢的,却不敢亲近。这种情感莫名顺延到了她弟弟周峻纬身上,说起来真是有些奇妙。 “怎么?她在竹叶青欺负你了?” “那倒也没有,不过我们说话的机会也不算多,偶尔见面只是点点头,”郭文韬回忆道,“她对我很好,给我画过阿蒲。后来我遇到过很多女战士,但我一直觉得鸥前辈是最勇敢、也最厉害的女性。”听到有人夸姐姐,周峻纬脸上闪现出短暂微笑,真诚、热烈。是啊,姐姐就是最勇敢、最厉害的女孩,再没有什么能把她打倒了,对吗? “她在竹叶青收网的最后阶段,被红骷髅抓走监禁了大半个月,严刑拷打,被救出来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周峻纬轻轻吐出的话语,却是郭文韬曾经也不能全部知晓的真相,“我当时来接人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疯了,身心的折磨让她的精神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但是她哪怕一个字情报,都没有告诉对方。” 郭文韬没听过这些,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震颤。 “她是被人出卖了。”周峻纬低头喃喃道,“但那个人是谁、找到了没有、处理了没有……我没有再听到一点后续。她让我不要管,我居然还真就乖乖听话了。”“我……”郭文韬看着周峻纬骤然失落的神情,有些难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还发生过这些事情。” “你知道的从不比我多,可眼镜王蛇却远比你想的更了解我们,”话锋一转,周峻纬终于把话题带回了正事。不知怎么,郭文韬竟还大松了口气,“文韬,眼镜王蛇除了是恶人,他更是个疯子。你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他的言行,他的存在就是来挑战人类接受度底线的。你看他七年前撒了一个谎,然后他就用一个接一个谎去圆它,直到把自己身边能算计的全部算计了。” 郭文韬当然知道周峻纬这番话只是个开场白:“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的思维模式,你习惯把很多东西都直接计算到结尾,但其实对方不一定会这么想,”周峻纬无意识地摸着脖颈间已经变淡许多的疤痕,道,“他本质上是个亡命徒,是个赌徒,比起我来说只不过是筹码多了一点。你考虑周全,有很多底线,但这些对他来说从来不是约束。” 郭文韬一时间哑口无言。他似乎明白了周峻纬要说什么。他在提醒自己,眼镜王蛇能利用、会利用的东西,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多。正常人觉得良心有愧的,在他老王眼里不过如此。 “就算我不问不说,你们的计划也应该是返回B城找眼镜王蛇报仇,对吧?”周峻纬看着他,“你们一直有勇气有决心,我知道,但是他却很清楚地明白,对于你们来说……” “为什么不是我们。” 被郭文韬淡淡的语气打断,周峻纬愣了一下:“什么?” “你一直在说,‘你们’、‘你’……”郭文韬敏锐地抓到了周峻纬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点,“你强调的是我和蒲熠星他们的一体性,却把自己排除了出去,你没觉得吗?”在周峻纬发愣的眼神中,郭文韬叹了口气:“峻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周峻纬显然没想到郭文韬的突破点竟然在这里。这样一来,他就把他的铺垫全部打乱了,也不知道郭文韬会不会听他说接下来的话。所以他决定临时改变主意。“是,”他不打算隐瞒,捏了捏鼻梁,眉毛一挑,“我希望这一次,你们能听我的。” 这会儿轮到郭文韬怔住了。虽说二队有队长,但命令从来不是由蒲熠星一个人下的。成员各司其职,每个人贡献智慧,这才有了二队的建功累累。周峻纬聪明,向来是优秀的锦囊,可他说出这句话的意味却与“我有一个计划大家是否愿意听”大有不同。 “无论如何,都听你的?就算我们商量出更好的计划?” “对,这一次就以我为中心,以我说的计划来展开,”周峻纬顿了顿,“眼镜王蛇很多年前就开始调查我、了解我,他大致明白我的思维模式,当然也知道事到如今我不会按常理出牌了。你们的顾虑还有很多,但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我的底线只有你们,我的筹码就是我自己。” 周峻纬的眼神淡漠而坚定,好像没有什么能再撼动他。郭文韬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墙角隐藏的虚影,又把周峻纬的话从头顺了两遍。 “好,我明白了。” 02 周峻纬和郭文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回眼镜蛇王的耳中。 他正在办公室里浇花,前来汇报的秘书战战兢兢许久也没有等到回复,膝盖都在发颤。 有意思,所以现在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回B市找他了吧?这居然还是周峻纬那小孩的主意?不会吧?他到现在还认为,自己会轻而易举地上当吗?不过说实话,他那些话听上去真像他自己啊,把自己当筹码,果然让人很感兴趣。眼镜王蛇摇着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秘书又把头低得更低了。 “让他们继续留意着吧,最后出主意的人应该是二队的那对双子星,周峻纬胡诌的什么底线什么筹码都是演给我看的,无非就是要混淆视听罢了。”原本担心周峻纬会失控的眼镜王蛇,在听说这么一出之后反而放心了,现在比自己更担心周峻纬的是郭文韬他们,他们是绝不可能让刚刚遭受双重打击的周峻纬来做重要计划的。 与理智的人周旋,他清楚什么会是他们的弱点。既然他们还有时间计划,那自己更有时间反计划才对。眼镜王蛇一扫昨日压抑心情,用钥匙划玻璃的难听嗓音哼了一句小曲儿,又停了下来。 “对了,一队那边最近有动静吗?”“一切如常。”“嗯,”他点点头,又说,“……盯着刘昊然,不能让他离开B市。” 03 “咖啡没有了,”罗予彤把冒着热烟的茶放在齐思钧面前,“就这个凑合下吧。”  131 已经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通宵,齐思钧筋疲力竭,根本无所谓喝什么。他肚子里很空,胃不太舒服,但依旧脾气很好地冲罗予彤笑笑,坐直身子用双手捂住发烫的纸杯:“谢谢,辛苦罗督察了。”罗予彤一怔,正要拉开椅背坐下的动作刹时顿住。她抿抿嘴,把头发整理好,这才入座。 “应该有很多人夸过你温柔吧。”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齐思钧抬眼看了她一下,微笑。 “因为有时候我都意识到自己满不客气的,但你没有生我气,”罗予彤道,“说句实话,能给小唐老师、呃、唐九洲定罪的东西大多模糊,没有什么实质性,所以王先生想让我说服你出来指证他。可我站在你的立场想了想,你们始终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要做到这种程度肯定很难。”齐思钧抿了口茶,没说话。 罗予彤在整个晚上的态度都很强硬,可对上齐思钧这种人,却宛如拳头砸在棉花上,一点力都使不出来。突然改变的问话方式似乎有了更多的同理心,可叫人辨不出真伪。齐思钧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反而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来这位年轻的罗督察只是喂他吃了一个晚上的开胃菜,重头戏现在才正式开始。 04 “齐法医,我们先从唐九洲的父亲说起。 “唐先生前段时间因洗黑钱等罪名成为经济罪犯,在B市被捕后离奇身亡。根据调查,他多年来曾经多次来到H市,而抵达以后的所有行踪我们都查不到。B市经侦支队证实,红宁坊的资金除了被已查证的高官贪走,一部分去向不明。红骷髅覆灭后,唐先生的公司资金周转曾经‘巧合’地出现过问题,所有的时间点卡得正好。种种迹象表明,唐先生与红骷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2015年红骨肆虐,唐教授,即唐九洲的爷爷,带领实验室支援H市,并大获成功。但在此期间,H市有大批没有上报的失踪人数,以及竹叶青内部离奇失踪的成员,让我们发现了实验室有未经允许违规进行活体实验的事。 “红骨病毒特殊,作为生化武器而言杀伤力巨大,不是普通人一朝一夕能做出来的。根据B市病毒实验所的研究发现,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来自唐教授实验室的某种项目。再根据唐先生的账户,我们发现他极有可能是贩卖病毒给红骷髅的罪魁祸首。 “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是人命。唐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是罄竹难书。表面上是爱国商人,是帮助竹叶青的重要支援,可实际上是一丘之貉。齐法医,但凡你还有良心,怎么还会帮这些人说话?” 罗予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也没让齐思钧的神情改变些许。他平静地看着罗督察,二人对视良久。 “然后呢?”“……什么?” “这都是他父亲、他爷爷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罗予彤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在这种家庭环境之下还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吧?”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出三分讥讽和怜悯,齐思钧不知道该被可怜是自己还是这个蒙在鼓里的小丫头,只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是啊,这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样肮脏的家庭,怎么可能还会有唐九洲那样单纯善良的孩子?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的贡献,最终留下的只有家庭带给他的污点。 齐思钧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你们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和他有直接关系。” “好,”罗予彤一脸“你终于踏进陷阱里”的表情,“那我接下来就说说,唐九洲的罪。” “他从小被当作生化学家培养,虽然喜好IT,但是家里没有人支持他往这方面发展。上了大学,他开始进入公安系统,实际上已经成为他父亲监视公安的棋子,为他父亲通风报信。 “后来赤链蛇组建,他接手实验室、继承所有资料,却对活体实验的事情知情不报。紧接着红骨解毒剂的力量突飞猛进,我们无法得知,唐九洲是不是用了和自己爷爷同样的方法才取得这样的进步。 “唐先生被捕后,我们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去找过他的账本,发现竟然离奇失踪。账本存放位置应该是很隐秘的,唯一设想的可能就是转移到了他的孩子,也就是唐九洲的手中。接手账本相当于接手了他与红骷髅的交易,只可惜这其中应该是存在分歧,以至于红骷髅对唐家父子大为不满,不仅制造恐怖袭击报复,更在昨天凌晨刺杀唐九洲,沉尸湖中。 “如果你非要说唐九洲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完完全全是被自己的家人坑骗了,那有一件事是无法解释的。——为什么在这几个月期间,他突然开始遣散实验室里的所有员工,默默地一个人进行实验?这其中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为什么对付红骨这么大件事,只有他自己在做?” 齐思钧彻底傻了。罗予彤说的好像都确有其事,都是唐家人所做过的行为。但是其中缘由却被改得面目全非,一盆接一盆的脏水连带着莫须有的罪名被扣在那孩子身上。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为了被攻击的“理由”。可齐思钧无力地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找不出有力的证据去反驳。 账本在郭文韬那里,可是他们不放心现在就交出来。所有的“知情不报”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却未曾想被人剪掉鱼线,反咬一口“你只不过是来假装钓鱼的骗子”。实验室的罪,通敌的罪,甚至是安排黑警的罪,如今都能“名正言顺地”放在唐九洲身上了。因为他无法再出来说什么,他们既然能让他闭嘴,也会让他的档案“说出该说的话”。 “他中毒了,”齐思钧的声音几乎已经没什么底气,“他父亲承认过那是他下的。这几个月九洲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们怕周围有人想害他,就不让太多人靠近他了。清空实验室是因为他在做全自动配药装置,他怕他毒发以后就做不了。红骨解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交给旁人。” “哦?”罗予彤顿了顿,挑眉道,“你这说的这些,有证据?”“有证人,医疗组郎东哲,他是九洲的医生。”齐思钧道。 罗予彤低头记下了这个名字,又沉默地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陷入沉思。 她并非觉得齐思钧的话全无道理,他的表情更让罗予彤动摇了自己原来的判断。作为认真负责的秘书室督察,罗予彤的工作就是保证赤链蛇永远是一心为民的赤链蛇。在见齐思钧之前,她不可能不去了解唐九洲以及他的社会关系。出乎意料的是,周围人对他的评价极好,实验室的助手都亲切地称呼他“小唐老师”。罗予彤原先以为只是他藏得太深,如  132 今一想,她忽然觉得有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你明知道这都是假的,是吗?”齐思钧看着罗予彤放在桌上的手,那白嫩的指尖正在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罗予彤一怔,抬眼:“什么?”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只相信证据,不相信感情。” 齐思钧叹了口气:“好吧。”他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你,罗督察。”“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谢我什么,”罗予彤摇摇头,示意齐思钧可以走了,“我秉公办事,脾气也不算好。是你看谁都用太温柔的目光,我就没见过你脾气这么好的人。”“刚刚你出去倒茶,我听到李先生找你,还给你塞了一把解剖刀,”齐思钧僵硬的嘴角让笑容有些牵强,只有眼睛还弯成好看的月牙儿,“他是让你故意打击我、刺激我,想逼着我毫无理由地听从他的命令,亲手去解剖九洲,是吗?” 罗予彤张了张嘴,脸颊一闪而过的红:“我……” “你没把刀放在我手上,所以我要谢谢你。” 罗予彤无言。 05 齐思钧浑浑噩噩地走在过道上。他好像开始明白眼镜王蛇下一步会做什么了。欲加之罪正在往唐九洲的身上套,按理说,下一步被吞噬的就是整个二队。但为了计划更周全,眼镜王蛇似乎想留下一个人,作为陷害唐九洲的“最佳人证”。 在几个月前,郭蒲的出逃计划中曾经抛出烟雾弹,让眼镜王蛇把重心放在调查齐思钧平凡而并无亮点的身世上。那大概是眼镜王蛇第一次正眼瞧他,第一次注意到二队竟然还有这一号人物。干净的背景自然没有让当时的眼镜王蛇捉住任何把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足够的了解让眼镜王蛇意识到,如果用未来的安康平静的生活作为筹码,或许能够和齐思钧做上一笔交易? 齐思钧不可能答应的,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是他真的不想做法医了。硬撑了一个晚上的齐思钧膝盖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好险扶住了楼梯上的栏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方才说的轻描淡写,可全是假装。他一直在害怕罗予彤把刀放在自己手上,他害怕自己法医生涯的最后一项工作,对象是他心爱的弟弟。他就想着啊,从这里出去以后就辞职吧,只要能活下来,怎么都好,好好生活吧。 在齐思钧以为自己要摔下楼梯的时候,角落的阴影中有人伸出手,扶起了他。“齐法医……”“谢谢,”齐思钧胸口发闷,下意识道了谢,抬头却发现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你是、呃……元旦那天……帮九洲搭火锅台子的……” “齐法医记性不错,只见过匆匆一眼就能记住,”来人从阴影处往外走了走,搀扶着齐思钧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然后向他伸出手,“火树。”齐思钧却没动。 火树木着脸,倒也没觉得尴尬,自己收回手后说道:“长话短说好了。我和九洲不熟,搭过火锅台子、修过电脑的交情,不过他之前找过我,给我吩咐了一点事儿。”他比划了一下,吐出一句话,“USB。” FIN 下章就换地图啦 第53章 正道 Summary:他们都只是选择了“对的路”。 01 虽说与总指挥室的人并不熟络,但大人物们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张脸,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想要记住这些还是很容易的。然而,基本上算是“赤链蛇百科全书”的郭文韬却不认得齐思钧口中的“罗督察”,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一点引起了蒲熠星的注意。 他原本以为罗予彤是身处秘书室,平日里不见人,所以对他们来说才是一副陌生面孔。但是“被囚禁”的这几个月下来,蒲熠星却发现,赤链蛇里每天都在换进新人。熟悉的脸一张张变少,更多的都是从各地调来的新人,眼睛里闪烁着没有经历过创伤的懵懂青涩。他想,他们最初进来的时候,大概也是那种眼神。——在眼镜王蛇和红仙人眼中如此不堪一击,滑稽至极。 一场重大的恐怖袭击,紧接着是在基地内谋杀了科研中心的负责人。——那次大事件过后,红骷髅和赤链蛇双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他们知道彼此疲惫不堪,知道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下血肉模糊。他们需要休息,也需要盘算手里还剩多少武器。红骷髅的枪声变得零星,似在筹谋二度复燃,而赤链蛇也在默默地补充新鲜血液。 对所有人而言,眼镜王蛇依旧是严厉但优秀的上司,二队与他之间所有的血海深仇,都藏在平静的表象下。 作为“新鲜血液”中的佼佼者,罗予彤能够理解眼镜王蛇想要铲除内部忧患的心情,故而审问齐思钧时也并未心软,但是唯有一点她觉得奇怪,——既是通敌,那原二队的所有人都可能是同党,可他们一个个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虽然疲惫但难掩风骨,这么优秀的一群人,全部去通敌的几率又有多少? 她素来客观公正,却总忍不住在齐思钧淡淡哀伤的眼神中动摇一二。 罗予彤偶尔觉得有些焦虑,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成为那样容易被影响的人。可当她一五一十地把想法告诉齐思钧时,对方却笑了笑,说,“你只需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罗予彤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没问齐思钧,把唐九洲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告诉她,究竟对他来说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他从未有过抗拒,可又好像没有放弃。他答应罗予彤不会说谎,甚至坦诚了他之前就知道活体实验却没有揭露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答应帮眼镜王蛇给唐九洲“定罪”。 “他答应过我不会行差踏错,他没有骗我。”齐思钧笑容淡然,“所以,我也得为他守住点什么。” 这几个月中,眼镜王蛇的命令时不时发来。毫无意外,最先被解除限制自由的是齐思钧,紧接着是周峻纬。罗予彤不明白,但蒲熠星还能不懂吗?——他仿佛都能听见眼镜王蛇猖狂的笑声。他故意给周峻纬行动自由,无非就是一种轻佻的蔑视,告诉周峻纬“你的挣扎全是徒劳”。 再后来,在罗予彤的允许下,石凯也能在赤链蛇内自由活动,甚至回到原来的岗位工作了。郭文韬和蒲熠星,这两个人由于有硬闯过眼镜王蛇办公室并且劫机离开过赤链蛇的前科,目前仍然在罗予彤的观察中。同样无法确认身份的还有邵明明,只不过唐九洲遇害的时候他一直在情报组做收尾工作,现在也不好换人顶替,只好放他出去继续。 夏末的某天中午,他们从医院接回来了一个女孩子。骄阳刺目,齐思钧撑着一把大伞,伞下的女孩坐在轮椅里,周峻纬单膝跪地,微微仰着头,将一枚紫色小花的发卡放进她的手心。——那是唐九洲曾经亲手别在他头发上的。 “我用不了 133 女孩子的东西,”周峻纬笑笑,“九洲肯定也会愿意让你成为它的新主人的。”齐思钧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女孩泣不成声,很用力地点着头。 后来罗予彤才知道,坐轮椅的女孩叫陈怡馨,在那个改变了很多东西的夜晚,和周峻纬二人共同演了一场戏,这才挽救了支离破碎的局面,挽救了许多条鲜活的人命。这足以被封为新神的壮举,却也在唐九洲离开后被掺进不黑不白的成分,被人刻意遗忘。罗予彤心里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因为至少从这一点看,他们真的是英雄。 不,不对、不对,他们依然是眼镜王蛇的囚徒,罗予彤没有叛变。她只是做了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在密集枪声中几乎无法喘息时,人群里突然传来“罗督察下令紧急撤退改为防御指挥室”的声音,端着枪始终没有打出一枚子弹的石凯终于重重舒了口气。他随着行动组边跑边回头看,没有发现哥哥们的一点踪迹。看来他们在黑暗中隐匿得很好,——朝着灯光处奔去的石凯这样想。往后也会一直这样,他们停留在黑暗里,他代替他们光明正大地做个反恐战士。 把蒲熠星半挡在身下的郭文韬听着行动组渐渐离去的声音,终于也松了口气,坐倒在他身边。他们一同望向了齐思钧,后者正挨着蒲熠星努力平定呼吸。他们逃出来了,又一次,而且还带上了周峻纬和齐思钧。邵明明留在了赤链蛇为他们通报消息,用的是唐九洲那组通讯器。 “我可没告诉她我们的行动,”齐思钧耸耸肩,道,“我就是按照峻纬说的,不经意给她放了些线索。她自己聪明,给串起来了。”“这是一道会惹祸上身的命令,对她这种年纪轻轻就坐到眼镜王蛇秘书室的人来说不是好事,”郭文韬叹了口气,“但是她既然下了,应该也考虑到后果了。” 事已至此,他们不再言语,却在离开之前摘下了伪装用的帽子,向着总指挥室的方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那时已是农历的七月。 02 对于刘昊然的突然出现,郭文韬很惊讶,周峻纬却没有。 “韬哥,新发型不错。”刘昊然熄了火,从车上走下来。哪有什么发型啊,不过是出门之前一顿收拾,倒腾出一点利索模样罢了。郭文韬在鸭舌帽下不敢露出脸庞,反倒是刘昊然笑脸盈盈,气宇轩昂,搁人群中还是个少女杀手,生怕别人认不出他。 “他一定会猜到你来接应的,”郭文韬觉得头疼,“你这不是提早暴露了我们的位置?”蒲熠星在调试通讯器,齐思钧站在车后看着他们对话,总觉得刘昊然的背影特别是耳廓那块儿,比他的正面更令自己觉得眼熟。 “他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刘昊然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瞥了周峻纬一眼,“老王当然知道我会来,我不来他反而还会多想呢。既然我横竖都是他的重点观察对象,不出来走动走动岂不是说不过去?”按理说一队应该不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才对,可现在刘昊然的接应却准时到可以按秒计,连郭文韬都对这些前辈的料事如神感到感叹。周峻纬笑笑,打开刘昊然带来的背包整理枪支零件:“那我姐怎么说?……一队确定也要趟这趟浑水?” “败了才叫浑水,我们不会败的,”刘昊然咧嘴一笑,“大的忙帮不上,做点小事还是不容易被上头关注到的。鸥姐说了,我们要……” “最大程度降低眼镜王蛇的警惕。”刘昊然和周峻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郭文韬吃了一惊:“什么玄学?心电感应?”“不谋而合。”周峻纬眉眼一弯。姐弟之间的默契确实神奇。 这会儿话的功夫,蒲熠星已经把通讯器弄好了,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轮到刘昊然的时候他摆摆手,说,我就不用了,我要是想跟你们联系自然会有办法的。其实那时蒲熠星稍微有些误解了刘昊然的意思。他想的是一队本来就是一支真正的刑侦队伍,是目前来说不好动用的存在。他没有把他们当作计划实施的必要条件,自然也就没有坚持。 上次出来的时候齐思钧不在,郭文韬原本想稍微介绍一下他,但刘昊然却已经挺熟悉他了。“他当学生的时候跟过小张一段时间嘛,”刘昊然嚼着口香糖拉开车门,目光却停留在周峻纬手里的枪上,“而且一五年的时候,是我接他去竹叶青实验室的。”他吹了好大一个泡泡,然后破了,和齐思钧记忆中坐在直升机前座的身影重叠。 “你会用枪啦?”这句却是对着周峻纬说的。 “学了点,”周峻纬眯了眯眼,最后一个上车拉上车门,“……希望有用。” 03 在车上约莫待了两三个小时,期间刘昊然把B城这段时间的大事小情都给他们说了。 唐先生虽死,对于唐家的调查却还在秘密展开。最后的矛头对准了唐夫人,——作为唐家唯一的存活者,她终于被注意到了。她身上或许有着重要的线索,或许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不知情。资料显示,她在2012、13年的时候曾经在H市待过不短的时间,询问过本人以后说是考古,后续也在考古队的名单发现了她的名字,一切看上去没有破绽。 何炅和撒贝宁发挥了一点“语言的艺术”,有意无意地把经侦的注意力放到了眼镜王蛇身上,试图挖出他曾经到底与唐先生有过什么交易。红骷髅与赤链蛇暂时休战阶段,警界内渐渐响起一两个质疑眼镜王蛇的声音。虽然渺小,但是他们还有壮大起来的时间。 还有,眼镜王蛇似乎是下达过一两个对他们不利的命令。不过消息刚传到赤链蛇总指挥室就被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推脱掉了,最后不了了之。 看来罗予彤这几个月承受的压力并不比他们小。齐思钧想。 04 刘昊然又凭空变出了一架直升机。 “哪来的?”郭文韬问。“偷的。”大男孩有些骄傲地咧嘴一笑,眼神像只偷腥的猫。“直接走?”蒲熠星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对,直接走,”刘昊然点点头,“但是我会和你们在不同的地方降落,分散他的注意力。” “然后呢?”蒲熠星问。“然后就要看你们的了,一队来接应的人手里有棒棒糖,你们可以放心地跟着走,其他来的人你们就算认识也不要跟过去,那是给老王送的陷阱,”刘昊然强调,“走的时候注意分散一点、迂回一点,尽量甩掉他所有的尾巴。”“好。”他们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刘昊然双手叉腰,“你们对付眼镜王蛇,是打算走法律途径、用证据砸得他明明白白,还是直接私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哥哥们没说话,眼神里倒是藏着些隐晦的苍凉,悲伤的笑意。 “好,我明白了,既然你们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134 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刘昊然想了想,“……私刑的处罚有时候比遥遥无期且软绵无力的正义要快意得多。确实。” 第54章 殊途 01 在车上时,郭文韬就明示过他们,进了B市以后的行动节奏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很多。蒲熠星恰好也有此想法。 ——他们想要先发制人,眼镜王蛇又何尝不是?对老王来说,让这几个定时炸弹在自己的地盘内待过长的时间是巨大的安全隐患。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有很多事来不及深思熟虑,需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事到如今,什么弈者、什么棋子,好像都已经乱七八糟、支离破碎了。可眼镜王蛇破碎了依旧是独自一人,而他们的碎片却能堪堪粘成一个二队。 他们并没有太多告别的时间,比起他们用来相识、相知、相互信任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罗予彤已经尽力为他们争取时间了,即便是遗憾于最后没有给石凯一个拥抱,郭文韬却知道这个小孩一定会不负众望地继续长大,成为最最最优秀的赤链蛇,成为能在H市奔跑自如的小豹子。 不过现在,比起仍被怀疑的石凯或是邵明明,反倒是罗予彤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因为她的“指挥失误”,蒲熠星一行人从基地出逃,目前还追踪不到所在位置。好在总指挥室还算“民主”,给她处分需要投票决定。小李知道以后大发雷霆,半个钟的投票会议里有二十分钟都在对罗予彤阴阳怪气,剩下十分钟才勉强正经讨论。罗予彤不还嘴,却也不低头,安安静静地承受小李的怒火,过了半晌才说:“我们俩好像是平级吧?” “你!——”看着年轻女孩似笑非笑的样子,小李恼羞成怒,“我是在指出你的错误!你却在关注我们俩是不是平级!所以你……”“当时基地有别的地方在响警报,难道我不应该派人去看看吗?难道要让那边的漏洞一直烂下去,就为了追他们几个?”罗予彤托着腮,淡定回击。 根本不可能有比他们几个更恐怖的漏洞!小李咬牙道:“你不知道这几个人有多重要,罗督察,你是在做傻事。我劝你不要自毁前程。”这一点倒是罗予彤没法反驳的,她可能确实没有小李了解这几个人。但没关系,她足够了解自己,她足够相信自己这一次并没有做出糟糕的决定。 “我们已经努力了好几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啊,”罗予彤耸耸肩,“……请你不要说我不够努力。”小李脸色一白,看样子是刚要说出来的话被罗予彤猜中并堵了回来。 “真是难以想象,如果赤链蛇以后都是你这样的人该怎么维持运作,”他说,“鲁莽幼稚,又自作聪明。” “赞同,”罗予彤也不生气,道,“如果都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太无趣了。我喜欢不一样的人,这个社会需要多样性。”小李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可更明显的却是周身散发出的、即将被眼镜王蛇责罚的恐惧。会议室里的同事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破坏二人间明显不对的气场。 “他们要被通缉了,你帮不了他们的,”小李阴沉着脸,握紧双拳,“只要他们一离开基地,就会被先生通缉。”眼镜王蛇不会坐以待毙,他会利用更多的人,布下天罗地网,让这几个几乎已经称得上亡命之徒的人消失得不留下一点痕迹。 罗予彤一怔,她有满腹疑问却只问了最关心的那个:“什么罪名?” 小李咧开嘴,尖利的牙齿抵着下唇:“……随便什么罪名。” 02 “这很简单。虽然舆论已经下去一大半了,但还有不少人关注着‘5·15事件’,说这么大型的恐怖袭击竟然就被这样草草翻篇,”张若昀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顺手往刘昊然怀里丢了一桶泡面,“你们别忘了,几个月前的救援计划,是以文韬的名义呈报上来的……你猜猜他会给个什么罪名?” 总要有人来担责任的,如果说这个人还是眼镜王蛇的敌人,那不是他最乐意看到的场面吗? 齐思钧当初就已经对这样的结果猜到一二,抿著嘴“嗯”了一声,有些困难地用左手包扎着右手不断流血的伤口,动作略显笨拙。那是刀伤,斜斜切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割得还不浅。刘昊然端着泡面在一旁吸溜,心想二队的哥哥们做戏也做得真够认真。 “有药在那里,要是还止不住血我就叫乔医生过来看看吧,”张若昀按灭了手机屏幕,皱眉迅速道,“你队友倒还真下得去手。” “……不是他们,”齐思钧愣了愣,摇头笑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张若昀看了刘昊然一眼,后者的泡面还有半截在嘴里,马上伸长脖子解释道:“真不关我事!……我按计划落地前就跟他们分开了。好像是白和鬼的交接出了问题,鬼鬼被人发现了,临时换了小白带齐法医走,可身上没有棒棒糖,文韬不放人,抓得死紧。还好后来齐法医get到了小白的意思,情急之下一刀挥自己手上,吓得文韬赶紧松手了。” 张若昀听完他的描述后,想想那画面都觉得挺凌乱的。“不好意思,”他对齐思钧说,“这次是我们办事不周,辛苦你了。”刘昊然在旁边跟着默默点头,乖巧地眨巴着眼睛。刚包扎好的齐思钧连忙摆手,笑道:“没事没事,真的!说不定这一出效果还更好呢。” 虽然刘昊然三言两语就把刚发生的事讲完了,但其实现场的复杂程度绝不仅于此。 他们按照计划落地,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穿着裙子坐在垃圾桶上吃棒棒糖的鬼鬼。齐思钧眼睛一亮,正要走上前去,肩膀立马被人一把按住。他猛地回头,看见郭文韬眼中闪烁着的宛若狼遇到危险时的警惕,顿时不寒而栗。等他反应过来要四处留意埋伏时,鬼鬼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哐当”一声把没吃完的棒棒糖丢进了身下的垃圾桶。然后她咧嘴一笑,低头拍了拍被弄皱的裙摆。 “走,有埋伏,她被人发现了,”郭文韬反手抓住蒲熠星的手臂,压低声音,加快语速,“棒棒糖往下扔,不能下负一层,出口处可能有人围堵。扔下去的时候糖球朝两点钟方向,走A出口,那边有第二个接应点。裙子是蓝色的,这个人身上有明显的蓝色特征。” 蒲熠星稀里糊涂听完了郭文韬的话,根本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顺着他拖拽的方向跟去。齐思钧和周峻纬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回头看鬼鬼,马上跟了上来。 “她什么时候传的暗号?”蒲熠星心跳加速,不由地和郭文韬手握在一起,感叹真的是快节奏,刚回来就这么刺激。郭文韬微微一笑:“刚才。”蒲熠星张了张嘴,摇头道:“你们竹叶青还真是……” 隐藏在人流中逐渐接近了 135 A出口,郭文韬也在谨慎地扫视着每一张脸。无论是设为陷阱还是暴露后被迫修改计划,鬼鬼都不是现在能够保护他们安全离开的人了。但是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们竹叶青都会做好这样的准备。她一定有planB可以执行。 他们走到了室外,停车场人潮汹涌,更让人难以辨别。周峻纬抹了抹鼻尖的汗,道:“如果没发现接应的,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逃走,安定下来以后再联系他们吧。主要是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可太好了,我至少能找到十个适合做狙击点把我们打穿的地方。” 郭文韬眉心紧拧在一起,显然也挺着急。蒲熠星把他和身边的周峻纬往里拉了拉,让他们尽量不要暴露太多。周峻纬回过头正要让齐思钧注意安全,却猛地发现一只手从齐思钧身后突然伸出,正欲将他拖上急刹停下的灰色面包车。 “老齐!”周峻纬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拉齐思钧但没拉到。齐思钧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扯住,痛得他眼前一黑,身后又发出发动机启动的声响。 完了,他马上反应过来,有人要把他劫走。来者行动专业迅速,专挑他们的视觉盲区下手,如果不是郭文韬反应太快,估计齐思钧现在已经被拖到百米开外了。郭文韬听到周峻纬的呼声后就一把抓住齐思钧的手腕,而“劫匪”则箍住他的腰,两个人力量相当,几乎要把他撕裂开。 “那后来是怎么走的?”张若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因为白警官小声在我耳边说你要单独见我,”齐思钧耸耸肩,微笑道,“但我总不可能大声冲着文韬喊吧,那搞不好全世界都听到了。” 想让郭文韬松手的最快捷的方法不是言语而是行动,而在行动中最有效的,是先打乱的他的思路,让他感到出乎意料。如果这一刀砍在郭文韬的手上,他非但不会放手,反而可能把白敬亭一起拖下车(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但是齐思钧切在自己手上了,郭文韬一定受到惊吓,然后会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齐思钧紧盯着洁白的纱布,心里叹了口气。 他突然感觉很孤独。 就在张若昀和刘昊然笑嘻嘻地闲聊时,在他默默低头包扎时,在有空调有咖啡且光线充足的办公室里坐着时,他的心头突然降落了一抹很淡的孤独。因为张若昀找他,所以白敬亭一拽把他拽离了即将陷入的黑暗,他被带回了这里。可是他的队友们却……算了,他摇摇头,既然张若昀把自己带过来,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哦对,确实有事,”听到齐思钧的询问,张若昀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我这里有一张分析单,你帮我看看和唐家那孩子之前中的毒一样不一样。”听到唐九洲,齐思钧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下,半晌才哑声道:“……发生什么了?” “是他爷爷,”张若昀道,“我之前验尸,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唐教授?齐思钧一愣,唐教授不是已经病逝许久了吗?而且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病逝很正常,没有听说家属有要求验尸,应该是已经下葬了才对啊。为什么张若昀突然提到唐九洲中的那种毒?难道说……“你、小张老师,你该不会把他从……挖……”齐思钧接过分析单,没敢把这个句子说全,一脸难以置信。 “呃……就……一部分的他?”张若昀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眉眼弯弯。 靠,这就是传说中一队的法医吗?齐思钧忙低头看向分析单,掩去震惊神情。 03 B市各方势力混杂,要想悄然无声地进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糖果铺子里的老板娘穿着蓝色碎花的围裙,把车钥匙藏在店周年的赠品里送给了几个焦急的男孩。站在报刊亭边的女孩匆匆跟了上去,可没走两步就跟丢了,只能看到汽车快速驶向公路,连车牌号都看不清。 路边的豪车里,穿黑色旗袍的女人对着小巧的镜子整理着鬓角。丸子头的女孩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跑来,瑟瑟发抖着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降下。 “夫人,”丸子头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他们刚刚出来,其中一个被不明面包车劫走了。安娜姐……手脚慢了,没追上他们。我刚把糖果店的资料拿到手,店主的名字是杨蓉,好像是这一带的情报贩卖商。” 女人“嗯”了一声,神情淡然,慢悠悠地补着口红,优雅精致的样子:“安娜呢?”“在追,但他们跑得太快,未必追得上,”丸子头咬咬下唇,眼神在女人鬓角的黑色牡丹上徘徊,“夫人,安娜姐毕竟不太擅长这个,我们要不要叫……” “不用了,这里还用不到他,”那个名字还没有被说出来,女人就“啪”一下把镜子合上,淡淡地瞥了丸子头一眼,冰渣子似的目光直戳得她全身发冷,“你和安娜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丸子头绞紧了手指,心脏突突跳:“是……那、那夫人呢?”“你自己的事不够操心吗?还要管我啦?”女人微微一笑,很是瘆人。丸子头不敢再多言语,低着脑袋飞快地跑走了。女人目视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情绪复杂,良久才徐徐叹气,摇上车窗。 “夫人还是担心少爷的朋友的吧,他们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了,”驾驶座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中年男声,“……夫人这么担心,可为什么不选择行动,而是放任他们踏进眼镜王蛇的陷阱呢?是怕自己的介入又把局面变成三角鼎立?” 女人皱了皱眉,眼神投向那多嘴的司机:“……洲洲的同事而已,我像是什么无私的人吗?救警察?他们要一对一决一死战,关我什么事?” “看来夫人自有打算,已经想好对策了。”中年男人笑道。“我没有,”女人戴上墨镜,冷哼道,“……这件事必须是他们自己解决,我插手没有用。” 中年男人还要说些什么,女人已经不耐烦地用高跟鞋踹了踹驾驶座的椅背。 “别废话了,除非你想让我把你的嘴堵上。开车,拉树。” FIN 很难想象本人简介里写ky滚,置顶里写ky滚,文章下也说ky滚,还是能看到大家这么积极地在弹幕里刷二队。很谢谢大家,我已经看到有人说二队靠ky出圈了,我想对那个人说,是的,没错,你说的真对。 名侦探学院郭蒲南北cp二队立志推前浪 //查看全文评论(98)热度(1906) 20191121 【惊蛰】地府二三事(上) WARNING:OOC /山离。锅碗。荒夏。哥嫂。 /剧梗和书梗都有一点。 /更像是群像,大概是死亡角色聚在一起搓麻将的那些事?  136 (?) 00 阴曹地府。 顾名思义,人死后所居住的场所。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地府自然与那个美丽而支离破碎的人间不同。 人生在世,或舍身成仁,或罪恶深重,或成为用碧血丹心为四万万换取光明的英雄,或成为因一己私利出卖民族党国的走狗。但是,无论生前经历了什么,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从此遗忘,断了与前世的恩恩怨怨,因因果果。而后在业火中罪孽赎清,投入下一个轮回。 恩怨两清意味着爱恨两散,因此地府是最没有七情六欲的地方,没有谁会在这里想着念着前世的那些—— “小夏,你快过来了呀,不要跟荒木惟那种鬼坐在一桌吃饭。” “……知道了小嫂子!我马上过来!” 陈夏端着桂花糖丸子乖巧地挨到张离身边时,还听到她边舀汤边在嘴里碎碎地嘀咕着。 “地府这个制度还真是不行,带坏了孩子怎么办呀……分个地府还不按国籍分他不是日本人吗我们中国的地府怎么也收他啊他们日本难道没有吗非要和我们挤一起又不清净又闹心……” 陈夏的甜汤圆卡在喉咙里,涨红着脸咳了半天。 01 能撇除前世恩怨的,都是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的鬼。但是呢,当然也是有不愿喝孟婆汤的鬼,——甚至不止一两个,还很多呢。阎王也很愁啊。再这么下去,奈何桥对岸的人口……鬼口急速增长,房价必然也是跟着上涨,想必对地府经济的发展更是有害无益啊! 可陈家人都是不怕这些的,陈家人有的是冥币。张离的窗台时常更换一盆盆新鲜艳丽的晏饭花,唐曼晴的胭脂水粉从来没有断过,甚至在上个月,陈夏欢欢喜喜地得到了一架钢琴。她把椅子搬了来坐下,把手指头放在上面按来按去。 琴音一个个蹦出来,像战争结束后一地破碎的弹壳。 陈夏时常自豪,说我小哥哥可挂念我了,每天都给我们烧很多很多钱,还烧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唐曼晴靠着陈河,在那小声嘀咕,说得好啊,这不还烧来了一个荒木惟嘛,来的时候肠子都不见了咧,算残次品。 陈河搂着唐曼晴,宠溺地看着妹妹的脸上洒着阳光般的笑意,小夏,你会弹些什么啊,弹给大哥哥听听吗。 好呀大哥,陈夏下意识地想弹烂熟于心的《樱花》,可是手刚放在黑白键上,她胸口剧痛。低头看,旗袍底下的空洞枪眼仿佛仍在灼烧。抵在她心口的硝烟味,和刺入她脑海的腐草气息,伴着血液流淌的轰鸣声传来,陈夏开始哆嗦。 陈夏。 奈良的樱花败了。 陈夏像睡着那样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抬头,笑弯了眼睛。我知道我们有新的国歌啦,我弹这个给大哥听,好不好呀。 慷慨激昂的歌曲献给以身殉国的英灵,陈夏十指灵活地弹着,张离走过去,轻轻擦掉了妹妹笑眼下的泪。 02 张离前世将国家看得比生命重要,抛头颅洒热血,将爱情死死压进心底,燃尽最后的星火也要执着于四万万的信仰。她明明这么瘦弱,身子骨那么弱不禁风,可荒木惟他们费了多少力气啊,就是折不弯她的脊梁。 她毕生的力气都用在最后把陈山从楼顶推落之时,而后她像一抹不散的烟云,变成黄浦江上每个动人的清晨。 张离刚来这里的时候,接她的人就是陈河。 和从前一样,张离还是淡淡地笑,像水墨画一样微微勾起的唇角,那样清冷飘渺的笑容。她露出一点点牙齿,被发干的苍白的嘴唇遮在里面,优雅知性,落落大方,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羞涩和腼腆。 于是陈河也笑了。 张离,你来啦。陈河说,我都看到了,我们成功了,陈山会替我们好好活着,完成我们未达成的事业,坚持我们从未放弃的信仰。 他以为张离一定会说是呀,用那种沉稳温柔的语气,可是张离没有。她说的是,时英,你们陈家的人到老的时候,都会记不得东西,记性变得很差吗? 陈河一愣,几乎马上就知道张离想要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吧,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的。 张离笑得有些许苍凉,那你叫我如何放心呀? 陈河看她的表情寒意料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带着张离往地府深处走。奈何桥边烟雾缭绕,把轻得像朵云的张离包裹在其中。一位风姿绰约的旗袍美人坐在雾中若隐若现,舀了一碗汤递给愣住的张离,孟婆汤,一碗解千愁,忘却前世忧。 孟婆竟不是传说中的老太太,是个年轻优雅的大美人。 张离接过,却没有马上喝下去,您是小晚的母亲? 庄秋水的微笑像是带携着琶声,从苏州青瓦间袅袅传来,说着,我是孟婆。她笑起来时,眉眼和余小晚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前者淡雅如水墨画,后者则是洋洋洒洒的油画。 庄秋水没有过奈何桥,陈河也还没有。于是张离将满满一碗孟婆汤递到了庄秋水的手里,眼里闪过桐油灯那样微弱而柔软的光。小晚已经去到延安了,我们都向往的延安,那里已经有了真正的春天。 庄秋水的眼神缓缓飘向了奈何桥的另一边。 她抿嘴一笑,像含着一片新鲜的花瓣,然后将舀孟婆汤的勺子,递到了张离的手上。 我走啦,这里交给你,等到你真正舍得离开时,就喝了汤,去过桥吧。 陈河和张离一起看着庄秋水的身影消失在迷雾里,他突然问,张离,你怎么也不肯走? 等等吧,等下一个春天。张离坐在烟雾里,像朵最轻的云。她挂念着她千疮百孔的国家,也挂念着她所爱之人千疮百孔的心。张离坐在奈何桥边往下看,正巧看见陈山在软绵绵的江淮戏中,用力砸在收音机上的眼泪。他毫不收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他的心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柔软又凌乱。 对了,桥上飘来庄秋水的声音,那个孩子,也拜托你们多加照顾了。 张离回头,看到的竟是陈山的脸。 03 肖……科长?张离恍惚了一下。 是肖正国。 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张脸,但是张离能轻而易举地区别他们二人。肖正国没有陈山那样少年气的神采飞扬,他的眉眼几乎没有生气得耷拉着,温和得一片死寂。这让张离不由得又想起余小晚来,那个像小鹿一样勇敢热烈的姑娘,正在延安的土地上尽情地奔跑。 火焰撞进冰原里,是怎样的感觉? 你不走,你还是放心不下她。张离说的是肯定句。 肖正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像是不擅长和女性对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擅长说话。张离,他念她的名字时都有点磕巴,谢、谢谢你一直照顾小晚。 和肖正  137 国的重逢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张离头一次品尝地府的茶,淡得喝不出味道,甚至泛着一丝酸味。他们用很慢的语速说话,从重庆聊到了费正鹏,又从周海潮聊到了余小晚。沾着春寒的记忆重新浮现,张离听到肖正国说,他每天都去孟婆或者阎王那里问,有没有烧来的青苹果?若是有,是烧给谁的? 若是没有,他就能安心地回去,做些加辣的小菜,学些高雅而热烈的探戈舞步。他把地府的小屋装饰成他和余小晚的婚房,尽管他不曾在里面住过太长时间,可他仍然能挤得每一个瓷杯摆放的位置,每一张画上的内容。 肖正国的眼睛看上去没有陈山那样清冽凌厉,正如他的爱隐忍含蓄。余小晚像一把刀,尖利又厚钝地剥开他木讷的外表,唤醒了一颗死气沉沉的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过分闪耀的明珠,不顾炽热侵袭不堪一击的心脏。 周海潮的枪声响起时,他的目光一点点模糊,却想着,这辈子这么短,时间也不够再分给余小晚多一点。连他丈夫的位置,最终也叫别人夺了去。——当然,这句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但是张离能听出其中的酸涩苦楚。 可你依然是小晚的丈夫,不会变的。张离说。 可是这没有用,肖正国微微一笑,清淡的笑容看得张离心里一紧,小晚在延安的时候,把我们的结婚照,埋在了土里,那时我就知道,她是已经做好了同我彻底了断的准备。我知道小晚是应当去追寻更好的生活的,她…… 这时张离笑了一下。 肖科长啊,你可知道,小晚去延安是为了什么? 她热爱那土地,甚至上面的灰尘,那么她怎么舍得被她埋下的结婚照?这是她的热爱,她是余小晚啊。 晚上的时候肖正国邀请张离一起用晚饭,但张离想着先到自己的“新家”去看看,便没有同意。可是肖正国非常执着,就像他从前执着地爱着余小晚那样。 我们应当一起喝一杯的,然后再一起去揍周海潮。 张离好久没有这么欢畅地笑过了,所以,这是肖科长每天的饭后活动?肖正国点点头,凉薄的神色间竟然有了几分颜色。 我想过了,肖正国抿了一小口酒,脸颊微微泛红,我要佑小晚一世安康,再等她寿终正寝后,请她跳一支舞。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走过奈何桥了。 张离也喝了一小口,她想起自己在重庆时就说过,陈山和小晚定然都是有福气的人,都是能无病无忧,活到自然老死的那天。她笑着说,那时候小晚可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了,怎么还跳得动啊? 肖正国懵然,似乎真的在思考张离这句打趣的话。 那也没有关系,而后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认真执着。 吾妻小晚,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姑娘。 04 孟婆的工作其实相当轻松。送走一个个亡灵,偶尔再听听一个个故事。 张离在地府的日子也平淡而轻松。工作之余,她除了晚上饭后会去看肖正国准时准点的“饭后活动”,就是趴在奈何桥边上看着人间的陈山,——她那个历经沧桑却仍保持赤子之心的心上人。 陈山这样的粗糙男人,竟然也学会养花了。张离看着他那盆向阳生长的晏饭花,心下怅然。 她记得以前陈山很喜欢握她的手,可没等张离想起来要挣脱,陈山就自己放开了。张离淡淡地看他,他就颇有些委屈地耷拉下眉眼,像只受了欺负的大狗狗,说,我怕烫着你。 那时张离不明白,陈山脱口而出的那个“烫”字,究竟是何意。明明那个人的手不过是温和的热度,为什么就用了“烫”一字?后来她才知道,她于陈山而言,是青黛色的一抹云,是冰河上的一缕烟,是清冷而不受热的仙草。 刚见面时她剪了短发,脚步轻得像猫,笑容淡如烟。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站在楼顶,而陈山在下坠,更像一朵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云。 他总是担心把她捂化了,也总是担心她承受不来那些炙热的情感。因而陈山总是忍不住向她靠近,可无论如何,也不敢靠太近。 张离手冷,到了冬天更是手足冰凉,晚上睡觉抖了半宿,也不见她身子暖和过来。陈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办法爬到床上去拥著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陈山心急,厚被子和水汀换了又换,也没有改善这样的状况。 领导,都这么冷了,甭管井水河水,都结冰了吧!陈山躺在地上呼乱嚷嚷。 张离睡在床上抖,嘴角划开一抹淡笑。快睡,不要说话啦。 她的尾音咬字软糯,让陈山闭嘴了一会儿。结果沉默了没有半分钟,陈山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领导啊,以前小夏也有这样手脚冰凉的毛病,我给她去弄堂口的药铺找了个江湖名医咧,没两副药就好了啊,我也可以给你…… 张离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倒是陈山自己把自己说困了,慢慢合了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最后嘟嘟囔囔,再也听不清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让你见见小夏。不是华懋饭店的小夏,是宝珠弄的小夏。 好啊,我记住了。张离闭上眼。 这次她睡得很香。 05 坐在奈何桥边的张离,见到了这位陈家的小女儿。 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心口上的枪伤格外扎眼。可是她冲张离笑得甜美,仿佛还是那个没有被折断羽翼的天使。 小嫂子,她的声音清脆得像青苹果,你怎么又当上公务员啦! 张离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站起身,也擦掉了陈夏的。 第55章 枪响该在黎明前(前篇) Summary:枪响该在黎明前,至少是在深夜里。 01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如蛇般隐秘地滑入B市中心。 蒲熠星坐在副驾无意识抿着干燥起皮的嘴唇,显然有些惊魂未定。导航仪持续发出“嘀嘀”声响,引导着他们朝一队前辈设定的地点驶去。 前辈们虽然不能完全出面,但也为他们做足了准备。周峻纬上车后发现了放在后座的大箱子,里面的装备齐全到大概可以炸了红骷髅一个据点,而不是单单对付眼睛王蛇。 不过以他们对眼镜王蛇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孤身一人迎战的。到时候考验周峻纬他们的,还有可能是如何面对那些“保护上司安全”的不知情的无辜同事。他们当然不希望有人因为眼镜王蛇受牵连。大部分的战士都是坚守岗位,听令行事,赤忱之心燃燃如同赤链蛇一般。——他们是一样的。 所以,如何引诱眼镜王蛇自愿放弃下属的保护,迈出那由忠诚围成的保护圈,失去支援、深入陷阱,就是他们一直在考虑的。人多的地方不便下手,偏僻处又怕引起怀疑,所 138 以城西的工业园成为了他们计划中毒蛇的墓地。显然一队和他们的想法一致,郭文韬瞄了眼导航仪上的目的地,——甚至选的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合适。 “刚刚那是白警官,不用太担心。”周峻纬的声音突然从后座传来,“他带老齐走,估计是有别的事情。”而且身处一队,齐思钧基本上已经安全了,结合在基地时罗予彤的态度,他将来至少不会和他们承担同样的罪名,周峻纬心想。郭文韬微微偏头,这才意识到蒲熠星已经皱着眉沉默很久了。周峻纬的话八成是在安慰他。 “确实是他,”“劫匪”的手法熟悉,加上齐思钧突如其来的“自残”,郭文韬略一思索就猜到大概,于是当时没有去追而是继续寻找接应者的身影,“不过他没把我们也带走,说明我们几个还可以按原计划行动。” 蒲熠星的表情这才松动了些,嘴唇蠕动几下:“……我知道,可是……他们也没有交代带走小齐要做什么,让人有点在意。”确实,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下却没有交代前因后果,还真不怪蒲熠星多想。 “会不会是红骨又出什么事了?”虽然这几个月来H市都平静得宛如死水,没有一点波澜,但他们几个人里只有齐思钧来自科研中心,只带走他的原因难道是和……实验室有关? 这个推测已经接近真相,可还是擦肩而过。 “还是到工业园以后再说吧,”周峻纬道,“我们不仅得联系一下王鸥老师他们,可能还得问问明明,基地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说得有道理,在没有太多线索的情况下乱猜也不是办法。况且一队做事向来让人安心,齐思钧被带走或许更好。 本就话不多的郭蒲二人彻底陷入了沉默。蒲熠星轻轻叹了口气,接过周峻纬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零件,开始枪支组装。 02 通讯器响起的时候,正在屋内修理枪支的邵明明被吓了一跳。几乎在同一秒,房间门被猛地撞开,门锁都发出即将报废的吱呀声响。他眼疾手快地把通讯器丢进床底下,抬头却看见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郎……医生?”依稀记得齐思钧提过这位是九洲的医生,邵明明的语气放软了些,“找我有事吗?”他本来以为是通讯器的动静惹来了一直在监视他的行动组同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是郎东哲。除了执勤人员,这个点大部分的赤链蛇们都在食堂吃饭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郎东哲没说话,嘴角微微提起,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笑容。只是他慵懒中带着点冷意,让邵明明没法彻底放下防备。……不过既然能被齐思钧用那种语气提起,应该是半个自己人了吧? 这位医生个子很高,扫视房间的冷淡目光仿佛真的能透视。一圈过后轻飘飘定在了床脚,邵明明呼吸一滞,禁不住往那儿挪了点,试图遮住郎东哲那种直白的、锐利的眼神。只是他一动,郎东哲就立马挪开视线不看了。医生心里有数般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样子给人以几分得逞的感觉,一恍惚又恢复了淡然。 他递给邵明明一张折起的纸:“这个给你。” 邵明明刚开始没敢接,手心贴着裤缝出汗:“……什么啊?” “新一轮洗牌,组织的很多老人都已经被召回去了。现在剩下的不太多,这是名单。今后的行动都由西北战区总指挥统一负责。” 什么组织?什么名单?什么行动?什么西北战区?……邵明明一头雾水,仔细一想,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直说出来:“总指挥?” “哦,是你,”郎东哲在炸出这个绝顶震撼的消息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随手一指那名单,“这个我没看,你可以放心。领导换人了,以后你的顶头上司就只剩原来那位。虽然以前你也只用接收他的命令,但这次,你们之间是彻底没有比他更高级别的人可以干涉了。当然,包括我。” 邵明明还没反应过来,郎东哲双手拇指交叠,缓缓扇动了两下。手指修长,白皙漂亮,可更让人在意的分明是所表达的内容。 ——枯叶蝶。 邵明明愣住,用力捏了捏纸条的边缘,又打开一看。空白的,看样子又是那种需要火烧才会显示字迹的材质。但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他膝盖一软,差点给郎东哲跪下,扶着桌子堪堪稳住身形。体贴的郎医生用脚将椅子勾过来一点,示意他坐。 “现在到处都在换进新鲜血液,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新人总有很多的机会。原来那位领导退休了,你的上司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当然要顶上去,”邵明明总觉得郎东哲用“最得意的弟子”形容何炅时,语气里也很得意,“而你的身份其实暴露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必要……” “不,不是,我不是在意那个,”邵明明只觉得头脑发涨,晕乎乎的,“……这也太突然了,我不可能……我不能……”“不突然啊,”郎东哲笑了一下,“换血都快结束了,我们这里是倒数第二步。” 按照郎东哲的说法,枯叶蝶的老大退休了,何炅成为了新的顶头上司。而原本西北战区枯叶蝶总指挥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何炅选、选了自己顶替?而自己手上的这张名单,就是整个西北战区的枯叶蝶们?……这个担子可不是一般的重,邵明明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不过,我该怎么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把那张纸放回口袋里。如今他被赤链蛇盯得紧,何炅与他为了不引起怀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彼此联系了。 郎东哲斜眼瞟他,道:“警惕性还不错,但是用错了地方。你现在不信我也可以,无所谓,等一切尘埃落定,那边还会传来具体指令的。” “尘埃落定?”邵明明疑惑于这个对他们来说听上去不怎么现实的词。 “你不能这么迟钝,小蝴蝶。要变天了,新的战役,马上就要来了。”郎东哲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面对窗户长身而立,唇角微微弯起,雕刻般的眉眼间仿佛裹着浓稠的乌云,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邵明明一时间有些看呆了:“……哥。” “嗯?” “我是真没想到,你的第二身份是走霸总路线的。” 郎东哲:“……” 03 敞亮的办公室内不时传来游戏厮杀的声响,张若昀和刘昊然头靠头研究着新买的游戏机,没注意到这边齐思钧正在整理情报的紧张气氛。他握着小巧的通讯器,把简短的话语打了删,删了打,反反复复,却始终没有点击发送。 由于对唐九洲中的毒有某种执念,齐思钧对其十分熟悉,甚至保留了样品私自研究。说是想救未来中毒的人也好,为现代医学尽一份力也罢,他总想弥补些什么。张若昀的尸检做得很仔细,给出的数据也很齐全。虽然唐教授本身患有疾  139 病,但毒物的残留明显顽固,齐思钧只需五分钟就确认了唐教授并非病逝,而是慢性毒致死。 已知唐九洲的毒确实是他父亲亲自下的,那唐教授……莫非也是唐先生动的手?他真是个弑父杀子的恶魔?可是连眼镜王蛇都不屑于对风烛残年、几乎已经神志不清的唐教授动手,那唐先生的动机又是什么? “他没有让他中毒的理由啊,”齐思钧挠着下巴,把刚组织好的语言又推翻,似在自言自语,“他本来就快死了,如果怕他死得不够快可以用急性毒,也可以选择别的死法。选择慢性毒的原因……听上去只有‘让他多受点折磨’这一种。” “没错,”张若昀的声音适时地飘了过来,“估计下毒的纯粹就是报复,心理上有点儿问题,而且跟老爷子关系不怎么样。” “哦……”齐思钧若有所思,“小张老师,之前说唐先生一直在国外找名医给唐教授治病是真的?”“是啊,一直在国外,也没怎么回来过,”张若昀道,“不过应该就是个借口,他的地下钱庄不是那时候出问题了嘛,他在国外努力恢复资金运转呢。” “既然是这样,他知不知道唐教授中毒呢?”齐思钧问。若是知道,为何奔走?若是不知,谁下的手? 张若昀一怔,和刘昊然对视了一眼,眉心浅皱:“他当时忙得焦头烂额,家务事已经交给妻子,以寻医的名义远赴海外调整资金。虽然实验室也是心腹大患,但接手实验室的唐家小孩已经被安排了,对于自己的父亲,实在是没必要……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他和小孩也没有深仇大恨,不是照样给他下毒?齐思钧叹了口气。但是唐先生和眼镜王蛇还是有区别的,纯粹报复这种事看起来更像是某位冰冷的毒蛇而不是利益优先的商人会做出来的。齐思钧倒是想起,还有一个奇怪的组织,喜欢大张旗鼓地搞报复事件。 ——比如说,针对实验室的5·15的恐怖袭击。 “红骷髅?” “……什么?” “啊没有,”齐思钧在张若昀疑惑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我在想,虽然是同一种毒,但下手的人未必是他。”他决定还是先把资料给蒲熠星他们发过去,让他们看看白敬亭特地把自己劫来这里所认证的东西。 “没事儿,我们已经把相关的东西递交给专案组了,他们还会往下查的。”刘昊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齐思钧抬头,推了推眼镜:“……专案组?”“他们没告诉你吗?”张若昀看上去有些惊讶,“针对唐教授和唐先生的一个专案组,也是现在主张申请严格审查眼镜王蛇这些年所作所为的重要声音。” ——是难得的、以理性角度反抗的声音。终于有人注意到这条狡猾的毒蛇吗? “是撒老师的安排吗?”齐思钧问。张若昀摇摇头:“不是,专案组的组长是个新人,我以前都没见过。背景干净,不会受到眼镜王蛇的控制。” “所以他的权力不受限制?他没有上司?”“他当然有。” “哦,所以是下一个官场游戏而已。”齐思钧听明白了。那些人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眼镜王蛇威胁到了某人的利益,这才会被“正义”制裁。或许专案组的行动全然正确,肃清积压黑暗,行事作风清廉,一心为民,果敢无私,但背后仍然是官场较量。 算了,既然不可避免,那由正义之人执掌权势,总比卑劣之人要好。有时候,较量之下,未必都是苦果。 “官场之道很复杂,只要有权力和钱财的地方,就从来少不了争夺。重要的是,如何能在其中保持你的初心。”温柔却有力量的声音从门口徐徐传来。 齐思钧猛地站起,刘昊然已经惊喜地叫了出声:“何老师!——”张若昀笑笑,也跟着站起,礼貌地对门口的方向微微鞠躬。 何炅像一阵风,轻飘飘的步子,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笑眯眯地走过去摸了摸刘昊然的头发,对齐思钧把刚刚的话说完,声音却沉稳有力:“没有力量的正义只会让相信这份正义的人感到绝望。正义的落实除了热血和良心,也要有策略,这样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那个孩子叫王春彧,是我们的策略。”一路设局、铺路,阴谋阳谋后,我们不能再孤军奋斗。应当有更多清醒而理智的人听见我们被迫害的声音。 齐思钧怔怔地思考着何炅这番话,有些迷茫地脱口而出:“……他是策略,那我们呢?” “热血和良心,”何炅笑道,“当然,还有力量。” “总之欢迎来到一队办公室,小齐,”何炅朝他伸出手,“为了防止我们帮忙,老王已经下令一队接海外任务了。也就是说,离我们分开的时间还剩下一个小时零三分钟。我们要在这段时间里,商量出让他必死无疑的策略。” FIN 1.“没有力量的正义只会让相信这份正义的人感到绝望”。出自崩坏3卡莲·卡斯兰娜。原剧情内容不同,这句话纯属我断章取义。 2.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小罗入驻总指挥室,明明接管枯叶蝶,郎医生开始上线工作,王老师担任专案组组长动摇眼镜王蛇及其背后势力,一切都向新的方向发展了。(哈哈哈之前天天有人问我王老师为什么还不出场,因为他被我留在最后做这样的角色了啊。 3.popi提问箱好像出了事,所以我也关掉了,大家有事还是私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