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追捕计划》 分卷阅读1 灵魂追捕计划 作者:吾媏欢喜 【文案一】:季倾 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的郡主被坑了 被坑去道成山种菜 (震惊!)堂堂一国郡主,竟在荒山野岭种了三年的大白菜 这到底是郡主的愚钝还是郡主的愚钝? 季倾内心os:默泪 在道成山上种了三年大白菜的季倾终于出师 任务:抓回那些穿越者,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传之以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的高深道理(?) 季倾碎碎念:我太难了QAQ你当我是观世音普渡众生么? 几天过后 ——真香 沉迷看戏,无法自拔 某位心地纯良(焉儿坏)的灵魂演员温柔(阴险)一笑:论骗子的自我修养 【文案二】:傅倜 季倾身经百战、巾帼无双,是个女中豪杰 傅倜骁勇善战、名动四方,为不世出的铁血将军 二人本该是佳偶天成,可世人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适 世人皆知,傅倜对季倾并无意 直到季倾在六烨的关键一战中,香消玉殒 六烨大胜,傅倜班师回朝,闭门不出,手中长丨枪被搁置,兜鍪戎装换成褒衣危冠 踏遍锦绣山河,为觅芳踪 他仍是来晚了一步 如瓷的玉人终究蒙了尘,季倾还是成为了季将军 季将军再一次提枪而行,傅倜伸手一拦: “你可以……站在我身后。” 【排雷】第一人称 【!】NO.1本文为单元剧情(一卷一个故事) NO.2“有修改”主要为捉虫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倾 ┃ 配角:傅倜 ┃ 其它: ================== 第1章 结网师 道观的香火味萦绕不绝,我在三清道祖的泥塑石像前跪得有些腿麻了,头也止不住地低垂,恨不能现在就能找一张大床来睡睡。 可是师父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因为我今日在与阿郁休整后院那一茬茬的大白菜时,偷了懒。 父亲大人说我生性愚钝,我原先是不相信的,试想这天下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愚钝呢? 然而就是因为我的愚钝鲁莽才连累阿郁一起上了道成山受罪——种了三年的大白菜。 父亲大人是姬国的昭定侯,我是她的独女,姓季,名弦,出生时恰逢七星连珠之像,六烨改年号为固元,迷信牛鬼蛇神的皇帝老儿封我为安郡主。 八岁那年,我被送往宫中,与皇子们一同被太傅教导。 本来宫中生活平平淡淡,并无半分差池。 可我撞见了长晚公主与她情郎的好事,情郎逃走了,她平日里自命不凡,不容任何有辱她身名的事情出现,于是决定杀人灭口。 我情急之下一脚把长我五岁的长晚公主给踹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从此我名声大噪,姬国王都之人个个都说我是个小女魔头。不仅如此,我还被太傅罚跪在庭前,足足一个时辰,而长晚公主却没事。 没办法,谁让长晚公主是皇帝老儿的亲生女儿。 再之后,我便代替皇嗣去六烨营受训,本以为这事已经揭过,从此我们相安无事,可我及笄那年随父亲大人从战场上回来时—— 长晚公主的同胞皇弟长予王被我给踹下了城墙,差点没了命。 我知道这回我虽然还是占理的,可父亲大人却是保不住我了,父亲大人制造出我已故的假象,我便与阿郁连夜逃跑来到了道成山上,从此隐姓埋名,才堪堪躲过一劫。 说起来这事还真不能怪我,那一日我受长晚公主之邀,在子时于城墙上见面,可未曾想长予王带了一干人等要取我性命,我只好奋起反抗。 长予王身娇体弱,他提刀向前,我格挡一番,他便自己一个不注意便摔下了城墙,并与那一干人等咬定是我干的。 可怜那时的我看不清这颠倒黑白的一通操作。 我与父亲大人道明情况,期间父亲大人一直在叹我愚钝,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我哪里愚钝。 直到后来我才知,我的确是愚钝。 不过我虽愚钝,心中还是有点清明之处的。 比如我少时突发兴致跑去与我一般出身的王都小姐们那儿玩,结果她们一见我,连大家闺秀的矜持都顾不上了,没命的跑,从此我便知道自己长得奇丑,即便后来我及笄时宫里的嬷嬷挽起我的青丝,说我是她见过最美的姑娘,我也心中了然这并非实话。 嬷嬷不敢贬低我,因为我是姬国昭定侯的千金、皇帝老儿亲封的郡主。 就如我在初学琴时,侯府的下人们被我的琴声折磨得彻夜难以入眠,却还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夸我的琴声余音绕梁,宛若仙音。 事 分卷阅读2 实上,身为一国郡主,我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能收到来自别国皇子的爱慕,个中原因不得而知。 这个事实让我郁闷了好一阵子,不过我释然了,俗话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怀才却遭苍天妒。如此看来,我既没有才情,又没有倾国之姿容,岂非可以长命百岁? 我与阿郁在道成山上一待就是三年,十六岁时得知我父亲昭定侯染病,溘然长逝,师兄带着我与阿郁下山收拾残局。 父亲在我及笈时未来得及为我取的字终于还是取了,倾,季倾,我与姬国彻底断了联系。 我原先想着,父亲去世的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阴谋的可能性,可是没有,这也就意味着我没有仇家,不必如那些终生都在为父辈们报仇的傀儡一般活着。 这让我感到庆幸至极。 亦是在那一年,我被师父废了一身的功力,彻底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皆因我愿成为与师兄一样的结网师,而结网师要捕的天灵在时与器中,是极怕我这等一身武功之人的。 阿郁站在我身后,瑟缩着道:“小姐,不要。” 我奇道:“为何?” “小姐不要变成蜘蛛精。” 能把结网与蜘蛛联系在一起,我在想是夸她想象力丰富呢,还是夸她想象力丰富呢? 于是我笑道:“合着你一直就以为师兄是蜘蛛精?” 师兄也是结网师。 她怯怯地点了点头,表示我猜测正确。 我无奈道:“结网师便是捕灵师。” 也难怪她听闻师兄是结网师后失落了好一阵子,还时不时躲着他,我总算是明白了。 “小姐!”阿郁小声唤我。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已是困得睁不开了。 就在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师父来了。 我看见暗紫色的袍缘拖曳在地,最后在我旁侧停了下来,“啪”的一声,扇子砸到我头上,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故做恭敬道:“师父。” 她转头去挑了挑快要燃完的烛火,“你师兄已有三日未来信了。” 师父一向神色淡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这让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疯狂崇拜她,直到有一天阿郁悄悄与我说她可能是面瘫,我便终止了对她的疯狂崇拜。 我扶着阿郁站起身来,对师父道:“明日我便去越国。” 师兄任时允是师父的首徒,可以说是捕灵经验丰富,他竟然都败北了,那我这位新手的结果也可想而知,但困境在前,我总不能临阵脱逃。 师父缓缓道:“你可知为师为何要你在这山上种菜?” 一般的高人问出一个简单的问题,不出意外就是想让你吐出一个有深意的回答她才能满意。 可还未等我开口,阿郁便兴冲冲开口道:“我知道,师父是想让我们学会分辨蔬菜的种类。” 我看见师父的嘴角抽了抽,能让师父做出不一般的表情,阿郁也真是不一般。 “磨炼了三年的心性,就成了这个样子?”师父转过身来,背对着三清神像。 我低下头,等待她接下来的训斥。 可未曾想,师父竟不训训我们,直接带着我与阿郁穿过数道游廊,来到了无期庙的后厅。 说实话,这里我从未来过,一想到要进去还有些隐隐的激动。 甫一进门,师父便扔了一个星像刻纹的茶壶到我怀里,我与阿郁齐心协力想要把那茶壶的盖子给掀开,最后发现这是一个实心的茶壶,这可真是难为人。 “进去看看。” 进去,我诧异地望着师父,我这么大一个人,钻进去也不是,塞进去也不是,这该如何是好? 师父熟稔地划破我的中指,滴上一滴血到茶壶的顶端,我便感觉灵魂抽离,身体飘忽,仿佛即刻便要飞天了。 可我没飞天,我知道像我这种恶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如我所愿,目之所及,果真是一番地狱光景,只见一片支离破碎的天空横在头顶,之所以说它支离破碎,是因为它的确破了几块地方,破碎的天幕背后呈现出一片妖异的暗紫色,我习惯性数了一数,总共六块。 万里无垠,我站在一块高地上,对面便是一片海域,狂浪拍岸,还未等我好好欣赏这般美景,一股强力便把我拉回了。 师父沉着脸道:“你看见了吗?” “六块破碎的天幕。”我答道。 师兄与我说过,捕来的灵都是时间的逃遁者,迟早要被抓回去补上天幕的空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被称为结网师,因为这次之前这块天幕破碎不堪,全靠着师兄追捕那些逃犯,终于织成一片还剩下少许瑕疵的天幕。 六烨朝建立以来,有无数人化身为天灵从时间中逃出,现今还剩下的便只有六个了。 师父点头:“找到近水楼的天灵后,不能用强,” 分卷阅读3 不能用强,这的确是甚为难我,天灵都是时间的逃遁者,捕灵便是好说歹说劝她们回到自己去世的时候。 这就好比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好不容易获得了新生的机会,而你要劝她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想而知,这对我一个粗人来说是多么的具有难度,我曾经问过师兄他如何捕灵,他笑而不答。 阿郁说,笑而不答便是不知道答案,我觉得甚有道理。 师父收回茶壶,告诉我那就是时与器。 我觉着高人的弟子下山出师,起码得有一些傍身的法宝,可师父貌似同以往的高人不太一样,就拿她勒令我与阿郁种了三年的大白菜这件事来看,师父这里是穷的叮当响。 唯一一个值钱的东西还被大师兄给带走了,方才师父拿出那个茶壶,我还以为是让我们去换点盘缠,可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这茶壶为石制,雕刻的星象图也甚是普通,简而言之,就是不值钱。 我看着我右手腕上的七星镯,微微叹息:迫不得已我就把它给当了吧。 师父瞧见了我的动作,眯眼道:“倾儿,七星镯没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我恭敬道:“怎么会呢,这可是用我的鲜血供奉出来的镯子。” 我舍不得啊。 上山那年,师父在废过我武功后,便拿出了一直以来用我的鲜血供养的七星镯,师父自我儿时便来过侯府,也就是那一次我的右手腕被割出一道大口子,疤痕到现在还未消除。 师父说这镯子能看出百年内的天灵,以人的中指血滴于镯上,血顺着镯子的纹路而行便是天灵,若不是,那便是普通人。 我当即便扎破了阿郁的手指,她的血凝成一个小血珠子在镯子上。 我放心道:“好了,你是人。” 我眨眼看着师父,表示想看看师父是不是天灵,师父一甩袖袍,走了。 看来我的推理没错,师父与大师兄已经在这世上大约活了几百年,当然,这是保守估计,总之,他俩都是老妖怪了,我握着阿郁的手瑟瑟发抖,表示这山上就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苏洵《心术》 第2章 近水楼 阿郁在山上颓丧多日,这回终于下了山,欢喜得不行。 一路向南,途中行人杂乱,阿郁以前在军中经常与我一同去刺探情报,我们发挥专长,很快就弄清了六烨如今的形势,三年来的空白被填补。 西秦国仍是同以往一样扰攘,禄国联合其他大国多次镇压,奈何它像个打不死的小强,屡败屡战,这点我当初与父亲大人镇守边关时就深有体会,我若不是他的敌人,定会拱手称敬。 六烨在千年前是个大国,其间有多年的历史成为未解之谜,总之寒来暑往,大国也免不了支离破碎,终于在百年前成善帝时尽了气数,诸侯国先后自立为帝。 像姬国先帝本是跟随六烨君王的一枚大将,后因立了战功而被封为诸侯王,六烨气数已尽,也跟着自立为帝,而禄国,是六烨皇室仅存的血脉,各国对六烨终究是有些愧疚,就仍以禄国为尊,年号也依照禄国而定,我出生时,禄国的国师奉上年号固元,而今正是固元十八年。 西秦国算得上是七烨的外戚,七烨的成善帝迎娶蛮人为妻,生一子,封地西秦,西秦是那蛮人妃子的娘家,也是她皇子的封地。它对六烨诸国的连年骚扰经久不绝,这与那位皇子脱不了干系,皇子死后,他的遗脉也承其遗志,继续与禄国抗争。 这场抗争旷日持久,多亏了禄国现任国师的英明神武,才撑到今日而不至于闹出大事,顶多是一些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朝廷大乱,江湖门派也闹得不安宁,近水楼易主,茯苓门援接朝廷,人也损失了大半,好在被冠为“六烨最阴毒”门派的朝菌谷还算安分,就是谷主换了个登徒子,整日忙着四处采花,倒是没时间去干此等灭国祸事了。 如此看来,这天下在太平与骚乱之间恰好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可喜可贺。 越国就在道成山南边,不出几日,我们便到了近水楼常待的地盘。 我们立在小船边上,长街横贯,桥拱出水,荡漾的潋滟水色之上是鳞次栉比的挺立楼阁,满楼红袖招,不愧是越国,秦楼楚馆遍地。 我看着阿郁眼里闪着的光,开始后悔了,我就不应该把她带来。 阿郁原先立志成为大理寺丞,原因无他,她这个人对八卦有一股莫名的热爱之心,她说像这种审问犯人的职务,一般都会知晓很多辛秘。 我笑道:“小心被杀人灭口。” 于是她改变主意:立志成为说书人。说书人手上拿着与大理寺丞差不多的醒木,而且还能与同行分享各种街巷间的秘闻,既没有性命之忧,又能满足她的八卦之心,一举两得。 面对着秦楼楚馆遍地,相应着茶馆说书之所也遍地的越国水乡,她再一次雀跃了。 我们二人为方便出行,特 分卷阅读4 意作男子装扮,船夫是个本地人,瞧了阿郁这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呵呵笑道:“小少爷,咱们这儿别的不行,就姑娘行,我给你指挑明路,暗香阁的姑娘不错,前些年那楼里还有个姑娘被近水楼楼主给收走了呢!” 我心中暗叹世道炎凉,近水楼身为江湖正统门派,素来以行侠仗义著称,怎的如今成了这般光景? 船桨拍水,小船在水面上飘荡,一路到了船坞边上,船夫正要靠岸结绳,我却扔下银两,对阿郁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的跳船跑了。 近水楼的二楼主施栩近在眼前,岂有不追之理?要知道近水楼的人一向行踪不定,难得偶遇,今日算是我们走运了。 我与阿郁一面藏着掖着不能让他发现我们在跟踪他,一面又要堤防着身边的偷儿,委实太难了。 这果然与我们在军中时是不一样的——在军中我们不用担心盘缠会被偷儿给摸去。 就算真的有偷儿摸去了我们的盘缠,那也没什么,因为父亲大人还会给我们,可现如今我们一穷二白,不得不缩衣节食,预防偷儿。 近水楼二楼主并非浪得虚名,饶是我们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追赶,可人还是在一个拐角处不见了踪影,我这身武功毕竟早就在三年前废了,阿郁更不用说,早已扶着墙角大口喘气。 然而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追得要死要活,转眼间,被追的那人竟鬼魅一般从街巷的转角处走出了,我看他行踪鬼祟,且一面小心走着,一面闪身往前面看去,时而转身躲在墙后,时而又快步向前。 看出来了,他竟是在跟踪别人。这可巧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对阿郁示意前面的动静:想不到今日我们也做了一回黄雀。 由此可知,我父亲大人断言我愚钝不堪的定理似乎并不成立。 我与阿郁继续在人群中穿梭。 他上了一座不起眼的青楼,我瞥了一眼:暗香阁。我想起船夫说过近水楼的人好似就在此处带走过某位姑娘,而现在他又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来嫖妓的,权因我们一路跟过来,才有了这般心思。 我带着阿郁大步走了进去。 “两位小公子,来这边坐坐。” 环肥燕瘦的青楼女子朝着我们围了上来,一时间,空气中的脂粉味都好似变得浓厚了些。 我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无措了,忙闪身至阿郁身后,还是阿郁机灵,率先上前去与老鸨道:“我们家少爷要一间房歇着。”她指了指施栩楼下的那间房,又加上一句:“少爷乏了,姑娘们就不必来了。” 这老鸨目放精光,打量了我们一会儿,也不多言,做这等生意的,什么人都有,什么都不问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我微舒一口气,在老鸨的带领下进入房内,门栓刚被重重合上,我就坐下来喘气,顺便给我与阿郁都倒了一杯茶,阿郁也累的够呛。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忘了此行的任务。 阿郁检查好门窗,对我道:“小姐有所不知,自古这青楼便是凶杀案排的上号的地方……” 话还未说完,窗子突然传来咯吱一声响,我手疾眼快把阿郁拉到我身后。 一个蒙面女子提着一个病弱的书生来了,我一看这书生的模样,不得了啊,这竟然还是我的师兄,看来这二楼主也不必跟了,直接在这把师兄给救下得了。 这计划对于三年前的我来说,的确可行,我好歹也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将军,可是现在的我已手无缚鸡之力。 我看着那个蒙面女侠露出的一小截绷实的小臂,再看看她抓我师兄时毫不费力的姿态,我的想法彻底被打消了。 她放下师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借个地儿办事。” 虽然她没有说我们稍一动作她就要我们命的事,但从她手中未松开的短刃中我们可以料想到我们动作完的不堪结果。 我和阿郁只好装作不认识师兄,闲闲地在一旁坐着喝茶。 她也没闲着,三两下便窜到梁上,和壁虎似的贴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面罩未摘下,看不清表情,她的眼底尽是淡然,分不出喜怒。 想来她对这等窃听之事已烂熟于心,比我等已不知高出了几个档次,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看着阿郁虽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已经小腿发抖,不得不自我悔过道:之前在军营是否对她太过慈悲,才造成了她如今这副软样。 正想着此事,我惊觉我放在膝上的右手被某种不可言状的生物给舔舐了一番,好在我足够镇静,才没叫出声来,因为在啃咬我的便是我前面提到过的师父最值钱的东西——阿弦。 阿弦原本不叫阿弦,阿郁看着师兄手中把玩的仓鼠问它叫什么时。 师兄如实答道:“仓鼠。” 阿郁觉得这只仓鼠不能没有名字,因它好歹也是我们道成山上最值钱的东西,于是她给它取名叫阿弦,那是我的乳名,取完名字她兴冲冲跑来跟我说:“小姐,我看这只仓鼠跟你很像呢 分卷阅读5 。” 我蹲下身,审视着它粗短得几乎没有的毛绒小尾巴和短小可爱的身体,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阿弦舔舐完我的手背,房梁上的女人突兀的往这边瞧了一眼,它马上钻进我的袖中,阿弦是一只百毒鼠,这百毒,不仅是它能解百毒,口中还含着百毒。 若是让它去咬上那个女人一口,兴许我们就万事大吉了也未可知,可是—— 我再次看了一眼师兄,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也就是说这方法行不通,要不然他怎么会被如此凄惨地绑着呢? 哎,师兄啊,你师妹我无用啊。 房上黑影一个闪身,蒙面女子干脆利落地下来,大概是偷听完了,她看都没再看我们一眼,从黑衣上随手撕下一块布堵严了师兄的嘴,因她之前放嘴里的布团已有些松动。 白玉般的手偏偏有力地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刀,另一只手绷出青筋,正拎着我的师兄,就这样推开了临江那边的花窗,我疑心她会掉河里淹死,不过像她这样厉害的女侠想必也轮不着我来担心。 我忧心的是我的师兄,就他那小身子骨,这么多年捕灵都未身消道陨实属三生有幸。 为了不让之后的捕灵任务都落到我的头上,我还是救一救我的师兄比较好,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对不起这位蒙面女侠了。 楼上近水楼二楼主的跟踪想必已经完毕,我已听见了他下楼的脚步声,既非莽汉那般大摇大摆也非翩翩公子那般闲散有度,是空灵中带着点轻快的步伐。 侠客独有的步伐,江湖上的人大抵都是这么走路的——以显示自己武功高超。 侠客路过我们这间门前时,我还未来得及歇斯底里喊有人抢劫! 门便被一股气力推开,我和阿郁也被这股汹涌而来的无名之气给卷到了一旁。 蒙面女子见势不妙,带着我师兄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楼。 我听见了水声淅沥,长街上人群沸腾。 门外赫然站着的是近水楼二楼主施栩,不对,还有一人正在楼梯的拐角处望着我们这间房。 施栩大概是认识那位女侠,因为我从他月染寒尘的面上看到了愤怒等一系列表情,那是被熟人窥得秘密之后的愤怒 。 他也一个翻身从花窗中跳出。 那位本来在楼梯拐角处望着我们的浊世佳公子也一合扇子,身边两个仆从有一个毅然决然地从窗中跳了下去。 今日是确凿的黑道凶日,暗香阁出了这么多跳河案件,想必开张没看好时辰。 身子骨硬朗的确是一件好事,因为你能想跳就跳,随时随地,不受束缚。 身子骨不硬朗的我与阿郁只得飞快地跑下楼。 暗香阁临江而建,有人跳河,且不止一个,自然引起了一阵喧闹,楼里的姑娘们都顾不上接客,纷纷提群跑去观望,我和阿郁好不容易才挤到人群前面。 也随之跳下了河。 我计划的是趁着施驿与蒙面女子搏斗的时候把我师兄给救出来。 趁人之危虽是不妥,可我这辈子干过的不妥的事多了去了,我也不犹豫,奋力向前划去,饶是那女子有异于常人的身手,但终究手上拖着个人,身后还追了一人。 更何况施栩的身手了得,眼看着便要追上她,我与阿郁也奋起直追,来到了她近旁,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的师兄已经口吐白沫,情况看起来非常不妙,但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想必也没这么容易死,口吐白沫的师兄还未放弃挣扎,一转眼就瞧见了我们,他好似是很费力的指了指那个女子,再指了指我。 难道那女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他欲让我救她?可是我父亲大人虽然严厉,对我母亲却极为深情,这个想法显然不成立。 我与他对视,他目光下移,疲软无力的目光却是灼灼地盯着我的镯子。 第3章 遇花枳 我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姑娘是天灵吧。 这天灵对师兄也算是好了,连逃跑都没把他丢下,可见师兄怪会蛊惑人心,是当之无愧的出色结网师。 我立马把我的猜测告诉了阿郁,示意我们先把师兄与这位女子一块救出来。 阿郁呛了好几口水,说不出说来,只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 等我们再转头去救人时,方才还在那里的二人竟已双双没了踪迹。 我瞪大双眼,施栩也自水中冒上头来,发丝凌乱,显然他潜下水也没找到,俊逸的眉目间染了一丝怒气,是没抓到人而生出的,看来这二人的失踪确凿与他无关, 我既庆幸又郁闷,庆幸的是师兄成功逃过一劫,郁闷的是我们又要重新去找他。 我还没郁闷完,面前水花四溅,我的双肩被手给箍住,动弹不得,阿郁亦如是。 我俩在水中扑通折腾了一会,确认无法挣脱,才放弃了挣扎。 不出多时,我们便被人拖到了岸上,箍在肩上的手施了力,我们不情愿地跪倒 分卷阅读6 在地,我牙关打颤,水中的寒气肆意蔓延上来,全身冰凉。 这时候,这两位的主子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正是先前在楼上看到的那位公子,他神情戏谑,踱步过来揭掉了我与阿郁头上的纶巾,见我们是女儿身,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拖长了音道:“原来是两位姑娘。” 语罢,他佯装微怒,丹凤眼挑起,对正压着我与阿郁的二人呵斥道:“你们怎么搞的?!对姑娘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肩上紧紧箍着的手松开,身后传出二人跪地的整齐声响。 “殿下恕罪!” 他本就没有真的怪罪他们。 父亲大人曾经告诉过我,要想从俘虏口中套出话来,首先就得令其畏惧,再施以软招,收买其心,这种招数我在军营已用的多了,没想到时来运转,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用在我的身上。 他左手撩开那绣着金色暗纹的袍角,纡尊降贵地蹲了下来,与我们平视,弯了弯眉眼,笑道:“你们想走吗?” 按理来说,抓到可疑人物,第一句问的无非就是“你是来干什么的”或者“你是谁派来的”之类的话,虽然知道问出来的多半不会是真话,但还是要做做样子。 这人的套路清奇,既已抓住了人,又问那人愿不愿走,哪个被无缘无故抓来的人不愿走呢?我一时竟想不出如何作答,便只好撅起嘴,什么也不说。 他又笑了,笑的人有些发慌,怎么说呢。 看见丑人笑,大多部分人会觉得可怖。 美人笑一笑倾城。 君子一笑,则如沐春风。 但面前这人笑得我很不舒服,好似我的所有都被他看透一般,连同我的逃匿与隐姓埋名都赤丨裸裸地展现他的眼前。 我偏过头,这人有些眼熟啊,可千万别是我的仇家,我的仇家成千上万,随便来一个都够我与阿郁喝一壶的了。 反正此时我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便把心一横,坚定了我闭嘴的决心。 但是他突然就不笑了,手中扇子一开,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真不好玩。” 随后,他竟然带着那两位随扈走了。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 玩我们吗?! 阿郁见我半天没说话 摇了摇我,对我说道:“小姐,我们可以走了。” “我知道。”我回头去望他的背影,那份相熟之感愈发浓烈。 谁知他居然也突兀的回过头来,仍是笑着看我。 有点可怕。 我强忍住喷血的冲动,拉起阿郁就跑,我们刚才可别是碰上什么疯子了。 穿过街巷和奔腾翻涌的人群,顾不上路人向我们投来的奇异眼光,跑到回头看不见人影时才停下来。 阿郁莫名其妙:“小姐?你跑什么呢?” “阿郁……”我复又回头确定他已经不在了,“我们见过他吗?” 阿郁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我心中叹息:她心眼大的很,素来是鱼的记忆,问了也是白问。 天边一道亮光划过,原本无云的天空转而黑沉,我一瞧四周,完全不知我们已经跑到了何处,雨点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有倾盆之雨势,我们藏躲不及,被兜头浇了个遍,直到缩身在一个屋檐下才好受些。 方才因逃跑而被暂时压制下去的寒气在这喘息的间段也急速涌了上来。 师父啊师父,这结网师可真是难当啊,既不能拥有一身武艺防身,还要忍受着这随时要被追杀的颠沛流离之苦,我不明白当初我是被什么蒙蔽了心眼才答应了这门差事,想必是师父她老人家施了法从中作梗。 罢了,大雨之下,也不是埋怨人的时候。 我一手撑着青色砖墙,侧眼见了我散乱的青丝,蓦然想起头上的纶巾已被拿掉。 阿郁也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刚才我们就披头散发在大街上跑了一圈啊! 这是名门闺秀应该做出的事吗? ——不!但这是我们俩能做出来的事。 阿郁痛不欲生的眼神里漾出笑意来,甩掉手上的雨珠,笑着对我道:“这下好了,我们该出名了。” 以这种方式出名,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该死的殿下。 阿郁笑着笑着就沉默下来,我正觉得奇怪,扭头去看时,便看着黑衣黑靴的女子站在我们身后。 很好,她居然找上门来了。 接下来的事不必细说,我们受到了与师兄一样的待遇,她如同提蚂蚁一般把我们拎到了一间隐秘的房内,而我的师兄赫然在里面。 一个不差,徒弟全军覆没,这回我师父该出马了吧? “据说,你们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她语调冰凉,还微微有些颤音,素手摘下面纱,蛾眉曼睩,面纱下的面容惊为天人,羽睫微微颤动,秀眉紧锁——还真不是个杀手的样子。 师兄还被堵着口,这个问题只能由我来回答。 “我们能带你回 分卷阅读7 去,仅此而已。” “你只能带我回去”她手中的短刀已贴近了我的颈,刀的冰凉顺着我的颈间蜿蜒而上,鼻间好似就通过这冰凉闻到了这刀上附着的血腥味,就连刀下的亡魂也在耳边呼啸。 “那我也只能送你们去见阎王!” 看来死在这人手下的人还真不少,我若是不答应,估计她不会有丝毫犹豫去杀了我们。 于是我大大方方道明:“我是个新手。” 坑人的事情我不经常干,一干就尤其坑人,还连带着自己人一起坑,保险起见,我还是先道明情况。 “管你是什么手,带我去不就成了,哪儿那么多的废话!”她好似很急,连我话中之意都还未明白。 我一时缄默了,这人不介意,大不了我也乱搞一通好了,就当这是我的试手,得个教训经验之类的。 我看了看我的右手。 只要我戴了七星镯的右手与任何一个天灵十指相扣,我便能与她的身体神识回到她的过往,看到她所经历的,而我所做的改变,相应的,也会对未来有影响。 比如我让她安安分分地死在了那里,那么现在就不会有她的出现。 初听此说时,我曾问过师父,万一我在那个时空把我自己给杀掉,那么现在的我还存在吗? 师父摇头:那里不会有另一个你。 同样的,在那里改变一些事情的轨迹,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代价是什么,师父从未告诉过我,理由是她认为我不会那样做。 谁说我不会?万一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就如现今一般呢? 我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咳得五脏六腑都好似在颤抖,没有办法,那便只能顺其自然,与她去一趟罢了。 我示意她伸出一只手来,我戴了七星镯的右手与她接触的瞬间,脑内似被重物一击,一时有些晕眩,我是个新手,对这一切都还不熟悉,只得忍受着这份苦楚。 疼痛感渐渐消失,脑中的一切都在瞬移,晕眩感更甚,须臾,眼前清明陡然而至,耳侧响起潺湲水声。 短刀触碰我颈间的感觉已然消失殆尽。 入目之处是四处张贴的皇榜,上面宣告了越国入选六烨营的皇子。 正是固元九年,六烨营大选之时,亦是在那一年,我代替姬国皇子前往六烨营接受颇为艰辛的训练,这是六烨的传统——无战而自危。 为的是时刻铭记先辈之血泪拼搏。 而此时的我,显然已经出了什么岔子,黑衣女子已经和我走散,新手上路,果然不妥。 我窜到人前摆了摆手,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我此次的行程应当是成功的,就是丢了这回忆的主人,我在她的回忆里面,而她,却已然不见了。 一抹残红在天边漾开,日落而息,我自觉地往暗香阁走去,按理来说,此时正是生意逐渐兴隆之时,暗香阁的门前却是门可罗雀。 显然暗香阁还不是歇息的时候,越国楚红馆甚多,竞争压力大,而她们连惹眼的头牌都拿不出,故而只能吸引些市井之流,真正有钱的风流贵公子都往别的楼跑。 我旁若无人地步入内里,台上的烛泪扑簌而下,一人步入内厅,帷幔轻挑,依稀看出里面是个身姿绰约的女子。 再凑近一些,唔,这竟是豆蔻年华的那位蒙面女子,眉眼较先前温润许多,但仍旧藏着冷冽。 “哟,花枳妹妹还是个大美人呢,就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竟然弃之不用。”那人的眼紧盯着花枳,一时间没有要移开视线的动作。 听了这样折辱人的话,花枳也不为所动,只是开始绾发,百褶裙也被替换成了一身劲装,不似平常青楼女子的打扮,倒像是个正要出门宰人的杀手。 “今儿个是上元灯会,不仅是王都的贵胄子弟,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也会来此,妹妹到时要‘好好’表现。”她轻笑一声:“届时人家见你表现好,收你去做猴耍也说不定。” 花枳眸色淡然,看不出一丝波动。 那女子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气极,跺了跺脚,气冲冲撩开帘子,走了。 花枳行至窗前。 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提着花灯,人群流动,流光也随着人群的步子织成一道瑰丽的锦缎,缠绕在纵横交错的河边,越国上元灯会,将要开始了。 上元灯会当晚,以秦楼楚馆著名的越国将举行一场百花宴,每个青楼都会派出自己的头牌上去好好表现,花魁依照几位判官的票数而定,而花魁所在的青楼无疑也会因此而吸引大波的花客流量。 花魁是最好的喙头,一所青楼有了这个喙头,就不怕没人光临。 比试的地方是河中间的船台,由几艘大船连接而成,上饰以六角莲灯,再以各色花瓣点缀其上,华美至极。 第4章 水上走水 我疑心这些摆饰都是无形炫富——最为磨人。 理由是 分卷阅读8 旁边那么多的空地,再不济,也能挤一挤,便能用。 你偏要把这戏台子给放到水上来。 且不说这造价昂贵,就是要过去看戏,也颇为不方便。 即便如此,觉着颇为不方便的我还是搭了一艘顺水船,跳上正中间的船台。 各楼派出的头牌已经候在被帘幕遮起的后台,花枳也跟她们在一块,可她只是一个杂耍艺人。 一般的杂耍艺人,是不需要蒙面的,花枳身为暗香阁的附属艺人,既然蒙了脸,应是有她的理由。 依据我的猜测,容貌出众反而在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花枳是个聪明的女人,故而她选择蒙上面容,以免招致飞来横祸。 她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玲珑的模样,只露出一双眼睛,淡色的眸子里不染纤尘,就连旁侧的几位花魁也未必比得上她的姿容,可是见不着她的面容,也未免把这一身劲装的女子想的难看些。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你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人家真实的面貌,因此也不可随随便便就贬低人家。 混杂着各种脂粉味的熏香传了过来,船内的氛围有点儿微妙,花魁在暗下斗气,谁都想拔得今年灯会的头彩。 琉璃宝榻上侧卧着的绿衣女子推开丫鬟送来的各色什锦,眉眼温顺,率先笑说道:“姐姐们个个生得冰肌玉骨,我绿晚此次是没希望了。” 这话虽听起来不是那么的真心实意,但出人意料的在这群花魁耳中十分中听:平日里夸她们的都是花客,花客的花言巧语听多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有时候是否实诚都未可知。 但若是与你同等姿容的女子夸你,虽嘴上会说着虚若怀谷之言,心里也免不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绿晚你莫要说笑了,这里谁不知你的大名,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朝菌谷谷主都不愿去采别的花了,人家可是在你那儿待了三天三夜呢。” 另一位秀色佳人立马接道:“那可不是吗,即便是如此,咱们绿晚还是不肯从人家,这可苦了朝菌谷的人,跟着他们谷主在外面日晒雨淋的,一个个的都劝不回去。” 绿晚的神色有一瞬的黯淡,随即娇俏道:“明珠妹妹与明兰姐姐可真是折煞绿晚了,说起这美色,在座的哪个姊妹不都是一等一的。” 唤明兰的秀色佳人目光流沔,转而看向一直在角落的花枳,不经意笑了一笑,眼中既有嘲讽,又有惋惜。 我坐在船顶上,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有些唏嘘。 离得远了一些,其他人的神色我看得迷迷糊糊,总觉着此处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点。 我从船顶上下来,一时失察,竟崴了脚,往前载去,摔了个狗啃泥。 我揉了揉手肘,心想罢了,反正他们也见不着我,我淡定地对着人群做了一个鬼脸,打算溜到船舱内去看看情况。 就在此时,我感受到有人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我左右移动步子,他的目光也随着我而移动,那人的面容我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他锐利而坚毅的眉目。 这倒是让我诧异了,难道在我走后还有另一个结网师也进入了花枳回忆中的这段时间? 不会吧,师父她老人家说她只有我与师兄两个徒弟,难道是她在外喝醉酒了,私传给了人术法? 我摇了摇头,且不说师父喝醉酒的概率,就连她喝酒的概率,那都是为零的。 难道是师兄失散多年的兄弟,师兄为了减轻负担,传法给自己的兄弟? 师兄那么严苛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酿成此大错。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那个男子却再没瞧我一眼,随着人流进去了。 应是我看错了罢。 我摇了摇头,随着人群挤到前方:一共有十位判官,我恰好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我倒是在台下人群中看到了近水楼楼主施驿的身影。 其他人我虽不认识,可看面相也知非富即贵。 高台边烛火通明,溢出一地的明亮光影,火红的帷帘被挑开。 第一个花魁候选人上场了。 我委实没心思看这些东西,耳边杂糅着歌舞升平的繁杂之声,我在人群中疾速穿行——现在离花枳上台的时间还早,我想找到那个人,弄明白他是否真的看得见我。 帷帘开开合合,人群攒动,从其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或者是对台上人叹为观止姿色的赞美。 可是大部分人还都是俗人,不是纯属为了欣赏来的,我淹没在人群之中,听到的最多的他们还是对这群姑娘的肖想,污言碎语层出不穷。 我听不下去,快步离开了中舱。 连着去了好几艘船,在这样混杂的人群中就连那人的影子都未见到,我心中一时有几分焦虑,但也无法,只好先返回大船中。 耳边聒噪,我便稍稍移了步子,想到一边的角落里面去。 正在此时,戏台子终于落幕,林列的坐台之上忽而人声鼎沸,掌声四起。 “我 分卷阅读9 看哪,这云袖楼的姑娘就不错!” “嗳,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儿个的美人多的去了,谁能拔得头筹还不一定呢!” …… 各楼中平日里矜贵自持的花魁此刻正被人待价而沽、评头论足,我默默看向正准备出场的花枳,劲装在身,衬出她修长的身姿,紧握的双手骨节分明有力——那是一种不带一丝柔弱的凛冽之美。 这样的女子,的确不可能会在男子身下委曲求全,那不像是她的为人。 上元灯会的最后一场好戏,正式开始了,如果我推测的不错,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此处有个由头。 我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这个时候,花枳已经出来了,脚尖踏着悬空在台上的软线,一点都没有要颤抖的意思。 看客中有人问:“舵主,这姑娘也是来备选的吗?怎么连脸都不露?” 高台之上,此次灯会的筹备人瞥了一眼发问之人,看样子是个纨绔子弟,不得不答道:“这是最后一个节目,方才大家看歌舞也看累了,给诸位看官们找点新鲜的看看。” 此话一出,才静寂下来的观者又重新沸腾起来,不少人还站了起来,对这场舵主特意准备的压轴戏好奇心满满。 台子边上的油灯被重新点起时,我才彻底认识到花枳的不容易:只见悬绳之下是密密麻麻的蛇群,种类繁多,有些我也叫不出名字,总之若是有人被这些蛇给咬一口,那便是非死即残,而花枳,便稳稳地立在上方,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这样的情境,她也没少经历过,故而显得如此淡然。 一群蛇在台上蠕动,竟是一点都没有要分散开来爬往台下的意思,全都伸着蛇躯,蛇头上仰,口中不断吐着芯子,对着花枳的方向。 我隔着重重的人群,心里都不由得一阵反胃,这可比我在战场上看着敌人密集的刀剑还可怕,我对这场压轴戏也失去了一半的兴趣:这舵主安排这么一出好戏,莫不是存心想埋汰人的? 有观者已经面色发青,看不得台上的场面。 “这算是什么压轴戏,难道是看着这么一群蛇活活咬死一个小姑娘不成!”底下的人在内心默默嘀咕,并不敢太过嚣张,毕竟前头坐着的十位判官面色如常,反而有些许要看好戏的意思。 这好戏到底是什么呢? 须臾之后,因着这一处压轴戏,这艘主船外围着的小船也靠得更近了些,一船贴着一船,这河中心的水路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难得飞进来。 这要是一把火烧进来,岂不是全都得完完? 唉,看来这舵主没一点危机意识,这越国若是我们姬国的敌军,兴许我们就趁着上元灯会,把这里给一锅端了。 可这样的事终究不会发生,只因我父亲大人耻于趁火打劫,不会做此等非君子之为的事。 我从人群中探出头去,最外围的船只接着不算辽阔的水面,我突然开始想:若是取湖中水救火,能有多少人逃出生天? 越国之中江河众多,国人普遍水性好…… “走水了!” “快救人!” 喊叫声挟着一股无名的热浪呼啸而来。 我反应不及,电光石火间,带着焰火的箭矢自台上密集散往四方。 身后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来,稳稳接住了那只带着火焰的箭矢,接着,我整个人被往上一提,从舱内到了船顶,不断有滚滚浓烟从船内冒出,船内的场面已经大乱,尽管不断有人想维持秩序,还是不省人事。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多数人已经死于非命,惨不忍睹。 果真被我给料中,火起中舱,势头不可遏制,贴在外围的船只也迅速散开,留出一大片的水面。 我想下去看看花枳的情况,却又被人一手给推进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水,我一时气急,大叫道:“快放开我!” 他的手还未松开,反而把我给牢牢扣住了。 我真的有些发急了,双手划着水,转过头去。 原来是他,一样锐利的眉目,只不过比那时要温和许多,寻了这么久,他居然就在我附近,否则怎可能以如此快的身手来接住那支箭。 见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刻薄的唇角扬起,眼中隐隐带了些笑——然而我的确没见过他。 无缘无故受人之恩,我也不好发作了,好歹人家救了我一命,而且还笑得这么好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这么回事,我尽量客气且温柔道:“这位公子,能把我给放了吗?” 他微微松了送手,我以为他这是要放开我了,而他放到一半,却是弯了弯眼睛,道:“不能。” 我试着脱离他的手心,然而并没有用,这也确定了我靠着蛮力的确无法从他手中逃出。 不过我也没有就此放弃,努力朝着船边游去,想看看花枳的情况,他应是感受到了我坚定不移的决心,顺着我的方向随我一起去了。 没游多久,我双手就扶在了船沿上,船边还有些大火灼烧过的余温 分卷阅读10 ,通过船沿传到我的手上,温热温热的,从这里看去,已经看不到人影,我仍是努力想爬上船。 逃窜着的火苗在四周飞速旋转,我额前的一缕发被烫得卷起来,我狠下心,用力向上爬去。 那人却又加紧了力度,不愿我再往前去。 “她还活着,你不必如此着急。” 第5章 进退两难 花枳未费多大的力气,便就穿过一艘艘连接的船,窜到了水面下,她的蛇也不见踪影。 我顿时放下心来,惊喜地拍了拍那人,却身子一轻,一下子被他放开,我正纳闷怎么回事,回过头就见他唇角发白,眼神涣散。 我心中一凉,才回过味来:他的手可是替我挡了一只箭,还是带着焰火的箭。 心内开始懊恼,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我是该有多愚钝才会忘记我的救命恩人为我挡了一支箭! 我愧疚道:“公子!我对不住你!” 他嘴唇苍白,本来是要开口说话,结果却是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但是他面上的神色却甚是坚毅,可以看出刚才是强撑着的。 我连拖带拉地把他送至离我们最近的一艘船上,那艘船上的火光已经被熄灭,也幸亏灭火灭得及时,船体虽有破损,可还是能够容得下人。 安置好他之后,我挽起他的衣袖一看,接过箭矢的右手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化脓,手心呈现出沉淀出来的黑青色。 那些箭有毒。 我只好从他身上摸出一把短刀来,割破正在化脓的伤口,黑血慢慢从其间流出,顾不上那么多,凑至他手边用嘴吸出残余的毒血,又从我裙角上撕出一块布来包扎伤口,他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没办法,总不能把人扔在这儿不管,我只好背上他,一步步朝着花枳的那边靠近,希望还未错过关键时刻。 人群已疏散了许多,但更多的是被毒箭射到河里的人,那边也不知哪两家又在斗法,居然挑这样的时候,心肠还真是够恶毒。 我看见先前已经跳下水的花枳不知什么时候又冲进了火燃得正旺的中舱,蒙面的面纱已经被火舌烧烂了,她只好一把扯下碍事的面纱,在里面摸索着可行的道路出来,可因火势太过于旺盛,竟已看不清前路。 “阿栩,你去把那位姑娘救出来。” 施驿手挽弓丨弩,正对准远处一个正在射出毒箭火的弓箭手。 施栩听了他的吩咐,即刻停止与这边的人缠斗,朝中舱奔去。 弓箭手被施驿一击毙命,他再次挽起弓丨弩,对准了另一个弓箭手。 我背着那个公子,以一块船板作为遮挡物,免得被箭火误伤。 施栩一步做两步,很快就到了中舱,用已经拿水沾湿的长袖捂住口鼻,冲进大火中,抱着已经匍匐在地的花枳就往回走。 本来都快走出了,他却在舱口停住脚步,又往回走。 我凑近了看,可因为火光太碍眼,逐渐窜高的火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施栩的身影在火中明明灭灭,似是在寻找着旁的人。 火光快完全消散时,人终于从舱内走了出来,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外加一个中年妇女,花枳自己扶着船壁走出。 施栩是返回去救人。 与此同时,近水楼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敌对方的人已经被扫荡了个干净,该逃的逃,追的追,落水的平民此时也游回到岸上。 我见左右无事,也背着公子随着近水楼的人回到了岸上。 施栩的身手毕竟不是常人可比,即便是带了三个拖后腿的,还是在我们前边上了岸。 他放下三人,宽袖白袍染上了烟灰,清俊的面上也沾上了些许黑色碳灰,看起来相当狼狈:“人救回来了。” 正在清点残余部下的施驿这才转过身来。 划痕遍布的面上本来是想表达出赞许等一系列情绪,可这张脸却给它的主人添了麻烦,大家宛如看到了一个罗刹鬼对着人群弯了弯眉眼。 底下的民众几乎全都在小声嘀咕。 “这近水楼的楼主怎么长成这样?” “你还别说,若不是你们提醒,我还以为旁边那个白面的公子才是楼主。” 施驿有一张人神共弃的脸,这也是我能在台下那么多人里认出他的原因,我对他的丑陋并不在意,只因我明白自己也甚是丑陋,我把王都的贵胄小姐全都吓跑的经历现在还历历在目。 嫌弃他的脸就约等于嫌弃我自己,故而我一直保持淡定。 我自我安慰道,天帝给我们关上大门,定会给我们开一扇花窗。 比如施驿虽然长得丑但是不妨碍他是近水楼楼主,而施栩不是;比如我虽长得丑,但不妨碍我还是姬国的安郡主,在外人人都会夸我貌比天仙。 这就是天命,你拥有一件东西的的同时必须得失去点什么。 他们虽嘀咕得尽量小声,但施驿身为习武之人, 分卷阅读11 我想他不会连这么点儿耳力也没有,估计他已经将这些话听得一字不差,我一时为这群人的性命担忧。 “阿栩,这里你安排。” 没想到他只淡淡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便带着一干弟兄,疾速走远了,似乎是去追捕逃掉的暗士。 他这一走,本来紧绷着的人群也放松下来,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的确会让这些平民小卒心惊胆战,不知我的脸当初在战场上是否也有同样的震慑功效。 就在此时,我也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恐怕不只是去追捕逃兵吧。 施栩点了头,转头安排了人去查看他们的伤势。 “栩公子,这是命蛊毒!” 带头查探的人死死盯着伤残患者身上的伤口,感到不可置信。 我也感到不可置信,居然是命蛊毒,看来这群人不只是狠毒那么简单了。 命蛊毒可不只是毒发而已,一旦沾染上,立即毒发,毒发时犹如万针钻心,令人疼痛难耐。 不仅如此,下毒之人还会不惜代价遴选出能够熬过这种蛊毒的人作为药人,所谓药人,是指以血肉为药,可诊百毒,药人通常会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一旦被人捉回,就会被养在暗室的铁笼里,不见天光。 我愈发地搂紧了身后的公子,完了,我亏欠得大了,这回该不会是要以身相许吧?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该何以为报? 施栩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状况,脸色发黑,良久未做决定。 这个时候若是阿弦在就好了,师兄的那只仓鼠可是能解百毒的。 一直在旁侧歇着的花枳突然提议:“要不我来试试。” 她早先因吸入太多的烟火而体力不支,倾国之容也被碳灰掩去一些,身子还在发颤。 施栩客气问道:“姑娘会解毒?” “我便是解药。”语罢,谁都未料及,她会狠决地把自己手腕给割出一道深痕,鲜血从其间奔流而下,很是渗人。 她也不敢浪费,对准那些伤残患者的嘴唇喂了一些血,再转去下一个。 河岸边的高地上尽染血色,在暗夜的油灯照射下,生生的涌出了一股厮杀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汹涌而来,鲜血稀稀拉拉遍布在人的衣襟边上,我看了看身后的男子,打算去搜集一些血来给他解毒。 谁知我一动作,手却被他紧紧拉住。 他转醒过来,对我做了个口型:“我没事。” 我连忙伸手去感受他的脉搏,脉像平稳,看上去情况好多了。 我奇道:“你怎么会没事?” 他笑了起来:“我当然会无事。” 啧啧,这人太过狂妄了些,看来我是白担心一趟。 心里面这样想着,不自觉就说了出来:“原来你是装的?” 他立马咳嗽了一声,顺势就又闭上了眼睛:“谁说的,我还是很虚弱的。” 这样也行?!这么虚弱的吗?! 我无语望天。 彼时近水楼之人动作麻溜地搭好了窝棚。 花枳本就身体羸弱,此刻因失血过多,连步子都是颤颤巍巍的,可是还有那么多的人没有获救,她也不愿停下来。 “怎么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想着我们去死呢?!”一个二世祖受不得钻心之痛,忍不住惨叫了起来,顺手抽了仆从两耳光,“还不快把我扶到前面去?!你想让我疼死吗?混蛋!” “少爷……这……” 仆从进退两难,毕竟这救人还是要排队来的,可他对自家少爷的命令也不敢违抗,前面还有几个为了给自家少爷挡箭而受伤的仆从纷纷退到后面,忍着自己的钻心之痛,给二世祖让出位置,让他排到前面去了些。 施栩听见这边的动静,马上搞清了情况,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就带着人来了这里。 温和道:“公子稍等一会,姑娘也很不容易。” “呸!”二世祖对着施栩吐了一口唾沫,“老子今天是来看姑娘的,不是来玩火的!现在这样还不是给你们近水楼害的!你们倒好,死对头找上门来了,就光顾着害我们!还摆出那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我呕!”他用手扣挖嘴内,生生咳出一口痰来。 施栩面布阴霾,对手下吩咐道:“去云,你们先把这位公子给安排到前边临时的棚子里,既然他受不住了,便早些治疗。” “栩公子!”去云双拳紧握,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二世祖,极其不满,那人居然敢对栩公子吐痰!栩公子就是脾气太好了,才受得如此欺凌! 施栩眼神凛然,不容否决,示意他先把二世祖给安排好。 去云只好十分不情愿地与仆从一块把二世祖给扶起来,期间那二世祖还是骂骂咧咧,惨叫声不绝。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群小白脸了,没一点男子气概,整天就会勾搭女人,那群女人就是被你们的皮相给蒙骗了!” 去云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问道:“那么请问公子你有什么男子气 分卷阅读12 概?!” “我呸……”二世祖还想再说下去,去云在他脑后一按,他昏死了过去。 去云不屑道:“本来还不想让你这么好受的。” 昏过去的时候的确是疼痛感要少一些,去云有些不满,奈何他骂的话实在是太过于难听,骂他就罢了,居然还敢骂他们栩公子! “唉,快来人!她晕倒了!”病人的惨叫中带着点无措:这人要是晕了,他们还怎么保住性命? 正在给一个病人喂血的花枳终于撑不住,彻底晕倒在地。 剩下的人都面露惶惶之色:“我们都快要没命了!这晕倒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第6章 事实非实 父亲大人说的没错:生死关头才能知道人心的厉害之处。 已至夤夜,星光黯淡,夜幕之下,丑陋竟也能变成理所当然。 花枳一晕过去,原本作为许多人救命恩人的她竟然就这样遭到了众人的唾弃,如今世道炎凉,已非往昔可比。 “如何?” 那个男子突然睁开眼,啧啧,果真是装睡? 他懒懒道:“勿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心思被人家看穿,我也不好承认,努力辩驳道:“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我明明没有。” 他反而笑了起来:“我又没说是谁,你何必无故把这‘罪名’安到自己身上?” 小人就小人吧,我随父亲大人驰骋沙场多年,还怕丢了这点面子,我于是干脆豁了出去:“好,我是小人,那你也不是君子。” “我没说我是君子啊。” “……” 我斜睨着他,无语至极,经验告诉我千万不能同这人多说话,否则我迟早会被他给气死。 我粗暴地把他的手给拉过来,一看,伤口竟已愈合得七七八八,这人的愈合能力不错啊,都快赶得上我了,当初我可是在战场上受过大大小小无数次伤,才锻造了这具身躯。 看着看着,我注意到他衣袖间藏着一个腕套,这腕套……可真是一言难尽,它是粉色的,粉色的也就罢了,上面居然绣了一个人,其实这也没什么,万一这是他心上人给他的定情信物呢?关键是那人绣得——看不出是个人,我也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人应该是穿着盔甲、手舞长丨枪,可那盔甲绣的得像几片大块的树叶子,长丨枪则绣得像一根木棍…… 我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请问这位翩翩公子,请问你为什么戴着一副这样‘配得上’你的‘华丽无双’的腕套呢?” 我把“公子”二字咬得极重,意在表示这腕套委实不适合他。 他定定看着我,神秘兮兮道:“这可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 “你的心上人可真有眼光。” 真没有眼光。 他失神了一会,用轻得几乎只能他自己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是啊,她一辈子只干过一件没眼光的事——那便是看上了我。” 我看他语气间有些许伤感,也很识相地不再与他开玩笑,开始观察那边的情况。 县令老爷正好匆匆赶了过来:“去药房掌柜那儿多熬点止痛的药草。” 上元灯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就是再怎么腐败也不能冷眼旁观,只好吩咐手下人做些鸡肋的事情。 止痛药对命蛊毒并无任何作用,当前最要紧的还是保住小命,而剩下的人已经毒发多时,若是撑不过去,怕是要看造化了。 还在苦痛之中的岸边民众哀嚎遍野,惨叫声连绵不绝,听得人心里直瘆得慌,这连绵起伏的尖利声音中携带者血腥的味道,与夜风的冰凉调和,竟是说不出的诡谲。 官府衙门也难做决定,既不好意思放花枳的血,一边又碍于民众的压力,不愿当众说出放弃的话来,只得一直保持观望状态。 另一厢,去云为花枳止住手腕上的血流如注,又细细检查了花枳的伤势,面色凝重,对施栩说道:“栩公子,这位姑娘先前吸入过多烟尘,现下又流血过多,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 施栩未回话,只是点了头,为花枳擦拭面上的污垢,去云打了水来,在旁侧与他一同照料着花枳。 除去面上的污垢,花枳的倾国姿容开始显山露水。 去云本未曾见过多少世人眼中的美人,见了花枳的容貌,仍把她当成一般的美貌姑娘来看待。 他讷讷道:“想不到这姑娘还生的挺好看的。” 施栩停下手上的动作:“专心做事,不要对人家姑娘有非分之想。” “栩公子,我只是夸赞一下她。” “咦,这不是城外花大娘家的花枳吗!” 一直注意着施栩的明兰发现了花枳,生怕别人没听到似的,放大了音量,本来还在忧心忡忡的人这会儿都像忘了痛似的,闻着八卦的味就过来,都围做一团,仔细一看,果真是花枳。 这下倒好,二世祖那边也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他一把推开仆从 分卷阅读13 ,连滚带爬地到了花枳跟前,流出的血沾了他满脸,血液因着他的爬动在地面上形成一条痕迹,他拊掌大笑道:“哈哈哈——这小贱蹄子终于被我们给逮住了吧!” 施栩与去云二人自然也看到了这情况,脸上都挂着疑惑的表情:有不好的预感。 去云先问出声:“大家……这是怎么了” 二世祖见了花枳,连痛也忘了痛了,顷刻变得阴毒起来,面目扭曲,咬着牙幸灾乐祸道:“她怎么了?!你说她怎么了!小爷我告诉你们,这样的女人就活该去死,我看我们也不必这样怜惜她,干脆把她的血先给放掉,好给可怜的花大娘报仇!” 听说花枳在这儿,各楼的姑娘们也跑来瞧,她们在船上都是被护得好好的,这会儿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难免有些心悸。 甫一到场,就听见了这话,绿晚面带嘲讽道:“看来是本姑娘孤陋寡闻,竟不知林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行侠仗义’起来。” “臭……”二世祖林炆本想骂她臭娘们,可转身一瞧,竟是绿晚,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他生生给憋回去,嬉皮笑脸道:“绿晚妹妹,哥哥我这不是实在看不过去吗?” 绿晚冷哼一声,对这声“绿晚妹妹”似是嫌恶,并不再答话。 彼时,施驿也带着人赶了回来,手下的兄弟都举着火把,一身寒露,他的面色也并不怎么好,看来是没有抓到余党。 施驿一来就对林炆使了个下马威: “我看你不是看不过去吧” 是想放人家的血。 去云在旁侧垂手而立,恭敬道:“楼主。” 施驿点头致意,蹲下身看了看花枳的状况:“这姑娘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他面上有些愠怒,环视一圈,却发现手下都不说话了。 林炆终于抓住了机会来驳他的面子,嗤笑道:“怎么放那么多血?!这话问得好啊,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干的好事。”他努了努嘴,指向岸边的一群患者。 施驿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意指什么,反而不慌不忙、铿锵有力道:“这件事与我们近水楼并无任何干系。” “呵!你们一到这儿就出事,说与你们无关?傻子才会信你!近水楼的人在江湖上的仇家可是出名的多,别想骗小爷我了!” 施驿默然不语,这话说的没错,他们近水楼的仇家确实多。 去云站出来道:“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前些年你那未出阁的母亲与外门男子在一起,以此推断,你就不是你爹的种了?!” 他方才听绿晚叫他林公子,又看他是一副二世祖的样子,这里还能有哪个林家?不用细想,就猜了个七八分,再加上外面确实传闻林家夫人在外与人有染的事情,他就拿这件事来怼他。 林炆果然不说话了,只是瞪着眼睛,怒气上涌,须臾,竟又怒道:“你这是污蔑!赤条条的污蔑!你又没亲眼看到……” “那你有亲耳听到那群人说是我们的仇家了吗?!” “你……”林炆这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别人的套里,你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脸憋得通红,一半是被痛的,一半是被气的,他气得大叫起来。 官衙的县令一来,刚好撞到他的气头上,他对着长官大喊:“县令老爷,小民要告发!杀人凶手花枳就在这里!” 说完他对着施驿得意一笑:终于要报复回来了。 县令老爷正对这事发愁,听林炆说了这消息,心内终于落下一块大石,连忙挤进去看人,这一看,他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又顾忌施驿护着她的话,故而他先转而向施驿客气道:“楼主人慈心善想护着姑娘没错,可这姑娘正是本县一宗刑事案件的凶手,本官须得把她给捉拿归案,还望楼主你大人有大量,把她交给本官依刑处置。” 施驿不回县令的话,反而自顾自说道:“我不相信冒着大火回去救人的姑娘会去杀人。” “唉,这天下之大,何其不有,楼主太过宅心仁厚了,看人也总是看得心善些,可是这姑娘确实犯了案……” 施驿眼尖,看着先前被施栩带出来的母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女儿的眼神躲闪,扭过头并不看向这里,他行至她们跟前,朗声道:“大娘,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娘想说话,可是她的双腿还在发抖,女儿听了施驿的声音,转过头来,抬头看到了他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炆啧啧道:“楼主,你还是别吓到人家小女孩为好。” 施驿目光凛然地盯着大娘,势必要她说出话来。 大娘被他看得不自在,这会儿估计也想着自己母女的命还是花枳救的,若是不说出实情,良心不安,一念及此,她也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各位官爷,这姑娘确实是救了我们母女俩,若不是她求着那位公子返回去救我们,我们母女俩早就葬身火海了……” 花枳本来已经逃了出去,可是她为了回去救人,便又冲入火海,没想到救人不成,连着自己也一起被困在里头,幸亏施栩赶去得及时,把三人都给带了出来。 分卷阅读14 林炆道:“就算救了人又如何?这能掩盖她杀人的恶行吗?” “自是不能掩盖,但我说过,我相信这个姑娘不会杀人,此事还有颇多疑点,还望大人明察!” “这……”县令看向岸边的患者,一时难以定夺,这楼主的态度如此坚决,他硬要夺人性命,怕是会招来横祸,一边是近水楼的楼主,一边是林家的公子,还有患者等着诊治,真是哪边都不好得罪。 成了一场僵局。 施栩见他看着岸边的患者不语,对他的想法也猜到了几分:“不如这样吧,既然花枳姑娘是药人,发丝也是可以入药的,只不过药效未及血肉那般好,先让他们服了这用青丝煎熬成的汤药,等姑娘醒过来了,再取血治疗也不迟,毕竟此处患者甚多,就算此时把姑娘体内的血都放干,也不见够治好所有人。” 县令点头,终于出来个明白人,吩咐道:“就按这位公子所说的去办吧。” 花枳的如瀑青丝被割断,岸边民众也放下心来,停止了闹腾。 施驿对县令客气道:“可否请大人移步详谈花枳姑娘的事情?” 县令拱了拱手:“楼主言重了,本县一直受近水楼庇护,未曾言谢,今日又怎好让楼主您亲自来请呢?”语罢,他见周围人都将目光放至花枳那里,遂放下心来,对施驿耳语道:“楼主要保这姑娘,本官届时大可以找另一人来替换她,不必楼主操心。” 施驿叹息道:“若仅仅是要保她的命,我也没必要在这里多说了。” 县令小心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还她一个公道。” “花枳杀人之事,有目共睹,这恐怕难办啊。” 施驿坚持自己所见:“其中必有蹊跷,不如你与我详细说说。” 见他如此急切,县令明白再如何也是瞒不下去这件事,便开口道:“楼主有所不知,花枳是城外酒坊花大娘的养女,她在襁褓中便被人扔在花家树下,花大娘收养了她,对她尽心尽力照顾,好吃好喝供着她,好不容易抚养成人,谁知这孩子竟然当众把花大娘给一刀割喉了,血溅当场……” 说至此处,县令神情恍惚了一瞬,好似对那般血腥场面还心有余悸,“楼主你是不知道,在场的人都快被吓懵了,等反应过来要去追捕她,她已销声匿迹了,这不,今日本官才在此处找着她,想不到这个孽障……” 他看施驿面色不善,立马“呸”了一声,掌了自己的嘴,才继续说道:“想不到这个姑娘竟然就在本县,本官着实惶恐,想尽快把她捉拿归案,但是这是楼主您要保的人,本官自然会放她一马。” 施驿沉吟半晌,问道:“她变成药人是怎么回事?” 第7章 不知人心 县令宽广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抬手用官袖拈去额上的汗珠:“这个……楼主,本官的确对此事不甚了解,或许是她自个儿逃亡的时候被人下了命蛊毒……才、才成了药人,您看她这也不是挺好吗,还、还能救人呢。” 此处一直县安民富,他这县令也当得实在是悠闲自在,这会儿摊上一桩这样的麻烦事,这是他为官生涯中从未遇上过的,又谈了这么久都没办法,他也有些直冒冷汗,双腿发颤。 施驿见了他这副模样,也明白再多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就此作罢。 县令终于摆脱掉他,随便寻了个借口,便腿上抹油,飞快的往外走。 与此同时,适才被仆从花枳边上抬回来的林炆对这里的窝棚很是不适应,颐指气使道:“你们怎么做事的?!这地方能睡人吗?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还不快给我换个地方!” 那仆从唯唯诺诺,忙应“是”,一边着手收拾起来。 岸边都是临时搭建的窝棚,自然是不太舒适,这都是为了方便救治,免得人员分散,延误了救援时辰,既然林炆自己都这样提了,他也不敢怠慢,与人一块把自家少爷抬至离岸较远的林家宅院中歇息。 这宅子本是林家的旧产,就是处地偏僻,林家这些年来也没个细心点的管事人,多年未打扫过了,白墙上都积了灰,扑簌簌地落下一地来,蜘蛛网结在房梁上,他们一进去,就撞进了结在门口的蜘蛛网里。 林炆连着呸了几声,把进了嘴的蜘蛛网连着唾沫一块儿吐了出来,骂道:“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地儿是谁管的?改明儿我定要向爹告他一状!” 底下的人纷纷对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我问你们话呢!这里是谁管的?!一个个的都聋了不是?!” “少爷……这是你去岁向老爷请缨管治的宅子……” “……”林炆吐了口唾沫,继续躺卧在席上,转移话题道:“继续把我抬进去啊!还愣着干什么?不就是蜘蛛网吗?!你们连蜘蛛网也怕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连忙把林炆给抬进了主卧,着手打水,开始抹桌修椅。 林炆倒是乐得安闲,在一边沉沉睡去。 岸边正煎药煎得 分卷阅读15 热火朝天,一碗一碗的汤药送至患者手中,暂时缓解了他们的钻心之痛,。 去云端着一碗汤药回来,疑惑道:“那小子怎么不在棚子里?怕不是被狼给叼走了?” “我刚才看着人带他去林家那所宅子。”绿晚示意岸边的那所独门独院的宅子,她闲来无事,遂帮着众人煎药,还一刻不停地注意着林炆,怕他又生出什么乱子来,故而林炆一走,她就发现了。 施栩道:“我去送罢,你先去歇着,也忙了一晚上了。” “栩公子,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干……” 施栩一把从去云手上夺过碗,转头走了。 与绿晚一块来这边煎药的明兰眼中光华流转,吃吃地笑道:“栩公子可真是善解人意,绿晚妹妹你说是不是?” 去云夸赞道:“那可不是嘛!” 绿晚照常熬着药,拿着小扇子把底下的火给扇得旺了些,火光中映出她清丽的容颜,她并不答话。 明兰道:“绿晚你这是什么态度?” 绿晚正添好水,笑道:“煎好你的药吧,旁人事,莫要多问。” 熬药这等事,按明兰的性子来说,她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本是一定不会来的,可听绿晚要来,她竟也一块儿跟着来了,绿晚心思机敏,哪里还不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 越国乃水乡,河岸也是房屋林立,可林家的那间宅子最为显眼,独独占了一半的河面,有一半是临河而建,横在空中,底下仅有几根梁柱撑着,点缀以鎏金的鸟雀斜出顶上,隔远了看便如要临空起飞的鸟雀一般,真真的惹眼又耐看。 施栩端了药,踏进了林家大门,我背着还在昏迷之中的男子,紧随其后。 不知为何,我总预料着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于此。 我看人一向很准,比如当年我一看长晚公主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遂一脚把她给踹下了御花园的池子里,否则我现今就没命活在这儿。 那么施栩呢?我不敢确定了,他在人前温和而又体贴,一直保持着濯濯之风,但在这濯濯的风中,我却是猛地感受到一番寒气,细微到只有这风近距离地拂过你的面颊时,你感到一阵胆寒,却又很快逝去。 我愈发心惊起来,一步作两步跟上了他。 仆从全都被林炆赶到外院去打扫屋子,唯一一个留下的,还因林炆太过于喜怒无常而偷溜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林炆一个人,我的预感越来越不祥。 庭院中是他们扫落叶的沙沙声,一声一声从近处传来,伴着抹布拧干水时的淅沥响声,天光将要破晓,微黄的光线照在门神狰狞的面目上,空灵中带着点诡异。 施栩一进屋子,林炆就醒了过来,见了是施栩,他反而笑了起来:“哟,药给我送来了?快呈上来,小爷要喝药。” 他没看见施栩的眼底尽是阴沉,手把碗握得很紧,施栩阴阳怪气道:“这药,恐怕不是你能喝的。” 这下林炆终于瞧见了他眼中的神色,饶是他再蠢笨,也看出来那是个什么意思,颤抖着音道:“你……你想干嘛?你别乱来,我可要叫人了啊。” 说着,林炆作势要喊人,可声音还未来得及出口,一把利刃就毫不犹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干脆而利索。 刚杀完人,施栩不咸不淡地把从墙上随手取的剑给扔在地上,就像方才只是宰完一只猪仔那样心安理得,装汤药的碗也被他捏碎,瓷片落了一地,林炆的血就顺着床沿落到瓷片上,嘀嗒落下,白瓷染血。 我乍一看到这一幕,反转太大,一时失神,竟不小心把花瓶给碰倒在地,清脆的响声估计传遍了整个院子。 施栩转过头,没看见人,他看不见我们的,但他迟早会找到我们,他也是习武之人,从风向等周遭一系列气息变化完全可以感知到我站的地方有人。 我当机立断,拔腿就跑,奈何一回头,竟撞见了去云,我刹住往前去的脚步,默默停了下来。 去云红着眼,想必也是看到了他方才那一幕,还没缓过劲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神情恍惚。 他不放心施栩,怕林炆又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们栩公子又性情温和,毫无招架之力,可是、可是没想到竟会如此!栩公子……那可是他光风霁月的栩公子,为何会这样?! 施栩以为刚才那花瓶是去云撞碎的,遂未曾想到还有旁人存在,我看见他捏紧了手,似要暗中抽出身上的佩刀来,他道:“去云?”。 声音里带了哭腔,面上也是同去云一般的不可置信:“我没想到……我会这样,是我失手杀了他,我该死!” 去云听了这话,眼角更红了:“栩公子,我知道,这不怪你,这都是他自己作的……” 这是他光风霁月的栩公子,永远都是他的楷模,是他眼中如神灵一般的存在,他怎么会让神灵蒙污? 施栩的面上伤心欲绝,我看见他的手悄悄从配剑边上移开,看来是笃定了去云不会说出去,因而现今不打算杀人灭口。 去云规劝道:“栩公子,你也 分卷阅读16 不要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太坏了……” 施栩一言不发,佯装自己在忍受着极大的苦痛。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不愿踏足这间屋子的仆从也只好进来。 我往屏风后一闪,本想就此退出去,却未想又一个没注意把旁侧的一块屏风给撞倒在地。 ——阿弥陀佛,造孽,造孽啊。 “快追!”去云大叫,“刺客在那儿!”,说完,他回头对施栩惨然一笑,猛地窜了出去。 那些仆从们见了这情况,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半人留在此处为林炆收尸,另一半人跟着去云追了出去。 我吸了口凉气,干脆站在那里不动,免得又碰上什么东西。 林炆死了,仆从们一个个的都未表现出什么伤心的神色,这都是他素日颐指气使、欺压惯了,到死了,竟连一个为他流泪的人都没有,也真是够可怜的。 这也充分说明,人生前还是不要太造孽,否则就说不定会有林炆如今的下场:狠人教你做人,你狠我更狠。 施栩突然一剑刺穿了我身前的屏风,这剑,差点就刺穿我的眉心,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手脚发麻,心中也在打鼓,极为忐忑。 我原本以为多年的战场生涯早已让我锻炼出了非同一般的毅力,可没想到我这份“毅力”竟然在这样的场面中败得一塌糊涂。 见了施栩的动作,在房中的仆从们也未起疑心,事实上,他们也不想起疑心,从一进来,他们就彻底相信了林炆是被刺客所杀,他们早就受够了他的欺凌,如今他死了岂不正好?哪里还有人会想着查清他的死因,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 但出于仆从的本能,他们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栩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屏住呼吸,身后背着的男子却动了一动。 近在咫尺的剑破空而来。 第8章 虽恶不罚 长剑凌空,伴着裹挟而来的强烈旋涡之气,彻底把我给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想我季倾英明一世,如今竟要折损在此,我为自己感到不值。 我颈后传来一阵痛楚,手被一双陌生而又熟悉的手给紧紧扣住。 如果我死了,那么我应该会去哪儿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临死之时,我还是淡定如斯,实在是连我自己都始料不及。 或许是见多了残阳血色,无数士兵的遗骸散乱地排在僵硬的黄土之上,抑或是打马归来,一骑绝尘中有惨白惨白的面孔,他们都从黄土之中出来,定定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只有漆黑的眼珠被强行塞进眼眶里,目中未存一丁点儿光彩。 没有表情,有时候便是最好的表情,你能从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什么就是此时你心中所想、旁人所怨。 我心慌,这里有些是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将士,另一些则是被我斩于马下的敌军,我一个个地叫他们的名字,没一个人理我,只是看着我,一张张面孔如同鬼魅,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倏忽,在这残阳血色中进来了一抹柔和的光线,我流着泪,骑马而行,风沙进了眼睛里面,我干脆闭上了眼,毫无目的地游荡。 “季姑娘——” 终于有人回应我了吗?我忍着风沙的剧痛,睁开眼来,看见的却是之前花枳带我们过来的那间屋子,满室凌乱,看上去曾历经过一场恶战。 阿郁眼角通红,守在我的身旁,怯弱道:“小姐……” 我强装镇定,拍了拍她的肩,大声笑道:“哈哈哈,我终于出来了!” 阿郁听了我这话,不但未转好,反而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到我手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要是那么容易死,那我也不必叫季倾了,我改名叫季怂算了。”我正要站起来,却发现我的两只手被紧紧握着,我移下视线,一只手被花枳握着,握着另一只手的却是那个男子。 我将手慢慢从其间抽出来,可没想到他的力气竟那么大,我用了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开,只好作罢。 “小姐,人家已经醒了。”阿郁默默看着转醒的男子。 我侧头看去,他正含笑盯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看见他笑,就觉得我肯定又被他给捉弄了,我怒道:“男女授受不亲,快给我放手!” 他淡淡道:“不放,放了你就跑了。”说着站起身来,我也被他提起来。 “我季倾光明磊落,怎会偷跑?你若是有何贵干,大可以现下说清楚。” 我光明磊落,光明是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磊落是堆在一块的石头落下来了,既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堆在上头的石头落下来了,我肯定要跑啊,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逃跑。我在心中暗暗赞叹我的智慧。 他挑眉:“那也不行,本公子缺人照料,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当仆从吧。” 咳咳,仆从? 分卷阅读17 我什么时候给人当过仆从,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坚决道:“不行!” “那本公子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我不要脸道:“我背着你走了那么久,也该算是还清了。” “哦?那只是还了我上次救你的恩情,还有这次呢。” 这次? 是他把我给带回来的?我就说我怎么还没死,我居然又被同一个人给救了。 老天爷,下次您能不能换一个人来救小女子? 阿郁拉了拉我的衣袖,眼睛偷瞄着他,对我耳语道:“小姐,不如你就从了吧。” 什么!阿郁怎么能这样说! 我眨着眼,对阿郁示意道:阿郁,你是不是被他给收买了?说!他用什么收买了你?!难道本小姐对你不好吗? 阿郁看懂了我的一系列面目表情,但她摇了摇头,表示还是坚持她之前的看法。 我欲哭无泪,竟然连阿郁都抛弃了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阿郁,我可以听你说书一整天。 阿郁:摇头。 我:我可以给你包场子请人来听你说书。 阿郁面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但是她仍旧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何德何能,竟然连最爱别人来听她说书的阿郁都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帮他说话? 这到底是阿郁的沦丧还是男子的诱惑? “阿倾……”柔柔弱弱的声音自榻边传来。 师兄?我转头一看,师兄已经被解绑,正无力地躺在榻上,而一旁的花枳受到了与她截然不同的待遇——被五花大绑起来。 这一看就是阿郁干的“好事”。 我行至榻边,蹲下身子,手一摸师兄的额头——嘶,真烫! 师兄的羸弱多病是出了名的,他属于那种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人,别消说还在水中泡了那么久。 没事,我自我安慰道,虽然阿郁不跟我了,但是我还有师兄呢。 “阿倾,你就跟着那个公子罢。” “!”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个的,都想让我去做别人的仆从? 扪心自问,我素日里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只是有时在后院种白菜时偷懒,除此之外,我便是阿郁眼中英勇无敌的小姐、师兄眼中乖巧的师妹。 我眼含热泪:阿郁,我们在战场杀敌时,你没抛弃我,我逃出姬国时,你没抛弃我,到了现在,你居然要抛弃我!你的良心呢! 阿郁再次摇头,她快步走至我跟前,跺了跺脚,急切道:“小姐,你素来敏慧,怎么偏到这时就犯了糊涂?” 她放低了声音:“这位公子一直对你照顾有加,见你与她一同进去了,他可是担心得很,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同于往日总能那么霸道,想踹谁就踹谁,这路途艰险,万一碰上个强盗,你待要如何?不如就跟着他,也总是安分些。” 是啊,是我的愚钝又犯了,这种好事我怎么没早想到?想是我必定还认为自己骑得了烈马,舞得了刀剑,上能取人首级,下能断人四肢。 可我如今已是跑几步就要喘一口气的人,这要是被我之前的仇家给撞见了,我就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样想来,我跟着他,他还有可能会被我坑,谁吃亏都不一定呢。 他问:“怎么样?” 我转了转眼珠,叹息道:“可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能做你的仆从。” “……”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样走在路上极易引起别人注意。”万一被我的仇家注意到了怎么办? “你就不引起别人注意了?” 我瞪着他:“我怎么引起别人注意了?”又没你长得那么好看。 阿郁又对我耳语道:“小姐,你也很好看。” 这句话在姬国王都时,阿郁经常同我说,为的是安慰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是我长得太丑了,我只知道长得好看引人注目,殊不知,丑人多作怪,长得丑也会引人注目,只不过这注目有本质上的区别而已。 一个是为了多看看美丽的事物,一个是为了见识人究竟能丑到何种程度。 “好吧,那我跟着你,日后我俩出门,都得戴上面纱。” “是得戴上面纱,免得旁人把你看了去。” 旁人看了我,会和姬国王都的大小姐看了我一样——满街跑,的确不能让旁人看到我,不然我就是在造孽啊!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正在造孽的我这会儿实在是不太想和他计较,因为花枳委实难缠,都被绑上了,还能奋力在屋子中爬行,这毅力让我不得不让我钦佩。 “唉,我说。”我慢慢踱步至她跟前,“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我无奈地看着花枳,在她回忆中所见仅是一小部分,故而我不能妄下定论,她是好是坏,是清白还是污浊,这一切都是未知,只恨我太不小心,竟被施栩发觉,没来得 分卷阅读18 及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今岁距固元九年已过去再一个九年,这期间坎坷波折,又怎是那一会儿能够看清的呢? 我问她:“花枳姑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眼中冒出寒意,冷笑道:“我想杀人,你帮我杀吗?” 杀人这事我以前常干,也算是个经验满满的老手,不过无缘无故杀人的事我从未干过,于是我摇了摇头:“我不随便杀人,除非那人该杀。” “那你告诉我!什么人该杀,又是什么人不该杀?!”她歇斯底里,眼眶被泪水濡湿,“作恶的就应该活得逍遥自在?为善的就应当受尽折磨吗?” “不是啊。” 我虽是那么回答她,但心里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这话在某些特殊时候的确是灵验的。 这世上本没有那么绝对的善恶,你所为之恶,说不定是旁人眼中的善;你所为之善,也可能是路人脚下的绊脚石,最终酿成恶果。 你若是问为何总有些恶人做坏事做得理所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你们的观念不同,兴许那件事在你眼中是坏事,放到他那里,就变成了好事呢?人家觉着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自然心里舒坦,活得逍遥自在了。 听了我这样毫无波澜的回答,她愈发的怒了:“你和他们一样,都是骗子!” 唉,想不到被你看穿了,我季倾骗人技术一流,只恨父亲大人总言我愚钝,我便只能“孤芳自赏”,现下终于有个人能够赏识我的骗术,这件事情充分说明,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千里马终会有遇到伯乐的一天。 我坦白道:“你说对了,我的确是个骗子,我帮不了你在过去改变点什么,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自己去做改变。” 她不再在地上奋力爬行,直起身子,与我对视:“你们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对啊,和谁一模一样?这是我季倾的原创,谁还能抄袭我的话? “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谁对你说的这番话,那个人的本意的确是好的,过去失不可补,未来果可以得。” 师父让我在道成山上种了三年的大白菜,自然不是如阿郁所说,是为了让我们分辨蔬菜的种类。我自认为禅性不差,在种白菜偷懒的时间里,我也悟了一些。 比如说我们结网师是去抓违逆时间的天灵,天灵本该早就不存于世间了,可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活了下来,只是为了过去的执念,为执念而活。 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怎么还能够再反悔呢?天道私以为这是不能反悔的,人生也是不能够重来的,于是就产生了我与师兄这样的群体——结网师,当然这都是我的一些个人看法,好吧,这其实都是我瞎编的。 总之人生短暂,即使你每一天都好好过,都还是会有不完美的存在,你总不能一次次地去回头改,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是无法弥补的。 花枳用力挣扎,绳索把她细腻白嫩的手给勒出几道红痕,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肯放弃:“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好命吗?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斜斜睨她一眼:“花枳姑娘,谁告诉你我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千万不要跟着女主学成语啊啊啊啊啊!!! 第9章 我不为师 我看出她情绪失控,语句都变得没有逻辑起来,遂故意把她这凌乱的漏洞给问了出来。 她一下子就被我给问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闭上眼睛。 她曾经也是一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女子,在豆蔻年华里不惜献血为人、肆虐大火中奋不顾身,这绝不是伪善的人可以做到的事。 只是,这条清澈可见底的山间细流终究要汇入宽广洋面,它拂过干涸的土地,带走污垢与碎石,它的清明被搅碎,最后达到彼岸,见到宽广的洋面时,不知是什么给了它致命一击,清濯消亡,人亦损。 可悲可叹。 “咳……” 师兄适时地开始了咳嗽,瘦弱的小身板因着咳嗽而剧烈颤抖,我疑心这小身板迟早会被震得支离破碎:“师兄,要不阿郁先带你回去,我在这儿守着?” 他应是犯了顽疾,我上山前,师兄就已是这副百病缠身的模样,每年都要卧病在床好长一段时间,且这顽疾来无影去无踪,你无法预知它来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仅有师父会治疗。 不过前三年师兄都幸运至极,每年都是待在山上时发病的,今年怕是就不幸运了,在越国发了病,回去的路程虽不远,但也够呛。 阿郁挠了挠头:“可是小姐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啊。” “这不还有一个呢。”我眼睛看向那个男子,不满道:“怎么?刚才你还让我跟着人家,才一会儿就不放心了?” 他也回视我,故做认真道:“在你身边确实不太安全。” 啧,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就开始嫌弃我了,也不看看以前我随父出征时有多少人想跟在 分卷阅读19 我身后,还没机会跟呢。 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跟着我……让我跟着你,你就不能表现得欢喜一点吗? 阿郁爽快道:“就这么定了!那什么公子?” 他淡淡道:“傅公子。” 我问道:“傅什么?” 他不愿告诉我,巧妙地绕过我的问题答道:“身为我的仆从,本公子允你唤我傅公子。” 不想说就不想说嘛,居然还让我叫什么公子!我眯眼:这人在我见他第一面时,我的确心甘情愿称他为公子,怪就怪在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一眼看来,就是月上仙人,可总有些人的面貌与品行不符,现在我只想叫他一声傅…… 好吧,我暂且称呼他为傅公子,只因我读书甚少,这会儿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由此可知此人不一般,连一个形容他的词汇都需要我一个上过太学的郡主想个半天! 我有愧,太傅,学生真是对不起你。 “傅公子,小姐就拜托你了。” 喂喂喂!阿郁你怎么能这样任由别人嫌弃我!我双手环抱在胸前,十分不满。 师兄道:“阿倾,你把仓鼠带着……” 阿郁纠正:“它叫阿弦。” 看来师兄拒不承认阿郁给他仓鼠取的名字。 我眯眼:看吧,都说了它不像我。 阿郁微笑:我说它像它就像。 这姑娘最近越来越胡闹了,皮痒了,欠收拾。 我记得那只仓鼠被我给扔在了暗香阁的一间客房内,后来我们“争先恐后”地去跳楼了,它自我的衣袖间滑落,情况紧急,我也就没太顾得上它。 “师兄,阿弦……被我给弄丢了。” 师兄无奈地看着我。 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粗心,我默默在心内道:我会改的!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眼见着一只黄白相间的毛绒不明物体自师兄背后钻出来:居然是阿弦! 有没有搞错!我白担心了它! 它的小嘴坚持不懈地啃咬着榻上的被褥,双耳灵动,似乎是感受到了正盯着它的数道如同刀子一般的视线,它不得已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开始啃东西。 “……”这绝对不像我,因为我从来不啃被褥。 师兄捏了捏它的后颈,它立马朝我跑来,爬上了我的手臂,又如同上次一样舔舐了一下我的手背——本是啮齿动物,却把犬类的本能发挥到了极致。 我问师兄: “这个能带到过去吗”如若出现上次一样的情况,可是能救好多人呢。 “不能。” 那么它可以用来干嘛?这岂不是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了,我可以无聊时撸仓鼠,所以,师兄是认为我们结网师太辛苦了,需要养一只仓鼠来缓解疲劳吗? 师兄就是师兄,果然比我这个常年累月在外奔波的狗腿小兵要会享受得多。 阿弦在我手上蹭了蹭,转头便蹬着小短腿顺着我的裙角爬了下去,我的视线也跟着它走,疑心它接下来会干出一件胳膊肘往外拐的事,这不能怪我总爱这么以恶意来揣测它,怪就怪在——它经常这么干。 已经让我对它失去了人与仓鼠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它迈开粉嫩的肉掌,噌噌噌跑到男子的袍下,旁若无人地爬了上去,立在他的肩上,与我对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从它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珠子里看到了轻蔑! 这只吃里爬外的仓鼠竟敢蔑视我! “阿弦可比你乖多了。”傅公子一手拢住了阿弦,嘴角上扬,“你说是不是?” 我气急败坏,又没有法子,我总不能与一只仓鼠打一场,更不能与一只仓鼠计较。 窗外轰隆一声,打破了这只仓鼠的气场,阿弦溜进傅公子的衣袖里。 我们到过去的时间比这里要快得多,外面的雨还在下,天色阴沉,但晚夜未至,正说明这才没过去多久。 花枳沉默良久,这会儿终于睁开了眼,如瓷的面上生出病态的苍白,未存一丝血色,目光冷得可怕——又回到了她之前那副样子,看来方才的确是她失控了。 “我们都要死。”她平静道。 我多年形成的习惯未变,双耳在雨声中听到了别样的声响,看来有什么人正要赶来。 我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你这个地方也不安全啊。” “这里是近水楼的地盘,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那个人他无论危险的地方还是安全的地方。”她目光移至窗外,“都会找一遍。” “这话未免也说的太绝对了。”我们武力值虽不如对方,但不见的会死于对方手下。 傅公子把阿弦往衣袖里塞进去些,淡定且从容地推开窗,看着窗外的天色,雨水冲刷进来,濡湿了他的衣襟:“来的人还真不少。” 我听出来了,共有两队人马,前面的骑的是普通的中原马匹,蹄声沉闷,后面那队伍应该来头不小,清一色的千里马,落步空灵。 分卷阅读20 他看着我凝神思考的样子笑了:“你猜一共有几队人马?” 我扬眉:“两队。”我好歹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总不会在这件事上出错。 不过我知道他每次开口总没什么好事。 “三队。”他关上了窗,“有两支队伍的马是同样的种类,但是领队的人却不同。” 我也跑去推开窗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痕迹,也不知他方才在看什么,我反驳:“口说无凭。” 他自信道:“那你就等着看吧。” 我把窗开得更大了些,想探出头去。 他上前来按住了我的手,神色有些不愉悦:“别看了,什么都没有。” 阿郁急得在屋内乱转,师兄业已咳晕过去,屋内只有我们剩下的三人还淡定如初。 阿郁拉住了我的衣袖:“小姐!怎么办!我们快逃吧!” 我顺从地关上窗,故意佯装面如死灰,绝望道:“阿郁,我们逃不掉了。” 阿郁更慌乱了,开始把房间里的桌椅都搬至门口堵着。 傅公子挑眉:“你还打算就这么骗下去?” 我吐了吐舌头,拦在阿郁跟前,敲了她一记响头:“你说说,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怎么就这么容易被骗呢!” 没瞧见我还这么淡定的吗? 阿郁委屈道:“阿郁只相信小姐的话。” 我气道:“记住了,以后谁的话都不能相信!” 谁都相信迟早会被拐走的。 “那……那下次小姐说往东,我就往西?” 此时此刻太傅曾经教授过我们的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等等典故都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原来阿郁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贯彻着这种思想,不得不让我又对她“高看”了几分。 我彻底败了,阿郁你钻什么不好,为何就爱上钻牛角尖了呢?我有理由怀疑阿郁上辈子与牛结了怨,不然为何总在关键时刻钻牛角尖,其他的时候要多机灵有多机灵,想必那头牛专挑这关键时刻来捣她的乱——阿郁这算是倒了血霉。 “别东啊西啊的,你干脆往北去吧。” “那我还是往南吧。” “……” 傅公子含笑看着我:“教人技术不错。” 有一位孔姓的伟人曾经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私以为也是如此,三人行,必有一呆蠢,有一病弱,还剩下一个稍微正经点,可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于是这个正经人向病弱的人传授如何变得更有智慧,向呆蠢的人传授如何克制病弱。 最后呆蠢的人长命百岁,但也傻了一辈子,病弱的人有大智谋却命不久矣。 但我也私以为这个正经的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我听出了他对我的嘲笑,又来?又来讽刺我!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我颇有自知之明地认为我的教育理念决不能外传,否则那位常常把“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挂在嘴边的孔姓伟人一定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指着骂我:尔无知!尔莫蒙人乎! 我深吸一口气—— 这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说到了不要跟女主学成语,这一章也不要和女主学俗语、俚语,各种语哦!(づ ̄3 ̄)づ ——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论语·述而》 译:别人的言行举止,必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百度百科 第10章 冲出重围 即便雨声如惊雷,也还是挡不住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雨而来,整齐中有少许慌乱。 我们在这间小房子里等着他们的到来,莫名有一种请君入瓮的得意之感,不过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放心,是的,我连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都还不了解。 我偏头看见傅公子若有所思,英俊的双目紧闭,垂手而立,长袖展开,像林中的瀑布,形成一道白色的流光,倾泻在木桌上。 此人为何能生得如此仪态万千? 若是我有这样一副皮囊,分分钟迷倒敌方的将士,岂非可以省去许多无辜的伤亡?当然,我也只是想想。 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至于实现——唉,这似乎能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自古以来,貌美的女子被劫财劫色的奇闻轶事就出得不少,且有些变态跟踪狂专挑貌美的女子下手,再者,貌美的女子易被其他女子妒忌,俗话说,最毒妇人心,万一哪天被别人给摆了一道,下场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惭形秽?”傅公子猝不及防地睁眼看向了我,而我此时正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他看,没来得及移开我“妄想”的视线。 我沉默了一瞬,我确实自惭形秽,但我如今也不艳羡他的面容,赞叹道:“我的模样真是好。” 好到很多人会见了我就逃,这样我便不必老给别人让路了,真是避免道路拥挤的绝佳方法,这方法我改天得匿名向皇帝老儿提一提,好 分卷阅读21 让六烨的子民行走在更宽阔的长街上。 傅公子笑而不语,踱步走向了花枳。 “听。”他说,“他们快来了。” 花枳尽量扯出一个微笑:“我知道。”,她面布阴霾,笑中有几丝苦涩。 “你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傅公子道:“随你便吧,你不走我们就走了。” 这转折太快也太大,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他他他不是很淡定吗?不是说不用逃吗?我无语至极,这人怎么能这样? “你不是说不用逃吗?” 他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再一次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必逃了。” 对啊,他似乎的确没说过这句话,是我自己由他的淡定推测出他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我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的命给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里,真是愚蠢。 看来还是我失策了,竟然把以前学的一套东西都忘了个干净,如果父亲大人知道我如今这样,指不定又得罚我去抄写那些稀奇古怪的兵书。 傅公子在如此紧要关头,仍然淡定如斯,我可没他那份耐心,我的耐性早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给消耗完了。 我现如今决计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拯救我们的性命——严刑逼供! 但此处并没有刑具,我对阿郁做了个手势:我们要言行逼供。 所谓言行逼供,与严刑逼供最大的不同,我们可以从字面意思上看出来:前者用的是语言,后者用的是刑具。 言行逼供是阿郁的专长,由于阿郁的志向从大理寺丞改为了说书人,故而她练就了把大理寺丞与说书人职业特点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专长——言行逼供。 阿郁通常会用各种我所想象不到的言行来对犯人进行逼供,这点我曾经有幸在军营之中见识过,见识过她的言行逼供,我只觉得我的脑子与面子被按在地上狠狠地碾压——太羞耻了! 我拉着阿郁面对花枳,她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们俩一眼。 我暗忖道:唉,别这么瞧不起人,待会有你好受的。 阿郁瑟缩着抽回了我拉住她的手:“小……小姐,我今天状态不在线,不能言行逼供了。” “?!”怎么会这样!阿郁啊,这可是关键时刻。 花枳见阿郁怂了下来,看向我们的眼神更加轻蔑了些。 完蛋。 这就好比大街上碰上一个流氓,那流氓满脸横气,气势汹汹地要打劫人,正到了关键时刻,流氓却没带大刀,灰溜溜跑了。 我倾向于把她捆起来,用上酷刑,再逼问出话来,谁让她把我们给绑到这鬼地方来,真是气煞人也,既然你先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下一刻她就自动开了口:“墙上有个机关,短摁两下,长摁三下,便可以打开暗道。” 我尽量把眼神变得凶狠一点,用目光剐了她一下,直到确认她不是在说谎,我才收回视线,兴冲冲地跑去摸机关。 傅公子拦腰截住我:“别去,免得你把暗道给破坏了。” 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破坏力,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理他,想继续往前走,可是他居然伸手点了我的穴,让我不能动弹。 真是岂有此理!我示意阿郁把我给救出来,阿郁摇了摇头,怯弱地看着傅公子。 我季倾在沙场上虽不是无人能敌,但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我可从来都没有被这么一个看起来这么弱的男子给困住过。 我眼看着他径直走向了一幅画,随手按照花枳所说的摁了画上的一个地方,挂着画的那面墙就缓缓打开,震动下许多石灰。 傅公子振袖聚气,阻止了那石灰的蔓延。 我看见花枳的嘴开了又合,最终化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面墙打开,至少要死一个人。” 她还是怀着不轨的心思。 傅公子诘问道:“可是你算错了不是吗?” 只因她没想到这机关对他无用。 花枳嘴角挑起:“我没有错,我并不愿致你们于死地,这也是你们逼我的。” 傅公子道:“莫不是在最后一刻,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会说出来。” 前面傅公子问她甘不甘心,实则已经让她忆起往事,做天灵的,多少有些怨恨,不然做不成天灵,后又有我与阿郁对她进行威胁,她的心理防线便再一次被打破了些。 直到最终对我们说出暗道的下落来。 我也才懂得了他的用意,这墙上必定是有机关的,并且我不能对付,思及此处,我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今后该如何是好。 “阿郁姑娘和任公子先进去罢,我们带着花枳姑娘随后就来。” 阿郁诺诺应是,她平常都没有对我这么恭敬过,看来我还真是不得人心啊,此时此刻阿弦也从他袖中钻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师兄,才让阿郁把师兄 分卷阅读22 给带进去,随后它又钻进了傅公子的袖中。 傅公子走向我,把我给解开,虽然我很感激他,但我此刻也拉不下面子,也只好面部表情温顺了一些。 “我们是留下来殿后?” 他点了点头。 我终于猜对了一次。 他道:“待会我们都蒙面,带着花枳暴露在众人跟前,随后我们便再回去一趟,如此这般便可。” 暴露在众人跟前突然消失,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计策,这会给敌方人马造成不小的困惑,让他们的注意力暂时凝聚在我们身上,而忘记了我们还有同党。 我们一拍即合。 马蹄声也近了,几乎就在门外,我们翻开后窗从那里出去,再把花枳绑上,进到另一个房间。 花枳被我们绑住嘴,一直在嗡嗡嗡地叫唤,甚是烦人,我干脆把她给打晕,伏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有三队人马。 我看见了其中一队是施栩,还有一个领头人离得远,我看不出来,另一个整队汗血宝马、雍容富贵的,是那位我与阿郁在落水后碰见的奇怪公子,他居然也来了,再加上当初施栩曾经跟踪过他,这个人的身份就不得不令人怀疑。 “兆国太子。”傅公子道。 他指的是我正在看的那位公子,“你认识他?” “有几面之缘。”他答道,“说起认识,恐怕你比我更认识他。” 可我先前就仔仔细细搜索过我的记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根本没见过他,这还真是见了鬼了,难不成是我在投胎的时候与他是同伴?说好了“苟富贵无相忘”,于是他带着诺言来找我了? 这简直是扯淡,一点都不靠谱。 我诚实说道:“我对他没印象。” “那就好。” “好什么?” “免得你又祸害人。” 我明白了,这人就是想挤兑我,结果我还乐呵呵地上去让人给挤兑了。 “都去里面找找,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 他们已经开始动身,可虽是三队人马,却都出乎人的意料——没有去干扰对方,只是自己做着自己的事。 傅公子是个人精,他把晕倒的花枳给推出了门外,做出了她不小心从门内逃出被发现的景象,然后他紧跟着跑出去,看起来是要追捕花枳。 我也很配合地佯装吃力,抓住了正在昏迷之中的花枳。 这么大的动静,马上引来了很多人。 霎时便在我们三人一仓鼠之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我反应快,及时握住了花枳的手,我感觉傅公子扣紧我的手指,与我一同逃出了这里。 临走之时,我看见阿弦自傅公子的衣袖中滑落,落至雨水里,打了个滚,一只带了明纱手套的手把它揪了起来。 我双手合拢,为阿弦祈祷:保佑阿弦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带着更新来了。 —— 苟富贵,无相忘。——《陈涉世家》 第11章 安州之乱 觉着身子落了实,我才想起来这一会儿我竟忘了去问师兄要怎样才能让花枳以与我们同样的状态进来。 这回我们恐怕又无法带着花枳为我们梳理情况,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次不知会回到哪个时候,要知道这可都是不确定的——这些都着实让我捶胸顿足、忿忿不平。 但是由于我已经来过一次,此次也习惯了这过程,扣紧傅公子的手指,一同落了下来。 “老先生不妨与我们说道说道这安州之乱。” 安州之乱?这四个字犹如巨石砰然砸在我的耳边:我可太熟悉不过了。 楼下的高台之上,正有一说书先生巍然而立,手中醒木在桌上一拍,沸腾的人声被这突然而起的惊声给冷却下来。 “今儿个老夫我就为诸位看官说说这个安州之乱,实不相瞒,老夫曾亲身历经过安州之乱。” 安州之乱你都亲自经历过?还真是了不得! 我与傅公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荒谬:这年头说书的老先生为了吃一口饭可是什么都能编啊! 老先生捋了捋他的八字撇小胡子,眼神迷离,似是回到了从前。 “说到安州之乱,我们又不得不提起一个人,那便是姬国的安郡主季弦。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个安郡主是姬国昭定侯季途的掌上明珠,那可是个能文能武,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 傅公子笑看着我:“说你呢。”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有这么厉害吗?我再一次对我的认知感到了怀疑,这流言着实可怖,能把我一个上不会诗书,下不能奏乐的粗人硬生生给传成了一个能文能武、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所以说,流言这东西,还是不能够相信的。 “……安州是安郡主的封地,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就出在安郡主自六烨 分卷阅读23 营归来那一年,虞国与兆国联手攻打姬国,夺的——便是那安州。” 固元十三年,我自六烨营回姬国,本以为能舒舒服服过个纨绔子弟的好日子,可是天杀的虞国和兆国却来攻打我的封地! “这安州可是一块好地方,矿产丰厚,前些年兵戎相见,所用之兵器几乎都快把各国的地里给挖空,虞国和兆国贫瘠,便生出了那般歹念,豁出了命要抢那块地。” 正如他所说,安州的确是块好地方,姬国皇帝不仅给了我郡主的身份,令我可以皇女之礼行事,还让我名副其实地拥有了一块封地,安州丰腴,当时朝廷百官无一不在艳羡我父亲大人有我这么一个掌上明珠。 可是后来我想了想,那姓姬的老头还真是奸诈,给那么好的一块封地给我,无意间就给我树了很多敌人,像后来的长予王就是一个例子,为此我才逃到了道成山上。 “老夫我当年正好从咱们越国出发,往安州去做生意,去不逢时,恰好啊,就撞着了安州之乱。” 老先生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无意间看见离他最近的人用衣袖往面上揩了揩。 “那是个前无所有的场面哪!昭定侯带着大军赶去安州,兵马围城,虞国和兆国抓住这好机会,前后夹击,把昭定侯的大军连同安州城给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还真不是老夫夸大,那就是只苍蝇,也不能随便飞进去!” 底下有人提问:“老先生您是怎么进去的?” 老先生结巴了一下,复而转为淡定道:“我福大命大,自有天人相助,这天人便是安郡主。” 越来越离谱了,我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天人,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老夫伙同同行的商旅,在安州城外被滞留了三天三夜,差点没被饿死,你们猜怎么着?” 老先生得意洋洋,目光在下面扫视了一圈,对上了一女子:“老夫见这位姑娘笑了,不知这位姑娘可是猜到了老夫是如何逃出的?” 女子站起来,是花枳,较之几年前,她的精神气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冷冽化为了清丽,双颊含笑,轻声笑道:“老先生,莫不是那天人安郡主从天而降,一手把你们给揽上天了?” 台下看客顿时都哈哈大笑。 老先生见她没答出来,故作玄虚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三天三夜之后,安郡主用兵出奇,竟亲自领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姬国王都而来,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有那大本事,对她也未作什么防备,可就是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生生坏了兆国与虞国的大事!” 这不是废话呢?我父亲大人都被困在里面了,我又无兄长,自然只能只身前往。 “安郡主布兵诡谲,每回都能挑出虞国与兆国的薄弱处来一一攻破,这场战没打多久便以虞国、兆国的大败而告终,救出了我们这些人。老夫曾远远看过她一眼,她正领兵归城,骑在宝马上,美人弯刀,月似的眼,莲似的唇,老夫我敢打包票,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子,也从未见过如此有胆识的将军,她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画。” 我想,不光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在崇拜者眼里,他们的救命恩人也能变成西施,毕竟谁都不愿承认自己的救命恩人长得奇丑无比,这说出去得多煞风景啊! “老先生。”花枳又站起身来,发问道:“你说的那位安郡主那么厉害,最后去哪了呢?” “安郡主为人实在太过逆天,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可怜她命薄,竟在及笄之年没了命,姬国传出来的说法是安郡主病死家中,可老夫不信,这样的女子怎会这么容易死?定是飞升成仙,到天上去享福。” 不,我是到道成山种白菜去了,原来种白菜也是一种福气,看来是我见识少。 听闻此处,底下的人都一阵叹息,叹息过后又松了一口气,我听见他们有人在窃窃私语:“幸好这安郡主没活多久,不然这姬国怕是无国能敌。”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有那么神奇吗?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哈。 “这老头,也太能编了。” 傅公子道:“编也是要有实际基础的。” 可这与实际也相差太远,令我这个当事人不能接受,况且,这事实,也绝非如此简单。 谁还能信两个国家会突发奇想地去攻打我们以武将闻名的姬国?要知道姬国先帝是六烨的大将军,姬国的子民大多都还是将士之后,武力值绝非一般人等能比。 矿产的推动或许是一个原因,但并非全部的原因。 固元十三年不仅有安州之乱,还有江湖上三大神器的出世——古道、西风和瘦马。 没人知道这三样东西是什么,但传闻只要能够得到一样,便能扬名天下,成为武林共主,这个诱惑太大,以至于那一年的民间并不怎么安稳。 事情起因于朝菌谷谷主得到了传闻中三大神器之一的瘦马,这瘦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一匹很瘦的马,至于到底有多瘦,就不得而知了。 分卷阅读24 朝菌谷谷主得到瘦马后,朝菌谷也一跃超越茯苓门,成为最出名的药谷,被冠为“六烨最阴毒门派”,可好景不长,朝菌谷的瘦马丢了,没错,就是丢了,瘦马不翼而飞,可朝菌谷谷主还是靠着以前的积蓄存活到了现在。 但历经此事,有关其他两样神器的传闻也传的愈发厉害,由此导致的争抢不绝于耳,各门派死伤无数,朝廷动荡,动荡的最厉害的还是姬国,前面说了,姬国子民大多是将士之后,这些将士之后又大多靠着跑镖来养活一家子,各门派四处夺镖,姬国子民也损失惨重,姬国国力不堪重负。 虞国与兆国就是趁此机会,一举攻打安州,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然,更措手不及的是我带着阿郁到两国的营地中偷了他们的行军图来,为我们省去了颇多麻烦,那个守着行军图的也是个憨憨,光顾着睡觉,我都怀疑兆国与虞国将领的智商,怎么派了这样一个人来守着行军图? 拿到行军图后,我首先想的是没那么容易,怀疑了一番那行军图的真假,每一处的排兵布阵我都去试过,才敢把它给派上用场。 要知道,若真是敌方狡诈,在外围先设几个与图上一样的地方来蒙骗我们也未可知,当然,最终我的检测结果是:他们并没有那么狡诈。 “诸位看官,今日的安州之乱就讲到这里了,关于安郡主飞身成仙的故事,请听老夫下回分解。” 还有下回分解,你还真行啊。 茶馆里的人走的走,散了散,还有留下来的,都是听戏的,说书先生的屏风被撤走,戏台被重新布置好。 我的目光追随者花枳,她身边是施栩,二人似乎对听戏并无兴趣,付了茶钱,便要离开。 傅公子猝不及防地搂住我,自楼上一跃而下,到了二人身后。 我的心砰砰砰地直跳,出了一身冷汗,无语道:“你下次这么做之前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 “不能。”他示意我不要乱动弹,对我示意了眼前的施栩,我看见施栩侧头往我们俩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不会让他发现。” “被他发现也无妨。”他道,“重要的是若是与你知会,不就吓不着你了。” 原来是想吓我。 第12章 画本之祸 傅公子的恶趣味大抵是我永远都猜不透的,譬如说他刚才那一下子的目的是想吓我,鬼才信他。 施栩那一眼瞟地极为干脆利索,我暂时不敢动弹,免得又如上次一般生出事端。 孰料傅公子把我放了下来,没一点要防备的意思,不仅未防备,他还牵着我直接自施栩二人身边擦肩而过,快步向前,最后来到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遮挡物旁,向我指了指一人:“他看的是他。”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我们方才那一会儿所站的位置确是有人的,等那人从茶馆中走出,暴露在天光之下,我意识到这人我认识——小柿子! 我在心底算了一番数,说书先生说安州之乱是一年前的事,而安州之乱是固元十三年,那么而今便是固元十四年,固元十四年,我正随父亲大人镇守边关。 而小柿子是我的得力手下,怎么出现在越国?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气得唇角颤抖。 傅公子按住我气得几乎快要冲出去的身子,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施栩与花枳放慢了步子,故意在一个饰物摊前停了下来,眼睛还是时不时盯着小柿子。 小柿子好似是喝多了酒,脸色发红,脚步也有些踉跄,浑然没注意到这边不怀好意盯着他的人,径直向一间客栈去了。 他走一步,就歪一下,就是不倒地,活像个不倒翁。 “哎,你注意着点啊,别碰坏我的东西!” “你这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啊!” 路边小摊子过于多,小柿子脚步虚浮,一连撞倒了人家贩子的卖品,他连连致歉,一手甩出一包银子,就当是赔偿,带着酒气道:“小爷我有的是钱,你们不用担心!” 贩子见了他的银两,也不多和他计较,让他走了。 啧啧,小柿子,你将军我也从未见你这么大方过。 他们二人见小柿子走远了,放下正佯装挑选饰物的手,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块儿走,也去了那间客栈。 傅公子料事如神,直接轻身一跃,带着我上了楼,我站在楼上的窗前见小柿子进来了,下意识地想推门往外看看他进了哪间房。 傅公子见了我的动作,无奈道:“他会来这里,你就等着吧。” 我问:“你如何得知?” 傅公子敲我的头:“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你不认识了吗?” 他说的是放在坑上的一个大箱子,这个大箱子装饰得雍容华贵,鎏金的边,上缀以砗磲,金制的锁,虽然看起来很土,但是我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还颇为熟悉? “这是什么?” “这 分卷阅读25 不是还要问你吗?” 我怎么会知道小柿子带着什么?我又不是神仙。 他细长的手指挑起金锁,把后面一面给翻了过来:“你不认字?” 我凑过去一看,好家伙,金锁的背面有一个封条,封条上赫然上书一个“弦”字。 这是我的东西。 我对着这个装扮很土的箱子搜肠刮肚,才终于想起来:这是我送给阿郁的生辰之礼——一箱子画本子和话本子。 阿郁立志成为说书人,可姬国的奇闻轶事资源委实不够丰厚,我便派遣小柿子从资源丰厚的越国民间到处搜集话本子和画本子,预备在她生辰之时送予她。 可是这样的好事总要出些什么乱子,小柿子当年的的确确顺利地把这一箱子本子给送往了边关,也是难为他了。 坏就坏在我对越国的话本子貌似有了误解,阿郁在立志成为说书人之前曾想成为大理寺丞,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喜好和旁的说书人有些不同。 没错,她不喜看那些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艳情故事,她喜欢的是带着点凶杀氛围的奇闻轶事。 于是当年的那一箱子话本子便被搁置,搁置也就罢了,关键是被我们搁置的话本子终于在固元十四年的那个冬天派上了用场,那年冬天着实寒冷,连流鼻水都可能结出冰来,于是话本子被勤务兵翻出来点火。 这一翻就不得了啊,小柿子为了包我满意,特意去越国搜集的据说是限量版春宫画本,勤务兵老爷子满脸羞红地把这一箱子东西给默默放了回去。 顺便,还上报了我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一查便知是我令小柿子搜集来的。 我依稀记得那一日,我正与阿郁在雪地里堆雪人,小柿子捂着刚刚被军法伺候过的屁股,通红了脸,冒着再一次被军法处置的风险,跑来告诉我。 “小、小季将军,季将军要打你,你快跑。” 我当然没跑,理由是小柿子的模样把我与阿郁笑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父亲大人端庄肃穆地质问我:“阿弦,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我跪在地上,头低低垂着,声音倒是一点都不示弱:“对不起,父亲大人,我知道给小兵们进行生理教育还是太早了。” 那些画本子虽对阿郁无用,但对于士兵们的用处,那可是大大的。 父亲大人的脸发黑,但不是被冻的。 他厉声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谁教你如此言语的?” “没人教过我。” 自小到大,没人教过我该如何言语,太傅只教了我该如何背书,如何引经据典,奶娘只顾着对我谄媚有加,以获得更丰厚的赏赐。 我听见父亲大人低低叹了口气。 我、阿郁还有小柿子我们三人那天就被我父亲大人罚相互丢雪球,丢了整整一天,直到我们面前的空地都被我们挖雪挖得露出下面的僵土来。 当然,考虑到小柿子的身体状况,我都是故意偏了准头,次次都未砸中他,为此我营下的将士们还笑了我好久,说我准头不行。 …… 这间客栈的木楼梯大抵是年久失修,小柿子踩上去时,发出的声响极大,我疑心他会不会踩空掉下去。 我们在二楼,小柿子扶着一道道门,摸索着到了这间房门前,同他一块儿来的是几个一脸横肉的猛汉。 “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守着!这可是我们小季将军要的东西,要是丢了,有你们苦头吃的。” 他发号施令了一番,便倒在坑上不省人事,双手还紧紧抱着那个箱子。 几个壮汉呈两列在屋内排开,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箱子,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傅公子挽了我一下,把我给带到一边去,启唇道:“小季将军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啊。” “咳,哪里哪里。”那明明是阿郁的东西,我送给她了,那就是她的了对吧? 好在这几个猛汉似乎是徒有一身壮肉,内力不太行,完全感知不到我们俩的存在。 我估摸着那二人也快来了。 倒不是担心他们能不能对付这么多的壮汉,而是担心这一群壮汉的安危,鬼知道那个施栩又会干出什么人面兽心的事来,可真糟心。 我眼尖,一眼就看见窗户纸上多出个东西,是根细细的小管子,捅破窗户纸,穿了进来。 这个我有经验,不就是窃贼偷盗必备好物——毒烟吗? 我立马捂住自己的口鼻,也腾空抽出另一只手来捂住傅公子的口鼻。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不是吗? 我指尖触碰到他唇畔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这种寒意,绝非正常人所能拥有的温度,但我也没多想。 眼看着屋内的壮汉一个个的都被这一阵迷烟给迷晕在地,后窗马上便被推开,花枳与施栩大大方方地钻了进来。 “二楼主,这就是你说的重要货物?” 施栩的语气里带了些不确定:“ 分卷阅读26 传闻如此。” 小柿子的手仍是紧紧抱住那个箱子,就没有放开过。 我为他捏了把汗,可别被人给剁下手来,若是施栩这回真要干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来,我管他什么代价,定是要干预,决不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观。 施栩抽出腰间的佩刀。 不会吧?真要那么干?! 我带着傅公子逐渐靠近小柿子,好待会来得及救他。 他用佩刀在锁上轻轻一挑,金锁咔嚓一声,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 花枳慢慢地把小柿子的手从箱子上移下,谁知小柿子突然嚷嚷着:“小季将军的东西!谁敢动!找死啊!” 我刚从心上放下的一块大石又悬起来,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小柿子就吼了那一嗓子,竟又重重睡去,不省人事。 二人拿开金锁,箱盖被掀起,花枳面色一变:“这……” 施栩淡定地合上了箱盖,查看上面的封条,疑惑道:“这是姬国安郡主的封条?” 花枳点了点头。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知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 对视完便很利索地跳窗而出。 完了,我堂堂一国郡主的名声怕是要毁在这一箱子画本子上。 我叹了口气,心中郁闷,全然没注意到傅公子已经被我捂得面色大变。 “可以放开了吗?” 我惊慌失措地放下手,面不改色辩解道:“此处尚有余烟,恐你受不住。” 傅公子尖酸道:“别解释了,我都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二更,么么哒~ 第13章 寒碜难当 “这是小季将军的东西……”小柿子又开始嘟囔起来,嘴里像含着东西,吐字不清,我也是靠着多年的感知才分辨出来。 又想起我与阿郁逃上道成山后,便再也无他的消息,一时心内心酸,不能自已。 傅公子扯过坑边的毯子,给小柿子盖上,轻声道:“谢谢。” 我问道:“谢什么呢?”他俩应该不认识吧? “谢谢他的悉心照料。” 我对他俩之间的交情并不感兴趣,打开二楼的后窗,正对着一顺溜的屋顶,镶嵌着黛色瓦片的屋脊自中间突出,往两边分开,屋顶之下便就是闹嚷的人群,如过江之鲫般穿行不息,人流移动缓慢,时不时还因事故而堵塞。 这么多人,最快的路径便是往屋顶上跑。 我扶着窗棂翻出,落在客栈旁的屋顶上,大声对傅公子道:“公子殿后,小女子我就先行一步。” 我回头看了一眼,傅公子还没动静。 “你当真要殿后?” “不。”他倚在窗边,“怕我跑快了,你跟不上,所以先让你一程。” “……” 小看我?我好歹也是练家子,这点耐力也还是有的,于是我也不管他,在顶上摸着沥青的瓦片弓腰而行,热风扑打在我的耳边,激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还好花枳与施栩未故意放快步子,我快精疲力竭时,终究追上了他们二人。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探子的辛苦,跟踪人着实辛苦,而且还要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我这样已经算是获得了一个先天优势——别人看不见我,那么可以被看见的探子又该如何自处? 我倒是追上了他们,可是他们还要走,我却是已经再也走不动了,只好瘫软在屋顶上,屋顶尚存热气,烫得我又不得已站起身。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烈日的灼光,我歪头向后看去,眯眼:“你作弊。” 傅公子按下我的头,用展开的袖子代替扇面,“你哪只眼看见我作弊?” “两只眼都看到了。” 不然你怎会这样快? 他皱眉,故作嫌弃道:“逞强不是个好习惯,要改掉。” 我私以为自己本就强,不是逞强,只不过现今较之从前稍微变弱了些。 觉着自己心中所想还是有几分道理,便脱口而出:“强者不必逞强,弱者才会。” 强者指的是我。 听我此言,他眉眼一弯,对我笑了笑,“走罢。” 他把弱者理解成了我,也就是说我刚才那句话是在讽刺我自己?这可真是尴尬。 话毕又带着我一跃而下。 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城,逃过城门的一层盘问,转眼看见城外停着一辆朴素但起眼的马车,朴素是因为这辆马车乍一看还有点破烂,连车帘都打上了几个补丁;起眼则是在这郊外就只停了这么一辆马车,饶是它再不张扬,也一眼就能望见。 花枳与施栩二人未作过多掩护,就坦坦荡荡上了马车。 近水楼的马车,传闻不虚,近水楼的节约是出了名的。 我可不想再一路跟着马车跑,也不愿麻烦傅公子,当机立断,就跳上了马车 分卷阅读27 ,对傅公子招了招手。 傅公子却是撩起帘子,对我展颜一笑,指了指里面,轻松进了马车。 不错,有我以前的大将风范。 车轱辘转动,驶往山林小道。 我紧贴着马车顶上的一层厚锦,睁眼去看,却因这布料的确厚实,且不透光,竟什么也看不清。 真是糟心。 我掏出随身的短刀,把车帘顶给偷偷划出来一个洞——这实在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因为我一划开,日光就透过这一个小缝进去了车内,在马车内形成一道光弧,我看见傅公子颇为无奈地看着我,与此同时,施栩也察觉了车外的异样。 他反应极快,振袖出剑。 我一个翻身,从车顶滚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受到落地的痛疼感。 傅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内翻身出来,一把捞住了我,一边还不忘喟叹道:“女人就应该安分点,少惹祸。” 我在地上站稳,挑眉回应:“男人就应该有担当一点,少把女人一个人留在外面。” 终于怼回了他一次,我看他半天没说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并未由此而心虚,反而大方道:“黄鼠狼偷到鸡了,该干活了吧。” 马车被强行停下,施栩同花枳从内里跳出来,面色凝重,挽剑扫了一遍周遭的草丛,剑风强劲,我与傅公子就近爬上一棵树才不至于受到波及。 “二楼主,要追吗?” 施栩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最终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去追了。 不过也正因此,他们二人也不再坐那辆马车,步行上山。 越国都是些小山,可是这山既能被近水楼所选中,自是与旁的不大相同。 群山巑岏,在众峰拱绕中鹤立鸡群,尤为出众。 第一次来近水楼的老窝,我的心中还隐隐有些激动。 我们跟着他们左拐右绕,行了许久,才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冠看见了掩映在其间的高耸木楼。 木楼建得寒碜,正门的牌匾都是一副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过去的时候特意没有走正门,只因怕我运气够霉,真碰上那牌匾砸下来的时候。 对此傅公子倒是很例外地没有再嘲笑我,跟着我一块从旁边绕了进去。 看来话本子里说的故事真假还有待商榷,传说这江湖门派的处所都是富丽堂皇,神秘异常,什么有四方神兽护院,用的是上古的好木,这都是扯淡。 看看眼前近水楼的寒酸样,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人家侠客都过得是餐风露宿的生活,这生活与文人骚客抹月秕风不同,侠客是真正的饥馑难当,而文人则是借风月来咏怀,一个是受苦,一个是享受。 大门虽破烂,里面的房子却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起码看着比较结实,不至于摇摇欲坠,不必让人住着寝食难安。 施栩往中间的房子走去,花枳一转身,不见了踪影,我想了想,便决定跟着施栩,他那边出幺蛾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进了中间的木楼,绕过正厅,便见着去云侍立在旁。 施驿的面色呈现出病态的斑白,呼吸是那种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沉重,伴着痰被扯出的丝丝不连续的异样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出声时抠抠搜搜,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施栩上前为他把了脉,又给他背后放了靠枕:“楼主,那批货是假的。” “咳……我知道了,你们也……不必强求。”施驿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能够勉强发出声,“赔人家……银子没?” 施栩沉默了一瞬,答道:“楼主,我们二人未造成损失,便未留银子。” 第14章 不堪入目 施栩顿了顿,又继续道:“楼主,倘若如此,恐怕入不敷出。” “咱们不能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施驿靠在后枕上平复完呼吸,才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帷帘微动,花枳端了药,掂量着步子,无声走近。 去云默默接过花枳手中的药碗,又把施驿往外围扶出了些许,一勺一勺喂往施驿口中。 可他的喂药手艺貌似不太行,每进去一勺,施驿的嘴边又汩汩流出一些,滴落至床边的地板,再配上他可怖的面容,莫名觉着那滴落在地板上的药都混上了涎水的恶臭味,给这整间房都氤氲了一股子逼仄压抑的气息。 如果不是敬仰这位侠客的品行,只怕此刻心中就起了龃龉——这场景实为不堪入目。 才几年未见,这正值大好年华的堂堂近水楼楼主竟就成了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花枳也实在是不忍见此情景,夺过去云手中的药碗,又给施驿颈前围了一圈囊袋,勺里的汤药分量也减少许多,才敢送入他口中,这么一来,看着终于不那么折磨人了。 去云在旁侧偷偷抹着眼泪。 我扯了扯傅公子的衣袖,心内一时无限悲凉:“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宁愿死去,也不愿老去或者 分卷阅读28 病倒在床的原因了。” 这会使别人无端地厌恶自己,而自己,也会厌恶自己。 傅公子道:“会厌恶你不堪模样的人,多半在平时就会厌恶你;喜爱你的人,无论你怎样,都会喜爱你。” 然而这不分明的厌恶与喜爱又怎是一时半会能分得清的呢? 以前在皇宫时,姬国的皇帝突生疾病,他有一个宠妃——芜妃,是长晚公主与长予王的亲生母亲,皇帝犯病了,据太医说是命不久矣。 得知此消息的芜妃被我无意间撞见在暗中谋划逃离皇宫,而一直都对皇帝冷漠以待的皇后娘娘却对皇帝照顾有加。 我现今仍记得皇后娘娘牵着我的小手,日日去给皇帝亲手喂汤药的画面。 我想:皇后娘娘并不喜爱皇帝,为何偏偏不嫌弃皇帝的脏乱? 当时的我把这归结于女人的善变,女人心,海底针,我是猜也猜不透。 后来我长大成人,才意识到,有些喜爱不是明面上的喜爱,有些厌恶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有些人总是对自己喜爱的人表现出冷漠的面容,与之相反,有些人也总是对厌恶的人偏偏表现出柔颜媚色。 这是一种尴尬的矛盾。 施驿喝完汤药,对花枳道谢。 花枳叹气:“楼主,你何苦为难自己?” 施驿道:“焉知我是在为难自己?” 他又道:“古道你们不必寻了。” 施栩不可置信:“为何?” “你们真相信有那样的神器?能治愈百病,长生不死?”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阿栩,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驿接连咳嗽了几声:“花枳与去云先出去,阿栩留下。” 二人闻令退出。 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存我们四人。 当然,我与傅公子完全可被视为空气。 “阿栩,我知道你对你母亲尚存余念,可天道轮回,人死也不能复生。” 施栩向来平静的面上难得地掀起一阵波澜,冷冷道:“事不关你,自然说的轻松自在。” 施栩对施驿素来尊重有加,偶然间说出这句有些重的话来,施驿自是察觉到了,他叹息道:“你可知,古道——就在我们近水楼?” 如晴天霹雳,在这房中炸开,施栩面色已经不是微变,而是大变。 他怔怔道:“楼主让我们四处搜寻,原是为了掩人耳目?” 施驿点了头,“那不是一件好东西,千万不能落到旁人手上。” “楼主,阿栩知道。” 他知道施驿不会把古道的下落给轻易说出。 “阿栩是个明白人,我的一片苦心,望你能得知。”施驿说完这句话,唇角不自在地抽了抽,竟晕倒过去。 “楼主!楼主!” 外面的二人听闻动静,也顾不上命令,就冲了进去,就见施驿歪着头,躺倒在床边。 花枳上前去探鼻息:“楼主只是晕过去了。” 去云唤了郎中来诊治,不能留太多人在这房内,花枳与施栩二人理所当然地退出房内。 花枳早就看出施栩面色有异,一走出房门就问道:“二楼主,发生何事了?” 施栩佯装不忍说出口:“花枳,我本不愿与你说此事,可我不言明,只怕是寝食难安。” 花枳果然上了当,追问道:“二楼主尽管说,没有什么是花枳承受不起的。” 施栩带花枳走远了,放眼四周无人,才继续道:“你恐怕不知道,古道就在我们近水楼。” 花枳只是表示诧异,随即她有些愤慨:“那楼主为何让我们去找?!” “他是想害死我们。” “你还记得我们把你带回近水楼的那一年吗?那场大火,就是楼主放的。” “楼主不会干这种事……”她已经有些动摇。 “不然他为何在大火后急于离开?你以为他真是去追捕凶犯吗?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你难道忘记了县令要翻你的旧账吗?那都是他唆使的。” 花枳脚步踉跄,退后几步,颤声道:“你不必说了。” 我并不知当天之后发生过什么,但从他们的话语间也大概猜测出几分。 花枳明面上是施栩救的,为花枳洗脱“罪名”,明面上肯定又被施栩给捞了好处,他这颠倒黑白的手段,素来不一般。 施驿也是不够精明,竟被这个“正人君子”兄弟给捞了好处。 花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就如此被这样处处漏洞的句子给说服。 身为一个旁观者,我很清楚的知道,她这一去,就不复还了。 那么她之后的憎恨也好,后悔也罢,恐怕都是由此而来。 我不愿多花时间去看这些苦情剧,便对傅公子道:“可能带我出去?” “你不用再看看?” “… 分卷阅读29 …额,好吧,可有什么捷径能看完这些年来的故事。” “有。”他答道,“亲自去问,可真不真实,就要看当事人了。” 我坚决道;“带我出去。” 凭借我女人的第六感来说,花枳现今说谎,怕是也无用了。 傅公子也不迟疑,把我带了出去。 甫一落地,明亮的日光便刺了我的眼睛。 此处已经无人。 傅公子弄醒花枳,我们俩未作过多停留,带着她进了那个密道。 这密道里面实在是沉闷,我想说话都被嘴边的萦绕灰尘给堵住嘴。 傅公子点起火折子,自袖中扯出一张面纱,围住我的脸。 看来他还没忘记我会丑到人的事,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他报之一笑。 我牵着被我们绑上的花枳,步步向前,她也不再动弹,温顺地跟着我们。 黑魆魆的通道中,只我们三人在里面挪动。停步时,岑静得可怕。 好在这密道看起来并不长,我们索性一口气走到尽头,未等傅公子动手,便先撬开顶上的隔板,探出一只头。 ——是另一间房子,就是不知道这间房子的处地,可别再撞上那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敲一敲~有人么? 没人我就——悄咪咪断一下更啦 第15章 精准如我 花枳对此处如此有自信,想必也不会是个什么多危险的地方。 想的总比做的快,我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就这样顺利的把二人忘在了底下,不带一丝要记起来的样子。 这里看起来像一所年久失修的旧房子,摆饰破烂,点香的金猊兽都脱了漆,腿下掉了一小块,它是残缺的,窗是漏洞的窗,稀稀疏疏露进几点光线,有粉尘在光柱之中滚动,但桌椅都毫无例外地一尘不染,一看便知此处经常有人来打扫。 掀开隔帘,一大碗人间烟火味,逃过厚实墙壁的阻拦,跑进了我的鼻腔。 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合着这暗道通向庖屋?这倒是个不错的暗道——在里面爬累了,一出来便可以吃上美味佳肴。 可见修建这个暗道的人不仅仅对艺术颇有研究,对食物也颇为上心,真是难得。 不难得的是,此刻我饿了。 傅公子从下面上来,顺道还把花枳给带上,倚着桌子,苦着一张脸,颇为无奈道:“这告诉我们日后跑路,一定不要让女人先跑,因为这个女人十有八九会把你给忘了。” 我干咳了两声,以掩饰我的尴尬。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在密道外面建一个庖屋的隐蔽作用:吸引饥肠辘辘逃出来的人以至于让她忘记回去救同伴。 思及这一点,我对这个所谓精通艺术与食物的人产生了爱恨夹杂的情绪,爱的是我现今的确是想吃东西,恨的是我居然又被傅公子给抓住了把柄来讽刺我。 我能说是我饿了吗?但是我预想的到我若是说我饿了,他必定又会嘲讽我居然把吃看得比救人重要——目光太过狭隘。 饥饿感被我强制性地压在腹腔里。 一个人若是没想到饿,兴许过了挺久没吃东西都不觉着饿;一个人倘若想到饿了,那么接下来的许多时候,可能都不会忘记自己饿了这件事,我便是如此。 我慢慢挪到小杌子上坐下,这饥饿竟来得如此猛烈,让我招架不住,差点没当场晕倒在地,当然,为了维护我一个结网师在天灵面前的尊严,我还是故做从容且淡定。 ——就如同傅公子一般。 花枳身为天灵,是不用吃东西的,傅公子……他像个谪仙似的,想必我也没机会看见谪仙似的人物站在我面前,苦巴巴地说他饿了。 我果真还是凡人。 身为一个凡人,我也做出了一个凡人会做的举动,起因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彻底把我故做从容的表面现象给败得支离破碎。 傅公子本来不饿,他大抵是受不了我发出的不太动听的声音,深深看了我一眼,推门走出:“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语罢,他停住脚步,回头粲然道:“顺便给某人的肚子带一点,免得她主人抗议。” 我……谢谢你了? 傅公子一走,这里便只剩下我与花枳二人,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我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没忘记。 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是女人,花枳也是女人,她对我说起话来,岂非方便许多? 我在心内揣摩花枳如今的想法,可是女人的心思我实在有些猜不透,又一想,反正美味佳肴马上就会来,我也没那么饿了,便在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我怀疑这地板迟早要被我给踩塌,便只好停了下来。 但我就是闲不下来,开始左扯扯帘子,右敲敲墙壁。帘上挂着的串珠被我扯得掉下来,这墙壁长久未修,我一敲,不出意外地掉落一地的白灰,有些还落至花枳头上。 分卷阅读30 花枳终于受不了我这刺耳的折磨。 她盘坐在地,顶着半头的白灰,面色难看,深吸一口气:“姑娘?你到底要如何?” “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拿过被我扯下来的帘子,给花枳擦去头上的白灰。 等擦完后,花枳的头上确实是没有那么明显的白灰了,就是……头上像个鸟窝,凌乱且不太美观。 我试着用手去扒拉了一下,试图让它们变得更好看些,却发现刚才的鸟窝已经变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窝,总之是目不忍直视。 我看了看我的手,它果然只适合拿兵器,这种细活会让它崩溃。 即便我不告诉她头上现今这情况,花枳也还是很快地就从我突然的沉默中猜到了大半:“姑娘,你从来不梳头吗?” 我梳头,但是不梳妆,在我看来,梳头与梳妆是有很大区别的。 梳头嘛,就是拿一根头绳,把头发扎成一束便可,至于梳妆,便要麻烦许多,还得给脸上上妆,之后便开始梳一种与你相配的发髻,还要配上各色珠钗,一整套戴在头上,我觉得颇为烦人,便从未自己动手梳过妆。 这只是我用来挡别人的说法,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意识到我实在是太丑,便自我意识到的那一年开始——不再照镜子,不仅是照镜子,连一切可能映出我面容的东西我都不会去仔细看。 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做法带给我的便利,譬如不必早起梳妆打扮,我便可以再睡好几个时辰,这对于我一个爱睡懒觉的人来说,莫不是一种福音。 但也有我必须要梳妆打扮的时候,我及笄那年,宫里来的嬷嬷负责给我梳妆打扮,人家在那里尽心尽力,忙上忙下,我闭着眼,闭着闭着,便沉沉睡去,她们把我叫醒时,已经天黑了。 我对梳妆打扮有阴影,饶是如此,我还是要出去见人的,于是在下山前,阿郁得师父的令,强制性地给我梳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发髻。 我私以为阿郁的手艺不错,又快又好,看看这么多天来都没人见到我就晕倒,这就足以说明阿郁的手艺确实不错。 花枳的这个问题让我思考了好一会儿,人家天灵问问题,身为一个结网师,我应该给我第一个天灵一个精准的回答。 精准如我,如实答道:“我梳头,但不梳妆。” 我的肚子好似是为了应和我这句思虑得极为精准的话,配合地叫了两声。 傅公子已去多时,居然还未归来,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疱屋吸引了一大波厨子的目光,从而被困住出不来了,早知道这事应该让我去,一定会有很多人给我让路的。 罢了,我再忍忍,换人就吃不到好吃的。 花枳对于我的回答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她本就未抱希望我会回答她。 如瀑青丝蜿蜒而下,花枳的双手被我解绑,她活动关节,把发丝给理顺了些,又说:“我要净发。” 噗!你一个天灵,你还要净发? 好吧,你是一个爱干净的天灵,我于是又为她端来一盆水,净发。 做完这一切,她突然就长叹一口气,看着我颇为苦涩地笑了,坚硬的岩石也生出柔软,这都是我的蠢笨所造就的,可见我的蠢笨偶尔还有些好处,她开口道:“你想听什么?” 我道:“全部,长话短说。”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人,但是身为一个合格的结网师,应该有权利知道天灵的形成过程以及心理阴影,以此来对症下药、因材施教。 花枳没让我失望,几乎不带废话地向我完整叙述了整个故事。 固元九年的大火不必再做过多的赘述。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花枳接连几天的喂血再加上牺牲头发,终于把该救的人都给救了回来。 还有那个二世祖林炆的死,大家都讳莫如深,但就是没人会怀疑施栩。 我想,这大概就是长得好看的好处——能让人无意间忽略掉你的许多坏意,从而把你想象成能配得上那副面容的高尚之人。 在那场绵延的大火中,落难的花枳被施栩所救,就如同英雄救美,只要那英雄长的不赖,美人必对其倾以芳心。 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花枳也同样无法免俗地对那位自大火中降临到她身边的男子一见倾心。 之后便是——日久生情。 她愿寻一世良人,可人家要的,却是一个可用来操纵的人偶。 这场爱情注定是一场悲剧。 固元九年的冬日,红梅迎雪而盛,淬了满身的白,隐隐梅香扑鼻而来,盛的是整个冬日的暖阳,那隐在白中幸存的一点红就像花枳十几年来的人生突然有了一丝希冀,而前路,却还是被雪覆着。 与人命一起从鬼门关回来的,是她的污名。 为了让某些事实不至于被埋葬在这一场大雪中,花枳对他们说出了所有的真相,包括她为何要杀她的养母。 可以确定以及肯定的是:她绝非误杀。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 分卷阅读31 很多年前的午后说起。 花大娘门前的枳树开花时,某一天的正午,树下多出一个婴儿,那时候的天气热得好似连蝉都不愿再继续聒噪。 可偏偏那婴孩的求生欲极强,一嗓子连着一嗓子地吼,本想装作无视的花大娘只好走出门来看了一眼这个婴儿。 这一眼,她笑了,眼神带着点刻薄:“倒是个美人胚子。” 婴儿被花大娘收养,取了个名字,叫花枳。 枳树生花。 第16章 跌落低处 听到此处,我不由得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古往今来扔下孤儿的人总喜欢把孤儿扔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比如有一个被扔在木盆里随河流飘荡还被咬破一根小脚趾的。 还好他运气不错,被一个和尚捡到了,最后功德圆满,成佛耀世,结局也算是不错。 当然还有结局不好的,死于非命或被冻死路中也未可知。 只因史上记载的大多是那些有些许成就的孤儿罢了。 这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收养一个孩子,不论是这个孩子还是这个收养孩子的人,都迟早要承担一个故事——无论这个故事是悲是喜,是波折还是平庸。 花枳的故事并不是如意的,这在花大娘决定收养她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如世人所说,花大娘对花枳的确是算得上是“极好”:好到为了给花枳买当下最华美的衣裙,她甚至都可以几天不进食。 但在这种“好”的掩饰下,往往也会让人们产生一些错觉,正如生得一副好皮囊的人会更容易获得群众的喜爱一般,披着羊皮的狼,也更容易骗来小羊。 花枳便是那一只被骗的羊。 等她这只羊终于长大长肥时,就是要被宰割的时候。 花枳生得倾国倾城,为此花大娘收到了很多青楼老鸨的明示暗示,可她没有理会,她的养女——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价钱。 某一年的杜若花开时,花大娘推开了花枳的闺房。 “花枳。”她面上带着慈爱的微笑,说道,“为娘给你找了一个好郎君。” 那时的花枳觉得花大娘待她尽心尽力,疼爱有加,对她的话也毫不怀疑。 直到她的所谓的好郎君给她下了命蛊毒,她好不容易在一个大雨天逃出,跑着跑着,就在绵延的长街上,撞见了花大娘。 她的所谓的母亲正举着一把油伞,这把伞却没有同往常一般被举到她的头顶,她淋着瓢泼的大雨,身上还传来命蛊毒带来的阵阵剧痛,花大娘说话带着刺,不复往日的温良面孔,出言道:“哟,这不是花枳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去做一件这样的事情。 收养一个孤儿,待她如亲生女儿,最后的结果,竟是亲自将她送往地狱。 她被花大娘捧到高处,又狠狠摔下。 这可以说是一个笑话,魔鬼给她开的玩笑。 可是花大娘最终也没落得一个好结果,因为花枳毒发疼痛难耐,失手之下,竟当众夺去了花大娘的性命。 泱泱板路上是肆意弥漫的鲜红液体,红色液体很快的就被砸下来的雨滴给冲刷开来,蜿蜿蜒蜒,顺着板路的刻痕,流向河内,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雨水的清爽味,夹杂着点潮湿的沉重。 面色青白交加的人群还未来得及缓过来,眼珠子里映着的是世间至惨一幕。 花大娘的生命结束了,花枳的还在继续。 我以为一个人倘若做了一件于理不合的事情,那么此后的很多时候,心里都将背负着这件事情。 花枳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花枳被施栩骗了,这个我早就猜中。 所谓的古道实则是一把刀,便是花枳贴近我的脖颈,用来威胁我的那把刀,无怪乎我从那把短刃上听到了无数亡魂的呼啸,那都是真的。 近水楼中饱满欲滴的新叶长成,预示的,却不是新生。 垂死的生命逝去,施驿被花枳无意间给害死。 她并不知她每一日送过去的汤药中,都盛满了毒。 她亲手熬汤药,又亲手喂下去,所有的一切像一块重石,悬在她的心上。 施栩把真相告诉她:是她亲手害死了楼主。 重石压下,心血枯竭。 花枳默然以对,一个人倘若还有什么希望,就不会任由别人的伤害而不作为,她绝望了,绝望的是自己的命运。 施栩在之后用杀死林炆一样的手法直截了当地结果了花枳的性命。 花枳无意间成为天灵,她怀里一直抱着的,是古道。 只有她明白那是古道,施栩对此毫无所知,这算得上是一个契机。 她以为她的复活是古道的作用,当然,我很清楚,那不是。 我之后把这件事告知了她,她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几分。 她的双手无助地 分卷阅读32 垂着,最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我道:“怎么才能让人与我一样复活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因我也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是不能对旁人乱说的。 后来的事情正如我们所料,施栩为了复活自己的生母而孜孜不倦地翻遍了整个近水楼,结果当然是没有。 某一日花枳的复活被他发现,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便四处追捕她,之后便是碰上了我们。 天色有些发暗,此处没有烛火,我站起身去推开窗,一股子浓烈的酒香味。 窗外正对着庭院,庭院中是满庭的杜若。 杜若又开了。 我回头,看见花枳突然就留下了泪,我便明白,此处正是花大娘家。 我道:“这个暗道不是你修建的吗?” “不是。” 这就奇了。 她竟不知这暗道是通向自己之前的家。 我朝外四处看看,越看越觉着不对劲: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疱屋的痕迹,先前疱屋的香味也黯然无踪。 心内一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花枳已经完全信任我,我便把她解绑,道:“你帮我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我的同伙。” 傅公子比我厉害多了,当然,是现在的我,以前的我还说不准。 厉害的傅公子失踪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厉害的人也有遇难的那一天,无论他以前有多么厉害。 这个时候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心里记挂着傅公子的安危。 前脚刚踏出房门,随着满庭杜若一块儿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施栩。 ——施栩,他来了。 我霎时顿住脚步,尽量保持微笑道:“栩公子,下午好。” 他自然不会理会我,而是绕过我,走进房内,我见情况不妙,也随后回转步伐,迈进了房内。 他敛袖皱眉,直视着花枳:“古道呢?” 花枳一点都未停留地把那把短刃甩给了施栩。 让一个人痛苦的最佳方式,莫过于在前一刻给他莫大的希望,在后一刻,他亲自验证希望的破灭。 花枳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她冷笑:“二楼主?你当真相信这古道起死回生的作用?” 绝望到了极点的人,即使只存一丝希冀,也总是想尽办法去试试,施栩握紧了手中的古道,同样冷哼了一声:“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花枳移步至我的位置,暗暗捏住了我的衣袖,她说了三个字:“没用的。” 施栩目光掠过花枳,直盯到我身上,嘴角向上弯:“有没有用,现场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们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花枳带着我一跃而出,素白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数百根毒针,围过来的近水楼属下都被一一刺中,但还是顽强地往前呈包围之势。 群情激奋,恨不得将花枳给千刀万剐:“这是那个杀害楼主的女人!大家快上。” 花枳大抵是无意间又被施栩给安上一个罪名,近水楼的昔日同胞都对她视若至敌。 人心,果真是最易被蛊惑的。 我与她并肩,也没想过她是否会弃我而去。 从她之前就有了这些毒针,却没有用在我们身上来看,可知她还是个良善的女子。 我手上没有刀枪,体内内力尽失,她带着我,就像带着一个累赘。 施栩不会那么容易放我们走。 没过一会儿,又有新的人围上来。 有些毒针有些刺得准,直入穴位,有些则与刀剑来了个近身接触,发出尖利的声响,场面混乱,围堵不及。 我们的衣裙都被凌空而来的兵器给划得破破烂烂,花枳体力不支,逐渐居于下风。 刀剑齐发,我与她背对着,也不及有何妨备,生生用五指捏住了刺来的利刃,掌心霎时鲜血淋漓,利刃的尖刻透过被划破的皮肉直直地刺至我的筋骨中。 背后的花枳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二人索性也不管自己双手如何,铆足了劲,往外围走。 我背上渗出冷汗,咬着牙问花枳:“古道有什么作用?” 我指的是副作用,如果没有副作用,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把它拱手相让。 她不答,只是双眼时不时盯着施栩,施栩大概也觉着我们二人撑不了多久,另一方面,则是觉着要在下属面前保持他翩翩公子的形象,并未动手。 手中把玩着古道,刀柄在他五指间旋转,他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我们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手上因生生受住的那一下而彻底疲软下来,尽失了气力,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而我要从其间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栩公子!” 我听见一声厉喝。 来自庭院之外,听这声音,貌似不应该是施栩的同伙。 有救了! 庭院外的声音近了,我回转头。 去云 分卷阅读33 也带了人随后赶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这对他的打击犹如苍雷贯体。 来得汹涌。 在花枳的叙述中,他是唯一一个对施栩给花枳安上的罪名尚还存疑的人,也是一个对施栩有所怀疑的关键人物。 第17章 劫财劫色 嗜血的尖刀生了钝意,不再逼近我们,骨骼嘎吱作响的断裂声犹然落在耳侧。 “去云?你来干什么?”施栩把古道收进袖中,不起波澜的视线淡定地掠过我们,直视着去云。 去云在这样坦诚磊落的目光下,竟忘了自己下一刻要说的是什么,哆嗦着身子,仿佛竭力在控制着某种情绪。 那一厢还在对视,这一厢的打斗仍未停止。 花枳力敌众人,因施力过重,早已凝固的血液又从破碎的裙角渗出来,血斑星星点点,她喊道:“你就当真如此相信栩公子吗?!” 去云翻身下马,握剑的手僵了一般,骨节突出,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走至距施栩还有一段距离时,跪倒在地,围堵我们的人纷纷让开,不敢受他一拜。 “栩公子。”他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没有声音,我却从他红肿的额上听见沉痛的声音在嘶吼,“去云自小没爹没娘,全托栩公子照管,才有今日。” 他不卑不亢,似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俯下身,双手撑着地面,玄色暗纹袍缘在庭院上摊开。 “栩公子为我取名为去云,意为拨云见日。可去云惶恐。” ——“若是灼光也化为了云层的一部分,去云该如何自处?!” 明眼人都听的出来,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是这几句话一出,施栩反而面不改色,一派矜贵自持之风,道:“没有会化为云层的灼光,除非——那本就是云层的一部分。” 这相当于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恶行。 去云僵直地跪在地上,先前还存着的一丝希冀彻底烟消云散,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人能够出口为自己解释几句,哪怕是骗他的。 骗他说他是受了人的蛊惑,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是他没有,他的那句话就像一支穿膛而过的箭矢,毫无保留地直入心口。 周围的人群静了。 我感到花枳的双手在颤抖。 她不是也一样? 无论是谁,得知自己仰慕的公子竟是个恶魔时,心里想必都不太好受,更何况这恶魔还亲手夺去一次她的生命。 亲口告诉她,他是怎样一步步陷害她至此。 现如今,还亲身追捕,妄图再一次把她斩首于刀下。 这世上最可恶的事,她竟就这样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花大娘把她捧上高台,得世人艳羡,又狠狠甩下。 第二次,把她从火光中救出来的公子,她以为他将是她一世的良人,这良人也将她送入另一个大火坑。 委实不幸至极。 我正纳闷依照施栩的性格怎会那样直白了当地说出那样一句实诚话来,就望见他眼底浮上来一层缥缈的懵懂之意。 显然旁的人都在为方才的话而深深困惑,并未察觉此种情况。 我轻轻拍了一下花枳的肩头,想把她从神思恍惚之中叫回来,可是她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渗出的落寞,并未做什么表示。 我心中正纳闷,那边的情势已经不容乐观。 花枳突然开口问我:“像我这样的人能被别人杀死吗?” 按理来说,天灵是不能被别人给杀死的,她们只能通过跟着结网师回到自己死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死去,之后就是去入六道轮回。 我不带迟疑地摇头:“不能。” 她眼角泛起了薄红,散乱的青丝随风飘在耳侧,坚韧地立在一地残血中,眼睛也慢慢闭上,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下一刻就被证实。 须臾,庭院中掀起一阵热浪,扑面灼人,火光大起,人群喊叫着四处散开。 “花枳?!” 我扯着花枳的手臂,可却怎么也扯不动,滔天的火舌肆意地舔舐过来。 来不及了。 花枳原是天灵,是不惧这大火的。 见她顽固,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跑开,脚步驻留在门前。 一大片杜若花海被染成橘红,花香混合着烧灼的气味,美丽蕴含着腐烂。 就在此时,我看见花枳一步步地,走向了施栩,她没有睁眼,是靠着感觉在走。 她目光平静,恢复了我初见她时的凛冽和平常,一字一句道:“栩公子,花枳在此谢你救过我一命,花枳既不愿欠你,也不愿放你一条生路,思来想去,还是陪你一块下地狱罢。” 垂死之言,竟说得这样轻松和简单。 火海之中没有回音。 我退出庭院,大门被我带上。b 分卷阅读34 r   临走之时花枳悄悄告诉我:古道所谓的起死回生,原来就是给它的新宿主来一次火海洗礼,效仿凤凰在火中涅槃,可人终究不是凤凰,受不住火的炙烤,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从火海中重生。 传说大多是不靠谱的,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去烧杀淫掠。 这一场余孽,是该到了散尽的时辰。 我能想象出花枳站在火海里,是怎样的看着曾经的公子葬身于此处,这和她当初在火海中,身心俱疲、万念俱灰时,看见公子来救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虽然她此刻也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过了没多久,我预料着火也该烧完了,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也少了些。 复又推开门,去云背对着我,正怔怔地凝注大火燃尽的方向。 炭黑的废墟里,只余下花枳一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一地断壁残垣之间,无助地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 去云愣怔在当场,双手随地抓来一捧黑灰,嚎啕大哭。 他的栩公子,终究是不在了。 我强忍手上传来的刺痛,踱步向花枳,平缓道:“花枳,我们该走了。” 花枳收回那一只伸出的手,敛去眉眼中神色,对我道:“谢谢。” 接下来,我带她回到了回忆之中,固元十五年,是她被杀害的那一年。 那一天竟出乎意料地天气晴好,连乌云都没有一块。 施栩平静地向花枳诉说了所有的真相,她不敢相信,她的幻想再一次破灭,她多么愚蠢,又多么痛心。 她愚蠢,愚蠢到亲自害死了楼主,;痛心,痛心到眼见着仰慕之人犯下滔天的恶性。 真相浮出水面时,也到了她的死期。 她说:“你杀了我吧。” 近水楼阴沉的帘幕被挂上,她闭上了双眼,睫毛颤动。 我看见施栩的配剑曾在刺向她的那一刻,停留了一瞬。 原来他也有过迟疑。 我不是他,无法揣测他当时想到了什么,是怀着更恶毒的心思,亦或是一时不忍。 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恶。 我把手腕上的七星镯往后推了推,希望不要太早地用上它。 事情已解决得差不多,花枳已经不在人世,我也随后被一股力量给甩出来。 我出来时,去云已经不在了。 庭院中空无一人,寂寥到只有我踩过烧焦的残木时,折断的痛楚。 掌心的伤口结了痂,有点发痒,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把那一片丑陋的黑痂给撕下来,可我坐在门前撕了许多次,每次撕到一半,又因钻心的疼痛而使我不得不停止。 我就只好坐在门前,看着门外的枳树叶子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也不知数了多久,我眼睛有些迷糊,顺势躺倒在门侧,头枕着低低的门槛。 天上行云忽止,是一大片亮色的天光,从缝中直射而下。 也不知我看云看了多久,结痂的手心停止瘙痒,一阵清凉滑过手心。 我直起身子,侧过眼看去——傅公子。 他没事。 我松了口气。 他垂下眼睫,正为我上药,墨似的眉紧蹙着——很不满嘛。 我抽过手,故意道:“傅公子身体矜贵,犯不着为一个民女上药。” 既然你很不满,何必还来为我上药。 他把我缩回的手又抽出,按住穴位,让我动弹不得,喟叹道:“逞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难得我还记得这是第二次。 我扭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也不搭理他。 谁知他上完了药,竟掏出一个饭盒,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还有酿豆腐…… 最重要的是,都是我爱吃的! 我这才想起我的肚子本来就很饿了,只是一时被我给忘掉,这会儿又被这一阵香味给勾起了食欲,饥饿难耐。 我佯装凶狠地瞪他一眼:“打劫!交出饭菜,饶你小命!” 他摇头笑道:“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 是啊,现在是谁打劫谁还说不定呢。 我强按下自己腹内的饥饿感,放低了声音道:“可怜我一没财,二没色,你也打劫不了。” 我先前想过既没才又没貌的好处,现如今看来,没有钱财也是一个好处,因为打劫的人将空手而归,无物可劫,如此说来,什么都没有的人,岂不是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怕,皆因他已经不必再担心失去些什么。 他笑道:“罢了,你既已是我的仆从,打劫你便是打劫我自己。那么,季姑娘——这饭菜就便宜你了。”他把饭盒推到我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冷枯了o(╥﹏╥)o 第18章 喝白菜汤 阿郁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不 分卷阅读35 让人省心了,一连去了几日都没回个消息。 我只得修书一封,托人送往道成山,信上说明我们此次的“战果”,并言说我过几日便回道成山,为了把天灵给带回时与器中。 我与傅公子决定往近水楼跑一趟,起因是阿弦有可能被他们的人给带走了。 为了带回我们道成山最值钱的阿弦,以便我回山时不被师父罚着种大白菜,这点陡峭难行的路途算得上什么呢? 在此之前,我与傅公子各自履行承诺:都戴上了幕篱。 走在越国的大街上,路人纷纷向我俩投来探究的目光,我深深觉得我们俩的神秘度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再度上山,漫山碧翠,积了一夜寒露的列松俏生生立着,有些则是看守在山崖边上,随时预备着闯山之人——好在他们摔下这近乎万仞高的崖壁时能徒手抓住一攀援物,保住自己的小命。 我们二人轻车熟路地摸上山,又鬼鬼祟祟在近水楼搜捕了一圈——连个阿弦的影子都没看到! 罢了,兴许是阿弦的体格过于小气,我们一时半会寻不着也是有道理的。 我在乱丛里四处翻找,从里面钻出一只仓鼠,有些促狭地盯了我一眼,随后就即刻溜走了,但不是阿弦。 我凉凉地看了傅公子一眼。 他双手举起来,笑道:“这可不是我让你找的。” 行吧,我就别想抱希望你会来帮我。 我在近水楼的地盘翻来覆去,把这里都快搅了个底朝天,这下不想让人知道,那些人也该知道了。 傅公子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道这样,我们干脆从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进来,岂非可以省去这许多麻烦? 不过世外高人什么的,一般不习惯走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我亦如此,在这一点上,我与世外高人有无限的共同语言。 我们没有反抗,任由近水楼的人把我们给带到了去云面前。 这房子外围围满了黑色不透光的厚布,里面只依稀有几分光线,氛围逼仄压抑。 去云见是我,眼中并没有多少诧异,他屏退众人,面色凝重,说道:“该来的总该是要来。” 我不明所以。 他转身进了里屋,没过多久,推出一把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个人——施驿。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有一种要取他的血来验证他是否是天灵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住了。 他虽还活着,但身子还是羸弱不堪,出来这一会儿,就咳个不停,双目失神,面目可怖,手在病态地痉挛,和周遭阴灰暗沉的装饰格调形成了一副哀伤的背景板,可是这块背景板上的主角也还是他。 去云的双手搭在轮椅上,凄惨道:“你们也看见了,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这还能说什么呢?他俩就是人生赢家啊。 阻碍前路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这不就是稳稳当当的人生赢家吗? 施驿眸光深邃,并没有作为一个人生赢家的觉悟,而是颇为认真仔细地把那些事都一一都说了出来,妍媸毕露。 他坐在轮椅上咳了一会儿,缓过神来:“阿栩是个可怜孩子,我多次劝阻,想不到仍是无用……” “他也只是自小就比旁人多了一孔心窍,万事皆有几分算计,这也由不得他,他娘被我们那造孽的爹给活活烧死了,他又自小阴郁,事事都埋在心中,故而总比旁的人要多几分考量,但也……罪不至死。”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罪不至死?那林炆呢?不说林炆,就算是花枳,也是死于他的剑下,除此之外,他此前还暗中残害过多少人的性命,就不得而知了。 施驿长篇大论,尽是在为施栩辩护,手足之情固然让人感动,可却粉饰不了感动外壳下的一颗作恶之心。 恕我不敢苟同。 你被人伤害了是没错,可你也不能打着这个幌子去残害别人,一切打着报复仇人的幌子去伤害别人的行为都有可能是在——认真地、不要脸地耍流氓。 我在一旁立着一直未开口,我明白,有着这样顽固思想的人,心里面已经认定了既定的事实,无论你再如何劝说,都是不管用的。 去云突然把一个布包递至我眼前:“这个,你们带走吧。” 施驿接道:“古道是个祸害,如今我们近水楼气数已尽,它只要用布包着便不会焚烧新主人,这把刀,不如你们带去,若是有用,自然是最好。” 这个大麻烦,我自然是不愿接。 谁知身旁的傅公子突然伸手接了来,道:“多谢。” 去云拱手回礼。 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我说。”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拿走了我的仓鼠?” 施驿与去云同时怔了一下,随后去云带着疑惑看向我:“啊?” 我道:“那只仓鼠它很——傻。”,呸,阿郁可是说过那只仓鼠像我来着,“ 分卷阅读36 唉,不是,它长着米黄色的毛发,背上有三道白色毛发,我手足并用地去形容阿弦。” 可阿弦短胳膊,短腿,我长胳膊,长腿,怎么形容也形容不出来。 傅公子止住我的双手,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天还有一队人是谁?” 去云答道:“兆国的太子殿下。他本来和我们楼主说好要与我们合作,后来他半路扔下我们跑了。”他摊了摊手,随后恍然大悟道:“对了,那天我们在雨中是看到他抓了一只小动物,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姑娘的仓鼠。” 岂有此理,竟然把我们道成山上最值钱的阿弦给带走了,这不是存心想让我在山上再次种三年的大白菜然后喝三年的白菜汤吗?实乃大恶人也! 话题彻底被我给带偏,我因太过愤怒而不能自持,拍桌道:“这人也太不要脸了!” 前边刚把我和阿郁抓起来揍了一顿,后边又干出这般强抢百姓财产的事来,此仇不报非季倾! 在“仇恨”的巨大驱动力下,我踹开大门,近水楼的弟子见我去势汹汹,而他们老大也没有要阻拦我的意思,便纷纷很自觉地为我让出一条路来。 我连气也不带喘地下了山,真没感觉到一点儿累。 直到我到了山脚下,筋疲力竭,矮丛高林给我统统甩在身后,才觉着自己委实过于冲动。 傅公子自然不会被我甩在身后,他踩过一地的短草丛,幽幽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吃不了热豆腐,我就只能喝白菜汤了…… 我们只好又一路跋涉,到了一个越国的一个小镇子里,正见满街横飞的邸报。 在街头窃窃私语的广大百姓也没有再将目光投注到我俩这神秘装扮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邸报本为六烨官府通用,用来传送各府洲消息,无奈像阿郁那样说起话来不切实际的说书人太多,官府便制成了一份民用的邸报,用来在各地发行。 如今这邸报满天飞,不是喜事就是丧事。 据说禄国与西秦的战事还未消,我心中也为此忧虑。 傅公子接来一份邸报:姬国公主与兆国太子大婚! 哦,不是战事,那我就放心了——等等,姬国公主?哪位公主?我的视线往下扫去:长晚公主。 如此说来,这则消息大可以概括为:伤害过我的人都要成亲了。 傅公子的嘴往上挑了挑,看着我道:“我们去凑凑热闹如何?” 这个热闹不得不凑,只因阿弦还在兆国太子的手上,他可是掌握了整个道成山经济命脉的男人,不过去是要去,这下我们可不能冲动了,于是我反问:“你怎么去?” 傅公子胸有成竹:“我自有办法。” 邸报上书云再过几日兆国太子将会带上丰厚的聘礼前往姬国赴宴,届时姬国的王公贵族皆会前往,对了,这里还特意提到禄国的国师也会赴宴,禄国身为六烨之首,这桩两国联姻的大事,按道理讲是要派个代表去的。 我一心记挂着西边的战事,便问道:“据说这个禄国国师挺厉害的,他若是走了,这西秦的战事该由谁来处置?” 傅公子无语看向我:“你真当禄国无人?” 倘若禄国有人,何至于与西秦国上百年来纠缠不清?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因我明白我若是说出来,傅公子他肯定又会用别的理由来反驳我,故而我便机智地闭上了嘴,转移至另一个话题:“你见过这禄国国师吗?他长得好看吗?” 在我的想象之中,国师嘛,就是那种有一大缕白胡子,成天念着牛鬼蛇神,然后开坛做法的老头子。据说禄国的国师年少有为、英明神武,禄国全靠着他才成就一番事业,说实话我还对此保持怀疑。 他道:“他不就长成人样。” 我扶额:这我当然知道啊。 “长得有你好看吗?” 傅公子思索了一会儿,笑了笑,不正经地回答道:“自然是没有本公子生得好看。” 这句话的真假有待考据。只因女人总不愿意承认自己比旁的女人生得丑陋,而男人亦是如此。 第19章 诡异笛声 姬国因这桩婚事,守备森严,举国欢庆,欢庆的同时还尽量避免着千万别出什么大乱子,行来的这一路,十里长亭之内,必有守卫。 除此之外,就连窃贼都少了些。 据说这是因为长晚公主是姬国皇帝最宠爱的皇女,故而在这几日开了国库,开仓赈灾,还发了许多补贴,因此窃贼已是少之又少,县衙的大牢基本上都是空荡荡的。 为了迎接各国的使臣,姬国王都城门大开,但也因此,排查严了些,以前只是意思意思便放行了,我站在队伍的后头,清楚地看见前面的人当众打开自己所有的运货箱子,任由守城的官员查看。 我担心问道:“这幕篱,咱们不是也得取下?” 万一被人认出了我,该如何是好? “不用取。”傅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在手上把玩 分卷阅读37 ,“我有通行令牌。” 厉害了,居然有通行令牌,“你在哪儿偷来的?” 我与他一路同行,也没见他动过什么手脚。 他神秘一笑,得意道:“我还用偷?” 我口直心快:“别告诉我你是以六烨著名结网师的身份去赴宴的。” 他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这也可以?那我岂不是也能靠着我这个无用的结网师的身份去各国套几个令牌,以便日后逃亡时取得许多方便? 傅公子又猜中了我的想法:“别想了,你不行的。” 在成为结网师之前,我先是姬国传闻中已经病死的安郡主,这层身份束缚摆在这儿,绕也绕不过去。 这支庞大的进城队伍缓慢前移,我们已至城门跟前,高墙横在面前,上面还架了弓/弩,从城墙边上突出来,黑色的尖刺在对心怀不轨之人耀武扬威,好像是要随时预备着意外的发生。 派来盘问的将士都戴了在战场上才戴的兜鍪,挡住脸的一大部分,我一问才知这些天的暴徒也出的不少,将士带着兜鍪多多少少能保证一点安全。 傅公子在我前头,他已率先到了盘问的其中一个将士那里,掏出了他的随身令牌,连着我也不必被搜查,可我刚走至那位将士的面前,他做出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心中微诧。 却只是停了一会,便放行了。 我和傅公子为了不徒添事端,特意算准了今日这日子,正好是姬国宴会开始之时。 宫道上车马并行,蹄声轻而谨慎,生怕在这异国失了礼数,珠帘晃动明黄的暗影,缀的是琳琅满目金饰,各色风格穿梭而行其上,都一齐流动在这尚还算宽裕的宫道上。 傅公子领着我往姬珠门走,与那些马车不同道。 身为一个姬国人,且是一个进宫无数次的姬国人,我自认为及时地刹住脚步,提醒道:“姬国这门是给……有身份的人走的。” 虽然以前我常走,但目前看来,恐怕不行。 他笑吟吟道:“我们没有身份吗?” 看来是我愚钝,竟不知结网师也可以划在“有身份”这一行列。 姬珠门上是百年来未曾变过的七星连珠之像,没错,是我出生时的星象。 那七颗星皆以夜明珠填补其上,我曾经极其担忧这些珠子的安危,理由是它们太过于值钱,终究会有一天招来不怕死的窃贼,偷偷潜入这姬珠门,再把这七颗珠子全都抠下来,那咱们姬国的损失就大了。 时隔多年,我再次站在姬珠门前,我上一次站在此处,是与父亲大人出征归来,皇帝为我们接风掸尘,王都百姓为了迎我们,堵了王都所有的通道,据说连耗子也拱不过去,它们只得干起老本行——爬下水道。 当然,这也造成了姬国王都排水系统的瘫痪,于是为了不给王都子民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扰,我那一天就让阿郁代替我骑了一会儿马,自己则从据说耗子也拱不过去的人群缝隙中,在差点被挤成肉馅的情况下,溜到了外延的城墙上,然后卸下我的一身装扮。 城门上是小柿子,他立即心领神会地振臂高呼:“郡主在这儿!” 于是一大半的人调转行程,转头就往这边流动过来,这样一来,王都内人群疏散,排水系统终于恢复如初。 姬珠门在日光映射下愈发明丽。 门前守着的御林军头头李净铮李将军对着傅公子恭敬行了一礼,御林军的李将军又老了几岁,鬓角生白,皱纹加深,但丝毫不减当年的锐气,行礼时肃穆规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吐字清晰,道一声:“见过傅公子。” 完全无视傅公子身后的我。 我微微叹息,可因方才的气氛太过凝结,本是极其静穆的氛围,被我这一声叹息给打破,李将军转头看我,他自然是看不出我是季倾,只因他不是透视眼,不能透过幕篱来看我。 傅公子笑道:“这位姑娘是我的熟人,我特带她来赴宴。” 李将军连连应是:“既然是公子的熟人,李某自是不敢冒犯。” 可不敢冒犯的李将军还是偷偷打量了我好几眼。 最后恭敬道:“皇上宣臣在此为公子接风洗尘,臣这就带着公子过去。” 我本想拒绝,可一想到有李将军领着我们俩这戴着幕篱的怪人,定可以省去颇多麻烦,我便住了嘴。 宫内的甬道颇有些变化,一进来我就觉得我方才的决定甚是正确,这要是我与傅公子进来这儿,不消说赴宴准时,就连在宴会结束之前能不能赶到都是个问题。 一路默然而行,宫道寂静,连一只喧嚣的鸟雀也无,李将军为了不至于尴尬,特意撬开了自己的嘴,为我们说点时新的事儿:“傅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姬国皇宫最近不太/安宁,虽然公子有祥光护体,可也得担心着些。” 傅公子“嗯”了一声,追问道:“可否告知到底是何事?” 他的确是在问“到底是何事”,可脸上却没有一丝疑问的意思,满脸的 分卷阅读38 “我什么都知道了”,好像是人家一切都知道了,只是为了让你接下话头而追问出来的这一句话而已。 因而李将军见了傅公子的表情,有几分忐忑。 傅公子停步,示意我:“说给她听。” “啊,是……原来公子是为了让姑娘小心一点。” 我无语了半晌:李将军啊,李将军,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敏”了? 看来时光不仅白了他的发,还圆滑了他的心。 他又提高了音量,以便能够让我听到:“这宫内近日来,夜夜有奇怪的笛声,宫人现今晚上都要结伴而行,前些天还有个宫女被吓脱了魂,现在还在榻上养着,我们御林军夜夜巡查,仍是搜不到一丁点儿的踪迹,这也就罢了,糟心的是皇上操劳政务,听不得这幽怨的笛声,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唉……” 幽怨的笛声?这说不定是哪个被皇帝唾弃从而打入冷宫的妃嫔装神弄鬼,想报复抛弃她的男人。 这样的事情,六烨千年来,也出得不少,原因是皇帝的妃子实在是太多,总不能够雨露均沾,于是千百年来便造就了深宫之中的许多悲剧,。 怪就怪在姬国的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而这装神弄鬼的人这么多天了都没被御林军的人发现,算是有点手段。 拐过几道砖红色宫墙,李将军也立刻噤声,只因前边就快到宴会中心,他把我们先带至后厅的一个大隔间里头歇着,道:“傅公子好生歇着,臣先告退。” 傅公子轻声准许,李将军随后退出, 虽说是隔间,地方也不小,反而很空阔,我随意坐了下来,问道:“待会我们进去了,还能戴着这东西吗?” 我指的是幕篱。 姬国对待某些有特殊习俗文化需求的人,偶尔会给一点宽待,我不知道结网师算不算在那些“有特殊习俗文化需求的人”里。 傅公子合上朱红漆门,又把门栓给紧紧栓上,回头道:“这当然不行,不过——我给你画个妆。” “那你呢?” “我不必掩饰身份。” 我是姬国已经死了的安郡主,倘若凭空出现在这儿,那还不得被当成诈尸的鬼?说不定还会顺势被无辜安上什么深夜吹笛的罪魁祸首之类的罪名。 我叹道:“你手艺如何?” 可别把我给画得太丑,我已经够丑了,我怕我这一出去就把那群人给丑晕,那我岂不是又和长晚公主结了一个大梁子? 傅公子道:“我手艺不行,你行不就行了。” 意识是我的脸容易改造?无论什么人来,总能改造能想要的样子? 那我日后若是想要易容,岂非很简单? 他全然不理会我心中的疑问,毫无征兆地把铜镜移至我跟前,我很快地闭上眼睛。 右脸颊上有细微的粉末状物体在其上抹开,就像脸上被施了一层细薄的茧,透不过气,傅公子做事利索,很快就停手道:“好了。” 我睁开眼。 差点没当场哭爹喊娘,这是谁呢这是? 傅公子调整好铜镜的位置,转头朝我问道:“姑娘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会被屏蔽,用“丨”隔开容易看成“引弩”,所以以后都用“/”隔开好了。 第20章 纳征礼宴 镜中女子云鬟高簇,长眉中自带一股女子少有的俊美,双目蕴含熠熠的神采,帘睫微颤时,就与倏尔阖上的眸子形成了一曲轻快的节奏,让人瞧了明丽可喜,就是右脸颊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印痕,生生毁去了这近乎完美的五官,倘若把这印痕祛除,定是个难得一见的俏佳人。 我感慨道:“傅公子手艺颇为不错。” 竟把我这样一个丑陋的女子都画得这般貌美。 傅公子瞧着我,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你自然受不住夸。 未过多时,外面有宫女叩门温声道:“烦请公子入宴。” 我现如今是作为傅公子的贴身仆从来参加这宴席,我便代他去开了门,那小宫女见了我,竟愣了一愣,痴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红了脸,急道:“奴婢无知,唐突小姐了。” 我长呼出一口气:还好没被我给丑晕过去,否则在我容貌的光辉历史中,又可以添上华丽的一笔。 小宫女转过头去,不再朝我乱瞄。 傅公子摘下幕篱,随后踏出门,不再朝我乱瞄的小宫女朝傅公子乱瞄了一眼,我含笑看着她,她又照例红了脸,正要致歉,我摆手示意作罢,她才慌慌张张地走在我们前头。 我跟在傅公子身后,小宫女领着我们,在前头不疾不徐走着,既怕延误了时辰,又担心脚步太快,累坏了我们。 看来是个新进宫未谙人事的小丫头,且可能在皇后娘娘手下做事。 我之所以做这样的猜测,皆是因为现今姬国后宫有芜妃娘娘掌权,宫中人一旦稍出差错,轻者,遭一顿毒打;重者则被直接吊入荒废的井下 分卷阅读39 ,直到断气。 因而宫内人人自危,做事不敢有任何差池,而这小宫女先是在看过我之后愣了愣,而后又偷瞄傅公子,如此胆大妄为,除了是皇后娘娘宫中出来的人,就没有其他的可能。 皇后娘娘宫中的人不必归属于芜妃管制。 未行多时,便到了姬云殿。 姬云殿一分为二,前殿落座的皆为皇亲国戚,以及兆国来的重要使臣,后殿则是掌权大臣,再加上各国派来的祝贺使臣,小宫女领着我们二人直奔前殿而去。 前殿宏伟宽广,却只是依稀落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主座,各座之间,相隔甚远,在皇帝宝座的右下方围上了一方缂丝细竹帷帘,里间的女子影影绰绰,只落了个人形的影子在眼底。 想必是长晚公主,未婚夫妇礼成之前,是不可亲身相见的。 我被闪得发光的柱子给亮了一下眼,往傅公子身后挪了挪:自从这芜妃掌权后,就连这柱子都亮堂了些。 小宫女携我们前往其中一个预备好的坐席,我与傅公子方要落座,小宫女眼疾手快,为我们陈席。 可我俩都随便惯了,便止住了她的手,摇头微笑,示意不必。 这时便听得一声尖利嗓音:“芜妃娘娘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哟,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连贵客也伺候不好!” 我与傅公子落下座,与此同时,小宫女连忙跪地,对着芜妃的方向嗫嚅道:“娘娘饶命……” 明白了,这芜妃是想给皇后宫里一个下马威,专门找茬来的。 “妹妹怎的如此大的火气?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可莫要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才是。”皇后娘娘到了,竟没有公公通报。 芜妃脸色不十分好看,阴恻恻道:“姐姐没教好奴才,可不也是在外人面前丢了我们姬国的脸面?” 她胆子愈发大,皇后娘娘的话也敢顶撞。 我看不下去,便起身道:“两位娘娘莫要伤了和气,我家公子在外随意惯了,不喜人伺候,方才是公子允的她不插手落座之事。” 芜妃向这边飘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在傅公子处止住,见我在他身后,她收回那不耐烦的眼神,宫女手脚利索地替她提裙陈席。 我的目光缓缓向皇后移去,她神色清淡,不见愠色,是常年吃斋念佛才出来的心性,这心性通过面目表现出来,便是一副菩萨面目,但因她保养得当,即便年岁磋磨,岁月也未在她面上保留多少痕迹,俨然一看,还是个清清冷冷的大美人。 她不再理会芜妃,转而向那还跪着的小宫女望了一眼,小宫女即刻哆哆嗦嗦地跑到她身后去杵立着,肩头还在止不住的颤动。 该说的话我已说完,便堪堪再次落座。 梨木几案花纹交错,紫葡萄圆溜溜的顶上还存着水滴,我颇为无聊,看着几案上交错的花纹一时间感到头昏眼花,只好去吹那一滴在葡萄顶上的透明水珠子,吹了一下,没落下来,我坚持不懈,再次去吹,它还是岿然不动、安稳如斯。 我于是连着吹了好几口气,它终于应风而下。 在我前方的傅公子侧过头来,正好见着它落至青瓷盘子上,滚了一圈,最终与紫葡萄融合在一起,给紫葡萄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不见了影踪。 他放低了声音:“我脖子凉。” 我试着用手比划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近啊,吹弹可破用来形容肌肤如玉,那如傅公子这般能如此感受到我的“微风”,岂非是吹弹可凉? 我坐正了身子,斜眼睨着他:“多穿点衣裳。” “……” 无聊之时,候在殿前的公公又伸长了脖子,亮嗓道:“皇上驾到——” 皇帝在我们跪拜之前,摆手道:“今日便免礼。” 我与傅公子展袖作揖。 皇帝坐下没多久,兆国太子姜秩也随后赶来。 最后一个落座的人我万万没想到——老太傅。 太傅更老了,皱纹也深了些,眼窝凹陷,步履蹒跚,由一位年轻的公公扶着他落座。 太傅德高望重,为姬国之人所尊敬,落座在前殿,也无可指摘。 不过我更想不到的是,太傅一落座,就远远地瞧向我这边儿,一手捋着所剩无几的白须,疑惑问道:“那边上坐着的是哪位姑娘?” 这句话一出口,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齐齐朝我射来,理所当然地被前面的傅公子挡去了些。 但还是有几道颇为凛冽的目光驻留在我身上。 很快就有公公代为答道:“是傅公子的亲眷。” 一般说亲眷,又是这样一男一女的身份,众人心里都不免想到些什么,可我们是清白的,太傅也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迂腐之人,是特别迂腐之人,可惜的是这个特别迂腐之人今日并没有与我们谈论大道理,他深深的眼窝投下一片阴影,随即道:“老夫还当是弦儿归来了。” 他又叹息道:“是老夫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不中用。” 分卷阅读40 皇帝老儿好似也被勾起什么事情,安抚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若是弦儿在此,我姬国必定繁荣昌盛。” 这应该不算是安抚。 因为老太傅由此而更加悲痛了,面上挂出来一抹愁思:“弦儿为栋梁之才,可叹不愿屈身求全,生之不幸……” 我极其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出现了什么问题,因这老太傅在我进宫入学时,可一直都明言道我是一根永远都成不了气候的朽木,如今竟说出这样夸耀我的话来,让我如至梦中,极其不真实。 可是我这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不太真实的事情,却意外的多。 譬如我出生之时七星连珠的祥瑞之象,我现在还有所怀疑,因为我尚在时,姬国频频出乱子,由此观之,我的存在既没有使姬国文修武偃,又没有使姬国海晏河清,祥瑞之象都是那些牛鼻子老道在瞎扯,只是图皇帝老儿听个乐呵。 皇帝老儿继续“安抚”道:“弦儿命薄,未过及笄之年便舍我们而去,朕心中也委实悲痛。” 我尽量端庄优雅、不动声色且从容淡定地稳稳坐着,上面的芜妃已是面色大变。 等等,他们好像跑题了?这不应该是兆国太子与姬国长晚公主的纳征宴吗?为何会扯到我的身上? 我就眼睁睁看着太傅与皇帝老儿每说一句,芜妃的脸色就更差一些。 缂丝帷帘内,影影绰绰的人影也微微动了动,连长晚公主这么沉得住气的人也坐不住了。 我在底下局促不安,这皇帝老儿继安州之乱后,又开始铆足了劲为我树敌,真是辛苦他了。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而又微妙的氛围,我佯装不小心把那一青瓷盘子的紫葡萄都摔在地面上,瓷片破碎的清脆声音暂时阻断了二人不停的“安抚”。 在这瓷片落地之时,便即刻就有宫女跑过来收拾,这本就是我故意的,我也心感不安,帮着她们一同收拾,拣起一地的碎瓷。 打破一个尴尬的氛围,需要一个更尴尬的氛围,这个更尴尬的氛围我做到了。 可谁能告诉我,这个更尴尬的氛围又该如何处置? 我为此陷入沉思,拣瓷片的动作也故意放慢了些,以求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化解之法。 傅公子突然起身致歉道:“抱歉,内子失礼。” 内子? 第21章 明珠之痛 我自以为自己是作为傅公子随从的身份来参与这场宴席,可到了这场宴席上,我却变成了傅公子的“内子”? 恕小女子愚钝,竟不知这傅公子如今的意思。 我虽未读过多少书,可“内子”这个词我还是明白是什么意思。 殿中一时了无声息,只剩下宫女们把捡起的碎瓷片放至瓷盘里的清脆瓷声。 但是我此时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我忽然发现他们的沉默好似并不是因为我把那一盘子紫葡萄给摔下几案,而是因着我这个人。 更准确一点就是:因为我这个人的身份。 皇帝老儿在凝注了我许久后,干咳了几声,打破岑寂,道:“久闻傅公子美名,朕竟今日才得知傅公子已得如花美眷,可喜可贺!” 傅公子又作了一礼,面带笑意:“内子极少见生人,只怕别给皇上添麻烦。” “既是傅公子的亲眷,朕是欣喜还来不及,还望她勿要嫌弃我们姬国照顾不周。” 姬国的皇帝老儿基本上看谁谁都亲切,看谁都挂着笑意,死的能够聊成活的,活的能聊成活蹦乱跳的,在这样的皇帝身边伏侍,定是会舒心许多。 ——这只是我儿时的天真想法。 实际上是,父亲大人告诉我:愈是喜怒不露于形色之人,就愈是难以对付,因为你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心中的想法。 其他诸人看我的眼中无一不带了一种看怪物的神情,我自觉着傅公子帮我微微调整过面部后,我的丑陋不至于再次“惊”为天人,然现如今这情况可真是让我有些对傅公子的手艺产生怀疑。 芜妃轻笑一声,掩去妒容,对皇帝柔声道:“皇上,臣妾以为,就连传闻中高岭之花的傅公子也抱得美人归,咱们长晚是不是也到了出嫁的时辰?” 芜妃生怕自家闺女的大好婚事被人给毁了,便欲悄然转移这话题。 语毕,她又对老皇帝耳语了几句,似在提醒着什么。 老皇帝据说对芜妃很是宠爱,此时听了她的言语,不愿想起也不得不想起今日的正事来,转而对右下方帷帘之中的长晚公主慈祥道:“长晚,朕听你母妃说你今日准备了一舞,何不就此表现一番?” 只听帷帘之中传来细声细气的女子声:“长晚献丑。” 帷帘中众人自后门行出,只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一舞,意在之人却根本就未在意,自兆国太子进殿,除开拜见过姬国的皇帝老儿外,他便没有再做过多言语,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扇子开开又合合,一会儿又紧紧盯着自己的 分卷阅读41 五指看,这还能看出什么花来吗? 他手上戴了一副骚包的明纱手套,是与捉阿弦时戴的那一副一模一样的。 我心中为长晚公主的下半生感到有些唏嘘,古往今来,那些政治联姻就很少有百年好合的,顶多是我利用你,你也利用我,至于感情,一提便是心中之痛,莫不叹息。 不过这对于长晚来说,或许正合她心意,她自小便心性高,嫁给一国太子,不出意外,日后便是皇后,也算得上是莫大的荣耀,这桩婚事,说来还是姬国占了便宜。 正当时,安置在外殿周遭的乐师齐奏,丝竹管弦之声绕梁不绝。 长晚身着一袭红色的长裙,上绣一色花瓣,裙摆曳地,红色的软纱稍稍遮住她的下半张脸,楚腰卫鬓,姿态柔美。 她伴着管弦声蹁跹起舞,起身时若柳条飘然甩出,蜿蜒绵长,蜻蜓点水般在半空划出一个个无暇的弧度,而后又在水面上激起一阵整齐的涟漪,红裙在地面散开…… 我环顾四下,除了我与傅公子还有那个玩世不恭的兆国太子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长晚身上,趁此机会,我又对傅公子身后轻轻吹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悠悠侧过头来,带了点无奈外加问询的眼神。 我低声道:“方才为何说我是你……内子?” 这声音极低,低得差点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可傅公子居然听清了。 他抛给我一个白眼,微微叹息。 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瞪大了眼睛,让他快说。 他也同我一般,放低了声音道:“你不带脑子……” “!” 这什么情况?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飞快的在脑海里回顾。 良久过后,我终于回过味来: 我若是以傅公子的随从的身份在殿上失了礼,按理来说傅公子定要在众人面前罚我一罚,才得行,可我若是傅公子的亲眷,那情况可就大大不相同了,身为亲眷,他大可在众人面前对我网开一面,旁的人也不会有何话可说,说了就是人家对亲眷疼爱有加,宁可当众赔礼,也不愿亲眷受委屈——你羡慕不来。 在这别人都羡慕不来的间段,长晚的舞步终于终止在她顾盼流连的那一瞬间。 掌声顿起,芜妃那边的人鼓得极为上心,我一面怀疑她们是否受过鼓掌的专业训练,一面又怀疑她们的手掌是否已经红肿不堪,这差点使得我的怀疑过多,而患上疑心病。 掌声持续了有那么久远,才停止下来。 长晚公主施施然一礼,娴雅道:“儿臣献丑了。” 皇帝老儿乐呵呵道:“长晚的舞艺有精进,芜妃教的不错,皇后你看着如何?” 皇帝为人心思难以捉摸,这样一扯,竟又扯到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淡定如斯,既然问她如何,也很实诚地指出了长晚的不足:“长晚的舞姿太过花哨,这一舞《破阵子》,本该是干脆利索,收放皆有力,舞动之时俊美无俦,意在为兵士鼓舞士气,而她——太注重容姿的修饰,反而适得其反。” 兜头的一盆冷水,直浇而下。 在人家的纳征宴席上,未来夫君在场的情况下,这样贬低人家,这也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皇帝老儿与皇后娘娘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想必不会不了解她的性格,而皇帝老儿明知如此,还故意为之,显然是别有用心。 皇后娘娘评点完后,又淡淡地收回暂时停驻在长晚身上的目光,敛神养目,一派“你不提及我,我就永远闭着嘴”的神态。 仍立于殿中的长晚在这宫中摸打滚打这么多年,自然没有露出委屈或是眼眶发红等一系列表现出来的不满心绪或面部表情,她只是微微敛了敛裙裾,不疾不徐说道:“娘娘所言极是,长晚这一舞未臻至完美,日后定会好好改进。” 退一步,反倒显得她心性宽和,有大家风范。 以退为进,实为妙哉。 但即便是发生了这样差点演变成“唇枪舌战”的一幕,该看这一支好舞的人仍是兀自赏玩着自己的扇子与五指,全然不顾这边的情况。 我暗下扶额,要从这样一个万事不管的人手中带回我的阿弦,那可是难于登天! 长晚敛衽一礼,悄然退下,又转而回转至帷帘之间。 老太傅随后也夸赞道:“长晚天潢贵胄,自小伶俐乖巧,弦儿在这上面确实不如长晚……” 这太傅今日颇为奇怪,皆因他总是有意无意就提及已经“病死”的我:这一句两句的,总要往我身上说事。 若说是对我思虑过重,那我可万万不敢相信,老太傅会思虑我这样这样一位“屡教不改”的破郡主,就如同姬珠门的珠子被盗走——不可思议! 不消说我感到疑惑,旁的人已经问了起来,皇帝见老太傅惆怅,自己也跟着惆怅,问道:“太傅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可否与朕说说” 皇帝都发下话,老太傅也不敢怠慢了他,当下便不再扭扭捏捏,直言道:“皇上有所不知,今岁便 分卷阅读42 是固元十八年,七星连珠,珠岁已满,而安郡主——人已归西!恐有大难临近,老臣惶恐!” 我就知道他的目的绝不简单,看吧,说了这么多,还拿我当幌子,就是为了提这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胡话,说的倒是有条有理,绝非狗屁不通,也就是这内容本身——绝对不可信! 不过座上的皇帝与皇后娘娘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睫冥思,可见这番话的威力之大。 据我所知,这样的胡言乱语,信者恒有之。 譬如某某年,芜妃流产,宫人于宫中某位嫔妃的院落里搜到了用来诅咒芜妃的小人,那妃子的下场最后很凄惨。 只因她们都对那扎小人的效果与说法深信不疑,我当时尚还跟着皇后娘娘在宫中,跳出来问道:“娘娘,阿弦也扎了自己的小人,为何会无事” 没错,为了验证这扎小人的作用是否属实,我拿自己当试验品。 结果她们异口同声道:“郡主是祥瑞之躯,莫说是扎小人,恐怕是阎王爷来了,也勾不走你的魂。” 我再次反问:“娘娘们都见过阎王爷吗?为何阿弦没见过?” 结果是芜妃带着小长晚自我身后出现,直道我是大逆不道。 不过也就只有我这等他们口中的大逆不道之人不相信此等说法。 我正口内干渴,端起一杯茶,方要一饮而下,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皇上!皇上不好了!” 一个公公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到了前殿的门前,竟未刹住步子,往前载了个大跟头,随后他仍是未就此放弃自己的使命,一面往皇上宝座爬去,一面嘴里囔囔道:“姬珠门的夜明珠被盗走了!” 嗳?我的预感果然又成真了,我就说那么多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摆在门前定会有一天会被不怕死的窃贼给拿个干净。 所谓财不能外露,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外露了就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盗走,即便是皇帝的财产,由一队据说颇为厉害的将士看守,也避免不了这悲催的结局。 老皇帝“哗”地站起身来,怒道:“御林军呢?!朕的御林军是干什么吃的?!” 那位还在地上爬着的公公抬首道:“御林军没看住啊!” 光天化日之下,御林军竟看守不住极为重要的姬珠门上的夜明珠,这让人情何以堪。 这一场好好的纳征宴席就被这窃贼的惊天举动被毁掉。 老皇帝都发怒了,本在觥筹交错的群臣也停下了手中的杯盏,一时静默。 老太傅在公公还未哭喊着进来之前是保持着他那儒士的文雅风度,稳稳当当端正坐在座中,一听到姬珠门出事的消息,就倏地一下蹿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十岁般,腿脚麻利、不用人搀扶地快步行至那报信的公公面前,扯着嗓子道:“珠子被偷了!” 老公公凄然点头,为珠生默哀。 皇帝的贴身太监早已宣好龙辇,随时预备着起驾,外带宣了几个太医在后头候着——可谓是思虑周全。 老皇帝这会儿也不再乐呵呵的,神情蓦地一变,一言不发地由人抬往姬珠门。 这时我们二人身为别国来客,自然不好插手人家的私事,便只能乖乖由宫女领着我们回房。 一路无话,宫人领着我们去姬国的姬雨馆。 姬雨馆是姬国用来招待使臣之所。 宫人领路把我们带到姬雨馆,方走。 我就按耐不住,想溜出去看看,没想到傅公子比我还着急。 宫人还未走远,他就轻着身子,翩然立于高墙之上,俯身交代我:“我有事去一趟。” 末了,他还抛下他那一副奇形怪状的腕套,笑道:“把这个带在身上,保你平安。” 我纳闷道:“这可是你心上人送你的” 你居然就此给我,难道不怕她把你千刀万剐了 他神秘一笑,带着点无赖的口气道:“送给我了,那便是我的,任由我处置。 ” 我为傅公子的心上人默哀了一秒钟,随即接下腕套,只因我明白,我若是不接,他也定有旁的法子来让我接。 我把这腕套收入袖中,且细细压好,免得让旁的人看到,我自觉得这傅公子的心上人品味独特,送这么一副腕套给傅公子这样一位看起来就是手握书卷的人,不知是什么用处。 傅公子往宫外走,我在墙头上目送他走远了,才转身去往姬珠门,不过为了不惹麻烦,我特意挑了一条寂寥且没多少人走的小道,途径御花园,便可直达姬珠门前的甬道,这是之前我在姬国皇宫时,常走的一条路。 这条路四通八达,但却并非在皇宫中心,且极少有人知道。 原因嘛,自然是她们长年累月待在屋子里闷着,怎会知道有这样的一条路 再有就是,我当初本就预备着随时逃学,可不就寻来这么一条小道,岂不是正合我心意 我上赶着看热闹,脚下生风,走的飞快,走至半多,距姬珠门不远时。 分卷阅读43 ——我又改了主意。 不对啊,那窃贼盗了珠子可是要逃走销赃,如今赶去那里,也未必能碰的上,于是我调转回头,干脆就呆在御花园,等着万一有贼会自投罗网。 御花园常年未变,就连我当初踹下长晚时脚下蹬的那一块石头都未移动过位置,还是像个鹌鹑蛋似的下半身埋在那儿,保不齐哪一天里面就孵出一只大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届时,想必姬国的皇帝老儿又会乐呵呵地夸耀道:别人家的石头里出猴子,咱家的石头里出鸟! 当然,这不可能成真,皆因皇帝的气运不太好,封了我这么一个郡主,有辱七星连珠的祥瑞之像。 鹌鹑蛋石头上覆盖一层缤纷的不知是什么花的花瓣。 落英繁复,御花园大池子是引的活水,细流之音贯贯入耳,水边上的雀鸟不知是不是见人见惯了,还是见了我比较熟悉,也没扑腾翅膀,就是一边抖着自己的毛发,一边对着镜似的水面上梳理。 这年头,连鸟都有如此高的审美觉悟,身为一介凡人,我对自己的粗犷思想愧疚不安。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未等来小贼,反倒是等来了阿郁。 我顺着忽然腾飞的呆头鸟往上望时,正好望见阿郁穿了一身夜行衣,在这青天白日之下颇为引人注目,正卖力地试图翻过那一道不是很高的宫墙,小脸憋的通红,双手攀在墙头上。 “阿郁!”我招手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听见我唤她,她因用力过度而不得不闭上的眼睛短暂地睁开来:“小姐,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去!” 语罢,她终于从城墙上翻滚下来,我本想着去接她,她却摆手让我走开,于是我只好放任她摔了个痛快。 摔了个痛快的阿郁面目并不轻松,喘气喘得厉害,说不上话。 第22章 茶壶不茶 阿郁身体不佳,现今就连爬个墙都是连喘多时,喘完了气,她靠着墙根问道:“小姐在这里站着作甚?” 我笑眯眯道:“守园待贼。” “贼来了吗?” “没有。” “……” 她看了看我身后,发现没人:“傅公子呢?” “走了。” 阿郁气得直起身子:“他怎么能丢下你一个小姑娘在这!” “也不算是丢下吧。”我十分不情愿地从袖中掏出那被我藏得密实的腕套,“给我留了一样东西,说是可以保平安的。” “不是吧?!这么敷衍的?!” 就是这么……敷衍啊。 ——不对,也不算那么敷衍,起码这也是人家心上人送的,于是我为他辩解道:“这副腕套还是人家心上人送的,他都送给我保平安了。” 这个恩情我还是得记着的,虽然尚且还不知道这腕套到底有没有“保平安”的作用。 阿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带着点不成器的语气叹息道:“兴许人家也不想要了,就顺手送给你。” 说着,她从我手中拿过腕套,瞧了瞧,嫌弃道:“这么丑,谁会要?”接着她又把那腕套像丢垃圾一般丢进包裹里,道:“这个可不能带出去丢人,得好好藏着。” 嗯,说的有道理,说起来让我一个堂堂将军戴着这样一副腕套——也实在是颇难为情。 我见在此处待了许久,都没有那所谓的大胆窃贼前来自投罗网,便对阿郁说:“姬珠门的夜明珠被人偷了,我们俩过去看看热闹?” 阿郁咧嘴道:“行吧,将军,自家珠子被盗了,你还想着去看热闹。”说着她话锋一转,扑哧笑道:“巧了,我也想去看热闹。” 我们相视一笑,便往姬珠门行去。 暂且不说这窃贼勇气可嘉,绝非一般窃贼可比,单是这盗窃技术,就可以排的上名号,并且还是数一数二的名号。 姬珠门的珠子是请了六烨一流的能工巧匠镶嵌入石,且夜明珠不受一点磨损,然如今那门上夜明珠待过的地方细致无碍,更是一丝破损也无,米白色泛着光的巨石上有七个坑洞,那七颗光滑可溜冰的夜明珠不知是被什么人又是用了什么法子给窃走,从而造成了姬珠门的不美观,那七个坑洞落在姬珠门上——是对姬国赤丨裸裸的挑衅。 阿郁蹲在我身旁,揉着眉头道:“我猜这窃贼定是十分狂妄自大,夜黑风高不行事,偏偏要等至白日来露一手——故意显摆。” “那可不一定。”我也与她一同蹲下,笑道:“万一此人就是个本事滔天的窃贼,且对这些声名无甚在意,只是恰巧路过此处,觉着这珠子好看的紧,嵌在门上委实让明珠蒙尘,便随手偷走,也不是不行。”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急于向别人炫耀自己的才能,而有本事的,殊不知自己的一个小动作就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阿郁嘟囔道:“这倒是也有可能。” 我们站的位置,靠近外围,姬珠门的甬道两边,皆有汉白玉的石栏,顺着皇宫内 分卷阅读44 院最外围的一道城墙蜿蜒而下,而姬珠门被盗,门外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实,生怕那窃贼还嫌不够,连着这门一块搬走也有可能。 说实话,这门也据说是用什么稀罕材料制作而成,论珍贵程度,不亚于夜明珠,也幸好它遇上个技术一流的窃贼,这稀世珍宝才不至于白璧微瑕。 我与阿郁从上头下来时,透过一层层的缝,才得见姬珠门现如今的全貌,一到下面,就只能看见人的背影,还有白玉栏杆上道道的纹路,旋转反复,如是而已。 委实让人抓狂。 在这里蹲着更是了无生趣,除开多晒了一会儿太阳,便再无其他的收获。 天气溽热,又发生这样一件糟心事,估计皇帝已经被这内外交加的腾腾热气给烤得外焦里嫩,就差派遣太医来下几味药,便能怒火中烧,又要诛哪个倒霉蛋的九族了。 阿郁看着看着,突然从包裹里摸出一个茶壶,对我道:“对了,这是师父让我带来的,师兄他这病恐怕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我端详了一会儿这个茶壶,赞叹道:“想得够周到啊。” 这个时候给皇帝来一杯茶,兴许能消消他的火气,也免了那个倒霉蛋的血光之灾。 阿郁道:“那可不是,为了让你少跑一趟,我特意把这个带来。” 这话就不对了,就算你不带这个来,我也不会去特意跑一趟——就为了给皇帝老儿献茶水,毕竟皇帝身边的人都不是吃素的。 “你还不知道我是如何惰懒,怎会多跑那一趟?” “正是了解你懒散惯了,才替你带来。” 这是什么和什么?这话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气道:“就算我不懒惰,我也不会给皇帝泡茶。” 阿郁沉默了半晌,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你给他泡茶干嘛?” 我疑惑问道:“那这是让我自己好好喝茶,养身体?” “师父没这样说过。” “那她让你带个茶壶来是干嘛?” 总不该是为了让我拿着作为武器防身,就算是武器——我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茶壶:也未免太吃亏了,这武器还只能用一次。 阿郁摁了一下眉心,道:“……这是时与器啊。” 哦,原来如此,这么久没见它,竟都忘却了它的长相。 我掂量了一下这个茶壶,仍然是重量不减,我可就是为了能进去这里面,从而废掉了一身的功夫,现在想想,还为我的功夫不值,这样一个破茶壶,简直太鸡肋了。 我对阿郁道:“不如我现在就进去把花枳送过去,少一个人,行事也方便些,不容易被旁的人发现。” 阿郁正兴致勃勃地往姬珠门那边看,听见我这话,她就头也不回地应了下来。 我也不耽搁,咬破手指,用师父交给我的办法进去。 里面天色晦明,同上次相比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那六块该缺的地方还是缺的,背后露出一大片妖异的紫色,看起来有些渗人。 我挽起袖子,露出一大段白色手腕还有那一只七星镯,镯子上有暗暗的光影,随着我的视线而从内里迸发出来,我被那迸发出来的一股子力量给带到其中一块破碎的天幕之前,而光影渐次附着在那一块,彻底补上了那妖异的紫色碎块。 事实上,师父从未教过我该如何去做这些,这些都是我无意间被引导着的行为。 还有一个事实就是,师父似乎除了教过我种白菜,就没有教过我什么其他的好事,真是气煞人也。 不对,连着种白菜也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我不能指望着她或者师兄能撰写出一本《六烨捕灵手册》,以给我点明道路,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是自己摸索。 任务完成,我又同上次一般,出到外面来。 茶壶落地,神奇的是,它居然没有碎,看来这武器不是一次性的。 我抬首道:“阿郁……” 倏尔,我的声音一滞,口鼻被人堵住,说不出话来。 我欲转头看阿郁,却是眼前一黑,就此被迷晕过去。 第23章 劫错人了 我的正对面是一间狭窄的牢房,却奇迹般的塞下了许多人,而我则被他们独自关押在另一间牢房里面,享受着单人豪华牢房。 可真是令我连连叹息,因为如此一来,我的一举一动便会被对方收进眼底,无处可逃。 天窗上愈渐晦暗的光线仿佛在警告我——我已经被关押了整整一天,我在一个时辰前醒来,却一直佯装昏迷,撑到如今。 我醒来时,就是那么一副场景,阿郁与一群人一块被关进另一个牢房,昏迷在地,尚未醒来,而周遭不时飘来一股子药香与阴暗潮湿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度原,那娘们怎么还没醒?该不会是你们那帮人下手太重了吧?” “还不至于那么娇气。” 分卷阅读45 我眯着眼,从稍睁开的眼缝中看到那个唤度原的人打开我这间牢门的锁链,走至我跟前,带来一股子浓重的药香味,他抬起脚,又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另一个人方才与他说过的话,转头命令道:“浇水!” 守在门外的小厮立刻提了一大木桶的水进来,没等我看清,那一桶水便“扑通”一声全都浇在我脸上——一滴不漏,手法娴熟。 这使得我不得已从装晕中醒过来,恶狠狠地盯了那浇水的人一眼。 那人即刻被我给盯得朝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倒是会唬人?” 度原随和一笑,在一旁的破木床上坐下,这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脸上的曲线过于柔和——不是一张坏人的脸。 不过我通常不怎么看人脸行事。 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眼睛却暴露出他的实际年纪已然不小了。 我冷哼一声:“唬人倒是不会,打人倒是还行。” “嘴皮子还挺硬?”他点起手上拿着的烟枪,吞云吐雾,道:“你说说,你老子会拿东西来赎你吗?” “不会。”我抬眼,嗤笑道:“若是你去阎王爷那里走一遭——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他听了我这话,竟没反应,良久才又开口,拊掌道:“想不到啊……姬国的长晚公主教养如此……” 说罢,他又看我一眼:“你们姬国人,果然一个个都是莽夫蛮妇。” 我回过味来,呵,我就说他怎么没反应,原来是将我当成了长晚,只怕是要胁姬国来换我了,可惜了,我不是长晚。 我扑哧一笑,“巧了,小女子见识短浅,并不清楚长晚公主教养如何。” 他听了我这话,正好吐出一口烟来,几个字透过那烟雾传到我耳里:“你不是长晚?” 我面上一派磊落之情,没有半分作伪。 他吐了一口烟,又问:“那你是谁?” 我答道:“一个普通百姓。” 他一时怔住了,望着我的脸,囔囔道:“不应该啊……” “度原,出什么状况了?”另一个人走进牢房里,用长袖挡住口鼻,好似受不了度原的烟味。 他淡淡道:“你们劫错人了。” 听闻此言,那人快步走向我,打量了一番才说:“品貌不凡,现在这个时候,在姬国宫里待着的人,恐怕非富即贵。” 巧了,让你们失望了,我就是那个例外。 他的意思度原也明白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如实答道:“一介民女,跟随我家公子来这姬国看热闹,看着看着就……”来了这里。 这告诉我以后永远不要因为看热闹而看丢了自己,这一丢,就是丢了两个,太不划算。 度原好笑的望着那人。 那人眼角贲张,恼火道:“还扯什么谎呢?!怕是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吧?!” 我又如实答道:“是。” 是啊,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你们抓了我,可是亏大了。 他差点气倒过去。 这时,又来了一个小厮,火上浇油道:“大哥,信已送出。” “送什么送?!你他妈的没看见老子在审问人质吗?!你们一个个蠢货,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那小厮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低眉顺眼道:“小的知错了。” 那人又开口继续骂道:“你知道个屁!” “……那要不要把信截回来?” 终于说了句人话。 “不截回来你是想让天下看咱们笑话呢?” 小厮行了一礼,告退,是要去截信。 度原笑着摇头,转而对我道:“你是哪国的贵女?” 我抬手,佯装要擦掉面上的水珠,实则是想把自己给弄得更脏乱些,从容道:“小女子一介平民,方才已同诸位说过。” 度原冷笑一声,接着道:“既不是哪国的贵女,那也好办——”他眯眼瞧着我,“卖去青楼便是。” 想威胁我?没门,倘若把我卖去青楼,恐怕那青楼得倒大霉了。 不过这话我未明说出来,只是佯装害怕,盯着面前的两人。 他瞧了我这示弱的样式,斜着眼,不屑道:“那唬人的劲哪去了?” 我懒得与他们瞎扯,干脆闭口不言。 见我不答话,他以为我无话可说,斗不过他,便与另一人从破木床上起身,走出牢门,关门时笑道:“小姑娘,嘴硬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扭头,闭眼,视线不再追随他们俩。 待到那二人从这地下牢房里尽数走出,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小厮时,我大大方方睁开眼,看向了对面的牢房。 里面人群混杂,仍是昏迷着,都一齐倒在牢房地面铺着的草堆里,发间也沾了几根草,凌乱不堪,不省人事,阿郁正在其中,鬓发凌乱,衣裳沾染了些许血迹,颇为狼狈。 我背转过身,偷 分卷阅读46 偷摸摸从袖中摸索东西,指尖触到一硬物。 还好,时与器还在,这就意味着,我还是有几分机会可以逃出。 我果断咬破自己的手指,进入时与之中,如此一来,也凭空消失在这只有我一人的牢房里,突兀得让人不得不意识到这个牢房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我在时与之中待了许久,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但依据我的猜测,我人不见了,只剩下这一个不起眼的茶壶,估摸着外面的人定会把这个茶壶带出去研究一番。 等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够了,我全身戒备,从里面安然而出。 果然,几人正围着茶壶窃窃私语。 “要不要报告大哥?” “你找死?大哥正在气头上。” 正纠结着,这会儿见我一个大活人猛地就从这茶壶之中蹦出来,都吓了一大跳,不过下一刻就反应了过来,我手疾眼快地从其中一人身上抽出了他随身的佩刀,他们提抢就朝我刺来。 “大胆蛮贼!” 还大胆蛮贼,我看你们才是这蛮贼吧。 大胆蛮贼的枪法被我提前预料到,不过我内力不行,现今若是要使这刀剑,只怕撑不了多久,于是我只得躲闪了几番。 借力踏上长丨枪尾端,那人见我到了枪尾上,抖动长丨枪,其余众人的软剑都朝我而来,用的却都不是置人于死地的招数。 他们还留着我有用。 不过我留着他们可没用。 我将心一横,手中长刀抵地,一个翻身绕至其中一人身后,与此同时,我的长发也被其中一剑给削落了一截下来,恰巧落下,迷了人的眼,我双腿施力,把那人给蹬向了那手持长丨枪的一人手中,他们攻势未收,此时已然不及时,对方的刀剑尽数刺入体内,惨叫出声,但都不致命。 “杀了她!” 剩余的二人朝我袭来,此回得了令,也不再束手束脚。 我虽多年未活动手脚,内力更是不如从前,可有些招数还是记得。 他们此时并肩而来,应是惧我再次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就对了,我横刀在前,刀光在眼前闪了一瞬,流光暗影,凛厉耀眼,对面的二人提剑一拦,可那剑毕竟不比这刀子,竟应声而碎,发出哐啷一声重响,零落在地。 二人眸光晦暗不明,此刻已有些畏缩,可他们不知就方才那一招,我的气力已然耗尽,再无功夫与他们纠缠。 可因他们畏缩的那一瞬,刀影未收去,就划破他们胸前,应声倒地。 来不及歇息,我在倒地的众人身上摸索着东西。 既是给那么多人用了迷药,想必也随身带着解药,这一摸,果真摸出几个稀罕的药瓶来。 我走至那还未被我刺死的人跟前。 他们怒目圆睁,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我嫌他们吵闹,便一齐打晕了过去,缓缓道:“别激动,帮一下忙,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干坏事我还是能给你们留一条命的。 我揭开瓷瓶的软木塞子,先给他们几个试了试,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遂放心地拿上那些瓶子,掏出从他们身上摸出来的钥匙,阿郁所在的那一间牢房被我顺利打开,我随手砸碎了一个药瓶。 药香四溢,不出一会儿,众人纷纷醒来,我蹲在阿郁身旁,见她转而醒了过来,笑道:“看戏也能被别人给掳了去?” 你可别说你曾经是我季将军手下的人。 阿郁通红了脸,并不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我站起身,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大多虽然被整得不成人样,衣服破的破,脏的脏,却不难看出用料极为考究,且举止之间颇有贵族风范,再结合他们那伙强贼先前所说之话语,姑且断定这是一伙专门挟持人质以获取钱财的强盗。 而且为了钱财,还对长晚公主动了心思,动刀子动到了皇家头上。 “唉……这、这、这……” 我侧目看去,一花甲之年的老人正对着我结巴了起来。 “——这不是姬国安郡主吗?” 我心中一惊,恍然大悟,方才小厮的那一盆水已经洗掉了我脸上的妆容,此刻只怕是要暴露身份了。 只恨我说不了谎,这里临近姬国,而姬国人大多都看过我的长相,我那样“鸡立鹤群”的长相,想必忘记的可能性很小,这也决定了我不能随意扯个谎而逃过去。 只是含笑看着那位老人,既不承认,也没说不是。 而其他人纷纷转头来看我。 “真的是安郡主啊?” “安郡主不是……病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么么哒! 第24章 暴露身份 人多嘴杂,况且这人还不一般的多,对我的死,我暂且无法解释,便只好强装淡定,为阿郁检查伤势。 “你们看!我就说吧 分卷阅读47 !安郡主定是飞升成仙了,这会儿见我们受难便又下来救人于水火之中。” “……” 这年逾花甲的老人喋喋不休,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多看之下便看出了他是那位于固元十四年,在茶馆中说书的说书人,回想起那一日他当众夸耀我的情形,我越想越觉得尴尬,老爷爷,算我求您了,您千万别再折煞我,本人就是一介平民,要真能成仙,那我成了仙也不会下来了啊。 可惜众人听不懂我的心声,只是自顾着侃天说地。 我也总不能说我是病死后,再复活,推开棺材板从土里爬出来,这番瞎扯,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阿郁本无大碍,此时听见众人众说纷纭,便自然地站起身替我解释道:“郡主适逢高人相救,才得以存活至今,如今身子骨弱,前些日子才回到姬国,还望诸位不要泄露郡主的行踪,以免蒙奸人暗算。” 阿郁这也算是说了一半的大实话,我确实是蒙高人所救,现今身子骨的确也弱。 此言一出,人群便骚动起来,关心道: “郡主怎么了?” “郡主的病要多久才能好啊?” “郡主还能上战场吗?” 我被这一串问题给闹得头昏眼花,便移开视线,稍微一扫,人已经好的差不多,这群人却宛如已经脱离险境,竟还不逃。 我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他们马上要回来了,不如我们尽快逃出,以免多生事端。” 他们听了我的话,觉得甚是有理,便都齐齐应下。 我随意从那被我打晕的几人身上抽出几把还算顺手的配剑,扔给后面的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你们跟在我身后,出事了不要乱!” 我率先从地牢的狭窄入口猫着身子走出,壁上照了几个人影在晃动,我贴身在旁侧,对后面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贴在墙边缓慢移动至那守牢门的二人跟前,一记手刀打晕了一个,另一个察觉到动静,在转头时又照样吃了我一记手刀。 阿郁本就在我身后,随时预备着上前来帮我,这会儿上前搜刮出他们身上可用的东西,说道:“这些人看起来不是练家子。” “是练家子,不过是劣质品。” 先前与地牢中的看门小厮一战中,我跳上长丨枪而那些人来围攻时,那手拿长丨枪之人竟是要想着把我给抖落下来,稍微懂一点的人都会知道此时此刻干脆放下手中兵器才是最好选择,因为如此,我便借不了力,若要从他们的包围圈中脱身,恐怕凶多吉少。 由此观之,这群人应该不是抢家劫舍的老手,应该就是从别的活计转行过来的,才会如此生疏。 我不敢多耽搁,出了地牢,面前便是荒郊的景象,既是荒郊,他们要来此,定是要骑马,一念至此,我便提步要去寻马。 未来得及向前一步,脚步却倏地顿住。 “不光是嘴皮子硬?”度原与那位大哥不知何时已经带了一群人,气势浩荡地赶来了,“腿脚跑得也快?” 阿郁在我身后小声道:“小姐,你先跑!不必管我们!” 我自然不会跑,提刀的手被冷汗浸湿,尽量高深莫测地开口:“跑不快,但是刀法还算是快。” 度原看了看我们一群人,忽然就面色一沉,对那位大哥道:“徐闵,一个不能留。” 一个不能留,看来只好杀出一条血路。 话一出口,我手中的刀尖就在其中一人颈上戳出了一条狭长的缝,鲜血从细口中汩汩流出。 身后民众也听到他那“一个都不能留”的话,血气上涌,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也就地捡个东西当武器直冲了上去。 阿郁不擅攻击,便一直都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时不时为我挡去突然而至的刀光剑影,我看身后损失惨重,便呵斥道:“阿郁,顾好大局!” 阿郁与我多年默契,听得懂我话里面的意思,一时红了眼眶,执着许久,还是去了民众那边。 正当时,徐闵的刀尖悄然而至,我横刀在身前,稳住刀身,欲行格挡之举,未料及那刀风锐利,我手中长刀应声而碎,口中腥甜,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周遭天旋地转,尽是众人的嘶吼,蕴着拼死一搏的愤慨。 我伸手拭去嘴边温热,大喊道:“我殿后,你们能逃的先逃!” 随后便又随意在死人堆里搜搜扣扣出一把弯刀,接上了徐闵的刀势,硬生生把他给逼退至几丈开外,大概是看我扎眼,分到民众那边的负担也小了些,刀剑纷纷向我逼来,阿郁仍然放心不下我,掠过人群,拨开纷乱的箭矢,又站在我身旁,大喊了一句:“你快走!” 见我不搭理她,她又强行拽住我的手臂,想把我给往外拖。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安郡主怎么能临阵脱逃?!” 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身为一国郡主,受民所供,理应为命请命!” 我刚要辩解,口中腥甜之味愈发浓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阿郁 分卷阅读48 吓坏了,哭道:“你快走吧,若是你不在了,阿郁无颜面见世人!” “安郡主?”一直在战斗之外袖手旁观的度原忽地冒出一句虽是问话实则已经确定了的话语,声音虽不大,却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要坏事。 他那话一出,便敌我不分地扔出一个瓷瓶在我们中间,瓷瓶碎了一地,其中液体顷刻而出,我即刻道:“捂住口鼻!” 众人闻言,纷纷照做,以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忙着抵御突然袭来的刀剑。 我见度原嗤笑了一番,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顿时感到不妙。 十里莽林尽染异香,我无奈之下,将刀往周遭一扫,似是横空破开了一团凝聚的气体,长草飞扬,苍穹之下笼着凝滞的隔离带。 徐闵破口大骂:“李度原你个王八羔子!我们的人还在呢!” 那王八羔子顺势又闲在一旁抽起了烟枪,吞云吐雾,并不理会他。 这人敌我不分,甚是公平公正。 我也没歇着,趁此机会,又勉力提气,弯刀势重,扫出一个豁口,顿时有眼尖的民众从这个豁口逃出,李度原全然不在意他们。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觉得我更有挟持的价值,对这群人干脆不管,他连自己人都杀的如此大方,如此喜怒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卦,为防止他变卦,我与阿郁守在豁口处,狼狈不堪。 神奇的是我居然能够撑住这么久,垂死出奇迹,这话一点也不错,临到死的关头,该激发的潜能反倒一下子就激发出来。 这豁口惹眼,围攻之人与逃难之人都一股脑儿往这边跑,正见一软剑如游蛇一般朝那位说书老人刺去,我手中弯刀正抵挡着另外几把利刃,无法脱身,遂咬牙,徒手接住软剑。 阿郁见我这一下挡得颇有视死如归的意味,知道再劝我也无用,一瞬间仿佛就恢复了在战场之中该有的杀伐果断,不再婆婆妈妈,以剑做墙,挡住来人。 老人抬首道一声谢,便头也不回地匆忙走了。 我体力不支,又闻着空气中那股味儿委实渗人,一个不留神,就让围攻之人钻了空子,幸好阿郁在侧,堪堪为我接了一剑。 弯刀抵在地面,我看着下面的杂草之中,碧绿染红,血迹蜿蜒而下,渗入泥土,我不由得摸了摸唇角,把手展在眼前一看,红了一片,这才木讷而又迟钝地害怕起来,一时间又不明白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从前从未有这么害怕,如今年纪渐长,胆子却是长小了。 这对于我来说,是何等的悲哀。 “吁——” 蹄声急促,猛地一声长吁,将它停在原处。 我抬眼望去,远远地瞧见一人,轻衫高冠,身影颇为熟悉,却看那人好似也在看着我,策马奔来,沿途收割了送死的人头,那些人头和煤球似的,在草丛之中滚了滚,睁大了双眼,含恨而终。 手法干脆利索,用剑熟稔,不是个高手就是个绝世高手,众人见了这状况,心里那里还不明白自己若再不逃便要送死的结果,吓得屁滚尿流,夺了马,连方向也不分,便四散逃去。 这动静委实太大,以至于惊扰了林间的鸟雀,一时林间鸟雀倾巢而出,直冲云霄,戾声传遍四野,搅和着马蹄声,连着血腥味一块儿送入人的口鼻,悲凉异常。 那骑马的人也不追穷寇,掉转马头。 待到那人近了,我才定睛看去。 “傅公子?”我稍有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声音极细又极低,没想到他居然听到了,翻身下马,径直朝我过来。 我顿时又咳得厉害,只好微微垂首,抑制住强烈的呕吐感,只见傅公子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好似有千钧之力都压在他足上,使他不得前行。 第25章 龇牙咧嘴 他蹲下身,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 “啊?”我纳闷道,“什么对不起?” 我抬眼,见他眼里满是愧疚,甚是奇怪,便道:“这都是我的错,你不必自责。” 若是我不执意去姬珠门看热闹,哪里会沦落到这地步?这样想着,我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巴掌,警醒自己。 阿郁泪如雨下,用袖子揩泪,可那袖子在方才的混战中免不了沾染上许多血迹,这一揩,便把她变成了一张红白交加的花猫脸。 她哭丧着脸道:“小姐,是阿郁无用……令你受苦了。” 我哈哈大笑,心想我若是有那么矫情,早先几年就该在战场上被阎王给收缴了我一条小命去,我便笑着说:“你确实无用,我是被废了功夫,莫不是你也被废了功夫?” 阿郁听闻此言,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直从眼底冲下去,与血红色混合在一块,我勉力起身,本想为她拭去面上红不红白不白的别样“风景画”,却是体力不支,身上不知是哪一块骨头很没分寸地响了一声,我往前倾的身子顺势往后倒去。 我感觉傅公子搂住我 分卷阅读49 的手又紧了紧,神色肃穆,长眉紧紧蹙着,温和道:“你先别动。” 我被吓了一大跳,间接以为我身上哪一处地方已经到了需要截肢的地步,遂很听话地没有再动弹。 事实证明,我的情况好似真的有些许严重,以至于我们不能骑马回城,傅公子只好弃马而行,阿郁在身后牵着那一匹马。 而我,则是被傅公子……抱着,蜷缩在他怀里,依他所言,我硬是不敢有分毫妄动,只是觉着有些许怪意涌上心头,我细细想了想,终于想到这怪意从何而来。 可怜我堂堂一国郡主,自有记忆起,似乎就从未被人如此抱在怀里。 父亲大人常年驻守边关,一年到头难得见上几回面,更别说抱过儿时的我;娘亲又与皇后娘娘一样,成日里在侯府的一处小院落里吃斋念佛,对我殊无慈爱之意,也未曾将我捧在手心过。 在我漫长的十几年人生中,我还从未被旁的人如此对待。 如今被眼前这才认识不过几月的公子给抱在怀里。 我微微抬眸,正瞧见他的神情颇为严肃,舒朗的眉目仿佛也被云翳遮上,我从读过为数不多诗书的脑子里搜刮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恐怕是有几分不妥吧?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随意被旁的人……抱在怀里? 这想法一出来,就瞬时被我给打回了大脑深处,我这是被老太傅给传染了吗?关键时刻,哪还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迂腐观念,于是我对自己龇牙咧嘴了一番,瞬间又安心下来,不再多想。 “你不舒服?” 傅公子止住步子,垂首凝注着我。 我道:“没有啊。” “那你这是要……干嘛?” 我疑惑道:“我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直在身后牵着马的阿郁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我身旁,看了我一眼,面露尴尬之色,“小姐,你就算是饿了,也不能……也不能……” 什么? 阿郁轻若无声的几个字被风声刮到我耳边:“不能对公子有非分之想!” “……” 我无奈地笑笑,这一笑,竟发现我本就是咧着嘴的,我一个激灵:方才我对自己龇牙咧嘴一番,恐怕那表情还未来得及收拾,而我又这样抬首望着他,难免会有一些误会。 弄清楚之后,我解释道:“这是做给我自己看的。” 二人点头,不再答话,不知有没有信我的“鬼话”。 步行数十里,在这荒郊野外的,才望见一所破庙的影子。 破庙立在此处,与方圆十里的碧色莽林倒是难得的和谐,庙里只塑有一尊神像,连那仅有的神像也因顶上破漏,被常年的雨水给冲蚀得分不清是谁,只是稳稳地盘腿坐在台上,还算有几分威严。 阿郁为了不冲撞这“何方神圣”,神神叨叨一个不漏地把各路神仙都给念叨了一遍,确定再无缺漏,才安然歇下。 真是难为她了。 傅公子把我安置在一个草垛上,二话不说就稍微用了点力捏我的右手小臂,我疼得牙关紧咬,确定此处便是断骨处。 他摆了一副臭脸:“这会就知道疼了?” 意思是先前怎么不知道呢? 我无话可说,便一直忍着不吭声。 他挽起我的右边长袖,只见手腕处有一道长痕,那是我为了淬炼七星镯而划破手腕的疤痕,多年未消,长袖再往上挽一点儿,便是刀剑的创伤。 战场上下来的人,谁手上没几道疤,都不敢在人前说自己曾经上过战场。 我见他面沉如水,此刻那水里似有暗流涌动,顷刻便要爆发出来,忙止住他的手,嘻嘻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别往上看了。” 他果真就止住了挽袖的手,为我缠起绷带来,每每遇上我那有着刀剑之“吻”的地方,便就顿一下,力道减轻,如此一来,本应该早就缠好的绷带,这会儿已经不知道缠了多久,反正阿郁已经在旁边睡着了。 等他彻底为我包扎完,天色已经大暗,林风萧瑟,寒意入骨。 “季倾——我与你说过的话,你何时才能长点记性?” 我猛地一怔,这还是傅公子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我偷偷觑着他的面色,甚是难看,心内也急躁起来,不知他与我说过什么重要语句,竟被我这杀千刀的粗心鬼给忘了。 我一面想着,就把袖子往下滑,滑到手腕处,手瞬间停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阿郁的包裹里面左翻翻右翻翻——拿出了一副腕套。 我左手伸向前,把那一副腕套恭敬地呈给他:“喏,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忘了把这副腕套放在身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气了,没有去接腕套,把我的左手捉去,一下子把我给扯到他那边,我也一时没稳住,就顺势倒在了他怀里,他贴着我的耳侧,对我道:“撑不住便不要死撑。” 我乖乖应下,才又从他怀里挣脱,只怕我不先应下,他就要提剑来砍我了。 傅公子去生火, 分卷阅读50 这间破庙没有门,他便自己站在风口处,这样一来,能进到这庙里的风就少了大半。 可惜傅公子身如列松,身量颀长,与风横着增长的趋势不大相同,他是竖着长,因此透过这肃肃寒风,我依稀听见外面有人声闹嚷,顿时条件反射地去摸刀。 这一摸,自然是没摸到,因为那柄弯刀已被我丢在了原处。 傅公子也同我一样,注意到了这番动静,回转过身子,这样一来,不远处的火光就不咸不淡地落在我们二人眼底。 他没看几眼,便淡定地回头道:“不是他们。” 接着那举着火把的一群人就涌到了庙门前,一个个衣衫不整、凌乱不堪,正是那逃出去的民众。 他们见了我,齐声道:“郡主!” 傅公子一个侧身,把他们给放了进来,同时来到我跟前立着,挡住了众人热情的视线。 民众见这么一位清清冷冷的公子持剑而立,刚到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相视一笑,便围在了火堆旁,阿郁也被这一迭声的热切问候给吵醒。 睁眼一见这么多人,一惊一乍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说书老先生笑呵呵道:“郡主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阿郁伸了个懒腰,带了些疏散的口气:“那你们又为何逃那么快,离郡主远远的?” 他们不说话了。 许久,才听得不知是谁突然冒出的声音:“郡主受民所供,理应为民请命。” 这句话,在我激战时,好似耳闻过,我循着声音扫视而去,正是那个说书老先生。 阿郁冷笑一声:“这句话应当反过来说,郡主为民请命,理应受民所供。” “上位者锦衣玉食,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理所当然。” 这话题竟掀起一阵辩驳。 “锦衣玉食?你如何亲眼见过?” “姬国安郡主娇生惯养,光是九年之内,丫鬟就换了有上百来个。”老先生中气很足,“并且享受去六烨营受训的殊荣。” 阿郁把一根柴火往火堆里狠狠一戳,火星四溅,并不同意他的意见。 阿郁是我九岁前往六烨营受训时,父亲大人特意给我寻来的丫鬟,在此之前,我的确换过百来个丫鬟,可这并非我所愿,是皇帝坚信我命理特殊,每年皆要换几个与当年时运相符、八字不同的丫鬟来我身边,说是这可使得姬国国运昌隆。 而六烨营受训,这本就是件苦差事,是因皇帝老儿不愿让他的宝贝皇儿长予王前去受苦,这才提名我前往,而那里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百姓还觉得此为莫大荣幸。 我对阿郁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就算从我们口中听到这些,想必他们也还是不会相信,自己说自己受苦了,谁又会信呢? 阿郁不再看我,转而说道:“换丫鬟是皇上换的,不关我们郡主的事。还有去六烨营——”阿郁咬了咬牙,哑声道,“皇命不敢违。” “至于锦衣玉食,这些都是根本不存在的,郡主身在沙场,戎装加身,有时日夜征战……吃不饱饭都常有的事,哪里还来得及锦衣玉食?”阿郁说及此,声音呜咽,不愿再回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我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有时间了我再改改。 么么哒!(づ ̄3 ̄)づ 第26章 重色轻友 在沙场上不过数年,凭心而论,身置其中时,我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妥,但我这“没什么不妥”放到阿郁嘴里一说,我竟也生出几分不妥来。 这样说来,我身为姬国皇帝亲封的郡主、昭定侯的独女,竟未曾过过几天纨绔子弟的日子,就连我固元十三年好不容易回王都一趟,还被安州之乱给搅和了! 阿郁如此一说,底下众人纵使不服,也把那不服通通都咽下肚,心里还是固有的想法,只不过不再挑出来说。 为了缓解这一时有些凝滞的气氛,我偷偷掐了一把阿郁,示意她不要与民众们斗来斗去。 “啊——小……”阿郁惨叫出声。 我连忙收回手,不是吧?是我力度没掌控好? 阿郁清明有神的眼底霎时浮出一层迷茫之态,我暗道不好。 这才想起李度原那位阴险人物志在必得的一笑来:他的药还真发挥作用了? 不料我还没想出个头绪来,这一群老老少少也同阿郁一般,往外冒虚汗,一个个的都像再也没了气力的长面条,手足止不住地痉挛,脊椎禁不住身子的重量,趴软在地。 我无法,只得看向傅公子求助。 他把剑往回一收,并未看我一眼,大抵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 我锲而不舍地继续盯着他,心道:这位公子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 大抵是终于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只好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冷声道:“软骨散,不会殃及人命。” 说着他又一个个地把那十来个 分卷阅读51 人都搬至草堆上躺着,“时间久了就未可知了。” 其中一人道:“这位公子……你大慈大悲,不如把我们救回去便是。” 另一人附和道:“只要能把我救回去,给你多少银子都行!” 傅公子笑了笑,嘲讽道:“不必了,我不受民所供,这为民请命的事——还是另请高人罢。” 说到“高人”二字,他还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瞟了几眼。 一干人等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面色青白,无奈又身中软骨散,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与他争辩,只好忍耐着,眼睛还不忘给我使眼色。 我佯装没看见,盯着火苗愣怔。 有人忍不住出言道:“既然如此?为何郡主不受影响?” 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不得不叹息道:“若是你被天下至毒给咬一口——还能活下来,说不定你也会有我这等待遇。” 那人立马不说话了。 说起这天下至毒,那可不就是阿弦口中之毒液,我不幸曾被它咬过一口,大难不死,活了下来,便得了这副九十九毒不侵的身子,之所以不说是百毒不侵,那是因为阿弦当日大抵是放我一马,竟未使出浑身解数,因此我并非对所有毒药都有免疫力。 他们不知这其中因果,但也勉勉强强暂且信了下来,而我则是在疑惑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有如此厚重的脸皮?三番几次地来挑衅人? 算起来我早已脱离朝廷多年,与上位者并无任何瓜葛,要知道这放在以前,他们若是再过分一点,我都能直接当甩手掌柜,撂担子走人。 可偏偏我上山之后,脑子便有点不太灵活的样子,竟熬到此时等人来数落我,才想出自己要走人这一茬,真是要人命。 我想了想,问傅公子:“你一个人来的?” 他终于正眼看我,语气不容置喙:“别想了,我不会替你守着他们,你也别想走。” 这一句话出口,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给一一堵了回去,我只好又蹲在一旁,看着火苗愣怔,手则轻轻拍着阿郁的背,帮她顺气。 傅公子道:“不过你若是放心他们,若无险情,我可携你回城,届时他们自会有人医治。”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么一群人——包括阿郁给放在这里,我总归是放心不下的。 阿郁大抵也是听见了这话,双唇颤动,我凑至她身边,只听她道:“你跟着公子先逃走,我们在此处,不妨事的。” 不妨事才怪,要知道林度原当时可是要一个不留的,这会儿留了这么多,说不定这软骨散还有我们受伤都是他的一场局,只等我和傅公子一走,他就领人归来,一举把这里的人都歼灭了。 我不能冒这么大的险,不能等我回来时,看到的,是一地尸骨、遍地残垣。 傅公子抱剑在胸前,倚在门侧,不再搭理我。 这人平日里笑得粲然,甩起脸色来,也丝毫不饶人。 ——竟过了这么久还没消气,看来他的那位心上人真的在他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仅仅是那一副腕套,他便对我这位他的生死之交冷漠以对。 嗯,真不愧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 我拍去身上的草根,哆嗦着站起身来,这一哆嗦,哆嗦出一个东西出来,哗啦掉在草堆上——时与。 我灵光一现:或许可以把他们放进去?师父未曾说过普通人不能进时与,只是说一身功夫的人不能进,而现如今,他们身中软骨散,哪里来的什么功夫可言? 如此一想,我便笑道:“我可以把你们带着,但必须得先闭上眼。” 倘若让他们知道还有这等稀奇事,只怕我们的生活就从此不得安宁,此番秘法,还是保密为好。 他们听了我这话,都是一头雾水。 傅公子见我拿出时与,他身为一个结网师,自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还没想好从谁开始,他倒好,出剑极快,剑风斩落破庙里的金灿灿的垂帘,一举成功蒙住了众人的眼睛,软剑如游龙般调转回头,再一举割开众人的的中指,最后回到他手中。 民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举给吓得魂飞魄散,本已疲软无力,发不出声,但也很是像模像样地嚎叫了一番。 幸好阿郁不与他们在同一侧,我用时与接住他们的中指血,再用同样的办法把阿郁给弄了进去。 大功告成,人全在里面,还不必我一路带着胆战惊心,岂不是可以省去很多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发现沙雕欢断更好几天终于回来了,那是她作业终于补完了。 对了,最近天气转凉,记得添衣服哦~ 第27章 不愿为将 我与傅公子连夜赶路,未在路上耽搁多少时日,出了那一片密林,便见到了姬国王都的影子,原来那片密林与姬国王都所隔路程并不算远。 “你可是忘了一样东西。” 我握紧缰绳,侧过头去看傅公子,正想着这个小气鬼怎么无端来找我说话了,便听他 分卷阅读52 缓缓说道:“戴上这个。” 随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顶幕篱,替我戴上,我这才想起我们先前的幕篱,那本也是玩笑,原是算不得数的,他竟然还记着。 我笑道:“不生气了?” 傅公子也笑:“我何时生过气?” 我挑了挑眉:好吧,不承认便不承认。 我干脆道:“那你呢?”你不用戴上幕篱吗? 他微微愣了愣,才缓慢出声:“我尚需维持身份,不然如何将你们送进宫去?”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思忖片刻,便放过了他,策马前行。 飞蓬漫地,大道两旁的草叶上均沾染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此时此刻,王都的城门之前,竟是空无一人,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儿也不曾看见,我细思,才了然:姬珠门的夜明珠不日前被盗,姬国王都戒严,也是预料之中。 傅公子纵马在我身旁,遥望着高城之上,长眉紧蹙,道:“怕是有异。”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墙,晴天白日之下,城楼上面仍是那一群立得笔挺的侍卫,姬国的“姬”字大旗在烈风中飘扬,并无任何异样,不过他既然说出这话来,定是有他的道理,我腾出一只手按住身侧匕首,一边则是打马而去。 待到我们二人来至城门前,那城门竟应声而开,朱红的大门含着威严之气,在我们眼前转动年事已高的门轴,一点点地开启。 忽然之间,那本只立着寥寥几位侍卫的城楼上,冒出一大茬人头,乌泱泱的一片,我再往前望去,大开的城门之后赫然站着的是新臣旧将,以皇后娘娘为首,都面色肃穆,恭敬而立。 紧接着,公公尖利响亮的嗓音如平地惊雷般炸开在这城门外:“恭迎安郡主归国!” 我被吓得一个心悸,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这绝不是声音本身骇人,而是这声音的内容太过骇人! “恭迎郡主归国!”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彻底炸开。 我的身份,看来是瞒不住了,我摘下幕篱,无奈地看向身边的傅公子。 他也微微皱着眉,抬眼止住我即将出口的话,那眼里的意思是让我进去再说。 我也不多说话,心里却在思索着这群人的来意,不必多想,这必定是李度原那一拨人知晓了我的身份,进而把这消息散播出去,传到了姬国皇帝耳中,才引来如此盛大的情况,但他这样做,究竟有何意? 我想不通,我一个郡主而已,若是归国,也只不过是给百姓平平添了些负担,再供养我一个郡主,对于姬国的发展,却并不能带来实际上的效益,明面上的效益,倒是有一些,无非是那些牛鬼蛇神之谈,让皇帝老儿更加轻信于人罢了。 一面想着,我便翻身下马,与傅公子一同步行而入,而早有宫人将我们骑的马给牵回城内。 我按照记忆之中的礼数向皇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皇后娘娘自小对我疼爱有加,我这一礼本是应尽之本分。 皇后娘娘握住我的手,将我扶起,她的妆容极淡,这样看起来她的苍老就愈发明显,眼里似有万千心绪,最终却只是叹息出声:“弦儿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 外围看热闹的百姓都被守军一一隔开,皇后带着我坐上马车,一路畅通无虞。 皇后娘娘握着我的手,细细摩挲,敛眉叹道:“弦儿,你可知你不该回来的?” 她这一声弦儿似把我唤回了儿时,我恍惚了一瞬,随即点头应道:“弦儿知晓。” 可我不能放下阿郁还有这一群民众,他们可都是一直信任着我的人,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微微点头,严厉道:“待会若是皇上要封你为大将军,你万万不可受封!” 皇上会封我为大将军?想想都不可能,但是我还是点头应是,以免她忧心。 进宫之后,皇后娘娘便由宫人搀扶,回寝宫,而我则是被众人带往大殿,我佯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瞥见傅公子还在身后,我又松下一口气,我松口气的时候,又见他好似是对我笑了。 我便又回头,这时公公上前来,挡住了我的视线,低声道:“还望郡主在宫内注意礼节分寸。” 我向来没什么分寸,此时亦然,于是我稍微用了点力把这位倒霉公公给推至一边去,凝注着傅公子,大声道:“我就是要与他一同去。” 傅公子闻言,用不可言说的眼神定定看了我许久,才笑了,他走上前来,笑吟吟对我拱手一礼:“在下愿为郡主代劳。” 我与他并肩而行,一同步入大殿。 还未等我们一干人等行礼,身在庄严宝座上的皇帝就遥遥对我们摆了摆手:“免礼!” “免礼”二字方出,就见皇上身边的公公手执圣旨,在阶上宣读道:“圣旨到!姬国郡主季弦接旨!” 我应声跪下,怪道方才那皇帝老儿不让我行礼,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遭等着我。 公公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大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姬国 分卷阅读53 郡主安,天命之子,文武通习,敏慧有加……” 我越听越觉着不对劲。 “特此封为姬国巾帼将军,钦此——” 竟真的封我为将军?我抬眸看向位于上首的的皇帝,却是没有去接旨,如今我俨然废人一个,如何担得起国之重任? 皇帝慈祥中带着些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也坦然回视:“恕难从命。” “季弦先今为庶民一个,无才无能,恐不能胜任。” 说完这句话,我下意识地又瞄了一眼傅公子,他点了点头,似是赞同。 皇帝听闻此话,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自玉阶上下来,黑色龙纹软靴停驻在我的跟前,他纡尊降贵地蹲下身,与我平视,笑得很无害:“弦儿可是怪朕了?”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他:他的皱纹如刀刻般,更深了,他缓缓平视我时,我顺势感觉他又苍老了许多岁。 怪他吗?我似乎对于他,心里总带着点憎恶,而有时候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憎恶什么,只是单单憎恶着眼前这个人而已。 我平静答道:“陛下并无过错,弦儿何来的怪陛下一说?” 他笑逐颜开:“那便是不怪我喽?” 他连“朕”都忘了说,用“我”来称呼自己。 我不答话,该怎么说呢,这句话里面有这么多的意思,又岂是这一句怪与不怪能够抵消的? “陛下,弦儿不敢。” “不敢么?也罢。”他在公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走回上位的龙椅。 我以为他会龙颜大怒,但这终究还是我以为,帝王的心思,我永远都无法猜透,就像此时他只是招了招手,让我暂且先住在宫中。 “弦儿离宫多年,怕是这些日子受尽流离之苦,此番安定下来,也可好好修习。” “还有侯府的院落,朕一直让人留着,你若是想去,便就回去看看。” 我一句一句听着他说话,心中有晦暗的情绪翻滚涌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应“是”。 我对上傅公子的视线,正在想此时说那件事是否有不妥,就听见傅公子开口道:“陛下,臣等此番归来,随从的一干人等有重大伤亡,现正在候着,不知可否借太医一用。” 皇上抬眼看了他一眼,点头允诺。 我与傅公子前脚刚出大殿的门,回房把那一群人给放出来,太医后脚便赶来了。 幸好他们命大,并无什么大碍,还是之前的症状,并未危及性命。 阿郁是第一个发病的人,我便示意太医先给阿郁诊治。 太医诊脉片刻,倏地站起身来,惶恐道:“郡主恕罪,臣已尽力。” 我的心忽然就凉了半截,抓住他道:“可是有什么难处?这莫非不是普通的软骨散?” 我早该想到,既然是林度原出手,他也既然说了一个不留,那么手段就不至于柔和。 太医跪伏在地:“这软骨散看似好解,实则——并非如此!老臣无能为力。” 阿郁和一干人等听闻此言,面色煞白,哭声四起。 为何会如此?我眼前发黑,踉跄退了几步,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袭上心头,我素来看得开,此刻却仍旧是看不开,这是什么时候才会有的心绪? 是我看着残阳血色,遍地白骨时,才有的心绪啊,此刻却在此处,在这没有战争的深宫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一保留! 傅公子连忙扶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出声:“阿弦。” 我恍然,这毒——怕是只能阿弦来试一试了,可阿弦……唉,我又如何能找来阿弦?过去这么多天,兆国太子怕是已经不在姬国,倘若我去找他,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他们可就会分分钟没命。 傅公子询问道:“兆国太子可还在宫内?” 太医恭敬答道:“尚在宫中。” 第28章 拿回阿弦 尚在宫中!其他人并不知道还有阿弦这一回事,只是我与阿郁相视一笑。 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李将军求见!” 他来有何事?我正想着,李将军就得令进来,手边提着个笼子,对我行了一个军中之礼,才上前来郑重道:“小季将军,这是兆国太子送来的东西,说是物归原主。” 说着,他把手边提着的笼子递过来给我。 我揭开笼子上罩着的黑色布帘,阿弦正没心没肺地睡在里面,两侧的长须因我揭开笼子时的微风而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这只仓鼠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惬意。 我一手把它给捉出来干活,这回我稍微收敛了一番力气,只因我还等着它救命,我把它捉到阿郁面前,它抖动它黄白交加的毛发,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阿郁。 阿郁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小姐?” 我急道:“阿郁,你快点跟它说救你们啊。” 阿弦素来与我不合,万一我出言让 分卷阅读54 它救人且不说它听不得明白,就算听明白了,它万一与我置气而行下毒而不是解毒之事,那我应该如何与他们交代?而阿郁不同,她一向与阿弦合得来,如果出言相求,说不定就会有奇效。 怪就怪在最会与阿弦沟通的师兄现今不在此处,而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 阿郁明白我的意思,试着对阿弦说了一句话,它无动于衷。 我捏了一把冷汗,这时,傅公子笑吟吟地把阿弦捉出,私语了几句,阿弦竟然就窜出来,挨个的把他们给咬了一遍,群人都猝不及防,尖叫哀嚎过后,竟发现自己的症状已然痊愈。 众人得救,气氛也活络起来,我把正要往外跑的阿弦给捉回来,阿郁啧啧道:“看来这只仓鼠是雌的。” 我道:“那可不是吗?” 先前还在地上软绵无力的群人用不太整齐的声音道:“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你们还是谢谢它吧。”我指了指阿弦,“还有他。” 傅公子听闻此言,即刻笑道:“多亏郡主深明大义,才得此仓鼠。” 他这么一说,我觉着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连忙让李将军把这群人给送出宫去,放这么一群人在宫中,的确有些不合适。 待到他们都走个干净,我才返回来问道:“什么叫我深明大义了?” 傅公子摇头无奈道:“你自然是深明大义了,不深明大义,别人太子怎会把这仓鼠给送过来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从笼子里掉出来的。” 我接过信,也大致看了看,是姜秩送来的,大致是说我于他有恩,现在把这仓鼠送回来,就当恩情已经还清。 莫说我对他有没有恩情,就算我于他有恩,阿弦本就是我们道成山上的?物归原主算是还恩情,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把信抛给阿郁,问道:“我们以前见过这人吗?” 阿郁摇头道:“小姐不是之前就问过阿郁?阿郁不曾见过的啊。” 我这才想起我们在越国是见过姜秩的,只不过当时还不知他的身份,对了,那一次还把我与阿郁给害惨了,这笔账我还为未他计较,他倒好,就找上门来了。 于是我对他解释道:“我根本就与这人无任何恩情往来。” 傅公子了然道:“我知晓。” 他笑得有些许狡猾的意味在里头,我也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心内叹道:随他去吧,我倒是懒得想了。 李将军安排完那些人的事情,又折回来,环顾了四下,才说道:“郡主,这有一封信,是奈何真人给你的。” 我“噗”的一声把刚进嘴的茶水给吐了出来:什么!这简直是天下奇闻啊,师父竟给我来信了! 我火急火燎地把那信给拿过来,一如我师父她老人家简洁的风格,字迹也是她老人家的,绝无作伪的现象。 开头的第一句便是:“不宜用武。” 我继续往下看,偌大的一张纸上就写了这么一句话,看来这句话身兼第一句话与最后一句话的重任,倒是我原先错怪它了。 我把信封拆开,往里看去,果真还有一封信,一如我所料,是师兄寄来的,比师父的要繁琐得多,信的内容是对师父那句话的解释,估计是认为师父那一句话以我的智商难以理解,故而特意写一封信来解释。 信上说明了师父当初为何会废掉我的武功,又提到我今后不能再习武。 师父废掉我的武功,说是为了我好,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这个中原因,不是口头上的“为我好”,我身为一个女子,早因连年的出入沙场而患上一些小毛病,而今我若是再次习武,只怕是活不了几年。 看到此处,我一时有些后怕,我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阿郁也一同凑过来看,看完后便与我道:“小姐且放心,阿郁日后定会为小姐鞍前马后,唯小姐马首是瞻。” 我收起两封信:“别什么马首是瞻了,先管好你自己吧,就算我不能用武,我还可以用脑子不是?” 傅公子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道:“只要你能记得戴上脑子。” 我虚心道:“随时带着的。” “随时带着的?”他挑了挑眉,势有一副揪住这问题不放的架势,到最后,盯了我许久,戾气消弭,只得无奈道:“也罢。” 我深知我愚钝,可这愚钝,却是现在的我所最不能够承受的。 ——“阿弦的脑子几时带上了?”略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隔了门窗传至我耳边。 我一惊,就见着老太傅脚下生风地自门外走来,全然不似一个老头应有的作风,他一来就道:“阿弦,你自小就直来直往,时不时还死心眼,这么多年,还未曾变过?真不愧是阿弦啊。” 回宫是非多,先是李将军,后又是太傅,不知道芜妃与长晚是否会马不停蹄地赶来瞧我,早知如此,我就应当先出宫躲几天,该来的人都来完了,这样一回闭门羹也会推掉许多人。 我被他说 分卷阅读55 得低下头去,无怪乎我被老太傅训过无数遍,低头已然成为下意识的反应,嘴上答道:“太傅所言极是。”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对了?” “阿弦死心眼,阿弦直来直往。” 此阿弦,非彼阿弦,我现如今姓季名倾,至于阿弦,我看了一眼还在笼子里睡觉的某鼠。 老太傅被我给气得发抖,李将军连忙把他扶至一旁歇着,低声劝说我道:“将军,太傅如今年事已高,有些琐碎也就忍忍,便过去了。” 我心中又一惊,看向还在顺气的老太傅,果然,李将军的那句话落到了他的耳里,他愈发气道:“谁年纪大了?谁又琐碎了?!” 可不是您吗?不过这话我只能在心里想想。 李将军也张红了脸,万万没想到这句话竟被太傅给听了去,唉,他是没见过太傅的套路,我儿时在宫中受教,隔着老大远,太傅都能听见我在窃窃私语,年纪大了,这项功力还是未作废,反而愈发高深了。 “你们这群人!唉!竟没把国事给放在眼里!我每每劝说,原是你们蒙住耳朵,低头不语去了,尽会与我老人家打哑谜,这会儿终于让我知道是在背后念叨着我!” 老太傅环视一圈,眼神停在傅公子身上:“公子身为禄国国师,当担起重责,近来却如此悠闲,在姬国一待数日都不曾回去。” 傅公子并未因太傅无缘无故教训他而生气,只是说道:“不敢拂了两国的面子。” 我此时意识到有点不对,方才老太傅说……他是禄国国师?我震惊地看向傅公子:“你是禄国的国师?” 为什么不告知我?我记着先前还问他禄国国师与他相比如何,他还说那禄国国师不如他,此话放在现在听来,意思不就是他自己比不上他自己? 这算什么事啊?! 他淡淡嗯了一声道:“正是在下。” “!!!”看来你还挺有理了! 我怒道:“为何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 “你说禄国国师比不上你,可是你自己便是禄国国师——这话,应当如何解释?” “那是在下认为现在的我的确更好。” 好吧,那我无话可说,但是仍旧觉着有一口气塞在心口起,发不出来。 老太傅插嘴道:“还有阿弦你……” 未等他数落个遍,我已经把师兄给我的那一封信塞给了他,他看完后沉吟许久都不语,只是连连叹息,我知道老太傅并非有恶意,只是为人太过于死板,才会成为这一副模样,若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劝说的。 不是我不愿,只是我已经不行。 李将军也大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劝道:“郡主功成身退,本也无过错,你便安心就是。” 他前面都称呼我为“小季将军”,这回突然改变称谓,想也是为了能够让我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 我既是在埋怨傅公子为何隐瞒身份,又不想在这宫中待下去,许久都不吭声。 我想上山了,上道成山。 第29章 为替罪羊 既然规劝我无法,太傅等人也只好告辞。 暮色已浓,夜幕将临,王都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霞光当中,那霞光把宫内的宫殿都照映地格外金碧辉煌。 我垂头丧气地回转至屋内,傅公子笑眯眯看着我,我一时气结,质问傅公子,不,我现在应当称呼他为六烨国师,或者是——傅倜? “傅倜。”我连名带姓地质问道:“你为何要骗我?” 我素来不习惯把疑惑全压在心内,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开口去问的,无论他回不回答我。 他好似早已料到我会如此怒气冲冲地来质问他,带笑的面色岑寂下来,说道:“那你相信我吗?” 我点了点头。 他道:“日后我会告诉你。”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旦说日后,便有可能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我这次竟然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答应完后,我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匪夷所思。 更荒谬的是,连我自己都不曾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任他的。 大抵是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吧,我这样解释着。 阿郁虽被解毒,但状况仍然不是很好,眼神涣散,我把回山上的事情说给阿郁听,她一口就答应下来,偏要与我一同整理行装。 我叹息道:“阿郁,你该好好歇歇,我早就不是你的小姐了。” 她听了我这话,拼命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与阿郁总是说不通,我早说过一上道成山她便来去自由,可她一跟就是三年。 我们在屋内等到三更天时,王都的灯火明明灭灭,所剩无几,而这也是守城将士最困倦的时候,是个出逃的大好时机。 只要我上了山,即使他们知道我在道成山,也知道我师父远在外的 分卷阅读56 名声,未必能找得着我,道成山,不是一般人能上的,一念及此,我便心情舒畅,推开侧边的小窗正要出去,就听傅公子笑着对我说道:“有门不走,缘何要跳窗?” 我跳窗的动作戛然而止,只得微笑着说道:“我透透气。” “……” 我们所在的住所是没有守卫的,这一点,傅公子早就去探查过,再说,在六烨国师的住所处穿插守卫这样的事情,这不像姬国皇帝会干的事情,怕就怕有某些小人乘虚而入。 宫墙交错繁杂,我们在其间缓步而行,偶尔还能从不远处觅得一两处灯火,皆是一闪而过,大抵夜行的宫人也加快了步子,怕有什么邪祟物找上门来,像我们这样大胆的倒是少见了。 我惶惶道:“这路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忘路?”傅公子默默转头看着我,随后无奈道:“跟着我走罢。” 阿郁与我对视了一眼,皆是苦笑:自家路都不认识,还要别人来带,这可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认识路?”我问道。 “不认识,随意走。” 随意走,这怎么能行?!要知道依凭我的运气,那是随意走都能走出个什么祸事来的人。 “等等!”我刹住步子,同时也上前去扯住他的一片衣角:“你不认路,那我们走哪去呢?” “乱走,走至何处便是何处。” 我甘拜下风,世间路竟还有这样的走法,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见我一副深思的模样,笑着说:“你就这么跟着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 我一怔,眼睛瞟向阿郁,示意她出来说句话,谁知一向伶俐的阿郁这时候却像是犯了痴呆症似的充眼不见。 我只得对他道:“我卖不了几个钱,公子还是省点心吧。” 别到时候在卖场用我把旁的人都给吓跑了。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与阿郁继续跟着他走,阿郁继患病后身体状况一直不佳,眼神懵懂,我也不知道她成天在想些什么,只得多照看着些她,回头再送去给师父瞧瞧,可别是患上什么大病了。 在踏下出宫门的最后一个台阶时,只见城外的灯火明朗,万星失色,我想这也许大概是离得更近的缘故吧,便未在意。 “嘶——” 我听见驾马的声音愈发的近,傅公子先我一步把我与阿郁二人都塞进一个角落里,道:“时机不妙啊。” “有人发现我们了?”不应该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出逃的事情,一路走来,凭借我之前在军营“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能力,可以断定是完全没有人跟踪的。 他作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并未答话,夜色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宫门的方向。 须臾,只见一批轻骑从宫外逃难似的进来,我未细看,却也看得出是李将军他们,李将军拉住缰绳,大喊道:“快关上宫门!” 宫门上方的岗亭上传来一阵骚动,听了这声带点威吓性的命令,手忙脚乱地把那门给关上,甚至于连来人都未来得及看,待到关上了宫门,那领头的将士整好衣冠,忙跑下来问道:“李将军,出了何事?” 李将军道:“你们守着门,我带人去搜查。” 随即他俯下身,与那人说了些什么,那人一直在点头。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这次回山上,怕是多有波折,傅公子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漆黑的一片所在。 他小声对我们说道:“我们恐怕要遭殃。”,随即又嘲讽地笑道:“犯事的跑了,替罪羊便是我们了。”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且看他笑得得意,也未觉着有多么危险,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我正揣摩李将军究竟与那人说了些什么,为何深更半夜的要锁宫门,就听见不远不近的传来一阵笛声。 李将军那一批队伍静默无声,墨似的天幕上偶有星辰闪烁,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在深宫的墙上,凉风习习,那笛声仿佛也跟着这一阵凉风沾了光,萦绕在周围,可惜我学艺不精,并不知吹的什么曲子,也更加不明白这曲子之中的意味。 我虽不明白,却是明明白白地在夜色中看着李将军的脸由红转白,顷刻聚起一团死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晚了。 第30章 重修于好 “在那里!” 一声嘶吼彻底打破这夜的岑寂,连同那一阵笛声,似乎也因这声嘶吼而被扰乱应有的节奏,停止了它的喧嚣。 李将军的人马调转方向,好像早料到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似的,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我们跟前。 我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好与傅公子一同从黑暗中站出,由于正在做亏心事,面上的表情估计也是虚心的,“李将军。” 我拱手一礼,算是打了招呼。 他亦是对我回了一个更大的礼,沉着脸说:“不敢当。”随即他正色问道:“夜已深 分卷阅读57 ,郡主缘何在此?”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出来转转。” 这个理由太过于苍白,就连我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他? 他的眼角往上挑了挑:“郡主,你还是与我一同走一趟吧,还有傅公子。”语罢他特意瞄了一眼我们所背的包裹,仿佛在提醒我们已经暴露了的事实。 傅公子不说话,踏步向前,恭敬道:“那么,傅某就和你们走一趟,还有郡主。” 他拉着我向前一步,表示愿意跟他们走一趟,阿郁也怯怯地跟在我们身后。 李将军为了表现对我们的重视,只是派了剩下的人继续去搜寻什么,而他自己则是一路带领着我们,回到了我们之前所住的姬雨馆,顺便还调来重军把手,临走时,满脸愧色道:“委屈郡主和公子,要用什么且尽管说,这是末将的职责所在,还望体谅。” 我微微点了头,表示理解,他才快步离去。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等人一走,我就把门窗都锁死,低声询问傅公子。 傅公子的面色并不是很好,我鲜少见他如此严肃,他平日里不总是笑着的吗?我的心也顿时一沉,竟然一时间又不想从他的口里知道那所谓的“事情”。 他沉声道:“恐怕并非小事。” “你们姬国王都近些日子已经死了不少人,还有失踪的人口,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我顿时手脚冰凉,生怕他下一句话又是不可接受的残忍事实。 然而他只是看着我道:“会没事的。” 现今前战吃紧,姬国作为前战主力军,王都却是人心惶惶,死伤无数,再加上姬珠门上的珠子被盗一事,莫说是时运不济,恐怕也得是时运异常不济。 我不知道在这时运异常不济的时候我还能不能上道成山,总之今日我是铁定回不去了。 傅公子对我道:“你们歇息罢,容我出去看看。” 语罢,他轻手轻脚地攀上姬雨馆上方错落有致的青瓦,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连馆内的守卫也未曾察觉。 李将军走后未过多时,我早料到会前来拜访我的人终于到了,长晚公主颇为低调地潜入这偏僻的姬雨馆所在,面上那傲气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我见犹怜的楚楚之姿。 她吩咐好贴身的婢女打点门外的守卫,便步履从容地行至我们的门前,柔声道:“阿弦可在此处?” 我应声而回:“在。” 婢女上前为她开门,我与阿郁正懒散坐于梨木桌旁,定定看着那一缕从金猊兽嘴里飘荡出来的长烟,长晚则是在几人的围拱之中不疾不徐说道:“阿弦如今的气色可是好多了?” 我哪个时候的气色不好呢? 我没应话,她进门后,随扈便识趣地为我们掩上了门。 这时,我才开始看向她。 等门掩上,随扈的步子也远去了,她霎时花容失色,哽咽道:“阿弦,求你!救救我!” 她这么优雅娴静的女子,有朝一日跪地,也跪得让人猝不及防,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一时无言,阿郁觉着尚有不妥,便上前去扶她,熟料她挣开阿郁的手,凄惨道:“阿弦,先前是我姬长晚对不住你,但我……但我并非想害你的命!” 长晚的眼里泪花闪烁,一双眸子里蓄满哀怨,但那哀怨又被她给强烈克制住,很快就变成了坚决的模样。 我把我与她之间的过往快速在脑海里扫了一遍,发现也只有那一件我把她踹下水的事情足够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说起那件事,我并未吃亏,心底还是愿意听听故人有何请求的,于是我开口道:“长晚公主,你可是有苦衷?” 身为一国公主,且即将出嫁,夫家也是皇族,倘若有什么苦衷,这苦衷,怕也是不愿让人知晓的。 ——但她既然有求于我,就会让我知晓。 “是砚之,砚之来找我了!” 她伏跪在地,发髻凌乱,先前那一副端着的一国公主的架势也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个空的躯壳。 “……阿弦,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砚之?我对这名字毫无印象,但听她这情况,好像是某个人要来找她报仇雪恨,而她无力反抗。 “他怎么了?”我问道。 我本无意插手这等恩怨情仇的麻烦事,但人家找上门来,看来不是一般的恩怨情仇,我也只好问下去。 “是我的错,我求你一定要把砚之带回去,我们姬国,丧命的人还不够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 她又接着道:“我听过的,西风渡,这是他常吹的曲子,砚之……他大抵是怪我,日夜在宫中吹这支曲子,每一次……都会……都会” 她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都会有很多死人,全是死人啊,下一个,下一个就会是我……” 还好我的胡思乱想能力特别强悍,竟能从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陈述中听 分卷阅读58 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那宫中吹笛一事,李将军早与我说过,再结合长晚所言,那吹笛人,暂且称呼他为砚之,与她有着扯不清的关系,照她的说法,这笛子每吹响一次,而姬国王都之中便会多一具尸体。 长晚是要活命的人,同时她也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她能来此处寻求我们的帮助,定是心里有数——我们有能帮到她的地方。 “你先起来罢,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砚之死了,是被我亲手害死的,他又活了——”说至此处,她的面上抖露出藏在深处的惶恐之色,连同那最后一分坚韧都荡然无存了。 我蓦地站起身来,那岂非又是一个天灵? 我真是三生有幸,到哪儿,哪儿就来一个天灵,天生吸灵体质没错了。 向来不靠谱的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忘了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我分明记得还差五块,五个天灵,便能补足那空白。 大抵是见我面色稍有松动,长晚再次叩首一拜,道:“这一拜,权当长晚向阿弦赔罪。” 我并未原谅她,但是此刻也不厌恶她,只是僵持着,许久,她自己站直身子。 我也起身,行至她跟前道:“长晚,我并不恨你。” 你只是害得我去道成山上待了三年而已,而这一件事,或许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件幸事。 她凄然一笑。 我并不知她那笑中含着什么意思,但是我却知晓这样凄然的笑,她是极少显露的。 我道:“我会去办这件事。” 在她道谢之前我又补上一句:“但这并非为了你。” 长晚面上的泪花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她的面颊上留下几道蜿蜒而细致的痕迹,橘红的灯火随着她的转身而摇动些许,她长袖低垂,落魄道:“长晚清楚。” 随即,她又恢复好那一副端庄的模样,款款走出,仿佛方才只是在这里饮过一杯茶,现今徐徐而出,一派从容。 但她这份从容在笛声再次响起的那一刹那也变得无处安放起来,西风渡在夜空中袅袅升起,她满目哀愁,那曲子仿佛化了一阵烟,要把她包裹在其中,她也在这阵虚无缥缈的烟雾里,于寒风中愣怔了一瞬,随后便留下凄凉的背影远去。 我才奇怪那笛声为何又响了起来,就见李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什么也没说,沉默得可怕,只是周遭的守卫好似看懂了他心里面的意思,一时间全都散开了。 这个时候,他才上前行了一歉礼:“还望傅公子、郡主海涵,末将也只是为了保证二位的安全。” 我也只是摆手道:“无事,只是下次李将军莫要派这么多人来吓我便是,我人长大了,胆子倒是长小了。” 他初闻我这话,怔了一怔,才回味过来我的意思,微微颔首,御林军便悉数退出。 “李将军,令国郡主所言极是,半夜三更,莫要吓人。”傅公子不知从哪里就忽然冒出来,冷飕飕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虽是笑着说,可听的人却分明听出了一股寒意,李将军沉着的面色愈发“沉着”,应道:“公子,夜寒露重,早些歇息。” 李将军快言快语说完这句话,逃命似的出了姬雨馆。 我笑吟吟地看向傅公子,得意道:“这回该是你错了,并没有什么替罪羊。” 他道:“总会有的。” 他这声音低若蚊吟,但还是尽数入我耳,“但绝不会是你,我也绝不让那只替罪羊是你。” 我的得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心头像被什么重物给锤击了一下,但我也只是笑着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药努力更新!!!(发出忏悔的声音) 第31章 我欢喜你 他也立在屋顶上,在圆月的冷光下笑道:“你可是本公子的随从,若是你被当成替罪羊,那岂不是丢了我的脸?” 我见着他的表情由严肃转为一副十分得意的嬉笑之情。 我顿时气结,这其间道理,竟是如此!只得哼道:“那可不是,有我这么一个随从,真是丢你的脸,你还是早点把我辞退罢。” 他也不理会我的话,从屋顶上下来,走近了,颇为有趣地瞧着我。 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自我身后传来。 “奴婢恭请郡主回宫。”——十分整齐的声音。 姬雨馆门外分两列立了数十位宫女,领头的正是先前皇后娘娘身边引我们赴宴的那位。 大抵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访,我于是客气回道:“皇后娘娘可还好?” 小宫女眨了眨眼,回道:“娘娘身体安康,郡主且放心。” 我带着礼貌的微笑想目送她们回去,可是那一群人却是在姬雨馆门前不走了,在风中吹了一会儿,我问道:“为何你们还不回宫?” 小宫女也被冻得直发抖,回道:“奴婢们恭迎郡主回宫。” 嗯,我已经回宫了,你也恭迎过了,所以 分卷阅读59 ——你们现在不是该走了吗? 傅公子走至我身旁,看着我,幽幽道:“人家是想让你跟着她们走。” 末了,他再勾唇笑道:“莫非你舍不得离开我?” 我立马跳出几步远,嫌弃似的躲开他,再远远对阿郁唤道:“阿郁,我们走!” 我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步也不回头地跟着那位小宫女往前走去,阿郁紧紧跟在身后。 阿郁在身后问道:“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阿郁是我九岁那年才来到我身边,故而我在九岁之前,在宫内住哪座宫殿,她是不知道的,我解释道:“去我以前住的地方,那所宫殿,说起来,较为偏僻。” 我回头笑道:“好在与姬雨馆还比较近。” 说完就连我自己也怔了一下,与这里比较近又如何呢? 阿郁也若有所思,呆呆望着我。 当然,这问题过于复杂,不值得我深思,我又从容地提步向前,宫女把我们带回了我的旧住所。 殿内早已被人打扫过,布置风雅,从笔墨纸砚到瑶琴丝管准备得妥妥帖帖,这些大抵是皇后娘娘的大手笔,然而这些东西我是都不会去碰的。 身为一个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的一国郡主,在我房中摆这些,也无非是附庸风雅罢了。 小宫女已经成功把我们给带回了殿内,然而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守在门前。 我一贯不喜被别人如此日夜守着,便把门一关,当她们不存在。 随即我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内柜里翻出许多件披风,都是皇后娘娘为我备的,我手捧着一大把披风,对阿郁道:“阿郁,你把这些披风送去给她们,就说是我穿不惯的。” 阿郁应下来,接过我手中的披风,提灯溜到门外。 我听见外面一阵接连不断的道谢声音,回来时,她手上只剩了那一盏灯。 阿郁合上门,他病容未去,面上还带了几分愁苦,我也在榻上盘腿而坐,屏息静神,她进门后,那愁容仿佛深至眼底,不再是因生病而导致的苍白无力的愁容。 我眯眼望见她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走至榻前。 我睁眼启唇问道:“阿郁,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来帮你看看?” “小姐,阿郁以为。”她的愁容散去些许,声音尽量明快道:“小姐一人捕灵,实为辛苦,何况身子已大不如从前,阿郁……担心小姐的安危。” 我劝慰道:“无事,我命大得很,再说了——”我对她一笑,“这不还有你在吗?” 阿郁自从中过一回毒,就不太对劲,想来是那次的经历让她感到害怕,故而如此忧心。 “可是,小姐,阿郁没有本事……” 这倒也有点道理。 我从榻上下来,在房内踱来踱去,想寻个理由劝慰她,边走边想,最后说道:“那不还有傅公子吗?” 阿郁终于展颜笑道:“是啊,阿郁以为,现在我们已经获悉公子的身份,再与公子以……相称就不太好,故而现今小姐一定要看好公子,一刻不离!” 有这么严重?我面带怀疑之色地望向她。 阿郁看懂了我眼中的疑惑,点头道:“你看,长晚公主给我们带来一个天灵的消息,而且这天灵很是厉害,已经一连残害许多人,如果小姐一人前往,颇废力气,若能拉拢傅公子,自然是再好不过。” 我皱眉道:“他对我们不错,我们已不必再拉拢。” “唉——”阿郁长长叹息一声。 “小姐,如今我们已与他住所分离,他改日若是去了禄国,再也不回来,我们寻也不是,不寻也不是。” 我听着阿郁的话,再联想到临走时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时心内也犹豫起来,若是他明日真的走了,我该上哪里去寻他呢,随即我又想到,人家是禄国国师,怎能屈身于此? 我点头,再摇头。 “他有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的事情,也要自己去做。” “小姐,我们跟着他,岂非要好些?若是公子去往禄国,在那里遇上危险,他也一路帮助我们良多,我们跟着他,也可以帮上他忙,当然,若他在那里没有要紧事要处理,那便更好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阿郁想的倒是完备,思虑周全,在战场上我还不觉得阿郁的谋略有多么厉害,杀伐有多么果断,没想到到了这里,阿郁倒是比我懂的要多得多,她向来机敏,我该是多听听她的。 于是我点头道:“那我现在便去找他。” 阿郁颇为满意道:“小姐快快去罢,阿郁在此守着,若是出了什么状况,我也好有个交代。” 我道:“那就拜托你了!” 我又不放心道:“出了事有我担,你也别光顾着我了,要好好歇着。” 语罢,我便沿着无人看守的后窗一直爬上屋顶,身形隐没在夜色中,成功避开了她们的视线,我脚下生风,加快步伐赶到姬雨馆,还真有点担心他抛下我们独自离开。 分卷阅读60 倘若他走了,我该如何呢? 我想我会与阿郁一起去禄国找他的吧?可他又是经常神出鬼没的,我也难得寻到他,届时我又该怎么办呢?越想我便愈发的不安心,两步并一步地往前赶。 心绪难宁。 姬国相去禄国,路途甚远,中间还隔着虞国,千山万水,倘若我连夜追去,边关的风会扇人,悬崖上的碎石也蠢蠢欲动。 可是这样,又如何呢? 我还是会去的啊,正如阿郁所说…… 晚风渐凉,我手轻脚轻,也免不了脚下的瓦片被踩得嘎吱作响,等真的到了姬雨馆他住的地方,门外已经一人不剩,我心中有些慌乱,进门手忙脚乱地点上油灯,在油灯的微弱灯光中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四处查看,床下,照样无人。 柜中,柜子都被我一个个打开,柜门被庭前的风一吹,立刻沿轴摇晃,里面却也是空无一人。 是我一时心急,太蠢了,他怎会藏在床下和柜子里呢? 他定是走了罢趁我们离开,他也好甩掉我们两个碍事的罢我瘫坐在地,说不出的失落瞬时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我听见极轻的脚步声,自门外传开来,“哟,我这里什么时候也有姑娘来光顾了?” 听见这声音,我欣喜若狂地回头,他正倚在门前,见我回头看他,他带着笑意走进来道:“这么晚了,是要来劫色呢?” 说完还双手环抱着自己,带着一股装出来的警惕望着我。 “没错,我就是来打劫的,不过不是劫色,劫人!”我奋力从地上起身,掌心盗汗,阿郁说我要留住他,或者跟着他,而我自己也明白,扪心自问,我是不讨厌他的。 我双眼直视他,带着底气道:“傅倜,我欢喜你!” 我难得看见他面上露出一种令我词句匮乏、难以言说的表情,忧心忡忡,失而复得的情绪杂糅在一块,我这话好似是把他的神都给喊走了,半天没回来。 我加大音量,道:“我欢喜你,你就像……”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我想了一下,继续道:“像阿郁一样,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还希望能与你一同上战场呢!” 他的神色淡下来,转而笑道,:“一同上战场吗?这也不是难事,不过上了战场——你可得在我后头。” ——声线格外清朗生疏,带着点若有若无的低沉。 哈?都到战场上了,你还不忘记你六烨国师的身份比我区区郡主的身份高?还要走前头?那行吧,为了挽留你这个人才,我暂且答应下来,我答道:“这也行。” 我堂堂季将军暂且就先拜服在你的“重压”之下。 “嗯,所以——你深更半夜的——”他再次含笑望着我。 我即刻手足无措起来,我总不能言明是为了来找他,不然这人日后定会拿此来取笑我,我硬是“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摆摆手: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好吧,你就明白你明白的。我叹道:“但是你明白的不是我明白的啊。” 没办法,有时候明白也仅仅是自己信服的明白罢了。 倘若不信服,又怎能明白呢? “那么,你明白的是什么呢?”他问道。 我心中一颤,就这么瞧着他,瞧着他安然地站在我眼前,对我笑,我好像突然就抓住了什么关键,但是那关键所在马上就远离了我的思绪:明白的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避开他,走出门外,言语凌乱地对他说道:“你先睡吧,我在外面……看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季倾:我欢喜你! 傅倜:⊙▽⊙! 季倾:你就和阿郁一样! 此时一只沙雕写手路过,并顺带拖走了吐血晕倒在地的男主。 ———————— 昨天发的那一章,长晚公主走出门的那段描写,句子里面漏了两个字——仿佛 不加这两个字,有点诡异额 第32章 相似之人 破晓之时,我醒在旧宫殿中,彼时朣朦初升,王都的宫门煞是宏伟,只有俊伟的影子躺在白玉石地面上,与鲜橙色的霞光并列在一块,各自守着各自的地盘。 当然,这也证实,昨晚我并未在姬雨馆外守夜,据阿郁口述,是傅公子将我带回来的,我还得好好感谢他。 而这位我要感谢的傅公子此时正在姬国王都内,颇为勤快地跑去办案,怕是想比我更早一步寻到那天灵。 真是难为他了。 “李将军。”我问道,“姬国王都大约失踪过多少人?可有什么规律可循?” 昨夜不出意料地又发生一起惨案,而凶手也如往常一般逃之夭夭,别说马脚,就连脚印都未留下一点。 而傅公子正因此而早早去案发现场侦查,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 分卷阅读61 果可言。 李将军顿下脚步,双眼遥望宫门外的数条长街,熹微的光影映在其间,稀稀拉拉,闹闹嚷嚷的街市的确是比往常都要冷清。 他较之前几日见我时,话语更少,沉默异常,心事浓重,面貌又大不相同,人也瘦下一圈。 他又转头,深深看我一眼,就这一眼,我就觉着他人已经苍老无力,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跟随我父亲大人在沙场上的李将军,再也不是那个首当其冲、生死不畏的硬汉,已经是一个薄暮之年的垂死老人一般衰竭,“……郡主,末将无法为国效力,真是无用啊……” 陡然冒出这一句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关的话来,我也甚是奇怪,只觉得他是因为诸事繁多而心交力瘁,才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我对李将军行了一大礼,躬身许久,一字一句道:“李将军为姬国栋梁之才,忠心为国,既已尽力,便不必自责。” 只有衷心为国之人才忧心至此,若是那些乱臣贼子,指不定已经自保至何种自私自利的境地,这样的将军,何不令人生畏。 他微微点头,忙止住我的动作,摇头说不必行礼。 “姬国王都……失踪之人还算少,失踪的大多都是富商权贵,平民也有少量失踪人员,若要说规律,那便是,那些富商权贵家什么人失踪的都有,而平民家,大多都是青壮年男子突然了无踪迹。” 他心里已经不好受,吐字时哽咽停顿,穿盔戴甲的背微驼,这重压,任何一个人来承受——那都是不好受的,“再这样下去,怕是我们姬国……子民要减少半数。” “半数?!” 一个大国的人口即将无端地减少半数,既非因为战争,也非暴丨政,就这样无缘无故,一点踪迹都不可寻的失踪半数,这还得了?这放在六烨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一间小事! “怎么会有半数这么多……” 我就在震惊当中穿过人口稀稀拉拉的街市,从前的盛况已不复,为避人耳目,还特意挑一条小巷子弯弯绕绕几遍,才拐到那所谓的案发现场,神奇的是,那所宅子,正紧挨昭定侯府。 我父亲在我十六岁那年不幸溘然长逝后,这昭定侯府,皇帝至今未曾赏赐给旁的大臣,便一直留在此处,若是我此时进去看看,说不定装饰和摆饰都未曾变过。 “你怎么到这来?” 我侧过头,傅公子已在那家门前,抱剑而立,黑着脸,好像就是专门站在那等我一样,可惜听他那话,等的应该不是我,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生气。 “我怎么不能来呢?”我回问他,“我可是姬国安郡主,这姬国我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见谁就去见谁。 这个时候,郡主的身份就显得尤为可靠。 身份有时候能够拿来显摆,这个时候也能够被我拿来怼人。 我心内腹诽:身为一个失踪老手,他居然还质问我的行踪,这简直是——不把他自己失踪的事当一回事! “这里不安全,你以后别来。”他淡淡道,宛如变了个人。 有时候我怀疑是否有两个傅公子,一个是来气我的,气我的那个偶尔会觉得把我气死了不太好,便又蹦出来一个好玩的。 可是现在,那个好玩的便又不见了,气我的便出来,总是无缘无故来找我麻烦。 这使得我时常神经错乱,对不上话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照你这么说,那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你——” 他气得一甩袖袍,干脆不再看我。 “李将军——” 人声至。 “何事?!” 一个小将士跌跌撞撞地从巷子口冲过来,气喘吁吁,此时脸被憋得通红,“将军,属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事关重大,特此来报告将军。” “说!” 李将军额上的青筋突起,似乎热切地希望这个小将士能带来什么重大消息。 而那位小将士似乎在忌惮着什么,眼睛忙往我这边瞄。 李将军解释道:“那是我们安郡主!” 那小将士恍若被吓一跳,眼皮子直跳个不停,“原来是小季将军……” 他发着抖向我行了一个军礼。 我摆摆手:“无事,你快快禀报才是正事。” “属下、属下是从前线调回来的,昨日随将军翻看那些薄册,属下发现有一人特别眼熟,是在战场中见过的敌军,当时属下见到他不像西秦人,便多看了一眼,故而影响尤为深刻!而薄册上,正是不日前失踪的人之一!” “好啊!好啊!竟是如此——” 李将军双拳紧握,重重锤了一下墙,好像把那份对敌军的怒气都发泄在这面墙上。 这样一说,很容易便会把姬国人失踪的事情都算到西秦头上,极有可能是西秦把那些人给掳走,以此来扩充自己的兵马。 但这件事情,也并非没有疑点,首先那些人不会一声不吭地去帮西秦国打自家人,其次,若是西秦国真这样做 分卷阅读62 了,为何不再包装一番,还赤丨裸裸地把人原装放到战场上,还真不怕人认出来? “会不会是孪生兄弟?”我看向那个小兵。 傅公子也点头,似是赞同我的看法,李将军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没那么暴躁,脸色铁青,想到是这样一种结果,突如其来的线索就这么被否定,心里也不大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今天沙雕作者要用“虽然……但是……”来写文 傅倜: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很生气! 季倾:虽然这里不安全,但是我还是要来! 李将军:虽然公子说得对,但是我支持我们郡主! 小将士:虽然公子很凶,但是我更怕我们郡主!(瑟瑟发抖) 第33章 固元八年 “不会是孪生兄弟。” 这么一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地入众人之耳。 是姜秩,他带着上次那两位并不怎么样的随扈,从巷口淡定从容地缓步走至我们身后,再次接道:“我已派人去西秦查验过,其中大数的确是我兆国失踪人口,我们的人寻到他们时,他们已忘记自己的身份,这查探结果绝无任何差池。” 什么?!兆国也存此情况?原本只是觉着仅姬国一国逢此大难,现今看来,还是我们小看了西秦人,他们手段颇多,办这事,怕是不在话下。 “那么——”傅公子站上前去,眼神澄澈明厉,展袖问道:“太子可令下属核实过对应人数?” 姜秩纳闷地瞧了傅公子一眼,眼角往上翘,脸色发黑,不必说也明白:他并没有令下属核实过人数是否对应。 这是他的疏漏,他也不愿多说,便反问道:“国师为何要核实人数?可是有什么要紧情报尚未让我们一干人等获悉的?” 西秦人把从各国抓来的人放到战场上,若要核实人数,那可是比登天还难,要知道战场上的无名死尸数都数不尽,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傅公子慢悠悠答道:“在下尚有一事未查明,不敢妄下定论。” 李将军的眼皮跳动了几下,抬首问道:“可需要末将帮忙。” 傅公子突然笑看着我,道:“不必,我与你们郡主一同前往便是。”,他转而对姜秩道:“届时还需太子殿下多多配合。” 直到此时,我才想明白那不对劲在哪里,长晚说那天灵是为了把她给带走,可实际上,他带走的,却始终不是她,或者说,那一群人也并不是他带走的。 我与傅公子对视一眼,即刻了然,便向众人打着哈哈道:“我们先去查探一番,诸位好好歇息!” 对于如此敷衍的推辞,那群人精不消多说也明白其中赶人的意思,我与傅公子行了一礼,才匆匆往宫内赶去。 “你说说,他怎样才肯出来?”天灵不现身,我们如何盘问他? “这还不简单?”傅公子一面在前面走着,一面还不忘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好像我随时会跑掉似的。 我被他带着走,而他所去之地,不是其他地方,正是御书房。 “让皇帝下一道假圣旨,便说长晚公主染病在身,不日即去,命不久矣。” 我略微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用意,这着实是个简单又快捷的好办法。 门外的公公传唤我们进门,我们的来意,皇上早就在公公的禀报中了解过,他也不多问,即刻便传了一道圣旨,让礼部之人做准备。 我们前脚刚踏出御书房的大门,便听闻了关于长晚公主患病的消息,传得神乎其乎,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唉,你听说了吗?长晚公主要去了!” “……我估计就是被那笛声给害的。” “可不是吗,据说公主听了那笛声,夜夜不得安眠。” 我与傅公子快速赶到长晚处说明情况,到时,长晚却已经在榻上有模有样地装起了病人。 她一双凤眼睨着我,仿佛在说:阿弦,本宫不必多想便能知道这是你的把戏。 这解释看来是不需要。 话不多说,随后我便与傅公子一同藏在相邻的殿外,若是此时那人来这里偷偷看望长晚公主,我们便可一眼瞧见。 大抵是传闻出长晚公主即将病死的消息,飞檐斗拱也在白日之下变得有那么些许不自然,金黄的屋脊是挺立的,屋脊与甬道的方向正呈现出一个十字交叉的形状,我们在殿边的狭缝中藏身,算是身处高处,能一览宫内风貌。 长晚宫殿前的甬道一路通向宫中各地,芜妃身着一身水色长裙,缠在臂间的丝带如薄雾绕云般地随着她绕至长晚的殿内,与汉白玉的石阶毫无违和感。 长晚的母妃进殿,便又为这消息给添上了几分可信度,加之傅公子与兆国太子所言“尚需太子殿下好好配合”,现在宫里宫外指不定传得如何沸沸扬扬。 整个皇宫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一层浓厚的乌云给蒙上。 几日之内,喜事成丧事,不仅仅姬国与兆国的 分卷阅读63 联姻要黄,就连这联姻的主角——竟也要命陨宫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想这消息已经在外界传得格外远,因为素来不问世事、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也行至长晚宫内。 而我们要等的主角却还未上场,着实令人揪心难忍。 “我们走。”傅公子轻身一跃,从狭缝中移出,把我也给带到地面上。 我奇道:“不等了吗?” 他启唇一笑,望向殿内:“该等的人已经来了。” 我跟着他直接进入大殿内,殿内已经有乌泱泱一大片人,连给我们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站在两旁的侍女对我们福身问安。 我看向傅公子,低声问他那人到底在哪里。 他不答话,只是牵着我往前行去,这时候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晚身上,自然没人会注意到我们,我们走过去的方向正是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较为随意,此时更是没发现有人在悄然靠近。 傅公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个宦官。 那人受惊似的回过头来,腰身挺直,全然没有一副奴才的狗腿劲儿,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假扮宦官:“小的参见诸位大人。” 这参见也参见得十分不满。 我与傅公子都一笑,未惊动旁人,“砚之?”我缓缓道。 那个宦官手上的拂尘在怀中放的不安稳,此刻更是一下没拿稳,啪嗒一声落至地上,傅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那即将要逃跑的假宦官。 这一拉,我也被他带上,随着他一块往前载去—— 固元八年的早春是冷峻的,这冷峻只因我即将被送往宫中与皇子们一同受太傅教导,这对于我一个诗书礼乐皆不通达,风花雪夜又“四大皆空”的人来说,是一种扎心的苦痛。 而我,芳龄十八的我,在被傅公子那一扯之后就回到了固元八年的这一日,巧的是,我还在我自己的身体里,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师父所说是何种意味,我不会穿越到过去杀了自己,因为一旦我回到有我的时间段和场合,那么我就会被困在我自己的身体里,如此一来,我若想杀掉自己,那便是自杀。 我是一个偶尔惜命的人,这自杀,谈何容易,故而她断言我那个想法不成立。 我坐在栗色的软木轿上,躺椅上铺的是雀丝甄线绒,外覆一层厚重的羊毛毯,刚好把小小的我包裹在其中。 当然,那时的我照样是不得安宁,即使是在去往皇宫的路上,也要忍着车窗外的严寒,掀开帘子看满街的落雪,车帘穗子垂下一条条的细丝绒,挡住繁华街景的一部分面貌。 我扯下别在身上的装饰书刀,挑开车帘—— 第34章 什么资本 宫外的雪扑簌簌下着,长街两旁,多为被大雪压垮的枝桠,这个时候的我,心里在想着什么呢?当然,我无从得知。我只是随着马车的颠簸,心情起起落落。 “奴婢请郡主安。” 车帘外传来细细的声音,我自作主张掀开帘子,直接从里面跳了下来,这一跳,倒是把那位前来接应我的小宫女给吓了个半死,只见她的手僵直地停在半空中,惊愕地望着我。 我则道:“这里很好看,我想去转转。” 与她一块儿来的宦官掐着又尖又细的嗓音道:“这怎么能行?!” 我不满地看向了随同我一块儿来的嬷嬷,示意她为我讨个公道,谁知她也同那些人一伙的,忙劝道:“郡主,今日是是你首次入学,还是莫要乱走动比较好。” 我一想也是,既然是第一次,那我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便跟着众人来到学庭,一干人等在把我送至此处时,都大大松了口气,逃跑似的离开。 “今日太傅病重,这课,便由在下代上。” 我坐在下面颇为无聊,门外突然就走来一个清秀的书生,约莫只有十几岁,正是吴砚之,他玉冠华服,说话的声音也轻轻浅浅的,一转眼,便要随这冬雪一同化去。 见众人都窸窸窣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话来,我也在旁听得几句: 据说这人是太傅的得意门生,今日太傅染病,暂且由他来替职,对这个新来的嫩书生,这些天潢贵胄自然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而我,更是听了几句“之乎者也”后,架不住困意,直接趴在木桌上睡了过去,哪里还知道他“者也”到哪里去了呢? “季弦,小人喻于利,你可知上一句?!” 我被人从梦中叫醒,正见着上头的书生吴砚之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我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复而想起了他的问题,想都不想便答道:“大人喻于弊!” 不知是否是我的回答太过于精彩,铺天盖地的笑声在整个书院飘荡,甚至还有的公主不顾体面,直接捂着肚子,笑翻在地。 台上的书生面色铁青,对我怒目而视,他是个体面的书生,发脾气也发得相当体面,把书卷往桌 分卷阅读64 上一砸,放大音量道:“诸位安静!” 自然没一个人听他的,这里除了我以外都是皇帝老儿的骨肉,平时都被娇捧在手心里,宫里的人要训斥也是柔声训斥几句,这会儿这个人还敢用这么大的声音和他们说话,他们没有当场“起义”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听他的话安静下来呢?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多时,便被打断—— 这个时候长晚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拍桌,颇有气势道:“父皇等会要来视察。” 听了这句话,本该笑得直不起身子来的人都顿时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又恢复了那一派端庄模样。 长晚的母妃芜妃娘娘是当今宠妃,而她年纪较长,也正因此,在这群皇子中间颇有威信,一听她说话,众人便都毫无犹豫地相信下来。 吴砚之向长晚点头致意,长晚也福身一礼,随后便坐下。 古文课终于在这无聊的氛围中落下帷幕,索性一天的课程也不多,今日更少,仅这一次课。 我便趁着吴砚之尚在整理书卷的空当,走上前去,恭敬问道:“太傅——我回答的是否有什么错处?” 总归是我造成这尴尬的局面,不与人家解释几句,心里总是有点不好受的。 “君子喻于义。”长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见我回头看她,她对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我也同样报之一笑。 “郡主日后可向长晚公主请教,公主博学多识,待人温和,你尽可不必忧心。” 吴砚之整理完书卷,抬步便要往外走去,长晚在我身后唤了一声:“太傅,学生有些句子尚且不太理解,想请教太傅。” 既然要请教,我对这些素来没什么兴趣,便寻了个借口溜走。 “长晚公主对念书可真是上心。” “以前老太傅在时,她便经常如此。” “人家可是有大抱负的人,自然与我们这群庸碌之辈不同的。” 我听闻她们嘀嘀咕咕,围聚在一团说个不停,也没什么兴趣。 等我刚想出门去转转,眼前的景象蓦地又变了。 我正跪伏在地,皇后娘娘与芜妃都在我跟前,我顿时反应过来,这正是固元十五年我从战场上归来之时。长晚默默站在芜妃身后,低眉顺眼。 芜妃带一些媚意的眼风扫向我:“长晚,阿弦今日得此荣耀,为我们姬国立下一大功,你合该向人家学着点。” 一直侍立在旁的长晚本来令宫人端了一碗羹汤来,本是要俸给芜妃,冷不防地听见这话,端碗的手紧紧捏紧了上面的青花式样,眼眶一红,咬唇道:“孩儿明白。” 此时我的拜见已完成,便自己站起身来,皇后娘娘把我带至她身边教诲,长晚则是自己一个人默默退出大殿。 她许久未归,我也懒得听皇后娘娘的一番翻来覆去的教诲,便向皇后与一干人等请辞。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就行至御花园,也是在这里,我撞见长晚公主与她情郎的好事,然而那是在固元八年。 我的身体到了这里就停下了脚步,准确点来说,是现在的我与我分离,我依旧变成灵魂状态,以隐身状态待在此处,而固元八年的我,则是继续着自己的任务。 好吧,看来我的认知尚有些许误差,这个时间点有我,我仍然会脱离自己的身体, 我飘飘忽忽,没多久,就见着了傅公子,他又带着他那一脸欠揍的笑,在前方望着我。 “你总算是来了。” 我毫不在意在往他边上一站:“我当然要来。” “不然这功劳可不就全给你给揽去。” 他笑着瞥了我一眼:“你且放心,傅某人暂时不会抢姑娘的东西。” 我们二人说着说着便听见前面一阵惊呼:“你有什么资本来娶我们姬国的公主?!凭什么?!就凭这副寒酸样吗?!” 我们赶过去,芜妃娘娘正在呵斥着什么人,那人虽被如此呵斥,身段却是一点都未曾低下去,挺直了身板,颇有一番傲骨。 正是吴砚之,他缓缓道:“娘娘,在下虽无优俸加爵,但亦可凭此真心待长晚一世。” 言辞恳切,绝无作假。 “是吗?!那还得看看我们长晚愿不愿意。”芜妃稍一挥手,长晚自林间踱步而出,似是在此处等候多时。 吴砚之凛然问道:“长晚,你可否愿意——” “我不愿意!”长晚使劲摇着头,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她哭着道:“你别再说了!我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 吴砚之袖中的手发青发紫,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是做不到,他厉声道:“理由呢?!” “你凭什么配得上我长晚?!配得上我一国公主?!吴砚之,你有资本吗?!” 长晚反过来质问着吴砚之。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长相厮守,可竹林小舍,洗手作羹汤,素衣亦可为华服,可未曾想,这份还未来得及应允的长相厮守就这样败在赤 分卷阅读65 丨裸裸的现实之下——毫不留情,且从他爱人的口中吐出,那么决绝,决绝到他怀疑自己是否听到过那些字字扎心的话语。 长晚说完这一串话,像是已经用光她所有的气力,芜妃好歹是她的母妃,再如何,这也是她的女儿,如今也不愿逼她,便让宫女扶着她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季倾:你凭什么老是笑话我? 傅倜:你凭什么觉得我老是笑话你? 沙雕写手:无辜脸(jpg.) ——这周星期四再次更新 第35章 自寻死路 随着长晚的退出,眼前景象也渐次发生变化。 我们照例被卷入另一个场景之中。 宫灯黯淡,此房中帷帘落地,冷冷清清,没有几丝人气。 “母妃……你为何……”长晚跪于地,发髻散乱,面容虽是经过粉饰,可妆容却因她的哭泣而失去效用,“母妃,你为何还是不放过他?” “长晚,不是母妃故意为难你,此人若留着,将来指不定对你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母妃也是为你好!” 芜妃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疼地望着她的女儿:“长予将来要做的事,想必你也猜得七七八八,到时候拥兵自重,拥的是谁家的兵?!你到底是真想不通还是假想不通?你们姐弟同心,你还需多扶持扶持他,改日他荣登大宝,你要多少个吴砚之,多少个面首,那还不是挥手即来的事?你怎的就不明白呢?” 她这样一劝,长晚反而哭得更加汹涌,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芜妃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的神色,她都已经这样好言相劝,长晚竟还不知足。 “季弦如今已随昭定侯从边关回来,你且计量着自己如今的分量,看看你还有没有为那位情郎断肠的时间罢。”芜妃说完这些话,便再也没有看一眼这个她一直都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 这恰巧是我及笄的前夜,如此看来,当初长晚联合其皇弟长予王谋害我的事,还有芜妃的功劳在里头,我不由得又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牙关我还没咬够,傅公子倒是好,再一次不由分说地就把我给带了出来。 “阿郁同我说你像阿弦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真是这样。”傅公子一面摇着头,一面又好笑地瞧着我。 “我哪里像它了?!” 它那么小一只,我那么大一只,这样居然也能叫做像?!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好吗? “……别磨牙,便不像。” 这话令我当场愣住,方才的确是对她们的行径太过于愤怒,从而…… 这算是什么事儿?! “两位……”这一声浅浅的呼唤倒教我回过神来。 此时长晚殿中其他人已经尽数散去,便只剩下我们二人,还有吴砚之、长晚。 长晚再次见着这个多年未见的旧情郎,难得没有露出丝毫动容的情绪来,深宫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会很好的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本是侧卧在美人榻上装病,此刻该引的人已经被引出来,自然不必再做装饰,眼风无波无澜地扫过吴砚之,转而看向我们,慵懒道:“他为何还未走?” 我分明地看见吴砚之的眼底溢出哀戚之色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长晚,仿佛只要他的视线一离开她,她便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似的。 “你们带我走罢。”他把手缩在袖中,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缓缓闭上眼睛,谁也不看。 我尚且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就听得外面李将军的声音传进来:“砚之?!” 李将军不顾君臣之礼,便就这样闯进长晚的寝宫,她此刻的脾气倒是难得的好,没有斥责,只是掠过我们,淡淡扫他一眼,便收回自己不善的视线。 “多谢将军提拔,砚之自知命薄,无福消受。”吴砚之重重跪下,接连磕下三个响头,算是谢仪。 李将军半跪在地,“你这般行事,教我如何向你父弟交待啊!” “将军,这是砚之自己做的决定,将军不必自责。” 说着,他提袍起身,又放下,对我道:“郡主若是能送砚之回去,砚之……感激不尽。” 我看李将军与长晚皆都是面带隐痛之色,也不好就此答应他。 傅公子大抵是见我为难,主动上前转移话题道:“吴砚之,你既要一心求死——那也得先把你所为之事先道明,别落得个不清不楚的结局才是。” 吴砚之听后骇然失色,惶惑交加,再略微一沉思,便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多谢公子提点,砚之确还有一事尚未向郡主禀明。” 他自腰间解开一长笛,摊开手:“砚之祖上曾是乐师,奈何父弟都为将士,只得砚之一人得承家传,家中有一曲,名为《西风渡》,此曲尚有奇效,可令听者暂时失智,砚之先前并不知其中玄机,极少吹奏此曲。 砚之变成如此状态后,便不再吹奏此曲,可谁承想——” 傅公子接 分卷阅读66 道:“李度原挟持你让你吹奏?!” 吴砚之点头默认,“砚之也是被逼无奈,便在吹奏时特意乱曲,他们最后也没办法。” 我心中烦闷,对于他们的行为颇为不齿:“那你为何还要帮他们隐瞒?” “我……我?那不是我。”吴砚之使劲摆着手,“是他们,后来又来了一批人,我并不知他们的身份……” “自他们来后,李度原那一群人便再未来过……” 我不禁咋舌,想不到他如此糊涂,身为一个姬国人,心里连这点数都没有,那一群人,显而易见便是西秦来的。 他见我面色不虞,略微一沉吟道:“砚之并不知他们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可自他们来后,砚之便并未吹奏过真正的西风渡。” 我们都未接话,他便自顾自说道:“砚之愧对世人,还请郡主帮砚之了结!” 我见他又要跪下,便忙不迭地答应道:“行!” 我这一答应,长晚本在那站得好好的,这会儿一眼也未分给他,脚步虚浮,只对我说道:“阿弦,本宫便先出去一趟。” 原本为了表示亲近,她一直都未曾用“本宫”这个词,现如今这样唤自己,亦是表明了如今吴砚之与她之间的身份隔阂。 吴砚之也未曾看她,慢慢吐出几个字来:“长晚,那可曾是你的意思?” 长晚此时已经踏出大殿,亦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啊,分明不是,若是如此,她又怎会责怪自己的母妃?说到底,只是她不肯说实话。 但好在这场面未成为一场闹剧,傅公子果断带上吴砚之去寻死。 我寻思着这回的功劳还是被他给抢去了,还有点不划算。 李将军虚心地望我一眼,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吴砚之能在这宫中安然无事,其中必是有他的一份助力,这会儿想是看我该如何处置他。 可我已不是小季将军,便笑着说道:“将军何必忧心?小女早已是一介平民。” “末将——”他眼神复杂地望着虚空,“末将办事不力,不日将乞骸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狐狸放人 “什么?!”乍一听到这话我着实吃惊不小。 李将军一生忠君爱国,平日里也从来都是以姬国大事为己任,能上场杀敌时也毫不手软,这会儿这个年纪虽有些大,但仍是英姿勃发的,将军要辞官回乡,且还向我表达出他这一层要辞官回乡的意思,也确实让我有些疑惑。 不过我疑惑是疑惑,也未迷糊多久,便看出他心中所想。 “将军可以为是季弦不愿为姬国效力?” 当初我拆开师父给我的那封书信,不仅是太傅知晓其中内容,他当时可也是在场的,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李将军沉痛地摇摇头,额角的青筋因情绪太过激动而暴起,他对我说道:“属下办事不力,实在是无颜面对姬国百姓!砚之会如此作为,少不了属下的帮衬,此番行为有愧于姬国!将军——” 他跪拜于地,“臣走后,还望将军看在昭定侯的面子上,多为侯爷的辛苦着想!” 这道理,我哪里还不懂?自我父亲大人走后,军营中就分出好几股势力,昭定侯一脉,本是皇家的忠实臣子,可因我父亲早逝,而我娘仅仅诞下我一个女儿,这一脉,便彻底失去效用,现今在前线抗敌的,是那玺王。 长晚的同胞皇弟长予在前些年被封为熠王,连同我的封地安州一块都赏赐给了他,可见皇帝对其之宠爱。而玺王便不一样了,他母妃英年早逝,且母家又无权无势,这等与西秦大战的繁琐事,自然是交到他手上,除此之外,皇帝还分出同样多的兵力给熠王,这其中端倪,旁人又怎会看不明白? 前线有玺王在,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少时便刻苦,如今文武双全,守住姬国边关——是绰绰有余!怕就怕在这王都出什么乱子,捣得前线也不得安宁,要知道芜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恐怕长晚此次嫁去兆国,也有她的一份助力在里头。 “李将军口口声声让阿弦为父亲大人多年的辛苦着想,阿弦心中清楚父亲大人为百姓所付出的努力,可李将军呢?为这样一桩事便要告老还乡,你可对得起我父亲大人的一片苦心?!” 李将军低头不语,恐怕此时心中已愧疚多时,被我这么一盘问,他原本可以表现出来的想要告老还乡的想法此时也被他自己尽数咽下,怕是已有些后悔对我说出此事。 我也不睬他,只叹息他一世英名,最后竟会做出这样的错事。 师父说得对,在世人眼中,有时候君子做出龌龊之事反而比小人做出龌龊之事更难以教人容忍。 我也是万千世人中的一个,此刻明白真相,又岂会轻易原谅他?! 就这么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傅公子终于从时与中出来,顺利把吴砚之送回。 他见我们二人都沉默着并不搭话,“啧”了一声,转而对我笑道: 分卷阅读67 “季姑娘,可愿随在下前往禄国一趟?” “岂有此理!弦儿尚未出阁,岂能由得你带她去胡来?!” 我听见从身后传过来的声音,霎时转过头去,便见着皇后娘娘在宫人的搀扶下,步入殿中,步摇生彩,不怒自威。 娘娘平日里待我甚是不错,我再如何,此时也要顾上礼数,便对皇后娘娘施施然一礼,还颇有些样子。 这时皇后才缓过气来,面色和缓许多,对傅公子道:“公子身为禄国国师,又有内子侍奉在身旁,若要成日里带着我姬国郡主四处奔走,恐怕对弦儿不利。” 一听这话,我立马羞愧地眼观鼻鼻观心,那内子是谁?还不是我假扮的?这下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素来不太会给人面子,今天就算是六烨共主在这儿,我看她都能气势凛然地说出这一番话来,更别说是傅公子。 为避免悲剧发生,我只得好好承认道:“娘娘,那日宫宴中的内子……是我假扮的,为了行方便……” 皇后娘娘这才将注意力放到我身上,蹙眉叹道:“你也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察觉到她有些愠怒的语气,我连忙赔罪道:“弦儿知错。” 语气与我在道成山上跟师傅认错的语气一模一样——毫无悔过之心。 傅公子这个时候也对皇后娘娘解释道:“郡主天纵之才,在下带郡主前往禄国,也是为姬国考虑,还望娘娘海涵。” 这一句两句的,倒是显得皇后娘娘不近人情,不为姬国大事担忧,但皇后可素来不管别人都如何想她,她仍是坚持道:“本宫可管不了那么多。” 这时,殿外一片闹嚷声,想必长晚病愈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这会儿皇后问讯而至,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都跟着一块儿来,毕竟长晚公主可是姬国皇帝最受宠的皇女,我往外张望。 意想不到的是,长晚带着人打道回府,这也就罢了,妙就妙在她把皇帝也一同带来了,这个时候皇帝的出现无疑是对我们有利的。 长晚这宽广的殿堂顷刻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就好在这布置不错,房中横梁都是经过特殊手艺制造,这样一看,便觉着这宫殿十分之宏伟,还带着点女儿家的秀气,倒是显得人太多了些。 “什么事把朕的皇后给气成这样啊?”皇帝老儿仍是那一副笑哈哈的模样,看起来慈祥无比,粗略一看还有几分那上了年纪且慈眉善目的坐堂大夫的气质,就是这样一副面貌,最能使人放松警惕。 李将军虽说要乞骸骨,可这时候还未提出来,于是这解释的事情便就落到他身上,他把这些事都一字不漏地说与皇帝听。 顺便还把自己要告老还乡的事给顺道带出来。 皇帝在公公的搀扶下说道:“弦儿大了,想去哪儿便去哪吧。” 说完这话,他当众握了握皇后的手,表示宽慰,“皇后你莫要操心过多,至于李将军,将军为国出力,这些朕也记在心上,若是真要告老还乡,那便去就是。” 我万万没想到这只老狐狸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放我们离开,这一放还是两个,可谓是平生少见,依他平日的做派,不把能用的人榨干,他绝对不会放回去。 况且若是没出这等人口失踪的大事还好,若是出了,那么同样意味着姬国的人才也减少大半,现在这时段,又能上哪儿去找人来顶替职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傅倜: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打人,你想打谁便打谁。(志在必得地一笑.jpg) 季倾:(使劲点头!) 皇后:卧槽!国师你想干嘛呢?别以为你是六烨的国师我就整不了你! 皇帝:让她去吧,你看我们弦儿这么大了还没人敢娶她呢! 警告:前方有一只仓鼠正带着它的毒液加速赶来! ———— 啊啊啊,都十一月了啊! 第二卷完了,第三卷还会远嘛~ 第37章 美人染血 “傅公子啊——”我笑眯眯望着正端坐在我对面的、六烨如今的国师。 他睁眼瞧见我似笑非笑的眼神,淡淡问道:“又打着什么主意?” “西风——可在你手上?” 六烨有三大秘物:古道、西风、瘦马。 上次近水楼一事,施驿把那把刀全权交给他,如今又是他送的吴砚之上路,恐怕那西风便是那所谓的西风渡,便也在他手上。 他答道:“明人不说暗话,那些东西,以后终归还是你的。” “怎就成我的了?”不是在你手上吗? 他似是读出我的心声,挑眉一笑:“怎么?你信不过我?” 我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与这人一块儿,他若是不愿我讨好处,我是一份好处也讨不着,反之,他若是真愿意拱手相让,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素来诡谲多变,我至今都还猜不着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临走前,皇后娘娘提点我多注意着他 分卷阅读68 ,我本是不甚在意的,可经过这一提点,我先前的看法倒是有些改观。 一个六烨的国师,青年才俊,旖旎风流,再加上那有些神秘的结网师身份,一夜之间在近水楼的那一场大火中出现,又从善如流地游走于各国之间,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国师竟是如此之闲的吗? 如今我细细想来,这一切便都有些不同,譬如在近水楼与姬国,他得到了三大秘宝中的两样,也不算是亏,这样想来,倒可以算是他专门出门来寻这些的也说不定。 只是有一点我仍是疑惑不解:他屡次救我又是何意? 我虽说明面上是姬国的郡主,还有一个带了些神秘色彩的出身秘像,然而如今既无实权,更无大智慧,至于才艺:我是琴棋书画样样皆不精通,又有哪一点能让此人高看我呢? 他闭眼沉思,倏尔,突然道:“季姑娘,我有时候也有些摇摆不定。” 我不明所以。 他睁眼,眼中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且那回忆,应是不怎么畅快的,“你知道吗?”他道,“在下不知,姑娘变成如今这样,是否对姑娘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我惊疑不定,他纠结摇摆,与我如今的模样又有什么大的关系吗? 他缓缓开口说道:“你可知那老狐狸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 老狐狸为何会放过我?这问题我还真是认真思考过:若是我这样一个废人留在王都之中,除了多出一些不必要的花销,我便无其他的用处,而若是放我出去,让我跟随傅公子这个六烨的国师一同前往禄国——甚至是战场之上,那说不定还有些益处。 姬国为禄国支援的兵力俱是在玺王的手下,老狐狸表面上对芜妃还有她的皇子熠王也就是长予王是极尽宠爱,可实际上的事,却是貌合神离的,熠王如此受宠,还不是乖乖待在安州做一个熠王,手上仅仅有皇帝赏赐给他的兵马,想动却不能明着动,说什么都是无益。 而玺王,那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母家无势,可贵的是他耐心足,性子又极为沉稳,此次在前线亲自领兵,不仅立下战功无数,就连百姓也连着对他甚是崇拜;不似熠王,被他那母妃给教导得一套一套的,每每只知在官场上逢迎往来,要论真才实学,却是一丝也无,他有的资本,便就是那虚无缥缈的、他父皇对芜妃的宠爱罢了,可帝王家素来不是长情的,焉知这宠爱,在最后又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我把我的分析说给傅公子听,最后再总结道:“老狐狸此次特意派我去那里,总归是没什么好事。” 怕是要去助力他那位无甚后台的玺王。 他这算盘倒是打得好,走了人总是不吃亏的,这边儿走了那边儿又添上,免得尸位素餐。 傅公子听完我这一番分析,沉默许久都不见说话,我气道:“怎么?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不同意可以说啊,我不会怪你的。” 他苦涩一笑:“这该教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到底还是我来晚一步。” 我有些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捣了捣他,嬉笑道:“有话就好好说,我可听不懂你这国师的高妙之言。” “罢了,想来你一贯是如此,现在这般,也甚是好。” “小姐,阿弦我送进来,外头风大,它又是个怕风吹的。” 闻言,车夫立马“吁”的一声停下马车,阿郁掀开马车帘子,递过来一个笼子,里头正关着阿弦。 我伸手去接了,回道:“阿郁,你也随我们一同——” 阿郁闻言,立马逃难似的放下帘子跑了。 这阿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从来不会如此行事,临出城门时,我便顾着阿郁身体尚有大碍,硬压着她乘马车,她倒好,说外头景色秀丽,空气怡人,要体验军中生活,便不顾我的阻拦,跑去骑马在我们后头跟着。 如今越临近西京,莫说是日晒,便是那飞沙走石,也是不好受的,她又在外头骑马,可怎生是好? 我正想着,车夫又“吁”的一声,这一声有些短促,想来是临时起意,我想着约莫是阿郁后悔在外头了,要进来与我们同乘。 谁知那车夫道:“公子,有人求助。”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跳下马车,动作快得连傅公子都望尘莫及。 我们的马车前,正躺着一位女子,身上血迹斑驳,月白色的长裙被血块给淡去原本的颜色,便就这样在满是沙石与刺草的地面上躺着,脸被散乱的发丝遮住,但从其中身形及侧面来看,约莫也是个温婉的女子。 阿郁与我一同扶起这位女子。我只得道:“傅公子可能要移驾了。” 傅公子先前一直面不改色地看着我们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闻我此言,淡淡道:“无妨。”便爽快地骑上阿郁带来的马。 我与阿郁将这位女子扶至马车上,她动了动嘴唇,阿郁凑近些,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可听完后,却是对我摇了摇头。 “她说药。”阿郁看着我道。 “药?”我疑惑地望向她, 分卷阅读69 此刻的她虽是狼狈不堪,身上皆是血迹,可举止之间透露出来的风雅气度,是非常人所比的。 我们把她安置在榻上坐下,褪去她血迹覆盖之下的衣裳。 “小姐,她这是完好无损啊。” 阿郁瞧着那一片血衣之下,肌肤丝毫无损害,反而是吹弹可破的模样,肤白胜雪,阿郁忙从随身的包裹中翻出一件较为合身的衣裳来为她换上。 我皱眉,心马上沉了下去,“看来此处应是有过一场大劫。” 若是她毫发无损,那着血,就不是她身上的,这么多的血,若非是她,那定是旁人的。 阿郁面色冰凉,对我道:“小姐……这回可如何是好?” 我们正思索着,就瞅着她转醒,又吐出一句:“药……毒。” 我面色一凛,把尚在笼中熟睡的阿弦给托出来,那女子见了阿弦,竟是竭力想要起身,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我把阿弦捧至她跟前,阿弦猛地从我手中挣脱,就这样窜至她身上。 我扑哧笑道:“阿弦真是白养了这么多年,一看到美人就忘了我们俩,上赶着去找人家。” 只见着阿弦的短齿毫不犹疑地往那女子的小臂上戳,这一戳之下,她便彻底转醒过来。 我和阿郁皆是一愣,便见着那转醒过来的女子双手捧着阿弦,面带歉色道:“多谢两位姑娘救小女子一命。” 我沉吟道:“你和阿弦认识?” “啊?”她略带惊讶地问道:“阿弦是谁?” 我稍一扬首,示意她手上的那只仓鼠:“便是它了。” “原是如此……”她低头看着阿弦,半晌,才抬眸道:“那便谢过阿弦。” 看这样子,她们约莫是不认识的。 “姑娘可是遭受什么不测了?”我奇道,在这西京城外遇难,且身上又如此诡异,不得不教人起疑心。 “小女子……从战场逃脱,这才得此一身血迹。” 我点点头,拉长音调“哦”了一声,随即又转而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无端地跑去战场上作甚,刀剑无眼,到时候受伤可就不好了。” 西京是位于姬国边陲的一座城市,富饶且土地辽阔,可位于这边陲,富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因此地临近西秦国,西秦兵马时常来骚扰一番,再加上此地不是任何一位王爷或者皇子的封地,当权者又不甚在意此事,那西秦的兵马便把此地给搅得民不聊生。 除此之外,因是临近西秦国,西京不远处的外围辖地便成为姬国与他国共同抗击敌军时的据点,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要从此处过去,还是要一个看着便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过去,貌似有些说不过去。 她咬唇:“小女子乃为战中军医。” “什么?!”我一惊之下提高了音量。 “可是出何事了?”傅公子大抵是听见这里面的动静,在外面问道。 见如今伤口已处理好,我便大胆掀开帘子道:“这可了不得,我们救了一位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多了一个收藏!(欣喜若狂) 第38章 讲故事嘛 我一手撩开这车帘,愈是临近西京城,草木便愈发稀疏,这一路上,便也没什么勃勃生气,里头的“军医”姑娘却是怯生生道了一句:“国师近来可安好?” 傅公子顿了顿,透过我撩起的车帘,用颇为审视的目光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似是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似的,肃然道:“在下闲散人等,安好不安好怕是不必顾忌,就是柳姑娘你——”他目光在她身上驻留片刻,才接着道:“不是□□好。” 我纳闷道:“傅公子卖什么关子?” 我一说完这话便骤然把帘子放下,心中一惊,对阿郁道:“阿郁,我的感觉不太好。” 此刻我身体僵硬,竟是动也不敢动,方才与傅公子谈话之时,有一道寒芒透过进城的人海遥遥射来,怪不好的预感,我便把帘子放下,想必傅公子也察觉到这情况,故而我方才放下帘子他才未作阻拦。 阿郁面露诧异之色,悄然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我摇摇头,尽量平息自己的心情,现如今我的身份已然不是那么单纯,出外行事皆须小心,我倒是也怀疑我早晚有一天得患上疑心病,这咋咋呼呼的,可不比杀人拔刀来的痛快。 “人已走。”车帘外幽幽传出一个声音。 我再次掀开车帘,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是谁?” “知道。” 我兴奋地望着他。 他玩味笑道:“但就是不告诉你。” “……”谁稀罕?罢了,我不稀罕、不稀罕。 我气恼地放下帘子,这会子却被那位柳姑娘扯住我的手。 刚刚救下她时她可还没如此粗鲁,唯唯诺诺的,还以为是个没有自己主意的柔弱姑娘,不过她这一下,手劲着实大,捏得我双手一痛,差点没昏厥过去。 我这痛感还未持 分卷阅读70 续下去,就身销道陨,折损在傅公子的手上,傅公子毫不客气地用剑柄挑开那位柳姑娘的手,不客气地道:“放开。” 她歉意地对我一笑,接着,美目流转,急着对傅公子道:“国师此番出游,可有得知朝菌谷的消息?” “柳姑娘如此心切,在下恐不能为你带来好消息。” 闻言,她面色一滞,竟是抿着嘴,乖乖缩在自己的位置上。 车内一时静默,车前的珠帘看起来摇摇欲坠,杏色的布料颜色与西京城的景色竟出奇的相适宜,看起来冷冷的,串成一串的粉色珠子在我眼前晃悠着,我总疑心它会脱落下来。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载着我们进城,西京城的繁荣不下于王都,虽为姬国边陲之地,然自有一番独特风光,扑面而来的是金灿灿亮眼的房屋,在灼灼烈日之下熠熠生辉,底下是清一色的黄沙路,不比王都那般洁净的甬道,在这黄沙遍地的长街上只稍稍一惊马,那黄沙便会顷刻迎面而来,教人看不清前路。 我们在一处客栈下马车,客栈上头飘扬的小旗也用的是深色,大抵是怕这西京的黄沙蔓延,届时得时常更换招牌,可还是苦了这掌柜的良苦用心。 傅公子自己一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走至一处小摊贩前,竟就此驻足,不知在看着什么。 只见他正面带笑意地同那人一块儿说着话,全然未记起我们还在等他,而那小摊贩的主人,正面带红霞地回应着他什么,目光羞怯。 不知为何,我觉着今日西京的日头格外刺眼,忙对阿郁道:“阿郁,我们进去罢!” 这一出口,把我自己也给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我这语气中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怒在其中。 “小姐……”阿郁抬头看我一眼,飞快道:“我们不去外面逛逛吗?这西京城,我们可是许久未曾来了呢。” 是啊,许久未曾来了呢,为何不去逛逛?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催促道:“我们先进去罢。” 柳姑娘很知趣地帮我们一行人付好房钱,顺便照顾着阿弦,对我们道:“阿郁姑娘,许是外头日头太毒,小姐受不了,你便进来就是,还怕日后没时间逛这西京城不成?” 阿郁这才垂头丧气地走进门来,一边走,一边幽幽道:“先前我们在战场上时,最爱来的便是西京城了,可是如今……唉。” 她深深叹一口气。 “姑娘何必忧心?西京城的好玩意在下可都是耳濡目染多年,大可以与姑娘一说。” 循着这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我们见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青年男子坐在一方茶桌前,怡然自得地品茶,嘴角微微上扬,看不清他斗笠下的神情。 他只是在那儿坐着,便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之感,仿佛贵气缠身,平常人等不得靠近。 我往那儿一坐,正心烦,便随口道:“说来听听。” 此时阿郁也被激起了兴味,拉着柳姑娘一块儿来这边坐下,兴冲冲道:“快说快说。” 见着她这迫不及待的模样,我不由得扶额叹息,阿郁啊,阿郁,你这说书的热情,几时才能消却? 那个戴斗笠的男子手轻轻旋着青花刻莲纹的茶盖,再一转手,便用瓷盖把那上头的热气拂去。 淡淡道:“说起这西京城,从前那也是个六烨必争之地。” 店小二上过茶,听闻这话,乐呵呵笑道:“咱们西京可从来没落下过风头。” 那个戴斗笠的男子接着道:“约莫在小几十年前,六烨武林与外邦武林实力不对等,西秦蠢蠢欲动,六烨上下,其他各国都讨不着好,还因此遭受重创。 便是那个时候,六烨的西京城出现了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夫妻二人皆出自名门大派,武艺高强不说,更是胸怀大义,不愿外邦武林对六烨上下如此欺凌,花费多年精力,图谋逐一击破外邦武林。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的潜伏暗探,那一对神仙眷侣终究是发现了外邦武林的辛秘:原来是外邦武林专攻邪门歪道,而其中一个邪教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三件秘宝,这三件秘宝对诸位来说也不算新奇,那便是:古道、西风、瘦马——” 我心中诧异,没想到听故事也能听到这儿来,要知道现今的许多乱子便是由此而出的。 他接着道:“……那对夫妻也算是运道好,百般纠缠之下便夺下了三件秘宝,可夺下那邪教秘宝之后,便声称要亲自将这秘宝毁尸灭迹,便双双归隐,生活美满,不出几年便得一子,如果不出现那件事,这对神仙眷侣便会一直这样幸福如意地生活下去,可大概是他们前半生过得太过顺遂——” 阿郁眼睛亮闪闪地问道:“什么事?” 男子勾唇,漠然道:“那夫君本是也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对妻子一往情深,可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一日,那夫君便变得疯狂不已,行事诡异,有一日他在外奸污了一位良家女子,妻子对夫君终究还是有几分情谊在,便干脆替夫君张罗把那位受辱的女子娶回门做妾。 好景不长 分卷阅读71 ,那位后来的小妾也为夫君诞下一男童,而那时,夫君的病情愈来愈严重,整日对后来的小妾施暴,后来有一日那小妾便不见了,传闻是被那残忍暴戾的夫君给残害致死。 善恶终有报,在那小妾失踪后不久,夫君也丧失在一场大火中,而那原配妻子也因伤心过度去世。” 听完这故事,我们几人皆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阿郁打破岑静,叹息道:“倒是苦了那两个被留下来的幼子。” 我沉默,是因为听着这个故事分外耳熟,好似就是在平常中无意间听说过或者说是窥知过一丝一毫一般,就如同曾经窥见过的风暴一角,却未曾深入至风暴深处,但那风暴带给我的感觉还萦绕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实在是让人没来由的心悸。 “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还有一个故事。”他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翘起,那笑容分外眼熟。 “这次还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男子风度翩翩,潇洒有余;女子玉肌花貌,落落大方。颇为世人看好,可是这对有情人也难逃命运的挫磨。 女子容貌过盛,有一日男子出远门,女子便被一位颇有声望的郎君看上,被逼迫进了那郎君的家门,那女子的情郎回来后,得知此事,痛心不已,可碍于那郎君的威压,又怨恨女子的背叛,从此一走了之。 这男子云游四海,无意间与一位富商家未出阁的姑娘一见钟情,那姑娘与他一见钟情,二人也顺理成章地结为连理,后诞下一女,婚后生活极其惬意。” 阿郁抢白道:“这回不会又有什么厄运要发生了吧。” 戴斗笠的男人点了点头,道:“没错。不幸的是,他们的女儿不久后便被夺走,被弃置在荒郊野外,是生是死都没有下落。” 耳边忽然传来几声轻笑,我转头一看,竟是傅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他悠然自得地坐下,笑着说道:“这故事虽精彩,但在下认为,这故事里的人倒是更精彩。况且——” 他眼神凛厉:“若在下揣测得不错,你还有第三个故事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傅倜(暗戳戳举手):我也会讲故事…… 第39章 认错恩人 随着傅公子的声音悄然落下,那戴斗笠的青年男子却是瞬间变了颜色,沉声道:“的确如此。” 他这回已经不是不紧不慢地品茶,握住茶盏的手,指节好似是有些僵硬,就像是一下子被人给拆穿了心思,暂且没工夫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而不得不沉思以观。 傅公子一笑置之,倒是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屈身于此,兆国的皇帝可知晓?” 他这话说的意味不明,声音放得又极低沉,仅有我们这一桌的人能够听闻,隐隐有嘲讽之意。 对面的青年男子拿下斗笠,不出意料的是姜秩,大抵是被那略带嘲讽的话给扫去了兴味,他抬眸道:“罢了,本王的恩情业已还清。”言毕,他飞快地扫我一眼,又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道:“本王可是个有恩必报的人,郡主你说是吧?” 啧,你是否是一个有恩必报之人,我怎会了解?我报之一哂:“我不知晓。” 他脸色又黑了。 这个时候,傅公子又插嘴道:“太子殿下报恩还是清楚些好,报错人那可就麻烦了。” 他神情极为温和,仿佛真的是在劝慰姜秩一般,但这温和的话,听在姜秩耳中又不知是什么意味。 姜秩对我躬身一礼:“本王谢过郡主早年的救命之恩。” 我疑惑问道:“我貌似没救过你这号人物?” “六烨营。”他吐出一口浊气:“本王先前在六烨营之时,曾蒙郡主相救,因此感激不尽,特此答谢。” 窗外倏尔传来一阵尖刻的鹰戾声,穿过漫漫黄沙,直冲而来,猛地把我的思绪拉到还在六烨营之时,我搜肠刮肚地想着我是否曾经无意间救过这号人物。 “别想了……”傅公子打断我的思绪,大喇喇道:“救他的人不是你。” 姜秩放下手中的茶盏,蓦地站起身来,板凳由于他的动作幅度过大而滑出去很远,他这样一个衣冠楚楚、丰都翩然之人,此刻发起怒来,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压力在这儿。 傅公子满不在乎道:“衣服,洞。” 姜秩一听到他这话,那怒意尚存的面上又添上了几分耻辱,全然没有他先前一派悠然自得的作风,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放弃,咬牙问道:“郡主忘了吗?十三号?” 十三号,这个数字与六烨营联系在一块儿,那就不寻常起来,当初皇家子弟进入六烨营,都是整日戴着面具,防止互相之间认出身份,名字自然也被一笔勾销,只是为每人都撰写了一个编号,而我便是六烨营十三号,我诧异地看向他,想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随口胡诌的慌张来——当时没有。 他款款道来:“当初本王在六烨营遭奸人设计陷害,本是要当众出丑,进而丧命于六烨营,可是郡主在 分卷阅读72 那时拉了本王一把,本王一直记在心里。” 我狐疑道:“是吗?” 我为何不记得? 他目光沉沉:“郡主可还记得安州之乱的行军图?” 我心头大震,行军图?那不就是那场晦暗无光的大战的取胜之处? “行军图——是由本王亲自看守的。” 噗,那个憨憨的小兵,被我们顺走行军图的小兵,就是他?实在不敢相信。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他在我的审视目光中神色莫辨,抽动着嘴角道:“没错,那行军图是我故意拱手相让。” 这回他倒是不再端着架子,不再说本王。 此话一出口,阿郁忽的就一个趔趄,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防止跌倒,关心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郁摇头,抿紧唇角,面带惶恐之色:“小姐,阿郁不是故意的。” 我一听便知这情况不对,正疑惑阿郁怎的对我解释起来,就听傅公子道:“当初救你的是阿郁姑娘。” 我看向阿郁,阿郁躲闪着我的目光,倏尔低头:“小姐,你可还记着那一年的选拔?” 六烨营每一年都会有一次校验,那是对皇家子弟的苛刻选拔,这个我自然记得。 我“嗯”一声,等待下文。 “那一日小姐忽然提出要与阿郁换个顺序。” 确有此事,因为表面上是说大多是对皇家子弟的考核,实则随同他们一块儿来的贴身随从也要一块儿接受校验,考虑到这些人日后可是都要跟随在皇家子弟的身边,因此校验更为严格。 那一场校验,可不仅仅是对打或者是刀山火海那么简单,因忧心阿郁熬不过去,我便主动提起与阿郁换个顺序,反正总归是带着面具,谁也认不出谁来。 “阿郁见前边的人……衣裳后头破了一块,可那人便要上场,心中实在是放不下,便就……好意提醒了他一番。” 阿郁说不下去,转头悄悄打量姜秩一眼,好像生怕他发怒。 我拍了拍阿郁,示意无事。 阿郁本是无心救他,没想到后来不知发生何事,竟误打误撞地救下他一命。 姜秩此时已是面目通红,捏紧拳头,似是对这答案感到不甚满意。 我厉声道:“姜秩,安州之乱本就是由你们所挑起,安州自然也是我们姬国的地盘,你好意给我们行军图,也只是顺水推舟,把安州还给我们罢了,怎的这顺水推舟又摇身一变,成了天大的恩情?再有,阿郁当初救你一命,你在越国遇上我们时,分明便是认出了我们的身份,还让随扈对我们拳脚相向,这份账,又该如何算?!” 一想到当时我和阿郁去救师兄时,曾遭毒打,我就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还是傅公子温声道:“既然如此,那倒是太子殿下您要给郡主赔罪了。” 他的话说得轻巧,姜秩可不会对我们赔罪,当然,我本就没打算要让他赔罪。 此刻姜秩身上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淡定与从容已经荡然无存,连他那一把骚包的扇子都未拿在手上,狼狈极了,对我们道:“既是本王那该死的随从得罪过郡主,那便让他们偿命便是。” 我笑道:“能这样扯清楚自己的关系,嫁祸于人,姜国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好手段!” 他本该想要拥有的形象是一副知恩图报的好形象,可苍天大抵是偏帮我们,在这形象尚未形成之时,就被我们众人齐齐抹杀在摇篮中,他此刻羞恼异常,哪里还有坐下抿茶时那样不疾不徐? “不是本王动的手,自然不能怪到本王头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笑,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嘲讽谁。 我轻轻拊掌:“太子殿下言重,我一介民女,哪里还敢‘怪’到你头上。” 我见他那一副强忍住心中愤懑的模样,顿时心下畅快,本就没打算要对他如何,又想到他后来好歹也是放过我们,便也不欲在与他计较下去,再如何计较,他也是不会承认的。 他面色僵硬,古怪地笑了一声,竟是就此踏出客栈的大门,往黄沙弥漫中走去了。 我笑了笑,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边伸过来,傅公子递给我一把长剑,他盯着我的眼睛道:“送你了。” 这剑灵秀而又不失其大气,比一般的长剑要短上些许,比之短剑,却又长上些许,剑身颇宽,没有大刀那般笨重,手指在其上轻轻一拨,还有轻盈的银辉顺着那拨动的点荡漾开来,仿佛激起了一层水面上的涟漪,蓄势待发。 “好剑。” 我接过那把剑,拿起来自顾自欣赏了一番,又想到那个摊贩,心中忿然,又把那把剑丢还给他:“我不要。” 傅公子接住剑,眉头微微皱起:“这么好的剑,怎么就不要了?” 阿郁也莫名其妙:“小姐,你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的剑,拿着防身也好啊。” 我转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这既然是那位姑娘送他的,我怎么好意思拿。” 分卷阅读73 饶是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不作声的柳姑娘也在此时动了动,睁大双眼望着我们。 傅公子拿起那一把剑,叹了一口气。 就见着从客栈门口走进来一位姑娘,眉清目秀,双目含情,正是之前那位小摊贩,她夸张地道:“哎呀呀,这剑可是颇费我功夫呢,小姐不要真是可惜了,既然如此,公子就把那剑还回来好了,刚好这剑鞘我也不必给你拿过来。” 言罢,她扬了扬手中的剑鞘,道:“方才倒是忘了这剑鞘,险些就再也找不着这剑鞘的剑了。” 她目光火热地盯着那一把剑:“这剑啊,公子给我图谱的时候,小女子就知道它并非凡品,如今出炉,我倒是愈发的爱不释手……” 我霎时觉着无地自容,谁知道我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浑话,只怕傅公子此时不知在心中是怎样嘲笑我。 然而他只是笑道:“这剑,必然还是要适合它的主人最好。”语罢,他接过那位姑娘手中的剑鞘,收剑入鞘,铮铮之音清脆凛冽。 那位女子扭动腰肢,来到我身旁,把我给看得浑身不自在,才终于开口:“我徐夫人所造之剑可是要挑主人的。” 她粉面含春的俏脸陡然一变,我的手猝不及防地被她捏住,她的两指在其上一按。 第40章 受邀进府 我急道:“等等!” 徐夫人轻笑一声,动作倒是没停,我全身的气力都像是被抽尽一般,陡然无力,心道不好。 然而这无力感未持续多久,便被傅公子横过来的剑柄所打断。 “哎呀呀,也不要如此不待见我嘛!”徐夫人纤腰急转,斜掠而出,巧妙地避开了傅公子身上的腾腾杀气,“我只是逗姑娘玩玩。” 她一脸无奈地笑着,仿佛刚才做的真的是一件无辜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任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我面色缓过来,振腕出剑,徐夫人的身形却是颇为敏捷,连连巧妙地躲过我的剑,我倒也没有真想去砍她,便堪堪停下长剑,只是一时气急,任是谁突然间被如此对待,心里总有些不高兴的。 “小姑娘别急。”她仍是笑着,仿佛对我这行径觉着有趣,随后径自叹息道:“不是个机灵的丫头,有些蠢笨了。” “赔傅爷罪。”她停止她那戏谑的笑容,还算是恭敬地向傅公子敛衽一礼,随即又笑道:“傅爷向我徐夫人讨要这把好剑,既然不肯亲自带人来,那我便只好亲自寻来。” 言毕,她才把那剑鞘递给我,妩媚一笑:“这把剑,日后就交给姑娘了,姑娘可要好生照看着。”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把剑莫名用起来很是顺手,待我才觉着有几分不对劲,但这时早已有一波人走进来。 “林夫人。”那一群人列成两队,面色恭敬而肃穆,那句话竟是对徐夫人喊的。 不是徐夫人吗?怎的又成了林夫人? 其中有一穿戴还算大方的人道:“老爷请夫人回府。” 徐夫人便又笑了一声,拧着裙角:“找我回去作甚?让他好好找找少爷才是。” 那人闻言,当即面色就不太好看,应是不知该如何对答这句话,和一众人等一齐僵在原地。 徐夫人此刻却是拉起我的手,不住打量着:“姑娘可否与我一同去府上坐坐?” 那群人皆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头皮发麻,梗着喉咙道:“我……” 话未及出口,便被傅公子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打断:“徐夫人相邀,焉有拒绝之理?”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赶忙应下:“是啊。” “两位姑娘?一块去?嗯?”徐夫人再转向阿郁与柳姑娘问询,虽是问询,语气中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阿郁主动站在我身边,柳姑娘也提着阿弦默默跟在后头,走至掌柜处把先前预定的房钱给取回,还好生致歉了一番。 徐夫人见此,眉眼弯弯:“倒是个难得的会操持的妙人。” 语罢,她又一路握着我的手,款款而出,边走边道:“季姑娘,这回可总是见着你真人了,说来我也有个女儿,与你差不了多少,若是还在这世上,你还得称她一声姐姐。” “……”我的姐姐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她又自顾自说道:“季姑娘人虽然长得水灵,可你那姐姐倒长得更齐整,也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偏心,你姐姐若是在这儿,你见了也是觉着自个儿要逊色几分。” “……”好吧,我无缘无故得来个姐姐。 阿郁本一直在我身后跟着,这会儿跳出来说道:“我们小姐惊为天人,岂是你们能够相比的” 我捏了阿郁的胳膊一把,示意她别乱说话。 没想到这时,那徐夫人又笑了起来,却不是对我们笑。 远远的,长街的另一端,从黄沙弥漫间行来一辆马车,轿夫的步子极稳,那倏尔飘起的黄沙仿佛也被那稳重的步伐给压下去,暂时落在地面,轿子端的是华丽无双 分卷阅读74 ,以砗磲为饰,饶是西京城笼罩在一片熠熠生辉的光辉之下,也掩盖不了那一份贵气,随着那马车的靠近,跟着徐夫人的一队随从也猝然驻足,徐夫人还是那一副随意的模样。 直到那马车拨开重重的人群,径直来到我们身旁。 但见那轿子落得极稳,从里头传出一人的声音:“夫人可是不愿回府?” 这声音苍老无力,像垂死的人还吊着一口气,接着,从里头下来一人,黑靴落地,绣金线暗纹的锦袍加身,眉目凛然又沾上几分慈祥之意,竟是一个壮年人,只不过好似是忧思过重,面色暗沉,毫无生气,故而说话的声音才显得死气沉沉。 徐夫人握住我的手放开,又是一笑,风情万种:“老爷怎的亲自来了?” 那人握住徐夫人的手,再打量我一番,像是在揣测什么,若是有思。 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老爷。”徐夫人捣了捣他:“我不好看吗?” 那人才终于回过神来,笑着道:“夫人最好看!” 他这才又重新望向我们:“诸位青年才俊,多谢照顾夫人了,在下林古竟,这是我的夫人,徐幼青,” 他介绍了一番,又开始笑呵呵望着我们。 傅公子上前道:“在下傅倜,这是季姑娘,郁姑娘还有柳姑娘,多亏夫人照顾。”他依次帮着我们介绍了一番。 听闻傅公子的名号,林古竟的面上也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即便又消逝,淡定地又把我们几个给依次打量一番,那眼神盯得人颇为不舒服,我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这人的相貌我好似是在哪儿见过,当然,这会儿我倒是想不起来。 谁让我拥有一种总能在关键时刻想不起来的独特技能呢?若说记忆力超群之人是能人,那我这也算是半个能人。 傅公子则是不动声色地走在我前头,顺道挡住了我,沉着声音道:“若是无事,我们就该赶路了。” 徐夫人嗔怪道:“老爷,你看看你,怎么净是看人家姑娘去了?” 林古竟的眼中一时被覆上一层阴霾:“这不是想咱们女儿吗?” 我被气笑了:“女儿可以找,但不要乱认。” 阿郁也怒斥道:“郡主天命之身,岂是你们能乱认的?” 我不得已又把阿郁拉回来,低声道:“什么天命之身?别在外头乱说。” “哎哟,别生气嘛。”徐夫人笑着劝慰道:“看在那把剑的面子上,就别和我家老爷置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季倾:我被安排了一个姐姐?!!!(疑惑脸.jpg) 傅倜:淡定,待会还要被安排一个弟弟…… ———— 还记得第一卷那个莫名其妙被抹脖子的二世祖嘛,他姓什么?(无奈一笑.jpg) 第41章 梁上君子 林府的下人们给我们牵来几匹骏马,我们便随着林家的马车一路策马而行,待一行人都骑行至西京城边缘时,才终于到达林府。 林府处地幽静偏僻,寻常人等倒是都看不出来在这小巷子里还有个林家,府门也是朴素简介,唯有那一块镂金刻着“林府”的牌子挂在上头,还算有几分低奢,无端增添几分颜色。 我们翻身下马,尘埃落定,林老爷和徐夫人还未及下轿,便就见着林府门前又缓缓行来一对鹿车队,队形庞大,观其气势,应当是有数百人,都列为几队,分布在木牛流马旁侧,而那木牛流马的小车上,赫然是被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一堆货物,看起来颇为殷实。 柳姑娘见着这一队货物,帘睫很快地垂了下去,收手牵紧缰绳,紧抿薄唇,面上一派冷然之色,全然不复先前的温婉。 而傅倜则是一脸玩味之色,倒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摩挲着手上戴着的腕套。 见我看他,他又报之一笑。 只听那打头的的车夫从辕上下来,拱手作揖,客气道:“林老爷,这批货,就到这儿了,麻烦老爷好生照料。” 林老爷与其夫人也在下人的搀扶下从轿中落地。 “哟!那老夫就先贺喜你们谷主早日喜上眉梢了!” 那一队人中,仅仅是前面打头的几位与其他诸人气度不尽相同,此刻也只是他们躬身回礼道:“得老爷贺喜,我们谷主定是心喜的。” 林老爷亲自送走那打头的几人,仅仅留下那一堆货物还有守候在货物旁侧的人马,他还在亲自跟那群人谈论着什么。 徐夫人则早就扭着腰肢,朝我们过来了,她全然不顾众人的目光,笑着道:“这做生意,就是不太好,你看看这迎来送往的,都把咱们尊贵的客人给落下了。” 她咯咯笑着,一面想要伸手拉住我,却是被傅公子伸手挡下。 “罢了,罢了,我也是思女过重,既然公子不愿割爱,我徐夫人也不勉强。” 她这声音楚楚可怜,说这话时,一脸受伤之色,任是谁看来,都 分卷阅读75 像是别人欺负了她。 傅公子粲然一笑:“徐夫人当垆卖酒,与林老爷情深义重,区区一个女儿,不足挂齿。” 言毕,徐夫人那双妩媚含情眼顷刻黯淡无光,本来娇软纤细的腰肢僵硬直挺着,好似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柳姑娘见此,添上一句:“当然,林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徐夫人又何必忧心。” 听闻此言,她面色稍缓,神情变幻莫测,瞧了我与傅公子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竟是客气而又疏离地带我们进了林府,柳姑娘率先迎了上去,我站在府门前,青筋暴跳。 “怎么还不进去”傅公子伸手摸向我的头,我迅速闪开,义正言辞道:“傅失踪。” 说完我心上一颤,哎,早些天我没想到的称呼,竟是脱口而出,这人经常性地神出鬼没的,可不就是“失踪”吗?正好,也免得我费劲心思去思索,我见他含笑望着我,好似不在看我,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人。 我便轻咳两声,复又义正言辞道:“你到底要去哪里不回你禄国了吗?” 西秦战事吃紧,边关告急,我好歹也曾在沙场上驰骋多年,不得不为此而揪心,再加上那天灵之事,迟迟未有进展,现如今我们还要去旁人府上做客,一种贪图玩乐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自顾自道:“谁让你叫本公子傅失踪的没大没小的。” 他说我没大没小的,语气间倒是一点都不见恼意,反而是惯常见的笑容,“走罢,里头还有好东西看,禄国自然要回——事情也要一件一件来。” 我见着阿郁已经与柳姑娘率先跟着徐夫人进去,也抬步便往里去,不料衣袖却猛地被他带住,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即刻会意,跟着他的脚步前行,穿过数道游廊,待进到内院,假山重叠,碧池盈盈,还有翠松在其间俏生生立着,琪花瑶草沁人心脾,令人眼前陡然一亮,好似从荒凉的西京到了越国的叶舟中。 林家是商贾大家,生意遍布,说来生意遍布也有遍布的好处,瞧着这徐夫人,一个商贾世家的当家主母,还能自顾自地在西京城内自己摆摊子,末了在这边上还有一处宅院,可比那些官宦世家还要自在许多。 我们一路疾行,摆脱看门的小厮,待来至无人处,傅倜堪堪让我停下,随后带着我一躬身,便打开一小窗钻进一个仓库中,这仓库说宽不宽,布置却独特,只见横排的是五个长逾三丈,宽近一丈的双层木架,底层与第二层之下皆是从中间破开的竹子,翠竹横亘其上,竹呈碗形,里面有盈盈水波,故而一进来便感觉清凉无比。 还未等我仔细打量这玄机奥妙,傅公子“嘘”一声把我带上了房梁。 随后我便透过小窗见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来了此处,身边正是那一堆先前在林府外头看见的所谓货物。 “都给我小心着点!这批货可不简单,救命用的,出了事,你们可担不起!” 有人答道:“好嘞!三叔,您就甭操心这事儿!” 开门声伴随着一声呵斥一同飘进屋内,那人“咦”了一声,一双鼠目被睁得老大,狰狞地望向窗,道:“这窗怎的开了?” 我暗道不好,进来时倒是忘了关窗这茬。 那人左顾右盼一圈,终是没找到隐匿在房梁黑暗中的我们二人,我见着傅公子如入定般地在上头藏着,凛然不动,半晌,竟连呼吸也不曾听闻,不由得觉着此人不去做梁上君子倒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功夫,起码也能封一个“江湖第一大盗”的称号! “进来吧,是个不长眼的出去没关窗,回头定要禀告老爷好好收拾收拾那群不管事的!”那人眼中浮现出狠戾之色,为门外众人洞开大门。 外面候着的人不敢敷衍,动作迅速地从小车上搬运大袋的货物,先是把那外面缠的一层麻给去掉,再见里面,便是数量奇多的小袋子,小袋也不寻常,以薄纱包裹,很是珍贵的样子,他们把每一小袋都磊实了安放在由架子格挡着的竹水之上,轻手轻脚地才终于把这一个小仓库全给堆满,可是外头仍是有好几车的货物。 先进来的那个人这时候又道:“剩下的跟我来!” 搬运东西的人一骨碌退出这间仓库,那人把这仓库上锁,又在门外试着推了几下门,见锁得牢固,这才终于带着人离开。 傅公子马上结束入定状态,悄无声息地又带着我下去,不由分说地便就着我的手用那把长剑把其中一个袋子挑破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手上不是有剑吗?” 他若有所思:“你这剑好使。” “……”我这剑好使?怕不是我这手好使吧? 世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抵是少有的,原本我以为我已经是各种翘楚,没想到今天这里还有个翘楚中的翘楚,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翘楚之中还有翘楚,这话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还在为翘楚分胜负的间段,他已经用手拈来一根从被挑破的袋子里拿出来的东西,看了看,对我道:“这可是好东西。”语罢又微微一笑:“不知是谁有这 分卷阅读76 么大的手笔。” 我抱剑离他远了点,笑道:“反正不会是你!” 他挑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剑,随后一笑:“既如此,那剑……” 我连忙道:“是我的!” “……”他摇摇头,无奈道:“先前有一只白眼狼恩将仇报,我便不说了,可这只白眼狼近来愈发大胆,连抢东西都抢得理所当然,你说该如何?” 我正要怒怼他,便听着外面阿郁叫我的声音,便怒瞪他一眼,跳窗而出。 他也随后出来,我特意回头一看,窗还未关上,我伸手要去关窗,熟料他又挡住我的手,笑道:“让它开着,还有用呢。” “你还要来?” 我可没心思来这儿看什么我都不认识的什么“好东西”。 “我不来——自有人来。” 他又道:“你说一声你在这儿,让阿郁过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还是照做了,大喊道:“阿郁!我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翘楚 季倾:你是梁上君子之中的翘楚! 傅倜(笑):你是白眼狼中的翘楚! 作者:倾儿是沙雕中的翘楚(小声) 此时一大波长剑向作者袭来,作者中剑并决定明天断更(狗头保命) 第42章 茯苓门主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次靠近,阿郁与柳姑娘等人均是来到了这里。 阿郁面现忧色:“小姐,这府里大,你可不能乱跑,现在可不比以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给打住,只因我看见那林府的小厮面色不对,正望着我们故意留的窗,我生怕他发觉出什么端倪。 那小厮踟躇着上前一礼,疑惑道:“小姐和公子可在此处看见什么可疑人物了?” 身为可疑人物,我大言不惭地否定了见过自己。 这小厮大约也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上前去关上窗,不料恰巧此时起风,将那窗弄得开开合合,里面的药草味也传出来,浸入风中,也是极其清爽的。 柳姑娘蹙眉,忍不住惶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说完此话,她好似十分慌乱,羞惭地摇头道:“是我冒犯了。” 随后叹息一声,又站在阿郁身后,敛去神色。 傅公子好似是有意为难她,笑道:“据说朝菌谷谷主特遣送人来给边关奉上上好的一愈草,想必这就是了。” “唉哟。”众人被这一声唉哟吸引心神,徐夫人扭着腰款款走来,惊诧道:“公子,你这就不对了,这批药草还不是得你过目,你现在在这儿露底子,可是不太好?” 小厮上前去徐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徐夫人在此过程中一直是笑吟吟的。 我难得地看见柳姑娘面上神情变幻如此迅速,这会儿已经是惊疑交加,望着众人。 傅公子只是一味笑着,反倒是柳姑娘不禁问道:“这一愈草是奇药,对外伤极管用的,如今战事吃紧,茯苓门中更是只有一小袋,这朝菌谷谷主倒是大方。” 她这话不露声色,便教人听出这送药草的疑问,倒是像今日徐夫人不解释清楚这些事情,就有一股子誓不罢休的威胁气势来。 徐夫人果然笑着回道:“你们怕是不知道,这谷主啊,改日便要娶妻了,那如花美眷更是不得了,是那越国一等一的花魁!” 我眼皮一跳,问道:“是谁?” “据说是个唤绿晚的。” 此话一出,我却是和柳姑娘一块吸了口凉气,我吸凉气是因为我曾在花枳那一件事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现如今朝菌谷谷主要娶她,想到这联系竟如此巧妙,便不由自主地感慨。 只是柳姑娘,倒是不知道她吸凉气是为何了。 不过这会儿我已经可以确定傅公子让我叫阿郁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让柳姑娘知道这一件事情。 阿郁是不知道绿晚的,她未同我们一块儿去花枳经历的那场大火,故而未表现得多么惊奇,只是叹道:“原来话本子上的事情,偶尔还是能够成真的。”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可是英雄爱美人,主角总不会轮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故而那些话本子——也只是才子佳人的一番胡编乱造罢了。” 一旁的柳姑娘听闻此,猛地转头避开我们众人,咳出一口鲜血来,血洒在丛丛的绿草中,斑斑点点,却甚是妖艳夺目,顺着窄而细的缝隙滑进泥土之中。 “这……”徐夫人急切道:“快把姑娘扶去!叫大夫来!” 在一旁伺候着的婢子也不敢疏忽,即刻就照办。 柳姑娘被抬进其中一件偏房,我在门口堵住傅公子:“你这是何用意?她跟你有仇?” 无缘无故的把人给气成这样,他还真行。 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微微挑唇:“你看我像是那种暗中报仇的人吗?” 我倒是真的将他 分卷阅读77 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像!”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我日后再与你说。” 我惊道:“还还真的认了?你是真的公报私仇啊?” 他斜睨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公报私仇?” “你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令人难堪,不是公报私仇?” 我这话出口,似是将他吓了一大跳,见鬼一般地定定盯着我:“季姑娘,安郡主,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哈。”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人不总是莫名其妙吗? 我还未想清楚,就听里面的徐夫人叹道:“这柳姑娘倒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 我心中疑惑:虽说柳姑娘气质温婉脱俗,但也仅此而已,面貌我是过目即忘,这天仙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赶忙跑进去,阿郁便对我道:“我们这不会惹恼柳姑娘吧。” 我便见着榻上躺着的人,身形不变,依旧柔婉,就是那面貌——变化有些大了,一改原先平庸之像。 帘睫微湿,似有盈盈泪水将溢出,看来楚楚可怜,肌肤赛雪,紧抿着的唇昭示着它的主人正在承受着莫大的苦痛,这样一副相貌,任谁看了都会心痛。 我沉吟道:“看到别人的秘密,这可不太妙。” 世人言斩草须得除根,封口须得杀人,我们这看了秘密的人—— “咳咳……”柳姑娘蓦地睁眼,她见我们都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便摸向自己的面颊,这一摸,便是一怔:“我这……” 徐夫人抢先说道:“方才柳姑娘咳血,我让丫鬟替你收拾收拾,为姑娘洁面,这才得知姑娘原来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 柳姑娘低垂下头,苦笑道:“罢了,公子既然让在下承认,在下承认便是。” 想来她也猜出这是傅公子设计的,可人家现在在外头,自然是听不到她这一声嘟囔。 她在榻上尽量伸展双臂,行一礼:“在下柳茯苓,多谢夫人照顾。” 徐夫人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用那双妩媚含情眼看着柳姑娘道:“无碍,自然是门主大驾光临,我徐夫人还当真是有失远迎了!” 依照先前的对话,傅倜应该是与柳姑娘认识的,这回又听徐夫人一口一个“门主”地叫着,再联想到她这名字“茯苓”,一个与六烨国师相识又在林家面前有脸面的人…… 茯苓门门主自古以来都是易姓不易名,历代门主皆名为茯苓,什么张茯苓、李茯苓的一大堆,如若我所料不错,那么想必此人便是茯苓门的门主——柳茯苓。 第43章 保守秘密 我们这厢还沉浸在这个辛秘之中,柳姑娘原为茯苓门门主,我与阿郁初下山时,曾去打探过消息,这茯苓门,可与朝菌谷不一般,援接朝廷多年,她先前言及她为军中大夫,看来此话也并非作假。 外面倏尔时不时传来车轱辘磨地的摩擦声,阵阵刺耳。 柳姑娘艰难地起身,双手撑于榻上,一旁的丫鬟见状,便赶忙去扶住她,“姑娘仔细着身子。” “可是……要走了?” 她颤声开口,声线中是几不可闻的凛寒。 徐夫人一怔,随即便很快地反应过来:“姑娘说的是那一愈草吧?我徐夫人也不瞒着你,那一愈草还是要等几日才送去边关,届时姑娘可与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她一句话说得客客气气,又无丝毫疏漏,当真教人不好拒绝。 “如此……那便谢过夫人了。”她目光直直地掠向窗外,仿佛在忧心着什么一般。 “这一愈草,恐怕明早便要出发。” 一个苍老的声音遽然而至,从门外轻飘飘过来,便见着林老爷跨步而进,却是未曾进入内厅,堪堪在雕花刻草的雅致屏风前停下,沉声道:“青儿,日后你恐不能任意待在这西京……” 徐夫人听闻这番话,神情也不似多诧异。 话未说完,柳姑娘在婢子的搀扶下走出内厅,目现忧色:“可是前线出何事了?” “老夫一个粗鄙商人,何以知晓?”他冷然一笑,看起来心情似是不太好,待到把目光转至徐夫人身上,随即又柔和许多,“为夫也是为了你的安危考虑,还望夫人莫要任性。” 古朴门边一个颀长身影在晴光下肃然而立,傅公子敛眉,声音捎上几分他平日惯有的笑意:“林老爷当真是为夫人思虑周全。” 林老爷一副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又听傅公子接着道:“若是林小姐在,定是感激不尽的。” 此话一出,周遭的气氛顷刻间冷凝,竟无一人再搭话。 我却是望着林老爷微染怒色的面目,虽不知晓他到底在气些什么,还是很不地道地掩唇而笑。 ——看来不只是我一人受他欺负,看看林老爷那表情,憋屈而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就知道他定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不过,傅公子素 分卷阅读78 来是温顺的,若是说有什么不好,便是那张嘴了,不过今日便是对几人连连口出讽刺之言,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罢了,反正他素来如此,又贵为六烨国师,也没人敢把他怎样,果然啊,还是身份最管用。 良久,这份沉默终是被急于打探消息的柳姑娘打破:“敢问老爷……可知晓前线的什么近况?” 她戚戚然望向位于上首的林老爷,眉头微微攒起,愁容不展,我见犹怜。 林老爷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再次道:“老夫方才不是说……” 这话堪堪被徐夫人打断,她嗔怪道:“老爷,你作甚对一个姑娘家动大怒?” 他气结,却仍是温声道:“夫人,不是老夫不肯告知,是的确如此——前线战事情况一律封锁,据说是出了大事,就连老夫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林家是六烨有名的富商,耳目众多,竟也听不到半点消息,看来情势的确是有点不利。 我蹙眉道:“当真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吗?”也不知西秦换人那事姜秩有没有解决啊,经过上次那事,我顿时觉着此人颇不靠谱! 我这话虽是对林老爷说的,可眼睛却是不由自护地瞟向门口的傅公子,这一瞟——就被他捕捉到我的视线,我波澜不惊地默默移开视线。 他看我一眼,复又转开眼说道:“战事封锁,也不免是一件好事,也免去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窥探。” 他倒是好,不疾不徐,一派淡然,丝毫看不出忧色。 “那可不是极好的嘛。”徐夫人自顾自说着话,倏尔道:“也正好今日诸位光临我们林府,我们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的,诸位连日赶路,想是极为疲乏,我方才令厨子们烧些可口的吃食来,也权当为诸位接风洗尘了!” 极为疲乏倒是没有,这一路来,为照顾阿郁的身子,我们也时常歇脚,总归是一帆风顺,也无甚疲乏。 ——但总不该拂人家的面子,毕竟,我看了看我手上这把好剑,还是她给的呢。 众人默然而应,在婢子的带领下前往前院大厅。 我也正要抬步而走,却忽然被一人箍住手腕。 我抬眼一看,傅公子启唇:“跟我走。” 我们便又避开众人,他扫视一眼,再无旁人,这才凑近我耳边小声道:“待会可不要说花枳的事情。” 我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我可不是姜秩。” 他喜欢讲故事,我还不喜欢讲呢。 我义正言辞道:“放心吧,我打死也不说!” 身为一位可靠的盟友,我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那倒不用。”他敛眉:“你这嘴硬的毛病得改改,要不然迟早得吃亏。” “呵——”我抬首,却蓦然撞上他的下颌,只听“嘶”的一声,我退开些许,也不再看他,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帮他守住秘密,他还不让了?! 待我们一路无言步入前厅时,众人俱已就座,满座无声,我也不多言,挑了一个离我最近的位置坐下,傅公子随之在我身旁落座,顺手便为我斟一盏茶。 我毫不客气地送往嘴边。 他神秘兮兮地对我道:“这样吧,我们说好了,日后若是有人以你的性命相挟,你就出卖我吧。” 我刚入口的茶差点没喷出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完了,这人脑子不会出问题了吧?不能啊,六烨还需他出一份绵薄之力。 我别扭地搁下茶盏:“若是有人以你性命相挟,我第一个果断溜走啊,这还用你说吗?” 愈到后面,我的音量陡然增大,满座的人皆望着我们。 阿郁凑过来对我道:“小姐,用你说什么?” 我灵机一动,竟是扑哧一笑:“说姜秩还未还你恩情呢,这可怎么办。” 阿郁的笑脸顿时变得煞白煞白,连连摆手道:“这……不用还了……” “不用还了?”我故作不满道:“这怎么能行。” 阿郁眼眸低垂,待到望向我时,她才了然:“小姐你……居然骗我!” 我叹息道:“阿郁,你变笨了。” 我以前哪能骗得着她?看来阿郁的病着实不轻,待到处理完这边事,得给她好好治治。 我复又保证似的拍向阿郁瘦弱的肩:“阿郁,你可万万不能放弃治疗!” “……” 一顺溜的婢子列队而行,一个个动作优雅地端正放置好各色佳肴,再行云流水般为每人斟好酒,一气呵成,复又敛袖悄然退出,此时阿郁也不得已回去,回去时尚还用一种幽怨的眼神飘飘然看着我。 徐夫人一直未动筷子,一直笑吟吟地望着我:“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可知,我本还有个女儿,只比你要大上些许,若是还在,说不定可以与姑娘一较高下。”说着,她又笑望向柳姑娘,“便是柳姑娘,也不知比不比得过呢。” 柳姑娘此刻神情愀然,兀自浅酌,似是并未听到她的话,并未作答。 我兀自思忖着,这徐夫 分卷阅读79 人也真是的,我相貌上不得台面,她拿她女儿与我作比,不知是贬她女儿呢,还是贬她女儿呢? 见无人应答,林老爷接过话头:“是啊,我们还有一个儿子,也是个好模样的,青睐他的姑娘数不尽数。” “……” 合着今日就是一场夸耀自家子女的宴席?这不是存心欺负我们没儿女吗? 傅公子本一直把玩着茶盏,这会儿难得答道:“不知林小姐与少爷现今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季倾:放心吧,我一定溜得比兔子还快! 兔子(不满):我可没你那么慢…… —————— 日更真的做不到了,这波打脸快把我的脸给打肿了…… 第44章 惊惧交加 昨夜林老爷与林夫人并未回答那个问题,我也未作多想。傅公子也真是的,好端端地去打听人家一双儿女的下落,既然他们多次提及,而这宅中又不见他们的身影,十有八九都是出了事的,何必偏要去戳人家的痛处。 然而我转念一想,又对他深信不疑:他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身为患难之交,我理应相信他才是。 这样想着,我很快就沉沉入梦,就是与我同睡的阿郁与柳姑娘,辗转反侧一夜,大抵是没睡着。 阿郁一向心大,如今竟会睡不着,我得问问她这事。 马车甫一出西京城北门,我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问道:“阿郁,你睡不着?” 阿郁双眼迷蒙,眼下有若隐若无的淡青色,听到我说话,她涣散的眼神先是凝聚,焦点处是我:“嗯?” 我只好再次问道:“你昨夜没睡好?” 缀了朱色穗子的锦帘在西京城外格外大的凛风中被掀起一角,隐约可见圆日初升,运送一愈草的车队便在前方,迤逦而行,那路线好似与沙石恰巧形成诡谲的画面,飞沙走石中,但见蚂蚁似的人群结伴而行,而晨早砭骨的寒意汹涌而来。 一双素手扯住车帘,那双手的主人咳嗽几声。 柳姑娘面色不太好,一边攥紧了车帘,一边向我道:“姑娘不会觉得闷吧?虽是闷了点,可这外头的风可大,迟早得把人吹病。” 我本想说我身子好,这点冷算得了什么,可话尚未出口,到我口边又急急止住,佯装淡定地点头。 经此一番,我也没心思去问什么睡不睡的好了,心里头不由得琢磨起战事。 话说这边关,本也无甚他事,我与父亲大人在这里的那几年,几国之间均是相安无事,战况也没什么惨烈可说,顶多是两方各自挑拨一番,有时候连受伤都未曾受过。 那玺王,原是我父亲大人麾下的一员守城大将,皇帝老儿钦派的官位,欲令他随同我父亲大人习战事,据说他自幼被领出宫抚养成人,莫说我,就是长晚,那个时候尚且还不清楚她还有这么一位皇兄,他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在我十几岁时才得以听闻他的声名。 即使已经听闻了他的声名,我也对他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便是这人总是如空气一般让人没什么印象。 试想一个人总能做到如空气一般令人没什么印象,那也是一个不容小觑之人,总之绝非等闲之辈,玺王现下不就是被皇帝老儿重用了吗? 我一面想着,一边又暗暗思忖近来之事,愈发觉得不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张巨网正在渐渐收紧,而我,赫然是那张网之中的猎物,然而我既不知道这网从哪里开始撒,又是谁撒的,更不知道我为何被牵扯进这网里。 这网撒得无声无息,亦是收得无声无息…… “老爷,前边便是禄国的营地……” 我忍住掀帘观望的冲动,强行按捺下自己心中的雀跃,兀自喃喃道:“从西京城的北门出来,到这里,是不远的。” 阿郁突然开口道:“小姐,我们这也没走多久。” 我点头一笑,却并不辩解。 纵马而至总比乘着这轿子来,要爽利得多。 耳边传来一声喝止:“吁——” “末将拜见国师。” “有礼了。” “国师可是想好了?” 这一问一答,被刻意压低声音,到后面,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沙沙声不绝于耳,我耳听八方的能力也随之黯然失色。 这一支队伍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再度启程,这时,耳边便只闻车夫扬鞭的重响,一下一下在这空旷的沙石地里回荡,虚无缥缈地滑出去了。 一时又陷入岑寂,再无人说话。 我本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然而在此刻,我竟已安分多时,颇为沉稳地端坐在马车上,车帘并没有再被风声掀开,只因柳姑娘已把帘子固定在一角,用小绳绑着,岿然不动,丝毫没透露外面的风景。 “柳姑娘。”我终是忍不住,遽然问道:“你来时,上面出事了吗?” 一个茯苓门的门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莫名其 分卷阅读80 妙的地方,且当时我们本来心中有疑,要去查看,却被她止住。 说没出事,我才不信。 她摇摇头,澄澈的眼神已经告诉我她知道我想问的话,却是不愿回答。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多此一举,料想她也是不会回答的。 我那本该被隐匿起来的愚钝又在此时显山露水,好在只露出一角,我便忙止下话头,转而对阿郁道:“阿郁,你说师兄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阿郁愣怔了一会儿,好似是在思考我话中的意思,一时不明白似的,露出迷茫之态来。 我复又补充道:“师兄的病好了,我们便能回去了。” 这时她才开口:“师兄大抵要过很久才能好起来。” 我不服,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好起来?为什么师父不来帮我们? 我按下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是方才陡然生出的惧意,不知为何,甫一靠近这一片土地,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我心神不宁,也屡次让我笨拙地开口。 我不免觉得有几分烦闷。 “师兄他不是每一年都要病很久吗?” 我点头,是啊,他不是每一年都要病很久吗?我这个时候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行出许远。 又听一声厉喝:“站住!来者何人?!” 林老爷笑道:“我是古竟啊,兄弟莫不是忘了?” 我惶急地扯开前帘,一跃而下,边关凛冽粗糙的寒风一股脑地灌进我的鼻腔,待看到那人时,我顿时惊道:“小柿子?!” 这时,那一道目光穿过重重的马队,直直射向我的方向,可因我站得委实太过遥远,说话声因为不确定,声音被压得很低,那人大抵是看不清我,环顾一圈后,又自顾自地跟林老爷讲话。 边关的风沙很大,大得能轻而易举地淹没人的声音,更何况是站在此处,我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想必他也是听不见的 一匹马停驻在我跟前,马上的傅公子叹息道:“认识不认识?” 我肯定地答道:“当然认识。” 他又说:“既然认识,那为何又不认识?”,他颔首,隐隐意指小柿子的方向。 第45章 一场意外 我被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给搞得稀里糊涂,“你在说什么呢?”我问。 他翻身下马,捏紧缰绳,对我道:“我们过去看看。” 此时我才放眼展望四周,只见前面的马队已经空上些许,马背上空荡荡的,我心中念头一转,霎时明白过来,林老爷这可是要“挨家挨户”地去给各国送一愈草,那么想必姬国这里也是有的。 这回我没打算唤小柿子,待走至他们跟前时,才试探着叫了一声:“李净士!” 这是他的本名。 我的叫唤被湮灭在风声里,我顿时喉头干渴,好似被烟火味充斥着,呼吸间都带上了□□味,我正狐疑,便听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呵斥伴着流矢而来。 “主帅离帐!此时不上,欲待何时?!” 霎时间,万千流矢从天而降,伴着生民的哀鸣,剧烈的马蹄声撼天动地,气势汹涌而来,流矢的火光燎原,一支支直捣入地,火光熊熊。 我心下一寒,暗道不好,此时傅公子已经风驰电掣般的把我给塞进马车里,只扔下一句:“等等看。” 我把原本被绑上的车帘重重掀开,西秦的马队已经距姬国的营地不远,倒是不急着杀人,只是一径往这边过来。 而我们姬国的营地,好似是真的如他所说,主帅离帐,军中全然没有任何防备,即便我们姬国的士兵大多骁勇善战,此刻集结起来,也如一盘散沙,顷刻间便已经被拿下——掉头的倒是没有一个。 “交出车上的东西,我们便退兵!” 首将的长刀遥遥一指,睥睨无双地挑明是林老爷运送的一愈草。 在战时,一愈草的珍贵程度好比阎王爷手头的笔,一笔勾动生死,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姬国这边自然不会把一愈草给送出去,李净士也重整戎马,颔首,毫不留情道:“没门!” 这声“没门”一落音,首将的长刀已长驱直入,直取车队上的一愈草。 竟是要强取豪夺了! 身后的大军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胡天八月,凛雪陡至,破碎的寒霜落在沾血的刀柄上,勾勒出一个噬血的弧度,与此同时,在地上熊熊燃烧着的流矢也照样被这寒雪给覆没。 千钧一发之时,那装载着剩下一愈草的马车边上却忽然冒出一人。 ——正是林老爷! “竖子无耻!”他大喝一声,首将的刀锋已猛然而至,直抵心口,而他却一脸无畏。 我的身形好似被这凛然而至的冰霜给冻住,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喉口照例酸涩。 但那首将的长刀终究没能深入, 分卷阅读81 因为另一方大军已直捣营帐,只见他身后有数位将士护着,旁人皆无法靠近半分,此刻他却陡然拔出长刀,嘴角勾出一抹笑,喊道:“撤军!” 首将的军令一下,他身后的士兵便如潮水般领命退下,丝毫不迟疑,纵马肆意而去,只余下遍地狼藉。 正在此时,一直守在外头的傅公子也一把牵过我,奔向一愈草所在地。 只见林老爷已然昏厥过去,有军中的大夫在替他诊治,白纱裹了一层又一层,鲜血直从里面渗出来,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报——我方无伤亡!” 我诧异侧头一看,一个小兵正向李净士禀明消息,而这军情——也着实够惊人的。 方才的阵仗那么大,声势浩大,到头来军中却是一人未损,委实有点诡异。 白沙似的雪飘飘坠地,默然许久,我正要上前去说点什么,傅公子伸手止住了我:“不如先去看看那位旧识。” 不等我们去看他,他已经来了。 李净士急急赶来,见着我时,面上尽是惊愕之色,随即重重跪下,眼眶发红道:“小季将军!” 声音谙哑,听来还有几分令人动容的沉重悲凉。 我嘶一声,吸了一口凉气,却并未答话,好像脑中有什么正在炸开,容不得我多想,更容不得我去感怀。 傅公子笑道:“李副将何以在此等候来客?姬将军可在?!” 他虽是笑着说,眼中却分明染上几分严苛,与这漫天落雪融成一幅景,异常严寒。 我扶起李净士,轻声道:“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随即也未等他作何反应,便兀自头也不回地向马车走去,不由得心中悲凉,鼻头陡然一酸。 即使是隔了那么远,以他的眼力,也绝对会看得见的,就算是他真的没有看见,那一声“小季将军”却是重重敲在我的心上,令我猛然清醒,这还是小柿子吗?我还能叫他小柿子吗? 就像是揭开神秘面纱的一角,令我看见了丑陋的面目,而我也不愿去深究,又把那面纱重新覆上,情愿自己从未见过,我情愿自己从未见过啊…… 我摇摇晃晃往马车走,却越走越迷糊,喉口也干涩无比,想吐露什么,又吐露不去,只得压抑在心中,像着了魔,一时缓不过来。 一只手忽的把我的手拢住,暖流冲散那一阵一阵的冷冽,耳边传来傅公子的声音:“不是说‘我们该走了’,你就这样一个人走吗?” 我一瞪眼:“那不是你自己不会跟上来吗?” 说完就连我自己都有点心虚,到底还是我太弱,战场之中杀伐果断,我却是将这些都忘了个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怀揣着这难过又能走到几时呢? 不能走下去罢。 我说:“你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会信?” 是啊,我不会信的。 我突然地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望着他的眼睛,似是残雪之后的微弱明光,时而让人觉得其中寒冷彻骨,时而又是满腔的暖柔,细细入眼,就如他此刻握着我的手一般。 我眨眨眼,认真道:“我把这个交给你了。” 我挣开他的手,用食指在他手上画了一颗心,道:“这是我的……信心?不是,是信任你的——心,你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我一定会信任你的。” 我把他的手合上,他愣怔半晌。 我又道:“你可不能骗我啊,这是我唯一的一颗‘信心’,没了就没了,连阿郁都没有呢。” 我再次顿了顿,嗫嚅道:“就算是你的心上人,你也不能把我这颗心给她的,虽然我知道你很喜爱她,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届女主不好带啊 第46章 将军沦落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他合上手,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确保它的牢实。 见此我松下一口气。 林老爷身负重伤,恐怕已经无法再前行,但这一愈草,却是要早些送到才好,不然方才所生之事,还不知会演变多少回。 我也无心再上马车,便牵来一匹马,纵马前行。 主大营位于各国营地之中,位处正中,周遭错落有致地盘满流民的聚集地,此外还有伤兵的帐篷,而茯苓门中人,便是于此处妙手回春,悬壶济世。 茯苓门的门主此刻正在我们的马车上,闭目养息,纤纤素手紧握成拳,我扫过一眼,对阿郁道:“阿郁,我还是相信你的。” 阿郁没反应过来,只给我一个迷茫的眼神。 我不给阿郁“信心”,便就是这个原因了,阿郁常年易遭骗,便是交给她,我也是不放心的,只不过我一直信任着阿郁,从未变过。 末了,我把视线移开,现在已经到了流民聚集地,不说饿殍遍地,流民遍地,也是有的。 “阿姊,那里有吃的诶,你不去吗?”b 分卷阅读82 r   我目光下移,一只乌黑的小手正扯着我的裙角,见我望过去,那小孩笑了笑,布满黑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口素白的牙,笑容澄澈,眼里是数不尽的欢喜。 我也来不及多想这小孩为何会让我过去拿吃的,不过我仍然从马上下来,顺着她的牵引往前走。 愈走便愈发觉得奇怪,便发问道:“你为何要把我带到此处?” 她粲然一笑,嘟起小嘴:“阿姊,阿爷说穿黑衣服和红衣服的人都是可怜人。” 我更觉惊奇,想来是我许久不出山了,世间竟还有这规矩。 我这身衣服是皇后娘娘为我准备的,边关多飞沙走石,不小心便会磕碰,她便给我准备了一套这样红黑相间的对襟短裙,红色拢在里面,只在对襟处显山露水,这会儿因为这件衣服,我变成了可怜人,的确“可怜”。 我回头眺望,马队已经开始卸货,而众人正忙着接洽。 罢了,我也帮不上忙,就跟着这小姑娘走一趟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小手一直牢牢牵着我,我须得稍稍屈膝,才使得她不至于踮起脚来牵我的手,我便一路躬身行走,流民聚集地冷然入目,触目惊心。 我看见许许多多身着素白中衣的人被排列在草席上,血腥味和腐臭味交融,汇集在空气中,却没有被这寒霜之气给消除,他们的素衣染血沾尘,红黑交加,煞是夺目。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何我算是“可怜人”。 她轻轻扯动我的裙角,小声道:“阿爷在那边,阿姊你可怜,阿爷会给你拿吃的。” 我正要开口解释,她已连拖带拽地把我带过去。 眼前是一个常见的,在战时用上的简易窝棚,窝棚里面摆放着几口锅,锅下生着火,锅灰时不时落进火里,即刻便被大火吞噬,铁勺在其中搅拌,里面是清一色的米粥,往上冒着热气,而那拿铁勺的人,便是小姑娘口中口口声声叫喊着的阿爷了,阿爷背对着我们,身上是粗布棉衣,勉强可御寒,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白发,但从鬓角皱纹的深度依稀可见此人年纪之大,从掌勺的手腕中可见此人老当益壮。 小姑娘脆生生开口:“阿爷——” 阿爷转过头来,我们二人皆是当场愣住。 ——李将军。 他怎会在此处? 我递过去一个疑惑还有不可思议的眼神。 他还在发怔,满面的尴尬之色,直到小姑娘再次脆生生唤一声:“阿爷!” 他笑笑,笑中带了些苦涩,恭敬行礼道:“郡主可安好?” 我侧过身去,并未受他这一礼,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昔日肆意策马的一国大将,如今竟委身于此,成为一个糟老头子,而且还是一个煮粥的糟老头子。 我叹息道:“何必呢?” 他仍是带着苦涩的笑意:“臣……草民本籍安州,皇上前些日子迁村,草民告老还乡,也随父老乡亲一块儿迁来此处……” 我猝然睁大眼,这皇帝老儿未免做得有些过分,当初我以为他答应李将军辞官回乡,是仁善之举,今次观之,也并非如此,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再过一万年也改不了爱算计的性子,一个辞官回乡的老臣也能被算计至此。 “郡主莫要责怪皇上,草民深知自己愧对一国上下,放虎归山,助纣为虐,最终酿成大错,如今沦落至此,全为小民一心所愿……” “李将军。”我深吸一口气,“你若真想着为民出力。” 我抬眼遥遥望向远处的苍茫:“应该出在那里——” 他摇摇头,无奈道:“郡主生来属于戎马中人,草民非也。” 说完便再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回转过身子,提勺搅粥,而此时,愈来愈多的难民朝这里围过来。 李将军递给我一碗粥,尴尬之色已然消失殆尽,我接过那一碗粥,灌汤似的一饮而下,心中却是一股说不出的凄然。 “祝李将军早展宏图!” “郡主慢走。” 我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瞧一眼,李将军在我父亲大人手下做事多年,最是情深义重,殊不知这情深义重之人,有时也容易意气用事,做事不得当。 以前我总是不明白父亲大人用人何意,选人又是何种章法,现在却是明白这其中的章法是大大的,兴许还要等上十几二十来年才能显露,而我,大抵是愚钝的。 我低头慢行,前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我的去路。 “郡主要到哪里去?” 我抬眼,面前的男子身量颀长,眉宇间盛满锦绣山河,不是玺王又是谁?而他身旁,正站着那位带我来到这里的小姑娘,小姑娘接过他给的铜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我冷然一笑,复又想起小柿子那件事:“玺王殿下是身边无人了吗?什么时候还轮到自己亲自来办事了?” 他听了我这话,倒也没什么表现,仍是淡淡的:“郡主可知,边关战事吃紧?” 我点头,斜睨着他,他利用李净士行骗未果, 分卷阅读83 现在不知道又要拿什么来招摇撞骗了,我且静静看着你出招罢了,唯有小命一条,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他道:“郡主可知昭定侯夫人最后结果如何了?” 我娘亲在我父亲大人死后,便也随他去了,此刻他提起来,我便也答道:“随我父亲一同去了。” 他又问:“夫人待郡主如何?” 我娘亲的性子与皇后娘娘极像,整日整日地在家中吃斋念佛,便是我儿时,也没怎么亲近过她,唯一的一次我调皮跑到祠堂去,还被她给毫不留情地给赶了出来,故而对于我的娘亲,我向来是没有什么印象的,若硬要搬出一点印象来,那便仅仅是她厌恶我罢了,她厌恶我,每次见着我就如同赶灾星一般赶走,丝毫母女之间的亲近也无。 玺王的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可是极其厌恶郡主的?” 我满不在乎道:“是又怎样?”反正我也不靠她过活。 第47章 推波助澜 他拖长音,“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皇后娘娘可是待你极好的?” 当然好,这好——还有目共睹,这人偏要问来问去,颇为烦人,思及此处,我再无兴趣同这人说话,抬脚便要离去。 他旁若无人地尽管把那话给说出来,正好落在我的耳中: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被季夫人给憎恨着的?” 他把“季夫人”三个字咬得极重,让人不得不注意,我自然也注意到,回头冷睨他:“玺王说话真没意思,民女愚钝,若要找人听王爷说话——还是找几个聪明人来听比较好。” 他肃然而立,眼睛却是瞟向我身后,眼角微微上挑,锦绣眉柔和下来:“既然郡主不信,看来这事得要个明白人解释才行。净士,你来说说。” 被他挑出来解释的李净士从我身后走出,神色却不似那般平静,他抬首瞥了我一眼,又很快侧首对着玺王,肃然道:“末将一直都是季家的人,季夫人出嫁时我便跟着的,眼看着郡主长大,郡主难道不明白微臣的拳拳之心?” “郡主难道不想从那小破山上下来,继续当你的郡主?” “郡主不恨长晚公主吗?” “圣上对郡主还不够狠心吗?!” …… 他是季家的人,是娘亲派来照顾我的人,阿郁也是季家的人,是父亲大人找来陪伴我的人,他们都是季家的人啊……可同是季家的人,此刻他却要站在此处,将立场挑的如此分明,跟着外人一声声质问我、逼问我,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我的目光掠过他们二人,隔着细霜中隐约蒸腾的热气,李将军还在用那双曾经提刀举枪的苍劲大手搅着一口锅,而那禁不住风雪的小窝棚背后不远处,就是他昔日的战场,风雪呼啸而过,将窝棚上铺就的软草带了几根去那并不遥远的战场,一时间蓬草飞扬,宛若风雪生起四面冰墙,将人笼罩在其中。 我就是不想从那小破山上下来,恨又怎样?!受过苦又如何?!我受过的苦和恨不是无端给人拿去推波助澜用的,若可以,我大可弃置了事,毕竟我万事缠身,这点琐事根本还不值得让我失去理智。他逼问我,也是没有道理的。 这天底下没有那样的道理,倘若有,那便是背叛的道理。 我闭上眼,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道:“李净士,你还知道你是季家的人?!” 你是季家的人,你何不自己捋清楚,此刻你站在哪边?!帮的又是谁? “郡主。”他这会儿终于转身,眼眶周边却泛起薄红,帘睫在漫天的落雪中微微发颤,正对着我道:“郡主还不明白吗?郡主是圣上亲封的,封赏给熠王的安州本来也是你的封地,那六烨营……也是你该去的啊……” 我悚然立在原地,周遭的落雪猝然加大力度,关外的晶莹寒霜不再柔和,落豆子似的打在我裸露在外的指尖上,凉意便一直从我的指尖往上传,与脖颈间的冷意交融在一起,终于使我僵立于地,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六烨营是我该去的啊……可是六烨营不是皇子皇女才能去的吗? “六烨营不是郡主该去的。” 我身上突然被人盖了一身暖裘,斗篷领子上细微的毛绒被烈风带着去挠我的脖颈,而我没有丝毫暖意,只觉得通体发寒,为我盖斗篷的人同时将手从我身后绕过,为我系起斗篷的细带。 “六烨营不是郡主该去的,谎话也不是你们该说的。” 我蓦地睁开眼,傅公子便突兀地闯入我眼中,他念念有词道:“姬国营地遭袭,玺王还有闲心在此处漫谈,不愧是大将,还真有‘临危不惧’的大将风范!” 玺王眼角挑起的温和笑意顷刻放下,冷肃过面容,淡淡开口:“国师肩负重责,还有时间为我国郡主披衣,论起好整以暇,本王让国师见笑了。” 他笑道:“无妨,事情总要拎得清轻重缓急,王爷说是不是?” 玺王的面色愈发得冷,鬓角的寒霜不像是落下来的,反 分卷阅读84 倒是像从他身上结出来的,呼吸间都带着呼啸的冷意。 “还有李副将。”傅公子又转而对李净士道:“你的恩情我已谢过了,你代为看顾郡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珍惜也该有怜惜。” 傅公子与我在花枳回忆中那一谢,此刻终于隔着数重时光,翩然而来,却把我给搅得一团迷糊,这团迷糊终于竭尽全力将我那悲怆之情给压下,我舒展开紧蹙着的双眉:“玺王好本事,一番话颠来倒去地把人给说晕了,我是个愚钝人,但也知道什么话该信,什么话不该信的。” 话音方落,我便对傅公子展颜一笑:“我是来供你差遣的,傅失踪?你又失踪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找不到路的?” “知道。”他伸手拂去我指尖的寒霜,悠悠道:“所以我要把你找回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罢,还有正事要办呢。” 我扔下这几个字,便拉着傅公子扬长而去,那二人还在雪地里站着。 “你信他说的?” 我摇摇头:“不信的,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的,因为我始终记着,是谁善待于我,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向风口浪尖,让我在风浪之中颠沛流离,让我失去我的父亲大人,又让我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当我在六烨营日夜被死士驱策时,那绽开的皮肉时刻在提醒我,此刻那苦痛与委屈仿佛迈过流年,远道而来,强行走回我的脑海中,让我一次次地去感受刀锋削在我身上的痛楚,又让我鼻尖萦绕血腥,刺骨的凉意直直地戳向心尖。 回忆中黑魆魆的大山永远都迈不过,我就那样被困在里面,夜风萧然,看着星辰一点点黯淡下去,看着把我送到那里的人纵马而去,而我身边,只剩下阿郁。 我不能抱头痛哭,因为他们说那是我的责任;我更不能对阿郁说我害怕,因为阿郁比我更害怕。就这样,我只得把那份后知后觉的苦楚珍而重之地抛弃在一角,到后来,这后知后觉的苦楚终究没有先知先觉地击垮我,却隐约成为最隐秘的不甘。 这个时候,我想起来,我是不愿的:不愿去六烨营,更不愿去做什么郡主。 如此,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是皇帝的女儿,但可怜我对那皇帝老儿,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言的,倘若也曾有过感激,那恐怕也在日日夜夜的磨砺中消失殆尽,连渣子也不剩下。 我拢紧暖裘,寒风被挡开,这时,那骇人的记忆便随着寒风一道远去了,就像我先前想的,我不会把它们拿来让别人推波助澜,因为那终究只是一点经历而已,不是撑船的大桨,推不了波,也助不了澜。 他带着赞许的目光望着我:“不错,我就知道你会如此,也不枉我给他们一个机会了。” 我寻思着这话好似有点不对劲,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思索了几遍,倏地大叫道:“是你故意的?” 他神秘莫测地一笑,提步向前,衣袂翻飞而过,玄色的影子就落到了远处,转眼间便距我有几丈远,顺便递给我一个得意的笑容:“是啊。” 这人!还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让我无话可说的人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截住,我趁此机会提步追上去。 “公子,朝菌谷也派人来了主大营,说是要和茯苓门一样帮着朝廷医人……” 第48章 茯苓出事 “朝菌谷中人,既然有此心,来就便是,何以慌张?” 那小兵听见他这话,头缩进衣裳领子里,战栗了一番,似是被冻着了,良久,他才道:“公子?他们应当如何安置?” “与茯苓门安排至一处便是。” 小兵的脖颈已经几不可见,被他缩得音讯全无。 他见了小兵那副熊样,满意地一笑:“可是有何不妥?茯苓门与朝菌谷中人都为六烨医者,既如此,放在一处也好互相切磋医术。” 俾众周知,茯苓门是正宗药理门派,而朝菌谷则倾向于“不正宗”,因而这么多年来,两派互相都看不对眼,彼此嫌恶,如此把这两队的人放一块儿,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他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傅倜倒好,嘴皮子一动,就把这前来调遣的小兵给推入水火之中。 我上前一步,兀自问道:“这等事也是由六烨国师来打理的吗?” 小兵抬眸望了我一眼:“如今各国领兵至此,难以调遣,公子身为禄国国师,也是六烨国师……责无旁贷。” 我点头:“那好吧。” 小兵即刻灰溜溜告辞,仿佛再多问一句,傅公子就会将他往水火之中再推一步,后怕地跑远了。 好吧,你们让他来担责,就等着被他坑吧。 可怜的各国将军们,我在此先为他们掬了一把伤心泪。 “怎么?郡主有什么意见?” 这位坑人的傅失踪将目光打在我身上。 我连连 分卷阅读85 摆手:“不不不!没意见,没意见!” 你坑人归坑人,但起码别把注意打到队友身上,我对他报以乞怜的眼神,他即刻含笑望着我。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西秦国从各国暗度陈仓拿人的事已经暴露,此刻却分毫不见动静,我一想便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他回答得简略:“将计就计。” “什么计?” “你等着。” “……” 我眼角瞟向他玄色大氅的一角,心里琢磨着他的心是否也像这大氅一样黧黑无比,若是如此,可真是太配这身衣裳了。 我说:“我可以帮你打战的,你随时可以调遣我。” 看在你帮过我那么多次的份上。 他眯了眯眼:“谁要你来帮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行,有人帮你,你还不要了是吗? “公子!小姐不好了!” 我侧目,阿郁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是小姐,公子不好了!” “……”可是傅公子也好好的啊。 “小姐和公子,不不不好了!” “谁不好了?”我举目四望,旁人行走如常,面色淡定,仅她一人慌张,看来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不好了。 “柳姑娘!” 话还没说完,我便被阿郁一手拖着到了一个军帐中,傅公子也紧随我们之后。 帐内空无一人,我一转眼,眼前的景象使得我大惊失色,我忙急行过去。 柳姑娘情形可怖,五窍都溢出鲜红色的血液,它靠在榻上,阖眸而坐,血泪却是不断地从紧闭着的眸子中流出,咸涩的血腥味也充斥着整个大帐,令人干呕。 “这……” 我一时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随手抽出一方白绢,试图为她拭去面上的鲜红。 阿郁忽然道:“这没用的!” 果真没用,那血液好似是流不尽一般,擦拭过还是有,几次三番下来,我的手上也横陈血迹,颇为夺目。 “让阿弦试试罢。” 随后赶到的傅公子掏出榻前笼子里的阿弦,阿弦身形一闪,却是直接攀附在我的衣襟上,隔着暖裘还有几重衣料,我都能感受到它身上的颤动,不由得也对它心生怜悯:“阿弦不愿去!” 阿弦好似是听懂了我的话,努力往上爬,终于爬至我的肩头,我侧眼看去,它正瑟缩而卧,粉嫩的肉掌缩在密实的毛发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颇为无辜地转着。 我叹道:“阿弦向来不怕事的!” 如今它也怕了,怕是要不好。 我问道:“茯苓门的人找过了没?” 我的话音方落,便有一胡茬满布的青年人挑起大帐,移步而来,口里嚷嚷着:“我们门主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 我们移开身形,露出正里面的柳茯苓,她的状况一点都不见好,白皙的双颊都要被那赤条条的鲜红给彻底淹没。 那闻讯赶来的茯苓门弟子伸手探向她脉搏,低低嘟囔着:“不应该啊……” 我上前一步,抢先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见我发问,那人脸色稍变,话到嘴边又被他自己给憋了回去。 我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你门主的安危不重要吗?!” 似是应和我的话,柳茯苓的情况愈发严重,不只是五窍,就连十指都在缓慢溢出血,榻上被染得一片鲜红。 我说:“你们茯苓门不是号称神医世家?!怎么连这点状况都看不好?!” 我的激将法起了作用。 他冷冷一甩袖:“才不是!” 六烨各国与西秦交战,战事迫在眉睫,茯苓门门主在此紧要关头出事,那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弄不好就是多少条人命的事。 傅公子道:“姑娘,你们门主有什么事,最好说清楚,这六烨的局势——可是不容欺骗的!” 傅公子言辞恳切,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厉芒,逼人于无形。 可是……等等!他方才唤他什么?!姑娘! 我艰难地把目光移至他脸上,胡茬分明,喉结滚动……姑……姑娘?我的心里升起一团疑云。 那名弟子似是看懂了我的疑惑,将手往面上一过,便见那标志性的胡茬不翼而飞,喉结也无影无踪,显山露水的是一张白净的、属于女子的脸。 可是——传说中茯苓门的弟子,分明都是男子啊! 我一时大惊,阿郁更是害怕,把我拉扯着往后退去。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样做,也有自己的目的。”弟子深深看了我们一眼,又转过身去为柳茯苓把起脉来,全然不回答我们方才的问题。 第49章 针法真好 临危不惧!好 分卷阅读86 一个诘问当前,临危不惧! 看来今日是如何也问不出这其中缘由了,我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肩上的阿弦也停止颤动,仍是一脸无辜地趴在我肩上。 “姑娘,既然此处无事,我们便先行告辞了。”傅公子已经转身,毫无犹豫地往外走去,不过好似故意放慢了脚步。 见他如此,我悄悄地按下阿郁想拖着我离开的手。 “等等!” 榻边的茯苓门弟子蓦地叫住他,脸被憋成了猪肝色:“公子……能帮我请来朝菌谷的人吗?” 傅公子驻步,微一颔首:“行。”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行大字:早说不就行了,气节又不能当饭吃! 我放开阿郁的手,心中叹道:不能当饭吃,但好歹可以画饼充饥。 他说完也不停留,迈步走出大帐。 方才被傅失踪逼出话来的茯苓门弟子停下手中动作,一迭声地叹气。 我与阿郁皆是默然不作声。 气氛凝滞片刻,她突然出声:“我姓于,你们叫我于姑娘便是。” 我干咳了一声:“于姑娘。” 随后又是一阵寂然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血滴落在榻上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姬国的安郡主。”她锐利的目光淡淡扫向我,手上却在为柳茯苓擦拭血液,“并非我不愿告知你们,只是实在是说来话长。我们茯苓门中人,其实个个都是女子……只是门主心善,我们也一直秉持医者仁心的信念,前来前线救死扶伤,门主怕我们出事,便自创了一味药,可以之掩饰我们的女子特征,她自己平日里也鲜少出门,若是出门,定是要戴上面纱的,不会鲁莽……” 于姑娘絮絮叨叨半天,硬是没说到重点,我们也只好杵在一旁“洗耳恭听”。 “门主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你们别说她吝啬,她是对自己太刻薄,她这人,就是这样,你们知道吗?” “……”我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要是知道,我们就不会在此处听你唠嗑了。 正在流血的柳茯苓倏地爆出一声轻咳,恰巧打断于姑娘说话。 我见柳茯苓的情况实委实严重,便又忍不住上前看望,这一看之下,很是不得了—— 只见那一直在我右手腕上扣着的七星镯不知何时已经显现出一条纹路——血红的纹路,就在刚才,我打算用这只手去为柳茯苓拭去血迹,我呆了一呆。 我手中的白绢上可不仅仅是柳茯苓的五窍中流出来的血,还有……说不定她的中指血也在其中,中指血滴落在七星镯上,分明是能辨别天灵的啊,良久以来,我未用此法辨别过任何一位天灵,若是说来,这还是我用中指血辨别的第一个天灵,真是惭愧。 我望着这镯子思索,一时忘却这周遭变故。 直到阿郁用手肘捣我一下,我才从迷惑中醒来,用衣袖遮住我镯子上的异样,强自按捺下心中翻腾着的一切。 柳茯苓,她居然是天灵!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便不必这般忧心,她根本就不会因此而死,天灵是不会这样死去的,须得结网师把她们领到临终之时,方能再入轮回,再世为人。 我与阿郁如今皆是功力低微,在此地低语,恐会为人所知,我便暂时按下这消息,暂且不表,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柳茯苓与于姑娘的神色。 她们二人皆为医术精湛之人,且茯苓门弟子,也算是江湖中人,总该比我这样一个武功被废的人要好得多,我的一举一动——恐怕皆难以逃脱她们的眼睛,就连方才我那点小动作,恐怕也未必没有被发现。 于姑娘似是已经完全认命,认为柳茯苓身上的血液是擦拭不去的,索性也停下手上动作,继续对我们说道:“郡主,你们是在哪里遇上我们门主的?” 我寻思着这人管事管得未免太多,问题也太多。 既然是柳茯苓一人独自外出,那就代表着她至少是不愿其他人获悉她的行踪,再加上当初我们救下她时,摆明了要去看看不远处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她极力阻止,由此大抵可以窥知一星半点:她似乎不愿意别人了解到她在干什么。 我默然片刻,最终决定岔开话头,佯装着急:“柳姑娘为何会突发此重症?是只有朝菌谷的人才能医好吗?” 我想抛砖引玉,可惜的是于姑娘不肯接话。 她又自顾自说起话来:“公子还有几时才能到?” 我自然不再理会她,这九曲十八弯地绕了半天的话,愣是让我们给绕回了原处,我对我的迂回能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可谓是谈话何处不迂回。 我还没迂回完,朝菌谷的弟子就先来一步。 帐门被掀开一角,挑帘的应该是打下手的,另一只手还环抱着庞大的药箱,傅公子与一位朝菌谷中弟子稍后而至。 朝菌谷的弟子一言不发,想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悚然场面尚且能淡定自如、丝毫不慌,只是施针时抬眼喟叹了一句:“这小姑娘好生厉害,能在钻心蛊的折磨下熬过这么多年 分卷阅读87 ,我们朝菌谷的独门‘钻心蛊’,若是换做常人,早就得一命呜呼咯!” 他说到钻心蛊时,面上还隐隐有得意之色,眼中神采奕奕,不知是为他们自家的蛊毒而骄傲,还是看到这么一个能够熬过钻心蛊的人而稀罕。 总之,于姑娘的脸色是不太好看的,倘若不是他此刻还在为柳茯苓施针——我敢打包票他一定会被揍! 我见于姑娘整副身心都胶着在柳茯苓身上,便从下面伸手去勾住傅公子的衣袖,悄然指了指柳茯苓,再掀开我那血迹斑斑的七星镯。 熟料我的小动作还未施展完毕,就暴露在众人面前。 阿郁诧异道:“小姐?你手受伤了吗?” 于姑娘也把目光从柳茯苓身上挪开。 只有朝菌谷的弟子还颇为敬业,尽心为柳姑娘施针,彼时柳姑娘嫩如白藕的手上已被一排排银针占领。 我灵机一动,低低喟叹一声:“唉,小哥啊,你的针法可真好……待会你能不能也帮我手上施点针呢?” 于姑娘随即转过身去,在此之前,她顺便对我这脑残行为投以十分怜悯的视线。 我也对我自己脸面感到同情,没办法,跟了这么一个主人,不豁出去不行啊。 第50章 教我写字 “奇迹啊这是!”朝菌谷弟子施针完毕,眼中亮光还未消散,像研究什么稀奇物种似的,眼珠子几乎要黏在柳茯苓身上。 于姑娘顺理成章地卸磨杀驴,把眉一竖,就以无声的抗议把他逼退几步。 柳茯苓此刻也转醒,在此之前,她的“尊容”已经被于姑娘打理好,血迹全无,恢复本来面目。 我道:“柳姑娘既已好转,我们便不必久留了。” 傅公子也笑着附和道:“傅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门主休养生息。” “有劳几位挂念。” 于姑娘施施然行礼,微一颔首,代为致谢。 我方转身,帐外就有人细声道: “请门主安。” “进来。”于姑娘答道。 进来的是一个茯苓门弟子,不过应该也是女儿身,此刻还是男子装扮,她见着于姑娘自暴女儿身份时,还愣怔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门主,朝菌谷的一愈草……” 不等她说完,于姑娘不耐烦地挥手:“就这点事,还轮得着门主操心?!哪里送来的就该归哪边管!门主操心这操心那的,改天非得被你门这群窝囊废给活活气死不可!” 这名弟子猝不及防地挨了一顿兜头的大骂,手脚局促,大抵也是个怕事的,不敢与她顶嘴,口中一迭声的“是”。 我方出大帐,她那声“是”还萦绕在帐内。 我问阿郁:“柳姑娘是怎么出事的?” 阿郁瑟缩了一下,答道:“就才被人安置在大帐里头,我想去找你来着,就突然……就那样了。” 阿郁说至此处,剧烈地发颤,到底还是被吓到了。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我在这儿呢,放心吧。” 没想到经过我这么一安慰,她反倒是更害怕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说道:“阿郁,我去修书一封,写给师父他们,你就先去歇着罢,这外头冷,你把阿弦带去,免得受冻。” 阿郁迫不及待地从我肩上一把捞起阿弦就遁走。 “……” 我嘟囔道:“话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旁边有人答道:“一般般吧。” 我对傅公子白一眼,“彼此彼此。” 又道:“借你的笔墨给我用用成吗?”。 “不成。”他拂袖而去。 我赶忙追上:“别那么小气嘛,你看我还是你的盟友呢,你这人——连盟友都不帮的吗?!” 我刚喊完这一句话,他就刹住步子,我差点一鼻子撞上去,不禁有点后怕地摸摸我的鼻子。 他看着我:“你念我写。” “为什么?” “你会写字吗?”他又提步而走。 我又跟上去,在后面咬牙切齿道:“会啊!郡主怎么可能不会写字呢?!” 他在前面幽幽道:“郡主会弹琴吗?” 我果断地答道:“我会啊!” “那好,弹给我听听。” 只怕你没有那份福气,要知道,在我的琴音里挨得最久的,至今还是侯府的人。 于是我思忖片刻,果断道:“不行!” 他停步,已经到了另一个大帐,掀帘先让我进去了,他才在后面笑道:“不行就是不会咯!” 我叹息道:“你有所不知,我的琴音,可不是那么容易听的。” “哦?说来听听。” “你看我们侯府的人,个个都听过我的琴音,你看看他们受不受得住?受不住的,到最后没一个有好下场!”我出声威胁,侯府的人有没有好下场我不知道,反正—— 分卷阅读88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父亲大人有没有个好脸面,若是我在此处丢脸,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诈尸而起,那我这个不肖子孙的名头算是被坐实了。 他着手铺开一面信纸,我见机行事,明白他是答应了,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研磨。 随后他拱手一让,把我让在桌案前,笑道:“你请。” 请就请,干嘛笑得那么奸诈?啊呸,不是奸诈…… 我物色了一番字眼,暂且没想到好的字句来形容,便就此作罢。 笔搁上的笔给我拿在手中,我三下五除二就在他铺就的白纸上写了洋洋洒洒的一封信,想必师父看了定是十分“愉快”的。 傅公子凑过头来,我顾不得纸上的墨水干没干,就一把抓过那张纸藏至身后,但很快就被他抢过去,瞄了一眼,半晌,道:“你这是什么字” 他再仔细看了看,了然一般“哦”了一声。 我掩饰道:“我的‘墨宝’不是凡人能看的,你也看不懂。” 事实的确如此,老太傅之前评价我的字,“如鬼画符耳”。由此可见,他定是看不出来的。 “你师傅能看懂吗?”他笑道。 “……” 好了,我知道的,她可能大概也许——是看不懂的。 “我来教你。” “不……不用了,这么一会儿也教不会的。” 不只这么一会儿教不会,恐怕再来一点时间——也照样教不会!试看那老太傅,呕心沥血地教了我一年,最后还不是教得须发皆白而我的字迹岿然不动,可谓是有一副傲骨。 他再次看向那张纸。 我道:“交给阿郁写吧,阿郁来写,顺便也可问候师父和师兄。” 他默默地折好那张纸,然后放在袖中,再移步去取来另一张纸,从善如流地铺开。 “跟着我写。” 这时我才发现这张纸被一分为二,我立于右侧,傅公子立于左侧,落笔从容洒脱,挥毫自如,横竖撇捺间灵动而有力,笔走龙蛇。 他的眼睫落下一层阴影,低眉敛目,眉锋收敛。 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不说话的时候,倒是看起来不欠揍的。 “看完了吗?”他的笔尖在纸上一收,搁笔,然后挑眉看向我。 “差不多吧。”看你看完了。 “该你了” 我耍赖道:“我已经写过了。”在你的袖子里。 “是吗?”他又笑了起来。 我立马感到不好,提笔,蘸墨,笔尖墨饱,笔却迟迟不落下。 我这迟迟不落下的手忽的被人给包拢住,傅公子将手覆在我手上,以他的力度带动我手中的笔以及我的手,那一只瘦弱纤细的笔此刻被我们二人握着,被迫游走在纸上,不过还好,它不是一个东西被迫,还有我的手也是被迫。 笔在纸上游走良久,我的视线落在纸上,却不知为何,异常迷糊,几乎看不清究竟在写些什么,只觉得手心被汗浸湿,快要握不住纤细的笔腹。 万物岑寂,仿佛这里只剩下一支笔,还在动。 “专心。”傅公子在我身后默然道。 我低声“嗯”一句。 这可怎么办,我根本看不进去啊,我要不要跟他说我看不进去不行,一定会被他嘲笑的,可是我为什么要怕被他嘲笑呢?对呀,我不应该怕被他嘲笑的啊,我堂堂一国郡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别慌,千万别慌。 我深吸一口气,倏地抬头,又“嘶”一声,吸了口冷气。 我撞上他的下巴了不会把他的下巴给撞歪了吧撞歪了可就不好看了啊! 不对,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的下巴会不会歪我该担心的不是我的头有没有被撞出包吗?完了,完了,我被撞傻了! “你被撞傻了?” 闻声我一点头,煞有介事道:“被你撞的,谁让你下巴要生在那里,把我给撞傻了!” “那你告诉我——我的下巴应该生在哪” 我左看看,右看看,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竟没有找到适合他下巴生长的地方。 “撞痛没”他放下笔,侧开身,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 好像是不痛了。 我仔细看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哪怕一毫的嘲笑来——但是没有。 “你不笑我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又后悔了,这算是什么问题难道我还巴望着他来嘲笑我! ——显然不是。 他收回手,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我:“莫非你真的撞傻了?” “……” 行,你就当我被撞傻了吧,被撞傻了的我默默把笔放置在笔搁上,顺便傻傻地捏了自己一把,确认好了,没在做梦,没在梦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了,下回我写言情文一定要要要写一个正常一点的女主!(留下了悲秋伤春的夏冬泪水) 第51章 揭露身份 分卷阅读89 “公子,请帖到了。” 帐外有人禀报。 我跳开几步,忙撤出桌案前,与此同时,我的脑子也被这一声咋呼给激得渐渐清醒过来。 他注意到我的动作,又似笑非笑望着我,对外面的人道:“拿来。” 这时,禀报的小兵才恭敬入帐,两手摊开,恭敬奉上,手掌处赫然是一张大红的帖子,看样式,约莫是喜帖。 小兵送完东西,被傅公子一挥手打发走。 我若无其事地问道:“谁的喜帖?” 他颔首道:“朝菌谷谷主虞信与绿晚姑娘的喜帖。” 他又继续道:“一愈草是他们送给朝廷的大礼,朝廷这回也应该有什么表示。” “朝菌谷素来行一些歪斜勾当,若真要过去,恐怕不妙。” 朝菌谷擅长制蛊,而蛊的制作方式又极为残忍血腥,不能为常人所忍受,虽然他们近些年来已经把蛊的实验对象换成动物,而非普通老百姓,可他们罪行累累,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一时难以改观,况且他们确实是难得的药谷,实力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动,故而六烨对于朝菌谷的态度才摇摆不定。 现今朝菌谷又是送珍贵的一愈草,又是送喜帖的,倘若要充耳不闻,岂非有失朝廷颜面?若是朝廷真派人过去,那么六烨的江山,怕是要风雨飘摇一阵子才行。 但愿此次朝菌谷谷主是真心想重新做人,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何不妥?既来之,则安之,人都派过来了,想必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我们收了人家的东西,百姓不会断然拒之于门外。” 他再次勾唇一笑:“再说了,也不是我们过去,是他们过来。” 我讶异道:“你是说——他们要在西京成亲?” 他摇头:“不但要在西京成亲,成亲当日,还要在军营大办宴席。” “简直胆大包天!” 军营重地,岂能拿来儿戏? “有何不可?反正是他们花银子,正好省了些军费,岂不美哉。” 我诧异道:“你什么时候也学起柳茯苓来了?就不怕他们在饭食里投毒?” 我抬步走至桌案前,本想要仔细看看那喜帖,入目之处,却是傅公子与我一同写的那一纸笔墨。 写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来得及分心去看,此刻却是好好瞧了一番,只见上书云:八百里,来否? 这是……什么和什么?我们写了半天,就写了这么几个字?写的时候,我分明感觉那时间异常地漫长…… 我还未多看几眼,傅公子默默伸出手去把那一张纸卷了起来,笑了笑,把另一半交给我:“这是给你师父的,你可看看是否合适。” 我接过,胡乱扫了几眼,囫囵道:“合适合适。” 又忍不住问他:“八百里,来否?什么意思?你怎的要写这个?” 他意味深长道:“你不知道吗?是你认识的人写的啊。” 原来我身边竟有如此妙人,我至今还不得知。 他眼角的笑意更浓:“以后你自会得知。” 我从他的眼里无端看出几分戏谑来,便想气他一气。 “算了。”我把信塞进信封,说道:“我也不稀罕知道!” 我在心里恨恨道:还嘲笑我不知道,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看完书信,我才想起我挪到这里来的真实目的——我是来看喜帖的。 我从未看过喜帖,此刻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目光一转,就捕捉到目标,红色的喜帖极为显眼,上面用鎏金的字写满邀请之辞,再一看落款:朝菌谷李二爷。 随即疑惑道:“李二爷是谁?既然是喜帖,落款不应该是写上虞信的大名吗?” 傅公子道:“他是朝菌谷的二把手——李度原。虞信那人不愿多管闲事,故而朝菌谷往来信件与请柬,向来冠以他的名号,这次喜帖,想必也是如此。” 李度原?!我眉心一跳,即刻问道:“六烨还有其他的李度原吗?会用药的?” “没听说过。怎么?你有什么事?” 我磨牙,了然道:“就是他把我捉去的。” 当初我在姬国姬珠门前被人捉去,那一队人里面便就有个李度原,还蛮会用药,现在看来,不是他还有谁? 那群人,是朝菌谷的人,我总算是明白了,既然有朝菌谷在,姬国还有其他各国的事,没有他们去掺上一脚,定是办不成的,朝菌谷无利不起早,不再其中捞点油水绝不会罢休。 姬珠门的珠子被盗,紧接着我就被捉走,再有西风一事,如此多的线索,让人不得不把他们想到一起。 傅公子沉下脸色:“上次你是被他们给捉去的?” 上次我尚且认为他们只是简单的一伙强盗,且李度原一行人逃走时,傅公子并不在现场,故而未来得及获悉其身份,待到回去之后,我便把这事给忘得差不多,一直到如今,再次听到那人的名字,我适才想起 分卷阅读90 我还蹲过一间单人豪华牢房,便把其中明细与傅公子细细道来。 朝菌谷身为药谷,在钱财上不会短了去,可如今竟会沦落到要靠打劫去赚取钱财的地步,说来也是让人匪夷所思,摸不着头脑。 姬珠门的姬珠,暂且不知是否为他们所盗,但人,却是已经证实是被他们所劫。 他听完后,沉吟道:“这不像是虞信的作风,多半是李度原所为。这李度原——”他眸色渐深,似有厉芒一闪而过,“也是好大的胆子。” 我应和道:“就是,居然敢把主意打到长晚公主头上!” 长晚公主心狠手辣,又深得皇帝老儿疼爱,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可不是吃了豹子胆?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最后还阴差阳错,误把我给捉了去,这笔账,我定是要与他们好好算算的。 傅公子颇为无奈地看着我:“我是说他们胆敢把你给捉去。” “谅他们也不敢,只要听说我的名声,应该都不敢抓我。”我的名声太臭,百姓给我造势造得好,说得我活像一尊杀神,这谁还敢抓呢? “……” 帐内沉默半晌,许久,帐外有一人用尖细的声音道:“二位?我徐夫人能进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jj不知道咋回事,上一章我发出的文莫名其妙少了一个问号,于是下午的时候我在APP上改了,晚上打开笔记本,在网页上一看,那个问号又没了……没了…… 第52章 又回西京 不等她进来,我们便一齐走出大帐,冷风扑面而来,卷起细细的雪花,直往面上招呼。 徐夫人逆着风,玄色斗篷被风鼓起,她疾步迎上来:“公子可是要来商议喜帖之事?我们正要赶去西京城一趟,不如随我们一同去罢。” “西京城?”傅公子应声道:“有何事?” 他眼观八方,见着徐夫人欲言又止,仿若为难,便顺着意思道:“若是不方便,便不必说。” 我皱眉,急道:“婚宴也不在这一时,何必急于一时去?” 在这关键时刻抛兵弃甲去参加什么婚宴,十分不妥。 “险些忘了和你说,这几日军营便要加强防卫,届时便难得出去,所有人马皆须得在这几日启程。”傅公子挥手召来一人,对那小兵道:“叫上阿郁姑娘收拾好行李,我们这就启程。” “等等。”我伸手拦住正要跑去报信的小兵,沉声道:“你们去罢,我便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 傅公子面色微冷,似乎对我这个决定颇为不满意。 我言简意赅:“没兴趣,没意思,便不去了。” “不行,你得与我一同去。” 傅公子把我拦住小兵的手给拨开,示意他先去办事。 我气道:“你干嘛?” 他放软了声音道:“你不是说陪我到任何地方?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吗?” “这……”我一时怔住,我的确说过此话,不过当时心中想好似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姑娘放心好了,六烨还不至于敌不过一个小小的西秦,您若是担心,那便是对公子的不信任,对各国主帅的不信任。” 徐夫人一面劝慰着我,一面带着柔软的笑意。 正说话间,阿郁便被领至此处,马车也早已备好,徐夫人暂且离开我们,应该是去安排琐事,林老爷尚且还需在军营待着,他的伤口太过严重,暂且不能奔波。 阿郁挨到我身边来,瑟缩道:“小姐,阿郁不愿呆在这里了,这里好冷。” 我一看阿郁,的确是穿得单薄了些,我们一来这里没多久就下起了雪,没来得及换上冬衣,我身上这件斗篷还是傅公子给我披上的,我光顾着跑来跑去,却忘了阿郁大病未愈,受不得寒的,我将斗篷解下,罩到阿郁身上,将心一横,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话音方落,我身上便又落下一袭茜色,雪白的毛领融着茜色在我身上蜿蜒而下,我转头,便见着傅公子道:“这件不许脱了啊,再脱就没了。” “……”我突发奇想,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件……”我仔细打量这件斗篷还有阿郁身上的斗篷,“……女人穿的斗篷?” 我很好奇啊。 他面色一僵。 我把手笼在袖子里,蜷缩着,一时间头皮发麻起来,我这问题,大有一副诘问的架势,着实不太妥,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我今儿就说这件斗篷适合季姑娘呢,这穿上一看,果然不错的!我徐夫人的眼睛可还没老!啧啧,瞧瞧这小脸儿嫩得……” 徐夫人遥遥走来,走至我身旁时,还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道:“这件斗篷是雪狐毛做的,雪狐是能人异士去捕来的,可费了好大劲,还有这边上的茜色面子,那是火狐的毛皮,更是珍贵,可御寒保暖,大有益处……不过既然这么适合姑娘,今儿个我徐夫人也大方一回,送给姑娘好了,我与姑娘也颇有眼缘,还望姑娘 分卷阅读91 不要嫌弃。” 傅公子僵掉的面色顿时柔和下来,温声道:“快些赶路才是。” 我默然颔首,转身攀过车辕,撩开穗子钻了进去,随即又一手挑开半边的车帘,另一只手伸出去拉上阿郁。 这场雪下得不大,只是下的时间有些长,之前我与父亲大人在此处镇守时,雪花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今日这雪,可不同寻常,转眼间,地上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车轱辘要绑上草垛子才行,马蹄周遭也环上一圈的护蹄。 天光四合,残余的青白光线铺散在雪地之中,蔓延出一道徐染出来的半圆形光圈,彼时四野寂静,唯有我们这一支队伍的杂沓之音,突兀地响在旷野。 我心绪不宁,放眼四下,是银白的大漠与寂寥的天地,更无一人的声音,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悲凉之意,到底还是念着昔日往事,到底还是在这里度过好一些时日,再怎么说,我也是放不下的。 父亲说我愚钝,我的确愚钝又顽劣,那几年名义上是跟着在沙场上磋磨,可时日竟都是被我给玩过来的。 大漠终年寂寥,了无生机,可即便如此,我的兴致也未曾消减半分,西京城往西,再往南,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那时我们几人总是趁父亲不在,偷偷纵马而去,刺拉拉的风直削在我们脸上,神骏的鬃毛飞扬,那时我总在想,若是能一辈子都不回姬国王都,可就太好了,我就可以在这里玩一辈子。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一辈子说来话长,人间事多为身不由己。 “你喜欢这里?” 我的回忆被打断,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我摇头道:“还行,算不上喜欢。” 但起码不讨厌——准确地来说,不是那么的讨厌。 他说:“你若是喜欢,日后这里被收复,大可常来此地。” “恐怕不容易。” 纵观西秦这么多年的“劣迹”,就可以得知此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 他似在叹息,遥遥望了望渺茫的天际:“会有那一天的,不远了。” “到了。” 徐夫人在外面唤了一声。 我掀帘而出,天色已彻底暗下来,我差点没适应好这暗色的天幕而脚下趔趄了一番,马上被人扶住。 身后傅公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免礼了。” “……”我稳住身形,歇了一口气,方才回过神,怒视了他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对徐夫人道:“可否劳烦夫人多看顾阿郁,为阿郁请个大夫来?” 徐夫人笑眯眯应着:“这没问题的,姑娘你就放心好了。” 林府里出来几位小厮,分别把我们的马给牵进去,随后我们几人也相继进府。 夜色渐凉,天边倏地滑过一道亮光,几乎要亮彻一边的天际,我抬眼望去,暗色天幕中勾连出斑斑驳驳的星子,闪烁其间。 “天要变了。” 我忽听得徐夫人望着天边叹息一声,我不明所以,心中却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第53章 逢遭劫难 昨晚一夜无话,月色溶溶,晨曦未开之时,我便一骨碌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了半夜的茶,天幕晦暗不明,只有淡淡的光映在瓷玉的杯身,再融进翻转着的茶水中,飘飘渺渺,玄然而去。 我的指节似是被冻僵,环着杯子转了一圈,才把水递至嘴边,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的冰凉顷刻入体,我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活动了一番手脚,随后稍微收拾整齐,便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出。 原以为林府的人不会起得如此之早,可我还是想错了,走至前院时,就见着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在厅内随时听候,位于上首的,正是徐夫人。 我上前一步,脱口而出:“傅公子在吗?” 这么早,他还没起吧?我摇了摇头,真是不明白我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来。 “昨晚有一些事要处理,你们睡下的时候他就出去了。” 徐夫人笑眯眯望着我,朝我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道:“饿了吧?我已经让厨子备好饭食了,待会子让人送来。” 我抽出手,发着愣,吐出一串颤音:“昨晚出什么事了?” 我一面说着,一面拨开重重的人群,徐夫人的脚步声响在后头,急速追上来拦住我,扯出一个微笑:“季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我侧开身子,试图从旁边过去:“回军营。” 她再次拦住我:“军营咱们不急着回哈,不是还要去参加他们的喜宴么?再说了,不是还有阿郁姑娘在这里吗?姑娘是怕没人陪着玩吗?放心好了……” 我打断她的话,质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我话音方落,她手上劲力瞬时加重,我的手腕顿时被这一阵内力给制住,动弹不得,电光石火之间,徐夫人竟是伸出手去点了我的几处穴位,随即温和道:“得罪了,还请季姑娘多多担待!” 我脑中嗡的一身炸开,头皮发麻,心 分卷阅读92 内大震,不知所措。 “小姐!” 一声轻轻软软的叫喊传入我耳中。 我侧目,阿郁抱着阿弦出现在前院中,一下子心里已凉了半截。 阿郁不明所以,徐夫人轻笑一声,对阿郁道:“你家小姐有些乏了,我先领她回去歇息。” 说着就顺势用手托着我的腰间,势必要把我带往后院。 阿郁在原地嘟囔道:“可是小姐不是才醒来吗?怎么就……” 说完,她蓦地瞪大眼睛:“你、你、你……” 她“你”了半晌,脚步未停,向我奔来。我却是全身无力,声音也发不出半点,喉头滚动,内心惶急。 徐夫人早就出手,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她。 随后便挥手唤来几人道:“你们把两位姑娘扶去后院,好生看顾着!” 几人一迭声地称是,应下来,便先上来两个婢子扶住我们,徐夫人空出手,笑着道:“姑娘且放心,我徐夫人也是迫不得已,待到来日再给你赔罪罢!” 我怒极,却仍是说不话来,只得干瞪着她,不断地用眼神进行威胁,我的眼神威胁终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婢子扶着,走进一间空屋,再由她们扶着把我们安置于两把玫瑰藤木椅上。 她们细声细气道:“二位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婢随时在下面候着。” 随后便侧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理也理不清,昨夜的预感在此刻实现,真是让我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心下焦急,四顾而望,阿弦圆溜溜的眼珠子从阿郁的袖口探出来,身子正躲藏在袖中,还未被发觉,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却又很快地被我给否决——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动作是很难的。 不由得又心如死灰,不想,我这心如死灰还未持续多久,眼角余光一转,阿弦毫无预兆地自阿郁袖中冲出,一溜烟地爬上雕花木窗。 身旁的两位婢子望了我们一眼,见我们毫无动静,大概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野老鼠,便也没去捉拿它。 我尽量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去瞟阿弦,却发现阿弦已经兴冲冲地从窗口处溜出,不见鼠影。 我渐渐平静下来,阿弦虽与我不合,且胳膊肘老往外拐,但在关键时刻,它还是能够拎得清主次,比如它如今跑出窗外,且兴致颇高,由此可见,窗外定是有它的熟人,既是有旁的人,那我们得救的可能性便要多上许多。 果然,未过多久,我就在房中闻到一阵异味,这异味不是其他的,正是道成山上特产的迷.药味,迷.药的原材料是我与阿郁亲自种植,且由师父亲自制作而成,当今六烨仅道成山上才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对我与阿郁毫无作用!我与阿郁深受这迷药荼毒,浸淫多年,也无端生出这本领来。 我狂喜难当,面上却是不显,强作镇定之态,我与阿郁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这迷.药发出未过多久,屋内的人都困于无形,皆形似昏昏欲睡,在药发的最后一刻,两位婢子竭尽全力掀了掀眼皮,却终究是因为无力而倒下。 紧接着,正门被人轻轻推开,那推门的人好似是因为力气不够,推了几下才把门一推到底。 我许久未见的师兄便带着孱弱的身子立在门外,我与阿郁皆是全身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只得眼巴巴望着他艰难移动着步子行至此处,再解开我们的穴位。 “师兄!”我与阿郁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师兄断断续续咳嗽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提起一口完整的气,对我们谆谆告诫道:“往西门走,要快……” 我与阿郁二人赶忙搀扶着师兄,往西门走去,这一路过来,林府内的侍卫尽是尽数被迷晕在地,不省人事,大半天来没见到一个活人,我心中骇然,心想师兄拖着病躯行事也是不易。 师兄一面被我们搀着走,一面说道:“门外有人接应,车夫自会带我们去主大营,万事俱备,阿倾与阿郁不必着急,切记顾好自己。”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心内焦急,哪里听得进,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番筛选下来,也没记住多少,只想着赶快去傅公子处看看,他到底怎么样尚且还不知。 正想着,林府的西门已经近在眼前,我抢先一步,踹开大门。 我瞪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第54章 报仇雪恨 门外之人双手托住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举步从容地逼近过来,我们三人一鼠被逼得连连倒退。 “让当家的滚出来!” 这人身着戎装,一撇大胡子斜斜地挂在嘴角,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铺面一股血腥味,他手上托着的人头双眸未闭,我心头涌上一阵熟悉感,但很快就一扫而光,人头似是心有不甘,不愿瞑目,眼睛直视前方,颇为骇人。 他那一声喊用上了内劲,音波可传十里之外,我不由 分卷阅读93 得一阵恶心。 师兄放低了声音道:“据说昨夜西秦出兵直捣六烨主大营,掠走若干一愈草,六烨的将士没死,服食了一愈草的西秦将士倒是死了不少……” 我正欲开口发问,便听得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来,待到近时,那脚步声却是愈来愈迟疑,落地沉重。 我心中一寒,转身望去,一抹红影驻足在半尺开外,徐夫人目眦欲裂,脸上青白交错,一时没喘过气来,素白的手撑着楹柱。 戎装者扯起嘴角大笑,一手覆盖上那一颗人头,啪嗒一声不高不低地落在我们耳中,似是要有什么动作。 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抹红影便急速掠过,眨眼间,他手上的人头也杳无踪迹。 红影停于一丈外,徐夫人唇角发颤,对他怒目而视。 那人却愈发地猖狂,拊掌道:“好啊,你们林家也有今日!哈哈哈——” 他又接着道:“若不是你们膝下无子,我们也不会对徐闵痛下杀手,夫人,你该庆幸的。” 徐夫人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一方干净整洁的白绸子将那一颗头给包裹起来。 他看着她的动作,啧啧道:“差点记茬了,你们不是膝下无子,是儿子早就一命呜呼了吧?!啧啧,还真是可怜!” 他愈说就愈发地兴奋,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人影正在缓步移近。 我护着师兄与阿郁二人,逐渐后移,企图移动到这交战圈之外,免得被殃及无辜。 那道人影快,戎装者的速度更胜一筹,几乎就在刹那躲过了他的攻击。 出手落空,那人收掌,阴影下的人露出脸来,林老爷浑身血迹,胸口仍裹着白纱,略微发白的眉竖起,眉底下,苍老的眼珠子似是要喷出火来,火苗熊熊欲燃,直欲将眼前人烧个干干净净。 戎装者脚步轻移,须臾便又出现在院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未尽的嘲讽笑声响彻这一方院落,倏尔又目光一转,狼似的盯上我们这边。 我往后一缩,打了个寒颤。 这时,林老爷也发现了我们,他大声道:“你还不知道这是谁吧,呵呵,这是傅倜的人!” “傅倜的人?”戎装者眉梢一挑,似是在判断他的话语是否属实,须臾,他又大笑了一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双手宛如鹰爪般锋利,割破柔风,便要向我们的面门袭来。 我下意识地往前挡,熟料受人掣肘,一动却使不出劲,我眼前一黑,阿郁已挡在我面前。 我急唤一声阿郁,惶急地想挣脱掣肘,戎装者的爪子已经逼近。 腥甜的风刮过,爪子刺入皮肉的刺响随风散开,在这一刻尤为清晰。 “师兄!” 阿郁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身后的风直穿入我的脖颈,我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怔怔望去,师兄倒在一地血泊之中,白色的袍子铺散在地,墨发青丝了无生机地垂落,周遭的血色在光天化日之下泛着光,似是在嘲笑着我们的无知。 周遭静了一静,一时无人说话,仅有阿郁的低低啜泣声。 戎装者又大笑一声:“好啊,一个个的都赶过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语罢,他再一次发动攻击,我下意识地抽剑格挡,剑身拦在阿郁身前,叮当一声,长剑被震回,无边的内力通过那一柄剑震回我体内,喉口丝丝腥甜,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来的感觉。 然而这一下子好歹也暂时避回了他。 他大喝一声,再次发动攻击。 我体内气流乱窜,真气紊乱,欲挡而无力,就在这一刹那,一声清越的出鞘远道而来,一只修长的手握紧剑柄,长剑向上一挑一撩,避其锋芒,化为攻势,剑尖直指他心口。 ——是傅公子! 我心情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好带着阿郁往后退开,尽量不妨碍人,此刻,那剑招已经被那戎装者随手化去,他狰狞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吗?!” 剑势未停,那被随手化去的一招却是虚招,剑锋偏了几度,稍后便迂回地转至他颈间,一剑毫不犹疑地抹去,戎装者的脖颈便出现一道血缝,鲜血汩汩流下。 傅公子还欲再刺,便听一人声传出:“且慢!” 此时从中间却是堪堪插来数发流矢,尖锐的箭羽锐不可当,二人同时停下攻击,运气挡住流矢,把流矢震落一地。 姜秩带着两个随从自门外大喇喇地走入,说道:“此人尚有用处,还望公子手下留情!” “蠢货!” 傅公子回他一声,神色更为冷峻,转身便将剑势又加重几分。 戎装者见大势已去,不由得道:“我今日难得有这么多人陪葬!也算是不亏!”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身首异地而处,头颅也与几刻前他手中托着的头颅一般,双目圆睁,忿恨不已。 一时间遭遇如此多的变故,即便我经验丰富,也忍不住惊呼 分卷阅读94 出声,心下大骇。 傅公子刚对付完一人,又转身揪住了林老爷,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林老爷双目无神,眼珠子只紧紧地盯着徐夫人,而与此同时,徐夫人仍是望着那一块头颅发怔,双眉紧蹙,这边的动静再大爷没能惊扰到她半分。 戎装者的头颅转了个弯,恰巧滚在她身旁,她也视如无物,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唇角发白。 姜秩上前一步,却被傅公子截住:“昨夜的一愈草,是你换的吧?” 第55章 冤冤相报 姜秩不答话,只是轻笑一声,启唇道:“公子果然非常人可比。” 傅公子放下手中揪着的林老爷,目光晦暗不明。 正当时,徐夫人忽的起身,随后便是啪的一声重响。 ——有人被打了一耳光。 徐夫人身手极快,倏尔落地,神色淡漠地斜睨着姜秩,目光刀子似的戳过去,欲戳穿他的五脏六腑,“给你一个教训,不该管的事——少管!” 她冷哼一声,姜秩捂着脸,他身侧的两位侍从也错愕难当,还没从那一巴掌从觉醒过来,抬首恍然大悟时,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来得莫名其妙,我努力想从其中抓住一丝半点的端倪,自深藏在众人心中的深仇大恨中延伸出来的恶意,到底又是怎样的呢? 我脑中万线交缠,却是始终找不着一个可以理清的线头,双腿在恍惚间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正躺着的师兄杵过去,阿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眉目依旧如洗,干净明朗,只是那常年伴着他的病态的白仍是在脸上停留。 突然想起我与阿郁初次去道成山的那一日,师兄来山下接应我们,他白衣摇曳,穿过漫山碧翠,顺着身后的残照逆光行来,背后是一个小药篓,篓子里是他下山途中随手采摘的药草,兰草与芜花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一路飘到我们周遭。 那个时候,他在我们面前停下,首先扫了一眼阿郁,似有疑惑,稍后彬彬有礼问道:“在下不识,请问是郁姑娘和郡主吗?” 日暮的晚照倏地发出更盛大的光辉,这时,阿郁答道:“是的,你是奈何真人的收徒吗?” 师兄淡淡应了一声:“别怕,我带你们走。” 他就这样领着我们二人上山。 以后的日子一如此般,他带我们上过许多次山,行过许多的路,也在我们偷懒时,替我们挨过很多骂,一如那日一般,对我们说:“别怕,我带你们走。” 可是今日,那个曾经一直都对我们说要带我们走的人,此时此刻,却只能静静地躺在一地血泊之中,双眸紧闭,神色安然,只是修眉微微蹙起,仿佛还在梦中,捯饬着他的香草,而我们又惹了祸事,他只好放下手中的药罐,只等下一刻便带我们行走出发。 阿郁的哭声转低,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只是无声地流着泪,泪珠从眼中滑落,顺着她坚毅的下巴再滴落至师兄微微张开的手中,那一只手宛若在捧着至爱的珍宝,维持着半开半合的状态,僵在身上。 我慢慢蹲下身,合上他的手。 阿郁突然低泣出声:“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抱住阿郁,一阵心酸浸入,我突然很恨我自己,恨我没本事,更恨我愚钝,恨我遇上师兄,再将他害死,我不可恨吗?我是可恨的,我想我是一颗灾星,而不是七星连珠的产物,我的存在让固元年来堆满鲜血与罪恶,六烨的战火连绵不绝,孤高的寒月堕入尘埃,我让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离世而去,而我又何曾有理由去指责那些刽子手?我不是与他们一样吗? 我终究是个害人精,害人不浅。 “你不是要带我们走吗?你快起来啊……起来……”阿郁不断地唤着,字音哽咽,眼眶发红发肿,周遭弥漫着她的啜泣声,而师兄却永远也听不到她的呼唤。 我放开阿郁,紧紧抿着唇角,无力瘫软在地,这时我明白,固元元年我的出生,的确是一个错误,由这个错误,造就了一个个错误,这些错误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事先织就的网,把我困在其中,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收紧,再收紧。 身边终于消停下来,只觉得我快要被那一张网给收紧,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递过来一阵暖流,而我则是本能地抗拒。 阿弦突然不再保持安静了,它倏地“吱”一声,从阿郁肩膀上跳下,一个扑身蹿了出去,竟是躲到了师兄的衣袍之下,瑟瑟发抖。 “什么人?” 我身边的傅公子淡淡问了一句。 来人答道:“李度原,来取东西的。” 这回答中还夹杂着愉悦的笑声,想来心情定然是十分好的。 李度原一进来,便淡淡扫视了一圈院落,但见徐闵的头颅被徐夫人安置好,叹息道:“徐闵啊,徐闵,我劝你一声你不听,如今这个下场,可是你自找的。” 分卷阅读95 他目光再一转,却是陡然凝聚在徐夫人脸上,徐夫人自然也瞧见了她,张嘴欲言,却是满目悲戚,终是放弃。 姜秩又笑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已经全然忘却方才那一巴掌的重量,对我们说道:“当日我们在客栈中,还有第三个故事呢,第三个故事,不知诸位还爱不爱听……” 他兴致勃勃地把手上的扇子一开一合,随即摩挲着指上的扳指道:“不过呢,就算你们不爱听,我也还是要讲的。这第三个故事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失去了女儿的夫妻二人离心,不久后不欢而散,妻子另行改嫁,嫁给青梅竹马,而丈夫仍在寻找女儿的下落,可这位丈夫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女儿正是被妻子所谓的青梅竹马掠去,几经辗转之下,被卖去了青楼。 你们说说,这好不好笑?更可笑的是,妻子还对这位青梅竹马一往情深,只是可惜啊,情深不寿……” 他的话戛然而止,庭院中的落叶忽而被一阵凛然的大风刮过,纷纷落下,落叶有声,干枯黄叶的碎声在这寂然的时刻尤为清晰。 李度原眸光一转,忽而道:“东西我是要取的,命,我也是要取的。” 他的眼睛黝黑深邃,浸了墨水般浓重,阴影化不开,话一出就一手掐住林老爷的脖颈,厉声道:“是你干的?!” 林老爷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猖狂,与此同时,徐夫人忽然状似疯狂,大喊了一声,口中喃喃道:“都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是疯子,是恶魔!” 第56章 尘埃落定 林老爷的眼睛如鹰隼般忽的攫住李度原,凶狠和憎恶都是那么的分明,这一刹那间,竟让我突然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 ——这双眼睛多么像被施栩一剑割喉的林炆啊! 这个念头使得我全身战栗,再侧首去看李度原墨似的黑眸,坚毅冷漠,五官肖似一人,那人虽为女子,却依然坚毅勇敢,不是花枳又是谁? 花枳不正是他的缩影吗?花枳有这样的亲生父母,可是她的一生,从她站上高台的那一刻,就急转直下,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命运,她的命,不随波逐流,但生命之河岂容得任何一人脱离航线?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之中,而我已经无暇顾及,只是呆呆地瘫坐在地上,默不作声地观望着这一切,这一切是多么荒唐,又多么的可笑。 我早该想到这一切,早该从蛛丝马迹之中觅得一点儿真迹象,我突然一个激灵,问道:“傅失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花枳是徐夫人与李度原的女儿,早就知道林炆是徐夫人所出,是林家大少爷,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跟我说,说夫人还会安排一个弟弟,说夫人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没比你早多少。” “姜秩说的第一个故事呢?” 他摇摇头,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我急于获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只得启唇说道:“小妾是花大娘,花大娘便是施栩的生母……” 我口中囔囔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我从未想到,花大娘收养花枳,而花枳则由她的儿子亲手了解,世间之事,因果循环竟如此分明,分明到一环又扣着一环,天道好轮回,那么,做过错事的人自食恶果?被逼迫的人……又该如何? 我下意识地望向徐夫人,只见她在那一声怒吼过后便默然而立,眼中黯然,全无神采。 李度原就那么用五指钳住林老爷的脖颈。 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了下去,昔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仇恨却在此刻显得无力,斯人已去,仇恨又如何自处? 林老爷不断激怒他:“你不知道吧?你闺女不但被送去青楼,还被种了你亲手调制的命蛊毒?哈哈哈……命蛊毒,啧啧……那种蛊毒……” 他还欲再说下去,李度原忽的加重力度,使他不能再说,可他仍然不放弃,狰狞道:“万针钻心,五脏六腑都要炸裂!” 我慢慢地起身,闭上了眼睛,就在那一刹那,我听见鲜血喷涌而出,周遭的惊呼分外刺耳。 待我睁眼时,便见得徐夫人已经倒地身亡、不省人事,她手中握着剑,心里装着悲伤,在命运给她的不幸之中悄然离去。 阿郁早已哭晕,我只得默不作声地与傅公子一起,把师兄安置好,林府的家丁纷纷对我们愕然以视,呆呆地立于远处,并不去劝架。 进屋未过多久,姜秩便带着人来了,我们对他的到来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一致态度。 然而他又自行开口道:“我给你们带人来了,结网师?” 他似疑惑似嘲弄,唇角上挑,一挥手,便有一个侍从带上人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茯苓。 “多亏我临时抓住她,不然这个天灵可是要跑掉了。” 屋内无一人应答他,我静静地伏首跪于师兄身前。 半晌 分卷阅读96 ,我才听到柳茯苓嘶嘶哑哑的声音传过来:“求你……别带我走……” 亦是无人再应答她,只她一人一直在哀求,在哭泣,至于哭着什么,又在为什么而求,我们一概不知,也没有心情去问。 她的哭声低沉暗哑,终于吸引来另一拨人。 事实上,这里如此大的动静,早就应该吸引来另一拨人。 此次在暗中推波助澜的正主终于出现,我转过身子,看见了绿晚,她一袭绿衫,裙裾摇曳,上缀以花白纹样,连缀周边,甚是倾心脱俗,袅袅婷婷,身影卓然地走来。 那她身边的男子,应就是朝菌谷谷主虞信了吧?他与她并肩而行,却神色愀然,神情变幻不定,目光在触及柳茯苓的那一刻更是极其惊诧,但他的惊讶与诧异在绿晚重新将眼光投向他时,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收回。 谁都看得出这其中定然有猫腻,绿晚也看出来了,她素来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姜兄!”虞信对姜秩拱手一礼,以表客套。 姜秩回一礼,笑着道:“谷主怎的亲自驾临?” “殿下玩笑了,鄙人只是应绿晚……姑娘的请求而来。”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柳茯苓道:“这位姑娘是怎生回事?” 姜秩接过话头:“没事,她自己要回自己该回的地方。” 虞信敛去神色,绿晚目光清明,看着姜秩道:“可否放过这位姑娘?”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姜秩轻笑几声,转过头来示意我。 绿晚转而看向我:“这位姑娘?请问可否放过柳姑娘?” 我与绿晚,本是在花枳的回忆中初见,且那时她并见不着我,此刻见了我,也对我毫无印象,而我却还记着她。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为何要放过她?” 她唇角逸出一抹凄凉的笑:“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姑娘苦命,原不必受此大苦,绿晚虽为妓子,亦不愿夺人身份,抢人气运。” 虞信乍一听这话,垂首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绿晚点头,却是不愿再去看他,眼睛漠然视向远处,没有焦点。 此间柳茯苓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终于发话:“姑娘好气度,只是在下无福,更无什么气运,再过些日子,就该归于天命,姑娘该有的福气与气运,该是要好好拿着……” “茯苓!”虞信突然出声打断。 柳茯苓道:“虞信,我今日赖着不走,便是想等你来,问你一句话,当初谷中药人炼制,你可曾对我有过丝毫真心实意的爱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期末备考,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哦~~ 第57章 梦回前尘 虞信沉默,垂手而立,并不敢与她眼神交接。 这个时候姜秩自顾自说道:“虞违可是贵谷的前一任谷主” 虞信答:“正是在下的恩师。” “你的恩师!” 门外,李度原踉跄着步子走来,眼神阴鸷,形容可怖。 身为朝菌谷中人,他似乎并不知道虞违便是虞信的恩师。 虞信瞳孔骤缩,面现犹豫之色,就在这时,柳茯苓忽的紧紧盯着他,他只得道:“正是。” “他死了吗?!” “死了。” 周遭沉默了一瞬,李度原突然转过身来问我:“花枳是遭花大娘和虞信毒害的吧?” 我下意识地点头。 “那便是了。” 他陡然跃起,剑尖直指虞信:“师债徒偿!” 虞信早有准备,侧身一闪,便躲过这一剑,道:“我师傅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有何债孽!” “光明磊落!这也是你们所能说出的字句嘛?!” 虞信面色一沉,李度原接着道: “虞信,我且敬你是谷主,与你说个清楚,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也算光明磊落?!我且问你,这光明在哪儿?磊落又在哪儿?!” 大抵是方才才解决过林老爷,他的怒气好歹也消减了些,此刻言语间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他不是故意的!” 虞信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口不言,任由他左攻右击,他也只是防守罢了。 “不是故意的!我便要告诉你,我今日杀你,也不是故意的!” 虞信也不辩驳,满脸无奈地与李度原单打独斗。 刀剑相接的冷兵器声中,横空插进来一句话:“虞信,我已知晓了……恩恩怨怨数不尽,只怪我鬼迷心窍,才会相信你……” 话到最后,只闻低低的一声叹息,似有万千无奈,奈何已无必要再提及。 “此事休要再提!” 虞信见柳茯苓说完这话,面上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顿时大骇,惊骇之下,一剑发出,竟是倏地抵开李度原的利刃,朝着柳茯苓飞奔过去。 但是一切都晚了,柳茯苓向前一个猛扑 分卷阅读97 ,扣住了我的五指。 旧事尘缨,历历在目,如流光掠影,飘忽而过。 很快的,我看到柳茯苓是怎样从她师傅那里继承衣钵,又怎样受虞信之骗,把本门禁术之一的万蛊毒拱手相让。 殊不知,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是有其理由的。有人想用这禁术,却最终为这禁术着魔,为这禁术所控,虞违若不汲汲于此,尚还有的救,如虞信所说,他师尊虞违,的确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可到了那种地步,他早已被万蛊毒迷惑了心智,人性焉存? 虞信助纣为虐,又哪里来的悔过之意?只得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他亲手把柳茯苓变成禁术手下的第一个药人,可惜她这试验品不太成功,时常五窍出血乃是她的后遗症。 回忆之中的时间渐渐慢下来,渐次凝着在一个点上。 彼时正好是暮秋,山野苍茫,枯黄的深草在凉风中摇摇曳曳。 柳茯苓戚戚然立于山崖的一边,一手捉住阿弦,看向对面的山坡,凄然而笑,随后她便如一片飘落的秋叶一般自高崖上一跃而下,毫无犹豫。 而正当时,朝菌谷的弟子聚集而来,恰好望见这一幕。 我循着柳茯苓飘落的轨迹寻到山下,山路难行,露重霜寒,听有窸窸窣窣的踏破枯枝落叶之声,带着暮秋特有的薄凉,缓缓而来。 我拨开一幕草藤,便见着我那恰好来此处采药的师兄,他从深林走来,深林的外面,正躺着柳茯苓,毫无疑问的,他救了她,并且意外获得了一只仓鼠,也就是后来的阿弦。 柳茯苓回到门派之中,存心悔过,从此将茯苓门的医术用于水深火热的战事之中,而朝菌谷,而因为失去了阿弦,命蛊毒的研制终究未完成,然残品依稀可用来为祸世间。 春去又冬来,时光荏苒而过,视线转而到了昨夜,主大营,篝火苒苒,守军严备,柳茯苓病重在床,顾不上一愈草,不知一愈草被林老爷在家中做了手脚,让林老爷就此钻上了空子。 这空子,被傅公子将计就计,本是要导一处大戏,可万万没想到,姜秩偷梁换柱,请君入瓮,使得徐闵惨死于西秦人手中。 战火燃了一夜,终未成燎原之势,边关的雪很大,将一片片或深红或黑紫的阴谋诡计掩盖于白雪之下,掩盖在天地间最圣洁亦是最无情的白雪之下。 待到最后,这局势,便是早就不能挽回了。 一如此番,我送她上路,却送不了更多的亡魂上路。 我慢慢闭上眼睛,身体被抽离出来,突如其来的乏累感席卷全身,想来往常的我,是如何也想不到,如我这般没心没肺之人,也会有困乏的这一天,当结网师,是很累的。 师父说首先要明心,于是我和阿郁在道成山上种了三年的大白菜,可是心明不明,尚未可知,天不明,我倒是每日都清楚得很,天明了,我便要起身去种白菜了…… 至于当郡主,那就更累了。 当郡主累,太累了,每日都要做功课,不但太傅说我愚钝,就连父亲大人亦是说我愚钝,娘不愿意搭理我,她只搭理她的香火和佛经,素食与素衣。 说来说去,在没哟遇上阿郁之前,只有昭定侯府里的丫鬟小厮门理一理我,我每日将字写得乱七八糟,将他们的耳朵震得无法忍受时,他们竟能拊掌称好,这件事情一直困惑了我许多年,心中甚是觉得奇怪,可每次没想多久,就一并忘了。 ——因为总有比这些让我更难过的事。 那一日,我不小心将长晚公主踢下水,太傅罚我在庭前跪了好几个时辰,我跪到红红的日头将要落山,我就偷偷抬眼去看,庭中的枇杷树还没结果子,叶子一片也没有,光秃秃的,是不是和我一样愚钝呢? 我听到有人叫我:“阿弦!” 我一回头,便被扬了一脸的沙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进入到第四卷,也就是——讲男女主的那一卷!(突然开心) 第58章 惊鸿一瞥 细细碎碎的沙子进去我的眼睛里,鼻子里,嘴里,我咳嗽了几声,迷茫地看向前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我给忘了。 睁眼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我是六烨王朝唯一的郡主,皇伯伯早在年前去世,我父亲昭定王爷也于年前抗敌去世,战火纷乱,当今的摄政王派人来,把我一路从安州送往六烨的宫内,对,我如今是在六烨的宫内。 我把头一扬,凝视着面前尚书家的女儿:“我要告诉我皇伯伯去!” 她大笑:“你皇帝伯伯早就没了?你要告诉谁去?” 我一时心急,竟险些忘了,我皇伯伯与父王先后去世,如今宗室中仅存我一个女儿家,再有,便是我那尚还在襁褓之中的皇弟,他是我皇伯伯唯一的子嗣,也是当今皇上…… 我顺势便上前一步,绣鞋深入泥地之中,继续瞪着面前的几人。 她们哈哈大笑:“阿弦乖乖,不要被罚了哦!” 正在此时,我趁其不备 分卷阅读98 ,一个飞踢,便把绣鞋尖端上汇集的泥土给一把踢过去,沾了她们满头满脸,她们顿时发髻凌乱,面覆污尘,模样很是狼狈。 尚书大人家的女儿还有丞相家女儿都被这波攻击给吓懵了,怔怔地立在原地,倏地怒而大叫道:“你无耻!” “我才不无耻呢!” 无耻的是你们好吧?是你们先往我脸上扬沙子的。 几人怒极,聚做一团便要上来。 我只是幼时随父王学过一点皮毛的功夫,应付一个两个倒是还行,若要这么多个,我可就全无胜算了,我双手握拳,嘴紧紧抿着,没一会儿,那些拳脚便或重或轻地落在我身上,我一面抱头闪避,一面道:“你们等着……我、我、我日后定要学成十八般武艺前来教训你们!” “不用日后啦!你现在就教训不过我们!哈哈哈!” “那是你们人多势众!欺……!” 我的话未说完,便见着我们学府院外闪入一道白影,接着,我的衣领子连着我的人便被人直接提起,飞到了天上,又落下来—— 恰好落在那一棵光秃秃的枇杷树上,粗壮的枝丫因为承受太多的重量而瑟瑟作响,几片尚未夭折的树叶也在我们的重压之下一齐飘落,我扭头,见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哥哥,他一手拎着我的后领子,一手握了一把剑,侧脸在落日的残光中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度。 底下丞相女儿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入皇宫内院?!” 她们气势虽足,可这次丫鬟和嬷嬷都未带在身边,又见我身边多了一位大哥哥,话说到最后,声音也不免低了下去。 我身旁的大哥哥笑道:“路见不平,路过而已。” 然后他终于转过脸来看我,眉宇柔和,启唇道:“你是什么人?” 我嗫嚅道:“我是昭定王爷的女儿。”末了,我又加上一句:“我今年已经满十岁了!” 我已经满十岁了,你可不要骗我! 他沉吟道:“原来是安郡主,郡主怎的屈尊于此,与人争斗?” 我低下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的郡主之位早已名存实亡,宫中御龙掌权的是摄政王还有淑妃娘娘,没有人愿意承认我这个小小的郡主,更没有人会在意我…… 我顿时心下黯然,鼻头一酸,把脸转向别处。 他见我如此,便放大了声音,再次自顾自说道:“郡主万金之躯,切不可纡尊降贵了,小的带你出去罢。” 我们二人待在树上自顾自说话,竟没有要理会她们的意思,树下的人皆是神色晦暗不明,脸色俱都无一例外地难看得很。 我这时一个激灵,才倏地想到,他哪里是为了问询我的身份,分明是欲为我解围,言下之意是:我身为六烨的郡主,即便失势,也不是平常贵女能比的,更不是寻常贵女能欺负的。 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心下感激之情顿生,再次把脸转过来,对他低声道了一声谢谢,他粲然一笑,便带着我一跃出了宫墙,直到离开丈许,才把我放下。 我原本对她们的行为心有不忿,苦于无能为力,又见他轻功如此了得,便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个主意:“大哥哥,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他用手轻轻揩去我面上的沙子,指腹柔软,触在我脸上,有一股微微的暖意升起,闻言他诧异道:“郡主为何要学武?” 我毫不犹疑道:“我想要学武,学成十八般武艺,想揍谁便揍谁!便没人欺负我了!” 为了免得他小看我,我一面说,一面作势扬了扬我那其实并无力气的手臂,下定决心地盯着他。 他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郡主想要揍谁?末将帮你揍便是了。” 我低头认真沉思了一会儿,尚书家的女儿虽总是欺负我,但她也不是很过分,有时只是与我玩玩,丞相家的女儿只是说话难听了些,我也不太想揍她……还有摄政王,他虽然对我不太好,但是是很辛苦的,每日要处理许多折子,据说若不是他,该坐在御书房里的人,便是我了,不行不行……那么,到底还有谁可以揍呢? 我思忖多时,一拍掌,道:“西秦的军队太可恶了!他们害死我皇伯伯还有父王,我就要揍他们!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 他答应道:“那好,末将这就帮你去揍他们,改日定得将他们揍个……屁滚尿流。” 他说到屁滚尿流时,停顿了一下,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场景,竟笑了起来。 我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道:“不行,你揍不了的。” 他奇道:“你不是让我教你武功,怎的又说我揍不了?” “你这武功,只能教教我,你不知道吗?战场上的大将军就是我父王那样的,你不像的。” 他耐心问道:“那你说说,你父王那样的,是哪样的呢?” “就是……”我想了一会儿,“就是要有长长的胡子,还有黑脸,对,还要凶狠恶煞的……” 我一面说,一面仰起脸,在他脸上比划,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劝慰道:“你 分卷阅读99 不行的,你看你长得这么白净,眼睛这么亮,又温柔,好看的紧,适合手握书卷,也适合教我这样的小女子武功,不适合去战场上杀敌的。” 他忽然又笑了,颇为好奇地望着我。 半晌,他的笑容忽的一僵,恢复平静的面容,随意地行礼道:“参见淑妃娘娘。” 我回头一看,是淑妃娘娘与摄政王一同走来了,可是淑妃娘娘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淑妃娘娘就抱着皇弟走过来,柔声对我道:“弦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若是说我欺负了尚书家还有丞相家的女儿,她定然会更不喜我,于是我犹豫片刻,迟迟不说话。 倒是大哥哥代我答道:“末将初次入宫,迷途不知,还好郡主将我领回正路。” “原是如此。” 淑妃娘娘宽慰地笑了笑,把皇弟交给身后的嬷嬷,对身旁的摄政王道:“傅家的世子年纪虽轻,但德才兼备,此次入王都来,原是为了接管其父之职,你看,这该如何?” 她语气柔软,与摄政王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淑妃娘娘与摄政王时常一同议政,感情甚笃,为此,宫里的人都说,我的皇弟不是我的皇弟,我觉得甚是奇怪,一直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只因我皇弟是我皇伯伯的子嗣,而他的生母淑妃娘娘又是我皇伯伯的妃子,他定然是我的皇弟啊,他怎么就不是我皇弟了呢?我很纳闷,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可是留言甚嚣尘上,终于有一日,淑妃娘娘亲自取了我与皇弟的血去,让太医院鉴定,才终于证明我的皇弟的确是我的皇弟。 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却使得我产生了另外一个疑惑:以往的滴血验亲,一般都是皇帝与他的子嗣放血,可是我又不是皇帝,皇弟更不是我的子嗣,为何我的血也能鉴别皇弟是不是我的皇弟呢? 我抬首,一会儿看看皇弟,一会儿又看看淑妃娘娘——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淑妃娘娘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摄政王,摄政王一挥手,就上来一个嬷嬷,对我道:“郡主,奴婢带你去后面与皇上一块儿玩吧?” 我摇摇头,撅起嘴:“我才不呢。”皇弟那么小,才不好玩,我不想过去,我想和大哥哥待在一起,可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的脸色,眸光晦暗不明,面色阴沉,我顿时一个激灵,顷刻间改变策略——我想乖乖跟着嬷嬷下去。 正在我转身之时,大哥哥突然对我躬身一礼,展颜笑道:“今日唐突了郡主,末将改日再来道谢。” 我这时才想到我还未问过他的名字,便急忙挣开嬷嬷粗粝的大手,对着他问道:“你是谁?” 还未等他回答,便听得淑妃娘娘加重语气对嬷嬷道:“郡主乏了,带她下去吧。” 我只听到一个“傅”字,便被嬷嬷给抱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卷开始,就到了男女主的故事,前世各人的身份都会有所变化,不要和之前混淆在一起了~~ 第59章 一个请求 王都的夜里很凉,吹一阵风过来,凉飕飕的,不过没有边关的夜晚凉,边关的晚上,草上都打了霜,白霜莹莹润润地覆在枯树枝的苍青枝头上、大帐上,天地都变成一片银白,我瑟缩着身子问父王,为什么边关的白日里那么热,夜晚又那么凉? 父王在空地上点燃一堆篝火,篝火熊熊燃烧,里面的干柴和树皮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偶尔还会爆出一些火星子,父王就在我身边坐下,看着火红色的篝火,缓缓对我道:“弦儿,白日里去世的好男儿到了晚上,便都落泪啦,他们落的泪,结在树上、草上,就变成了白霜,夜晚便凉了,他们想家,想热乎乎的酒还有火苗子,只要给他们热上酒,点上火,晚上便不凉了。” 我又问:“那为什么白日不凉呢?” 父王长叹一声道:“好男儿轻易不落泪,便是落泪,也不能让人看见了,白日里光天化日,怎能落泪呢?” 我往篝火里加了一把干树皮,凑在父王耳边,低声对父王道:“父王,我们偷偷把火苗加大点吧,这样他们就不会哭了。” 父王只道一个“好”,便兀自喝着闷酒。 第二天,我便被父王的亲信给送回了安州,我哭喊着不要送我回去,回去太无聊了,可是他们都说边关苦寒,不是我待的地方,我又哭又闹,最后还是被绑了回去。 再后来,我便再也没见过边关的灼灼烈日,再也没见过冰晶似的边关的霜,父王与皇伯伯都先后去了,便再也无人带我去那里玩…… 我从御书房的门前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远处,御书房里的灯光投射到外面,使得我的身前形成一个小小的我的影子,我望着它,它也望着我,我在想淑妃娘娘什么时候过来,我又什么时候能再次见到大哥哥,嬷嬷刚开始还让我进去坐着,可被我拒绝过一次之后,她便放弃了这无用之举,与一群宫女带着皇弟进去里屋。 御书房不连着甬道,但有数条小道,青石铺 分卷阅读100 就,旁边植以茂林修竹,曲折连绵,我站的这一条,一径通向大殿与皇宫内院,这条小道现在在我看来,却是格外地长,长到没有止境,长到让我觉得我再也等不到想等的人,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拢了拢衣服,以抵御寒风的侵袭,继续在小道这一端等着。 正在此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声,温温柔柔的:“怎么不让姐姐进去坐着?” 我侧过身子,便见着有人穿柳拂叶,披月而来。 侍从们皆行礼问好:“玉清公主平安。” 来人是阿郁,她是摄政王的亲妹妹,比我还小上一岁,方被封为玉清公主,她人是个欢脱的性子,我与她才见面时,还因为一场小争执打了一架,从此便不打不相识,她素日待我极好,我也不愿她又为此事劳心,便解释道:“是我自己要站在这里的。” 她微微一笑:“风凉了,姐姐莫站在此处受了寒。” 我坚持道:“我要在这里等淑妃娘娘。” 她笑道:“我与姐姐一块儿等吧。” “两个小人儿不睡觉,在这等什么呢?” 一听这声音,我心中一喜,转头望去,果真是淑妃娘娘正从小道的另一端过来,身前有一位宫女提着风灯照明,我脱口而出,问道:“娘娘,大哥哥走了吗?” 淑妃娘娘接过身边婢子递来的暖炉,捧在手心,便往里头走,边道:“傅世子吗?他已经走了罢。” 我与阿郁一同跟进去,我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又问出一个我心中大胆的想法:“娘娘,我可以在宫内习武吗?” 淑妃娘娘此时放下暖炉,从嬷嬷手上接过皇弟,一面用手指逗弄着他,一面眼皮也未掀地回我道:“不行。”她又皱皱眉,继续道:“姑娘家的,学什么武艺?弦儿,本宫可记着今日太傅还罚过你,说你弹琴弹得乱七八糟,可是有此事?” 我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我弹琴弹得乱七八糟,可是我已经很认真的在学了,却是一点都不会,我也不知道我弹的是“乱七八糟”啊,我看她们一个个都怔怔地不说话,我便以为我弹得好极了,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阿郁突然插嘴问道:“姐姐为何突然想起要学武了?” 我思忖片刻,答道:“学武可以保护很多人。” 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我们六烨的百姓不受西秦的欺凌,若是我能早日学武,说不定父王便不会在战场中丧生了…… 阿郁笑眯眯:“也可以保护皇上是吧?”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是啊。” 皇弟年幼,是我该保护的。 阿郁又对淑妃娘娘道:“娘娘,先帝在时,承蒙昭定王辅佐,保得江山数十载无虞、六烨文修武偃……” 她话锋一转,又道:“现今皇上年纪尚幼,将来若没有兄弟姊妹的扶持,便是少了一份力量,姐姐如此向往高深的武艺,倒可以让宫中之人教一教,若是没学成,那也无妨的,起码能强身健体,若是学成了,那便是一件大好事了,女承父业,届时助皇上一臂之力,扬我六烨光辉,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阿郁越说,淑妃娘娘的笑容便愈发得深,到了最后,便一改之前冰冷的面色,对我柔声道:“弦儿若是想学武,只管跟我提就是了,你瞧瞧你要什么东西本宫没给过你?你皇弟年幼,我也得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有时候不着意间冷落你,那也是无可厚非,日后啊,你在宫中习武,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对了,本宫改日让他们给你寻几个最好的师傅来教你。” 她停下来,面带微笑地望着我,同时把皇弟交给身后的嬷嬷,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阿郁是不是也在宫中习武呢?要不就让那个师傅也一并教了弦儿吧,你兄长找来的师傅,应该是不错的,他倒是不至于看走眼。” 我与阿郁皆是好生欢喜,我知道阿郁也学过几手功夫,据说那是她兄长,也就是摄政王硬逼着她学的,若是真说起来,我还是因为与父王学过一点皮毛的功夫,才得以与阿郁相交,才知道阿郁也是个“野蛮”的姑娘,幼时我常常被周遭大人们笑称“野蛮”,这个时候能找到一个知己,也甚是难得。 我喜滋滋地对淑妃娘娘道:“谢娘娘成全。” 她欣然扶起我,嗔怪道:“都是自家人,这有什么好谢的呢?快快起来,日后若是有什么短缺了的,尽管与本宫提便是了。” 第60章 静待君归 建新九年,西北边关方下过一场大雪,前方传来捷报,傅世子已攻城略池,连进十三城,于今夏收复西京大部,不日即可回朝。 此时距我初次见他,已过去五年,这五年来,淑妃娘娘履行诺言,答应为我请来最好的师父授课,我与阿郁一同受教,莫论经史子集这等书册,于武学上,我也颇有进益,按照阿郁的说法就是,我是女承父业,天生的神将,我也同样笑着回她,说她是妹承兄业,策论无敌。 阿郁的确是有天生的政治才能,在与太傅言谈间, 分卷阅读101 总能一针见血地针砭时弊,且舌战群儒亦能毫无惧色,其才并不亚于她兄长。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彼时暑热已退,边关的大雪尚未消停,九月授衣之时,我的及笄礼便到了。 我听阿郁说,淑妃娘娘她为了奖励我这些年来的勤学苦修,特为我在及笄之日大办宴席,届时文武百官皆会到场,贺我生辰,除此之外,她还颇为宽厚地准我于及笄之日去皇家园林围猎,不过条件是要猎一只凤尾绿咬鹃,凤尾绿咬鹃是为祥瑞之鸟,身体通绿,常常隐匿于山林间,难寻至极,不过我有信心一试,我若是能猎得这凤尾绿咬鹃,还能送给世子作贺礼,贺他大获全胜,这样一想,我的不喜便烟消云散。 我与阿郁一同策马而行,我闷闷不乐地纵马在阿郁前面,阿郁在后头追着笑道:“阿弦,我兄长说的不会错的,傅世子今日便可班师回朝啦,到时候你可要让我看看你这位意中人到底是生得一副什么三头六臂,竟让我们阿弦见之不忘呢!” 我拉住缰绳,紫骝马的前蹄高扬,长吁了一声,在地上划出一道大印子之后,便驻足而立,阿郁策马跟上来,我无奈道:“你兄长总是骗我们,你忘啦,上次他还说新来的那位师傅轻功是天下第一,可在我看来,还是比不上世子的万分之一。” 阿郁扑哧笑出了声,笑得花枝乱颤,伏在马背上,用手指指着我道:“你啊,你啊,到头来还不是想说你那位傅世子是全天下第一咯。” 我颇有底气地扬眉答道:“本来就是如此!” 语罢,我又想起他逾时未归,不免担忧,便又泄气起来,挥鞭策马而行。 阿郁再次跟上来,笑道:“阿弦今日闷闷不乐,可是因为今日辰时的及笄宴没有世子呢?” 我道:“你兄长不是说世子今日辰时之前能赶回来吗?可想而知,他又是骗人的。” 阿郁白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说是辰时,那只是一个大概,哪儿有那么准确的?说不定人家在路上被有些事耽搁了呢?” 我仰天问道:“能被什么事耽搁呢?”我这一问像是在问天,更因为对面的崖壁,声音传出老远,这远远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回响,我随即心中一凉,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出什么了吧?” “这你就放心吧,照你的说法,傅世子英明神武,哪儿那么容易出事?我看哪,他没准为你去寻生辰礼去了,这才被耽搁了呢。” 我摇摇头:“我不要礼物的。”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便可。 我又道:“不如我们去城外看看吧,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阿郁幽幽道:“首先不说他会不会出事,倘若你那英明神武的傅世子都出事了,那我们俩去,去了也是白搭。” 我点点头,翻身下马,此时已至未时,烈日灼灼,然六烨的皇家园林古木森然,深丛莽莽榛榛,树冠更是庞大交错,阳光只依稀从树缝间进来,故而林中尚且还算凉爽怡人,我拎着缰绳,信步而行,我听到阿郁也下马了。 我停住步子,在原地等她。 她在我身后漫不经心道:“今日你可是要猎一只凤尾绿咬鹃回去交差的,别光等着世子了,要不然太后又会不高兴的。” 我说:“淑妃娘娘不高兴了,我便出走便是,谁还要怕她了。”我顿了顿,心有疑虑,“只是忧心我那皇弟罢了。” 阿郁忙拉住我的袖子,嘘了一声,扫视一圈四周,才压低声音道:“可千万别这么说,什么淑妃娘娘啊,是太后,太后!” 淑妃娘娘自从几月前皇弟正式举行过登基大典,礼部便统一颁下令来改口唤“太后”,可这声太后我实在是叫不来,故而与阿郁一起时,总还是唤她淑妃娘娘,方才阿郁如此提防小心,应也是疑惧宫内的侍卫会跟在我们身后,若是听闻我这样不敬的叫法,定会回禀淑妃娘娘,我安抚道:“不会有人跟来的,我留意着呢。” 现今的大内侍卫,个个已经不如我,只要稍有动静,我便能听出生息。 阿郁垂下帘睫,肃然道:“阿弦,在宫中,万事不可皆随心,你看的好的,转眼间,说不定便是坏的,反之亦然,你如此行事,总是让人不大放心。” 我摊开手,点头道:“阿郁,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也不要总像个老妈子似的,整日里担心这担心那的,我看你都快比我阿娘还要唠叨了,你可别忘了,你还要比我小上几岁,我是阿姊,你是阿妹,我会照顾你的,你放宽心便是了。” 阿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一路向上,便是此园林中唯一的一座高峰,立于峰顶,便可观览王都景色,我牵着我的紫骝马,一径与阿郁往山上去,想去看看王都城外面,是否真有我们六烨的军队归朝。 思及此,我便急不可耐地几步并作一步上山,惹得阿郁又在后头嗔怪。 山风簌簌,王都之景尽收眼底,皇宫像一颗华丽的宝石,被众星拱月般地敬在中心,我放眼而望,极目远眺之下,城外平原莽莽,一望无际,竟是也没看到什么军队的一星半点影子,顿时大失所望。 分卷阅读102 阿郁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就放下心来吧!” 我点头,收回视线,拍了拍我的紫骝马,余光一瞟之下,瞬时大惊失色,惊道:“担心!” 第61章 身中蛇毒 担心声落下的同时,我的人也随这一声而飞扑至阿郁跟前,那一条竹叶青的毒牙不由分说地刺入我的右手腕,随即一溜烟在林子里滑得无影无踪。 阿郁方反应过来,惊惶交加地望着我时,竹叶青已经杳无踪迹,逃之夭夭。 她颤声道:“这……这可怎生是好?” 我撕开一大半衣袖,正要用撕开的碎布缠住伤口,阿郁就将我的手腕扯过去,欲吸引出来。 我连忙扯开,道:“蛇毒沾身,不可吮吸,否则病入膏肓,阿郁,医典上的话,你可是学得比我好,如今却是忘了。” 阿郁住下手,惶惶然道:“我倒是急呆了,竟做了个呆子。” 我镇静地单手支撑上马:“我们现在马上出去!” 阿郁面有迟疑:“不行,这可不行……太后今日可是命你捕一只凤尾绿咬鹃回去的,还未捕到,便踏出这园林,恐怕不好。” 我叹道:“你真是死脑筋!” 阿郁也翻身上马,靠将过来,我拉住紫骝马的缰绳,往前带,“人命重要还是那只鸟重要?!先出去再说。” 我强忍住身体上的眩晕感,只听阿郁在问:“你可还记得我们学的医典上是怎么说的?这竹叶青之毒是如何救治的?” 我气极:“这我怎可得知?当时也只是随意涉猎,哪里记得那么分明?” 阿郁叹息一声,又拉住我的缰绳,她的马儿引着方向,我兀自在后面答道:“我们先出去罢,什么太后,不可听她胡言,我若是高兴,还能给她捉一只鸟回去,若是不高兴,就给她捉一条蛇回去吓唬她。” “阿弦,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越发地不尊敬太后了。” 我道:“先前我以为她还存有几分仁义道德,还敬重她几分,可如今,我看她是狼子野心,欲夺六烨江山,此人……”我蓦地住口,听道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前面有人?” 阿郁拉住缰绳,将马停下来,大声问道:“什么人?快滚出来!” 泥泞路旁的深丛之中滚出来一个药娄,紧接着,就见着一个白影骨碌碌地从旁边的高坡上滚下,与那药篓子一同滚到马蹄下。 “太医院的人?” 我听见阿郁问来人身份,眼前却是渐渐模糊,头皮发麻,欲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人答道:“在下是太医院的……” 阿郁厉声道:“太医院之人擅自行事?说!有何企图?” “没……没有企图。” 阿郁加重语气:“说!” 那人答道:“企图……企图采药!” 阿郁冷笑:“好啊,太医院的人不仅擅自行动,还觐礼不明!” “小的……小的知错,小的不知有贵人在此……还望、还望谅囿。” 我感到阿郁的小马紧紧靠着我,“此处恰好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郡主被竹叶青所伤,你若能治好,便既往不咎。” 我听到那人在药娄里四处翻动的沙沙声响,须臾,终于有人上前来解开我手腕上的碎布,将什么冰冰凉凉的物体盖在我手腕上。 银针刺入我的几处穴位,痒而不痛,那种又麻又酥的感觉已然逝去一大半,我迷糊睁眼,见那位太医院的太医正为我敷药,他不仅面相白净,动作也斯斯文文,我心想,他这么年轻就能进太医院,一定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于是便不由得对阿郁打趣道:“阿郁。你也太婆婆妈妈了,何必与此人多费口舌,若是我,甫一见面就该拿刀子逼着他来解毒,你如此作为,我若是再虚弱一点,就该魂归西天了……” 阿郁果然上当,好声好气解释道:“我这不是怕要真逼急了,他动什么手脚在你身上吗?” 我故意不认同地摇摇头,随即垂首,佯装不高兴,其实是把脸埋在下面笑道:“才不是呢,阿郁一向怜惜人才,想必这位太医日后也是要为阿郁所驱策的,今儿个先收着先。” 阿郁咬牙切齿:“随你了!你收着吧,我才不管你!” 我抬首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对面阿郁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愣是半天没定下来,最后无奈道:“好姐姐,我今儿个是被你给耍得透透的。” “姑娘,请问姑娘是什么人?”那人轻声发问。 我代阿郁答道:“这位啊,是我们六烨大名鼎鼎的玉清公主呢!” 阿郁冷哼一声,并不再搭理。 我放眼四周,突见一条黑黄交加的金环蛇蜿蜒而过,滑过后面的平林,在枯枝落叶上迤逦而行,大叫道:“蛇啊!”我想起身,可是身子却还未完全恢复,动弹不得。 阿郁冷着脸,并不理我,我叫:“真的有蛇!真的!是真的!那谁谁——太 分卷阅读103 医!你说是不是真的!” 阿郁没好气道:“你这是狼……” 她话未说完,便被那蛇给扑身咬了一口。 我默默地看向那位太医:“太医,劳烦你来诊治诊治?” 太医在我的眼神逼迫下,只好又在药娄里翻动起来,随后拿出一个碧绿的小瓶,洒在周遭,那条蛇避难似的爬走,他道:“这是驱蛇粉。” 我点头。 他又在药娄里摸索好一会儿,叹道:“这药娄子方才翻下来的时候打乱了……”,他捣鼓半天,手上动作不停,研磨着药草,又取出一个瓷瓶,欲为阿郁上药。 阿郁被咬的地方在手臂上,如要上药,要么除衣,要么撕裂一边的衣袖,我威胁道:“你小心点,不准占便宜!” 他道:“行医者,心中只有病人,无男女之别。” 我点头赞许,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威胁你一番罢了。”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我又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熟料他又接着道:“姑娘不必威胁在下,若是不威胁在下,在下也会救治的。” 说话间,他已快速撕开阿郁一半的衣袖,精准地找到伤口所在,洒上药粉,随后又以研磨过的药草敷之,他手法娴熟,如待珍宝,上药时小心翼翼,仿若生怕伤着阿郁。 我在一旁细细看着,竟没注意到阿郁的马儿突然发狂,尥起蹶子来,一个前蹬,太医顿时被蹬倒,避无可避地撞在阿郁身上,阿郁帘睫微颤,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秀气的阴影,与他面面相觑。 我策马而上,连忙拉住缰绳,骂道:“别生事!” 我又急忙抬眼去看阿郁怎么样了,就见着太医从阿郁身上爬起来,满面通红地直起身子,杵在一旁。 这时阿郁已醒,蓦地看见这场面,顿时心中不知想到什么了,站起身来,“啪”的一耳光就落在他身上,显然气极:“呸!伪君子!竟敢占我便宜!” 阿郁气上心头,把头别了过去,那太医站远了些,拱手一礼,嗫嚅道:“请姑娘原谅,在下不是故意的。” 我也在一旁劝解道:“的确不是故意的,这个我可以作证,想必是你那马儿有灵性,见他为你上药,还以为是要欺负你,故而才尥蹶子。” 阿郁煞白的脸顷刻间涨得通红,秀眉上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好似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又道:“姑娘的伤还未痊愈,还差一味药,让在下为你先上完药再说罢。” 阿郁阴阳怪气道:“什么上药?不会是又想占便宜吧?” 他羞惭地低下头,双手不安分地握着,张口结舌道:“不是……不是,姑娘还未痊愈……” 阿郁挥手打断他:“行了,你来吧,这次要是敢玩什么花样,我饶不了你!” 太医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走至中间时,脚步蓦地一顿,用力咳嗽起来,手随意地撑在树干上,骨节发白,与树干的莹绿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郁皱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看这状况,拍拍阿郁的小马道:“是这家伙干的,那一蹄子可下蹄不轻啊!” 阿郁瞪了小马一眼,又盯紧他的脸,像是在看她那一巴掌打得是否太重,面有愧色,随即对他道:“你先去为自己疗伤,再来为我上药罢,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不行的,蛇毒看似无碍,时则一刻都耽误不得,这药……咳咳……一定要及时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艰难地移动步子,行至阿郁身旁,硬是坚持着为她上好最后一味药,才为自己诊治。 我们三人一同在此处稍微歇息,我活动手脚,惊觉不错,这人果真医术了得,寻常太医若是解个蛇毒可没这么快的。 见我们二人无事,那太医又道:“既然二位姑娘的伤已无碍,那在下便要先行告辞了。”,说着,他开始整理起药娄中的药草来。 “慢着!”阿郁忙喊,“不行,你且一路带着我们,直到我们出去。” 他犹豫:“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阿郁从腰间抽出随身的配剑,晃了晃手上铮亮铮亮的剑身,他倒是没给吓得面色煞白,不过也放低了声音道:“二位姑娘出行,与我一个男子在一起,恐怕于姑娘的清誉有损。” 阿郁没答他的话,转而蹙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太医院任时允。” “任时允?太医院似乎真有这么个人,那么,你任时允,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我改日就与我兄长说……” 他面色一滞,忙道:“在下并无厚福,不敢承此大恩。” “不承恩,那便承死。” 阿郁再次晃了晃手上的银剑,在偶尔自树间透下来的日光中格外耀眼。 任时允面带犹豫之色,似乎很想答应阿郁,但又不知道为何摇摆不定,最终,他下定决心一般吞吞吐吐道:“那个……在下急着走,是因为要疗伤。” 阿郁收回剑,“咦”了一 分卷阅读104 声:“你方才不是诊治过了?” 他期期艾艾:“在下……在下的伤在背后,仅服食药物无法痊愈,需得外敷……” 他不好意思地看看我,又看看阿郁:“两位姑娘在此,在下,在下……” 阿郁扑哧笑了出声,指着他道:“你一个大男人?光个胸膛怎么了?” 他咳得更厉害了,咳着咳着仍然坚持不懈道:“我要走了。” “不许走,本公主还没叫你走呢。” “那、那、那在下的伤怎么办?在下的手够不到背后……” 就在这时,树隙间的唯一一抹光亮也消失不见,我转眼望了望天色,红日即将西沉,再看我自己手上仍是空无一物,便对阿郁道:“我要去捕凤尾绿咬鹃了,你们慢慢聊。” 语罢,我看四周丛林密布,骑马是不好骑了,便把马儿栓至一棵树上,寻了一条小道,纵身而去。 “季弦!” 阿郁气急败坏的声音消弭在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季:人呢? 傅:我下一章再来!(呜呜呜(┯_┯)被人抢戏份了) 第62章 七星之镯 我一口气奔出许远,再回过头去看时,阿郁与任时允的身影皆已不见。 六烨王都中的这座园林,鸟兽品种繁多,论起凶险,却并不是很凶险,若真如此凶险多舛,我估计我的皇伯伯他们约莫俱是不敢进的,我父王倒是还可以随便进出,可是他又不当皇上,也就没必要时常进来。 儿时我问父王:这园林修了,一年也没进来几次,用来作甚? 父王说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无用的。 我于是躬行实践,打起了算命先生胡子的主意,心想,这胡子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拔了去。 在一个冬日的清晨,我实行了我的计划,算命先生在我们昭定王府外等候了许久,终于昏昏欲睡,我就趁着他打盹时拔掉了他的胡子。 这胡子一去,没想到这个算命先生竟是个顶年轻的男子,在我得意洋洋地欣赏我的得意之作时,算命先生发出一声惨叫,登时坐起,对我怒目而视。 我尚且还记得我当时的情景,我不卑不亢道:“父王说了,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无用的,你是个年轻人,要这胡子也无用,我便帮你拔了,不用感谢我。” 算命先生大骇,跳起来便要教训我,当然被我给躲开。 我几个起跳就跑回府内,算命先生没教训到我,父王倒是教训了我一顿。 彼时屋内生着炭火,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和红宝石似的,父王摆摆手,家里的嬷嬷就担忧地看了看我,对我施以同情的目光,随后便把那一盆炭火自我身边搬走了。 唯一的热源被撤走,我便孤立无援地瑟缩在冷气中,这时,父王终于开口了,他不疾不徐道:“弦儿,你为何要拔掉人家先生的胡子?” 我道:“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无用的。”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因为这回答而吃了一记爆栗,然后被禁足一月。 在那不能出门的一月里,父王让我好好反思,我反思来反思去,终于明白:算命先生的胡子是有用的! 我这反思的灵感来自府内的一个采办,一日我央求他出去给我带街上的小玩意儿。 那日他一进府,便偷偷对我八卦起来,我还记得他脸上那愁苦的表情,皱起的眉几乎要连在一块,讲起话来唾沫横飞,幸好我事先跳开,否则定要被殃及无辜,他说:“郡主,这回你可把人家给害惨了,那位算命老先生已经几天没有生意了!” 我问:“为什么没有生意了?” “因为你拔了他的胡子,他本是个鹤发童颜的‘仙人’,你这一出手,人家就变成了一个混饭吃的癞子!”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带着歉意的声音道:“原来他的胡子是有用的,真是对不起了。” 若是有用的,那我的确不应该胡乱拔他的胡子。 就这样,我便明白了,我所认为无用的东西,不一定是无用的,就像这园林,说不定它也是有用的。 我在其间穿梭许久,也没见着半只凤尾绿咬鹃的影子,这很好的坐实了它难以被捕的说法,放眼望去,是漫天遍野的绿,偶尔有提前枯黄的林区,它也不会笨到飞到那里去寻死。 ——它若是那么笨,淑妃娘娘也不会让我来捉了。 我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来,试着在随身的小弓上搭了搭,对准头时,突闻林间异响,随后,便有一团小绿色的东西自树间飞出,我心中一喜,手疾眼快地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随即便欣喜地把剩下的箭收进箭囊,却没有听见久违的、羽箭刺入猎物的动静,我心下一怔,跨过一片矮小木丛,躬下身子,到处去寻凤尾绿咬鹃的踪影。 ——这一寻,不仅没有凤尾绿咬鹃的影子,就连我的箭也随之不翼而飞。 我 分卷阅读105 叹道:“天要亡我,我还不想……” 话未完,便听得一声轻笑,自树缝间露出,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透过浓密的树叶,一人正悠然坐在其上,声音带着几分闲适道:“你这准头不行啊哈哈——” 他笑声戛然停止,只因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再次射出一箭,而那一支箭,正中他手上牢牢钳住的凤尾绿咬鹃,那只可怜的凤尾绿咬鹃,在我的穷追不舍之下,终于啪嗒落地。 与此同时,我也拨开繁茂的枝叶,终得见真容,那人眉目俊朗,唇角微微上挑,似在偷笑,面目几乎无甚变化。 我当时便怔住,不知久别重逢,应当说些什么,错愕地说不出话来,稍后,才呆呆地问了一句:“箭是否伤中你了?” 他再次绽放出一个不要脸的笑容,指着我道:“不错,长高了一点。” 我下意识地挺起背脊,站得笔直,方才的错愕和迷乱似乎顿时烟消云散,一字一句道:“可不只一点。” 他一晃身,就到了我眼前,道:“末将给郡主的生辰贺礼。”,说着,他从他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顺势给我戴上,镯子滑入我的长袖,我撩开看了看,其上饰有七星萦绕,隐隐可见连珠之势。 我问道:“这有什么寓意吗?” 他解释道:“七星连珠,祥瑞之兆。”,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看来太后给你找的步射师傅不太行。” 我别过头,手中紧紧握着弓/弩,又想起几年前他毫不犹豫弃我而去的画面,心中隐隐生痛,哽咽道:“谁让你不肯教我。” 他笑着道:“郡主天神神力,自有人教,哪里轮得到末将来指手画脚。” 我没来由地气道:“不行!我就要你来教我!” 他突然看了看天色,红日西沉,“啧”了一声,转而对我道:“天色晚了,林中不可久留人。” 我此时心里像是有千万的疑问,到了嘴边,却只是尽量平静道:“摄政王说你今日辰时便会回来。” 我听见他淡淡“嗯”了一声。 我又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不早点回来……我……我的及笄礼就没人参加了……” 他掸去衣袍上的落尘,默然道:“郡主的及笄礼,太后大宴文武百官,怎会没人呢?” 是啊,那么多人贺我的生辰,又送了那么多礼物,就连宴席都从殿内摆到了殿外,据太后的话说,就是“好生热闹”,既然那么热闹,我怎么就说没人呢…… 我正欲辩解,便听林中窸窸窣窣,有人涉林而来,大叫道:“阿弦,你这个人,太不讲义气!” 我一听,正是阿郁,她牵着她的小马,我的紫骝马也乖乖地跟在后头,活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不停地甩着马尾。 我对她说道:“我捉到凤尾绿咬鹃了!” 她没理会我,兀自打量了一番傅世子,对我笑着道:“这便是傅世子吧?” 我点点头。 他也对阿郁拱手一礼:“末将见过玉清公主。” 阿郁连忙摇头:“不必!不必!不必如此见外,你既是阿弦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了。” 我用网兜兜起凤尾绿咬鹃,翻身骑上我的紫骝马,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出去罢,否则淑妃娘娘该生气了。” 阿郁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世子你也别在此逗留了,此处多有危险,恐怕不宜久留。” 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就从他方才坐的那棵树下奔来,甚是听话,他也上了马,再后面驱动马儿静静走着。 林中小道走不远,便有一条大道,因林中跑马不便,便伐去数根古木,修了这么一条道,专用来跑马,且只要上了大道,便距离出口极近了,我们几人策马至大道上,行路也没先前拘束。 阿郁放慢马的步调,落在了我后面,我听见她问道:“世子久在边关,边关的风景可好?” “甚好。” “怪道世子常年未归,如此便知晓了。” 世子不作声。 阿郁又轻笑着问道:“世子可听说过西秦的巫蛊祝礼之法?我听兄长说,西秦的玩意儿皆是通神的,其中有一种镯子最为出彩,据说能带来好运,世子在边关行军多年,不知有没有见过那种传说中的镯子,我倒是想看一看呢。” 我无意间望了望我手上的、他方才送我的七星镯,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带来好运的镯子吧,既然阿郁那么想看,给她看看又有何妨?于是我摘下镯子,对阿郁道:“我这儿有一只,你要看便拿去看吧。” 阿郁先是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我,眼中晦暗莫辨:“我能拿过来看吗?” “可——” 我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世子插了一嘴进来:“不可以。” 我伸出去递镯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我奇道:“有何不可?” 阿郁与我是手帕之交,待我极好,又处处照顾我、维护我,不就是一个镯子吗?若是我连一个镯子都不给她看 分卷阅读106 ,那我的心胸未免太过于狭隘。 我一面想着要给阿郁看镯子,一面又想着世子说不行,心中纠结万分。 他还未作答,宫中公公的尖利嗓音便凛然入耳: “太——后——驾——到!” 这声音惊得林中窜出数只飞鸟,呼呼逃遁而去,引起一场小型的喧嚣。 我也只好收回手镯,再度戴上,与他们一同下马来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乘着步辇,步辇稳稳地停在出口处,随后她在宫人的搀扶下款款而下,徐徐走来,待到走至我跟前,先是看了看紫骝马上挂着的凤尾绿咬鹃,低低地赞了一句:“不错。” 再后对世子笑道:“世子今日迟迟未归,原是进林了。” 他淡然一笑,作了一揖:“今日擅自入林,未得娘娘准可,烦请娘娘责罚!” 我顿时愕然,我见了世子一时心喜,竟是忘了这园林不是寻常人等能够随便进的,若是早想起,我就不会这么带他出来了。 “无妨。”淑妃娘娘笑了一笑,转而对阿郁打趣道:“这孩子也和你差不离的,未经允许就进来了,怎么?此刻还不知赔礼?” 阿郁施施然走至淑妃娘娘身边,眨巴眨巴眼,展颜笑道:“太后娘娘教训得极是,阿郁下次再也不敢了。” 淑妃娘娘不依不饶:“怪不得你兄长说你顽皮,看样子,你还要有下次呢?” 我连忙道:“不关阿郁的事,是我要带她进来的。” 淑妃娘娘摇头苦笑:“这一个个的……罢了罢了,今日喜庆,也不说这丧气话了,回宫再与哀家细细道来。” 第63章 情何以堪 回宫之时,天色业已大暗,宫中皆掌起风灯,为寂寂皇城徒添几分明丽。 太后娘娘把我与阿郁给打发走,又传令摄政王入宫,为世子接风洗尘,顺道商议国之大事,这大事,我与阿郁大抵还不够资格听的,于是我们二人便被打发了。 被打发去御书房练字,她还勒令我们不得偷闲,一刻后便要来检查,然而我与阿郁并不是天生安分的人,即便有了“要来检查”这个大威胁在,我们仍旧是乐此不疲地准备跑去偷听。 这会儿我们人已到了太医院的上方,太医院与议事厅相隔较近,只要我们不惊动周边暗卫,便可顺利潜入议事厅,实施我们的偷听大计。 今夜无星无月,是个偷听的好日子,我们二人的轻功是六烨最好的师父所授,在黛瓦上行走自如,且未曾有过半分惊动,阿郁跟在我后方,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道:“阿弦,据说议事厅被太后娘娘给修缮过一遍,新增了不少机关暗道,我们这样鲁莽,我怕会出事。” 我低伏在屋顶上,胸有成竹道:“怕什么!大不了也就是暴露,何况我们还不一定就会暴露。” 阿郁躬身,悄然走至我身旁,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奇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被人发现了。” 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胶着在议事厅内,听闻此言,随意摆了摆手:“不可能啊,不至于有人走近我听不到声音的。” 说着,我收回目光,就着太医院内尚未熄灭的烛光环顾四下,而太医院的小院内倏然冒出一个黑影,那黑影想必在我们来之前就隐匿于黑灯瞎火之中,这会儿行至光亮处,才被我们发现。 黑影见我们二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脚似乎变得很僵硬,倒退了几步,踌躇片刻,谨慎问道:“二位姑娘深夜如此……是有何事?” 我与阿郁从屋檐上飞跃下来,这才借着光看清这黑影为何方神圣。 阿郁默默地转过身,嘴角抽搐道:“要不……把他打晕吧?” 我摇摇头,好笑道:“他好歹还救过你一命,你就这样还救命之恩的?” 任时允又前进几步,从黑暗中出来,温声道:“今夜风凉,公主与郡主且好生歇着,莫要过于辛劳,勤于练武虽是好事,但身子最为重要……” 未等他唠叨完,阿郁便不耐烦道:“慢着——我们不是来练武的,是来干坏事的。” 他前进的脚步又一顿,瞳孔缩了一缩:“干什……什么坏事?” 阿郁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与此同时,议事厅那边起了一阵骚动,听起来有些混乱,眼看着事态不妙,我连忙手疾眼快地拉起阿郁,又重新上了屋顶。 太医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太医院没有大门,准确的说,是放置在门口的晾药架子被人震开,而这晾药架子放门口,看来是某人的杰作,那大内侍卫肩扛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口中大叫道:“来人!传太医!” 我一怔,才抓着阿郁的手差点放开。 阿郁无奈地看着我,道:“放心,世子没那么弱的……” 我的手又开始慢慢收紧,背脊发凉,手心出了一大把汗。 任时允默默站出来,又淡定地拿过医药箱,取纱布为 分卷阅读107 血人包扎,念念有词道:“今日张太医爱妻生产,李太医卧病在床,王太医出宫诊治……承蒙娘娘不弃,任某才得此机会。” 随后赶来的太后銮驾恰好于此时停在门外,听闻此话,太后出言:“知道是机会,就该好好把握。” 没想到太后竟亲自赶来,可见其对此人的忧心程度,我巴巴地望向她身后,却没有见着想看的人。 阿郁用手肘捣了捣我,急切道:“宫门大开了!” 我随着她的话而流转目光,赤黄色的宫门果然在缓慢洞开。皇城夜间一般不轻易开宫门,若宫门大开,无非是需要深夜放行,且十万火急。 任时允还蹲在地上为血人包扎,太后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人。而皇宫的大门已被完全打开,赤黄色的宫门两旁是燃烧着的篝火,在暗色的夜里熠熠生辉,夜色一点点溶进篝火中,似飞蛾扑火——于事无补。 “我去看看!” 我扔下这一句话,便下意识地往宫门的方向飞奔而去,恰好有晚间巡逻的卫队经过,我推下其中一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就道:“借用一会!” 便再也顾不得身后状况,策马狂奔,青石砖被马蹄敲出空荡荡的回音,荡在这偌大的、空寂的宫内,也荡在人的心上,给人的心敲得一下一下地颤动,不得安宁。 快到宫门时,我的前方早已有一队人马飞驰而出,而我到时,就连影子也寻不着了,马儿的前蹄往上扬,口中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似乎在表达它对我强取豪夺的不满。 “郡主!夜深了,你快回去罢!” 看守城门的禁卫军统领自城墙上奔下。 我按了按马头,问道:“方才出去的是谁?!” 他飞奔至我跟前,答道:“傅世子。” 我又调转马头,逃也似的出了城门,后面统领的声音急急地传过来:“唉!郡主!不可私自……” 他的声音被马儿甩在身后,淹没在夜风中,我内心焦灼,恨不得即刻生出一对翅膀,赶上前面的队伍,可是此刻我竟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喉口发涩,风不断灌进我的后脖颈,还有口鼻内,鼻头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是我手上的马鞭还在挥着,身下的马儿还在跑着,一刻也未曾停,一息也未曾歇,然而所谓人影,是见不着一星半点了。 后面的人却已经快要追上来,不断叫嚷着:“郡主!郡主!不可私自出城!” 听了这话,我便愈发地气恼,这六烨的城门,什么时候连我季家人都不能随意进出了?今日你说不能出,我便偏要出,出给你们看!一面想着,我又一面挥鞭策马,叹道:“马儿啊,莫要怪我,待我回去好吃好喝地给你供着,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说完我又想,你回去了还有好吃好喝的,就不知我若是回去,是如何了……不过呢,你看城外的草多鲜嫩,天也蓝……就是现在见不着,似乎连空气都是新鲜的,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从前边关的天也蓝得很,据说战亡将士的生魂长眠在那片土地上,那个时候我也想一直一直都在那里,每日骑马去慰问一遍他们,也每日都待在父王身边,可是父王把我送回安州,于是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正想着,身下的马儿忽然停止撒蹄子狂奔,转而原地踏步,大口喘着粗气,任我再怎么挥鞭,它也一动不动。 我生气地蹬了蹬脚蹬子,马儿的四蹄一软,似是要栽倒…… 不过我未来得及被带到地上,身子便被人一把捞起,耳边传来有几分戏谑的声音: “郡主要出气,便拿末将出好了,何必拿这无辜的马儿出气?” 我一抬头,陷入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怔怔道:“你说好的……你要帮我揍人,你怎么能食言?怎么又跟我玩失踪?” 世子轻轻把我放在马前,呼吸萦绕在我的耳侧,凑至我耳边低声道:“郡主不是让末将去击退西秦吗?” 我摇头,声音哽咽:“不行的,你要带我一起去。”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温声道:“太危险了,郡主还是不去为好。” “我会武功了,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不想留在皇宫,皇宫太冷了,比边关的夜晚还要冷,还要可怕。” 皇宫是最冷最冷,又是最黑最黑的地方,这里有很多人,又没有人。有很多人,譬如阿郁,她似乎总跟我在一起,有时候又似乎离开我很远很远,远到我都不再认识她是谁,还有皇弟,可是皇弟总是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什么,淑妃娘娘说,皇弟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恐怕摄政王还要多当几日…… 没有人的时候,是我自己一个人坐在宫墙上,旁边就是枇杷树的枝丫,看着红日缓缓被大山吞入腹中,第二天早上,又被吐出来。被吞入腹中的时候,它的余晖是淡淡的、散开着的涟漪,一点点被黑色收进;被吐出来的时候,它的光辉盛大,而我就一个人看着那盛大的光辉一点一点从半空中绽开,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的,我就想边关的太阳升起了吗?世子看不看得见这轮红日呢? 分卷阅读108 ——我想大概也许是看得到的吧,这样盛大的景色,总不该我一个人独享。 这个时候我听见他的回答:“等日后平定西秦,末将便可以带郡主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是吗?可我想我已经不能等了,日后,是很远的一个日子,有时候要等一辈子,有时候一辈子也等不到。 后面马蹄声密集,越来越近,禁军统领终于带着人追了上来,他的络腮胡子脸映着篝火,张口沉声劝慰:“郡主,随我回去罢。” “太后娘娘还在寻你。” 我再往身后缩了缩,握住世子的手:“我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去,你也让她别找了。” 统领怒道:“郡主怎可如此任性?!这教天上的昭定王情何以堪?!” 我回道:“我父王见我在宫内浑浑噩噩度日,那才叫情何以堪呢!” 第64章 我明白了 不只父王会情何以堪,就连我自己,都对我这些年的作为嗤之以鼻,我还有什么理由待在宫中呢? ——没有的。 夜风凉凉的,好似有一滴泪珠从我眼眶中逸出,落在面颊上,同样凉凉的,我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辆马车…… 我看到阿郁,还看到了淑妃娘娘,她们好像都很急切的样子,为何会那么急切呢?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搭载着她们的马车愈来愈近,马车从明明闪闪的风灯中驶来,径直驶到我们面前。 我听见阿郁开口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弦,你不与我回宫了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倏尔又意识到了什么,又点点头。 近处宫女手中掌的灯暗了暗。 阿郁再道:“阿弦,世子要去边境之地,恐你无人照顾,北境偏僻,多有不便,你还是与我一同回去罢,太后娘娘说要给我们再寻一个好师傅来,再说了,皇上年幼,尚还需你多多照拂。” 我闭上眼,低下头去。 淑妃娘娘这时终于舍得开口:“郡主,哀家敬你是一国郡主,特此来接你回宫,你如此作为,是要置哀家于何地?!你是想和你父王一样吗……” 她的声音渐渐消下去。 我却如受当头一棒,蓦然睁大眼睛,问:“一样什么?!” 我看见阿郁悄悄扯了扯淑妃娘娘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望了我一眼。 为何那一眼里面有愧疚,还有一丝羞惭呢? 身后的世子冷声道:“太后娘娘!” 淑妃毫不示弱地回道:“世子,别忘了你给哀家的承诺。” 他也道:“末将希望太后也能记着,最好能记牢。” 淑妃娘娘的脸色沉下来,但好似又无可奈何一般,用阴毒的眼神看向我的身后,看向世子。 我心中暗自翻涌着的波涛顷刻间寂静下来,波澜一点点倾于消亡,无论是年前那些战火的纷乱也好,还是我父王与皇伯伯的仙去也罢……所有的流向都被一一捋清,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而我一知半解,这句话,终究还是出口了啊,我置你于何地,你又置我于何地呢? 你深夜奔来,是想干什么呢?我想我已完全明白了,明白你们为何会如此急切,更明白为何阿郁会一直与我若即若离,是因为我与父王一样是吗?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聪明人,需要像我一样的傻子。 我口中囔囔道:“你有问过你自己吗?我想是没有的,你怎会问自己呢,是我糊涂了罢……” 我兀自垂首,心下只是冷笑:你还敬我是一国郡主?真想不到你还敬过我是六烨的郡主,真想不到你还能记着我是郡主,还能记着我是安郡主,先皇希望能使得六烨文修武偃、海晏河清的安郡主。 ——而不是现在这个被你置于囚笼之中的人,被你好好掌控于手中的人。我什么时候那么糊涂,我早就该看清你这个女人是不会为六烨的江山考虑的,更不会为六烨的百姓考虑! 我惨然笑着:“淑妃娘娘,你还不够吗?” 淑妃娘娘揉了揉额心,疲累异常:“是哀家失言了,哀家不该触及郡主痛处,王爷业已离世,还望郡主节哀顺变。” 是吗?是你失言了?还是你——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话? 可是我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只听到世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郡主累了,你们早些领她回去歇息吧,千万莫冻着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冷,全无平日里的笑意。 我想说我不想回去,我想与你一同去北境啊,可是我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感觉麻意一直从脖颈处传遍全身,窸窸窣窣中,我被迫从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离开,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考完回来了~~ 果然不能断更太久,写起来感觉很不对劲。 第65章 都是骗子 分卷阅读109 “阿郁……” 我低嚷。 周遭是无尽的幔帐,流苏垂地,暗香浮动,幔帐外亮着明晃晃的火烛,光一直映到床沿,极低极低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外过来。 “咚咚咚——”是步子落在木板上的声响。 有人对我说:“郡主想作甚?” 我说:“我要见阿郁。” “玉清公主今日去御书房练字,这会子回不来。” 我的脑中忽的闪过一幕画面,我很想很想扣留住那画面,让我仔细瞧瞧,接着喉头哽咽了一下,似是要叫出一个久违的名字,可是它却在那一瞬苦涩的哽咽中消逝远去了。 我顺了顺气,睁开眼睛,一手拂开帘帐,一手攀着木质的床沿,兀自摸索至梨木桌边,伸手拿茶壶倒茶,茶水从盅中溢出,溢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人道:“郡主莫要乱动。” 她抢步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茶壶,却没去擦拭桌上的水痕,冷眼瞧着我道:“郡主若要把这小盅摔坏了,我们做奴婢的,也得挨罚!” 桌上的茶水顺流而下,滴落在鞋上,我道:“我的鞋脏了……” “待会就会干,你嚷嚷什么!” 我的神经突地一跳,不对,这全不对,这事情根本就不应该是这样,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阿郁不来见我,为什么她们这样对我……这些我全然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事情都很奇怪,千思万绪,纠缠难分,怪到我无法理解。 “郡主醒了?” ——素来淡漠的声音,是太后娘娘。 前头的宫女为她挑起垂幔,幔帐外的太后娘娘矜持高贵地走进内里,先是嫌恶地看了看桌面,再看一眼我,沉下嗓音:“这是怎么回事?搞成这样,郡主是还没长大吗?!” 本在我身旁的宫女躬身上前,毕恭毕敬道:“郡主方醒,说是要找玉清公主,奴婢说玉清公主去御书房了,她就……她就……” 宫女缩了缩脖子,眼里满是怯意。 太后娘娘闻言大怒,一甩广袖,流光溢彩的袍角便到了我眼前,我本能地扼住她的手腕。 我就怎么了?我只是问一问而已,她为何要打我? 见我扼住她将要挥过来的手,她怒目圆睁,眼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一刻也不停地盯着我,但我就是不放手。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对哀家无礼的?!”她被气得发抖,身后的宫女几欲上前,但似乎是对我有所忌惮,又稍稍往后移了几步。 我定定地凝视着她,就是这个女人,她是当今的太后,我总是没来由地讨厌她,然而她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却是终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定下心神,努力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太后娘娘,郡主不懂事,你又何必跟她置气?” 我放开扼住她的手,一面看着正行过来的阿郁,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 阿郁对我一笑:“阿弦今日可还睡得安生?” 我默不作答。 阿郁又道:“我今儿个听闻北边儿又有了动静,西秦突袭不意,饶是世子一人能应付,可也不免劳神劳力——”她眼波流转,恭敬地对淑妃娘娘说道:“娘娘,我看不如让阿弦过去试试也好。” 世子?我的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颤了一颤,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宛如初雪将融,阳光明媚,而转瞬风欺雨寒,落雪重铸。 太后娘娘在我房中落座,阿郁垂手侍立一旁,讨好地笑着。 宫女为太后娘娘奉茶,她用茶盖拂去茶沫子,怒气似还未消,把茶盖压得极低,茶盖拂过茶杯边缘时,传出尖利的响声。 她又淡淡扫了阿郁一眼,勾起唇角:“阿郁,别忘了你是哪边的人。” 阿郁将头垂得更深,低声道:“阿郁谨记在心,永不能忘。”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将手中茶杯放下,自顾自道:“我看郡主近日状况不是很好,大可让太医来给她调剂调剂身子,阿郁,你明白吗?” 阿郁点头,默然不言。 我在一边杵着,心里却在想什么西秦还有边关,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我陡然出言:“太后娘娘,让我去吧。” 我这一句话出口,左近之人似乎都惊了一惊,太后也蹙着眉。 她极为不耐烦道:“谁跟你说的要去?!” 阿郁替我答道:“娘娘,我刚才与您说过的。” 阿郁躬身走上前去,递上一个折子,宫女接过,复又低眉躬身,双手捧着以使太后惠鉴。 太后的一双美目往折子上盯,愈盯,神色便愈是紧张,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把折子合上,这才开口道:“宣任太医过来为郡主瞧瞧病。” 身边人应了,无声无息地退出去,没过多久,任太医便被人带了进来。 任太医是太后亲允,专门为我诊治的太医,大概在半年前,我便时常神志不清,很会忘事,大抵也是因此 分卷阅读110 ,太后及宫中之人皆不喜我。 任太医来时,先对太后与阿郁行了一礼,踟躇半晌,才开口道:“娘娘可否屏退周遭,好让微臣便于诊治。” 太后娘娘未掀眼皮;“前几日都是如此诊治的,怎生今日便要屏退周遭了?” 他不慌不忙答道:“微臣想为郡主早日诊治好,好为六烨立功。” 太后娘娘一哂,眼神不经意地扫向阿郁:“好啊,这是哪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老早就为旁人谋划起来了?还没嫁出去就心向着外边了,合着任太医比哀家还要早些晓得郡主的动向。” 任太医稽首:“微臣不敢。” 太后也不多言,她本就不耐烦,此刻也不想把这玩笑给继续下去,便叹道:“也罢也罢。” 宫女搀着太后娘娘起身,太后道:“都随哀家出去,莫扰了任太医诊治。” 待到身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任太医这才放下药箱,里面却没什么药草,倒是有许多的宣纸。 他让我坐下,随即垂立在旁边,神色严肃地问道:“郡主,你可还记得何时与微臣第一次相见?” 我点头,答道:“自然是记得的,我是在皇家园林中见着你的,阿郁被蛇咬了,你便滚出来了。” 他神色僵了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发问:“在那之后你可还见过旁的人?” 我见着捉弄成功,顿觉得十分好笑,便摇摇头,确切地说道:“没有。” 他不说话了,摊开宣纸,研磨洗笔,再把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笔走龙蛇地挥动起来。 这问诊流程,我早日烂熟于心,每次他都会先问我一些问题,而每当这时,他便会给我开一剂药方子,回头就让伺候我的宫女去熬药,我便又得喝下一碗又苦又浓稠的药。 他神情极为专注,在纸上写了半晌,时不时要换一张纸,未过多久,他带来的宣纸已耗尽半数,桌上也早已积满厚厚的一叠。 就在我将睡欲睡之时,他终于停笔,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郑重地把其中一张纸递给我。 我愣怔一会儿,不明白他的意思,往日这药方子可是都要给身边的宫女看过,今日怎的会先给我看? 他示意我快接着,我便识趣地伸手拿过,略略扫了一眼,只见纸上书云:“郡主,微臣今日愿告知你一事,还望你听后千万要保密,不得令旁人知晓,更不能在中间问我,只需见我纸上所云。” 我心中稍有疑虑,但他平日里待我不薄,况且他还曾经为阿郁诊治蛇毒,救过她一命,想来心地也是极好的,我便点头答应下他。 他见我点头,便又从那一叠纸中抽出另一张来给我看:“我对郡主有所隐瞒,现要将所作所为全盘托出,还望郡主不要因怨恨微臣而泄露此等辛秘,否则功亏一篑!” 我又点了头,他便顺手拿过我看过的这两张纸在烛火上点燃了,把纸灰装进随身的药瓶子里,接着,把他写的一堆纸推到我跟前,让我俱细细看过。 我手肘撑着圆木桌,借着烛火的光,一点一点看那一叠小山似的纸。 大概就是说我半年前被下药,故而至今神志一直不清不楚,还告知我他是傅世子派来的卧底,今日便是为了我能顺利逃出宫去,而特来此与我道明真相。 傅世子,这人好像与我很熟,但我终究不知我与他有何渊源。 他见我观毕,便拿出一个小药瓶,顺便递过来另一张纸,纸上写着:“郡主,这几日宫女给你送的药,你大可偷偷倒掉,只需每日一粒瓶中小药丸,是为解毒之用,至于太后那边,你还得瞒着,太后除开我之外,还有另外几位太医可供差遣,劳烦郡主费心多提防着些。” 我默然,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阿郁呢?”阿郁也是骗我的人吗? 他似是不忍,用沉默且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但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她也在骗我吗?我不信,反驳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微臣绝无半分戏言,郡主只管照微臣所言去做,观其效果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我接过他手中的药瓶。 他一拱手:“还望郡主好生考虑,微臣告辞。” 他收拾好药箱,拂开重叠着的幔帐走出,背影无端被我看出几分落寞来。 阿郁是骗我的,太后更是会骗我的,我就说我怎的总是看她不顺眼,与她起龃龉呢,原来她是骗我的。可是,就连阿郁也是骗我的,这我就不明白了,阿郁自小与我一块儿长大,待我极好,每次太后要罚我,都是她帮忙劝着,就连我学武一事,还是她帮我争取过来的,我怎会对她不感激呢?我又怎忍心去怀疑她呢? 我的手紧紧捏着任太医给我的药瓶,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第66章 奔赴北境 “……今六烨蒙危,召安郡主率兵以攻,以整顿六烨河山,重振我六烨之威……” 圣旨甫一颁下,太后与摄政王便立时调兵谴将,征集四方兵马 分卷阅读111 ,为我所用,即日启程,不日已至北境。 北境正处飘雪之季,游目四顾,茫然一片苍白之色,天高地远,薄冰常铸。 只有风声与马蹄切切之音,不绝于耳。 “郡主,该用药了。” 伺候我的宫女也随我一同来了北境,这几日行军以来,用药也不停歇。 听她唤我用药,我只得勒紧缰绳,停住马步,稍稍稳住身子,便从她手上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来,将那一碗浓黑的汤药一口饮下。 “敬郡主安!” 她见我一口饮下,没半点遗漏,当真毫不含糊,便也放心接过药碗,行礼问好,躬身向后退去。 等她离去,我便即翻身下马,传令下去,在此处扎营歇息。 此处应该是与世子驻兵之处不远了吧,我这样想着,顺便把刚饮下的汤药一口吐尽。 穿山风呼啸而过,只留下呼呼之声,没有人看到。 譬如有些人做的事情,亦是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做过的事情,迟早要被发现。不知阿郁有没有想到这一天呢?她待我那么好,我如今才全然明白,那都是作伪。 那一日任太医亲口告诉我,我不相信,我只觉得那是污蔑,可是啊,后来我才明白,王都巨变,我皇伯伯与父王先后早逝,而摄政王又怎会是好惹的?阿郁既然是摄政王的亲妹,还能偏帮我不成?不成的,这都是不成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想得太过简单,都是我太过蠢了些,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世子呢?如果有一日,我发现他也会骗我,我又该如何? 这答案,我无从知晓。 风吹得我很冷,我打了个寒颤。 忽然听得有人报道: “郡主!前方有不明军队!” 我倏尔转身,翻身上马,大声道:“齐整人马!” 军中人皆是训练有素的良将,一听号令,便动如迅风,毫不犹疑地停下手上动作。 我骑在马上,姚望远处。不知前方是什么人呢?是西秦的军马吗?我一面思忖着,眼见着前方人马逼近,我方也严阵以待,待要看看是敌是友。 瞭望的兵士远远地就在探量敌方动静,未等他们靠近,便向我报告情况:“郡主,此队人马无旗,更无显示身份之特征,人数精简,兵器精良……” 我点头应允,下令弓箭手准备。 突闻前方有人大叫道:“傅将军兵马在此!郡主稍安勿躁!” 傅将军,他的人马来了这里?我心中有疑惑,为防有诈,我纵马前驱,横枪截挡:“什么人?!也敢来冒充傅将军了吗?” “属下不敢!”为首的络腮胡子道了声不敢,下马来对我行礼,行礼完毕,恭敬道:“郡主接好!” 便有一物自他手中飞出,我伸手便拿住,把手摊开,手心握住的是一个细细的圆筒,我向对方望了一望,表示怀疑。 那人立马道:“郡主只需令手下打开便是。” “这就不必费时间了。”听闻此言,我便拔开圆筒的小木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好的纸来。 待我用手指仔细卷开,上面只写了五个字,是世子的字迹:八百里,来否? 我再次抬眼,以无比怀疑的目光望向那位络腮胡子首领,同时横好长丨枪,以防有诈。 首领见我的目光直射过去,他在雪地里踉跄了几步,呼出一口白气,再道:“将军吩咐下来的事,属下也不知其中底细。” 我登时将手中的□□往前一送,我们二人本来相隔不远,这么一送,尖端已到他眼前。 他闭了闭眼,见我并无动静,这才有胆量睁眼道:“属下绝不会欺瞒郡主!” 我只是问:“旗呢?” 六烨的行军旗都不挂上?未免太过儿戏。 “启禀郡主,今日蛮子来犯,将军为防我们一小队伍势单力薄,若带上旗帜则太过惹眼,便未让我们挂旗。” 我说:“你们将军还说什么了?一并说了吧。” “启禀郡主,没有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对面人马尽数跪倒。 我心想世子传信来,不知是何用意,这小的定是也不知道,便大喝出声,声音被烈风卷过去:“你们先回罢——” 同时朝后挥挥手,示意弓箭手撤掉弓箭。 前方人马便就此回转马头,原路返回。 眼见着附近便有一山谷,山谷中气温比此处更为暖和,我便又命手下人皆前往山谷中休整,布置兵士站岗。 世子说“八百里,来否?”,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我思考半日,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倒是胡思乱想,把自己给吓坏了。 倘若他是被西秦给围困在八百里处,等着我去救他呢?这个揣测,把我给惊出一身冷汗,但又貌似不成立,他 分卷阅读112 若是被围困,先别说能不能派人出来报信,就连我救不救得了都是一个问题。 倘若是他就在八百里远处,让我过去见他呢? ——不会是这样的,这个猜测立马被我给否定。只因我猜想他定没有如此想见我。上次我苦苦哀求,求他带我走,可是他最后还是将我给扔下了,而且还是迫不及待地把我给扔下了,等我醒来时,他已不见踪影,他怎会想见我呢,只怕是我更想见他罢了。 思来想去,硬是没有一丁点儿结果,我便拿了纸条,放在帐外的篝火里烧了。 这边才刚烧完,便又有一位传信使来报,宫中有人求见,是玉清公主的人。 阿郁的人?阿郁的人怎会来这里?来这里监视我的吗? 我摇了摇头,暗自腹诽自己:我什么时候也会对阿郁有这样的疑心了? 我让传信使把人带过来。 山谷朝南开口,而今又是北风天气,故而山谷中无风,天上的星星很闪,像一颗一颗的宝石,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再挂到天上去,它们一定很想家罢? 我叹了口气,便见着传信使已经领着一个身穿大氅的女子过来,她带着面纱,我瞧不真切面容。 传信使把人带到后,便匆匆退去了。 只留下我们二人。 我正要问她话,就见她猝不及防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第67章 冰上留痕 我快步上前,想看看阿郁派来的人究竟是谁。 她揭开面纱,一双我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水灵灵的眼睛露出来:“阿弦——” 我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山谷上方白莹莹的细雪陡然落下些许雪沫子,飞旋在空中,在篝火的热量中消融殆尽。 阿郁泫然欲泣,跪于雪地中。 我当即冷下脸来,嘲讽出声:“你还来干什么?” 她只是说:“阿弦,我是阿郁啊,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认得。” 当然认得,我怎会不认得?好会骗人的一张嘴,多么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又是何其阴私狠毒的心肠?! 她惨然道:“阿弦,太、太后她想让我去和亲……嫁给……嫁给西秦的老头……” 我点头,并不答话。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绝不想去和亲,阿弦你帮帮我!” 我漠然答道:“你不去和亲?那该谁去呢?” 我从她尚未发声的口型中看出了一个“你”字,但她很快的又将这“你”字给咽回去,转而道:“可以不去的……只要、只要你们打了胜仗就可以不去了。阿弦,你一定可以赢的对不对?” 我摇摇头,飘飞的雪沫子落在我的面颊上,冰冰凉凉的,宛如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无边的哀戚之下终于破堤而出。 “阿弦,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以前说过要打退秦兵,重振我六烨雄风,说过要为先皇报仇,也为王爷报仇的……” 我终于忍不住戳穿她:“阿郁,你还不知悔改吗?!你为何不问问,我父王与皇伯伯是谁给害死的?我那样信任你,你却与太后一同下毒,来谋害我!你欺我如此,我怎能再原谅你?!” “不是的、不是的!阿弦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那是太后的主意,我也不想那样的,你知道的……” 我大声唤道:“来人!把她带回去!” 候在远处的兵士踏着厚雪小跑来把她拖下去,我的眼睛只是看着那一堆燃烧着的篝火,阿郁还在求我,求我不要丢下她,对我说她不想去和亲,差一点,我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是,我看着那一堆篝火,我就想起了父王,我就想这里是否也安息着数万将士的魂灵,他们在此处安歇,不轻易落的泪便凝成了晨早的浓霜。 那时我对父王说:“父王,我们偷偷把火苗加大点吧,这样他们就不会哭了。” 可是父王呢?他如今也化成了这数万浓霜中的一抹,即便我再次被连夜绑到安州,睁开眼来,也见不着人了,我所见的,就只是这一堆篝火罢了。 阿郁被人带走了,父王却再也回不来了。 冰冷的天里,有人缓步而来,在我面前停下,低声唤我:“郡主。” 我抬眸望去,是负责给我喂药的宫女,我问:“有何事?” “太后送信来,西秦军队于北边有异动,世子无力分心,愿郡主分忧,还送来了此物。” 她双手捧上一物,递过来。 “七星镯?” 我接过来戴在手上,这七星镯是世子当初在猎场送我的,后来我神志模糊,便不知什么时候被取走,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上。 这七星镯,据说能庇佑人的,它会庇佑我吗? 镯子在白雪的映照之下闪着窸窣的光,我看了半晌,对她道:“让他们准备准备吧,还有公主的人,要尽快把她给带走。” “是。” 她领命退 分卷阅读113 下。 西秦在百年内已甚是强大,这一次出征,按太后的意思,就是不知是吉是凶,前途未卜。 行军队伍重整过后,便被分成几对刺探敌情,分向而行。 我率领一小队往西北深入,正是西秦的王都方向,彼时天光微暗,北风渐凉。 我们熄了火把,渐次深入,不知不觉已走了许远,临近夜幕之时,终于在雪地里发现一连串的马蹄印子,马蹄印在平洁的雪地中尤其显眼,连绵至远处方尽。 见着这马蹄印,我即刻便下令身后之人退下,直到退至稍远处的巨石后,才一齐又翻身下马。 稍微一想,这里已经没有人的轻功比我更好了,于是我低声吩咐道:“我先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麻烦,尽快来接应便是!” 手下人纷纷应和。 我轻身上前,为防留下痕迹,便踏着他们先前留下的马蹄印子行走,未走多远,这马蹄印便断掉,断掉处正是一个由巨石围成的屏障,而细细听来,正有人声,还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响动,我侧耳去听。 “傅将军……精良,不如……” 他们的声音极低,我听得断断续续,只得依稀的几个字,但我预感不妙,总疑心他们在商量什么对世子不利的事情,便又凑近了些许,用手的余温去暖化石上的薄冰,以便耳朵能凑近些去听。 薄冰在我的手下皆化作清流,顺流而下,濡湿了地面,我上前几步,心内焦急,想听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北风送声,我便又听得他们说道:“六烨派他们的郡主支援将军,郡主这边倒是可以缓一缓,可是对付傅将军,是良机不可再错!” 我的耳朵已被冻得失去知觉,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猛跳:世子真的遇上危险了? 我复而又想到那张纸条:八百里,来否? 他真的在八百里处等着我去救援吗? 我一下子变得怔怔的,无心再去听他们接下来说的是什么,把耳朵侧开,面对着这一块冰冷冷的巨石,寒冰刺骨,而此刻却无人得知。 倏尔我脚下一滑,积雪被蹭出细微的“嗤嗤”声响。 “什么人?!” 我一时没注意,竟弄出声音来。这时我便是躲避,也来不及了,我便吹了一声哨,哨声直穿入深蓝的云霄,后面的队伍即刻冲上前来。 “六烨的奸细?!” 他们仅有几人从巨石圈中出来,大吼出声。 我们并不作答,算是默认。 我脚步后移,逐步往后退,退至我的马前,再翻身上马,马蹄上装了一圈护蹄,一时间,铁蹄撞冰之声萦绕不绝。 第68章 雪中走来 在确认完我们的身份之后,巨石圈中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出,这些人俱是身形魁梧,看起来皆武力精强,个个不是好惹的,放眼望去,约莫有数百人之多。 而我们这一方因只是出来探查,仅有十几人,显然不是对方的敌手。 我细思片刻,凝神往西北边望去,突然大大地“咦”了一声,眼睛蓦地睁大,激动道:“傅将军!” 这一声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皆不由自主地往西北边望去,正在此时,我策马回转,身后的一队小兵见我如此,即刻不动声色地反应过来,跟在我身后,纵马狂奔。 雪地里顿时凌乱不堪,身后传来他们的怒吼声还有不间断的马蹄声,想必是他们也随后反应过来了。 可惜可惜,早已经晚了一步。 我一面策马狂奔,一面低声对身旁的小队长官道:“带着人到方才的山谷去,那里有一个滑坡,我们让马儿在底下停一停,别跑出去了!” 他虽不知道我是何用意,但终究还是照旧吩咐下去。 由于我们正是逆风向,而风声又过大,话语像被溺在水里,模糊而又厚重,不凑近根本就听不见,故而身后队伍根本无从得知,依旧驱马前追,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跑过许远,前头高处露出一点点尖尖的白,连绵一片,便是山谷了,此时那个滑坡尚有些许距离。 在这里歇息时,我便注意到此处有一滑坡,似有大大不稳之势,此时秦兵追击而来,恰好此时可供我方好好利用一番。 我忽而调转马头,停在原地,用尽全力大声笑道:“蛮子们!你们的死期到了,秘密全被我听来了!” 他们听完果然大怒,愈发奋力挥鞭策马,马儿口中不断吐出白气,白气又被冷风化去,却是一刻也不停歇,只能任由主人驱使。 我则再次调转马头,而前头小队已经到了滑坡之下,正在滑坡附近不停地绕圈,再加之马蹄上的厚铁,马蹄撞地之力愈发厚重,我远远地就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与此同时,小雪峰上似也显现出几分异常来,我用我们恰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们速速撤离!” 没想到队伍之中出现了骚动:“郡主先行一步,且让吾等殿后,稍 分卷阅读114 后就来。” 我一挑眉,不客气道:“这是军令!” 他们立时噤声,十多匹马在雪地里绕着圈子,又在牵头带领下奔散而出。 被马蹄践踏出来的雪沫子散乱一地,底下有脏污的雪水,我的马儿若是要在其中跑动,定会不出意外地滑倒,跑,是不能跑了。 我向后看去,一人一骑乌压压的一大片,他们的身影已近在咫尺,一个个脸上尽皆为狂怒的表情,来者不善。 见此处竟还是全无动静,我心下稍疑,平常情况之下,尽可以大喊一声,便有雪崩之势,今日如此大的闹响,却还是稳如泰山。 我于是再次用尽全力呼喊道:“我要走喽!永不再见!” 我说完这话,后面的人便再也坐不住,冲上前来与首领并骑而行,原本的一人当先变成了十几人当先。 时机已到,我踏着马磴子,拉紧缰绳,只等他们一过来我便策马狂奔,到时候他们不能活命,我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空中飞扬的雪沫子渐渐多起来,雪,越下越大了,雪落在马上,把鬃毛染成一片雪色,触目皆白,所及皆冷,我握缰绳的手似是快要失去知觉。 在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仿佛看见傅将军朝我过来了。 他的铠甲是银白色的,雪一落,几乎与这片莹白的天地融为一体,与这片天地一般的冷冽,可是,可是他的笑容又似乎定格在那个秋日,唇角微微上挑,苍茫的雪色融在眼里,化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笑着对我说道:“郡主想要揍谁?末将帮你揍便是了。” 恍惚中,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雪崩快来了,他可千万别过来。我急急唤道:“傅将军!” 正在我恍惚的那一刹那,西秦蛮子已到了眼前,闻言大声嘲笑道:“还妄想骗我们?!” 大刀挥斩而来,白的刃,青色的剑光…… 有人唤我:“季姑娘。” 随后我的人便被迅速从马背上抽离开,又到了一个温暖、清新的怀抱之中,一片雪花落在我面上,随即消融了,我抬眼望去,银白色的盔甲,深潭无波的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轻唤出声:“傅倜……” 我的马儿不幸夭折在蛮子的刀下,我听见一声极碎极碎的裂帛之声,从高山上传来,我脑中紧绷的弦顷刻间崩断,我极想大声喊快走,可喉咙好似被冰雪覆住,发不出声音。 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西秦蛮子们一步步在他的威逼下退出包围圈,也退出灾难之地,再眼睁睁地看着雪峰上雪尖颤动,如同破碎的落樱,成堆成堆地堆积而下,逐渐形成一个个雪球,然而此时,千钧一发之刻,那雪球却距我越来越远,它也好似越滚越小,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马蹄声不绝,回荡在雪崩过后的空谷之中。 我在马前,缩进身后之人的怀里,突然笑了笑,故意道:“大胆!竟敢本郡主直呼名讳!” 方才那一声“季姑娘”被我听得真真切切,毫不作假。 他只是笑笑:“郡主不爱听,末将日后便不叫了。 我说:“随你叫什么,我都应着。”我话语一顿,“不过,我看我日后得叫你傅失踪,你看如何?” “末将斗胆问一句,这名字是如何得来的?” “谁让你老是丢下我。”我低低地道了一句,“第一次,你说你要帮我揍人,结果你自己跑了;第二次,我说我要跟你走,你毫不犹豫便把我给扔下……” 第一次,你把我带上树,墨玉似的眼,你说要帮我揍人。 第二次,你把我丢下,声音微微发凉,你说让我留下。 第三次,你从雪色中走来,漾漾笑意无波无澜…… 他沉默许久,终是叹息一声:“郡主,独行至远,方觅归路。” 我摇摇头,抱紧了他,哽咽道:“这次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21号前完结。 另外:今天好像是有些地方过小年诶,小年快乐哦么么哒~~ 第69章 两难之择 我一人立在大帐内,一人一灯,对灯长思。 那一日傅倜终究还是走了,他说,六烨正逢多事之秋,而我身为一国郡主,更不应该耽于儿女情长。 我将太后拨给我的军队驻扎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至少,距离他的营地很近,比八百里要近。 暗橙的烛光映照在淡粉色的布料之上,我拿过一把剪刀,顺着细线裁剪,被裁剪出来的部分正好是被绣上一幅画的地方,没错,正是我方才绣上去的。 据说边境常年寒暑交加,常人难以忍受,而世子身为统帅,少不得每日操练兵马,舞枪弄弓,无一不需要腕力,长此已久,恐怕手腕的酸痛便会久积成疾,故而我计划着为他做这一副腕套,只是不知他不愿戴,若是不愿意戴—— 剪子倏地戳进我的食指,我连忙抛下手中布料,怕它被沾染上。 分卷阅读115 食指上的红心不断扩散,最终滴下一滴血到地上,我熟练地进行包扎,这时我的十指已经无一例外地都被笨重的白纱缠上,皆是刺绣之时刺破的,稍稍包扎后,我便又继续开始对腕套进行缝合。 “郡主,有事相禀。”帐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我用头套住针线的一头,防止它脱落,一边艰难地嗫嚅着作答:“进来!” 将士掀帘而入,脚步凝滞在帐口,瞪大了眼睛,我疑心他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于是我大发慈悲地赶在那之前说道:“愣着干嘛?!有事说事!” 他仍是凝滞了半晌,终是回过神来,缓步行至我跟前道:“郡主,玉清公主今日午时会经过此处,太后娘娘吩咐下来我们护送其和亲。” 我想腾出一只手来剪断针线,可我头上、两只手上都缠着针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弄乱了,我这作品可要毁了,我便矮下身子,欲用烛火烧断。 将士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好似是被吓到了,他颤抖着声音道:“郡主,要不要属下来帮你?”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便手起线落地斩断了线条。 我松下一口气来,将身上乱缠着的细线都一一抿好,收入囊中。 顺便再次欣赏了一遍我的杰出作品:腕套。 身边的将士道:“敢问郡主是要将此物送给傅将军吗?” 我点头默认,默默将腕套给包好,收起来。 再转头问他道:“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他的表情如吞了苍蝇,好半晌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这……郡主送的东西,傅将军定是喜欢的。” 我颇为好笑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自从那一次雪崩事件过后,我与军中将士逐渐熟悉,其实我心中明知我这腕套的确是有碍观瞻,但我大概是沾染上傅倜的恶趣味,于是便顺手吓了一下他。 这腕套取材自苏州织锦,内里的毛则是雪狐毛,至于为何是淡粉色,皆因其表面有一层浮药,能愈伤筋动骨之痛,只不过苏锦一经这药水浸入,便变成这般淡粉,实则是未及料想之功效。 “郡主,这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茫然:“什么事?” “玉清公主今日便赶往西秦和亲,太后娘娘命我们前去护送。” “什么?!!!” 我一时愕然。阿郁上次来这里,再到现在,也仅仅过了几日而已,我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我答应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 我忽的顿住,又把包好的腕套递给他:“你替我寻个靠谱的人,把这一副腕套给傅将军送去。” 他默默地用无可救药的眼神最后看了我一眼,再沉默着走出了大帐。 正午时分,久不见光的蓝天之上忽然现出一轮明亮的日头,对连绵的雪山撒播着温暖的光辉,由远而近地,一阵铃铛声入耳。 探查使禀报道:“郡主,公主来了!” 我应了一声,便骑着我的马儿迎了上去,身后的队伍亦是随之而动。 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夺目的红,垂落喜庆的流苏,红色在在这暖阳下格外耀眼,身后有一队人马,显然是跟着阿郁一块去西秦的,而阿郁,便在那一辆马车里面。 我调转了马头,不再看那辆马车,只是吩咐下去守护好马车,便落在马车的后面。 可是这样,我又看见了它。 凉风一过,我便又想起阿郁,想起那一日很晚了,她苦口婆心劝我不要在外面凉着;想起太后不让我学武,最后还是她劝动的;想起我见不了傅倜,她对太后提议让我去北境,想起很多很多…… 可是,我总也忘不掉,忘不掉我的父王是如何死去的,原来的我不知道,不知世事人心险恶,而身边之人纵使对你有万般好,实则也是怀有不正当的目的,怀有各种险恶的心思,只是可惜,可惜我当时不知,可惜我无知之斯。 或许,我能救下她呢?我心中默默想着,我可以救下她,放她走,这样,她便可以不去西秦和亲了,阿郁本不是六烨的公主,只是因其兄长是摄政王,她便有了公主封号,是啊,她本不该承受这一切。可是,我父王就该活活被人给害死吗?他只是想为六烨尽心尽力罢了,他又是何错之有?! 我心中颤栗,不知该作何抉择。 父王啊,父王,阿郁说父王不是她害死的,可是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与太后是一伙的,与摄政王,更是一伙的。 我盯着前面的大红色马车,垂穗嫣然,而其中,好似有隐隐的哭泣声,在这苍茫的雪色中,这哭泣声便愈发地哀戚,一直传出很远,却未断绝…… 救,还是不救? 我心中焦急,却两头为难,不能当机立断。 “站住!” 和亲队伍之前突然冒出一队人马,看那架势,好似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打头的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应声而停。 我策马上前 分卷阅读116 ,呵斥道:“贵人路过,闲杂人等退避!” 第70章 深陷迷局 此次送亲,全凭太后娘娘吩咐,仅带有百余名将士,故而会造成现今这番敌我悬殊的局面。 我放眼望去,对方约莫有千余名将士。 手底下的将士皆被我问过一遍,不知敌方是何人,既不是六烨兵马,更不是西秦蛮子,且无论我们如何问话,他们总不作答复。 我望着连绵的雪山出神,突然而至的日光使雪峰渐化,雪水漫山,冰层渐薄,雪水洗刷脏污,就好似人与人之间的恶意也于此时渐渐消去了。 雪山的后面,仍然是雪山,那么和亲的后面仍然是和亲吗? 我一抬眼,对方的人马已渐渐逼近,逼近载着阿郁的大红软轿。 或许,或许让他们把我们带走,阿郁便能离开了,便不用再去和亲了吧,我定定望着前方黑幢幢的人马,低声对身旁的将领道:“不要声张,先依他们所言行事。” 我听见阿郁泣诉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六烨的公主!” 对方的人并不应话,只是分围开来,用长丨枪逼着我们前进,且大大偏离原路,与世子所在营地也愈来愈远。 我们一队人便做了“俘虏”,被他们驱赶着赶路,他们面带急色,行路也匆匆,好像要赶着去做什么事似的。 阿郁尚未放弃希望,不断地恳求,甚至对我投以求救的哀戚目光,但被我以淡漠的面容挡回去。 我看着她凤冠霞帔,扬起的袍角在雪中飞舞,人已哭成一个泪人。不由得微微叹息,阿郁是多么聪灵敏慧的姑娘,到如今,她已将她的计谋全都忘去了,甚至还忘记她也同我一块在天下最好的师父手底下学过武——不至于轻易被人拿下。 大红的喜轿在前引路,车夫的脖颈边上有一把雪白的刀刃,蓄势待发,催促着他前行。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总之我们行过了很远很远的路,翻过一座白茫茫的大雪山,终于在一个山谷停下步伐。 他们没有对我们动手。 我开始踌躇不安起来,居然没有对我们动手,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周茫茫一片,所见之处,更无人烟,只有偶尔露出的碎石提醒着我们的路途。 他们的将领朝我走过来:“将军请进,好生劝说公主乖乖跟我们走。” 我闻言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上了马车,我挑开车帘进去,将领在外等候,阿郁正在低声啜泣。 我一进去,她便抬眼看着我,一直盯着我,我也就这样默默看着她。 她哭喊出声:“阿弦,你来救我了对不对!” 我既没摇头,更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谁知她又开始继续嘶喊着问我,悲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宛如小兽濒死时的哀鸣。 我愣怔间,她却倏地靠近我,低声对我道:“我们都被人骗了!” 我愕然抬眼,谁骗了我们?骗我们干什么? 她紧接着又开始大声呼救,让我救她。 我心中顿时清明过来,用口型问她:“谁骗了我们?” 我们自幼便相识,看对方唇形便能对答如流。 但这次她没有用唇形回答我,冒着风险对我低声答道:“太后和傅将军!” 我踉跄着退后几步,顿时感觉有什么模糊的想法正在打开,随即惊呼出声:“不可能!” 她仰头笑了笑:“所有的事情都是太后与傅将军安排的,你以为真会有人那么好,对你万事贴心?阿弦,你太天真了,天真得让我这个姐妹都看不下去!” 我说:“你胡说!” 她没有解释,更没有急于证明,只是静静瞧着我:“阿弦,我不骗你,你相信我说的吗?” 我几乎快要吼出来,可还是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你就是在骗我!你骗得我好惨!” “阿弦……”她摇了摇头,用哀伤的目光打量着我,“骗你的不是我,是他。 你想一想,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学武的?再想一想,你又是什么时候被下药毒害的?” 什么时候?我开始回想,遇见他的时候,还有跟他走的时候…… 我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再也听不见她说的话:“你在撒谎!你又在骗我!” 她一步步朝我逼近,大红的喜袍摇曳在地,面色很冷,但却是带着笑:“都有他对吗?” 我摇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阿郁,我知道都是你在骗我,你又开始骗我了,可是,可是你这么聪慧,怎会骗我不到呢?是啊,你没骗过我的嘴,我说你在撒谎,可是你骗过了我的心,我心里一直在想,在想世子是不是骗我的,我很想很想让我不要想了,可是就是停不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掰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阿弦,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自己骗自己,是骗不过去的,你素来喜欢自欺欺人,我背叛你的时候,你犹自不忍心来 分卷阅读117 伤害我,我知道你还是相信我的,你看你……是多么可笑啊,我告诉你吧,我和太后,还有世子,我们一起害死了你的皇伯伯还有父王,我的兄长,将要夺走你皇弟的皇位哈哈哈哈哈……” 我心中在说,求你,不要再说了,可是她的嘴唇还在蠕动,还在对我诉说着那些我不想听的事情,我终于没忍住,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在这将近静默的马车内,这声响便格外清晰,清晰到我能听见里面的疼痛与无助,我突然觉得后悔:我怎能这样对她呢? 可是心里面的另一个念头又在敲打着我:她害死了我的父王和皇伯伯! 我退后几步,险些快要退至车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不用说对不起,这是我该得的。” 我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掀开车帘,车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初融,日光还未散去,驻扎的兵马在这一片天地里就像一个个的蚂蚁,聚成一座黑色的巢穴,围攻噬咬着纯净。 她放下车帘,转头对我道:“千算万算,可惜了,还是算有遗策,漏算了我,漏算了我会对你挑明真相。 太后要打着幌子去蒙西秦人,倘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待会我们便会借着和亲的名义,前往西秦的主大营,这只队伍是傅将军的,他会把西秦的主力骗过来,届时——”她对我笑了笑,“你的傅将军可会率兵长驱直入,直捣西秦王都!而我们二人,一个六烨的公主,一个六烨的郡主,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他了。怎样,阿弦,你说这计策妙不妙?这可是你的傅将军想出来的呢,当初这里面本来没有你,还是他把你加进去的呢,阿弦,你欣喜吗?” 我死死盯着她,牙齿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破。 “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哈哈哈,他说‘六烨的公主和郡主都在其中,西秦人不信也得信’,阿弦,我们都是诱饵,诱饵而已,到时候第一个身死的就是我们。” 我听着她说着,猖狂地大笑着,舌尖传来阵阵的腥甜。 临走时,任太医曾告诉我,告诉我六烨的百姓都在看着朝廷,太后不敢对我怎么样,摄政王更不敢对我怎么样,因为我是战死殉国的昭定王,所以他们只能把我牢牢锁在宫里,昭告天下,郡主安好,再昭告天下,皇上平安! 可是接下来的这一切都来得这样快,快到我反应不及,快到我从宫里出来了,也依然摆脱不了他们的魔爪吗?我怔怔地闭着眼,眼前却是闪过许多事情,一幕幕,都倏忽而过,我想,我是相信世子的吧…… 我无意再听阿郁的疯言疯语,转身下了马车,对方的将领来问我有没有劝服阿郁,我却是看着他的脸在想:他真的是世子的人吗?世子想让我去死吗?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这是要去西秦吗?” “西秦的和亲队伍,自然是去西秦。” 我顿觉浑身冰凉,我的心似是在不停的坠落。去西秦啊,正是如阿郁所说,这时我开始怀疑,阿郁说的都是对的吗?她不是骗我的? 我翻身上马,马儿往前,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可是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去何方,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都在朝着我未知的方向发展。 第71章 命已至此 寒风吹,冬雪融。 西秦的军队伴着烈风的低鸣倏然而至,谁也没注意到他们是怎样出现在眼前的,好像那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个早已被预备好的阴谋。 又被阿郁说中了,西秦的军队来了。 我伸手去摩挲手腕上的七星镯,傅倜给我的七星镯,据说能庇佑人一生幸福安乐,果真会如此灵验吗?我要活着,我想活着去问问他,问问他这是不是灵验的,问问他是否一直在骗我。 缰绳被我捏得死死的,我知道我动摇了,我若是相信他,定是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去问他。阿郁所说的话,终究是让我产生了几分怀疑。 只要一想到我的父王和皇伯伯,想到他们的惨痛离世,我还有什么不会去怀疑呢? 就这样跟着去罢,去西秦的主大营,我不能被他们杀死,我还要等着傅倜来了,亲自问他。 彼时西秦的人已经迅速与将领交接好和亲事宜,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走去。 这里已经距王都不远了,同样的,距离真相亦是不远了。 阿郁说我总爱欺骗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也爱欺骗自己,只不过她的骗术要比我高得多,我知道她是真心不爱看策论,不爱看四书五经、先贤列传,不爱读“之乎者也”,更不爱每日去她兄长那里,跟着他一起批折子。 有一次她很晚才回来,她说她很累,她倒头就睡,睡的时候眼睛缓缓流出泪来,一直低低哭泣着说她不喜欢策论还有批折子。 ——那时我才知道她是真的不愿做,更不爱做这些的,即便宫中人人都夸她,赞她策论如此,如若是男儿身,定能成一番大事业,可是她也还 分卷阅读118 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但是她的骗术多么高明啊!她骗自己,骗自己什么都是喜欢的,骗到最后,她变成了摄政王手中的傀儡,便成了和亲路上的一颗棋子! 我的眼光掠过大红的喜轿,一径到了西秦的主大营。前面就是西秦的主大营,我曾经有多少次梦见过,梦见过六烨的兵马长驱直入,收复西秦,亦是终成一统大业, 然而此刻,我六烨兵马被送入虎口,是啊,我不该如此神伤的,毕竟,毕竟西秦还是会被收复的,只是要牺牲我罢了,可我又为何如此的不甘心呢? 里应外合,将西秦拿下,我不该欣喜若狂吗? “散开!” 六烨的另一个将领忽的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他带来的一千余人便如游鱼入水般一举冲击西秦的营地。 弹指间,便是硝烟四起,鏖战在即,四处的大帐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火苗,火舌舔舐着这片初雪消融过后的草地,火光与雪光交融在一起,舔舐着青丝如许、明眸如画。 我闭了闭眼,耳边是刀枪相撞的清越,亦有身负重伤的哀嚎。 “阿弦!” 我睁开眼,阿郁在唤我,是啊,我怎的忘了,我要把阿郁救出去,然后回来,回来问一问他。 我缓缓提起□□,极快又极凛冽地横扫而过,前面好似为我开了一条大道,远远地就敞开着,我策马奔至阿郁身旁:“阿郁,快走!” 阿郁在马车内,就那样看着我。 身边是不间断的厮杀声,哀嚎声亦是不绝于耳,我的一百多人,还有傅倜的一千余人,能抵挡多久呢? 我提枪格挡住突袭而至的大刀,兵刃交接处擦出一丝丝的火星,迸裂在眼前。 阿郁如梦初醒般跳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兵刃,强攻过去,彻底隔开敌方的大刀。 我再次大喊:“阿郁,你快走。” 阿郁不再看我,只是疯狂的砍杀,好似要把平生的怨气与怒气都发泄在这上面。 我眼见如此,便也不再多嘴,纵马掠敌,血光不歇。 许是我迷糊了,我竟又见着了那一日在山谷中所见的西秦人,我还记得他们说要对傅倜做些什么,可是我终究不得知晓,甚至现在也还是不知道,总之是要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一咬牙,径直往里冲,扫出一条血路,我想着,倘若能把他们杀了,他或许便会安全许多罢?倘若能把他们杀了,那么他在进军直捣主大营时,也会少许多障碍罢,即便我已经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烂命,可我终究恨不起来,更放不下。 倘若我一并死去,我想,这一切也该结束了罢。 我只是感觉虎口阵痛,刀枪的撞击一次次加深这一层阵痛,那人在最后一眼时,恍然大悟般的盯着我,我大概给他认出来了,认出来我是那个偷听的小贼,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没命了,没命来抓我,更没命去害傅倜。 嘴角淌出血来,滴落在地。 阿郁渐渐向我靠过来,她几乎要哭出来:“我都是骗你的,阿弦,你快走吧。” 骗我的,哪一句话是骗我的?又骗我到何种程度,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已问不出话来。 我只对她道:“你帮我问问他,那一副腕套他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我再给他做一副便是了。 我的声音蓦地停住,一瞬间天旋地转,周边的景物像是被一股脑甩上了一个巨大的陀螺,而陀螺被顽劣的孩子不停的抽打着,飞速旋转,很晕,四周又忽然变得静悄悄的,我只能听见阿郁的哭声,再然后,是马蹄声。 阿郁走了,她一定是帮我去问他了,可是啊,若是他不喜欢,我可能就没有办法再做一副。 我不怪什么,一切都不怪,仇恨、愤怒与不甘通通都落于尘埃,通通都化为虚无。我甚至不怪他们骗过我,这样就很好啊,只有淡淡的青草味被吸入胸腔,我也不必去问、不必去想他是不是骗了我,这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只要我死去,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走向一个好的结局不是吗?我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啊。 灵魂,正在被抽离,从满布伤痕的躯体中抽离,我升入虚空,看着遍地的血腥残忍,看着尸堆成山,顿觉头脑发胀,一发不可收拾。 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是姬国的安郡主,也是一个结网师,我的师父是道成山上的奈何真人,师兄是任时允,我有个丫鬟叫阿郁,是父亲大人自小为我寻来的,她待我很好很好……我第一次下山,还遇上了一个有趣的人,他叫傅倜,他说话很令人生气,可到了关键时刻,他总不会抛下我。 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呢?是啊,是阿郁握住了我的手,所以我来了这里,我来了这里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我放眼四望,我看见傅倜了,他也是结网师啊,于是我到了他身边,我叫他,可是他竟然不答应我,对,我还看见了阿郁,我叫:阿郁!阿郁! 她也不理我。 一个两个,为何都不理我?真是 分卷阅读119 奇怪。 他们好像急着去做事,我便跟着他们,又回去了方才那个地方。 傅倜翻身下马,阿郁也泪流满面,望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她长得真美啊!檀口紧紧抿着,俏生生的眉头稍稍蹙起,好似独自一人在经受千难万苦,坚韧得让人心疼!微微翘起来的帘睫轻轻挠着人的心,她闭上了眼睛,人是那么的安详又宁静,血色已染红了她大片的身躯,白玉般的肌肤也被刀剑生生划开一道道口子,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像绽开的一朵破碎的、极其美丽的花。 傅倜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像抱着易碎的瓷片,一触即碎,我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哀伤的神色,手颤动着,覆上她的眼睛。 那是他的心上人罢,他对我说过他有一副腕套,是她送给他的,他还说过他的心上人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干过的唯一一件没有眼光的事情,便是看上了他。 我曾经看过她的一生,她叫季弦——拥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名字,可是她是个大美人,我却是一个能够站出去吓跑众多人的丑女,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丑女,难怪傅倜会喜欢她了。 我看见了阿郁,阿郁素来活泼,闲来无事总爱与我说笑,可是这个时候,她也伤心得落下泪来,一面哭着,一面说道:“阿弦,是我害了你,害得你至死都这样难过,我下辈子……下辈子就做你的丫鬟吧,一生一世都让你开心……” 阿郁,我低声叹息:可是你是我的丫鬟啊。 第72章 身赴时与 我说:“阿郁……可是你是我的丫鬟。” 我去握住他们二人的手,想劝劝他们不用再伤心了,我也会很难过,可我握着握着便感觉周遭景物在迅速地倒退,而我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给甩了出去! 我好像被困在一个躯体里,有人轻抚过我的面颊,指尖冰凉,这一抚之下,仿佛是把里面的难过与伤心俱注入指尖,倾泻而下。 是谁呢?我想睁开眼,可是没法做到。 又有一个人,从我的手腕上褪下七星镯,我挣扎着想醒过来。这七星镯可是师父亲自交予我的东西,即使卖了自己也不能卖它的啊!若是被人拿走了,我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我听见傅倜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季姑娘?阿弦?快醒醒。” 我想象他定是堆了满脸的笑,正在嘲笑我没醒过来,于是我用尽全力睁眼,眼皮掀开,终于,黑暗退散,盛大的光芒顿时充斥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他,不过他的脸上竟是没有堆着笑的。 我对他道:“我看见你的心上人了,她真好看。” 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看着我。 心里突然有一股哀伤的情绪在肆意蔓延,我不知我在伤心什么,用手捂住了眼。 他说:“你和她一样美。” 我摇头,泪珠从指缝间露出。 “你为何不看一看你自己?你知道吗?你就是她……” 他说我就是她?我仍然摇着头,直到我看见了袅袅升起的香火,看见了熟悉的神像,也看见了师父的背影。 这是在道成山上,我终于回来了。 师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宽大的袍裾拖曳在地,朝我走来:“阿倾,我告知过你,七星镯只能辨别百年内的天灵,阿郁已经去了。” 她抬眸,示意傅倜。 百年内,原是如此,我怎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阿郁已经去了,花枳,李砚之,柳茯苓也都去了,还差两个呢。 一个是傅倜。 另一个却不是我,是师父,我早知道师父也是天灵,她说,她迟早要去时与器中,她早就嘱托我,把道成山托付给我,可我不想要这个托付。 然而,我到底是什么也做不到了,他们都走了,竟然忍心留下我一个人,怎么能忍心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道成山上呢?我一直问,可是他们都不理我。 师父静静看着我,面色波澜不惊:“阿郁临走时,让我告诉你,她对不起你,没能让你一生一世都开心。” 我咬着牙,生生把眼泪又憋回去,哽咽道:“我已经很开心了。” 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开心了,阿郁,谢谢你。 我从榻上起身,门外是无尽的山水秀色,绵绵绿枝,正待发芽。 我说:“师父,把镯子给我,我要送公子走。” 师父面带犹豫地看着我:“你真要送他走?” 我咬唇点头。 她从袖中掏出镯子,又亲手替我戴上。 我对傅倜说:“傅倜,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因为你骗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你的心上人,才对我那么好的?!” 他看着我,却不再笑,沉默且哀伤。 我扣住他的手,瞬时便到了时与之中。 天幕,果真只剩下两片紫色的裂缝,海浪的拍打声还在继续。 我带着他,到了其中一片旁边,他对我道:“你要 分卷阅读120 好好活下去。” 我咬牙切齿:“没有你在这里气我,我当然会好好活下去,而且还会活得很好。” 他最后一次对我笑,笑容很苦涩,似乎是要对我说什么,但是我连忙打断了他。 “你快走吧!”我决绝地说,眼睛看着天际。 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毫无犹豫地转身,奔向未知的裂缝。 我顿时蹲在原地嚎啕大哭,傅倜,你真傻啊,没有你在这里气我,我怎么能活得下去?我是活不下去的啊…… 我把视线从天际转过来,看向另一片破碎的天幕。 师父说,每一个天灵,都是时间的逃遁者,他们逃过岁月的无情,行走在时间的修罗场上,为的都是心中不灭的执念,这执念支撑着他们度过漫长的岁月,直至心愿终成,执念散去,天灵,也终究化为虚无。 傅倜啊傅倜,你没想到吧,我也是骗你的。 我一步步走至另一片破碎的天幕。 七星镯悄然坠地,轻灵的声音缭绕在整个时与之中。 第73章 番外之一 而今六烨荣安,西秦归顺,各国之间相安无事,端的是天下太平之景、河清海晏之象。 “至此几百年间,武林突现三大至宝,传闻得至宝者,可得天下拥而戴之,引得人人趋之若鹜。 早年间江湖第一大门派近水楼便因保管古道,而逐渐式微;而茯苓门与朝菌谷占有瘦马,而今朝不保夕,门主与谷主皆是命丧黄泉;姬国宫中有个太傅,亦是因荣获西风一曲,而命陨于此。 想必大家心里都有点数,既然武林中三大至宝:古道、西风、瘦马如此抢手,为何得到的人会下场凄苦呢?” 说书的老先生捋了捋一缕白须,笑望四周,把众人的兴味都勾起来了,他才又接着道:“嘿嘿,这什么武林至宝,什么天下尊者,全都是人编出来的!”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哗然:这三大武林至宝竟是人编出来的!那还得了! 有人大声叫嚣,似是对这番解释颇为不满:“那你倒是说说!是谁编出来的?!” “这个嘛,还能有谁,自然是道成山上的奈何真人!” “胡说!奈何真人以济世为怀,怎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非也!非也!奈何真人正是以济世为怀,才会干出这等大事。当初姬国的小郡主,出生时恰逢七星连珠之象,是为万福来朝之兆,这奈何真人,便去昭定侯府中让小郡主供养一个镯子,那镯子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据说乃是一位将军所遗,颇为珍贵。 小郡主本是个福禄颇多之命,谁成想就因为那个镯子,家破人亡,不知所踪,你们倒是说说,这干不干奈何真人的事? 当然,奈何真人这一出手,整个动荡的六烨武林历经风波过后,便趋于平静,她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底下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老先生你胡说八道!” 老先生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一个戴着斗笠的高挑女子身上,但见她裙裾飘然,素手抚剑,唇角微微勾起,正是方才反驳他的女子,他朗声问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啊?!” 她人虽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说话之时却是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皆落至众人耳中:“因为小郡主还活着,真人已经去了。” 众人一听又是大惊失色一番,已不知该相信谁的才好。 老先生也瞠目结舌,显然未料及此番场景,平日里他瞎编乱造惯了,从未有人当众揭过他的短,若是有,也让他再胡编乱造一番,也就圆过去了,委实没有料想到今天这般场面,一时冷汗直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听得人声鼎沸之中,又穿插进来一个男声,声音中好似还带上了许调侃的笑意,不偏不倚地落入众人耳中:“先生所说,甚是有趣,能博得美人说话,更是妙极。” 戴斗笠的女子循着话音望去,二楼正对面的扶栏边上,有一个与她一样戴着斗笠的男子,亦是唇角微扬,见她望过去,他斗笠下的眼睛似乎亦是凝着在她的身上。 她摘下斗笠,容颜如旧,青丝如许,眸子里万般颜色转过,由清冽最终化为历经世事的浓重,蛾眉飞扬,笑吟吟地转身离去。 茶馆外光影稀疏,和煦的日光穿过交叉的枝桠,在树下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光圈,光圈又被一个女子窈窕的影子覆住。 他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后,一如当年笑意满怀,薄唇轻启:“季姑娘,别来无恙。” 薄唇一开一合间,阔别已久的人已撞入他的怀中。 彼时莺啼阵阵,春叶舒展,干枯的树皮下重新长出细嫩的皮肉。 他看着怀中之人,道:“你骗我。” 季倾垂眸看着底下的一片阴影,宛若时与中的裂缝,她一进去,却是千山万水,跋涉终日,惶惶不可得,终有一天,时光轮转间,旧人与己,得以重聚。 她嗫嚅道:“就骗你那一次。” 分卷阅读121 她就骗过他一次,那一次,她奋不顾身地奔向时与,奔向天幕的裂痕。 那个时候,她心里杂乱无章,只是想着,不断地想着,若是没有了他,她的心又由谁来保管?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然而在此刻,这些都不得而知了,因为想见的人就在眼前,错过的感情近在咫尺,无需苦苦寻觅,抬首处俱是春暖花开。 第74章 番外之二 【奈何真人】: 季倾走后,奈何真人在外等候多时,终于恍然大悟,得知爱徒已去。 她这个爱徒,她早就该知晓她的性子。 她刚上山时,她废她一身武功,她性子倔得很,硬是一声不吭地接下,既不喊痛,更不抱怨,那是她花费心血学来的功夫,又怎么会不心疼呢?想来是极为痛楚的罢,只是她素来表面平和得很,把那些痛楚皆一一咽下,还是打碎了牙往里咽。 这样的倾儿,她的好徒儿,怎能不让人心疼?怎能不让人难过呢? 可她当时说出那样决绝的话来,她便也不得已信她一次,这一信,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经发生的事情,如何能挽救回来? 她堂堂古时的仙道,只因一念之差,永不能入轮回,只得在浮世苦海中游荡,用时与来弥补过错,殊不知,她这弥补过错的法子却是加害了更多的人。 她想要再次进行弥补,这一次,是以时间之线,结时空之网,以天灵回转,方得器成,而她是上古时期的仙道,逆转时空的办法何止千千万万,只是——需要她的牺牲罢了。 她在祠堂中跪坐一夜,湿露沾满衣,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道成山上已经迎来了新一轮的日出,新鲜的阳光铺洒在道成山的绿林中,山风萧然,丛林簌簌,仿佛漫山的树叶都在刹那间蜷缩起来。 到了她该走的时候。 【任时允】: 任时允第一次见到阿郁与阿倾,是在道成山下。 那时几国之间战乱连绵,战火无情,平白添了许多生病残疾之人,他便用尽自己的心力去采药,以求诊治更多如他一般常年生生受病痛折磨之人。 那一日,师父让他下山去接两位即将到来的小师妹,他便沿着山间的小路一直走,一面走着,一面沿路采药。 他从繁杂的草丛间抬头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他亦是不知不觉间从山上走到了山下,他一侧首,便见着了山底下站立的两个姑娘,虽然前面的姑娘更为夺目,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看去,他先看见的是后面那一个姑娘,后来他才知道,她叫季郁,他唤她阿郁。 说来也奇怪,他好像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脑中时不时闪过各种奇怪的画面,可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直到那一日,当他看见携卷着厉风的剑刃要刺破她的心脏,他慌了,几乎是眼睛都不带眨的,就冲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挡在别人面前,也是最后一次。 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可是等到他知道一切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晚了,都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如水入溪流,踪迹全无。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她噙满泪水的双目。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一个少女牵着马儿在山林间,少女被蛇咬了,而救她的人,是他自己。 原来他们自始至终,一直都认识,确实从未错过,可是他与她,两辈子,从来都错过。 第75章 番外之三 火舌肆虐地舔舐着朱红屋柱,挂在檐角的铃铎受不住这一阵热风的侵袭——终于猛烈摇晃起来。 铃铎摇摇欲坠,而我却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我转换视角,这碧瓦飞甍、朱红大门,竟是如此的熟悉,可我这会儿偏偏就忘了它们都在哪儿见过。 “小姐!小姐!” 阿郁清灵的声音在呼唤我。 东西坠地的闷重响声一下子将我惊醒。 青天白日,牵牛花在石缝中交错的细茎仍此如此明晰可见,我揉了揉眼睛,抬眼望去,阿郁正在料理着着后园里的大白菜,恍惚回过神来,懒懒地问她道:“阿郁,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 我远远望去,山侧有一片残红。 她把泥地上零落的菜叶收入竹篮中,用碎花方帕捻去额上的汗珠,咧嘴笑道:“小姐,待会奈何真人要来了,我是怕你又被抓个现行。” 奈何真人是我的师父,我拜她为师,已有三岁有余。 我从宽平的方石上翻身而下,走至她跟前帮忙扶起那些要歪倒的白菜。 “怎么?我是老虎?来了要吃人?”语气凶煞煞的,我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师父来了。 暗紫色的袍缘拖曳在地,依旧是往常那般洁净无俦。 每当这时,我就在想:为何师父的袍子总是沾不上任何的泥污?可 分卷阅读122 惜我思考的不是时候,师父一记重扇落下,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用来敲我的扇子落到我怀中,我一看——这不是刀扇吗?怎的在她那里? 我暗暗看向方石下,坠地把我惊醒的刀扇已了无踪影,顿时心下了然如明镜。 师父凝注着我,开口道:“季倾,你是一点都没悔过。” 见情况不对,我只好立刻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声音谙哑道:“师父,我错了。” 虽然我脑中仍然认为我没错,可这并不妨碍我那一颗想免于处罚的心。 换做平日里,她定是还要再训我几番,可今日从她眼底的疲倦中我可以大抵推测出:她现在没那个功夫训我。 大抵是从未看过我有这么乖觉的时候,她的语气放缓:“倾儿,方才为何要偷懒?” 偷懒,自然是因为种白菜太累了,这还要问吗?但我这番话没敢对师父说出来,只是再看了看四周。 淡淡的香火味萦绕不绝,我看着周遭的环境:灰瓦白墙的庙宇,缠红绕绿的篱垣,这赫然是道成山上的无期庙。 对,我刚才做了个梦,梦里面,我还是姬国的那个安郡主,我的父亲是姬国的昭定侯。 母亲生我那年,天上恰巧出现了七星连珠的盛世吉景,七烨朝改国号为固元,姬国的皇帝老儿迷信那些所谓牛鬼蛇神,认为我的出生昭示着姬国的繁荣昌盛,再加上我父亲备受圣宠,对母亲又甚是专情,母亲生下我后,大夫便断言她再无生育的可能。 简而言之,姬国的昭定侯就只有我一个后人了。 于是姬国的皇帝便给把我给封为郡主,并允我世代加爵进位,依照皇女礼制养护,出嫁亦可以行皇女之礼。 这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顺遂。 ——不,这一切看起来与现实多么的吻合,除开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我的梦里面,姬国亡了——亡在我及笄那一年。 固元十五年,我的及笄礼在宫内举行,依稀记得那一日天朗日煦,微风和畅,就连八角的玉玲珑宫灯在风中摇曳的弧度都是那么的优美。 哦,我差点忘了,在我的梦里,我姓季名弦,弦是我父亲为我取的名,据说是因为我母亲极其擅长弹琵琶,故而为我取名为弦,希望我能女承母志,而我的字,是倾,倾是在我及笄时皇帝老儿为我取的字,据说当时的宫礼嬷嬷为我绾起青丝时,赞叹道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皇帝老儿待我如亲闺女,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阿弦生得倾国颜色,便取倾以示适其容姿。” 就这样,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一句话,便决定了我日后要被别人称呼的字,但是季倾这二字所代表的人以及含义现如今只有我与阿郁二人知晓了 固元十五年我及笄的那天晚上,姬国宫中大宴群臣,而我父亲昭定侯却给我与阿郁一人一马,在宫宴前便让我悄悄溜出王城,前往道成山,我虽疑惑,但父命不可违抗,便即刻启程,餐风露宿,也不知过了过久,在距离王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我得知——姬国在不日前亡了。 而我那时,已经到了道成山下。 我听闻那一夜姬国皇宫突然走水,而那时皇帝老儿与群臣正在宴中,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我们姬国,就这样灭国了,灭得悄无声息,既没有别国大军攻破一座座城池的狼烟战火,也没有什上演什么弑父夺位的戏码,有的只是如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那般安详。 邻国的军队与姬国的百姓像商量好的似的,军队一来,姬国的百姓便俯首称臣,心甘情愿成为他国子民,我想,这和姬国皇帝与乱臣贼子长期的鱼肉百姓不无关系。 由此可知,那什么七星连珠之像,还有我这个所谓姬国的福星全都是那些牛鼻子的惑君之言,统统做不得数,我素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的确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我与阿郁千辛万苦来到道成山下,孰料姜国的铁骑来得迅猛,不出多时便踏平了落山,继而往王城进发,而我和阿郁也险些就命丧姜国的铁骑之下。 大师兄救了我,把我带回了无期庙,在后来我才得知我的师父奈何真人料事如神,早先便让大师兄在山下等候。 道成山上偶尔有上山的村民,我从他们口中得知禄、虞、姜三国瓜分了姬国的地盘,姜国虽去得最早,功劳也最大,但要的封地却最少——只分得了十五城。 坊间传闻是说姜国带兵攻来的三皇子风流成性,只要美人不要城池,卷走了姬国的宗室女子便带着铁骑回了姜国。 这些坊间传闻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姬国的安郡主死在了那一晚的大火中。 听到此处,我在心中暗暗夸了一番我的父亲大人,他终于做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如此这般,才能既把我安全送离,又不知用什么奇淫巧技弄出来一个仿真的我来,骗过了世人。 但是这件事还没有完,越国的近水楼指名道姓要带走安郡主,还硬要说 分卷阅读123 是姜国的三皇子藏起来了,那三皇子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直接甩给近水楼的人一个高冷的背影,绝尘而去,压根就没把人家给放在心上。 正因如此,世人才再次对我这个名义上虽然已故但是实际上却还苟活着的安郡主再一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传闻大多如此:呵!福星变成灾星,死了还能如此受用?!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从民众的嗤之以鼻中我看出了他们的心理活动,不管是我几岁入宫时还是我十几岁女扮男装随我父亲大人上战场时,父亲都是摇头叹息我极其愚钝,可是此刻我却是灵敏地看出了人家心中所想,我想,尽管我极其愚钝,可我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聪慧,即便只是一丁点。 我不知道近水楼的人找我做什么,就像我也不知其他国的人要我何用,比如禄国。 俘虏?可是姬国已灭,我根本没有什么可用来要挟的价值?难道是因为传言中我倾国倾城的……丑貌? 这个想法立刻被我否决,是的,我好歹还算是有一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从我那年入宫,宫人见着我就逃窜这一点来看,我就已经了解了我并非有一张好皮囊的事实,旁的人夸我,无非就是为了搏得我父亲大人和姬国皇帝老儿的青眼,毕竟我是传说中的姬国的明珠,一个国家的明珠被贬低了,那也就等同于这个国家会被人瞧不起,由此观之,旁的人对我说的话大多数是假的。 这便是我那一会儿小憩所得来的全部梦境,而今在我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极其地不切实际,极其地匪夷所思! 我大姬国好得很,还未亡国,再说了,就算是亡国了,我这个郡主更没有什么大用,别人何必苦苦寻我?我对我的梦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 神游于梦中的我,并未发现头上师父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直到阿郁弱弱地唤了我一声。 我马上抬起头来,恭恭敬敬跪下,郑重对师父道:“徒儿天命难违,愿俯首效劳。” 谁成想,头顶上传来师父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在说什么呢?!今天的白菜种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首先,谢谢小可爱的阅读!么么哒! 其次,全文纯属瞎编,请勿模仿。 最后,文中有些东西,我没写出真相的(比如姬国被盗的珠子),是我在以后的书里面会写到的哦~~要是我没写明白,以后的书也没写的,那就……那就是我的bug!(飞速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