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乃穿越人士》 第1节 ============ 《夫君乃穿越人士》 作者:厉九歌 文案: 男女主成长型。 婉婉是土生土长的闺阁少女,认定要嫁一个磊落君子,谁知阴差阳错,竟与城里出名的纨绔定了亲! 听说他八岁就能自己上青楼,十岁能把教书先生打破头,十二只身喝光金楼酒,十六夜宴赤膊不知羞。这样一个人……婉婉当天就哭晕了过去。 心如死灰上了花轿,谁知婚后生活与所想完全不同。 她以为朝三暮四的纨绔竟洁身自好,不说上青楼,连侍妾通房也不要。 她以为要服侍一个邋遢酒鬼,谁知纨绔千杯不醉,喝完还嫌酒劲儿不够。 她以为嫁给一个风流浪子注定独守空闺,谁知纨绔日日在家,早出却从不晚归。 公婆邻里赞她贤惠有福气,纨绔娶了她以后就变好了。可婉婉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要说这个夫君唯一的坏处,就是太不要脸, 明明嫌她年纪小不圆房,还赤膊勾引她。 夫君:你看看,哥的胸大肌帅不帅?哥的八块腹肌牛不牛? 婉婉:…… 后来,世道混乱,群雄逐鹿,两家受此牵连被迫流离,再后来,纨绔夫君一呼百应横扫天下,然后她就变成了皇后——一个据说最有福气最旺夫,连纨绔都能旺成皇帝的伟大女人。 婉婉:…… 一句话简介:据说我能把纨绔旺成皇帝 立意:解放思想,获得成长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婉婉、夫君 ┃ 配角:┃ 其它: ============ 第1章 回家拜堂 “爹,女儿不要嫁!求您了,把那些东西都还回去……” “闭嘴!婚姻大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回去待着!” 婉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父亲的厉声呵斥下散做泡影,她含着眼泪走出花厅,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父亲围着唐家送来的聘礼,满脸的欣喜与……贪婪。 心口突然一片酸涩,婉婉哭着跑回了房间。 丫鬟翠梅无措地围着她转,不一会儿姨娘容须慕的丫鬟翠芳来了,说是容姨娘担心大小姐的身体,特意遣她来给大小姐解闷来的。 翠梅觉得翠芳不安好心,挡在房门前结结巴巴道:“你、你走,我们小、小姐才不、不……” 翠梅一句话没能说完,翠芳就绕过她一把推开了房门,房门一开,原先隐隐约约的哭声立即响了起来。 看见坐在床边呜呜哭泣的婉婉,翠芳眼里闪过轻蔑,面上却是笑道:“大小姐,这唐家多好的一门亲啊!别人想攀都攀不上呢,这是大大的福分,您该高兴才是。” 婉婉本来哭声渐歇,一听这话又悲从中来。 唐家唐枕,安州城里人尽皆知的纨绔,因为太过荒唐,求了十年也求不到好女成婚,于是一拖拖到二十五,二十五岁……比她叔叔还老…… 婉婉哭声大了起来。 翠芳似模似样地劝道:“大小姐,唐家有权有势,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家小门小户,那原是打着灯笼也攀不上这样的好人家啊!” 婉婉哭声一滞。 有权有势……是了,唐枕的父亲是安州太守,在这里权势滔天,如果自己敢抗婚,他一定会觉得失了颜面,一定会……杀了她的! 翠芳继续道:“况且唐公子风流潇洒,和小姐正是天作之合呢!” 风流潇洒…… 婉婉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唐枕多少荒唐事。 听说他八岁就能自己上青楼,十岁能把教书先生打破头,十二只身喝光金楼酒,十六夜宴赤膊不知羞。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婉婉哭着哭着,两眼一翻,哭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屋里顿时一静。 翠梅这会儿突然不结巴了,撒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小姐被翠芳气晕过去了。” 翠芳:…… 翠芳白着脸,仓皇失措往外跑,却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 ***** 婉婉不知,隔着大半座城,唐家也有人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不娶不娶就不娶!” 唐家厅堂内,唐枕吊儿郎当架腿坐着,捏着一枚青果子啃得咔咔响。 唐太守坐在主位沉着脸,周围丫鬟小厮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 唐夫人则围着儿子苦口婆心,“你瞧一瞧吧!这可是大师批命算的八字,顾家姑娘天生旺夫命,你要娶了她,将来一准飞黄腾达。” 唐枕噗一下喷笑出来,猝不及防下,果子碎渣全喷他娘脸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娘说得太好笑了!”唐枕抓过下人匆匆递上来的湿巾给唐夫人擦脸。 唐夫人却没有半点不悦,擦干净脸又期盼地看着儿子,“你要觉得好,娘就先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a 噗!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唐枕又忍不住想笑。“娘啊!咱家都这样了,还想飞黄腾达到哪儿去?掀了上头称王称霸不成?” “混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唐太守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怒斥出声。 唐枕翻了个白眼,对上他娘期期艾艾的目光又摇摇头,终是把那折八字拿过来看了一眼,“诶?这生辰还挺吉利!” 八月初八辰时正,按他上辈子的算法,也就是八月八号八点,888,发发发,简直太吉利了!要是买车牌,得花大价钱走后门才能拿到这个号! 不错,唐枕是穿越的,不过按他自己的研究,应该是转世时漏了孟婆汤。因为这世界完全架空,不属于历史上任何朝代,而他也没有夺舍任何人,自有记忆起就是在他娘肚子里。也不知婴儿那个发育不全的小脑袋怎么容纳下他上辈子二十多年的丰富人生? 要不是出生属于不可抗力,他都想给自己整个吉利的出生数字。 唐枕正沉思,唐夫人却以为他看中了这姑娘,不由喜笑颜开,“儿啊,我就知道你满意。” “满意!自然满意!”唐枕抬起头来冲唐太守笑,“这么旺夫的姑娘,要不让爹娶了吧!” 唐家夫妇的脸顿时僵住。 半晌后,厅堂里传出唐太守震耳欲聋的咆哮,“逆子!” 唐家登时一阵鸡飞狗跳,唐太守抓着家法棍满屋子逮逆子,奈何逆子年轻气盛身轻如燕,满屋子哈哈大笑晃了个遍,也没让他爹碰着一片衣角。 跑到最后唐老爷并一干仆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唐枕倒站在桌上脸不红气不喘还兴致未减。 唐太守手指发颤地指着他,“逆子,你……你说那些话,还要不要脸?” 唐枕也是无奈,“爹!你要我娶个十六岁小姑娘,我这把年纪都够当人叔叔了,我就不要脸呐?” “住嘴!要不是你这些年胡作非为,至于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太守看着这个“一把年纪”的儿子,忽然间老泪纵横。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讨债鬼! 唐枕看他爹都哭了,也是有些不忍,蹲在桌上无奈道:“我也不是不娶,我这不是没找着中意的?你再等等儿子呗,等儿子我找到合心意的……” “闭嘴!”唐太守打断他的话,指着他控诉道:“你十五岁,你娘给你说亲,你说你年纪太小再等几年;你十八岁,我上司家千金看中你,你嫌人家貌丑不答应;你二十岁,好不容易找着个不嫌你名声的,你却当街和一个寡妇拉拉扯扯……如今你都二十五了!人家不嫌你年纪大,你反倒有脸嫌人家年纪小?我这辈子就是丢了头顶官帽,就是跑到街上要饭,都不会信你的鬼话!” 唐枕目瞪口呆,发这种毒誓就没必要了吧!多不吉利啊! 他这么想着,他爹他娘却是越说越气越想越难,加起来年过一百的夫妻俩抱头痛哭,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下人们也是满脸哀戚地站在一旁,一个不敢上前。 唐枕叹了口气,跳下桌子走过去劝他俩,“你们也别气了,好女子多得是,改明儿我一准找一个带到……” 话未说完,他的双手就被捆住了。 刚刚还哭得肝肠寸断的夫妻俩不知从哪里抓出来一捆粗麻绳,一个死命按着他另一个一圈圈往他身上缠,方才还躲得老远的下人们全都扑了上来,又是扒他腿又是抱他腰,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他给飞了。 唐枕一看,连额头纹都皱出来了。 没多久,下人们抬着被五花大绑的唐枕放到卧房床上,紧接着唐枕就听到砰砰砰一阵响,一抬眼,发现所有窗户都被钉上了。 又过一会儿,唐太守得意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聘礼已经送去顾家,七日后就有吉时,你好好等着成亲吧!” 话落又是落锁的声音。窗户纸上还有两个看守的影子。 唐枕切了一声,这种套路早八百年前电视上就有了。以为他会毫无准备? 啪的一声轻响,捆住他的绳索根根断裂,唐枕甩甩手从床上起来。 “得找个法子搅糊了这门亲事不可,我才二十五岁,等三十岁再结婚也不晚。” **** 顾家这几日愁云惨淡,也许只有婉婉这里愁云惨淡,前院,容姨娘的院子,这几日喜气洋洋布置着。 “小姐、小姐……”翠梅跑进来结结巴巴道:“外、外面人都说,唐、唐公子带着几个花、花娘招摇、过市!” 婉婉呆呆坐在窗前,没有动,自从那天哭晕过去后,再次醒来,她觉得人生已没了指望。 唐公子流连花丛又如何?他本就是那样一个纨绔。 “小、小姐。”翠梅气红了脸,“唐公子还、当街说,说宁愿钻狗洞、逃出去,也、不想娶你。” 婉婉低头看着桌上那本书,这是她最喜欢的话本,话本主角也是跟她一样的闺阁姑娘,也是十六岁定亲出嫁,可是跟婉婉不一样,她嫁的是个磊落君子,婉婉以前也认定自己要嫁给一位磊落君子,可是现今……再也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婉婉眼圈又红了。 第2节 “小、小姐,夫人说、说请你、过去!” 婉婉一愣。 婉婉的生母,顾家的当家主母沈氏当年生下婉婉时伤了身子,多年来闭门不出,除了休养身体便是诵念佛经,打从婉婉记事起,顾家的中馈就握在了容姨娘手里,娘亲则一直住在那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一个月只能见那么几次。 婉婉走进那屋子里时,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子药味,照看娘亲的嬷嬷迎她走进里间,“夫人这几日一直挂念你,今儿个才终于有了精神……” 窗子都关着,屋子里一片昏暗,沈氏正坐在床头看着她。 婉婉来之前已经拿鸡蛋滚了好几遍,可那眼圈还是肿的,在娘亲面前,她羞愧地垂下头。 母女俩说了几句话,沈氏才道:“这门亲事,娘知你心里不愿。” 婉婉猛地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她。 沈氏:“可唐家门槛高,若你嫁过去,你爹、你弟弟的前途都有了指望。” 婉婉眼里的光灭了,她垂着头,不说话。 沈氏叹了口气,“家里的境况,你兴许不知。你曾祖在时,咱家算是阔过,你祖父也是做过官的。可自从你祖父去后,咱家一年不如一年,你爹既无才能也无进项,家里坐吃山空的,连祖产都卖了不少,他那人又好颜面,一个多余的下人都不肯遣退……若是再晚一年,我怕你出嫁时连嫁妆都拿不出。” 婉婉没想到是这样。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沈氏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安抚,“唐公子……是荒唐了些,可他毕竟是太守独子,他外祖家也是有权有势,若他不是拖到这个年纪,又有那样的名声,这正妻的位置,怎么着也落不到你身上。” 婉婉低头哽咽,“娘,我知道。” 沈氏看着她,“咱们女子生来命苦,嫁谁不是嫁?你嫁到唐家,至少吃穿不愁,富贵荣华,以后谁敢看轻你?日后再抓紧机会生个儿子,到时候地位稳固,任谁也越不过你去。不要像我一样咳咳……” 沈氏说着一阵气急,猛然咳嗽起来。 婉婉着急无措地拍抚她的肩背,很快又被嬷嬷让到一边去…… “夫人自来身子弱,本来前几日已经好多了,前天夜里听说你定了唐家,就急着去寻你,不想出门被风一吹,又病倒了。” 送她出来时,嬷嬷这样说道。 婉婉想起前天夜里的风又大又急,把窗户吹得吱呀响,翠梅还抱怨了一通。 她的眼圈更红了…… 这门亲事定得太急,婉婉听到消息没几天,就到了出嫁的日子,模模糊糊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时,她还恍恍惚惚觉得是在做梦。 嫁衣来不及缝制,只能去成衣店买了现成的改一改,头面是沈氏当年嫁过来时戴的那套,已经过时了。 婉婉并不在意。她眼神黯淡,提线木偶一样任由那些人动作。 直到翠梅气愤的声音响起,她才动了动眼珠。 “小、姐!他们、容姨娘欺负、你!”翠梅气红了眼睛,“唐家、那么多、聘礼,可是你、的嫁妆、少!” 唐家下聘礼那天声势浩大,八十八抬聘礼箱子打开来看,全是贵重之物,黄金玉器更是不少,可是容姨娘给拟定的嫁妆呢?看着也是八十八抬好生体面,打开来看全不是那么回事,连翠梅这个小丫鬟都算得出来,这些嫁妆的价值,连唐家聘礼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婉婉听着,没有回应。 她早就知道,父亲答应这门亲事,无非是为了唐家的权和钱。她心里难受又如何?她有什么能去抗争呢? 她想起了缠绵病榻的沈氏,想起了因为有儿子傍身嚣张跋扈的容姨娘,默默咽了这口气。 她想,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他们今后能看在她已经嫁到唐家的份上,对她娘好一点。 “我那些话本子,你帮我都烧了罢……” 外头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是唐家接亲的人来了。 婉婉被人扶着出去,走出大门前,她脚下忽然顿住,转身朝向沈氏的方向重重一拜。 “婉婉!”沈氏泣不成声,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舍得放开,一直到被催促好几遍,才不舍又不忍地松手…… 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中晃晃悠悠往前走,婉婉坐在里边,又害怕又惶然,无处发泄的她只好不停地哭,哭到后来泪也干了,心也枯了。 轿子停在唐家大门口时,本应在场的新郎官唐枕,却在花楼里睡得昏天暗地。还是被他爹斥为狐朋狗友的沈唤,发现了躺在房梁上的他,忙将人给喊醒。 唐枕揉着眼睛,“怎么,那家人退亲了?” “什么退亲?花轿都进你家门了!” 唐枕一惊,“什么?我这几日搞这么多事也不退亲?哪家这么能忍?” 沈唤叹气,“你不会连跟你定亲的是哪家也不清楚吧?这可不是以往那些看重体面的人家,那城南顾家听说家道中落,那顾中朗又是个贪慕权势的,能攀上这门亲事都乐疯了,别说是你当街跟花娘调笑,就是你当街杀人放火再跑到他家大闹一通,他也舍不得退亲。” 唐枕:…… 他脸色变了一变,拍了拍因喝多了酒而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声呢喃:“拜堂了却没有新郎,那小姑娘该不会难堪到哭鼻子吧!” 沈唤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他跳下房梁往外跑,忙喊道:“你去哪儿?” 唐枕:“回家拜堂!” 第2章 挑盖头了 安州太守之子蹉跎了二十五年,终于能成亲了!前来贺喜的亲朋各个喜气洋洋,再也不用担心自家女儿哪天被唐家看上了。 然而迎接宾客的唐家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老爷夫人到丫鬟小厮,没有一个不在强颜欢笑。 这谁能想到呢?明明门窗都锁死了,日日夜夜派人看守,唐枕竟然还能捅破屋顶跑出去!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唐太守将婚期定得这么急,一切仪式从简,从下聘到迎亲拢共七天,就是为了打唐枕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千防万防,防不住这逆子一肚子坏水。 这几日谁都能看见唐枕在城里乱晃,可谁也抓不住他,唐太守半夜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渔夫,一定是杀鱼杀多了造孽太深,这辈子才生了这么条滑不溜秋的坏鱼来折腾他! 唐府门前敲锣打鼓好生热闹,鞭炮声噼里啪啦火光乱跳,孩童嬉笑着说吉祥话讨喜钱,贺喜的宾客人头攒动谈笑风生…… 唐太守和唐夫人站在大门前,看着那越走越近的花轿,心口却跟漏了风一样又凉又痛。 管家凑近小声道:“大人,昨儿个有人瞧见少爷进了春宵楼。” 唐太守激动道:“那人呢?” 管家满脸惭愧,“前前后后派了五十人把守,楼里每个地方都搜了,没找着少爷。”顿了顿,管家又道:“还让人上屋顶看了,那屋顶好好的,少爷也没从里头飞出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察觉到异状,怎么花轿都到门口了,新郎官还不见人影呢? 这时就有本地人同那些外地宾客小声谈论起来。 “这唐家公子也不知什么毛病?人家孩子都能说亲了,他拖到这把年纪还不想成婚。” “看唐家公子相貌堂堂,莫非是有暗疾不成?” “谁知道呢?早些年也不是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同他定亲,今天定亲明天他就能给搅合散咯!” “这……听说他最喜跟一群下九流称兄道弟,该不会是好那口?” “新娘子当真可怜,大喜日子新郎却不在,也不知在哪个温柔乡里……” “生了这么个儿子,唐太守也是难啊……” 宾客们的议论虽然没传进唐太守耳朵里,但他是什么人?看一眼那些人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可他已经无力去管了。 管家忧心忡忡道:“大人,少爷还没找到,怎么办?” 唐夫人也急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我好好的儿啊,怎么就不听话呢!” 唐太守黑着脸,“不管了,将新娘迎进门,这逆子不来,就找个人代他拜堂!”这门亲事是成定了!反正这么些年唐家丢脸丢不少,也不差这一次! 唐家娶妻,新郎官却不在,新娘子只能由其他人引进去,这事儿放在哪家头上都是笑柄。可唐家到底是安州最有权势地位的,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却还大大方方恭维贺喜。 鞭炮和乐声齐鸣,司仪唱着吉时到,新娘子便在众人目光下被引进了厅堂。 唐家夫妇一左一右坐在堂上,见到披着盖头的新媳妇孤零零走上前来,不免面露惭愧。 唐夫人看向自家丈夫,正对上唐太守也看过来的目光,夫妻多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孝子又一次让唐家颜面尽失,更对不起这新进门的媳妇,他们无能管不住儿子,日后只能对儿媳再好一些,不能再叫人家姑娘受委屈。 唐家家大业大,宗族里适龄又亲近的子弟也不少,很快就找出一个暂代唐枕的。 族兄弟代替拜堂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见,但要么是冲喜要么是结阴婚,总归是新郎官没法子站起来的,还是头一回见着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却要找人代替的新郎。 看客们瞧热闹瞧得起劲,盖头之下,婉婉又一次湿了眼睛。 虽说早知嫁的不是良人,可她没想到,那人能日日在外寻欢作乐,却没功夫亲自来跟她拜堂。 这一路走进来,唐家的嬷嬷一直小声跟她赔不是,说他们少爷性情中人,有事耽搁了才没能赶回来。 婉婉知道,她都知道,唐枕不是没功夫,也不是被耽搁了,他就是瞧不上她,不想娶她,可婉婉也不想嫁啊,然他能逍遥自在地逃婚,她却连说一个“不”字的资格都没有。 司仪唱道:“新人拜堂~~~” 手里的牵红被人扯了一下,婉婉顺着那力道,浑浑噩噩跟着走,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大响,所有人为之一静,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婚礼还能由别人替?究竟是我娶媳妇还是他娶媳妇?” 婉婉下意识侧头望去,透过盖头,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厅堂口,手里还拿着一面铜锣。 “少爷……少爷快穿上!”又一个人跑过来,抓着一件约莫是喜服的衣裳往那人身上裹。 婉婉想,原来这个人还知道何为脸面。 唐枕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大步往里走,众目睽睽下他泰然自若,仿佛大老爷巡视辖地,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分外理直气壮。 看客们不经意间与唐枕目光对上,眼里的戏谑顿时缩了回去,还莫名有些尴尬。他们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归结为,纨绔不愧是纨绔,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啊! 唐家夫妇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能在这关头赶回来,两人不由都站了起来,眼含热切看着他。 虽不知儿子这回为何如此乖巧,但眼下宾客云集拜堂要紧,于是又双双坐下,看着仪式完成。 三拜过后,新娘子被送回新房,新郎官则被众人团团围住,照例来一番调侃与劝酒。 热热闹闹宴席摆开,不久后,劝酒的人一个又一个醉趴下,被劝酒的新郎官却还站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这人喝酒如喝水,一壶接一壶灌下去,却还四平八稳面色如常,余下诸人一见这酒量不得了,纷纷熄了再上前劝酒的心思,以免新郎官没醉倒,自己反倒跟前人一样被灌醉,那才是丢脸。 没有人再凑上前,唐枕倒乐得自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通豪饮。 “怎么还在这儿喝?”唐太守在儿子身旁坐下,儿子终于成亲,他心头的一桩大事已了,说话也和气了许多。 唐枕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懂,从今天起,我的单身生涯就结束了!” 唐枕从小到大的怪言怪语多了去,唐太守懒得细究,催他回去看新娘。 唐枕不去,都是因为这封建迂腐的爹妈,他玩到三十岁再结婚的梦破碎了,此刻心里又烦又乱。 第3节 唐太守见他满脸不愿,也是奇了,“你都跑回来拜堂了,怎么现今又不乐意了?” 唐枕:“你们把人都抬进来了,我不回来,难道让所有人看一个小姑娘笑话吗?”他下巴磕在桌上,盯着酒杯满脸失落,“可怜我……原本想等三十岁再成婚的。” 唐太守吓了一跳,暗道幸好和夫人挑了户不舍得退亲的人家,要不然真被这逆子拖到三十,他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思及此,唐太守面上的和蔼再也留不住,左赶右赶将儿子赶进了洞房。 唐大公子的洞房谁敢闹?唐枕一进去,新房里的人做鸟雀散,连跟着婉婉陪嫁过来的人也被拉了出去。 房门砰一声合上,坐在床沿的婉婉浑身一抖。 她低垂着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拧在一起。 婉婉不知道其他女子出嫁是什么样的,她从小就生活在家中那一片小小的天地里,鲜少有外出的机会,自然也没见过几个男子。 在她的想象里,二十五岁的唐枕一定是个留着长胡子、佝偻着背,看人时眼睛总也睁不开,眼底下还有一层厚厚青黑的老男人。 因为她那二叔就是这么副形容。 她听丫鬟们说,二叔是因为总喝酒、总去青楼,被掏空了身子才会那样。唐枕可比二叔过分多了,他可是个大纨绔!从小就在青楼和花酒里泡大,他还比二叔大一岁!他一定又老又丑又委琐! 婉婉本以为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可一想到一辈子都要和这么一个男人过日子,还要日日忍受他出去花天酒地,再想想她以前一直憧憬的磊落君子,婉婉心里就难受极了,不知不觉又啜泣起来。 低低的哭泣声在空旷安静的新房里格外明显,把呆呆坐在桌前的唐枕惊得回过了神。 他不由侧身看去,就见红通通的床上坐着个红通通的小姑娘,盖头没掀开,可那身形娇小纤薄,说不出的可怜。 唐枕叹了口气。 他不想结婚吗?当然想。 只是他身体里装着一个异世界的灵魂,让他无法接受二十岁之前就匆忙结婚。而二十岁之后,此世的父母来来回回给他介绍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怎么能娶一个未成年?他接受不了。 灵魂和思想都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以致许多他明明觉得无关紧要的事,别人见了却要大呼一声伤风败俗。索性他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干脆更混不吝一些,把那些未成年小朋友统统吓退好了。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谁料这一回被经验给坑了,没想到他的荒唐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顾家居然还乐颠颠把闺女往他家里送。 这得是多恨自个儿闺女,非得往他这个火坑里推? 这小姑娘也蛮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还差点在全城人面前丢脸……更惨的是,她还得跟着他一起守身如玉。 想想那些十六七岁就怀孕生子的小姑娘,再想想这个小娘子以后会遭受的非议……唐枕用力呼出一口气,缓解了下紧张感,才慢吞吞挪到床前,挑开了盖头。 第3章 该敬茶了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哭到一半的婉婉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再看见红色外那一道模糊的身影,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 手指发着颤,瞥见那人递过来的喜称,婉婉一下闭紧了眼。 头顶一轻,盖头被挑开。婉婉的心也悬到了顶端,瑟瑟发抖宛如一只待宰的小鸟。 室内一阵沉默。 婉婉久久等不到那人下一个动作,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没有她想象中佝偻委琐的老男人,也没有色眯眯急不可耐的大色鬼,只有一个年轻俊俏的郎君,正蹲在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 见她睁眼,这人才露出个笑,“原来是只爱哭的小花猫啊!” 什、什么小花猫?这个人在说谁? 婉婉下意识往后退,没在房里看见别的人,才惊慌道:“你是谁?唐、我夫君呢?” 唐枕本来有些紧张,看小姑娘这么慌乱害怕,他反而镇定了,站起身,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唐枕,你没听出来我的声音吗?” 唐枕?他是唐枕?可唐枕不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男人吗? 婉婉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于是缩得更紧了,生怕惹怒这个恶名在外的大纨绔。 唐枕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原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差到可以吓坏小姑娘了吗?还有,什么被掏空了身子的老男人,他这么年轻英俊,究竟是谁在外头瞎传? 唐枕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明明是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啊! 可看着这个缩成鹌鹑的小姑娘,唐枕又默默叹了口气。 换做另一个世界,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叫掏空身子?” 他不生气吗?听出他语气温和,婉婉悄悄抬起脑袋。 龙凤喜烛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唐枕的模样在灯火映照下愈发俊美温和。婉婉形容不出他的眼神,只知道在他的目光下,她绷紧的心神缓缓放松,莫名觉得这个人很好说话。 于是婉婉小声道:“我知道。嬷嬷都教我了,就是又行房又喝酒,还和好多人一起,次数多了,精气神就被掏空了。” 噗呲!她面前的人先是轻笑,然后是大笑,哈哈哈笑了好久,笑得婉婉胆子也大了,甚至后来她都有些生气了,这夫君怎么回事?作甚笑话她,她明明没有说错! 婉婉不觉鼓起了脸,她实在有些气恼,可面前这个人是她丈夫,她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能再违逆他。于是婉婉只能憋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嫁做人妇这么难? 婉婉觉得很委屈,可究竟为何委屈,她也不明白,只能抱着膝盖缩在最里面。 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花脸。 唐枕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她一眼。最后他憋着笑,故作淡定道:“小妹妹,外头还有宾客等着我去敬酒,我先走了,这屋子里有扇门和耳房相通,你先去洗漱,之后便歇息吧!” 想了又想,自觉没有别的需要交代,唐枕干脆利落出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婉婉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发现那人确实走了,屋子里确实只有她一人,才大大松了口气。 在发现唐枕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后,婉婉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终于有勇气探索这间陌生的卧房。 这间屋子好大,比她家中五个闺房加起来还大。一应摆设布局都分外精巧,多宝架上随意一个摆件就价值不菲。虽说早就知道唐家富贵,可真的见识到,还是让婉婉大开眼界。 婉婉挪动步子往外间走,余光忽然瞥见身侧有个影子,她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才发现那竟是一面银亮的镜子,照得人影纤毫毕现,自然也照见了她一张花猫似的脸。 原来因为她今日哭得太多,泪水将妆面冲出一道又一道沟壑,莫说唐枕,连她自己都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了。 难怪那人喊她小花猫,还要笑话她。 婉婉扁了扁嘴,想起唐枕的话,又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张软塌旁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推开来看,里头却别有洞天,跟平常的耳房大不相同。 她抬脚迈了进去,像是走进了另一片天地。 有转一下就冒出热水的开关,有按一下就挤出香乳的瓶子,还有碰一下就能自动冲下去的恭桶…… 婉婉新奇极了,她忽然发现,那个纨绔好像跟传闻中又不一样了。 …… 屋顶下,婉婉在耳房里四处敲敲打打,屋顶上,唐枕抓着个果子啃得咔咔作响。 说什么去敬酒,不过是托词,唐枕只是想给那小姑娘留点独处的时间。想来他那间豪华独立卫浴,多少也能转移点小姑娘的注意力吧! “哎,没有电就是不好,热水要厨房烧好再通过管道流过来,还不能全天供应。”没有工业化,没有相关产业,唐枕脑子再厉害,也没法把现代的一切都复现出来。更何况他还不是那种天才。 所幸他对现在的日子还算满意。 前院那边,远远传来宾客宴饮的热闹,头顶之上,一轮月亮又圆又胖。 唐枕身边扔了一堆果核,又吃了不少酒菜,酒饱饭足后就觉得有点困了。 算算时间,小姑娘就是洗个八遍澡也该弄好了。 于是唐枕从屋顶翻了下去,推门而入。 案上喜烛已经烧了过半,烛泪丝绦一样垂下,像是开了一朵朵小花。 摆满了点心香果的桌旁,红衣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每次将要磕到桌面时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然后端正坐直,再重复以上动作。 沉重凤冠下,她一张洗净后的小脸非常秀美,只是尤带稚气,因为婴儿肥而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看上去很好捏。 原来小花脸长这个模样。 唐枕一想到还要耐心等她长大,就有些惆怅。 可这又能怪谁呢?怪父母?此世父母一心一意为他好,25岁,在这个世界确实算是老光棍了,只有那种娶不上媳妇的才会拖到这个年纪;怪小姑娘?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身不由己,甚至于嫁给他还是大受委屈了。 思来想去,最终只能怪自己了。 唉!都怪自己人品太好素质太高,要是换个人,有这样的身家背景,早就妻妾成群逍遥快活了! 再一次叹息自己生错时代的唐枕做好了心理建设,迈步走了进去。 小姑娘实在太困了,连他推门走到身边都没察觉,直到唐枕用力敲了敲桌子,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小学生似的端正坐好。 “这么困还不去睡,不是让你洗漱完就去歇息了吗?” 虽然知道这个纨绔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可是面对这个陌生的夫君,婉婉还是很紧张。 她垂着头,绞着手指,老老实实道:“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唐枕一怔,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立刻提起桌上的酒壶,赶紧倒了两杯一人一杯。这酒度数低,跟现代的学生饮料差不多,倒不怕小姑娘喝了对身体不好。赶紧喝完让小姑娘睡觉去。 而在婉婉眼里,他这么急切的动作只有一个目的。 轻轻咬着唇,婉婉心想:果然是传闻中的色中饿鬼。 可与此同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又紧张又恐惧。 一杯酒下肚,第一次喝酒的婉婉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来,浑身上下犹如将要上刑场般紧绷又僵硬。 身前投下一道阴影,那个高大的男人欺身而来,婉婉不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伸过来的手,像是刑刀将要落下般害怕得闭紧了眼。 下一刻,头上一轻,婉婉听见他叹息着说,“这么重,难怪压得你连头都抬不起来。” 凤冠确实重,可婉婉不是被压得抬不起头,她只是不敢看他。 然看见他将凤冠抛着玩,婉婉这才将目光上移,落在他的脸庞上,奇异的,并没有她所以为的会令她害怕的表情。 她曾经见过二叔盯着漂亮丫鬟的神色,那种眼神、那种模样,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害怕又厌恶,可是唐枕不一样,她想,难道纨绔和纨绔也是不同的吗? 她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肚子里却咕噜一下,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她下意识捂住了肚子,羞得涨红了脸。 第4节 唐枕惊异道:“你难道一直没吃东西吗?” 婉婉点点头,小声道:“一整天都没吃。” 唐枕更惊了,“为什么?”他把桌上的点心香果往她面前推去。 婉婉又看他一眼,莫名觉得他此时的神情举止不像纨绔,倒像一位哥哥,心神不知不觉放松,她小声道:“嬷嬷说,吃了东西,就会想更衣,她说今天有好多规矩,还说如果行房时突然要出恭,会惹夫君不喜。” 唐枕惊愕,这什么歪理邪说?结婚那么忙,又要早起又要梳妆的,一整天不吃不喝,要是低血糖不得晕过去? 有一瞬他甚至以为小姑娘在跟他开玩笑。 可看着小姑娘那认认真真的模样,唐枕明白,她是真的这么想,她是真的乖巧懂事,也是真的被教坏了。 不,在那些人眼里,这不是教坏,这才是礼仪规矩。 唐枕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要说他有多喜爱这个小妹妹,有多情真意切地为她着想,他自己也不相信。 毕竟他们今天才相识,而他也不可能对一个稚气未脱的未成年一见钟情。 对这么个长相讨喜的小姑娘,他只会觉得她可爱,想捏一捏她嫩嫩的小脸蛋,就跟逗弄小朋友一样,仅此而已。 可是阴差阳错,他们今天办了婚礼、拜了堂,婚书上也已经签了字。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是领了结婚证、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这个小妹妹,已经是他的责任了。 想到这儿,唐枕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心情沉重的唐枕一边想一边催促小姑娘吃东西。 “别饿坏了,早点吃完早点休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今天就不行房了,以后再说吧!”至于多久以后,这个就暂时不必让小花脸知道了。 听到不用行房,婉婉心口上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不敢说出口的是,她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对她做图画上的那种事。 悄悄松了口气,婉婉尽量矜持地填饱肚子。 吃东西时,她忍不住偷偷看唐枕几眼,对方就坐在她面前,指腹搭在桌面上敲来敲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生得可真俊呐,难怪总听说有花娘为他争风吃醋。 这个人虽然纨绔,可其实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坏。 婉婉这时候,终于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几分原先所没有的期待…… ***** 转眼间日月轮换,婉婉睡梦中忽然听见嬷嬷一声接一声轻咳。 她困极了,忍不住撒娇道:“嬷嬷,让我再睡一会儿。”她以为自己还在闺中。 嬷嬷的咳嗽声更大了,在婉婉疑惑睁眼时,才终于道:“姑娘,你忘了,今儿个该向公婆敬茶。” 公婆?敬茶? 婉婉浑身一抖,被吓醒了。 第4章 该看清了 崔嬷嬷是跟在沈氏身边的老人,在顾家也呆了很多年了。婉婉的娘身体虚弱,因而婉婉的饮食起居,还有各种礼仪规矩,大部分都是崔嬷嬷过问教导。 崔嬷嬷很严厉,可婉婉还是忍不住亲近她,因为婉婉知道,崔嬷嬷也是真心为她好的人。 这次出嫁,沈氏做主让崔嬷嬷做她的陪嫁,跟着她一块过来的,还有丫鬟翠梅以及容姨娘安排的翠芳。理由是翠梅是个口吃,很不体面,而翠芳口齿伶俐,带出去才不会丢家里的脸面。 婉婉不喜欢翠芳,她觉得翠芳很不老实,可她也没有拒绝,只是不让翠芳到房里来。 婉婉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可新房的床比家里的舒服太多,她不知不觉就睡沉了,不止睡得人事不知,还把自己已经出嫁这件事也给忘了。 此时听到嬷嬷提醒,她才赶紧坐起来,神情有些可怜的慌乱。 崔嬷嬷叹了口气,“先洗漱梳妆吧!时辰还来得及。” 此时翠梅也过来了,她显然已经被教导过,很利索地捧着衣裳跟婉婉一起去了耳房。 崔嬷嬷盯着婉婉一如往常的身影,沉吟一会儿,又去整理床铺,发现元帕上干干净净,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叹息。 收拾妥当,唐家管事的赵嬷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婉婉瞧见崔嬷嬷和赵嬷嬷寒暄几句后将一只盒子递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赵嬷嬷在前边领路,婉婉和崔嬷嬷落后两步。 崔嬷嬷低声说了一句,婉婉明白过来,犯了错一样垂下脑袋。 一行人走到厅堂时,唐家众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进门第一天你就不能等着她一块过来……”唐太守正教训儿子,被唐夫人拉了一下,这才发现儿媳到了,当即住了嘴。 婉婉一抬眼,满屋子的陌生人,顿了一顿,才鼓起勇气装作很从容的样子往前走。 “咱们家人口不算复杂,我爹娘,我爹的两位如夫人,还有我已经出嫁的两个妹妹,这两位是妹夫,还有两个侄儿。”唐枕站起身,抬手指了一圈,最后下了结论,“你不用太在意他们,能认人,表面过得去就行。” 这逆子在说什么?唐太守夫妇脸上的笑僵住了。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尴尬。 唐家宗族庞大,姻亲旁枝错节,还有不少亲戚在朝中为官,只是路途遥远,不便过来。 而唐家的两个小姐都是庶出,前者名唤玉枝,后者名唤玉杏,都是十七岁就嫁了人,夫家地位虽比不上唐家,但也是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事在备嫁的那几天,崔嬷嬷就都跟婉婉提了,因而婉婉并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着实想不到唐枕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传闻里唐枕虽然纨绔,但对两个妹妹是很好的。 不过婉婉惊讶过后又很快镇定下来,这毕竟是闻名安州的纨绔,他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心里这么想,又免不了羡慕,真好,这个人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行礼敬茶又收了见面礼,新媳妇的第一关总算过了,接下来是商议回门礼的事。 婉婉见唐太守夫妇笑容和蔼,不觉放松了许多,将父母的喜好一一说了,又有崔嬷嬷在一旁指点,很快就定好了回门的礼物。 期间唐枕坐在一旁无聊地打哈欠,差点倒在椅子上睡过去。 一家人谈完事吃完饭,唐枕的两个妹妹和妹夫起身告辞,唐夫人还亲昵地和两个外孙说了一会儿话,才肯将人放走,他们走后,唐夫人便看向了婉婉,那目光里的期盼谁都看得明白。 婉婉垂下了头,心里很是忐忑。因为她昨晚一时任性,并没有完成最后的一步。 正在这时,唐枕一把握住她,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拉,“爹娘,我带她四处逛逛。” 没等唐太守夫妇答应,也没等婉婉欠身告退,唐枕就已经把她拽出了厅堂,婉婉心提了起来,生怕公婆怪罪,结果一扭头,就见唐太守夫妇一脸欣慰。 婉婉:…… 这个纨绔可真没规矩。 可即便他没规矩,他父母也乐意宠着他惯着他。 婉婉不免又羡慕起来,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很是别扭了一会儿。 唐家很大,连赏花的园子都有好几个。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园子里花开正盛,姹紫嫣红。小姑娘本就喜欢这样妍丽的花朵,婉婉看着看着,面上也不由露了笑。 “这才对嘛!小姑娘就该活泼一些,板着个脸小苦瓜一样,不好看。” 才不是这样!婉婉小声反驳,“哪里像苦瓜?嬷嬷说女子要端庄才好。” 唐枕:…… 他有些头痛,觉得自己和小妹妹的代沟有几千年那么遥远。 况且他昨天之前还是单身贵族,今天就要和一个尚且陌生的小姑娘培养感情,实在是适应不良。 反正……等小妹妹长成还要好几年,也不急在这一时,正所谓一口吃不出个胖子,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毕竟有的是时间。 这么一想,唐枕顿觉豁然开朗,连眼神都亮了几分。 对对对,就是这样! 于是唐枕找了个丫鬟,让她领着少夫人熟悉家中环境,自个儿则转身出门,约几个好友吃酒切磋去了。 唐枕一走,婉婉倒自在了许多。她揉了揉手腕,在唐家转了几圈熟悉环境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翠梅和崔嬷嬷早在等着她了。见她回来,翠梅出去守在门口,崔嬷嬷则跟着小姐进了屋子里间。 婉婉见崔嬷嬷神情严肃,不由紧张起来。 “姑娘,你觉得唐大人和唐夫人如何?” 婉婉像回答先生提问一样,挺直了脊背答道:“唐大人和唐夫人和蔼可亲。” 崔嬷嬷:“错了,你现在应该喊公公婆婆。” “喔。”婉婉应了一声。 崔嬷嬷露出个笑,“姑娘出嫁前心如死灰,觉得此生无望,嬷嬷我怎么劝你也不听,现在觉得如何?” 想起出嫁前整日里凄风苦雨,还躲在被子里哭的样子,婉婉有些脸热。 “公公婆婆待人宽和,夫君也没我想的那么坏,妹妹们都已出嫁,夫君是独子,家里也没有妯娌……”婉婉说着一顿,这才想起,这种情况已足以叫许多人羡慕了。 崔嬷嬷:“这便是了。唐大人公务繁忙少在家中,唐夫人乐善好施礼佛虔诚,家中又没有别的兄弟妯娌,这后宅日后便是你做主了。若是不出所料,过些日子唐夫人便会将中馈交到你手里。那些跟唐家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看不上唐公子,可对于你这样的出身,唐公子已经是顶顶好的归宿,多少女子抢着也攀不上这样的亲事。” 婉婉知道嬷嬷特意说这些,是担心她心里不平。“嬷嬷,我明白了。”婉婉感激地看着她。 崔嬷嬷却摇头,“姑娘不明白。” 婉婉茫然。 崔嬷嬷继续道:“唐大人和唐夫人如今对你好,不过因为他们多年心愿终于实现;唐家下人对你毕恭毕敬,也只因你是他们的少夫人……可若你迟迟不能跟姑爷圆房,迟迟不能诞下嗣子,他们可还会对你好?” 婉婉一下白了脸,可是……“嬷嬷,我……我害怕。” 崔嬷嬷看她眼里泪花打转,有些疼惜地轻拍几下她的肩膀,“别怕,是女子都要走这么一遭,忍一忍就过去了。难道你想看着姑爷的姬妾先你一步诞下子嗣?” 婉婉当然不想。 两人都明白唐枕是个什么人,如今家里没有侍妾通房,不过是因为唐家顾念礼法,不会叫唐枕婚前弄出私生子来。那些人,兴许在成亲前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可是唐枕已经二十五了,连他几个侄儿都在读书了,唐大人和唐夫人必然也是盼孙心切。 如果唐枕和婉婉一直没圆房,他们肯定会张罗着给他纳妾。 想到娘亲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婉婉抹掉眼泪,朝崔嬷嬷一福身,“还请嬷嬷教我。” 第5节 第5章 带发明家 “唐兄竟也会来茶楼,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城冬一间临河的茶楼里,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纨绔子弟打趣着对面的唐枕。 桌上茶水糕点都已经上齐,唐枕瞟了一眼面前乱七八糟放了各种调料、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调料汤的东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唐兄为何叹气?不如咱们一块上春宵楼,叫几个花娘弹曲助兴?” “唐兄不是最爱那红绡的嗓子?每次去都要点她的!” “对对,红绡姑娘新编了曲目,说是今日开嗓,人家可等着你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要把唐枕拉去春宵楼。 尴尬的是,两个人上去没拉动,四个人上去,同样没拉动…… 几个纨绔子弟面面相觑,看着玉山一样岿然不动的唐枕,吃惊之余又不免羡慕。 赵四拍了拍唐枕的胳膊腿,语带钦羡,“也不知你如何练的,看着瘦,怎么力气那么大?” 唐枕心想瘦个啥,等我脱了衣服吓死你们。 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别闹,“今天约你们来,其实是有件事要宣布。” 众人表示洗耳恭听。 唐枕想起红绡姑娘曼妙清越的嗓音、婉转悠扬的唱功,再想想她新编好的、自己还没听过的曲目,心里越发可惜,可是再不舍也没办法啊!能够肆意妄为的岁月,终究是离他远去了! 深呼吸口气,唐枕说出了他的决定。 众人大惊。 “不是吧唐兄,你以后真不去春宵楼了?永远不去?” “那倚红楼呢?秀满园呢?都不去?” “那还有什么乐子?”众人七嘴八舌猜来猜去,“难道唐兄是想将红绡姑娘赎出来养着?这你可就不厚道了,红绡姑娘是头牌,你把她弄走了,日后我们去春宵楼还看什么?” 唐枕被他们吵得头疼,很认真地重申了一遍,“你们别猜了,我以后是真不会去了。不止不会去,日后你们找姑娘回去玩也别喊我。喝酒吃茶都可以,叫花娘的,不行。” 听着这话,赵四咽了咽唾沫,“为了这个,唐兄竟连吃茶都愿意了,看来这事儿真没法转圜了。”谁不知道唐枕口味特殊?喝茶只喝泡了茶叶的清水,但凡加个红枣他都不会碰,更何况这茶楼里滋味丰厚的茶汤了。 众人猜着原因,“难道……嫂子格外凶悍,不许你去烟花之地?” 唐枕想起那个胆子只比豌豆大的小花脸,摇头笑了一下,“不是她,是原则问题。”见众人面露茫然,唐枕耐心解释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是觉着,有了家室之后就不该去那些地方了,虽然我敢拍着良心保证自己不会胡搞,但免不了别人猜忌啊!麻烦能免则免。” 他心想,比起日后夫妻争吵家宅不宁,只是没法听曲而已,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众人听懂了。他们四人都是安州官宦世家子弟,但都跟赵四一样并非嫡长不受重视,因为家世相近年岁相当,又都是纨绔,就三五成群玩到了一起,其中数唐枕最会玩最能玩,所以他们都以唐枕为主心骨。只是跟拖到二十五的唐枕不同,这几人早就成婚生子了,家里妾侍也纳了一些,他们自然不觉得唐枕是因为有了家室才改变作风,只当他是为继承家业做准备。 毕竟唐枕可是太守独子,太守必定为他选官铺好路了,而今上又一向看重官员做派,唐枕这会儿“醒悟”,时机算是刚刚好。 几人自觉明白了唐枕的意思,虽觉可惜,但也祝福。约好了今后再一起喝酒,众人便都散了。 跟哀叹少了知己的四人不同,唐枕和他们分开后并未归家,而是转头去了城西,他自来交游广阔,觉得脾性相投就能玩到一处去。和纨绔四人组在一起他能玩得高兴,跟三教九流走一道也乐得自在…… 总而言之,他缺什么都不会缺朋友。 **** “吃饭吧!再等下去菜就凉了。”唐家大宅里,唐夫人心中微叹口气,明明以往儿子也整日不着家,可是今儿个偏偏失望起来。 唐大人去了官署还未回来,儿子又不在,饭桌上只两个女人,难免冷清。唐夫人心知新媳妇不容易,担心她多想,忙露出笑容招呼儿媳多吃菜,“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就让厨子将拿手的都做了一道,你尝尝合不合胃口,要是喜欢就让厨子以后多做。” 婉婉忙点头,看婆婆下筷了,才跟着拿起筷子。 一顿饭吃得两人都心不在焉。 撤了饭菜后,婉婉陪着唐夫人去园子里散步消食,看见一株石榴开的正好,花瓣红得像一朵朵小火苗。 唐夫人见了心生欢喜,“这石榴开得好!昨天早上这花还没开呢,今天就开了这许多,可见是与你有缘。”说着拍抚婉婉扶着她的手,“等过几个月,就该挂枝结果了,我啊,就盼着你和我儿也能开花结果。” 婉婉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总觉得婆婆是在提醒她元帕的事情。 虽说已经是一家人,可两个相识不到一天的女人到底没甚可说的,婉婉又不是活泼健谈的性子,聊了几句,越说越客气,到后来连唐夫人都觉得聊不下去了,借口说自个儿要午睡一会儿,婆媳俩才分开。 目送婆婆离去,直到那身影瞧不见了,婉婉才大松口气。 “小姐,崔嬷嬷说、你要多多、和夫人……相处!”翠梅费劲地把一句话说完了。 婉婉当然知道,可她连跟娘亲都没几句话说,更何况陌生的唐夫人了,面对这位出身高门养尊处优的婆婆,婉婉一直很紧张,饭桌上她甚至没有吃饱,陪着唐夫人逛了一下午园子,这会儿早就饿得心慌了。 “先回去吃点东西。再……找嬷嬷商量。”婉婉觉得自己好没用。 这里处处都是陌生的,才第二日她就开始想念闺中那方小庭院了。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去,婉婉心里不禁有些雀跃。 她和翠梅走回院子,离门口还差一段石子路,就瞧见翠芳和唐府的丫鬟站在门口有说有笑。发现她们来了,两人才止住话头,齐齐欠身。 婉婉越过他们,翠芳随后跟上,正要跟着一块进卧房,房门就被翠梅啪一声关上了。翠芳碰了一鼻子灰,神情狰狞了一下,才愤愤转身走了。 这院子里红通通的绸布喜烛等都已被崔嬷嬷喊人撤了下去,卧房里自然也一样,只是除了唐枕原本的东西外,还添上了许多婉婉用惯的物件,她带过来的嫁妆箱笼等物也已经妥善安置好,婉婉需要做的,就是对好自个儿的私房,以及明日带回去的归宁礼。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婉婉刚歇口气,唐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又来了。 婉婉有些好奇又茫然地看着她。 赵嬷嬷仿佛是来找婉婉聊家常的,还提了许多唐枕幼时的趣事。 “……少爷打小就聪慧,他四五岁时,就说跪坐不好,伤腿,还说长此以往,他腿变丑了,就长不高了。哭着闹着要木匠打高架床高椅子,还自个儿画了图……” 婉婉并不清楚这事,她那时还小,只听父母提起过,说在她出生前几年,太守府上开了清谈会,宴上没有便于跪坐的席案,而是全换了更舒服的高腿桌椅……打那儿以后,城中人人争相效仿,这种家具很快在安州流传开来,这些年连附近好几个州府都在打这种式样的桌椅板凳了。 “少爷那时画的图还存着呢,少夫人要是在少爷书房找找,兴许还能翻出来……”赵嬷嬷絮絮叨叨,又说起少爷小小年纪就靠木料铺子赚了大把银钱,至今还养着不少匠人。 见婉婉惊叹,赵嬷嬷笑道:“可不止这些,少爷天赋异禀,幼时还捣鼓出不少新奇玩意儿,老爷斥他不做学问尽钻营奇技淫巧,还责怪他跟商户一样沾满铜臭,少爷就回一句爹爹浑身上下都经了铜臭商人的手……可把老爷给气得啊!” 婉婉听着听着,忍不住跟着赵嬷嬷一块笑起来。 她可算明白为何太守大人都管不住他了,他自个儿有银钱,不必从府里账上支钱,自然连亲爹的眼色也不必看。难怪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嬷嬷这趟过来,不但从言语中透露了不少唐枕的喜好,还带来了一个模样沉静的丫鬟,名唤点翠,说是夫人送过来的。 婉婉起先还不晓得送丫鬟是什么意思,等赵嬷嬷一走,点翠立刻屈身行礼,将唐枕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一禀明。 原来唐夫人看儿子看得紧,唐枕一出门就有几个小厮跟着,去了哪一处都有人回来禀报,点翠就是代那几个小厮给后院递消息的。 点翠恭恭敬敬道:“夫人交代过,从此点翠就跟着少夫人了。只是少爷总出人意料,小厮也偶有跟丢的时候,还望少夫人见谅。” 婉婉自然见谅。只是这会儿,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切起来,仿佛做梦似的。她没想到,看着高贵客气的婆婆,居然会特意做这些事。 点翠出去后,崔嬷嬷便笑道:“看来夫人十分看重姑娘。” 婉婉点头,赵嬷嬷是唐夫人身边的得力老人,没有唐夫人授意,赵嬷嬷怎会特意说那些?对于唐夫人的细心安排,婉婉心里是感激的。 崔嬷嬷又道:“姑娘毕竟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老爷夫人比谁都希望长孙出自正室,趁着时机正好,姑娘也要加把劲才是。” 婉婉点头,深吸了口气。 于是唐枕傍晚回家,就发现小花脸盛装打扮、满脸红晕。 第6章 双向羡慕 唐家宅子大,唐家唯一嫡子居住的院落自然也不小。 推门进去,一方天井敞阔明亮,厅堂正房偏厢一个不少,书房库房厨房也俱全,换句话说,这就是太守府邸里的一间小宅,就算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也完全不怕。 唐枕院子里丫鬟奴仆少,以往回来都显冷清,这次回来,廊下多了几盏灯笼,屋里还传出欢声笑语。这座以往安静的院落,突然添了不少人气和温度。 唐枕脚下一顿,正思考怎么跟小妹妹相处,旁边忽然响起个声音,“少爷您回来了!” 屋子里的说笑声一下静了,唐枕侧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丫头,应该是小花脸的陪嫁。 屋子里,婉婉有些紧张地捏紧了帕子,小声道:“不是说他还在酒楼吗?怎么这样快?” 崔嬷嬷也奇怪呢,看向点翠。 点翠倒是镇定,答道:“少爷好酒,往常要么是和友人喝到半夜才归,要么就在酒楼歇下,三五日不回也是有的,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早回来。” 虽说出乎意料,但人能回来,总归是件好事。 婉婉一边在心里背诵要怎么照顾满身酒气、醉醺醺耍酒疯的丈夫,一边鼓足勇气迎了出去。还没见到人呢,手就已经抬了起来,想着要搀扶一个路走都不稳的酒鬼。 未料一抬眼,正对上唐枕神采奕奕的双眸。黄昏下,他俊眉微扬,看着她抬起的手。 婉婉呆了呆,窘迫地想将手缩回去,谁知刚动了一下,就被唐枕握住了手腕。 婉婉一惊,悄悄抬起眼看他。 唐枕也有些不自在,可小妹妹手都伸过来了,他要是不牵,不是当着下人的面打她脸? 各怀心事的两人相携走进正屋,翠梅刚好将热腾腾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这汤原打算煮好后放灶房温着,因为她们并不确定唐枕今晚能不能回来、多晚回来,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唐枕这么早就回来了,醒酒汤险些赶不上。 翠梅觉得自个儿很机灵,听见有人喊大少爷,立刻就揭开锅子将汤盛了出来,她走过来时都在幻想小姐被姑爷夸贴心了,谁料一抬头,姑爷脸也不红神态清醒,没有半点醉态。 坏了!姑爷会不会觉着小姐看轻他的酒量?安州城谁不知少爷自夸千杯不醉? 可是酒仙也得喝醒酒汤啊!谁能想到少爷没喝醉就回来啊! 翠梅忐忑地看向自家小姐。 婉婉这会儿却无心顾及她,她也正忐忑呢,瞄了一眼屋子里准备伺候酒鬼的东西,再看看满身酒气但明显没醉也不需要额外照顾的唐枕,有种计划被变故打散、一时茫茫然不知要做什么的无措。 唐枕倒没注意这些,看翠梅把汤端过来,也就接过来喝了,他从前喝多了要么直接歇在外边,要么回来洗洗睡了,除了十二岁那年被他娘灌了一回,这么多年再也没喝过醒酒汤,本来这个时代那种度数低的酒就很难灌醉他,喝不喝也无所谓,因而他早就忘了醒酒汤是什么味,还以为这是餐前暖胃的鱼汤,一口下去才觉出味道不大对。 婉婉见唐枕眉头蹙起,心里微微紧张起来。就见唐枕侧头对她道:“这鱼汤有些酸了。” 婉婉:…… 唐枕几口喝完汤,见饭菜还没上来,有些疑惑,“还不上菜?我饿了。” 屋子里静默一会儿,婉婉才小声道:“两刻前,我已经和公公婆婆在正院吃过了。”谁也没想到向来早出晚归的唐枕会突然回来。担心唐枕生气,她忙道:“夫君稍候,我马上让厨子烧菜。” 崔嬷嬷赶紧道:“我这就去安排。” 屋子里几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仿佛唐枕随时会暴起打人。 唐枕看着他们,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把站起身的婉婉按下,对上小妹妹惊恐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人有些失败,他长这么高大英俊,小花脸怎么可能会怕他?一定是沟通不到位! 让下人都出去,唐枕决定和小妹妹好好聊会儿。 第6节 “你不要害怕,也不必紧张,既然已经拜过堂,我们就是夫妻,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以后我每日都会回来陪你用晚饭,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先吃,不必等我。知道了吗?”唐枕想,培养感情就先从一起吃饭做起。 婉婉双肩被他按着,抿唇睁大眼睛看他,心想,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婉婉睁大的眼睛显得圆圆的,茫然又乖乖的样子更可爱,像一只无辜的猫咪,也不知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拜过堂,又是亲手挑的盖头,这个小姑娘在唐枕心里的意义本来就不一样。这会儿看她又乖又可爱,唐枕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小花脸以后变得跟他那两个庶妹一样,黯淡又沉默,像是框在这世俗牢笼里的温顺符号。 他有责任保护她! 唐枕暗暗提醒自己一句,同时也向面前的小姑娘保证,“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婉婉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可对着唐枕信誓旦旦的目光,她眼睛里也慢慢有了光。 “真的吗?”她小声询问。 唐枕看她红扑扑的脸蛋,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婉婉觉得,这个纨绔好像变得更好了一点。她微微抿起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这笑容腼腆羞涩,颊边还露出两个小酒窝。在唐枕看来可真是太可爱了!他呼吸微窒,终于忍不住伸出罪恶之手,捏住了小姑娘的双颊。 婉婉呆住了,她震惊地看着唐枕,像一只突然被掐住翅膀的小鸟。 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人生最好的阶段,模样娇憨肌肤柔嫩,唐枕捏住后轻轻掐了掐,也被这手感震惊了,一时舍不得松手。 诶?要是他以后多带小花脸玩,对她更好更好,是不是就有借口多捏几下? 唐枕想入非非。 毕竟再过几年,小花脸长开了,脸上就没有这么多肉给他捏了? 这样想着,他又无意识捏了几下,同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幼时他爹娘总爱捏他脸。 原来一切在可爱面前统统不值一提啊! 屋外,崔嬷嬷看到这样一幕,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屋内,唐枕终于在小姑娘控诉的目光下松开手,他捻了捻手上的粉末,“原来你涂了粉啊,难怪脸那么红。”他好心提议道:“你年纪小,涂了脂粉反倒不好看,况且脂粉对皮肤也不好,以后就不要涂了。” 婉婉捂着脸转向另一边,红着眼圈气到不想看他。 这个纨绔骗人!他根本不想对她好!他就是故意折腾她! 呜呜呜……早上被他拽得手腕好疼,刚刚被他掐得脸也好疼…… 臭纨绔坏纨绔破纨绔…… 唐枕吃饭吃了多久,婉婉就偷偷在心里骂了他多久。 偏偏他这人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还以为小姑娘捂着脸不看他是在害羞,他想这小花脸也太可爱了!害羞了这么久了还没完呐,这害羞额度条也太长了吧! 直到他吃完,小姑娘才去耳房里洗掉了脸上的脂粉,他抬眼一看,发现小姑娘双颊还是泛红的,但是比脂粉化出的那种红更好看更生动,不由赞了一句,“你看你这样,脸蛋红红的多好看,比化妆好看千百倍。” 在唐枕的人生经验里,无论古今,女孩子都是喜欢被夸好看的。然而他夸了婉婉后,小姑娘却没有任何喜色,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捏着帕子走开了。 唐枕捏着下巴心想:难道又害羞了?这么容易害羞,那他以后要是带她出门玩,她岂不是要羞得在门口蹲成一只蘑菇? 唐枕进了耳房沐浴,在隐约传来的哗哗水声里,婉婉坐在镜子前盯着脸蛋左看右看,双颊的确是泛红,可这是被唐枕给掐的! 他掐得她那么疼不够,他还笑话她! 婉婉很委屈,在闺中时,虽然父亲不关心她,容姨娘轻视她……可只要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她总是自在的,她可以看话本、画画、荡秋千……她想睡到几时便是几时,她想怎么说笑就怎么说笑。 可是在这里,她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而这个夫君……每当她觉得他好像有一点好了,他就又戏弄她,不但骗她,笑话她,还要掐她…… 虽然他不是二叔那样的委琐老男人,也不是一个邋遢酒鬼……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好,哪里都不好! 婉婉不觉湿了眼眶,又害怕被人瞧见,于是趴在桌上,想偷偷哭一会儿,等耳房那边水声停了,她就马上擦掉眼泪…… 唐枕沐浴完出来,就见婉婉脑袋趴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走过去凑近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也不知睡多久了,这个姿势多难受啊!”唐枕想也不想就将人抱起来放床上去,帐子放下来才想起没帮小姑娘拆了发髻。这样睡一晚脑袋得被首饰硌得多疼啊! 女孩子都爱美,因此见小姑娘发髻上那么的钗环他也不意外,就是拆的时候得格外小心,免得扯到头发将人给弄醒。 拆好后的首饰排排列在旁边,那上面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沾上,唐枕看一眼,油然生出一股成就感。 哎,哥就是这么手巧没办法。 夜晚没什么娱乐活动,点蜡烛看书又嫌费眼睛。因而唐枕早就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这会儿也困了,打了个哈欠正要睡觉,忽然瞥见婉婉面颊边有些已经干了的水迹。 嗯?他凑近瞧了瞧。 “哈,还流口水了,睡得那么香啊!” 说实话,唐枕有些羡慕。 第7章 提小孩了 次日晴光初照、鸟雀啾鸣时,婉婉睁开了眼,她目光透过百花银丝帐,看见窗外倾斜而入的晨光,忽然一个激灵,又给吓醒了。 慌忙从床上爬起,掀开帐子一边穿鞋一边想,这都什么时辰了,嬷嬷怎么没有唤她? 唐枕从耳房里出来,看见小花脸慌慌张张的样子,站在旁边乐了一会儿,觉得她像个上学已经迟到的小学生。 婉婉这会儿却无暇气恼他又在看笑话,求助般问什么时辰了。 唐枕如实道:“不用着急,刚到辰时。” 已经辰时了!婉婉脸一白,更着急地去翻箱笼找衣裳,今日定好了辰时就要到娘家的,可都这个时辰了她竟还没出门。她急急翻出今日要穿的衣裳,从里间奔出来时不慎踩了裙角,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唐枕没想到自己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就扑地上了。看见小花脸抬起头泫然欲泣,他忍了笑,几步过去把人抱起来放床上,“都跟你说了不必着急,你跑那么快作甚?” 摔倒时双膝碰到了地面,婉婉又疼又委屈,忍不住抱怨,“你又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你当然不急。” 唐枕火气一下上来,“谁敢说我就把人吊起来打!” 许是他声音突然放大,婉婉被吓到,睁圆了眼睛仰头看他,那眼圈红红的,像只柔软可怜的小动物。 唐枕不由放轻了声音,“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是我的妻,谁那么大胆子敢嚼舌根?再说了,城北离城南那么远,路上耽搁了也正常,反正你爹娘今日也是要空出来的,让他们多等一会儿也不妨事。” 婉婉小声嘀咕,“这可不止一会儿。” 唐枕失笑,蹲下来撸起她的裤子,“那你再着急,也飞不过去啊!等会儿出门我让车夫赶快点就是了。” 婉婉下边忽然一凉,瞥见唐枕动作,慌忙伸手捂住,脸蛋一下红得滴血,“你、你作甚……” 唐枕头也不抬,“你怕甚,给你看看伤着没有。” 婉婉一噎,是啊,她都嫁给他了,她还怕什么?于是抿直了唇,心脏扑通扑通跳,却松了手不再说话了。 没了阻挠,唐枕一下将两条裤管撸上去,小花脸细皮嫩肉,摔了一下两个膝盖都泛青了,因为皮肤太白太嫩,更衬得那小块淤青无比碍眼。 唐枕眉头不觉皱起,起身去拿了药膏过来,“你等着,我给你上药。” 婉婉又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小声道:“都这么晚了,等回来再……” “再什么再?”唐枕没好气道:“现在一点小伤小痛就放着不管,以后年纪大了有你苦头吃。”说着挖出药膏用力一揉。 婉婉所有的话语顿时灰飞烟灭,痛得头脑空白泪如泉涌。 唐枕也是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小花脸反应这么大,看着脸色煞白眼泪哗哗的婉婉,唐枕呐呐道:“真那么疼啊?” 婉婉低头啜泣,不搭理他。 唐枕低声道:“那我轻点。”他抹开药膏,继续按揉。 虽然唐枕已经放轻了力道,可之于婉婉而言,这种延续不断的疼痛比刚才那一下还要难熬。她身子微微发抖,双腿也挣扎着想要逃出唐枕的魔掌。 然而对于唐枕来说,她那点力道跟奶猫挠痒差不多,大掌一拢,就将那两条白皙纤瘦的小腿握在掌心,任婉婉怎么挣扎都逃不开去。 婉婉只能呜呜呜地放弃挣扎,任由唐枕动作。 唐枕看她可怜,安慰道:“别哭了,很快就好了,把淤青揉开才能快点好,也便于药力渗入伤处。” 即便他不说,婉婉也感觉到了,随着他揉搓,除了疼痛外,还有一股热意往膝盖里涌,没一会儿她就觉得两条腿都暖呼呼的了,她以前也不是没抹过药膏,可从来没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心想难道这是传闻里出自宫中的秘药吗? 可很快,这点念头也没了,因为唐枕放轻了力道,是没那么疼了,可与此同时,随着那股渗入膝盖里的热意,婉婉感觉到双腿又麻又暖,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让她明明不是那么疼了,却还是忍不住呜呜求饶,“你、轻点,慢点……” 唐枕:“好好好,我轻点。” 随着淤青揉散药力化开形成暖流,婉婉两条腿就跟泡在温水里一般,与此同时膝盖上那又麻又痒的感觉也愈重,她受不住这种陌生的滋味,过了没一会热又忍不住开口,“呜呜你再轻点……” 唐枕无奈,“已经很轻了,再轻一点就进不去了。” 他说的是药力,可屋外的人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听见里头隐约传出的动静,想要敲门的手就停住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偷偷去看崔嬷嬷。 崔嬷嬷一张老脸险些绷不住笑出来。她本就觉着今儿个姑爷小姐会起得晚,所以特意等到这时候再来,原想着屋子里有动静,两位应该是起身了,正要让丫鬟们敲门进去伺候,谁能想到会听到这些? 崔嬷嬷绷着脸作严肃样,示意丫鬟们守门口等着。 屋子里的声音却还没断。 只听婉婉啜泣了一会儿,又委屈巴巴开口,“你快点好不好,又要耽误时辰了。” 唐枕:“这怎么快得起来,耽误就耽误呗,又不会少你一块肉,我看谁敢说你。” 这时候屋子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婉婉又羞又窘,赶忙捂住了嘴,半点声儿也不敢发出来。 门外,翠梅还以为自家小姐被那纨绔打了,着急地想要去推门,却被崔嬷嬷拦住,又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声音没了,崔嬷嬷才允许她们敲门。 屋子里,婉婉膝盖上的淤青终于都揉开了,唐枕给她把裤管拉好,抬头看她脸上都是泪痕,可怜又委屈的模样,他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笑意给憋回去,“怎么那么爱哭?” 婉婉在心里反驳,她才不爱哭,过去十年哭得都没有这几天多,全是因为这个纨绔。 可对方一巴掌就能将她按住的力量让婉婉生出了惧意,于是垂下脑袋,不说话。 见她不说话,唐枕便有些尴尬起来,只好转移注意,“好了,快起来收拾收拾,刚还不是嫌耽误时辰?” 婉婉依旧不说话,只是从床上站了起来,想去耳房洗漱。 唐枕就把被子叠了褥子铺平。 崔嬷嬷敲了三下门后进来,就看见自家小姐衣裳不整眼圈红红脸蛋也红,地上还散着几件衣裳,再看里间,床铺反倒整整齐齐,姑爷则站在推开的窗子下,正翻着一本书。 崔嬷嬷自觉看透了一切,扶着自家走起路来稍显别扭的姑娘去了耳房。 翠梅则一边收拾地上的衣裳一边瞪着唐枕的背影,在她看来,小姐一定是被这纨绔给欺负了。 她正愤愤不平,唐枕却若有所觉,忽然转过身来。 第7节 翠梅连忙低下头去,把自己当只勤快的蚂蚁。 唐枕盯着那丫鬟看了两眼,又疑惑地收回目光。 ………… 唐府门口,唐夫人殷殷嘱咐自家儿子,“你陪着婉婉回去,要规矩些,可不能当家里一样胡来。” 唐枕点头,“知道啦。” 唐夫人又看向儿媳,“婉婉,我儿空长了这么大岁数,其实啊,还跟孩子一样爱玩爱闹。他有哪里不对,你只管说他,我和他爹管不住他,就只能劳你多费心了。” 婉婉想起唐枕那蛮力,心知自己根本管不了他。 可是婆婆都这么说了,她只得低头应下。 两人转身要上马车,唐夫人瞧见婉婉走起路来不太自然,关心了一句,“婉婉,你走路怎么……” 婉婉:“我早起摔了一跤。” 唐夫人叹气,“这也太不小心了,女儿家身子金贵,你日后可要……” 唐枕眼看小花脸被说得脑袋越垂越低,都要掉地上去了,打断道:“娘你真啰嗦,我们走了啊!” 唐夫人半点不生气,依旧温柔道:“好,娘不说了,你……” 唐枕不等她说完,转身双手抱住婉婉腋下,在后者的惊呼中提小孩似的将她提上了马车。 第8章 要回门咯 眼看着马车远去,唐夫人才转身进了门。 “昨日不是说好卯正一刻么,怎么耽搁到现在?” 听见唐夫人发问,赵嬷嬷便笑了,“方才点翠来了,说昨儿个少爷早早便回府了,洗漱后就将少夫人抱床上去了。” 唐夫人脚步一顿,惊喜道:“当真?”随即又忍不住狐疑,“我儿那性子你也知晓,兴许他是……” 听唐夫人话语顿住,赵嬷嬷赶忙道:“错不了,点翠都瞧见了,说放了帐子后,少爷就钻了进去,许久都不见出来。再有今早,二人睡到日上三竿都还没起,丫鬟要去敲门,就听见里头……”赵嬷嬷神秘一笑,“听说少夫人都被少爷欺负哭了,丫鬟们进去时她眼圈还是红的呢!” 唐夫人想起婉婉走路的样子,这才惊觉,那哪儿是摔了一跤,分明是新媳妇初经风雨,还不舒服呢! 这可好了,唐家的香火有望了!唐夫人乐得笑个不停,周围下人也跟着笑。 “哈哈哈哈……” 可笑了许久,下人们都笑不出了,唐夫人却还在笑,连赵嬷嬷都发觉不对劲了,她担忧地看着仍在“笑着”的唐夫人。 唐夫人:“哈哈哈快……找大夫……” 唐夫人笑得闪了腰,此后躺了好几天才能再度下床。 这事按下不提。 从城北唐家到城南顾家,要绕过两条街,取城中大道,再拐进顾家所在深巷当中。 饶是马车快行,也走了半个多时辰。 婉婉憋了一路,直到听见外头隐隐传来卖杏酪的声音,才忍不住道:“你、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那样了。” 唐枕正抓着民俗故事翻看,听见这话还愣着一下,“不要哪样?” 婉婉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糊涂,只好小声道:“就是……就是上车时那样,那么多人看着……”说到最后,声音渐小,脑袋也垂了下去,两只耳朵红得像抹了胭脂。 唐枕恍然。原来小花脸纠结了一路,就是在想这个? 他把书甩一边,翘起腿作出一副正在深思的样子,“这个嘛……” 婉婉抬起眼,见他语气里有商量的余地,忍不住面露期盼。 却见唐枕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不喜欢吗?我觉着很好,这车驾高,没有我抱上去,你还要踩凳子,万一又摔了怎么办?女儿家的身子多金贵啊……”最后那句话,他将唐夫人的语气学了了十成十。 婉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又在戏弄她,心下有些愤愤,这个人怎么那么坏心眼! “卖杏酪咯,新鲜杏酪咯,大官人小娘子都来瞧一瞧咯……” 这家杏酪在顾家附近卖了十多年,婉婉从小就爱吃,听到这声音,就说明快到顾家了。婉婉不想到了家门口,当着爹娘和街坊的面,又被这纨绔抱下去。 到时候,没有人会说这纨绔,只会风传她为人轻浮、不知廉耻。 婉婉咬紧了唇,只得继续低声下气,“回门是大事,那么多人看着,我求你,给我个体面吧!以后,我什么都依你。” 婉婉以为,唐枕是因为她在唐夫人面前应下要管着他那事,所以才用这法子教训她。 唐枕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婉婉的脑回路,见她就为了这点小事,露出这么隐忍委屈忍辱负重的神情,只觉不可思议。 当下没了半点和她玩笑的心思。顿了一顿,他才道:“我也不必你什么都依我。你若是真不想我抱你下去,你就大声说,挺直了腰杆看着我说。” 婉婉一愣,这时候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显然快要到门口了。婉婉一急,终于抬起头说了一句,“我不要你那样!” 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声音有多大,若是崔嬷嬷在,一定会斥责她全然没有女子的文雅端庄。婉婉后悔了,捏着帕子不再吱声。 “对!就是这样!” 双肩突然被按住,婉婉一抬眼,就对上唐枕目光灼灼的脸。 “你刚才那样多好看啊!想要就想要,不想要就不想要,直言拒绝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全凭你心意便可!” 全凭你心意便可…… 这句话在婉婉耳边不住回响,她呆呆看着唐枕,久久都回不过神。 之于婉婉而言,这世上有许多须得遵从的规矩礼仪,她幼时也不平过,委屈过,觉得凭什么,凭什么身为女儿家就要遵从那么多规矩体面,凭什么她不能像男子那样出去肆意玩耍呢?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明白许多道理,知晓凡事不能任性而为,否则不单害了自己,更会连累家族。 “名声”二字,对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 于是后来即使终日被拘在家里,她也不再期盼着出门了。 可是今天,这个她心里一向看不起的纨绔,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婉婉迎着他坦然明亮的目光,明白他没有在玩笑,也不是在骗她。 她心想,哪里有全凭心意便可的?难怪他是纨绔呢,真傻!她八岁就不会这么想了。 虽然如此,可她心里,却莫名泛起一点隐秘的甜意。 “小姐,到了。”翠梅掀开车帘,瞧见自家小姐又被纨绔按着,当即竖起了眉头。 婉婉立刻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裳,而这时候唐枕已经下了车。 婉婉钻出马车时,却见唐枕正对着车门朝她伸手,“来,娘子,为夫扶你下来。” 婉婉:…… 她被这从未有过的称呼和唐枕面上虚假的笑意震了一下,一时忘了反应。 唐枕笑容更和煦了,声音也拿捏得分外温柔,仿佛他不是安州城里人人闻之色变的大纨绔,而是一位端方知礼的斯文君子。 “娘子,怎么了?” 婉婉也想问句怎么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究是没有开口,手指有些颤巍巍地搭上了唐枕的手掌,时刻提防着这个纨绔又要戏弄她。 好在纨绔做戏做到底,稳稳当当扶着她下了马车。 此时顾家人已经接到消息出来了。 顾中朗带着夫人儿子亲自出来相迎。见到这个富贵无双的太守独子,他面上笑容堆了好几层,殷勤得好似见了亲爹,那谄媚模样连婉婉都没眼看。 只有沈氏一直将关切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见她气色不错,面上也没有愁容,倒是松了口气。 一行人入了正堂,立即有下人摆上酒菜。 婉婉这才想起,因为今儿个耽误了那么久,到了娘家居然正赶上午饭,这实在失礼。 她原本该是忐忑不安的,可是看父亲热络招呼他们落座的模样,又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 酒桌上,唐枕一改之前的纨绔样,侃侃而谈彬彬有礼,看得婉婉夹着的菜都掉了。她不明白,这明明是个大纨绔,怎么演起戏来竟比台上的名角儿还传神? 顾中朗:“哎,我也曾参与过品评,却屡次不中,想来此生无望为官了。” 唐枕:“岳父何出此言?我看岳父言之有物谈吐不凡,不像无才无德之人,定是那考官出了疏漏,若是您再去,莫说中品,便是上品也未可知。” 顾中朗被他吹得脸红,“哎,我都这把年纪了。” 唐枕立即道:“岳父这叫什么话?我看岳父神采斐然龙马精神,莫说是如今,便是再过二十年,也是……” 啪嗒一声,婉婉夹着的菜掉了。 唐枕立即侧头看她,“娘子,是不是这两日太操劳了?好好坐着,想吃什么告诉为夫。”说着就用公筷给她夹了好几样好菜,一边夹还一边殷勤道:“娘子多吃些,看看你都瘦成筷子了。” 婉婉:…… 互相吹捧的氛围突然中断,顾中朗也不好光看着女婿给女儿夹菜,过了一会儿,只好也做出夫妻恩爱的样子,给沈氏夹了几筷子,可惜他压根不知正妻喜好,夹过去的菜都是往日里容姨娘爱吃的。 唐枕见状,当即停下筷子,“坊间早就传言岳父宠妾灭妻,可我刚刚与岳父一通交谈,觉着岳父完全不像那种人,现在一看岳父岳母夫妻恩爱,便知传言果真是传言,不能尽信呐!” 顾中朗:…… 第9章 容氏感恩 听到前半句,顾中朗面色一僵,听到后半句,顾中朗面色又缓和过来,还有点臊得慌,赶忙回道:“传言自然不能信,外头人人都说唐家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今日见你一表人才举止有度,方知流言误人啊!” “确是如此。”在婉婉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唐枕好不脸红道:“想我唐枕可是天下难寻的正派人,那些人全是因为嫉妒,才使些腌臜流言坏我名声,真是下作!” 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把握住婉婉的手,在婉婉遭受惊吓的目光中信誓旦旦道:“岳父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婉婉,绝不叫姬妾之流欺负婉婉。” 自家让妾室压倒正室的顾中朗:…… 与此同时,顾家后宅当中,跟着婉婉回门的翠芳进了容姨娘屋子,正看见容姨娘不悦地摇扇子。 翠芳将这两日在唐家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容姨娘。 听说唐枕新婚夜没有与婉婉圆房,反倒今儿个早上将婉婉折腾得又哭又叫,容姨娘哈哈大笑,“唐家虽是高门大户,可嫁给那种纨绔,日子岂能好过?” 婉婉回门,容氏被好面子的顾中朗拘在后宅不许去前面见客,心中有些恼火,此时听见婉婉过得不好,她自然高兴,“我看唐枕要不了多久就腻了她,肯定会纳姬妾,到时候你看着办吧!” 翠芳听明白了,眼睛一亮,“多谢夫人提携。” 这声“夫人”挠到了容氏痒处,容氏微微眯起了眼睛。顾中朗向来听她的,她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回受了委屈,她肯定能讨回更多好处,且先叫沈氏出会儿风头…… 第8节 前边大堂内,顾中朗和女婿喝酒喝得正欢,见着唐枕之前,他还有些担忧这个高贵的女婿会给他脸色看,见着唐枕后,他只觉得人生再没有这样的知己,当真是每一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 唐枕继续给顾中朗洗脑,“……这妻是妻,妾是妾,合当各归各位,若是妻妾不正,便如嫡庶不分,实乃祸家之源啊!” 听唐枕提起这事,顾中朗有些心虚,“是吗?” 唐枕言之凿凿,“当然!岳父有所不知,今上最重规矩伦理,还在朝中说若是连这点家事也治不好,若是连区区家事也枉顾礼法,那这种人让他当了官,岂非要搅得天下大乱?” 顾中朗听得心头一跳。 先前唐枕一直捧着他,让他飘飘然觉得自己才学德行无一不好,选官不中只因考官疏漏,可是听得多了,他心里也难免犯嘀咕,若他果真那般好,怎么屡次选官不中?总不可能每一次中正大人都疏漏吧? 可此时听唐枕说出这番话,他方觉耳边惊雷一响,竟犹如醍醐灌顶一瞬清明,是啊!他什么都算了,怎么就漏了家事这一条呢?面前这位可是太守独子,且唐家姻亲当中还有不少在朝为官的,唐家能打听到今上喜好再寻常不过。难怪唐太守有权有势,至今也只两个姬妾,听说还没他年老色衰的正室受宠。 顾中朗再看唐枕,见他喝了酒面色绯红,眼神也不甚清明了,便知他醉了,酒后吐真言! 交代女儿扶着唐枕去歇息,顾中朗在堂中来回踱步,心乱如麻,越想越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全是因为治家不正才被中正嫌恶,以致这么多年连个下品都评不上。 往日里他嫌沈氏太过沉闷无趣,觉着容氏温柔解语最得他心,此时却越想越悔,沈氏的确性子沉闷,可她是大家闺秀,端庄一些才合乎身份,毕竟她是一家主母,岂会像容氏那种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那样曲意逢迎? 再者,容氏虽给他生了个儿子,可那是本分,她仗着儿子恃宠而骄还从沈氏手中夺了中馈,本就不该,掌了中馈这么多年也不肯交还沈氏,可见她还是个贪慕虚荣权势的…… 此时顾中朗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逼沈氏将掌家权交出的,只觉得一切都是容氏的错,是她魅惑自己乱了礼法家规,还累得自己这么多年当不上官! 可惜,可叹,没有人与他说真话,还是女婿好啊! “明年又是一轮擢选,若是我从今日起整治家风……”顾中朗心头砰砰跳,越想越觉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先让容氏交出掌家权,她一个妾室好好伺候人便是,管家还是得沈氏来,如此方名正言顺。” “言儿虽是容氏所出,却是我独子,若继续让一个妾养着,只怕将来也要惹人笑话,还是尽早记到沈氏名下,如此庶子变嫡子,想来容氏只会感恩戴德……” 第10章 没有家了 婉婉扶着满脸通红脚步不稳的唐枕走出厅堂,心里还在默背照料醉鬼的二三则,谁料刚刚走出父亲的视线,一直半倚在她身上的唐枕忽然站直了身子,眼神清明神态如常,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婉婉一惊,呆呆看着他。 小花脸活脱脱一个猫猫吃惊的表情包,唐枕一看就忍不住笑了,“哥千杯不倒,才喝那几杯怎么会醉?” 婉婉仍是不可思议,“可,可你刚刚明明……而且你的脸……” 唐枕不以为然,“眼神是可以装出来的,至于脸……”他拍了拍脸,面上绯红之色眨眼就退得干干净净,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他眨眨眼,低头对小花脸道:“稍稍运气,很容易装出这种醉态。” 运气?婉婉疑惑,“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唐枕:“那自然是因为别人都没哥这么厉害啊!” 婉婉暗道一句不要脸,就听唐枕道:“你闺房在哪儿?带我去见识见识。” 婉婉有些脸热,虽说两人已经成婚,连双腿都被他摸过了,可到底未行过最亲密之事,婉婉在他面前还是有些放不开,此时听他要去闺房,婉婉就如将要剥了衣裳给他看一样,禁不住有些羞怯。毕竟,那可是十几年来从未叫外姓男踏足的地方。 唐枕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见小姑娘垂着脑袋红着耳朵,恍然大悟。一定是小花脸房间里藏着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叫他看到! 以唐枕对个人素质的要求,他应当很体贴地表示自己尊重个人隐私。 可看见小花脸这么羞答答的样子,他竟莫名产生了一种非看不可的渴望。 “怎么,不想让我去?” 婉婉本不该拒绝的,可她突然想起了两人在车里的一番对话,想起了那时候唐枕看着她的眼神,于是婉婉挺直腰背承认了,“不错,我不想让你去。” 说完又抬起眼悄悄去看纨绔,见他果真没有生气,婉婉不觉有些欢喜。 “为什么啊?”唐枕故意皱起眉头,“我的房间都让你里里外外看遍了,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看?难道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才没有!我闺房从不让男人进!”婉婉当即反驳。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她捏着帕子小心往周围看了眼,此时二人正在园子里的花树下,枝叶繁茂足以挡住二人身形,再者顾家人少,他们身后只跟了翠梅一人,于是小小松了口气。 肩上忽然一沉,婉婉抬起头,就见唐枕一张俊脸凑近,软着声音低低道:“可我又不是外男,咱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你的闺房不也是我的闺房?” 他凑得这样近,婉婉甚至能看清他左眼睫羽下一枚小小的痣,婉婉顿时僵住,不是新婚那夜的紧张不安,反而是一种分外陌生的情愫,婉婉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可这还没完,这纨绔见她没反应,竟还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声音也软得像一块甜糕,“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想看,你就让我进去瞧瞧吧,求你了小花脸……” 婉婉心里霎时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但答应了,还拉着唐枕往前走了好几步。 园子里,她出嫁前养着的花都开了,婉婉却无心去赏,她此时心中一团乱麻,既震惊又荒谬,这个纨绔居然冲她撒娇!怎么会有男人向娘子撒娇?还是他这么高大的男人!可她不但不觉得古怪难受,反而……反而心生欢喜。 难道这就是近墨者黑? 婉婉心里有些别扭,明明那样很没男子气概,可为什么细细思量起来,竟还觉着分外受用? 还有他刚才说什么……求我?怎么轻易说出这种话? ——我求你,给我个体面…… 忽然忆起在车上说过的话,婉婉微微一愣,难道……唐枕他是故意的吗? “怎么不走了?还没到呢?”唐枕低头看她。 就见婉婉抬起头,微微鼓着的脸显出几分气恼,“你,作甚唤我小花脸?” “这个嘛……”唐枕不禁一笑,“因为你本来就是小花脸啊!” 婉婉一呆。 “啊!那就是你闺房了吧!” 不等婉婉反应过来,唐枕一溜烟就冲了过去,那模样还显得颇得意。 婉婉:…… “小、小姐。”翠梅从方才默不作声地看到现在,觉着自己之前好像误会了,姑爷瞧着,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啊。 婉婉对上翠梅好奇的目光,故作镇定,“没甚,他原就是这么个爱胡来的。” 顾家本就不大,婉婉住着的地方比起唐枕的院子更是小得可怜,穿过月洞门进去,就见一方窄窄的天井被一棵大树占了一半,再往里看,并排的两间一大一小的屋子,大的是婉婉的闺房,小的是翠梅住着的屋子。 分明才隔了两日,可再次走进这里,婉婉竟觉着已经过了几个月。 唐枕已经蹿进了婉婉的闺房,他跑得那样快,婉婉连阻止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只希望这个纨绔不要把她屋里的东西弄乱,心里念着在闺中时的画作和绣品,婉婉脚下步子便急了些,忽听见翠梅道:“小姐,秋千架、不见了!” 婉婉微愣,她回身望去,果然没在树下瞧见那架秋千。不止没了秋千,就连她养了好几年,藤蔓爬满了整个架子的凌霄花也没了。 婉婉还记得,每到花期,秋千架上就会开出一朵朵橘色凌霄花,她和翠梅会在花香里荡着秋千玩,娘亲还给她画了一幅画,说她笑起来最好看。 “这闺房也太冷清了。” 屋子里传出唐枕的声音,婉婉心想自己的闺房才不冷清,提着裙摆跨进门,却愣住了。 短短两日,她的闺房已完全变了样子,窗下的绣架、墙上的风筝、床前的字画、桌上的盆景……统统没了,就连她最喜欢的、自己绣了几个月才挂上去的天青色蝴蝶穿花床帐,也被换成了秋香色的帐子。 这间她住了十几年的闺房,此时陌生得像另一个人的屋子。 屋子东侧有书架和书案,唐枕随意翻了翻书,发现都是些治学问的经史典籍,一时震惊又头痛! 什么?小花脸竟然喜欢这些书! 他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他爹那个老古板和小花脸这个小古板一起逼着他读书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颤。 唐枕呆立在书架前时,婉婉却已经转身往外走,这时翠梅喘着气凑过来,“小姐,我问过、别人了,他们说、夫人要把、这间屋子、收拾给、三少爷、住!” 翠梅口中的三少爷是婉婉二叔的儿子,比她小五岁。 婉婉闷了闷,“我去找娘。” 走进沈氏屋子时,对方正坐在窗下研磨花瓣。 婉婉请了安,就听沈氏道:“已经送唐枕睡下了?他喝醉了,你该留在他身边好好照料才是。” 婉婉没点头也没摇头,犹豫片刻,她问起了闺房的事。 沈氏笑容温和,“是有这么件事,你二叔家的事你也知道,你弟弟正是读书的时候,留在那儿怎么静得下心?” 顾家早已分了家,顾家二爷顾中望就住在隔壁,他是个耽于酒色的浑人,家里整日争吵不休,婉婉有时都要睡了还能隐隐听见声音。 婉婉早就听娘亲说过要把三弟接过来读书,可家中并不是没有空屋,为何非要用她的闺房,还如此迫不及待? 婉婉捏紧了帕子,忽然抬头道:“娘,我不愿,让他们将秋千架搬回来,屋子也要恢复原样。” 婉婉从小到大都很乖,沈氏还是第一次见她态度这么坚决,她静了一会儿,接着道:“你都嫁人了,那地方空着也是荒废,倒不如给了你弟弟,况且那里最是清净……” 婉婉红了眼圈,“可我会常回来看看您不是吗?我来了以后住哪儿?” 沈氏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婉婉,别闹脾气,你都嫁人了,如何能随意回来?你一年能来看我三五次也就够了,况都是在这城里,半日就能走个来回,何须住下?” 婉婉不觉睁大了眼,泪珠晃荡着几乎要落下来,“娘,难道我嫁人了就不是你的女儿吗?我也是顾家人啊,我为什么……不能住下?” 沈氏有些失望,“婉婉,你怎么变成这样,我记得你以前一直很听话懂事。况且哪有嫁了人还住娘家的,你何时见过我住回娘家?你学的规矩礼仪都到哪儿去了?” 婉婉抿紧了唇,好半晌后她才开口,“娘,就一次,就这一次,您就答应女儿吧!” 沈氏一下沉了脸,“婉婉,你是出嫁女,家里怎么能事事如你心意?”见女儿红着眼圈却隐忍着不肯落泪,她缓和了语气,“婉婉,乖,听话……” …… 婉婉失魂落魄走出了沈氏的屋子。 娘家和夫家…… 她原以为自己有了两个家,可其实,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 第11章 何必委屈 黄昏已至,晕黄的光辉透过窗棂落在唐枕面庞,他双目紧闭盘坐于床上,上身笔直呼吸清浅,垂下的睫羽被暮光映得一片金黄,面庞也被暮光分成了一明一暗两部分,俊美得像一尊雕塑。 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探头探脑,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唐枕是个假人,大着胆子飞进来落他腿上蹦来蹦去。 “嘎~~~” 受惊得变了调儿的鸟鸣响起,唐枕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盯着抓在手里的鸟,像在盯一串已经熟了的烤鸟肉。 “饿死我了,小花脸怎么还不回来?” “我可是为了你才装醉的,我担心露馅都不敢出去,结果你撇下我就走了,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小鸟在他手里不停发着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而唐枕懒散地往床上一躺,一会儿抬抬鸟翅膀一会儿掰掰鸟嘴巴,嘴里全是嫌弃,“这么瘦,烤了还不够塞牙缝。拿来炖汤倒是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