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花照时年》 分卷阅读1 ================= 书名：庭花照时年 作者：长依筱筱 文案： 烟雨生寒，梦里江南。尧江以北，君子有匪。 有美人兮，身世缠迷。有林公兮，陌上如玉。 曾经以为最好是相守，后来才觉誓言不过是彼此害怕失去的搪塞之辞。人间既有多漫长，山河亦有多遥远，他们始终跨越不过生死相间，两相为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照，林绍庭 ┃ 配角： ┃ 其它：民国初年，江南旧影，家族恩怨 ================== 第一章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沈。南北别离心。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江南燕，轻扬绣帘风。二月池塘新社过，六朝宫殿旧巢空。颉颃恣西东。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圆缺几时休。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锺。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暮光微凉，长长的四合街已经渐渐安静许多，白日里此起彼伏吆喝的商贩们开始各自收拾着自己的家当一边互相笑闹着彼此的家长里短，无非是今天卖的细碎小玩意儿又比昨天多挣了几个铜板，明天一定要比今天更早出市提前占个好摊位之类的。 “嗨，你听说了吗？咱尧水镇上的两个大户人家要结成亲家了，听说那林家大少爷很快就要从英国留洋回来了，好像是要接手家里的生意顺带开个钱庄呢。” “是吗？不过那林家和顾家原本就是世交，人家生意上好几辈子的交情了，结个亲家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据说这个林少爷八岁那年就被送出了国，现在应该也有十多年了吧，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和家里人会不会生疏呀？” “嘁，人家有钱人家的事，你那么操心干嘛，管他生不生疏怎么都比咱们强。” “好奇嘛，哈哈，毕竟咱镇上哪个绸缎铺不上他们两家取货呀，这就隔着一堵大墙的事，传来传去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你呀，就是话多活少，难怪没你媳妇强。” 两个人边笑边闹，渐行渐远的身影便被淹没在了街市两旁客栈外随风招摇的布帘望子下，风过之处悄无声息。 江岸转角处是这座镇上为数不多的一所新式学堂，此时已过申时，大多数学生已经下了课，沈照方从渡口匆匆赶过来，因为生意太忙差点误了接弟弟回家的时辰。 远远便看见背着布袋书包站在校门口乖巧等待的沈成，她不由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笑着将刚刚顺路经过包子铺时买的两个肉包子塞到他的手里。 “成成快吃，饿坏了吧？”她的笑容极美，温柔恬静像初夏趟过雨水的晚风，让人见了便会无端生出一股柔软而坚定的力量。 沈成故作生气的样子撇了撇嘴，却依旧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挽住姐姐的胳膊道:“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明儿是端午，过江的人特别多，姐姐今天都差点忙不过来了呢。” “爹爹呢？” “爹爹今天上山摘假蒟去了，听说那假蒟包出来的粽子特别香，你今晚可是有口福了。” “爹爹的脚能行吗？上个月还疼得下不了床呢。” “没事的，我每晚用艾叶和生姜给爹爹泡脚，现在风湿都难得犯了。” 沈照的语气轻柔，长过腰间的黑发顺着衣服安静地躺在身后，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看向弟弟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柔和心疼。 沈成是渡江口有名的渔夫沈老头沈帆的亲生儿子，今年方过十四，只是自小生患眼疾，周遭的事物落在他的眼里始终都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子，但这也磨练出了他异于常人惊人的耳力，任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一枚枯黄的树叶他亦能准确无误地接在手里，所以平日里在学校的大小事务对他来说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 自小看着弟弟长大的沈照长他五岁，今年十九正值桃李，她虽不是沈老头的亲生闺女，但是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沈老头待这闺女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尽心，吃穿用度也从不肯亏着她，宁愿自己穿得破破烂烂也要给她买价格中位的彩色花布，生怕她被其他人看低了受人欺负去。 沈照从小也受沈老头憨厚朴实的性格所影响，习惯什么都让着弟弟不争不抢。自从五岁那年王氏因为生沈成的时候难产不幸逝世，她便一直跟随着沈老头在江上渡口日日浮沉，爹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 摇着桨，她便在船坞里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水乡吴歌，声音细软而稚嫩，怀里还摇晃着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看着他对这个世界满眼的惊奇与诧异，便总是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弟弟那双好看晶莹的大眼睛，竟被吴大夫诊为先天性的眼疾，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越来越严重，直至失明。 沈老头起初怎么都不肯相信，一手抱着沈成一手牵着小小的沈照，半夜里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镇上每一家药馆的大门，几乎跑遍了整个尧水镇，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大夫无可奈何的摇头和沉重愧欠的叹息。 自打有了这个弟弟，沈照便对他极为照顾，两人也如亲生姐弟一般和睦友爱，当初镇上建立第一所学堂的时候，她便主动要求弟弟去念书，自己依然跟随着爹爹打渔渡船学会独立谋生，每天接送弟弟上下学也成了她每日放在心头的大事，因为知道他眼睛不方便，虽然弟弟说自己靠着耳朵和手里的竹杖去学校完全没有问题，但她依旧放心不下，就算他靠自己能够安全去上学，可是万一路上遇见了不怀好意的坏人把他掳走了或是有经过的同学恶意欺负他怎么办，眼睛看不清始终还是有劣势的，弟弟也争她不过，便习惯了每天有姐姐接送的日子，这样一习惯下来也就安稳过去了好些年。 和弟弟一起回到尧江边的船岸上，原本与她一同渡船过来的船夫伯伯们几乎都返程回家了，江边的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傍晚的烟火在这座鱼香四起的小镇上缓缓蔓延，远处是尧山，缭绕的云雾漂浮在山端游来游去，她抬眼朝那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爹爹此时到家了没，粽子是不是已经下锅了呢，沈照撑起木棹，满心欢喜地摆弄着船尾，准备朝尧江对岸自己家里的方向划去。 “姑娘，等等。”沈照正欲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那声音清雅如玉，像银河散落坠入无际深渊的星辰，每一寸音韵都变成了对面山谷空旷而无尽的回响。 她有些错愕地转过身去，白净的脸颊被夕阳的余晖映照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微微红晕，那红晕随着江水上的涟漪一同泛着透明的晶莹波光，从远处看上去像一幅失去流动的水墨画，美得不太真实。 沈照的视线随着船尾看去，清寂的江岸上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正被暮光笼罩着，他的面容清俊如画，一如他好听的声音给人的印象十分温润，只是一双剑眉落在将额头遮覆的刘海下，却又显出几分不易令人觉察的英气。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好像是……洋人口中的“西装”，沈照记得她在弟弟的国语课本上见到过，那时弟弟的眼疾尚还不算严重，凑近一点基本上能看清楚课本上的字或是图案，于是便会常常教她认读一些简单的文字，久而久之，她便大致也能拿着弟弟的课本看懂里面的一些内容了。 沈照晶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疑惑，看起来……他倒真不像这小镇上的人。 “姑娘，我不小心误了时间回来晚了，能坐你的船过江吗？” “没关系，我这本就是渡江的船，你上来吧。” 话音落下，沈照将方才松掉的绳子重新系在岸边的铁架上，她蹲下身子认真地打了一个结，长发顺着衣服散落到身前，发尖便被江面的水浸湿了一些。 晚阳温柔，稀疏的光线透过船坞倾泻在了船板上，木浆有些旧了，在沈照柔弱的身影下一来一回地拨着水，水面上浮起一圈又一圈如蜘蛛网一般跌跌荡荡不肯平静的涟漪，她倒映在江水里面的影子便被拆解成了无数透明零落的水滴，四面八方各自飞散。 沈成早就在船坞里的木板上睡着了，他近日学习愈发刻苦，晚上靠在油灯下按照自己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却能将课本上的诗词熟读背诵，连学校里的老师也常常夸他天资异禀，将来肯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年轻男子坐在靠近外侧的小凳子上，他将原本提在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在一旁，视线仿佛十分遥远，偶尔回过头会问沈照几句关于这镇子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 “先生，您是本地人么？” 沈照心里诧异，她从未见过似他这般穿着打扮像书上画的那些人，看起来似乎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可是眼前这个人偏偏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又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男子微微抿唇，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依旧十分好听。 “……算是吧，”他的眸光深邃，眉宇间的清澈如同清晨的露水，只是不知为何声音里面却似有一种隐隐的失落，“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夕阳漫过山河，男子的背影镶在船边英挺而瘦削，女子手持木浆，白色布织的薄衫被风吹得不断翻浮，岁月安静柔软，这清浅而温暖的夏，伴随着远处听不清的蛙鸣和江河里鱼儿的翻腾，在夜幕和回忆中沉沉睡去。 第二章 林家大宅。 传统的清式宅府大门处，两座白色的玉樽石狮张着血盆大口怒目圆睁，四足方鼎高高立在正中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 之处，冰玉所造的两根圆形大柱端然置于两侧，十里玲珑灯遥遥可见，沿着重檐庑殿顶交次而下，只是门面便处处显尽了宅院的气派和奢贵之气，足以让外来之人啧啧称叹极尽艳羡。 此时已近戌时，林府大门已然紧紧关闭，两扇金玉铜环冰冷沉重地贴合在楠木门面上，林绍庭把铜板塞到车夫手中低声道了个谢，便转身跨步登上面前的白石长阶，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那庭院深深的气息，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原是昨日就已经从国外发了电报汇报自己今天下午回国的消息，只是在下渡轮的时候来往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小心跟家里派人来接他的小六子走散了，小六子提走了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两个行李箱，他自己手里拿着随身不忘的黑皮包，在港口附近毫无线索地寻了两圈没找着人，后来才终于自己一路上打听着到了尧水镇。 大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妇人，看样子像是宅里的仆妇，她一见林绍庭，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像反应过来什么似地恭敬地唤了他一声“大少爷”，随后就殷切地引着他一边往内里走去一边嘘寒问暖。 “大少爷，您可回来了，那小六子回来禀报说把您给跟丢了，可把老爷急坏了，现在还派了人在外面找呢。” “您这些年在国外过得还顺利吧？我虽然是这府上的老人，但也是大少爷您出国之后才进来的，只见过您以前小时候的画像，今儿还是头一次见着您呢。” “大家都叫我刘妈，您也唤我刘妈就是了。” “明儿是端午，街市上除了卖粽子皮粽子肉的都早早收摊回家了，老爷今天本也准备了一大桌子晚宴让全家人给您接风洗尘，可是过了时辰没等着您人，就匆匆下了宴回书房去了。” 刘妈一边引路一边说着，林绍庭跟在她的身后不时应了两声，只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生疏没怎么主动说话。 一路穿过曲径游廊，入眼之处可以看见许多红色的灯笼和花饰，许是为了明日端午准备的，院子里栽了各类花树，围绕在假山湖边颇是热闹，假山旁边像是新建了个高高的亭子，四角飞鸟檐如白鹤遥身挺立，碧色黛瓦错落有致地一层层铺展，雕刻着花纹的竹镂悬挂在长亭檐下，一张石桌便孤寂地落在亭下正中位置，上面还散落着被人遗忘的棋盒。 他们穿过外阁，一路上遇见许多丫头婆子端着点心茶水来来往往，刘妈便一一给她们介绍着林绍庭，偶尔会有丫鬟见了他无端脸红羞涩，生生唤了句“大少爷”便匆匆低头离去了。 再入内中，终于进了主阁，刘妈还未跨进大门便向手里持着手灯走过来的杨管家喜气洋洋地大声道:“杨管家，快去书房给老爷禀报，大少爷回来啦！” “呀，是大少爷呀！快随我来！”杨管家一见林绍庭立刻喜形于色，叮嘱刘妈赶紧去后院唤厨房的丫头婆子们准备点膳食到正厅候着，遂才引着林绍庭朝老爷书房走去。 一路上花香四溢，林家大宅的书房建在一座偏院附近，院子外面兰花满簇尽是幽香，门扇外隔着一道木质屏风，上面雕刻着许多细小而繁盛的花草，林绍庭刚到门外，杨管家便在屏风处恭声禀道:“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绍庭？！快快进来！”林家泽略显惊喜的声音自内传来，林绍庭随杨管家进了书房内，一股淡淡的檀香飘过鼻尖，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林绍庭见了他礼貌地躬身唤了一声“爹”，眼前视野开阔，古色古香的桌案上放着一堆书籍笔墨，林家泽的身前铺着一张暗黄色的宣纸，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旁边的线装书亦是翻了几页，一只长长的烟斗挂在桌上的木质小架子上，一切看起来都再平静自然不过。 十二年了，他对这个家的记忆其实已经十分模糊，除了八岁那年在他脑海里留下的沉沉阴影，其他的东西在他眼里看来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但是义父义母都是传统的中国人，他们是林家泽多年的老朋友，多年前做茶叶生意在英国定了居，因为一直以来膝下无子，所以对于林绍庭这个养子也格外疼爱，待他与亲生儿子并无两异。 其实他在国外的这些年，林家泽也去英国看过他许多次，但是两父子毕竟隔得久了难免生分些，在一起的时候也多是外出游玩，两个人真正推心置腹地私下里谈话却是几乎没有的事，更多的交流和叮嘱还是来源于穿越中西海岸的书信或是电报。 这一次见面，他只觉得父亲似乎又老了些，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了，他两鬓的白发悄悄被清霜染尽，一如他埋在心底不轻易显露出来的想念。 林家泽眼里一下子就盈满了泪水，他对这个儿子心下存了许多愧欠，匆匆起身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好孩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藏着经不可闻的轻声感慨，想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还那么小，怎么一下子就长成了眼前这个俊逸翩翩的清雅少年。 “长大了，长大了，可以回来继承咱林家大院的家业了，”林家泽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 满心喜悦，“你义父义母在你身上的心思没白费呀，改天带着你一起好好去拜访一下他们。” 林绍庭依旧是彬彬有礼地微笑，只是话不多，父亲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始终有礼有矩。 “罢了，你刚回来，这府上许多东西还不太熟悉，以后慢慢就好了，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先去正厅坐一会，”林家泽说罢转身对杨管家道，“老杨，你去其他院里把家里所有人都唤到正厅里去，再命丫鬟们多准备一些吃的，特别是今天顾府遣人送过来的五香肉粽，一定要蒸热了送过来。” “是，老爷。”杨管家连声应了，赶紧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阴历五月是为毒月，而端午又恰逢九毒日之首，夫人姨娘们各自院子里都挂上了各类辟邪镇灵之物，正厅里自也不例外，刚一跨进门槛便能闻见烧过艾草的刺鼻味道，林绍庭出国之后便很少再接触这些习俗，不免有些不太习惯地微微皱了皱眉。 随父亲的话在下堂位置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摆了一个低矮的长方形桌案，桌案上还放着一盏铜制的直壁酒樽，上面刻着一个手持长剑的将军，正满身正气地挥舞着手里的剑。 “爹！”林绍庭正耐心应着父亲的话，外面却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喜人的声音，他顺声看过去，是一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穿着传统的清式装束，正一脸欢快地从门外奔了进来。 “大哥！”那女子一见他，眼睛立刻圆圆的睁得老大，半晌才恢复方才的喜悦神色甜甜地冲他唤了一声。 他回她一笑，在父亲的提醒下也轻声唤了声“妹妹”。 随后便又一众人在笑闹声中纷纷进了正厅，父亲便一一给他介绍，林绍庭亦是一一恭敬起身回应。 随着父亲为他详细先容，他便也大致明了了这府里现在的情况，最初进来的那个妹妹他是有印象的，那是大夫人言书雅的女儿林绍微，他当年离开林府的时候她才五岁，可是记忆中他们兄妹俩自小感情是极好的，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刚才见她的第一眼他却依旧觉得亲切，反而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生疏的感觉。 随后进来的便是大夫人和两位侧室夫人，大夫人不用说就是林绍微的生母言书雅，只见她气质清雅，手里一枚丝绸所制的方巾缠绕指间，眉眼善意温和，看得出来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妇人，林绍庭脑海里依稀记得小时候和妹妹绍微一起在东院玩耍的时候，她常常会给他们两个孩子准备一些凉糕放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等他俩玩得累了便会去那石桌旁将两盘凉糕吃得精光，那个时候他的生母叶氏尚还在人世，也是最和这言夫人合得来的，所以记忆里他对这个大夫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比较尊重喜爱的。 另外两人分别是西院的苏姨娘和南院的赵姨娘，这两位应是他出国之后才进的林府，那苏姨娘梳着稍显复杂的流云髻，额间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唇红齿白眉眼如波，倒的确是个美人。她的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可爱，这是她的儿子林绍之，今年已经开始随夫子学念四书五经了。 另一位赵姨娘显然是最年轻的一个，指间的翡翠玉石不知密密麻麻地镶了多少，发上的金珠白玉钗子也插满了头发，给人的感觉极尽招摇，她身侧并未跟随孩童之流，看样子应还未出子嗣。 众人在丫鬟们的服侍下都纷纷入了座，因为大家都是用过晚膳的，此时呈上来的也都是一些茶水糕点，外加一些粽子和五毒饼。林家泽料着林绍庭此时肚子肯定还饿着，便吩咐仆人在他面前多备了份碗筷，盛了一些五谷粥和小菜，不停督促着他多吃一些。 第三章 “明儿就是端午了，按照惯例我们全家人要一同去龙神庙祭祀祖先，不过明日一大早我得去一趟周家钱庄，许又得晚上才能回来，你们就听从夫人的安排，到时候让下人备好马车一同过去便是了。”林家泽不时咳嗽两声，多日的劳累显得他越发消瘦，杨管家赶紧上前递给他一杯温热茶水，顺势给他捶了捶后背。 “老爷就放心吧，这些事情我早就打点过了，您生意上忙，家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之事就别上心了，身体要紧。”言书雅语气关切，依旧是一家之主的大气模样。 “对了老杨，北院给绍庭安置的住处已经遣人收拾妥当了，待会儿就让小六子带绍庭过去休息吧，那边靠着沉香湖，每每傍晚很是凉快。”言书雅转头看向杨管家温言道。 “那小六子就罢了吧，冒冒失失的，接个人都能跟丢，”林家泽摆摆手，侧头对旁边的杨管家道，“去后院重新挑个机灵勤快的，现在就让他过来见见大少爷。” “不用了爹，”林绍庭闻言随口阻止道，“我挺喜欢那小六子的，就让他跟着我吧。” 想起那小六子林绍庭也不由觉得有趣，今天下午在港口的时候，他一手高高举着林绍庭从国外寄回家里的照片，一边站在渡轮旁边和船上下来的客人一个个比对，可是当时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当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见格外显眼的林绍庭时，林绍庭已经提着两个箱子下了岸，他急得连声大喊“大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 少爷”，可是林绍庭根本没注意，依旧自顾往外面走，直到扒开拥挤的人群终于追到林绍庭面前已是满头大汗，他二话没说就接过林绍庭手里的两个箱子，林绍庭先是一怔，不知道眼前这个满面惊喜的素衣少年为何无故提走他的箱子，他本能戒备地想夺回来，那年轻人却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陈旧的照片，颇是欢喜地夸着他的相貌出众，在人群里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云云，林绍庭一时莫名，这才反应过来他许就是爹派来接自己回府的小厮，于是反问他是不是林府的人，小六子这才一拍脑袋恍然道自己兴奋得连自我介绍都忘记了，倒是天生自来熟的性子着实有些傻乎乎的。于是小六子这才想起老爷交代他的见到少爷要先和少爷互对暗号，便从兜里拿出一只墨玉手镯，那手镯内侧便如林家泽所言正刻着林绍庭的名字。 自那时林绍庭便对小六子莫名亲切，觉得他心性单纯十分热忱，林绍庭原是话不多的人，念及身边的人主动友好一点也没什么坏处。 “既然你喜欢，那就由着你吧。”林家泽呵呵笑了两声，在场众人也顺势说笑着，林绍庭偶尔附声两句，肚子也渐觉有了几分饱意。 简单的晚膳结束，其他众人纷纷由仆人陪送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林家泽将林绍庭留下来又多叮嘱了他几句，无非就是让他尽快熟悉家里的环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说过了端午便会亲自带他去家里的纺织厂参观，同时新开钱庄的事也正在着人挑选合适的地段，他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后面就有的忙了。 林绍庭自是点头应承，俊朗的眉眼始终谦卑有礼，朦胧的月色落在他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沉稳清俊的气质。 ———— 天色微明，沈照早早地就起了床，隔壁赵婶家里的小狗摇晃着尾巴在她脚下钻来钻去，她一边洗着艾叶一边哼着曲儿，声音细腻清甜。今儿是端午，爹爹已经出船去打渔了，弟弟学校里放了假还在被窝里熟睡着，篱笆外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将早晨清冷的空气氤氲了几分馥郁。 昨晚陈旭顶着冷风给她家送来了整整一箩筐的红豆粽子，爹爹心疼他便留他吃了晚饭，他顾于礼貌也没拒绝，匆匆扒了几口米饭便对沈照说记得今天午饭之后在家门口等他，他到时候从家里带几根长命缕出来，带着她和弟弟一起去尧江东岸看赛龙舟。 这是每年他们都约好一起玩耍的日子，陈旭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长她三岁，性子热心开朗，一直以来帮了他们家不少忙。他是隔壁茶铺陈伯伯的儿子，只上了两年学就没去了，他常常说自己不是念书的料，白白给教书先生的钱还不如在家里多帮老爹抓几两茶叶来得划算，沈照只是笑笑也不反驳，她早已习惯他像个说书先生似的在她耳边不停叨叨，只是觉得有趣。 听陈旭说今年的赛龙舟举办得格外隆重，今年刚好是尧江里的龙王满三千岁的年头，镇上许多年轻的小伙子都会参加比赛，而且比赛会连续三天一直从下午未时持续到晚上戌时才结束，最后赢得比赛的那个人也会得到非常丰硕的奖赏。 沈照鼓励陈旭也去参加比赛，说到时候她和弟弟在江边摇着旗子给他加油，没想到他一听就乐了，一边帮她洗着菜篮里的西红柿一边苦笑着说自己哪有那么闲，他爹就只给他放一天假，明后两日还得上山采茶呢。 沈照见他一脸憋屈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便故意做出一副同情可惜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 “姐，今天陈旭哥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呀？”沈照刚洗完篮子里的东西，起身时便看见沈成正摸索着站在门槛处面朝她的方向问道。 “吃了午饭才出发呢，你急什么呀。”沈照甩了甩手上的水，冲弟弟笑道。 沈成闻言不由也跟着笑了，只是像有些为难似的依旧站在门槛处一动不动。 “怎么了？”沈照见他有些异样，走过去一边扶着他朝厨房里走去。 沈成微微低头，脸上却蓦地闪过一丝红晕，像方才划过云朵的一抹彩霞，转瞬即逝。 “那个……小花让我今天中午去她家吃饭，她说她亲手做了花生芝麻饼，想让我尝尝她的手艺。” “呵……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不陪姐姐了啊。”沈照听完他的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她尽量压抑着话语中的笑意，故作平静地回道。 “不……不是的姐，小花是我的同桌，她真的帮了我很多忙，放学的时候常常帮我把黑板上的作业抄下来，我也想借这个机会把昨晚我亲手包的那几个粽子给她送过去，好顺带跟她说个谢谢。” “原来是这样啊……”沈照一边憋笑一边一本正经地应着，做出思索状说道，“那好吧，那待会姐姐劈完柴送你过去，然后下午再来接你，怎么样？” “不用了姐，小花中午会过来接我，我们昨下午就说好了的……”沈成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姐，你可别告诉爹啊，我怕他误会……” “嘁，你这小鬼头，敢做还不敢当啊。” “不是的姐……” “好啦好啦，逗你玩儿呢，”沈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 照不由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子一边笑道，“要还是清朝那时候，你这年纪也该娶妻了呢。” 沈照眉眼弯成月牙，“哧溜”一下子将几个粽子下了锅，那胖乎乎的粽子便在水里翻了个滚，激起一层淡淡的水花。 ———— 今日阳光晴好，尧山顶上的雾气难得消散了些，一路上马车颠簸，上山的路也让人不觉有些疲累了。 言夫人坐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里，丫鬟玉儿不时用方巾替她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车子里不免有些闷热，她便掀开侧帘一角任外面的空气透些进来，言夫人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林绍庭和妹妹林绍微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林绍微性格活泼开朗，一直好奇地询问着他这些年在国外的见闻，林绍庭亦是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眸光里便随着他的描述不时闪烁出惊讶诧异的神色，于是摇晃着他的手臂说以后有机会也要他带自己去英国玩，林绍庭微笑点着头，深邃的眸子在笑意盈然的时候更显得清朗好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辆马车终于在一座寺庙前远远停了下来，四下绿意葱郁，高高的白石长阶从寺庙门口遥遥铺展下来，仆人们将几位夫人以及少爷小姐们都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了车，一股清凉之意便不由迎上面颊，好不舒畅。 山上的确凉爽许多呀，林绍微不由伸了个懒腰，任由这清新凉意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寺庙门口有一位僧人正在扫地，他穿着一身灰色僧袍，长长的白色胡子被风吹得摇晃，他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头来，于是放下手里的扫帚远远冲他们合手行了个礼，众人见状亦是纷纷直起身子朝那僧人回了一礼，随后便跟在大夫人身后排成列子秩序井然地登上了台阶。 进门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寺庙中央一座金色高塔檐宇高耸，其上九九八十一根银白门扇交叠成行，只见言夫人将一包用锦袋装好的铜钱置于金塔前面的木制盒子中，神色肃穆地微微拜了一拜，复才引着众人继续往里面的大堂走去。 第四章 远远便能听见里面僧人诵经的声音，大夫人在为首处停了下来，身侧的玉儿和刘妈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将祭祀品拿出来一一递给了前来迎接的几位小和尚，众人便随着他们一同跨进了正中位置的庙堂内。 寺庙里飘着浓郁的香火之气，佛堂前一张檀木桌上盛开着七彩莲灯，其中一位小和尚按照礼数将所有的祭祀品摆放其上，只见水果数种，各式菜碗十二盘，粽子六个，红汤圆三碗，清茶三杯，菖蒲酒三盏，甜点糕饼数盘，无不所奉精品。 “夫人，吉时已到，可以点灯了。”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回身朝言夫人恭身行礼道。 刘妈赶紧将三盏红色蜡烛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言书雅，言书雅默声接过，动作轻缓将蜡烛点燃，然后插在了木桌上的莲花盏内。 接着便是众人随着大夫人一一献茶焚香，旁边的僧人口中念着他们听不懂的祈福疏文，最后一同行三拜九叩礼拜，这样各种仪式完完整整下来，约莫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大小姐林绍微一向是最受不得这些虚礼的，但表面上却也只得恭恭敬敬的不敢多言，她不时瞥眼瞅了瞅身侧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林绍庭，只见他眉眼深邃无波，侧脸的弧度棱角分明，竟是半点情绪也看不出来。 不过……长得也实在太好看了吧。 她不由感叹自己这辈子算是没戏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位大家小姐。 咦……脑子里突然想起不久前娘和玉儿在客房里的谈话，好像正是有关大哥和顾家小姐以前的婚约，她当时正在里屋剪弄爹爹送给她的蔷薇，而且她那时对这个生活在书信里的大哥印象早已十分模糊，关于他的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自然就没注意听，所以后来她们的谈话她便完全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竟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说起那个顾家小姐，她倒是见过几次的，知书达礼品貌端庄，同是作为尧水镇上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那位顾小姐却远比自己声名远扬，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熟读经诗博学多识，不仅在学问上有七步之才，生意场上也总是博得众人口口称赞，是个能在家族中独当一面的女子。 不过外界对于她这个凡胎浊骨之人的评价她倒从不在乎，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是个从小就清闲惯了的人，且西院苏姨娘有个六岁的弟弟，更何况现在大哥也回来了，这林家迟早都是他们两位少爷的，她将来嫁了人，便更是与这林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有多少瓜葛了，何不趁着现在青春年少赶紧多玩两年呢。 林绍微一个人正出神，那厢刘妈已经开始收拾佛祖用尽的酒樽之物了，待林绍庭在她耳边轻声催促，她方才缓过神紧紧跟上了众人的步子走出大门。 “对了大哥，今天下午尧江口有赛龙舟呢，可好玩啦，你陪我一道去看吧！”刚跨出寺庙外的最后一层阶梯，林绍微便喜不自禁地转身看着林绍庭。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大姐带上绍之吧！绍之最喜欢大姐了！”林绍微话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 音刚落，身后苏姨娘手里牵着的小家伙便迫不及待兴奋地快跳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神色。 “你这个缠人精，你这么小，江边人又那么多，一不小心你跟丢了怎么办？”苏姨娘没好气地拍了拍林绍之的小脑袋，只觉无奈好笑，“绍之乖，下午娘亲和青凤姐姐陪你去好不好？” “好！绍之也最喜欢青凤姐姐了，跟着她有许多好吃的！”林绍之听了母亲的话高兴得拍掌，脸蛋红扑扑的委实可爱。 其他人听了都不免呵呵笑了起来，大夫人也不停夸这小绍之虽然年龄小，嘴却是格外甜的，最会讨人欢喜了。 艳阳晴日，尧江边早已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巨大的擂台旁已经围满了男女老少，只见九只又窄又长的樟木龙舟正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江边，两三百名少壮青年整装待发，各自喝水擦汗，为即将开始的比赛积蓄着力量。 那龙船约有二十余米长，黄金龙首气势威严，皆是以木雕彩绘而成，从左至右渐次为红黑灰三色并列交替，其中六船是作竟渡所用，剩余三只作为趁景之舟，舟上皆洒落祭祀所剩的鸡米肉之食，以祈求农业丰收，风调雨顺。 “就快到了，你们姐弟俩要不要先喝点儿水？”一路上沈照牵着沈成的手，陈旭肩上背着两只鼓鼓的水袋跟在他们身侧，终于远远能听见江边的人声鼎沸，三人便就着路边的大树靠着阴凉处歇了下来。 初夏燥意闷热，沈照白皙的额头上也渐渐溢出细密的汗珠，她的脸颊因为天气的缘故泛起一丝微红，在绿荫之下清秀的面庞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陈旭看着她仰头喝水的侧脸，不知为何突然心里怦然一动，说不上来的喜悦之意堵在心口有些发慌，只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撇过头，接回沈成手里的水袋也大口咕噜地灌进喉咙。 他和沈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虽然自小就知道她不是沈伯伯亲生的闺女，但他看得出来他们父女两人的情谊真切难得。沈照向来勤快懂事，沈伯伯常说自己力薄无能，上天有眼赐给了他这样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只希望以后能遇上一个好人家，不要误了她这辈子才好。 沈照听了她爹的话自然不由无言一笑，一边嗔他别老胡说，一边依旧体贴入微地接过他手里的杂活，干净利落。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过沈照的，是沈伯伯背地里曾来他家铺子上找过自己一次，他当时觉得有些诧异，虽然两家人隔得不远，时常也会互相送点什么，但一般沈伯伯都是托沈照把东西送过去，他白日里除了打渔还要渡船，常常早出晚归忙惯了的，所以平时并不常见到他老人家。 沈伯伯见到他先是有些面露难色，他一开始有些不解，以为是老人家供沈成读书最近家里比较缺钱，于是主动提出把上个月卖的茶叶钱借一半给他，结果沈伯伯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才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心里的想法。 “陈旭啊，你是个好孩子，沈伯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论品行德性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哪个姑娘能进你家大门，可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呐。” 陈旭听他这样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摇头称不敢当。 “你呀，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沈伯伯知道你性子老实，但今年你也22了，这在古代早就是当爹的年纪啦。” “你给沈伯伯说实话，心里有没有哪位姑娘是上过心的，也从来没听说过你爹去哪家人家提过亲，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没，”陈旭闻言却不由觉得一丝窘迫，耳根兀自发红，“其实沈伯伯……我……” “你觉得照儿怎么样？”还没等他说完，沈帆却突然开了口，陈旭更是羞得红了脸，一下子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他完全没想到沈伯伯会特地来找他说这样一番话，他和沈照从小玩到大，虽是亲密无间到无话不说，但却还从来没想过以后会娶她为妻。 但此时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也未免太迟钝了些，沈照这几年出落得越发美丽清秀，偶尔也会听说有镇上的人家去她家上门提亲，但沈帆是个传统守旧的人，他并不希望把女儿嫁给镇上的那些花花公子，他们家境普通平凡，给不了沈照坚实可靠的后盾，沈照又是个极不爱与人争抢的朴实孩子，如果真的进了那些公子门府，以后指不定会吃多少苦头，所以沈帆只希望她能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最重要的是男方能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和欺负，只有这样他沈老头一辈子才算不愧对这个苦命的孩子，心里的那个石头也终是能落下来。 陈旭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他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论品性他倒的确常被人夸赞实诚忠厚，听了沈伯伯的一番心里话，他只觉得满心复杂亦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其实……沈伯伯，照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我也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怕耽误了她。”陈旭迟疑了好半天，这才鼓起勇气回道。 “你沈伯伯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呀，也是去那大户人家干过家丁的，亲眼见过里面的是是非非，可不是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 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也早就看淡了，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平淡淡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她需要的，就是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能一直陪着她，不至于像我这个老头子一样孤苦伶仃的就足够了，你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又是沈伯伯看着长大的，如果是你娶了照儿，我便是一万个放心的。不过这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沈伯伯不能强求，但假若你不嫌弃照儿的话，沈伯伯自是半句反对也不会有的。” 沈帆的话已是字字明了，但陈旭却也不敢轻易保证什么，他尚还不知道沈照的心思如何，就这样让父亲去提亲未免鲁莽了些，便只是向沈帆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的，遂才将他老人家客气地送走了。 第五章 江边的风被阳光晒得微热，沈照挽着弟弟的胳膊生怕他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散，身后陈旭从包袱里取出两把油纸伞，一把递给了沈照，一把自己撑着。 “在场的各位父老相亲，大家下午好，冯某非常荣幸今天能主持这场意义非凡的龙舟大赛，今天我们的赛制和往年有一些小小的区别，冯某在这里也要特意说明一下，凡是参赛的水手都烦请先到祭祀台前领取长命缕一条，饮菖蒲酒三杯，是以去邪祟，攘灾异，方佑各位事事如意，划船平安。” “我们今日的龙舟赛共分为十一轮，一轮四组水手参赛，每组各三十人，请各位水手依次顺位去领取自己的号码牌，号码牌不可随意更换，最终以相同距离率先到达终点为胜。” “考虑到今日天气十分炎热，我们也特意为大家准备了夏日消暑的绿豆汤，各位在观赏途中可以自备汤碗随意盛用。” “好了，各位英雄已经开始就位，我们的赛龙舟马上开始——” “击锣鼓，吹唢呐——” 那冯先生话音未落，尧江两岸便传来气势如虹的鼓乐之声，声声入耳如百鸟嘶鸣，震撼如雷的击鼓声震得江水翻涌，滚滚波涛自上游不断前进喧嚣着，像极了那些即将踏上龙舟满脸自信一身亢奋的水手们，正面不改容地互相朝自己的对手放着狠话。 顿时锣鼓喧天，四艘一模一样的长尾龙舟并次而列，沈照挽着沈成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在他耳边悄声描述着现在各组水手的气势，他们靠在江岸的一处栏杆旁，能感受到江水从脚底滚滚经过的声响，竟觉有些微凉意清爽袭来，好不舒畅。 “姐，你猜哪一组会赢啊？”沈成听着众人从江上传来各自气势磅礴的口号声，顿觉意气风发备受鼓舞。 沈照扬唇，微眯双眼看着烈日下那一百多号壮士慷慨激昂的模样，视线便不由自主被最远的那艘船吸引了去。 “应该是四组吧，那座龙舟上全是二三十岁的男青年，看样子比那些老一辈的壮士们要有力气些呢。” “这可说不准，”陈旭在一旁不由故作严肃地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呢。” “看不出来啊，挺有学问的嘛。”沈照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转而继续给只能靠耳朵了解战况的弟弟更加详细地描述眼前的景象。 “嘭！嘭！嘭！”只听三声鼓鸣传来，四艘龙舟便随着最后一声鼓鸣冲了出去，如脱鞘之剑齐刷刷地奔离起点，江岸上的众人见状几乎快沸腾了，加油声，呼喊声，口哨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沈照也兴奋地跳了起来，清秀的面容泛着彩霞微红，大大的眼睛不停眨巴着闪烁着清澈和晶莹。 “你看，我就说四号船很厉害吧。”说话间，那四号船果然遥遥领先，上面的水手无不奋力划着浆，水手们也纷纷大声呼喝着自己的口号，半分也不肯示弱。 陈旭看着身畔的女子笑得雀跃欢喜，仿佛自己也随着她甜美的笑容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他最喜欢她这样天真快乐得像个小女孩的模样，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围坐在池塘边，她看着他用鱼竿钓起了一条鱼儿之后开心得眉开眼笑，那回忆真是太美好了。 现在他们都慢慢长大了，虽然也还是好朋友会常常见面，但潜意识里却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可能长久的，他终将娶妻生子，她也要嫁做人妇，如果以后真的各自成了人家，他们便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如影随形亲密无间了。 “照儿，我喜欢你。” 纷杂热闹的江岸边，陈旭的话便像叮在耳边的蚊子一般声如细丝，沈照没有听清，转过头一脸茫然地回问道。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我说——我喜欢你——” “我说——陈旭喜欢沈照——” 像波涛汹涌的海浪突然撞上了一座沉默寡言的礁石，巨大无比的浪潮便以翻天覆地的姿势扑面而来，足以将所有人都淹没吞噬。 陈旭双手作喇叭状高声大吼，却是转身朝着江面的方向，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方圆十米的人都能听见，果然周围的人都被他吸引去了目光，纷纷称赞这个小伙子勇气可嘉。 那一瞬间，沈照觉得有些恍惚，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牵着弟弟的手不经意地松了下来，脑袋里便嗡嗡嗡的一阵发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 热，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大的缘故，她的脸颊红彤彤的，整个人怔在原地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虽然从小和陈旭玩得要好，但是在她的心里这个男孩就像她的亲哥哥一样亲切，对她好，对她的弟弟好，更对她的爹好，这样一个在大家眼里善良敦厚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她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她却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喜欢她？ 陈旭似乎也一下子羞红了脸，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在方才那两句话中消耗殆尽，转过身趁沈照不注意的时候在她红透的脸上亲了一下便转身跑开，待她回过神来他已经没影了。 这……这算怎么一回事？ “大哥！快快快！已经开始啦！”沈照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身子突然不知被谁从后面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跌倒，好在及时被一只手握住了肩臂，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钻进了鼻尖。 “你没事吧？”声音清冷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一样，沈照循着声音抬起眼睛，一张清俊明朗的脸庞便在她的眼前清晰放大。 “是你？”林绍庭有些怔然，好看的眼睛落在她绯红如晚霞的面颊上，一时只觉诧异。 沈照似乎也回忆起了他，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薄外衫，依旧眉眼如画，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不过一时的惊异尚未过去，沈照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从未松开手心的弟弟，整个人一下子慌了神。 举目四望，竟完全搜寻不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坏了，沈照的心一下子像坠入悬崖一般沉了下去，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顾及眼前这个言语温和的男子，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急匆匆地用手拨开身边的人群，一边慌乱地寻顾四周一边不停地给那些人歉声说着借过。 她的心慌乱如麻，脑子里早已想不起关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尽力回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松开了弟弟的手，却想得脑子发疼也理不出丝毫心绪。 怎么办？他眼睛根本看不见，现在这里人山人海，她到底应该去哪里找？ 惊惧和绝望一下子溢上心口，她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委屈和害怕蓦地就将她笼罩起来，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几乎快将她的耳膜震碎。 “绍微，你就站在这里等我，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林绍庭看着身旁正随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呐喊的妹妹，凑到她耳边交代了一句，也不等她回话便匆匆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那位姑娘眼里的惊惶之色竟无故牵扯出他的不安，像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让他无端就十分担心。 不过两面之缘，他却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似乎也能读懂一些东西。 林绍庭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脑海里就翻天覆地聒噪不停。 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林绍庭很快便跟上了沈照的步子，他看着她娇弱瘦小的影子任由太阳肆无忌惮地笼罩着，赶紧走到她面前把伞撑开，一抹清淡的阴凉才终于落在她的脸上。 他看见她眼眶湿润，一时有些惶然失措，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是看着她的样子就心疼得说不出话。 “这位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上一次见面他们分开得匆忙，他也忘了问她名字，现在仓促之下也只能这样唤她。 沈照心事重重，虽然心下着急难过，却还是尽量平息了心绪缓声开口。 “我弟弟和我走散了，他眼睛看不见。” “你弟弟？”林绍庭微怔，少年独有的清澈气息自他身上传来，无缘无故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林绍庭大致询问了经过，不由耐心安慰了她几句。 “这里人这么多，太阳又这样毒，你这样没有方向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待会等这轮比赛结束，我直接去给主持比赛的先生说一下这件事，让他在众人面前叫你弟弟去擂台旁边等你，他在说话的时候肯定全场都会安静下来，我相信你弟弟也能听见，而且你弟弟那么聪明，他定也知道你在找他，自然会请一位热心的旁人将他带过去，你就站在擂台旁边等一会就好了。” “万一他遇见坏人怎么办？”沈照现在心里很乱，满脑子都是不好的念头。 “放心吧，这里人这么多，你弟弟如果发现了不对劲肯定会大声呼救的，光天化日之下坏人也不会这么猖狂的。”林绍庭依旧试图先安慰她，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他只是觉得很不忍心。 沈照终于没再反驳他的话，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弟弟眼睛看不见也不太可能走得很远，说不定会站在原地一直等自己，若是请主持先生声音大一点，他应该是能听见的。 第六章 沈照站在树荫下，看着林绍庭走向擂台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他的身形很瘦，却依旧给人一种坚实可靠的感觉，让她没来由地就相信他。 其实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个人衣装怪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 异，除此之外便也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的眉眼总是淡淡的，看起来似乎话也不多，她本也只喜欢与相熟的人玩笑，所以第一次见面便也匆匆忘了。 可是这一次的他却总觉得有许多不一样，特别是他细心安慰自己的时候，竟像是一个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她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毫不保留地把弟弟的情况跟他说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急的缘故，她竟对他半点疑虑也没有。 或许人真的在不同的境遇下，都是不一样的吧。 沈照收回思绪，林绍庭已经快步回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我已经给那位冯先生说了，因为现在比赛正是高潮阶段，江边的人情绪激昂不大可能停下来听他讲话，所以我们再等一会，等这一场结束，他便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你先坐在这里歇一会，我去给你盛一碗绿豆汤过来解暑。” 男子的声音澄澈清明，沈照看着他晶莹的眸子，心便无端软了下来。 点点头，却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动作。 她坐在树下，脑子里突然就涌上来许许多多的画面，弟弟和她一起陪爹爹上山摘野菜，陈旭帮她提过背篓，他们三个孩子在山路上追逐打闹，仿佛日子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对啊，为什么日子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一直下去呢？为什么人要长大呢？ 人一旦长大，便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为所欲为，可以不受过多世俗牵绊，只是为了快乐而活下去。 她书念的不多，许多关于古人的故事都是从弟弟那里听来的，每当她出了船回家，弟弟便蹲坐在炕上背书，他的记性很好，一般老师教的课文他当天都能背下来，然后在一旁忙活的沈照便一边听他嘴里絮絮叨叨的，一边主动要求他背大声一点，偶尔有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字眼，她便让弟弟给她仔细讲解一番，她亦十分聪明，一般弟弟点到一半她就明白通透了，惹得弟弟总是夸她厉害。 其实说到弟弟背的课文里面，她最喜欢的还是诗经，特别深刻的一首是曹操的《短歌行》，她觉得那些文字很美，念起来的时候像是能看见历史上那些被记忆折叠成无数漫长岁月的影子，会让她听得眼眶湿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记忆像是生了根，一寸一寸毫无顾忌地扎进了土壤，缓慢而深沉。 “对了，我叫林绍庭，还没来得及问姑娘芳名。” 沈照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浮沉，抬眼的时候男子却已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两碗绿豆汤。 沈照微微一惊，心跳却因为他好听的声音忽然慢了一拍，兀自接过绿豆汤，脸颊却出奇地发烫。 “我叫沈照，他们都唤我照儿。” “照儿，挺好听的，”林绍庭唇角微扬，好看的眼睛像七月雨水过后的彩虹，闪闪发光，“他们都唤我绍庭，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不是询问的口吻，而是…… 沈照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异样，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于是轻声“嗯”了一声便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抿着那碗清甜的绿豆汤，复又看了看江边依旧兴奋地挥手呐喊的人群。 江边的气氛仍是热闹，沈照在原地坐了一会心里却还是发紧，她想了想终于开口。 “我还是想去擂台旁边等着。” 林绍庭一怔，也随着她目光看过去，心里大致能明白她现在的心情。 “可是现在那里人太多了，不太安全。”林绍庭眼睛微微眯起，随着龙舟赛第一场的进行，尧江边的人越来越多，擂台旁边有一排长长的栅栏将人群与江岸相隔开来，可是现在日头也盛，别说是那些呐喊声让人听久了会觉得耳朵不好受，只是这烈日也怕会让身子虚弱的人吃不消。 “我陪你去。”林绍庭见沈照不说话，知道她平静如水的表面下或许已经心急如焚，于是接过她喝剩下的碗便站了起来。 林绍庭起身，眸子深邃幽静，沈照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一言不发跟在了他的身后。 步子越来越靠近江岸，还没走到擂台边沈照心里便一下子闷得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中了暑热，但是她不敢跟眼前的人说，便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加油！加油！加油！” “四组冲啊——” “四组乘胜追击——” 沈照尽量低着头，避免阳光直射进她的眼睛，长长的头发靠在肩上热出了汗，有两三碎发黏在脖颈上热得她有些发慌，她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根洗澡时装进去的头绳，悄然随意地挽了一个髻。 林绍庭转过身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 时候便恰好看见她挽起头发的样子，目光不由自主凝住了片刻。 “好看。” “什么？”因为四周声音嘈杂，她只看见林绍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林绍庭说完便转过身去，她也不便再问。 今天的江水涨得很高，江边有人搁置了许多木板，木制的栅栏因为众人不断挤压微微咯吱作响，沈照站在林绍庭的旁边，他高高的身影替她挡去了一大半的阳光，她微微仰头，头顶却也只能够得到他肩膀的位置，林绍庭虽然瘦，肩膀却很宽，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生出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放心吧，这一场很快就要结束了，你不要太担心，你弟弟的耳朵好，他一定能听见的。”林绍庭低头看着这个衣衫薄弱的女子，有清浅的香味从她身上传来，那是属于少女独特的味道。 耳边有风吹过，沈照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回来了——” “四组赢了——” “太厉害了——” 欢呼声越来越盛，沈照被旁边的人挤得一个趔趄，身子便失去重心往后面倒去。 “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身后的栅栏“咔嚓”一声，接着便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随之水花四溅，沈照倚靠的那块木头断开，旁边有人看见了无不惊住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因为人太多，她所在的地方栅栏竟然被人给生生挤断了，而靠在栅栏边的沈照便完全没有防备地跌落进身后的江水之中。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人群中一阵嘈杂，方才拥挤在那段栅栏的人群赶紧散开了去，生怕将整段栅栏全部挤断。 四下里断断续续安静下来，林绍庭被周围的声音吸引过去目光，回头便看见沈照被尧江上一个巨大的浪潮打湿了头发。 她几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浪潮卷了进去，因为身子瘦小，整个人很快就沉了下去。 四周的人也被吓坏了，远在另一岸等待下一场比赛的一些壮汉看见了，亦是纷纷跳下水准备游过去救她。 可是在他们跳下水之前，林绍庭已经脱去身上的外衣，径自从沈照落水的这一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要知道这一边的浪潮，可比另一岸要汹涌得多。 林绍庭奋力游向沈照的位置，岸上不停传来惊呼声，远处即将抵达江岸的龙舟也朝这边划了过来，他们距离沈照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眼睛睁不开，耳朵也听不见，沈照整个人仿佛坠入了一个巨大空洞的漩涡，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一瞬间便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没有听说过的世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无端凝滞思绪冗杂的大脑突然就浮现出这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没有机会亲自找到弟弟让他给自己再讲一遍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再一次看见林绍庭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句话很适合。 只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沉沉睡了过去，没有了意识。 江水剧烈翻腾，林绍庭屏住呼吸不肯松懈丝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担心，就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涌了出来。 方才他一直背对着沈照的方向，试图根据她的描述在人群中寻找她弟弟的影子，所以在她落水的那一刻，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直至身边有人喊着救命，他这才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回头，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林绍庭不要命地游着，完全不顾拍打在他身上的浪潮，眼睛里只看得见那抹若隐若现被江水几欲淹没的白色。 她今天穿的是初见时的那件雪白薄衫，是那件被风吹起来的时候，会扬起微微褶纹的衣衫。 他觉得很好看。 第七章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一次听见这首词的时候，沈照只有十二岁，那一年家里还穷得连吃饭都需要爹爹每天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但是她却觉得那时的岁月简单快乐，她每天除了陪爹爹打渔渡船便是照顾弟弟，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炕上一起啃着白面馒头的时候，就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刻。 自那时起她会单独上街去买一些打渔用的工具，在经过西口的吴家巷子时，会路过一家私塾，听说那私塾是镇上一位老知县的后辈开的，书院不大，也就是一间茶厅的样子，里面坐着几位六七岁的孩子，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着。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无意听见了李之仪的这首《卜算子》，那也是她第一次对这样的诗歌宋词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情感。 说起来她也会常常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相隔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 了那么久远的文字，为什么即使过了百年千年，却还是会让人觉得过耳犹新，仿佛那些东西可以比时间活得更久，抑或是永远都不会死去。 林府。 沉香湖上依旧透着凉意，轻风与湖面上的涟漪嬉戏闹着，一个个水纹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沈照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一瞬间下意识地坐起身，一阵陌生的惊惧之意溢上心口。 房间里书香飘逸，她看着眼前装饰精美而清明的里屋，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到底在哪里？成成呢？ “你醒了。”沈照坐在床上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个清瘦的身影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是林绍庭。 他换了一身深褐色的长衫，看起来又更像这镇上的人了一些，不过，更像那种大户人家的少爷。 沈照一时诧异，好半天才终于开口。 “这是哪儿？我弟弟呢？” 恍惚中她好像想起自己之前是不小心落水了，江岸上的惊呼声，求救声，还有……他在江水里面紧紧抱住自己的呼吸声…… 她以为自己会死掉，以为……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那窒息而绝望的画面就会瞬间淹没自己，沈照轻轻甩头，想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林绍庭低头看着她，原本放在床案的汤药却忘记了递到她的手里，他看着她的眼睛，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将她救回岸上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俯下身子压在了她的唇上。 嘴角在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他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因为那样剧烈起伏的心跳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比十二前的梦还要遥远和不真实。 他知道他只是在救她，可他怎么也会把这个吻联想得更加凌乱复杂，根本从脑海里抹不掉。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第一个，但他不敢问她，更不打算告诉她。 “你放心，你弟弟找到了，现在在亭子里和我妹妹一起。” “你现在在我家，这是我的房间，”林绍庭压抑住自己有些异样的情绪，转过身将那碗已经吹凉的汤药递到她手里，“喝药吧。” “……是你救了我？”沈照轻声蹙眉，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觉得害怕，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像离开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而他，也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林绍庭冲她宽心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来她在昏迷中根本什么都不记得，这样也好。 方才他当着林府众多仆人家丁的面，健步如飞地把她打横抱回了自己的庭院里，一路上无数小丫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就这么慌乱失措地顾自飞奔，脸上的惊慌之色亦是一览无余，不由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直到有管家婆子过来训斥她们方才停了下来。 这个大少爷，果然是从西方留学回来的，这思想也是非同常人所能比呢。 沈照喝了药，便想起身去看成成，林绍庭先是安慰了她几句，便引着她朝屋外走去。 屋门口种着几株开得正繁盛的海棠，沈照刚跨出大门，那股清静淡雅的香味便充斥了鼻尖。 好香啊。 人们常说海棠无香，许是真的被她雅致脱俗的外表迷惑了而已吧。 沉香湖就在不远处的堤岸旁，湖心特意修建了一座靠着假山的凉亭，沈照远远便看见了成成坐在亭子里，旁边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转身便看见了他们，只见她兴奋地冲他们挥手，脸上的笑意也毫不掩饰。 “大哥！”林绍微见两人走近，冲上前将林绍庭拉到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转身看着沈照说道，“这位是沈姑娘对吧，快请坐。” 石桌上摆放着几盘水果和点心，林绍微又赶紧给他们掺了茶，复又笑嘻嘻地说起来。 林绍庭便大致给她们相互介绍了一遍，沈照点点头，在林绍微的催促之下拿起了一颗葡萄塞到嘴里。 “沈姑娘，我问过你弟弟了，你比我大两岁，要不我就叫你沈姐姐吧，免得那么生分。”林绍微呵呵笑着，她就是这个性子，跟谁说两句都能成为熟人。 沈照点点头，却无端有些窘迫，她看向坐在身侧的成成，眼里的焦虑之色依旧没能完全褪去。 “成成，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吓死姐姐了知不知道？” “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你走散的，当时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好像是被几个冲过来的人给挤到一旁去了，当时喊你的时候也没听见回答，就凭着感觉想自己走回去，可是后来却好像越走越远了，我就摸索着在一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停了下来，那里人不多，不会有人挤过来挤过去的，我想你肯定会来找我，就一直待在那里没动。” “可是后来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救命，我想或许你也会过去看，便请旁边经过的一个人将我带了过去，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说是有一个女孩子落水了，后来你被救上来的时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 候我就随着声音走过去摸了摸你的手，因为你经常牵我，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了那个人是你。” “然后我就被吓坏了，是……是这位哥哥和这位姐姐把我们俩带过来的，多亏了他们……” “姐，你也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呢。” 沈照闻言苦笑，不过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看着弟弟没事，她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能落了下来。 “林先生，林小姐，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照儿无以为报。”沈照说着便准备起身朝他们跪下，林绍庭眼快，赶紧起身将她半蹲的身子搀扶起来。 “别这样，我们顺路经过，岂有不救之理。” “是啊，沈姐姐，”林绍微见她依旧十分疏离不由撅起了嘴，“你叫我绍微就可以了，我大哥呢，你若不介意的话也直接唤他大哥就行，不要这么客气嘛，我大哥还说你是他的朋友呢，对吧大哥？” 林绍庭不由微笑，眸子里的浩瀚星辰似乎盛满了整座银河:“是啊照儿，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照儿？沈照一时哑然，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索性也不再说话了。 这时一位丫鬟匆匆端着衣物走了过来，她手里的白色衣衫正是沈照的衣服。 “小姐，沈姑娘的衣服已经洗净烘干了。” 沈照见状赶紧走上前接过那丫鬟用衣袋装好的衣物，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沈姐姐，你身上的衣服是我让百灵帮你换上的，这件衣服我也许久都没穿过了，你若不嫌弃的话就穿上吧，不用还给我了。”林绍微摆摆手示意百灵下去，回过头笑着对沈照说道。 “这怎么行……”沈照连连摇头，“你们救了我和成成，我怎么还能要你的衣服……这件衣服既然我已经穿上了，只有回去洗过之后再过来还给你了。” 林绍微见状摇了摇头，她也看出了这个姑娘是个倔性子，便也不再与她相争。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傍晚，霞光贴着天边，像一朵熊熊燃烧的焰火，将整个天际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原本林绍庭想要派马车直接将她姐弟俩送回去，但是今天觉得自己无端受了太多恩惠的沈照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她说自己在这镇子上待了快二十年，东西南北四个口她怎么都不会走丢的。 只是路程的确远了些，比她想象中的走了更久。 晚上一个人独坐在油灯下，今天发生的一切依旧让她觉得十分荒谬，她恍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改变，林绍庭，林大哥，他居然就是镇上生产绸缎名声数一数二的商人大户林家泽的儿子，英国留学归来的林家大少爷？ 她不是个爱过问别人事务的人，但是林家泽在尧江镇的名气的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是偶然听到坐她客船的客人们提起过，当时他们还问过她这尧江镇最大的纺织厂怎么走，她也只能告诉他们大概的方位而已，更多的她便不知道了。 脑子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实在累得不行，就着昏暗得几乎没有什么光亮的灯盏，竟然就这样靠着桌案沉沉睡了过去。 第八章 四合街，一如既往喧嚣热闹，道路两旁开着许多客栈酒肆，沿着外街便是占着各自摊位不停忙活的小商贩，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靠近东大街的正中位置是这条街最繁华的地段，而位于东大街尽头的一座高墙内便是闻名整个尧江镇的林家纺织厂——三寸相思。 镇上的人常说这林家泽三代祖辈下来一代比一代人生意做得红火，就是多亏这名字取得新颖别致，早些辈分的人，许多都是贫苦人家出生没有什么文化，但林家泽的祖辈是书香门第，听说他的曾祖父曾是在京城做过官的，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贬到这江南远地，结果人家却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做起了纺织生意，在这片天高皇帝远的土地上慢慢扎下了根。 纺织厂的南门呈半圆的拱桥形状，木制大门开了一扇，门顶挂着一张金镶门匾，上面四个隶书大字——三寸相思。 林家泽身着黑色长袍背着手跨进大门，林绍庭随之跟在他的身后，立即便有人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老爷，大少爷。” “嗯，今日我且带绍庭过来参观一下，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下去吧。” “是。”那人应着便退了下去。 一进来便能听见从厂房里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林家泽走在他身侧，伸手一一给他比划说着，进南门往左便是南配房，里面多是一些工具器械，继续往里走有纱厂库房三间，而右边则是生产厂间，那些纺织工具多为木制，一排排整齐排列，有许多工人正在里面埋头劳作着。 林绍庭抬眼，诧异之色也不由浮现眉间，他看着一眼望过去不见尽头的生产厂间，竟有一种无比壮观的感觉。 他随着父亲走进正厂大厅，这里的建筑均以木构架，内部八根方木支撑，外部檐柱呈环绕状，房顶皆是卷棚式。 “老爷好，大少爷好。”两人一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 进大厅，正在劳作的男女工人们便纷纷抬头朝他们行礼，看来是早有人通知吩咐过的，他们才都认得他，林绍庭冲他们都和煦回了一笑以示敬意。 他想起自己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其实也见过类似的大型工厂，当时他们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参加集体实训，里面檐柱多呈科林斯风格，并且车间里已经开始有机器代替人工运作的部分。 不过自己祖辈传承下来并且发扬至今的这家纺织厂也算得上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工业了，他在英国学的是国际金融，对这些技术方面的专业问题并不是十分了解，且他此次回国还有一个重心是准备开个林氏钱庄，国外现在已经有了比较先进的银行，然而这里的技术明显是跟不上的，但是他可以在老式钱庄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新鲜的东西，然后慢慢形成更加完整的一套独有体系。 随着老爷子一路参观下来，林绍庭也觉得大开眼界了一回，自八岁那年离家，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别说那时候家里的纺织厂还没有现在这么宽敞壮阔，即使是有他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他的记忆，是在八岁那年便随着母亲的离世就戛然而止，像一只破碎断裂的镜子，无论如何都难以拼合。 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个淡漠疏离的人，她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相争，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永远都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凉气息，包括对他这个唯一仅有的儿子。 可是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自己的娘亲存着偏见，他总是缠着她，缠着她给自己讲故事，缠着她陪自己玩游戏，他只知道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很爱她。 其实他也常常存着疑惑，为什么娘亲就是不肯笑呢，直到有一次他在娘亲生病的时候，整个林府没有一个人过来探望她，他便独自踩着木凳爬到桌案上伸手去拿水壶替她倒水，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一不小心便会从桌边摔下来。 而在他走到母亲身边把水杯递给她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娘亲有些艰难地扬起了唇，对小小的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那样美，像冰雪融化时躺在手心温软的水滴一样柔和，他那时便觉得，或许是娘亲担心自己笑起来实在太美了，会惹得其他姨娘不高兴，于是就不笑了。 从小在林府，父亲常常都忙得没有时间太多顾及他和妹妹，大多时候他要么是在书院，要么就是和妹妹或是娘亲一起度过。娘亲所在的云潇院位于府里靠近后院的偏殿旁，院子不大，是她自己主动要求要住在那里的，当时伺候娘亲的曾嬷嬷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住在前院，她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生的小姐，却偏偏喜欢这样为难自己，她便只是垂眼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大夫人一直都是个慈悲大方的人，觉得林绍庭这样跟着她住在那么冷清偏僻的地方实在委屈了孩子，便主动要求让林绍庭和妹妹一起住在东院，东院宽敞漂亮，房间也多，可是林绍庭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母亲，如此这样也就作罢了。 关于十二年前的很多事情他都十分模糊了，包括母亲的样子他也只是脑海里有一个朦胧而疏远的影子，他只知道她很美，很孤独，她不说话，但他喜欢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她会静静看着自己，而他从母亲安静注视自己的眼睛里可以感觉得到，她其实是爱自己的。 这一切原本平常而单调的日子他也早已习惯，可是所有的平静和幸福却都随着八岁那年的那一天彻底灰飞烟灭，他对她所有的爱，在那一瞬间几乎土崩瓦解。 那一天的林府有些阴沉沉的，和妹妹从夫子那里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林绍庭一进门便有丫鬟过来唤他进正厅吃饭，可是他一路小跑着只想赶紧回到云潇院给母亲背诵今天刚学到的一首古诗，一首很长的古诗。 他兴致勃勃地跨着布包，很想立刻飞奔到母亲面前告诉她自己今天是所有学生里第一个背完古诗的，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他，还让他充当小老师去带领其他的学生背诵，这样大家就可以早一些下课了。 可是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往常这院里也是安安静静的，但是母亲通常这个时候都会把油灯点亮，然后坐在窗前织着东西，或是冲回来的他轻轻点头，招呼他吃饭，若是他已经在前院吃过了，她便起身收拾碗筷，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里面继续织着手里的东西。 可是那天一切都不一样，门扇关得紧紧的，窗边也看不见烛火黑漆漆的一片，难道娘亲这个时候不在房间里吗？ 她从来都没有外出的习惯，而且这个时候已近傍晚，她会去哪里呢？ 于是年仅八岁的林绍庭便不解地走到门口敲了敲房门，大声地唤了一声娘亲。 没有人回答。 他试着想把门推开，但是那门关得紧紧的，他根本就推不开。 林绍庭有些急了，匆匆跑到后院去找曾嬷嬷，问她娘亲去哪里了，曾嬷嬷一脸疑惑，反问他难道叶姨娘没在屋子里吗？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似的急得快哭了出来，说娘亲没在屋子里，房间还锁得死死的，根本就打不开。 曾嬷嬷一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 听不由也怔住了，赶紧拍拍孩子的脑袋让他不哭，从里屋取了钥匙便领着林绍庭再度回到了云潇院。 在曾嬷嬷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曾嬷嬷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小小的脑袋凑近门前，母亲的身影正悬挂在半空，只是面容依旧干净美丽，好像只是睡着了。 她上吊死了。 他当时脑海里只记得这一幕。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曾嬷嬷是怎样惊惶失色地将自己推了出去，不记得那些仆人是怎样将母亲的尸体抬出院子，不记得那一晚所有的冰凉和寒冷，不记得一切。 仿佛是从那一晚开始，他的记性突然就变得很差，像从前存在记忆里的东西都是虚幻且缥缈的，恍若一个个空洞而虚假的谎言，让他没有办法相信。 直到现在，他也依然不能相信。 到底是为什么，虽然她不喜欢笑，不喜欢与人接触，可是他知道她日日守在窗边都是在等他回来，她坐在烛灯下织的衣物都是送给他的，她这一生仅存的温柔和爱，全都留给了他。 那她为什么要抛下他呢？是自己不够乖吗？是她生气自己经常跑去东院找妹妹玩吗？还是他有时候不陪她一起吃饭呢？ 林绍庭只记得自己当时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谁劝他他也不肯说话，始终坐在已经大门紧锁的云潇院门口不肯离开，曾嬷嬷哭肿了眼睛求他去前院待着，他却像痴傻了一般不哭不闹，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毫无神采，黯沉得像跌进了一片无尽的深渊。 后来是爹爹下令将他绑起来给强行带走的，自那时起他才开始惊慌失措大声吼叫，尖锐的哭喊声穿透了整座大院，哭得人心都碎了。 这个尚还年幼的孩子，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失去了他挚爱的母亲，那一年，他只有八岁。 第九章 “少爷求求您了，您就吃点东西吧。”心儿跪在林绍庭的身边，见他始终眼神空洞不肯言语，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一大半。 心儿是老爷从其他院子精挑细选给他重新派的小丫鬟，因为那日云潇院的叶姨娘叶潇潇不知何故突然就上吊自杀了，林家泽担心林绍庭看见故人会想起他的母亲，于是便把云潇院的曾嬷嬷谴回了后院，不再伺候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是他根本就无法忘记，又谈什么想起？ 林绍庭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母亲出事之后，他便被安排到了大夫人那里先住着，前几日大夫人和妹妹也常常过来看望安慰他，也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可他就像是中了什么巫术似的，双眼麻木失神，仿若木头人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受了惊吓伤心过度，傻了。 林家泽也来看过他两次，见他如此模样，虽然心下不悦，却也不敢当面说他不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何苦要求他像个大人般坚强呢。他平日里与他娘亲最为亲近，突然失去至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八岁，是个已经能够明白死亡这两个字含义的年龄了。 唐诗里说，未为生死诀，长在心目间，他与她已经阴阳相隔，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她呢？ 后来林家泽让大夫人请了镇上最好的几位大夫一一替他诊治，却依旧半点毛病也查不出来，他们说少爷心智清明，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他不肯清醒过来罢了。可是正常归正常，若他一直这样消沉抑郁下去，恐怕有一天会真的生出大病，而心病本就无药可治，他们也无能为力。 大夫人急得没辙，这孩子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都会拖垮的。 “让他走吧。”最后林家泽无奈，抛下了这句话甩袖离开，便再也没来看过他。 那天的气温很沉，十一月的冷风已经开始毫不留情地搜刮着这座清冷的小镇，路人行人匆匆，没有人愿意在这寒气逼人的大街上多停留半刻，大夫人可怜他，带着一大群婆子家丁替他打包搬运行李亲自将他送上了江口，一直陪着他路上细心照料的，是府里的一位老人秦管家，秦管家话不多，但是为人踏实可靠，由他亲自将少爷送到英国伺候他，老爷也是放心的，大夫人看着他瘦小倔强的背影，鼻子亦是有些酸涩。 “哎，也是苦了这孩子。” “夫人善良宽厚，您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也不要过于担心了。”一位婆子在她身侧低声宽慰，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叶氏自嫁进林府就性情古怪，也没人针对欺负她，是她自己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不明事理。刚开始老爷宠她总是事事让着她，她却像躲瘟疫似的对老爷避而不见，后来索性老爷也实在受不了她的性子，两人终于闹翻，很少相见。 她是镇上外亲人叶长于的女儿，家里人重男轻女对她一向不够重视，但好歹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家，而她嫁进林府之后自然而然地也与家里人断绝了来往，日日守在空房里郁郁寡欢，日渐消沉。 府里的人见她这个样子便也都尽量避着她，只有大夫人会偶尔请她去前院坐坐，但几乎都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 被她给拒绝了，长此以往，许多人便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第二年她有了老爷的孩子，老爷心里便是喜忧掺半，生怕她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的平安，便派了丫鬟婆子日日在她身边细心服侍，后来终于平安生下了林绍庭，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不习惯有太多人在她身边跟着，渐渐的云潇院便只留下了曾嬷嬷一人，曾嬷嬷会看人眼色，除了做饭打理家务的时候会出现在她面前，其他时候都会自觉离开她的视线。 而那个时候的林绍庭便被送到了大夫人手里由院子里的奶娘亲自喂养，直到三岁能自己吃饭走路了才送回了云潇院。 林绍庭这个孩子生来就十分聪明，诗书字画都学得很快，五岁便能通背《资治通鉴》，七岁便会学古人作诗，终于让原本因为对她母亲存着偏见的爹爹也开始逐渐关注他了。 英国，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西方国度，林绍庭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与这个国家有任何的生命交集，他从小接受的中国传统教育，一直都只与那个有着悠悠千年历史的华夏有关，而当他踏上这片充斥着他根本就听不懂的奇怪语言的土地时，人生便好像从此翻了一个面，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直到后来回想起关于在英国生活的那十二年，他始终都心存感念，他感激义父义母一直以来对他的悉心照顾，他从他们那里才真正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 他想他能忘记小时候的阴暗和不堪，能够听从他们的话毕业之后回到林府和父亲团聚，都是源于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宽容和期盼吧，他们希望他能坦然面对自己的骨血之亲，因为这是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失去就再也不会有了。 他在哲学课上听到过一句话，自己加于自己的伤害，最不容易治愈。或许他当初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最后才会造成永不相见的结果吧。 林绍庭长大了，他也终于懂了，虽然他不知道母亲以前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但是关于过往的记忆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土，他也应该重新开始，好好珍惜他身边尚还健在的亲人。 工厂参观下来竟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林家泽今天的兴致十分高昂，他转过身，脸上的愉悦之色使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格外精神。 “绍庭啊，今晚你顾伯伯请我们去他府上吃饭，你不知道，这次你说想回来开钱庄的事情，他可是跑了许多地方帮了不少忙，最后给你在杨门街上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地段。待会我们先回府里取上谢礼，然后再坐马车过去。” 林家泽的口吻很温和，他似乎有些欣慰，又似乎有些期待，林绍庭顺从地答应着，并未多问什么。 这个顾伯伯是他父亲多年的至交好友，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还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他好像还有个女儿，跟他一般大小，但是他见过她的次数很少，因为那时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允许经常出门的，更不会像她父亲一样到他家里来问候拜访。 所以这个所谓的顾伯伯一家，现在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了罢。 马车走在石板街道上起伏摇晃，此时已近黄昏，四合街上人群也渐渐开始消散，酒肆茶楼里不时传来烟火香味，林绍庭坐在父亲身边听他细心交代着待会见面时要注意的一些礼节之事，毕竟他在国外待了许多年，有些东西可能一时半会难以纠正，但现在趁着无事能多絮叨一些也是好的。 马车很快便在一家府宅大门前停了下来，门庭气派宽敞，和林府相差无几，仆人将两人仔细搀扶下车，便规规矩矩地站在路边停歇等候。 果然大门口早已有人观望候着，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躬身行礼，旁边的小厮低身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遂引着他们朝府里走去。 “林老爷，林公子，里面请。”那位管家将他们引到正厅大门，门内立刻传来一阵笑呵呵的声音，林绍庭抬眼便看见大厅里坐着好些人，正齐刷刷地起身朝他们望了过来。 “绍庭，这位便是你顾伯伯。”林家泽亦是大笑，拍了拍林绍庭的肩，眉眼间喜色难掩。 “绍庭见过顾伯伯。”随着父亲的步子跨进大厅，林家泽便一一给他介绍在场众人的身份，林绍庭亦是礼貌地朝他们纷纷行礼问候，礼仪十分周全。 “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老人家，我就没让她过来迎接你们，林兄可勿见怪。” “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可是一家人，可不许说两家话啊，哈哈。” 许是这段日子大家都忙着生意，林家泽也与自己的这位老友顾凌翼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天带着自己国外归来的儿子登门拜访，两个人自然是说不完的话，自一进门便乐呵呵地说个不停。 大厅里还坐着两位夫人和一位小姐，若没猜错的话那位小姐便是与林绍庭年岁相当的顾小姐了罢。 顾小姐目光与他接触的时候明显脸色微红，似乎有些仓促。 “你好，我叫顾以宣，林公子叫我以宣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柔，像一株细腻轻柔的水仙，有些娇弱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 惹人怜爱。 林绍庭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依旧礼貌地回道:“那以宣姑娘叫我绍庭就好了，我们刚好同岁，以后多多关照。” 顾以宣闻言不由启唇微笑，微亮的眸子里星光闪烁，手指不禁在桌案下有些无措地捏搓着方巾。 她不时余光看着对面那个面容俊朗的男子，想着母亲前些日子对她说过的话，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她是顾凌翼的掌上明珠，是这顾府唯一的大小姐，姨娘的儿子年纪尚小，她便成了父母亲眼里最关切的希望，她从小养尊处优，受尽了万千宠爱，按照晴儿的话来说，就是夫人和老爷以后定是要把小姐嫁给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最优秀的男子的。 她嘴上责备着晴儿胡说，心里却也设想了无数遍，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最优秀的男子，到底会在哪里呢。 第十章 说笑间桌上的膳食已经用了一大半，林绍庭的心思不是特别专注，但他丝毫不会表露出来，偶尔父亲会把问题引到他的身上示意他回答，他便抬起眼恭敬地应对。 “对了绍庭，你这次回来，除了开个钱庄，还有没有其他的打算呀？” 顾凌翼的态度温和，一直微笑看着他。 林绍庭微微一愣，他回国其实并非早前预料之中的打算，是听闻养父母说父亲现在逐渐年老且身体不佳，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实则心里还是很担心的，索性听了他们的建议才着手开始准备回国。 所以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临时之举，他未曾想的很周到。 父亲当时听说他要回来，跨过大西洋寄去英国的书信都透露出毫不吝啬的喜悦，父子俩多年未见，血浓于水的事实却是无法更改的，林绍庭咬咬牙，才终于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顾伯伯，我只想把当下的事情都事无巨细一一做好，不敢分心。” “他现在呀，一回来就要承担继承家业的这个重大担子，一边还要开始着手新的生意，我这个老爷子看着也累，不过，终生大事也的确是不能耽误的，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曾经还因为走路的时候一边背书差点跌进了湖里面，也算是骨子里继承了祖辈勤奋好学的这点传统。”林家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顾凌翼的话他如何会听不出这言外之意，他所说的“其他打算”，除了与结亲相关，还会有什么其他别的打算。不过他之前从未跟林绍庭说过任何与成家有关的事情，但是先带他来见顾家人一面，也并非不是件好事。 的确三个月前，顾凌翼曾主动拜访过一次林府，还带了好些贵重礼物，说什么也要让林家泽收下。顾凌翼只有顾以宣这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近桃李之年，一大家子人便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他舍不得她远嫁，也不愿她嫁给那些身份地位都比顾府差的人家，想来想去最适合的还是林家大院的名声财富最为相当，况且他们两家人是世代之交，都是做的绸缎布料生意，一个开纺织厂，一个开印染厂，他们两家人若是结为了亲家，那生意上可真的要独霸江南一片天地了。没想到顾凌翼将这话与林家泽一提，林家泽心里却也正有此意，若是真的能成了这门亲事，那不仅是在家业上发扬光大，更是成就了一段绝世佳缘呀。谁都知道顾家小姐知书达礼才貌双全，不论谁娶了都是自家的福气。 顾凌翼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似乎对这个尚且身在迷局之中的“准女婿”十分满意，这孩子十分谦逊有礼，且不说品貌无双，光是性情也正应了那句“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实在配极了他的宝贝女儿。 “来，为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的团聚，顾某敬在座各位一杯。” “这又说哪儿的话，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敬不敬的，绍庭，赶紧给你顾伯伯盛酒，这一次我家绍庭可得亲自出马。”林家泽亦是笑声爽朗，通透的大厅外都能听见他们频频传出去的谈笑声，惹得原本已经在门外不远处的树上栖息下的鸟儿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就这样谈笑着吃完饭已经有些晚了，临走时一直言语不多的顾以宣却唤住了林绍庭。 “林公子，等一等。”说罢她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模样轻巧的红色香囊，另外还有一个蓝色锦袋，说让他回去之后再打开。 林绍庭一时诧异，原本想第一次见面就收别人的礼物总归不大好，但是顾以宣一再坚持，他无奈之下便也只得收下了。 “林公子，这是我亲自缝制的香囊，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药材，配以细辛，白芷，丁香，甘松等，公子平时可以将这香囊随身佩戴，除了可以除祟辟邪时时佑公子平安，亦能驱虫防蚊，让公子夜里睡得安心。” 林绍庭礼貌地收在袖子里随口道着谢意，一边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我走的匆忙，竟忘记了给以宣姑娘带礼物，现在收下姑娘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公子肯收下我的礼物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顾以宣笑着回答，眼神十分温柔。 林绍庭点点头，与顾家人告别之后方随父亲离开。 依旧是马车颠簸，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8 林绍庭觉得有些疲累，靠在身后的软巾上没有说话。 “绍庭啊，你觉得这个顾小姐怎么样？” 父子俩沉默许久，半路上林家泽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晚风吹过一旁的侧帘，微微有些寒意。 林绍庭睁开眼睛，对上对面父亲沉稳温和的眸子。 “挺好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润有礼，仿佛无论什么话只要经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都会变得善意美好三分。 “实话？”林家泽似乎比较满意，笑意吟吟的眼角皱起了些许纹路。 他的确老了，看着一表人才的长子如今出落得这般出息，他亦是欣慰。 林绍庭点头，但却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微不大舒服，不过爹并未多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表露太多。 其实从见到顾凌翼第一面开始，他直觉里便对今天的这场会晤存着不太好的预感，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觉得顾伯伯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包括餐桌前的其他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他虽然不敢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完全正确，但是却不再敢掉以轻心。 “最近几日你便可以天天去一趟工厂，熟悉厂里的大小事务以及人员安排，我已经给厂里的柳师傅说清楚了，他会手把手地教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尽管问他，我也会经常去厂里看看，等到你真正能够接手胜任的那一天，我这老头子可就要回府养老喽。” “下个月你的钱庄便会开始正式营业，装饰构造全都按照你寄给我的图纸设计的，这些日子全靠你顾伯伯亲自监管，你大可放心，等那边布置好了你随时可以过去参观巡视，以后那便也是你自己的事业了，要怎么安排全部由你操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随时找你顾伯伯便是了。” 林绍庭听完父亲言辞恳切的话，心下不禁一阵暖流穿膛而过，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给他说了大致的规划，他却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便把这么多繁杂的事务理得一清二楚，的确，父亲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商人头脑，他天生就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只要有了初步的规划，他便能根据自己的预见很快制定出最符合要求的方案。 可是他呢？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继承了父亲这样的聪慧，他有的不过是一股满腔的热情而已，他在国外见过太多国内不曾有过的东西，那些总让他觉得隔着大西彼岸的另一端，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像存在于两个不同的时空，他既然选择回来，也应该为这片生养过他的土地做一些更为实际的事情。 “谢谢爹。”良久，林绍庭朝林家泽低声俯首，感慨之意溢于言表。 ————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沈照撑着长长的桨，细密晶莹的汗珠在她光滑的额头上泛着微光，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温顺柔软的黑发便肆无忌惮地倾泻而下，笼罩住了她瘦弱娇小的背影。 日子已过去许多天，陈旭自端午那日便没再来找过她，虽然她对陈旭并没有相同的感情，但是这个大哥哥似的好朋友她却不愿轻易失去的。 思索再三，她后来便去了一趟他家，结果才知道，他竟是生病了。 吴大夫说是染了痢疾，是陈旭在上山采茶的时候不知道误食了什么野菌之物造成的，如今本就初夏，染了病不好医治，陈旭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也没见好转。 沈照见状自是心急，却被陈伯伯拦在了门外不让她进去探望，说这病可能会传染，还是等他康复之后再去看他也不迟。 沈照无奈，只得回家取了一些补虚症所用的药材送了过去，隔着窗案看着躺在床上的他，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愧疚。 其实他对自己挺好的，她忽然想，这么多年来，要不是陈旭一直帮忙照拂着他们一家，只凭爹爹和她两个人也难以将这个家安好无虞地支撑下去。 生活清苦，他便总是雪中送炭。记忆最深的一次，便是十二岁那年有一次爹爹累得病倒了，她刚刚将成成送去学堂回到家，便看见爹爹晕倒在院子旁边的篱笆旁，当时她一个人急得差点哭出声来，可是她力气太小根本就抱不动爹爹，恰好那时陈旭过来找她看见了这一幕，赶紧跑到镇子上的吴大夫那里请他过来帮忙救人，最后才终于化险为夷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 经历过那一次的惊心动魄，她对陈旭很是感激，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第一个分享给他，而他亦是礼尚往来，从来不肯占她丝毫便宜。 他真的是个好人，沈照望着江岸，心绪复杂。 第十一章 今天渡江的人不多，沈照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回到江口等候休息，初夏的蝉声开始隐约从树上传来，她将船系在岸边，就着树荫处坐下，有清淡的凉意从耳后传来，将她的长发轻轻扬起。 “照儿？”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像夏日倒映在江面上的太阳，明亮灿烂。 沈照疑惑，起身回望，竟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林绍庭。 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长衫，身形依旧清瘦俊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习惯每次见到他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9 时候便默默记下他当天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式，像一个循规蹈矩的仪式，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没有人知道。 “林大哥。”她应了一声，看着林绍庭迈着步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有些意外。 待林绍庭走到她的身边，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心沁出了汗。 “你今天要过江吗？” “对，我想去对岸的李氏钱庄看看，了解一下这镇上的大致行情。”林绍庭的声音很淡，一如他温润如玉的外表，让人觉得很舒服。 “对了，我这几天比较忙，所以林小姐的衣服没有及时给她送过去，麻烦林大哥回去的时候帮我给她说一声，我明日一定抽空给她送过去。” “不必，你不用客气。” “不行，一定要还的。”沈照走到船上，待林绍庭坐好，一边解开绳子一边回过头去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清浅而温柔，像沉入湖底的星星。 她低下头，转过身不再看他。 “你家住在哪里？”林绍庭将手里的包裹放在木板上，他看着沈照被晨光沐浴的侧影，突然很想跟她说话。 “呃，”沈照有些猝不及防地回头，沉静的面容上也不由浮现出一丝微笑，“我家很近，就在江口。” “就刚才上岸的附近吗？” “对。”她隐约觉得有些热，顺手将头发挽至耳后，方才觉得凉快了些。 “既然不远，那待会回来的时候，我顺带就去你家把绍微的衣服带回去吧。” 林绍庭说得极为自然，沈照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他清澈好看的眸子，霎时有些心慌。 他说什么，他竟要去她家吗？沈照努力掩饰住心底的不安，为什么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去思索他言语中的深意，或许他说的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她却总是听不明白。 沈照略顿了顿，也不知道如何拒绝，便应了下来。 “你一个人渡船吗？你家人呢？”沈照本已心定，林绍庭的声音却再度传来。 “我爹今日身子不大好，我这些天都没让他出来。”沈照微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彩虹一样温暖。 其实爹爹的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过往日他总是瞒着他们姐弟俩，让他们误以为爹爹只是因为风湿腿脚不利索而已，但是那天沈照却看见爹爹走路的时候又险些晕倒，便赶紧接过他手里的活，将他扶回房间里去休息。 她说要请大夫来看，爹爹却严声拒绝，说自己这是老毛病了，不许她为了自己花冤枉钱，家里本就不宽裕，能省则省，弟弟学费才刚好凑齐，怎敢又随随便便花钱呢。 沈照无奈，将清热解毒的草药给爹爹熬了一碗亲自督促他喝下，这才看见他的脸色好了一些。 许是夏日来了，受了热，多歇几日或许就好了。 终于到了对岸，林绍庭下了船，却多给她好几个铜板。 “林大哥，你给多了。”沈照急声唤他，他却转过身冲她微笑不语，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听说生来有酒窝的人是在前生经过奈何桥的时候不肯喝下孟婆汤，孟婆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但是会在他们的身上留下记号，这个记号便是他们脸上的酒窝。 沈照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其实她也有两个酒窝，可是很浅很浅，浅得几乎看不见，兴许她当初在经过忘川河的时候，喝孟婆汤喝了一半觉得太苦就没有喝完吧，孟婆便给她留下了这样浅淡的印记。 下午太阳早早地就褪去了热度，沈照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学校等弟弟放学，林绍庭却出现了。 “你在等我。” 他的声音像冰玉散落在大理石地上一般清晰，这一句话倒不像是在问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沈照仓促地笑了笑:“我正准备回呢，你就刚好来了。” 林绍庭没有说话，他似乎有些累了，靠在船坞侧壁上轻轻闭上眼睛，长如羽翼的睫毛轻颤，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的侧脸太过精致，高高的鼻梁像白玉雕刻而成，鼻尖上有一颗黑痣，她之前竟一直都没有发现，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真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沈照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乱，索性不再看他了。 到达江口的时候林绍庭终于睁开眼睛，他起身整理好衣衫，在沈照的指引下下了船。 “带我去你家吧。”像之前他说过的一样，林绍庭主动接过沈照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我明天亲自给林小姐送过去就好了……” “带我去吧。”他没等她话说完，继续夺过她从船上取下的木浆，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沈照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好走到他面前开始带路。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没有说话，林绍庭的步子很轻，她按捺不住心底的紧张情绪，偶尔转过身对他指指自家位置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0 方向，他便对她微笑，极尽礼貌。 “爹，我回来了。”刚一跨进院子里的篱笆大门，沈照便大声唤了一声，终于到家了，她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可是下一秒，沈照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喜悦神色却瞬时僵在了脸上，沈老头整个人倒在井口旁昏迷不醒，而井边的木桶也正倾倒在一侧，地上被水浸湿一片。 “爹！爹你怎么了？！”沈照大惊，跑过去将沈老头上半身扶起来不停摇晃着他，眼睛里因恐惧泛起的一层晶莹一下子就包裹住了她的眼眶。 “爹！爹你醒醒！爹！”沈照吓得快哭了出来，想将他背在自己的身上，可是脚下一滑却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林绍庭赶紧跟上前来，见沈照情绪慌乱，简单安抚了她两句，便不顾地上的泥土将沈老头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他的肩很宽，沈照见他如此，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 “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在哪里？你带路，我跟上。”沈照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便沉声对她说道，那声音异常冷静沉着，让她忽然就安心了许多。 沈照来不及思考，转过身就带着林绍庭朝镇子上一路小跑了出去。 走前沈照请住在隔壁的赵婶帮忙接自己快要放学的弟弟回家，今天的太阳歇得很早，终于抵达吴大夫家的时候，吴大夫已经正准备收拾东西关门了。 “吴大夫等一等！”沈照急匆匆冲到吴大夫面前，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极尽崩溃，慌乱之下她口齿不清地说着，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姑娘。 吴大夫赶紧将沈老头接了进去，他神色沉重地替沈老头把着脉，眉头却始终紧锁着不肯舒展开来。 “别怕，有我在。”林绍庭见站在一旁的沈照终于忍不住开始抽泣，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 沈照此时情绪有些失控，转过身便将头埋在了林绍庭的怀里。 泪水打湿林绍庭胸前的衣襟，她真的害怕极了。 她现在再回想起爹爹时不时地出现晕眩的症状早已不是偶然，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可是现在看来…… 她不敢再想，靠在林绍庭的肩上止不住地抽泣。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爹爹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她根本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了他，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她记得爹爹曾经总是对她说，闺女啊，你命苦，是爹不好，让你跟着爹吃了太多苦，当年在江边捡到你的时候，你被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篮子里面眨着眼睛冲我笑，那时候还没有你弟弟，我跟你娘都说是上天长眼，送给咱老夫老妻这样一个标致水灵的孩子，只是可惜了……你遇到我们这样的人家，让你受委屈了…… 她每次听到爹爹说这样的话就会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然后不满地看着他道，爹，你再这样说我就要离家出走了啊，您别老说什么捡不捡的，我就是您的亲生女儿，既然我的生父母都抛弃了我，那我还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反倒是您不顾一切收养了我，救了我一条命，要是没有您，照儿还能活到今天吗？ 沈老头听了她的话便不由咧开嘴笑，忙连声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笑着笑着却还是觉得心酸，于是父女俩就转移了话题，各自假装着心事为了不让彼此担心。 想起昔日里一家人喜乐融融的日子，沈照就觉得很难受，她不喜欢这样，当年娘亲离世的时候她还小，尚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愁苦，只记得爹爹那时哭得很厉害，而她看着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无辜地躺在接生婆的怀里，自己则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人生八苦，她已经经历过了“生”，却不愿再经历其他未知的苦，那是一种令人莫名恐惧的不安，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第十二章 恍惚中，沈照感觉面前的那个人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 她忽然很想这样一直依靠在他的怀里，生怕一分开她又会重新变成那个不知所措的样子。 “吴大夫，沈伯到底怎么样了？”见吴大夫起身，林绍庭一边握住沈照的手，一边走上前去问道。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似乎是在安慰，又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害怕。 吴大夫回头看着他俩，却像不知应该从何说起，良久，他摇了摇头，神色里带着遗憾。 “吴某尽力了。” 吴大夫的话不多，却字字若晴天霹雳，沈照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快晕倒过去。 “照儿？！”林绍庭心下一紧，将她扶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 “你没事吧？”林绍庭面色焦灼，看着沈照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方才松了口气。 “吴大夫，沈伯的病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只要能让沈伯康复，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林绍庭紧紧搂着满是泪水的沈照，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照这个样子，他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1 竟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无数绳索朝着四面八方拉扯一般难受，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种为了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孤注一掷。 吴大夫许久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十分为难，但又似乎不愿说得太过残忍，半晌，他终于还是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沈老头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能不能挨过今晚，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吴某实在没有办法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沈老头终于还是没能醒过来，在那个黑暗得几乎失去颜色的夜晚永远地停止了呼吸，沈照已经完全哭不出来了，守在爹爹的棺木旁边目光怔然，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已经维持这个样子快整整一天了。 沈成身披麻服，为早已失去言语的姐姐戴上白布，低着身子不停地哭泣。 左邻右舍都来她家吊唁，感慨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都不由抹着眼泪在后面低声叹息。 他们好多都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沈老头这一辈子为人善良朴实，对院子里的人都十分热情乐于助人，所以这一次沈家出了事，便很快有人出来帮忙买了棺木，并且设了灵堂，以慰沈老头的在天之灵有个归处。 林绍庭一直没有离开，他中途着在江口等待自己的小六子回家禀告父亲说这几日很忙暂时留在钱庄过夜就不回去了，便在昨晚陪着沈照守在房间里过了整整一宿。 彻夜未眠，她不肯闭眼，林绍庭就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一起跪着，她只是无声看着眼前的一片虚空，目光呆滞，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林绍庭侧过脸去看她，突然就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自己，那个刚刚失去了最亲近的人失魂落魄的自己，回想起来竟和现在的她如出一辙，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懂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他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沈老头的棺木在家里安置了三天，后来听说了消息的陈伯伯也过来了，陈旭痢疾还未痊愈不敢出门，陈伯伯也没将真相告诉他，一个人提着许多纸钱和蜡烛到了沈照家，苦口婆心地劝她一定要想开一点。 沈照依旧不语，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有在嘴唇几近干裂的时候才肯接过林绍庭递过来的水微抿了两口，眼圈也熬成了乌青色，林绍庭将热水浸过的湿帕子拧干，在她的眼窝处轻轻敷上，她的黑眼圈才终于消散了些。 第四日，终于有乡邻过来要将沈老头的棺木从家里抬出去，沈照不敢阻拦，却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她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似乎憋了太久的眼泪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一路顺着尧山而上，山路两侧绿意葱荣，在沈照的记忆里，这座大山留给她的一直都是幸福和温暖，她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爹爹背着背篓摘野菜，偶尔也会采一些草药，他和弟弟便你追我赶在旁边玩耍，若是有陈旭陪他们出来更是热闹，三个孩子玩捉迷藏，就差把这座山给翻过来了。 记忆那么遥远，却依旧那样真实，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美好的画面，那些美好得她现在只要稍微想起来，眼泪便会不听话的画面。 他们将沈老头的墓地选在了一颗高大的凤凰松下面，长长的棺木被放进一个巨大的土坑，一抔又一抔黄土像流沙似的滚了进去，再也无法更返。 沈照转身掩面，林绍庭顺势将她搂进怀里，近得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鞭炮声齐响，将一切过往都残忍地震碎然后埋葬，只剩下伤口崩裂的声音，与那些漫天纷飞的尘土一样，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爹……”沈照终于还是哭了出来，眼睛因为多日不眠不休已经开始浮肿，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脆弱，竟连半点可以独自承受分离的勇气也没有。 她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她最至亲的人，那个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把此生所有剩余的爱都倾注在了她和弟弟身上的人。 礼乐悲伤地回响在山野上，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觉得刺骨地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见了爹，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成成好好生活，把他供养成人，送他去最好的学校继续念书，我会把对您所有的思念与爱，加倍倾注在成成身上，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男子汉，成为我们沈家的骄傲。爹，您能听见照儿说话吗？照儿一定会让您看见那一天的，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在天之灵，我们会遵从您的期盼，活得越来越好。 一定。 六月是个伤感的季节，沈照在许多父老乡亲的宽慰下终于决心振作起来，她起身朝所有的人都深深鞠了一躬，也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感谢与歉意，是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痛彻心扉的事情，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别人为她担心，可是她已经十九岁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如果再继续这样消沉下去，那尚未成人的弟弟该怎么办？沈家应该怎么办？ 大家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也终于放心了许多，在所有人的关切与帮助下，这一天才终于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成成已经睡下了，这几日他都没有去学校上课，小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2 小年纪根本受不了夜夜守灵的辛苦，有一搭没一搭的总是很晚才睡，今天跟着上山也累了一天，加上白天哭得太厉害，一回来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照儿，去我新开的钱庄做女工吧。”经历了几天的劳顿，林绍庭也瘦了许多，他将乡亲们送过来的糕点放在沈照面前，眼神很坚定。 “……女工？”沈照诧异，她跟着爹爹做了十多年的渡船生意，只是因为气力小，没有学打渔，而且爹爹说打渔太累太脏了，也不让她一个女孩子做，所以现在她也依旧是在江边渡船而已，勉强够的上家里的吃喝用度。 可是现在……林大哥要她去他新开的钱庄里做女工，她连字都识不全，去了只怕会给他添麻烦。 “不用了林大哥，这些天，真的辛苦你了。”她将糕点又推回他的面前，示意他多吃一点。 “没关系，不会我教你。”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执意说道。 每次都是这样，她好像总是没有办法轻易拒绝他，似乎他说的都是对的，而她，发现自己潜意识中也越来越依赖他了。 是因为他帮了自己吗？ 她不知道。 “可是……我有些字还不认识……” “我一点一点教你。”他的眼睛很亮，像盛开在夜晚的星辰，而她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像看见了一个未知的梦。 “照儿，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你一个女孩子又做不得苦工，渡船辛苦挣钱又少，你还要供弟弟上学，你想你得多省吃俭用才能把你姐弟俩今后的生活维持下去？可是如果你来我的钱庄，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亲自把做账的流程教给你，字不认识，我也可以一一教你，直到把你教会，直到你可以靠你自己的能力谋生。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他看着她，像看着一样很珍贵的东西。 沈照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一股暖意包裹住了她的心脏，很温暖，很踏实。 “林大哥，谢谢你。”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她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是他及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而且一直没有离开。 或许，生命就是如此，你失去了一样东西，可能会得到另一样东西，虽然不管我们是否愿意去做这样的取舍或是交换，上天却已经早早地替你做了选择和安排。有时候，我们会抱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那么多痛苦，为什么不能将幸福永远地延续下去，可是当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当我们足以靠自己的力量来与这个世界的不公作出抗衡，我们才会真的发现，结束不是真的结束，而是又一个新的开始。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或许未来也是，四季轮转万物更迭，有些东西，是这个宇宙遥遥无期的规则。 第十三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男子的声音朗朗轻缓，女子的目光专注温柔，窗案下的一角，被竹镂外透进来的一丝阳光照亮，沈照右手托着下巴，男子冰凉熟悉的气息就落在她的鼻尖，仿佛只要一抬眼，她便会整个人融了进去。 心跳很快，快得不像是自己的，她思索着从林绍庭唇齿间蹦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像情话一般动听。 “这首《蒹葭》出自诗经，它的中心意象便是‘伊人’，也就是男子心中一直心爱的那位女子，现在许多人已经把它视作一首爱情诗，讲述了男子对恋人的相思和痛苦，只是语境太过模糊，所以并不知道伊人究竟长什么样子，而恰因如此，也让这首诗别有一番朦胧的意味。” 沈照听得似懂非懂，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想必……那位伊人应该很美吧？” “对，我也这样觉得，她很美。”林绍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便从书上转回到她的身上，眸中含着浅浅笑意，深邃的眼却摄人心魄，沈照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 这些日子，钱庄上的工人都已经差不多齐了，林绍庭没有急着让沈照开始学做账，而是让她跟在旁边观察整个流程，适应并慢慢熟悉这里的环境，其余的时间他便会带她到后厅里教她识文写字，也会像今天这样不时念一些诗经给她听，因为她说自己最喜欢诗经，觉得念起来朗朗上口，文字很美。 她有些地方听不懂，他便一字一字解释给她听，是她从未见过的耐心和认真。 她很喜欢看他念诗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砰砰砰。”半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小六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少爷，有人来我们铺上，说是要找沈姑娘。” 正研读着诗经的两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林绍庭低声应了一句，小六子便很快离开了。 是谁会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3 找她呢？而且除了成成，并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在这里做工啊？ 沈照满腹狐疑地起身，她冲林绍庭微微摇头，表明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走吧，出去看看。”林绍庭温言说道，将自己顺势搭在木梁上的外衣取了下来。 沈照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蝉鸣开始起伏有致地在树丛中彼此雀跃着，他们绕过后厅外面的湖泊，直将朝外面的铺子上走去。 沈照刚跨进铺面里的正厅，便看见一个许久未见却有些异常憔悴的身影。 “陈旭？”她惊喜地走上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陈旭回头看见了她，面色隐隐苍白，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冲她点头笑了笑。 “你身子好了吗？我前些日子去看你，陈伯伯不让我进去。”多日不见，沈照对他也有些牵挂，看着他现在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下也松缓了些。 “我没事，已经大好了。倒是你……不要太伤心了。”陈旭习惯地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有些遗憾。 “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沈照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与爹爹相关的事，转而眉眼浅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陈旭轻声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像落不到实处的烟云。 “是成成告诉我的，我从我爹那里听说了你家里的事，就赶到你家去找你，家里没人，我便去渡江口找，江口的伯伯们都说今天没见着你，我便又去了成成的学校找到了他，他说你去了杨门街上的林氏钱庄做伙计，我原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陈旭始终低沉着声音，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这位是林大哥，他这段日子帮了我很多，也在慢慢教我学做账，等我学会了，以后供成成上学的学费就没问题了。”沈照见他面色沉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于是用一种格外轻松的语调说道，想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林绍庭？”陈旭抬眼，看见站在沈照身侧的俊朗男子，神色微滞。 林绍庭见他顺口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一时诧异:“你认识我？” “哦，”陈旭轻笑，但是语气却并不十分友善，“林大少爷可是咱尧水镇上第一富商林家泽的儿子，近日刚刚回国在杨门街上开了一家新式钱庄，现在整个尧水镇都传疯了，林少爷……不会还不知道吧？” 他的言语略带讽刺，似乎对这种倚靠家世背景起家的富贵公子并没有太多好感。 “原是这样，”林绍庭并没有理会他的言外之意，径自恭敬说道，“我一直忙着钱庄里的生意，外面的风风雨雨，的确没有听说多少。” 沈照见情景似乎不对，及时将陈旭单独拽了出去，两个人推搡着来到外面的大街上，沈照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陈旭，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旭忍不住轻哼一声，他低下头看着沈照，方才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照儿，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陈旭尽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掩饰不住眼里的隐隐不悦。 沈照无奈，她不知道这个问题与他今天来找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依旧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一次渡江的时候认识的，怎么了？” “你……”陈旭有些气结，“照儿，你真的太单纯了，我已经问了成成，他说这个林少爷还在你家陪了你整整三日，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他还救过我的命。”沈照无语，她不知道陈旭到底在纠结什么。 “朋友？”陈旭苦笑，“照儿，你清醒一点，他那样显赫的身世，怎么可能跟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做朋友？照儿，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千万不要和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我胡说八道，你和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无缘无故要帮你，他帮你处理沈伯的后事，他还帮你安顿你和你弟弟的生活问题，凭什么？仅仅就因为他口中的‘朋友’吗？我告诉你照儿，他要么就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想占你便宜，要么就是脑子坏了，请你一个毫无经验毫无关系的人去他的钱庄上做女工，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也不可能永远给你衣食无忧安稳富足的生活，像他这样庞大复杂的身世，背后的肮脏和不堪根本不是你想象得到的……” “够了！”沈照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这样毫无根据的话明明就是对人抱有偏见，他又不是那种背景下出身的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下定义，他根本就不了解林绍庭，林绍庭救了她，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绝不会允许别人这样背后胡诹，说他的坏话。 “你要是再胡说，我就要请人赶你出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就凭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妄自猜测。我是我，你是你，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4 我的生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沈照说完便准备回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照儿……”陈旭的声音竟然有一丝哽咽，“你难道不想知道，沈伯在临走之前，还有没来得及给你说的话是什么吗？” “你说什么？爹爹他……”沈照愣了，她转过身看着眼含伤感的陈旭，心一下子像被狠狠扯了一下。 很痛。 爹爹是她一直以来的软肋，虽然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表面上已经若无其事，其实每晚深夜里醒来的时候，枕头上都会留下一片黏湿的泪痕。 怎么可能轻易忘记，爹爹对她的好早已融入血液，她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别无不同。 “你跟我回家，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陈旭尽力克制住自己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深深闭眼，等待沈照的回答。 沈照有些为难，可是她又真的很想知道爹爹留给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甚至想立刻飞回家去。 半晌，沈照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下，我去给林大哥说一声。” 陈旭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不愿看向里面的方向。 意料之中林绍庭没有为难，他本就是个善解人意的男子，虽然沈照早就预料到林绍庭会答应自己，但是今天这样的情况，说什么都是陈旭的唐突与不是。 “林大哥对不起，他……他不是故意这样的，或许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或者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所以刚才说话有些刻薄。” 沈照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释会不会显得苍白无力，但是她也没料到陈旭原本那么和善的一个人，为什么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没关系，”林绍庭的笑容依旧很好看，他温和地将一把伞递到她的手里，“小心别晒着，你今天就不用再来铺子上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天见。” “嗯。”沈照亦是回他一笑，眼睛里满是星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随时过来找我。”林绍庭继续叮嘱，像是不太放心。 沈照便频频点头，心里只觉得一股暖意流过，感激不尽。 第十四章 许多日子没有来陈旭家了，沈照望着眼前那片熟悉的庭院，她还记得小时候跟他一起在篱笆旁种下的喇叭花，这个季节那些蓝色，紫色，白色的小喇叭已经顺着溪边的小道开始郁郁葱葱，好不热闹。 可是记忆终归只是记忆，现在的她，因为爹爹的离去，已经不再愿意回想任何跟过去有关的事情。 陈伯伯去茶铺上了，家里没有人，一只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着圈子，偶尔蹿到陈旭的脚下亲昵地汪汪叫着，甚是可爱。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养过这样一条小狗，是在和爹爹一同回家的路上捡到的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经过爹爹细微的照顾流浪狗终于恢复了康健和活泼，只是后来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死在了外面的沟边上，当时沈照因为这事哭了很久，后来，就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陈旭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阴暗得能闻见隐隐潮湿气味的小屋子，床榻低低的矮矮的，只是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窗案下的小瓶子里插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花，有淡淡的香味。 沈照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见陈旭安静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他便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灰色的信封，旧旧的。 沈照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一旦想到那里面可能装着与爹爹有关的东西，她便觉得呼吸紧促，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真的很想他，过去的岁月那么长，她总是舍不得轻易忘记任何和他有关的日子。 “照儿，”陈旭的声音竟有些嘶哑，“看到了吗？这封信，是沈伯亲口陈述，我替他代笔写下的。” 沈照愣住了，爹爹竟然给她留下了一封信？可是……他有什么话不能亲口告诉自己呢？为什么还要通过陈旭之笔来转交给她？ 可是她又不敢说话，怔怔地看着陈旭亲手将那个灰色的信封撕开一个口子，然后缓缓地，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陈旭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一时还有些难以承受，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方才将信纸递给了她。 “照儿: 见字如晤。 爹爹知道自己的身体或许已经撑不到太久了，在这之前，有一些话，爹爹很想亲口告诉你，可是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写信这样的方式更好一些，免得我看见你的时候，又不忍心说出口。 有一些话你不爱听，可是爹爹却不得不说，你不是我的亲女儿，却胜似我的亲女儿，爹爹身子不好，但一直不愿告诉你，怕你分心平白着急，我这把老骨头倒是没什么，但是你和成成，却始终是我心上时时挂念和放心不下的两个孩子。 成成还小，我只希望他认真念书，好好做人，男孩子天生要强，爹爹倒是没什么多余的顾虑，以后他能靠自己的能力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5 养活自己，娶个门当户对贤淑温柔的妻子，过着平凡安宁的生活就足够了，但是你不同，你已经快二十了，又是个女孩，爹爹对你的终身大事，始终放心不下。 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容易相信人，也容易被感动，爹爹希望你能遇见一个真正爱你的，一心一意对你好的，能够永远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的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受委屈，不会被别人欺负。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吗？有一次，隔壁李爷爷的孙子抢了你新买的风筝，还把你推到池塘里去，那天晚上你很晚才回家，却只是红肿着眼睛什么都不肯告诉爹爹，我问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也只是摇头，你怕爹爹担心，怕爹爹去找他们反而被孙家大人责备，你从小就这么懂事，什么苦什么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个性子，却是最容易受人欺负和伤害的？ 爹爹不求你能变得更坚强，因为你已经足够坚强了，你总想着自己足够勇敢，所以从来不在我面前诉苦，可是爹爹知道，你是真的苦，小小年纪如此要强，还要主动照顾你的弟弟，爹爹实在觉得心疼，却又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是爹爹无能，让你们姐弟俩从小就受了太多委屈。 虽然我们家境贫苦，但是这些年里，爹爹却真的过得很知足，而这份知足里面，有很多都是来源于你们姐弟俩，爹爹很幸运，有你们这双懂事的儿女，所以我走之后，最担心的人便也是你们。 我相信你会尽自己的全力照顾好成成，可是爹爹最担心的，便是你总委屈自己，不肯为自己争取幸福，今天在这里，爹爹务必有些话，是想真正说与你听的，不管你是否愿意，爹爹都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能够以自己一生的幸福为底线，勇敢地踏出这一步。 陈旭是个好孩子，爹爹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个孩子踏实，勤奋，勇敢，刻苦，他是我见过的男孩子里面最有担当的一个，爹爹和陈伯伯是多年的旧识了，彼此知根知底没有什么秘密，所以由你陈伯伯教导出来的孩子，在我心里，是数一数二的。 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陈旭，但我曾问过他的想法，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俩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之间也非常熟悉了解，我相信如果你们今后在一起了，一定也会像细水长流一般平凡幸福，假若能将你托付与他，爹爹这辈子没来得及完成的心愿也总算是能有个了结，在天之灵也安息了。 照儿，是爹爹对不住你，爹爹没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和未来，但是陈旭，我相信他一定可以，不论是为人还是家境，他都一定能让你比过去生活得更好，更开心。 爹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这个镇子上有钱的没钱的人家我都见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幸福，如果你以后的人生能如爹爹所愿，爹爹就是来生做牛做马，也甘之如饴了。 ——时时挂念你俩的爹爹。” 句句朴实真挚，却字字催人泪下，沈照呆坐在原处，整个人像走失了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早知我爹病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像是在质问陈旭，却根本没有正眼看他。 她没有勇气看他，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会恨他一辈子。 陈旭无言，他早就料到沈照的反应会是如此，过了半晌，他的声音依旧嘶哑。 “……他不许我告诉你。” “他说不许就不许？！他是我爹！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沈照蓦地起身，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愤懑。 “我作为她的女儿，在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都没能好好照顾他好好陪在他的身边，你让我今后到底如何面对自己？！我就是这样做女儿的吗？！” “他不想让你担心……” “那就让我痛苦一辈子吗？让我永远地失去他，然后永远活在自我责备的阴影里面？对吗？！” 沈照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其实她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生陈旭的气，她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出口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竟然那么久都没有发现爹爹的异样，没有抽出时间和他多相处一天，多给他洗一次脚，做一顿饭。 她竟不知道爹爹原来很早就开始谋划自己的后事了，而她，居然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丝毫都没有察觉？！ 她真的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晚了，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六月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异样，她像个走失的孩子，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里。 走之前陈旭把沈老头最后留下的一块玉石塞到她的手里，那是沈老头年轻时在有钱人家做家丁时受人赏赐的一块鹦哥翡翠，他一直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是他这辈子珍藏下来价格最昂贵的一样东西，他一直留着，希望能作为她日后的嫁妆。 沈照苦笑，将那块玉石紧紧攥在手心里，心里复杂难言，不是滋味。 是她对不起爹爹，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一大把岁数了还为自己操心，辛苦劳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6 累了一辈子，她复又掏出爹爹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只觉得惆怅。 回想起信里的那些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若是换做从前，或许她真的就听从了爹爹的安排，百依百顺地嫁给了陈旭，反正在她认识的人当中，陈旭的确是对她最好的一个，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许就像爹爹教导的那样，女人一定要嫁给一个真心爱护自己的男人，安安心心地过着后半生，人生仅此而已，便足够了。 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她也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是她很少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只想努力挣钱，把弟弟供养成人，就像镇子上去年中（zhòng）考的状元一样，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寻找更好的未来。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这些，她都懂。 人人都看得起文化人，人人都希望这一生能走得更远，人人都期盼日子越过越好，而她，把这些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 她对自己没有什么期许，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弟弟。 而现在，他更是成了她精神上最重要的寄托，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亲人了。 若是以前，她或许就这样接受了爹爹的旨意，嫁给陈旭，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继续起早贪黑，打渔渡船，甚至说不定还会同陈旭一起接管陈伯伯的茶铺，供弟弟继续念书。 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说话，告诉自己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嫁给陈旭。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自己一跳，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不是最听爹爹的话了吗？她怎么忍心辜负他的心愿呢？ 她不知道，脑子也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她忍不住拼命摇头，像是陷入了一个很深很绝望的漩涡，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无法逃脱。 第十五章 这一日天色阴沉，屋外开始刮起丝丝冷风，偌大的宅府深深，显得格外寂然阴冷。 林绍庭今天被大夫人示意留在了府里，此刻正坐在东院正厅上方，她的面容温和一如往日，林绍庭恭敬地坐在下首，接过丫鬟递到他面前的茶盏。 “绍庭啊，多年不见，你真是出落得越发俊朗了。”大夫人眉眼含笑，茶盖轻轻滑过杯盏的声音清脆如玉。 林绍庭俯首微笑，依旧是谦谦君子模样:“谢大夫人。” 布窗上的轻纱被微风吹得窸窣作响，屋内的空气却安静得恍若隔了一层透明的薄雾。 大夫人举手投足之间始终和善优雅，林绍庭静静地抬眼看她，却猜不透她今天特意把自己请到东院来意欲何为。虽然小时候对这个大夫人的印象一直不错，他也对她心存感念之恩，不过毕竟时间隔了这么久，而且他也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曾经那个少不经事的孩子，大夫人于他来说，也就几乎只是在家里比较重要的宴会上得以一见的长辈罢了。 “绍庭啊，其实今天把你请来，主要也是缘于你的父亲，他呀，厂里的事情忙不过来，便只好托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妇人来跟你叨扰几句，你可别嫌我烦啊。”大夫人笑着说道，亦然和蔼。 “夫人言重了，有什么尽管直说就是。” “是这样的，你呢，转眼也就二十了，这十二年来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如今你学成归来，我们全家人都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林府家大业大，你和绍之今后肯定是要接下家族重任的，如今你已成人，担子便更加重了几分，你是林府的大少爷，也是除了你爹之外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所以从今以后啊，你的事便也是我们林府的大事。” 大夫人言辞恳切，像她当年将他从江岸送走的时候，一字一句地叮嘱，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觉得历历在目。 大夫人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你的事业算是基本定了下来，但是让你父亲最操心的，便还是你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林绍庭不由一怔，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今天特意请他过来，定不会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小事。 他在国外多年，对记忆中旧式家庭的那些条条框框几乎快脱离得一干二净，义父义母也是一对思想开明的中年人，听说他们曾经是在去往大西洋的渡轮上相识的，彼此一见钟情，很快便私定终身，在世界的另一端过起了神仙般的眷侣生活。 而他所接受的新式教育亦是以自由恋爱居多，可是国内却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道，这些他都知道。 所以当大夫人提起“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他便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他的思想已经比这个地方进步了十二年，还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像父亲那个年代一般所谓一纸婚约定终身的事情？ 可是长辈终归为上，他还不知道大夫人言语中确切的意思，便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大夫人和父亲都有心了，不过，绍庭近日的确事情太过繁杂，何况我才刚刚回国，府里也有许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过目熟悉，所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7 绍庭暂且还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林绍庭微微俯首，却没有了初时的浅浅笑意。 大夫人闻言不由掩面一笑:“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了，你是我们这尧水镇出了名的大少爷，等着嫁进我们林府的大小姐可是多得都快要踏破咱家大门槛了，我跟你爹也不催你，后面日子还长，就任由着你慢慢挑选就是了。” 林绍庭微微点头，有些应付地应了一声，面色平静无澜。 “大夫人，顾府的顾大小姐来了。”大夫人还欲再对林绍庭说些什么，玉儿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还站着一个身着绿衫面容清秀的女子。 正是顾以宣。 只见大夫人一脸惊喜地站起身，冲着顾以宣挥手让她进来。 林绍庭怔然，对她的到来完全没有丝毫准备。 而顾以宣依旧和那天见过的一样，轻施粉黛，举止端庄温柔，被丫鬟领到座位旁，先是冲大夫人鞠了一躬，复又转身朝他的方向浅浅点头招呼。 笑容里带着一丝羞涩，不过转瞬即逝。 “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以宣不请自来了。”顾以宣的声音轻柔，像藏在天空底下暗自轻眠的云朵，似水如歌。 “顾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往日总是你父亲一个人过来，我们还以为是咱林府不好，顾小姐不肯赏光呢。”大夫人故意嗔责道，眼中尽是笑意。 顾以宣听着这话果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显得更加自如了。 林绍庭坐在她的对面没有说话，亦没有看她，眼睛盯着杯盏中被青壁映得透明的清茶，嘴唇微微紧抿，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 或许他在感情上是个不太敏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迟钝，其实前些日子小六子曾在暗地里跟他讲过一些话，说外面的人都在传林府大少爷和顾府的大小姐早就被两家父母定了婚约，但他却觉得坊间传言不可轻信，便没放在心上，可是回想起那日父亲特意带上他去顾府登门道谢，再想起今天大夫人的一字一言，他忽然就像知道了些什么。 心绪便莫名有些烦躁。 “林公子，”林绍庭正独自出神，顾以宣的声音将他一下子拉了回来，“我今天来到贵府，是想请公子一起去民乐坊看一场戏，听说近日新来了一批北方艺人，却是唱的南曲戏文，所以觉得新奇想去看看。” 林绍庭还未开口，一侧的大夫人便不由笑道:“这敢情好啊，难得顾小姐有兴致特意过来邀请绍庭去看戏，正好他今天也空闲了出来，你们两个人刚好可以作伴。” 大夫人说话间视线已经朝林绍庭的方向看了过来:“绍庭，赶快回房收拾收拾，不要让顾小姐久等了。” “没关系的林公子，我不着急。”那厢顾以宣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摆着手道，面色微微露出一丝红晕。 “顾小姐不必如此客气，绍庭本就不是个爱拘礼节的人，你唤他名字就行了。”大夫人亲切说道，顾以宣却轻轻低下了头，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 走出大门的时候天色依旧不太晴朗，林绍庭和顾以宣在大夫人的安排下一同上了马车，大夫人的神色始终喜不自禁，她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里暗自欣悦。 真真是一对璧人呢。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林绍庭心里怅然却不好发作，他没想到顾以宣竟然会亲自来到府上邀请他去看戏，何况大夫人在旁侧更是极力相邀，他又怎好当着她的面矢口拒绝，他虽然不是一个爱做表面工夫的人，却也不是个擅长伤害别人的人。 不过是一起看场戏罢了，他也无需想太多了。顾以宣似乎还是有些害羞没有说话，林绍庭便靠在背椅上假寐，思绪冗杂。 “少爷，顾小姐，民乐坊到了。”小六子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林绍庭睁眼，小六子已经将马车门帘拉开，顺手将顾以宣扶了下去。 他尾随出去，面前是一座高高的楼阁，楼阁大门只开了一扇，一个素雅的门匾悬挂在上面。 “顾小姐，你来了？”一位大概三十出头的女人迎了上来，她的肤色白皙，面容素净，她看着顾以宣的神色十分友善，看来她果真是这里的常客了。 顾以宣朝她点头:“是的，这位林公子是林府的大少爷，也是我的朋友，今天我们一起。” “哦……原来是林少爷啊，轻素早有耳闻，那两位随我直接上楼吧，位置都给二位预留好了。” 那位叫做轻素的女人便转身引着他们上了木梯，梯子又深又窄，旋转的弧度像极了开得繁盛的盘龙参，一圈一圈缓缓蔓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道，二楼的木阁上渐次坐落着木质长凳，后面已经参差不齐地坐了好些人，男的，女的，有戴着黑色礼帽的，还有头束锦花玉佩的，看起来都是一些非富即贵之人。 原本林绍庭想着让一个女人请自己看戏有些不妥，不料顾以宣却说这两张票是上个月轻素送给她的，因为她是这里的常客，和店里的人已经非常熟络，所以偶尔都会给她一些象征性的优惠。 她既然这样说，林绍庭也不便再做推辞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8 ，他不经意地看着对面高高的戏台，心里却说不上有什么新奇。 那戏台建在通道之上，山门高约两米左右，四根角柱上设雀替大斗，前台两边隔着山墙呈一面观，台面很宽，台口分为三间，从他们此处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对着正中的位置。 轻素给他们留的位置很好，在最中间的第二排，轻素将茶盏放在他们身侧的小桌上，淡淡的茶香抚过鼻尖，很好闻。 那戏台的屋檐很高很宽，亦呈飞鸟状十分开阔，两边的木柱上刻着一对金光闪闪的对联，或许在有阳光的天气下，它们会格外耀眼。 “林公……呃，绍庭，”想起林大夫人说的话，顾以宣也想试着改口唤他的名字，可是那两个字刚一出口，她却立时红了脸不敢看他。 她的手心揪着红色的帕子，有微微湿意。 “嗯？”林绍庭自是不在意这些细节，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子，些微诧异。 顾以宣见他礼貌应着，也鼓起勇气回看着他，她将手巾放回衣袖说道:“待会看完戏，你可以带我去你钱庄上看看吗？” 顾以宣说罢垂眸，她总是听爹爹说林绍庭年纪轻轻却颖悟绝伦，一个人将新开的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爹爹帮忙给他找铺面找工人，但是经营管理方面却都是由他一手操办，她便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去他那里看看，但若一个人冒昧前去好像显得有些怪异，这才想出一个法子能让他带自己过去。 林绍庭闻言虽然有些奇怪，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应该对这些东西不会太感兴趣，但是看着她一脸期盼的样子他也不好拒绝，于是随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第十六章 随着主持先生的报幕声落下，席中也渐渐安静下来，戏台上的帘幕纹着颜色各异的图案，遮住了后台准备上台表演的艺人。 第一场戏是众人皆知的《西厢记》，今天表演的是第三本的第三折 ，林绍庭坐在人群中，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小也看古书，听过一些戏文，对于《西厢记》里白面书生张君瑞和相国小姐崔莺莺的故事也曾有过耳闻，只是印象不甚深刻，能够记起一些皮毛。 “晚风寒峭透窗纱，控金钩绣帘不挂。门阑凝暮霭，楼角敛残霞。恰对菱花，楼上晚妆罢。” 戏台上那名扮作崔莺莺的女子一身环玉珠佩，娉婷的身影在空旷的台上来回舞动，眉眼生寒，像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却始终都找不到。 顾以宣心思细腻，竟然看着看着眼眶有些湿润，她从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锦帕，在眼角处轻轻蘸染。 “你还好吧？”林绍庭的声音划过她的左耳，顾以宣微怔，赶紧褪去脸上的愁思换了一副笑颜，冲他摇了摇头。 “让你见笑了。” “哪里，只是没想到顾小姐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林绍庭微笑，优美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十分迷人。 他的唇形很好看，柔软而饱满，唇色像刚刚洗净的樱桃，透亮晶莹。 顾以宣收回停留在他唇上的视线，心脏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跳出胸口，局促紊乱。 今天的表演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总共不过出了三场戏，其实林绍庭最喜欢还是第二场的《相思曲》，因为里面的歌词整齐工整，像诗经里的句子，用沈照的话来说，就是文字很美，她很喜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想起沈照，特别是和她认识以来这种情形就越来越多，他总会在各种不同的场合没有来由地就想起她，想起她被风吹起来长长的发，还有她看着自己眨着眼睛微笑的时候，像个天使。 林绍庭想着便不由自主扬起唇角，身侧的顾以宣以为他看了戏之后心情舒缓，于是笑着问道:“绍庭，怎么样？好看吗？” 还好最后一场戏是喜剧，顾以宣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明朗，她看着林绍庭的眸子也清澈如初，看起来心情很好。 林绍庭见她面色愉悦便顺势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下午阳光渐渐从云层后面溜了出来，阴郁的天色得以好转，沈照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上帮忙整理账本资料，便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少爷，顾小姐，你们来了。”钱庄上总负责的王管家见状有些惊喜，这王管家此前一直负责林府大大小小的账务工作，也跟着林老爷一同见过这位顾小姐，所以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 林绍庭微微点头，径直朝里面走去，沈照转过身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内厅，她只闻到轻风划过时另一个女人身上飘过来浓郁的胭脂香味，心脏骤然一紧。 顾小姐？是陈旭口中的那位顾小姐吗？ 那天坐在陈旭房间里那个低矮的小凳子上，他的目光冰冷陌生，他像笃定了什么似的直直看着自己，毫不费力地就洞穿了连她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曾察觉的心意。 “照儿，我告诉你，这林大公子马上就要成婚了，你知道他即将娶进林府大门的是谁吗？就是鼎鼎有名的顾家大小姐，顾凌翼的长女顾以宣，现在整个尧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29 水镇都传遍了，你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不肯相信。是，林绍庭他是对你好，可是那又怎样呢？又能证明什么呢？他终将娶的还是跟他门当户对的小姐，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跟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相提并论？且不说林绍庭对你到底有没有心意，就算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他的家人能接受你吗？他能违抗整个家族的利益和使命把你娶进林府大门吗？就算他真的顶着全家人的压力将你娶进去做了妾，可是你又能承受他根本无法全力只给你唯一且长久的爱吗？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漂亮的有才华的家世不凡的，他凭什么为了你舍弃他本可以轻轻松松就揽进怀里的东西？照儿，你清醒一点吧，他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的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和未知性，他的生意可能会越做越大，他的后院可能妻妾成群，你有什么能力去跟那些女人竞争，就单凭你的善良？还是凭你不过短短十年二十年就会被岁月侵蚀的容貌？” 沈照的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真的喜欢上他了么？她真的想嫁给他么？怎么可能，就像他说的一样，他是她的朋友，对她而言，他亦是救命恩人。 可是陈旭的话字字如针，刺得她的心口很痛，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拼命摇头否认陈旭的话，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林绍庭之间发生什么，更不可能妄想嫁给他，是陈旭想太多了。 哪怕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四周寂静一片虚空，她依旧对自己说，她跟他只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刚才他一脸淡漠地带着顾小姐从她身侧经过的时候，她会觉得那么那么难受呢？ 那是在她脑海里从未设想过的画面，现在出现在面前却如此真实和不堪。 她觉得很难受，一想起他马上就要成婚了，喉咙便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绍庭，这位是？”沈照掩去眼里的异样，回身便看见顾以宣正站在林绍庭的身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真的很美，是那种出身优越的美，精致的妆发下衬出她富家小姐优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都尽显高贵。 沈照些许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站起身子，冲他们两人点了点头:“顾小姐，林大哥。” 她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脸上的笑意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林绍庭似乎笑得不太自然:“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请她来我这里帮忙做账，清点数目。” “哦……原是这样，你好，我叫顾以宣，你叫什么？”顾以宣依旧笑得温柔，似乎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好……我叫沈照。”沈照浅声应着，眼前这位顾小姐态度十分温和，果然如陈旭口中所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林大哥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呢？ 沈照暗自抑制住心里的不适，与那顾小姐道了一声再会，便回到了身后的桌案上继续看着那些数字，它们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个模模糊糊的异文符号，她一时觉得头昏脑涨不太清明。 她终于懂了，她为什么不再愿意嫁给陈旭，不愿听从爹爹的话以后做个平凡的妻子，生个平凡的孩子，过完这平凡的一生。 她终究是个贪心的女人，她爱上了他，她居然爱上了他？就算是不小心又怎样？就算她欺骗自己又怎样？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开心，因为顾小姐的出现而难过，更因为他们两人的一同出现而突然生出一股绝望。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想要逃离的绝望。 原来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真实的感觉吗？她似乎有些懂了诗经里那些艰深晦涩的句子，明明想要诉说思念，却将它们比作一个又一个并不懂得思念的物品，或许情深难诉，连那个诗人也说不上来那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是啊，果然情深不寿，从古至今爱得越深的人，便越没有好的结果。 “照儿。”桌案上的数字渐渐恢复清晰，它们不痛不痒地映入沈照的视线，她装作没有听见林绍庭的声音，依旧埋头拨着算盘认真地计算着上面的数字。 林绍庭见她没有回应，穿过柜台走到她的身边，他已经派人送走了顾以宣，此刻才觉得松了一口气，面色如常。 他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如墨的长发几乎可以完全遮住她的身子，有淡淡的香味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和他闻过的其他香味都不一样。 “照儿。”他复又唤了一声，修长的指尖落在她正专注看着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堆叠的字体被他遮去了大半，她只看得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背，坚韧有力。 沈照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她起身微笑看他:“林大哥。” 她的声音清澈淡雅，像丁香花，让人觉得平静舒服。 林绍庭面色有些凝重，他突然忘记了自己唤她是为什么。 “呃，今天这位顾小姐，是我父亲朋友的女儿，她今天来拜访大夫人，又因为钱庄是由她父亲帮忙开建，所以就顺带请我带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0 她过来参观一下。”林绍庭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更加自然，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她解释这些，他是这里的老板，他要带谁来本都是他的自由，可是他总觉得关于顾小姐的事不跟她说清楚，便会无端觉得不安。 他并不确定小六子的话是否真实，但也不愿再这样没有根据地猜忌下去了，林绍庭敛了敛心神，决定亲自找父亲问个明白。 他不是个不顾家族利益只为一己私欲的人，但也不是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抛弃自己终身幸福的人，他知道自己不爱顾以宣，也不可能为了两家人的情谊或是生意交易跟她在一起。若小六子的话属实，父亲真的背地里与顾伯伯签了他与顾小姐的婚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他已经成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方式，爱情和婚姻与利益无关，更与世交之情无关，爱情只与两个人有关，他不希望其中能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有些事情晚一步不如早一步，他不愿拖下去，也不愿再折磨自己。 第十七章 天色微凉，林绍庭的书房里经过香草熏染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味道，他手里翻看着小六子从杨管家那里整理过来的账单，眉心微蹙。 其实他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东西上面，回想起昨天沈照的话，他便隐隐觉得心寒。 “林大哥和顾小姐果然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神态清明自若，似乎是真心祝福他们两个。 竟然连她都知道了这件事么？ 林绍庭脸色苍白，不知道是近日没有休息好还是什么缘故，英气的眉眼稍显倦色，眼圈也有些浮肿，他将手心渐渐收拢捏成一个拳头，越来越紧。 得知今日父亲会留在府上休息，他便打算今天迟一点再去钱庄上，他想找父亲亲自问个明白。 窗案上的沉香已经失去颜色，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事复杂。 “少爷，杨管家来了。” 小六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绍庭抬眼，便看见杨管家站在小六子身后，眸色仓促。 “请进。”他放下手中笔墨，不再毫无目的地圈点着账本上千篇一律的数字，声音冷淡。 只见杨管家微微躬着身子走了进来，脸却背对着光看不太清楚。 “少爷，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正准备亲自去拜见父亲，他倒主动来请自己了。 林绍庭微凛神色，淡淡应了一声，便起身穿上外袍随着杨管家的步子走了出去。 轻风吹在脸上，他有些分不清这个季节最真实的样子，府内四处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树，即使有阳光也很难真的穿透进来，高高的屋檐下能听见鸟儿窸窣作响的声音，伴着偶尔疲倦的蝉鸣，在沉寂里悄悄睡去。 父亲的书房还是老样子，扩建之后比记忆中的大了一些，林绍庭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踏进那个门槛。 那个再一次让他觉得疏远，又陌生的门槛。 “爹。”他的身姿英挺，头微微低着，站在距离父亲不远的地方，他能感觉得到房间里的闷热之气。 林家泽见了他便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儿子是他现在最大的骄傲，整个尧水镇都知道他林家泽的大儿子林大少爷如今留学归来，不仅顺利开始接手家里的产业，还在杨门街新开了一家新式钱庄，无论谁在他面前说起都会啧啧赞叹两句，惹得他总是心花怒放洋洋得意。 “快坐吧，绍庭啊，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林家泽的话自然是肺腑之言，林绍庭自回国以来，便主动跟着杨管家学习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从王管家那里接手了家里的账务工作，抽空便会去厂里了解最近绸缎织布的生产和运输情况，钱庄开业之后，便更是一刻钟都没闲下来，整日整夜留在钱庄里着手人工以及管理方面的事宜，当天的事情若是没能处理完毕，他也绝对不会早早就回家的。 这样勤奋能干的儿子，他怎么会不骄傲呢？ 林绍庭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看着父亲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忽然就有些无从开口。 罢了，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不知父亲今天唤我过来，是为何事？” 林绍庭像往日一般态度恭顺，只是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隔阂。 林家泽轻轻咳嗽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绍庭啊，你今年，多大了？”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斟酌一般，杯盏里的热气缓缓浮上他的面颊，遮住了他日益苍老的面孔。 林绍庭看着他双鬓的白发心里有些发酸，他的话却像在提醒着自己父亲日益年老的岁月，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健步如飞，不再像印象中的那样面容清俊，他老了，比以前老了许多。 他们父子两人，都错过了彼此最旺盛，最珍贵的那些年。 “回父亲，过完年初，我今年已经二十了。” 林绍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1 庭依旧平复着自己跌宕不安的心绪，他不知道父亲接下来会说什么，与其这样一直耗下去让他蒙在鼓里，他倒希望父亲爽快一点，他也好明确拒绝。 林家泽闻言似乎有些若有所思，他缓缓起身走到林绍庭的身侧坐了下来，他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林绍庭能感觉得到父亲掌心传来的淡淡温热，还有些微粗糙的茧痕。 “是啊，你已经二十了啊，”林家泽沉沉叹了一口气，“为父却已经年近半百了，为父老了啊。” 他的语气不重，但每个字落在林绍庭的心上，却异常沉重。 “父亲哪里的话，您身子还这么硬朗，您还年轻着呢。”只是话一出口，他也觉得勉强。 “绍庭啊，你作为家里的长子，娶妻生子是迟早的事情，如今你终于回到了咱们林府，父亲也希望你能早日成婚，承接林府的重任。” “我跟你顾伯伯，年前就签订了你和顾大小姐的婚约，其实这对我们两个家族而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未娶，她未嫁，我们都是这镇上的名门望族，你才能不凡，她美若天仙，也算得上是一对天作之合。只是考虑到你在国外生活多年，或许一时半会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婚姻方式，所以便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断也不会因为此事违背两家人的意愿……” 林家泽的话尚未说完，林绍庭便突然起身，手心紧握，指甲深深嵌了进去。 “绍庭……”林家泽有些意外，似乎不太相信一向温顺懂事的儿子会在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反应如此激烈。 林绍庭面色泛白，他转身看着父亲:“爹，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我不同意。” 他的声音清冷如雪，从未有人见过他这个样子，陌生的，坚硬的，淡漠的，不可接近的。 林绍庭没有再听父亲的话，转过身匆忙地离开了他的书房。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和他吵起来，他不想。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会违抗父亲的安排，除了母亲出事的那一次，还有今天这一次。 他从来不觉得父亲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会学着尊重他，若他不肯尊重他，也不会在他八岁那年将他放走，给了他一个尚还算得完整的童年。 可是如今这件事，他们竟然背着自己，一丝选择的余地也没留给他，就准备让他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大清王朝早就已经毁灭了，现在是民国七年，他是留学归国的新时代年轻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落后了。 林绍庭心下发紧，他不相信父亲会逼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或许这两天他们都需要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思考一下。 他该去钱庄上了。 “小六子，备车。” “少爷不用了午膳再走吗？”小六子见少爷一回房便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绍庭没有说话，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回里屋准备换下外衫。 小六子嗅到空气中的不对劲，于是知趣地闭上嘴小跑着往外面跑去。 下午天气开始暖和，到了钱庄上的时候林绍庭已经微微有些发热，他顺手将外衫脱了下来，小六子便从他身后接过挂在了内厅里的帽架上。 “照儿呢？”林绍庭有些奇怪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却没看见那个往日总是俯身在桌案上的熟悉背影，王管家闻言走了出来，有些匆忙地迎了上来。 “少爷，您来了？” “嗯，沈姑娘呢？她怎么没在？” “哦，”那王管家赶紧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模样的东西递到林绍庭的面前，“少爷，沈姑娘今天很早就过来了，她说今天有事告个假，并让我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你手上。” “信？”林绍庭心下疑惑，接过那个有些泛黄的信封轻轻撕开，墨水的香味慢慢浸了出来。 信封封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来有浆糊的痕迹，他舍不得将信封撕坏，便很慢很轻地从侧口一点点撕开，直到看见里面那张薄薄的白纸。 “林大哥， 我是照儿。非常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照儿铭记于心不敢相忘，但是实在抱歉，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合这份工作，我没什么文化，也不太会写字，你因为教我写字已经耽误了好多事情，照儿不敢再给你添麻烦，所以想借此机会跟你说一声谢谢，希望你的钱庄越开越大，以后若是有机会，照儿一定会亲自登门感谢。林大哥，再见。” 话不多，短短的几行字，但是她似乎写了很久，字体有些歪斜，他能想象出她执着笔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 林绍庭只觉得浑身无力，他握着那张白纸靠着墙壁坐了下来，为什么，她明明做得好好的，前天她还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说她现在做账已经越来越顺了，她说等以后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便亲自做她最拿手的艾草馍馍给他吃。 仅仅一天而已，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还要离开钱庄，跟他说再见？ 林绍庭无言，站在一侧的王管家见状有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2 些奇怪，他轻声唤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将信纸塞到自己怀里，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复又恢复了正常神色。 “王管家，小六子，你们忙你们的，我出去一趟。” “是，少爷。”两人赶紧连连点头，回身开始各司其事。 第十八章 这个时候的夕阳开始摇摇欲坠，陈旭带来了前几日上山摘的野菜，他用背箩装了一大框，各种各样的都有，有一些她都不曾见过。 沈照坐在竹凳上，身子靠着井水旁边的木桶，陈旭便将她已经洗净的菜一一撕得更加细碎放进竹篓里面，清水哗啦啦地流过指尖，特别清爽舒适。 “照儿，你真的想通了？” 陈旭悄悄抬眼看着身侧清秀沉静的人儿，他没想到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她就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了林绍庭的钱庄。 或许……她终于肯相信自己的话了吧。 陈旭眉眼间有细微的欣悦之色，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照儿的心思，他俩好歹从小一块长大，她就算能骗过其他所有人，也决计是骗不了自己的。 她果然对那位林大少爷有好感。 不过他也不在乎，只要她愿意跟着自己，他陈旭就算拼尽所有，也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他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他也相信她会慢慢看见自己的好，然后接受自己。 到了那个时候，他便终也算是了了沈伯伯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心愿。 沈照只淡淡“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手始终在清水盆里来回沉浮着，连水都快被染成了绿色。 是啊，她终于还是想通了，林绍庭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陈旭说得对，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她若是贪心，便是害了自己。 “沈姑娘——”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道方才陈旭突然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得沈照不由笑了出来，她笑得有些停不下来，盆子里的水差一点倾洒出去。 “沈姑娘——”沈照这才听见大门的方向有人在唤自己，她慢慢敛回笑意方才抬眼，便看见隔壁的赵婶正手里端着一大盆豆角走了进来。 栅栏处的大门半开，沈照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被水浸湿的手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眼睛里便又充满愧疚之色。 “赵婶，您别老是给我们送东西过来了，照儿都快不好意思了。” “傻姑娘，你这是说哪儿的话，以前你爹爹老是给我们送吃的，我这都还没还清呢。这豆角今天才摘的，新鲜的，你今晚赶紧把它们下锅给煮了，啊。” 赵婶满脸笑意地连盆一起塞到她手里，复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刚才从你家出来的是哪位公子哥啊？我见着有些眼熟，但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公子哥？”沈照闻言一愣，心口蓦地似缠绕了千千结，她赶紧快步走到篱笆外去探望，果然看见了一个遥远的背影。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什么感觉都说不上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修长的身影依旧笔挺，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让她觉得难受。 他怎么会来这里呢？他来找她吗？那刚才她和陈旭嬉笑的样子他是不是也都看见了？ 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口悠悠回荡，她无法说服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确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他很快就要成婚了，而新娘子却不是她。 陈旭见状也跟了上来，他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遥遥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转身离开。 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挣脱或是丢弃，如果是爱，那这份爱便注定沉重，如果做不到狠心舍弃，那也只能无声背离，除了装作路过，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晚上，幽暗的油灯下映着成成稚嫩的面庞，沈照不停地给他夹着菜，催促着他多吃一点。 “姐，你什么时候嫁给陈旭哥呀？” 沈成津津有味地吃着，却并未抬眼，像在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小屁孩，说什么呢，”沈照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好好学习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放心吧姐，我上次月考又进了一名，我保证，下一次，我一定考全校第一。”沈成说罢呵呵笑了两声。 “就吹吧你。”沈照不由笑了，眉眼温和。 她是打心里为这个弟弟感到开心，他听话懂事，学习又好，几乎没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操心。看来上天也是怜惜她的，虽然没有很好的出身，可是身边的人，却都算得上她的贵人。 “对了成成，姐姐明天要去西口的一家绣坊做绣女了，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3 那儿工作只要做得多酬劳便也多，姐姐从小就帮你绣衣服，这一次可算是碰上拿手好活了。”沈照微笑说道，像在憧憬着什么。 前些日子赵婶给她送东西过来的时候，说西口上有一家叫“芸工坊”的绣坊正在招绣娘，她听说沈照现在在一家钱庄做伙计，心想那怎么是女孩子会做的活，便顺口告诉了她，沈照虽然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但今天早上经过那里的时候顺便进去问了问，结果别人试了试她的针线工夫，便直接让她明天一早就去工作了。 天无绝人之路，做绣女怎么也比渡船挣得多些，沈照想着今后的日子还长，她必须要多给弟弟留点后路，继续供他念书的。 翌日，太阳醒得很早，沈照站在校门口看着弟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才终于慢慢转身，今天是她第一天去绣坊工作，所以起得格外早。 大街上的商人小贩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摆起了各自的摊子，断断续续的吆喝声从江头传到江尾，沈照一路匆匆走着，将四周嘈杂的声音都抛之脑后。 她穿着一件天青色的棉布衫，将长长的头发绑成了一条鱼骨状的辫子，辫子温顺地垂在脑后，一如她温顺的眸子。 她来得很早，到达绣坊的时候老板娘才刚好开门，老板娘是个眉目慈善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唤她文姐，文姐一见到她便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沈照也朝她友好地点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 在这里工作的多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因为针线活要眼睛明亮，双手灵巧迅速，不管是做针织还是用机器加工，都只盯着三个字——快准狠。 沈照从小便学着给弟弟缝补衣物，还帮爹爹做了帽子和围巾，在绣工上也算是有十多年的绣龄了，老板娘见她绣工好，便把她安排在一个叫苏莹莹的女子手下一同学习，毕竟是新来的，除了会针织上的功夫，还要学习他们这里统一的扎花云秀，苏莹莹在这里已经工作一年多了，一直都绣得很好，让她来带沈照，沈照肯定会学得更好更快。 苏莹莹比她大了一岁，也是个尚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她性格直爽，说话喜欢打趣，最喜欢的，便就是爱给沈照讲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故事，她听过的没听过的，甚至有些只是听起来都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被她说得头头是道像真的一般。 日子便这样不声不响过了一个月。 这一天，苏莹莹神秘兮兮地凑到沈照面前，手里还拿着个尚未完成的鸳鸯锦布，不过看样子应该快要完工了。 “我打听到了一件大事，要不要听听？”苏莹莹笑嘻嘻地看着她，沈照早已习惯了她这般故作神秘的样子，于是头也没抬，依旧安安静静地绣着手里的水仙。 她今天要绣五十张锦帕，是用春蚕过滤的真丝制成的白锦，尚未染色，她摸着柔软的料子，能感觉到冰凉入骨的触感。 “真的，我没骗你，”苏莹莹继续在她耳边咕噜着，“就是上次我跟你讲的那位林家大少爷，我知道他跟顾小姐具体的婚期了。” 苏莹莹的声音里满是羡慕和惊喜，沈照闻言一愣，针尖差点刺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她垂着眸暗自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苏莹莹看不见她的表情，便又自顾说道:“就是在今年年底，腊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嫁娶的好日子呐。” “哎，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现在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可想而知那一天排场会有多大了，还不得把整个尧水镇给包下来。” 苏莹莹仰头看着房顶上的红色木梁，只觉得无比向往。 “哎，不过我说照儿你的命也不错，你看你那陈旭哥哥，每天中午都按时到点给你送午饭过来，我们这儿有谁像你这么幸福啊，有个这么疼你的丈夫。” “别瞎说，我还没嫁给他呢。” “这不迟早的事吗？人都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你不嫁他嫁给谁啊？” “我去洗布了。”沈照起身端起身旁的木盆，不管苏莹莹一个劲地在她背后叨叨。 呼。终于清静了些，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后院的那株海棠，时间恍然像回到了过去。 她第一次看见他房间门口的那株默不作声的花树，不喜声色，安静地，几乎沉寂。 他终于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真是幸福啊。 眼角干涩微痒，她的心已经痛得麻木，明明那么早就已经听说的事情，可是再一次被身边人提起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所以到底还要多久，她才能彻底习惯呢？习惯他原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事实，或者，习惯他与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第十九章 “照儿，外面有人找——”沈照方在井水旁的石凳上坐下，身后苏莹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现在还没到中午呀，今天陈旭这么早就过来了吗？ 她将双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擦了擦，手背轻轻拂去额头上的汗珠，起身的时候却忍不住一阵晕眩。 或许最近太累了没有休息好吧，为了能多挣几个铜板，她每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4 天能晚些走就晚些，因为这里距成成的学校不远，她可以顺带将他接过来再留在店里多做一个时辰，或者带一些料子回去继续缝制。 沈照回到前厅，却一眼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成成的一位同学，周言。 周言是跟成成平时玩得最好的一个男生，她经常去接成成放学的时候都会看见他在一旁朝他们挥手，这样一来二去的她便也就熟悉了，所以有时候她接成成去绣坊的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起过来，两个孩子别提有多兴奋了。 “言言？”沈照有些诧异，她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周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似乎在极力强忍着什么，他的眼角隐隐有泪，像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沈照见他似乎是受了惊吓，情绪有些起伏不定，不由着急问道。 周言摇头，咬着唇将复又涌上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沈姐姐，成成出事了……” “你说什么？”沈照未等他说完，赶紧牵着他转身朝学校的方向奔去，连给老板娘告假都忘记了。 太阳穴“突突突”跳得厉害，她一边疾步小跑一边听周言断断续续地说着，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原来成成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听到了隔壁班级的几位男生在那里胡诹，一时没忍住怒火就冲上去将人家给狠狠揍了一顿。 “嘿，你听说了吗？这次月考第一名的居然是五班的那个瞎子，我算是长见识了，瞎子竟能考第一，这是给主任塞了多少钱呐——” “你还别说，我真见过那瞎子，做没做弊我不好说，但听说他在班上成绩确实一直挺好的，上次我还在办公室里听见我们老师夸他呢！” “那个瞎子我认识啊！我还见过他姐呢！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看这瞎子老老实实的不怎么样，他姐那可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呐！我好几次在校门口看见她姐在那里接他，眉清目秀的，啧啧，就是穿得像个土包子，真是可惜了——” “真的假的？大美人？那我今天下午可要去校门口守着看看有多美——” “骗你们干啥，本少爷见过的美女多了去了，光戏台上的那些就已经看够了，不过这位土包子虽然穿得是土了些，可是长得好看呀，本少爷也不介意去会会，大不了送她几件裙子呗……” “嘭！”自诩“少爷”的那个男生话尚未说完，整个人便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拳头应声击倒在地，半边脸颊立时红肿了起来，像个胖乎乎的大馒头。 “你才是土包子！你们全家都是土包子！”沈成恶狠狠地冲那男生啐了一口，因为气愤说话有些磕绊，脸也瞬时涨得通红。 这时被打倒在地上的男生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那个众人口中的“瞎子”竟然如此狂妄地站在他面前，一时气急，站起身便揪住他的脑袋往旁边的墙壁上碰，两个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身侧的其他学生一时惊得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纷纷去找老师过来帮忙。 在这所学校里念书的学生都知道，学校的校规极其严格苛刻，打架这样的事情更是不被容许的，一旦被发现有这样恶劣的事件发生，参与的学生都很有可能会被开除。 周言站在一侧更是吓得快哭了出来，他看见沈成不要命地捶打着对方的脑袋，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未见过一向温和顺从的成成会有今天这样凶神恶煞的一面。 他只能大声却无力地喊着住手，可是根本没用，两个人身上都被打出了血，脸上，手臂上，腿上，看得他胆战心惊。 最后终于还是主任冲了过来将打得近乎失去理智的两个人拼命拉扯开，或许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两个人一见到是主任，都差点失脚瘫倒在地上。 满地都是血，和沈成扭打的那个男生竟一下子没站稳，沉沉晕了过去。 沈照赶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只见沈成垂丧着脑袋站在墙角，一对穿着华丽的夫妇正气愤地指着一位看起来像是主任的人，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 沈照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便朝她看了过来。 疑惑的，愤懑的，怨恨的，她都说不清。 “你……就是沈成的姐姐对吧？” 那主任站起身，白框眼镜后面映出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沈照微微点头，她径直走到那对父母面前，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把弟弟教好，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那位母亲见状怒火又涌了上来，“对不起有用吗？我儿子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没醒过来呢！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子出了半点差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吧——”那主任又走上前将那位怒气冲冲的妇女劝住坐下，转身对沈照说道，“你们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学校也都知道，沈成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出现打架这样恶劣的行径，学校经过综合考虑，还是打算按照规定来办，沈成啊，只能暂时被学校劝退，回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5 家好好反省一下。” “不要——”沈照闻言登时一惊，即刻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主任，不要开除他，这一次真的是个意外，他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请问那个受伤的孩子需要多少赔偿费，我们给，我们一定给，求求你们了，他的路还长，求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 沈照心里又惊又怕，她尽力克制住喉咙哽咽没让眼眶里的晶莹掉下来，只是一直不停哀求着主任，又转身拉着那位妇女的衣角，不停地承诺着不管多少钱她都赔，只求她给成成一个机会。 成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她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的。 她答应过爹爹的，再累，再苦，就算是拼上她这条命，她都要供他念书，一直一直念下去。 心里的绝望一下子如潮水涌上来堵住心口，她不敢继续想接下来一切到底会是怎样，只能死死跪在地上不停恳求，希望那家人能心软一次，一秒也行。 “放开！”那妇人厌恶地甩开她的手，面上的表情依旧扭曲，“你赔？你陪得起吗？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穷酸样？我告诉你，钱你肯定是倾家荡产也要陪的，而你弟弟的学，从今以后也甭想上了！老爷，我们走！” 说罢她便像躲瘟疫似的拉着身边的男人从她身侧疾步走开，只留给她一个气急败坏的背影，空气中满是刺鼻的香水味，呛得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痛，很痛，无声的痛，她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一时接受不了。 沈成哭肿着脸将她扶了起来，这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抽泣，言语满是愧疚:“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成成错了……成成不该一时冲动……” 沈照听见弟弟的声音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她默不作声叹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摸了摸他还残余着血迹的脸。 “傻孩子，不怪你，你放心，姐姐会想办法的，一定会让你继续念书的。” “走吧，我带你去大夫那里把伤口包扎一下。啊……真是的，怎么流这么多血？”这才起身一一将弟弟来回打量的沈照不由大惊，赶紧同那主任道了别朝外面走去。 处理伤口要紧，其他的事，她再想办法吧。 还好都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头，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最多，处处留着血痕，沈照一边心疼地数着他身上的伤，一边无奈地摇头。 这孩子，小小年纪何必争那一口气，不过是一帮纨绔子弟说玩笑话而已，他这个较真的性子便就当真了，结果好好的把人家给打成了重伤，她都没脸替他说情了。 两人刚走到校门口，沈照将肩上的书包换了一个方向，再抬眼的时候，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 记忆似一道雪白的瀑布，湍急，澎湃，汹涌，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似乎真的很久没见到他了，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时间像个会说谎的孩子，不知不觉就偷走了那么多的想念，直到这一刻，直到见到他的这一刻，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如洪水一般喷薄而下，将她尽数淹没，泪眼朦胧。 他比印象中的又瘦了不少，是太累了吗？ 是啊，他是这座江南小镇上无人不知的林家大少爷，他一直都是个大忙人，肯定很辛苦吧。 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惶惑，她不敢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准备快速从街边经过假装没有看到他。 可是他却已经看到她了。 “照儿。”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犹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后，她在无数个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就是依附着他这一遍又一遍，柔声而坚定的呼唤，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第二十章 过往像是一条忘记姓名的长河，她一时怔忪像没听见他的声音，直到他已经和身边的中年男子道别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她却还是呆呆地望着他。 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一阵鼻酸呢，明明只是一个多月不见，她却像过了许多年。 独自一人，孤独而漫长。 “照儿。”他今天穿着一身双肩背带裤，棕色的背带跨过他宽阔的肩，贴覆在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上，中袖棉质衬衫恰好遮覆他的胳膊落在小臂上，还隐隐看得见他不自觉握拳就会显露出来的浅色青筋。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穿着，有一种陌生的熟悉。 似乎散发着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气，让她莫名生出不愿企及的惶然。 “……林大哥。”她很想冲他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怎么上扬都没有丝毫力气。 林绍庭似乎也有些欲说还休，他久久俯身看着她，语气却不再像从前那般轻快自若。 “好久不见。”他说。 她亦点头:“好久不见。” 是啊，或许想念真的会把时间无形拉长，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已经隔得太远太远，像在世界两端。 她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6 他的面前，永远都能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可是这一次，她终于不想再继续逞强下去了。 她就是难过，就是舍不得。 虽然她不会将这些隐藏在心底的小褶皱说出口，更不会在他的面前皱一下眉头让他察觉自己的想念。 她只是不再假装心情很好，可以如往初一般云淡风轻地朝他笑。 两个人都像变了很多，林绍庭看向旁边的沈成，关切询问他脸上的伤口，得知成成与人打架甚至要被学校劝退的经过后，不顾沈照执意拒绝，终于还是将他们请上了停在路旁的马车上。 林绍庭吩咐车夫一直将他们送到镇上的一家医馆，大夫细腻认真地为沈成清洗包扎着伤口，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细细弥漫开来，刺得沈照微微皱眉。 外面的阳光很好，一丝朦胧的微光顺着屋檐落下，映照着林绍庭瘦削的影子。 “你……最近好吗？”两个人坐在帘布外侧，林绍庭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沈照。 “我很好，只是听说林大哥年底就要娶亲了，照儿在此就先恭喜林大哥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她已经格外擅长伪装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所以很多时候，竟连自己都骗过了。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真假如何，于她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不是么？ 只要可以一如既往好好地面对他，就像最初和他认识的那样，她就很满足了。 听闻这话，林绍庭便很久没再开口，他离她很近，轻若浮云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额发上。 她有些心虚地看着弟弟的方向，每次他不说话的时候，她都不敢正眼看他。 总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凝结成块，而下一秒，就会如雪山崩落尽数坍塌，将她狠狠压迫无法呼吸。 “……照儿，”林绍庭蓦然开口，声音清澈而温柔，“相信我，成成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太过冰冷，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沈照抬头望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谢谢他的祝愿，或者，他的祈祷。 她已经离开他的钱庄了，他原本也没有义务再过问她的事情，可是今天他执意将她姐弟俩送到医馆请大夫为弟弟诊治，她已经很感激不尽了。 一直以来，他每次出现都总是在帮她。 他是个善良的人，她只祈愿他能一直幸福平安下去，也算是她最好的报答了吧。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成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沈照原本也与他坐在一侧相顾无言，于是赶紧起身背上弟弟的布包准备与他道别。 “林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必客气。”林绍庭转身吩咐旁边的小六子先行回府，然后对沈照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不不……不用了。”沈照闻言赶紧摆手，她心下不安，他已经无故帮了自己这么多，她是真的不愿再麻烦他了。 “成成只是脸上和手臂上受了点伤，我们走回去不碍事的，而且我家就在附近，真的不用麻烦你了。”沈照将成成推至身前，然后看着林绍庭客气地应道。 林绍庭沉吟片刻，眸子幽深浩瀚如海，仿佛可以将她轻易吞没。 “……那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再见，林大哥。”沈照又让成成再次跟林绍庭礼貌地道了谢，两个人便转过身慢慢远离了他的视线。 姐弟俩的背影单薄相依，他便站在医馆门口一直静静看着，直到消失。 林绍庭的心情沉重，记忆中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似乎不愿与他单独共处，回想起那一次他在她家门口看到她与那个男子嬉笑打闹，他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开怀畅然。 她是真的很开心吧，当她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 莫名一阵心烦意乱，小六子走到身边好声询问。 “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林绍庭缓声吩咐，“上车，再去一趟学校。” 夜晚窗口月光萦绕，沈照终于将满身伤痕的弟弟安置在床榻上睡下，疼惜地看着他睡梦中微蹙的眉头。 一定很痛吧？ 成成总是这样，即使再痛也会乖巧地安慰自己说一点也不疼，哪怕这一次他面临着被学校开除的可能，也一直笑着说没事。 他说，姐，念书有什么好的，我力气这么大，还不如早点出去学个好一点的活，挣很多很多的钱，保证让姐姐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故作恼怒嗔他不懂事尽会胡说，他便拍胸脯起誓自己一定会有出息的，要让辛苦的姐姐早点过上好日子。 这个孩子向是如此，心思乖巧总会讨她欢喜，她不与他争个是非，依旧苦苦寻思着明天去一趟学校再好好求求主任。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又仔细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然后将自己能够想到的说辞一一写在草纸上，纵使希望不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7 大，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个结果。 弟弟的学，是一定要上的，这是她许给爹爹的诺言，她不可能放弃。 翌日，沈照很早便被惺忪的晨光惊醒，她将锅里的白粥熬好，然后便轻轻掩了门借着鱼肚白出去了。 弟弟此时还在熟睡，她不想惊扰他，只是早晨的寒露落在手臂上有些微微的凉，她刚跨出房门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现在集市上很早就有小商贩开始摆摊了，她想着中秋节将至，先顺着杨门街看一看附近有没有月饼在卖，等走到学校兴许铁栏大门就开了。 她到学校的时候主任还没有来，隔壁办公室的老师让她坐在里面等一等，这一等便等了很久。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白白胖胖的主任，他的白框眼镜后面依旧瞪着一双不大却十分精神的眸子。 只是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时候，态度却和昨天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小姐啊，这个关于你弟弟的事情，学校经过再三考虑，念及他各方面表现优异，这一次又是初犯，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机会，明天，就让他继续回学校上课吧。” “……真的吗？”沈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昨日主任都还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她，更何况对方父母不依不饶不肯罢休，怎么会突然就…… “至于原因嘛……你就不必多问了，”主任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劝解道，“还有，我劝你就不用再去探访孙小明的伤情了，他并无大碍，只是他的父母现在还在气头上，你去了反而会招他们厌烦，我也怕你会再受他们辱骂。至于赔偿的费用，校方已经按照相关手续全面在办理了，你们家情况不好，还是把钱留着给成成念书吧。” 沈照无言，她的确是打算亲自上门赔罪，但是现在主任突然这样告诫她，像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还欲再问，主任便立即打断了她，虽然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主任坚定的眼神却让她不得不就此作罢。 冥思苦想了好久，脑海里才猛地浮现出昨日那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是他，一定是他。 沈照来不及细想，赶到钱庄的时候林绍庭却不在，王管家说少爷去了顾府，要下午才回来。 顾府，一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便狠狠沉了下去。 不过转瞬即逝的酸涩之后她依旧微笑，她不想再为这件事情纠缠。 “王管家，我想问一下，林府和清尧学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弟弟所在的那座新式学府，是这镇上人数最多师资最好的学校，林府关系复杂，这背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关联。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突然学校就改变主意留下了成成，若不是林大哥帮忙，她真的想不出其他更多的可能了。 王管家一听到她的话起先有些疑惑，但念及她和少爷的关系的确交好，想着这事也不算得什么大事，于是笑了笑回看着她。 “哦，你说的应该是少爷当初给学校捐助的事情吧。是这样的，少爷回来的时候跟清尧学府的校长联系过，当时签订了十万元的资助合单，昨天少爷便是去跟学校复核资金，将这些钱都落实下来，以便帮助那些家庭条件艰苦的孩子，让更多的穷苦学生能够继续念书。” 王管家的话像一道惊雷闪过头顶，沈照一时怔住，她想起昨日林大哥身边还站着一位正与他说话的中年男子，突觉恍然大悟。 那一位，就是清尧学府的校长，她在成成的开学典礼上见过一次，只是时间过了太久，她竟然都忘记了。 所以……真的是他，他又默不作声地帮了她，因为他曾大力给学校捐助过资金，所以这个面子，校长便是不得不给他的。 那对方父母要求的赔偿费，会不会也是他…… 沈照眼眶一下子就湿润起来，他为什么，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边故作若无其事，一边却又…… 他这样做，她到底该如何回报他？ 她欠他的，不知不觉已经那么多了…… 嘴角一阵咸意，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不小心落了下来。 “沈姑娘……你怎么了？”王管家的声音蓦然响起，沈照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擦去脸颊上的温热，方才抬头。 “哦，没事，那个……王管家，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沈照仓皇地说着，匆忙地跟他道了别，便转身疾步离开。 心绪跌宕复杂，她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偷，沉浸在一场被人编织过的梦境里一般。 他为什么还要帮她，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好，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忘了他，决定彻底不再与他来往。 可是命运就这么喜欢捉弄她吗？为什么要让已经快心如死水的她再一次因为他的出现，而心慌意乱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又要让她欠他，为什么永远都还不清他赠予她的恩情？ 她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8 ，没错，她很开心，开心弟弟终于可以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了，可是她又害怕，害怕自己又重新开始对他念念不忘。 上天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公平呢？既然注定不能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又要让她平白无故经受这么多的折磨？ 难道，这一切就是她无端获取别人赠予的报应吗？ 沈照只觉得步子虚浮，心口像被砸出一个巨大而深远的洞，怎么用力都无法填满。 第二十一章 燕飞山庄，位于尧山对岸的白山半腰上，偌大的庄子在一片郁郁葱葱间遗世独立，有溪泉，有草木，有瀑布，大大小小十余间亭台楼阁交错林立，像古时候皇帝带领嫔妃出宫避暑的好去处。 整座燕飞山庄取自然山水之色，分为了东西南北四个大院，东南多水，西北多山，皆因山水就势，楼阁围墙尽以青砖灰瓦建成，檐角呈伞状徐徐铺展，亭台廊柱原木本色，显得素净庄重。 方一踏进山庄，假山，凉亭，水池三面环绕尽入人眼，山水相间，水绕山转，遥遥可见的细流瀑布倾泻而下，山分水，又以水分山，处处可见灵动。 再入内里，假山池子不断，亭台水榭绕着长廊一路逶迤，池中有鱼，皆是红白相间的短尾锦鲤，摇晃着脑袋在绿水中好不欢喜，若是能常常居住于此，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燕飞二字，出自《邶风．燕燕》中的“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一句，许是当初修建这座山庄的也是个喜爱诗经的文人，林家泽早年买下这座庄子的时候，也有部分原因是看中了这里处处弥散着浓郁书香气息的缘故，后来他的每年生辰便都会在这里大举盛宴，宾客如云。 今年亦是如此。 正院里四处可见绫罗满目，许多衣着华丽的宾客在园林中来来往往，戏台前的十多张原木大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类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山肴野蔌将整座园子都浸染得香气萦绕，让人不由自主垂涎欲滴。 “林兄，生辰大喜啊，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林绍庭陪着父亲在山庄门口迎接众多客人，耳畔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抬眼，果然是顾伯伯。 顾凌翼的左右身侧站着两位妇人，他都曾见过，为长的是大夫人夏若兰，是顾以宣的生母，只见她今日头戴金丝珠翠，耳朵上穿着三个硕大无比的翡玉长环，只是清然一笑，那些来回摇摆的玲珑金玉便相互碰撞清脆作响，着实引人注目。 另一侧站着的便是侧室夏姨娘，听说她是夏若兰的表妹，后来也随着姐姐嫁进了顾家，有一个将满两岁的孩子。许是孩子太小大人也不放心，今天她依旧只身前来，应该是留给家里的嬷嬷照顾着的吧。 顾以宣站在后面，她今天穿着一身喜色长裙，头发被高高挽成了一个百云髻，上面镶着一支碧色玉钗，几颗漂亮的珍珠随风轻轻摇晃，煞是好看。 看得出来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涂抹过脂粉的脸颊白里透粉，肌肤如凝脂胜雪，唇上的红绛胭脂更将她整个人衬得格外神采美貌，在人群中十分耀目，惹得左右经过之人无不被她吸引去了目光，纷纷暗自惊艳赞叹。 林绍庭礼貌地接过顾凌翼递上来的红喜袋，因为顾伯伯是父亲最重视的好友，所以林家泽便吩咐了他继续在门口接待客人，自己则径直同顾伯伯几人一道进了山庄里面。 顾以宣倒是自觉地留了下来，她站在林绍庭的身侧，脸上的红晕更甚。 “绍庭，你坐着休息一会吧，礼金我来帮你收。” 她的声音依旧十分温柔，站在他旁边身姿清丽优雅，在过往的外人看来就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林绍庭回她一笑，一如既往彬彬有礼。 “不用了，这里天热，顾小姐还是先进去坐着吧。” “我都说了许多次了，你别再叫我顾小姐，听着……太生疏了。” 顾以宣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他的眸光深邃而幽静，英俊逼人的眉眼看得她的心脏一阵怦怦乱跳，可是她没再像往常一样收回目光，抑制住心底的慌乱强自镇定。 她真的很喜欢他，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从未见过如此俊朗又有才华的男子，为人风度翩翩，谈吐温润如玉，像是上天特意安排给她的如意郎君，惹她深深思慕，一往情深。 她很庆幸爹娘给她签订的与林绍庭的婚约，若不是遇见了他，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这样认真地去爱一个男人。 林绍庭听闻她的话有片刻的诧异，随后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以宣。”既然她如此介意，他便改口也无妨。 顾以宣这才像个孩子一样扬眉笑了起来，她很少笑得这样明媚，像一朵开得极是灿烂的百合。 她很开心，他终于肯唤她的名字了，顾以宣依旧站在原地不肯离开，掏出手绢为他擦去额角的汗珠。 忙着招呼客人的林绍庭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待察觉到额头上的触感方才低头看她，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是啊，他也知道的，他终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39 归是要娶她的，既然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他又何苦再与自己为难，与她为难。 “各位亲朋好友，兄弟姐妹，今天是在下林某四十五岁生辰之日，林某在此感激各位在百忙之余莅临寒舍，承蒙各位不弃，今天特意为众宾客准备了上好的珠翠之珍，大家尽情享用，无须客气。” “今天请来的是咱尧水镇上最好的戏台班子，大家可一边用餐一边看戏，酒足饭饱之后，可随意使唤丫鬟婆子引领前去西院的水榭下棋或是小憩，那边为大家准备了许多点心和水果，有什么需要尽然来找我就是。” “今天在这里，各位就吃好，喝好，玩好，林某在此谢谢大家了！” 林家泽话音落下，整个林园便哗然响起铺天盖地的欢呼掌声，坐在下首的宾客们也纷纷上前去给他祝贺敬酒，一时间园子里一阵喧哗好不热闹。 戏台上千回百转咿咿呀呀，却并没有多少人有心思观赏，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吃边聊着，特别是林家泽所在的那一桌，更是热闹非凡好不欢畅。 终于将礼金一一收拾完毕交给杨管家的林绍庭回到上首坐到父亲身侧，他刚一坐下，已经有些微酒意的父亲便转头拍了拍他的肩，满脸欣慰。 “好孩子，今天辛苦你了。不过，为父还得再吩咐你一个任务。” 林绍庭闻言只是恭顺地点了点头，他从来不多问什么。 “适才众多叔伯都过来给为父敬酒祝贺，现在你就以身替父，一一帮我回敬吧。”林家泽说完，便把自己刚刚盛好的一小杯酒盏以及金樽酒壶递到他的手中，笑意吟吟。 “是。”林绍庭自是温言接过，他起身便走到一侧的顾伯伯面前，谦逊地为他斟上，以子代父表示谢意。 正坐在母亲身边的顾以宣不时朝他的方向看去，心思雀跃。 “宣儿，你也端上酒盏，去陪绍庭一起敬酒。” 母亲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顾以宣“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去吗？可是…… “是啊宣儿，反正你迟早也要嫁进林家的，就当是早点适应就好了嘛。”姨娘附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顾以宣有些羞涩，但终于还是在母亲的催促声中端起了手里的杯盏盈盈走了过去。 七月流火，树荫之下凉意阵阵，顾以宣一只手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的长裙，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变得安稳自若。 是啊，就像娘亲说的那样，她是未来的林大少夫人，是即将光明正大嫁进林府的人，若不改掉自己这胆小慎微的性子，总归是撑不了大局面的。 那就不要害怕了吧。 她径直走到林绍庭的身边，冲他温婉一笑。 此时正与林绍庭寒暄的众人一见顾以宣过来，不由纷纷惊喜地起哄喧嚷，硬要让这一对璧人当着大家的面提前喝一杯合卺酒。 “来来来，堂堂林大少夫人都过来陪着一同敬酒了，这个面子我们可不敢违啊，所以你们这杯合卺酒是非喝不可了——” “是啊，喝了这合卺酒，林大少爷就是多给我倒两杯李叔也决不在话下。” “对，秦伯也绝不推辞——” 一时众人纷纷起哄叫好，吸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顾以宣闻言霎时就羞红了脸，心里却压抑不住一阵欢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要与他…… 只是想想她便觉得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她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男子便已经勾过她的手腕，俯身喝尽了她杯里的黄酒。 “哇——” “好——好——” “林少爷果然爽快——” 人人拍手欢笑，偌大的林园里又是一阵沸沸扬扬。 顾凌翼满心欣悦地看着正一一为众人回敬的女儿和未来贤婿，突然府里的大家丁江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的脸色青白神情复杂，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向老爷禀报。 顾凌翼看到他擅自闯入山庄自然十分惊讶，于是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如此冲撞？” “……老爷，老奴有要事向您禀报。” “说。”今日是林兄的生辰吉日，他也不好当众责罚家丁，于是板着面孔淡淡应了一声。 只见那江德凑到顾凌翼的耳边紧张地小声咕嚷着，而顾凌翼的脸色也慢慢开始发青，神色十分难看。 他没有继续回问那家丁更多的细节，而是起身朝着林家泽拱手抱拳，语气中满是歉意。 “林兄，实在是对不住，我家里出了点急事，现在必须得立马赶回去，今天恐怕不能陪你共度生辰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好生请你吃喝一顿。” “发生什么事了？”林家泽见他神色异常，亦有些担心。 “没事，林兄不必挂心，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可千万要留在这里尽好地主之仪啊。” “既然如此，那你路上小心，改日再聚。”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0 “顾某先行一步，再会。”顾凌翼见他不再追问终是松了口气，赶紧随着江德的步子匆匆离席，走得很是仓促。 第二十二章 一路上顾凌翼的心情始终难以平静，心里的不安也越发强烈，耳边一遍遍回响着方才江德口中的那句话，心绪焦灼。 “老爷，老夫人快不行了……” …… 一遍一遍，恍如鬼魅。 踏进老夫人的园子，大厅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丫鬟站在原地俯首待命，顾凌翼径自踏进老夫人的房间，众仆人便纷纷跪地行礼。 “老爷……”榻边的陈大夫一见到他大跨步进了门，赶紧起身行礼，神色惶恐。 顾凌翼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榻边几乎跪倒在地，身子微微颤抖着不敢相信。 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娘。” 榻上的老妇人脸色苍白，原本闭着眼睛的她听见这一声呼唤竟悠悠转醒，她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试图想坐起身来。 “娘……您慢点。”顾凌翼强忍心下悲痛，赶紧将老夫人搀扶起身坐在床头，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背，顿觉母亲真的老了许多。 其实母亲不过耳顺之年，却已白发婆娑几如桑榆，苍老的皱纹静悄悄地爬上她的眉间唇角，丝毫不曾留情半分。 小时候喂养过他的奶娘曾对他说过，母亲生来体弱，当初生他的时候便差点撒手人寰，虽然那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却也为此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只能长年依靠药物维持，然是药三分毒，她这病骨支离的身子更是经不起如此折腾，一直以来磕磕绊绊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如今却终是不行了。 “凌翼啊……” “娘，您说……儿子听着。”老夫人方一开口，顾凌翼便立即俯身回应，他强忍住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滚落，毕竟是整个族里的一家之主，他到底不能让母亲都这个岁数了还在为他操心。 她若是真的要去，那也是天命难违之事，他还怎么有脸惹母亲再度伤心呢？ 老太太勉强坐起了身子，面色却没有将死之人的绝望和痛苦，她看起来格外平静，只是眉眼苍老看得出来很是疲惫，她的指尖轻轻摁住顾凌翼的手腕，嘴唇有些哆嗦。 “娘这一生虽然算不得功德圆满，但也向来尊崇佛祖心怀悲悯，如今娘的时间也不多了，有一些话，为娘想单独与你说说。” 老夫人说得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正在消耗着她的生命，她微微瞌眼，眉目安然。 顾凌翼闻言心下明了，立即转身吩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一时间整个内厅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冷风戚戚，将窗户上的纸糊拍打得呼呼作响，顾凌翼跪在床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生怕稍一松开她就会从眼前消失。 “凌翼啊，为娘知道，你是个好儿子，好父亲，好商人，但是，却唯独算不上是个好丈夫。” 顾凌翼忍不住兀自一惊，他有些不解地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却依旧靠着枕头闭着眸子，神态安详。 “我知道，你兢兢业业四十多年，将整个家族撑下来已是万般不易，为娘对你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做的事情不是太过出格，为娘都是不愿与你为难，给你施加压力的。” 顾凌翼越听冷汗越甚，他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于是松开了握住她的手，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 老夫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眼睛依旧浅浅闭着没有看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开口。 “十多年前的那件事，为娘本就打算深埋心底不再提及，这么多年来，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你近年来又开始不太/安分，在府外闹出人命，虽然你花了重金息事宁人，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但是为娘却心知肚明一清二楚。我是个吃斋念佛之人，本不想趟这些浑水，也不想管这些琐事，可是如今看来，终究不过是你造的孽，为娘先来替你偿罪罢了。” “凌翼啊，生而为人，要记得务必善良，不要再沾染一手血腥了……” “……咳咳，这是为娘走之前，对你的最后的一句劝告……若你还是不听，我只能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咳咳……” 老太太说到后面些许着急，一时咳疾发作有些气喘。 “……娘！”顾凌翼见状一阵心慌，赶紧起身给她捶着后背，复又仓惶地端起床案边的水杯递到她的嘴边。 他的心脏跳得剧烈，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还是她现在咳嗽得厉害的原因。 “……娘，”顾凌翼兀自退后几步整个人贴着地板深深伏膝而跪，身子因为一涌而上的惊惧微微发抖，“儿子错了……都是儿子的错……请母亲原谅……今后儿子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他久久俯身不敢抬眼，虽然心下依旧疑虑那些事情母亲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害怕，像有千万只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似要将他整个人剥皮抽筋，生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1 生喝血吞尽。 屋子里弥漫着浅淡的熏香之气，老太太一辈子持斋把素十分清简，四处装设也格外朴素，在顾凌翼的眼中，她也最喜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园，加上身子骨虚弱，后来便更是日日守在佛堂暮礼晨参，很少过问府中府外之事。 可是母亲今日所言，却无一不是针对他曾经做过的种种丑事，这些事情他原本以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从此销声匿迹，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可是现在看来……竟并非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所以……母亲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又或者说，母亲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他的？！ 顾凌翼一时之间惊怒交加，却也只敢将情绪压在心底，他是世人眼中的孝子，尊重礼教爱戴长亲，从未有过丝毫冲撞，事到如今，他亦不敢逾礼。 顾凌翼就这样趴在地上，低着头，可是榻上之人却久久不言，他的膝盖跪得有些发酸，终于忍不住抬眼，心脏便在抬眼的那一瞬间蓦然沉了下去。 老太太双手无力垂下，脸上早已失去了神色。 顾凌翼跪着身子慌乱地扑身上前，眼睛里满是血丝难以置信。 虽然早已料到如此，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终究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娘——”声音嘶哑，万分悲痛浸入肺腑，顾凌翼将已经渐渐失去温度的老人搂进怀里，死死地抱住。 空气中一时沉闷无比，心口像万箭穿心般刺痛难耐，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下一秒便会因为窒息而难受得死去。 外面的丫鬟婆子听见他的哭喊声纷纷跑了进来，一时间，整个内厅里便水泄不通地围满了许多人，顿时门里门外泣不成声。 “老爷——老爷——”顾凌翼有些颓然地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大夫人若兰已经回来了，她焦急地将他搀扶起身，又命身侧的樱雪赶紧端了椅子过来扶他坐下。 夏若兰看着床榻上已经双目紧闭的老太太，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突然，她方才在林家泽的生辰宴上还正是兴致热闹，转眼却发现老爷不见了，她忙寻了几个自家随从的家丁问了问，好些个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一位唤作长平的家丁说看见了大家丁江德方才急匆匆地跑到老爷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老爷脸色大变，于是慌忙地跟林老爷道了别就随江德走了，夏若兰心下疑惑，但又一想今天是林老爷的喜日子，况且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太好当众道辞，于是也没跟其他人说，就只唤了贴身丫鬟樱雪，两个人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赶了回来。 只是没想到一回来竟然就看到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景象，老爷跪地恸哭，老夫人已然没有了呼吸，她怕老爷跪在地上受了寒，便赶紧将他给搀扶起来坐下。 伤心则已，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夏氏不由掩面，吩咐左右都下去安顿后事，虽然她心下也不好过，但是老爷伤心过度，也只能由她来做主安排了。 ———— 吴曲温软，燕飞山庄后面的云阁水榭里充斥着梨园女妓的袅袅余音，顾以宣拉着林绍庭在长亭内坐了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这座长亭靠在假山后面，来往的人不多，温弱的阳光倾泻在亭边的池子里，摇晃着反衬在顾以宣明媚的脸上。 “绍庭，我特意为你学了一支舞，我练了很久，就是为了今天能够亲自跳给你看。” 她的脸微红，配上一身惊艳红裙，果真如血一般醒目。 “晴儿。”她未等林绍庭开口，便将候在外面的丫鬟唤了进来，只见晴儿手里握着一只碧青色的长笛，手势熟稔。 林绍庭坐在石凳上，身姿俊雅修长，他没有说话，或者是不想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面容。 若是她穿上这一身鲜红衣装，该会是什么样子呢？ 心里兀自一阵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一抹红色云袖飞扬，女子曼妙的身姿随着云笛轻旋，她的朱砂痣被锁骨处的红纱覆盖着若隐若现，像一颗玲珑剔透的血色红豆。 余音绕梁如泣如诉，悠悠长笛清浅交覆，她的一颦一笑都在曲声中融为一体，婀娜多姿美轮美奂。 第二十三章 难得一日阴雨绵绵，顾老爷端坐在书房里胡乱地翻看着江德递过来上月的账务本子，心绪异常烦闷。 雨水顺着房檐倾泻成了一条线，哗啦啦打在柱角的一片蕉叶上，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 “江德，”顾凌翼将手中的账本往桌案上随意一扔，顺势便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老夫人房里的那几位丫鬟婆子，你是如何安置的？” 母亲过世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段日子他便会常常回想起那天她对他说的话，思来想去终是不得其解，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便只能从母亲身边之人查起了。 “回老爷的话，那些下人已经按照府里的规矩分派到后院各处做事了。”江德恭声应道，上前拾回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2 才老爷随意扔在一旁的簿子。 顾凌翼脸色微沉，不过只是一瞬便抬眼吩咐道:“你暗中派一些可靠的人下去，务必要将老夫人身边所有侍奉过的下人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们的身世来历，家中人口职务等，查到之后尽快将所有的消息亲自报给我。” “记住，一定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是，老爷。”江德随即俯首领命，便转过身急匆匆地退下了。 顾凌翼忍不住长吁了口气，一手轻轻敲打着身侧的桌案，思绪复杂。 ———— 八月十五，是以仲秋，又美名月夕节，这一日，家家户户人团圆，庭前花下，共赏一轮明月。 沈照早早吃了晚饭同苏莹莹约了晚上一道去赏灯会，尧水镇的花灯节在镇子上是出了名的富丽壮观，三十二条长街花灯旖旎，江边也处处盛满了五颜六色的七瓣莲灯，随着细风缓缓飘荡，渐行渐远开满整座江河。 夜风轻柔，两人来到西口的时候道路两旁已经摆满了许多各式各样新奇的贩摊，今年的花灯节又比往年更热闹了些，鼓鸣喇叭吆喝声串成一线，沈照牵着苏莹莹的手，两个女孩子走在长街上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别提有多兴奋了。 “哇，照儿你看，那是什么？”苏莹莹抬起手，眼睛径直看向眼前不远处的那盏高入屋檐的七彩灯笼，惊得合不拢嘴。 沈照闻言也看了过去，只见那盏灯笼层层堆叠，从头到尾近百盏莲花灯，各种颜色相互交替，远远看去美得几乎炫目。 此时已经有很多人都围了上去，那老板见前来欣赏这盏灯笼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后退一步站在身后的高台上，郑重其事地向大家介绍了起来。 “各位，这盏花灯可是由我祖辈代代流传最后在我这一辈才钻研设计出来的一款新式莲灯，名为千莲盏，层层交叠整整七十二盏，两侧是由竹木细丝缠绕固定而成，外皮由上好的苏杭彩绢包裹，里面的烛灯加了五层灯芯可保三天三夜持续不灭，只须将顶层的挂钩挂在自家内梁上，整座屋子便会如清许白昼一般熠熠生辉，莲花闪烁如水纹映在墙壁上，仿若花团锦簇开遍整个厅室。” 那人说得兴致盎然头头是道，一时间便又有一堆人凑上前去询问那盏灯笼的价格，沈照和苏莹莹被后面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得头晕脑胀，于是赶紧匆忙地寻了空子退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 “呼，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苏莹莹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不过要我说，那盏灯笼一定得贵死，咱俩就站在这儿看，看谁这么有本事能把那个什么什么盏给买下来。” “是千莲盏，”沈照听了她的话“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这有什么好看的，就一盏灯而已，你忘了四合街还有表演呢。” “表演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是那些欺骗三岁小孩子的杂耍罢了，也只有你这么单纯的姑娘才会相信那些江湖骗子所谓的039;仙人法术’呢。”苏莹莹撇了撇嘴，依旧回头看向眼前那一堆堆的人头喃喃道。 沈照轻笑不言，任由她又凑上去猜测着到底哪一位“高人”会买下那盏灯笼，一边四处寻望四周还有没有其他好看的花灯。 只是这一看，她却花了眼。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若不见还好，若是见了，反倒惹她伤心难忘。 影影绰绰的花影之中，他的身影落在明灯下，长身玉立，白衣翩然，恍若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在了他一人身上，旁的事物皆成幻影，她听不清，也看不见。 是因为太过想念以至生出幻觉了吗？她问自己。五彩缤纷的灯火之间，她看见他眉目如画，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手中还握着一把玉扇，贴着他雪白无痕的衣袖，宛如画中走来的翩翩公子。 直到他走至她身前，也依旧没能开口发出一点声音。 呆呆地，虔诚地，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照儿。”依旧还是他先开了口，一股熟悉而久远的气息迎面扑来，她很迷恋这个味道，像深藏多年的酒窖，深沉幽香。 他的个子很高，站在她的面前足足高了一头有余，沈照极力抑制住自己暗自猖獗的心跳，她微微抬眼，温然安静地回看着他。 “林大哥。”她扬起嘴角，力图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加自然，晚风吹起她额间的细发，眼波清澈被花灯衬得格外温婉。 林绍庭见她神色如常，说不上来心底真正的滋味，复抬头望了望又问道。 “你一个人吗？” “不，我朋友在里面，她……在看有谁会买下那朵千莲盏。” “千莲盏？”林绍庭随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此时那位花灯老板的摊位前大多数人都已经纷纷扫兴离开，无一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摆手。 “太贵了太贵了，你这千莲盏还是卖给以前的天皇老子吧，不过就是多了几层彩绢竹绳而已，这个价也太不划算了。” 沈照闻言看去心下已是三分明了，果然如苏莹莹所言，这盏花灯价格太过昂贵，看来应该不会有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3 人买那位老板的账。 “老板，这灯怎么卖？”沈照还未回过神来，身边的人却已经走到了那摊位前问起了价格，沈照心下一惊，赶紧随他跟了上去。 那老板见林绍庭一身锦衣玉服，想必一眼便看出来他身家不凡，于是赶忙两眼放光满脸堆笑地回道:“嘿嘿，这位公子果然眼光不俗，不瞒您说，这盏花灯可是由我祖上……” “您就直说价格吧，我要了。”林绍庭淡淡回了一句，打断了他的话。 “林大哥！”沈照一急不由脱口唤道，她转身盯着身边径自取下腰间玉佩的男子，想阻止他却已来不及。 那老板笑呵呵地双手接过林绍庭递过去的玉佩，眼睛笑得快眯成了一条缝。 “林大哥你做什么？这灯笼哪里能值这个价，你这玉佩可以顶几百个花灯了。”沈照只觉头疼，这贵家公子果真是任性，只要兴致一上来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觉得好看，想送给你。”可他却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便将她所有想劝说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送给她？ 他……竟然花这么贵重的价格，将这盏灯笼买下来送给她？ 沈照脑袋里一阵懵然，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哎哎哎……照儿，这位是……”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戏的苏莹莹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她方才一眼便被这位貌比潘安的俊美男子迷得失了方向，看着他径直朝这摊位走来，还一口没还价就买下了这盏花灯，简直让她不可思议得下巴差点没掉在了地上。 而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这样一位样貌家世都好得无可挑剔的美男子，竟然认识照儿这个穷苦丫头，还要把这盏千莲盏毫不犹豫地送给她？这这这……这哪儿跟哪儿啊？ 她觉得自己终于是看不明白了，索性走过去插到两人中间，及时地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他就是林府的大少爷，林绍庭，”沈照见苏莹莹也凑了过来，一时有些慌乱，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回道，“林大哥，这位是我的朋友，苏莹莹。” “天哪！”苏莹莹闻言惊得一下子大喊了一声，吓得沈照赶紧捂住她的嘴，一时间左右的路人纷纷奇怪地看了过来。 苏莹莹察觉到自己太过失态，赶紧缓了缓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林绍庭频频道歉，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脸惊喜难以置信的模样，直溜溜盯着林绍庭的眼珠子恨不得快蹦了出来。 “……没想到您就是林大少爷啊……失敬失敬，”苏莹莹一下子便打开了话匣子，神色既是欢喜又有些紧张，“您好，我……我叫苏莹莹，闺名一个迅字，我今年二十了，嘿嘿，我是照儿的好朋友，咱俩一起在芸工坊做工的，就……就这条街上的芸工坊，不知道林大少爷听说过没……” “好了……别说了。”沈照见她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自我介绍，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有些尴尬地提醒道。 苏莹莹虽然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热情，但被照儿打断分明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于是又冲林绍庭笑了笑，遂才闭上嘴巴。 林绍庭始终彬彬有礼地浅浅微笑，明明不会让人觉得遥远疏离，可是却总让沈照觉得这样的他，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第二十四章 月光与花灯相映，天上人间一片晶莹，林绍庭将买下的花灯交给随行跟上来的小六子双手仔细拿着，长长的莲灯像极了自上而下倾泻坠落的彩色瀑布，引得周围无数人的惊叹与围观。 林绍庭吩咐小六子先行离开将长灯暂时挂在自己的钱庄铺子里，明日一早再给沈照送过去。 “我的马车停在街口，你们愿意随我一起去四合街看杂技表演吗？”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林绍庭的话音刚落，苏莹莹便赶紧兴奋地点头应道，恨不得全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在激动地附和。 沈照有些为难，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很想见他，但是她也深深明白，这样没有结果和目的地去迷恋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人，根本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心里便好像同时有两个小人在对自己说话，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仿佛要将她往不同的两个方向拼命拉扯，几欲撕成两半。 相思教人难忘，相思教人迷惘，她的两个小人在心里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最后终于打算讲和。 “林大哥，我们还是算了吧，四合街离这边有些远，待会回来也不方便，何况那些杂技表演我都看过许多次了，今年就只想顺着这条街赏赏花灯而已，就不麻烦你了。” “哎呀照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今年的杂技表演和往年的能一样吗？我告诉你，每年的花灯节不看表演简直就是白来了，你忘了去年除了舞狮舞龙的，还有猴子跳火圈大变活人什么什么的吗？今年肯定还有更好看的，相信我，啊，人家林少爷亲自邀请咱们一道去看表演，你怎么能不领情呢？对吧？多没礼貌啊，听话，去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苏莹莹一下子急了，赶紧凑在沈照耳边叽叽喳喳好一顿说教，那语气那架势，只差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4 没有将她给捆起来亲自绑到林绍庭的马车上了。 林绍庭见状亦忍不住浅笑，两个深深的酒窝便温柔地溢了出来，沈照觉得自己像被他的笑容迷失了心神，一时半会竟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寡不敌众，她也不是个太会说话的人，何况有苏莹莹这样任性十足的朋友在，她也根本没办法说服她，沉默一会便也只好应许了。 这个苏莹莹，刚才还说表演没什么好看的，现在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林绍庭见她点头应允，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些，于是引着她们两人坐上了马车，一路径直往四合街的方向而去。 天光洒落人间，沈照透过帘布近乎痴迷地看着外面的明灯无数，五颜六色的水晶莲灯在江河上开成一片，恍若梦境。 镇子上有个传说，只要你放进江面的莲灯一路穿过风浪顺利地飘到了对岸，那你许下的那个心愿就一定会实现，或早或晚，但那一天终究会来的。 她忽然心里涌起一个念头，她想许一个愿望，一个永远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愿望。 “莹莹，待会下车，我们也去江面上放一盏莲灯吧。” “好啊好啊，”苏莹莹欣喜点头，复转身看着坐在对面的林绍庭开心地道，“林少爷，你也跟我们一起放莲灯吧，可以许愿噢，很灵的！” 林绍庭扬唇点头，神色清明:“好。” 记忆中小时候的中秋节，整个林府花灯满照，娘亲会带着他在府里的百花池里点亮许多颜色各异的花灯，看着它们漫无目的地飘啊飘啊，像不知道归宿的孩子。 那个时候娘亲也会让他在花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他每次写的都是一样的心愿，从来没有变过。 他希望的，就是时间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可以永远陪在母亲身旁，一家人永不分离。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这个愿望那么轻易就支离破碎了，可见传说这个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 不过此时看着沈照眼睛里似乎充满希望的样子，他倒更宁愿相信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态度不够虔诚，没能让天神感动，所以才没实现吧。 她不一样，她许愿的时候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认真的那一个，天神一定能听见她心里的话，然后帮她实现。 终于下了马车，三个人便立时走到江岸边买了三盏不同的莲灯，红色蓝色紫色，晶莹剔透的烛火在黑夜中光彩夺目，沈照看着自己手里那盏紫色的花灯，只觉爱不释手。 她喜欢这一盏，耀眼的烛光透过柔软的绢布，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整个生命。 “哇，这一盏好美啊。”苏莹莹亦捧着自己手里的花灯惊叹不已，她从卖灯老板那里取来了三支毛笔，其中两支分别递给了沈照和林绍庭。 “说好了啊，谁也不许偷看谁的，许愿这种东西很灵异的，如果被别人瞧见就不灵了。” 苏莹莹郑重其事地交代着，遂赶紧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沈照与林绍庭不由看了对方一眼，两人一时笑了出来。 视线在交汇的那一瞬间，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倏地一下子变了，像是两颗相对而来的星辰交错碰撞，激起了无数火光翻飞。 心跳蓦然静止，沈照赶紧转头避开他的眼睛，心神慌乱无处可逃。 是了，便是如此了，她太喜欢他了，只是多看一眼都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喜欢。 所以，她能做的，也就只剩下逃避了。 沈照走到江边蹲了下来，细长的笔尖安静地落在绢布上，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她要慢慢地写，轻轻地写，将她心底深处最重要最牵挂的东西，全部都写在上面。 林绍庭站在距她不远处的左边，她的视线可以透过被灯火照亮的江面落在他的倒影上，他的眼睛，他的手掌，他的衣衫，她都看得见。 他会许什么愿望呢？他的愿望里，又到底会不会有自己的一丝半缕影子呢？ 花影纷乱，万物消歇，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在这一瞬间堆积成了一段巨大的过往，她看不透未来，也放不下过去，整个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围堵在了两面密不透风的高墙之内，而围墙外面的世人全都在嘲笑着傻傻的不肯清醒的自己，直至她被逼得无路可退，渐渐失去意识。 ———— 秋风清寒烟云聚散，那夜中秋像极了沈照做过的一场梦，梦里的自己总是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周围的一切，她能感觉得到他在她的身边，可是梦醒之后，却又仿佛那么遥远。 自那日起，苏莹莹便总是没完没了地询问关于林绍庭的事情，比如她到底是怎么和林绍庭认识的，她和林绍庭究竟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吗，她有没有去过林绍庭的家，林府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里面的庭院究竟有多大等等诸如此类，问得沈照已经无言以对只能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其实她的回答不过就是一些应对之辞，她自然没有必要将其中的细枝末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她对他而言，终究只是一个无异于其他任何人的过客而已，所以说与不说，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5 都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 这一日，沈照依旧同往常一样与苏莹莹一道配合着绣一张红纹锦布，文姐说这张布是要拆成三段缝制成一副山水古画，她们只需为锦布打底用作背景，让其颜色看起来更加丰富就行了。 “大家现在打住手里的活，马上随我到后院集合，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们，快快快！各屋子的人相互通知，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大厅里文姐突然敲了敲桌子冲着正在做工的一群绣娘疾声说道，样子看起来格外严肃郑重，沈照闻言与苏莹莹奇怪地互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厅里的绣娘们也都顾自抬眼，左右互相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左右也皆是一无所知地纷纷摇头，看来大家都不知道。 沈照同苏莹莹放下手里的锦布，随着众人陆陆续续的身影走了出去，今天的阳光杂夹着凉凉的微风，让她觉得一阵惬意好不舒畅。 远处的景色正好，隔着墙角看着远方的山，一片一片逶迤连绵，像生命里重复不尽的花开花落，永远都在那里，变成了心底无法言说的执念。 不一会后院里便推推搡搡地站满了人，人群里窃窃私语不断，绣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好奇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照来到芸工坊已经一月有余，但也从未遇见过今天这样的阵仗，印象中文姐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将整个绣坊的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她不免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咳咳……”见坊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聚齐了，文姐便走到最前面的高台上大声咳嗽了两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好了，大家都停下来，认真地听我说，有什么问题待会结束之后举手一一询问，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每一位绣娘都必须要听进耳朵里，如果有人万一出了差错，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被赶出芸工坊的都不知道，明白了吗？”文姐的声音十分洪亮，沈照站在人群末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明白了——”众人齐声回道，眼睛里便更多了一些未知的紧张之色。 只见文姐清了清嗓子，她的眉眼依旧很严肃，但是依稀能够看见那严肃之间透着一丝隐约的喜色。 “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但是这个好消息，一定是针对于工作勤奋认真的绣娘而言的，如果现在还满脑子心思想着偷懒不好好做事的人，文姐现在就在这里明言劝你明天不用过来了，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位绣娘，都代表着我们整个芸工坊，我绝不允许我们芸工坊的牌子毁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知道吗？” 天光有些刺眼，文姐的影子落在花树下泛起了淡淡微光，沈照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中年女子，耐心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第二十五章 “大家都听好了，这件事情文姐我今天只在这里通知一遍，若之后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可以私下里来问我，从明天开始每位绣娘的成品任务量都会有所增加，所以没有太多时间再像今天这样给你们开集体会议，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谨记于心，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你们也都知道，咱们芸工坊虽然算不上尧水镇数一数二声名顶尖的绣坊，但是一直以来都本本分分用心地在做绣品，在这西口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一家铺子了，咱们的绣品也是相邻的几条街里卖得最好的，不论针法花样都别具风格有我们自己的特色。此前呢，我们的织品一直都是直接出售给买家客人们的，但是从明天开始我们的织品将不再对外出售，而是统一卖给咱镇上的林家纺织厂039;三寸相思039;，由他们的工厂收购加工，再对外卖给其他的零散商铺。” “……真的吗？” “不知道啊……”文姐说到这里，下面便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绣娘们皆是满脸惊讶不可置信的样子。 “大家安静，听我说完，”文姐自是料到下面的反应会是如此，于是摆摆手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相信做我们这一行的，应该没有人没听过039;三寸相思039;这个名字，对，这一次要收购我们芸工坊的就是鼎鼎有名的三寸相思，昨天是林府林大少爷的贴身随从亲自过来与我交涉了这件事情，起先我也觉得非常惊喜和意外，因为我也没想到林大少爷会愿意和我们芸工坊合作，由于事出突然，所以今天才有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你们。” “大家都知道，三寸相思可是这镇上无人不知的大工厂，能够直接和它对接是我们芸工坊的荣幸，但同时我们对自己的要求也必须更加严格，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做的是小零小售的生意，而是要大批大批地出货统一运送到三寸相思，那我们交出去的织品将直接关系到我们芸工坊的名声，如果我们出的货不好，或者一旦中间出现了任何问题和差错，不是谁都可以承担得起这个责任的，三寸相思的名声在外，而我们成为了三寸相思的直接供货方，也会逐渐成为镇上人人皆知的一家绣坊，所以我们芸工坊的每一位绣娘都必须拿出你们最好的状态，严格要求自己，借着三寸相思的势头发挥我们最大的优势，务必要做成尧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6 水镇声名第一的绣坊。今后我也会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培养监督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台下众人自是异口同声应道，心底却都心思各异暗自猜测。 回到绣坊间，沈照方坐下来，文姐便派人过来唤她去一趟内室，苏莹莹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但见她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便也没再多问。 随着那人来到内室，文姐端坐案前，脸色却有些凝重。 “文姐。”沈照轻唤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文姐很少这样单独唤人去她的内室，沈照也只进过这里一次，看着文姐并不明朗的神色，她一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文姐见她进来，略微收了收自己的严肃之色，指向她身侧的一张凳子道:“坐吧。” 沈照顺意坐下，她的手心微微出汗，许是有些热的缘故吧。 文姐掀了掀手里的茶盖，她的面容不再年轻，但是透过那张已经慢慢开始被细纹亲吻的脸，却依旧看得出她年轻时的风华和美貌，或许是因为她的性子向来风风火火的，处理起事情来也是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未免让人忽略了这位老板娘天生丽质的容貌。 “照儿，你在我这里做工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些话文姐也不给你拐弯子，你只要记住，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一定都是为了你好，决计不会害了你便是。” 沈照有些莫名，不知道文姐何出此言，但她没有说话，依旧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是这样的，明天林少爷会亲自来咱们芸工坊巡视工作，昨日他的随从告诉我，说林少爷点名要你为他做巡工讲解，他说听说你是咱们坊里绣工最好的一位绣娘，所以明天你将全程陪同林少爷，将我们这里的每一间纺屋，后院，洗布厅，晾晒间等等都要一一带他参观，并且给他做详细的介绍，包括每一处的具体做工方式以及成品展示。我原本想你不过只是个普通的绣娘想帮你推辞掉，但是人家不依还是点名要你，我没办法也只能应允下来，所以你务必做好准备，明天可千万不要出了差错。” 沈照一时只觉愕然，她完全没有想到林绍庭竟然会将芸工坊收购到自己名下，方才在后院听到文姐的话时心里便犹自震惊，现在得知明天还要为他做讲解，她便更加觉得心里十分慌乱，一下子心中无数。 文姐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微顿了顿道:“照儿啊，这些日子你应该也听到了坊里的一些传言，我不希望你被那些话所影响，我看得出来，你是位心思踏实的好姑娘，怎么可能如传言所说的那般，但是，人多口杂，你只有严格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地做好你的份内之事，万不可有其他虚无缥缈的想法。虽然你只是一位渔夫之女，但也是有自身尊严的，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肯定会教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有失你的清白啊。” 沈照闻言语塞，她知道文姐口中的“传言”所为何事，自那次中秋节之后，坊里便不知何时开始传出一些闲言碎语，说她与林家大少爷的关系非同一般，起先她也不以为意，因为知道莹莹向来是个管不住嘴巴的性子，定然是她将那天晚上两人偶遇林绍庭的事情给说出去了，她本觉得这没什么大家聊聊嗑也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后面竟然会越传越离谱，连她与林绍庭有私情这样的话都落进了她的耳朵里，文姐又怎么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呢？ 沈照知道自己就算向文姐解释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反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些话就随它们去吧，这坊间的绣娘待的日子久了难免捉住了一个两个略微有趣的话题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等时间长了她们或许也就失了兴致，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罢。 次日，沈照因为要准备接待工作所以来得格外早，鸟儿躲在屋檐下还没醒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朦胧的雾气，让人不禁残余着些微倦意。 “照儿，你来了？”文姐早早就在坊里候着了，她直接将沈照引上二楼，逐一将今天需要准备好的成品都预先给她过目，二楼有两个巨大的晾晒间，中间隔着一间库房，沈照在当值的日子也会经常进去整理放取一些东西，所以并不生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坊里的绣娘们便已经纷纷来齐了，每个坊间的负责人一一通知今天林绍庭会来巡查的消息，务必让每一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出现任何纰漏。 预料之中大家听到林大少爷要亲临芸工坊的消息各个都喜出望外，一时间激动得不知所以，不过有文姐在场，大家也只能尽力收敛自己的情绪，渐渐坊里便又恢复忙忙碌碌各自埋头工作的景状。 距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左右，芸工坊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更是见不到多余的一片残布，沈照同文姐站在前面的柜台处，整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如此，开心，难过，失望，期盼，像有一万种说不清的心绪在心中交织缠绵，她忍耐着，企图着，却又抑制着，后来她想了很久，或许就这样最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7 好，只要能够偶尔见到他，同他像朋友般说说话，彼此可以不痛不痒地相互问候一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就这样吧，对谁都好。 檐下霜雾退散，林绍庭的身影跨过那扇棕红色的木门，身后跟着两位随从模样的男子，皆是气质不凡。 他的步子轻缓风过无痕，一袭青衣长及入膝，身形俊朗面如冠玉，顿时整个芸工坊里都安静得宛如寂夜，听不见一丝其他的声音。 不知是被来人的气场震慑住了还是什么，几乎所有的绣娘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不敢吱声，直到文姐走上前恭敬地迎了上去同他点头示意，然后沈照引着他们径直上了二楼，各坊间里才断断续续传来不可思议惊叹羡艳的声音。 沈照亦只能假装没看见那些落在自己身上既是羡慕又是疑惑的目光，她本就对此已经有所预料，所以也不慌乱，规规矩矩地将林绍庭三人带到二楼，走到那一排排已经晾晒得微微透明的布料前，一字一句轻如泉溪。 第二十六章 天光有些晦暗，这座位于东边山脚有些偏僻的小院子里却装饰精巧别致，门庭不大，但书房内厅后院应有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顾凌翼端坐在内厅正中，身上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之气，地上匍匐跪着三两个人，皆是头发凌乱浑身抖得厉害，看样子像是受了某种巨大的惊吓。 “老爷，这三个奴仆都已经如实招供，说是多年来受老夫人的指使暗自跟踪老爷已久，所有的事实都已经全部在供词本上交代清楚，末尾处有他们的亲手画押。” 江德将那张印满红印的巨大纸幅递到他的桌案边:“老爷请过目。” 顾凌翼抬眼，将那纸副铺展开淡淡看了两眼，遂又将它缓缓折了起来，眸光凌厉仿若冬月寒冰。 “你们三个，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他的声音幽缓，却在旁人听来如同鬼魅。 “老爷，老奴错了，老奴该死，老奴真的是受老夫人指使才暗中跟随老爷，老奴除了将老爷的当日行程汇报给老夫人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求……求老爷……放老奴一条生路吧……” 跪在中间的一位奴仆犹自开口，他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却已大多花白，显得格外沧桑。 他一开始求饶，身侧的另外两名奴仆也赶紧跟着纷纷开始磕头认罪，样子极是狼狈。 顾凌翼眸子微眯，这三位他并不眼熟，或许曾经在老太太房里有意无意见过，但是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多是一些丫鬟婆子，这些男仆一般都在后院做事，所以他觉得眼生应该也是正常的。何况如果老太太有意在后院挑一两个精明能干的给自己做下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想，便也大致想得通了，前两天江德已经暗中将老太太院子里所有执过事的下人全都打发出府了，说有重大嫌疑的三个奴仆已经抓到并关在了柴房里，今天便用马车将他们暗自送到这个地方供老爷亲手处置。 其实转念一想，他也真的没什么好处置的，老太太已然离世，这顾氏一族就属他顾凌翼撑得起家族脸面，如今他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又何苦再计较这些。 既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成过眼烟云，他便只当这一切是给自己一个教训，不痛不痒装模作样一番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的要像那时年轻意气风发，吃不得亏就要抵上两条人命不成？ 罢了，罢了。 看样子江德早就已经替他教训过这三个不知好歹的奴才，他也就是过来警个醒下个威，以免今后还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江德，”顾凌翼起身，将那张纸幅塞回江德手中，“这三个就交由你处置吧，我累了，先回去了。” “是，老爷。”江德低着身子接过，卑声应道。 ———— 秋风吹过，一阵馨香滑过沈照的鼻尖，她的举止清浅恰到好处，每一个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字眼都如此清晰明白，林绍庭安静地听她说着，目光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这张苏锦，是去年从外地江运回来的料子加工，用上好胭脂浸染而成的底色，由十个不同风格的绣娘轮流缝制的，它的特色便是色彩鲜明奇特，看起来似乎不拘世俗，实际上却又严格遵循苏锦的缝制手法，闹中取静，以七七四十九循回针法交织而成，是我们这里的特色织品。” 她循规蹈矩地介绍着，他便跟随着她的步子缓缓移步，他的情绪细微浅淡，外人也全然看不出来，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他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就是想见她，为了见她，他竟然找出了这样一个荒唐而幼稚的借口。 那夜中秋，和她同行的苏莹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出了她现在做工所在的芸工坊，他当时便波澜不惊地记在了心里，他想或许是老天也在帮他，为了让他有更多的机会能够见到她。 于是他便像个为了能买到自己喜欢的糖果而孤注一掷开始绞尽脑汁努力想办法得到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8 它的任性的孩子，他询问到那家芸工坊的地址，得知这是一家口碑织工皆是不错的绣坊，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吩咐小六子下去安排同芸工坊收购合作的事情，而这一切大动干戈的折腾，便只是为了今后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她。 他只是想见她，这于现在的他而言，就足够了。 “林少爷请看这一张锦布，啊……”沈照话未说完，脚下却一下子蓦然踩空，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沈照便已经顺着身后的木梯沉声滚落下去。 “照儿！”林绍庭惊呼出声，他这才发现方才沈照后面一步之遥便是上楼的木梯，因为与之前上来的并不是同一道梯子，所以大家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而沈照又是一直退着步子走的竟然也没有注意，所以才会一时大意失脚跌落下去。 林绍庭顺着木梯快步飞身下楼，将倒在楼梯角的女子扶起身来，可是沈照却一身无力睁不开眼睛，林绍庭仔细托起她的头，这才发现她后脑勺的地方被磕破了，正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快！快！快去叫大夫！秀娟，把清水和包扎伤口的布拿过来，先清洗伤口要紧！”文姐闻声过来看见楼梯角满地的血迹吓得不轻，立即朝身后的随从大声唤道，方才走上前查看她身上的伤痕。 伤得有些重，又磕破了脑袋，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下一秒，林绍庭便不顾四周众目睽睽，双手将女子打横抱起便冷声对身边之人吩咐了一声。 “马车，快。”他知道这条街在西口上，多是一些绸缎铺子，就近哪里请得到大夫？ 林绍庭身侧的两人随即应声领命，皆是飞一般的速度往外面冲去。 而他的心，便如烟火绽开水面，“怦怦怦”跳得厉害。 笨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林绍庭抱着沈照方一走到门口，门外却恰好迎上来一个熟悉的影子，林绍庭定睛一看，竟是陈旭。 他只见过陈旭两次，但是早已对他的模样谙熟于心，陈旭见到眼前的景状先是吓了一跳，他神色惊惶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便主动从林绍庭手中接过他怀中的女子。 他本来是同往常一样，来给照儿送午饭的，却没想到竟然发现林绍庭正打横抱着她从里面走出来，而照儿的头上正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似乎伤得很重正在昏迷之中。 林绍庭见他要接过，只是短暂地怔了片刻，终于还是松了手，潜意识里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这个男人，很在乎照儿，甚至对自己还有一些敌意。 此时马车已经停在了街边，林绍庭伸手示意他坐马车送照儿去医馆，陈旭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便随他一同上了车，气氛一时格外古怪凝重。 “两位先生，这位姑娘的伤势比较严重，很明显是头部磕到坚硬之物所致，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便是没有伤及骨头，只是伤口较深，需要休养的时日较长，至少半月有余，这半月里建议姑娘不要出门避免吹风，安安静静地躺在内室休养最好。我已经为她消毒上了药，血已经完全止住了，日后也需要有人每天替她熬药更换纱布，方能痊愈不会留下后患。” 那位大夫十分客气地将已经包好的药材一一递到陈旭手中，方退出了内室。 这是离西口最近的一家医馆，离林绍庭的钱庄也不过只有三四个街口的距离，林绍庭左手一挥，候在门口的两个随从便也一同退了出去。 “林少爷，谢谢你。”虽然并没来得及询问事情的经过，事已至此陈旭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终究是他帮忙将照儿送来就医，出于礼貌他还是应该亲口言谢的。 林绍庭摇摇头:“是我大意了，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林少爷不必如此，现下照儿已经没事了，你也用不着自责。” 林绍庭闻言没有说话，他依旧无言看着床榻上安静闭目的女子，照儿的唇色微白，方才失了好多血，他只是想想心便一阵刺痛。 或许一时半会，他终究还是难以原谅自己。 陈旭见状不由轻声咳了咳:“林少爷，有些话，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难得见到你也算是缘分，我就借此索性说个明白吧。” “好。”林绍庭微抿唇角，爽快得倒是让陈旭吃了一惊。 不过陈旭很快便恢复常色，他并不知道这位少爷的真实心思，但是自他知道照儿认识这个人以来，他便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照儿的生活里，让陈旭不得不戒备。 要知道像他这般身份的人，又岂会是别人想见就能轻易见到的呢？ “林少爷，我陈旭向来是个直来直往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我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面子话，也不会为了权势金钱刻意讨好别人，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心愿，便是拼尽全力好好照顾照儿，给她幸福。” “我跟她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知根知底，她小时候做过的傻事错事糗事我全都知道，她就没什么秘密能够瞒得过我。” “她爹爹走之前，亲口将她托付于我，要我一辈子都对她好，我说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49 这是自然，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离开她的，我这一辈子就爱过这一个女人，负谁都不可能负她。” “话说回来，她这个人性子软，无论谁对她好她都记在心上，就像林大少爷你，你是她的朋友，作为朋友相互帮助可以理解，可是她的心思单纯又容易胡乱感动，万一误会了你对她的好意怎么办？” “林少爷，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是只身一人，她还有一个对于她来说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弟弟，她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绝不肯让她的弟弟受半点委屈，她要的，是全心全意只在她和她弟弟身上的男子，她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她也给不了，你说与其这样，又何苦互相折磨呢？” 陈旭的话丝毫不留情面，他的态度很坚定，就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再也不要出现在照儿面前。 林绍庭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可他闻言只是笑了笑，方才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陈先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陈旭并不想同他这样身份的人多言，他知道如果真的要跟对面这个男子讲起道理来，他可未必赢得了。 他不过是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表明，告诉他自己与沈照的关系。 即使不能让他全身而退，也可以借此警告他不可逾矩。 陈旭亦是扬唇一笑，他不想与他争辩，索性不去回答他的问题。 “林少爷，我和照儿都已经定好日子了，明年春节一过完我们就举办婚宴，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们婚礼简陋，务必要来赏光啊。” 林绍庭心里“咯噔”一下，方才所有的骄傲与自负都毫无征兆地败在了这句话下，是啊，他就算再强自镇定，也骗不了自己根本无法留住她的事实。 她果然是要嫁给别人的啊，前前后后思虑那么多，原来他早就已经输了。 事实总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残忍，伤口也总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疼痛。 她于他，像个永远说不出口也永远不肯轻易承认的疤痕，擦不去抹不掉。 只是让对面的这个男子云淡风轻地就戳穿开来，他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恼怒和羞愧，让他无处躲藏，却又难以奈何。 第二十七章 秋天真的来了，沈照起身将窗户旁边的铜环扣上，将外面一阵一阵夹杂着凉意的风关在了外面。 她已经在陈旭家里休养了快半个月，这段日子，陈旭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给她换药清理伤口，还每天帮她接送弟弟上下学，虽然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可是现在自己的伤口还未好全，她也只能暂时在他家里住着。 那就再等等吧，等这秋风疲倦，她的伤差不多好了，也就可以出去了。 这十多天以来，林绍庭来这里看过她几次，他带了许多滋补身体的药品过来，还送了陈旭一些家用之物，起初陈旭说什么也不肯收，但是沈照在一旁帮忙劝说着，他终于还是收下了。 或许林绍庭也不希望他与陈旭的关系总是这般僵硬，不论如何，他是不愿意从此失去任何关于沈照的消息的，哪怕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他也会一如既往默默地守护在暗中，一直看着她。 只是这些话，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罢了。 ———— 午后的西院有些绵绵倦意，青凤好不容易将六岁的绍之哄在内室睡着了，此时回到正厅为两位姨娘沏好茶，便静悄悄地关上厅门出去了。 苏清音坐在木雕云椅上，脸上的疲惫神色终是缓缓浮上面颊。 “我说姐姐啊，真的不是妹妹多嘴，少爷马上就要七岁了，您现在不为他做打算，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啊？” 坐在下首的女人依旧一身珠围翠绕，和平日里千娇百媚的模样别无二致。 赵紫妍一手轻轻抚着自己昨日刚买的银色耳坠，似是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姐姐啊，妹妹可是好心提醒你，那大少爷现在可是朝气蓬勃风华正茂，背后还有大夫人给他撑腰。大小姐自是不必说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可是咱们的二少爷不同啊，将来怎么也得继承半壁江山呐。姐姐，您可真的不能大意，那大少爷现在工厂钱庄样样都捏在手心里，再过几年，连老爷也不管事了，若你再不出手，以后还有什么能落在绍之手里啊，您就算不为自己谋划，却怎么也得为绍之做打算啊。” 苏清音闻言不由沉了沉脸色，她将手里的锦绢用力握了握，终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妹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本是想着大少爷年轻有为，老爷让他执事原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绍之年纪尚小，还可以再等几年，但是如今看来，老爷竟没有半分要让绍之接管家业的意思，我这做娘的怎么可能不急？若是普通家庭也就罢了，偏偏林府这么大，要让我儿子做一辈子没有实权的闲散公子，岂不是白白误了他的出身？” 赵紫妍嗤笑一声，手里的锦帕微掩唇角，她摇了摇头依然神态自若:“姐姐啊，既然早就知道着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0 怎么迟迟不肯动手呢？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好歹你也是林府名正言顺的二夫人，这府里，除了老爷和大夫人，还有谁敢当面说你的不是？要妹妹我说啊，这现成的就有个好法子，权看姐姐愿不愿意费点心力了。” 苏清音闻言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身侧那位美得极尽妖娆的女子，似乎在等待着她接着说下去。 赵紫妍亦是微微勾唇，她今天抹了去年生辰时老爷亲自送给她的上京堂胭脂，那如血一般的红衬得她的脸色极为鲜艳，像一朵妖艳的花，开得灿烂绚丽。 她向来都是如此，不管老爷有没有时间来南院看望自己，她总是府里那位时时都把自己打扮得美艳招摇的女子，不论谁见了都会惊叹三分，但转眼也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赵紫妍似乎从来都不在乎，她嫁进林府已经许多年了，却依旧尚无所出，没有骨肉相伴，她便常常跑到西院陪在苏姨娘身边，许是府中日子寂寞漫长，这西院竟也成了她每日出入经过之所。 于是人人都知道这个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并不一定会见到老爷的赵姨娘，只是并未有人真正试图想去了解她。 她就像那些姹紫嫣红里的一片殷红，极尽身姿展示着自己的年轻与美好。 “听说大少爷最近又收购了一家绣坊，我说他也真是的，那么大个工厂都忙不过来，竟然还有心思干别的事儿，要我说啊，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姐姐，他林绍庭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一个脑袋两只手，我还不信他能事事都顾得上。一个钱庄还有一家绣坊已经完全够他折腾的了，咱们就是要把祖传的工厂给拿下，您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机会往那工厂里布置自己人，有谁敢怀疑您带去的人啊？我们这些年就慢慢在工厂里培养自己的势力，等过几年绍之长大了，工厂里全是咱自己的人，等那时候再下手，可不就全都好办了么？” “你的意思是……”苏清音恍然，她抬眼看着身边的女子，心思有些微妙的起伏。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 转眼已近十月，秋叶打着旋儿簌簌落下，落在江面上，屋檐上，女子经过时撑起的油纸伞上，一切都那样波澜不惊安静如水。 石板铺地的马路上，一辆纯黑色的别克汽车有些突兀地闯进这座风味古朴的江边小镇，来往的路人都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巨大的车胎滚轮闷声压过地上数不清的碎石子，将黄包车夫们压过的窄轮痕迹给全然覆盖，再也看不见踪迹。 这座小镇多年来与外界隔绝，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生长方式，镇上的人们在书本画报上也曾见过这样的四轮汽车，但是很少有人亲自坐过，而今天这样少见的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倒是让人无不觉得有些意外。 汽车一路开到林府大门前方才停了下来，守在门口的林老爷似乎早已候在此处多时，只见他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林绍庭跟在父亲身后，脚步轻盈。 汽车两侧车门打开，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男子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一身皮草裹身，看上去面色祥和器宇不凡。女子看上去更是年轻，一身红色旗袍贴显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姿，她的手腕上挎着一个棕色的金线包，无不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质。 “义父义母。”林绍庭十分恭敬地走上前接过男子手中递来的几个大包，身后的家丁顺手接过抱在各自怀中，林家泽更是笑呵呵地拍了拍男子的肩，神采飞扬大喜过望。 “林兄，好久不见。”杨正曦拱手，英挺的眉目炯炯有神，他和安思涵两人随着林家泽的步子一路往府邸深处走去，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惊叹着这十多年来这里的变化。 果真是太久没有回来了，回想起来竟然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人这一生啊，不过就是短短数十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或许这一生便真的错过了。 到了东边正厅，月亮门前早已铺陈摆设样样俱全，林家泽吩咐将晚宴设在了外面水榭边的院子里，满满一桌山珍海味正层层堆叠宛如山丘。 其他人早已候在正厅，此时见老爷已经迎了客人回来，纷纷走上前作揖招呼，一时半会长长的木桌便坐满了人，丫鬟婆子们为他们都逐一盛上酒盏，这才退到了一旁随侍等候。 “林兄啊，这一次回国，也是为了提前给绍庭送来新婚贺礼，咱俩得知绍庭年底就要大婚，但是年底恰好又是我们生意最忙的时候，到时候实在无法抽身，索性提前回来，顺带看一看我这未来的儿媳妇。” 杨正曦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他向来是个随心所欲之人，这一次大老远从英国回来一趟便是为了见一见这个亲手养育了十多年的养子，他自然是格外挂念的。 “义父义母对绍庭这么多年的恩情，孩儿没齿难忘。”林绍庭起身朝他夫妇俩敬酒，杨正曦两人便哈哈大笑叫他好生坐下规规矩矩地吃饭，复又念叨着这个孩子真是礼仪太过周全，反倒让人觉得不够亲近。 林家泽见状也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从小便远离身边长大的大儿子，如今变得这般俊朗出息，倒也的确让他满心欣慰。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1 “绍庭啊，明日抽个时间，带上你义父义母，一同去见见顾家小姐。”林家泽温言吩咐，林绍庭自是浅声应着，一如既往地恭敬有礼。 “还有个事儿，”杨正曦浅浅啜了一口酒，“是这样的，因为我和思涵两个人多年来做了许多国际公益，所以经常会有机会去参加一些活动或者是会议，这一次在伦敦大学做交流的时候抽到了一个免费留学的名额，整整五年的学费和餐费都不用花一分钱。因为咱俩这么多年来没有子女，绍庭也还是要离开我们，所以我们就顺带问一问，你们还有没有认识的正准备考学的孩子，我们依旧可以提供吃住供养，权当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家了。” “你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你俩这么年轻就老了，那我这满头的白头发岂不是可以当你长辈了？”林家泽摇头笑了笑，只当他是玩笑。 “义父这样一说，我倒是认识一个孩子。”林绍庭抬眼，眸光里闪过片刻晶莹。 第二十八章 天色渐晚，沈照坐在井边筛着白米，清水哗啦啦地从她手缝流过，柔软得像一堆透明晶莹的泡沫。 成成正在里屋背书，最近他的眼睛又更坏了些，虽然并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起居，但还是让沈照的心里像结了一个深深的疙瘩，怎么都不是滋味。她打算明日早点上山去摘一些决明子，熬给弟弟用作汤药。 洗完米正准备起身，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照儿。” 沈照转身，便看见林绍庭正一手扶着篱笆大门站在那里。 他还是那个样子，英俊的眉眼不论看谁都让人觉得深情温柔，沈照先是一愣没有应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林大哥。”她放下手里的篮子走上前去，林绍庭随着她的身影跟了进来，就势在她身边坐下。 斜斜的晚霞挂在天边，懒意洋洋的余晖落在山顶，而他坐在她的身侧，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包裹，美得像一幅失去水彩的画。 其实很久以前，沈照也曾幻想过这样一副静如止水的画面，那像她当时遇见过的一个梦，一个舍不得清醒的梦。 只是梦醒之后，徒增怅然。 “照儿，我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照有些诧异，她转过头看着他，他离她这样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很远很远，永远都没办法靠近。 可是现在他就在眼前，心底呼之欲出的想念轻而易举就让她心软了下来，她还是忘不掉，这个触手可及却依旧咫尺天涯的男子。 她当然愿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愿意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愿意跟随，只是她知道，这一切再也没可能了。 “是这样的，我义父义母从国外回来了，你知道的，我从小跟随他们在国外长大，所以情谊深厚十分敬重。” “现在他们手里有一个可以去英国免费留学的名额，义父问我有没有认识的即将考学的孩子，我便想到了成成。” “我知道，成成在学校里表现一直十分优异，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增长见识。” 林绍庭的话让沈照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带给成成最好的学习机会，只能靠他自己一步一步去努力争取，可现在就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却突然心生不舍。 这个弟弟，是自她明事起就一直打心眼里疼爱的，如今她就剩下这唯一的一个亲人，如果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她觉得自己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 林绍庭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他自然不会强迫，不过想起义父说过的话，他的眼睛里又不由露出一丝神采。 “照儿，我把成成眼睛的情况也给义父说了，他说不要紧，现在国外的医疗技术已经十分先进，如果把成成带过去医治，他的眼疾说不定是治得好的。” “真的吗？”一听这话，沈照果然又惊又喜，像看见了遥远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鱼肚白，泛着希望的光。 如果真的可以治好弟弟的眼睛，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付出什么都可以，想起一向温顺懂事的成成，再想起他自出身起就注定与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无缘，她就觉得一阵鼻酸。 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他也是个善良可爱的孩子啊，为什么他要和别人不一样？ 沈照默声掩去自己心底深处的难过，她抬眼看着林绍庭:“林大哥，真的很感谢你，真的，一直以来你总是在帮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 “傻瓜，”林绍庭忍不住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我们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虽然只是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沈照的心却一下子跳得厉害，只能故作镇定地站起身，试图让自己不要想得太多。 是啊，他只当她是朋友而已，她也只能是他的朋友，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自作多情了。 后来沈照问了成成的意见，没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2 想到那小家伙听说可以去英国念书，高兴得差点没跳了起来，他眨巴着空洞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对姐姐念叨，无比激动地说起书本上爱丁堡里的建筑，那兴奋的神态仿佛他亲眼见过似的。 罢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英国吧，虽然心里终觉不舍，可那是他向往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剥夺属于他的选择呢？ 不过就是五年，五年，应该转瞬即逝吧，很快的，她相信。 五年之后，他或许就会学成归来，长成一个英俊不凡的大人，年轻有为，博学多才，他一定会感激她成全了他的梦想。 这样的未来，她只是想想，也会忍不住热泪盈眶。 是啊，她爱弟弟胜过爱她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她唯一不能舍弃的，便只有他了。 如果他愿意，她就努力为他争取。他的未来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被禁锢在她的身边，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 夕阳漫长，喧闹的运河旁沈照的眼眶终于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她舍不得，她怎么可能舍得，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整整十四年的弟弟，现在却真的要离开她了。 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突然以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一时有些残忍。 林绍庭站在她的身后，他不断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肩膀，看着沈成跟随义父义母逐渐远去的身影，像极了当年他离开的样子。 执着，义无反顾。 成成是个好孩子，他应该属于未来的。 “好了，不哭了。”林绍庭温言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方才道别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沈照一直在强忍着眼泪，现在船开远了，她的眼泪才终于肯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她还是那么喜欢把委屈留给自己，一边笑着劝说成成出去了就好好念书不要想家，转眼自己却哭成了泪人。 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啊。 他们都一样，都习惯把坚强的那一面留给别人，把脆弱的那一面留给自己，林绍庭静静看着沈照，突然觉得自己和她很像。 他们都习惯了坚韧而努力地活，像一只不停攀爬的蜗牛，一点一点往山脉最高处不断靠近，然后在上面的石头砸落下来的时候狠狠地掉进山谷。 然后再继续。 沈照转过身任由林绍庭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她的眼泪便无声落在他宽阔的肩上。 而不远处刚好赶过来送别杨正曦夫妇的顾以宣却恰好看到江边的这一幕，身子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 “小姐，这……”晴儿看着自家小姐顷刻之间就快掉下来的眼泪，一时急得语无伦次，她也没想到自己跟随小姐一路匆匆赶来，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到林少爷的怀中居然还抱着另外一个女人，这……这实在是太荒诞了。 别说是小姐一时难以接受，就是如今她见了，也实在无法相信林少爷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一边口口声声说要迎娶自家小姐，一边竟然…… “晴儿，我们回去。”慌乱中晴儿能听见她话语之间的颤抖，她能感觉得到小姐不过是在强自镇定，可是晴儿见她抖得厉害，只能赶紧应声扶着小姐的手臂，生怕她会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知道，小姐向来都是温弱无害的性子，就算受到再大的伤害，她也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揽，而这一次意外发现林少爷外面竟然还有其他的女人，想必小姐现在也只会忍气吞声，将所有的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将事情闹大，把原本和林少爷并不亲近的关系推得更远。 她当然是一百个心疼，可是她也只是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劝说小姐将事情告诉大夫人，不能任由她就这样被人坑蒙拐骗糊里糊涂地嫁过去。 回到顾府，顾以宣始终沉闷着脸色一声不吭，哭过的泪痕已然干涸，晴儿赶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急急拧干了帕子便走到小姐身边替她擦去脸上花掉的妆痕。 “小姐，您还犹豫什么啊，就实话告诉大夫人吧，您还没嫁进林府林少爷就这样对您，那以后您嫁过去之后呢？他这可是明摆着根本没有把您放在眼里啊。” “不，晴儿。”顾以宣一张嘴眼泪却又顾自忍不住，她实在是太难过了，可正因为太难过，她却反而更加害怕。 “晴儿，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爱他，如果不能嫁给他，会要了我的命的。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嫁给他，我想做他的妻子，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是刚才您都看见了，林少爷他……” “这或许是个误会，”顾以宣打断晴儿的话，睫毛微颤，“那个女子我是在钱庄里见过的，他当时说过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或许是她弟弟离开她太难过了，绍庭为了安慰她才这样做的。而且，不管现在我在绍庭心里是什么位置，只要我能嫁给他，今后日日伴他身侧，夜夜替他剪灯温床，终有一天，他的心一定会完全属于我的。不管那一天需要多久，我都会一直等，等他发现我的好，等他已经离不开我，我相信，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3 顾以宣的视线随着渐渐暗下去的油灯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有多少把握，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可是她不甘心，她还没嫁给他，她根本不能容忍这中间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现在小心翼翼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那一日，那一日她会满盛红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名正言顺轰轰烈烈地，嫁给他。 她几乎对此深信不疑，他答应了要娶她的就一定不会食言，而她更是要乖乖地听从父母的安排，满心期待地盼望着他，盼望着他成为自己一生一世的夫君。 第二十九章 清晨的花香堆积了整个池子，顾以宣端坐案前，安静看着铜镜里那个楚楚动人的美丽女子，她的鬓角贴着一朵双色珠花，红的耀目，金的璀璨。 晴儿轻轻替她梳着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我家小姐啊，果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若是生在越国，一定得将那西施给比了下去。” “净胡说。”顾以宣轻嗔，不过镜中施过粉黛的女子的确算得花容月貌耀如春华，真真当得上美人二字。 然女为悦己者容，即使生得再美，若得不到心上人的真心，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顾以宣暗自心中轻叹，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嫣然笑意，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不论付出多长的岁月，她一定会牢牢地抓住他的心。 “晴儿，把我床头的包裹拿来。”顾以宣浅声吩咐，那个包裹里装着的鞋垫和袜子，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亲手一针一线连日为他缝制的，不论材质和做工都是上等之物，她想赶在秋风落尾之前亲手送给他，藉此机会以慰相思之意。 “小姐，你又要出门呀？”晴儿撇嘴，今日外面的风大，阴沉的天色并不适合外出，可是一见小姐面上的隐约欣悦之色，她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你不会……又要去找林少爷吧？” “闭嘴，”顾以宣打断她，“晴儿，今天我一个人去，你就不要跟着了。” “小姐……”晴儿还想再劝，可是见小姐的脸色只能欲言又止，于是有些不满地撅嘴，却不敢再说话。 罢了，都是小姐心甘情愿的事儿，她一个丫鬟又如何劝得了她，只希望所有的好事都能如期而至，不要辜负了小姐的一番苦心才好。 顾以宣满心喜悦地来到钱庄，王管家亦然客气地接待了她，只是听说她要见少爷，却不禁面露难色。 “顾小姐啊，非常抱歉，这几日少爷都没有来钱庄，听说好像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西口的芸工坊里处理工作，您知道的，少爷前不久刚刚收购了那家绣坊，许是有许多杂事需要处理。” 顾以宣闻言只觉奇怪，她的确听娘亲提起过这件事，但是仔细一想那不过就是一家小小的绣坊，他随便派一个人过去办理交接不就得了吗，何须这些日子天天都待在那里，不过奇怪归奇怪，她也没做深想，于是将给林绍庭准备的包裹顺手留在了钱庄上，随口向王管家道了个谢便转身离开了。 坐着一辆黄包车终于来到了西口上的这家芸工坊，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顾以宣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文姐一见门口来了个模样精致的富家小姐，于是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小姐您好，请问您是来看布料的吗？不过非常抱歉，我们芸工坊现在不对外出售商品了。” “我来找一个人，林少爷在这里吗？” “哦……您是？” “我是他的未婚妻。” “啊……原来您是顾小姐啊，难怪这么气质漂亮，您稍等，我这就进去帮您传一声。” “不用了，”顾以宣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引人注目，“你直接带我过去，我想给他个惊喜。” 文姐不由笑道:“哦……好的，林少爷正在最里面的一间绣坊间学习十字绣呢，我带您过去。” 顾以宣随着眼前女子的脚步轻缓地朝绣坊深处走去，经过之处便频频有惊讶的目光传来，绣娘们不禁纷纷好奇地猜测这个一身华裙的女子究竟是谁。 到了内间，这个房间不大，四处放置着许多颜色各异的布料缎子，顾以宣抬眼，便看见两个身影正静静地映衬在窗口的晨光下。 阳光微淡，岁月静好。 这是她见到这一幕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句子。 可是下一秒，心口便如撕裂一般地疼。 她及时忍住了自己的泪。 窗案旁，沈照正一心一意地同身边之人轻声描述着针法的圈数，她的双手轻巧灵敏，掌心握着一块长方形的十字格布，右手的银针如同身姿灵巧的小蛇，悄无声息地穿过那张已经完成一半的漂亮图案。 林绍庭坐在她的身侧，十分专注地听着她的细心讲解，正跟随着她的针法一点一点地穿过格子，偶尔眉头微蹙，似乎学得有些吃力。 两个人你应我答，偶尔还因为林绍庭错误的针法忍不住笑闹起来，竟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4 顾以宣努力咽下喉咙处一涌而上的酸涩，她极力控制着自己。 她不能输，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更加不能。 “砰砰砰。”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屋子里的两个人这才齐声抬头，林绍庭见到她先是一怔，方才站起身来。 “以宣？”林绍庭走了过来，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的面色比想象中的平静许多，顾以宣望着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微笑。 “哦……是这样的，轻素又送给我两张票，说是最近出了新的戏曲呢，所以我来找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顾以宣不知怎么地就胡乱找了个理由，她只想带他一起离开这里。 或许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离开那个女人。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举止也始终端庄有礼，见他身后的沈照走了过来，便盈盈笑道:“沈小姐与我们一同去吧？” “……不用了，我……我的刺绣还没做完。” 沈照完全没想到顾以宣会突然来到这里，竟然一时觉得心虚，不知道方才她与林绍庭说笑的情景是不是都被她看了去。 顾以宣笑得越是友善，她便越是觉得愧疚。 虽然现在她并没有再对林绍庭抱有期冀，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简单相处，然而当他的未婚妻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自觉地难堪。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满心坦荡啊，这仿若偷来的幸福时光，哪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也究竟是不该属于她的。 而顾以宣，才是那个可以与他大大方方地十指相扣，受尽所有人的祝福同进同出的那个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做所有他喜欢的事。 “以宣，”林绍庭突然开口，“我针法还没学完，下一次再陪你去看戏吧。” 顾以宣没想到他竟会矢口拒绝，指尖攥着的锦帕被她缠绕成了一个深深的结。 “没关系，”不过她很快又面露笑意，“我就坐在旁边等你，反正今天我也没事，我不着急。” “林少爷还是去吧，”沈照见状有些尴尬，她随手接过林绍庭手中的那张刺绣道，“这张刺绣我会帮你完成的，还是陪顾小姐看戏比较重要，不要耽搁了。” 林绍庭沉默了一会，终是不再看身侧的两个女子，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顾以宣笑着同站在原地微怔的沈照道了个别，方才面容温静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只要她坚持，他便不能不答应，这是她作为他未婚妻无形间拥有的一个权利，顾以宣自嘲地笑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可是这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便总有办法慢慢赢回他的心，她想要的，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么？ 栓着他的人，困住他的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任是石头做的心脏也该柔软了吧。 从民乐坊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林绍庭将她送到顾家大门前，面色露出一丝疲惫。 他果真没有食言，安安静静地陪她看了一整天的戏，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到黛玉葬花，她竟也跟着台上的戏子又哭又笑了好几次。 “绍庭，我爱你。”顾以宣趁着林绍庭不注意，踮起脚尖悄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即面色羞红匆匆转身跑开。 剩下林绍庭怔怔站在原地，纤细的睫毛被轻风吹得微微颤动，心绪宛如千千结，纠葛，缠绕。 ———— 一座普通的庭院里，数不清的翠意萦绕，正中间的青石板地上，林林总总站了好一堆人。 一位嬷嬷站在台阶上看着被带过来的这些年龄参差不齐的男人女人，眉心揪成了一团。 “夫人，您看……” 苏清音从后面走了出来，她神色平静地打量着树荫底下那群模样带着几分畏惧的仆人，良久才开口。 “家底都调查清楚了的吧？” “夫人放心，这些人的身世都干净得很，大多都是死了爹娘的，驯服起来最是容易。” “那好，”苏清音用帕子遮了遮轻咳的嘴角，“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务必让所有人都懂得这里的规矩。” “夫人放心，这些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若是将他们都收服下来，日后肯定是生死追随的忠心奴仆。” 苏清音点点头，却终究掩不住眼底的细微厌恶，只是淡淡叮嘱两句便很快离开了。 “姐姐，那边办得怎么样了？”苏清音回到府里，赵紫妍早早就守在了她的院子里，手里一边玩弄着珠翠，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炎热总算褪去了三分，院里的秋菊开得正是热闹，丫鬟将泡好的菊花茶给她们一一盛上，满室飘散着清幽馥郁。 苏清音似是有些无奈，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还能如何，能买到的都是一些下等奴仆，不过好在家底干净没有拖累，只能辛苦一下多费点心思了。” “嗨，那有什么，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最重要的是那些人的忠心，只要他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5 们愿意死心塌地跟着您，不给您坏事就成。”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姐姐，什么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您如果不为少爷争取家业就这样白等着坐吃山空，后半辈子可是更有的苦吃呢。趁着现在少爷年幼，您就要抓紧时间为他搏一搏，以后少爷长大了，才不会怨您。” 苏清音闻言亦不再说话，她看着茶盏上方袅袅飘起的轻烟，恍然如梦。 第三十章 古寺深远，佛祖安详，沈照双手合十，伏膝跪地，她的眼眸轻闭，心中念念有词。 尊贵的佛祖在上，请你保佑我远在英国的弟弟能事事顺遂，平安喜乐，唯愿他五年之后学成归来，方能早日团聚。 毕竟还是时时挂念着的，弟弟已经走了好些日子，她每每夜半醒来，便总觉得心事空荡无处安置，仿佛少了点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天天照顾他，接送他上学下学，习惯了每天傍晚做饭的时候他守在灶火旁读诗背诵，这样简单而温馨的画面，现在却只能残留在回忆里，供她反复回想惦念。 十多年了，她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骨血至亲的亲弟弟，对她来说是和爹爹一样亲近的亲人，现在她只剩下这唯一的寄托，自然是很难放下的。 不过又想，留学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啊，难得还有那样的好人家愿意帮忙照拂，她和弟弟都是多么幸运的人啊。 只是希望这五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弟弟重新再回到自己身边。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让我猜一猜，姑娘流泪是为了哪一种？” 一个蓦然闯入耳朵的声音让沈照不由睁开眼，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一位陌生男子，只觉诧异。 她悄寂无声地隐去眼底的失落，那男子却正眼看着高高在上的佛祖，颇为虔诚地拜了一拜。 沈照有些奇怪，她收拾了一下衣角缓缓起身，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见过这个人。 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半分印象。 那男子也旋即起身，回过身微笑看着她，眼眸里闪烁着深远浩瀚的星辰。 眉眼温润，姿容似雪，竟是个品貌非凡的美男子，沈照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林绍庭。 甚至他比林绍庭，更多了一份风雅气韵。 可是她不认识他。 “这位姑娘，我方才见你面容楚涩，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吗？”那男子言语恭敬穿着华贵，看起来应该是镇上的哪一位富家公子吧？ 不过沈照对此并无太多兴致，但出于礼貌她也低声回了一句:“让先生见笑了，不过就是想起了远在他乡的亲人而已。” “哦？”那人闻言不禁浅浅一勾唇角，“反正也无事，你不妨说与我听听，憋在心里难受，就权当解闷消遣了。” 沈照见他并无恶意，便跟着他的步子走出佛堂，两个人绕着寺庙外的庭院边走边谈了起来。 不时半会，沈照便大致了解了男子的身份，他叫沐正宇，家里是做船坊运输生意的，不过为人似乎向来低调，所以并没听人提说过。 “那说不定我爹爹以前还在你们那买过船呢。”沈照莞尔，她当然只是说笑，尧水镇这么大，哪会有那么巧呢。 沐正宇亦然扬唇，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类似草药的异香，沈照站在他身边，风一吹过，那香味便顾自飘到她的鼻尖。 “你吃过药吗？”沈照疑惑看着他。 沐正宇闻言抿唇，眼角却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意:“对，近日身子不太好，在吃药调养。” “哦……难怪，”沈照点点头，“那祝你早日康复，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好。”沐正宇也不阻拦，浅笑看着她应道，只是幽深的眸子里不觉多了一丝明媚的光。 方一走到距家里不远处的河岸口，她却远远便看见有两个陌生人正素然站在她家门前，身侧还停着一辆灰黑色的小轿车。 沈照心下一时疑惑，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那两个人却抬眼看见了她，只见他们似乎认识她一般朝她挥手，口中还喊了两声“沈小姐”。 他们竟然认识她？沈照有些惊讶，但是依旧走了过去，神色有些不解。 “你们是……” “沈小姐你好，我们是林少爷府上的，今天请你过去是有点事情要同你交谈。” “林大哥找我？”沈照奇怪，若是林绍庭要找她，自然会亲自过来的，何须像现在这样大费周折还专门请人开车来接她呢？ 可是……除了林大哥和林小姐，她也不认识其他的人了，也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人要见她吧？ 只是心里越想却越是不□□心，眼前的两名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语气更加轻缓了些。 “是我们大夫人要见您，不过沈小姐您不用担心，我们夫人没有恶意的。”为首的那名男子看起来十分恭敬，倒不像是坏人。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6 沈照一时心里没了主意，大夫人？林府的大夫人？也就是…… 虽然和林绍庭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可是她却很少询问过关于他家里的事情，至于这个大夫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林小姐的生母吧？ 自己与她素昧平生，连面都未曾见过，这个大夫人怎么会突然要见她呢？沈照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下子迷糊起来，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沈照在心里纳闷了半晌，那两人便陪着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也不离开，她没办法终于还是跟着上了车。 一路上自然是心绪起伏，像有一个石头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实处。 ————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林府，只是上一次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她并未有机会仔细地打量府里各处的设施，现在随着前面的那两个陌生男子一路穿过许多长廊楼阁，她这才发现这林府真不是一般的大。 若非他们一路带引着她，恐怕早就迷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吧？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将她带到一间厅室里停了下来，沈照抬眼，便看见一个雍容华贵气质不俗的妇人正端坐在正厅上，身边站着个漂亮灵巧的丫鬟，皆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就是沈小姐？”沈照还有些没缓过神，座上的妇人便已经弯着眉眼轻轻开了口，她看起来眉目温和，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沈照微微点头，见到这大夫人并非她想象的那般严肃也不由放松了些，于是开口回道:“……是。” 这已入秋的天气原本凉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心底燥热不安。 沈照依言在下首坐下，一位丫鬟便立刻端了茶盏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脸色微红。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郑重其事的场合，虽然大夫人面容算不得严肃，她却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小姐，今天冒昧请你亲自过来一趟，就是有些话想当面问清楚，所以你不用觉得害怕。” 沈照没有说话，她敛了敛神色，安静地看着坐上之人。 “我也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今天请沈小姐过来，是关于绍庭的事。” 果然，直觉告诉自己，也只有关于林大哥的事情，他们才会大费周章地找到自己，她大概能够猜测到接下来林大夫人会说的话，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厌烦，她并不太想听。 可是她已经来到了这里，便不能不听。 她是林府的大夫人，是这里的当家主人，虽然并不是林大哥的生母，但是有关于林府的一切事务想必她都不会袖手旁观。 沈照突然有些无奈，她会说什么呢？是劝自己离林大哥远一点？还是要以后当林大哥主动来找她的时候都不要理他？ 沈照知道，自从林大哥收购芸工坊之后，便总会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来芸工坊见她，她甚至心底隐约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好并不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但是她喜欢他，便会不自觉地去贪恋他对自己仅有的这份温暖，因为她知道，很快，很快她就会彻底地失去他，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能够跟他一起谈天说笑，甚至连做朋友，都不见得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然芸工坊里的绣娘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林绍庭总是有事无事地去找她，于是一时之间关于他们两个的传言也会偶尔落进她的耳朵里，就连苏莹莹也忍不住提醒她还是不要再与林绍庭走得近了，顾家小姐可不是吃素的，只怕会引来无端的猜忌和祸端。 可是后来听见这样的话，她却反倒不再像最初那么害怕了，甚至有时候她会想，倘若林大哥真的喜欢她，真的愿意朝她伸出自己的手，她又会不会鼓起勇气，同样伸手接过呢？ 会不会呢？ 她不知道。 就如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林大夫人到底会怎样质问她，而她也并没有想好那个万全的答案。 她不敢，因为她不知道林大哥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她亦只能小心翼翼地，像一个局外人，同其他人一样安静地看着他来了，又离开。 的确，她只是个胆小鬼。 “沈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绍庭已经和顾家大小姐订下婚约了，今年年底就结婚？” 大夫人的话像一根又细又长的钉子，轻轻地，慢慢地，毫无痕迹地刺进她的心脏。 这个消息她很早就知道，也不止一次被人提起过，可她每听一次，心就疼一次。 “知道。”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开进山谷的花，若是无人刻意观望，便永远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既然知道，那应该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大夫人微笑，“沈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绍庭这个孩子啊，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可是他的性子我是了解的，他呀，喜欢新鲜事物，更喜欢结交朋友，听他义父义母说他在国外的时候，就结交了好些漂亮的女同学，他倒是真心把别人当成好朋友，可是反倒惹来别人误会。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7 其实呀，他就是性子和善好玩儿了点，喜欢热闹与人相处，但是对于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所以啊，沈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像他在国外结交的那些女同学一样，把他对你的朋友之谊，错当成了男女情谊，若是这样，最后受伤难堪的，便就只有你自己了。” 沈照一时无言，蓦然想起那一日来芸工坊找林大哥的顾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夫人，我和林少爷只是朋友，您可能误会了。” 沈照的声音依旧不大，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少了些底气，但她也的确说的是事实。 她与他从未有过半分逾越，若说是她一厢情愿也就作罢，她却不希望林大哥也同样背负不好的传言。 虽然，那很难，可是至少不被他身边的亲人朋友误会，也会好一些的吧。 林大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也是，她的解释在她看来或许只显苍白，林大夫人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当面警告她，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要抱有非分之想。 沈照微微低头，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好了，沈小姐，其实今天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但无端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按照时间成本来算的话，我自是应当补偿你的。” 大夫人双手一拍，门外便立即有人应和着走了进来，只见一名奴仆手里端着个雕木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鼓鼓的袋子，沈照只是一望，便大致明白了过来。 “沈小姐，这满满一袋铜钱银元，不愁你用好些个年头的了，我念在绍庭对你的朋友之谊，也算是帮帮你，我知道你现在一个姑娘家生活着不容易，弟弟也远在他乡，只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沈照心下一沉，难为这林大夫人竟还花了心思对她一番调查，可是她的身世如此清简，他们自然小题大做了。 “谢谢夫人，您的意思我懂了，但是这钱我没有收下的必要。” 沈照径直起身行了个晚辈礼，她说的对，她是该离林大哥远一点，像默默生长的石榴，一边潜滋开花，一边无声凋落。 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是么？ ———— 竟是一个艳阳晴日，长长的四合街人声鼎沸，这条街是整个尧水镇最热闹繁华之地，顾以宣和丫鬟晴儿随着人潮逐一看着两侧商铺，一边各自考量着到底去哪一家铺子更好。 “小姐，我看这家就不错，进进出出的人也多，我们进去看看吧。”晴儿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道，一想起还有两个月她家小姐就要嫁人了，她便总是时不时就会傻笑两声。 今天她陪小姐亲自出来挑选绸缎料子，就是为了给小姐做嫁衣所用，小姐心心念念一定要走遍这尧水镇选出最好最舒适的料子，然后做出全世界最漂亮最华贵的红嫁衣。 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柔情蜜意。 走进那家商铺，一位老板娘模样的女子很快便迎了上来，顾以宣抬眼望了望，这家商铺很大，里面挑选绸缎的客人也很多，于是便顺着人流朝里面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简直生得美若天仙啊，您这模样一定要配上我们这里最好的皇室缭绫，质地细致光如镜面，小姐可曾听说过昭阳舞人，在唐代那可是价值千金呐。” 老板娘带着她来到一批绫罗架子前，一张张细腻光洁的料子倾泻而下，实在美艳。 顾以宣伸手轻轻揉了揉面前的金丝云锦，面色微红:“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白居易的那句诗，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正是正是啊，也只有像小姐您这般花容月貌，才足以匹配这瀑布泉呐。” “正是什么正是？”一旁的晴儿闻言却极为不快，“你这是将我们小姐比作那宫廷舞姬呢？我家小姐出身高贵，怎么能跟那些低贱的舞女相比？” 方才听这老板娘提说“昭阳舞人”四字晴儿便已心生不悦，没想到小姐应和她两句，她倒还真起劲儿了。 “晴儿，莫要无礼，”顾以宣轻声嗔责一句，复转头对那老板娘笑了笑，“有劳了，我还是再多看几家吧。” “没问题没问题。”那老板娘也不生晴儿的气，依旧笑呵呵地送走了她两人。 “你也真是的，人老板娘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何必那么较真？”走在路上，顾以宣无奈地笑着戳了戳晴儿的脑袋，她这小丫鬟向来如此，什么事都喜欢替她争个清白，连玩笑话都爱往心里去。 晴儿闻言也不由知趣地吐了个舌头:“嘿嘿，小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晴儿好不好？” 顾以宣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好笑。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逛，就这样也不知道好几个时辰便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只是四周景物悄然变换，她们却不知道究竟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小姐，这是哪儿啊？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啊？”晴儿一时有些心慌，毕竟之前陪小姐出门都只是在熟悉的那几条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8 街上来回逛逛，没想到今天却因为对那些商铺格外挑剔，两个人一路上聊得太过入神，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更让她心生不安的，是这里四下悄寂，一看便像少有人来的荒僻之地。 她向来跟着小姐出入的都是热闹场所，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 顾以宣自然不像她那般战战兢兢的，扬了扬嘴角:“这下可好了，绸缎没选着，倒是把我们两个大活人给走丢了。” “好啦，”顾以宣回头看着身侧依旧有些害怕的晴儿，不由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尧水镇就这么大，哪能这么容易就丢了人，我们一路顺着往回走就可以了……唔……”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顾以宣一时惊愕睁大双眼，却看见晴儿也正被一蒙着面的黑衣人奋力捉住，随后她便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 …… 醒来的时候天旋地转，顾以宣奋力睁开眼睛，浑身酸痛无力，整个人如火灼烧一般地疼。 痛，像被人拆解成了碎片，痛得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模糊的视线才终于得以清晰，只是在看到自己浑身衣物被撕裂以及地上斑斑血迹的那一刻，她差一点就又要晕倒过去…… 心中一下子便清明过来，耻辱，憎恨，伤痛，恶心，绝望，数不清的滋味一时之间齐齐涌上心口，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便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怎么会……怎么可能……顾以宣不停摇头，嘴唇忍不住地哆嗦，口中喃喃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一侧的晴儿还在昏迷，顾以宣颤抖着身子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俩被关在一个十分破旧阴暗的小屋子里，四下环境陌生，地上满是尘土灰屑，还有虫子从脚下蹿过，吓得她失声大叫赶紧跳了起来。 眼泪一下子刷刷落下，顾以宣跪倒在晴儿身侧无力地摇晃着她，身子依旧抖得厉害。 她怕，怕极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她何以见过现在这般景象，像被人捅得遍体鳞伤然后扔进了一个又窄又黑的深井里面，毛骨悚然惊惶不已。 腕上头上佩戴的玉镯朱钗全都不见了，长发披散蓬乱，顾以宣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在摸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这不是她……这不是她……不可能的……她只是在做梦而已……不可能的…… 此时地上昏迷的人儿终于幽幽转醒，晴儿睁开眼，看着眼前衣衫破碎泪流满面的小姐，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小……小姐……”晴儿也花了好半天才适应眼前的景象，然而当她一切都明白过来，整个人便如失了魂魄，并不比小姐镇定多少。 怎么会……她们只是迷路了而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晴儿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袋，果然钱袋也被那两个歹徒偷了去，只是或许他们嫌弃自己的蒲柳之姿，并未对她这个丫鬟下手。 可恶……这两个遭天谴的…… 晴儿看着蹲坐一旁泪流不止的小姐，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飞身将那两个恶人给捉回来，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身外之物也就罢了，可是小姐的清白之身……这……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还有两月小姐就要欢欢喜喜地嫁进林府，可是现在……她还未出阁就已失了清白，这可让林府的人如何接受…… 晴儿心乱如麻坐立不是，她跪在小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拥着她的肩膀，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她从小便跟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的性情她最是清楚不过，她只怕小姐一时想不开，万一做了傻事…… “……小姐……你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晴儿也一定会将那两个禽兽给捉回来，亲手将他们一刀一刀割肉离骨，扔到那深山野林里去喂狼！”晴儿咬着牙，一张小脸因为气愤憋得通红。 过了许久，顾以宣终于止住了哭泣，一张原本娇媚动人的脸却显得颓唐枯槁，她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让人看了不由心疼难受，晴儿仍旧轻拍着她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遇到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像小姐这样骄傲尊贵的人。 “晴儿。”顾以宣轻轻张嘴，声音却有些嘶哑，她似乎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平静了下来。 “小姐，您说。”晴儿赶紧回应道，手心却已经冒出了汗。 顾以宣轻不可闻地长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虚弱，只是情绪终于稳定了些许，不再激动。 “你现在出去，寻个最近的铺子，给我随意买一件便宜的衣裳和一双鞋子。” “小姐……”晴儿为难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什么，她怎么看小姐怎么担心。 她怕自己一离开，小姐便会…… “放心吧……我不会寻短见的，”顾以宣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伸手取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子，“这双鞋子上的图案是由金丝线织成的，鞋头还缀着几颗珍珠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59 ，足以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和一双普通的鞋子了，你快去快回，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出去。” 晴儿闻言虽然依旧免不了担心，但是现在这个景况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眼神颇是复杂地多看了小姐几眼，见她神态已然恢复许多，这才惴惴不安地接过了她手里的鞋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晴儿回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见黯淡，顾以宣并着腿坐在地上，心口上堆积着一层刺骨的寒意，始终都难以磨灭。 晴儿服侍着她将衣服鞋子换好，复又替她重新梳好头发，只是头上再无金银发饰，显得格外简素。 “晴儿。”顾以宣轻轻开口，嗓子微哑。 “小姐？”晴儿的手穿过她长长的墨发，如瀑布一般的发丝晶莹光亮，并未因她情绪上的低落而失去半分光泽。 顾以宣回头，看向晴儿的双眸深意愈浓:“今天的事，除了你我，再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小姐……”晴儿一时哑然，她有些不太理解小姐的想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小姐还想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岂不是便宜那两个该死的盗贼了？ 顾以宣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她闭眼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能掩住眼底痛苦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 “还有两月，我就要嫁进林府了，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与绍庭的婚事……便难有定数了。” “晴儿，你知道的，我向来无所求，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这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能跟他在一起，相守一生。” 晴儿不觉有些难受，但是她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安慰小姐，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看出小姐把那位林大少爷看得有多重要，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让她不能得偿所愿，恐怕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晴儿不想点头，却也不敢背离小姐的意愿，她微微顿了顿，只是依旧担心。 “可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又怎么跟夫人交代呢？您的衣服鞋子都换了，还有咱们的首饰珠宝钱袋全都不见了，夫人肯定会起疑心的。” “爹娘那边，我自有办法应对，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顾以宣唇角轻抿，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她隐去眼底的泪光，换上一副崭新的面容。 晴儿看着自家小姐还欲再说些什么，可是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逼回了肚子里。 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令人费解，不论遭遇多么污秽不堪的事，凡是为了心中所愿，便能逼迫自己吞下那颗又脏又臭的石头，忍气吞声接受一切。她是堂堂顾家大小姐，自小清洁高贵，竟没想到也会为了嫁给心仪之人，肯将那些愤懑生生打碎往肚子里咽，任由那些坚硬的残渣割得她五脏六腑血流不止。 ———— 晚秋的风萧瑟，太阳一点一点落下西山，林绍庭背着手站在内院，心思沉郁。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整整五天沈照都没再来芸工坊，文姐解释说是照儿因故辞工，但也没说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文姐只是想着沈照向来是与林少爷交好的，既然主动找她提出辞工的事情，想必林少爷肯定也是同意了的，所以她也不便多加劝阻，没想到林少爷居然还不知道。 他本想去她家找她，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他回想起那日顾以宣来到芸工坊找他的事情，想必照儿也是为了避讳自己才会主动提出辞工的吧。 既然她并不愿意再见他，他这样三番两次处心积虑地接近她，到底还是给她带来了伤害。 是他太过自负了，总以为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见她，便不由分说地就收购了她所在的芸工坊，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这些事情引起的那些闲言碎语，他自是不在乎，可是她呢？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且明年就要嫁与他人做人妇了，他是不甘心，可是她呢？ 他从来就没有从她的角度为她考虑过任何事情，而是任由着自己的喜欢或是不愿肆意生长，他也没亲口问过她的心意，因为他不想将她推得更远。 每一次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是么？ 他为什么还要再去逼她呢？ 沉香湖里的水盈盈如波，透着青翠冰凉的绿意兀自招摇，寒冷的晚风钻进他的衫袍，凛冽逼人。 …… ———— “快快快，阿容，把那个灯笼给卸下来，换上林家送过来的水晶帘灯！” “哎呀！不是昨儿就让你把花生枣子给备好了的吗？怎么都现在了还找不到东西呢？” “云娘，快快快！您把这生香包和红喜袋给夫人房里送过去，明儿好打发林府的小厮。” “……” 顾以宣的内外正厅一片热闹喧嚷，她端坐案前，晴儿笑颜如花给她梳着发髻，脸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0 上的喜色别提有多灿烂了。 “小姐，您明天就要堂堂正正地嫁进林府了，很快就要成为林家的大少夫人啦！” 顾以宣亦掩不住眼里的笑意，眸光欣悦明亮，心底的雀跃仿若被放出笼中的鸟儿，只想彻彻底底地自由一次。 按照习俗新娘子今天晚上是不用睡觉的，丫鬟们早早地给她梳妆打扮，穿上红喜服，盖上红盖头，坐在床案边，就等着第二天早上林府的八抬大轿热热闹闹地来接她过去。 顾以宣轻轻揉捏着身上的红色喜服，满心欢喜早已掩过了两月前的伤痛，现在只要能嫁给他，她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还很年轻，他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只想一辈子喜乐无忧地守在他身边，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再放开他。 “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 顾以宣正和晴儿聊着，外面的丫鬟此时在门口传报了一声，顾以宣赶紧起身准备迎接，爹娘却已经掀了帘子缓步进来了。 夏若兰的眼眶微红似是哭过，顾凌翼引着妻子在内室坐下，神色亦是有些不舍。 晴儿见状便知他们三人定是要剪烛西窗好好话别一番，于是上了茶便悄声退了出去。 “宣宣啊。”夏若兰素来并非是个脆弱敏感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才憋出一些话。 “你从小就养在深闺里，念诗书，做女红，几乎很少出远门，虽然林家离我们顾家算不得多远，可是你这一嫁，终究还是成了林府的人了。” “我和你爹都是把你宠惯了的，自小也从不肯让你受半分委屈，可是今后你进了林府大门，所有的事情就权靠你自己做主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我会给你派几个贴身的随嫁嬷嬷，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以后也能多照顾着你，给你出出主意。” “你进了林府大门，就是林家的大少夫人了，很多事情都要顾全大局，我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可是毕竟年轻没有经过人事，许多事情还要靠自己多琢磨琢磨。” “娘……”顾以宣见母亲絮絮叨叨地仿佛自己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似的，不由眼眶一红，“女儿一定经常回来看您二老……” “虽然我们两家隔得不远，可哪有嫁出去的姑娘三天两头地回娘家啊？这让别人知道了也只会笑话你，还以为你们夫妻俩不和，何况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咱们两家人呢，你便更要随时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行。”夏若兰见她又露出小女儿状，虽然心下怜悯不舍，但也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悲伤情绪，她终究是要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所有东西，除了坚强一点别无选择。 顾以宣努力止住鼻间酸涩，看着已经开始慢慢老去的父亲母亲，二十年来的成长往事历历在目，顾凌翼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神色亦可以看出他的担心忧虑，他这个女儿天生性子柔弱，关于未来他总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的。 ———— 庭前月下，头顶载着相同的天空和月色，坐着的却是心事迥异的人儿。 沈照坐在河边，伸手划破河面上那张漆黑完整的平镜，一下一下地拨着水，不知所疲。 她的心就像这一面镜子，被自己给生生弄碎了，一片一片，许久都无法拼合如初。 明天就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英俊不凡的新郎，然后去迎娶另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与她相伴一世。 她应该祝福他们吗？ 这些日子，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会从附近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里听说关于林府大少爷与顾家小姐轰动整个尧水镇的婚礼，听说这场婚事的饭席会囊括镇上的二十五家酒楼，请来江南城最富名气的戏曲班子，奏乐笙歌数十日。 每听到这些充满羡艳的惊叹，她便假装若无其事，安安静静地把篱笆大门关上，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是啊，他是那样高贵的富家少爷，能够和他成为朋友已经是她莫大的幸运，她怎么还能妄想有朝一日可以跟他在一起呢？只有像顾小姐那样家世外貌都与他相匹配的女子，才足以配得上这份令人骄傲的殊荣吧。 沈照借着月色，看见倒影里的自己被跌宕的涟漪摇晃得歪歪扭扭，一如她波澜起伏的心事，破碎万千。 第三十三章 鼓乐齐鸣锣鼓喧天，长长的四合街上盛况空前，一辆接着一辆绛红色的飞天云轿踏街而过，道路两侧人山人海无比壮观。 “嚯！瞧这阵势！怕不是把整个尧水镇的人都请去参加婚礼了吧？” “你可想得美！人家请你了吗？” “我就说，林家娶亲这一日，必定得轰动整个江南城，啧啧啧，瞧顾家小姐这福气，天生就是做富贵太太的命！” “嗨，可别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再羡慕那也不是你家的……” 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至极，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之间除了从喜轿两旁传来的唢呐锣鼓之声，便是人群中不知疲惫的喧嚷哗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1 人声鼎沸熙来攘往，仿佛全世界的喧嚣热闹都堆积在了此时此刻…… 喜轿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数条长街，被接上喜轿的新娘子盖着金丝银线绣成的鸳鸯锦图盖头无比端庄地默声静坐，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惊羡赞叹的声音。 “小姐，马上就要到林府了，您再忍耐一会儿。”晴儿轻轻掀开轿子窗布，她知道这一路颠簸，小姐一直闷声坐在里面，时间久了定然也会一时无趣，于是便借机跟她说两句话。 可是顾以宣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哪里会觉得无趣，她脑海中设想着许多跟未来有关的画面，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虽然认识林绍庭不过半年有余，她却恍若过了一生，好长好长。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便觉得人生蓦然明朗，那是因为一个心爱的男子而无端生起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那个时候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女子，她不仅要才学兼备，更要试着去学习怎样做好一个合格的妻子，能够永远并肩站在他的身侧。 为了配得上他，她只能变得更好。 …… “不好了老爷！出大事儿了！” 林家泽正和一厅妻室候在大堂准备迎接顾家新娘子的到来，小六子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地跨过门槛便径直跪倒在了地上。 “胡闹！今天是少爷的大喜日子，你这般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林家泽见小六子失礼，一时心上恼怒便脱口而出呵斥道。 “老……老爷，大……大少爷他……” “绍庭怎么了？”坐在一旁的大夫人闻言急声站了起来，赶紧追问道。 “大少爷不见了……”小六子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竟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他是一直贴身伺候少爷的，可是没想到少爷竟会在这新婚大喜之日无缘无故地消失，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承担这个罪责。 “你说什么？！”显然在场众人皆是难以置信，姨娘夫人们纷纷站起身，林家泽更是瞪大了眼睛倍觉荒谬。 小六子被老爷夫人的反应又给惊了一跳，复又匍匐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应着:“今儿早上……少爷说不要我们随身伺候更衣，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娶亲，所有的事情一定要亲力亲为，我……我想着少爷难得对此事如此上心，也没多想便应下了……于是少爷便将我们几个都给遣了出去……直到刚才杨管家来院里催促，我……我这才回到少爷房里去唤他出门，可是……可是没想到少爷竟然凭空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北院……却半个人影都寻不见……” “荒唐！”林家泽猛地拍桌，震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样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不见！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连好好的一个少爷都看不住，要是少爷有个半分好歹，我拿你们是问！还不快出去给我找！” “是是是……小的现在就去……”小六子吓得失魂落魄，哆嗦着身子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言书雅见老爷又惊又怒，一时也只能压下原本的不知所措，强自镇定着走到他身边。 “老爷……您别急，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临时赶着去处理了也说不定，绍庭这孩子向来是懂得分寸的，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胡来。” 虽然她话如此说，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回想之前顾家小姐特意来府上找她说的那些话，此时回想起来她便暗自心惊。 顾小姐是个精明人，虽然看起来温婉柔弱，可是心思缜密细腻，所以顾小姐说的话她也九分相信，复才会直接派人将那位名叫沈照的女子请到林府，面对面跟她说了那番看似客套实则尖锐的言辞。 当时她便只当是给那沈照一个警醒，毕竟绍庭的为人她还是很清楚的，他向来稳重自持，她并不怎么相信他会为了一个渔夫之女倾心爱慕，甚至对顾以宣生出嫌隙之意，但为了掐掉任何一个对绍庭不利的源头，她便也肯小题大做一回。 这件事她并没有对老爷透露只字片言，想着不过就是一桩不足挂齿的小事，兴许就是那沈照主动缠上了绍庭，想以自己区区姿色勾引这个富家公子罢了，绍庭又岂会当真，她说了也只会给老爷无端添扰。 可是现在……言书雅一时恼闷，喜轿马上就要回来了，吉时也在渐渐逼近，新郎却在这个时候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们可该如何向顾家交代？ 且不说他们顾林二家，如今这江南城上上下下可不知有多少人都正翘首以盼，便只为了一睹这一场在尧水镇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喜事，现在却突然出了这档子意外，这可让他们两家人的脸面置于何处啊？ 苏姨娘和赵姨娘站在下首，面上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却不由千回百转各怀心事。 “老爷不好了——工厂出事了——” 林家泽正心急如焚来回反复踱着步子，外面又是一阵惊呼，惊得他险些没有站稳。 言书雅赶紧上前扶住了他，面色苍白。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2 “老爷，工厂不知道为什么着火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最大的纺织间已经烧得一点不剩了，所有从外地运回来的新鲜料子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什么？！”林家泽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便跌坐在身后的木椅上，一时惊得呼吸急促心口剧烈起伏，浑身抽搐不止。 “老爷！”所有人见状都急得赶紧围了上来，柳师傅吓坏了，忙唤身后跟着的人去药馆请大夫，自己亦是魂不守舍不敢轻举妄动。 “刘妈，快去把里屋的药箱拿出来，老爷的旧疾又犯了！”言书雅一边用手给老爷顺着胸口，一边回头疾声吩咐着，脸色十分难看。 “是！”刘妈手脚利落地把药寻了出来，和着白水给老爷仔细喂了下去，林家泽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林家泽神思逐渐清明，却根本放不下方才柳师傅说的事，见他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终于还是逐渐松缓了情绪。 “……柳师傅，你好好把事情经过给我说清楚。” “老爷……您身子要紧，这事交给下人就可以了，我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让他说，这事不说明白，我始终是无法安心的。”林家泽打断言书雅的话，看样子是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 言书雅无奈，稳了稳神冲柳师傅挥手道:“你且仔细说来，若有半分隐瞒，定不会轻饶。” “老奴不敢……”柳师傅忙俯身回道，“因为今天是大少爷的大喜日子，所有的伙计都去了酒楼等待赴宴，工厂里无人做工，只有一个叫阿春的留下来当值，可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在守值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剧烈的浓烟味给呛醒过来，这才发现工厂里着火了，那个时候纺织间已经火光大作，他跳进水池里裹着湿帕子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方才出去找人帮忙救火……” “我一听到消息便和伙计们都赶了回去，大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工厂里损失惨重……”柳师傅说话间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他是厂里的老人了，可以说三十年来亲眼见证了三寸相思的历往兴衰，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半生相随的工厂一时之间化作灰烬，他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林家泽一直没有开口，身子却随着柳师傅的话不自主地开始哆嗦，言书雅站在他的身后不停地给他顺着后背，生怕他一时心急缓不过气。 “老爷，您别急，您先回里屋歇着，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了。”言书雅自然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而且一边事情还未解决另一边风波又起，连老爷都急得束手无策，她一个妇道人家一时半会又如何应付得过来，可是现下老爷的身子实在是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了，她除了勉强撑起眼前混乱的局面，也别无他法。 柳师傅先前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来了，林家泽终于不再固执，依着夫人的意思去了内屋歇着，言书雅唤了刘妈近前照顾，自己便带着两位姨娘一路走出了大堂。 一日之间出了两件大事，若是她还不亲自出门迎接顾家小姐，那两家人这桩原本如意美满的婚事，便真的给生生搞砸了。 第三十四章 林府内外张灯结彩，鲜红的缀金灯笼长长地挂了一路，随着领头小厮的一声“新娘子到——”，言书雅一行人已经眉眼平静地候在了大门口。 “小姐，到了。”晴儿俯身将门帘拉开，仔细地搀扶着顾以宣从轿子里走出来，她一身喜服盛装，盖着金布头帘，脚蹬黄道鞋，右手轻轻扶着晴儿的手，一步一步，端庄优雅。 言书雅几人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她招呼着左右的丫鬟婆子替新娘子拂旧尘，撒新花，一行人便簇拥着顾以宣热热闹闹地往大堂走去。 直到迈进大堂正门，外面的喧嚣盛意才渐渐安静下来，言书雅朝左右挥了挥手，方才扶着顾以宣在正厅里坐了下来。 刹那间，仿若万籁俱寂。 顾以宣只觉奇怪，她想入了门不就应该进大堂和新郎一起拜天地拜父母了吗？怎么绍庭并没有来迎接她？且四周一片悄寂，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热闹喧嚷的样子，就感觉……四下空无一人。 她盖着盖头看不见，晴儿也松开了她的手不知去了何处，她不由心思惶然，两只手不安地互相握了握。 “以宣呐。”言书雅浅浅唤道，顾以宣却忍不住身子一震。 “夫人？”她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又不敢轻易掀开盖头，习俗来讲红盖头都是要新郎亲自为新娘掀开，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共携白头。 言书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难以启齿，她的确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她开口。 顾小姐对她这个大夫人算得上是八分交心的，她既然能主动找她吐露心事，说明是极敬重她的，虽然绍庭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在婚娶之事上，她便也要藉着母亲的名义为他主持婚礼，绍庭多少于她而言，不论是名分上还是情义上，都算得是半个儿子了。 “这件事……我们还没调查清楚，希望你知道以后，能够冷静一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3 顾以宣无言，用力握住手里的绢帛，额头上有冷汗涔出。 她想不出，想不出到底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言夫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她冷静？难道绍庭突然不肯娶她了吗？ 不会的，不可能，这场婚礼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实，他不可能反悔，何况她一直都遵矩循礼，从未做过任何越礼不懂规矩的事儿。 一想到这儿……她却突然想起两月前的那件事情，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难道……难道他知道了？不可能，这件事除了她和晴儿，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他更不可能轻易得知。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冠之下她只觉脑袋昏沉，睫毛微微颤抖，只好勉强稳了心绪安静等待言夫人接下来的话。 “绍庭他……他失踪了。” …… 什么？！ 一字一字，缓缓无声地扎在顾以宣心口上，宛若凌迟。 她猛地掀开盖头呆愣地看着言书雅，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今天早上，小六子突然来报说绍庭人不见了，接着，工厂里的柳师傅又来报说工厂失火，纺织间烧得半点不剩……” “以宣，关于绍庭的事我们已经派了人出去找，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情……终究是我们林家对不住你……” 顾以宣被言夫人的三言两语惊得说不出话，她只觉得一时半会有些反应不过来，事情发生得太快，一时之间她还无法接受。 怎么会这样……昨天一切不都还是好好的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她等了多久花了多少心思就只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要以最美的样子嫁给他，她甚至不惜忍受屈辱强迫自己忘记那场令人难以启齿的遭遇，她独自一人承受了那么多，他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她的眼睛始终固执地盯着前方，可是透过她的眸光却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任性地，一如既往地在寻找着什么。 言书雅似是看出她所受打击不小，于是赶紧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声安慰。 “以宣，你放心，这件事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都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所以也会一直向着你，如果事情真的往坏了想，是绍庭他辜负你，我作为林府的当家主母，也是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的，一切有我替你主持公道，你就放心吧。” “……”顾以宣不知什么时候眼噙着泪，不知是因为心里的猜测还是言夫人的这一番话，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玉儿。”言书雅侧身唤道，厅门便“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玉儿应声走了进来。 “夫人。”玉儿浅浅躬着身子，现在林府上上下下几乎全都乱了套，她虽然也难免不安，但是府里的管家们都被派下去全力调查，何况大夫人还在这里，她一个大丫鬟自是不能慌了手脚。 “大小姐人呢？让她过来。”言书雅今天一直忙着顾林两家的婚事，便不像往日一般关注着女儿的行径，现在突然想起来这才觉着奇怪，这个野丫头，素日里是疯跑惯了的，只是今天是她大哥的新婚之日，她却一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便让她忍不住有些恼怒了。 “回夫人，我方才过来的路上遇见了百灵，她说小姐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 “这丫头，她今天出门干什么？” “我问过百灵，百灵说她也不知道，小姐不让她跟着，只说外面约了朋友，今天一定是要见一面的。” 言书雅无语，她知道微微是个热闹性子向是会安慰人的，本想唤她过来陪陪这个未来大嫂，自己先去一趟工厂瞧瞧，可是现在看来找不到她，便只能让两位姨娘过来同她说说话了。 这嫁出去的新娘子便是顾家人泼出去的水，虽然现在发生了这么多闹心的事，他们也不能将新娘子一个人落下，更不能让她在大喜之日哭肿着眼睛又返回娘家，否则今日一过，只怕他们两家人都会落成镇上人们的笑柄了。 ———— 言书雅到了工厂的时候，师傅们都正聚集在里面检修维护，柳师傅见她径自走了进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大夫人。”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言书雅看着被大火薰得黢黑的墙壁，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工厂里面聚集的人很多，场面看起来十分凌乱嘈杂，众人见大夫人也走了过来，纷纷躬着身子让开一条小道参差不齐地低声行礼。 柳师傅跟在她身侧一边引她朝里面走一边细细解说:“夫人，我们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发现在纺织间四周的内壁里面被人装了一圈火绳，且这火绳一旦被引燃便会溶为液体油脂不易察觉，若不是请了于师傅过来帮忙查看，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那条火绳。” 什么？！墙壁里面怎么会被人埋下火绳？况且工厂里管理如此严格，若是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4 有外人想要进来暗中做手脚可没那么容易。 林府的三寸相思在江南城里也是声名远扬的纺织厂了，若说是有敌人明面上与他们作对倒还不至于，不过暗地里存着觊觎之心的也不是没有，但却不太可能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 还是这么下作的手段，着实可恨。 言书雅闻言不由紧紧皱眉，她看向正蹲在残壁墙角处的于师傅，稍显担忧地问道。 “于师傅，现在应该怎么办？” “回夫人，纺织间损失严重，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在下只能建议将此处推倒重新修整，只是资金统算下来可能耗额巨大，不知道夫人的意思……” “修！肯定修！不就是几间纺织间吗？三寸相思是林家世世代代留传下来的祖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丢弃不要，那可不知费了多少人的心血啊，如何就这样付诸东流任凭这一切都荡然无存呐？！”言书雅越说心下越是气愤，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诞的事情，现下老爷还在房间里躺着，她断不敢再因为此事去劳烦他，万一刺激他的病情反复，反倒雪上加霜。 如今大少爷林绍庭无故失踪，林府上下能拿主意的便只剩下她一人，言书雅心里暗自叹气，她知道就算是让老爷来决定，他也绝不可能放任此事轻易过去的。 想到这儿，言书雅回身看着柳师傅:“那位名叫阿春的工人呢？” “夫人，老奴早已派人将他拖了下去，杖责了五十，现在躺在柴房里还起不了身。” “很好，柳师傅，你做事我向来是最放心不过的，你是工厂里的老人，三十年来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罚你。” “老奴甘愿受罚。”柳师傅闻言赶紧跪了下来，他的年岁不轻，可以看得见他头上明显苍白的发鬓，身子略微有些佝偻，看起来格外凄楚。 “那就扣你三个月月钱吧，也能好好长个记性，等后面大少爷回来了，你再替他仔细选个得力帮手。”言书雅难得像今天这样面容严厉冷酷，虽然柳师傅为这个工厂付出了半生年岁，但却掩盖不了他已经年老的事实。 “谢夫人。”柳师傅即刻应声磕了个头，声音微微颤抖。 “杨管家，”言书雅转过身，脸上的神色依旧威严，“这件事情十分恶劣，你多派点人下去给我仔细筛查，工厂里的整整一千三百余人，一个都不许给我落下！” “是，夫人。”杨管家立刻点头应声，他亦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大夫人如此严肃正容，此刻心下也不由暗自一凛。 第三十五章 阴暗的内室里一阵森森凉意，苏清音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眼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甚，她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单薄无力。 “这下可如何是好，言书雅已经派了人下去仔细严查，难保不会将我们的人给查出来，这事若是牵扯到我们头上来，那可就真的完了。” “姐姐怕什么，”赵紫妍却并不以为意，眼眸流转朱唇轻启，“这件事又不是姐姐做的，何况您好端端的，放火烧自己家的工厂作甚，这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话虽如此，但言书雅向来行事谨慎，万一她在处理此事的过程中发现了有部分工人不是经柳师傅的手送进来的，难保不会对他们严词拷问，若是那样的话……” “姐姐，”赵紫妍见她实在忧心，不由起身走至她身侧放缓了语气，“您就别杞人忧天了，就算真的查出来那些工人是您派人送进去的，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去年大批老人辞工回乡，工厂里本就人手不足，您一心为老爷分忧主动帮忙，只是因为柳师傅太忙没来得及向他报备，既是您亲自带进去的人，这便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苏清音听她这样一说也不由平静了些，或许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也难免心生敏感:“不过这件事实在蹊跷，工厂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失火，我们林府规规矩矩地做了几辈子生意，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的确可疑，也不知道是把谁给得罪了，生意场上无朋友，这件事啊，还真难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赵紫妍话锋一转，“姐姐，这事儿再坏上面还有大夫人顶着呢，大夫人好歹名门出身家底子厚，这次遇见了这桩倒霉事，她可不能不管的，我们呀，就少操点心了。” 苏清音闻言眉头微蹙，毕竟心怀心事始终难以平复，这事一日没个结果，她便一日不得释怀。 ———— “照儿——” “照儿——” …… 山谷空旷，林绍庭的声音化作一声声孤寂漫长的回响，尧山很高很大，他从东门一路上山花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才刚好爬到半山腰的位置。 林间的寒意已经渐渐浸入肺腑，当下正值初冬时节，树枝上堆积着昨夜尚未消融干净的细雪，漫不经心地随风飘落，不复踪迹。 直到现在回想起陈旭的话依旧宛若惊雷，林绍庭沿着记忆中尧山上沈伯伯的墓地一路寻过去，尤觉得距离那段日子已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5 经过了许久。 今天一大早妹妹林绍微不知怎么地偷偷蹿进了他的内室，她脸上的惊疑之色尚未散去，待他随着妹妹的指引见到陈旭时，他已经急得快哭了出来。 他说沈照不见了，他昨天约了沈照今日去山上一同采茶，可是去她家却没寻见人，于是自顾上了尧山去找，竟找见了她遗留在崖边的红花鞋子。 那是她爹爹去年在她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她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舍得穿，平日里都只会将它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盒子里装好。陈旭一个人在尧山上找了许久，不知道她到底会去哪里，可是一想到那双被留在崖边的鞋子，他的心便颤巍巍地悬了起来。 不可能，她不会的，他知道她喜欢林绍庭，且今天还是他的大婚之日，她许是太伤心了，想独自一人寻个角落躲起来偷偷地哭一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生出轻生的念头，何况她还有一个最心疼的弟弟，哪怕是为了他，她也绝不可能这样做，但是顾自找了那么久却依旧无果，他便不得不开始担心她的安危了。 原本想着今天是林绍庭的喜日子，他冒冒失失地跑去林府找他的确不妥，但是单凭他一人之力实在艰难，尧山那么大，他就是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也难以将这山头寻遍，只是没想到在去林府的路上遇见了林府的大小姐林绍微，因得沈照的缘故他认得她，虽然没能抱着希望她会帮自己传话，但没想到她一听说沈照失踪的事，竟也是急得不知所措，赶忙安慰了他几句，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很快林绍庭便带着三两个人不知从哪儿出现在他的面前，陈旭和他们各自分头上山寻找，并约定好傍晚的时候在南门山脚下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绍庭的鞋子已经被泥土黏得脏兮兮的，他的嗓子开始有些沙哑，脚步却依旧不肯停下来。 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心里觉得害怕，哪怕他当初以为她已经心有所属，以为她对自己不过是感激之情所以极尽友善，他都只是失落，或是不甘，可是当他看着原本对他一心敌意的陈旭竟也会在他面前那样手足无措，因为担心她的下落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是来找他，他才终于知道，原来她的心里也有他，和他一样，一直都是。 大雨早已停歇，他将伞扔在碎石旁，身上已然被雨水淋湿，山路有些滑，他小心移着步子，额发上的水珠便涔涔落下。 棱角分明的脸颊因着雾气显得雪白透明，英挺的鼻尖上积了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他的心跳急遽不安，那是一向沉稳冷静的他从未有过的。 自从遇见她以后，他才会每每失控，一旦想起脑海中那张静谧温柔的面容，他的心便总忍不住软了下来。 世间芳华无数，他只为此一株。 终于绕出了山林，林绍庭来到一侧山石堆积的峭壁旁，峭壁外的山路窄而陡，路旁尽头便是悬崖，林绍庭向来惧高，便紧靠着山壁的方向走着，却在这时隐隐听见有什么声音传进了耳朵。 那声音很轻，仿若踩在云端软弱无力，他心下一惊，屏住呼吸停了下来，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那个人是谁。 “照儿？！”林绍庭片刻欣喜之后更多的还是担心，面前堆积的山石无数，大的小的层层叠叠，许是因为早上暴雨的缘故将这些山石从山顶上冲落下来，导致部分山路受阻，将这里原本的山洞给堵塞起来，可是照儿怎么会被困在这里面？ 林绍庭听着里面越发微弱的呼救声不由惊得冷汗直下，他一边用石头敲击着山壁唤着她的名字试图告诉她他在这里，一边徒手用力一个个掰开被湿泥黏在一起的沙石，却始终听不见里面回应他的声音，林绍庭紧紧咬牙，用尽最大的力气想尽快将这层屏障敲碎，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像里面越来越细微的呼唤。 终于，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大块山石崩落下来摔成碎片，尘土飞扬消亡散落，林绍庭拂去脸上的灰尘，睁开眼，便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正蜷缩在山洞角落里，几乎晕厥。 “照儿！”林绍庭冲过去抱起她，她身上单薄的浅碧色外衫已然湿透，身子也一直在瑟瑟发抖，嘴唇苍白毫无血色，额头烫得厉害，林绍庭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心里便如千只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说不出话。 眼角隐隐湿润，他轻轻褪去沈照的外衫，将自己身上的大衣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得了温暖的沈照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她缓缓睁眼，林绍庭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便在瞳孔里逐渐清晰放大，将她的脸颊映得越发滚烫。 “林……大哥……”她张嘴，眼眶便一下子红了，声音颤抖着，像被遗忘在山巅独自生长的杜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照儿……”他心疼得快要死掉，他从未如此切实地体会到差点失去她的感觉，像被人施以极刑，一刀一刀，锥心刺骨。 他无法想象，若是今天陈旭没有来找他，若是妹妹没有来替他通传消息，若是他再晚一步离开北院，若是…… 若是再迟一步……他便永生永世都不能原谅自己。 林绍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6 庭将她抱得很紧，似乎要将她揉碎融进自己的骨子里，他怕极了，害怕稍一松手她便会化作烟云消失不见。 外面的日光倾泻进来，林绍庭就着角落里的石头点燃了一堆柴火，他知道沈照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虚弱得无法下山，需得将烧热给退下去才行。 她的身子依旧发烫，林绍庭将她的衣衫架在枝桠上用火烤干复给她穿上，沈照外面套着林绍庭的大衣，终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林大哥……你又救了我。”沈照靠在柴火旁微微扬着嘴角，当睁开眼睛看见他的那一刻，虽然她浑身都觉着难受，可是心里面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之前的惊惶恐惧全都一扫而空。 看到他的时候，她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哪怕复又被山石沙土困在里面，她也不怕。 林绍庭闻言不由用指头勾了勾她的鼻子，神色安静温柔:“是啊，我快被吓死了。” 沈照被他逗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面？” 沈照听了这话无端一阵沉默，心里兀自一沉，她并不愿意提及关于他的婚事，所以也没有打算问他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个日子出现在这里。 “我一大早上山来看爹爹，上了云顶路面湿滑，我怕弄脏那双爹爹送给我的花底鞋，于是便放在了山口上光着脚继续上山，结果半路上却遇见暴雨，恰好看见这里有个山洞，我便进来躲雨了。” “只是没想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坐在里面想着那双鞋子可该怎么办，结果一回头便听见外面一阵轰响，是上面的沙石滚落下来了，恰好将这个山洞给封了起来。” “这个山洞太小，里面的空气也十分潮湿稀薄，我被困在里面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反而会有更多的石头落下来将洞口堵得更死，便只能大声呼救，祈盼会有人能顺路经过这里，可是过了不久我的体力便开始有些不支，觉得特别气闷难受，直到后面你出现。” 林绍庭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但他能想象出在她独自一人面临那一幕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现在好了，她没事了，而他在她身边陪着，真好。 第三十六章 火光滋滋燃烧，沈照的烧热终于褪去大半，她感受着林绍庭大衣的温度，感觉像是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不由一丝窘迫。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林绍庭的声音蓦然响起，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气息离她很近，沈照慌乱抬眼，便刚好对上他温热的眸子。 浩瀚如海，幽静似水。 他的目光变得格外认真，她不由得想要逃避，他若不说，她原也不想问，她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也不想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去哪里。 她胆小，胆小得不敢面对现实，她没告诉他，她为什么会在今天上尧山来看望爹爹，因为她知道今天的她，是注定无依无靠的。 因为今天，他就要娶顾小姐为妻了，从今以后，他们之间便会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本应是这样的，不是吗？ 她为什么还要留在镇上，哪怕是躲在家里也会远远就听见左邻右舍经过时，那些充满羡慕与惊叹的议论声。 他的婚礼，是足以轰动那个水乡小镇的。 既然无法面对，但总可以选择离开的吧，她可以躲得远远的，可以去找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爹爹，她知道，爹爹一定会耐心地听她说完所有她想说的话，不论是好的坏的，他都不会嫌弃。 林绍庭轻轻扳回她的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自觉躲闪的目光，神色坚决。 似乎她不说话，他便不肯放她离开。 “我喜欢你。”林绍庭的声音清然沉静，却在她小心翼翼的心口上，哗啦啦地绽放了一串烟火。 火树银花，五彩缤纷…… 却又令她惊慌失措。 沈照的心跳恍若受惊的小鹿乱撞，她能看见林绍庭深邃的眸子里有彩色的晶莹轻轻摇晃，还有他靠近自己的那张越来越近英俊逼人的脸庞。 像受了蛊惑一般，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在彼此唇瓣轻柔贴合的那一刻，恍若天旋地转，万物颠倒…… 整个世界幻化成了一座虚空，她坠落一座深不见底的山崖，满世界都漂浮着海棠清雅迷惑的馥郁，教她沉迷难忘，万劫不复…… 他的嘴唇柔软而饱满，像樱桃一般沁人心脾，她沉溺在他浓郁的温柔里醒不过来，像失了心智乱了方寸。 唇舌纠缠，连呼吸亦变得急促不堪。而这一刻，她像等了千年万年…… 茫茫宇宙，她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过了许久，林绍庭终于松手放开了她，沈照的脸颊红如晚霞，她一直微低着头，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他。 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也喜欢她，而且，他居然还吻了她。 这个吻绵长温柔，潜藏着绵绵不绝的爱意与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7 心疼，沈照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这一切都那么突然好不真实。 这是她的初吻，她从未想过今时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初尝蜜意，被他亲吻的感觉如此奇妙美好，整个人像被扔进了蜜缸里，幸福沉醉得不肯轻易醒来。 “照儿，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浅淡清澈，听得她心头一动，沈照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他说的每一句话竟都会让她生出万死不辞的勇气。 他说他喜欢她。 多想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沈照任由林绍庭将自己揽进他温暖无比的怀抱里，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听见他的心跳。 那样汹涌而炙热。 她也喜欢他，真的真的很喜欢。 若是能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她本想回应说“我也是”，可是话至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 “这是你……第一次吻女孩子吗？”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心里面既是期待又是担心，话出了口却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他那样英俊出众，又是在国外长大，自小接触的也都是出身不俗的富家小姐，他怎么会跟她一样，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个小小的吻，便在她的心里激起了一层巨大的风浪。 可是对于他来说呢？也如她所想的那般重要吗？ 林绍庭微眯双眸，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夜，他低头看着她染了红晕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不，是第二次。” 果然一听这话，沈照的心便一下子沉了下去，她虽然已有准备，可是却依旧免不了失落。 她果然还是会嫉妒的啊，嫉妒那个幸运的女孩子，竟然能得他第一次的深深喜欢。 “第一次吻你，是在端午那日。”然而林绍庭的这句话却让沈照怔住半晌，蓦然想起那日落水被他救起，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她便从他的眼神里似乎读出了些什么，呆愣着想了好半天，她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难道是…… 脸一下子红得发烫，原本已经褪去的烧热竟不见得好转，她能感觉得到他灼热的目光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诺言。 他竟然……竟然那时就喜欢上她了么？ 沈照一时觉得自己太过迟钝，仿若一个不经意间偷听到别人悄悄话的小孩，心里满是慌乱。 虽然也曾抱过一丝期冀，甚至是一丝侥幸的意味，期盼着他也怀有与她同样的欢喜，期盼着他也愿意见着她，她知道这是自己内心深处不曾说与人知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企图，可却总是舍不得轻易将它打破。 因为她太喜欢他了，除了弟弟，这个世界上，他便是她此生最喜欢的人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一刻，她的声音只有自己方能听见，犹自震耳欲聋。 ———— 长长的厢门内，金玉珠帘起伏翻绕，顾以宣已经坐在廊下许久，那些红鲤已经来回游了几圈，她不厌其烦地看着它们钻进水里又冒出水面，偶尔游到她的面前咕噜咕噜地冒了几个泡泡，像是故意来讨取她的欢心。 寒风入骨，晴儿已经第三次来唤她进屋免得着凉，可她依旧恍若未闻眼神呆滞，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廊檐下，像个冰玉制成的美人雕像，孤寂沉默。 到了现在，她着不着凉，生不生病，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知道。 他一声不吭消失不见，留下了一个冷冰冰的红喜屋子给她，洞房里被下人收拾得喜庆漂亮，却格外阴冷森寒，教她害怕。 她翘首以盼期待了太久的日子，如今却变成了这般荒无寄所的样子，是上天在惩罚她么？ 惩罚她自作聪明，想要瞒天过海以为谁也不会知道，以为可以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嫁给他，他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全世界都不会知道。 果然……还是她想错了吗？ 顾以宣的心脏揪成一个复杂的结，解不开，放不下，忘不掉。 今日所受的深深屈辱，便化作伤口上一滩化脓的淤血，使她心如刀绞，彻底崩溃。 言夫人自知对她有愧，但是哪有嫁进来的媳妇不留门的道理，就算林绍庭暂时不肯回来，她也已经成了林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婚事不可退，礼节不可废，顾以宣留在林府一日，就是林绍庭名义上的妻子，不可更改。 事后顾凌翼夫妇听说此事尤为不悦，但在没找到林绍庭之前他们也不好妄自论断，只是遣人给顾以宣捎话，让她先在林府安心待着，等林绍庭的消息具体落实了，他们再亲自上门为她要个说法。 就算是看在两家人多年的交情上，谁都不愿为此事伤了感情，唯愿其中存着什么不过心的误会，只待事情水落石出一切涣然冰释。 第三十七章 “主人，我们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8 的人手已经全部归位，林家这次损失惨重，想必应该元气大伤，近两年内难以恢复。”一名身形健壮的黑衣男子俯首禀报，脸部蒙着黑色面纱，全然看不见他的表情。 在那人身前，一位模样清雅俊秀的白衣男子正一手把玩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石，手指翻覆玲珑百转，仿佛如何玩弄那枚玉石它都不会轻易从他指缝间落下。 白衣男子的身形瘦削颀长，虽然一眼看上去俊朗无比，却唇色苍白自带一股天生的病弱之态，少了些许寻常男子的潇洒英气。 男子的眉眼闲淡自若，似乎手下禀回的消息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走到梅花树下，伸手轻轻折下枝头的一朵微黄，浅浅开口。 “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有趣的还在后面呢。只是没想到这林大少爷竟在新婚之日消失不见，倒是让他白白错失了这段好戏。” 天空渐渐辗转成了浅青之色，荒芜的冷风自屋檐四散落进整个庭院，无数荒谬悄寂的过去在人间肆意飞舞，仿佛要将这白昼数一吞尽，不留下任何一丝任人喘息的机会。 是啊，时间几如白驹过隙，为了这一刻，他几乎快忘了自己到底等了多少年。 岁月从不肯停下脚步来等一等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被洪水推着往前走，一言不发冷冰冰的，他若再不快一点，这辈子便没有机会了。 他花了多少精力费尽多少心血亲手培养出来的这个秘密组织，十几年如一日地生长蔓延，从头至尾只有一个目的。 为父亲报仇，为沐家报仇。 像是一朵历经千年埋葬终于冲破泥土开始盛放的毒花，一寸一寸，一年一年，发荣滋长。 ———— “小六子，大哥回来没有？”晚风入骨，林绍微裹了一层厚厚的绒衣套在外面，嘴唇却依旧被冻得发紫。 入了夜，不知什么时候初雪已经开始下来了，江南的雪来得晚，轻轻柔柔温温细细地落在衣袖上，转眼就没了影儿。 短短一个时辰她已经来了北院三趟，却依旧没有听说大哥回来的消息，心里也不由得暗自担心，可是小六子这一次仍是不例外地摇头，她便真的忍不住慌神了。 大哥到底找到沈姐姐没有啊，就算是没找见，他也该先派人回来传个信儿吧，现在也不知他下落何处，万一他有个好歹，她这个做妹妹的可就真的罪过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大哥和沈姐姐都平安无事，早些归来……”林绍微闭着眼睛心中念念有词，突然外面一阵喧嚷，围墙外也陆续亮起了灯笼，林绍微心里不住“咯噔”一声，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果然，只见林绍庭被一行人簇拥着进了正院，一旁的下人亦是急切地一路通传了下去。 “大少爷回来了——” “快快快，回禀老爷，说少爷平安无事……” 一时间正院里叽叽喳喳闹闹哄哄，一向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少爷崇拜得不得了的小丫鬟们亦是私下里不停窃窃私语，猜测的议论声絮絮不断。 “大哥！”林绍微即刻飞奔上前紧紧抱住了他，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 林绍庭见状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傻丫头，我没事。” 林绍微本想问他沈姐姐找到了没，现在人怎么样，可是左右皆是耳目，她亦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小六子见到少爷亦然心下松了一口气，万幸少爷没事，不然他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林绍庭的神色有些疲倦，他陪着照儿在山上歇了好长一段时间，待到照儿的烧热终于褪去，他却又不小心着了凉，此时尚还有些咳嗽，林绍微急忙给他捶了捶背，准备陪他一道回屋子里歇会。 可是兄妹俩才走了没几步，林家泽和言书雅却一同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皆是裘衣绒服裹身，神情严肃。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消亡，林家泽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方才服了药，心绪好不容易安稳了些。 可是现在看到林绍庭安好无事地出现在面前，他却无端生出一腔怒火，将心口原本平静无澜的一汪明镜几欲打碎。 “跪下。” 只是淡淡的一句，林绍庭便一言不发屈膝跪了下去，只是身姿依然挺拔，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对于今日之事他并未觉得后悔。 “啪！”原本弥漫着窃窃私语的庭院里此时全都随着这一声巨响蓦地沉寂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只见林绍庭的左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亦是渗出了丝丝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老爷！” “爹！” 言书雅和林绍微的惊呼齐声响起，言书雅即刻上前抓住了林家泽尚还扬在半空的手臂，毫无防备的眸子里满是措手不及。 这是林绍庭自国外归来，老爷头一次对他发这样大的火，无论是谁都始料不及。 “老爷，您好歹先让孩子解释解释呀！”言书雅惊惶失色地劝说道，她没想到老爷竟然二话不说就上前给了林绍庭狠狠一巴掌，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69 竟是半点防备也没有。 林家泽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只是怒气冲冲地盯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林绍庭，眼里的怒火几乎快喷涌出来。 “好，好，出息了，有种可以逃婚了！” “真是我林家泽的好儿子，既然你如此骨气，又回这林府作甚！？” “三月前你曾对我说要退婚，我当时只当你小孩子心性没有在意，现在可好，你这一声不响地干脆直接甩手离开，倒是把这个烂摊子全都扔给你爹我！是不是！？” “如今尧水镇多少人都正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林家泽养出来的好儿子，背信弃义，大婚之日弃新娘于不顾，你可知现在以宣躲在新房里哭得有多伤心？她可是堂堂顾家大小姐，你让她在新婚喜日蒙受这样的屈辱，你可还有半点良心？！” “今日新雪，既然你众目睽睽之下犯下如此大错，便就在这冷阶上跪上一晚，给我好好悔改思过！” “老爷！”言书雅见状一时心急，这大冷天的她即便是裹上绒衣也支撑不住，更何况林绍庭身上还只穿了一件大衣，若是真的在这细雪寒风中跪上整整一夜，他岂不得冻坏了身子？ 老爷一时生气忍不住口快事小，可毕竟身体要紧，若是真的染了风寒可大半个月不见得能好起来，言书雅赶紧俯下身子扶住林绍庭的肩急切劝道:“傻孩子，你快说句话呀，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懂事乖顺的孩子，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我必然替你主持公道，啊。” “你还替他说话，这孩子如此不知好歹，我看就是让你给惯的！”林家泽气不打一处来，见林绍庭依然默不作声跪在地上，竟然半点忏悔之意也不见，于是甩了袖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老爷！”言书雅又急又气，见老爷毅然下了决心，只得焦急转身跟了上去，走之前亦不忘嘱咐女儿绍微速回屋子给哥哥取一件绒衣外套给他披上。 见二老已然走远，林绍微依言去了内室给大哥取了件厚外套披在他的身上，人却站在原地来回踱步急得手足无措。 这可怎么办，爹爹这回是真的下了狠心要让大哥在这冷冰冰的院子里跪上一夜，他原本已经着了凉不时咳嗽，再这样折腾一晚可怕明日想要起身也难了。 “不行，我得去求爹爹！” “绍微，”身后大哥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许去。” 林绍庭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方才一直不肯开口，此时的他看起来神色微微恍惚，明显体力已有不支。 “大哥，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犟，你若是态度好一点冲爹爹服个软认个错，保证以后再也不犯，又何必在这冰寒夜里受这个苦？我知道你本意不想认错，可毕竟身体要紧啊，若是你的身子有个差池，那我该怎么办啊！” “听话，快回去。”林绍庭只当未闻，并不接她的话。 “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此时百灵已经走了过来，她将手里的羊绒披肩给小姐披上，惴惴不安地说道。 百灵知道今日之事定与小姐也脱不了干系，趁着老爷夫人还没发现端倪，她必须得先劝小姐离开，此事毕竟还牵扯到顾家上下，她亦不希望自家小姐也卷入其中，招来麻烦。 林绍微见大哥并无丝毫悔意，竟也无端生出气恼，转身看着一侧的小六子，气呼呼地吩咐了一通。 “照顾好你家少爷，若是明儿染了风寒身体受凉，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把火炉子给搬过来！”小六子终于得了命令心下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是转身便往屋里跑去。 寒风瑟瑟，丫鬟仆人们都被遣散了下去，偌大的院子里此时只剩下林绍庭一人，他的双膝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似乎能感觉得到丝丝寒意浸骨，将他的膝盖冻成了一整块冰石丝毫动弹不得。 第三十八章 花影之下落雪无声，林绍庭微低着头，庭院里的烛火为他一人燃起，将他瘦削的影子点缀在青石板上，一丝一缕地，化作漫漫长夜无边无际的悄寂安宁。 “绍庭。”一个落寞的声音突然落进他的耳朵里，林绍庭微微抬头，便看见了那双红得几欲滴血的喜鞋。 是顾以宣。 她依旧穿着那身大红喜服，捋了捋衣裙在他面前齐身而跪。 顾以宣没有顾及林绍庭漆黑的眸子里几分不解的神色，她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一滴一滴，仿佛下一秒便会气血散尽窒息而亡。 她的心很痛，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就算心再痛，在看见了此时的他就这样身形单薄地在风雪中跪着，所有的委屈难过便全都化作了心疼，无止尽的心疼。 林绍庭不说话，他知道自己无颜面对她，更没有资格请求她的原谅，他只希望她能恨自己，越恨越好。 “对不起……”却是顾以宣先开了口，她的眸子楚楚柔弱，被烛火映照的星辰隐隐闪烁，“是我不好，不能让你喜欢上我……” “以宣？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0 ”林绍庭闻言不禁微怔，他以为她会恨他，以为她会声嘶力竭极尽讨伐，可她非但不恨不怨，竟然还在向他说对不起，可是他却…… 林绍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见她的眼眶里已然溢出晶莹，不由心下一软，伸手替她拂去眼泪。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因为她吗？”顾以宣睫毛轻颤，虽然她并不想戳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逃避下去，她骗了他，他也骗了她，他们之间，算是扯平了罢。 林绍庭猛地抬眼，珍珠一般深邃的眼眸里一下子极尽戒备之意，顾以宣见状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苦笑，果然，她的直觉一点没错，只有那个女人，只有她才会让一向淡漠冰冷的林绍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顾以宣的喜服厚重，从里至外足足十二层，此时被她压在沉重疲倦的膝下，却依旧觉得骨头被硌得生疼。 她早已有所预料，当初第一次在他的钱庄上见到那位沈小姐时她便觉得奇怪，明明父亲给他谴派了那么多聪明能干的手下，他非但不用，却偏偏雇了这样一位连字都写不好的女工，还有之后听说他收购芸工坊时亦是觉得荒唐，三寸相思那么大的一个工厂他都应对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再去偏僻的西口上收购一家小小的作坊来供应布料？ 芸工坊里两人坐在窗下玉影成双，运河岸边送别杨正曦夫妇时他将她拥在怀里深情低语，直至今日他彻底消失不见，现在脑海里的一幕幕牵连成串，她终于懂了，她全都懂了。 抑或是，她其实早就懂了，只是一直都不肯面对。 她一直在躲，一直不愿承认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抱着侥幸的期望只愿可以顺利嫁给他，以为只要成为了他的妻子，她便会有一生的时间去得到他。 可这终究只是她以为而已。 她突然间好恨，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恨谁。 恨他么？ 然而话至嘴边，她对他却依旧无法言语尖锐，她做不到。 “……绍庭，你不必如此戒备，我于那位沈小姐并无恶意。” “不是，”林绍庭缓缓摇头，英俊的眉眼如冰雪冷冽，察觉不出一丝温度，“与她无关。” 顾以宣闻言心底如同深冬冰霜浸骨，他是说今天的事情与那位沈小姐无关么？直至现在他还一心护着她，从一开始的默不作声到现在一词半句解释也无，他还不肯承认。 是她错了，是她低估了那个女人在他心底的分量，是她太过轻敌自以为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无畏纵容作茧自缚。 顾以宣倍感失望轻缓起身，膝盖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他痛，她便比他更痛，她所受的每一分辛楚都不会比他少，只是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傻了，不会再任由自己像个被困在笼子里任人捉弄的鸟雀，她是该好好地清醒一次了，只为了那一份几近奢望的幸福。 ———— 初冬的夜晚缠绵悠长，沈照蜷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许久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林大哥那双好看的眸子便会浮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怎么都抹不掉。 回想起两人白天在山洞里他对她说的话，她便不由自主心跳紊乱，可是明明觉得幸福无比，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害怕呢？ 害怕那一切只是她的梦境，梦醒之后那些期许与憧憬便会化作一场泡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有朝一日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林府，他让她等他。 他的语气那样信誓旦旦，那笃定坚决的样子，像极了即将奔赴疆场的英雄。 是她的英雄。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不怕，只要他在身边，即便是跨越千山万水，她也一定会不辞辛苦全力以赴。 她应该相信他的，对吗？ 她知道，他作为林家大少爷身上背负的责任太多太重，而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即便违背全家人的旨意拒绝迎娶顾府的那位小姐，他的神色里也几乎看不见一丝退让。 他说他只想做自己，做那个不被任何身份束缚的林绍庭，与家世无关，与门户无关，他便只是一个想要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相守一世的普通男子。 可是她呢？理智与冲动此时化作她身体里两股互相冲撞的血液，默不作声地叫嚣沸腾着，她爱他，却无时无刻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满心无力，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单凭着一颗与他同样炙热的心脏，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她不知道。 此次林大哥在众人瞩目之下逃婚出来寻她，只怕不久她便会沦为众矢之的引来唾骂，顾小姐本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因为她的缘故错失了这场大好姻缘，她甚至难以想象那位顾小姐此时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屈辱和伤害，她如果真的遂从本心答应与他在一起，便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沈照透过窗纱望着外面深沉的夜，朦朦胧胧的寂静里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1 的漩涡，她深深地陷了进去无法自拔，头痛欲裂愈发晕眩，不知何时便悄然无声缓缓睡了过去…… ———— “嘭！”雷霆一般的巨响回荡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内厅里，桌案上杯子里的水漾起一阵巨大起伏的涟漪，险些跌落杯子外面洒了出去。 林家泽拍案而起，脸上阴鸷的神色愈发深沉，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刻，竟与十二年前那般如此重合，恍如时光倒退，将他胡乱撕扯。 眼前长跪在地的林绍庭依旧眸光清明，他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翻来覆去便只有那么一句。 “我要退婚。” 不容置喙，竟是半点疑虑也没有。 林老爷觉得自己大概快要被他给气糊涂了，脑袋疼得有些令人怔忪，他忽然觉得自己禀退夫人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父子相离整整十二年，绍庭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年幼无知与他一心对抗的任性的孩子，他会明白他的用意，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也有全心全意为这个大家族竭力付出的苦心。 他会懂的。 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是想错了。 绍庭心底其实一直都是怨他这个做父亲的，他违背婚约，抵抗父命，便是不曾与他有过一心，林顾两家多年来如此深厚的交情，他便这般不放在眼里任其毁于一旦，他纵然对这个儿子百般责罚，如今却已于事无补。 十多年前的旧事他不想重提，可是横亘在父子之间那道深深的沟壑又何时能够痊愈，林家泽想了很久，终是把在一旁好心劝慰的言氏禀退，只留下林绍庭一人在这幽深寂静的房间里，想要与他细细长说一番。 “绍庭啊，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娘已经走了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啊，你心里的怨恨还是无法消弥吗？” 林家泽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缓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 林绍庭一听说那个字眼眸光蓦然变得尖锐，他全然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主动提起娘亲，一时间心跳陡然加快，令他难以呼吸。 是的，娘亲于他而言，是个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秘密，无所谓想起，便也无所谓忘记，她只是一直静静地，默默地，像株不会说话的清冷的水仙花，永远悄然安寂地住在他的心里面。 可是父亲此时毫无防备地提及她的名字，便是无端激起他心底深处的狂风骤浪，让他一时之间惶惶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才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点，却又要再次因为十二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面临着摇摇欲坠的支离。 他不想这样，他也无意于此。 他今天来找父亲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解除以前父亲替他签订下的与顾以宣的婚约，他不愿做个任人支配的傀儡，更不愿意娶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他已经向照儿亲口许诺，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他只会爱她一个人，他的眼里心里，便也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的名字。 他要娶的人，只能是她。 父子俩一上一下，如此这般长久静默地僵持不下，林家泽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与顾府的婚约暂时是履行不了了，只怕顾老爷心气一上来，主动提出退婚也是不定。 罢了罢了，这事便暂且放一放吧，绍庭年纪尚小，处理事情莽撞也非不可原谅之错，他给他时间便是，他倒不信，离了林子的鸟儿还能飞去那山野之上做无家可归的雄鹰不成？ 第三十九章 长院大门紧闭潇潇寂然，自那日大婚一闹，顾府一行人深夜未歇将小姐亲自接了回来，顾以宣便再没有踏出大门一步。 顾老爷因此事怒不可遏大发雷霆，扬言要主动找林家退婚，顾以宣闻言不由紧张阻拦，她本心并不想这样，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都能忍，唯独让她离开林绍庭，她做不到。 她一直都是外人眼中知书达礼恭敬孝顺的世家小姐，对父母的话向是言听计从，未曾有过半分违抗，可是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退婚。 虽然母亲也劝她看得长远些，跟了林绍庭将来未必会过得更好，他们顾家不缺那金钱名声，何愁寻不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顾以宣闻言只是摇头，他们不懂，全都不懂，她什么都不稀罕，什么都不欢喜，只有真真切切看见林绍庭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盛满了光，充满希望，令她期待眷恋。 她此生便是认定了他，任由风云巨变，岁月长短，她的心，便永永远远都是只属于他的。 ———— 冬日暖阳倾覆整座山水小镇，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阳光，将沈照所有坏掉的腐烂的心事全都一尽晒干，唇角便止不住地上扬。 弟弟终于来信了，不知觉间他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来了第一封信，和这初冬细阳极为应景。 她想念他，无时无刻不。 方从邮亭回来，沈照双手紧紧攥着那浅黄色信封舍不得拆开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2 ，小心翼翼地像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左右路人恍若轻风从她身侧经过，整个世界亦变得清朗明媚，心情别提有多欢畅欣悦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英国到底生活得习不习惯，只是每每想起他憧憬着未来无比向往的样子，她便替他觉着开心，即使不舍亦然化作了宽慰。 沈照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默然想着，眼睛便只顾着手里的那封书信，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急促的惊呼，她只觉一阵疾风从耳际猛然擦过，整个人便蓦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世界呼啦一下子旋转起来，沈照的脑袋有那么片刻间失去了思考，只觉得晕晕乎乎的分不清虚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待这世界恢复清明她的眸子重新辨清事物，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容便如一朵盛放在她眼前的君子兰，那人眼底已然满含盈盈笑意。 “是你？”沈照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间隐隐露出惊喜。 沐正宇眸光清亮，显然他也认出了她，本是无意经过时顺手救了一位差点被疾驰而来的马车撞到的女子，没想到竟会是她。 只是她也太过大意了，若非他眼疾手快及时将她给拉回路边，后果便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便仍是心有余悸。 不过她的眼睛里倒是丝毫也瞧不出半分后怕，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心情大好。 记得上一次见到她可不是这般情景啊，沐正宇眼眸微眯，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好久不见。” 沈照顾自整理了一下散落在额间的细发，不由微笑着顺手在他肩上一拍:“谢谢你救了我啊。” 亦不知为何，两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叨嗑起来却十分投缘，尤记得上一次在长明寺与他聊得甚是轻松愉快，竟也无端生出亲近熟络的感觉，所以今天见到他沈照便也像见到了多年好友一般不曾拘礼，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我恰好要回船坊，若你今日得闲无事，不妨上我那儿去看看罢。”沐正宇随口微笑说道，沈照细想如今辞了工每日赋闲，偶尔上山帮着陈旭采摘茶叶倒也没什么事，于是将弟弟寄来的书信随手揣进衣兜，笑着应了下来。 “好啊。” ———— 这是沈照第一次来到沐正宇家里的船坊，长长的绿廊从西北口一直延伸到湖心岛上，青波如镜江河浩淼。坊檐四面八方交替覆盖，青碧色黛瓦落在坊顶，七七四十九扇沉木窗牖并列铺展，轻轻浅浅的风便犹自穿墙而过，落满人间。 “这里好漂亮啊。”沈照站在船坊二楼迎风口处自上而下一眼望去，目之所见遥遥无及，青山高远，绿水荡漾，还有住在江海两侧炊烟袅袅的山水人家，无不让她觉着所有的心事都在这一刻蓦然沉静了下来，仿佛光阴很慢很慢，岁月好长好长。 “这里原本是一座观景阁，名为月西楼，后来被我曹叔给买下来了，”沐正宇的目光从江面收了回来，转而落在她的脸上，“待到来年三月，满江海棠开遍春水，你再从这个角楼处迎着日光看下去，红花映照山河缥缈，那景致便真的好看极了。” “真的吗？”沈照闻言不由生出一阵向往，她虽从小生在江边喝着江水长大，却不曾站在这般冰凉清寂的湖心高处遥望过对岸，然而今天随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便觉着自己是真心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月西楼，月满西楼，那若是在晚上呢？岂不是漫漫星辰落尽银河，远远能见月影西斜，嫦娥与蛟龙齐舞，天上人间共缠绵？ 沈照兀自看得入神，沐正宇也不扰她，清亮的眸浅浅落在她旁若无人的侧脸上，心神便有些恍然。 “爷。”空气里的静默被一个略显粗瓮的声音打断，沈照像被惊醒一般转过头去，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锦服的中年男子恭身站在木梯角处，眉眼微微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是左脸颊上贴着半边铁皮面罩，却仍是没能完全遮住他脸上那道长得有些令人刺目惊心的乌青色疤痕。 沐正宇亦然回首，脸上的清和目光不经意地收起些许，他示意沈照看向那人道:“这位是元伯，负责船坊平日里的所有事务。” 说罢又转头对元伯说道:“元伯，这是我不久前结识的一位好友，沈照姑娘。” “见过沈姑娘。” “元伯不必多礼，唤我照儿便好。”沈照见那元伯对着自己低头行了个礼不觉有些惶然，于是赶紧欠身回了他一礼。 沐正宇微一挥手，只是眸光很快复又落在远处的山水之上:“元伯，以后这位沈姑娘可以随意进出这月西楼，若是我不在，你们便得更加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是，爷。”那元伯始终礼数周谨面色严肃，再加上他覆在半边脸上的那层冷冰冰的黑色面具，便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难以亲近。 “还有事？”半晌不见元伯离去，沐正宇回过头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却未见半分情绪。 沈照闻言亦是看着那元伯，但见他似有一些踌躇，只是站在原地进退不是，也不说话。 沐正宇仿佛猜到了什么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3 ，语气中隐含一丝无奈:“你告诉她，我现在正与一位非常重要的宾客会谈，不方便见她，让她回去吧。” “……是。”元伯虽然看起来仍是有些为难，但也只能依言应了下来，然在转身的时候却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女子。 “沐正宇！这就是你所谓的非常重要的宾客吗？！” 远远便听得一声怒吼传来，沈照看着来人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一怔，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脑子里一时空白。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看起来像是硬生生闯入月西楼的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明亮的眸子又圆又大，模样十分轻俏可人，一身鲜红衣裙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金丝银线，头戴百花簪脚蹬梯步云锦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而在她的身后，还同时跟着两三位许是因为劝阻无效只能追了上来满面愧色的下人。 “爷……”为首的一位小厮十分为难，似乎想再劝那小姑娘回身却又不敢，只能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沐正宇。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沐正宇也不恼，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 “是。”连同着元伯亦是一同应声退下，那红衣小姑娘便鼓着圆圆的腮帮子气呼呼地大步走到沐正宇面前。 “沐正宇，你说实话，这女人是谁？！”那小姑娘眼里像快喷出火来，显然对沈照的出现充满了敌意。 沐正宇闻言却是答非所问，一本正经地道:“你爹爹说了，你该唤我沐哥哥才是。” “我才不听，”没想到那小姑娘很轻易地便被他引开了话题，“你除了年龄比我大，哪里像我哥哥了？！” “蓁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知礼数，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 “我才不要！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却偏偏要我嫁给别人！”曹蓁转眼伸手指着沈照，越发气恼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你是不是喜欢她？” “蓁蓁姑娘你误会了，”沈照不由惊得连连摆手，“我……我跟你沐哥哥只是朋友而已。”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不过是顺路遇见了沐正宇，随他一同来船坊看看罢了，怎么……怎么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眼里的情敌了？ 这从天而降的大黑锅，她可不想背。 看来这位蓁蓁大小姐脾气倒真不好惹，以后还得离她远一点才是。 第四十章 “我不管！你让她走！”曹蓁自是半点也不客气，依旧指着沈照的鼻子气鼓鼓地看着沐正宇，“我不想见到她！” 她自小跟在沐哥哥身边，也见过他身边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女子，然而很少会见到沐正宇带那些女人来到月西楼上观仰此处景致，心里便咬定了眼前这个女人与她们并不一样。 那些女人喜欢沐哥哥，可是沐哥哥却不一定会喜欢她们。 她喜欢沐正宇，从小便认定了这辈子非他不嫁，虽然他今年已是虚岁廿六比自己大了整整九岁，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也从未将爹爹的话听进耳朵里，她不要长大，更不要离开沐正宇。 “蓁蓁，你又任性了。”沐正宇走至曹蓁身边，似是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果然被他这般轻言一劝，她脸上的神色便不经意地缓和了些。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情绪因他而起，他便总有办法让她乖巧下来的。 沐正宇知道想要让她为自己的无礼向沈照道歉是不可能的，于是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果然曹蓁一听，两只大眼睛便立时放光，眉眼即刻舒展开来。 “真的吗？”她问，眸子里满是期待。 “我骗你做什么？”沐正宇微笑，温润的语气落在她的脸颊上宛若春风拂面，“只要你乖乖的不耍小姐脾气，我教你剪喜鹊登梅，燕穿桃柳。” “还有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曹蓁咯咯笑着接过他的话，原来的愠怒神色便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好，都依你。”其实这些窗花他每年都会教她剪，可她总是学不会，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想学会。 因为只有那样，她便总有借口缠着他陪自己一道去杳春殿，在腊月廿三的明媚冬雪下，坐在遥遥无望的长阶上，听着远方迷蒙惺忪的梵音，同他一张一张撕开那些鲜红色的窗花纸，任由一个又一个玲珑精巧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的手掌心里。 那是她永远都舍不得模糊的记忆。 “丫头，又来打扰你沐哥哥了。”沐正宇好不容易将曹蓁的情绪安抚稳定，准备将她亲自送下楼去，却见一青衣长服男子走了上来。 “曹叔。”他即刻低身行了个礼，态度恭敬。 沈照亦朝来人看去，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平常，但举止之间却显得明朗大气，原来他就是沐正宇口中的曹叔啊。 曹蓁见爹爹来了随即亲昵地迎上去搂住他的手臂:“蓁蓁没有打扰沐哥哥，蓁蓁很听话的，沐哥哥，你说是不是？” 这孩子，他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4 总是拿她没有办法，偶尔乖巧心情好的时候便又依言唤沐正宇哥哥，若是谁惹恼了她气性一上来便没半点规矩直呼其名，对谁都是这样。 只有对他这个面似和蔼实则严苛的爹爹，曹蓁才是真的乖顺不敢轻易逾矩，最多便是冲他撒撒娇，许多小打小闹之事也就任它过去了。 “好，你听话，”曹启仁半是宠溺半是无奈，“既然听话就跟我回去吧，你姑姑回来了。” “真的？”曹蓁闻言立时睁大眼睛，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娘亲和沐正宇，她最黏的人就是姑姑，只是姑姑一家人一直都在远地行商，每逢近年时节才会回江南一趟，此时听闻姑姑回来，曹蓁心里便别提有多激动了。 “那好吧，沐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曹蓁半是不舍地回身看了沐正宇一眼，眼神却一下子又落在了沈照身上，冲她做了个鬼脸。 才不会有人能从她身边抢走沐正宇，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行！ “……这位是？”转身时曹启仁这才看见站在角落里没有做声的沈照，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噢……这是我的一位好友，沈照沈姑娘。” 沈照本想做透明人免得惹曹蓁不悦，但见他们提及自己亦只能向曹启仁微微躬身:“您好。” “你好，”曹启仁点了点头，复看着沐正宇微微扬唇，“既然是你的朋友，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是，曹叔慢走。”沐正宇恭敬应着，便目送他们下了楼。 见他们已然远去，沈照心里这才不由得轻松了些，那蓁蓁大小姐这般无礼任性，定是从小被人宠溺惯了的，她除了尽量躲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让你受委屈了。”沐正宇回身走了过来，看着沈照的目光颇为亏欠。 沈照笑着摇头:“不会，我哪有那般小气。” 那蓁蓁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她哪里会真的放在心上？ 沈照眉眼低垂，记得上次与他交谈，他也只略告诉自己家里是做船只生意，但从未听他提说过自己的父母，心里亦不免有些疑虑。 “……你父母呢？” 沐正宇闻言眸光却倏然一暗，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寻常之色，语气浅薄:“我是个孤儿。”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似乎不甚在意，可是沈照看得出来那不过是他刻意掩饰为之，不由心下觉得抱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沐正宇依旧浅笑，“我身世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出生时便没了娘，所以从未见过她的样子，而我的父亲，在我七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如今……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可是当年父亲离世时刀刀剜肉割骨的痛楚，他却忘不掉。 “其实我也是个孤儿。”沈照看着远处，神色却不再悲伤。 “我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扔在了尧江边上，是我的养父救了我一手将我抚养长大，只是如今他也离我而去了。” 沈照的心境已经比过去平静许多，她知道，虽然爹爹已经离开了她，但他却永远都活在自己心里，不会消失。 沐正宇不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看来我们同病相怜，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照抬眼便看见他眸光里的星辰无声闪耀，像七月初升的黎明被霞光锁住清澈，恍然如梦。 ———— …… 宽敞开阔的林家庭院内，伏地跪了整整五十余人，四周站满了家仆守卫，皆然严肃待命威风凛然。 “父亲，我已仔细安排人手调查，此次被清查出来的这五十余人，均未经过柳师傅之手便进了工厂。”林绍庭俯身站在下首，神情隐约有些为难。 大厅里所有人皆是屏气凝神，林大夫人眉眼中亦是浮现出少有的严峻之色，而坐在两侧的苏清音和赵紫妍却不由暗自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各自复杂。 “五十余人？！”林家泽闻言大惊，眉头便深深锁成一团，“你可查清他们的来历？” 林绍庭却怔凝片刻，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当众说出来。 “说。”林家泽仿若看出他的犹疑，随即追问道。 “父亲恕罪，关于这些人具体的身世尚还需要一些时日继续详查，不过现在已经初步知道了送他们进来的人是谁。” “是谁？” “是我。”未等林绍庭开口，苏清音却已蓦然起身，她的面色看起来十分平静，并未有半分异常。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地看着她，林家泽亦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苏清音见大家都神色不解地看着自己，便知道今天这事若不给个交代恐怕只会让老爷失信于她，于是索性站起身子，一五一十细细说了起来。 “去年大批老人辞工，工厂里缺了上百人手，我知道此事之后一直挂心不已，可是近几个月来老爷一直在外操劳，大夫人也一直在紧张筹备着大少爷的婚事，唯独剩下我一个清闲妇人还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5 算得能抽出时间来操心此事，可是上一次我派人将聘来的工人送去厂里的时候恰巧柳师傅不在，于是便委托了阿云之后再告诉他，结果那段日子柳师傅出城去了外地，半月后才回来，想后来便是都给忘记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回禀老爷……” “确有此事，”未待苏清音说完，赵紫妍亦然起身，“当时我还听闻苏姐姐跑遍了大半个江南城北，问了许多贩卖奴仆的商人最后好不容易才挑选出这五十来个家世干净的，老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好好调查一番，可得还苏姐姐一个清白才是。” “这事想必苏姨娘也是一片好心，”言夫人闻言轻轻点头，“许是反倒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也说不定。” “各位夫人不必太过忧心，现在已经派了人手下去对这些人全面调查，相信不出十日便会有结果。”林绍庭见她们纷纷开口出言，不由上前禀声回道。 “好，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林家泽此时脑子里早已乱作一团身心俱疲，他只想知道结果，不欲再问。 苏清音见状只好不再说话，此事尚还没有定论，且她带进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纵火之事的，她不能兀自就乱了阵脚，更不能无端任人陷害。 究竟会是谁呢？竟然这般大胆在众人眼皮底下做出如此猖獗之事。她好不容易出手为绍之精心谋划的一切全都因此化作了泡影，苏清音不由恨得暗自咬牙，恨不能亲手将那人给揪出来。 第四十一章 “姑姑！”回到厅院的曹蓁一见到坐在雕木大椅上的姑姑便兴高采烈地一边唤着一边跑了过去，直将便扑进了姑姑的怀抱里。 “我的小祖宗，姑姑可算见着你了。”曹启君慈爱的脸上满是笑意，又是一年未见，蓁蓁便比记忆中的样子又俊俏了几分。 “倒是越发像你娘亲了。”曹启君转头看着端坐一侧的周氏，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周氏亦然无奈摇头:“这丫头啊，总是嫌我和她爹严厉了些，心里头最黏的还是她沐哥哥和你这个对她最是顺从的姑姑了。” 曹启君闻言不由笑得越发欢畅，于是转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疼爱地道:“妹妹在屋子里一个人玩得正欢呢，你赶快进去陪她一道玩儿吧。” “妹妹也回来啦？”曹蓁不由大喜，想去年妹妹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有回江南，算起来她已经两年没见到妹妹了，不由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她！” “这孩子。”曹启仁见状亦是无奈，这丫头，也不知到底随了谁的性子，从小就是个疯丫头爱折腾得停不下来。 见曹蓁的身影已然远去，曹启君的神色这才慢慢恢复一丝凝重，弟弟一家的情况她向来是知道三分的，但是却不见得能帮上大忙。 “你说蓁儿……真的喜欢那位沐公子？” “可不是，”周氏似乎有些难以奈何，“我们原是把正宇当做亲生儿子抚养对待的，直至他后来到了年岁自立门户出了咱曹家大门，但是蓁蓁与他自小玩作一处，这感情也日渐深厚，可不是我们一句两句劝阻就可以断了这丫头的念想的。” “那这就难办了……何况你说，那沐公子对蓁蓁也十分宠爱。”曹启君眉头深锁，她早年便闻这蓁蓁与他青梅竹马的沐哥哥从小感情深笃两小无猜，若是想要生生拆散他们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那可不定，”曹启仁摇头，“依我看，正宇只当她是妹妹，并无他想。” 周氏不由嗔道:“不管正宇心里面有没有那个念头，但是我们这个丫头也的确得给她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她今年已虚岁十七，若是能早点给她许个好人家，早点让她断了这个念想，说不定这事儿就过去了。” “也是，”曹启君点头，“沐公子长年积病，如今亦是沉疴宿疾之身，蓁蓁若是跟了他，只怕后半辈子难有依靠。” “我倒并非因为这个……”曹启仁微微叹息，他虽然心里也不愿女儿和正宇在一起，但是并非嫌弃他的身子虚弱，不能长伴女儿身侧。 他知道，沐正宇如今脱离曹家自己一人在外单打独斗实属不易，虽然月西楼是他一手替他买下，但是在管理方面他这个做叔叔的却从未插过手，权靠他自己一人经营生意，沐正宇从小天资聪颖，继承了他父亲过人的头脑是个绝佳的商人潜材，他的父亲沐长萧当年能做到江南城数一数二的地位，的确非寻常之人所能匹敌抗衡之辈。 说到沐长萧，曹启仁的心里便隐隐觉得愧欠，当年他们一家人远离北地迁入江南，不料路上遭遇劫匪，幸得途中沐长萧一行人经过，救了他与夫人的性命，之后他与沐长萧便誓死结为兄亲，成为了生死至交的兄弟。 他本是北地之人，初来江南便事事受沐长萧帮忙安置照拂，沐长萧那时是江南城有名的织锦商人，自己生产布料，自己开工厂加工印染，自己托商船运输买卖，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整个江南城便无人不知其名不闻其声。 而曹启仁在沐长萧的帮助下也在其名下开了一家小染坊，平日里负责沐家布料的印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6 染烘洗，小日子倒也慢慢过得顺遂了起来。 后来沐长萧与其夫人生下了一个乖巧玲珑的孩子，只是夫人命薄生下孩子之后不久便与世长辞，留下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少爷。 这位小少爷，便是如今的沐正宇。 原本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安安稳稳地过着，也不见一丝疲惫，所有人都在自己特定的轨道上互不惊扰各自前行，可是没想到在沐正宇七岁那一年，沐家却遭受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灾难。 而这场巨大的灾难，便彻底摧毁了属于整个沐家原本平和安定的宁静与幸福。 那一晚印染厂里突然火光冲天，照亮了半壁深色天空，熊熊烈火宛如黑夜里即将吞噬整座庭院的巨大野兽，深夜被外面的尖叫声惊醒的沐长萧赶紧冲到厂里和众人一同救火，可是暗夜之下四处一片模糊视线所及有限，沐长萧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脚下一滑，身子一倾整个人不小心重重跌倒，脑袋便瞬间磕到一个被大火烧成火棍的铁板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众人赶至将沐长萧救起时，他却已然深受重伤呼吸极其微弱，且大火之下烟雾弥漫，胸腔之内的五脏六腑皆是受到巨大损伤，沐长萧最终还是在那晚寅时初刻因伤势过重不幸身亡。 沐长萧骤然离世，工厂瞬间被烧成灰烬，偌大的沐家上下便成了无头苍蝇无所依靠，唯一的大少爷方时年仅七岁，沐家一时陷入了一场深深的困境，进退维谷。 当时的曹启仁不过是依附着沐长萧的声名勉强维持着生计，完全没有料到沐家会突然之间横遭如此弥天大祸，可是现下沐家无人，各院的管家们个个胆小惧事，以为是沐老爷在外不知得罪了什么权高位重之人横遭此祸，于是纷纷收拾行囊连夜逃离了沐府，偌大的深深庭院内便只剩下了沐正宇这一个可怜的孩子。 曹启仁心下不忍，且沐兄一直待他不薄，于是便自作主张卖掉了沐家院子，之后在江南城边上重新购置了一方居处，并将沐正宇收养在了自己家中。 本来这购置住处的钱原也是沐家的，理所应当也是该沐正宇住着，只是他尚还年少，许多事情还不知晓，终究得有大人照看着才是。 后来曹启仁便藉着当年沐兄多年来经营织锦生意留下的些许财富，重新在城边上做起了船只运输生意，也将他留下来的遗孤当做亲生儿子抚养，以做恩报。 可是没想到后来他与夫人的一次谈话不小心被这逢巧经过的孩子听了去，日后便成了他的心头刺，日复一日潜滋暗长，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曹启仁派人下去暗中调查的仆人呈来消息，说此番沐家受难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夫人周氏面色满是为难，她本不想趟这浑水，毕竟沐兄已逝，就算查出真相又有何用，说不定还会招惹上新的麻烦。 “这事你就别管了，”周氏轻叹，“沐兄已经走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就算他真的为人所害，咱们人微言轻，如今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家，无权无势还是外籍人户，能有什么办法？” 曹启仁闻言不觉沉寂了半晌，他知道夫人言之有理，可是此事明摆着蹊跷，倘若真的如此轻视不加小心的话，万一哪天仇家冲着沐兄儿子的身份来找他们麻烦，那后果便也不堪设想。 “我不这么认为，至少知道仇家是谁，我们也好及时防范，毕竟正宇是沐兄的亲生儿子，我可不希望他受半点伤害。” “……话是没错，但是你查出来的消息可靠吗？真的是林家泽干的？” 周氏知道，同样作为江南城里声名远扬的织锦商人林家一辈是世代传承下来的祖业，在尧水镇上名望极高，而当时同样以织锦生意后来居上几乎要与之匹敌江南首富的沐家，便足以成为林家泽的眼中钉了。 但是，就算一山容不得二虎，这般阴险毒辣的手段，也不像那样一个世代经商受人尊敬的家族之人做出来的事情，未免太过让人匪夷所思。 曹启仁亦是低头叹息，他也不愿相信事实如此:“长林带人去厂里仔细看过，虽然大火将工厂烧得半点不剩，但是墙壁里嵌进去的火绳却被咱们的人给找到了，那火绳是用天芸丝制成的，这种丝线遇火会融化成金水，将三尺厚壁生生融断，而在这尧水镇上能买到如此昂贵大量的天芸丝，仅林府一家。” “倘若是小户人家，兴许还能为沐兄报仇，但是林家在镇上威望极高，我们怎么斗得过。”曹启仁亦然不可置信，脸上的愠怒之色终究渐渐化作沉重，不欲再言。 “是林家泽害死了我爹爹？！”只听得厅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白衣羸弱少年便满脸怒意地站在他们面前。 曹启仁夫妇微怔，想要掩饰却已来不及。 沐正宇浑身都在哆嗦颤抖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原是来找曹叔叔询问明日课业的安排，却没想到会恰巧听到这一切宛若惊雷的事实。 他们明明告诉他，是夜晚值守的下人睡着了推翻桌案上的烛火，灯油落在棉布上方才引起大火，爹爹为了救火不幸遇难，他们明明是这样告诉他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7 ！ 为什么？！为什么事实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歹毒丧尽天良做出这般阴毒之事？！ 怎么可能？！爹爹一生为人敦厚善良，从不与人交恶，更不会仗着自己有几分名气与人明争暗斗，他向来都是那样仁慈宽厚的，他更不可能无故伤害任何人！ 为什么这样善良的人，也要遭受卑鄙小人侵害？难道善良也是错吗？！ 老天爷！你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要让爹爹受人算计？为什么要让沐家遭此大难？！ 不公平！不公平！这一切都不公平！ 沐正宇的眼泪像是决了堤岸的洪水，小小的他无法接受，更难以容忍爹爹惨死在这场阴谋算计之中无法沉冤昭雪。 第四十二章 自那之后，仇恨的种子便在沐正宇心里深深埋下，虽然曹启仁和夫人常常劝他看开一点不要冲动，毕竟林府不是普通人家，他既然替父亲活了下来，那就要好好活着，活出他父亲当年名震江南的风采，活出沐长萧长子应有的风华气度。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为父亲洗刷冤屈，否则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就没有办法与之对抗。 可惜命运总爱捉弄人，沐正宇将满八岁时，竟被查出患有先天性的心衰之症，大夫说他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是却因后天各自体质以及环境因素出现不同程度的病症情况，有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一世安然的，也有年纪轻轻就因此过早离世的，这还要看病人自身调理是否得当，无法一概而论。 不过沐正宇的情况并不如前者那般良好，也不至于像后者那般糟糕，他的病症时好时坏，需要长年依靠药物维持，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沐正宇的心思也愈发变得深沉，虽然曹启仁夫妻俩都待他十分温厚，但却依然无法与他像亲生父子或母子之间那般无话不说，沐正宇始终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懂事，处事也十分妥帖从不肯出半分差错。 这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里，兴许都会不禁感怀这孩子如此知事明理十分难得，自然骄傲欣慰还来不及，可是偏偏在曹启仁夫妻两人眼里，他这些过于深思熟虑的心性却反而让人觉着担心。 担心他被仇恨遮蔽双眼反倒做出极端之事，也担心他的病因此始终无法得以痊愈。 “我不愿把蓁蓁嫁给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放不下心里的仇恨，”曹启仁微微叹息，“这么多年了，他一心只想替沐兄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暗中培养秘密组织，这些我都知道，但却没办法阻止他，更何况，我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人生。” “一个人，一旦被仇恨控制了心智，他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好好爱一个人，好好珍惜身边对他好的人，所以蓁蓁跟了他，自然是难以幸福的。” 曹启仁暗自叹气，沐正宇于他而言是养子，是义子，但也是他恩人的孩子，不论这一切是对是错，终究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曹启君闻言轻轻点头，这世上哪有父亲不疼惜自己的亲生女儿，她这个弟弟自然也是一样，虽然他是真心把那沐家公子当做亲生儿子对待，但是相比自己的女儿，他当然是更舍不得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曹启君微微凛色，“你们都知道的，当年北地连年旱灾，便有许多人跟你们一样，随着大流迁到了这鱼米之乡。” “我表亲在政府任县长，我上次去办事的时候无意听说了一件事，便是关于你们这江南地儿的。” “什么事？”曹启仁与周氏皆然对视一眼，复又看向曹启君。 曹启君抿了抿唇，眉头微蹙:“也不知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听说如今江南城人满为患，国家打算迁移一些人口离开，且要占领部分土地修建园林。被迁走的人家会有巨额补贴，并且分配居处，若是不满分配可自行转移买卖重新购置，说起来倒也是挺划算的。” “我想……倘若你们担心小丫头一直黏在那沐公子身边不肯离开，届时倒是可以趁此大流搬回北方，反正我也是长年在那里生活惯了的，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尽管来找我，倒也方便……” “姐姐这主意我倒觉着不错，”周氏闻言不由连连点头，复看着曹启君道，“不过这政策……什么时候才会下来啊？” “少则两年，多则五年，还算来得及。”曹启君回道，随即转头看向弟弟，但见他眉头深锁，似乎难以定夺。 “此事之后再议吧。”曹启仁也不反驳，但是毕竟未来变数太多，他也无法当下决定。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罢，世事难料一切尚未可知，每个人都终究要为自己的那一份选择付出代价，且来路永远不迟。 ———— “文姐，大事不好啦！你快出去看看！”文芪正在里屋整理书页，突然苏莹莹从门外冲了进来，神色惊惶。 “怎么了？”文芪从未见过苏莹莹这般慌乱的样子，下意识起身奇怪地看着她。 苏莹莹累得有些气喘:“有人……有人来收我们的料子，说是林府大夫人吩咐的。” ……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8 “哎……都给我小心点儿，大夫人已经派人数过了，统共三千余匹原布料，一寸都不许少了，知道吗？！” 坊间里的绣娘们皆是被眼前的阵仗给吓着了，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帮仆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将木架上、紫檀架上的布料全都数一收了起来放进他们自己的木箱子里面，旁的还站着一个指挥官似的老公公正一手比划地发号施令，看起来更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住手！”随着一个女声怒喝，仆人们手里的动作都不禁随之一滞，众人纷纷转身，便看见文芪正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她的手里还握着方才尚未誊写完的账本资料。 “你们在干什么？！”文芪怒气冲冲走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那些仆人手里的布料一把夺过，苏莹莹看得目瞪口呆，进也不敢退也不是。 方时在旁边使唤的老公公看见了，赶紧换了副笑颜走了过来:“想必……您就是文老板吧？” “你是谁？凭什么动我芸工坊的东西？” “我是林府的奴才钱公公，此次也是奉大夫人之命前来收回属于咱林府的东西，我想……文老板应该不会介意吧？” “笑话！林府的东西自然应该在林府里搁着，您好端端的绕了东南西北几条大街跑到我芸工坊上，青天白日里的就要抢东西，还一本正经地说是收回属于林府的东西？钱公公，这还有天理么？”文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里便更对眼前这自以为是的糟老头又多了几分厌恶。 关于林家工厂被烧的事她自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唏嘘叹惋，不过她只是一家小绣坊的老板，关于那些有钱人的事她也管不了，何况她自己的生意因为此事还受了不小的影响，哪里还有心力再去关心林家如今是好是坏？ 没想到那钱公公对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半点也不在乎，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她:“我说文老板呐，您怎么就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当初我家少爷跟您签下协议的时候上面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经营权在您，但是收购买卖权在我家少爷手里，如今林府没了三寸相思，那芸工坊里的东西自然就全都属于林家的了，不信您把那协议书拿出来再仔细瞧瞧，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呐，可别冤枉我赖您啊！” “满口胡言！”文芪见他那副小人嘴脸只觉心中作呕，“你别仗着是林府的奴才就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林少爷早就说过，虽然名义上是他收购了我们芸工坊，但是芸工坊里的所有大小事务都是独立经营的，跟林家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向来只负责给三寸相思加工输送原布料子，可从来没有说过我们的东西就是林家的东西！” “你一个奴才就敢在这里信口开河，简直不可理喻！”文芪站在钱公公面前足足高了他半个头，不由叉着腰底气十足道，“要想从我这里带走半寸料子，先把你们少爷叫来！” “文老板好大的口气啊。”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苏莹莹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霎时间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整个人便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来人一身华衣长裙裹身，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依旧容光焕发尚存着年轻时的美貌姿容，一身金珠环玉玲珑作响，头戴翡翠貔貅钗，发间耳畔银饰环绕，再看她举止之间的富贵优雅之气，足以匹配得雍容华贵四字。 “林府的奴才怎么了？难道文老板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柴房里的人还不如金屋里的狗呢。”言书雅长袖一拂便由得丫鬟扶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钱公公好歹也是林府的当家大奴才，文老板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可见也没把我这个大夫人放在眼里了？” 文芪没有料到林府的大夫人竟也会来到这里，先是一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寻常神色。 “将他放在眼里？”文芪冷哼一声，“他若是将我这个芸工坊的老板放在眼里，就不会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要抬走我整整三千余布料。我这芸工坊是不大，可好歹也是我十多年来辛辛苦苦一手经营下来的呀。大夫人，您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人，不比我们这些平凡商户之辈，想必不会指使下人做出这般卑劣龌龊之事吧？” “文老板可真会说话，”言书雅闻言轻笑，语气却尤自轻鄙，“这事儿哪能不经过你的同意，说到底，这芸工坊自然是由你当家做主了，我一个外人岂有强买强卖的权利？” “钱公公，还不快给文老板赔礼道歉。” “不必了。”未待那钱公公开口一脸假惺惺的笑意尚还停留在脸上，文芪便自顾打断了他，继续看着言书雅道，“大夫人，我文芪做了二十多年的绣娘，从未遇见过今天这样荒唐的事，若是您执意如此，我只能去官府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言书雅闻言不由浅声一叹:“文老板这就言之过及了，如今林府受难，我原想着文老板亦是念慈心善之人，何况此前大少爷一向待你不薄，现在我不过借着收购的名义暂且借你芸工坊一用，没想到文老板竟会如此介怀。” “钱公公，继续，”言书雅言毕起身，身侧的丫鬟便即刻扶着她的手心，“我乏了，回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79 府。” 第四十三章 初冬的清晨杂糅着粼粼霜雪，沈照从溪水中捞起自己的那件白色绒衫，双手便已然被冻得通红。她的手每年很早就会开始生冻疮，以前总是爹爹在秋日里便早早地给她备好了膏药涂抹预防，如今爹爹不在，她也懒得去关心那些红彤彤的疮疤，此时受了冰水浸洗，更是有冻疮开始裂出细小的口子，露出丝丝若隐若现的血痕。 她微微抿唇，不去顾及手指间传来的隐隐刺痛，水滴偶尔甩到额头上，她便伸手拂去，并未觉得半点不适。 自那日收到弟弟的书信，她的心里便多了一分喜悦期盼，他说他在那里一切都好，让她心安勿念。 他还说义父义母带他辗转了多家医院检查眼睛，现在已经确立了一套最适合他的医治方法，医生说只要按照医嘱好好养护，一定有希望治愈的。 看到这里沈照不觉眼眶湿润，心里便对林绍庭和那对收养成成的夫妇又生出许多感激，倘若弟弟的眼睛真的能够治好，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知道弟弟过得还不错，她自然也放心了许多，这些日子足不出户清理家中旧物，只等得哪日天气清朗了些，她便也寻思着该上街去买一些新年物置将这老房子给好好装点一番。 前些日子陈旭还送了几幅新年贴画过来，她便将它们贴在四处窗上门上，看着也格外喜庆。 “照儿——” 沈照正端起盆子准备回屋，忽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由诧异转身，便看见苏莹莹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对岸溪角边上。 她的裤子被小径两旁草丛上沾染的碎雪打湿，脸颊许是因为跑得太急晕染上了一层微红，见沈照回身，她便又唤了两声，嘴里氤氲着淡淡白气。 “莹莹？”沈照见到她只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苏莹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她一直嫌弃沈照的家住得又远又偏，她来一次便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渡江，还得绕一条又窄又远的小路，今天突然来访，倒是让沈照有些意外。 苏莹莹先是没有说话，她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四周无人，方才走近沈照身侧径自挽着她的胳膊朝屋子里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神神秘秘的。”沈照难得见她这样一本正经不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便更多了三分好奇。 两人终于回到里屋，苏莹莹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既是无奈又是愁苦。 沈照蹙眉，适才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与往日里大不同，苏莹莹向来是个性情开朗不拘小节的女孩子，若是能将她好端端的给愁成这般模样，那看来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 细雪已经连绵数日，林府大门屋檐下结了许多细长锋利的冰棱子，沈照穿着一身泛着旧色的白底绒衣跪在雪地里，一阵刺骨寒凉便悄无声息地钻进身体里面。 实在是太冷了，还有两日就是除夕了，她抬眼望了望这绵绵不尽的荒芜雪白，思绪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堪。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林绍庭的消息了，也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跪在这里竟然会是为了求见于他。 昨天莹莹匆忙跑来找她帮忙，说是林家工厂遭遇大火被烧得一干二净，她听闻此事震惊不已，得知林绍庭安好方才松了一口气。 莹莹说林家大夫人为了减少工厂损失，擅自派人将芸工坊所有的布料全部搬走占为己有，她们人微言轻，根本见不着林绍庭，也不知他此时尚在何处，如今芸工坊上上下下百余绣娘丢了饭碗无处可去，连文姐都气得大动肝火，却终究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是什么人，林家又是什么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衬他们与林家作对？ 文姐思来想去，和苏莹莹也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法子，最后实在无奈还是打算找沈照试试，苏莹莹知道，沈照与林绍庭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那般简单，若林绍庭真的如传言所说喜欢上了照儿，那这件事便好办多了。 起先沈照听闻苏莹莹所谓的办法并未当即答应，她知道，林大夫人并不想见到她，且她很早就特意叮嘱过她，要让她与林绍庭彻底断了联系不再往来，她也一直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主动避开得远远的，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老天爷故意布下的陷阱，只教她一步一步深陷其中，始终难以挣脱。 他与她，像被困在枷锁两端失去翅羽的雏鸟，挣扎一寸便坠得更深。 东院。 “这位沈小姐，我竟是小看她了。” 言书雅走至桌案旁坐下，玉儿上前为她褪去绒毛披肩，复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面前。 听闻那沈照竟然孤身一人在大门正侧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说是只为求见林绍庭一面，她方才知道此事便诧异不已，上次绍庭悔婚之事她便是罪魁祸首，没想到今天她竟还有胆子主动找上门来。 能将向来自持的绍庭给迷得晕头转向，这女人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言书雅双手插进狐皮暖手袋里，脸上的阴鸷之色便不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0 由自主浮上面颊。 “让她进来吧。” 细雪纷飞，沈照身上的白底绒衣已经褪了些许颜色显得几分破旧，她的膝盖酸痛难忍，却依然只是咬着嘴唇半声不吭。 不疼，一点也不。 “见过大夫人。”一入内厅，沈照便恭敬跪下，她知道自己无心之过毁了林顾两家婚事，罪孽深重。 言书雅背对着她良久，方才转过身轻声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 绍庭逃婚这件事，如今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直教人抬不起头来。可就是这般荒诞无稽之事，竟然就是因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而起，简直就是胡闹！ 言书雅心里只觉好笑，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旁的只怕躲也躲不及，她倒好，不怕被人满街追着喊打，竟然还大大方方地做起无辜来了。 瞧这被风雪冻得楚楚可怜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言书雅欺负她了呢。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言书雅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比及上一次的警告劝诫，她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与她客气周旋。 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孩，好的不学，偏学那些狐媚女子不知廉耻，勾引已有婚约的男子。 言书雅的脸上，便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话至嘴边却又无从开口，沈照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虚情假意，林家接连遭遇灾祸，又岂是她一句对不起可以轻易弥补的。 可是又想到莹莹看向她时不知所措求助的眼神，想到文姐此时无可奈何又毫无办法的样子，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鼓起勇气求见一面。 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对莹莹如是说，言夫人不喜欢她，林家的人也都不会喜欢她，若是她没能见到林绍庭反而被人给赶了出去，她便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言书雅静静看了沈照半晌，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她有些发热，复又唤玉儿将炉火搬走，开了两扇窗子。 那两扇小窗正对着沈照跪着的方位，一阵寒风呼啦吹过，将她原本冰凉的面颊冻得失去了知觉。 好冷，她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浑身都觉得酸软难受。 “沈小姐，事情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绍庭的婚礼也结束了，我实在想不通你今天冒雪前来，到底是想干什么？”言书雅语气轻鄙，冷哼一声。 “大夫人，”见言书雅开口，沈照这才低声接过话，“我此次来，是想见林少爷一面。” “你还敢提他的名字！”“嘭”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杯盏便噼噼砰砰好一阵晃荡，言书雅重重一拍，沈照亦被惊了一跳。 “沈小姐，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一旁的丫鬟玉儿似乎看不下去，也说了起来，“我们夫人早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不要再跟我家少爷扯上任何瓜葛，我家少爷是有婚约的人，不是外面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任人勾引的花花公子，你若是不知分寸不肯自重，那我们林家也决计是不会轻饶了你的。” “可是那天的事情，的确是误会……” “误会？！”言书雅冷笑，“绍庭被他爹给狠狠扇了一巴掌，被罚在雪夜里跪了整整一夜，若不是因为你，他有什么理由不能好好解释的，偏要跟他爹较这个劲？大婚之日留新娘子一个人在新房空守，若不是因为你，他又为什么一句道歉都不肯？你倒是说啊？！” 沈照无言，只听见脑子里噼里啪啦犹如无数烟火炸裂开来，他竟然为了她生生受了他父亲的责罚，可是他为什么不认错，为什么不解释，哪怕是胡乱编造一个理由也好啊。 他是错了，他们都错了，可是这些错毕竟因她而起，所有的责罚，都应该由她来承担才对。 的确，她不该爱上他，更不该让他也爱上自己，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要被命运系在一条绳子上，然后忍受着所有人的辱骂，怨恨，拉扯。 为什么要把他对自己的喜欢，任其浮上水面，然后，任人践踏。 与其这样，倒不如当初错身而过，好过如今无礼纠缠，却做不出一个对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偌大的内厅一时间陷入死寂，沈照低垂着眼，手上破裂的疮口疼得她忍不住紧紧咬牙。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的确没有理由来找林绍庭，她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想给芸工坊寻一丝机会。 可是事实证明，她又错了。 今天这一趟，不仅没有任何收获，反而让林家的人对她更是讳莫如深。 “你走吧。”言书雅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怒火，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便是配合绍庭尽快将工厂纵火之人给揪出来，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女人身上。 毕竟想要处置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不急于一时。 沈照不由稳了稳心绪，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可终究还是让她觉得难受。 许多的疼痛，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夫人——夫人——” 言书雅正欲转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1 身唤人带沈照离开，外面却响起一阵无比急促的呼喊。 “怎么了？”玉儿赶紧上前开门，便看见刘妈正心急如焚地拍打着门框，脸颊苍白无色，像是受了惊吓。 言书雅见状不由眉心紧蹙，近日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心里便不禁又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不希望刘妈开口。 “大夫人，不好了……”刘妈说着竟然眼眶湿润，嘴唇哆嗦，“老爷他……” “老爷怎么了？！”言书雅“腾”地一声站起来，心里仿佛有感知似的立即吩咐玉儿道，“你快！快去把程大夫请来！快！” “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刘妈颤颤巍巍道，“方才我进去给老爷送药，没想到老爷竟然昏迷不醒，我掐他人中也无用，这几天他本来就时好时坏的，没想到今日却……” “够了！不要再说了！”言书雅的身子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她强自镇定地扶住身侧的木案，另一只手则用力握了握左手腕上的那只碧青色雕凤翡翠镯子。 那是去年生辰老爷送给她的。 言书雅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缓缓抬起右手道:“玉儿，扶我去老爷房里。” 言书雅来到内室时，姨娘们和绍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程大夫坐在床边正给林家泽搭着脉，神情严肃。 屋子不大，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正强自屏着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照亦跟着不请自来了，言书雅没有心力去管她，只当她不存在。 “程大夫，老爷到底怎么了？” 言书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她的声音低沉，闻不出丝毫情绪。 只见程大夫紧紧皱眉，亦然十分愁苦的样子。 “夫人，老爷这病沉疴已久，深入骨髓，恐怕……” “恐怕什么？！”言书雅几乎是尖叫出声，她猛然起身上前，眼睛红得快流出血来。 她不相信，绍庭婚礼之前老爷尚还是好好的，虽然他一直旧疾缠身，但靠着药物还是尚能维持着，怎么会一下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怎么会？！ 屋子里的人一听程大夫的语气便纷纷开始有些受不住，一时间四下里便满是低沉的呜咽之声。 “夫人，节哀啊……”程大夫见她举止失仪，不由躬着身子忍不住劝慰道。 “不会的！程大夫，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老爷，你一定有办法的！”言书雅转瞬软和了语气拉住程大夫的衣袖，眼泪便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溢出来。 “我求求你，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求求你，再想想办法，老爷他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程大夫见言书雅已然有些失控，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用，只好道了抱歉便匆匆离开。 言书雅身子一软，幸好玉儿眼疾手快，及时将她给搀扶住，刘妈便随即端了椅子在她身后扶着她坐了下来。 冬日悲怆，外面的白雪隔着窗纱簌簌落下，不知掩埋了多少枝桠。 沈照垂眼，不敢去看床榻上那个她不曾熟悉的陌生男人，她知道，林家泽在江南城里的名气很大，是个手顶半壁江南的厉害商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声名鼎赫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依旧逃不过这样变幻无常的生死劫数，逃不过这毫无悲喜的命运。 人的一生，便注定如此吗？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言书雅突然站起身子，端起旁边的白瓷玉盆便要往沈照的头上砸去，幸得林绍微快步上前拦了下来，但言书雅步子太急，那玉盆终究没有落稳便生生摔在了地上。 “哗啦——”数不清的碎瓷片在地上散落滚动，开成了一副极其诡异的图画。 “都是你！”言书雅的力气一下子巨大无比，她推开身边的人，猛地冲上去将沈照摁倒在了地上，用力扯着她的头发，似乎要将她给生生撕碎。 沈照根本没有预料到言书雅会突然冲她而来，完全毫无防备，整个人便被她推倒狠狠跌坐在了地上，任她胡乱捶打着自己。 “都是你这个贱人！要不是因为你，绍庭怎么会悔婚！要不是因为你，老爷怎么会突然气倒一病不起？！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我早就叮嘱过你！绍庭已经订婚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插一脚！为什么！？你这个害人精！害人精！” “娘！”林绍微奋力想要将她拉扯开，可是无奈母亲的力气竟大得惊人，她亦是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 “小姐！”众人见状呼啦一下子冲上去将林绍微给扶起身，复又帮着去拉言书雅，可是言书雅就像疯了一般，挣脱众人拉扯只是拼命地捶打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沈照。 沈照忍着浑身剧痛，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可她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住手！”一个男声自门口处厉声响起，众人无不一惊，转眼便看见林绍庭已经冲了进来，他疾步上前将言书雅拉开，然后将满身伤痕的沈照紧紧搂进怀里。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2 “你干什么？！”林绍庭的声音低沉愤懑，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嘶哑。 他方从四合街赶回来，听到手下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时还正在现场调查一位奴仆的住处。 那一瞬间，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是。 言书雅被他推开，一时怔住，仿佛大脑一瞬间停滞无法转动。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以这样敌对的语气同她说话。 居然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言书雅失笑，想哭却又双眼无泪，转眼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形容枯槁的老爷，声音悲凉。 “老爷啊……这就是您养的好儿子啊……” “为了护那个女人都不肯来送您最后一程的好儿子啊……老爷啊……” 言书雅满眼血红，心如死灰，她爱了榻上的那个男人一辈子，陪着他半生打拼毫无怨言，便只为着后半生能够放下所有担子，和他一起安稳老去，两个人，抱着孙子，坐在鸟雀和鸣鲜花满簇的园子里，看着东升朝阳，西边晚霞。 明明很快就要实现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少爷，老爷……没气儿了……”刘妈放在林家泽鼻下的指尖蓦然一抖，整个人便“嘭”地一声跪倒在地。 “爹——” “老爷——” 屋子里一下子哭声四起，所有人都忍不住哀恸大哭，沈照感觉自己像是隐在黑暗里的局外人，哭喊声毫不吝啬地撕刮着她的耳膜，整个人昏沉无力。 她微瞌着双眼，感觉到林绍庭缓缓松开了环抱住她的手起身离去。 他或许是去了他父亲身边吧…… 她没了爹爹……如今，他也没了…… 突然头疼得厉害，为什么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感觉像是天旋地转，整个房顶都飘忽了起来……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是不是……也要去见爹爹了呢……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沈照只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的厚重，终于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除夕之夜，四合街上人头攒动，各个商铺酒家门前张灯结彩，空中不断传来一声声烟火齐鸣，远处钟声悦耳，人们笑着，唱着，闹着，看着尧江水面上一盏盏随风流走的七色水灯，祈盼着它们能够带走自己在这个美好的夜晚里许下的关于来年的心愿。 祈盼着上天，能够一一为他们实现。 顾府。 一盏盏微弱的烛火映染着整个厅堂，偌大的桌案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珍贵菜品，然而围坐在桌旁的顾家上下，却无一不是面色沉重，偶尔只言片语。 顾以宣坐在下首，听着外面烟火绽放的声音，突然心里一阵烦闷，索性扔了筷子。 “云娘，外面太吵了，把窗户关上吧。” “是。”侍奉在一侧的云娘急忙应了，便转身走过去将所有的窗户一一关了起来。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大厅里便更加沉寂了。 这时夏姨娘怀里的小少爷不知为何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大家不由被引去了目光，一位奶娘急忙走上前去从她怀里接过啼哭不止的孩子，随后便匆匆离开正厅进了内室。 顾以宣只觉得心很乱，很累。 ”爹……”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看着眼前这些山珍海味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求您帮帮林家吧……这大过年的，林家接连遭难，现在连林老爷都……” “宣儿，不要说了，”夏若兰的声音微微颤抖，“林老爷去世，你以为你爹心里好受呀。” “吃饭……”夏若兰复又往顾以宣碗里夹了几个饺子，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 第四十五章 月西楼上冷风萧瑟，沐正宇长长的衣衫随风翻拂，远处江面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映衬着冬日残败枯萎的花枝，分外凄凉。 这景致当真清爽啊。 “主人，昨夜林府传来消息，林家泽已经因病去世了。” “干得不错。”沐正宇的声音清远而幽冷，只见他手掌轻握成拳，骨节分明的十指毫无血色。 他终于替父亲报仇了，只是为了这一天，他竟花了整整九年。 实在是太久了。 爹，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鼻间涌起一阵酸涩，沐正宇微微闭眼，试图去感受迎面而来的冷风。 “子越，”沐正宇启唇，“你安排下去，借着此次林家工厂大火之事，撤退三分之一的人手暗中回归千山阁，绝对不能引起外人注意。” “明白。”子越拱手应道，转眼便没了踪影。 子越离开，很快元伯便上了楼，依旧是他还未禀完，身后那个丫头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曹蓁的脸色很难看。 沐正宇很少见到她这样，一时心下奇怪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3 :“大小姐，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曹蓁撅着嘴不说话，径直走过来身子趴在栏杆上，寒风吹起她的长发，鲜红的衣裳上下飞舞，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扶桑花。 沐正宇不由心底暗笑，便不去管她，准备转身就走。 “哎……”见身边的人作势要走，她一下子慌了起来，急忙拉住沐正宇的衣袖，脸上的神色便愈发委屈。 “我爹说……要给我订一门亲事，对方是城里做瓷器生意的许少爷……” “这是好事啊，你愁什么？”沐正宇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 “沐正宇！你到底懂不懂？！”曹蓁见他这般没心没肺气得直跺脚，“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你！” “好好好……”沐正宇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她给震聋了，赶紧缓和了语气端正了态度，“是我，是我。” 曹蓁快被他给气疯了，恨不得变成女英雄穆桂英从这阁楼上一口气跳下去。 终于待她气性消了三分，沐正宇这才敛了神色，一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蓁蓁，沐哥哥给不了你幸福的。” “为什么？！”曹蓁瞪大双眼，似乎是听了这话颇不服气，用力掰开他的手转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四下没有屏风遮挡，那些寒冷便一股脑地往她身上蹿，是钻心刺骨的凉。 沐正宇亦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的眉眼安静如水，俊冷的面容仿若盛开在极寒之巅的冰雪，他本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却会为了这个妹妹露出自己温柔亲近的一面。 她本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在他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疼爱的人。 小时候他被曹叔收养，从小不喜言语性情怪异，也总是习惯性地排斥任何人的接近，那时曹叔和周姨几乎都快放弃了他，任由着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有曹蓁从不介意他无缘无故的坏脾气，非要一次又一次钻进他的房间里，她给他送好吃的，把自己房里各种各样小姑娘的玩意儿带给他玩儿，不顾他的拼死挣扎给他插满头的翡翠钗，嚷嚷着逼他讲水浒传里的武松，哪怕知道自己每次都只会热脸贴冷屁股，可是第二天她依旧会不厌其烦地来找他。 人心终究不是石头，她对他好，他虽然面上不说什么，嘴里也吐不出半个谢字，可是时日久了，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不再对她冷言冷语相待，连带着她的关系，他对曹叔周姨也慢慢开始恭敬起来。 他们是自己的养父养母，也是他的恩人。 沐正宇久久看着曹蓁，他从来不愿认真面对她对自己的感情，每一次她对他郑重其事地表明心意，他却总是如听着玩笑话般一句带过，不曾认真回复。 他不愿伤害她。 他知道她的性子，固执，任性，一往而深。 他该如何呢？ 躲避，逃离，装聋作哑？ 或许都有吧。 他若是认了真，她该会有多难过，他舍不得她难过。 “蓁蓁，沐哥哥活不长的……” “胡说！”曹蓁紧紧皱眉，仿佛一个同人置气的孩子，“大夫说过，只要你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沐正宇微微勾唇，心底的苦涩却如湖面的冰雪融化丝丝蔓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那些传进曹蓁耳朵里所谓可以治愈的话，不过是安慰她而已。 可是现在，似乎有必要让她知道真相了。 “蓁蓁，我的病是生来就有的，一夕发作，便会伴我终生，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爹。” “我不信！”曹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就害怕起来，其实关于沐正宇的病她早就隐约听人说过是不治之症，可是人总是愿意往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去想，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只当做那是别人编造的胡话。 她好害怕，她害怕失去他，她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抛弃自己一个人离开，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加糟糕。 沐正宇见她不肯相信的样子忍不住柔声笑了起来，不由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我不要！除非是嫁给你，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的！” “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小心以后变成了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婆婆，那可就真的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喽。” “你……”曹蓁被他故作可惜的表情忍不住逗乐了，忽然想起自己正在同他生气呢，索性站起来气呼呼地插起了腰。 “我回去了，再也不理你了！”曹蓁不欲同他玩笑，踢开脚下的凳子也不与他招呼便气呼呼地下了楼。 沐正宇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有些鼻酸。 蓁蓁，对不起。 ———— 外面天色阴暗无云，沈照不知昏睡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得身上冰冷无力，像方从冰窖中被人打捞上来，阴寒刺骨。 她慢慢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4 睁开双眼，逐渐适应了眼前并不刺眼的光线。 “沈姑娘，你醒了。”床边站着一个小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麻花辫，见沈照醒来，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起来。 沈照有些头晕，好不容易安定了神思看着那位小丫鬟:“……我这是在哪里？” 四下窗明几净装饰华美，一看就是个女子闺房。 “沈姑娘，您这是在我家大小姐屋里，那日你受风寒太重，加上身上添了新伤，一时受不住就晕过去了。” “大小姐……绍微妹妹？” “是的。您已经昏睡整整三日了，小姐说若是你今天再不醒过来，我就得去城北找江大夫来了。” 沈照心下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竟然已经睡了整整三日，脑海里突然就涌上无数画面，关于那天在正厅里林大夫人对她的指控和谴责，每一个字落在她的心上，都是一个新的伤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乌青，是那日被她扭打时硬生生掐出来的一道道痕迹，像鬼怪龇牙咧嘴的脸，丑陋极了。 浑身酸痛，不知是因为伤口尚未痊愈还是因为睡得太久，她掀开被子便准备起身下床。 “沈姑娘，你伤还没好呢……”那小丫鬟倒是十分尽责，见她作势起身赶紧急声劝道。 “我没事。”沈照哪里再待得下去，她一个受林夫人唾骂鄙夷至极的人，还有什么心思若无其事地躺在绍微房间里继续养伤。 沈照忍着剧痛终于站起身子，透过窗户看见外面一片白雪茫茫。 新年已经过了吗？ 出了房间一阵刺骨寒意扑面而来，那小丫鬟给她披了一件厚厚的绒衣在身上，霜雪仿佛一夜落尽，记得那日她来林府的时候地上的雪还没有这么厚，此时穿着绒靴踩在被雪铺成白毯的地面上，竟然能听见滋滋声响仿若重重布棉千丝万缕欲断未断的挣扎。 在小丫鬟的指引下她终于来到了灵堂大门外，哀戚之声从里面不断传来，沈照一下子怔在原地不敢上前，零零碎碎的雪花便连绵不断地落在她的发上，肩上。 灵堂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棺木，她看见所有人都伏跪在棺木两侧低声哭泣着，林绍庭跪在棺木里侧，他身披孝衣，身子微微躬着，脸庞被黑暗笼罩了起来，她看不清楚。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上前一步，展袖，伏膝，下跪。 “咚、咚、咚。” 朝着正中之位，沉重而响亮地磕了三个头。 林老爷，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也不曾有过任何交集，可您是林大哥的父亲。 我也是失了父亲的人，所以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只愿您安安心心地去，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好顺遂。 许久，沈照终于慢慢抬眼，然后便刚好和林绍庭复杂万千的眸子遇见。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那就这样吧，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 她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以后山长水远，她会想念他的。 第四十六章 花影萧萧寒，白梅冰似骨，沈照站在寒梅树下，看着遥远的江水愈发生疏。 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厌倦疲惫，这片土地陪着她度过了四分之一的年岁，想着若是将来老了，她也依旧只是一堆白骨枯零，多寂寞啊。 或许她也应该像弟弟一样，去一趟远方，如今爹爹不在了，她亦然了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地离开。 爹爹早年特意为她留下的积蓄，还有这些年做渡船生意自己积攒下来的，也够她出去一小阵子了。 桌案上搁着一封信，是留给陈旭的。 他最近帮着陈伯里里外外打理药铺忙不过来，新春时节是比平日里忙了许多，她能想象得出他满头大汗进进出出的样子。 他是个好人。 希望他能忘了她。 沐正宇站在阁楼顶端，远远便看见一抹熟悉的影子朝着他的方向缓步走了过来，女子肩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囊，一身浅灰色衣衫融进细细白雪，仿佛是从画中漫步而来。 待到她走近，沐正宇不由浮现诧异之色，却又忍不住一丝惊喜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沈照放下肩上的布袋，眉眼温柔:“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沐正宇一惊，“你要去哪里？” “去北方。” “去那里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沐正宇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虽然他与沈照不过半面之交，但是不知为何关于她的事情他却格外在意。 外面的风好大，沈照不禁微眯双眼，上一次来这里隔得并不算久，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呢？ 她记得沐正宇对她说过，待到来年三月，满江海棠开遍春水…… 这座白雪纷飞的江岸边，真的有一天会开遍海棠吗？ 沈照亦然早已把他当成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5 了交心的朋友，于是也不瞒他，便一五一十地把这几个月来如何与林绍庭相识，以及认识了他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在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面前，她才终于坦坦荡荡地面对了自己的感情。 她说她想离开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了。 沈照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始终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可是一字一句落在沐正宇心上，便宛如一根根又细又长的刺，扎得他鲜血淋漓。 她居然认识林绍庭？而且还一直毫无怨言地喜欢着他？！ 她居然喜欢他仇家的儿子？！ 他所了解的关于林家的一切，他只知道那个一往情深非林绍庭不嫁的顾家大小姐，却从来不知道在林绍庭身边竟然还一直流连着另外一个女子，而那个人竟然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沐正宇的心底一时风起云涌，可是他只能狠狠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能说。 他强忍心下莫名涌起的不悦，眼眸低垂，如同暗夜里幽深的星辰，过了良久方才浅浅开口。 “……我送你吧。”她若去意已决，阻拦只会徒添困扰。 她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害得她与林绍庭有缘无分的那个人，此时就正在她的面前。 ———— “小姐，钱票大夫人都已经收下了，她让我替她向您转达谢意。” “收下就好，”顾以宣微微叹息，“这番林家遭难，其实爹爹也很想帮忙，只是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肯踏出那一步，这好人就只有我来做了。” “小姐心善，林家公子一定会惦记您的好的。”云娘俯首应和道。 “只要他的心非金非石，我就绝对不会放弃，”顾以宣咬唇，“对了云娘，我让你安排下去跟踪沈照的人回话了没？” “我正要给小姐回禀此事，说来奇怪，那沈照离开顾府之后，就径自回去背了一身行囊出来，看样子像是要远行。” “远行？她要去哪？” “小路子回来禀报说她上的船是开往北地江州的，不过因为今天雨雪太大，船夫说得明日清晨开船，所以她今天便在江边附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江州？”顾以宣听得有些糊涂，好端端的她去江州做什么？ 那云娘似乎看出了她的满心狐疑，于是小心翼翼走到她的身侧凑近她的耳边道。 “小姐，你管她去江州做什么，反正咱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永远都没办法跟您抢林少爷，这一次既然是她自己要一人单独上路，那便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咱们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让她有去无回不就得了。” 好主意啊……顾以宣闻言方才一下子清明过来，不禁微微勾唇略许赞赏地冲云娘点了点头。 ————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禀大少爷，我们从这几个奴仆家里共搜出五十九根天芸丝。”一名守卫模样的男子回过身走到林绍庭身边，神色肃然。 “其他的呢？” “还是宁死不肯承认。” “……”林绍庭无言，虽然证据如山就活生生地摆在他的面前，可他还是很难相信，就单凭眼前这些一穷二白的贫苦工人，究竟能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天芸丝？ 疑点实在太多，反倒像有人一心安排好的栽赃陷害，何况若是真的这些人所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罢了，这样下去也实在查不出什么眉目，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修建工厂早日复工，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元彬，把这五十余人全都打发离开吧。” “少爷……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元彬有些不解。 “此事明显与他们无关，真正的主谋不过是想借他们之名来掩人耳目，留着也无用。”林绍庭低声说着，不再去看身后齐簌簌跪了一地的仆人。 既然那人要陪他玩，他就索性奉陪到底好了。 方一回到府里，小六子便急匆匆跟了上来:“少爷，大夫人让您去一趟正厅。” 林绍庭正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跟大夫人回话，小六子又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顾小姐来了。” 顾以宣？ 林绍庭不经意敛了敛眉，遂转身径直往正厅走去。 见林绍庭进来，言书雅随即笑着唤他赶紧坐下，顾以宣坐在右首，亦是朝他点头笑了笑。 “绍庭啊，这一次修复三寸相思的事情，以宣帮了我们林家大忙，你可得好好感谢她才是啊。” 林绍庭在左首处默声坐下，前几日便有顾府的人过来代替看望父亲入葬，当时他无暇顾及迎接，事后才知道。 此次三寸相思修复难度极大，凭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6 他一己之力的确十分困难，而顾以宣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可谓是雪中送炭。 “以宣……谢谢你。”他回顾以宣感激一笑，此前发生的那件事对她而言多少不太公平，可是现在她不计前嫌反倒回过头来帮他，他自然十分感激。 顾以宣微笑:“我们顾林两家向来交好，遇到困难互相帮助都是理所应当的，言谢之辞反而显得生疏了。” “好，好，”言书雅闻言不由展颜，“绍庭啊，你留在这里好生招待以宣，你们也算得是朝来夕往的熟人了，多日不见，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年轻人叙旧了。” 言书雅言毕起身，玉儿随即上前搀扶，离开之前不忘将门扇给他们掩上。 四目相对，欲说还休，顾以宣久久地看着林绍庭，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 她想他，念他，爱他，恨他，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忘了他。 “绍庭……”话一出口便觉酸涩，无论忍受多大的委屈，只消见他一眼，她便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冬日寒梅清香沁鼻，细长的枝划过白色窗牖，更声已过，他遥远陌生的影子像极了她难以靠近的山川江河，此时的她不敢奢求太近，不敢祈盼太多，只希望能像从前一样时时陪伴在他身侧，慢慢融化他心里的漫天冰雪。 “以宣，”林绍庭低眉开口，“之前的事，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不是的，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知道，你我从小很少见面并不相熟，这才短短几月就要让你娶我委实有些为难，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逼你了，我愿意等，要多久我都等。”顾以宣打断他的话，楚楚可怜的眸子任谁看了都不免生出怜惜之意。 林绍庭不禁无言，她话已至此，他终究不愿再在她的心口划上一刀，她本是个善解人意温柔贤淑的女子，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纯粹的感情，值得有人为她倾注一生的疼惜与爱，可她却错把感情交付与他，这又是何必呢？ “以宣，感情的事不可强求，若等得久了，累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过头去看一看，还有很多优秀的男子在你身后等着。” “不久，”顾以宣摇头，“只要等的人是你，一辈子也不久。” 那个愿望便在她的心上一直盛开着，她想着秋天总会来的，花会凋谢，种子会破土而出，来年的那个春天，一切新的生命都会如期而至。 只是未来到底需要多久，那又岂是她能一眼望到头的呢？ 第四十七章 “夫人，少爷的烧热又发作了！”苏清音正从赵紫妍住处回来，便看见青凤一脸慌张地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正蔓延着蒙蒙白雾。 “什么？”苏清音一惊，“不是昨儿刚好么？” 入冬以来绍之的身子便频频受寒，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又突发高热，可是那几天正值老爷新丧，她亦只能将绍之交给乳母照看着，昨天好不容易病情缓和过来能下床了，今天怎么又…… 青凤亦是满脸焦虑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夫说许是少爷夜里睡觉没有包裹严实受了凉，旧病没好全一下子又复发了，夫人快进去看看吧。” 苏清音心下着急，径直便往林绍之屋子里走去，于大夫见她进来，遂起身行了个礼。 “于大夫，少爷的高热严重吗？” “夫人，您且安心，少爷虽然病情反复，但也不是不能控制，现在已经服了药睡下了，只需好生休息，切勿再受寒。”于大夫低声回道。 苏清音闻言稍安了心，走到床边轻轻俯身坐下，看着榻上睡容安详的孩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本就是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原本也不足为奇，想着后天多给他补补身子总能慢慢强壮起来的，且他这么多年已经很少再生病，唯独今年冬天缠绵病榻，苏清音微微敛眉，心下便总觉不安。 “青凤，去南院唤上赵姨娘，请她陪我一同去见大夫人。” 东院四下清寂，自老爷离世之后，大夫人的院子里便更添了几分素简寡淡，听闻她派人将院里所有的红喜之物一应扔掉，包括庭前的那株红梅也未幸免于难，被白白抽枝拔了根，只留下那些清浅素净的物什以作装饰，一眼望去浑然觉得一片萧索。 看来她对老爷，果真情深义重难以割舍。 苏清音受了传唤进了内室，赵紫妍紧随其后，便看见言书雅正坐在一张黑木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本小册子，不知在看着什么。 “都坐吧。”言书雅见她们进来也不寒暄，只是淡淡笑了笑。 “夫人，我有一事相求。”苏清音心里难受，不愿拐弯抹角便径直开了口。 言书雅见她神色严肃，不觉讶异:“怎么了？” 她很少会来找自己有求于什么，且她吃穿用度不愁，即便此番林府受难，也并未让她们做姨娘的担什么责，怎地今天这般反常？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7 “夫人，绍之近几日高烧不退，昨天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今天却又无端发作，我这个做娘亲的实在……实在是忐忑难安。”苏清音低声敛眸，眉眼戚戚。 “找大夫看了吗？绍之不要紧吧？”言书雅闻言亦然有些紧张，随即追问道。 “夫人放心，已经找人瞧过，多休养几日便会好的。” “那就好，这转眼天就越发冷了，一定要注意保暖才是。” “夫人，虽然绍之病情算不得严重，可是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恳请夫人能请大仙进来为林府做一场法事，驱邪避恶，还林家一个安宁。” “这话从何说起？”言书雅不禁皱眉，她向来礼佛尊崇神鬼之事，但苏清音却是极少与她为伍进殿的，今日突然这般提议，倒是让她觉着意外。 “夫人，先是大少爷新婚当日蓦生巨变，婚礼未成，工厂失火，接着就是老爷病故，再然后绍之便高烧不退病情反复，我想了很久，决计是咱林家染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招来污秽，才会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姐姐此言有理，大夫人，仔细回想起来，这段日子我们林府真不安宁，偏偏还逢上这新春喜乐日子，为求个心安避免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我也恳请大夫人想想办法。”赵紫妍应声附和道，晶莹的眸子低回婉转。 言书雅闻言不由沉默半晌，说实话她现在做什么事都不再如从前有心思了，以前无论何时何地心里总是因为挂念着老爷，所有的心力也都只是为着老爷能够欢喜，如今老爷不在了，很多事情她便能省则省，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料理顾及，当前林家也正处在困难的时候，绍庭在外忙着修建工厂的事情每每很晚才归来，她虽只是料理着府里的细碎杂务竟也觉得精疲力竭，不免□□乏术，便更难有心思能想到这一层面上了。 不过做一场法事终究有利无害，言书雅暗自思虑着，心里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惺忪迷蒙的江水在晨光中微微醒来，曹启君同女儿坐在渡船尾端，清冷的空气从窗案口溜了进来，她便将曼曼身上的那件绒衣裹得更紧了些。 “娘，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看姐姐呀？”袁曼眨巴着大眼睛，回想着这些日子跟蓁蓁姐姐玩得尤是愉快，心里便多了几分不舍。 曹启君微笑:“还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呀。你放心，等再过两年你蓁蓁姐姐一家人全都搬到我们江州了，你们两个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 “真的吗？”袁曼不由欣喜万分，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儿。 “嘿！轻点儿放！这批货可是要亲手交给李大人的，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啊！”曹启君正和女儿说笑着，突然外面进来了三两粗壮大汉，只见他们赤手拖着一个巨大的编织麻袋，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低声念叨着什么，一边毫不耐烦地将那麻袋给一使劲儿扔到了暗槽旁的角落里。 因为喜清静的缘故，曹启君特意上了最早的一班渡船，此时偌大的船上也左不过十一二人，上下两层，她坐在下层船尾处的最后一个暗厢里，此时那几个大汉扬长离去，她的周围便又重新恢复沉寂，再也没有半分动静。 窗外传来浪潮上下起伏不停奔涌的声响，远处的山影模糊，被笼罩在白雾中看不清形状，这几日因着蓁蓁的事她也和弟弟好生商量了一番，蓁蓁性子倔，不是个轻易听得进说教的丫头，他们强硬逼迫也不是办法，唯有等得时机成熟，一家人随行北上。她自小娇生惯养依赖爹娘，若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江南，那她便也不得不跟着一起离开了。 这便且做权宜之计吧，如今江州形势大好，许多达官贵族都争先迁了过去，凭着弟弟如今在江南积蓄多年的家底，以后在江州定下来安居乐业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再像年轻时那样在江湖上浮沉不定，自嫁人后生下曼曼，便一直都是丈夫负责在外与人交道，她最多在家里帮衬着生意，慢慢地也成了一个相夫教子的世俗女子。 平凡，也不失幸福。 “……唔。” 曹启君闭眸小憩，突然一阵窸窣声响惊得她一哆嗦，不禁猛地睁眼，可是除了一旁竹榻上安稳沉睡的女儿，并没见得有其他人。 奇怪……曹启君暗自纳闷，转念一想许是窗户外面的声音也说不定，索性四下望了一眼复又准备瞌上眼睛。 等等……曹启君目光刚一落到方才被人送进来的麻袋上，便觉着自己背后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看似普通的麻袋竟然自己缓缓蠕动，一点一点地，竟能隐隐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极其微弱的呼吸。 曹启君的瞳孔瞬间放大，她紧张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过好在曾经多年在外四地与人交涉，她也不算是第一次遇见类似的事情，所以短瞬的惊诧之后便也很快镇定了下来。 她的衣服里藏着一个隐蔽的内袋，伸手掏出里面的伸缩尖刀，轻轻挪开脚，一步一步，强自镇定地走了过去。 “唔……”那麻袋又微微蠕动了一下，曹启君屏住呼吸将麻袋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8 顶端封住的绳子解开，果然看见一个被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正奋力不安地挣扎着。 同时她的周围还塞满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或坚硬或细软之物，使得旁人在外观上看不大出来袋子里装着的竟是一个大活人。 曹启君强忍住内心惊愕，见旁边有个暗门，便对着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遂将她往暗门里拖去。 “喀嚓”轻响，关了暗门，曹启君终于将那女人从麻袋中解救出来，费了好大劲将她身上的绳子一一解开，曹启君这才算勉强看清楚女子的面容。 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胡乱披散着十分狼狈，身上有一些乌青伤痕，脸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淡淡血迹。 女子看起来十分恐慌，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曹启君，或许不知道她是敌是友，自顾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停地发抖。 只是神色惊惶地看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见她与蓁蓁一般大小，生得也极为清秀，曹启君不免生出怜悯之心，遂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女子闻言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左右望了望，复回头看着曹启君，眼泪便像失了控制似的一下子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拜托你……救救我……”女子一开口眼泪便流个不停，她跪着爬到曹启君面前紧紧拽住她的衣襟，像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曹启君见状心下一软，不觉暗自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有办法。” 第四十八章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船总算开到了中途的一个临时码头，船上若有需要休息或是更换渡船的人即可下船，曹启君觉得有些疲累，并不打算下船。 “娘，我想吃冰糖葫芦。”睡在一侧的女儿忽的睁开眼，原是被外面喧嚷的人声给吵醒了，对面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唤得正是起劲，袁曼一下子便被吸引去了目光。 曹启君心下免不了些微忐忑，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视线便转而落到不远处角落里的巨□□袋上。 应该看不出破绽。 “曼曼，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哪儿也不许去，娘出去给你买冰糖葫芦，很快就回来，知道吗？” “嗯。”袁曼重重点头，曹启君复简单叮嘱了她两句便随即离开了。 此时上船的人一下子增多，曹启君出了侧门并未下船，而是随着上船的人群一同径直上了二楼，木质楼梯高而窄，曹启君两手握住扶杆小心翼翼地跟着爬了上去，便一眼望见漫漫无垠的开阔碧海蓝天。 许多船客都站在船舱外面看着远处风景，或笑或闹，一时间原本安寂的渡船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她径直绕过那些人，往舱门里面走去。 这一层共六扇舱门，左右各三，曹启君打开其中一扇，便看见里面四处三三两两坐着船客，亦是各自喝着茶说说笑笑。 她四处打量着，想搜寻方才见过的那三两大汉，可惜左右四处望了许久，一个人影也未寻见。 为避免引人生疑，她并未停留在原地观察，而是随普通游客一起缓步向前走着，假装在寻找空位。 “等船长来通知开船的时候，你们两个人立刻下去将麻袋拖走，之前给你们在地图上说好的地方，会有人来接应。”曹启君走到一处角落，突然一个轻细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不觉心下一紧，随即短暂地瞟了一眼那人背影，复在她身后找了一个空位背对着她快速坐了下来。 竟然是个女人？曹启君心里暗自震惊，想再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可是偏偏他们一句话也没再说了。 又过了好一会，一个低沉的男声才终于响起:“素姐，那你什么时候下船？” “我自有安排，”那被称作素姐的人沉声回道，“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那男子似乎犹疑了一下，曹启君见他们差不多话已说尽，想必此前便早已有所安排，于是安静起身匆匆离去。 方一回到自己的座位，曹启君将买来的冰糖葫芦递给曼曼，目光便又重新落回那个麻袋上。 果然不过半刻，便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径直朝那麻袋走去，一头一尾牵着袋子将其拖下了船。 曹启君见状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复又想起方才那个唤作“素姐”的女人还未下船，看来现在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曹启君左右望了望，此时上了船的人都各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并未有人注意她，于是起身循着方才的那道暗门走了进去。 “喀嚓”轻响，她从里面反锁了这道门。 “君姨……”沈照还蹲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她被人褪去了原本厚厚的衣衫，只给套了一件布衣穿上。 曹启君不由走过去在她身侧蹲下，语气轻缓:“照儿姑娘，那麻袋已经被人给拖走了，你放心，他们没有发现破绽，只是方才我去二楼听到了一些风声，你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沈照闻言不禁连连点头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89 ，她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可是这暗厢里面除了堆积一地的坚硬杂物之外什么也没有，她只能咬牙忍着。 她的眼泪已经干涸，许是惊吓过度，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大大的眼睛兀自失去了神采，让人看得心疼。 “你说你并未得罪过任何人，所以无法猜想到到底是谁要暗中害你，但是刚才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明显能感觉到他们就是有意设计要谋害你的，而且计划得滴水不漏。” “那个负责安排的女人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她背对着我，我无法看见她的模样，另外两个男子也都压低了帽檐，我亦然无法看清，只是听见他们都唤那女人叫039;素姐039;，不知你是否认识名字中含039;素039;字的人？” “素姐？”沈照皱眉，不由脑子里翻来覆去许久，却依然没有半点印象。 她摇头，的确不认识名为“素姐”的女人。 “那这就有点复杂了，”曹启君抿唇，“要害你的那个人看来并不简单，自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曹启君抬眼，看着身侧的小姑娘依旧有些害怕，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按照我的话来做，一切都会没事的。” 沈照只觉得心里一阵暖流经过，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只是曾经渡船的时候总是听来来往往的客人讲过，他们说北方多么昌盛多么热闹，虽然比不得江南山清水秀，但是商铺林立街井繁华，无论是谁去那里都能寻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人这一辈子若是不去那北地见一见市井三千人间浮华，便真是平白辜负了这人生大好时光。 她起先对这些话是不甚在意的，曾经的她有爹爹，有弟弟，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所以即便是看一辈子的江南山水，她依然不会觉得腻。 可是如今他们都远离她而去，唯一还留在江南令她心心念念的林大哥，却因为她的缘故遭遇一场又一场灾难，虽然那些事与她没有直接关系，却总是因她而起，她不想再给他平添困扰了，也不想继续过着日日思念却终日不见的生活。 她若还在那里，便总能抱着一丝期冀能与他在一起，可是她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本来林大夫人就不喜欢她，如今林老爷病重过身，她便更加憎恶自己了。 或许在林大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颗灾星，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而已。 山水遥远无及，她觉得自己便如青萍漂浮不定，若是心里不曾遗忘，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次遭遇不测，就好像是老天对她任性妄为不计后果的狠狠教训。沈照微微眯着眸子，任由世界在自己的眼底慢慢缩小，最后化作一片混沌。 ———— 冬日暖阳，林绍庭站在三寸相思大门外远远望着，见工厂里来来回回不断忙碌的工人，心事颇为复杂。 “绍庭，你看现在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会耽误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只要能重新修建完善，花再多功夫也是值得的。” 顾以宣站在他的身侧，细长的眉眼巧笑嫣然，这几日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工厂里陪他，她知道此时林绍庭一心全在这修建工作上，所以每次过来都会特意带上自己亲手做好的糕点，用鲜花纸包好放进食盒里一并送给他。 今天亦是如此，顾以宣见他没有说话，遂拿出一块新鲜的罂粟糕，语气轻柔。 “绍庭，这罂粟糕是我亲手做的，这个季节没有罂粟，是我姑母从北方带回来一路冰镇着才保持新鲜的，加了柠檬鲜蜜，还有敛肺止咳的功效，你尝一个试试。” 林绍庭垂眼，欲伸手接过，突然一个人影猛地蹿到他的跟前，那块辗转在半空的罂粟糕便一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只见它随着尘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转眼就变成了黑黢黢的泥球。 “林少爷……”林绍庭这才看清眼前身着灰衣的男子，只见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竟是许久未见的陈旭。 “陈旭？”林绍庭一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莫名便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那种感觉……就像上次一样。 那样熟悉，令他不知所措。 他知道，只有关于照儿的事情，陈旭才会主动来找他。 “照儿……照儿她离家出走了。”果然，陈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眼睛里既是焦急又是无奈。 他已经找了照儿好些日子，包括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他全都找了一遍，可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凭她一人究竟能去哪里啊？ 若是她真的离了这江南城去了外地，那就更加危险了，天下之大，他又到底该去哪里找她？ 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不再这般任性？ 林绍庭闻言暗自一惊，正想即刻随陈旭离开，可是一想顾以宣还在旁边，于是转身看着她:“以宣，旁边的茶水亭可以稍作歇息，你若是累了，这里的伙计你随便唤一个送你回去便行了。” 顾以宣见状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过面上依旧维持着平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0 静。 “没关系，你去吧。”虽然知道绍庭要走她拦不住，但她也知道他们永远都无法找到沈照，不禁心里一阵舒缓，遂温和地点了点头。 多亏了她提早安排，不然这一次，又该是那个不安分的贱女人出来招惹是非了。 明知绍庭对她存着情谊，于是一边作出清高孤寂的样子，一边却又串通好熟人来替她给绍庭通风报信，她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她这般费尽心力，那她顾以宣还真不能就这样遂了她的意。 第四十九章 “你说什么？！”晚风低沉，顾以宣听完云娘从江上匆忙带回来的消息，一时震惊不已。 怎么可能？ “小姐，尾四和齐二都说完全按照轻素姑娘的吩咐行事，绝无半分差错，可是没想到他们将麻袋拖到岸上的时候，里面原本装着的沈照竟被人换成了铁器木棍之类，可是那时船已开走，他们想要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给那女人灌了迷香药的吗？她怎么会中途醒过来逃走了呢？” “这……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云娘见小姐一时急得坐立不是，不由得也有些不安。 “我真是小看这个沈照了，”顾以宣只觉得一阵怒意袭上心口，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会心绪遂接着道，“云娘，你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要接着找了，现在绍庭已经派了人出去寻她，万一撞上我们的人就不好了。” “是。” 云娘退下，顾以宣几乎心事崩溃，重新坐回椅子上，却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她原是准备安排将她送到江州边地卖给那些农家做奴役，人生地不熟的，且有她暗中派人盯着，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最好被哪个糟老头子给看上了，强拉回家做小媳妇倒也是不错的。 可竟然还是让她给逃跑了，顾以宣只觉内心郁然，心口便像堵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 还有些日子就快到元宵了，沐正宇难得一日没有去月西楼，自那日听闻林家泽病逝，他一直以来郁结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便终于散作碎片，随着过往心事一同消逝在了暗夜里，不复痕迹。 大夫叮嘱他不宜再过度劳累，他虽然尚且年轻，可是长年因病堆积在身体里的沉疴之疾却越来越严重，如果还像往日一样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心上，不让自己有喘息的余地，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会出事的。 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他便且歇息歇息吧。船坊里有元伯照应着，关于林家的事情他也暂且不再过问，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不少，他也觉得有些累了。 “爷，媛姑娘来了。”门外响起内侍毕恭毕敬的声音，沐正宇不觉微微一怔，尚淡淡回道。 “让她进来吧。” “是。” 不过半刻，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妖娆美艳的女子便恍然如烟飘至他的面前，女子身上氤氲着浓郁的花香之气，仿佛要将这一屋子都染上她的味道。 “正宇。”她的声音极浅，却无不弥漫着一种诱惑之意。 沐正宇起身，面色平静地推开窗，凉凉的风袭进来，将女子周身的香味掩去一半。 “你做得很好，”他转过身，颀长的身姿被映在空气中幻作倒影，“紫妍。” “我不是紫妍，我是你的媛媛，吴媛媛。”赵紫妍从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映衬着冬日白雪，他的身体便像春风一样温暖，“我从头到尾都是只属于你的，那个林老头死了，我也终于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了。” 她如何会忘记，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只为了达成他心中所愿。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奢求或是悔恨。为了他，她更名换姓嫁进林府，为了他，她曾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也为了他，她无怨无悔喝下一碗又一碗避孕汤药，那药苦涩难咽，可是一想到她本就只为他而活，于是眼角唯有一滴清泪流出，便再无其他。 她的命本就被他所救，自当年他将她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的使命，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沐正宇的声音低沉沙哑，这么多年来，他亦是觉得厌倦，厌倦这永无休止费尽心力的阴暗与挣扎，厌倦这不消浮沉不肯寂灭的摧毁，厌倦变得越来越阴险狠毒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七岁以前的那段岁月。 “不辛苦。”女人的身体柔软似蛇，赵紫妍毫不费力地钻进他的怀里，双手缠绕着他的脖颈，鲜红欲滴的唇便距离他的唇瓣只有一寸之遥。 沐正宇还未反应过来，女人的唇便已经先一步覆上了他的唇，唇齿相依暗香萦绕，世间一切皆成幻影。 赵紫妍闭着双眼，用力汲取着他口中的药香，心口如火喷涌，炙热得仿佛要将她给活活焚烧化作白骨灰烬，她的手牢牢禁锢着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1 的胸口剧烈起伏，这个狂热得几欲失去理智的吻仿佛快耗尽她此生所有的力气。 她太思念他了，太想要靠近他了，就算是这一刻世界崩裂万物毁灭，她也绝不会松手放开他。 “正宇……要我……” “要我……求你……”赵紫妍一边吻着他的唇畔急促呼吸着，一边紧紧拽住男子胸口衣襟，几乎快将他的衣服扯成碎片。 可是下一秒，沐正宇却猛地将她推开，他的衣服被赵紫妍扯开，白皙的胸膛露出半截，锁骨上那颗细微的黑痣便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于是接着他短短的一句话，便将已经衣衫凌乱的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言外之意，就是他从未喜欢过她。 从头到尾，直至今日，他对她，都不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赵紫妍突然就笑了，她怎么会这么蠢呢？这么多年了，她跟随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呢？ 是的，她太自以为是了，倘若他真的对她有过一丝真心，当初又怎么会那般轻易地就将她送进林府做了赵姨娘呢？ 当年进林府的时候她才刚好十六岁，比林家泽小了整整二十岁，而当时亦只有十六岁的他却远比同龄的孩子心思深沉熟稔，全然没有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天真。 自那时起她就该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他自己所用，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清醒又是另一回事，自从爱上他，她又何时真的清醒过呢？既然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就算是有一天死在他的手里又有什么可怨的呢？ 赵紫妍看着他将衣衫慢慢整理好，看着他的背影被冬日映得遥远陌生，像一株永远无法靠近的松柏寂然林立。 她一次又一次地主动靠近，他便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他没有爱过她，一丝一毫也没有。 “是吗？”赵紫妍无声掩去眼底黯然，嘴角复又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女人能入你的眼睛吗？”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身边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女子，容貌智慧在她之上的不是没有，可是她从来不会觉着厌恶或是嫉妒，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们在他眼里都跟她一样，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她甚至只是可怜她们，就像可怜她自己那样。 “媛媛，对不起。” “若是你不愿继续留在林府享受荣华富贵，我派人将你接回来便是。”沐正宇抬眼，视线却透过窗牖落在院子里的枯树枝上。 赵紫妍站在他的身后，她久久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似乎与世无争温柔如水的男子，实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不必了，我在那里过得很好。”她说。 “还有，正宇，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哪怕是现在她已经为他报了杀父之仇，哪怕从今以后她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同那些可怜的女子一样，终究成了被他弃掉的再无用处的棋子。 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一个信念，她的信念从一开始就错了，只是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说服自己勇敢面对而已。 “好。”沐正宇依然背对着她，她亦看不见此时他说出这一个字的表情，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偶尔也愿意为了她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她笑，白雪映照下她的笑容极美，沐正宇转身，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般甜美，像一个心事无邪天真烂漫的少女。 沐正宇只觉心里倏地一沉，她似乎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像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 那个夜晚，赵姨娘自杀了。 当南院的丫鬟在卧房里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榻上停止了呼吸。 眉眼温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手腕上一道深长逼仄的伤口血流不止，滴答滴答顺着床沿静静蜿蜒而下，像一道长长的河，曲折无尽。 关于她的死一时间府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别看这赵姨娘平日里对老爷不闻不问的，没想到竟是个用情至深能随夫殉情的刚烈女子；也有人说她嫁进林府大半辈子都没能生下个半大孩子，毕竟深闺里的女人这一辈子的荣华全都系在子女身上，如今连老爷都去了，她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富贵日子走到尽头了，便索性也随了老爷。 公说婆说，但是连与她向来亲近的苏清音也完全没有料到如此局面，在她的印象里，赵紫妍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不在乎老爷的宠爱，不在乎膝下无子，也不在乎金钱财富。 只是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艳招摇，活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古怪，却又毫无道理可言。 罢了，如此这般想来，这便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她还有绍之，所以无暇顾及那些无关之事，可毕竟还那般年轻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2 貌美，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若是还有来世，便祝她得偿所愿吧。 第五十章 不知船上过了几个漫漫长日，沈照只觉得头晕脑胀恍如睡梦般无法清醒，她本是不晕船的，可是这一次在船上随着波浪跌宕起伏却觉得异常难受，仿佛五脏六腑都快被跌了出来。 “照儿姑娘，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江州了。”曹启君给她轻柔地顺着背，沈照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就像……就像娘亲一样。 娘亲？她心里忽的一阵茫然，她怎么会知道有娘亲是什么滋味呢？她只见过隔壁六岁的小川每天被他娘亲牵着手从栅栏门外走过，有时会把他背在背上，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歌声落在依偎河畔经过的鱼儿耳朵里，随着河面上鱼儿吐出的泡泡，转眼便噗咻噗咻地溜走了。 沈照一下子便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遂抬眼冲着曹启君微笑着道:“君姨，谢谢你。” “傻孩子，这么多天了，君姨也不拿你当外人了。” “我有个侄女，只比你小两三岁，所以那日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亲近。” “真的吗？”沈照心里一阵暖意，“君姨，您以后就唤我照儿吧，我爹爹以前也是这么唤我的。” “好，照儿，”曹启君笑道，“待会儿到了岸，我们等所有人都下了船再走。你换上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和帽子，不要暴露自己的样子，知道吗？” “嗯。”沈照轻轻点头，心里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虽然这一趟江州之行实在算不得顺利，可是能在路上遇见君姨这样善良和蔼的人，她便觉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又多了一个亲人。 这样想起来，她还是挺幸运的呢。 她所有的盘缠都被那些人给抢走了，现在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要想继续在江州待下去怕是有些困难了，这里人地生疏，唯有等自己安全下来，她再想办法回去。 “我那个侄女啊，可远不及你性子温柔，整日里大大咧咧的，没个正形，”曹启君微微叹息，“不过啊，她天性单纯善良，虽然性子泼辣了点儿，可总归还算是个好姑娘。” 沈照闻言不由笑了:“百花不尽，各有所喜。有人喜欢牡丹，自然也有人喜欢白兰，倘若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性子，那这世界岂不变得无趣？” “是啊，所以我也不消管她，便任着她去好了。” “对了，照儿，你既是尧水镇的人，又为何会想来江州这么远的地方呢？”一路山水无言，曹启君终是有些耐不住好奇。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独自一人背着布囊说走就走，怎么想都觉着不可思议。 “现在的我是个孤儿，没有牵挂，便想着自己出去看看，”沈照眉眼温静，复笑道，“不过现在好一番折腾，怕还是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曹启君闻言不觉一丝心疼，这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女孩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孤儿”这两个残酷的字眼呢？ 她不由心下一软，将女孩轻轻搂进怀里。 初冬已经过了大半，太阳从江面悄悄钻出来露出笑脸，晴光倾泻满江，溜进一些落在她的发上，金光闪闪，微风盈盈，将呼吸都一同吹进了未知的梦里。 ———— 已经过去五天了，关于沈照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林绍庭看着庭院里的白亭枯雪，突然就恨透了自己。 他记得父亲葬礼那日，她跪在门外，眼里的晶莹便如清晨的露珠一样，转瞬即逝。 她看着他的时候，眸子里是不是也盛满了绝望和无助，他为什么会没有察觉呢？ 他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沉痛里不肯面对她，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原不是她的错，可他却依旧无法面对。 是他辜负了父亲的心愿，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还是不能使他安心。 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 在他心里，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过去一直是他难以解开的一个结，他不懂，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是躲避着父亲，他只知道母亲闲时偶尔会作画，可她只画背影，于是他便看见了一个穿着长长衣衫的男子。 黑衣墨发，有些孤寂。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那是父亲。 那时的父亲正值风华正茂之年，英俊潇洒，功成名就，一心想嫁给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可是偏偏唯有母亲，似乎从未爱过他。 他不解，假若母亲真的不爱，那为何当初又要嫁给他？ 她偏执得像一株不可理喻的昙花，悄寂无声地盛开在暗夜里，恣意任性。 “少爷！有沈姑娘的消息了！”林绍庭方一回身，便听见小六子的声音从外院传了进来。 他一时惊喜不已，忙拂袖上前:“真的？！” “是的，我们这边的人拿了沈姑娘的画像去问那些开船的人，其中有一人便说见过这姑娘一面，只是人来人往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3 ，他亦不记得到底上了哪一艘船了。” “于是我们的人分头行动，楚云一路追到了江州，果然在下船的时候发现了一位身形样貌与沈姑娘极为相似的女子。” “可不知为何，沈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女子和一个小女孩，沈姑娘或许是不相信楚云的身份，怕受人欺骗，便没有跟着楚云回来，楚云只好先派人传了消息回来，自己便一路跟着。” 林绍庭闻言心下一阵犹疑，他从没听说过沈照还有其他认识的亲人朋友，这样对比下来便有些似是而非了。 “你确定那人是照儿？” “楚云说比对了画像，错不了。” 林绍庭不由微微皱眉，按照照儿给陈旭留下的那封信来看，照儿的确已经离开了尧水镇，此番路途遥远，他终究还是无法安心。 “小六子，给我备车。” “少爷……您要去哪里？” “江州。”林绍庭的神色冷峻，他的心事坠得太深，连他自己亦是觉得无从追寻。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全都是照儿的影子，他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要，万物皆成虚空，唯有找到她，留住她，他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无法再失去她了。 乘船渡江，一路北上，自回国以后，林绍庭便一直未曾出过远门，林府的家业沉重，他无心也无力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许久没有坐过这么漫长的水路了，江水日夜翻腾，太阳朝升暮落，眸光里便唯只见得远方山海浮沉，心事被天光割成两半。 ———— 江州的天色蔚蓝无边，这是林绍庭第一次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不过他也曾听说江州土地广袤平原万千，即便是不远万里赶赴此处悠闲几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爷，我们到岸了。”小六子替他接过手中物什，有些惊喜。 林绍庭随着众人下了船，一阵寒风迎上面颊，白雪与天空交相辉映，映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江州地寒，比江南更冷，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头上一顶圆形绒帽，格外清冷出尘。 她真的也在这里吗？ 林绍庭站在江岸回首来路，心中千千结。 第五十一章 天光晦暗，沈照坐在浮云雕木椅上，心情终于觉得明朗了些。 “君姨，这里便是你家吗？” 下了船，在路上用了午膳，君姨便带着她一路径直去了自己住处。 君姨的家不大，但是庭院午阁一应俱全，三俩丫鬟来回忙碌着，她便随着君姨一路进了内厅歇着。 “是啊，我夫君常年在外，这家里便就只有我和丫头两人，用须不大，住着也清净。”曹启君微微笑着，眉眼间的温慈让她觉得亲切。 沈照抬眼，有些羡慕地看着她：“君姨，你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曹启君闻言不自觉轻轻摇头：“人活一世，幸福是个很奢求的愿望。所以啊，一定要学会珍惜。” 沈照不禁有些疑惑，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突然有人走了进来，是一个小丫鬟。 “夫人，外面来了一位公子，他自称是沈姑娘的林大哥，是来寻沈姑娘的。” “林大哥？！”沈照即刻站起身，不知为何，眼眶便悄无声息地红了。 林大哥，真的是他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曹启君见沈照反应强烈，心里便一下子明了几分，不由笑着对她说：“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窗外的红梅开得极盛，像极了明媚冬雪下的阳光倒映在湖水里的样子。 寒霜已过，太阳悄无声息倾泻在门楣上，沈照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像脚尖踩在自己的心上。 她想念他，像想念这冬雪后的阳光。 于是即便隔了太久太久，她也依然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梅花树下那个颀长英俊的背影。 是他。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停下触碰红梅的指尖，静静转身。 只消一眼，便过了千年万年。 “照儿。” 他的声音很淡，淡得像被白雪埋葬了整个冬天的青松，孤寂默然地伫立在风雪下，一个人，荒寂无痕。 她忽然就觉得害怕，脚步怎么都无法再多跨近一步，似乎只要再向前一点，他便会化作耀目晶莹的泡沫，生生消失在她眼前。 怎么会那么遥远呢？ “照儿。”他又唤了一声，只是这一次，是他迈着坚定而缓慢的步子，毫不犹豫地朝她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被午后细阳轻轻遮覆的面容，深沉而温柔地，俯身抱住了她。 紧紧地，用力地。 “照儿，我找到你了。”沈照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任由他将自己拥进怀里，他的拥抱仿佛三月过柳春风，温暖，安心，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她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于是下一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4 秒，她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外衫。 “我好想你。”她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诉说自己的想念，曾经的她只会将这些话藏进自己的肚子里，可是如今她远在江州竟能见到他，是她做梦也无法想到的事。 林绍庭闻言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着，很痛很痛。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他都将她置于险境，为什么每次都是差点失去她他才会及时去补救？他方才第一眼见着她时便看见了她脖子上红红的伤痕，显然不是新鲜的伤口。 这些日子，她都经历了什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林绍庭松开她，小心翼翼将她的袖子挽起，一道道乌青色的伤痕便□□裸地映入他眼中。 沈照见他看着那些伤疤渐渐锁紧的眉头，不由安慰他道：“君姨替我上了药，已经不疼了。” “君姨？”林绍庭抬眼，这便看见久久站在远处一直未曾做声的女子正回眼看着他们，不由反应过来，遂同她一起朝曹启君走了过去。 “你便是照儿的林大哥吧？”曹启君笑着开口，方才见他们一对相思儿女互诉衷肠，她自然不便上前打扰，现在既然各自安好，来者便是客人了。 林绍庭径自朝她俯身：“在下林绍庭，谢君姨搭救之恩。” “既然唤我一声君姨，那便是自己人了，进来坐吧。” 曲径无声，三人回到正厅里坐下，茶香盈溢满室，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堆积在空气中，再各自飞散。 曹启君将一路上如何遇到沈照并且将她从险境中救离的经过皆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绍庭，随着曹启君的描述，林绍庭的神色便越发难看，直至曹启君说到“素姐”两个字的时候，林绍庭的心便“咯噔”一下，不过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想法。 不可能的，以宣性子温柔和善，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究竟会是谁呢？ 不过无论如何，他或许都应该去一趟民乐坊，林绍庭暗自缓过心绪，千思万绪盈满心上。 ———— 林绍庭和沈照经不住曹启君的挽留，这几日便在她家里住了下来，江州风景宜人，他们便决定出去看看。 既然已经来了，那也不该枉虚此行。 记得那个中秋之夜，他曾许下一个心愿，便是能和她一起跨过千山万水，一起经历许多世间景色。当时在国外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没有课程的日子，义父义母带着他一同前往金水河，金光灿烂水波如莹，仿佛可以从大海的这头绵延不尽地仰望时光，忘记岁月。 那是他觉得最自由的时候。 江州主街繁华，一路上来往行人不断，高高的石拱桥穿过绵长不尽的清水河，沈照站在岸边依偎在他肩上，突然觉得幸福极了。 若是能一辈子这样该有多好。 “绍庭。” “嗯？”林绍庭回眼，心里不由怔了半晌。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觉得出奇的好听。 沈照的眸子清澈温柔，她感受着他身上微凉淡薄的气息，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勇气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即便山河江水就此干涸，即便日月翻腾万物消歇，她也多想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将这漫无边际的幻世人间一一看尽。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期盼，或者愿望。 林绍庭闻言不由怔凝片刻，仿佛是在暗无天日的山谷之间遇见了彩虹，他几乎忘记了他们现在正被人海相拥，忘记了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声繁华，他只是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温柔而怜惜地吻住了她的唇。 就像星空对着月亮发誓，就像山川对着江河诉说，就像这世间所有的美好簇拥在了一起，时间就此停止了脚步。 他等了她这句话太久，可是当她真的愿意说出口的时候，他便知道，此生此世，他便是真的可以为了她，倾尽此生所有。 ……那一晚，红绡缠绕，夜烛无言，昏暗的暖阁内耳语细然，他将她拥进怀里，两个美好年轻的身体便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毫无顾忌，翻云覆雨如春簌簌然。 那是他与她此生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快乐，仿佛将人推至极处，醉生梦死，从此人间不得眠。 …… ———— 他陪着她在江州度过了神仙般的一段日子，算起来竟也有小半个月了，回程那天，沈照恋恋不舍地与君姨话别了许久，她说以后若是有机会，她一定还会再来的。 江船在海上浮沉，回程的那几天便日日放晴，沈照一路听着他讲自己那些年在国外的各种见闻，有趣的惊奇的，每一件小事从他嘴里经过都总能将她逗得咯咯直笑。 “原来英国那么好玩呀。”沈照笑得停不下来，可是偏偏眼前的“罪魁祸首”却依旧一本正经地说着，让她好生无奈。 林绍庭很少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5 露出如此逗趣的一面，沈照竟不知道像他这样总是一脸严肃的世家公子竟也会有这般可爱的样子，一时间便缠着他讲个不停。 “对啊，”他笑，两个好看的酒窝便温柔地溢出面颊，“等将来许多事情尘埃落定，我一定带你去一趟怀特岛，那里像一座被人们遗忘的世外天堂，安静浪漫。” “真的吗？”她喜欢他说话的样子，总是浅浅扬着唇说着关于未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夸张。 她总是习惯这样莫名地相信他，不论他说再遥远的事，她却依旧觉得伸手便能触碰到。 “真的。”他点头，眸里的微光被晨露映入漫漫星辰，将她的心思全部都收进了梦里。 第五十二章 冰冷的长阶上，林绍庭单薄的身子被映在逐渐回暖的春光下，神色清明决绝。 他已经跪在言书雅门前半个时辰了。 “少爷……咱们回去吧。”小六子心下又急又委屈，自随少爷从江州回来，他便每日晨安三刻定时在这里跪着，尽管每次大夫人都无奈唤他起身，他却依旧如此。 他远去江州将沈照平安带回来的消息传得府中沸腾，众人皆言林大少爷痴心不改，当初为了沈姑娘当众悔婚，如今又为了她远去北地，便只为求得大夫人同意他将她给迎娶进门。 起先大夫人自然是不肯轻易示弱的，她答应过顾以宣会好好劝解林绍庭，不再让他一意孤行，可是如今林绍庭的心思竟比老爷生前之时更加坚定，这可让她从何劝起？ 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毕竟她不是他的生母，若是真的因此事坏了两人情分，那便真的得不偿失了。 “吱呀”一声，门扇被人推开，林绍庭抬眼，便看见大夫人一身华服走了出来，眉眼却格外憔悴。 只听她一声轻唤:“绍庭。” 声音疲惫。 林绍庭的身姿依然挺立，过了一个寒冬，他又瘦了，原本秀美的面容此时更显俊逸，晨露之下，便将他的身影衬得宛若谪仙。 “大夫人。”他的神色沉静，和往日里别无二致，永远都是这么淡淡的，悄寂无声的，虚无缥缈。 “我想了很久，”言书雅手中搓捏着一张紫绢方帛，“还是决定成全你。” 林绍庭一怔，似乎不敢相信。 言书雅微微扬起唇角，手中巾帕被她揉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林府家大业大，终究是要你来继承发扬的，毕竟你才是这个大家族的当家主人，虽说我是你的长辈，却也应该尊重你的意愿。当初与那沈姑娘存着许多误会，我便也既往不咎了，成家是大事，只希望你能铭记初心，不要后悔。” 林绍庭心里不由一阵暖意，大夫人终归还是心疼他的，他既然初心未改，便永远都会坚守下去，她愿意成全他，他感激不尽。 “绍庭谢过大夫人。”林绍庭不由俯身鞠躬，心里激动不已。 他终于可以将她正大光明娶进林府了，任凭千帆过尽，他的心里便只容得下她一人。 这一刻，他等太久太久了。 ———— “你说什么？！”阴暗的屋子里，顾以宣整个人气得浑身哆嗦，一只手紧紧抓住桌角，仿佛要将它给生生捏碎。 云娘方从林府那边得知林绍庭即将迎娶沈照的消息，遂即刻传了过来，没想到小姐反应如此激烈，她赶紧上前将她搀住。 “小姐？！”云娘亦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已经快失去理智的她。 顾以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炸裂，她为了能嫁给他，做了多久的准备，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可是偏偏这一切全都被那个沈照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若不是她，她现在已经成了绍庭的妻子，若不是她，她早已名正言顺成了林府的大少夫人！ 都是她！都是她！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顾以宣咬着牙，她好恨，好恨那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缠着绍庭，她不过是个渔夫的女儿，也妄想要跟她顾以宣争个高低吗？！ 不！她不会让她得逞的！她绝不允许自己精心谋划了这么久的心血半途而废！ 好，她让她嫁，让她夺人所爱，今后的日子，她顾以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好过的！ ———— 晚风阴冷，林绍庭看着匆忙回来禀报的元彬，心事便有些摇摆不定。 “怎么样？” “少爷，我已经暗中调查过了，那轻素姑娘老家竟是江州的，不过她只是一介普通女衣，父母在江州乡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 林绍庭轻叹:“她有没有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是否有依附其他的人，或者是听命于更有背景的人。” “你再继续暗中跟着，留意一下她平日里私下都在和谁来往。” “是。”元彬领命退下，唯剩下林绍庭一人站在原地任由思绪纷飞。 他望着眼前被细雨打湿的枝桠，伸手将它轻轻折断，心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6 事复杂。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罢。 第五十三章 “夫人，顾小姐来了。” 案前沉香，青烟缭缭融进杯沿，言书雅方才禀退了前来回话的下人，玉儿便走了进来。 言书雅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如今她已经许了绍庭与沈照的婚事，这个时候顾小姐赶过来，便怕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夫人。”言书雅抬眸间顾以宣已经缓步走了进来，她今天的妆容极淡，看上去倒有几分清冷出尘的味道。 “以宣。”言书雅心下微沉，不禁有些愧责于她，这段日子三寸相思重建，顾以宣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可是如今事实摆在面前，她倒有些无话可说了。 顾以宣依言坐下，神色无端添了几分柔弱，她本就生得美目流盼，如此便更多了些楚楚动人。 言书雅见状不由沉声开口:“以宣，现在的状况，是我对不住你。” “夫人言重了，”顾以宣轻轻摇头，“我知道夫人是替我说过话的，只是这一切，又岂是夫人愿意的呢？” 顾以宣垂眸，状似无奈却说不出口，她身边的丫鬟晴儿随即走上前，朝言书雅递上一个囊带。 晴儿躬着身子，声音恭敬:“这是我们小姐特意给大少爷准备的新婚彩礼，因为小姐知道现在林府上下用资实在巨大，大少爷如今还要准备成婚，这样算下来便更加耗费钱财了，所以想表个心意，为大夫人分忧。” “以宣太过客气了，”言书雅径直起身，却并未伸手接过，“这段日子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份大礼我还怎么收得下。以宣，你放心，能帮你的我自当会尽全力的。” 顾以宣闻言不再说话，遂行了晚辈礼回声告辞。 “玉儿，你去转告大少爷，如今府里剩余的钱不多了，让他和沈姑娘的婚事再推后一段时间。” “是。” 大难当前，若是没有顾府鼎力支撑，林家现在哪里还有精力对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虽然她不再反对绍庭将那沈氏娶进门，但也不应该是现在。 ———— 时日近惊蛰，江花已如春，沐正宇听着下属细细禀报，脸色没有半分喜怒。 “主人，林家的工厂已经逐渐恢复修建，没想到那林大少爷竟如此能耐，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竟能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沐正宇未开口，他了解林家的事，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意义已不大，林家泽已死，大仇已报，如今连紫妍亦为了他平白舍命，自此他也无心再平添死伤了。 只是听说沈照要嫁给林绍庭的消息，一切都变了。 他本是个苟延残喘之人，早年大夫便说过他活不过三十，但他也不曾绝望，毕竟生死有命，这便是他的命数罢了。 曾经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只是为了给父亲报仇，那现在呢？ 他本不是个惜命的人，可是自从认识沈照以来，世间万物恍生巨变，生命似乎也不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无趣，好像每一个被晨光唤醒的日子都值得被人纪念。 他觉得像是生命里突然涌进来一束光，照亮了他原本黑暗的不堪与过往。 而沈照，她就是那道明亮的光。 肆无忌惮刻在他的心上，连迟疑也不曾有过。 他知道，沈照善良单纯，她或许以为全世界都充满了温暖善意，或许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许多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她深深信赖的他便是其中一个。 倘若她知道了是他步步为营设计害死了林绍庭的父亲，她又该怎么看他呢？ 或许会离他远远的，此生不复来往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如今时局已定，她若真的深爱那个男人，他便坦然祝福又有何妨。 心痛是不会死人的，不是吗？ 沐正宇循着记忆中她的描述一路到了渔湘村，她家离镇上虽不算远，可是路径曲折，他亦是一边打听着才找了过去。 然后便看见正蹲在河边清洗衣物的沈照。 “照儿。” 沈照抬眼，眉眼便一下子展开，恍若清水芙蓉。 “沐哥哥。”沈照微笑，即刻起身将他迎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沈照在围裙上拭干手上的水珠，一边给他盛了一杯热茶，初春的天气开始回暖，但依旧有些清冷。 沐正宇低眸，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一时半会竟无从开口，于是伸手将杯子紧紧握在手心里，眉眼安然。 “我记得去年冬日，你来我月西楼上，我说过要带你一起看江景。如今海棠已经开了，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来？” 月西楼？ 沈照不由怔了片刻，她以为当时他不过随口说说，转眼已过三月，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她只觉心头一暖:“你特意来邀请我，我当然不能拂了你的面子。” 自爹爹离世，她能从别人身上获取的爱便骤然减少，她的身边朋友不多，能真心诉说的便更是少之又少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7 ，而沐正宇与她性格相投，且他从来不会肆意打探关于她的过往，只是默不作声地陪在她身边，让她觉得很安心。 或许朋友，就是这样一个让你觉得温暖的存在吧，不论什么时候想起，他给你的感觉永远都是舒适温和的，让你忍不住靠近。 过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冬日，再一次来到月西楼上，一切旧物被春雨笼罩，恍然像是做了一场毫无痕迹的梦。 梦里她去了遥远的江州，绍庭随她一路北上，两个人携手相伴，煮茶烹酒，一路清醒一路迷醉，无忧无虑地在那里度过了大半个春月。 多么美好的梦啊，梦里的她幸福安好，只盼此生能与他一起就此慢慢老去，再也不分开。 “沐哥哥，海棠已经开了。”沈照笑得极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了，自从与绍庭定下婚事以来，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是啊。”沐正宇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江河消融清水涓然，粉白色的细枝海棠已经开始堆满一簇簇成群盛放，娇嫩的瓣柔软清淡，被绿色的叶紧紧环抱，远远看去，便如花中仙子娉婷袅娜。 沐正宇回头，看着她的侧脸被春日笼罩在晨光里，细微的光线亲吻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的长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被一室暖香围绕浸染。 “照儿，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的声音被春风吹散，落在满日阳光下，有些朦胧，亦有些模糊。 沈照抬眼，竟能从他的眸子里隐隐看到一丝伤感。 他怎么了？ 她却忽然不敢问，像是某种心事被人看穿，沈照低下眼，心便“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我听说你要嫁给林家大少爷了，”沐正宇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恭喜。” 可是这一句“恭喜”，她却听不出丝毫祝愿的意味。 他祝福她，祝福她终于如愿了。 没等沈照反应过来，沐正宇便转过身将她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微凉，许是被风吹得太久，沐正宇心下一疼，便将她抱得更紧。 沈照瞬间怔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混乱。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怕生命太短，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沐……哥哥，”沈照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的风很冷，肆无忌惮地吹在她的身上，钻进她的心里。 “……照儿，我爱你，很爱很爱，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知道你要嫁人了，但是你一定要永远记得，你要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你。” “我不会走，也永远不会离开月西楼，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什么时候你累了，倦了，乏了，要记得回来找我，我都会耐心地听你说完，然后给你一个坚定的拥抱。” “你不用常常记得我，偶尔能够想起便好了。” 沈照被他紧紧抱着，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清醒过来，认识了他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发觉，他竟一直深深喜欢着她？ 沈照像是被人从睡梦中蓦然惊醒过来，可是真的明白了这一切，她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一直把他当做无比交心的朋友，偶尔同他见面相谈甚欢，她便觉得十分开心。 她不想伤害他。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自己一心所属却是别人，知道了她即将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知道了他不得不放弃，却还得如此这般真心祝福？ 曾经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 想到这里，她便同样伸出双手，紧紧将他抱住。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虽然不是故意的，可她还是希望能让他少一点难过。 沐正宇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与温热，心下一暖，鼻间酸涩。 真是讽刺啊，如他这般冰冷无情的人，竟也会有这言不由衷的时候。 明明爱她，却口口声声地祝福她与别人安好。 感情上的事情，果真滑稽可笑。 然而此刻月西楼的亭角处，曹蓁正无声看着这一幕。 只是这一次，她既没哭也没闹。 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任由眼睛红成一圈。 只是觉得痛，很痛很痛，像心脏被人用力撕成两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曾经以为，沐正宇不爱她，只是因为他不肯爱她，他说他病重，他说他不能伴她终老，所以不愿用爱的名义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他不是不肯爱，不是不能爱。 而是真的不爱。 是她错了。 她一直深爱的沐哥哥，从头至尾，一丝一毫也不曾爱过。 第五十四章 晴日悠扬，鞭炮齐鸣，数万里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8 长空自天际遥遥铺展，沈照坐在喜轿软椅上，耳边传来自大街两侧连绵不绝的惊喜赞叹，她被红喜盖头遮住面容，只觉一切恍然生在梦中。 浮云青空，沈照的心事也在这一刻全然化作不可思议，她从来不敢奢求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坐在绍庭亲手为她准备的喜轿里面，外面都是他亲自谴人安排的丫鬟仆从。他说过，他要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门，他要她成为林家唯一的大少夫人。 自那日身体不适去看大夫，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怀孕了，绍庭知道后欣喜不已，这才不顾大夫人反对极力要将她尽快娶进门，大夫人得知她怀孕后虽然倍感无奈，但好歹她肚子里是林家的孩子，便也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遇喜不久，她的身姿还算窈窕看不大出来，沈照一边用手轻轻贴着肚子，想着这是她与绍庭共同的孩子，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全新的生命，便觉得此生再也无憾了。 她爱他，更深深爱着这个孩子。 仿佛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误解都在此刻沦为虚无，她不再害怕，除了想与他长相厮守便再无所求，世间本无物，她不过就是需要勇敢一点去面对，终有一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喜轿一路迤逦而行，到了林府大门，身侧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顺着白石阶梯一步一步踏过，春日暖阳滑落至她肩上，沈照的心情跌宕起伏，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堆积一处，让她难以平复。 “新娘子到——” 小厮的声音响彻大堂内外，林绍庭上前接过沈照纤细的双手，一对衣着喜服的璧人佳偶便被拥绕在满心祝愿的人群中，三复礼拜。 “一拜天地——” 天地万物皆可鉴，只愿此心永不变。 “二拜高堂——” 年年岁岁不相离，日日月月可同心。 “夫妻对拜——” 生是为君生，死是长相依。 她透过红喜凤凰盖，世界变成满目鲜艳喜庆，周围的人笑啊唱啊，她仿佛看见漫天萤火纷至沓来，将她笼罩在一片遥遥无期的山川岁月间，再也不问归处。 …… 喧嚣过后，寂静无声的喜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绍庭方从筵席上回来，身上还依稀弥漫着浅浅酒香，他关上房门，走过去在沈照身边坐了下来。 “照儿。”他将她的手从宽袖中抽了出来，缓缓握住，手心的温热将她整颗心都包围住了。 温暖，幸福。 沈照轻轻应了一声，她的声音细微清浅，像是欲飞的蝴蝶不小心打湿了翅膀，清澈的水滴自上落下，在湖面上映染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他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回忆自己此前的种种心境，同她一起经历了许多纷纷扰扰，他也迟疑过，也犹豫过，甚至也放弃过，可是现在，所幸一切都过去了。 他没有错过她，没有将她弄丢在茫茫人海里，任由错失变成自己的悔恨。 所幸他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所幸她还没有因此责备或是沉湎，她依旧回到了他身边。 相爱的人是有感应的，因为能彼此感应，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意，明白所有的不好并非你我所愿也并非你我所能避忌，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放下的呢？只要你我安好，只要岁月默许，只要万事万物还能旧念长新，便没有什么是值得耿耿于怀的。 她于他是如此，而他于她，便是生生世世不相离弃。 林绍庭借着稀疏的月色，慢慢挑开她的盖头，一点一点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红唇，玉鼻，黑眸，长睫，细眉，寸寸肌肤如雪晶莹，美目清澈灵动盼兮，今天的她这样美，这样浓艳，恍然尘世间开出的一朵绝色红莲。 他低下头轻轻覆上她的唇，烛光微弱寂夜安然，一点一点侵入她的清香，柔软的舌尖抵死缠绵，将她起伏不定的心脏重新坠落进一个不复天日的深渊，她一心为了他沉沦迷醉，一如他为了她尾声抱柱，如此往复情深，便是分也分不开了。 ———— 转眼燕鸟纷飞，沈照的肚子已经大了一圈，服侍她的是一个名为映寒的丫鬟，年岁不大方满廿五，不过好在性子老练沉稳，是个做事仔细周全的丫头，这丫头是新婚次日大夫人院子里拨给她的，原本林绍庭想亲自挑选，不过转念一想关于府内的事务终究是大夫人要经得多些，于是便应了她的意。 晚春困倦，这一日沈照被三两丫鬟搀扶着在北院外的蝉亭里歇息，蝴蝶纷飞百花齐舞，岁月静好安然。 昨日陈旭托人送了信件和许多补品进来，已经过了两个月，他依旧不肯见她一面，包括那日新婚，他亦然未曾如约而至。 她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对于他的性子自然也十分了解，他若是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他若不愿见她，她做什么也无用。 后来知道绍庭能够在江州找到自己，原是陈旭去找他帮忙，只是陈旭知道了她与绍庭已经在江州私定终身之后，便再也无法与她回到过去那样。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99 可他依然还是关心着她的消息，依然在她嫁进林府之后，默不作声地托人向她问候，让她知道他还挂念着她。 或许他不曾怨她，只是怨他自己罢了。 “映寒，你谴人把这些钱票给陈旭送过去，就说陈伯伯年纪大了，劳作辛苦，他以前帮了我和我爹爹许多，现在也该多好好休息安享晚年。” 沈照垂着眸子，她手里的这些钱有大部分都是那日新婚礼之后，大夫人和苏姨娘送给她的金银首饰以及玉珠碧钗换取的钱票，她是个素寡惯了的人，这些上好的金玉之物她便是怎么也戴不习惯的。偶尔绍庭会顺手给她插上一支白玉簪，竟也是一丝珠花也没有，素净得宛如晨露间初醒的白兰。 他懂她，便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沈照亦然懂他，每日黄昏都会守在院门前等他回来一同用晚饭，她的手灵巧，跟着厨娘们学了短短一些日子，便总会亲手给他做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只是因她怀着身孕时日增长，他也不许她再出入后院了。 “少夫人，顾小姐来了。”一位嬷嬷进了长亭，顾以宣跟在她的身后，身侧的丫鬟怀里还抱着一个朱红色的金边箱，倒是十分客气了。 “顾小姐请坐。”沈照缓缓起身，顾以宣便忙唤她坐下，眼里竟满是爱惜之色。 沈照抬眼复又垂下眸子，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昔日里顾以宣原是以绍庭未婚妻的身份与她共处的，可是今时今日两个人竟然以这样一番姿态相见，实在叫人有些难堪。 顾以宣似乎看出了沈照心里的顾忌，不由抿嘴笑了，只见她唤身侧的晴儿将那金边箱放在了桌上，数不清的礼盒便逐一映入眼中。 “照儿，我知道，现在你我身份都已不再同过去相比了，可是这一切过去便过去了，我又何须执着于此不肯放手呢。绍庭他爱你，疼你，便是与你过得安好幸福，我自然也祝愿你们能够白头相守不负此生，至于我和他，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希望你我还能再像朋友一样，能够彼此祝福，在这个世界上，也算多了一份温情。” 沈照诧异，一时怔住不知如何作应，顾以宣复又伸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上面绣着一张五福鸳鸯图，她的手指便将那盒盖轻轻打开，一阵香味盈然扑来。 “这只镯子，是当年及笄的时候父亲亲手送给我的成年礼，镯子上面的云雀象征着未来一切如意顺遂，也正应和了我对你的祝福，愿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能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顾以宣说罢，便一边温和笑着一边将镯子轻轻套在了她的手腕上，镯子清凉舒适，竟是刚刚好。 沈照抬眼，便刚好对上顾以宣善意的眸子，仿佛心事被人击中似的，不觉鼻子一酸，眼眶里隐约涌起一丝晶莹。 “顾小姐……对不起。” 不论如何，终究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毁掉了她和绍庭的婚约。 若不是自己，现在坐在这里被人称作“少夫人”的人，便应该是她了吧。 可是如今顾以宣非但不怪，不怨，不恨，反而还对她像姐妹般关心友善，她又如何能真的坦然自若呢？ 是她抢走了绍庭，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再做退让。 她已经退让过一次，两次，可是每次退让换来的结果却总是更加沉重，她不想再让绍庭独自背负这一切，也不想与明明相爱的人各自天涯，既然他来了，而她恰好还在那里，她就应该牢牢将他抓紧。 这一次，便说不定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她怎么可能还舍得再一次放弃呢？ 沈照小心翼翼地收回心绪，对面的女子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我说了，都过去了。” “照儿，我们年岁相当，既是有缘结识，就别那么生分了吧。” “我是家中独女，姨娘的弟弟还不满三岁，从小一人长大甚是孤单可怜，见与我同岁的女孩无不都有兄弟姐妹，便也总想贪享拥有姐妹的快乐。不如这样，以后我就唤你妹妹，你唤我姐姐，如何？” 第五十五章 姐姐？ 沈照微愣，这个字眼于她而言未免太过陌生，可是顾以宣如此这般轻松地说出口，倒是平白显得她太过小气了。 未待沈照点头，顾以宣却已经将箱子重新盖好:“妹妹，这里面的药材都是我请大夫特意给你配的，无不是上好的原生药材，你谴人每日取一些熬煮成汤药，每晚睡前喝一些，对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大有益处，亦能安神助眠。” 沈照起身回礼道谢，唤一侧的嬷嬷将金边箱给抱下去。 “姐姐太客气了，”第一次这样唤她，沈照依旧觉得有些不习惯，“最近绍庭事务缠身，这后院里平日也就我一个人待着，姐姐若是不嫌弃，倒可以经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如此甚好，”顾以宣点头微笑，“反正我在家里也无事，既然妹妹也正有此意，那我以后便常来看望妹妹。” “照儿，以宣。”顾以宣话刚落下，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照随着她的视线一同回头，果然是绍庭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0 回来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英挺颀长的身姿被春日笼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却远远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今天回来得格外早，沈照有些诧异，遂由嬷嬷搀扶着向他迎了上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照细声问了一句，她看见他的时候，目光便会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今天不忙，想早点回来。”林绍庭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哄小孩子般将她扶着坐下。 顾以宣见是他，不由浅声笑了笑:“我来看望妹妹。” “你有心了，”林绍庭微笑，“对了以宣，上次你送给我的民乐坊的票恰好还剩下几张，如果不介意，明日一同去看吧。”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空气仿若瞬间怔凝了一般，顾以宣的脸色微微发白，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原来的神态，微笑着回看林绍庭。 “……好啊。” “既然以宣答应了，那我明天就带上绍微一起，人多一点也热闹。” 沈照闻言便笑了:“绍微是个爱热闹的，她这几日跟着先生学习也累了，不如给她放个假放松一下。” “好。”林绍庭回头便吩咐跟在一旁的仆人下去给林绍微传话，让她明日不必去上课了。 谴人送走顾以宣，林绍庭便在沈照身边坐了下来，傍晚的风微凉，他伸手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复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感受着藏在那里面的微小生命，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他变得明亮起来。 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疑虑，毕竟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自那日元彬回了消息，说暗中将沈照带走的是一位名叫“素姐”的人，他便始终心里放不下，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是他不得不亲自再去见那轻素一面。 他不能放过每一个可疑的人，因为他们要伤害的是他珍视如命的照儿，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将她夺走。 绝不。 ———— 春日寒蝉，沐正宇的背影透过八面玲珑雕花窗在曹蓁的眼底化作一个微小清淡的影子，他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些温柔在她看来，会觉得那么残忍呢？ 不怪他，他只是不爱她而已，从小与他一同长大，春秋轮转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深入心底的执念便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刀子在她心上慢慢划上一道道伤痕，逼迫着她面对这一切。 “沐哥哥。”她想说她想通了，看着江边的海棠开成一片浅白色的海洋，她忽然就明白了。 沐哥哥身子不好，可是他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他喜欢那个沈照，就像她喜欢他一样纯粹，他们都不过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她又何苦要逼他也喜欢自己呢？ 生命原本短暂，很多时候我们都想不顾一切自由自在地去追逐，可是这个愿望真的太难太难了，我们有想做却不能放手去做的事，我们有想爱却不敢用力去爱的人，这场人生恍若一个透明易碎的玻璃瓶子，似乎唯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们才能找到那个出口鼓起勇气继续活下去。 “沐哥哥，”她的声音很轻，“我已经答应嫁给许少爷了。” 的确，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了，许成安家境优渥身世清明，她嫁过去，父亲母亲便也不用再为她的后半生辛苦操劳，他们已经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由她这个做女儿的好好尽尽孝道了。 沐正宇闻言似乎怔住半刻，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第一次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过去的日子里，他总是对她的爱有意避而不见，可是如今她主动选择退让，倒是让他莫名生出一丝心疼。 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如此这些年来，他早已把辜负二字视作平常，的确，在遇到沈照之前，他从未对任何女子生过爱慕之心，在他眼里，大多女人不过是他手中可以随意遗弃的棋子而已，但是曹蓁不同，她是曹叔的女儿，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这个妹妹，便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舍弃不下的亲人。 如今她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城里的贵公子许成安，于她而言这也算得是一个好归处，蓁蓁天性纯良，心思简单，他不能将她这一辈子给白白拖累了。 既然她的终身大事已定，他也算了结了一个心愿罢。 沐正宇走到曹蓁身边，依旧像记忆中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目光温柔。 “别担心，我永远都在这里，看着你。” 曹蓁忍不住眼泪，用力将他紧紧抱住，她舍不得，很舍不得，此前的她不懂，不懂为什么人总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这个世界这般烟波浩淼，相爱原本就是一件奢侈得不能再奢侈的事情，她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凭什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呢？ 就连沐哥哥这样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她又为何不能看透这一切呢？ 世间本无物，何处惹尘埃。她若是愿意放过自己，佛祖也一定会原谅她的。 对不对。 “沐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1 哥，等我嫁去了许家，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常常来看你了？” “蓁蓁，既然选择了放下，很多事情就不再那么重要了，知道吗？” 是啊，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留住的，时间留不住，亲人留不住，就连曾经你念念不忘辗转反侧为之付出一生的东西，也是可以随时化作烟云散得一干二净的。 所以，到底还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呢？ 终有一日，你会忘了我，我亦会辜负你，此后花叶生生错，世世永不见。 “我懂了。” 曹蓁缓缓松开抱住他的手，将又要涌出来的泪水给生生逼了回去，是啊，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她会将从前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他的每一个笑脸，全都化作尘土埋进记忆里。 任其腐烂，消散。 “主人。”曹蓁走后，子越便悄无声息地从暗阁里走了出来。 如今已是春末，微风料峭，将沐正宇冰冷的衣角吹起一丝淡淡的褶皱。 “说吧。”若是没有新的消息，子越很少会主动来月西楼找他，且如今大仇得报，他心里便也不再有其他挂念之事了。 子越微微低头，竟是略微迟疑了片刻。 “主人，由于赵紫妍已死，我原本想着将曾经她放进林家泽书房里的东西给取回来，以免将来不甚被人发现痕迹，可是不想如今他的书房已经被人给锁了起来，且日日有人负责打扫看守，我们的人既是有心也进不去了。” “这事便算了吧。”人已身死，那些留下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再去仔细派查的，谁都知道林家老爷长年积病，林府接连遭祸一气之下旧疾复发，有谁还会去疑心有人存心害他呢？ 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取灭亡罢了。 “不过我在赵紫妍房里发现了这个。” 沐正宇依言接过子越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封泛黄已久的书信。 子越眉头深皱，有些不解:“这封信我大致看了一下，是林家泽写给一位女子的，但是不知为何会在赵紫妍房间里。依我猜测，应该是之前主人吩咐她去林家泽房里搜寻当年有关林家泽迫害沐叔的证据时找到的，但是却被她一直藏在枕头里面。” 沐正宇皱眉，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纸拆开，一股陈年深远的气味扑鼻而来，封面处那几个落寞的小字便被他缓缓撕开，碎成两半。 潇潇亲启。 第五十六章 潇潇？ 沐正宇不觉心下疑惑，印象中他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当初派人调查关于林家泽身世的时候，曾听说过林家泽有一位亡妻叶氏，他既然能亲手写信给这位女子，那必定是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 念及此处，他便继续往下看去。 “潇潇， 见字如晤。 今天已经是你归宁的第三日了，我昨日去了你家想要探望，亦想着能一同接你回来，可是无奈父亲说你身子欠佳，不愿见人，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你写下这封信，以表牵挂。 绍庭刚满三月，乳母喂养着亦是啼哭不止，我最终让书雅将他带去东院，这才好了一些。 其实，我真的有许多话想亲口对你说，可是每次见你坐在窗边，我望着你，你却望着虚无，我的眼睛里是你的影子，你的眼睛里却是虚空的幻影，我想靠近你，可你却总是远离我。自从有了绍庭，我们之间的距离便更加远了，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避着我，不肯亲自给绍庭取名字，亦不肯随我出入其他亲友门户，我们的感情一度坠入深谷，我却找不到半点缘由。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就连父亲也只是说因你幼时患过心疾，导致你自那以后对待任何人都冷若冰霜，不肯付出一丝感情，于是我劝说自己，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是我没能融化你心里的那道坚冰，我还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多的努力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拉近，可是结果呢，你对我依旧冷淡，对绍庭依旧不闻不问，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如何能够这般厌弃呢？ 你还记得吗？新婚喜日那天夜里，我是多么欢喜，多么激动，为了能将你娶进门，我曾随着父亲三次上你家重礼求亲，我不怕被你拒绝，只怕自己不够全心全意，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可是那天夜晚，我每每回想起来，却总是觉得陌生，心冷，我满心喜悦小心翼翼地掀开你的红盖头，看见的却是你满眼泪水，一言不发。于是我便坐在床边陪着你，看着你红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哭了整整一夜。 我没想到，我费尽心思娶到你，换来的结果却是这样，于是那一刻我才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是不是我的执着反而给你带来伤害，你并不想嫁给我，但是父母之命却不得不从，所以你含泪接受了这一切。可是因为太过爱你，太过不舍，我心里又忍不住心存侥幸，我想没事的，你会慢慢接受我的，甚至你会慢慢爱上我的，只要我对你好，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便会付出百倍，千倍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2 努力，直到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夫人。 这些话，我不止一次想亲口对你说，可是每次见到你，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书雅说让我多给你一些日子独处，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突然想通了，于是我便很少再来看你，却只等到你默不作声地留下一封短短的书信说你回家省亲了。 我曾问过你，是否希望我给你自由，放你离去，可你却依旧只是摇头，你说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你的心在嫁给我以前就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你过去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也希望彼此能够坦诚相待，你若不愿说我亦不会强求，可是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累了，我也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至少让我心里有个方向，而不是这般毫无意义地妄自猜测。 罢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做的我也已经尽了全力，若是你真的舍得绍庭，不愿回来，那我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看完信，沐正宇心里竟不免生出一丝同情，没想到表面上风光了一世的林家泽，竟也曾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男子。信中提及的这位女子，看来便是林绍庭的生母叶氏叶潇潇了罢。 念及此，沐正宇转身将信递回子越手中：“这封信，你找个机会亲手交到林绍庭手里，我要看他如何做。” “听说他八岁那年就因为母亲去世离开林府，想必对于这件事，他一定耿耿于怀不得其解呢，”子越接过，“若是能依靠林绍庭的关系查出当年林家泽暗害沐叔的缘由，倒也无需我们亲自动手了。” 时间会慢慢远去甚至消散，可是真相却永远都在那里无法改变，当年父亲惨死，沐正宇却是至今都无法得知这一切过往背后的真相，他只知道父亲是无辜的，而那些伤害他的人，都得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 这日乌云散尽，太阳钻出云层露出笑脸，林绍庭念及沈照怀着身孕，于是吩咐轿夫以最缓慢的速度前去民乐坊。 四人分坐了两个轿子，同时多带了一些随身的奴仆，这些日子照儿的孕吐症状越发明显，多些丫鬟婆子以便随时照顾她的身体。 “少爷，到了。”元彬小心翼翼地拉开轿帘，四下里却显得格外安寂，民乐坊的老板笑脸迎了出来，正是轻素。 “四位贵客楼上请。” 轻素一一给他们打了招呼，一边引着他们往楼上走一边说着。 “昨日顾小姐便派人过来传了消息，说今天四位贵客都会过来，所以我提前安排了今日的戏曲，都是当下最受欢迎的梨园戏子。” “今天还多了几位小生和末角，都是从北京城那边过来的。”轻素说着，便将几人引到了二楼的内台，今天的台子与上次见过的大相径庭，有内棚遮着，且戏台与观众席相隔不远没有阶梯之分，坐在前几排处却是格外开阔接近。 “哇，这么好的地方，大哥，你怎么从来没有带我来过？”林绍微见状不由大喜，她闲时也会随三俩好友出去看戏，可是每次都听说这民乐坊总是很早名额就被人给预定满了，她便是从来都未曾如愿来此看过戏曲，皆是在就近的一些小戏曲坊里看的时新段子。 “你呀，每天不好好念书，就想着玩儿，我要是早带你来了，你还不得以后天天都缠着我？”林绍庭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好奇的大眼睛眨呀眨，忍不住逗趣地道。 林绍微闻言假装委屈地抽抽鼻子，拽着沈照的袖子道：“嫂，他欺负我——” “好啦，逗你玩儿的。”沈照无奈，笑着回道。 “这里是为你们特意留的前座，今天的客人都是平日里非常熟悉的常客了，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随时告诉我。”轻素安排他们各自坐好，便有人过来为他们斟好茶水，茉莉清香随着空气萦绕，座下此起彼伏满是期待的欢呼。 林绍庭回首四望，今天的客人不多，有些人他也曾见过，看来都是与轻素关系较好的富贵人家了。 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全然在这里，林绍庭左手轻轻握住沈照略微寒冰的手，不由皱眉。 “冷吗？”他低声问道，四下已然安寂，看来大家都十分期待今天的演出。 “……还好。” “妹妹怎么了？”顾以宣听见他们低沉的声音，不由侧头看着身边的沈照，眼含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沈照微抚额头，脸色却格外苍白，“或许昨夜里没睡好。” 近日里她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没来由地觉得手脚冰凉，虽然每日映寒都会按时给她熬好补血益气的汤药，她也都按照大夫的叮嘱仔细服下，可却莫名觉得身子反而越补越虚，绍庭每日忙碌十分辛苦，她便不愿将这些小事都巨细说给他，想着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最近的睡眠也总是越发不得安稳，每到深夜便不由自主惊醒过来，绍庭以为是自己睡在她的身边反而惊扰了她的休息，所以这些日子都是与她分房而睡。 她面上不说，脸色却终究掩饰不住，近日里看起来也的确比以前要憔悴了些，林绍庭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一时自责不已。 虽说三月胎儿已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3 成型，他却终究不能丝毫大意，原本念及照儿每日歇在院子里也是无聊，想着顺带带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却忽视了她的身子是否能够吃得消。 “妹妹怀着身孕，可一定得休息好了才是，”顾以宣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身侧的晴儿，“你去请轻素姐姐拿一些安神热汤过来，再加一些软梨，免得味苦。” “是。”晴儿得了吩咐随即便离开了。 “谢过姐姐了。”沈照念她心细，心里不胜感激。 很快表演便正式开始了，报幕先生下了台，林绍微便激动得不停嚷嚷起来。 “这个故事我在书里看过，水浒传里的智取生辰纲！” “绍微妹妹也读水浒传呢。”顾以宣微笑，竟同她愉快地聊了起来。 林绍庭看了眼总是自来熟的妹妹无奈笑了笑，将元彬手里的外衫取下给沈照搭在了身上，虽然屋子里并不算得冷，他却依旧有些担心。 “若是不舒服，随时告诉我。”他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唇色，轻声说道。 沈照微微点头，回他一笑。 似水温柔。 …… “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只见那扮作梁中书的男子表情夸张地看着身侧的杨志，一张如油彩敷面的脸颊十分滑稽，林绍微在台下竟看得咯咯直笑，还不断地评判着每个戏子的妆容，着实有趣。 林绍庭一边静静看着，一边不时侧脸关注着身侧的照儿，见她也不由看得入神，心里便也总算安然了些。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夸张的角色便换了一个又一个，沈照始终看得入迷，半晌竟是一言未发。 她喜欢便好，林绍庭心下宽慰，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如此这般，他今后便多抽些时日来陪她赏戏，关于那轻素的事他也方便同时纠察，也是一举两得了。 第五十七章 “接下来便是我们的最后一个表演剧目——《霸王别姬》。” 报幕先生话音一落，台下便即刻一阵喧哗，自古英雄偏爱美人，项羽虞姬生死别离，虽然楚霸王英雄末路，但这一段悲情过往却别有一番荡气回肠，令人难忘。 “不舒服吗？”林绍庭见沈照微微瞌目，以为她是累了，赶紧低声询问道。 “没有，只是有点困，等这个结束我回去睡一会就好了。”沈照应着，不由安慰地朝他笑了笑。 “好。”林绍庭点头，便轻轻握住她的右手，不再说话。 …… “妃子啊！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大王啊！妾妃岂肯牵累大王？” 戏台上的虞姬哭得梨花带雨，项羽手持长剑试图带她杀出重围，可不料那项羽突然剑锋一转，却是径直往台下冲了过来。 …… “小心——”沈照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四下里突然一阵混乱，耳边不断充斥着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斥喝，孩子的哇哇大哭，她只觉大脑一片混沌不知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睁开眼，只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林绍庭将她护在怀里，而紧接着便是林绍微和顾以宣难以置信的惊呼。 “大哥！” “绍庭！” 四下里依旧混乱，沈照本就身体不适有些困倦，此刻受了惊吓，她便觉得小腹剧痛难忍，可是她被林绍庭紧紧抱着，眼前便是他温热的胸膛。 她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是听见了长剑刺破皮肉的声音，沈照想从他怀里挣开察看他的伤势，可是他的身子却变得越发沉重，她竟是丝毫挣脱不得。 直到林绍微走过来将后背受伤的林绍庭搀扶起身，沈照这才脱离他的怀抱，她赶紧抬眼看着他，却见他紧紧咬牙一声不吭。 而他的后背被长剑刺破一个深深的伤口，正是方才“项羽”手中的那把剑所伤。 沈照环顾四周，便看见元彬带领着一群人正将那个扮作项羽的男子紧紧钳住，此时正低着头跪在地上。 他正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大少爷和少夫人！”元彬怒喝，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那男子便吃痛地闷声趴倒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绍庭！”沈照强忍住小腹疼痛，她蹲在林绍庭身侧，看着轻素一行人正焦急地用棉布给他缠绕着伤口。 直到血终于被止住。 林绍微和顾以宣亦是十分着急，纷纷帮忙打水换取纱布，沈照便一直握住他的手，看他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 “没事的……没事的……”沈照急得想哭，方才她只记得那男子的长剑直端端地便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她却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反应，若不是绍庭反应迅速极力将她护在怀里，那肚子里的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为了救她却终究受了伤，一想到此，她便实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4 难以释怀。 可是……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害她？！ 沈照不觉心里一阵后怕，她从未与谁有过纠葛，却总有人暗中将她视作仇敌，趁她不备想要将她除之后快。 林绍庭咬牙，回握住沈照的手轻轻摇头:“我没事，一点小伤……” “流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沈照心里难受极了，“你别说话了，轻素姐姐刚刚给你上了药，你忍着点疼，等小六子传了马车回来我们就回家。” “没事……扶我起来。”林绍庭忍着疼痛站起身子，他径直走到跪在地上的那个人面前，声音蓦然冰冷。 “抬起头来。” 地上那人衣衫凌乱，脸上的妆容依旧十分浓艳，元彬从他衣角处用力撕下一张白布，胡乱地将他脸上的油彩用力擦抹干净，一张白净端正的面颊便悄然无声地映入众人眼中。 “你是谁？”林绍庭脑子里不断回想，始终不记得曾经是否见过这个男子。 四下里一阵喧嚷，那男子生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没想竟然是个如此暴戾恣睢之徒，也不知他究竟是因何缘故要刺杀林府的大少夫人。 只见那男子轻蔑地冷哼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刺杀未遂反而当众被抓的难堪。 “我是谁不重要，我劝你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男子说罢，遂即刻闭眼，神情里便闪过一刹那的决绝。 “少爷，他咬舌自尽了。”元彬伸手凑在他的鼻息处，低声回禀。 林绍庭闻言不由皱眉，这男子来路不明，且他又是直奔照儿的性命而来，这便令他不得掉以轻心。 不过转念也是觉得奇怪，照儿身世平凡，更不可能招惹什么是非，为何会引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呢？ 原本想着将这男子关押起来细细拷问，却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让他给轻易死掉了。 现在便是死无对证，纠查起来更是难于上青天。 “……回府。”林绍庭忍住伤口剧痛，心里却不免责备自己过于大意，之前照儿独自北行就已经遭过一次暗中谋害，如今她怀着身孕，他怎么还能让她随意在外抛头露面呢？ 不论如何，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府里，沈照便再也忍受不住小腹剧烈疼痛，赶紧唤嬷嬷将大夫给请来，林绍庭见她疼得难受，遂将所有人全都遣散离开，执意要陪在她身边听大夫如何诊断。 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大夫和他们两个人，以及随侍在房门外以供随时传唤的高嬷嬷。 “大夫，她一回来肚子就疼得受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少爷，”程大夫刚刚替沈照搭完脉，神色却格外凝重，遂引着林绍庭走到窗案旁低声回道，“恕我直言，少夫人的脉象有些古怪，似是中毒之状。” “中毒？！”林绍庭大惊，好一会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 自照儿怀孕以来，所有吃喝所用无不精细，都是由大夫人吩咐以及院里的贴身丫鬟亲手照料，大夫人就算再不待见照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而她身边的丫鬟也是由大夫人派人亲自挑选的，就算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不尽心伺候照儿的吃食。 既然上上下下都已经做得如此事无巨细，又怎么可能会出现中毒的症状呢？！ “程大夫，这边请。”林绍庭担心他与程大夫的谈话被正躺在床榻上的照儿听见，于是伸手引他去了旁边的偏厅里。 “少爷，少夫人的脉象十分不平稳，按理说怀胎三月胎儿便早就应该稳固，可是少夫人的脉象极为紊乱，像是长时间服用了助于生产的药物所致。” “我的确每日都谴人给她熬煮了利于安胎的汤药，但都是依据您给的方子和剂量来配的，不可能会出错。” “若是真的按照我给的剂量和配方，应该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当初我就是看少夫人的身子较常人虚弱，所以开的都是十分温和的药方，怎么脉象会如此紊乱呢？” “且今日少夫人受了惊吓，气血乱蹿导致小腹疼痛不止，我只能尽力给她安胎固脉，看能不能将气血稳固下来。” “程大夫，”林绍庭心下忧虑，急忙拉住他，“照儿的毒，要怎么解？” “这个……”没想到程大夫却是缓缓摇头，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这就要看少爷是保少夫人还是保孩子了……” 这一句话恍若晴天霹雳，林绍庭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怎么会…… 这是他与照儿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她都珍视得无以复加的亲生骨肉，更是他们相爱这么久以来最好的结果和证明。 可是……可是竟然这么快，这么快他就要跟他们说再见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信，他不相信，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 林绍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撕成碎片，用力地，狠狠地。 只剩绝望。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5 “照儿！绍庭！”外面突然传来大夫人的声音，林绍庭心下一沉，他起身同程大夫一起走出偏厅，言书雅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听说沈照随绍庭去民乐坊看戏却意外遇刺，照儿受了惊吓腹痛不止，绍庭也因此受了剑伤，此时却顾不得自己养伤从外面请来了大夫给照儿察看身子。 言书雅一向对沈照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十分在意，千叮咛万嘱咐她身边的下人无不尽心尽力，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差错，她担心不已便急忙赶了过来。 “绍庭，你没事吧！？”言书雅上前，眼里的惊惧之色尚未完全散去，玉儿跟在她身后竟也是追得气喘吁吁，这才追上来扶着她的身子。 林绍庭摇头:“夫人放心，我没事。” “照儿呢？” “在里面。” 林绍庭引着言书雅朝里侧走去，也一边提说着她现在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只消看一眼便好了。 “照儿！”言书雅走到床榻旁坐下，见沈照却依旧微瞌着双眼唇色苍白，心里便越发着急。 有孕之人最是受不得惊吓，何况照儿怀孕后身子便比常人虚弱，万一要是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八章 沈照听见四周喧闹，终于忍着困倦睁开眼睛，她已经服下汤药，现在虽然不再疼得那么厉害，可是心底却终究生起一丝不安。 “大夫人。”她想起身却被言书雅阻止了，于是躺在床榻上，便看见床边一下子站了好些人，她们或担心或紧张的神色，都教她心里越发不好受。 “你别说话，大夫说你身子虚弱，需要好好养着。”言书雅轻声安慰道，其实见沈照脸色如此难看，她心里便也开始跌宕不安，随后唤了一位嬷嬷在旁边伺候着，遂低声询问程大夫。 “大夫，照儿今天受了惊吓，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有影响？” 不想程大夫却是面露难色，林绍庭见状及时接过她的话:“夫人，这件事待会我单独给你细说，现在不便多说。” 果然，言书雅一听这话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她对于这些事多少是有一些经验的，绍庭既然都这样说了，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林绍庭见她面色难看，不由担心:“夫人，你没事吧？” 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连大夫都给了他这样残忍的选择，他便也明白这孩子是凶多吉少了。 纵然不舍，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言书雅心里难受，好歹是她林家的骨肉，竟连这点福气也没有吗？ “……罢了，照儿身子还虚着，且不要告诉她真相吧，”言书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头她房里所有的丫鬟婆子，务必全都细细审问，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夫人放心。”林绍庭沉声应着，便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底。 ———— 细雨蒙蒙，春天的尾巴慢慢开进夏日的梦里，曹蓁红着眼，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满面红妆，一貌倾城，很久以前她曾幻想过自己嫁人的这一日，喜房里定是大片大片的红，窗外有金色的阳光，映照进她的眼睛里，无数馥郁芳菲开得繁盛热闹，海棠树下桃李作伴，她满怀着欣喜和期待，等着她的夫君来迎娶自己。 她的夫君唤作沐哥哥，有英俊的眉眼，颀长的身影，有温柔的耳语，还有爱她百年如一日的真心。 而这一切美好得恍若梦境的画面，也曾真真正正地出现过在她梦里。 如今不过是，梦醒，心碎。 而她要嫁的人，却不是沐哥哥。 “蓁蓁，准备好了吗？许家的人已经快到门口了。”周氏的声音微微急促，她推门而入，却看见一身喜服的女儿正坐在镜前发呆。 曹蓁回过头，却再也忍不住藏了许久的委屈和眼泪，扑进母亲怀里低声呜咽起来。 “娘，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又说胡话了，”周氏见状，不由伸手爱怜地拍着她的脑袋，“你若不嫁人，为娘的怎么放心得下呢？许少爷是个好人，他会待你好的。” “乖，听话。”周氏抽出手巾替她拭干泪水，遂唤了周围的丫鬟服侍小姐一同出门准备迎轿。 烟雨漫漫，长长的一路油纸伞在青石路上开成了一朵朵绝美艳丽的碎瓷花瓣，旖旎旋转，涓涓流淌。 今生到底有多长呢？ 如果过了此生再回头遥望，他还会记得她吗？ ———— 青碧长空下，林绍庭清绝的身影被尧山崖顶的绿松浅浅遮映，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昨日被人暗中送来的一张小字条上，心底犹如巨大涛浪翻滚浮沉，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字条上只有短短的一竖行隶书——未时三刻尧山崖顶，君父家书写于家母。 他很早就来了，清晨的山风清冽如霜，就着寂静的岁月和过往，他去父亲的墓上再次看望了一番。 而母亲的坟墓，却是早已被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6 记忆的长河掩埋交纵，他亦是不记得被拥簇在了哪一堆青草碧林里，跟随着那些土壤与大树，开成了一段又一段他模糊而黯淡的梦。 昨晚他执意要将母亲曾经居住的云潇院大门打开，却受到了大夫人的再三阻拦，她说那座院子已经被封锁了许多年，里面早已杂草成堆虫蛇来往不尽，只怕他受湿气沾染，反倒惹上一身寒气怪病。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都以为那个地方是他童年里的一个噩梦，大夫人不过是不希望他又触景生情，见到那番旧物却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在，昔日的恩怨过往却也只能给他徒添困扰，让他无端伤心罢了。 自国外归来的日子里，他便不曾主动提过要去看一看母亲的院子，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名字对于父亲而言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禁忌，回国之前义父义母便多次提醒他，昔人已逝，尚还有别的亲人关心在意他，他不可为了已经不在的人反而去有意伤害还在身边陪伴自己的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母亲的名字就应该随着时间的消逝一同被埋葬在泥土之下，永远不要再提起。 于是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同父亲相处着，彼此从不说破，仿佛是两人之间约定好的一个秘密。 可是如今，父亲也不在了，连他也同母亲一样这般厌弃他舍他而去，他亦终于不愿再这般混沌愚昧地欺骗自己，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假装记忆里的父母亲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假装他不过是年幼离家，如今学有所成归来而已，而一切曾经伤害过刺痛过他的那些往昔，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仍会偶尔梦见她，梦见她像曾经那样，安静地坐在窗边，手中的针线一圈一圈缠绕在漂亮的衣衫袖口，傍晚的霞光会透过窗外树影落在她的面容上，温柔的，慈爱的，是真真正正属于一个母亲的，那样疼惜的爱意。 于是他想，不论世人口中的母亲有多残忍，有多无情，有多冷血，她一定是爱他的，她指尖被银针刺穿的一个个洞口就足以证明，她是爱他的。 于是他总抱着这样的期待，期待可以为母亲当年经历过的不幸重新寻找证据，他想知道真相，他想知道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拒人千里之外，也没有人天生就应该成为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恶人，更何况，她是他的母亲啊，他真正爱着而又深深依赖的母亲啊。 是他幼小脆弱的记忆里，唯一柔软而深刻的存在，他不想忘记，也不想放弃。 林绍庭闭目站在崖顶山石上，能感受到冷风钻进自己的衣服里面，他曾经是很怕寒风的，即便天热也会穿上厚厚的外衣，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也无所谓冷或是不冷，因为很早以前便不会有人再亲手为他一针一线地织棉衣了，不论那些新的旧的料子，都变得异常冰冷，不见得有多温暖。 “你来了。”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林绍庭转身，便看见一个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的男子正定定地站在三米外的地方。 “你是谁？”林绍庭只觉得心里百般难解，关于母亲的过往几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更没有人愿意再提起这些凌乱不堪的往事，如今却有人会主动来找他提及母亲的事，他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那男子分明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冰冷，亦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当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男子走上前，遂将手里的那封书信径直交到他手里，林绍庭接过那张已经泛潮的黄色信纸，视线落在那一行行黑色的字迹上，手心颤抖。 他认得，过了多久他都认得，这是父亲的字。 小时候他曾亲自握住自己的手，一笔一划耐心地教他写字，从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写到长门赋的“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每一个撇捺之分，横竖长短，力道劲度，都无不细致入微。 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你说……这是我父亲当年，写给我母亲的家书？”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若真的如此，这封信又何以到了一个不愿透露身份的陌生人手里？ 可那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自己一看便知。” 林绍庭不与他多作周旋，顺着父亲的笔迹一字一字地在心里默念，可是越念到后面，他的心脏便揪得越紧。 …… ……怎么会？ ……娘亲竟连为他取名字也百般不愿么？什么叫她真的舍得？她若舍得又何苦日日为他缝织衣物弄得满手是伤呢？ ……直到最后，心里竟也生出了甚至与父亲相同的绝望，他信里面描述的那种绝望。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她不爱他么？ 怎么会呢…… 不管过了多久多久，他始终都对母亲满怀期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对自己微笑的样子，阳光下，秋千旁，她将他摇到空中时笑得像个孩子的模样。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7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怎么可能呢？ 末了，林绍庭将那封信紧紧攥进手心里，缓缓揉捏成了一个纸团。 他不相信，这不可能的。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会，他一定会查清楚的。 不论是为了母亲，父亲，还是自己，不论是为了丢失的岁月，还是她来不及弥补想要说的话，他都想从现在开始，一一仔细地，将那些过往从尘封的泥土中全都挖掘出来，直至明晰。 第五十九章 天色阴暗得恍若暮夜，随着元彬将那一扇陈旧大门上的铜锁砍断，几人合力将其推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将在场几人都呛得连连咳嗽。 小六子随即上前给林绍庭递上一张提前备好的湿帕子，林绍庭顺手接过，但也依旧遮掩不住那股陈年已久的味道，刺鼻难耐。 这一日趁大夫人不在，他终是再不顾众人劝阻，定要将这云潇院彻底查个究竟。 从这里踏出去的那一年，他才八岁，那一年，他哭，他闹，他不懂为何母亲一句话都不肯留下就要弃他而去，更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是否真正地在乎过他这个儿子。 从小到大，他从后院那些嬷嬷下人们那里听到过关于母亲最多的话，就是她性子孤僻怪异，从不与人接近，甚至后来还和自己娘家人彻底闹翻，自此再不往来。 那时的他年纪还小，许多事情只知晓泛泛，所以外人的话他也不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每日下学之后，母亲是否也像往日一样，依旧眼含微笑地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等他归来。 林绍庭走在众人身前，远远便见得一座陈旧的院子映入眼中，房檐四周灰尘遍布，院子里杂草丛生，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从廊前一直延伸至檐顶，苔藓遍地生长，每走一步亦是觉得艰难。 “少爷，这……”元彬见状不由皱眉，如今这般光景许多旧物早已随着时间腐朽成泥，只是看这外观已是惨不忍睹，少爷若还要破门进屋，只怕…… 林绍庭没有说话，他们一路绕过曲径长廊，两侧花树皆已枯萎，湖中枯叶成堆，俨然成了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院子里一声鸟雀之声也听不见，怕是除了虫蛇蚂蚁之物，这里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活物了吧。 走了许久，亦是循着记忆走到了母亲当年所在的内厅，房子不大，却在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在这座玲珑精致的屋子外面，母亲亲手为他搭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秋千，借着两颗粗壮的树干，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麻绳和厚木板，叮叮当当地用铁锤敲打了好一阵子，终于将麻绳穿过木板上的两个小洞，再轻轻地环绕过两颗大树，然后用力地缠了一个又一个死结，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试了一次又一次。 当他满心欢喜地依言坐上母亲为他制作的秋千椅上，心情就像飞上了九天之外，飘忽得不得了。 那真是他记忆中无比自豪的一件事。 林绍庭走到屋子前面的那两颗大树下，大树早已被虫蚁啃噬得宛若空干，似乎只消轻轻一推便可尽然倒塌，而原本被悬挂在树干上的秋千木板，亦已经掉落在了地上，深深嵌进泥土的一角，被多年风雨侵蚀得宛如枯木。 他缓缓蹲下身子，指尖触摸到那一张被记忆深埋的木板，他记得它，手心微触，仿佛还能感觉到母亲当年残留在上面的余温。便是它了，是它带着他从高空飞过，母亲站在他的身侧，一脸慈爱地望着自己，同着他的欢笑一起消失在了这片时空里。 他仿佛看见她，她笑起来温柔美丽，是这世间无人可比的仙子。 元彬，打开吧。走至门前，林绍庭顿下脚步，这扇门早已被灰尘遮掩得看不出颜色，他的记忆也在此顿失多年，他甚至怀疑，这真的是曾经他同母亲一起住了整整八年的地方吗？ “哗啦……”铁锁崩裂，元彬将他护在身后先一步踏了进去，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便涌了出来。 好在他已习惯，林绍庭此时并未觉得有多难受，他亦然走进去，四下窗扇紧闭，黑黢黢的内屋竟半点看不清楚。随从们即刻上前将所有的窗户一一打开，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所有的物什便一一映入眼底。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木椅，一株沉香，竟是再无其他。 空空荡荡，恍然只是一间被人废弃的山中木屋而已。 林绍庭顿觉灰心，没想到他们竟然很早就命人将母亲房里的东西全都给搬走了，与记忆中的样子竟然没有半点重合的意味，若是凭空来到此处，他定是认不出来的。 为什么？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又何苦要将这唯一仅存的回忆也给销毁了呢？ 他只觉心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仿佛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彻底摧毁了。 “元彬，那日让你去调查关于母亲族人的事情有下落了吗？”林绍庭命人重新关上房门，一边往回走着一边问道。 “少爷，我去了叶夫人老宅附近问了许多人，那里大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8 多数人只说并不认得叶氏一族，唯有一个年岁已长的老妇人，说叶长于很早便举家搬离了江南城，此后不曾再回来过，而那座老宅也早已卖给了其他人家，现在被修建成了一座书馆。” “书馆？”林绍庭不禁沉思，“那老妇人多大年岁，家中可有其他人？” “大约七十上下，家中有一女。” 林绍庭微微点头，心里却依旧难以安定。 只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若不亲自去一趟弄个究竟，他便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 “大少爷——不好了——” “大少爷——大少爷——” 林绍庭方从云潇院出来，照儿房里的一名小丫鬟突然从远处一边疾步奔走过来一边大喊，林绍庭听见呼喊声即刻朝她走了过去。 “怎么了？！”若是没有要紧事，她也不会如此冒冒失失的，林绍庭心下一紧，几乎就要上前拎起她的领口追问道。 只见那小丫鬟即刻便要哭了出来，脸色亦是又惊又怕：“大少爷，少夫人小产了……您……您快去……” 她话尚未说完，林绍庭便早已顾不得多问一句，赶紧屏住声色大跨步朝照儿院子里奔了过去。 …… “照儿！”林绍庭方到厅门外，高嬷嬷便即刻上前拦住了他。 “少爷请止步！产房血腥，大夫也正在为少夫人全力救治，还望大少爷冷静才是啊！”高嬷嬷神色严肃，林绍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直至凝固，难以置信的惊惧之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狠狠地掴打着他。 怎么会呢……虽然早已有所准备照儿的这个孩子保不住，但是他和大夫已经商议好以最温和的药物方式替照儿流掉这个孩子，不会难产更不会有痛苦，怎么会这么快就……竟然还是小产？ 听见房间里传来她一声比一声痛苦的叫喊声，林绍庭几次几欲要破门而入冲进去，可是每一次都被人给极力阻拦住了。 他这个时候进去，无疑是给大夫增添麻烦而已。 怎么办……怎么办…… 恰好今天大夫人也不在府里，许多里外照应之事，他便更是半点也不敢有所耽误。 老天爷，拜托你了，拜托你护佑照儿平安无事，让她少受一点痛苦，早点好起来。 拜托了。 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爹爹对不住你，没能尽全力护你周全，愿你来世平安，能垂生在一个好人家。 …… “少夫人昏过去了！” “止血！止血！出了很多血！” “快快快！上药！” ……房间里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从内室传来，林绍庭的心脏便紧紧揪在一起，他的指尖刺破手心，一丝血迹溢了出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砰！”重重的一声巨响，林绍庭用力推开房门，房间里的血腥气萦绕，他不顾一切冲到沈照身边，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照儿……”声音嘶哑，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大少爷，少夫人似□□伤胎，以致未足月而产……” “□□……”林绍庭眼神蓦然阴鸷，遂转身冲着众人怒吼，“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毒害少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谁？！”顿时身后众人无不齐齐下跪，皆是被他吓得脸色巨变。 “大少爷息怒！奴婢们不敢！” 众人伏地，满屋子的阴沉与寒冷只教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作，他们从未见过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少爷当众发这么大的怒火，一时之间满室安寂半点声音也无。 静得可以听见彼此剧烈起伏的心跳，和左右纷纷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房间里的所有人皆是被吓坏了，跪在地上几乎要将头给钻进地下去，没有再听见林绍庭的声音几乎无人敢轻易抬头，只是各自压抑着心底的那块巨石，生怕它会突然崩落将心脏砸出一个巨大的洞。 “照儿……照儿……”外面传来一阵疾呼，所有人都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竟是大夫人回来了。 林绍庭抬眼，只见大夫人和苏姨娘皆是满面惊惶地小跑着进了内室，这才低缓了些语气唤了她们一声。 照儿尚还在昏迷，林绍庭复问躬身一旁的大夫：“程大夫，照儿现在到底如何？” “回少爷，少夫人失血过多，气血大亏，一下子经受不住昏过去也是正常的，我已经给她服下药丸，需得好好休养，至少一个月不能劳心动气，否则……只怕留下病根啊……” 大夫人冲了过来，见孩子果然没有保住，不由得站在一侧掩面低泣起来，苏姨娘见状也不由叹气感慨了两句，便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怎么会这样呢……”苏姨娘亦然觉得疑惑，这少夫人怀孕的时候一切不都还是好好的吗？胃口也好，面色也红润，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小产了呢？ 第六十章 “绍庭，我知道你现在心里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09 着急，可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沈姑娘好好休养，早日把身子调整恢复，否则你就是把所有的丫鬟都给打发了也无用啊。”苏清音见林绍庭气急无话，大夫人亦是心事哀伤，只得走上前去低声劝慰道。 “是啊少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少夫人的身子。”元彬沉声附和道，如今景象乱成一团，他要做的，便是暗中将那个谋害少夫人的人给揪出来，却不能轻易让人察觉他的心思，以免打草惊蛇。 林绍庭闻言不由缓了神色，心里的悲痛却是别人不能比同：“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单独陪少夫人待一会儿。” “是。”众人得令，这才纷纷起身，神色各异却是早已不敢在此多停留片刻。 大夫人见他难过，心想着让他静一会也好，何况等照儿醒来之后身边也不能没有他，她便也不必在这里徒增伤感了。 时值初夏，外面的栀子开得正好，林绍庭怔怔地坐在床榻一侧，想着待会她醒过来的时候，该会有多难过。 可是她的身子已经受了如此巨大的损伤，大夫也说她不能再劳心伤神了，他是她的夫君，是她难过的时候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所以他不能再引她难过，不能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平添伤口。 时间恍然回到他们在江州的时候，太阳朝升暮落，曲河蜿蜒浮沉，他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发香萦绕，乡野之间炊烟袅袅，无数缤纷坠入长河，随着江水流动尽然归入人间浮华，多么美好畅意的人生啊。 于是他知道，此生只要有她相伴，便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无论荣华三千还是穷苦清净，她便是他此生最大的牵绊。 所以没关系的，他们的人生还长，未来还有许多美好未曾经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也不允许她伤害自己，即便这第一个孩子与他们无缘，但是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以后还可以生更多的孩子，他会好好爱护她，照顾她，直至她完全好起来。 “孩子……”床榻上的人儿悠悠转醒，林绍庭闻言即刻将她轻轻搂进怀里，眼里满是爱怜之色。 “照儿……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林绍庭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实在冰凉，他便反反复复来回揉搓，直将她的手有了一丝温度。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沈照眼中满是泪水，其实小产之时她便已经大致知道了结果，可是此时四下一片寂然，她只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陌生和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此时究竟身在何处，她只觉得冷，只觉得害怕。 “绍庭……我们的孩子呢……”她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不追问到答案便不肯死心，她不相信，不相信原本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他还没来得及见她娘亲一面呢…… 沈照睁大眼睛，却蓦然眼神空洞，绝望得几乎不能言语。 “照儿……没事的，我们的孩子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他没有痛苦，他走得很安详，真的。” “照儿……我在你身边，你要相信我，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相信我。”林绍庭语气温柔，像哄小孩子般轻轻耳语，他将她抱得很紧，试图让她觉得温暖。 “……所以……他走了……是不是？”沈照突然止住哭泣，身子便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何以来得这样突然，上个月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还说这个孩子灵敏康健，只要她好好养护，将来一定会是个聪明可人的大胖小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 她只觉得绝望，满心缠绕的绝望，她不曾有过亲人，自出生时便被亲生父母抛弃，她从不知道血肉之亲到底是什么滋味，如今她好不容易同绍庭在一起，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即将成为一个母亲，即将拥有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与之血肉相连的骨肉，为什么偏偏…… 到底是为什么…… 沈照全身无力，她默不作声依偎在林绍庭怀里，他的拥抱很暖，可还是抵挡不住心底汹涌而上的层层寒冰，真的好冷啊，她从来不知道，江南的初夏，竟会冷得这般锥心刺骨。 林绍庭知道她很难过，就连自己得知这一消息时都难以接受，更何况她还经受了这番折磨，得来的却是这样残忍的结果。 没事的，照儿，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相信我。 林绍庭低垂着眸子，任她在怀里哭着哭着便累得睡了过去，心里思绪万千，却是半刻也等不下去了。 ———— 长院萧然，顾以宣顿坐在长椅上，许多心事刹那间齐齐涌上脑海，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乐坊遇刺那件事，是你安排的？”今天一早便从林府得知沈照突然小产，虽然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个石头，可是又联想到之前沈照接连所遭遇的事情，她便也开始有些害怕了。 “若是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0 不得你的指令，我是不敢轻易动手的，”没想到轻素却是一口否认，“我还以为是你吩咐的。” 顾以宣闻言便不由手心开始冒冷汗，总觉得在一个她不曾看清的暗处，有一双她尚未发现的眼睛，正一五一十地暗自目睹着这一切。 否则，这样胆大妄为的事，究竟会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呢？ “轻素，你说我们不仅在江州的路上将她暗中藏起来，如今更是害得她痛失爱子，再加上乐坊那场离奇的刺杀，你说要是绍庭真的一五一十追查起来，我们会不会……” “你就放心吧，我们从头到尾也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至于刺杀之事，更是不关我们的事，只是现在沈照已经失去了孩子，有一些尚还留在她身边的隐患，我们便不得不除了。”轻素抬眼看着她，神色却是格外从容。 顾以宣皱眉：“你是说映寒？” “对，”轻素点头，“这个丫头虽然懂规矩，办事也十分利落，但是留着她对我们来说终究是个隐患，还是除去的好。” “那你且安排吧。”顾以宣似是觉得有些累了，垂下眼不再说话。 “好。”轻素抿唇，转眼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顾以宣轻轻闭上眼，脑子里一阵混乱，到底会是谁呢？除了她，竟然还有人比她更想置沈照于死地么？何况起初她还无意想要取沈照性命，只是不会让她好过罢了，可是如今看来，竟也不用她再多费功夫了。 “宣儿，你在么？”顾以宣闭眸微憩，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她便起身应了一声。 “吱呀”一声门开，顾以宣便看见母亲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面容欣悦。 “娘，您怎么来了？” “你这几日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也不去，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夏若兰径直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遂将那碗羹汤放到她面前，“刚熬好的，快趁热吃了吧。” 不想女儿却是微微推开：“我吃不下。” “怎么了？” “娘。”顾以宣眸子微红，虽然沈照小产之事多少令她觉得欣喜，但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她却也从未亲手做过这些事，偶尔半夜醒来，竟也会无端惊得一身冷汗。 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再也不像过去的那个自己。 那个单纯的，只知道一心一意为了绍庭而无怨无悔付出的，可是自从那次受恶人毁失她的清白，她便尤其觉得这个世道不公，甚至是后来遭受婚礼上的那一切，她都觉得上天太过残忍，凭什么，凭什么她不求回报地为绍庭付出了那么多，他却一眼都不肯看她，而那个沈照，她又为绍庭做过什么？凭什么她就可以无端得到绍庭的爱，凭什么她就要心甘情愿地将一切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平白无故地让给她？ 凭什么？ “傻孩子，好端端的，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娘，娘全都替你担着。”夏若兰见女儿似是有些受了虚惊，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 “娘，如果我不小心犯了错，你会原谅我吗？”顾以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傻孩子，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永远都是你娘亲，怎么可能怪你呢？” 顾以宣闻言，终是觉得心里安慰了些，方才低下头，想要将过去那些尘封在记忆里不堪回首的往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即便如今她与绍庭的婚事算是毁了，可是只要母亲全心全意地站在她这一边，她便不管有多大困难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更何况之后的许多事，她若是想要放手去做，又怎么能继续瞒得了母亲呢？ 她不能退步，也无法再退步，如今沈照痛失爱子，她便更要乘胜追击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等到来日，自己恐怕就再难有机会了。 第六十一章 长明寺，这是沈照送走弟弟之后来的第一个地方，不知为何，她竟也对这个人烟稀至的古寺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 遥遥能听见寺里的钟声悠扬，偌大的古寺里，只有一位年岁已长的老人坐在佛堂中无声打坐，庙里一颗百年青松穿过长空，仿佛可以一眼径直望向天际深处。 她已经整整七天不肯见人了，除了绍庭每日细致无微地将饭菜亲自送进来，她不想拂他心意忍着心伤勉强吃一两口，可是再多一些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林绍庭见她难受也不忍逼她，他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的，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第一次做母亲却遭遇这样的不幸，他除了心疼，便只有小心翼翼地守护，直到她彻底好起来。 然后她说，绍庭，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林绍庭自然是不肯放心的，但是她再三坚持，他无奈，终于还是应了她。 于是身体稍作恢复的沈照，便借着这初夏暖阳，听着两旁山林中鸟儿细语轻唱，一个人不急不缓地上了山，到了这里。 进入佛堂大厅内，她像当初那样在殿前屈膝跪下，闭上双眼十指相合，地面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1 的冰凉自膝处悄声蔓延，渐渐地也快将她整个人包围在了一处，恍如虚空。 千丝万缕的心绪如同沙河坠入深海，一丝一毫的痕迹也再寻不见。 为什么她不能像佛祖那样呢？ 感受不到喜悦，亦感受不到痛苦。 这样，她便不会再难过了。 “施主何苦如此悲伤？” 一个沧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照不由微怔片刻，随即起身朝来人做了一揖。 她眼中干涩，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悲欢离合，乃世间寻常，既是寻常，便毋须悲伤。” 沈照怔怔看着他，老者穿着僧服，手中一把长长的佛珠自他袖口垂下，无声地，落寞地，几乎被世人遗忘。 曾经她总是习惯依赖佛祖庇佑，习惯将自己的心愿寄托给他。 甚至祈祷他能帮助自己实现。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 她与绍庭的第一个孩子，她深深挂念的第一个孩子，竟然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没了。 是佛祖在惩罚她吗？惩罚她太贪心了，还是惩罚她太过自以为是？ 老者见她悲及深处实在无话，也不强人所难，于是从袖口抽出一纸书文，径直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地藏经文，可以为你所在乎的人诵念祈福，若施主能够每日默念或是抄写一遍，这些福报便亦可一一回归在施主身上。” 沈照微微愕然，但是依旧不由自主地将它紧紧握在了手心里，她向来是相信佛祖的，所以才会那么虔诚地跪在他的面前，只希望他能保佑已经离去的那个孩子，来世能够幸福安乐。 她即便再难过，他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外面的风竟比来时大了些，出发时绍庭怕她受凉，便又给她多套了一件绒衣，可是此时寒风一过，竟也微微有些冷。 虽是夏日，却感受不到夏日的温度。 方从佛堂里面走出去，沈照便被树下的一个身影止住了脚步，恍若时过境迁，她在那个午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这个背影她记得，是沐正宇。 去年与他初见之时，她便是在这里遇见了他。 记忆中他的样子，不悲不喜，沉静自在，像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之外，不与尘世有任何沾染。 可是他也会因为她的出现而面露欢喜，至少那个时候她知道，他与她一样，都是视彼此为真心知己的。 “沐哥哥。” 沐正宇转过身远远看着她，一开始听说她小产的消息他本是不相信的，林绍庭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疼爱有加的妻子都照顾不好呢？ 可是现在看到她形容憔悴，目光中竟无那日相见时的神采，他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也想过要去找她，可是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她呢？朋友？知己？还是…… 思来想去，他竟没有一丝合适的理由可以去林府找她。 是的，他没有。 已经许久未见了，沐正宇不知此前上去是否唐突，他甚至觉得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说他根本不爱她。 她已嫁做人妇，而他也没有办法可以给她带来幸福，如此结局，想来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吧。 脑海里有万千思绪纷飞，他也想过鄙弃所谓世俗清规，鄙弃那些虚无缥缈的仁义礼智，此时此刻，他便只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抱进怀里。 给她所有的温暖。 “照儿。”沐正宇见她眉眼消沉，便知失去孩子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心口不觉一疼，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沈照心事微沉，不欲多言，只是冲他浅浅一笑。 这个笑，却只有着说不尽的苦涩。 “你受苦了。”沐正宇走至她身前，所有的思绪仿佛瞬间怔凝，想要靠近的脚步却终于止住。 沈照温言:“我没事。” 她选择在这个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的日子来到佛堂，只希望能为亡故的孩子诵经超度，她也没有理由再继续消沉下去。 即便难过，也终究是要过的。 “没事就好。”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便依然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他熟悉这股味道，是他上次将她揽进怀里的时候相同的味道。 他一直都记得的。 “照儿。”沈照正看着他，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大门处传来，她不由侧身看过去，竟是绍庭。 林绍庭的眼底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有些冷冽，是她所陌生的样子。 只见林绍庭径直走了过来，直将上前紧紧握住沈照冰凉的手，眉眼深沉。 于是两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同时站在她的身侧，一时间空气中有种格外古怪的气氛。 “你怎么来了？”沈照有些诧异，只是看着他仿佛不悦，不由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她突然很想给他解释，若说她和沐正宇不过是在此巧遇，未免也太巧了些，可是如果急着解释无非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2 又显得欲盖弥彰，既然他们本就是青白的，她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林绍庭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出去太久，我放心不下。” 他既不问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也不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仿佛眼底只能看见她一人，并无其他。 “想必足下就是林大少爷吧？”两人正低语间，沐正宇突然开口询问道，林绍庭这才方转过身去看他，却不说话。 “绍庭，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沐正宇。” 沈照突然有些紧张，她怕他误会。 彼时两个男人站在树影之下，身形相似，容貌皆是俊逸不俗，沈照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两人会以这样唐突的方式见到彼此，她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于是她也从未想过要告诉绍庭她认识沐正宇的事，也更不会告诉他关于沐正宇在月西楼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包括那个拥抱。 虽然她也曾珍视沐正宇这个朋友，但是绍庭于她而言，才是真正无法割舍的。 沈照不料林绍庭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了沐正宇一眼，便牵着她的手径自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无话，她试着跟他解释自己与沐正宇相识的经过，可都在他冰冷的眼眸里一一化作沉寂。 ———— 晴空夏日，万物此消彼长，沈照坐在后院的长亭树下，正悠闲地同顾以宣对念着诗书。 彼时她们以姐妹相称，顾以宣便常常来看望她，前些日子还带她去了顾府见过顾家老爷夫人，竟是像亲人一般和睦了。 沈照常对顾以宣道:“姐姐，我是羡慕你的，你有疼爱你的父亲母亲，还有许多朋友作伴，算得是上天眷顾的了。” 顾以宣笑:“妹妹何出此言？绍庭对你这般疼爱，又有荣华尽享，何苦羡慕我？” “有了绍庭我的确已经心满意足，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便总觉得对不住他。” “妹妹也不值得太难过了，只能说你们与那孩子无缘，以后时日还长，总会再有的。” 沈照便微微点头，但愿如此吧。 “少夫人——不好了！” 沈照正低头与顾以宣吃着水果，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沈照回头起身，便看见房里的一位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自上次小产之后，绍庭便将她房里的所有丫鬟从内到外全都换了个遍，包括映寒，亦被打发到花房里去栽种花草了。 她原本是不想这般小题大做的，担心别人说绍庭为了她一个少夫人总是大动干戈，竟是丝毫不顾现在府中困境。 她亦婉言劝过他不必如此，可是绍庭已然下定决心，她也只好作罢。 “发生什么事了？”见小丫鬟一脸慌乱，沈照方沉声看着她。 “花房里的……映寒姑娘，就是之前近身伺候少夫人的那个，她……她死了……” “什么？！”沈照大惊，虽然那映寒已不在自己房里，可是毕竟她也曾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细心照料过一番，如今她却突然不明不白地这样死去，沈照仍是不免一阵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下午，卢七去花房收夏天的花籽，却看见映寒姑娘竟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可怖……”小丫鬟说着说着竟开始发抖，想必是被吓坏了。 “天哪，青天白日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顾以宣闻言不由捂住鼻子，神色惶然地附和道。 沈照心下疑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了人命呢，何况映寒一向为人稳重，断不会得罪什么人才是，莫非是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夏日炎炎，中毒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事出突然，她还是先调查了再说吧。 第六十二章 “吱呀——”木门轻响，一位中年妇女应声开了门，她的皮肤黝黑，在烈日的映照下微微发亮。 “你们是？” “魏大娘你好，这位便是上次我跟您说过的，林大少爷，叶潇潇是他生母。” 被元彬唤作魏大娘的妇女似乎这才恍然记起了他，于是放下戒备，将两人一同迎了进去。 入眼所见竟是一座十分破旧的老宅子，低低的房檐被屋前凌乱的树叶遮掩去了一半日光，庭院里的花草倒是开得繁盛，偶尔能嗅到一阵香味扑鼻，竟也是一从未见过的幽静之处。 魏大娘领着两人径直往里面的宅子走去，宅子庭前有一颗十分粗壮的老树，不断向四面散开的繁茂枝叶便将大半个屋檐给遮盖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日光倾泻下来亦难以穿透这密密绿茵，于是一眼望去便总觉得一股阴森潮湿的气味。 再入内里，便见得一位年岁苍老的老人正拄着木漆拐杖坐在椅子上，她的身后是一副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古画，灰墙已经脱落，地面上亦然有些许坑洼凹凸，将她映衬在阴沉沉的夏日里，尤显得格外沧桑。 “娘，林少爷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3 来了。”魏大娘走至老人身侧，引着她的视线朝林绍庭看去。 那老人目光似是有些呆滞，据魏大娘所说，老人早年便患有病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身边总是离不开她的。 老人闻言缓缓转头看向林绍庭，却怔怔地半天不说话，林绍庭亦低下身子轻声唤她。 “婆婆。” 见老人不肯开口，魏大娘有些抱歉:“可能今天她的情况不是很好，不如你们改日再来吧。” “没关系，我今天府里无事，”林绍庭起身看着她道，“魏大娘，介意我在里面随意看看吗？”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请便。”魏大娘说起话来倒是个爽快人，连忙应声回道。 林绍庭便低声道过谢，同元彬一起往宅子里面的厅室走了进去。 里面共有五六间大小不一的厅室，主侧房屋皆被山水屏风间隔开来，最左处的房间收拾得格外齐整，想必是魏大娘与她母亲长年居住的缘故。再依次往右边走去，踏过木质门槛，便是一间格外宽敞的正厅，正厅里面的墙壁上贴满了许多花鸟墨画，其中有一副丹青水墨显得格外繁复精致，只是看得出年岁已久，许多斑痕细碎之物便隐隐其上。 林绍庭见状不禁有些好奇，这魏大娘家里不仅宅子宽敞明净，房屋里面的画作也非俗家廉品，想来倒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林绍庭耐着性子缓步将几个厅室一一打量，最后在柜架上的一叠书卷前停了下来。 “元彬。”林绍庭止步，将那叠书卷取了下来，面上积了浅浅一层灰尘，他便伸手耐心地将其拂去，元彬即刻取出一张巾帕给他擦拭干净。 元彬应声看了一眼，神色亦然凝重几分:“是《眷春书》，叶老先生的书作。” 关于这个叶老先生，其实林绍庭早前曾派元彬在暗中调查过他的生平，也就是母亲的生父叶长于，据说他曾经是江南城里小有名气的一位文人，诗画写作无一不通，尤擅诗作，而这卷《眷春书》，便是当年令他声名鹊起的一部代表作品。 可是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会和母亲反目成仇互不相认，甚至母亲宁愿在云潇院里无依无靠地活着，也不愿意再见这个父亲一面，她当年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无助和绝望，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呢？ 林绍庭只觉得所有心绪全都纠缠在了一起，愈发缠绕凌乱起来。 念及此，林绍庭捧着那叠书卷走了出去，老婆婆坐在长椅上，太阳透出云层，魏大娘在她身后轻轻地同她说着只有她们母女两人才能听见的小话，树叶的阴影便随风摇摆着落在她们身上。 仿佛在这里，岁月比外面慢了许多。 “婆婆，这卷书集是你的吗？”林绍庭走到老人面前缓声问道，他始终认真地看着她，不敢有一丝疏忽。 若她真的认识叶长于，真的认识母亲的父亲，甚至她若真的知道母亲的族人如今身在何处，那许多事情便总能有希望寻着眉目了。 于是他的心便随着老人的情绪紧紧悬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崩落。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老人身上时，她的目光却倏地柔和了下来，仿若霎那间便恢复了正常模样。 接着，她的眸光中竟然隐隐闪烁着晶莹，眼里有泪。 “娘？”魏大娘见状不禁有些疑惑，她从未见过母亲脸上出现如此复杂的神色，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难过，只是微微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那叠书卷是自她记事起便一直都放在那个柜架上的，她闲来无事时也曾翻读过，不过她从未以为这书卷与其他书卷有何不同。后来母亲患了病，家里的大小事务便都是她一人接手打理，这些书卷她亦是偶然闲暇之时才会整理一遍，平常更是任其堆叠在角落里不曾问津。 “……给我。”老人的眼神竟不再呆滞，说话也开始如正常人一般，只是径自伸手夺过林绍庭手中的书卷，言语坚定。 只见老人将书卷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一点一点摊开，眸光柔和，仿佛在看着一样十分珍贵的东西。 “春寒料峭，见字如梦，冬雪已过，心事尤重……”老人嘴里喃喃着，“这么多年了，你在远地过得可好？” “娘？”魏大娘见母亲有些异常的模样，心下不由得三分奇怪，她很少看见母亲这个样子，更是难以想象她竟也会有这般感怀的心事。 没想到老人缓缓抬头看向林绍庭，眉目间的情绪更是显得有些落寞。 “林少爷，你母亲当年不听劝阻执意要生下那个孩子，长于对她已是仁义尽至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的那个决定啊。” “长于一心为了叶家上下满门荣耀，不得已才骗了你的父亲，他真的不是故意为之啊。” 老人字字恳切，听起来像是在为叶长于说情一般，林绍庭听得不明就里，随着老人的话越发困惑起来。 “婆婆，您仔细点说，不着急，我都听着。”见老人情绪蓦然有些激动，他便更加好奇当年关于父母亲之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加之那日在尧山崖顶戴着面具的那位陌生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4 男子交给他的那封信，一切都如隔了一层面纱不得其解，他便片刻也等不下去了。 “咳咳……”老人有些喘气，魏大娘赶紧给她轻轻顺着后背，复又从屋子里端出一碗汤药，让老人先喝下去。 老人脸色微微涨红，喝下汤药之后似乎格外精神了些，于是这才叹了一口气，像在讲故事般，目光深远不急不缓地，一五一十向林绍庭回忆了起来…… “那年我在久鹭馆做厨娘，你的叶祖父便是馆里的常客，于是三来两往的，我们也就混了个相熟，可惜相遇不逢时，那时的我们都已为人父母，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肆意妄为。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已对我心生情意，依旧同往日一般与他话常，他便告诉了我那时一直缠绕在他心上的烦闷事。那时的他还是江南城里名望不小的诗边文人，身边也常常跟随了三两小友，我自是觉得好奇，如他这般吃穿不愁儿女双全且家中还有一位貌美娇妻的江南才子，又何以会被什么琐事给困扰成这般模样呢？ 于是他便尽其所祥地告诉了我，却是因为他家里的那位大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叶潇潇。 关于这个叶潇潇，我曾经是听旁人提说过的，性子执拗，要强，不是个轻易低头服输的大小姐脾性，不过这也难怪，生在那样的好人家，脾气大了点也是正常的，可是偏偏这一次发生的事，倒的确是让长于心生为难了。 叶潇潇爱慕镇上的一位富家公子，且听说两人情投意合已经共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不料富家公子家里早已为他定下婚约，马上就决定年中旬成婚行礼，叶潇潇自然是不情愿的，不肯那富家公子娶别的女人，可是没想到那公子竟是个性情浅薄的花花心肠，断不会为了她甘心舍弃家里替自己安排好的荣华富贵，于是狠心弃了她，叶潇潇为此事茶饭不思日夜哭泣，愁得长于好些日子不知应该如何劝慰。 如此倒也作罢，可糟糕的是叶潇潇竟然怀上了那个男人的骨肉，一家人知道后急的不得了，好歹叶家也是声名在外的书香门第，虽然比不得那些商门大户，但比起普通的人家来说也是足足有余的，可是现在，原本清清白白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竟然怀上了已成婚事男子的孩子，这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该会作何评价，更何况长于还是这镇上有名的诗画文人，家里出了这样不雅之事，可让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正巧那时你的父亲林家泽爱慕叶潇潇已久，竟赶上那个时候上叶家提亲，没想到三番两次屡屡遭拒，长于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林家祖业兴旺，历辈都是富贵门第，可惜叶潇潇并不喜欢他，每每都以各种借口回绝了对方。 林家泽走后，长于的心思却是没断，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女儿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骨肉，于是劝说叶潇潇喝下堕胎药将孩子流掉，可是叶潇潇一直未曾听进劝说，执意想要将孩子生下来，也就为了此事，家里人与叶潇潇的关系便愈来愈冷，甚至到后来岌岌可危。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叶潇潇突然答应长于嫁给林家泽，长于不知道叶潇潇的心意何以转变，但是念在林家富贵，他便瞒着女儿曾经的这段不堪，将她给送进了林府。 要说这段日子，真正让长于觉得难以心安的，是叶潇潇时而正常时而崩溃的情绪，他之前以为是女儿突然想通了，心甘情愿将孩子给流掉，然后安安心心地嫁给林家泽，可是后来他才知道，叶潇潇竟然一直都在骗他。 叶潇潇瞒着叶家所有人在外面偷偷将孩子给生了下来，她一个女儿家，平日里在叶府的吃穿用度都是给定量分配的，所以她想要将那个孩子给悄悄养在外面，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长于知道这件事后大为震怒，痛斥叶潇潇这简直就是胡闹，不顾家族名望胡作非为，可是叶潇潇根本听不进去，她愿意嫁进林府，就是想着成为林家夫人之后能有足够的能力将孩子给抚养成人，而不用留在叶府里委曲求全还要受到叶家上下所有人的阻拦……” ……什么？！ 听老人讲至此，林绍庭整个人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过往母亲所有对他疼爱的关心的眼神此刻便一一浮上脑海，难道……难道她对自己的所有关爱都是假象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想起了那个孩子的缘故么？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在林府之外还有另一个孩子呢？ 怎么会？ 难道她一直坚韧而挣扎地活着，便都只是为了那个孩子而已吗？ 那自己呢？自己究竟算什么？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他陪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怎么那么狠心说走就走了呢？ 怎么会呢？ 突然心痛得厉害，仿佛四分五裂般被人生生拉扯撕碎开，鲜血淋漓红得可怖，所有流失在过往里的碎片全都因此重合聚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第六十三章 “……然后呢？” 林绍庭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继续听下去，或许事情的真相真的很残忍呢？或许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5 道这一切只会让他颠覆从前所有对母亲的认识呢？ 她都离开那么久了，值得吗？ 许是见林绍庭的神色越发难看，老人的语气竟也慢慢缓了下来，她知道这些事对于他来说十分残忍，看起来明明与他丝毫不相干的事，却偏偏是他最亲近的人。 “你母亲嫁给你父亲之后，却还是忘不掉心里的那个负心人，后面的种种，你便可想而知了……” “后来你母亲每次归宁，便必会与你叶祖父大吵一番，长于觉得那个私生子是叶家上下的耻辱，因为她秘密养在府外的那个孩子，你母亲便更是跟叶家上下闹得不欢而散，以至最后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至于后来……后来长于举家从江南搬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只留给我一封信，念我一切安好，勿忘挂念。” “那我娘后来又为什么要自杀，还有她养在外面的那个孩子呢？”林绍庭闻言不禁皱眉，既然母亲为了那个孩子能够一心与她父亲决裂，便足以说明那个孩子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她又怎么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自杀了呢？ 除非……除非是那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可是老人并未再细细说下去，或者说，她也真的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 “自你叶祖父从江南离开，我便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更何况你的母亲，便也与我没有半分瓜葛了……” “婆婆……”林绍庭知道此后关于母亲的事情，必然只有当年帮她在外抚养那个孩子的人才会知道，这位老人不过是叶长于的旧识，自然没有必要再关心母亲的事情。 “那……您知道我母亲当年倾心的那位富家公子，是谁吗？” “长于信任我，才愿意将这一切说与我听，可是这毕竟关系到叶家颜面，他自然不愿家丑外扬，所以我并不知道是谁，”老人似乎有些累了，“这江南城变迁了多少年，当年的旧人也不知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成了一堆凄凄白骨了呢？” 风动花落，她的眼睛里泛着浅浅晶莹，许是忆起往昔，她亦然生出许多感慨。 林绍庭听她如此说，心里便终究觉得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固执什么，他只知道，从小到大，他真的很爱母亲，很爱很爱。 如今线索到了这里便戛然断裂，他开始怀疑自己这般执着下去究竟能换来一个怎样的真相，又或者说，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心里稍微安心一点么？ 母亲于他，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为了养在府外的那个孩子，还有她在世时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又到底有多少是出于肺腑的呢？ 她也像他依赖她一般依赖自己吗？ 林绍庭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当年母亲在房间里自杀的画面多年来便总会时时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她与他那般亲近，那般熟悉，如何让他接受她就这样突然离开的事实？ 头仿佛快要炸裂，过往的记忆便如潮水纷涌而至，林绍庭不禁伸手扶住酸痛难忍的额头，像个突然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 庭院深深，花房前院便跪了整整一地的仆人。 沈照心下又惊又怒，好端端的，映寒怎么会突然七窍流血而亡？竟还是在这每日奴仆来往不断的花房里面？ “回少夫人……我……我一进院子就看见映寒倒在血泊里，当场就吓得往外跑……实在……实在不敢上前去……”卢七跪在地上，身子却依旧不住地发抖。 沈照皱眉，映寒的尸身已被下人给抬了出去，吩咐给专门的大夫检验察看，大夫人此时也已经赶了过来，看着残留在地上的斑斑血迹，脸色亦是难看得很。 “花房今天是谁当值？！”大夫人显然有些愤懑，自前段日子照儿小产，她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为何，晚上便更是没来由地彻夜失眠。 沈照心里一丝不安，她方才谴人送走了顾以宣，虽然大夫人已不再像初时那般待她苛刻，可她单独与大夫人一道亦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回……回大夫人，今天是灵儿当值……”地上跪着的一位丫鬟阿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 “灵儿？”言书雅闻言心下一沉，正低眼四处巡视间，那厢便已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瑟瑟发抖地站了起来。 “大……大夫人，奴婢正是灵儿……”小丫鬟身着一紫衣布裙，全身上下灰扑扑的，脸上也尚还残留着不知从哪沾染的污渍，唯有那双眼睛生得干净剔透，仿佛从未历经世事未染尘埃。 沈照不由细细打量她，脑海里思寻着这双眼睛是否曾在哪里见过，可是反复想了很久，却依然没有半分印象。 “抬起头来。”言书雅声音冰冷，眼神里亦没有丝毫温度。 灵儿闻言只得缓缓抬起了头，偌大的前院便静得能听见所有人局促不安的呼吸。 言书雅不禁蹙眉:“既然今天是你当值，那映寒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奴婢……奴婢今天给正院增换这个季节的新鲜花束，所以那时我去了正院，不在花房……”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6 “胡闹！出事的时候这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吗？”言书雅蓦然一声怒责，灵儿便双腿一哆嗦，整个人“腾”地又跪了下去。 “夫人息怒，”沈照见跪了满院子的奴仆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映寒之事实在蹊跷，夫人最近心劳神伤，不如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言书雅闻言不禁轻叹:“罢了，你刚养好身子，我派人下去就是。” 说罢便转身看着身侧的人吩咐道:“玉儿，你现在就谴人一起去映寒平日起居的住处仔细察看一番，务必要将事情给我调查个水落石出。” “是。”玉儿说罢，身后便跟着一尾随从一同离开了。 沈照见她既已派人下去调查，自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作添堵，于是福了福身子便也告退了。 ———— “少爷，我们果然在民乐坊的后院出口，发现轻素姑娘与顾小姐私下来往。”楚云站在玄关处，一身墨色衣袍被风吹得扬起，林绍庭坐在门厅内，看不清他的神色。 楚云低垂着头继续道:“可是由于那个地方人烟稀至，我们不敢贸然上前，所以并不知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近几日里，她们相见格外频繁。” ……是么？林绍庭微微抿唇，思绪复杂。 即便她们日日见面，也不足证据说明照儿之前被暗害以及中毒之事是出自她的指使，但是无论如何，他也必须要让照儿远离顾以宣了。 既然一切尘埃未定，他便只能做自己最有把握的决定。 被阳光笼罩的厅室里，暖暖的光线，柔和的细阳，女子温婉恬静的侧脸被云窗掩盖住了一半光影，林绍庭冲着前来迎接的小丫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她身旁走去。 沈照低眉坐在案边绣着东西，案上一杯热茶暖气萦绕，跌跌转转盘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他透过迷蒙的雾气看着她，心底便蓦然柔软心疼。 “啊——”沈照一转身，便忽然看见林绍庭出现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惊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林绍庭眉眼含笑在她身侧坐下，只见她手里的绣帕上一双栩栩如生的天鹅正在河面踮着脚尖行走，样子美丽极了。 沈照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手中的绣帕，不由轻笑:“做绣娘做惯了，竟是闲不下来了。” “真好看。”林绍庭低眼，忍不住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 “明天我们去旌明湖，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了，可以在那里住上四五天。” “旌明湖？”沈照讶异，就是出城时会经过的那座鞍马山下的旌明湖吗？ 她曾经听人说过旌明湖景色繁盛幽静，但是上山的路实在遥远艰难，加之又在出城口，人烟稀少，所以平日里并没有太多人，她便更没有去过。 可是……绍庭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里呢？ 她抬眼看着他，却不经意地发现绍庭眼中微不可见的落寞，她突然有些分不清，他是开心还是难过。 “……你怎么了？”她伸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语气温柔。 “照儿，”林绍庭见她眼神怜惜的样子，不由地心下一疼，“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照闻言不禁莞尔:“傻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林绍庭低眼看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许多不可预料的未知，明明他们那么相爱，为什么他总会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呢？ 他不能再失去她，当年失去母亲，如今父亲也离他而去，而这一切背后的种种，到底都隐藏着怎样不可或说的秘密？ 他突然很想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过去曾经留下的无数暗夜和阴影，此生他便只有她始终如一地陪在自己身边，坚定，温暖，不会消失。 他很想知道当年母亲离奇去世的因由，可是心里莫名地又觉得害怕不敢再靠近一点，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事情最原本的面目。 那就先离开一段日子吧，为了自己也好，为了照儿也好，哪怕是短短的数日，他也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同她共枕一段陌生的梦。 第六十四章 花香旖旎，一路上馨香鸟语不断，鞍马山果然同世人口中说的那样，四季美景如春，从山腰处竟能远远见得一大片江南城，尧江镇就这样依偎在江南城边的一处小小尾巴上，无声无息地，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 林绍庭一直紧紧握住沈照的手心，直将她原本冰凉的双手捂热，她今天晨起有些受了凉，他便给她穿上年初时从城北买回来的羊绒冬衣，虽是夏日，可是山上的气温格外清爽，晨暮之时便更加温差不定，所以他还是格外小心。 “少爷，我们马上快到了。”小六子掀开轿帘，一束阳光便从外面倾泻了进来，暖意融融自耳际拂过，林绍庭不由得心情舒朗，遂将另一侧的帘子也掀了开来。 “好美啊。”沈照望着山林两侧的青山绿树，恍然觉得一阵舒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7 心惬意，真的好美啊。 狭长的山路绵延悠远，清幽绿意将所有的气息紧紧包围，山间溪泉叮咚作响，鱼儿从水中雀跃而起，哗啦啦的水声便不知自何处清浅流下，仿佛无尽的欢喜与期盼都在这一刻肆意盛放。 山林中开满了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红的黄的紫的，她很想摘一束回去，可是心知花开荼蘼，只此一季美丽光影而已，若是狠心摘下，怕是只消半日便枯萎不成气候了。 “喜欢吗？”林绍庭见她欢喜，嘴角便不自主地上扬，果然为了她，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沈照连连点头：“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山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是光，而她的尽头，便是与她做了无数美好梦境的他。 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颠簸了不知几个时辰，一行数人便到了鞍马山下的一头，旌明湖在阳光下泛起盈盈波光，湖面上有白鸟飞过，在明镜上掠起一丝悠长破碎的涟漪，晃晃悠悠地好半天才恢复如初。 沈照被搀扶着下了马车，这是她第二次远行，只是这一次，是他从一开始就陪着她的。 “这里就是旌明湖吗？”突然来到这一处不似人间的天外之地，沈照欣喜不已，她开始在原地转圈，清风从耳畔哗哗吹过，入眼所见尽是一片翠绿。 绿的山，绿的叶，绿的湖水，绿的草地，生命仿佛突然回到了它最真实最原本的样子。 林绍庭笑着点头，伸手牵过她，旌明湖很大，遥遥看去一直蜿蜒至山谷的另一侧，可惜他们站在此处只能看见一小半而已。 “嘿——年轻人，要上船么？”两人正在湖边玩水，山谷转角的地方便有一位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老头子从另一头划着扁舟游了过来，许是见到他们两人不免觉得惊喜，于是赶紧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好啊——”林绍庭拉长了声音向那老头回应道，于是老渔夫便兴奋地朝他们的方向划了过来。 扁舟不大，刚好能够承受三个人的重量，老渔夫调转船头，手中木浆在湖水中来回划动，动作十分娴熟。 沈照坐在船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湿了眼眶。 她只是突然想起爹爹了，记得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船尾的小小角落里，看着天上的白云飘啊飘啊，远处的船儿游啊游啊，她小声地哼着水乡吴歌，任由爹爹划着那支破旧的浆，仿佛就这样带着她，可以不知归处地划到万里长江，直到云海天涯。 不知爹爹现在在天上，一切过得还好吗？ 小船一路经过深谷，穿过山间的深林远巷，老渔夫带着他们来到了旌明湖另一侧的岸边，不料这里竟零零散散地居住了好些人家，此时已是炊烟袅袅，暮光安详地坠落在湖面上，徐徐沉入湖底，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外桃源之地。 “你们今晚就到我家用晚饭吧，我家老婆子做的红烧鱼，味道可好了。”老渔夫面容慈祥和善，方才在船上便同他攀谈了好一会儿，得知老渔夫是自小在这旌明湖边长大的，一晃悠大半辈子竟也就这样过去了，时光虽快，可老夫妻两人依旧恩爱如常，丈夫日日外出打渔，妻子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针线农活维持家境，倒还算过得安稳快乐。 到了老渔夫的家里，很快便有一个老太婆迎了出来，她满面笑意地将三人一同带进屋子里，远远便能闻见灶房里传来的香味。 老渔夫名叫许河，是老太婆的远房表亲，两个人从小便定了婚亲之事，新娘子容言言十六岁远嫁至这偏远地方，当年与许河一见倾心，于是小日子便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下去。 可是不幸，两个人早年曾有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时年不过十四五岁，却因病早早地夭折，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好在丈夫关怀备至，容言言方才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此后两人相依为命，便决心为了女儿永远不再搬离此处，依山傍水临湖为生，也是清净。 “伯伯，你们在这里待得久了，有想过出去看看么？”沈照看着两位老人一脸幸福的样子，虽然心生羡慕，但也难得想象如此安寂地过一辈子，真的不会寂寞吗？ 许河闻言便笑了，苍老的面颊却兀自精神：“其实啊，人这一辈子，生来就注定是寂寞的，可是你的身边有一个无比珍贵的人陪你一同寂寞，那便是幸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所以啊，你们年轻人，更是要好好珍惜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既然牵了手，那就千万不要轻易松开。”容言言笑着接过老渔夫的话，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会的，永远也不会松开的。”林绍庭用力握了握沈照的手，目光蓦然柔和。 她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放开的。 沈照亦然微笑点头，心里倍觉甜蜜。 ———— 天色渐晚，苏莹莹方从隔壁伯伯家里借了一些草药回来，炉子里的火还旺着，只是空气中一阵沉默，她的心便随着一同寂静了下去。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昨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8 大夫过来给母亲配药，便叮嘱她已经欠了好些日子的钱可以一同交补上了，否则等哪天母亲真的停了药，这后果便不堪设想。 她自是着急万分，连忙说着好话请大夫再多宽限几日，她如今丢了绣娘的工作，正在想办法四处借钱给母亲治病，家里能够换置的东西几乎全部都卖光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自己快连饭也吃不上了。 自从芸工坊里回来，沈照便托人悄悄给她送了好些钱票，一开始倒还能维持她与母亲的生活，可是没想到母亲的病症十分严重，需要依靠药物一直维持生命，若是长期停药得不到医治，便只有死路一条。 为此事苏莹莹已经哭红了眼，她四处想办法借钱，从前走得近一些的亲戚朋友勉强愿意借给她一些，可是时间长了各自也都不免生出嫌隙之心，毕竟这是一个无底洞，母亲治病的花费实在巨大，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啊。 她从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本以为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长大了，母亲也到了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可是谁能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如今她离开尧水镇带着母亲一同回到乡下，看着破旧的老屋子被树丛遮掩在了阴影之中，心里便觉得一阵悲凉。 起初是有想过去找沈照的，可是听说林府现在的情况亦是艰难，林绍庭为了修建工厂还把钱庄给卖掉了，而沈照作为刚刚嫁进去的少夫人自然是不会管理府里的钱财的，她在里面生活尚且不易，还偷偷遣人给自己送来钱票，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她呢？ 苏莹莹坐在窗案边，看着外面夜幕渐渐落下，再听着母亲喝下药之后平稳安静的呼吸，眼泪便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怎么办呢？天际的乌云有些黑压压的，不知道远处是不是已经开始下雨了，苏莹莹未曾觉得人生如此艰难，也未曾觉得自己是一个脆弱不堪的弱女子，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她甚至去文姐家里找过的，可是没想到文姐已经离开了尧水镇，她这才想起文姐本就是从北地迁移过来的，如今生意场上遭受意外，她便也打算回去另谋生路了。 偏偏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艰难痛苦地与生活抗争着，乞求母亲能够早一点好起来。 “有人在吗？”苏莹莹正对着晚霞发呆，突然屋子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兀自一惊，便踮着脚尖走了出去。 月光下，篱笆处的树影中能看见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正站在那里，她看见了一脸疑惑的苏莹莹，便有些惊喜地复唤了她一声。 “你是苏莹莹吗？” “你是谁？”苏莹莹走过去，这个女人她并不认得，可是衣裳华丽长相也十分干净漂亮，不由得多了一丝好奇。 “苏姑娘，你可害得我好找，我原是不知道你老家竟住在这里 ，问了许多人才找过来的。” “我是韵秋，顾小姐府里的丫鬟。”韵秋浅笑，看起来格外友善。 第六十五章 已经是在旌明湖待的第四天了，林绍庭打听到鞍马山上有一处山景，决心最后一日带着沈照一同上山去看看，但是路程十分偏僻，老渔夫夫妻俩嘱咐他们一定要依着主路走，不然很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下山的路。 得了他们的好心指引，两个人便背着水葫芦上了山，这个季节的山林最为清爽，走在小径上凉意阵阵，轻风从耳际滑过，鸟儿细语轻唱，山花香味沁鼻，浓郁的山野气息便深深融进骨子里，只消闭眼便会误以为身在梦中。 “小心。”两人走到一湍急溪水处，黑色的石子被流水打磨得几乎光滑，林绍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沈照从激流中拉了上来，以防脚下湿滑不小心摔倒。 沈照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总是这样暖和，像被春风亲吻过的，细腻，温柔。 “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林绍庭从囊袋中掏出一张帕子，细心地给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她向来是怕热的，以至每每盛夏的夜晚，床边都总要放一些冰块才能睡着。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因为小产伤了身子，断不能再沾染这些冰冷之物，林绍庭便将冰块换成了能助人安眠的寒梅熏香，亦能消暑去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鞍马山山顶，沈照已然累得走不动了，林绍庭扶着她在原地坐下，此时他们正在山顶崖口处，从这里一眼望去，能看见遥远的长河与山川，白云从眼前飞走，数不清的万里山林便就此在眼下一一归作沉寂。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便径自走进了一座密林里面，没想到眼前竟出现一间样式清雅的竹屋，竹屋前有一条细长的山泉，正作潺潺流水叮咚成乐。 “好美啊。”沈照心下惊喜，竹屋三面被花树围绕，亦然千红万紫各成气候，空气中花香飞萦，若是情不自禁闭上双眼，便误以为这花海如锦不是人间。 两人绕过山泉走进竹屋里面，没想到外面看起来十分简素的样子，里面竟然花案香几一应俱全，床案处还燃着一盏沉香，仿佛这里的主人外出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19 不久。 掀开珠帘，屋子里窗明几净，几乎没有多余无用的东西，房间不算得大，但也有大小不同三间居室，每一间都有一张小小的竹床，唯左侧那一间多了一张架几案。 这是一张清花梨木架几案，沈照曾在林老爷的书房里见过，虽然林老爷已仙逝有段时日了，可是绍庭依旧每日命人去他书房仔细打扫，特别是他生前最爱的那些古籍典册，都要用丝巾一一擦拭，丝毫灰尘不得沾染。 沈照看着眼前这间简素而精致的小屋，突然有些好奇，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在这样一个山林空旷人间不往的地方如此沉寂而平静地活着呢？ 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全然隔绝了联系，此后不知山外岁月。 两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位老婆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只见她手里握着一只竹杖，正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是？”老人显然有些吃惊，她待在这个地方数十年，除了三年前有三两上山朝拜的年轻人迷路来到她这里，便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了。 林绍庭见她行走不便，即刻上前搀扶:“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老人轻轻点头，她的头发已然花白，走路多了便有些气喘，她见两人并无恶意，心想这两个年轻人或许也是迷路了无意来到这个地方，于是便将他们朝屋子里迎了进去。 屋子里的熏香依旧缓缓燃着，仿佛山中漫长岁月一般不曾受人惊扰，老人坐在案前，看着他们许是有些疑惑的样子，便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年轻人，你们迷路了吧？” “……呃，算是吧。”沈照也微微一笑，其实他们就是一直沿着小径往山上走，因为主路上的山石太多，林绍庭担心硌着她的脚，便选了一条新的路线。 “我这破屋子，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外人了。”老人是个健谈的性子，见到他们也算热情，先是斟了茶，后又从柜子中取出一些吃食，竟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似的。 “我啊，在这山里待了不知道有几十年了，无拘无束的，连我今年多大年岁也记不清了，”老人笑呵呵道，“不过我一人住着倒还舒心，没有烦心事，有时家里待得闷了，就去外面拣一些干柴，采一些野菜回来。” “婆婆，您的家人呢？”沈照蹙眉。 “家人？我从小就没有家人了，我原本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可惜十岁那年家里惨遭横祸，全家上下几十余人全部遭难，乳母拼死保住我将我送进了叶家，此后我便成了孤儿。” “叶家？”林绍庭对这个姓氏格外敏感，不禁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成了叶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对我很好，还替我死去的父母重建了陵墓，算是我的再世恩人。” “您说的叶小姐……叫什么名字？”林绍庭心下一紧，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 老人见他眉眼有些紧张，不禁心下疑惑:“叶潇潇……莫非……你认得？” …… 雷鸣轰响。 霎那间大脑似乎瞬间停滞，林绍庭心口忍不住微微颤抖，沈照不由担心地看着他，连声唤了他好几次。 “绍庭……你没事吧？” 林绍庭不说话，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唐。 明明他已经开始准备放下，是的，关于母亲的过往，始终都是他心里一个巨大的伤口，虽然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可是每当有人不小心提及的时候，他却始终做不到云淡风轻地释怀。 “……婆婆，我求您，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一切，告诉我……”林绍庭头痛得厉害，他看着老人，心事几乎崩溃。 “因为……我是她的亲生儿子……” …… ————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叶潇潇已经生下林绍庭一个多月了，言夫人担心她情绪不定无力好好照顾孩子，于是将绍庭接到东院抚养，只是偶尔会主动将孩子抱来给她看看。 于是她便不时能看见襁褓中的婴儿总是哇哇哭着，张大嘴巴不知道在叫喊些什么。 的确如此，就像世人口中说的那样，她冷血无情，连刚生下的孩子也不愿给他一丝母亲的温暖，她从来不会主动去东院看他，更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将孩子视如生命一般地疼爱。 她或许只是无情惯了。 “小姐，小姐。” 是夜，天色已经黑如墨炭，叶潇潇的房间里早已油灯尽灭，只是她一直睁眼躺在床上，丝毫未曾入眠。 蚊帐顶上一幅缠绵悱恻的鸳鸯戏水映入眼中格外缱绻，她的心思凌乱不堪，每每一想起偷偷养在府外的那个孩子，她便如何也睡不安稳。 “小姐。”外面的人似乎有些着急，叶潇潇这才听见有人在唤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潇潇匆忙将门打开，婉娘便心急如焚地拉住她:“小姐，珩儿突发烧热，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叶潇潇大惊，顾不得此时外面寒风浸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0 ，随意套了一件外衣便跟着她快步朝门外跑去。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叶珩的烧热终于止住了，只是孩子哭了整整一夜，已经累得睡着了。 叶潇潇守在孩子床边，眼睛通红。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看他了，因为担心露出破绽，她总是格外小心，十天半个月借口出府去探望他，只有亲眼见到他一切安好，她的心才终究肯落下来。 可是即便为了珩儿一切过得如此艰难，她却也丝毫不敢放松，只有看见他的时候，她才能稍微记得，曾经与那个人携手同心的日子。 虽然这一切，终究还是被他给辜负了。 她爱他，亦恨他，可是她分不清究竟爱与恨哪个更多一点，也不知道所谓的天长地久于他而言是不是只是当初的一句玩笑话而已。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狠心呢？ 当时她已经知道了他要与岑小姐订婚的消息，她原本以为他会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承诺带着她远远离开这里，可是没想到他听说她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第一反应竟是害怕。 没错，他害怕，害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会给他带来麻烦，害怕她会因此对他纠缠不休，害怕他原本光明无阻的未来会因她变得破碎不堪。 所以，他走到她的面前，亲自逼着她，喝下一碗又一碗堕胎药，毫不怜惜地，用尽全力地。 喝到最后她狂吐不止，泪水和汗水相互交织，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曾经那个对着自己说着绵绵不尽情话的他，还是现在这个紧蹙着眉一脸决然要害死她亲生骨肉的他？！ 叶潇潇惶然，她不停地哭着哀求着，眼睛肿得几乎快要瞎掉，只为祈求他不要如此残忍绝情，哪怕是他要抛弃自己，哪怕是他绝情绝义要将两人的情分踩在脚底碾碎，可他也不能伤害那个无辜的孩子，不能将他们之间的恩怨一应报复在他的身上啊！ 第六十六章 你知道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并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们明明相爱，他却依旧可以借着爱你的名义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不论代价有多重，不论过往有多深，他都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几近偏执地，将你伤得体无完肤。 顾凌翼便是如此。 叶潇潇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他，顾凌翼，你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呢？为什么呢？ 当初许下一生一世的是你，如今要恩断义绝的也是你，所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呢？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自他第一次逼她喝下那碗黑色汤药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一切早已再无挽回的余地，他于她，终究还是成了陌路。 后来她暗中请大夫为自己开解药方，并在他逼自己喝下堕胎药之前便先一步暗自服下解药，想尽全力使自己的胎儿受损最小，并且决心要将孩子给生下来。 这个孩子，是她努力活下来最后的希望，她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耻辱么？她便要他看着，要他看着这个孩子好好长大成人，成为他心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那道刺眼的痕迹。 是他这个狠心的父亲，狠心抛弃她，狠心伤害他，她便偏要孩子安好长大，直至一日走到他的面前，亲口向他询问一个理由。 到那时，她便想知道，到底是他的脸面重要，还是他们这对母子重要？ 有的时候女人真傻，宁愿毁了自己不惜一切也要向那个人索要一个理由，其实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呢？除了煎熬自己两败俱伤，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 老人坐在竹椅上，苍苍白发已如霜雪，她的语气平静，恍然当年往日过如泡影。 “……所以，您就是当年我娘身边的婉娘？” “……对，我长你母亲九岁，”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依照她的安排将孩子秘密养在府外，衣食住行无不亲力亲为。可是毕竟身在府外，总有一些事是无法安置妥当的，珩儿天生体弱多病，有好几次烧热都差点丧命，后来大夫说这孩子终究还是留下了病根，需要长年调养，当时孩子才不过五六岁。” 沈照听着不由微微皱眉，关于绍庭母亲的事情她早已有过耳闻，可是由于担心他将自己困在那个圈子里不肯走出来，所以她便极少在他面前提及。 可是……如今婉娘说的话却字字入耳，她不知道这些事于他而言，到底又是怎样的伤害？ 林绍庭眼圈微红，久久无言，他自以为一直深爱他的母亲，如此这般努力地活着，竟然是为了另一个孩子，另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孩子？ 是这样的，对吗？ 可是她是不是也忘了，其实他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他也是她骨血至亲的孩子呢？ 所以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就因为她不爱父亲，就因为她心里面只有顾伯伯，所以他就活该得不到她的疼爱，是么？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是焦灼不安地望着窗外，总是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1 满目慈爱地看着自己，却经常叫错他的名字，他以为只是母亲的不小心，只是母亲不善于表达而已，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原来她心心念念地为了别人，都是真的。 “婆婆……那……那后来呢？”林绍庭的心很痛，可正是因为他太爱她，所以才会痛得厉害，如果他不再那么在乎，如果他甘心这一切过往都尽数化作灰烬，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难过了？ 可是偏偏他还是爱她的，哪怕她曾经对自己的爱只有三分是真七分是假，他还是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他终究还是要知道那个真相，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她。 “……珩儿九岁的那一个深夜里，他急症突犯，可是我却睡熟了，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直到第二日早上醒来……他已经……已经……”婉娘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看样子她并不想去回忆这一段令她心痛的记忆，虽然她与那个孩子并无血缘之亲，但好歹是她日日看着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突然就这么一夜之间没了，不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吧。 “……而你的母亲，也在听说这件事之后，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所以才……” 林绍庭怔住了，果然，竟然同自己猜想的如出一辙，母亲真的为了那个孩子，宁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因为那个孩子对她而言，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怪她么？ 他不知道…… 只是从今以后，他再也无法原谅顾伯伯，无法原谅那段令他匪夷所思的过往。 他既然曾经做出了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情，又如何能再与父亲坦诚相见，还一边若无其事地与林家往来如常？ 如何能呢？ 林绍庭突然就觉得自己错怪了父亲，这许多年，他再也来不及弥补的这许多年。 …… 疼痛是有记忆的，自从鞍马山回来，林绍庭便常常彻夜难眠，即便好不容易睡着，却也总是被外面细小的声响吵醒，之后便再难以入睡。 沈照按照大夫开治的方子亲自给他熬了一些参汤，如此反复好些日子，总算是好了些。 夜里她坐在床帘深处，看着他好不容易熟睡的面容，只是眉头依旧轻轻蹙着，让她不觉心疼。 ———— “少夫人，苏姑娘来了。”静妤是从书房调过来的近身丫鬟，只见她引着苏莹莹从屏风外走了进来，眉眼俱是恭敬。 “莹莹？”见到苏莹莹沈照十分意外，当初她离开芸工坊的时候她见过莹莹一面，因得知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她便将部分置换回来的钱票送了一半给她，还有一些送给了文姐，都是想以绍庭的名义替她们稍作补偿。 苏莹莹自是十分感激，她深知沈照是真心为她着想的，所以即便后来日子过得艰难，她也实在不愿再去麻烦她。 “快坐。”沈照心下惊喜，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次见到她，何况是她主动来看自己，沈照便更加觉得难得。 苏莹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不请自来了，与照儿许久未见，多少还是觉得有些生疏了。 “照儿，见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苏莹莹语气轻柔，没想到离开尧水镇不过几个月，她的性子也柔和了许多，竟不再像从前那般大大咧咧没个正经。 沈照微笑:“日子还算顺遂，只是前些日子小产，花了很长时间才调养过来。” 明明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如今却终于能够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小产？”苏莹莹大惊，似乎不敢相信，“那……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了，”沈照摇头，“多亏了绍庭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走出那段阴霾。” 是啊，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他，她到底能不能撑过那段无比煎熬的日子。 若是没有他，自己现在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莹莹见她有些伤感，遂急忙笑着转移话题:“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对了，我今天特意过来，是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苏莹莹这才从身后的箱子里面抱出一大堆食盒，一边拿出来一一介绍着。 “这是浔阳人参糕，是我远房姑父从北淮带回来的。” “这是芝麻玉米饼，现做的，你要趁着时日新鲜赶紧给吃了。” “还有这个，这是我亲自做的薏米绿豆汤，你可得好好尝尝。” “全都是些大补之物，我听说你向来身子虚寒，可都要坚持着吃呐。” 沈照见她一一介绍着，心下不觉一暖:“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路远辛劳，理应是该我好好招待你的，结果却是你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可让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咱俩姐妹一场，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苏莹莹笑呵呵地将东西收起来，一并交到静妤手里，“赶快给你家少夫人收好罢，日日监督着她吃下才是正经。” 静妤笑着接过，连声道了谢。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2 这厢刚送走苏莹莹，那边绍庭就回来了，只是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沈照心下不安，赶紧迎了上去。 “绍庭，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照唤道，林绍庭却回过身，反常地没有应答，只是紧紧抱住她，用尽全力地。 沈照被他抱得很紧，紧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无言的害怕却令她不敢再问。 “照儿……对不起……”林绍庭的声音恍作梦靥，恍惚间她竟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沈照顿时不解，想挣开他的怀抱问个清楚，可是瘦小的她被他宽阔的肩给遮挡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抵抗的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开了她，沈照这才发现他的眼圈微红，像是刚刚哭过。 “……绍庭，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她真的很担心他，绍庭是个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不论发生再坏的事情，他都不会轻易露出这般无助的神色。 仿佛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却再也无法将它给找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 …… 古人曾说六月飞雪，曾经沈照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张大其事的喻词，可是如今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终于觉得太过浅薄。 炎炎夏日，她的心脏便骤然冻成一块寒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彻骨的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绍庭将那张黑白字报微微颤抖着打开，上面几个大字便一一赫然在目，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铁锤，将她原已破碎不堪的心事再次砸得粉碎。 “19日英晨报，由爱丁堡开往苏格兰的第三列75号火车发生了意外爆炸事故，据目前统计，车上共有173人，其中109名乘客死亡，36名乘客及乘务员不同程度受伤，剩下包括列车员在内的28位人员均下落不明……” ……而她现在才知道，她的弟弟沈成，当时正在那辆铁皮火车上欣喜地期待着，打算回国看望自己。 他的义父义母提前发了电报给绍庭说沈成要回来，但是弟弟特意要求姐夫瞒着姐姐，想亲自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惊喜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却坐上了那辆开往生命尽头的火车，此后生死相隔不复再见。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相信，不相信弟弟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不可能的…… 沈照像疯了一般想要挣脱林绍庭的怀抱，拼命要往江口的方向去，她要亲自去找他，不是还有28位人员不知下落么？他一定在里面的，他一定还在的，小时候算命先生曾说过，成成福大命大，将来定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定是的…… 沈照双眼通红，她不知道失去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弟弟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自有记忆以来，他便是同爹爹一样，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若当初失去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一万分的痛，那现在她的痛，便比那时的一万倍还要多。 “照儿！”林绍庭拼命抱着她，任由着她对自己拳打脚踢，甚至开始张口咬他的手臂亦丝毫不肯松手，他忍着疼痛紧紧咬牙，这一次若他再不保护好她，他便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沈照绝望地哭着喊着，她知道弟弟听不见，可是她却心痛得一点办法也没有，身侧三两嬷嬷丫鬟齐身将她给禁锢着，直到她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这才渐渐松了手疲惫地瘫倒在了林绍庭的怀里。 “照儿！”见沈照哭得晕了过去，林绍庭赶紧将她环身抱起，径直往屋子里去。 “去请大夫，快！”几乎是一声怒吼，林绍庭着急地快步奔走，被吓坏了的嬷嬷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各自安排。 忽然一阵狂风四起，原本晴朗无际的天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霎那间雷鸣轰响大雨纷然而至，将庭前花树几欲折断。 ———— …… 沈照从床案醒过来的时候，仿佛已经不知时年几何，她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梦里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是的，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荒芜雪白，整个世界恍若虚空没有边境，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站在茫茫雪白中不知来处，只是漫无目的地顾自往前走着，一步一步，只是每走一步都会耗费她极大的力气，直到最后筋疲力竭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仿佛身后有人紧紧将自己给拖拽着，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坠入一个巨大的深渊，四下里却依旧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安静得可怕，忽然耳际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她便从梦里猛地惊醒了过来。 “少夫人！”静妤见她昏迷多日终于悠悠醒了过来，赶紧上前唤道。 “陈妈，少夫人醒了，您快去叫少爷！”因得少爷命令，静妤一边将床案的汤药递到沈照嘴边，一边冲刚好进屋的陈妈说道。 “成成……成成呢？”梦里残余在眼角的泪水尚未干涸，沈照眼神无助地抓住静妤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3 的手臂，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弟弟的名字，报纸上的那段文字便犹如昨日落在檐下的雨水那般清晰可见。 “……静妤……求求你告诉我……成成他现在在哪里……” “求求你……”她神情害怕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静妤亦是着急得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只好不停地安慰她，直到少爷进来方才脱了身。 林绍庭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心疼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终究还是化作一句又一句满心自责的“对不起”。 是他不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他怎么能让她刚刚遭受失去肚子里亲生骨肉的痛苦，却又要再一次失去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至亲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初如果不是他极力推荐成成跟随义父义母去国外，如今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一切，归根溯源，都是因他而起，是不是？ 如果当初他不这样做，如果当初他不劝她，现在成成是不是还好好地待在她的身边，依旧每日里上学下学，偶尔陪着他的姐姐上山下江，而他们姐弟二人，便依旧还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是不是？ 可是现在呢？ 现在，她是不是已经恨死他了？ “照儿……对不起。”他多希望自己能代替她承受这些痛苦，也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求得她的原谅，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照神色不安，嘴里依旧不停地喃喃:“绍庭，成成他还活着的，他一定还活着的，求求你，你带我去见他，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照儿，成成他已经死了，我们见不到他了。”虽然字字钻心，可是她必须要面对这个现实，不论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她依然需要承受。 虽然他恨不得替她承受。 义父来信，成成的尸身并没有找到，虽然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寻找，可是火车爆炸燃烧的范围太大，哪怕是已经被发现的尸体几乎都被烧得惨不忍睹，更何况是还没有被发现的。 义父这样说，那结果便是不言而喻了。 他知道多说无益，除了安慰她努力让她振作起来，便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死了？”沈照瞬间便怔住了，“他死了……” 脑海里蓦然化作一片虚空，她好像失去了倚靠，虚空之中她什么都抓不到，记忆迷迷糊糊地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成成死了？ 怎么会呢？ 她昨晚才梦见他，她梦见自己九岁那年，弟弟坐在爹爹编织好的竹椅子上，来回欢笑着晃啊晃，他的眼睛里好像装满了许多会发光的星星，她站在他的身后不断摇晃着椅子，将他逗得咯咯直笑。 玩得累了，他便一脸天真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笑呵呵地说，姐姐，该你了。 姐姐。 姐姐。 他反反复复念叨的这个词语于她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字眼。 她是他的姐姐，一辈子的姐姐。 …… 夏天的花落尽，便已是初秋时节了，自听闻弟弟的事情之后，沈照便接连着大病了几场，林绍庭日日陪在她的身边精心照顾，病情总算是给控制住了。 经历了太多伤痛，他亦陪着她千帆过尽，只盼望着她能再坚强一些，早点好起来，然后和他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 “小姐，”云娘方从门外进来，她往窗外看了看四下无人，遂凑近顾以宣耳边道，“最近有人跟踪咱们。” “……你是说？”顾以宣猛地一惊，心下蓦然发凉，“我们……被发现了？” “……会是他吗？”虽然总是不免心怀侥幸，顾以宣心里却依旧害怕得紧，“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 “小姐，您大可放心，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同轻素姑娘来往，最好让他们发现咱们与轻素姑娘交流的不过是戏曲方面的事儿，老爷不是生辰将至吗，咱们就借着这个由头，好好地给老爷操办一场生辰宴。” 顾以宣闻言浅浅思虑半晌:“……这倒是个好办法。” “对了小姐，咱们托苏莹莹给沈照送过去的那些食盒，她已经全部都送了，至于吃没吃，只有过一段时间再让她去看望一番。” “她自然会吃的，不然她现在的身子也不会这么差。只是绍庭……何苦还这样守着她？” “小姐不必担心，虽然映寒已死无人替我们贴身服侍沈照，但是自她当初怀孕时便早已落下病根，现在即便是好好养着，怕也难以药到病除。” “但愿如此吧。”顾以宣轻声叹了口气，为了能和绍庭在一起，她已经费尽心力用尽一切手段，她便就且等着看着，等着绍庭终有一日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林府。 云娘离开，顾以宣简单换了一身衣饰，准备去找母亲商议父亲生辰之事。 可是刚刚走到母亲内室窗边的走廊处，她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止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4 住了脚步。 “夫人，我们的人已经暂时回北京城了，刺杀沈照的阿徐尸身也已经一同送了回去。” “可惜了，第一次刺杀未遂，要等下一次，那就难了。” 什么？！顾以宣站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安排刺杀沈照的主谋竟是母亲？！ 怎么可能？！ 不过惊诧之余更多的自是好奇，母亲向来素食佛心，就连自己暗害沈照之事也都瞒着她不敢同她相告，却没想到她暗地里竟然也视沈照如目中钉吗？ 是为了自己吗？顾以宣想了想，却终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想即便母亲是想帮自己，至少也应该告诉她才对，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莫不也太大胆了些。 想了半晌她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像，这一点也不像母亲固来的处事方式，莫非……这背后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若真如此，那她便更得好好纠察纠察了。 第六十八章 鞭炮声阵阵，顾府门庭若市，前来祝贺的客人来往络绎不绝，顾老爷笑呵呵地同前来祝寿的亲友们拱手谢礼，彼此客气地寒暄着，顾以宣站在他的身侧，亦然笑意盈盈礼节十分周全。 “祝顾兄生辰大喜，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携着一家妻女来到大门前，满脸喜色地道。 顾以宣一边收过红喜袋一边给他们递上为每位客人配备的金丝红雀巾，她认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听说是北城有名的茶商池轩寄，去年在林老爷的生辰上见过一次，当时她便好奇为何所有人都对这池轩寄毕恭毕敬，后来才知道他竟是一个大有来头的富贵商人，听说他的长兄在官府里就任要职，半个江南城都归其兄长管制，且他家里宗亲关系十分紧密，听闻他的女儿将来也是要进官府任职的，所以大家对这个官府世家便格外恭敬尊重。 “池兄实在太客气了，里边请里边请，”顾凌翼转头看着女儿顾以宣，郑重其事地道，“以宣啊，池伯伯可是贵客，你亲自将池伯伯一家人迎进去，挑个主桌先坐下。” “是。”顾以宣柔声应着，便恭敬地伸手引着他们一家人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你就是顾家大小姐吧？”几人一同随行走着，许是闲着无话，池轩寄便笑呵呵地询问了起来。 顾以宣恭敬点头:“是的，家中还有一个小弟，只是年岁尚小，还不能掌事。” “哦……原来如此，”池轩寄微微点头，“不过顾小姐佳容才名在外，也不知谁有这个荣幸能将你给娶进门呐？” “池伯伯说笑了，以宣才疏学浅，都是外面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离谱了些。” “呵呵，顾小姐谦虚了，不过我兄长的儿子池珝渊今年刚满二十，生得一表人才，正是大好青春的年纪，听说明年也要进官府随他父亲接任要职，不知顾小姐……可有意与否啊？” 顾以宣闻言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对方竟有这层深意，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这池伯伯也就刚好与她同行随口一问，便没多放在心上。 “池伯伯有心了，只是我已心有所属，便不劳烦池伯伯了。” “原来已经许定人家了啊……呵呵，那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就不瞎操心了……”池轩寄摸着自己的胡子笑着说道，身侧的池夫人便不由作势嗔斥了他两句，小女儿跟在母亲身旁似乎没有听太明白，便缠着池轩寄开始撒娇询问刚刚父亲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一行几人说着笑着径直来到了后院的红木长桌前，顾以宣将他们几位安顿下来，并吩咐了随行丫鬟仔细照顾伺候，便很快转身离开了。 时节已入盛夏，后院香木茂密如春，蝉鸣响彻万里青空，时光一下子变得好长。 来往客人笑闹不断，因着门厅处有母亲照料着，顾以宣便想着不如藉此机会休息一下，于是便独自一人悄声离开，准备寻个清静的地儿好好放松一下。 今天绍庭没来，是的，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就算父亲亲自邀请了他，他也不一定会来的。 虽然绍庭借口说家中事务繁忙实在抽不了身，只是谴人送了许多贵重礼物过来以表心意，心里却终究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她真的等了太久了，可是每一次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丝希望却又在最后一刻蓦然失去踪迹，然后戛然而止。 她怎么能不恨呢？ 虽然她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再等等，可是每每想起那个没有新郎的荒唐婚礼，她便恨透了沈照。 终究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她原本美好的一切才会出现这么多本不应该出现的意外，不是么？ 想来想去心下便越发烦闷不已，顾以宣起身，看着绿水湖泊花树成林的后院，却半点观赏的心思也没有。 “啊……”她心里想得入神，身后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顾以宣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拉住了她方才没有跌进湖里。 “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5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顾以宣转过身，便看见一行丫鬟妈妈正脸色青白地跪在地上，为首的那个妈妈更是急得连连磕头，浑身都在哆嗦。 顾以宣奇怪，今天明明是父亲生辰的大好日子，怎地这一行人神色这般慌乱，且她不过是撞了自己一下，而她历来对下人也并不严苛，怎么吓得如此魂不守舍？ “李妈妈，你带着这么多人去前院，出什么事了吗？” “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实在是……”李妈妈闻言更是吓得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不敢抬头，顾以宣见状越发疑惑，索性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可也就在此时，后院便纷纷有人跑了出来，且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一时间四处景象混乱不已。 顾以宣抬眼巡望四周，便发现许多客人正在低着头窃窃私语，一时便不停有人往后院进进出出，直到看见母亲也惊慌失措地领着一行人往里面走进去，步履匆忙。 见李妈妈身子被吓得瘫软，顾以宣无奈不再理她，赶紧转过身随母亲的步子追了上去。 “顾府出人命啦——” “天哪……真的假的？听说从井里捞出了一具女尸？” “骗你做啥，我亲眼看到的，那女尸身子都被井水泡腐烂了，咦……太凄惨太可怕了……” “好像是有客人无意闯进顾家的禁地文香院里面去了，结果四处闲逛经过那座古井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女人的头正漂浮在井水面上，当即就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天哪……啧啧……” 霎那间四周不断有人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顾以宣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顿时心中无数不知所以。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部分客人被家里的一众家丁给拦在了文香院的外面，但由于今天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依然还是有少部分客人跟着夏若兰一同挤了进去。顾以宣紧随其后跟上，便听见家丁将大门“喀嚓”一声锁上的声音。 于是周围便一下子清静下来，顾以宣抬眼，发现姨娘也一同跟了进来，她站在母亲身边，吓得直哆嗦。 女尸被人捞起放在了深井旁，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皆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啊——”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尖叫，夏若兰不禁蹙眉，回头看去，妹妹夏若梅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惊恐万状。 “妹妹？”夏若兰看着表妹失常的模样，一时心下不解，走上前想要搀扶她。 “我……我……我认得她……”夏姨娘显然是被吓坏了，蹲坐在地上无法起身，她的神色越发无助，“我……上个月还见过她的……” “妹妹，你好好说，这女人是谁？” 夏若兰心里万分蹊跷，好端端的自家深井里怎么会藏着女尸？且这文香院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进来，不过是一座早年废弃的园子罢了，怎么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 夏姨娘经姐姐和周围人一番劝解安慰，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心绪，这才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这女人名叫叶娆娆，是梨园里的一名戏子，去年我陪老爷去看戏的时候曾见过她一面……” “然后呢？”夏若兰追问道。 “因为老爷特别喜欢她，还赏了好些钱票给她，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回来以后，听说那叶娆娆就缠上了老爷，老爷自然只是把她当戏子看的，可是没想到那女人越发得存进尺不知好歹，竟然找到咱家工厂去了……” “老爷无奈，就派人又打发了一些钱票给她，让她好自为之别再胡闹……” “之后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夏若兰惊愕，她平日里忙于府里的大小事务，竟然从不知道去年还发生过这档子闹剧，加之老爷也从未向她提及，她自然也没发现过什么异样。 看来这件事还与老爷有关，夏若兰心下惊魂未定，于是赶紧派遣周围仆人将女尸先藏起来，等到今天一过，便暗中将其扔到府外去。 “以宣，你先去前院帮忙，我担心云娘她们忙不过来。” 顾以宣听见母亲催促，虽然亦是心有余悸，但念及父亲还在正院，便先行退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顾以宣回到前院的时候，这里早已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虽然在云娘等当家主仆的极力安抚下客人们总算是在座位上各自坐了下来，可是依然能听见下面传来丝毫不加掩饰的私语声，愈来愈刺耳。 顾以宣帮忙安抚众人，安排他们尽快入座开始用膳，试图分散他们的心思和注意力，等找到父亲，已经过了午时三刻。 内室里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她还是躲在屏风后屏住鼻息尽量想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父亲好像很生气，更多的却是无奈。 “江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恕罪，老奴实在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当时叶娆娆断气的时候我就派人将她的尸体给扔到江里去了，实在不知道怎么会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6 ……怎么会……” “你派谁扔的？” “阿毅和牙子，不过这事儿一过他们就一同辞工回北方了，后来也联系不上。” “混账！”顾凌翼狠狠一拍桌子，江德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不断磕头告罪。 “我三番嘱咐，此事关系重大，要你亲自监管，你把我的话放在哪里？！” “老爷恕罪！老奴以为……以为这叶娆娆不过和之前的那些女子一样……”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母亲临终前我便答应过她，手上再也不能沾染血腥……” 此话出口，顾凌翼似乎也有些后悔，顾自喃喃:“……是我错了……母亲，求您原谅我，儿子保证……儿子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老爷……”江德见状有些不知所以，声音微微颤抖。 “……下去吧，前厅后院我不便再见客，就麻烦夫人操劳一下了。” “……是。” 待到江德离开，顾以宣便怔在原地进退不得，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井里的那具女尸竟然真的与父亲有关，且从方才他与江德的对话里还发现系在父亲身上的人命竟不止一条两条，顿时心里不禁瑟瑟发抖，那些她不曾知晓的过往里，父亲都曾经历了什么？还有母亲，他们到底都各自隐瞒了对方多少秘密？他们不知道的，还有她从来不曾知道过的？ 出了院子，许多客人匆匆下席之后便纷纷告事离开了，顾以宣忙着将客人一拨拨送走，好半天偌大的顾府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今天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且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传来传去人尽皆知，这件事便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果然她刚一回到正院，便看见一大拨人浩浩汤汤从正门走了进来，顾以宣定睛一看，侧首的那人，不正是今晨由她亲自引进后院的茶商池轩寄池伯伯么？ 而池轩寄身前那个身佩官玉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他在城北为官的兄长池轩墨了。 可是他怎么会在尧江镇？就算有人去了官府报案，这池轩墨要从城北赶过来，少说也要两天的车程吧？莫非……他原本就在尧江镇？ “这不是池大哥吗？不知这是……”顾以宣还没回过神来，母亲却已经自身后迎了上去，只见她强颜欢笑地同来人招呼着，虽然心下早已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面子总归还是要做足的。 池轩寄见夏若兰神色不安，于是上前安抚道:“妹妹放心，由于此事关系重大，我们考虑到顾府众人的安全，也是为了早日查清真相，所以必须及早调查。” “对了，这位是我兄长池轩墨，他近几日来尧江镇办点事，没想到恰巧遇上此事，便随着我一同过来了。” “顾夫人请放心，我池轩墨向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且人命关天，此事又偏偏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若不调查清楚给你们顾府一个交代，那以后你们顾家在尧江镇上的名誉可还怎么维持下去？” 池轩墨的声音不大，只是字字入耳犹如寒风刺骨，夏若兰只得满眼堆笑客气地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毕竟是官府的人，她想拦也拦不住了。 “快，快去回禀你父亲，说是北城官府的池轩墨来了，叫他速速想出应对之策出来迎接。”夏若兰哪里知道这件事背后的蹊跷，只是老爷现在不肯出面，只会更加叫人怀疑那女尸与他脱不了干系，虽然她心里也是害怕得紧，可是现在时间紧迫，也根本容不得她再细想下去，除了让老爷出来跟这姓池的周旋，她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若这女人的死与老爷无关倒还好，可偏偏尸体是从他们府里发现的，可若这女人的死真的与老爷有关，这……这要是真的纠察下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夏若兰想着想着心里便不由得有些慌乱，真是的，平日里老爷行坐端正，哪里是个沾花惹草的样子，虽然坊间曾有传言说老爷年轻时倜傥风流，可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这些事情过水流云罢了，哪里又真的会过分计较呢？ 除了早年那个姓舒的女人是他真心疼爱且一心一意待过的，他便不见得对其他女人是存过三分情意的，男人嘛，三心二意花花肠子她也不是不知道，只要做得不过分，她也权当是他闲时消遣了。 她不过就是见不得他专宠某一个女人，若是有人再像早年的舒氏一般胆敢踩在她的头上，她自然也会让她尝到苦头的。 “池兄怎么回来了？请进请进，这位是……”夏若兰心里正顾自发怵，后面便已经传来老爷的声音，只见老爷笑着迎了上去，眉眼和睦。 “顾兄，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兄长最近刚好在尧江镇办事，路上听说你家里出了事，为了能及时调查清楚事情经过，二话没说就赶过来了，实在不是故意叨扰。”池轩寄亦然客气同顾凌翼说着，一边将池轩墨介绍给了他。 “打扰了。”池轩墨许是为官多年处事端正惯了，与寻常人不同，并不太懂得世俗相处之道，只是一脸正色地与顾凌翼点头浅浅致意，便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7 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哪里哪里，里边请。”顾凌翼自然没有将他的严肃之态放在心上，亦然十分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 这些日子林绍庭一有空闲便会带着沈照外出赏心，听说桃园的花开得正好，他便寻了许多理由带她去了几次，每次回来她的伤痛也就淡了几分。 他知道失去成成对她而言打击太大，可是除了多些陪伴与宽慰，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少爷，端午快到了，老爷的书房已经着人在修整了。” 小六子刚从林家泽的书房回来，看着少爷背对着阳光坐在书案下，修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窗牖下面，倾斜，黯淡。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为了少夫人反复不定的病情，为了老爷正在修整的旧屋子，他要思虑的东西似乎实在太多了。 “我去看看。”林绍庭温言起身，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微微倦意的眉眼，脑子里有些空白。 本以为照儿的病情已经基本恢复稳定，可是不料前些日子程大夫过来复诊，却又发现照儿的脉象有些紊乱不定，细想一直以来她的吃食都无不细心照料，怎么会又…… 如此反复想着便折腾得他毫无睡意，只好恳求大夫多多费心，只要能将她的身子调养恢复，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到了父亲的书房，一股陈旧的气息迎面扑鼻而来，虽然日日都会谴人进来打扫清理，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进来看过了，岁月恍若没有姓名的河，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他便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 忘不了的，是他对父亲无限的愧疚与思念。 里厢的几个小厮正在搬挪父亲的书案和床柜，他站在窗案下，便看见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泄了进来，然后一一落在那些被微风吹起的细尘之上，它们尽情地飞舞摇晃，仿佛是一个个没有归宿的孩子。 “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响声，林绍庭抬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陶瓷玉盏碎落在地上，开成了一朵灿烂耀眼的碎玉白花。 是父亲用了多年的玉盏茶杯被不小心给摔在了地上，碎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两个负责搬挪书案的小厮齐声“噗通”跪在了地上，没想到会当着少爷的面将老爷如此贵重的杯子给打碎，实在是太莽撞了！ 旁边一人见此情景准备上去拾捡碎片，林绍庭大呼:“慢着——” 众人不解，皆是屏住呼吸看向地上的碎片，没想到那原本雪白无暇的陶瓷玉杯，竟然一点一点被染成黑色，只见那黑色的液体从内壁处一丝丝缓缓流出，最后蔓延至杯口，仿佛变质的血液。 林绍庭只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紧紧纠成了一团，他虽然不知道那黑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 “少……少爷，这个杯子，是当年赵姨娘进府的时候送给老爷的……”小六子看着被黑色液体渐渐浸噬的茶杯，哆嗦着身子颤抖着声音道。 第七十章 “少爷……”程大夫坐在大厅侧首处，脸上的神色亦然难以置信，他将手里的陶瓷碎片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这青花毒早已被各大医馆列作禁药，现在市场上也根本买不到这样的□□，可是这里面……竟然藏了这么多……” “青花毒是什么？”林绍庭紧紧皱眉，他虽然也早已猜想到这黑色液体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无奈不懂医药，只得即刻命人将程大夫从外面请来亲自诊断。 程大夫显然对他的疑惑早已有所预料，他将碎瓷片举在手里：“青花毒是早年从北地传来的一种剧□□品，但这□□并非是一种液体，只是由于青花颗粒对光亮之物十分敏感，一旦暴露在空气中便极易融化，原本颗粒状的药物也会变成一滩黑水。” “你是说……有人特意在这杯子内壁嵌入这青花毒，并设计害死我父亲？”林绍庭只觉得大脑一阵轰响，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自他从国外回来，府里便常有人说父亲身体不好，但是大家都觉得这只是由于父亲操劳成疾以至体弱未曾在意，连他也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父亲的旧疾而已从未多加关注，想着按时吃药调养便就慢慢好了，可是……可是现在想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暗中有人在故意谋害吗？ 这个杯子，是当年赵姨娘进府的时候送给父亲的，那这样算下来，少说也有□□年之余了。父亲向来珍爱古玩之物，按照小六子的话来说，便是当时父亲见这陶瓷竟是明末清初的古物，便爱惜得不得了，所以一直都留在自己的身边用作饮茶饮药的器具，从未更换过。 于是这一用，便是九年。 九年，毒可入骨，药亦无可救。这句话，却是程大夫说的。 “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多大夫都曾为父亲诊治过病情，却无一人发觉他体内的毒物呢？”林绍庭忍住心里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的愤懑之意，耐着性子问道。 程大夫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8 压低声音：“此毒虽然为剧□□物，但是毒性异常缓慢，并不会朝夕之间取人性命，而是经年累月累积在人体五脏之内，缓慢发酵引发疾病，可是青花毒所引起的病状与寻常病症外象十分相似，类似烧热，咳嗽，气喘等，所以平常大夫诊治便很难察觉，只会按照普通药方来开方医治，因此……因此时间久了，毒性深入骨髓血液，便也无药可救了……” “所以，我爹的死，本质上便是与这青花毒大有干系，是吗？” “若老爷真的使用这只杯盏□□年有余，那……那便极有可能了……”程大夫见林绍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亦是有些发怵，说着声音也不由低了三分。 林绍庭闻言不语，只是右手慢慢握紧，最后捏成了一个坚硬无比的拳头。 而那不知归处的恨意，便一点一点地，自身体最深处，不声不响地，肆意生长。 ———— “顾老爷，我已经大致查看过了，我觉得您有必要跟我们回官府一趟。”池轩墨敛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在顾凌翼一家人听来，却是字字震耳欲聋。 “池大人，我想……我想可能是哪里误会了，我家老爷日日操劳工厂的事情，这府里的事……他哪里能清楚呢？” “莫非夫人愿意随我回去？”池轩墨冷哼一声，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的夏若兰便立即不敢再问，即刻闭上了嘴。 顾凌翼皱眉，他知道自己此番凶多吉少，可是现在唯有顺从才能继续想办法缓和目前的困境，正想开口答应，身侧的女儿却顾自站起了身。 “池大人，俗话说好官不伤无辜，我爹为人清白，您初来这尧江镇大概有所不知，我爹即便是对待那些外地来的流浪汉也是万分客气，三番五次救助他们，敢问像我爹这样的人，又有何理由要去伤害人命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希望池大人可不要为了自己办案的名声滥觞无辜啊。” 顾以宣一字一句说着，面上的神色亦然十分镇定，她学着母亲主持家里的大小事务也有许多年了，年纪虽小却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所以对于表面义正言辞的池大人，她心里并不觉得畏惧，她真正畏惧的，只是那具女尸背后藏着的真相。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可是她也不能坐之不理，任由父亲被人带走当做刀俎鱼肉，他是她的父亲，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他也是她的父亲，无法改变。 “我想你们或许误会了，”见众人皆然一副紧张颜色，池轩墨不由得缓和了语气，“这件事发生在顾府，不管是何人所为，都需要顾老爷随我们回官府审问，如今事发蹊跷，我们只能一点一点深入真相从源头处查起。你们放心，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绝对不会为难顾老爷的。” “爹，不如这事就交给我吧。”众人正顾自思忖间，蓦地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顾以宣抬眼看去，果然是那池轩墨的儿子，池栩渊。 这池栩渊方才便一直跟在他父亲身后从未言语，虽然生得俊朗清雅，但是神色比起他爹的严肃来便尤为过之而无不及，果然是亲生父子，连这呆板的性子竟也是七分相似。 之前听池伯伯说这池栩渊明年便会随他父亲进官府接任要职，可见他此前并没有足够的经验单独接手一个案子，如若真的把这件事交到他的手里，会不会…… 顾以宣不敢深想，毕竟连她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是此情此景她也不便多言，只待池轩墨如何应答。 没想到那池轩墨倒真也信任他的儿子，二话没说便点头应了下来:“也好，虽然你还办案的经验尚还浅了些，但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相信你分析事情的能力也绝不在话下。那此案便由你主审，我协助你一同调查，咱俩得早日给顾府一个交代。” “是。”池栩渊低头回道，态度十分恭敬。 果真是官府世家啊，这骨子里的官家模样倒是一点也不似同人玩笑的。 池栩渊说罢转过头来看着顾以宣，似乎有意安慰她：“顾小姐放心，我一定会还顾老爷清白，早日将他送回来的。”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顾以宣一时没太明白，但是不知为何心里一股暖流莫名经过，不禁对他感激一笑。 ———— 黑压压的屋檐下，一头戴乌纱的蒙面女子站在阴影之下，她的语气冰冷如雪，仿佛秋冬过尽方才消融的江水。 江德站在她的身后，兀自躬身道：“邢姑姑，二小姐那边有线索了。” “说。” “我原是派人私下里问遍了尧江镇上的渔夫，但是范围太大实在难以寻找，又想着当年老太太自己身体的缘故，兴许不会将小姐送得太远，于是索性就在城里附近的人家打听，竟然在经过月牙馆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夫人。” “夫人？你是说夏若兰？” “是，我躲在屏风后面看不清与她交谈的人，但是听声音是她与一位陌生女子无疑，我亲口听她说当年是她派人将小姐给扔在山上的密林里的。” “夫人还说，没想到二小姐居然还活着，并且正在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29 想办法如何将她给暗中除去。” 邢绡音听至此处手心握成一拳，夏若兰啊夏若兰，老夫人果然没有猜错，虽然多年来苦于没有证据尚不能亲自将你给揪出来兴师问罪，如今真相大白，甚至当年舒姨娘的死，这一切果真都是与你脱不了干系的。 为了自己的荣宠不消，为了从姨娘身边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为了害死她唯一的骨血，你到底都做了多少卑鄙无耻的坏事啊？！ 真是可怜了老夫人，直到身死都未能见到她那可怜的孙女一面，虽然她知道她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她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姨娘，是我对不住你，到现在都还没能将二小姐带回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家，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惨遭恶人毒害，你放心，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小姐的线索，哪怕就是拼上我邢绡音这条命，我也一定会带小姐回家的。 第七十一章 “林少爷，我家老爷不在府里，您请回吧。”云娘站在大门口，看着神色格外沉重的林绍庭，心下一阵凉意。 林绍庭垂眼，他今天来找顾凌翼，为的就是能亲自从他口中听到关于父亲当年的经历，当年是他狠心抛弃母亲，他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同父亲照常来往，那关于父亲的事情，他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父亲究竟是招惹了谁，以至于会招来这样无端的灾祸？ 自昨日发现父亲那个杯子的秘密，他便派人将赵姨娘房里所有的东西搜得一干二净，却是丝毫线索也未能发现。 赵姨娘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女人，林绍庭对她的印象也并不十分深刻，记忆中她总是打扮得艳丽无比，仿佛每天都是一个期盼见到自己心爱男子的美丽新娘，她时常语气轻薄并不注重别人对她的看法，似乎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所畏惧。 林绍庭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她会在父亲去世之后的几日里悄无声息地自杀，她既然并不在意父亲对她的荣宠，也不在意自己的声名是否好听，既然她能那般肆意妄为地活着，又为何要突然舍弃自己的性命？ 她的死，会不会与父亲的死有关，若是有关，那这其中到底又是怎样的关联？ 林绍庭想了很久，可惜关于她的背景竟然半点也无从查起，府里的人只知道这赵姨娘是老爷当年在林园赏玩时带回来的一位孤女，却并未有人对她真正了解过，包括曾与她看起来最为亲近的苏姨娘亦是如此。 “云娘，有客人吗？”顾以宣正准备出门，远远却见云娘守在大门处进退不是，于是提高了声音问道。 云娘闻言赶紧回到顾以宣身边，脸色颇是为难。 “是林少爷来了。” “绍庭？”顾以宣皱眉，他来做什么？难道他也听说了父亲被官府的人带走的事？ 顾以宣心下不安，此刻也只能故作镇定地迎了出去。 走至门口，林绍庭依旧沉着脸色没有太多情绪，见顾以宣走了出来，他这才低声唤了她一句。 “以宣。” 顾以宣回看着他，许久未见，他又清瘦了许多，她只觉得心口有些疼，像有一把刀子缓缓插了进去，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得她亦有些等不及了。 顾以宣抬眼，声音轻细:“绍庭。” 她其实想说，绍庭，我好想你。 可是后半句话终于没能说出口，如今他已有妻室，而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他与她之间，终究还是隔着一道巨大的沟壑。 为了跨过这道沟壑，她还要等，还要忍耐。 虽然这一切，实在是太累了。 林绍庭跨进大门走至顾以宣面前，声音低沉:“顾伯伯呢？” 顾以宣不觉有些诧异，看起来他不像是在同自己周旋，想来他还并不知道父亲的事？ 可是这又如何呢？他终究还是会知道的，顾家虽然名气不及林府，但也是排得上名的大家族了，如今顾府出了这样的事，还能瞒得到他多久呢？ 顾以宣垂眸，一边将他引了进去:“我爹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官府？”果然，林绍庭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若是不急着离开的话，咱们进后院细说吧。” 花香蔓延了好长一路，林绍庭跟在她的身后不再言语，顾以宣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在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只是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这个故事的起点究竟在哪里，而终点，又到底会归往何处。 ———— 寂静森寒的广院深府里，一列列凛然正色的官兵站在大门两侧，皆是身姿挺立神色严肃，映衬得身后的松柏格外挺拔坚韧。 因为没有证据，迟轩墨并没有将顾凌翼像其他人一样关押在地牢里，他单独给顾凌翼安排了一个小院子，每日的膳食所用都一应按照贵客的标准来安排，所以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迟大人一路辛劳还带回来一位远地旧友，竟是没有几个人敢在私下里询问议论的。 迟轩墨向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0 为官清明，对于善恶更是分得一清二楚从不含糊，城里的人皆知他铁面无私，是个难得的好官，所以平日里也甚少有人敢主动上门去招惹他。 这些日子，迟珝渊一直留在尧江镇上四处巡查有关顾府女尸的消息，凡是曾与顾凌翼有过来往的人全都会细细询问一遍，只是听说曾与顾凌翼身为旧交的林家泽年前不幸离世，他也曾试着见林家泽的儿子林绍庭一面，可惜他来了两次林绍庭都不在府里，便只好先从其他地方开始入手。 这日他领命随人回府，因父亲派人来话，说林家泽的大儿子林绍庭到官府来了。 林家泽这个名字，在江南城里算是非常响亮的名号了，虽然迟珝渊不曾见过他，但多多少少也从父亲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他的旧闻，只是印象十分模糊。 虽然自小官宦之家出身，但是父亲对他的管教极为严厉，所以他并没有外人想象中官家子弟的好逸恶劳无所事事，反倒随了他父亲的精益求精事必躬亲，性子更是沉稳内敛，加之容貌出众，便引得城里不少名门闺秀的青睐。 “少爷回来了。”迟珝渊刚一回府，便有随从迎了上来。 “父亲呢？”迟珝渊将身上的披风随手扔给一旁的下属，那人便即刻上前接过。 “老爷在正厅候着您呢，林大公子也在。”随从应声回道，迟珝渊“嗯”了一声，便径直往大厅去了。 这一路风尘仆仆，他没想到这林大公子一声不吭地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怕是此事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爹。”进了正厅，迟珝渊便立即俯身行了个礼。 “你回来了，”迟轩墨点头，遂向他介绍坐在一侧的林绍庭，“这位是林家大少爷，林绍庭，你应该听说过。” “幸会。”迟珝渊转身看向林绍庭，恭敬地唤了他一声，林绍庭亦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算是简单认识后，迟轩墨这才让林绍庭把之前他对自己说过的关于他父亲林家泽之死的种种疑点又一一向迟珝渊复述了一遍，意在让他分析这其中可与顾凌翼有什么关系。 毕竟林家泽生前在生意场上最为交好的便是顾凌翼了，林家泽死得不明不白，而如今顾府却又无端发现一具女尸，有些事情便不得不令人匪夷所思了。 虽然林绍庭并不相信顾伯伯会做出伤害人命的事情，但是只有他与父亲关系最为紧密，当年父亲曾在生意场上得罪过的那些人，究竟谁才是真正伤害他的凶手？ 更何况父亲一直以来为人清明正直，他也绝不相信父亲会因为利益去与别人纷争纠葛，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对待生意伙伴也是极为宽仁友好的，又怎么会真的得罪别人呢？ 所以这般费尽心力谋害他的，到底是谁？ “林少爷，烦请您将每次与顾凌翼相处的细节都一一回忆一遍，越细越好。”迟珝渊听完林绍庭的话，自然也对此事越发生起了兴趣，毕竟这是他独自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他也决心会查一个水落石出，方可给顾家小姐一个交代。 说起这个顾小姐，其实迟珝渊是存了一些私心的，自那日在顾府第一次见她，他便被她绝佳的胆识气魄深深地吸引住了，自此便有些念念难忘，怕是已经生了几分情意。 虽然他知道，自己作为迟家官府的继承人，无论如何也自当秉持公正廉明的态度才能办好案子，可是一想到顾以宣那张清绝坚毅的面庞，他便无端地相信她说的一定都是真的。 “我想见顾伯伯一面。”林绍庭低声说道，他此次本就是为了顾伯伯而来，可是没想到迟轩墨与他说了半天，却迟迟没有让他见到顾凌翼，倒是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 “这是自然。”迟轩墨话刚说完，外面便有人通传顾老爷到了。 顾凌翼很快被人带了进来，他见到林绍庭先是一怔，方等林绍庭主动唤了他一声，顾凌翼这才反应过来。 “迟大人，该说的我都已经全部详尽交代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也不可一日无主，敢问大人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顾凌翼倒是格外镇定，并不像传言所说的被迟轩墨给囚禁了起来，林绍庭见他面色平静，却止不住地想问他更多关于曾经的事。 “顾老爷，这个案子一日没有线索，下官便一日不敢放人，这几日珝渊一直都在尧江镇上寻找证据，以期证你清白，还望顾老爷再耐心一些。”迟轩墨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客气，但依旧还是秉着自己为官的原则，这案子既然是由迟珝渊在办，自然还是要看他怎么说才是。 “对了，林少爷，你既说有话要亲自询问顾老爷，现在大家都在，你不妨问个清楚吧。”未待顾凌翼应话，迟轩墨便对林绍庭说道。 林绍庭敛眉，英俊的眉眼此时却黯然无色，他想知道真相，也希望顾凌翼真的知道这背后所有的真相。 “顾伯伯，请你亲口告诉我，当年您和我母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二章 只这短短一句话，却教顾凌翼倏地脸色惨白，面如死灰。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1 “你……你说什么？”仿佛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个名字，顾凌翼久久说不出一个字，他几乎狰狞地看着林绍庭，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发现点什么。 “顾伯伯，我的生母，叶潇潇，您认识吗？”林绍庭自然不会明白他此时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痛苦神色，依旧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地，将母亲的名字毫无保留地念了出来。 如果那些事是真的，他林绍庭便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母亲的死于他而言是个无法揭开的伤口，因为一旦不小心被人揭开了来，便能看见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样子。 可是这一次，竟然是由他自己生生地将那个疤痕再次掀开，几乎是毫无顾忌地。 他不怕了，为了她，也为了父亲，他真的不怕了。 “潇潇……潇……潇……”顾凌翼突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猛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快来人啊！”迟轩墨大惊，急忙吩咐属下将顾凌翼带下去请大夫诊治，林绍庭见状亦然心下一惊，想随着跟出去。 “林少爷请留步，”迟珝渊浅声唤道，“有些话，我还想亲自向你证实一下。” 林绍庭闻言不禁脚步一顿，回身看着迟珝渊，心里却有万千思绪堆积如山，纷纷扬扬不消止尽。 ———— 回到林府时四下一片狼藉，林绍庭几乎难以置信眼前突如其至的惨烈形状，许多守卫被打倒在地痛苦□□，一些胆小的丫鬟们四散逃窜呜呜哀戚，刘妈见他终于回来，赶紧迎了上来，只是神色惊惶无比，双腿几乎瘫软。 “少爷，少夫人被人劫走了！” “你说什么？！”林绍庭惊愕地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刘妈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现在这般情景，只得一五一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都向他描述了一遍。 原来，就在林绍庭回来前不久，便有一群黑衣人飞快地冲进了林府，为首那人竟像原本就对林府各处十分熟悉似的，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便径直往少夫人的院子直奔而去，而等追上去的人准备拦截之时，少夫人却已经凭空消失不见了，林府的众守卫拼死上前与那人交手，却不想那人武功出奇，竟以一敌十丝毫不费力气，很快就将上来援助的众人纷纷打倒在地，随后便领着他的属下飞快离开了。 “大夫人呢？” “夫人被护送到内院去了，来人实在太厉害了，我们根本一丝防备也没有。”刘妈正说着，那厢却看见言书雅已经被玉儿搀扶着自内院走了出来，今日幸好林绍微在塾里上学没有回来，反而避开了这场祸事。 “绍庭，你回来了。”大夫人显然受到的惊吓不轻，握着丝巾的手还忍不住一直颤抖。 林绍庭虽然心里紧急，但还是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后，方才小心问道:“夫人，你可看清来人身上的特征，是否曾经见过？” “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言书雅很快就斩钉截铁地摇头，“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为首武功很强的那个人，是个女人。” “女人？”林绍庭诧异，自那次照儿在民乐坊遇刺，他便隐隐觉得一直有人暗中想要谋害她，刚开始他怀疑是顾以宣所为，可是据元彬这一两月跟踪的消息来看，顾以宣与那轻素似乎只是普通来往关系，并没有更多可疑的动作了。 那究竟是谁这般竭尽心力地想要害她？如果这次将照儿带走的那个人真的就是想要害她的人，那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不行，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哪怕现在丝毫线索也没有，他也不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小六子，备车。” “少爷，你这是……”小六子见他才刚踏进林府不过半刻钟，这便又要起身离开，且他这毫无头绪的，到底要去哪里找少夫人。 林绍庭没有再说话，径直转身朝外走去，他回想起迟珝渊说的那些话，不自禁一阵寒意袭上心口。 像有一层一层的寒冰渐渐封住他的五脏六腑，直至它们一一崩开，支离破碎。 “两年前有一个人曾来找过我父亲，是关于十多年前尧水镇上顾家二小姐失踪的事情。”迟珝渊说得隐晦，仿佛在察觉林绍庭的神色变化，虽然他知道林绍庭是去年才回来的，但考虑到顾林两家一向交好，且他曾与顾大小姐有过婚约，这便生起了一丝好奇。 林绍庭眸子渐冷，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外面人都说顾家二小姐早在当年出生的时候就随其母舒笛难产夭折而死，但是很多人甚至连顾老爷或许都不知道，这个二小姐，现在很可能还活着。” “据来人提供的身份，她是顾二小姐生母在世时的近身丫鬟，当年舒姨娘遭人下毒难产而死，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被生生当成死胎连夜送出顾府给扔掉了，幸亏顾老夫人及时发现这其中的蹊跷，紧急派人出去寻找这被扔掉的孩子，后来便在山林深处给找到了。” “舒姨娘临产的那段日子顾老爷正在外地办事，老夫人那几日又去了长明寺为顾家祈福，所以整个顾家上上下下打理着的，竟就只剩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2 下了大夫人夏若兰一人。” 林绍庭皱眉，虽然他尚不知道迟珝渊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但依旧耐着性子道:“你的意思是，那舒姨娘有可能是遭夏若兰所害？”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无凭无据的，我们根本无法定罪，”迟珝渊摇头，“且来人口说无凭，我们根据她手头上的那些文书，也无法确定她真实的身份。更何况关于舒姨娘和顾二小姐之死，连舒家亲属都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作为外人来讲，也的确没有再干涉其中的理由。” “你给我说这些，究竟想问什么？”林绍庭看着他，许久才问道。 迟珝渊也不急，依旧缓缓道:“我听说贵府的大少夫人，是一名渔夫的女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绍庭见他越发揪着照儿的名字，心里瞬间觉得不安。 “林少爷，加上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我想你很可能已经猜到了，”迟珝渊道，“若那女人所说的一切属实，那贵府的大少夫人，也就是沈姑娘，很可能就是当年被顾老夫人派人送到尧江边上的那位女婴，顾家二小姐，顾以照。” “顾以照？”林绍庭怔住了，关于曾经照儿对自己说过她的身世，他也曾不解究竟会是多么绝情的父母，居然如此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湍急的江水边就此离去，而当年包裹着她幼小身体的竹篮子里面，还夹带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孤女，字以照，因家中无力抚养，恳请好心人收留，感激不尽。” 也就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霎那间似乎当头喝棒将他敲醒，林绍庭站在原地恍若惊雷，这不可能，照儿怎么可能会是顾伯伯的亲生女儿？！这太荒谬了！ ———— …… 满树庭花开尽，沈照从床上悠悠转醒，一屋子的花香将她环绕拥抱。 这是哪儿…… 头痛欲裂，她仿佛丢失了记忆一般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亦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只是头痛。 “二小姐。”邢绡音推开门，刚好看见沈照从床上坐起身子，急忙走过去将衣物给她披在身上。 沈照心下一乱赶紧避开，抬眼便对上邢绡音那双关切的眸子。 “二小姐，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许是见沈照受到的惊吓不轻，邢绡音即刻说道。 “我不是什么二小姐，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脑海里依稀回想起眼前这个女人说过的话，当时她不知因何缘故忽然就晕了过去，亦不知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二小姐，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我们几乎已经找遍了整座江南城。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事情的确难以接受，可是不代表这一切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您是舒姨娘的女儿，也是顾凌翼的亲生骨肉啊。” “当年的事情背后真相复杂，也是说来话长，如果你愿意，我就一一耐心地说给你听，我相信只要你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会原谅姨娘的。” 沈照不语，却也不想同她周旋，她的确是由爹爹收养的养女不错，可是如此多年，她的生命里便只有爹爹和成成两个亲人，至于亲生父母，她便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他们再见，甚至相认。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值得原谅的。 “邢姑姑，大夫来了。”两个人就此有些僵持不下，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轻细的声音，邢绡音转身去开门，便有一位身着长服的老者提着一个木色药箱子走了进来。 “大夫，烦请你给这位姑娘看看。”邢绡音常年在外，多多少少浅晓一些医理，昨日就见沈照脸色不对劲，之后便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竟直至今日午后才醒过来。 虽然沈照对自己依旧还存着几分疑虑之心，但是为了找到她并且能够顺利将她带走，她实在花费了太多太多的心力，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也是姨娘弥留之际最后的遗嘱，一定要找到二小姐，将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将她带到老爷面前，还她一个原本富贵喜乐的人生。 姨娘还说，不要告诉她自己被害的真相，不要让她心生恨意，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才是最安全的活法。 回想至此，邢绡音心痛不已，姨娘啊，你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吗？你就是错在太过善良，也太过懦弱，如果当初您要强一点，多保护自己一点，您和二小姐又何苦会落到今天的境地呢？ 第七十三章 大夫很快为沈照诊治完毕，邢绡音随即上前给大夫递上茶盏。 “大夫，情况如何？” “这位姑娘脉象十分奇怪，若是平日里没有什么异常，这脉象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可是一旦发生晕厥，便能察觉其体内的中毒之症。” “中毒？什么毒？”邢绡音大惊，沈照闻言亦是有些诧异，不觉屏息凝神地看着大夫，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料大夫并未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3 直接回答邢绡音，而是转头看着沈照:“敢问姑娘，此前是否有过小产？” “……是。”迟疑片刻，沈照终于还是开了口。 邢绡音皱眉，这件事她亦听江德提起过，当时只觉继续留她一人在林府实在危险，且林绍庭生意繁忙常日在外，可不知这夏若兰母女二人还会想出什么阴毒的法子来对付她。 “这便是了，”大夫点头，“姑娘小产时气血大亏，此为一毒，姑娘脉象时而正常时而紊乱，是因为长日服食了一味七仙草所致，此为二毒。” “七仙草？”沈照疑惑，虽然她一直在食用益气补血之物，但自己何时服用过七仙草？ “是，”大夫继续说道，“这七仙草原本无毒，且还有滋阴助孕之效，但是此物一旦与阿胶红枣黑豆之类的补血物品一同服用，就会生出一种慢性毒素，此毒素不会一日发作，只会慢慢浸入你的身体五脏，流入血液，久日之后便成了难以祛除的毒物。” “可恶！”邢绡音咬唇，“果然有人一直都在试图想谋害二小姐！” “……谋害？”这一次沈照不再刻意回避她口中“二小姐”三个字，只是瞪大双眼，猛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邢绡音点头，随后看着大夫:“此毒可有解？” “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看着大夫一脸为难，邢绡音只觉一阵不安。 “姑娘的毒已经长达数月，加之小产时的余毒未清，若想要彻底好起来，还需要新鲜的血液注入体内，将余毒逼出来，方可服药慢慢恢复。” “新鲜的血液？我的可以吗？”邢绡音不禁心急地追问道。 “行不行，需要两人的鲜血滴在同一盏银水碗中，看看是否相融便知，”大夫缓缓摇头，“且据我所知，除了亲生父母及子女，其他人便极少能血水相融，所以……可能性很小。” 邢绡音闻言不由皱眉:“……那可如何是好？” 难道……这就把二小姐带回顾府，让顾凌翼替她换血吗？ 且顾凌翼是否相信不说，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她带回去，可不刚好成了夏若兰的眼中钉？ 夏若兰明明早已知晓二小姐的身世，居然还能这般坦然自若地坐在顾家大夫人的位子上，当真不怕报应哪日落在她的头上？ “我要回去。”不知何时沈照忽然开了口，邢绡音见她态度坚决，一时有些难以抉择，毕竟起初她只想着一定要找到小姐，却从未想过真的找到她之后到底会是如何景象。 “小姐，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如果去了之后您还坚决要离开，我绝不再阻拦。” 沈照抬眼，便对上邢绡音那双明亮的眸子，忽然心下觉得一暖，其实说实话，眼前这个女子对她真的很好，她也并非怀疑她是坏人，或者怀疑她在骗自己，她只是觉得，当年自己在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刻，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早已尘埃落定，不复任何交集了。 即便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当年生母身边的近身丫鬟，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藉着各种借口又来找到自己，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却早已不再重要了。 她所挂念的，珍视的，真正的骨血之亲，都已随秋叶落入尘埃，烟消云散。 ———— 阴暗的内室深处，林绍庭坐在云案末端，迟珝渊看着他英挺的鼻尖落在阴影下，心里倏然明了。 他知道他会来找自己。 “照儿失踪了。”林绍庭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助，哪怕当初因为失去孩子和弟弟的时候，她伤心绝望，她心如刀割，至少他还依旧在她的身边，他日夜不分地守护着她，仿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可是现在，她不明下落，他不知她的安危，仅凭着迟珝渊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亦觉得难辨真假了。 “是失踪，还是被人劫走？”不想迟珝渊却蓦地一笑，“她害怕你不肯放人，所以直接将沈姑娘给劫走了，对不对？” “你如何知道？”林绍庭皱眉，他并不知劫走照儿的究竟是何人，但是倘若迟珝渊所言是真，劫走照儿的便真的是所谓她生母的丫鬟那也极有可能了。 可是，没有十全的把握，他也并不敢真的相信这看起来无比荒谬的一切。 迟珝渊见他迟疑的样子，不禁扬唇:“你放心，她不会伤害沈姑娘的。” “你们……” “她前些日子来找过我，因为不敢确定你是否会同意，所以尚不敢当着你的面……” “迟少爷，你究竟还有哪些事是瞒着我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瞒着你，有些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连我爹也是不敢告诉的。” 林绍庭无话，不管此事真假如何，照儿如今已经成了她的妻子，他不想知道她原本的身世，也不想知道关于她父母的过去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她是她，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既然如今走到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任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迟少爷，我要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4 见照儿一面，拜托了。”林绍庭的神色格外坚定，那些尚还不能说出口的话，他亦不想再做分辨了。 迟珝渊见状不禁浅浅叹了一口气，半晌过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天气渐渐开始转冷，沈照看着那些熟悉的字眼，忽然就红了眼眶。 “爹爹……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的？” 她手里来回翻覆着那张信纸，再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墓碑，恍若梦靥。 “没错，你的爹爹，也就是你的养父，他担心自己离世之后无人照顾你，后来还是凭借当年你襁褓中的那封信里留下的地址和名姓，找到了我。” “他起初也不愿意将你的信息透露给我，因为他也是想着尊重你的意愿，不愿归认亲生父母，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最后才妥协了。” “爹爹……”沈照紧紧攥着手里的信，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墓碑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那是从未出现过在她生命里的，所谓的她的母亲。 母亲……母亲？ 多么讽刺的字眼啊，她怎么会有母亲呢？ 当初她抛弃了自己，现在就应该活得好好的啊，怎么会…… “二小姐，姨娘当初受人迫害，生下你没多久就断了气，可是她早已有所准备，私下里同老夫人派来的人商量好将你暗中护送出去，可是她没料到那人竟如此狠心，竟然想把你当做死胎给扔掉，幸好有老夫人暗地里帮衬着，我们最后才好不容易将你给找回来……” “你养父也是来找到我之后才得知事情的真相，假若他也像你一般还被蒙在鼓里，自然也不会原谅姨娘的，可是你不知道，姨娘为了保住小姐，确是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她假装没有识破夏若兰的心思，依旧按照她的吩咐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地用膳用药，旁人却不知，她吃的那些东西，可是背地里一碗又一碗保胎药给拼命救下来的啊。” “她曾经受的苦，小姐便是永远也想象不到的……” 沈照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就好像在听着一个遥远漫长的故事，故事里还没有她，故事里她不记得任何人的样子，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是从过去的岁月里钻了出来，只为了告诉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照握着信纸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倘若半句有假，我邢绡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邢绡音右手举过头顶，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细缝，她的表情坚决，仿佛宣誓一般。 她心疼姨娘，也真心希望二小姐能回来同她一起为姨娘讨回公道，她知道姨娘希望二小姐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些事，可是她做不到，她自幼时便跟在姨娘身边伺候，多年来早已视她为亲姐姐，若是没有姨娘一心收留，她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街头被人给一席草革厌弃地扔掉了。 姨娘生时受了太多苦难，娘家人却苦于没有证据无从替她申冤，她便回到舒家习武多年，除了想要学得一身本事，便志要给姨娘讨回一个公道，替她报仇雪恨。 而这个公道，便唯有活生生的二小姐无疑了。 “二小姐，从今日起，我邢绡音愿意生死追随，但凭小姐吩咐。”邢绡音直身跪地，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沈照便见她默然地朝着自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那个响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她的心上，沈照心口蓦地一震，久久说不出话。 第七十四章 初秋的晨雾惺忪安静，又是一年七月七，月西楼下江水悠悠，沐正宇坐在阁楼一角，想象着春花开遍，女子娴静的眸落入清澈的朝露上，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便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里，自此不复相忘。 “照儿，许久未见，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短短的一行字尚未完全落在信纸上，一阵大风猛地吹过来，将笔墨打翻，原本干净崭新的信纸便瞬间化作一滩乌黑，惨不忍睹。 沐正宇不禁暗自摇头，正准备起身收拾桌案上的凌乱，却听见一阵急遽的脚步声自阁楼木梯处传了上来，他方停止手中动作，果然见得子越脸色匆匆地出现在了面前。 “主人。”虽然心里十分着急，可是长年来训练有素的子越依旧不紧不慢恭敬地作揖唤道。 不过他跟在沐正宇身边多年，沐正宇只消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异样。 “出什么事了？” “主人……”子越的头更加低了些，“沈姑娘……沈姑娘出事了……” “你说什么？”沐正宇蓦然起身，手心紧紧攥了起来。 “……听说沈姑娘是被一群陌生人闯入林府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劫走的，事发之时林绍庭刚好不在，现在……便无人知晓沈姑娘的下落……” “林府发生了此等大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不出三日整个尧江镇便传得沸沸扬扬……” “随我去林府一趟。”沐正宇打断他的话，也不去管那桌案上的杯盘狼藉，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5 径直起身往外走去。 又一阵冷风哗哗吹过，珍珠帘子便来回不停地相互碰撞着，哗啦作响好不热闹。 来到林府时，整座大院静如死水，四处皆然被人封锁得严严实实，林府原本就在城郊处不与街市相融，此刻看起来便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与外面的世界遥遥相隔不复来往。 沐正宇愕然不已，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来到这个地方，可是凭着子越曾经的描述，他也大致能够想象一二。 “主人，这……”看着紧闭的门庭之外悄无声息，子越不禁皱眉，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上前。 沐正宇也不做声，只是径自上前用力地敲击着金色门环，那门环一下一下，仿佛狠狠撞击在他心口上尖锐的呼唤，只教人心乱如麻。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或许以为他是林绍庭，口中的“大少爷”三个字尚未完全说出口，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您是……”刘妈微蹙着眉，眼前这个男子容貌风姿不凡，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又见他身后跟随着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便一时疑惑难道是少爷认识的一位大家公子么。 沐正宇恭敬应声:“您好，我找林少爷，不知可否帮我通传一下？” “这位公子可真不巧，我家少爷昨儿就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可以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 “这……”刘妈不由想起大夫人的话，少夫人此次被人劫走的事情十分蹊跷，所以对外面的人都不曾透露少爷行踪，只说他有事外出了，可此人看来倒不似什么坏人，心里便一下子没了主意。 “大娘大可放心，我同林少爷沈姑娘皆是相识一场的旧友，只是由于家在城西住得远了些，所以少有上门拜访，此番办事路过此地，便想与他们见一面。” 见眼前这个品貌不凡的男子说得恳切，刘妈不禁心软了些，于是转头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凑近他的耳侧轻声说道。 “这位公子，近日府里出了一些事……” 悄寂的秋风萧瑟寒冷，落在屋檐两侧格外落寞孤清，仿佛忘记尘世不知归路的游子，只是转身便落得潇潇然再无记挂了。 ———— 夕阳落入山河，沈照坐在角楼处安静地听完江德的话，一字一句，犹如针扎。 “老奴进顾府之前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后来因得老太太暗自帮助，便进了府里一直跟在老爷身边，所以这么多年，老奴一直不敢轻易忘记老夫人多年来私下里的嘱咐，务必要早日找到二小姐，还她一个正正当当的原本属于她的顾家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替她母亲活下去。” “虽然老夫人心底一直怀疑姨娘是为夏若兰所害，可为着不惊动老爷，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揭露，但只要找到了二小姐，那当年夏若兰的所作所为就都有了疑点，老爷就算面上不表露出来，心底也定然会有几分猜疑的。” 沈照闻言不禁暗自沉吟片刻，她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虽然心底百般不愿，但她却没有办法去否认真相，真相永远都会在那里，永远都在。 如今的她尚还谈不上怨恨或是原谅，因为亲生父母这几个字于她而言原本就陌生得可怕，她从未想过会与他们相见或相认，她甚至不敢想象再次面对顾凌翼的时候，自己该会是怎样复杂难言的心情。 “他……知道吗？” “小姐是说老爷吗？” 见沈照没有再说话，江德便大致能猜出一二，于是继续道:“老爷被官府押走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官府？”沈照愕然，“他还好吗？” 话一出口沈照的心便蓦然一沉，她尚未与顾凌翼相认，自己却无端就开始为他担忧起来，她会不会……关心得多了些？ “小姐放心，老爷无恙，只是那边一直不肯放人，也不知……” 江德还未说完，便见邢绡音径自走上来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江德及时消了声，便听闻身后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沈照亦然回头，霎那间，她好像突然坠入一场幽深的梦境，梦境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前方远远的一个背影，她看不清。 相隔数日，犹如秋冬往返归来，沈照屏息看着他，却见他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相顾无话，只消一刻，来人便已走上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液里，此生此世，再也不分开。 “照儿……”林绍庭心疼得几乎窒息，他不知道她被人劫走的那一刻心底会有多害怕，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没有他的照顾她究竟过得好不好，眼看着她比平日里消瘦了些，他们到底给她说了什么，她知道那些事以后，又是否真的能够承受呢？ 他想知道，又矛盾地不想知道，或者说，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她在林府明明过得好好的，过去的，便也都该随着往事烟消云散，即便来者真的是她的亲人，难道不也是希望她能继续安稳顺遂地度过今后的日子么？ 过去于她而言本就沉重，她就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6 算知道得再多又有何用呢？所以他们千方百计与她相认，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一心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呢？她是被迫的，当年她被迫骨肉离分，如今她再被迫与其相认，这所有的一切，是否有人真的为她想过一丝一毫呢？ 沈照任由他紧紧拥着自己，眼泪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外面风声很大，呼啦啦地敲击着窗案，他的胸膛很温暖，她的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处能够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如此温柔，如此安心。 她想念他，很多时候都是，若他不能及时出现在自己身边，她便默默闭上双眼合上十指暗自祈祷，祈祷着他也正在想念自己，祈祷着他可以早点出现。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不顾晚风寒冷秋霜露重，这便将他给送到自己跟前来了。 第七十五章 秋意寒凉，顾凌翼从迟府大堂里一步步走出去，眼里心底满是复杂。 迟轩墨最终以无罪之名将他释放，说珝渊已经查明，顾府井里找出来的那具女尸是她自己误闯后院失足落水，可是一直无人察觉，直到顾老爷生辰那日才凑巧被误入后院的客人给发现了。 昨晚迟珝渊连夜赶了回来，单独见了顾凌翼，并且将关于沈照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起先他是不信的，可是当江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凌翼只觉得往事如洪水一般纷涌而至，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荒唐无比。 怎么会……江德……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他一直以来最重用的老奴，跟在他的身边整整三十余年，怎么会……怎么会一直欺骗他？瞒着他？ 瞒着他他早年夭折的小女儿一直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瞒着他当年笛儿的死竟然深有预谋，瞒着他他曾是老夫人的人，而他，却从来未曾怀疑过这一切？！ 他问江德，所以当年老夫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所以当初母亲弥留之际说的那一番话，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自己身边至亲至信之人？！ 江德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对不住老爷，对不住他对自己的深深信任，对不住他多年以来的栽培和重用，他骗了他，也借用老爷的名义做了许多他并不知晓的事情。 而这一切，便都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以期能够早日寻到二小姐的下落。 顾凌翼没有再说话，可是心底的痛楚却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小女儿一面，当年他从外地赶回顾府的时候，笛儿便难产而死，他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更别提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可怜孩子了。 当年的景象犹如一张存放在箱子底端的墨画，遥远，模糊，黯沉，他越想脑袋就越发止不住地疼。 很疼。 此时天际晦暗，江德默默跟在顾凌翼的身后亦步亦趋，他恍然觉得老爷老了许多，的确，许多年来，老爷的确做过一些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事，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知道，老爷年轻时爱过一个唤作叶潇潇的女子，后面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没能走到一起，老爷便在外面找了许多同那叶潇潇容貌极为相似的烟花女子，她们贪恋老爷的钱财，也乐意被他养在府外的秘密住处，可是她们无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她们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字，死。 当初江德由大夫人暗中引进，此后便一直跟在顾凌翼身边，几乎掌管着顾家前厅后院的所有事务，由于他办事稳妥效率，顾凌翼也越来越信任他，所以他才得以能够在顾凌翼的眼皮子底下暗自给老夫人回递消息，并且及时同邢绡音安排寻找二小姐下落的行动。 迟府的管家将他二人一路送至大门口，秋风毫无顾忌呼啦啦地吹着，径直吹进顾凌翼单薄的衣衫，虽然他待在迟府的这段日子迟轩墨并不曾苛待他，反而好吃好用伺候着，可是却明显感觉得到他脸上格外浓重的沧桑憔悴，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眼神中竟半点神采也没有。 顾凌翼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他想象着迟珝渊口中的“他的女儿”，是啊，竟然是他的女儿，她竟然会是他顾凌翼的亲生女儿？ 跨过大门，远远便看见两辆马车停在路口，顾凌翼止住步子，沈照却已经随着林绍庭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空气都凝滞了般。 顾凌翼脸上的表情僵硬，他怔怔地看着他们，眸中无色，又仿佛透过他们看着远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给死命噎着，难受极了。 “爹……”这一个字何其艰难，沈照无从知晓，她只知道这一切都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料，这个令她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竟然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了她面前，而这一次他的身份，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凌翼怔住了，他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这是他的女儿，这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像被摔碎后重新拼合在一起灿烂无比的玉石，此时此刻的她在他看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熟悉和亲切。 顾凌翼忍住快掉下来的眼泪，冲上去将沈照紧紧搂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7 进怀里，声音颤抖。 “照儿……照儿……” “你真的是我的照儿……” 当初以宣常常将她带到顾府玩耍小聚，他便也跟着唤她照儿而非沈姑娘，因为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有着难以磨灭的意义。 顾以照这个名字，是打她在笛儿娘胎里就有了的，那时他常满怀爱怜地抚摸着笛儿鼓起的肚子，耐心地同照儿讲话，给她唱歌，希望她将来是个如她母亲一般美好善良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样的事，笛儿难产而死，连这个可怜的孩子也早早地夭折，只恨他没能及时赶回来，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舒笛是他自叶潇潇之后唯一深爱的女子，仿佛是为了补偿潇潇一般，舒笛嫁进来之后他便对她百般疼爱，无不顺从，可是这看似美好圆满的一切，却终究成了别人眼里的钉子。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是他害了她，害了他们母女俩…… 沈照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尽数落在顾凌翼的肩上，顾凌翼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 “好了……不哭了……” “乖……咱们回家。” 沈照冰凉淡漠的心便在这一刻瞬间得到救赎，这次是真的爹爹唤她回家，她再也不是别人口中那个“从外面捡来的孩子”了。 她的眼泪便不值钱一般哗啦啦地往下掉着，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再也不肯吝啬。 ———— 为着想要帮沈照恢复顾家二小姐的身份，顾凌翼终于还是将沈照接回了顾家，至于如今她林府少夫人的身份，亦只能过一段日子从长计议。 她迟早是要回到林家的，他就权且借着这个机会，想与这个迟来的女儿好好聚聚。 林绍庭见他父女二人相认不易，虽然母亲的事情多少与顾凌翼生出了隔阂，可那毕竟是他与顾凌翼的事情，与照儿无关，所以因着照儿的这层关系，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如今看来，竟还是他名义上的岳父了。 那就让照儿回去多住些日子吧，这些年她受了太多委屈，虽然这份父爱来得太迟，可它终究还是来了，不是么？ 失去孩子和成成对她而言都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如今好不容易认祖归亲，她有了真正的亲人，有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她再也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他只是为她感到开心，仅此而已。 林绍庭独自回到林府，还没踏进大门，便已看见一个颀长单薄的背影立在门口左侧，待那人转过头来，他方才觉得一阵熟悉。 “林少爷。”沐正宇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沐正宇身后跟着一个蒙面男子，林绍庭便恍然生出一股错觉。 那个人，竟同那日邀他在尧山崖顶见面的男子极为相似，无论身姿，还是眼神。 “是你？”林绍庭止住步子，恰好此时大门从里面打开，是刘妈。 “少爷？快进来快进来。”刘妈见他回来，赶紧将他朝里面迎着，抬眼却见那日来寻的沐公子也在，这便杵在原地有些为难。 林绍庭望了他们一眼，仿佛看出了些什么，便浅浅开口道:“进来吧。” 的确，从第一次在长明寺里见到他，林绍庭便隐约对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敌意，是见他望着照儿的眼神也好，抑或是他对照儿说话间那份关怀的语气，都令他不得不生出防备，小心翼翼。 后院里堆满了金色的叶子，两个身姿相似的男子自上面踏过，发出一声声“喀嚓”的脆裂声响，秋末悄然而至，下人们每天打扫三遍亦来不及赶上这落叶铺地的速度，连绵不断缤纷如银。 “说吧，”林绍庭坐在侧案，神色淡漠，“你到底是谁？” 自那次见他，他便能感觉到他与照儿不是一般地相熟，且若方才跟在他身后的蒙面男子真的就是那次交给他家信的那一个，那说明这个沐正宇竟原本就是认识自己的，所以他到底是谁，他如此费尽心力地想要插手当年父母之间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不料沐正宇却是一脸自若，手里的黑曜石被他来回揉搓得微微发热:“既然林少爷都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我同林少爷，可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绍庭一阵惊愕，可是见到沐正宇依旧面不改色地端坐原处，仿佛刚才他只是夸了一句今日的天色好看。 沐正宇见他神色骤变，不由得轻声笑了，只是那若隐若现的笑里，却隐隐透出一种咄咄逼人难以言状的尖锐，令人不可直视。 “林少爷，您的父亲当年亲手设计害死我的父亲，我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他却已经先一步西去，这口恶气，我可该去找谁啊？” “你胡说什么！”林绍庭“嘭”地一拳狠狠捶在桌案上，他早就料到此人来意不善，却未曾想他竟这般不知好歹，竟连对他死去的父亲也敢如此胡言乱语。 “我知道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8 你不会相信，可是这件事我若不说出来，那便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当年我的父亲沐长萧名盛江南，是个难得义气的才人商贾，谁会料到后来遭你父亲暗算，竟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你说此恨此怨，我该找谁讨要？”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连半点风声也不知道？”沐正宇的声音不大，只是每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都仿佛花了他极大的力气。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林绍庭看着沐正宇，他亦然死死地盯住自己，大厅里一时间寂然得可怕，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第七十六章 “砰砰砰。”这厢两人正对峙着，外面却传来了言书雅关切的声音。 “绍庭，你在吗？” 林绍庭闻言不禁眉头微皱，只是复看着沐正宇道:“这里是林府，你说话小心点儿。” 林绍庭将门打开，便见大夫人身后跟着的大丫鬟玉儿一手高高端着玉盘走了进来，上面盛着的尽是些平日里他爱吃的点心小菜，翠绿粉红各色尽有。 “听刘妈说你回来了，还有这位是……”言书雅示意玉儿将食盘放在他面前的桌案，转身便看见了坐在一侧的沐正宇，不觉得一阵疑惑。 “在下沐正宇，只是一家船坊的小坊主，见过言夫人。”沐正宇端正神色，丝毫看不出方才与林绍庭对峙时咄咄逼人的神态。 言书雅见林绍庭也不热络着介绍，心下不由迟疑，遂才笑着道:“噢，既是绍庭的朋友，那便是贵客，沐坊主请便。” “夫人客气了。”沐正宇微微点头，笑着应道。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沐公子也不必再装腔作势了，总归夫人也在，我相信有些误会，大家也都可以面对面说清楚了。”林绍庭看着眼前男子表里不一的模样实在觉得烦闷，他虽然第一眼便对此人不曾有过好感，但是如今看着他不怀好意的样子便更多了些警惕之心。 “既然林少爷这样说，那我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夫人，当年林老爷与我父亲沐长萧之间的纠葛，相信夫人应该也是略知一二吧。” “沐长萧？！”果然言书雅脸色大变，“你是沐长萧的儿子？” 谁人不知二十多年前沐长萧名动江南，当年他与林家泽并为城东城北两大奇才，世人皆言这整座江南城今后终归是属于这声名鼎然的两大家族的，可是谁会料到后来沐长萧遭遇横祸惨死自家正院内，一时间沐家骤然变故一落千丈，而他仅有的一个小儿子也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此后便被外界渐渐遗忘，慢慢退出了大家的视线。 言书雅是这林府娶进门的第一个夫人，自然是对当年老爷与沐长萧之间的恩怨过节有过几分了解，且他二人名望一直不小，那时便有人猜测沐长萧的死与老爷有关，可是她向来清楚老爷的为人，即便他对沐长萧再有不满，也绝不可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 “沐坊主，其他的东西我都不敢给你保证，毕竟这一晃二十年便过去了，其中真真假假也有许多的误会掺杂其中，可是如果你要问我你父亲当年是被谁害死的，那我只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绝对不是我家老爷。” 沐正宇不禁抬首看着言书雅，眸中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让任何人看在眼底，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那就请言夫人告诉我，二十年前在这江南城里，除了林府，可还有第二个地方能生产天芸丝的？” “天芸丝？！”言书雅闻言不禁大惊，天芸丝许多年前便早已成了府内外明令禁止再提说的东西，因其丝线华美价格高昂而被许多人暗中觊觎，可江南城本不是生产天芸丝的地方，许多原料都需要从北地水运过来十分麻烦，当年真正能够生产正宗天芸丝的商户便仅他们林府一家，外面的人即便想花高价收购也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 天芸丝被限制生产，是由于当年意外发现此物极易燃烧，且火势凶猛难以抑制，所以后来林家泽才暗地里将已经大批生产的天芸丝暗中运往外地卖给外商，避免工厂大量损失，只是未想不知为何厂里大批天芸丝一夜之间被人盗走不知去向，便甚有传言是沐长萧所为，坊内皆知沐家与林家多年来明争暗斗不休，此次沐家无端遭难，便极少有人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沐正宇不待言书雅应声，继续开口道:“当年我父亲的工厂就是被一批天芸丝给烧得一干二净，一场大火将二十几间织厂瞬间化为灰烬，你说除了林家泽，这江南城里还有谁能有这个能耐？” 言书雅见他依旧自执一词，知道现在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只能缓缓摇头无不叹息地道。 “当年我家老爷声名远扬，惹得不少同行商户暗中觊觎，纷纷上门巴结来往，可是人一旦多了，便总免不了鱼龙混珠不知好坏，谁也摸不清楚对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老爷自然也不肯轻易相信那些并不知根底主动上门示好的人，对他们各个有意疏远三分，可谁想后来咱厂里莫名被人偷走大量天芸丝，你可知这天芸丝的珍贵，那批天芸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39 丝还是那时从外商手里亲自押运回来的现货，更比平日里贵了不少，老爷知道此事之后简直气坏了，可没想多久你爹就出了事，我们后来才知道你爹的工厂竟然是被天芸丝融化而成的金水所腐蚀烧坏，自然便想到了我们被人偷走的那批货物，所以很明显的是，我家老爷是被陷害的，而且有人暗中散布留言，导致那段时间三寸相思的生意越来越差，一度遭受严重打击。” “现在人都死了，言夫人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言书雅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证明什么，他们连当初陷害林家的人都无从寻起，又如何得知这背后的真相呢？ ———— 顾府。 饭桌上顾凌翼不断地朝沈照碗里夹着菜，一边不断地叮嘱她多吃一点，夏若兰见状不禁抿嘴笑了，遂嘱咐身侧的嬷嬷再特意为沈照盛一碗鸡汤过来。 “这下可好了，咱一家人今儿才算是真的团聚了，照儿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尽管开口，若你不介意的话，跟着宣儿叫我一声娘，那便也是我的福气了。” “谢谢夫人。”然而沈照短短的四个字，却让夏若兰方才绽开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将她冻得龇牙咧嘴十分滑稽。 坐在一旁的顾以宣见状不由轻笑，遂接过身侧嬷嬷递过来的鸡汤放在她桌前:“从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都一样，来，照儿，这碗鸡汤是娘特意为你热火炖的，赶快趁热喝了吧。” “夫人有心了，我不爱喝鸡汤。”沈照的声音很浅很浅，却每一个字都无不透着冰冷寒意。 顾凌翼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也知道照儿这样做是为何，也不是不相信江德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只是如今这一切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算当年笛儿的死真的与若兰有关，他再怎么惩治她笛儿也回不来了，毕竟如今若兰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许多事她亦无不尽心尽力所为，更何况一直以来她待自己更是一心一意不曾怠慢，哪怕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他自也是不愿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了的。且这个家里如今有他为照儿亲自庇护，若兰便是仍有当初的那份心思，也不见得会像当年那般再胡来了。 “照儿，不得无礼。”顾凌翼轻声开口，虽然轻得几乎听不出其中的责备之意，但还是不免让沈照觉出一丝寒意。 是了，如今这个似是而非的家，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外人，父亲不会相信她，更不会帮她替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娘亲讨回公道，若不是夏若兰，自己也不会成为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可怜的娘亲也不会连面也来不及见上就早早离她而去，所以这一切，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来为娘亲讨回来么？ 耳畔处邢绡音的声音依旧隐隐响起——当年她能面不改色地害死你的娘亲，如今她便也同样有将你除之后快的理由，假若心软，那非但不能为你娘亲报仇，反而将自己的命也给搭了进去。 第七十七章 “小六子，去把老爷书房里的杯子碎片拿过来。” 林绍庭坐在案首，他只觉得空气再这样凝滞下去自己也快窒息了，于是赶紧吩咐了一声。 小六子正准备应声，候在外面的楚云却敲门走了进来。 “少爷，顾府的江管家来了。” 林绍庭微怔，此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跟随着去过几次顾府，对于顾府这个江大管家也略知悉，不过终归还是算不得亲近，他突然上门来找自己倒是让他诧异不已。 待江德随人缓步走了进来，林绍庭便唤人给他上茶引座，只见江德一身麻布灰衣，面容俨然有些疲惫，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鄙人江德，见过林大少爷。” “江管家客气了，今日登门来访也未提前告知，是我有失远迎了。”林绍庭面色温和，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 沐正宇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既不请自来，便总是还有好些话是要亲自说过林绍庭听的，至于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心底的恨，早就随着时间的长河变得越发有气无力，如今这般费尽心力地质问林绍庭，只是因为他恨自己罢了。 父亲不会活过来，照儿也不会跟他走的。 不是么？即便他把所有的恨都堆积在林绍庭一人身上，这一切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江德并未注意一言未发的沐正宇，他看着林绍庭半晌，竟是就此缓缓跪了下去。 “江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江德的两鬓已经花白，只是他长年经管顾家许多大小事务，竟难以让人察觉原来他已经这么年老了。 江德只是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要钻进地面，身子佝偻着。 “江某今日至此，只想求林少爷一件事，还请林少爷务必答应。” “您说。”林绍庭走上前握住江德的手腕，却能感觉到他的身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0 子在微微颤抖，不觉心下难安。 江德始终垂着眼，许久过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我想请求林少爷，拟下一纸休书，休了我家二小姐，顾以照。” 林绍庭怔在原地只觉晴空霹雳，握着江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德花白的头发许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坐在一侧的沐正宇闻言亦不禁诧异地站起身子，似乎听见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你说什么？！”言书雅两步上前捉住江德的衣襟，似乎随时都会将他的衣领扯断。 林绍庭不敢相信这句话是自他口中而出，即便如今照儿已经与顾凌翼相认，即便她的真实身份是与顾以宣同样高贵的顾家二小姐，可这都不应该是她想要离开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江德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照儿的意思，也不理解林大少夫人与顾家二小姐的身份有何冲突，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会让江德过来说出这样一番不可理喻的话？ 为什么？ 江德自然料及林绍庭的反应会是如此，可是自二小姐的身份恢复以来，他和邢姑姑这才意识到小姐若是继续在林府待下去会有多么危险，假若有一天林绍庭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他的父亲当年也是为顾凌翼所陷害，他又会不会顾及小姐的身份为了她放弃这段几乎快被时间腐烂的仇恨呢？ 他会么？谁也不敢保证。 未待江德回话，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林绍庭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妹妹林绍微身后提着一个人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闯门而入。 只听见“砰”地一声，那人便任林绍微狠狠摔在地上跪下，转而怒目圆睁紧紧盯着江德。 “江管家，你可真是忠心耿耿，为了你家老爷可是半点风声都不肯透露啊，你可好好看清楚了，他是谁？！” 江德抬眼，霎那间面上血色全无，嘴唇便不停地颤抖着。 “来……来福？” 只见那被唤作来福的男子不停哆嗦着身子半晌不敢一句言语，头发上的汗珠便一个劲儿地涔涔而下。 来福哆嗦了好一会，总算微微抬头看向江德，他本是江德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徒弟，想着将来等自己不再做管家了，他便也能顺其而上，江德一直待他不薄，竟也是当成亲人来看的。 “师……师父……”来福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仿佛做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林绍微见来福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走上前便脱口而出:“这个来福，就是江管家苦心培养出来的心腹，别看他年纪不大，当年顾老爷做的许多事情，可没有哪一件不是他不知道的呢，私底下勾结官员压下风声，不就是为了顾老爷做的那些糟心事不被大家发现么？既然坏事都已做尽，又有什么是瞒的过去的呢？” “来福，你就索性一次性招了吧，免得由我说出来，反倒你连自我澄清的机会也没有了，我知道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主子的命令哪能由着你呢，是不？” “来福！”还未待来福开口，江德明显已经急了，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来福，几乎要冲了过去。 林绍庭见状便着人将来福给扶了起来，心底的疑虑自然也越发深了。 “江管家不必着急，如若这来福满嘴胡言污蔑你清白，无需你亲自动手，我即刻便着人将他活活打死，如果你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不怕他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有些事情便不如各自坦诚交代清楚，免得彼此互相猜忌，你说呢？” “我说！我说！”未及江德回话，来福便即刻跪在林绍庭面前，他的身子依旧抖得厉害，只是声音终于平静了许多。 林绍庭用眼神止住了江德一再试图阻止的话，于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了那个一身灰布衣衫的男子身上，空气便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那时我跟在师父身边已经整整五年了，当年老爷还是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他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尤其……尤其是容貌与叶潇潇相似的女子都最得他欢喜……” “当年叶潇潇嫁了人，老爷表面上不曾在意，心里却……却早已对林老爷心生恨意，特别是在叶潇潇死后，老爷便更是难以释怀……” “然而那些主动上门勾引老爷的女人却统统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是服毒而死便是发了疯，老爷为了这一切不被人发现，竟没放过一个……” “后……后来林家泽与老爷共同接手了城北的一批料子，两家人便齐心合力地要将这批料子给生产出来再卖给当时极富盛名的商人沐长萧，谁知……谁知就是那一次闹得满城皆知的火烧云城，将沐家给一败千丈的事儿……” “说下去！”不料一直没有说话的沐正宇听到这里却是急了，“腾”地站起身走到来福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吓得来福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栽个趔趄。 来福顿了顿神，这才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下去。 “就是那次……那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1 次实际上……实际上是我家老爷此前暗中运走林家工厂的三千天芸丝，被私底下派人制成了极易融火而燃的金水材料，可以轻易被人嵌进墙里不被人发现，因为当初我家老爷同林家泽一起接手那批料子的时候，是由我家老爷全权负责运输，而被蒙在鼓里的林老爷对这件事，却是……却是半点不知……” “你说什么？！”林绍庭与沐正宇几乎是不约而同脱口呵道，整个大厅在此刻便像瞬间被一簇火苗点燃熊熊燃烧，燃烧的是两人自心底生出的深深怒意，更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真正知晓过的真相，是这一切，彻底摧毁了心底残余的最后一个希望。 林绍庭几欲跌倒在地，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从未试着去理解他，为什么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为什么他正值壮年却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他一手打拼回来的江山，他无限地包容自己，无限地原谅曾经所有不值得原谅的东西，却一直被自己深深信任的兄弟以这样可耻的手段陷害得不明不白，直到他死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顾凌翼怎么可以这样？！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他现在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是为他所害？！他苦心积虑地陷害父亲，就是因为父亲当年爱上了母亲吗？！ 林绍庭双目失去神采，他怏怏坐下，只见沐正宇眼底的怒意几欲喷薄，林绍庭知道，他肯定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顾凌翼要害死我爹？！为什么？！” “他要陷害林家泽，就要以我爹的性命为代价吗？！啊？！”沐正宇冲上去揪住来福的衣衫几乎要撕破开来，眼里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可以将他生吞活剥，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来福，而是顾凌翼。 林绍庭知道他气得就快发疯，手指冰凉得可怕，他颤抖着身子，原本俊朗红润的面容却在此刻失去了血色，白得瘆人。 他的心痛得麻木，难怪，难怪这么多年父亲的病越治越差，难怪他的身子总是好不起来，原来这些年他引以为敬的顾伯伯，他千感万谢的顾伯伯，竟然一直都对自己的父亲怀恨在心，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 父亲那般信任他，视他为亲兄弟不曾有过外心，可是他却……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不顾往昔恩义，这样心狠手辣的顾伯伯，他曾经到底是怎么叫出口的？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娘亲，是他害得自己家破人毁，他在这世上的短短二十年，拜他所赐成了一个孤儿。只要一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个茶盏，他便也不欲再问，除了这个唯一的最亲近的仇人，还会有谁？ 第七十八章 秋霜露重，初冬的寒意渐渐蔓延了整个江南城，烟雨清寒，将重重迷雾掀开了一帘又一帘衣角，远处蜿蜒起伏的山脉由着朦胧慢慢清晰起来，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清晨里尧江水静谧安好的梦。 沈照刚刚迎了顾凌翼回府，他们父女好不容易相认，这些日子顾凌翼便常常抽出时间特意陪她游园看戏，他只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全力弥补这些年亏欠她的过去，以期弥补错失的那些本来可以陪她一起长大的日子。 “爹，我炖了热汤，您快趁热喝了吧。”沈照走到顾凌翼身侧，将手里的汤药端到他面前，细心叮嘱道。 这段时间，顾凌翼对她无不关怀备至，关于他做的这些事，沈照自然是能够感受到他想要急切表达的心意，虽然她很想告诉他不必这样，她已经知道了当年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她不怪他。 想要为母亲报仇的同时，她也想真正地做一回好女儿，想真正感受一次骨血至亲的亲情，是这短浅岁月里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顾凌翼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汤碗，眼里满是慈爱笑意，他知道这一切实在是太迟了，可是无论这一切有多迟，无论这一天来得有多晚，他都会将今后的日子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珍惜，珍惜与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照儿啊，这些年……是为父对不起你……” “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想了。”沈照弯着眉眼微笑说着，看起来似乎不甚在意。 是啊，她就算再在意又有什么用呢，过往的岁月如烟，她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剩下的，她也唯有拼尽全力去留住，去珍藏，方才没有辜负这一段来之不易的亲情罢了。 顾凌翼悄然掩去眼底的温热，他慢慢喝着女儿递过来的热汤，一边从衣袖里抽出一张被反复折叠微微皱起的宣纸，上面的墨迹依稀泛着尚未干涸的晶莹。 “女儿啊……这张存票，是我花了大半生心血一笔一笔存下来的，当初原本只有宣儿一个独女，想着等她出嫁那一日亲自送给她，可是现在，是为父亏欠了你许多，这张存票，只为以防万一，你毕竟是已经嫁进林府的大少夫人了，以后在那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都好过身上没有属于自己的财物。爹爹实在是舍不得你，可是又不能勉强你永远陪在爹爹身边……” “爹……”依旧是这句熟悉的呼唤，是这个熟悉的称谓，沈照鼻子一酸，不知是看着眼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2 前这个满眼慈爱的生父，抑或是想起了那个抚养自己长大成人对她无限关爱的老人，总之，她都舍不得。 “既然时间有限，不如就多留在爹爹身边一段日子吧，”顾凌翼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言道，“你大姐总之还是未嫁的，你们姐妹俩多热闹热闹，免得咱这个大院子里显得太清冷了些……” “爹！妹妹！”顾凌翼正说着，便听见外面“噔噔噔”的脚步声自外入内，一个灵巧美妙的身影便盈盈出现在了面前。 沈照转身，顾以宣熟悉的面容落入她的眼帘，不禁微笑看着她。 “姐姐。” 窗外雏菊开得正好，浅黄浅黄葱郁粉嫩，像盛放在寒雾中亭亭玉立的仙子。 “对了，听说江州下雪了，有机会我们也去看雪吧！”顾以宣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眼里的兴奋不言而喻。 沈照心里咯噔一声，恍然便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绍庭陪着自己一起，看遍了江州城遥遥不尽的江水山河，长长的街道绕了城墙一圈又一圈，来往不息的人声鼎沸，仿佛来到了一座人间天堂，人们安稳快活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烦恼。 那真的是，这辈子她度过的，最好的时光。 她想念绍庭了，她想见他。 “爹，”沈照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想回林府看看。” 回到顾家已经有些日子了，此前林绍庭也因着她思亲心切未曾阻止过，可于顾府来说他毕竟还是算外人的，若主动找上门去，旁的还以为他想将照儿给接走呢，于是这一晃许多日子便就过去了。 未及顾凌翼开口，外面突然窸窸窣窣地一阵声响，顾以宣正想开口询问，便看见云娘一脸急切地小跑进来，像是受了惊。 “小姐，不好了，我看见林大少爷带着许多人冲了进来，看那样子，恐怕来意不善。” “绍庭？”沈照下意识站起身来，大厅的门也在这一刻被人自外猛地推开，所有人都不由怔住了。 门口处，便只见林绍庭眸光冰凉站在那里，他似乎又瘦了，黑色的风衣将他的身子掩去大半，远远就牵扯着沈照敏感的思绪。 沈照本以为他会像曾经那样，曾经他总是远远地就会走上前来紧紧抱住自己，不论隔着多远，不论时间多长，他永远都是那个先她一步的人。 可是偏偏这一次，他没有。 林绍庭只是无声站在那里，直到在他身后的沐正宇走了进来，大厅里莫名安寂的气氛便突然诡异起来。 林绍庭没有看向沈照，他定定地看着顾凌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大厅里突然冲进来两个人，只见他们齐声“噗通”跪倒在地，为首那人便猛地朝顾凌翼磕起头来。 “老爷，都是我一时糊涂，都是我的错……” 江德一下一下狠命地磕着，眉眼间的悔意仿佛恨不得即刻以死谢罪，沈照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到底是因何而起。 顾凌翼似乎是料到了什么，他怎么会料不到，江德跟在他身边少说也快三十年了，他经历过什么，江德便也知道些什么。 可是年年岁岁，他对江德的信任早已深到了骨子里，他宁愿相信是自己记错了，是自己一时糊涂错怪了江德，也不会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不，老爷，都是我说的，这不关师父的事啊，您要罚就罚我吧！”来福跪着身子嘶吼道，明明是他在四方斋暗中跟人交涉的时候恰好被林绍微撞见，明明是他禁不住再三逼问反将一切全都如实供了出来，明明是他…… 即便师父对他再好，他亦不能仗着他的身份为所欲为，做了就是做了，他总不能让师父替他承担一辈子责任的。 …… 沈照几乎无助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子，就这样静默安然地站在自己对面，他不说话，也不微笑，像个没有温度的雕像，他的身形那么淡漠遥远，仿佛与她分隔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能感觉到他眼底对父亲深深的恨意，那恨意犹如万千刀刃聚在一起，狠狠扎入她的心脏，顿时五脏六腑全部纠缠在了一处，无论如何也撕扯不开，直至血肉模糊。 她看见林绍庭走上前来紧紧揪住爹爹的衣领，沐正宇站在他身后，脸上依旧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可是爹爹竟然也久久回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仿佛他早就知道些什么，所以对于林绍庭突如其来的质问也丝毫没有想要解释或是反驳。 “绍庭……”沈照清浅着步子又往前迈了两步，两只脚不听使唤似的十分别扭，她只觉得此刻的绍庭看起来，竟比以前的任何一刻都要陌生。 他不看她，一秒都不看她。 而下一秒伸手扶住自己的人，却是沐正宇。 “照儿，你随我来。” “……爹？”沈照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顾凌翼，却见父亲只是缓和了目光冲自己微笑，随即点了点头。 “放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3 心，去吧。” 可是步子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每走一步却要耗费她极大的力气，到底是怎么了呢？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不安？ 她看着眼前自己深深依赖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愿意用生命去交付的绍庭，还有一个，是她好不容易才从这变幻万千的世界上寻找回来的亲生父亲，是她现在唯一留在身边的亲人。 她不敢想象，也不敢胡乱猜测面前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沈照正犹豫着，沐正宇却伸了手过来，他用力握住自己，掌心是暖的，像他温热的目光一般令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或许他会告诉自己真相，沐哥哥，她是相信他的。 ———— 花厅外的湖水被风掀得涟漪四起，沈照跟在沐正宇身后，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沐哥哥？”沈照一时不知应该从哪问起。 “照儿，”沐正宇轻叹，“有些事情，你若永远不知道，该有多好。” “可你不是外人，我们也没有权利瞒着你，可是你若知道了，便必定要做出选择。” “选择？”沈照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什么选择？”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她突然做选择，她不喜欢做选择，现在这样大家不都好好的吗？ “沐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照死死地看着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沐正宇心口一疼，突然觉得这一切太过残忍，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所有的真相都未免太荒谬了。 他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他已经害死了林家泽，他的双手已经沾染了太多无可挽回的血腥。 那这一切，是不是可以就此归于沉寂呢？他是不是可以麻醉自己，假装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对顾凌翼其实已经没有半分怨恨了，他已经报过仇了，即便他害死了本不该死的人，即便他早已犯下大错。 顾凌翼可是她的父亲啊！ 他知道丧父之痛的，他知道的啊！ 他本该痛恨本该报复的人，竟是他最爱的人的父亲？！ 他能再心狠手辣一次么？！能么？！ 沐正宇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为任何，他觉得自己可以瞒得很好，甚至骗过自己。 反正这也是林绍庭所求的，不是么？既然他所愿刚好可以代替自己完成使命，他就成全好了。 风过犹寒，沐正宇将沈照轻轻抱进怀里，想用全身的温度去温暖她的心口，试图让她不会那么难过。 “你的父亲，就是林绍庭的杀父仇人。” “你说什么？！”沈照几欲失去言语，怎么可能？！当时林老爷去世的时候她亦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林老爷是长年积弱病发而亡，这……这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沐正宇见她情绪激动，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可是事已至此，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如果选择让她恨一个人，那一个人却不是自己，他果然还是卑鄙的。 “不行，我要去看我爹！我不相信！”沈照用力挣脱沐正宇牵着的手，几乎哭着朝正院跑去。 她怎么会这么傻……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他们的话…… 一路上花照云开，红棠掩过悄寂无声的池水，沈照的心跳得越发剧烈起来，生怕下一秒，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爹了。 第七十九章 “爹！”沈照刚冲进大厅，便看见里面仿佛变魔术似的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有顾以宣，夏若兰，还有那个她不常见到的夏姨娘。 爹爹跪坐在地上脸色青白，顾以宣哭喊着去搀扶他，却被爹爹一手拦开，夏若兰俯身将女儿拥进怀里，眼底的绝望神色仿佛早已看穿了这一切。 “林少爷，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家老爷害死了你父亲，平白无故地你可有证据？就仅凭那两个下人胚子的话？现如今卖主求荣的人还少吗？就因为他们三言两语的挑拨，你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诬陷人吗？” “不说别的，我自家老爷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他日日夜夜在外操持生意，有的时候三更半夜才同人吃了酒回来，哪一样我们不是看在眼里的，这两个逆贼如今跑到你的跟前颠倒是非，我是不知道他们受了何人指使，又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如今这江南城里眼红我顾家的人排到尧江尾也数不过来，谁知道这背后到底都藏了多少肮脏的事啊！” “不说是我，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父亲同我家老爷那是何等的交情？那可是三代人了啊，要不是以宣是个女孩子，现在咱顾林两家何尝还不是生意场上的伙家呢？偏你不愿意娶我的女儿，不然这顾家大院迟早也是有你的一份哪！如今……如今你竟然听了那小人的胡言乱语，生生陷害到你顾伯伯头上来了，你……你……” “娘！”见夏若兰气得浑身发抖，顾以宣转身将她搀着，心口却瑟瑟发抖冰冷得可怕。 她深深爱着的绍庭，她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他能看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4 自己一眼的男子，如今却这般站在他的面前，逼自己的父亲喝下那盏毒酒，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是吗？！ 顾家不是一直同林家好好的么？他犯得着这样将自己赶上绝路，犯得着这样恨她么？！ “爹——”沈照冲到顾凌翼身边跪下，地面湿漉漉的一侧是被摔成碎片的陶瓷酒盏，父亲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如同晚霞刺眼的红。 “爹？爹你没事吧？爹？您别吓我……” 顾凌翼红着眼，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掌心，目光浑浊无力。 “照……照儿。” “爹，您说，照儿听着……”沈照即刻哽咽无话，眼里一下子盈满了泪，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远比不上自己的养父，可毕竟是骨肉之亲无法磨灭，她是能感应到爹爹心里的那份炙热的，那与年岁无关，与任何东西都无关。 “今日我甘愿饮下这盏毒酒，没有任何人逼我，我曾经的确铸成过许多大错，这一切，我都认了。这是我欠你们的，包括对你的母亲，是我没有照顾好她，现在……我没有机会好好照顾你，只要你答应爹爹，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好好保重，只有这样，你才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亲，还有这么多依然爱你的人……明……明白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其耗费气力，沈照小心翼翼地听着，直至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失，霎那间她只觉心脏骤停，人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照儿！”在闭眼的那一刻，她辨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只是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影来往不断，世界突然变得好吵，好吵…… ———— 沈照醒来的时候已近傍晚，外面的天色昏暗无比，她分不清此时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何处，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怎么都清醒不过来。 “姑娘？姑娘你醒了？”顾府丫鬟原儿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沈照抬眼见她满眼惊喜，不觉心口一阵刺痛，仿佛张口就能吐出血来。 这不是梦，她看见爹爹口吐鲜血从她眼前倒下，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爹爹真的喝下了那杯毒酒，她真的看见绍庭逼死了爹爹，包括梦里的那些呼喊哭泣，全都是真的。 沈照瞬间清醒过来，她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一处，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渗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病糊涂了，绍庭怎么可能会害死她爹爹呢？他不是最心疼她了的么？他怎么舍得让她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才相认的爹爹，怎么舍得让她再次变成一个孤儿呢？ 不会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她要见他，要见爹爹，她要把一切都搞清楚！ “姑娘！”原儿见她作势起身，赶紧将她的动作按下，“大夫说了姑娘的病急需静养，万不可生急动怒，沐公子好不容易才给姑娘换血洗了脉……”原儿话至此却蓦然闭了嘴，似乎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得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外衣搭上被子，忽的就没了声音。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奴婢口快说错了话，姑娘可别放在心上……那个，大夫说姑娘因悲伤过度伤了心脉，这些日子都需要在房间里好好休养，夫人吩咐过了……姑娘哪儿也不能去……” “……我爹呢？”这句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心口一阵钻心刺痛，她为什么还要骗自己，为什么还不肯承认这一切都与绍庭脱不了干系呢？！ 原儿固然已经在顾府照料了她好一些日子，但好歹不是自小随她一起的，见此景状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按照大夫人的吩咐好好看着她不让她再生混乱，现在的顾府内外一团糟糕，若是她再任由这顾二小姐胡来，自己可得有好果子吃了。 原儿正手足无措间，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不禁抬眼望去，竟是守孝三日一脸憔悴的顾以宣走了进来，只见她双眼毫无往日的风光神采，眉目间满是这些日子堆积起来的伤痛与折磨，甚至让她完全失去了曾经执意想要对抗沈照的心思，任由着沐正宇为身中剧毒的她换血洗脉救她性命，她满脑子都是绍庭看着爹爹咄咄逼人的样子，他是要父亲的命，要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以死谢罪！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活生生地逼死了爹爹呢？！无论她怎么劝，怎么哀求，他也如此狠心决绝，可爹爹竟然一丝反抗半句怨言也没有，就那样硬生生地接过了绍庭递来的鸩酒，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留下。 他们为了早已死去的人，就一丝一毫也不肯顾及现在还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的人吗？一丝一毫也不肯吗？！ “……姐姐？” 沈照的声音十分微弱，仿若三更快被夜风吹灭的烛火，在这暗夜寂静里颤巍巍地摇晃着。 顾以宣并不看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许久过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妹妹啊……”顾以宣转头看着她，眼角微酸，“你还是回你的林府，继续做回你高高在上的林大夫人吧。” “爹爹走了，这顾家，恐怕也容不得你了。” 沈照闻言怔怔地说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5 不出话，心脏在这一瞬间四分五裂碎裂成渣，她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喘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所以……爹爹不在了…… 爹爹真的不在了…… 她原以为自己真的如此幸运可以同这世间唯一的骨血之亲再次相见，甚至回到他的身边重新感受父亲的疼爱，可是这一切，竟然这么短？ 顾以宣见她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心里不由得怒意横生，蓦地站起身来。 “顾以照，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我说爹爹死了！爹爹死了！” “爹爹死了，你倒好，躲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养病，连他下葬也不去看一眼，更有甚者那个姓沐的男子竟肯以命换你一命，将体内不多的净血全都换作被你病气染浊的脏血，全世界还有比你更幸运的人吗？绍庭爱你，爹爹宠你，竟连那个沐姓公子都肯为你连命都不要，你说，你还有什么脸赖在我们顾家？！有什么脸连最后一份原本属于我的父爱都要抢了去呢？！” 许是真的懒得再多隐藏了，她当着沈照的面说了多久的违心话，说了多久后来她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的话，因为她，自己真的失去了太多太多，太多她本以为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因为她彻底摧毁，不复存在了。 她终于说出口了，她终于不愿再假意惺惺地对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笑，对着她说着许多言不由衷的假话，然后再看着她幸福快乐地笑着应着，眼底蕴藏着的，全都是因为被爱意包围的样子。 凭什么，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担这么多，而沈照却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大家宠着，被所有人关爱着，只有她，只有她从来不曾感受过绍庭真心实意的关心与爱护，从来不曾感受过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疼惜，就算她与亲人分隔多年相聚不易，就算她受了许多苦楚好不容易才回到顾府，可终究她是她，自己是自己，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怎可这般厚此薄彼呢？ 她承认她嫉妒，她恨，她曾经甚至恨不得亲手要了沈照的命，可是现在呢，现在连原本最疼自己的爹爹都不在了，她杀了沈照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八十章 “你……你说什么？” 沈照的心口蓦然剧痛，她说什么？沐正宇替自己换血洗脉？他如何替她换血洗脉？她又为何需要他来替自己换血洗脉？ 她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沈照隐隐觉得事情真相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事是被瞒着的，也不知道沐正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还有林绍庭呢？他现在在哪儿，他终于报了所谓的杀父之仇，现在他可甘心？！ 他可甘心？！ 曾经的他有多好，现在的他，便有多可怕，多可憎，多陌生。 她只觉得自己将所有的真心尽数云散，恍若做了一个残忍至极的噩梦，梦里的他用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割裂她的心脏，他的唇角微微勾着，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仿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与他没有一丝半缕关系！ 好啊…… 好啊…… 原来她一直倾心以待的那个人，竟是这个世界上手段最残忍心思最深沉的人，她爱了他那么久，待在他身边那么久，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一切，她果真愚蠢至极。 “沈照。”空气中静默许久，顾以宣终于唤回她原来的名字，是啊，她现在已不再是顾家的人，她既已出嫁，便也与这个家里再没有半点干系，何况爹爹不在了，她也全然没有了掩饰下去的心思。 沈照神情木然，她觉得喉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深深攫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顾以宣见她不应声也不恼，只是悠然开口:“你知道么……在你嫁进林家的那些日子里，在你餐食里下毒的人，一直是我……” “……下毒？”沈照恍然清醒一般，蓦然回想起那段她有意亲近刻意讨好自己的样子，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倏地站起身，眼睛睁大死死地看着她。 顾以宣显然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既然一切都无可挽回，她也不再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对绍庭的恨意，会比自己多得多。 她才是曾经日日夜夜依偎在他枕边的知心人，真讽刺啊，竟然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男子，亲手抹杀了属于她的一切，她的心，到底又该有多痛呢？ 沈照闻言几欲晕厥，居然是她？居然是她暗中一直都在伤害自己？她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无法痊愈的寒症，莫名其妙地突发小产，以及小产之后身子越养越弱以至常常昏迷不醒……这一切，这一切竟然都是她的这个好姐姐有意为之？！ “是……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沈照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提到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了，可是她知道，她爱他，她一直一直都很爱他…… 哪怕现在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6 恨死了他的父亲，可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照实在难以相信，一直对她无微不至关切有加的顾以宣，怎么就如此恨极了她…… “呵……”顾以宣的眼睛通红，她亦仿佛费尽了力气眼神涣散，只见她慢慢蹲下身子，最后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连最后一丝伪装的意愿也尽数消散。 “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不该问你自己么？” “……我只是个凡人，我也有爱，我也有恨，凭什么，凭什么我对绍庭百般的好，他却总也视而不见？可是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凭什么他就对你死心塌地执迷不悟？” “这些年来，我暗地里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你见过吗？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男子将自己丢弃在新婚之夜孤零零地独自坐到天明，那种滋味你尝过吗？你是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一切，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懂，更不会明白一个在新婚之前就莫名丢了青白之身的女子后来守着空荡荡的新房独自红肿着眼睛流着眼泪等到天亮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你说，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顾以宣说到激奋，兀自捶打着坚硬的地板，娇嫩的双手即刻红肿起来，眼泪便在一刹那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滚落，竟怼得沈照一个字也应不上来。 她……她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从不知道，表面上一直对自己敬如亲姊的顾以宣，背地里，竟有如此深深的恨！ 是她大意了…… 是啊，是她太蠢了，这世间女子有哪一个会在经历了那样的屈辱之后，还会这般如常地待她如姐妹呢？她怎么这么天真呢？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 顾以宣跌坐在地上，沈照感觉到她嘶吼着嗓子几乎快要疯了，丫鬟原儿着急得进退不是，沈照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继续待下去，她怕自己迟早也会疯掉。 刚一踏出大门，一阵寒风自脖颈处狠狠刮过，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血肉疼得她龇牙咧嘴了好一会，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 ……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地方，是一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世外桃源，她隐隐记得是在那座古老的木栖阁楼上，盈盈江水缓慢温柔，冉冉白日和煦青空，天色蓝得像一面柔软无比的细丝缎子，美得难以言状。 虽然她来的次数不多，可却一辈子都忘不了。 自认识沐正宇以来，她并不能常常见到他，印象深刻的亦不过是与他交谈甚欢的一两次，此后也难有机会再见，所以准确地来说，他们还算不上是多么熟络的朋友。 即便如此，她还是知道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是比普通的朋友要多出那么一点点不普通的。 她很珍惜。 即便他曾经说过，他喜欢她，她也依然愿意小心翼翼地去维护心里的那份干净和澄澈，毕竟能遇见他，她更多的还是感激。 一见如故的感激。 只是现在，他到底在哪里呢？ “姑娘，实在对不住了，这座船坊现在已经卖给我们了，原来那位公子早已离开月西楼，你要问我他到底去了哪儿，我的确是半点不知啊。” 被沈照缠着盘问了大半天的船坊新主人挠着头有些为难，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喋喋不休地询问，终于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夕阳循着天际慢慢往西边晃悠着，橘色的温暖落在沈照雪白的面颊上，痒痒的，她的神色随着船坊主人不明就里的言语不觉开始慌乱了起来，仿佛时间在她昏迷之间悄然溜去许多，这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他到底去哪里了？不过就是昏迷了几天几夜，怎么半点音信都没有了呢？ 他们说他替自己换血洗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还好吗？ 他为什么要离开月西楼，为什么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他是在躲她么？ 他到底怎么了？ 惊惧不安的心情越发浓重，她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为了救她，为了她身体里面的毒，做了什么本不应该做的事情？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恍若炸裂一般地疼，一点点，一寸寸，直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紧绷难受。 “小姐！”沈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便看见了邢绡音正满眼焦虑地朝她快步跑了过来。 “……姑姑？”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邢绡音显然找了她许久，身后还跟着一众下属冲过来给沈照披上绒肩整理衣物，无不担心地好一番责问。 “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就跑出去了？这些日子顾家出了大事，江管家可是忙也忙不过来，本是打算派人进顾家去照顾你，可还是担心暴露了身份对你不利，今儿听说你醒来了，才赶紧派人去打听你的下落，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跑来寻那沐公子了，可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7 是让我一顿好找。” “是啊姑娘，姑姑可差点急死了，你好歹也耐心等等我们去接应你才是。”跟在邢绡音身侧的一位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模样秀美，是跟在邢姑姑身边多年的人了。 沈照记得她，旁人叫她香姐，是姑姑的得力助手。 沈照心知现在说什么也无甚意义，动了动唇角，可是看着她们一脸关切的样子，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沐正宇了。 她只想快点找到他。 一行人簇拥着沈照上了马车，回途的路上邢绡音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只得伸手紧紧握住她，语气缓和道。 “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你的病情刚刚稳定，切不可过度忧心思虑，至于那位姓沐的公子，他救了你，便是我们的恩人，我自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真的能找到他吗？”沈照闻言眸色微亮，心绪不由平复了些。 这个邢姑姑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她的能力她却一直看在眼里，能够暗地里为了寻找自己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培养组织，的确不可小觑。 何况现在只有她才是真心向着自己的，因为她是母亲的人，如今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会的。”邢绡音的声音格外温柔了些，沈照看着她的背影，心绪也莫名坚定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回到邢姑姑所在的阁楼里，沈照卸去妆发，然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仿佛过尽一生，她站在被阳光淹没的巷子口，悠悠江水一路东去，像忽然失去未来迷失方向的孤鸟，关于曾经记得的一切，也尽数支离破碎不再完整了。 沈照从夜梦中惶然醒来，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有零零散散的星光自窗口顶处倾泻进来，落在她的睫毛处一闪一闪，安静如水。 寂夜萧瑟，她借着月色坐起身来，风声很大，哗啦啦地不知道又吹落了多少片叶子，沈照怔怔地看着窗纱外树木摇晃的影子，心里空落落的。 对于林绍庭做的那些事，直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像在做梦一般，无法相信。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找他当面质问清楚，却又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彻夜失忆，最好永远都别再想起那个令她彻底心碎的日子。 因为一旦想起，她的五脏六腑便会如绞成一团那般疼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会疯掉。 月色很亮，她只觉睡意全无，索性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脑海里便不经意浮现出那些爹爹陪着自己读书品茶的日子，爹爹时常穿着那件不久前她同他一起去四合街上买的黑色宽袖长衫，他总爱笑呵呵地拍拍她的脑袋，仿佛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曾长大的孩子。 她离开顾府之后，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去一趟爹爹的陵墓看望他，她至今也无法相信这一切，无法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 爹爹……你真的舍得吗？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靠近湖边缓缓蹲下身子，深夜的湖水寒凉刺骨，她将指尖轻轻没入水中，任由那彻骨的寒意钻进身体，仿佛这样，心里面的疼痛便会被那寒意减掉三分。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邢姑姑轻不可闻的叹息，沈照心口一缩，便感觉到她将一层软被披在了自己身上。 “姑姑。”沈照起身看着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亦然能感觉到姑姑面色中的担忧与不安，不由勾了勾唇，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姑姑莫要担心，快去睡罢。” 她知道自己所谓的没事在姑姑看来有多么荒唐可笑，可是除了假装掩藏自己的情绪，她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是很难过，是很痛，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其实关于林老爷与父亲之间的种种恩怨，她亦不是一知半解也无，自从当时邢姑姑和江管家第一次将她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她便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过去，关于顾家与林家的过去，早就不知纠缠了多少纷乱过往，就算没有人给她说过，她又如何肯轻易放过呢？ 娘亲的死的确不能全然责怪父亲，他是受了夏夫人的欺骗和迷惑，可是林老爷当年受尽江南城众人的责骂与质疑，定然也和父亲脱不了干系的。 这些事情，姑姑自然是比外面的人清楚许多的。 她不知道爹爹到底是不是真的害死了林老爷，她也不愿意继续追问下去，这么多年了，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本只是个普通渔夫的孩子，那些恩怨爱恨于她而言，便荒谬遥远得像一场梦，全然与她毫无关系才对。 所以她与父亲相认回到顾家，是不是原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邢绡音久久看着沈照，见她无话眼眶泛红，心里也知她的酸楚，亦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这一次她没再反抗，无声地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8 随着邢绡音的步子慢慢往回走去，过去的也该过去了，残留在记忆里的爱与恨，她便全然忘记只作不知罢。 —————— 次日清晨邢绡音醒来的时候，便匆匆去敲沈照的房门，昨晚她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隐隐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可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直到外面天将大亮，她心里的不安便越发强烈起来。 敲门许久依然没有听见沈照的回应，邢绡音兀自推门而入，房间里竟空荡荡的一丝生气也无。 果然，在她床案旁边的几架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纸，邢绡音心下一惊，两只手忍不住哆嗦。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一行行略带弯曲的黑色小字便肆无忌惮地闯入瞳孔，邢绡音摒住鼻息看到后面，心事便越发沉重起来。 “姑姑，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不在尧江镇了，但请姑姑放心，照儿在外定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望姑姑莫要挂念。 照儿从小习惯了与养父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段日子对照儿而言并不算得辛苦，相反，我很快乐，我喜欢那样简单的生活，无忧无虑地，仿佛时光很慢很慢，而我们的以后，也很远很远。 可是自从后来养父离世，自从我认识了林家的大少爷，那时我才开始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越发不受控制起来，我开始觉得无力，开始发现许多东西并不像我曾经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开始慌乱起来了。 姑姑，您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宁可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一切，如果我只是那个普通的孩子，我只是一个渔夫的女儿，那现在的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从前一样简简单单的，没有担负，没有奢望，更没有如今眼前这般凌乱不堪的过往。我宁愿自己从未遇见过林绍庭，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和爹爹相认，我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 这一切太残忍了，真的，为什么要让我好不容易和爹爹团聚了以后，才让我发现原来这一切表面的背后还隐藏着那么多污秽无比的过去，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我爹爹曾经到底都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无法接受，正因为他是疼我爱我的父亲，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我最爱的男子给活活逼死了。 我想不通我回到顾家，我恢复顾家二小姐的身份究竟有何意义，我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竟也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想逃，逃得远远的，最好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或许让自己重新再活一次，或许只有如此，我才能真正地属于自己吧。 曾经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厌倦了那样复杂纷扰的生活，只是想简单一点，找到真正还在乎着我的人，兴许才是对的选择罢。 所以……对不起，姑姑，我终究还是辜负了您的嘱托，没能完成替娘亲报仇的愿望，我实在不想与顾家二小姐的这个名号再有任何纠缠了，只是想永远离开这里，重新做回原来那个未经世事的自己…… 是的，我太任性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念过去的日子，我想念成成，我想回到他的身边。 姑姑，答应照儿，不要再来找我，原谅我天生就是自私至极的人，我不会爱，也不会恨，我唯一能做且有勇气去做的事情，便只剩下离开了。 望姑姑成全。照儿呈上。” 看完书信，邢绡音只觉得全身血液尽数逆流，她果然还是想错了，自己费尽心力只为找到小姐将她送回顾家，只想着有朝一日她能坐稳顾家二小姐的位子，将曾经姨娘受过的苦统统还给夏若兰，却从来没想到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会将她生生逼到崩溃甚至逃离的边缘。 是她错了么？ 邢绡音双腿无力跌坐在地，姨娘临终前的嘱托依旧响彻耳际，仿佛一道闪电倏地划过，将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绡音，永远不要告诉照儿……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霎那间春秋轮转昼夜交替，所有的过往便悄无声息地被时光掩藏在了地底下，再也不为人知…… 第八十二章 清晨的阳光初醒，林绍庭昨晚依旧彻夜未眠，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同时被一万只虫蚁百般撕咬着，难受至极。 他终于替父亲报仇了，可是为什么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欣慰喜悦，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捆绑着喘不过气呢？ 他还是错了，是吗？ 自那一天他狠下心踏出顾家大门，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照儿一面，他亦不敢去找她，因为或许这一辈子，他再也无法面对她了。 他知道，她定然恨极了他的。 他知道。 手掌渐渐缩紧握成一个拳头，愤愤砸在贴着字画的墙壁上，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变成了一把双刃剑，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初秋的风冰寒，吹得窗户不停发出呼呼声响，楚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双目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49 少爷。”楚云恭敬地垂首唤道，半天不见少爷回应，复又唤了一声。 林绍庭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嘶哑。 “说吧。” 说吧，反正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与他没有多大干系了。 回到林家这三年多以来，他以为自己会变得越发稳重能干，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将这个大家族操持得更好，可是现在看来，他竟也是这般无能脆弱的啊。 他终究还是负了爹爹，负了她啊。 事到如今，她注定会离开自己永不肯相见，而这个偌大空荡的林家于他而言，究竟还有何意义呢？ 这个名不副实的林家大少爷，做与不做担与不担，怕也是没有那么重要了罢。 空气中的沉默有些诡异，不知为何楚云半晌不曾开口，林绍庭不禁怪异地看着他，淡然开口。 “有什么就说吧，我无妨。” 楚云依然垂首，方才道:“少爷，我路过西口书院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议论顾家近日的事务，说……说顾家二小姐……” 果然一听到这几个字，林绍庭便觉得浑身血液齐齐上涌，他死死地盯着楚云的眼睛，似乎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家二小姐她被赶出顾府了，现在……尚不知去向。” “你说什么？！”林绍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他没想到竟会……难道……难道是顾以宣？ 怎么可能？好歹是她同父异母的骨血亲人，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 抑或是顾家掌事夫人夏若兰，可是转念她怎么会这般不顾及自己掌事夫人的名声，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惹人议论的事来呢？ 林绍庭哑然，他不是没想过照儿留在顾家会过得多好，但是自她回到顾府已有好一段时日，且不说她本就是顾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就算她真的想一辈子留在那里又岂敢有人轻易妄言呢？ 或许，她自己也是真的很想离开罢。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难以入睡便是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次日醒来便总是红肿着眼睛无心思虑，言夫人唤了王管家众人帮忙料理厂里的大小事务，一旁硬是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徐大夫亲自上门给他开方疗养身子，说像他再继续这般不吃不睡下去可怎么好，任是铁人也是受不了的。 楚云仿佛看出了他心里复杂心绪，轻轻开口:“少爷，要去寻吗？” 他自然知道少爷担心，沈姑娘一个弱女子能去多远，天下之大，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呢？ 林绍庭动了动唇，却久久无言，只见他起身拂袖，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楚云知道，少爷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的。 哪怕沈姑娘心里恨极了他，哪怕沈姑娘此时抽出一把剑抵在他的胸口，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半步也不肯停下。 他还是爱她的，就算她的父亲害死了爹爹，就算她恨他入骨，他依旧还是爱着她。 生生世世，刻骨铭心。 —————— 岸上人潮拥挤，这里距北岸码头还有一段很长的水路，沈照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她左手挽着一个简单的布袋，一身素衣长裙及至脚踝处，乌黑的发束成辫子垂在身后，将她衬得格外柔弱单薄。 沈照走出湾港，想着这一晚就在这夏水湾先寻个客栈歇下，她已经在船上呆了好些日子，只觉头晕脑胀食不知味，再不下船便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卖包子啰——香喷喷的肉包子啰——” 一路上尽是当街小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声，沈照在船上待得难受一日未食，见面前香气扑鼻的水晶包一时忍不住肚子“咕咕”叫唤起来，步子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老板，来五个包子，白菜萝卜馅儿的。”未及沈照开口，身侧突然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而那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她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过。 沈照猛地转眼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一边数着铜板，他脸上戴着黑色纱巾看不清眉眼，额间的皱纹深深浅浅，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迎面而来。 “打扰一下……”沈照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可是不知为何那人只是瞟了她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竟连卖包子的小贩在后面不停唤着他的包子还没拿走亦是一步也不肯停下。 沈照见状便更加觉得奇怪，索性加快步子追了上去，好在这大街上人潮拥挤那人根本就走不快，于是很快便追上他一把将他的面纱给扯了下来。 那人左颊上偌大的疤痕依旧刺目惊心，看得沈照不寒而栗。 “元……元伯？”沈照大惊，她道是奇怪为何这个男子见了自己就开始逃跑，竟然……竟然是遇见了故人？ 不料元伯见到她依旧不肯说话，只是自顾地继续往前走去，沈照一路紧随着他一步不肯落下，几乎快要蹦出嗓子眼的话仿佛下一秒便要尽数喷了出来。 两人终于走到一个人声稀少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0 巷子口处，沈照一日未食体力不支，上前紧紧揪住元伯的衣袖，神色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元伯，我是照儿啊，您不记得了吗？” 她不知道为何元伯见了自己便一声不吭只顾躲藏，可是她知道沐正宇为了救她洗脉换血，此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音讯也没有，这让她无端端地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却无处报答，岂不是与那没心没肺的糟糠没什么两样了么？ 元伯闻言不由得脚步一顿，似乎心下有所触动，可只是短短一瞬，他便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元伯！”沈照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她无力地跪了下去，冰冷的石板磕得她的膝盖生疼，寒意刺骨，沈照不禁咬紧了唇，只觉难受。 “照儿现在衣食无依，一人漂泊流落在外，此番异乡相遇，实在不知为何元伯会如此嫌隙，我只想见沐哥哥一面，望元伯成全。” 她的言辞恳切，元伯终于止住了步子，却依旧半天不肯回头。 寒风呼呼从屋檐下溜了去，数不清的叶子顺着阁楼窗牖哗哗落了一地，心脏仿佛被冻成了冰窖，心事艰难无比，即便话至嘴边也被生生咽了下去。 元伯转身，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别处，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如今公子病重沉疴，他不知道沈照的出现究竟还有何意义。 “沈姑娘……”元伯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堆积了许久的话亦然变成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家爷临走时嘱托过，当初与姑娘萍水相逢，本就不该挂念，何况此番离别山长水远，以后还是不再见的好。” 沈照无言，却又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知道，沐哥哥定是瞒着她什么的，不然为什么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肯见她。 她还记得姑姑的话，姑姑在她昏睡时曾见过他，像他那般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看起来仿佛被风吹了都会倒下的模样呢？ 沈照见元伯不肯说实话，眼泪一下子如涌泉滚落，心酸不已:“元伯，求求您，让我见一见沐哥哥，此前我便觉着疑惑，现在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如若一切如常，沐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月西楼，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江南城，为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么？” 空荡荡的巷子里，元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秋燕从天际飞过，伴随着阴沉压抑的气息，好似所有的春日都在此时此刻销声匿迹，活生生地再没了半点生气。 第八十三章 那一年，江州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旱，几乎所有人都想着如何揽尽家当尽快离开这片荒土地，当时年近四十的元苍暮孤身一人拼着半条命硬是从主家里逃了出来，他是习武家人的奴才，这一身功夫好歹还算是能自保的，他多年存下来的那点金银首饰也幸得没被人给发现偷走了去，谁料在出城的那天夜里，几个叫花子竟将因极度饥渴晕倒在桥洞下的他身上唯一一件破布衣衫也给扒了去，而被他藏在裤缝衣袋里最后仅有的一点钱财也被那些人给尽数偷走了，又冷又饿的他自此便半点着落也没了。 次日清醒过来，他心如死灰地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城外走去，当时的那座空城宛如一场喧嚣至极的噩梦，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破碎的灵魂勉强支撑着。 后来终于逃到了碧曳林，他俯着身子倚靠溪水喝水的时候，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也就在那时，路过碧曳林年仅十五岁的沐正宇发现了他，命人将他给救了下来。 沐正宇派人将他养在营中直至苏醒过来，那年的沐正宇自立门派不过短短数月，千山阁里得力的人手还远远不够，他见此人生得健壮英气，看起来倒像个武林中人，索性好吃好喝收在了门下。 元苍暮醒后，自是对沐正宇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道日后定当忠心奉主，以命作答。 他在主家习武多年，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束发的小娃娃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自那之后便更是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一行人回江南的山野途中，竟路遇土匪惨遭掠夺，幸然元苍暮功夫了得将沐正宇从山贼刀口子下拼力救下，也正是那一次以一敌十的争斗中，他脸上被土匪的长刀划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亦是他现在留在脸上的那道长长疤痕。 “那后来呢？”沈照听得胆战心惊，膝盖发疼。 元伯言至此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勉强继续说了下去。 “自那次我将公子拼力救下，他便对我更加关怀备至，兴许也是看我一大把年纪了，后来回到千山阁没多久，他便将我带回月西楼，很少再参与组织事务。” “月西楼里的事情自然是安逸舒适许多的，我一边照顾着公子的身体，一边暗地里给公子打听着外面的消息，也是那时我才渐渐知晓，公子患有先天隐疾，那是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有的。” “你说什么？！”沈照震惊，难怪她在长明寺第一次见到沐哥哥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不对，为何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竟会看起来如此虚弱，虽然他时刻极力掩藏着自己的不适，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1 可她依旧还是能感觉得到。 “此病乃不治之症，只能长年依靠药物维持生命，公子生来体弱，却要操持上上下下许多事务，我一个不惑之年的糟老头子别的也干不了什么，自然是里里外外都要替他收拾干净了的。” 沈照闻言此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然，竟然认识沐哥哥这么久以来，她竟被他欺瞒得如此辛苦，他本就体弱，竟然还要首当其冲地为她换血？他自己的身子难道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难道他的性命就不要了吗？！ 那一瞬间，她只觉心疼得厉害，沈照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全身上下酸疼无力，像个快要跌倒摔成碎片的木偶。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他微笑的，安慰的，疼惜的，爱怜的，他坚强得好似自己永远也不会受伤似的，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宠爱着自己，把所有最美的最好的都展现给她，而她，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都藏了多少东西。 她从来都不知道。 “元伯，沐哥哥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元伯知道她定然是会问这个问题的，虽然爷一直强调不能告诉她真相，本就打算此去离别再也不会见面，可是……可是事已至此，他再瞒着她，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在冰凉的空气里沉默了多久，元伯终于缓缓开口。 “公子此番……命不久矣。” 沈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颤，虽然早已有所预料，可是真的从元伯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接受。 “……带我去见他。”事到如今，她便也没有什么好为他做的事，相识一场犹如浮萍聚散，来来去去恍若梦影。 她想再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 “爷……沈姑娘来了。” 江边的风很冷，夏水湾的气候比江南城里寒凉许多，元伯带着沈照弯弯绕绕地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座简陋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四周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树，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坐在树下翻着手里的书卷，沈照见了他的侧影，眼泪便一下子滚了下来。 哗啦啦地，怎么也控制不住。 想他么？恨他瞒着自己么？ 这一刻，她只恨自己蠢，恨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过往与他在一起的一幕幕画面犹如烟花消逝一般迅疾，皆然抵不过现在的每一秒来得珍贵。 只是下一秒，她便不由分说跑了过去，跪在他的跟前扑进他怀里低声呜咽起来，眼泪像一颗颗巨大的珠子狠狠砸在他的衣袂上，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沐正宇有些措手不及。 “沐哥哥……”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可以什么都不说，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他又真的替她想过吗？ 如果他真的关心她，真的还在意她的话，又怎么忍心就这样撇下她一个人不管了呢？ 沐正宇被眼前突如其至的人儿紧紧揪住衣袖，原本握在手里的书也滑落在地，站在一侧的元伯赶紧走上前去，略紧张地回道。 “爷……我在街上竟碰巧遇见沈姑娘了……她……她说一定要来见您……”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元伯实在没有把握公子到底会有何反应，亦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不料沐正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边伸手轻轻拍着沈照的背状似安慰，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元伯退下。 初秋的风冷得紧，沐正宇将一旁的毛衫给沈照温柔地披在肩上，虽然他心里好奇着照儿如何会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上，但只是耐着性子温和地问着。 “傻姑娘，我何时骗你了？” 沈照兀自哭了许久，抬眼看着这个好似永远都那般温润如玉的男子，心里的气性竟也一下子尽数散去，没了底气。 沐正宇见她无言，不由笑了，连忙将她扶到身侧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一别数日，仿佛隔了许多年，四目相对，像是跨越千山万水千帆过尽。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沐正宇看着她低声喃喃，这句话他像是在说给自己，的确，自从离开尧水镇的那个夜晚，他以为这一次的分别，注定会是一生一世的。 他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去，他害怕自己再次见到她，便会忍不住心软留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到几时，可若是能够让她以为她的沐哥哥依旧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温暖的角落里，让她以为他一直都在，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他不想让她难过。 “沐哥哥……”沈照的眼睛通红，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也知道沐哥哥苦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即便是再任性，也不愿意这样辜负他的心意。 她把自己如何从顾家离开的消息都尽数告诉了他，如今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了亲人，就连她一直深爱一直深信不疑的那个人，她也就此狠心遗忘，发誓从此以后再也没了牵连纠缠，她只是心里觉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2 得苦，觉得痛，能够让她如此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将心里的一切诉说出来的人，便只剩下他了。 “所以……你这次离开，竟是打算去英国找你的弟弟么？”沐正宇咬着牙，没能将那残忍的“尸骸”二字说出口，他如何不知当时照儿的弟弟死在一辆因爆炸惨遭撞毁的火车上，可是这件事已过去许久，她便只是为了能寻得弟弟的尸骨，想要将他带回身边么？ 沈照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沐哥哥，你知道的，我从小与养父和弟弟相依为命，他们早就成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爹爹因病去得早，临走前便只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虽然他总说着让我不要操心弟弟的事，可是我早已在爹爹墓前许下诺言，以后我就是成成唯一的亲姐姐，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 “都怪我，是我没能照顾好他，害得他年纪轻轻就……这一切终究还是我的错，要是当初我让他好好留在我的身边，我依然像从前那样渡船做工好好照顾着他的学习，后来的这一切，兴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沐正宇见她说着说着又觉心酸，于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揽进怀里，心事在这一刻尽数汹涌。 有的时候他也曾想，若是当初他执意将她留下，他拼尽全力地对她好，是不是后面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呢？ 是不是那样，她就会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而不会受如今这么多苦难折磨了呢？ 是不是呢？ 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他无论有多努力，若是重来一次，他依旧宁愿让她幸福。 他有多爱她，这一生，便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八十四章 派人送走了沈照，沐正宇站在江口遥遥远望，江边寒风四起，元伯给他披了一件长长的外衫，一句话也未说。 他知道公子心里难受，沈姑娘原是不打算这么快就离开的，可是禁不住公子再三劝说，心里既是不舍又是顾虑，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起身出发。 他知道公子心里还有心事，便也不欲再开口。 “元伯，我的日子不多了，咱们今日就启程吧。” “爷……”元伯有些为难，抿了抿唇想要再说些什么。 回尧江是公子计划之中的事情，过去的事情都早已过去了，他本打算就让这一切归于尘土，让林绍庭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被顾凌翼那个老头子给害死的，归根结底而言，这一切也的确都是由顾凌翼引起的。 他就算是假借林绍庭之手，替父亲报了仇罢。 不过他终究还是欠着林绍庭父亲一条命的，如今用他这将死之躯来做交换，也算是便宜了自己吧。 “爷……虽然是我们冤枉了林家泽没错，可眼下人都死了，您又何苦再回去……” “你没看见么？”沐正宇微微扬唇，“林绍庭现在是真的狠下心了，他竟然真的能舍下照儿，舍她一人出去那么远的地方，这都是因为，他认错了仇人。”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唯一放不下的人，便只有她了。” 是啊，若是公子告诉林绍庭这一切真相，告诉他真正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其实是辛辛苦苦谋算了十多年的沐正宇，他对照儿一直以来的隔阂便会涣然冰释，他不会再避着她，躲着她，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她，将她带回身边。 不论照儿是否会原谅林绍庭，他也相信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这个从头到尾真正的恶人，便只有他沐正宇一人而已。 “元伯，”沐正宇轻拍元伯的肩，轻叹口气，“等我走后，你就回千山阁休养，你陪着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是我拖累你了。” “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 “不说了，”沐正宇打断他的话，“元伯，一直以来，我尊您如父，这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的决定，也希望你能成全才好。” 元伯语塞，他怎会不知公子的脾性，这么多年了，他自也视他如亲人难以割舍，可是公子只是表面看起来柔和温顺，其实他骨子里有多坚定决绝，怕是千山阁里没人不知道的。 此番来到夏水湾静养身子，他也是做足了任何意外发生的准备，不是他不能接受，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生也好，死也罢，他已然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哪怕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又何尝会有半分怨言呢？ —————— 江州的秋日来得晚了些，林绍庭循着记忆一路北上，他心里并不确切照儿会不会经过江州，但是除了这个地方他实在想不出她只身一人到底还能去哪。 这个地方，是很久以前他与她曾共同拥有过的最美好的记忆，虽然他不知道她现在是否都还记得。 她是否还记得，他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在这座流水湍急的长桥上，对她许下了一生一世。 到了马兴镇已是傍晚，沿着记忆里的那条长街继续往里面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3 走去，第二条巷子出口左侧的那户人家正点着灯，楚云走在前面探清了方向，方才返回来。 “少爷，到了。” 林绍庭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楚云闻言自然明白了过来，随即上前扣响眼前紧紧关闭着的大门，那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恍若梦靥。 敲了半晌，终于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个面容生涩的小丫鬟。 “请问您是……” “你好，我是君姨的一位故人，来自江南的尧江镇，烦请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原是如此……” “林公子请进来吧。”未等小丫鬟说完，身后便已经传来曹启君温顺柔和的声音。 林绍庭抬眼，便看见曹启君着一身白色布衫远远看着他，目光清远淡漠，甚至让他察觉不出丝毫情绪。 曹启君将他一路引回内室，花香从窗外沁入屋子，和记忆中的模样半点没变，西北角栽的那株海棠仿佛就是当年的那一颗，连叶子都一模一样。 “林公子啊，原本我是答应了照儿的，从今以后她的踪迹，便是与你再也没有半分干系了。” “如今你却要来找我做这个恶人，这岂不是让我为难么。” 曹启君神色平静，心里却是思虑了许久的，毕竟这件事于她而言，本就没有太大关系的。 如今照儿远去英国，隔着大西洋的另一岸，她只是一介女子而已，虽然她知道照儿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弱，可是毕竟外面世界太过凶险，她又怎会完全没有担心呢？ 的确，照儿一再嘱咐她万不可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许是她也料到林绍庭会找到这里来，所以将所有的事情都一并告诉了她。 她说，如果五年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那就把她留下来的那封信亲手交到林绍庭的手里，若非情不得已，她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决绝的决定呢？ 或许是真的绝望了罢，或许未来真的不再是她以为的那般美好值得倾诉，从现在开始，她便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她的内心深处却依然不肯放下，如果她真的放下了，真的肯忘记了，且又何苦会留下这封信呢？ “君姨，我不知道照儿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我永远也没办法否认，我也没办法骗自己。” “我爱她，一直都是。” “是，当初是我主动放她走的，那是因为我知道，她没办法原谅我，她也没办法再接受我。”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杀父仇人在我眼前逍遥快活，看着昔日里敬爱有加的顾伯伯从我父亲尸体上踏过去却无动于衷？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林绍庭觉得自己只有在提起她的名字时才会失控，他为了她甘愿舍弃太多东西，甚至包括他的父亲。 虽然他从未后悔过娶她，但是他至今不能否认的是，他恨过自己，为了自己的执念违抗父亲生前的愿望，他恨自己。 那些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些未曾来得及偿还的恩情，他都后悔过，只是这一切，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我爱她，我恨的只是我自己罢了。” 说到最后林绍庭几乎快要说不下去，曹启君看着他不欲言语，是的，他又何尝不是被伤得最深最痛的那个人呢，照儿身世可怜曲折，至亲之人自她身边一个个离去，可是林绍庭又能好到哪去？ 他背负着难以接受的杀父之仇夜不能寐，何况那个人，竟然还是他最爱的人的亲生父亲？ 无论换作是谁，想必都是难以接受的罢？ 曹启君轻不可闻地摇摇头，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一块寒冰，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视若无睹了。 “罢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这个老糊涂算是理不清了，但是如果能成全你们这最后一次，就当作是我自私了一回吧。” “你知道的，我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照儿再出任何意外的。” “她五日前便上船离开江州了，按照这个速度，此时她应该快到滨阳了。” 滨阳，那是建在北城最北方的一座小城，只要能坐游艇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出中国的边界了。 也就是说，她应该快要踏出中国的土地了。 “公子若想尽快追到照儿，最好即刻出发吧。” 秋风打着旋儿将地上的叶子吹得东倒西歪，月亮挂在天际深处不出一丝声响，也就在这一刻，夜深了。 第八十五章 一路安稳回到江南城，四周的景致亦然渐渐熟悉清朗起来，秋花落尽晚风辗转，他隐藏了太久的思绪竟然一时之间无处安放。 若是上天开眼能够让他活得更久一点，能够让他再多看照儿一眼，也许此刻的心致便也不会如此萧瑟自怜了罢。 沐正宇顿时觉得有些可笑，想扬唇一笑，嘴角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终于到了林府，可是宅院四处大门紧闭全然不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4 似印象中的样子，沐正宇皱眉，唤了子越上前扣门，子越得令敲了好半天，路边一嬷嬷瞧见却径直上前劝说道。 “公子还是莫唤了，今日恐怕林府的人全都去了顾家呢。” “他们去顾家做什么？”子越微怔，心下疑惑地看着这位好心人。 老嬷嬷闻言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方才道:“公子竟不知道么？满城现下都传遍了，那顾府的当家老爷这才身死不过两月，没想到接着这顾家主母就出事了，现在就留了一个命苦的大小姐跟那没什么实权的姨娘主事，你说，这昔日里堂堂的一个富贵大家可不就失了主心骨，全然乱套了嘛！” “什么？！”沐正宇大惊，记得上次见到顾家夫人的时候她不是都还好好的吗？怎么眼下就…… “据说那主母是被人下毒给毒死的，啧啧啧，许多人都见着了，好端端的竟七窍流血而亡，死得可惨了……” 那嬷嬷说着说着似乎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的神色越发紧张难看，可见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总之……这两家人的恩恩怨怨你们还是避得远远的才好……”那嬷嬷说完便告辞离去，看起来依旧心有余悸的样子。 夏若兰死了？沐正宇一时之间只觉措手不及，要说这顾林两家的恩怨终究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虽然顾凌翼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是林家泽的死，他却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告诉林绍庭真相的，待林绍庭知晓这一切，要杀要剐，对他这个将死之人而言，便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当时赵紫妍藏在千山阁里的信件被子越无意间整理内间的时候给找了出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敢真的确定这个事实，他真正的杀父仇人根本就不是林家泽。 他能想到赵紫妍一直以来都没有亲自告诉自己真相的原因，许是因为她不愿再看着他这样不顾一切地杀害人命了，他已经为了给父亲报仇做了太多的错事，或许这些错，已经弥补不了他对父亲的愧欠了。 紫妍不愿告诉他，宁愿让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从那以后，他不必再背负报仇雪恨的担子，不必再想着第二天要怎样安排他的计划，她累了，她不想再替他错下去了。 那些年他欠她的，也永远都还不清。 —————— 沐正宇同子越到达顾府的时候，远远便只听得阵阵哭闹喧嚣自里边传来，顾家门楣已然挂白，仿若白雪掩了里外三层不消止歇，两人小心翼翼地踏进大门，才发现正厅内外闹闹哄哄地竟站了不下百余人。 只见顾以宣头戴白布，正同一被扣押着的女人喧嚷推搡着几欲哭吼，那人直挺着身子被一帮人押在地上跪着，气势却丝毫不弱。 “顾小姐，该说的我也都说得一清二楚了，任凭你是否相信，我做过的事情一概供认不讳，可不管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只有这一句话，夏若兰她当年害死了舒姨娘，后来还蓄意再害死我家小姐，她这是死有余辜，我绝无半分悔意！” “你……血口喷人！”顾以宣似乎没想到这女人死到临头还是这般嘴硬，一想到顾夏两家的族老今日都齐聚在此，甚至连林府的夫人姨娘都看到了这一幕，她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母亲竟会是她口中如此卑劣恶毒之人？ 沐正宇走上前，发现被扣押在地上的人竟是此前见过的照儿的故人邢姑姑，不由一惊。 邢绡音依旧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看起来全然无所顾忌，她的眼睛里有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顾小姐，我知道，当年那些事情你未必知道得详尽，可是我不相信你同你母亲相处了这么多年，会半点风声也没觉察出来，你母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为了巩固她自己的地位，她先后做尽了多少恶事，我这一次不但是为姨娘报了仇，更是为民除害，若你执迷不悟依旧不肯承认这些事情，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决不会向你低头认罪的！” “来人！来人！”顾以宣显然被她气得急了，即刻冲身侧唤道，“将这个罪犯给我押下去，待我母亲安葬事宜完毕，立马将她送去官府问罪！杀人偿命，一定要还我娘一个公道！” “是。”一行人应着便匆匆将邢绡音给拖了下去，在场众人无不欷歔感慨，纷纷私下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官府来人——速速让开——”未等邢绡音被人拖下去，却见浩浩殇殇一行人迎面走了上来，为首的正是官府的池家大少爷池珝渊。 只见他一袭黑衣长袍，头上的灰色帆帽仿佛将他整个人的目光都深深融入暗夜，沐正宇看不真切他的情绪，只觉得一股压迫逼人的气息侵入身体里的每一丝血液，陌生至极。 “顾小姐，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发话的是站在池珝渊身侧的一名手下，他的姿态恭然尊敬，显是有备而来。 顾以宣见状先是一怔，方才淡淡回道。 “这是我们顾家的私事，还请池公子不要插手。” “顾小姐误会了，”池珝渊闻言浅浅一笑，“我池珝渊不辞辛苦远地赶来，便只是为了给顾小姐主持公道而已。”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5 “主持公道？”顾以宣微愣，这才想起围在身侧的一大群同人族老，想起他们今天为了母亲的事情纷涌而至，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另外一个问题。 是的，如今父母身死，这个顾家便只剩下她这一个无依无靠的大小姐，姨娘本性软弱可期，弟弟又还年幼，若是他们有意想要争夺顾家财产藉此拉拢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今天既然抓到了害死母亲的凶手，她便也需要族老们的帮助，一心将那罪犯铲除干净，为娘亲报仇。 “是啊，今日有我池珝渊在此，便没人能够欺负你。”池珝渊走近顾以宣身侧，一身凛然正气，令顾以宣心头莫名一热。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帮她？她与他相识陌路，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两面而已，只是那次父亲生辰喜日上匆匆忙忙，她竟也记不大清了。 “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且一五一十地放心说与我听，我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池珝渊微抿着唇，一字一句地对顾以宣道。 他眼底溢出来的，却是满满深情。 顾以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不免心慌意乱，方才慢慢开口。 “我……我娘亲被人下了毒，今日晨起便咳嗽连连呕吐不止，我以为是昨晚用的餐食吃坏了肚子，便派人出去请大夫进来给娘亲把把脉开个方子，谁料到我才刚在正院接应到徐大夫，娘亲房里的丫鬟便惊呼着跑了出来，说是娘亲的耳朵和嘴角都在渗血，我当时就急坏了，赶紧和徐大夫一起朝里屋跑去，结果……结果……” 顾以宣说到此处心下大恸，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哗啦啦往下直掉。 “小姐……”丫鬟晴儿上前及时扶住了她，似乎生怕她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不小心跌倒在地。 池珝渊见她状态不佳，转头吩咐手下将椅子端了过来，顾以宣被人搀扶着坐下，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方才觉得好了些。 “我母亲不明不白地惨死在内室里，我立即下令封锁东南西北以及四个侧门，派人下去给我一个一个院子一个一个房间挨着搜查，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眉目来，因为徐大夫通得药理能够帮忙鉴定，我们很快就搜出了西厢院里的洗衣小丫鬟房间里竟然藏了许多不明来路不知功效的毒粉，再派人一通逼问，她竟然就是那邢姓女子带进来的奸细，故意下毒害死我母亲的！” “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养了一个祸害在自己的家门里面，我实在是对不住我的娘亲……”顾以宣掩面而泣，话也即刻说不下去了。 沐正宇站在侧首总算是明白了大致经过，他远远也瞧见了林府的大夫人等人站在对面神色肃然，想必也是对眼前的这一切难以置信。 他对顾府的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只是念及邢姑姑是照儿的旧人，却也不想就此袖手旁观任她被顾以宣就这样给处置了。 照儿一定会难过的，不是么？ 第八十六章 “顾小姐，恕我直言，你只道这邢绡音杀人偿命，又可有证据证明你母亲青白无罪？如今你为刀俎，她为鱼肉，自然清白都是向着你的，可是我行走江湖多年，是最为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的，所以我觉得由你押派下去实为不妥，何况现在官府大人都已经来到了这里，何不一并交给池公子带走审问清楚了再处置呢？这样，也有利于顾小姐的声名不被外人所误传啊。” 沐正宇的语气亦然恭敬，既不显得强词夺理反倒有理有据，如此这样在众人眼里看来，她若是拒绝倒显得做贼心虚了般。 果然，顾以宣竟没了缘由矢口拒绝，只是转身看了看池珝渊，见池珝渊点头应了下来，方才命人将被捆成一团的邢绡音交给了池珝渊带来的人手里。 沐正宇见状不由心里苦笑，就方才这一幕，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池公子对顾以宣的心意，明显着是上门来赶着拉拢讨好她的，他又岂会负了她的心意。 不过这池珝渊倒是个真情实意的人，不仅时刻关注着顾家小姐的一举一动，还在这个艰难的档口上冒出来替她做主撑腰，想必就是有意想要造反的族人在此，今日里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罢。 官府的下人带走了邢绡音，顾府里的丧事这才断断续续地又开始了原本的进程，吹唢呐的接着吹起了唢呐，做法事的也开始继续为亡灵超度，顾以宣站在族人为首的地方缓缓下跪，叩首，礼拜，反反复复。 沐正宇悄然走到林绍微的身侧，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低声询问。 “你哥哥呢？” 林绍微站在最后一排，她显然没有预料到沐正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心下一惊。 “你怎么……” “你莫要管我，只管告诉我你大哥在哪儿。” 林绍微虽然心下疑惑，但还是低声回道:“他去找沈姐姐了，已经出发好些日子了……” 关于这个沐正宇，林绍微一直以来便时常听闻关于他的事情，毕竟他曾经为了自己口中的“杀父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6 之仇”亲自来自己府里闹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他才知晓原来他也是喜欢沈姐姐的。 虽然对他不甚了解，可是看起来他也的确不像坏人，随着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她也慢慢开始不再那般计较已经过去的事。 如今大哥为了这个几乎已经支离破碎的家长远奔波，她这个小妹便跟着母亲一起承担起家里的重担，不论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无法预料的事，她也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绝不后悔。 她支持大哥，也相信大哥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 下了火车站，福斯湾南岸的天空蓝得如水初洗，沈照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英国，来到爱丁堡，弟弟曾经心心念念的那片土地。 仿佛一下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古老繁复的城堡，高耸天际不知去处的尖塔，层层叠叠将她包裹的人群，以及远方海岸传来的阵阵汽笛声，她都第一次见到。 周围来来往往的外国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言语，虽然简单的一些交流她用手比划着勉强还是能够明白大致意思，但是总归是不方便的，于是将行李在旅馆里放下后，她便一声不吭地出来顾自往曾经弟弟出事的那个地方走去。 地图上的路线有些模糊，她借着指南针只能找到大致方向，偶尔鼓起勇气问几个路人，也会被好心地指引着继续往前走去。 桥下的河水缠缠绵绵一路尾随，她的心跳也愈然加快，仿佛这是她离弟弟最近的一次。 “你好，你是……中国人？”不知被谁碰了一下，沈照慌张抬眼，竟看见一个熟悉的黄种人面孔。 “啊……您好。”沈照猝不及防地应着，见那女子笑得满面春风的样子，不禁也扬唇冲她微笑。 河岸的微风吹过，竟没想到爱丁堡的阳光这么暖，她的头发被染成浅浅金色，一点一点地蔓延到了发梢。 “异国他乡能遇见中国人，也算是缘分，我叫安宁，你呢？”安宁倒是挺自来熟，她引着沈照在栏杆旁坐了下来，顺手递给了她一瓶果饮。 沈照笑了，礼貌地同她攀聊起来，两人年纪相仿话题也算投机，一下子竟也熟络了起来。 原来，安宁是来这里留学的中国人，祖家在北方南宁，就算是在国内两人也是天南地北的距离了，若非此次偶遇，想是一辈子也不会认识的。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念书，会孤独吗？”沈照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年纪轻轻便留学海外，远是她这样庸俗的女子比不得的。 安宁撇了撇嘴，看着远处的风景亦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回道:“其实啊，一个人待久了，便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了，所谓的孤独只不过是人类聊以□□的借口而已，以为只要有人陪着自己就不会孤独了，其实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对了，”安宁转头看着她，“你一个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是工作吗？” 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滞住了，沈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结了一层冰，深深的凉意自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到了她的血液里，最后直至五脏六腑无一幸免。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安宁见她脸色不好，赶紧笑着摆摆手，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自在极了。 “其实……我是来找我弟弟的下落……”不知是下了决心还是怎么，沈照也莫名地对她生出信任来，毕竟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遇见一个同龄的中国女孩子，说没有亲切感是不可能的。 “你弟弟？”安宁只觉匪夷所思，张大了嘴更加好奇地看着她。 沈照本也无意隐瞒，于是一五一十地便将曾经关于弟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心想她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或许知道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你说的火车爆炸这件事，我曾听学校里的老师们提说过。”安宁闻言不禁皱眉，毕竟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好一阵骚乱，死伤人数众多，学校更加强加戒备和教育，安宁自然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照儿姑娘，恕我直言，如果你弟弟这么久都没有下落，恐怕……” “我知道……”沈照轻叹，“我并非执意要抱着弟弟还活着的念头，我只是想，无论他是生是死，我总归是要带他回家的，他一个人漂泊在这异乡，会孤独的。”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还是忘不掉成成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他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任谁也无法替代的。 想起当初他回信来告诉自己，说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而义父义母更是对他保证，只要坚持治疗下去，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我会想办法的。”沈照微笑，明亮的眸子里盛满星辰，充满希望。 安宁看着她，亦只能将嘴边想要劝说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是啊，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干涉她，只要她愿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样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7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并非不愿面对，只是心里一直怀着某个美好的期许，也是这份期许支撑着我们熬过一个又一个艰难无望的日子，你能说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若那份信念能够支撑着你一路往前走下去，不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论它有意义或是无意义，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你不肯停下来，只是不愿停下来而已。 最终安宁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可以随时到学校里去找她，她平日里一般都在宿舍或是图书馆，她只要按照纸条上的信息就一定能找到她的。 安宁还说，只要她需要帮助，她随时都在。 沈照紧紧握住她留下来的那张纸条，突然眼眶便止不住有些红润，是啊，若是换作其他人，定然早就选择了放弃，抑或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可是安宁没有，她那样笃定的眼神告诉自己，她是相信她的。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发誓，一定要找到弟弟的尸体，哪怕已经腐烂成泥惨不忍睹，她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之地无家可归。 第八十七章 英国的天际湛蓝清亮，林绍庭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着他曾经回国时的那件灰色西装，像个留洋海外的青年学生。 汽车在一座别墅庭院前停了下来，秋菊在暖阳里开得肆无忌惮，碧色的草儿绿叶相互簇拥着，一阵馥郁便不时从栅栏内传了出来。 “少爷，我们到了。”楚云话刚落下，便看见里面有一个年迈的影子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伯！”林绍庭心里一动，自英国离开，他便再也没有见到秦伯一面，只能一直书信往来，也念在他年岁已高，不如留在国外好好享享清福。 “少爷……”秦管家一见真的是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即刻便抖擞着精神上前一边打开栅栏大门的铜锁。 只听得哗啦啦的一阵声响，铜锁链子被搁置在门锁箱里，一只可爱的小狗从花丛里奔跑出来热情地摇着尾巴，在林绍庭脚下钻来钻去倒似乎不显得陌生。 “巴顿！”林绍庭将小狗搂进怀里，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它竟还是没长大，雪白的绒毛贴在脸颊软绵绵的，身上是刚刚洗过澡的沐浴香味，让他更加爱不释手了。 秦管家一边引着林绍庭往里面走，脸上原本喜悦的神色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少爷……成成的下落，还是一点也没有……” 果然，林绍庭的眸光也不自觉地暗了一些，这两年来其实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成成的尸体，虽然当年的那场火车事故的确造成了大量死伤，但是只有少数失踪的人没有半点下落，而成成，便是其中一个。 他也知道照儿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能够找到成成的遗骸，将漂泊异乡无处可归的他，带回自己身边。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那场爆炸事故那般恶劣，成成说不定真的就被大火烧成了灰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愿相信，他知道照儿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便总是抱着一丝侥幸还能找到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可是心里怀着希望，却总是比直接放弃会更加好受一些的。 “……我知道了。”林绍庭只淡淡回了一句，四周的景致还是印象中的并无大变，西边的石桥湖亭是当年义父特意请人为他修建的，如今还是模样完好地留在那里，仿佛一张安静无声的水墨画，连呼吸都听不见。 “义父！义母！”径直入了内厅，远远便见得两位中年人起身迎了上来。林绍庭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们，心里思念得紧。 “孩子啊……太久没见了……”安思涵刚开口眼泪便忍不住簌簌往下掉，她不断拍着林绍庭的背，只觉无语凝噎。 杨正曦见状眼眶也不由得红了，他急忙吩咐仆人下去端出糕点和甜茶，一时之间竟也无话。 实在太久了啊…… —————— 天上的白云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沈照一路往回走打算今日先在旅馆歇下，她已经去了当年弟弟火车出事的那段铁道，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铁路两旁依旧是长长的运河，那些流水千年如一日地缓缓淌着，丝毫看不出半点疲惫的样子。 她询问了周围的一些人，他们告诉她早年被带走的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全都被运到了阿斯顿陵园里安置了，如今时隔两年光景，她是不可能再找到她弟弟尸体了的。 是啊，她怎么会这么蠢呢？怎么会妄想还能找到他，她真的是疯了。 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太多她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她就逃到这里，逃到这里她唯一觉得还尚存温暖的地方，是吗？ 若是不能将成成带走，那她便一辈子留在这里吧，留下来陪着成成，这样也好，对吧？ 总归也是无处可去，沈照吃了一些东西简单洗漱之后很快就在房间里睡着了，直到外面传来“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将迷迷糊糊的她给吵醒。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8 “谁啊？”沈照累极了，却不想服务员会在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只好起身趿着一双鞋子去开门。 夕阳从窗缝里毫不客气地钻进来，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她却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光线暗沉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这个时节出来借宿的客人并不多，苏莹莹站在门口微低着头，她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身上穿着破旧的工作服，长发被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髻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竟比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时间仿佛一下子冻结住了一般，沈照久久看着她，难以置信。 “……莹莹？”不知过了多久，沈照终于回过神来拉着苏莹莹走了进来，而苏莹莹却像变了个人一般，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当初认识的那般活泼开朗的气息，面容颓丧，给人阴沉沉的感觉。 沈照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将她手里的纯净水和面包都放在了柜子上，心里五味杂陈。 “莹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见她半天都开不了口，沈照不由觉得担心，紧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看来这些年里她过得并不好，当初只听说她母亲病重，她也没有机会去看她，彼此这番相见已是千帆过尽，物是人非了。 苏莹莹似乎隐噙着泪，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缓缓抬头看向她。 “照儿……我对不住你……” 沈照有些懵然，她这话从何说起？当初她痛失爱子，她还不辞辛苦来府里看望自己，而自己却一直没能帮上她多大的忙，只是不知如今她的母亲…… 而且……她人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照儿，有些话，我本来当初就应该对你坦白的，可是……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实在……实在是受不了良心的折磨……” “发生什么事了……”沈照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颤抖着，当年林府出了大大小小的事，对她打击最大的，便是自己一夕小产没了孩子，然后便是弟弟客死他乡的消息传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足够彻底摧毁她的一生了。 可是绍庭没有放弃她，他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安抚着她异样的情绪，她真的不知道，若是当初不是绍庭那样细致入微的疼惜和爱护，她会不会真的就不顾一切一死了之了。 苏莹莹神色艰难，她见沈照无言盯着自己，终究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你刚刚失去孩子的时候，我母亲也病得十分厉害，而我也失去了能够维持生活的工作，本来是想去看你的，可是生活的压力已经实在让我不堪重负，我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杂活，想给娘亲买药，给她治病。” “我在老家离不开身，每天很早就起床去隔壁村子里帮忙搬运货物挣点辛苦费，天快亮的时候就把前日里挖的土豆萝卜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就去山上砍柴采点蘑菇野菜回家，给母亲喂了药便开始不停地绣东西做活，就这样直到晚上很晚才会歇下。” “可是即便我这样一刻也不停歇地干活，我挣的那点还是够不上娘亲的药钱，那段日子总是佘医馆的药，时间长了大夫就不愿再佘给我了……” “可是我没想到，有一天，有一天顾家大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竟然来找我了……” 苏莹莹说到这里，潜意识地抬头看了沈照一眼，见她眼里亦是有些酸楚，竟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 “……顾家大小姐？顾以宣？”沈照一怔，她想起当时顾以宣赶自己离开时说的那一番话，忽然什么都懂了。 “……是。”苏莹莹顿了顿，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老家的，总之，她在我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硬生生地就那样出现了。” “……然后呢？”沈照只觉得她的话越说越不对劲，什么叫顾以宣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现了，当初她沈照腹背受敌夹在绍庭和大夫人之间日子过得有多难受？ 且她谴人偷偷送了那么多钱票给她，何不是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她如此说，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还有顾以宣，她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施恩于莹莹这样一个她根本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为什么？ 这中间，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的？！ “你说啊！”沈照放开了握着她的手，眼里的酸楚竟是越发浓郁，令苏莹莹看得心惊。 “对不起……照儿……我对不起你……”苏莹莹即刻跪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无尽的灰暗，额前的碎发零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落下去。 “照儿……”苏莹莹的眼眶一下子便湿润了，微微抽泣道，“当初，顾以宣派人来收买我，说……说只要我肯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她就会……就会给我很多很多钱，保证……保证可以治好我母亲的病……” “照儿……对不起照儿……”苏莹莹说着便开始狠命地朝她磕头，木质的地板很硬，只听得“砰砰砰”地一声声脆响，却令沈照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心灰意冷。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59 “所以……所以你就按照她的吩咐，来给我送补品，是吗？” 沈照的声音冰冷至极，一丝温度也感觉不到。 她终于懂了，随着苏莹莹越发痛苦的哭泣，她终于懂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难怪……难怪后来她的身子一直都调养不好，难怪大夫说她想要再次怀孕难如登天，难怪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原来这一切背后的那个罪魁祸首，都是顾以宣。 再联想起当时映寒不明不白的死，为什么偏偏是在那个时候，刚好不好地就赶在了她小产之后？ 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是吗？ 沈照顿时哑然失笑，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亦笑不出来。 只觉脑袋恍若四分五裂，疼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第八十八章 “照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她害死了你的孩子……我也被她给骗了……” “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一定不会受她蛊惑……” 苏莹莹哭得泣不成声，字字句句里都反复诉说着她的悔恨，仿佛恨不得亲手杀了顾以宣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沈照紧闭双眼，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姐妹竟也会背叛她，她以为只是自己想错了而已。 怎么会这样呢？当初她们朝夕相伴，除了关于绍庭的事情彼此再没有任何秘密，她知道后来她处境困难，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而怀疑她一丝一毫。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一丝信任可言了吗？ “那你现在，又何苦会流落至此？”看着苏莹莹满身灰尘，比起记忆中那个大方灵巧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既然当初顾以宣肯花大代价来帮她给母亲治病，如今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做着这般辛苦不被人看好的苦力活？ 苏莹莹哭得有些累了，半晌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 “我起初是真的以为她会帮我，加上那时母亲病危，我也无暇再顾及那么多了，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刚开始她的确给了我很多钱，我母亲这才得以继续吃药，后来我断断续续去林府看了你几次，每次带去的东西都是由她来准备的，我……我想着不过都是一些补品，可是……可是没想到……” “后来听说你中了毒，那时才知道真相的我心里也着急得不是滋味，虽然我早就意识到顾以宣的心思不纯，但……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真的如此恶毒，竟然会对你……” “在你中毒之后她才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派人监视着我不让我出去一步，直到后来传来我母亲的死讯……我……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顾以宣，我只知道那晚我饿得几乎晕了过去，突然一个蒙面人闯进屋子里，随后将我捆起来扔到马车里带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本就不识路，只好一路走一路四处打探，后来晕倒在一条小河边，是一位农夫救了我。” “他见我着实可怜，问我家住何处，我说了地址后，他便唤自己的儿子亲自送我回家，可谁知路行山野深处的时候，我们竟被一行该死的贼人给看上了，因我们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男女，很快就被那些贼人给逮了去，我后来才知道，他们竟是那可恶至极的人贩子。” “那农夫的儿子当场被杀，我因为是女子得以苟且活了下来，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将我一路送到了运船上，一路颠簸了不知几日几夜，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死了。” “后来……后来我趁着那帮贼人睡着的时候逃了出来，因为我白日里总是装得晕晕乎乎要死不活的，他们没想到我竟还有逃跑的力气这才疏忽了些，不然我现在……” “我逃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这异国他乡之地，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起初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加上语言不通根本没法活下去，我靠吃着餐店里扔掉的那些食物勉强维持了几天，后来是这家旅店的老板见了我可怜，这才发了善心将我给留在这里做工了。” 苏莹莹一句一句地说着，沈照却越发听得惊心，她没想到莹莹竟是这般熬过来的，难怪现在的她，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这样利用你，到头来还将你伤成如此，这人心，也实在太狠了些……” “不，是我罪有应得，”苏莹莹打断沈照的话，摇着头道，“若是我当初能够坚定自己的想法而不轻易信了那些诱惑，后来……后来又怎么会发生这许多事呢？不仅害了你，也害了我的娘亲……是我对不起你……” “好了……”沈照不由得鼻子酸了，看着她明显消瘦许多的脸庞，只觉不忍，“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既然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那就多珍惜自己一点吧。” 沈照伸手将还跪在地上的苏莹莹给扶了起来，替她擦去眼角余下的温热。 过往从来都不肯为你留下半点余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0 地，若是继续停留在原处，过去也将永远都不会过去。 —————— 十月的爱丁堡还一如既往地温暖如夏，林绍庭同义父义母告了别，一个人坐上汽车出了别墅后院。 他打算去大驿馆问问近日里来英中国人的信息，这几年里英国动乱不断，一是因得其他国家断断续续的入侵，二是英国内乱不断，民众对于政府的统治颇有不满，所以外来人口登陆时都需得到大驿馆进行身份登记，他想着若是照儿真的到了英国，那他一定可以查到她的消息。 汽车开到骑士街的时候，司机说去大驿馆的必经之路因为出了一些临时事故被封掉了，如果要绕路的话可能会面临堵车的问题，他想了想便径自下了车，打算抄小路穿过去。 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黄叶，他穿着黑色大衣走在路边，能看见栅栏相隔的庭院里生长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它们悄然无声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像生命里的旁观者暗自欢欣雀跃。 这条路上行人极少，仿佛是个被人不小心给遗忘掉了的世外天堂，微风暖暖，从额发经过的时候会觉得有些酥痒，林绍庭被轻风推着往前走，衣角伴着落叶上下翻飞，像极了一幅画，安静，美好。 “瞧……瞧那北方的大雪啊……好似……好似童话里仙女的眼泪……” 他正安静地一路往前走，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中国小孩的声音，那声音稚嫩而笨拙，像是咿呀学语的孩童一般。 能在这个地方遇见中国人虽然并不算得特别稀奇的事情，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望过去，这里竟是一座收容所。 这座收容所仿佛躲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与外世隔绝开来，铁制的大门上锈迹斑斑，古老得竟像是上世纪末的楼阁，恍若人烟稀至。 铁门内有一个小门，小门敞开着，地上的金色铺展一地，仿佛为了特意迎接他而准备好的一张金毯，林绍庭缓步走了进去，只觉时间一下子变得好慢。 他也不知为何会被这座收容所给吸引了目光，或许是因为它的外观太旧了，印象中爱丁堡似乎不会有这样破旧的地方。 “Welcome，sir.”一位满头金发的中年女子见他走了进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依旧笑容满面地将他迎了进去。 两人交谈中得知女子名叫米娜，是这座收容所里的工作人员，她说住在这里的大多数孩子都是残疾人，不论是四肢五官上的残障抑或是听觉视觉上的残障都有，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快三十年了，对这个地方的感情亦然十分深厚。 刚开始米娜见林绍庭进来，见他穿着整洁衣冠楚然，以为是此前领导通知过的那位投资人过来现场勘察，只是领导通知的具体时间是在一周后，她没想到这位先生居然提前过来了。 待林绍庭解释自己的来意，米娜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遂才准备将他带到内厅去喝茶休息。 Follow me，sir，please.米娜的态度始终恭敬友善，两人穿过一道长廊，准备朝正中的那座大楼走进去。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女佣从他们身边走过，会朝他们点头微笑。 然而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林绍庭却被突然映入眼中的景象给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时间静止，万物无声。 若不是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长廊上，若不是米娜一直在同他说话，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成成。 第八十九章 收容所里的正厅和外面看起来不太一样，米娜很细心地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并将平日里招待客人时备置的西方糕点都放在了他的面前。 成成坐他的对面，一言不发。 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安装的假肢倚靠在轮椅上，他的左袖空荡荡的，看来只有上半身和右肢才是真正完整的。 所幸他的面容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和从前那个活泼稚嫩的少年比起来，如今的成成几乎已经让他快要认不出来。 眸光暗沉，阴鸷，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深深地不信任。 是他，可又根本不是他。 他看着如今早已大变模样的成成，看着他拖着一个残缺的身体，只觉得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难受得几乎窒息。他不知道如果照儿见到如今伤痕累累的他，到底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是看着他如此痛苦不堪地活着以至于她更加痛苦？ 林绍庭试探着想要接近他，可是沈成很快便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他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不要靠近我。” 或许他能这样冷静地在他面前坐下，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容忍了。 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任何记忆里的人了。 林绍庭心疼无比，但又觉得无可奈何，不管他说什么成成都始终一言不发，米娜见状不由用蹩脚的中文开口道。 “先生，不如让他先下去休息一会吧。”b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1 r 　　林绍庭无言，由着米娜派人将成成给带走，这才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起了关于这些年来成成经历过的事情。 “当年七十五号火车意外爆炸的新闻震惊了整个苏格兰城，当时很多传言说那次事故其实是一场政治阴谋，造成的影响也十分恶劣，我们老板听说了此事，连夜坐飞机从日本赶了回来，担心咱们的收容所会无辜受到波及。” “老板同政府里的一位官员有过来往，也去那现场勘察过几次，终究还是没能瞧出什么端倪，所以后来这事儿也就渐渐平息了下去。” “可巧的是，就在老板打算去中心城的路上，竟遇见了一个满身是伤的孩子，那孩子当时伤得面目全非，小脸上尽是血迹，让人都不忍多看两眼，可是偏偏就让他给遇见了，硬是将那小孩给救了回来……” “他出院以后，老板便将他派给了我来照顾，其一是因为我在这里已经工作许多年了，他信得过我，其二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一名中国人，我听得懂中国话可以与他沟通，所以这才一直照顾着。” “只是可怜这个孩子，那场事故毁掉了他的双腿和左臂，甚至差点就夺走了他的生命，刚刚将他带回收容所的时候，他便常常不肯吃饭喝水，有几次饿得差点晕过去。” “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常常陪在他的身边细心安慰，幸好后来收容所里来了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是个哑巴，但是很喜欢找他玩，日子长了，他这孤僻的性子才渐渐好了些。” “后来他终于肯告诉我他的身份，他的过去，只是不愿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好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麦克。” “麦克说，他不想再回去了，现在的他无论对谁而言都只会是一个负担，他不想给自己的亲人带去负担。” “我问他是父母吗，他说不是，是他美丽温柔的姐姐。” “我理解他，但是却没办法逼迫他，若他真的不愿回去，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当年被那场意外事故伤得那般惨重，他真的差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们尊重了他的意见，没有将他活下来的事情上报给大驿馆。” “那……他的眼睛，也是你们老板给治好的吗？”林绍庭听着米娜说的话，只觉得那其间的每一个字都渗着血，丝丝寒意无不觉着心惊。 成成到底……都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死里逃生受尽苦难，却也因为这场灾难失去了双腿，到底是不幸，还是万幸？！ 米娜垂首，微微叹道:“是啊，在医院治疗的那段日子，是麦克这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痕，医生在给他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还有轻度失明，便一起给做了治疗。” “不过眼睛的治疗是后来慢慢恢复的，当时的他自厌自弃，恨不得亲手毁了那双眼睛，要不是我日日夜夜地将他给盯着，他现在恐怕……也难以恢复成如今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林绍庭听到这里只觉得身子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这些未曾预料过的灾难，竟都如此残忍地发生在了成成身上，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而已啊，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为什么？！ 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 林绍庭有些颓然，他想着自己若是找到了照儿，他到底该如何告诉她这一切。 秋风缠绕在窗弦上，零零碎碎的落叶偶尔飘了进来，他的思绪很乱，他从未想象过的乱。 “或许，您愿意将他的姐姐，带到这里来吗？” 过了很久很久，米娜的声音方才打破了这片安静，因为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拯救这个少年的人，便只有那个女子了。 —————— 江南的清晨雨露微湿，朦胧的白雾缓缓消散，雨水将歇未歇，将所有人的心事都一层层晕染潮湿。 昨夜三更趁着官兵们纷纷中了迷药，沐正宇派进地牢的手下皆然各显所长，一鼓作气将邢绡音给救了出来。千山阁的武功向来出神入化出没不见踪影，要想从官府救个人出来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时邢绡音正躺在内室里被一名女下属专门照顾着，沐正宇从千山阁主殿走出来，看着远山外重重暗影，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林绍庭竟真的跟着追去了英国，他不是没想过，可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啊。可惜照儿，却不一定会原谅他的。 “主人，邢姑娘醒了。”槿娘来到云顶，远远便看见沐正宇孤绝的白色背影，快十年了，云顶的那抹身影早已化作她心底的一颗朱砂痣，无处可去。 “嗯，带她去主殿吧。” “不用了，”沐正宇话音刚落，身后邢绡音的声音却已传入耳朵，“谢沐公子救命之恩，邢某感激不尽。” “姑姑不必客气。”沐正宇转身，见邢绡音无恙，遂请她在云顶上的石凳坐下。 此处凌崖绝顶，白云偶尔从山间飞走，仿佛身在九天之上，每一个画面都如此不真实。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2 槿娘替他们斟上热茶方才退下，缭绕的热气与云雾混作一处，打着旋儿起伏跌落，亦真亦假辨不清虚实。 “公子此番竭力相救，我也是时候将真相都一一相告了才对。” “但说无妨，若是能替照儿做主，我定在所不惜。”沐正宇的声音很淡，可是每一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异常有力。 只见邢绡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忧虑却是半点也未消散。 “早前就听小姐说起过您，那时我多有戒备，如今想来，果真是我浅薄了。” 邢绡音微皱着眉，她现在心里早已卸下许多防备，如今反正她的真面目已经被顾以宣给识破，她定然会想方设法将自己给除之后快，暗自调查了夏若兰这么久，却没想到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给捉了个正着，她自是不甘心的。 “我当时派人潜在顾府的时候，本是打算查到更多关于夏若兰做尽恶事的证据，果然发现她心思不纯竟还想伤害我家小姐，于是整夜守在门外暗自观察她的动静，你可知我后来发现了什么？” 沐正宇紧紧盯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我发现，顾以宣这个人也有问题。” “接着说。”见邢绡音神色蓦然变得古怪，沐正宇不由得一丝紧张。 “我觉得当年小姐无故小产这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他只觉得心脏骤然缩紧，像有无数张锋利的爪子刺进自己的血肉，残忍地，暴戾地。 第九十章 沈照在旅馆里住了三天，这三天她去了很多地方，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询查当年关于那场火车爆炸的意外事故。起初苏莹莹听说她要寻找弟弟的下落，只觉得她固执的性子真是半点没变，和当年比起来，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半点着落，沈照和苏莹莹就此告别，打算乘火车再去临近的城市寻找。 这个地方来来回回就那么大，她不相信，她一辈子这样找下去，竟会半点消息也找不到。 然而在登上苏格兰火车的那日清晨，她遇见了林绍庭。 远远地，隔着火车开动时渐行渐远的一面透明玻璃，雾气呼在窗户上瞬间模糊了视线，在她的鼻间酸涩几乎要流下眼泪的时候，他也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可是后来她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躲着他只是因为害怕见了他，却怎么都恨不起来。 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呢？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她怎么能不恨他呢？ 怎么能呢？ 沈照几乎失神地跌坐在位子上，她的思绪开始混乱不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是特意来找她的吗？ 虽然心底明明是不愿的，可她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受呢？像有千万只虫蚁在不断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难以言状。 不论过去多久，她依旧忘不掉。 下了火车，沈照顺着人流一路走出站台，可是就在她跨过街道口的下一个瞬间，猛地被人从身后一把拥入了怀抱。 时间一下子静止了。 四周蓦然失声，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道气息，冰凉，安静。 可是却让她莫名觉得安心，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她始终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那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将头缓缓埋进她的长发里，鼻息深沉。 “……对不起。” 林绍庭的声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雨雾，明明靠得那么近，她却觉得那么远。 原本寒如坚冰的心脏，因为他这短短的三个字，蓦然柔软。 他说对不起，可是她呢？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能这样任由他紧紧抱着，半点动弹不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随着将夜渐渐稀少了下来，沈照只觉得身子有些麻木，她强忍下心里所有的情绪，终于转身从他怀里挣脱。 “你来干什么？”沈照的眼底蕴藏着浅浅怒意，时间隔了这么久，在这异国他乡再次遇见他，她竟没来由地觉得想念。 仿佛只有刻意表现出自己并不想念的样子，她才会觉得好受那么一点。 林绍庭没有说话，或许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对不起么？这句话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无论时间被搁浅到了哪个地方，他想起那些没有她的日子，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即便他不会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伤害了她，抛弃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信任。 这一点，他便实实在在地错了。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原谅自己，可是他愿意背负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她的原谅。 “照儿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3 ，”他的眸光里闪着星辰，“我找到成成了。” “你说什么？”沈照听及此话，眼底所有的不安愠怒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她难以置信不敢松懈的目光。 “照儿，成成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林绍庭知道这句话于她而言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安慰，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远不及成成还活着这个消息令人振奋。 好像是在艰难的沙漠里徒走了十天十夜，终于在第十一日的那个清晨，远远地望见了一片诱人的绿洲。 那是重新渴望活下去的憧憬，还有期盼。 沈照怔在原地动弹不得，眼里忽然就朦朦胧胧地盈满了泪，世界渐渐涌成一片模糊，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跌跌撞撞的不再完整。 破碎，却又美好。 她想哭，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林绍庭见状心下一软，复又将她搂进怀里。 “我带你去见他。” —————— 重重迷雾中渐渐苏醒过来，顾以宣像是做了一个无比荒唐的梦，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施以迷药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竟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四周黑黢黢的，她尚不能视物。 “晴儿？”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却听不到一丝回应。 心里的恐惧莫名陡生，窗外细微的光亮照了进来，她这才看清了自己周身的景状。 她被关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四周全都是随意堆积的细碎杂物，甚至算不得是一间寻常人可以居住的地方。 她的手被紧紧地绑在身后的柱子上，身体已经麻木得几乎快要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亦不知应该如何挪动双腿使自己觉得更轻松一点。 她到底在哪儿？是谁把她捆在这个冰冷陌生的地方？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脑海里轰然冒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疑问，蓦地想起两年前遭人毁去清白的那段荒唐遭遇，几乎摧毁了她此生几近一半的心力。 那时的她无力接受，直至后来每时每刻想起来的时候，她依旧会从噩梦中屡次惊醒，然后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惊出一身冷汗。 她以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就像绍庭带给她的伤害，一直都未能痊愈。 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痊愈的机会了。 “你醒了。”黑暗中亮起一盏灯火，一个淡漠的声音自门口响了起来，顾以宣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方才抬头往门口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硬是教她觉出一身冷汗，浑身兀自冰凉。 “沐公子？”顾以宣心中不解，仿佛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几欲破土而出，她越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想法，却越发觉得这一切脆弱不堪。 “你想干什么？” 顾以宣眼看着那个面容俊雅的男子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心里的恐慌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将她绑到这里来？ “顾小姐不必惊慌。”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顾以宣一惊，竟发现了沐正宇身边站着的邢绡音。 顾以宣手心一颤，那对被绳子拴住的手腕便猛地一阵疼痛。 “邢绡音，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杀了我母亲，如今还想继续作孽么？！”顾以宣皱眉，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救了出来，当真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心软没有将她除之后快。 “顾小姐，这句话好像应该说给你听吧，”邢绡音走至她身前用手猛地捏起她的下巴沉声道，“你这般恶毒三番五次地伤害我家小姐，害得她流产中毒气血虚空，就不怕遭天谴吗？！”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邢绡音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许久，眼见着她的脸慢慢变得苍白无色，仿佛血液尽失浑身没了力气，这才终于松了手。 顾以宣闻言失笑一般扬了扬唇，喉咙里的刺痛却让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邢绡音见她竟还笑得出来，即刻又想掐住她脖颈的手却被沐正宇给拦了下来。 “听她说。” 沐正宇的声音很淡，淡得像窗外几乎失去颜色的半月，朦胧的雾气掩去他眼底眸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邢绡音不禁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设计绑走了这女人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若不是极刑相逼，怕是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这女人暗地里竟对小姐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 只她用青花毒这一件，就足以死上千百回了。 “邢姑姑，你说我心毒，我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你家姑娘入了我顾府以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我把她当成亲妹妹来对待，父亲更是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百般宠溺，可是她呢？暗自勾兑林府的人至我爹于死地，这般阴狠手辣的女人，我又如何比得上她的千分之一？！” 父亲的死至今亦是她心里始终迈不过去的坎，可是姓沈的那个女人呢？她何时对父亲有过半点真心？ 不过是想藉着顾家二小姐的派头，风风光光地走个过场而已，她想要的，顾府也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4 从来都给不了。 邢绡音心下气急，没想到时至今日她竟还说的出这般丧尽天良的话，小姐被她害得差点丢掉性命，她不仅半句悔意也没有，竟还对小姐恨之入骨。 这样心如毒蝎的女人，留着她还有什么用？ “顾小姐，你若说我空口无凭也罢，可是如今你的晴儿和韵秋皆已落入我手，她们可是将你这些年来做的所有恶事，全都一五一十无不巨细地坦白给我们了，你可还有话说？” “你说什么？！”顾以宣大惊，脸色瞬间惨白无色，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早就中了这个女人的诡计，如今不单只是自己一人落入她的手里，亦包括……她所有的秘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小姐，做人还是不要太过自以为是的好。” 邢绡音的声音凉薄至极，仿佛穿越了千年寒冰层层蔓延至此，遥远寂静得可怕。 第九十一章 烛火被一阵寒风吹灭，沐正宇隐在黑暗中眸色冰凉。 “我只有一事问你，照儿当时身上中的毒，可是你所为？” 他的语气淡薄，可是落入顾以宣的耳朵里，却如银针道道刺入脏腑。她如何不知道这沐姓公子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既敢为了沈照不惜自己的性命，又怎会给故意伤害沈照的人留下一条活路？ 顾以宣不禁万念俱灰，暗自闭了眼。 风声萧萧，顾以宣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息了声音，只能感受到寒夜之下彻骨的凉。 “喝吧。”沐正宇垂眸，邢绡音却已将一盏酒樽端到了顾以宣的唇边，那红得淌血的毒酒，像极了画上的出浴牡丹，艳丽而刺目。 “你们要干什么？”顾以宣心下大惊，虽然早已预料到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可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就要置她于死地。 “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这杯鸩红，就当是你替照儿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偿罪了。” 沐正宇依旧漠然，眼看着邢绡音往正拼命挣扎的顾以宣嘴里灌着毒酒，心底长久没能痊愈的伤口，仿佛也可以在此刻散作烟云了。 照儿，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砰——”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邢绡音手里的酒樽竟被一把利箭轰然击碎，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与她抗争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竟猛地化作一道光影，被一个黑衣人从窗口处急遽带走。 自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三秒。 邢绡音心里大叫不妙，正欲飞身追出去，却被沐正宇轻言拦下。 “算了吧，她活不了多久了。” 不论是谁冒着如此风险救了她，那杯毒酒已然入肠，再无回天之力。 邢绡音虽然气恼，但也无话可说。没想到如此歹毒心肠的女人，竟然也会有人为她这般冒险，不顾死活。 ———————— 阴森森的午后，城市里突然四处严密警备，不时传来深远刺耳的警报声，一列列英国军队身披绒肩自大街上走过，居民区人人自危，无不门窗紧闭人心惶惶。 林绍庭见状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爱丁堡不再有往日繁复荣华的模样，孤清冷寂的街上偶尔见得行人匆匆，他即刻上前拦住了一个行人，用流利的英语快速问道。 “你好，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离开爱丁堡不过短短几日，这里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我说这位先生啊，你没看到大驿馆几日前发的时报吗？隐藏在爱丁堡的几位高级特务被抓了，现在英法对峙正是非常时期，稍有不慎就会开战，你可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吧！” “是啊先生，”另一位随行男子立马附和道，“这几年英国一直内乱不断，主城里好多政府官员都逃到这里来了，害得我们这些老百姓吃不好睡不着，生怕哪天起床就看不到晨起的太阳了！您是中国人吧？我劝你赶紧回去，现在英国可乱得很哪！” 两人说罢便复又急匆匆地赶路，沈照虽然没能听懂他们的话，可是自绍庭眉间紧紧蹙起的神色，她也大致猜出了几分不对劲。 “照儿，如今这里太危险了，我得带你赶紧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沈照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可是她依旧放心不下，无论是成成，还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英法两国可能要开战了，我先带你离开，然后就去接义父义母和成成，等战事平息了些，我就带他们一起回去。” “不，”沈照摇头，“我和你一起。” “不行，来不及了。”林绍庭的眸子瞬息失色，有许多想对她说的话却在此时如鲠在喉，其实他来英国之前便曾耳闻英法事变的消息，可是政府军队为了隐瞒事实以免造成人心混乱，这才没能使确切的函文面世，如今真相却已然无法再隐瞒下去了，民众虽然痛恨政府的自私不作为，可是为了保命，所有人不得不依照政府的命令戒备森严，只能默默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希望自己和家人都能平安无恙。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5 “不。”沈照依然摇头，她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站在凄清寒冷的街道上，她抬头看着他，心底蔓延了很久很久的恨意，竟早已烟消云散。 可是她说不出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原谅的话。 因距离成成所在的收容所还有三天的路程，林绍庭带着沈照在附近的一处旅馆办了住宿，打算次日清晨送她最早一班的火车回去。 他要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即便她不同意，他也会想办法骗她离开。 深夜的灯光很暗，因近些日子里这座城市面临着许许多多来自各方面的威胁，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小心翼翼，包括旅馆的老板亦是快速地给他们办了住宿，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林绍庭订了两个房间，将她送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照儿。” 长廊寂静，仿佛看不见尽头一般遥遥无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却又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她关上门，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 沈照回身，晦暗的灯光下她的脸庞被影子掩映了大半部分，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像极了她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忽然很想开口唤他，可是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松了口，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她，为什么已经来了这里，却偏偏还要让她再次遇上他？ 最好不相见，最好不相念。 若是没有了重逢的机会，她便也不必再为着原不原谅的事情两相为难。 那样于她，于他，都会是最好的选择，对吗？ 时间漫漫，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两个人就这样浸没在长廊的灯影下安安静静地站着，他不说话，她亦不言语，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悄然消逝，渐渐碎裂成了两半，变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巨大沟壑。 他跨不过去，她也迈不过来。 许久，沈照终于进了门，在房门即将闭合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浅浅开了口。 “晚安。” 晚安。晚安。 假如梦里还能再次相见，假如明日醒来还能想念，那我便只好默然祝你，晚安。 —————— 夜深之时，沈照只觉得外面忽然好吵好吵，迷糊之间她从混乱的睡梦里慢慢清醒过来，方才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用力地不断敲击着。 “照儿！醒醒！” “照儿！我是绍庭！” “紧急警备，紧急警备！”城市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刺耳尖锐的警报声，霎那间仿佛整个死寂的城市突然喧嚷起来，四周不断传来一阵阵惊呼与哭喊声。 零乱，碎裂，惊悚。 接着便是一阵避之不及的枪声自空中响起，沈照匆忙起身，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绍庭差点扑倒在她身上。 “快跑！”沈照还没来得及问话，林绍庭便已然紧紧抓着她的手往长廊尽头跑去，空气中刺鼻的烟雾弥漫，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花灯不断地从上面坠落下来，整座楼里哭喊声混作一团。 原来大楼不知何故烧起来了，林绍庭将手中的湿巾塞到沈照手里，一边叮嘱着她捂住口鼻，一边握住她的手快速往楼梯下跑去。 所幸他们住的地方是二楼，很快便在零乱仓促的人群中逃离了身后的火海，可是外面街上的景状却更是乱得惨不忍睹。 数不清的汽车滚轮踩踏着这片坚硬如铁的土地，不断有行人被四处乱窜的车辆给撞倒，枪声刺破半空，能听见门窗碎裂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 她的心里害怕急了，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男子将她的手握得生疼，风声自耳边哗哗吹过，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诡异无比。 夜色如墨，天空却被一道道火光映成雪白，林绍庭握着她的手不要命地往前跑着，仿佛要一直这样跑向这个世界的尽头。她完全辨不清方向，也根本不知道绍庭此时究竟要带她跑到哪里去。 “绍……绍庭……我跑不动了……”沈照累得不行，整个人几欲跌倒在地，可是身侧的人依然半步也不肯停下，见她体力不支难以再续，竟俯下身凑到她的面前。 “上来，快！” 他竟然要背她？两个人跑了这么久，他即便体力再好也决计承受不了她的重量，若是他也没了力气，那两个人便一个也逃不走了。 “不……你先走……我就在这里躲着，等到今晚风声过去了，我就立刻去找你……” 林绍庭见她显然已是累得无力前行，只好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身边嘈杂无比的惨叫声还在继续着，这注定会是一个难以消停的夜晚，敌军半夜突袭，战火导致大部分建筑燃烧损毁，他们所在的大半个城市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沦陷，已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丧生于此。 林绍庭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其实事已至此，逃跑不过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一个让他觉得，生存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的借口。 可是他怎么舍得冒险，若是原地等死，他只会更恨自己。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6 恨自己竟在万千危急的时刻没有办法保护她，恨自己不能带着她立刻飞离这里，恨自己为什么，要将她亲手推进这个巨大的火坑里？ 黑暗之中，林绍庭静静看着她如星的眸，手心微热。 “照儿，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他的气息似水，眸光如月，沈照被他紧紧抱着，整个人都被他的外衣给裹在了里面，挡去了外界所有的嘈杂和恐惧。 第九十二章 漆黑如墨的夜，在这喧嚣无比的炮火声里宛然成了白昼，林绍庭将背在身上的囊带取下，从里面摸出了一瓶水。 “喝一点水。” 他的声音沉闷嘶哑，显然早已疲惫不堪，沈照借着火光看着他，却怎么也不肯接过。 此时他们躲在一栋外面看起来千疮百孔的陈仓里，遍地残骸一片，没有一处是容得下人的。 无奈沈照实在是跑不动了，虽然外面枪声无尽，可若是运气好的话，能在这个角落里安然度过这个夜晚也说不定。 她要留下来，他自然也不会离开的。 空气里她的呼吸慢慢轻缓下来，隔着外面的废墟无尽，她总算稍微觉得安心了些，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动乱，虽也曾听养父讲起过他年轻时与山贼对抗的情景，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也远比故事里的危险来得骇人。 “你怕吗？”两人蹲在逼仄的黑暗里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沈照蓦然开口，看不清他的样子。 外面战火纷飞，恐怕此时英法已经彻底开战，借着黑夜无尽，肆杀的快意便犹如烈火熊熊燃烧，露出了它原本真实残暴的面目。 “不怕。”说话间他紧握住她的手，命运似乎刻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将他们牵引在了一起，说不清是害怕更多还是担忧更甚，除了想要拼命保护她，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思考了。 沈照借着火光看着他的面庞，恍然想起多年前他陪她去过的许多许多地方，江州入夜，灯火阑珊，江流曲水蜿蜒起伏，一个又一个白昼将尽的日子，他陪着她，听着外面更漏声声，岁月安稳。 如今已经过去快整整两年了，她连那记忆里余留在自己心间的温度还能记得，他紧紧拥着她，就像现在这样，可是年岁变迁物是人非，那时的心境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多想问自己，他犯下的过错是否这般不值得原谅？同样是为人子女血浓于水，她可以恨他伤了自己的父亲，那他呢？ 他不也应该同样恨她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她纵然爱他，可是比起爱自己，她却是未曾退让半步的。 她原本坚硬的心好像忽然就软了下来，不由反手握住这个用全身紧紧护住自己的男子，心下隐约生出一丝愧欠。 “哐当——”正暗自心中想着，突然头上传来一阵巨响，林绍庭见状不妙，赶紧拉着她往外面跑去。 “这里的房屋也被□□损毁了，我们得赶快出去！” 沈照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哗啦啦地传来一阵轰响，房屋坍塌玻璃破碎的声音轰轰入耳，幸好此时绍庭已带着她快速逃了出来，两人身上都只受了一些皮肉伤。 “你还好吗？”沈照见林绍庭的太阳穴处渗出了一丝血迹，心下一阵紧张，方才正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为她挡下哗然四溅的玻璃碎片，她才能毫发无损地从这里出来。 林绍庭咬着牙摇摇头，他看起来非常疲累，似乎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了。 是啊，他为了保护她，真的太累了。 耳边的战火声依旧不肯消歇，残垣断壁四处可见，他们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这座城市俨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照儿小心——”耳边突然划过一阵剧烈不断的枪声，沈照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被林绍庭猛地拽进怀中朝着一个方向迅速躲藏起来，却同时听见了身前男子重重的一声闷哼。 “……绍庭？！”沈照心下猛然一沉，刚才那道枪声仿若穿透他的心脏直将坠入她的耳畔，她的身子不由得剧烈颤抖起来，奋力从他的怀里挣脱。 外面的哭喊声连绵不绝，这是一个又长又窄的小巷子，巷子口已然被坍塌的残骸给堵上了，夜色深沉，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这里竟还躲着两个人。 “绍庭？”她又低低唤了一声，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杂夹了不易觉察的哭腔，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将手从林绍庭的腰上抽了出来，手指间一阵黏腻的触感，她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极力睁大双眼看去，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是血，好多好多的血。 一滴一滴，似乎要这样随着时间慢慢流尽。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般，沈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她从未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就连当初小产看到那么多的血，都远不及这一次害怕。 黑暗中绍庭的呼吸有些急促无力，沈照急得快哭了出来，脑海里短暂的空白之后，她赶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7 紧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的衣衫，往绍庭的伤口上一圈又一圈地慌忙缠绕着。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般无能为力这般难以为继的绝望。 “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伤口依旧还在流血，她一层又一层地绕着，鲜血就一层又一层地将纱布染红，湿透。 她的手越来越抖，眼泪明明已经哗啦啦地不停掉落，她却还在强自安慰着，她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早已濒临崩溃的自己。 林绍庭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已然疼得说不出话，两只手微微抬起捧着她的面颊，嘴唇惨白。 “我……没事……”林绍庭的身子亦在颤抖，或许是她触碰到了伤口，可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是在安慰眼前急得泪流满面的她。 “照儿……”林绍庭握住她正在慌乱包扎的双手，摇了摇头，“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许你这样说……”沈照原本隐忍着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了，她的脸红得发烫，浑身都像沐浴在火海之中。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他的掌心，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心下又急又气。 “照儿……”林绍庭抿唇苦笑，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两张卡片，卡片被染了血，在这怪诞的夜色之下显得莫名诡异。 “这一张，是我义父义母在英国的住址，他们住在市郊，离这里有些远，等外面声音平息了些，你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循着这个地址找过去，我……我已经告诉了他们关于你的事情，他们……他们会无条件帮助你的……” “……还有这一张，便是成成所在的收容所的位置，这个地方很远，距离爱丁堡大概会有三日的车程，待你找到了我的义父义母，让他们带你一同去，成成见了你……一定……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一时间气息紊乱十分费力，沈照只觉难受无比，心脏被什么东西撕扯得四分五裂，几乎快要成碎片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可能离开你的……”沈照泣不成声，她不敢相信昔日里好好的他，看起来可以比自己多活很久很久的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受了重伤变成了这个样子？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这一辈子，我们都不可能分开的……”沈照紧紧抱着他，那血仿佛流不尽一般缓缓淌着，像一条细长的水流，将她的心脏腐蚀了一个巨大的洞。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明明很快他们就可以找到弟弟了，明明很快他就可以带着自己和成成一同回家了，明明…… 明明所有痛苦不堪的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泪水仿佛脱了线的珠子，汹涌无尽，心痛得说不出话。 林绍庭似乎快要没有力气了，他的声音越发微弱，背上中了好几枪，浑身痛得无法动弹，他看着沈照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照儿……听话，若是你安全地找到了我的义父，或许……或许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答应我……为了我，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好吗……” 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沈照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就此认输，绍庭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不能这样，她得拼一次，不，为了救他，一千次一万次她也得拼了。 沈照止住哭泣，又撕下几道衣裙给他的伤口复缠上几圈，眼睛通红。 “好，你要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义父义母，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异常坚定，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坚定，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是她愿意与命运对抗的一个因由，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一座城墙。 坚决，顽抗，直至死亡。 第九十三章 深深大院，池珝渊守在内室房门前已经足足两个时辰，急得恨不得下一秒就破门而入。 可是他不能，此时大夫已经为顾以宣褪去衣衫，用蒸浴之术企图将她体内的毒给逼出来，她的身上扎满了银针，根本受不得外界一丝干扰。 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池珝渊捏在手里的杯盏已经渐渐失去形态，额间的汗水便涔涔而下。 那日要不是晴儿暗自派人来向自己求救，他如何得知现在以宣竟然身处如此险境，如何能在那男人手里将她拼死救出？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能脱离生命危险。 池珝渊双手紧握，臂上的青筋隐隐暴露，心口的痛楚疼得他几乎窒息。 “吱呀——”门声轻响，池珝渊猛地转身，便见大夫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池少爷，老夫尽力了……” 他的声音低到尘土，池珝渊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同时迸裂开来，久久地盯着他，难以置信。 “那位姑娘时间不多了，少爷进去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8 陪她说会话吧……” 池珝渊无话，自他将以宣救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明明知道，这一切早已回天乏术。 他不过是，不愿面对真相而已。 门窗轻响，池珝渊缓缓走向床榻上那个眉眼安静的女子，她已经疼得无力起身，索性闭了眼，任时间流走，不再反抗。 “以宣。”池珝渊的声音很轻很轻，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缓慢的时光，沉静的呼吸，还有他触手可及的心上人。 虽然很快，她就要离开自己了。 顾以宣没有回应，仿佛熟睡了般，她的唇角微微扬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以宣，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可是答应我，不要睡过去，好吗？” 池珝渊自顾开了口，他知道她现在很难受，可是他还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 “以宣，原谅我，是我来迟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思绪涌至，他的心如刀割一般，若她晚一步，若他早一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了。 他知道，她曾经深深爱着林绍庭，当年他们两人的婚事在江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那时他还不认识她，只是一个同许多人一样看着热闹毫无瓜葛的过客而已。 可是那日顾府宴请叔伯上门庆贺，顾府突然出事，他听命随父亲一同前去探查，却没想到会对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一见钟情，此后便再也忘不掉了。 像是生命里注定会遇见的一场劫难，躲不开，放不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窗台上原本被搁置的花儿，床榻上的女子始终没有说话，只见得一行清泪自她眼角缓缓溢出，像一条细细无边的河，不知归处。 弥留之际，这是她唯一能够留下来的，最后一份温柔。 —————— 天光晦暗，千山阁里里外外早已乱作一团，槿娘派了五十三个手下分作东南西北一同下山，只为了能在三日之内将整个江南城里最厉害的大夫亲自请来。 自昨日归来的路上，沐正宇体内毒性发作，晕倒在途中不省人事，幸得邢绡音快马加鞭地送来了急信，元伯这才亲自将他给接了回来。 可是就连曾经一直为公子把脉的王大夫这一次竟然也是束手无策，说如果七日之内仍是醒不过来，便只怕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了。 槿娘守在沐正宇的床边已经整整一夜，彻夜未眠，她的双眼有些红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无助过，就连当年公子带她离开苏家的时候，她亦连半点害怕的心思也未曾有过。 一直以来，她对他，便只有无条件的信任。 他长睡不醒，她便守在他的身边日夜不离，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若是他真的醒了，定然二话不说就会起身，然后从这里离开。 可是她，却永远都不能离开千山阁半步。 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槿娘……蓁蓁姑娘来了……”元伯轻扣门环，眼底闪过一丝晶莹。 槿娘转身，便看见元伯身后跟进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那女子长得很美，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用力强忍着什么。 槿娘眼底黯然一沉，这个蓁蓁她是听元伯说起过的，当年她并不知道公子在千山阁自立门户，成立了这个在江湖中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组织，所以她从未来过这里，更没有见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槿娘知道她，是因为有一次发现了公子手腕上的一串紫色珠玉。 她跟随了他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佩戴任何多余的饰物，可是那一次他回千山阁的时候却被她发现了。后来元伯告诉她，那串珠玉便是他在江南城里的妹妹送给他的，她没去过江南城，亦没有见过他的妹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突然觉得无比羡慕。 她知道或许这一切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敏感而已，他也永远都不会察觉到，属于她的一个人的秘密。 曹蓁强忍心下悲痛，一步一步地朝屋内走去，床榻上的那个男子依旧安静闭目，肤色白得透明，像沉睡了很久很久，却半点没有要苏醒过来的意思。 “沐哥哥……”她在床边的矮凳上缓缓坐下，小心地，安静地，仿佛生怕吵醒了他。 她将他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很凉，凉得快要结上一层薄薄的冰，令她害怕。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她的沐哥哥。 她还记得上一次离开他的时候，他笑着从奁匣里取出一支玉簪插到她的头上，那是他第一次送这样精致的物品给她，玉簪很美，透着雪色的晶莹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仿佛能照亮整间屋子。 他说祝她新婚快乐，若是她能幸福，他也会一辈子安心的。 可是当时的她多么想反驳他的话，如果不能嫁给他，她这一生，到底应该怎么幸福？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却终究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如今时过境迁，她终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69 于得偿所愿再一次回来，她唯一想见的人，便只有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见面，却是永诀。 “沐哥哥……蓁蓁来看你了。” “沐哥哥，你知道吗，月西楼的海棠已经开了，我去那里找你，他们竟说你早就离开那个地方了，为了找到你，我花了好大的力气……”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元伯，没想到元伯还是一点没变，只是他的胡子好像又长长了些，看着怪像那些教书先生的……” “元伯告诉我说你生病了，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生病了呢，你的病从来就没有好转过啊……” “沐哥哥，你知道吗，成安待我很好，我告诉他我有一位才学无双的哥哥，他还说有机会定要亲自来拜访你呢……” 曹蓁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外面风声啸啸，指间的彻骨寒意几乎快要淹没了自己，她的心好痛好痛，好像就要痛死了。 眼泪哗啦啦地无声落下，她还在絮絮叨叨地一个劲儿地说着，不管床榻上的那个人是否听得见，也不管他是几天后醒过来抑或是这一辈子也不肯醒过来，她仿佛能就这样一直说下去，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蓁蓁姑娘……”元伯见状似乎有些不忍，他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面容为难。 “让爷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他还没休息够吗？！”曹蓁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猛地起身回头。 泪如雨下。 “他已经睡了整整五天了，五天了！他不吃不喝昏睡不醒，他到底还想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蓁蓁姑娘，你冷静一点！”槿娘见她情绪开始失控，即刻上前对峙道。 “冷静？你们要我怎么冷静？！” “你们是他的属下，随时都跟在他的身边任以待命，可你们是怎么照顾你们主子的？！就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吗？！” “我知道，沐哥哥为人宽厚，对待手下也从来都当作亲人一般一视同仁，他从来不会苛刻你们什么，可是你们呢？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明明知道他应该好好地养病哪儿也不能去，就算大夫曾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但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蓁……蓁……”曹蓁边哭边闹，可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在这一瞬间蓦然静止。 “沐哥哥！” “主人！” 曹蓁和槿娘几乎是同时冲上去围在了床榻边，榻上的人气息微弱，整个人仿佛虚幻一般透明。 沐正宇轻轻启唇，可是许久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曹蓁的嗓子早已哭得嘶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企图温暖他指间彻骨的寒意。 “沐哥哥，蓁蓁就在这里，蓁蓁就在这里……” 她的身子依旧颤抖着，此前听闻大夫的话，大夫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即便是醒过来，那也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沐哥哥……蓁蓁求求你，我只求你好好地活着，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稀罕，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 眼泪仿佛不值钱一般，屋内所有的人都早已泣声一片，槿娘缓缓起身，远远站着，泪水自她面颊划过，悄无声息。 方才下意识地冲上前去，她完全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就像记忆中的样子，她永远都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不敢逾越，不敢抬头，像生长在暗夜里的罂粟，内心的放肆永远都被她掩藏在了寂静的外表下面。 即便是现在，她也必须要规规矩矩地，做好千山阁掌门弟子的所有职责。 哪怕山河巨变，哪怕生死离别，只当念如江水，汹涌肆虐。 第九十四章 沐哥哥还是走了，他离开的那一日，曹蓁只觉得天崩地裂，世界突然失了颜色。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值得期盼的人，再也不会有令她喜悦的事。 她就那样守在沐正宇的陵墓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千山终日云雾缭绕，轻轻浅浅的云在山间来回浮游，远处伊歌冉冉，这里距离江南实在太远太远。 她跟随着元伯一路南下夜以继日不肯片刻停歇地赶路，便只是为了能够见上沐哥哥最后一面，为了让元伯免受责罚，她声称是自己找到元伯且得知他病重的消息，可是她在许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要不是元伯飞鸽来信，她怎么可能及时赶过来，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他说，还有好多好多的思念未曾对他倾诉，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曹蓁不吃不喝守了整整三日，好在许家公子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前些日子出了城，所以并不知晓此事，不然要是传出去，曹蓁一介清白民妇，心里竟然一直都装着另外一个男人，只怕又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后来还是周氏亲自上山将她给劝了回去，她守也守够了，哭也哭累了，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只是她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0 走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那张牢笼罢了。 她知道，若是沐哥哥九泉之下有灵，定然不会希望见到她这般模样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若是你还记得每年的腊月廿三，杳春殿前白梅拥簇，你不再来，此后那里便只剩了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我会永远记得烛台灯下，你为我一心一意裁叶剪纸的模样，只盼得来世相逢，换你为我倾心断肠。 ———————— 自沈照独自离开，一路上拼命地往城外跑着，没想到半路上竟然遇见了日前认识不久的安宁。 安宁在车上远远地就认出了她，白衣黑发，身上染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俨然一朵暗夜盛放的牡丹，愈开愈烈。 安宁不停地请求司机停车，好不容易征得车上众人的同意，方才匆匆忙忙地将几乎晕厥倒下的沈照扶到车上坐下，她的呼吸微弱至极，几乎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照儿姑娘！醒醒！”安宁生怕她一不小心晕睡过去，急忙从包里拿出几粒药片给她喂下，沈照休息了一会终于悠悠转醒，脸上的红晕亦然恢复了一些。 车子还在一路飞快往前开着，沈照清醒过来，听着安宁细心给她讲了半天，这才算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安宁所在的学校领导昨日早上便接到秘报，说近日里爱丁堡随时都有可能会遭遇敌军突袭，也就是在事发前两个小时，整个学校的后备人员就已经开始执行保护全校师生的任务，更是特意为此组建了一百多个逃生救援队。 而现在安宁所在的这辆军备车上一共搭乘了十九名师生以及一位图书管理员，现在加上沈照，共二十人整。 黎明初醒，沈照吃下安宁递过来的干粮，喝了一些水，总算是觉得精神了些。 此时这辆军备车已经开到了城外，前来接应的人便早已为他们备好了住处，安宁将沈照带回自己所在的那一间小宿舍，给她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安宁……谢谢你。”感激之辞溢于言表，沈照没想到竟会在半路上遇见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 “照儿姑娘，这段日子英国不太平，你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办理回国手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安宁见她孤身一人心里自然也放心不下，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便更加不愿意任她一个人去寻她弟弟了。 不料沈照微微摇头，眉眼间尽是疲惫。 “安宁……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安宁抓起她的手臂，一道深色的血痕就那样触目惊心地躺在她雪白的臂上，亦不知是什么时候增添的这道伤口，她竟连半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或许是心里的痛楚更甚，她脑子里便全是绍庭的影子。 他拼死将她护在怀里，在最危险的时刻替她挡下了那几道突如其来的枪击，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将她缠上去的纱布全都一层一层染成了鲜艳的红色，红得令她害怕。 “安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沈照的心口依旧疼得厉害，她不知道绍庭现在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被坏人发现，他的伤口是否还在流血，他现在会不会觉得担心觉得害怕，他还支撑得住吗？ 安宁见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只觉不解:“傻姑娘，你还想要做什么？” 沈照微微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那是绍庭给她的义父义母的住址。 “可以帮我找一个司机，让他将我送到这个地方吗？到了那里我愿意支付双倍的车费。” 安宁讶异地接过她手里的卡片，卡片上的文字已经被血染得有些看不清楚，只是那个地方她曾耳闻过的，亦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起的别墅专区。 不过安宁也不再多问，见沈照如此模样，想必她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也不欲再耽搁。 “都是朋友，说什么钱不钱的，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帮你安排。” “安宁……”沈照不禁握住她的手，面露感激，“谢谢你。” 安宁回她一笑，方才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 总算是到了肯辛顿别墅693号大门，沈照将身上仅剩的钱全部给了司机以示谢意，便匆匆下车按了门铃，只听见大门里面传来一阵犬吠声。 “有人吗——” “有人吗——”她喊了许久，正想询问路过的一位老婆婆这里的主人是否还在，身后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你是……”开门的正是林绍庭的义母安夫人，当年沈照同绍庭送成成随他义父义母一起离开江南的时候，她见过一面。 “安伯母您好，我叫沈照，是绍庭的……”说到这里她突然不知应该怎么说下去，自从她负气离开林府，就打了再也与绍庭没有一丝瓜葛的主意，只是如今……就连她也不知道她和绍庭之间，究竟算什么关系？ “哦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1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成成的姐姐，对吗？” “对对对，是我。”沈照如释重负，只想尽快向她道明原委。 “原来是沈小姐，快请进……” “安伯母，我有非常紧急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沈照打断她的话，“现在绍庭还被困在爱丁堡市中心，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我们要立刻赶过去救他……” “什么？！”安思涵大惊失色，“到底怎么回事？” “安伯母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得现在出发，待会在车上我再慢慢讲给您听……” 初冬的寒风吹过，为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冰凉刺骨的羽衣，所有的落叶都在喧嚣着结束，仿佛下一秒就会融为泥土，再也不复存在。 第九十五章 一路上汽车飞驰，杨正曦载着沈照和安思涵往市中心疾驰，经过两天一夜的折腾，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半死不活的空城。 天色灰沉沉的，沈照凭借着脑海里残余不多的记忆让杨正曦往普利湖的方向开去，四处可见残骸堆积，□□味浓烈无比，沈照的心便越发揪了起来。 “就是这里！”此时的爱丁堡已然死寂一片，看不见来来往往的人群，闻不到清新沁鼻的花香，就在路过那个夜晚林绍庭带她掩藏的那道细长的小巷子，沈照便即刻回想了起来。 就是那一晚，他们躲藏在这里，紧紧地靠在一处，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费力地，难受地，他为了保护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可是现在安思涵随着沈照的视线往前看过去，这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只看见许多残垣断壁横亘在其中，地上渗着长长的已然干涸的血迹，却没有一个人。 沈照见状只觉得一阵不安袭上心口，她即刻走入深巷，试探地唤了两声。 “……绍庭？” “绍庭，你在那里？” “绍庭，我是照儿，你快回答我啊！” 那片废墟跌落下来摔成了碎片，沈照几乎是发疯了般冲过去徒手刨开，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绍庭会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了。 抑或是，他被埋在了这片废墟下面？ 她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沈照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涌了出来，难道是她记错了，绍庭带她掩藏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里？ 不可能的，她不会记错的，就是在普利湖对岸的这两栋大楼下面，就是这里啊！ “沈小姐！”杨正曦和安思涵即刻赶过来，眼见她的双手被那些坚硬的碎片割伤，鲜血汩汩流着，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林绍庭！你说话啊！你到底在哪儿？！”沈照边刨边喊，原本白净的面容上便沾染了许多尘土，她恍若未觉，只是一个劲儿地用那双细弱的手不断刨开那些碎裂的墙板。 企图将这道被残垣断壁给阻断的巷子彻底掏空，企图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人给找出来。 杨正曦夫妇也帮忙不断地搬运那些无比沉重的碎壁，虽然心如死灰，可是现在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实在是太重了，沈照好几次都差点跌倒磕在石板上，安思涵劝她休息一会儿，可是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沈照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她不敢想象这残骸之下是否真的压着那个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她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幕。 刨到最后，鲜血淋漓，泪如雨下。 林绍庭，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你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求求你不要再捉弄我了行吗？你到底在哪儿…… 安思涵见她的情绪几乎快要崩溃，她知道如此堆积的沉重残骸凭借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清除干净的，遂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劝慰道。 “沈小姐，我觉得咱们这样找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有两种可能，其一，若是绍庭真的被压在了下面，我们需要即刻赶往大驿馆寻求政府帮助，其二，绍庭很有可能是被好心人给救走了，所以他根本就不在这里。如今市中心乱成这样，法军很有可能再次开战，你呆在这里也十分危险，这样吧，我让你杨伯父先送你回去，我去大驿馆找人帮忙将这里清除干净，确认绍庭是否被压在下面，如果没有，我便立刻发出寻人启事，相信那个救到他的人也会很快联系我们的，OK？” 安思涵的言语关切，杨正曦闻言也不由点头劝说着，只希望她现在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心里愈发绝望的沈照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话，她一心一意只想徒手将那些残骸除尽，杨正曦见状无可奈何，只得对安思涵说道。 “不如这样吧，涵涵，你先在这里陪着沈小姐，我即刻去大驿馆一趟，马上过来。” “好。”事已至此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个沈小姐是个倔性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说服的。 杨正曦正准备转身，却没料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Who？” 三人的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2 心不由同时悬了起来，若是在这里遇上外侵的敌军，仅凭他们三个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Who are you？”杨正曦抬眼看去，为首的一名军官身着英兵军服，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英国军队的人。 杨正曦用外语同那军官说明来意，通过交流方才得知原来他们是来勘察现场专门营救被困在这附近地区的伤者。 沈照见状亦是暗自生出一丝希望，只见为首的那名军官右手一挥，身后的一众士兵便纷纷涌了进来。 他们听杨正曦解释说这下面可能埋着一位伤者，便准备过来帮忙。 杨正曦带着沈照和安思涵赶紧让开了位置，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尘土漫天飞扬，随着器械将那些沉重的板墙一一搬走，直至那长长的深巷被彻底打通，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 “太好了，绍庭一定是被人给救走了，他不在这里！”安思涵转身看着沈照，可是她的神色却并未因此而轻松起来。 “万一他没有被人救走，反而是被法国人给带走了呢？” “傻孩子，军方的人带走他有什么用？你看这遍地四处死伤无数，有谁会去管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呢？”安思涵苦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听了这话，沈照方才觉得安心了些，复又说道:“那我们这就去附近的医院找找吧。” “附近的医院怕是早已空无一人了，我想我们得出城去。”安思涵心里亦然松了一口气，转头同那些政府军队连声道了谢，便带沈照往车上走去。 悬在心口上那个巨大的石头这才缓缓落下一些，沈照闭上眼睛心里暗自不停地祈祷，愿上天保佑，保佑他平安无事，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他活着，她也在所不惜。 ———————— 一天，两天……时间一晃便过去了整整五日，这些日子里他们跑遍了城外大大小小的医院，可是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伤者实在太多，医院根本没有精力去配合他们寻找一个普通的伤者，沈照便亲自楼上楼下来来回回不断地找着，一间一间病房地找，一个路人一个路人地询问，她在每层楼都贴满了寻人启事，只希望他能够看见。 沈照的心事日益沉重，若是绍庭现在好好的，他又怎么可能不主动联系自己呢？杨伯父家里有两台电话机，可是每晚深夜回去询问秦管家，却从来都没有接到过关于他的消息。 安思涵见状，和杨正曦看在眼里亦然急在心里，他们知道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并不是办法，于是主动向大驿馆呈交报案，将绍庭的所有资料都呈递了上去，只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这次□□来得快去得也快，政府军队很快传来消息，由于敌军大范围被围攻歼灭，少数人已经被军方控制了下来，虽然造成的死伤数量巨大，但是好在没有更大范围的波及无辜，至少目前而言，英国民众算是暂时安全了。 沈照从安伯母那里得知此事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绍庭的消息，但是她也至少有更多的机会和精力去找他了，毕竟不用再日日胆战心惊地过着，害怕他会再次遇到危险。 这一日晨起，沈照很早就简单梳洗完毕，她走到客厅处，见伯父伯母两人正在吃着早饭。 “沈小姐醒了，”安思涵笑着同她招呼，“快过来吃饭，给你留着。” “谢谢伯母，不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沈照缓步走过去，就着一旁的凳子坐下，她的心脏跳动得无比剧烈。 这些日子为着绍庭的事情，她完全分不出更多的心思，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来英国真正的目的。 原来不知不觉地，绍庭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早已深入骨髓，无法替代。 就连她一直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弟弟，也亦然如此。 空气蓦然凝重，沈照低着头，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她知道，成成是他们的养子，虽然时间算不得很长，但也是陪伴了他们几百个日日夜夜的亲人。 即便是她，也没有资格瞒着他们做出任何选择。 “成成他……还活着。” “成成？！”杨正曦闻言即刻怔住了，他的眼眶蓦然湿润，仿佛触及了心底最深的那个伤口。 猝不及防。 安思涵亦然惊得说不出话，她久久地看着沈照，手里夹菜的动作便滑稽地静止在了半空，恍若定格。 时光漫长，长得仿佛一不小心偷走了许多记忆中的光景，他们彼此慢慢地靠近，又互相慢慢地疏远，好像一场又一场未曾来得及落幕的戏曲。 怪诞，而又离奇。 第九十六章 初冬已至，天气渐渐寒凉了起来，这个季节仿佛迈入冬日的花儿，零零星星地开着落寞着，仿佛丝毫也不在意这世间种种来去别往，安安静静地依偎在角落里，寒风呼啸着穿城而过，寂寞悄然。 沈照走在前面，不知为何，心里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3 却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陌生了，高高的墙，大大的铁门，还有地上被风吹落的叶。 可是即便觉得陌生，他们依然被一个看起来十分友好善意的女人给热情地接待了。 女人领着他们一路进了正厅，期间便见得有三三两两来往路过的侍者女佣端着一些杂物从走廊上经过，她们都认得身前领路的这个女人，纷纷笑着对她点头招呼。 “你们好，我是这里的管事，叫我米娜就好。” 进了内厅安顿他们坐下，米娜便客气地为他们上茶，脸上的笑意十分友善。 “你好，米娜。”沈照心里微暖，虽然这个地方看起来普通至极，但是如果在这里照顾孩子的人都像她这般善良的话，想必成成应该也是过得很好的。 杨正曦和安思涵见状皆是对她回以微笑，心里皆然松了一口气。 “米娜夫人，今日我们冒味打扰，是想来寻一个名叫039;麦克039;的中国孩子。” 沈照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他了，且绍庭此前告诉过她，说成成的双腿及左臂都已经没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找到这里，成成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知道，成成不愿回来，不愿找她，宁愿他们都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他不想拖累她，亦不想拖累每一个都还关心着他的人，所以他宁愿就这样彻底消失，连一点下落也不肯留下。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就是成成这倔犟不肯退让的心思，竟成了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唯一能够抓住的念想，成了她永远都不敢放弃的希望。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是……”米娜微怔，虽然她知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隐隐期盼。 “我是他的姐姐，我叫沈照。米娜夫人，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你真的是他姐姐？！”米娜惊喜地看着她，久久无言，她照顾了麦克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见到他的姐姐。 沈照点头，眸光便悄然亮了起来，她内心忐忑得紧，安思涵便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暖，坚定。 不过下一秒米娜也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沈小姐，虽然我非常欢迎你的到来，也对你的到来充满了信心，可是有一些话，我却不得不说在前头。” “夫人请讲。”沈照见她面色微难，虽然有所预料，可是心底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米娜起身，眼底的笑意消逝不见。 “麦克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哑巴，可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 “生命的重创给了他巨大的打击，他变得十分脆弱，我记得有一次，他想用剪刀自杀，可是因为他只剩下一只手了，所以操作起来极其困难，还好被我及时发现了，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在他身边照顾着，寸步不离。” “这个孩子，外表看起来坚强，实则内心特别脆弱，我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心事，可是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讲。” “沈小姐，或许您无法体会他的感受，这一年来，他实在是太辛苦了，除了身体上的，更多的，还有心里的痛。” “可是我知道，他依然很想你，很爱你，只是他并不一定愿意跟你走，我只希望你能看看他，让他知道，他的姐姐还爱着他，没有忘记他。” 米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她的中文虽然算不得很好，也有些词不达意，但是沈照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如今的成成能够熬到今天，等到她亲自来看他，已是有多么不易。 她亏欠成成的实在太多了，若是还有机会，她愿意付出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弥补他。 “米娜夫人，我想带他回去。”沈照心口微沉，她知道自己无论准备得有多充分，可是在真正见到成成的那一刻，她还是会手足无措。 她无法原谅自己，终究是她辜负了对养父的诺言，也辜负了自己的心愿。 她曾说，她要好好地将他养大成人，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 可是她失言了，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但愿这一次见面，可以重新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好好陪着他长大，不再有遗憾。 ———————— 成成的房间在一楼，米娜带着三个人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沈照只觉得一下子血脉倒涌，她的眸子一下子迷糊了起来。 可是她不能哭。 “砰砰砰。”米娜敲得很轻，往日的这个时候，麦克一般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她知道这个孩子向来喜爱阅读，所以帮他从阅读室里借了许多的书籍过来，甚至还在他的房间里单独为他安装了一个小型书架。 若是晚上读得晚了些，第二日清晨他便会睡过头，米娜便亲自将早饭给他送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叮嘱。 一晃就一年了，一辈子没有结过婚的米娜竟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实在也有些舍不得了。 “砰砰砰。”再敲，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略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4 显疲惫的声音。 “来了。” “麦克是我，米娜。” “好的夫人。”白色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成的眼睛在落到米娜身后几人身上时，一下子怔住了。 他坐在一辆黑色的轮椅上，一只手还搭在门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来人，满是震惊。 “成成！”沈照也惊呆了，一年未见，她几乎快要忘了他的样子，记忆中乖巧安静的成成，永远都是那样听话，用功，他时时刻刻都把自己放在心上，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会忘了给她留一份。 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姐姐了。 沈照的眼泪不听话地顺着面颊滚落，眼泪热热的，流进嘴角，很咸。 说好了不许在他面前哭的，可是她忍不住，这真的是成成，真的是她的弟弟。 沈照正欲走上前，安思涵和杨正曦也准备走过去唤他，可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孩子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蓦地就要后退关门。 “麦克！” “成成！” 所有人都赶紧上前将门推开，生怕沈成会真的将门关上，不肯再见。 “成成，我是姐姐啊，你不记得了吗……”沈照蹲下去扶住他的轮椅，她看着成成明显消瘦的面容，心里只觉得很痛很痛。 他的额角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她知道，这一定是他当时受伤时留下来的。 “成成，姐姐知道，现在的你不愿见到姐姐，可是姐姐真的很想你，为了找你，姐姐真的差一点就疯了。” “成成，跟姐姐回去，好吗？姐姐保证，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了，还有你的义父义母，他们都很爱你，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回家。” “成成，是姐姐对不起你，你再给姐姐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沈照说着说着便泪流不止，她真的很后悔让他出国离开自己，若是当时心狠一点，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姐。”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所有的人几乎都以为沈成再也不肯开口，可是他却缓缓抬头，镇静地唤了沈照一声。 “姐，我不会离开的。” 他说得很慢，曾经欢快的成成俨然已经变了，他们不知道他到底经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他活过来了，就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逼迫他。 沈照的心很痛，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她拼死拼活地寻了他这么久，可不是希望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成成……可以告诉义父，这是为什么吗？” 杨正曦俯下身子握住沈成的右手，他的手很凉，让他忍不住握得更紧一些。 安思涵的眼里盈着泪，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她知道，他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沈成沉默，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米娜对他的关爱与照顾，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身体健全的沈成了，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回不去了。 垂眸，他仿佛透过地面看着另外一个世界，目光黯沉。 “姐，义父，义母，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那只是一场意外。” 可正因为它是一场意外，所以才更加残忍。 因为你无法迁怒于任何人，你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你说服不了自己去原谅谁，就是连恨，也是没有资格的。 好像此后便只剩下了难过，他需要疗伤的时间太过漫长，即便身体上的伤口尽数痊愈了，可是心里的伤害，却永远都在那里。 愈来愈深，愈来愈重。 直至最后，伤口腐烂成泥，化作淤脓。 当时的他，有想过轻生一死了之，可是他实在是太差劲了，没了左手和双腿，他哪儿也去不了，有的时候甚至痛得彻夜难眠睡不了觉，他真恨自己这样无能，连给自己一个痛快也给不了。 后来米娜发现了他的异样，于是便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论是吃饭还是出去吹风，她始终片刻不停地跟在他的轮椅后面。休息的时间到了，她便将他安置好以后就睡在他的隔壁，一旦听到有什么声音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看他。 那真的是一段，极其痛苦又极其残忍的回忆。 第九十七章 “姐，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沈成的语气略微轻缓几分，他知道姐姐同样执拗的性子，他不想伤害她。 时间匆忙飞逝，他眼看着这一切都迅速归集成了过往，可是转眼间，姐姐竟然真的找到他了。 不是不想念他们的，姐姐，义父，义母，包括陈旭哥哥，有哪一个不是真心待着他的，挂念着他的呢？ 只是像他如今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他不愿拖累他们，不愿再拖累任何人。 沈照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却走进来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金发女孩。 女孩的眼睛很大，典型的欧洲相貌，她穿着一件淡黄色雪绒衣，长发披在肩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5 上，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 女孩没有说话，却是成成先唤了她的名字。 “Cindy.” 沈照眼看着沈成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她走过去，女孩的手搭在他的椅子上，神色有些不安。 “哦，这位就是我之前给你们说过的，就是这位女孩来了收容所和成成认识以后，成成的性子才慢慢开朗起来的，”米娜起身朝沈照他们介绍道，“她叫Cindy，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个孩子不能说话，是个哑巴。” “不过她很讨人喜欢，什么东西都会和成成分享，所以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 米娜说完便走过去在Cindy的耳朵对她用英文悄悄说了几句话，那女孩便转头看着沈照他们三人，冲他们点头微笑。 只是不知为何，沈照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像是装着许多她看不透的情绪，是那种欲说还休，但却不得不以微笑示意的模样。 她虽不了解她，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弟弟，成成是个好孩子，无论他在自己面前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她依旧能够一眼就识破。 沈成回过头看着沈照，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无不觉得震惊。 “姐姐，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Cindy永远在一起。” “姐姐，成全我吧。” 这一瞬间，沈成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了，他好像已经长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男子汉，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成全自己想要成全的东西。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在这里度过的这一年里，是Cindy陪着他经历了所有的煎熬，是Cindy一直都在他的身边鼓励着，安慰着，即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痛不欲生的折磨，她也从来都不会放弃他。 在他心里，她早已成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舍不下，离不开。 Cindy闻言亦是有些心惊，她转头看向麦克，心底绷了很久的那根弦便又蓦然拉紧，又惊又怕。 紧张之余，还有感动。 此前麦克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世，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肯回去，可是直到后来连她自己也发现，她根本舍不得他回去。 麦克对她很好，让从小无父无母的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曾经被一对夫妇领养过一段时间，那对夫妇有一个儿子叫Leo，Leo总爱欺负她，还当着父母的面在她身上画满五颜六色的颜料，将她房里的娃娃扔进外面的水坑，再趁她去水坑里捞娃娃的时候从后面一屁股将她给踢下去。 她受不了那样的日子，后来那对夫妇对自己调皮的儿子也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狠心将她给送进了这家收容所。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同样进来这里不过三个月的麦克。 一开始的麦克对谁也不搭理，他总是摇着自己的轮椅孤零零地从食堂回到宿舍，快速地，急切地，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愿意被任何人见到，可是偏偏他又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忙，比如请人帮他打饭到宿舍里之类的。 他就是这个执拗的性子，直到有一次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他既不吭声也不喊疼，就一个人借助右手和腰部的力量慢腾腾地折腾着，好半天也依旧没能成功。 恰好Cindy经过见到了这一幕，她也不管平日里麦克那副冷冰冰的不与任何人接近的模样，不由分说地就要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起初麦克还在挣扎，Cindy气得不行，怒气冲冲地瞪了他好一阵，方才顺顺利利地将他搀到轮椅上坐下。 Cindy既不能开口说话，自然也没办法呵斥他，只好从自己的小兜里摸出随时备着的铅笔和小纸条，在上面画了一个火气冲天的小女孩，只见她的辫子上面一大团火，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得将麦克逗得心里暗自苦笑，也就是自从那一次，Cindy便常常同他一起上课吃饭，或者是去画室画画，彼此也越来越有默契。 他们的交流没有语言，幸好麦克也不爱说话，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事情便通过画笔来描述，自也是格外有趣，两个人也越发默契。 这一次麦克的姐姐来找他，Cindy便有所预料，因为上一次有一个中国男人来找麦克的事情很快就被她知道了，自那时她便开心隐隐担心着这一天的到来，担心麦克真的会离开。 其实她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呢？他从来没有对她许诺过什么，他只是对她很好，也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认识的朋友，可是他还有家人，还有心里一直牵挂着他惦记着他的姐姐，那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如果他们真的要带他走，她便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她没想到麦克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从未对她说过。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替任何人做下决定，麦克的选择，便也是他的自由。 虽然，那也是她的私心罢了。 沈照久久无言，她只觉得心里像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很痛。 她知道，成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6 成受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他能够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地出现在她面前，对于曾经的她而言原本就是奢望，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次见到他，而这一次相见，便已经是上天对她格外的恩赐了。 “成成，我们有多挂念你，你知道吗？”安思涵亦然有些难以接受，她走过去握住沈成的手，声音颤抖。 他们都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成成居然还一直好好地活着，只是他们所有人都错过了那段他最需要陪伴的日子，他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痛，惊惧，害怕。 如今他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日子，又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杨正曦也走了过去:“是啊，成成，我们不是没有找过你，当时所有的人都急疯了，你不知道你姐姐当时刚刚小产不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就……” “伯父别说了。”沈照蓦地起身，她不想让成成知道太多，过去都已经过去了，过去是她的错，成成根本没有必要知道。 “成成，我答应你。”沈照松了口，起初要死要活定要找到成成的人是她，现在说放弃就放弃自愿成全的人也是她，只要这一切都是他真心实意的期盼，只要成成真的愿意，她便也没什么是真的舍不下的。 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只要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姐姐。 “沈小姐？！”安思涵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到她的弟弟吗？ 如今就这样离开，她真的愿意吗？ “伯母，我答应成全成成，因为他只属于他自己，他有自己的选择。” “不过成成，”沈照复转头看向沈成，“如果有哪一天你想回来了，记得随时联系姐姐。” 或许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只要竭尽全力，不留遗憾，每一个选择便都是值得的。 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有绝对的对，绝对的错。 “姐……”沈成不由得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沈照走过去低下身子，她紧紧抱住弟弟，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无声落下。 他长大了，他真的长大了。 他虽然执意要留在这里，可是她也会永远等着他，等着哪一天他能够自立谋生，等着他哪一天成才立业，等着哪一天，他一声不吭地就回到江南城，她也依旧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第九十八章 回到别墅，沈照坐在窗边，她一直呆呆地盯着手里那颗玉石翡翠，这个东西是早年爹爹留下来的一对龙凤呈祥，当年在尧江岸边为弟弟送行的时候，她便将其中的一颗送给了成成，以作念想。 这一次见面，她没想到他竟然还一直将它给完好地保存着，即便是有一个角已经磕破了，他也依旧随时挂在身上，从未离身过。 这一次他亲自将它还给了她，成成只说了一句话，姐姐日后若是想我了，便看看它罢。 它是陪伴他度过所有最危险最艰难的日子里，始终无法舍弃的信念，因为有它，他才活了下来。 沈照将那枚晶莹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所有的过往，都尽数融化进去了。 “砰砰砰。”门外传来安伯母的声音，沈照应了一声，便起身前去开门。 “伯母。”她觉得很累，可是又不想安思涵看出端倪，便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 这些日子真的太累了，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天没有安心地好好睡上一觉，脑子也时常就要炸裂开来。 安思涵却异常激动，她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冲沈照比划着。 “绍庭！绍庭找到了！” “你说什么？！”沈照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隆”一阵巨响，像数不清的烟花四处纷纷胡乱炸裂开来，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安思涵动也不敢动。 像血液逆涌而上，所有的呼喊都在脑海里尽数喧嚣。 无休止息。 “绍庭找到了啊傻孩子，”安思涵的眼眶也湿润了，她一把牵起沈照的手往外走去，“刚才来了一通电话，是一个女孩打过来的，你说巧不巧，救了绍庭一命的那个女孩，竟然是他在布鲁斯上学时的同班同学，她在医院门口看见了咱们贴在墙上的寻人启事，这就赶紧联系我们了。” “只是绍庭现在还在急救室里，他昏迷了整整七天，现在还没醒过来。” “上天保佑，保佑他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事。” 安思涵絮絮叨叨地顾自说着，沈照已是着急得不行，恨不得即刻冲到医院门口。 —————— 重症监护室外。 冷冰冰的大门，仿佛隔着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她久久地站在原地，像是能够透过那面冰冷坚硬的墙，可以径直望进里面去。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安思涵浅浅的叹息便在耳边犹自远去，她的手越握越紧，直至最后，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医生说绍庭依旧没能脱离危险期，昏迷了整整七日，他靠着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7 那些一根又一根长长短短的管子呼吸，进食，她想想都觉得崩溃。 将绍庭救走的是一位中国女孩，她一点一点地从头到尾将怎样发现了他，怎样将他救下，又怎样将他抬到车上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照，沈照一字一句地听着，每一个字便都狠狠戳在她的心口上，血流不止。 实在是太痛了。 “沈小姐，还有一件事，我擅自做主了。”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看着沈照几乎崩溃的样子，她实在不忍。 可是她却不得不说。 沈照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像怎么都流不干净似的。 “沈小姐，”女孩见她不问，只好顾自紧张地开了口，“绍庭他……已经没有右腿了……” 晴天霹雳。 沈照几乎无意识地双腿一软，差点跌在了地上。 “沈小姐！你没事吧！”女孩吓了一跳，赶紧将她给扶到凳子上坐下。 沈照的脸色惨白，透明得恍若玻璃一般一触即碎，还有绍庭，他该怎么接受这残忍的一切呢？ 后来安伯母将事情经过都一并告诉了她，就在沈照离开之后，林绍庭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墙板给压住了右腿，虽然后来被人给救了出来，但是那条腿上的大部分神经都受了严重损伤，且伤口由于感染已经尽数溃烂，若是不尽快截肢，只怕性命难保。 沈照听到后面，只觉得难以呼吸，像是她自己被那沉重的墙板给压在了下面，害怕极了。 他当时该有多痛呢？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她只是后悔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如若他没有幸运地被人及早发现，是不是现在就已经…… 她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再深想，也不再问。 都是她连累了绍庭，是她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却无能为力，上天到底还要惩罚她多久呢，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让这一切都好起来？ 她有多爱他，便有多恨自己。 —————— 深冬近了，外面的寒风吹得窗户噼啪作响，沈照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她守在重症监护室外一动不动，哪儿也不肯去，只要医生一旦从里面出来，她便即刻上前追问。 虽然她根本就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但是透过医生的神色，她知道绍庭的情况并不乐观。 这一日，安思涵依旧早早地就来到了医院，她看着沈照还躺在外面的长椅上没有醒过来，便走过去将她身上的棉被轻轻掖了掖边角，担心她受了凉。 沈照特别容易惊醒，虽然昨夜凌晨四五点才睡下，此时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伯母。”她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那个梦，迷雾氤氲的尧江里，她坐在一条小船上，撑着木棹缓慢地拨着，江水摇摇晃晃地开出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浪花来。船尾坐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男子目视前方，仿佛能够透过千里之外连绵不尽的山脉一直看往天涯海角，他的面容沉静如雪，她看着他，几乎就入了迷。 她知道，梦里的他们回到了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那时她还不认识他，而他，也对她不曾有过一知半解。 若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若她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如今的自己，是不是依旧还在尧江水上日日浮沉，是不是早已嫁给了陈旭，生了一对儿女，成了无数普通女子中的一个。 简单，平实，而遗憾。 她从不后悔遇见他，若是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她重新选择，她也定然会义无反顾地，再一次爱上林绍庭。 这是无可更改的宿命，也是她对自己深深的祝愿。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安思涵突然起身，沈照亦赶紧回头，便看见了从里面开门走出来的白大褂大夫。 他用英文和安思涵一句两句地说着，沈照仔细地观察着，企图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看出一些信息。 医生走后，沈照便即刻问道:“伯母，怎么样？” “上帝保佑，绍庭终于脱离危险期了。” “真的？！”沈照惊喜万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等医生过来给我们换上消毒服，我们马上就可以进去了。”安思涵露出欣慰的笑意，她的眉眼弯弯，此时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外面晴光盛放，冬天的阳光格外温暖，这一瞬间，世界呼啦一下子都亮了。 一步，两步，沈照的步子极轻，医生说要尽量保持安静，病人身体里注入的麻药足够他一时半会也没法完全清醒过来，沈照便倚着床畔望着他，心绪万千复杂。 林绍庭静静地躺着，他的呼吸已经恢复平稳，脸色透明如雪，嘴唇微微有些干裂，他的额发有些长了，将他的眼睛遮住了一些。 沈照不说话，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另一只手便去拂他的额发，他的脸亦然冰凉，她忍不住心疼。 沈照见到他这个样子，却说不出到底是喜是悲，明明是她自己要来英国的，明明是她要来寻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8 弟弟的下落，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做好，却反倒将他伤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照心酸不已，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堆积成山无法倾诉，她有多自责多后悔，谁都不会知道。 “绍庭……”长长的寂静之后，沈照终于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清寂如霜，像经过了一个遥遥无望的冬日，终于看见了一缕阳光。 那阳光耀眼温柔，她安静地守在他的身侧寸步不离地注视着，许许多多看着彼此真挚热切的目光，许许多多彼此说出口的诺言，在这一刻，永远都作数。 她只希望，这一生，两个人永远都不再分开了。 —————— 绍庭醒过来的那一日，爱丁堡下了雪，纷纷扬扬坠落凡间的雪白精灵，欢舞着，雀跃着，仿佛永远都不觉着累。 沈照看着医生为他取下氧气罩，拔掉身上那些透明的管子，他的右腿处空荡荡的，他看着自己恍若陌生的身体，一直没有说话。 “绍庭，我们回家吧。”沈照将他扶起身坐在床沿上，安思涵和杨正曦也都来了，还有那个救了他的姑娘若琪，亦然送来了鲜花恭喜他平安出院。 林绍庭的面色雪白，他同所有的人轻声道了谢谢，语气客套，生疏至极。 沈照知道，现在的他还是不能接受身体上的残缺，他依旧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可是没关系，她知道这一切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愿意等。 像那一年江州城雪落无声，她站在被长桥遮掩的曲河流水下，几乎以为与他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或许岁月温柔情深不负，幸好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等待，去陪伴。 从此以后，便是白首同归，相濡以沫。 —————— …… 在杨正曦家里养了好几个月，林绍庭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好转，借助假肢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行走了，只是难免还会有一些不适应，不过还好都能一一克服。 厨房里的粥还热着，杨正曦夫妇都不在家，沈照早早起床梳洗完毕，便从厨房里盛了一碗热粥，准备往绍庭屋子里送过去。 可是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了站在墙角的他。 “你醒了。”沈照微笑，眼看着林绍庭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 林绍庭接过她手里的热粥，放在了茶几上。 “照儿，我们去怀特岛吧。” 沈照闻言几乎失语。 ……怀特岛？ 就是以前绍庭对她说过的那个地方吗？那个被绿湖环绕，有花香拥簇鸟儿自由自在生活的世外小岛？ ……是真的吗？ 沈照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什么时候秦管家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说司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唉……你真的不吃早饭吗？” 林绍庭只是淡淡一笑，眼底的温柔悄然浮现。 “我已经吃过了。” ———————— 冬天真的来了，一眼望去岛屿周围的冰湖透明如镜，沈照被林绍庭带到了怀特岛的中央，岛上竟有一座古老的西式教堂，门前种着许多一年四季常绿的果树。 一阵淡淡的馨香袭来，沈照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比尧江的中秋月夜更加明亮，所有的花儿被束成花束摆放在过道两端，而下一秒，教堂里所有花苞般的灯泡一同亮起，她便看见伯父伯母从一扇侧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像变魔术一般，竟有几十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纷纷从教堂外走了进来。 外面还在下着雪，偶尔有飞雪飘了进来，落在门口的花儿上面，像星星一样。 沈照惊呆了，回头看着绍庭。 他却只是顾自微笑，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跟我上去吧。” 那些人纷纷走进来坐好，一个教父模样打扮的男人走上礼台，只听见礼乐声蓦然响起，所有的纷扰于此时此刻尽数飞往九天云外，沈照的眼睛蓦然湿润，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礼台上有鲜花从天花板上落下，林绍庭牵着她缓步走到中间的位置，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包括杨正曦和安思涵。 安思涵忍不住掩面而泣，转头依偎在杨正曦的怀里，心里激动无比。 关于绍庭的这个求婚仪式，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绍庭悄悄拜托了她安排仪式的所有相关事宜，包括从花市选花，教堂设计，教父约请等等，全部都是瞒着沈照的。 他说他要重新给她一个西式的婚礼，过去太多的误会与悲伤，他要丢下过往，和她重新开始。 所以此前的所有，沈照都一概不知。 不知道绍庭竟会在今天这样一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向她求婚。 这是他曾经对她约定过的一个地方，她或许早都已经忘记了，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79 可是他还记得。 沈照的眼泪忍不住汹涌而下，她看着面前这个眉眼英俊的男子，从身后拿出一个精美绝伦的红色盒子。 彼时台下，只听见人们充满祝福和艳羡的欢呼与庆贺。 “照儿，原谅我不方便跪下。” “嫁给我。” 礼乐声起，漫天鲜花纷扬落下，同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起，落英缤纷。 沈照几乎不能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像在做梦。 的确，这是一场漫长而美好的梦。 她但愿此生就这样梦下去，永远也别再醒来了。 “……我愿意。”沈照点头，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有的喜悦，所有的割舍，亦包括所有的相忘，她终究无法错过。 就是他了，生生世世同此携手于老，便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 花影坠落，漫长的云台铺满了晶莹细碎无比炫目的水晶花，林绍庭就那样牵着她的手，从教堂至荒岛，仿佛都能一一走尽。 于此许下至死的愿望，彼此牵着的手，也永远都不再松开了。 （正文完） 第九十九章 （番外——槿娘篇） 那一年我将满十五，却在生辰即将到来的次日晌午，被养父毫不留情地卖给了城南苏家。 临走前，养父作出一副留恋不舍的样子，说对不起我，可怜当时的我竟也轻易地相信了，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没关系，等以后家里的条件好了，爹爹再来将我赎回去也是好的。 于是自那以后，我成了苏家的丫鬟，专门伺候苏二少爷所有的事务，洗衣煮茶，读书抄课，苏二少爷是个好吃懒做的闲散公子，他总将先生布置下来的文章命我替他完成，可我只念过一年书，许多字根本识不得，况且还要完成每日夫人吩咐下来的例行差事，若是稍有怠慢，我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交代的。 那些年头里，我便常常为了缝制苏二少爷的一件衣服或是替他抄写文章熬到三更半夜仍不得睡，加之白日里时常受到那些丫鬟婆子们的排挤，她们总将自己洗不完的衣服扔给我洗，将上头吩咐下来的活也一并推给我做，我若做不完就合计着来欺负我。外面钟声响起，我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月色，心事哀怨。 我仍惦记着离别前养父的话，他说等家里的债务还清了，他就来接我，可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他依旧没有来。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我在柴房里竟睡过去了，时过正午，后院的管家婆子便冲进来将我的头发猛地给拽了起来，我吃痛地惊醒，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便蓦地映入我的瞳孔，恶狠狠地，充满愤怒。 “好你个偷懒的臭丫头，竟敢给我躲在这里睡了一上午，今日是少爷生辰，我们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竟让人把你给忘了！” 她话刚落下一个巴掌便狠狠地扇在了我脸上，那一瞬间我的脸颊几乎痛得失去了知觉，我伸手摸了摸，触到了嘴角的一丝血迹。 管家婆子又恶狠狠地咒骂了我几句，但为着外面还有事情要急着处理，她命令我换好衣衫便赶紧上厨房帮忙去，然后气冲冲地迅速离开了。 她人一走，我便一下子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浑身发烫。 那一次烧热，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我被罚跪在冰天雪地的祠堂后院，纷扬的大雪伴随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我被冻得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亦是动弹不得，就连发丝上的水珠，也都变成了一触即碎的冰棱子。 那时的我生不如死，想这样的生活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爹爹既不来接我回家，苏家的人又个个欺辱我无依无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丝毫立足之地，与其如此，若是能被这大雪给活活冻死，我也是极愿意的。 于是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身处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有阳光和微风，有骆驼和风铃，想着想着，嘴角竟扬起了一丝微笑。 可就在我要晕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我竟躺在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床榻上，是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在这床上睡过，可是我日日晨起替苏二少爷叠被整理衣物，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我早就深谙于心。 心里猛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我赶紧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果然，身上被人换了一件干净如新的衣物，我的长发散乱地披着，完全不是自己的模样。 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我像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耻辱的泪水几乎汹涌而下。 然后我便看见了苏长寓一脸得意地自门外走了进来，随他进来的，还有一干垂头顺目的丫鬟奴仆。 下人们手里端着换洗水盆以及衣物发饰，其中一位小丫鬟竟然上来就要替我更衣。 “滚开！”我几乎是在咆哮，冲上去将那些人手里的盘子全部打翻在了地上，只恨的不能立刻上前杀了那个畜生。 可是苏长寓竟然就那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80 样看着，笑得满足。 “明儿啊，你说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早知道无论如何还是会栽到我手里，你说你又何苦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呢？是不是？”他仿佛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即便是我恨他入骨，即便被他三番五次地骚扰，我也只是想法设法地对他避之不见而已，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能手段如此下作，作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 我将嘴唇咬出了血，疯了一般地冲出大门，耳边却只略微听见他对身边下人的只字片语。 “莫追，她自己会回来的。” “有谁愿意放着苏家二奶奶这么好的位子不坐，却偏偏要去当那个受人欺任人骑的下贱丫头呢？”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将身上的衣物用力裹得更紧了些，可还是冷得连多走一步都觉着吃力。 我许久未出城了，可我还依稀记得老家的方向，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就一定能够找到养父的。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许多穿着华丽的外来人士，他们坐着马车，连车夫身上穿的都是极好的雪绒衣，我走了两天两夜，还托一位送货物的好心人送了我一程，却依旧没能到达目的地。 心里越发绝望，从乞丐碗里抢来的馒头已经吃完了，我蹲坐在一条荒凉无人的小道上，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哭到后面越来越大声，全身不自主地开始发抖。 寒冷，饥饿，害怕，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我抱着自己的双腿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思考着若是找不到养父，我便去寻一条深深的河，纵身一跃，一死了之。 “小姑娘，谁欺负你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那人便走到我身前蹲了下来。 英眉俊目，宛若天人。 我以为自己见着了神仙，吓得一下子不敢哭了，便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后来的我才知道，当时他愿意救下我，只是因为我脖子上的那个梅花印记。 他说他死去的父亲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带着我回到苏家取了我的卖身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后来是元伯告诉我，他给了那家人一大笔钱，还暗自派人将那苏二少爷给打瘸了。 他将我带回千山阁后，教我琴棋书画，念诗习字，我好像一下子从地狱来到了天堂，这一辈子从来不曾有人对我这般好过，包括我的养父。 千山阁的事务并不多，他也常常不在，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连元伯也不肯告诉我。 他只是对我下了死令，除了千山阁，我哪儿也去不了。 于是我便经常坐在山顶上，这里可以看见太阳落山的样子，大片大片雪白的云层后面，太阳依依不舍地同这个世界告别，远处的山脉连绵不尽，起起伏伏的好似浪花翻涌，我俯瞰着这世间的一切，看了太多的日升月落，眼泪忽然就模糊了眼眶。 曾听这里的弟子们私底下悄悄说起过，说主人的身体并不好，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夜深时分，那个时候我原本已经睡下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在装睡而已。 听闻他从我窗外经过的声音，我悄悄穿上外衣起身，趁元伯退下的时候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一路走，我便一路尾随，直到进了钟园门，他终于停了下来。 “你还打算跟多久？”他说。 “我……”我语塞，没想到他早就发现了我，一时间羞愧得无处躲藏。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千山阁的弟子都唤我槿娘，那是他给我起的名字。 可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我不过见得他数十次而已，大多数都是子越回来替他传话，我想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只是想见他，仅此而已。 他见我不说话，在这清冷漆黑的夜晚，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很少听见他叹气，大多时候的他，表情都是淡淡的，亦听不见一点声音。 所以这一次，他应该是遇见什么困难了罢。 “主人……”我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朝他走了过去，“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见他不说话，我接着道:“我每日在这山上待着，本也闲着无事，每次你出去也不肯带上我，时间久了，我也觉着无趣得紧。要不……这一次你带上我？” “上次教给你的那首曲子，可学会了？” “啊……”我一听说此事便觉得头大，“那支曲子太……太难了……” “既然没学会，就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吧。” 他的声音冰凉，我一下子就没了话，他总是如此，等我学会了一首曲子，便会有接下来的千千万万首，若背熟了一篇文章，亦会有之后的千千万万篇，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彻底死心，断了下山的念头。 好在后来的我也真的断了这个念想，那段日子他回来得格外频繁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81 ，且时常一回来就回屋里倒下睡着了。 我不敢去惊扰他，便想方设法地找人打探消息，因为是首座弟子的缘故，所有人对我也是毕恭毕敬，虽然并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真正的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日傍晚，我像往常一般从书阁回来，正准备卸去妆发沐浴，突然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 我猛然大惊，正准备拔剑往门口走去，却发现主人倒在了地上，额头上竟还在流血。 “主人？！” “醒醒！” 我惊慌失措地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竟闻到了一股酒味。 他身体不好，怎么能喝酒呢？还有他身上的伤，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我极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乱了分寸，赶紧从箱子里取出药膏给他清理伤口。 包扎好伤口，我又给他灌下一碗醒酒汤，一点一点地将汤药喂下，他总算好受了一些。 我久久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醉酒而红晕的面容，一下子心跳剧烈。 我从未离他这样近，更不敢这样直视着他。 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唇间的呼吸便落在了我的脸上。 迷蒙的醉意与清醒之间，我似乎受了巨大的蛊惑，鼓起勇气靠近了他。 我们的脸庞离得这样近，几乎再近一点，便能触到他的嘴唇。 他微微睁眼，眼里的醉意还未散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浅浅地，几乎一瞬即逝。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像是要掉进去他为我设下的这个陷阱，只消一秒，就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可是我愿意。 我闭上眼睛，上前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唇。 那一瞬间，仿佛电光火石一般，全身的血液都肆虐地极尽喧嚣了起来。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亦伸出手来捧住我的脸庞开始回应这个炙热的吻，我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可我还是不肯松开。 我愿意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愿意，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给他。 原来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我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他。 我那样费劲心力地想要见到他，我千方百计地找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与踪迹，都是因为我爱他。 可是现在，这个我最爱的人就在身前，他不顾一切地吻我，不要命地，疯狂地，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想方设法地避着我，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忘记了，我和他永远都不可能。 可是，我却愿意做那个傻子。 纵然我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只是醉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是否也有过那么一瞬间，于那千山万水的过往中曾有那么一片刻，爱过我。 这个吻太过漫长，我也不记得到底过了有多久，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和预料中的一样，震惊之余，他一句话也未留下，便匆忙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自那以后，他再没对我说过半个字。 直到现在我也依旧不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向元伯提及此事，所有的一切恍若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以至于我后来回想起来，总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可是梦里的人不愿醒来，他便避我如蛇蝎，我再没了勇气主动去找他，此后的年年月月，我几乎快要忘了他。 ———————— ………… 山长水远，这已经是我在千山阁的第七年了。 他也好像早已忘记了那些过去，后来回来的时候，依然会主动吩咐我安排下面的事务。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再记得。 可是我也在安排下人不断外出打探的情况里，得知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安顿自己的后事。 我强忍住心下悲痛，顺从地点头答应着他吩咐下来的事情。 他说:“槿娘，我也不打算再瞒着你了，我的命数将尽，只是有一些事，务必要全部告知于你。” 我没有哭，当着他的面，我从来不会掉下一滴眼泪。 他接着说:“过去是我给了你太多的束缚，我不准你出去，是因为你太单纯了，我怕你受到伤害。” 其实我知道，七年前是他找人将苏长寓给废了，他以前不让我出去，就是害怕那人找到我报仇罢了。 还有他一直精心设计的为他父亲复仇的计划，他都不想让我知道，他知道我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会跟着的。 他害怕我出意外。 因为他有太多的手下，包括那些被他用作棋子的美人，都在这场残酷无比的争斗里，死伤无数。 可是现在，我全都知道了。 他坐在长廊下，杯子里的茶水已经没了热气，我心下悲恸，只想紧紧地抱着他。 我不想听他说那么多，因为过去的我实在太过听话，我已经听了他整整七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 分卷阅读182 年的话。 “槿娘，等我死后，元伯会给你一大笔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越远越好。” “再也不要回来。” 听到这话，我几乎是愤怒地冲他吼道:“主人，您自己定下的规矩，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不能踏出千山阁半步！” “我没有说过永远二字。” 他的声音里几乎一丝感情也没有:“是你听错了。” 远远有风声吹过山谷，伴随着秋雁盘旋坠落，我的心脏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跳动。 ———————— 半月后，他死了。 时值冬日，我将他全然冰凉的身体紧紧抱住，元伯命人将我拉走，我疯了一般地挣扎，甚至不管对谁都拳打脚踢，我不让任何人将他抬走，他住在这里，他永远都住在这里的。 虽然他从来都不肯承认，我真的与他曾经同床共枕过，他亲吻过我的鼻子，额头，嘴唇，他亲吻过我身上每一寸洁净光滑的皮肤，他在梦里，亦然唤过我的名字。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那日秋霜露重，他在暖阁里教过我读过的所有诗词里，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一句。 第一百章 （番外——槿娘的信） 冬雪萧然，将这片遥远的山脉包裹成了一片茫茫雪白，元苍暮派人唤槿娘起床，他知道，今天该是她留在千山阁的最后一日了。 许久，那人一脸慌乱地来报，让元苍暮赶紧过去。 元苍暮亦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推开槿娘的屋子，只闻见满室的木槿花香，他不觉一阵惊奇，现在并不是木槿花开的季节。 果然，远远地见到槿娘躺在床上，她睡得格外安详，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元苍暮的心微微一沉，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了。 他打开了床案上的那封信，上面别着一朵红色的花儿。 “元伯，若你亲自打开了这封信，请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槿娘先此谢过。 槿娘这一生，实在亏欠了公子太多，原以为有朝一日可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可是现在看来，终是无望。 元伯，不要恨我，我知道您辛苦操持了大半辈子，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清闲了，却还是没能如愿，希望今后子越能够替你分担更多，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好好盯着他的。 元伯，我真的很幸福，能在公子的手下为他做事，虽然我也并未真的做过什么，可是能够将这一生都交给了千山阁，我也心满意足了。 公子曾对我说，槿时冬日怨，馥郁沁人长，你就唤作槿娘吧。 我从来没有想到，即便只是他的随心所欲，我也依旧爱不释手。 元伯，于是我知道，我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爱他。 所以这一次，我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我只有一个心愿，请你将我与他葬在一处。 生时未能厮守，死后尚能重逢。 若是我见了他，定会替您向他问候。 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很想念他。 我也是。 元伯，我在公子冢上洒下了木槿花种，待到来年十月，木槿花开鸟儿归来，这后山上，便满是芬芳与祝愿，月夕花朝，水木清华。 愿你们，一切安好。 槿娘呈上。” 元苍暮合上书信，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目光便望向那遥远的后山顶上，已见有鸟儿来回盘旋。 这冬日，很快就过去了啊。 好看的漫画 关注vx公众号《 zhisany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