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 分卷阅读1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作者:刘熵 楔子 明月高悬、乌云蔽天,两方对垒,暗影幢幢。 急雨之下,化龙溪尤作困兽之斗,咆哮呜咽奔腾不息。 今天是乙亥年(2019年)农历十二月初七,忌动土。 巨大的机械怪物捶胸顿足,伸长机械臂打碎纤细的桥梁,捧起一根粗重的桥墩缓缓地吐到岸边,被急雨无情洗刷。 那根刺眼的白骨扎在粗粝的桥墩里,像是扎在时间里的一把尖刀,给时代的伤口灌满水泥。人们集体陷入回忆,一个用水泥掩饰伤口的时代是多么伟大和悲壮,这根白骨即是她的注脚。 一柄巨大的黑伞开在人群之外。普通的伞只有十二根伞骨,而这把却有二十四根铮铮铁骨,每两根绑在一起,撑得黑帆布油亮油亮,如一张海豹皮。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柄内陆城市少见的巨伞,通常是为对付沿海地区的台风暴雨所制。而今身在坛城,急雨前赴后继地撞向它,不过是小孩手里的拨浪鼓罢了。伞面岿然不动,笼罩着伞下那张如雕似刻的脸,散发着月的清辉;一双狭长的眼冒着冷冷的杀气,有南极冰川崩裂之势。伞如人、人如伞,均是刻意低调、却气度不凡。伞中人约莫是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着黑皮鞋、黑西裤、黑羊毛呢大衣,长身宽肩,来头不小;他一手紧握伞柄举在胸前、一手攥拳垂立在侧,双手青筋毕露,仿佛一名忠诚的宣誓人,正努力克制着血管里奔涌着的滔滔热血。 “嘭”的一声,挖斗在白骨前垂首,成为吊唁者,虔诚默哀。 法医尚未出具结论,人们已经议论纷纷,小镇从来不缺秘辛。 话说十五年前,有一个叫邬抗的男人失踪了,他当时是这座化龙溪新大桥的工程监理。 有传言称,邬抗贪污受贿、卷款潜逃;没想到,十五年来,他一直被困在水泥里。 雨声杀、杀、杀!定是冤魂心有不甘! 黑伞晃动,几颗雨珠趁机冲破防护,打中伞中人清澈的脸颊,激起一串泪珠滚落。 Chapter 1 1994年,盛夏。 翡翠般的树叶被骄阳镀上金边,熠熠生辉。 人们用汗水和欢笑编织出了一个充满激情与幻想的年代。 阳光静静地洒在书桌上,伴着夏日的暖风,随意地翻阅这本《科学故事集》:鲜艳的彩色印刷,少见的16K版面,硬装封面,定价32元;翻到第九页,下半版画着半个凹凸不平的月球,上半版记录着一名宇航员从航天飞机里走出来,正抬腿准备踩到月球的瞬间;这是一个关于阿姆斯特朗登月的故事,主要教育青少年勤奋努力;翻过来的第十页则画着茂盛的丛林,一片深绿浅绿中,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煞有介事地伸手指天,他在阿姆斯特朗登月前对他说,我们土著崇拜月神,听说你要去登月,请你帮我们跟月神带句话,好吗?阿姆斯特朗虽然不相信月神的存在,但他好心按照老人家的发音把那句话背下来。他问老人家这句土著语是什么意思,老人家说这是我们跟月神的秘密,不能说。回到航天局,阿姆斯特朗忍不住好奇,找来一位土著语专家,把老人家的话说给专家听,专家哈哈大笑,告诉阿姆斯特朗,那句话的意思是,请不要相信你眼前的人,他们只会来占领你的土地。 阳光渐渐退去,暖风也安静了。 十岁的白冰晖早熟地意识到这桩历史逸闻被安插在这儿的另一层含义,图书出版社不希望青少年被资本主义的表象迷住眼睛。这种担心真是纯属多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会心一笑,合上被翻乱的图书。 少年慢悠悠地倚在窗边,聆听夏蝉的音乐会。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知疲倦地阅人悦己,吸进甘甜的树汁,凑出美妙的音乐,它们的一生纵使短暂,却是如此美好循环中的关键一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蝉的灵魂定有香气。少年将头伸出窗外,模仿蝉的姿势将鼻尖伸入轮序而生的肥厚树叶里,温润的绿染湿了汉白玉般的鼻尖,又仿佛一条小白船在碧波中涌向天空;一道道金光切削着少年的额头和脸颊,他用浓密的长睫筛着丰盈得要溢出来的阳光,然后让那些细如丝的金线缓缓落在唇上,那唇便不再是唇,而是夕阳中的两座山,山坡上浅浅的唇纹如落日中的山涧波光粼粼。时间原是个匆忙严肃的中年男人,在赶路时掬了这片山坡上的一捧清泉解渴,顿时醉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美少年的窗前,欣赏着他静物般的美,不舍离去,但终究要离去,时间不等人,迈着凌乱散漫的脚步悄悄经过窗前;让这段悠闲漫长的时光再长一点儿,治愈今后更加漫长的人生。 白冰晖撑起身子坐上窗台,摇曳的绿把世界分成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散发着童话般迷人的色彩。在这些迷你王国里,一段影子如无声的水波周游列国,最终投向炙热的大地,渐行渐远,渐渐被蒸发。他望着它出神。肥厚的树叶下是一片被踩烂的树籽,连成一片、和着稀泥,像黑暗的沼泽 分卷阅读2 。影子是从“沼泽地”里走出来的,“沼泽地”旁、白家楼下是邬家。 哎,为什么有邬家? 少年皱了皱眉,跳下来关上窗户。楼下的邬家丫头开始练琴了,不,是打铁——跑调的音符是榔头的捶响,一声赶着一声,仿佛在赛道上奔跑攀比;嘶吼的歌声是猝火时的白烟,化作一双惨淡的手,抓着梳子倒拨毛发。 这个世界上,有美妙音乐就鬼哭狼嚎,有美少年就有野孩子,有城堡就有沼泽,有白家就有邬家……生来如此。白冰晖还没有意识到,一层薄薄的楼板上下两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好比阿姆斯特朗和土著老人,他们之间的逸闻是建立在白种人对土著人的血腥屠杀驱赶的历史上的,人类的善良跨不过地域、阶级、种族、性别、财富、地位…… “铁匠铺”终于歇下来了。白冰晖知道,她要上来了! 她的脚步声像母鸡下蛋时的叫唤,“咯咯哒、咯咯哒”响彻整个楼道,最后被门锁的“咔哒”声夹断,两只鞋子沉闷地撞向墙角,一双肉脚丫子“咚咚咚”地在地上打鼓,最后盘进了沙发里,电视机被打开了,传来动画片的主题歌:“小邋遢,真呀么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人叫他小邋遢……” 白冰晖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合上房门,以此展示与她划清界限。 突然,动画片戛然而止,肉脚丫子重新开张,“咚咚咚”叮到他的房门前。 “冰哥哥、冰哥哥……”声音切切地从门缝里递进来。 “别……”白冰晖话音未落。 “好的。”邬玉志已飘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着他。 白冰晖烦闷地望向窗外,无视对方的讨好,望她知难而退。但邬玉志瞬间被书桌上的彩色印刷的《科学故事集》吸引,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胖胖的脸颊在书页的抚摸中微微颤动,好像两颗嫩滑果冻即将从盒子里掉出来。 门锁温柔转动,空气里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秋千飘荡,落叶的枯爽劲儿夹杂着蔬菜的土腥味儿浸染着整个房间,那个如水波般无声的影子挪到了厨房,锅碗瓢盆立刻发出雀跃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欢迎它们的主人。白冰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整,是叶芝阿姨来了,她是邬家的女主人,也是邬玉志的妈妈,更是自愿到白家来当免费保姆的第一人。随着白氏夫妇职位的升迁,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步叶芝的后尘,哭着抢着要来照顾白家的小少爷。但彼时,有且仅有叶芝一人,她总用“远亲不如近邻”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邬玉志敏捷得像一只兔子,一只会引诱爱丽丝钻入兔子洞里的兔子,明明刚才还在看动画片,却立刻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挤进他的生存空间。他本想把邬家母女隔离在他的房间之外,现在,这个小骗子连这一丁点儿自由之地都要来占领。可恶!来啊!难道我还怕你吗!他鄙夷地瞧着这个野孩子,却将目光不自禁地集中到一串亮晶晶的“果冻”上,那串“果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来来回回,像一根弹簧、又像一段秋千,最终“嘣”地一声挣开束缚,掉在彩页上,鼓动两下,像一颗透明的心脏;包裹着的平面里的动物和人物,通过这颗“心脏”得到了永生,正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看闯了祸的小丫头如何给自己解围。邬玉志偷眼瞧白冰晖,见他呆若木鸡,便故作深沉地合上书本,把作案的双手背到身后,伸舌头舔了一把湿润的人中,泰然离开了案发现场。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中场休息,影子叶芝挪出城堡,来到白冰晖的房门口,变成一个忠仆倚在那儿,轻声道:“吃饭啦。” 邬玉志响亮地应了一声诶,却被那个谦卑的声音陡然削下来:“快去摆碗筷!” 邬玉志吐了吐舌头,巴不得离开“案发现场”。 “小冰,可以来吃饭了。”叶芝用一个成年不应该对小孩子用的谦卑面对白冰晖,然而这种谦卑不是基于她生性的谦和,至少不是出自真心。白冰晖是这样认为的,嫌恶地丢开被“果冻”黏住的图书。 小小的邬玉志正踮起脚攀着碗柜努力盛饭,白冰晖不耐烦地抢过碗和饭勺,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叶芝从厨房里疾步而出,责怪邬玉志做不好事,她捧起饭碗、轻轻执起筷,那碗筷便像敬业的演员,翩翩起舞,遮掩从后透出的两道“鼠光”。白冰晖浑身不自在,绷紧肌肉运气,定住每一根毛发,不让它们抖动或摇晃,不给敏感的“鼠光”任何讯息,好吃还是不好吃,都不评价。 “呼噜、呼噜、呼噜……”邬玉志把饭碗舔了个底朝天,“真好吃!”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爬上灶台又装了一碗饭。 “只准吃丝瓜。”叶芝命令女儿。 “我还想吃肉。”邬玉志央求道。 “别把你冰哥哥的肉都吃完了。”叶芝护着那盆肉。 “那是猪的肉,不是冰哥哥的肉。”邬玉志分辩道。 叶芝瞧了瞧怀里的肉,又瞧了瞧桌旁的白冰晖,脸腾地红了,说错话了,“鼠光”闪烁,舌头打结:“哎呀,我知道你冰哥哥是猪……不,你冰哥哥吃猪……” 分卷阅读3 “我不……”白冰晖觉得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不想和猪讨论谁是谁的问题。 “猪哥哥,吃肉!”邬玉志夹起一片猪肉塞进白冰晖嘴里,她那张胖脸上的两颗大眼睛,像两只狡猾的蝌蚪游来荡去。 白冰晖像唐僧破了戒般难受,将那块肉吐在碗里。 “不好吃?”叶芝悲伤地看向白冰晖,手里的碗筷再也不是快乐的演员,被丢弃在餐桌上。 “太辣。”白冰晖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敷衍。 原来是这样,叶芝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解释说:“局里搞市场经济,进了好大一车辣椒去卖,没卖出去,只好从大家的工资里扣,每家都分了几十斤辣椒。你妈妈说,让我们赶紧把辣椒吃完,放久了会坏。” 邬玉志伸出小胖手把白冰晖碗里的肉捡上来塞进自己嘴里,砸吧道:“不辣啊!” 叶芝拍上女儿的后脑勺,使得她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你吃辣椒,肉给小冰吃。”叶芝把那块咬了半截的肉夹回白冰晖的碗里。 白冰晖生无可恋,盯着那只被半块残肉玷污的瓷碗,仿佛霉菌正一点点从碗底生出来、散开来,洁白的瓷碗变得黯淡无光,成了一个黑洞,吞噬了他的身体,颠覆了整间房。他迅速起身、踢掉椅子、扔下筷子,像逃兵一样,跑回自己的房间,锁门! 叶芝拍皮球般追着女儿拍打,邬玉志从厨房里逃出来,撞上紧闭的房门,疯狂地扭动门锁,在这片净土开启蛮横的殖民模式。白冰晖避世似的用双手堵住耳朵,母女俩唱的双簧一波高过一波。他只好走向钢琴,坐上琴凳,神圣地抬起琴盖,运起十根手指,在崭新明亮的钢琴上拂出音乐,仿佛观音的呢喃。母女俩的埋怨在“观音”的点化中消解,化身两株爬山虎趴在房门上,静静谛听。 “冰哥哥弹得真好。”邬玉志赞叹。 “他是天生的钢琴家。”母女俩有了相同的意见。 她们相视一笑,“战争”硝烟风吹云散。 Chapter 2 白冰晖心满意足地摁下最后一个键,好像教堂里齐声祷祝的“阿门”的鼻音,袅袅绕绕,洗净了所有的厌倦和疲惫。他小心翼翼地踱到房门口,轻轻转动锁舌,仿佛能看见锁扣的齿轮相互咬合的痕迹。闷热的空气像一条踮脚小跑的丝毛狗钻进来贪凉,客厅的落地扇嗡嗡嗡地摇头转身,仿佛在追捕调皮的小狗,白冰晖与“落地扇警察”面面相觑,他惯会装无辜,成功骗取了对方的信任,“落地扇警察”又把头摇向另一个方向,邬玉志的方向。小丫头穿着背心和裤衩在沙发上不羁地摊开黝黑纤瘦的四肢,像一只正在晒肚皮的瓢虫,用背上的壳当摇篮,左摇右晃地哄自己睡觉。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夏天沉睡,是“落地扇警察”的忠告,那条该死的狗必须趴在脚边纹丝不动,瓢虫打着轻轻的鼾,在光滑靓丽的壳上开出一朵朵芙蓉花,花瓣层层叠叠地挤在一处,彼此间撒娇似的推搡。 这是童话般的夏天,是白冰晖独享的秘密。 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白冰晖走过去,将“落地扇警察”撤职,你太霸道了,让一切都火起来吧!最先向他报道的是躲在毛孔里的汗珠,很快就在小丫头的额头上列队接受他的检阅。很好,敬个礼吧!汗珠士兵们!接着是她鼻子里的哼哼声,带着嘴唇一起上前抗议。没用的,你们这些懒虫!很快,汗珠士兵占领了鼻尖和嘴巴的周围,一场坚壁清野的战役即将打响。啊哈!胜利者一定是他! 白冰晖好整以暇地瞧着即将成为手下败将的梦中人,一张充满活力的黝黑脸庞,泛着一层金色的油光,好像戴着一顶黄金面具,啊,那会是他的战利品,他志在必得。他伸手去摘那张看得见却并不存在的“黄金面具”,却在触碰到邬玉志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脸颊那瞬,突然像被电击似的缩回手,然后听到叶芝高亢的惊呼,到了上钢琴课的时候了,他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好险。他抬手擦了一把额头,长舒一口气,不解地看着弯曲的手指,那些肌肉刚才被吓到了,像含羞草一样收拢起来,是叶姨的声音吓到了它们,一定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小丫头的脸上长了仙人掌般的刺。 叶芝蛮横地拎起女儿,害她的脑袋在沙发角上撞了一个小红包。 “走啦!”她催促女儿去拿白冰晖的书包。 邬玉志揉着撞红的额头、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像个书童一样抱过白冰晖的琴袋,哒哒哒地跟着走下楼梯。叶芝从家里推出一辆女士自行车。白冰晖坐上去,邬玉志拉了拉他的胳膊,往前点,没位置了。白冰晖把屁股往前挪了挪,邬玉志抓住他的胳膊,吃力地爬上来。两个小人儿就这样叠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叶芝满意地将自行车蹬远,嗖地一下踩上脚蹬,歪歪扭扭地朝局机关大门行去。 盛夏的坛城好像活在凸透镜里,房屋、马路一切水泥制品被屯在中心放大,好像灰色的火舌伸向骄阳,白云、绿树一切自然界的闲物被挤压到天地交界线上,夹缝中求生。中间一大片空洞的蓝像晒干的胶水,纹丝不动、高 分卷阅读4 深莫测、窒息闷热。 邬玉志像一只软体动物贴在白冰晖棱角分明的后背上,时不时扭动两下。 “你动什么?”白冰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这个地方趴热了,换一个地方。”邬玉志憨憨一笑,说,“冰哥哥,你背上凉凉的,好舒服啊!” 白冰晖倒吸一口凉气,抖了抖肩膀,软体动物贴得更紧了。 老师的琴室设在郊外的乡村别墅内,要横跨化龙溪,彼时,化龙溪上只有一座建于百年前的石桥。晚清时,镇子里的一批热血青年天天钻研救亡图存的路子,办报纸、开学堂、组社团,按照西洋的营造法建了一座西式石桥,领一时风气之先。可惜后来变法失败,有志青年们销声匿迹。虽然这座小镇在近代史上昙花一现,但是“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火种已经播下,坛城的人骨子里都有不信邪的脾气。邬玉志认为她见过这些先驱者墓碑,是学校厕所的台阶。 “那些人是英雄,学校怎么可能用他们的墓碑当台阶,还放在厕所那儿。”叶芝不相信。 “你问冰哥哥,他也知道的。”邬玉志倔强地说。 叶芝没有问白冰晖,她不敢问他的,她将他当做自己的小主人。自行车拐上一片卵石滩,上下颠簸。邬玉志缩紧后背、直起身子,尖利的小下巴锁进白冰晖的肩胛骨里,抠得他生疼。你下去点,白冰晖抖动肩膀,不耐烦。我要掉下去了,邬玉志撇撇嘴。那你下来吧,跟着走一截。叶芝吩咐女儿。自行车载着白家少爷渐行渐远,邬家丫头在卵石滩上奔跑。化龙溪的波涛追逐着他们,为这场龟兔赛跑加油助威。 到了老师的琴室,邬玉志被安排在凳子上休息,她把琴袋递给叶芝,叶芝从里面掏出白冰晖的课本和笔记本,坐在老师的另一边,给白冰晖记课堂笔记。 白冰晖自带光环地走向钢琴,将乐谱从架上取下来,举重若轻摁下第一个键,惊艳四座。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课本上说这是贝多芬夜遇盲女即兴为其演奏成就的惊世乐章。故事是杜撰的,但《月光奏鸣曲》动人却是真实的。老师说,音乐可以跟人的感情直接相连,这是绘画和其它艺术所不具有的。面对白冰晖的高超的琴技,老师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了,但这不够,一个十岁的孩童难以理解贝多芬乐曲里的深意。谱写这首乐曲时,贝多芬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耳聋初现端倪,身体的病痛还可以克服,而背叛的爱人则给他灵魂以毁灭性的打击。天道不公。生为天才,为何被夺异禀?找到了爱人,为何无法两情相悦?一个十岁的孩童咀嚼不出人生的千百般滋味,老师也解释不了矛盾重重的感情如何在琴键上将它们一一推开。老师甩着飘逸的长发,仿佛在理顺数以万计的烦恼丝,他抚摸着鹰钩鼻,一遍一遍刮着高挺的鼻梁,尽量使用孩童们能够理解的事物来表达乐曲的感情:就像你的心爱玩具被人抢走,你却无能为力。 白冰晖点点头,他记住了“毫无办法”四个字,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种经历,可是毫无办法——这是他唯一的“毫无办法”。没能赶走邬家母女算不算呢?白冰晖摇摇头,这只是源于他的“慈悲”,并非无能。如果他下定狠心,他当然能甩掉她们,但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 邬玉志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坐上琴凳,因为个子不够,两条小腿在琴凳下左摇右晃,绞成一根麻花。当弹到不熟悉的地方时,她便吐出小舌头,老师完全不用关注她到底弹得怎么样,只要数一数她的小舌头吐出来多少次就知道了。 “你又不是小狗,吐什么舌头。”叶芝敏锐地发现了女儿的问题。 邬玉志嘻嘻一笑,还汪汪叫了两下。 白冰晖惊讶地瞪着她,这是要证明自己不仅傻,而且傻得冒泡? 傻得冒泡的邬玉志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其实是在表扬叶芝:“两个学生都弹得不错啊。”叶芝识趣的给老师捧场:“都是老师教得好。” 邬玉志趁热打铁:“那我可以登台?”她看向白冰晖,“跟冰哥哥一起参加晚会。” “你的女儿很有志气啊。”老师向叶芝感慨。 叶芝摸着女儿的头,叹道:“可惜你弹得不够好啊。” 老师看了看叶芝,似正经似顽笑似鼓励似安慰:“弹不好不要紧的,关键肯努力。小玉,要是你能弹好《月光曲》的第一乐章,就让你去晚会。” “千万别……”白冰晖探出身子、伸长手臂、抻起脖子、意图阻止,但他总是慢邬玉志一步。 邬玉志环视四周,抢过他未说完的话:“千万别放弃,我会的,冰哥哥!” 看来,离“铁匠铺”关门遥遥无期。 卵石在脚下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声,仿佛是大地的牙齿,如饕餮吞噬一切。尽管已经吃过晚饭,但三个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叶芝咬咬牙,掏出一块钱,买了两串兰花干给了两个孩子。邬玉志跟在白冰晖身边,哧溜哧溜又咬又吸,像头野兽,嘴巴周围沾上一圈孜然粉,她伸长舌头,绕场一周,将这些香料扫荡进去。白冰晖顺着香干的纹理慢条斯理地撕下来, 分卷阅读5 嘬起嘴巴当吸管,优雅地将路边摊不着痕迹地吞进肚子里,他抿了抿嘴唇,将嘴唇上的孜然粉清理干净。月光掩盖了他们之间的不同,让他们能在黑暗中短暂的相互欣赏。 “冰哥哥、冰哥哥,你会打水漂吗?”邬玉志兴奋地跑到化龙溪畔,回头挥手大声招呼白冰晖,“我爸爸教我的,你看!”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回身便扫进河水里。飞翔的石块擦过湍流,仿佛老天爷的手指在拨弄琴弦,激起一片水花,大珠小珠落玉盘。邬玉志又叫又笑地跑回来,抱住雕塑般的白冰晖,脑袋顶蹭进他怀里。白冰晖被他蹭得好痒,伸手将她撕下来。 “冰哥哥,你试试。”邬玉志递给他一块她千挑万选的最佳石头,是这片河滩上最扁平的一块,爸爸说,越像刀片的石头越适合切水。 白冰晖试探着摆好姿势,将石块扔向河面。那石头并没有神力,咕咚一声直挺挺地落入河底。 “没关系,再来。”邬玉志借着月光在地上摸索,又递给他一块更好的。 白冰晖咬了咬嘴唇、架起双腿、扭转臀部、腰部发力,石头是扔得更远了,但还是没有长出翅膀。他沮丧地蹲下来,把头埋进阴影里,双手在河滩上乱摸。 “冰哥哥,我们再来。”邬玉志走过去安慰他。 白冰晖忽的站起来,抬头挺胸,双手往天上一撒,十几颗小石头从他的手掌心里射向天空,最后钻进河心,开出一片银色的浪花。“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水漂!”白冰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像极了黑暗里的一颗流星,调皮地划过天际。 叶芝咯咯咯地笑起来,捂着肚子提醒他们,该回家了。 不要不要……邬玉志嘟起小嘴,甩着小腿,在河滩上快乐的奔跑。 你忘记了,你答应老师要好好练习的。叶芝提醒她。 白冰晖扔下石头,走到自行车旁,他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邬玉志,她正气呼呼、傻愣愣地往这边跟。他低头浅浅一笑,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Chapter 3 返回局机关的路并不像离开时那样顺遂。局机关建在郊外的一座大山上,要爬一段非常长且陡的坡才能到达。自行车的前轮刚触碰到坡底就泄了劲,迅速往一侧垮,叶芝连忙跳下来,撑住车把,保持平衡。她伸长手臂,撅起屁股,像一头犁地的老牛,推着自行车往山顶去。白冰晖抖了抖肩膀那颗沉重的脑袋,邬玉志已经熟睡。他感到后背有一丝凉意,瞬间想到那条长长的、透明的“果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趔趄跌下自行车。邬玉志被白冰晖勾带得倒向一侧,叶芝急了,不理快要掉下车的女儿,赶紧要求白冰晖重新坐回车上。 “我屁股疼了,下来走走。”白冰晖说。 “哦。”叶芝想了想,“那我明天做一个棉垫子装上吧。” 白冰晖并非需要一个棉垫子,但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叶芝像钢索一样在月光下紧绷扭动,好像这辆沉重的自行车就要把它拉断了。白冰晖不禁把手伸向后座,兜住快要坠落它们。叶芝感受到一股向上的推力,回过头来,看见白冰晖正扶着软体动物似的女儿,不禁感慨:“小冰,谢谢你。” 谢他什么?白冰晖不明白,他看向坡顶,一道月光静静地待在那儿,如水波荡漾,而他们正乘着一艘小帆船,像那段美好的月光驶去。这样的夜晚曾经有无数个,今后也会有无数个吧,但此时此刻此地,仍然令白冰晖想到了八个颇为不相符的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环视四周,空空荡荡的坡上,只有孤零枯瘦的长影子伴他们同行,但他并不觉得孤独,反而有一种安静的满足。邬玉志倚着他,而他也发现自己在倚着邬玉志、倚着邬玉志乘坐的自行车、倚着邬玉志乘坐的自行车前拉车的叶芝。 叶姨是不是抢了他的台词? 一辆桑塔纳迎面驶来,戳破了白冰晖的思想泡泡。一位打扮洋气的女人从桑塔纳里钻出来,回身又去接应别人。 “舒主任?”叶芝高声称呼道。 “妈妈?”白冰晖讶道。 在桑塔纳司机的帮助下,舒予苏从车里扶出喝得烂醉的丈夫,对司机十分客气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是局长杨国庆的司机,在按照杨局长的吩咐将白学文送回后,便驾车扬长而去了。叶芝晃醒睡梦中的女儿,将她拽下自行车,推着单车快步跑向白氏夫妇:“舒主任,要不让白经理坐在我的自行车上吧,我推他、你扶他。” “别添乱了。”舒予苏并不把叶芝放在眼里,扶着湿水泥般的男人艰难前行。 “叶姨,我爸爸太重了,自行车推不了。”白冰晖解释完,跑到另一边扶起父亲,奈河白学文牛高马大、身形壮实,妈妈和儿子加起来也难以与之抗衡。 白学文打着酒嗝,推开至亲,呼噜噜地吹:“今天……晚上、我吃饭去了八个地方、八个地方!到处都等着我、我、我……开场!那领导、领导、大的、小的全是、是、是我朋友!”他挥舞起猿臂, 分卷阅读6 历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从第一代祖宗赶着一头牛从山西迁来此处,他们白家就同牛结下了不解之缘,到了他爸爸这一代,更是目光如炬,做起了贩牛的生意,他凭着父亲贩牛的手腕,成功搞起了局机关的经济工作,更是通过好几块牛肉干打通了局机关里上上下下的关卡。牛为他们家奉献良多,真值得在族谱上记上一笔。 说到此处时,已至白家门前的长梯。“白叔叔,小心啊,走路看路!”邬玉志惊呼。白学文已经一脚踩空,连带着妻和子也跪倒在楼梯前。叶芝瞪了女儿一眼,连忙上去扶住白家人。 白学文干脆翻身过来,半躺在楼梯上,又说起他的发家史——被派去省城参加党校培训。去之前,他赶紧印了一沓名片,凭着烫金的名片和牛肉牛骨搭上县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从此平步青云。白学文神秘兮兮地告诉叶芝,这全是受了局长杨国庆的点拨。 “杨、杨、杨局长是我家的大恩人!”白学文秃噜着嘴皮子。 “到底是牛好还是局长爷爷好?”邬玉志突发奇问。 “你插什么嘴!”叶芝推搡着邬玉志进自家屋。 舒予苏去扶胡说八道或者酒后吐真言的丈夫,被白学文拒绝了,他当真思索起了邬玉志的问题:“不给牛写书了,给杨局长写一个!杨局长比牛好!牛不好,牛脾气更不好!像邬抗那样的牛脾气就最坏了!” 白冰晖发力扛起爸爸,转身往楼上走,白学文嘟囔着:“牛不好,牛脾气不好,邬抗的牛脾气最坏了!牛不好、牛脾气不好,邬抗的牛脾气最坏了!” 叶芝打开自家门,把女儿安置在客厅里,嘱咐她先洗漱睡觉,自己很快就回。 “妈妈,你去哪里?”邬玉志焦急地问向准备出门的叶芝。 “我去楼上帮帮忙。”叶芝抓了点茶叶和姜,用来煮解酒茶。 “妈妈,你可以不去白家吗?”邬玉志瞪着乌黑溜圆的眼睛,以一个孩童的敏锐观察着这个世界。 “远亲不如近邻嘛。”叶芝仿佛是在自我安慰,不,她是在自欺欺人。 卧房里传来邬抗有节奏的鼾声,叶芝和邬玉志一齐向那个方向望去,停止了争论。 邬抗趴在书桌上,头上还戴着黄色安全帽,身上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显然刚从工地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换衣便被困意打败了,为了不弄脏床铺,支在书桌上睡着了。邬玉志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去床上躺着吧,舒服些。邬抗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见女儿模糊的轮廓,露出憨笑,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像一段从化龙溪上截下来的波浪,仍然持续地发出浪潮拍岸似的鼾声。爸爸的鼾声曾多次在半夜将隔壁的女儿从被窝里薅起来,邬玉志埋怨它扰人清梦,妈妈却告诉她,爸爸的鼾声是催眠曲。邬玉志不信,揉了两个纸团塞进爸爸的鼻孔里。波浪般的鼾声顿时变成了打鼓,嘣嘣嘣、嘣嘣嘣地在口腔里弹跳。今天,邬玉志放弃了恶作剧的机会,帮爸爸挂好安全帽和灰杉,想起妈妈曾告诫:爸爸的鼾声就像爸爸的出身一样光荣,是勤劳朴实的标志。爸爸的爸爸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退伍后返乡务农,所以爸爸的身体里一半是农民的血,一半是革命战士的血,两种血液交织融合,铸就了爸爸心底醇厚、忠贞不屈的灵魂。你听,爸爸的鼾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长过一声,好像古老的信天游。 叶芝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爱,即便爸爸有个“牛脾气”,但妈妈仍然爱着他。 “爸爸,我也爱你。”邬玉志趴在床边悄声说。 白学文的呼噜声像煮开了、冒着泡的黏液,在他壮硕的身体里翻滚。白冰晖从叶芝的手里接过解酒茶,一勺一勺小心翼翼随着嘴巴一张一翕的节奏喂给了不起的白学文。舒予苏换了真丝睡袍坐在客厅,手握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儿歌不合时宜地高声唱了起来,她皱着眉头调到下一个台。叶芝清扫完厨房,踌躇地站在门旁。 “还不走?”舒予苏瞥了她一眼。 叶芝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诉求:“舒主任,有没有工作可以……” “没有。”不等叶芝把话说完,舒予苏便冷冰冰地拒绝了她。 白冰晖听见了妈妈和叶姨的谈话,他离开已经熟睡的爸爸,将解酒茶放在卧室门口的矮柜上,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叶芝垂首立在妈妈坐着的真皮沙发旁,两道柳叶眉绞在一起,那苍瘪的笑容被鱼尾纹用力撑开,白冰晖立马明白了她脸上如甲骨文般的皱纹的含义,她在竭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妈妈的脸上也挂着笑,像弯刀一般冰冷无情的笑,生杀予夺者笑贫不笑娼,白冰晖感到一阵臊热爬上脸颊,不知是偷窥带来难堪,还是心生怜悯所以不忍,他转过身子,面对着爸爸如黏液冒泡般的鼾声,轻轻地把门合上了。 叶芝还在外恳求:“我们家开销也不小,小玉还要上钢琴课,我实在、实在需要一份工作……” “没那个钱就不要学钢琴,偏偏来凑这个热闹。”舒予苏看了叶芝一眼,“你买得起钢琴吗?” 叶芝无言以对,本来绞着衣角的手无力地松开,好像将某物砸在地上, 分卷阅读7 叮铃哐当满地跑的碎渣,是她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尊严”。 叶芝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回到晦暗的邬家。邬玉志跑上来,急切地问:“妈妈、妈妈,白叔叔答应给你工作了吗?” “白叔叔是你爸爸的师弟,他会帮忙的。”叶芝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径直走向厨房,走向那个油腻腻、充满污垢的地方,这是自己家的厨房啊,远没有白家的亮堂。 白学文与邬抗是同乡。邬抗是当地第一个通过参加高考上大学的人,白学文则是以工农子弟兵的身份进入大学学习。在大学里,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毕业后又分配至同一个单位,感情自然深厚。白学文圆融狡猾,一路平步青云,本想提携师兄,只可惜邬抗有个牛脾气,曾狠狠得罪过杨国庆。建家属楼的时候,邬抗被委派为工程负责人,原本是件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出彩的事情,却被邬抗的“火眼金睛”发现施工方浇筑的承重墙有五公分的误差。施工方是杨国庆的朋友,白学文劝他不要声张。邬抗不听,要求施工方立即整改。白学文把话挑明,你这是动杨国庆的利益。邬抗不信邪,跑去找杨国庆,正如白学文所料,杨国庆不止不管,反而臭骂邬抗一顿。邬抗看着家属楼一天比一天高,忧心忡忡,自作主张当众宣布工程问题,倒逼施工方整改。家属楼是建好了,他却给自己埋下了巨大的隐患。邬抗邬抗,他名字中的“抗”字源自于“抗美援朝”的“抗”,更是他一生清流、不与人同流合污、与邪恶抗争抗衡的写照。 为了能够争气,邬玉志不满足于在自家风琴上“打铁”,跑到白家摸起钢琴来。白家的钢琴是从广州运来的珠江牌,这种老厂的初代用料非常扎实,既有西洋的优雅,又有新中国的淳朴,性价比是很高的。但对于邬家来说,这样的钢琴也是极其昂贵的。邬玉志从自己的糖罐子里掏出两颗黏糊糊的水果硬糖,颇为舍不得地交到白冰晖手里,眼馋地看着高贵的珠江牌钢琴。白冰晖虽然拒绝了那两颗过期了的水果硬糖,但是对邬玉志的鸠占鹊巢视若无睹。他攀上窗户,沿着枝桠窝进树坳里,顺势躺下,两条腿像秋千一样沿着树干晃荡。他的卧房隔壁便是厨房,躺进这个树坳里便能将两个房间的情景尽收眼底:叶芝仍然在厨房里忙活,从翻飞的抹布和蒸汽腾腾的饭锅来看,好像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邬玉志生涩的琴声应和着树上的蝉鸣,一首不和谐、却充满着原始趣味的奏鸣曲像藤蔓疯长。太阳照常升起,还好,今天和昨天好像没什么不同。他终于心安地闭上眼睛,把脸朝转向外,弥补昨晚的辗转难眠,在梦里,他看见太阳的金光正落在远处的山头上,闪着希望的光芒。 邬玉志从琴谱里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三好学生。 “冰哥哥,你在干什么?” “弹你的琴吧!”干嘛要打碎他美好的梦境呢?白冰晖埋怨她。 邬玉志放弃好不容易占到的珠江牌钢琴,把琴凳推到窗户边上,抬腿要跨过去,但见低低的路面和细细的枝桠,顿时畏缩了,只好朝着冰哥哥的方向眺望:那是一片远山,好像神秘静止的海洋,一座连着一座、一浪高过一浪,模糊的身影和毛茸茸的边缘,像巨人长满苔藓的头颅,白云飘过,从巨人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谁听见了他们的悄悄话?邬玉志摇摇头,在那神秘的异域他乡,有一根闪光的白色长杆直插云霄,像是一封亘古不变至今没被寄出的被卷起来的书信。 “冰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冰哥哥!” 除了蝉鸣,没有任何应答。 风从白冰晖的身躯吹向邬玉志的脸蛋,像一根纽带,将他们的气息连结在一起,让他们相互成为对方人生里一道抹不去的浓郁风景。多年后,看入迷的人成了被看的人的迷,被看的人成了痴痴看着的人……角色不停转换重复,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能面对面地、心平气和地凝视对方眼里无穷无尽的自己…… 黑色的江水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奔腾不息,嘈杂的江涛冲击着岸边巨大的、隐秘的悲痛。重返坛城的邬玉志早有心理准备,爸爸不是失踪而是已经遭遇不测,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爸爸的尸骨竟然被埋进冰冷无情的水泥墩子里,囚禁于河底十五年。她宁愿他已经化作一抔土、一片尘、一阵风、一汪水……宁愿这辈子都没有他的任何讯息……也不愿意他在压抑窒息的水泥里过这十五年。邬玉志狠狠地揪住衣衫边角,那是一件无法抵挡寒冬深夜里的狂风的薄衫,被主人扯得变了形,扭向一侧,使另一侧更显单薄纤细。白冰晖在薄衫的痉挛中回过神来,收回抚摸她后背的目光,脱下黑色羊毛呢大衣,走向斜前方,试图给她披上。邬玉志的敏锐的触觉神经已经深深地与空气缠为一体,轻盈的羊毛呢大衣只是在冰冷僵硬的空气中透出一丝暖意,便立马被这副孤倔的后背拒绝了。 “一百年前的洋务大桥还好好的呢,十五年前的新大桥就废了,我爸爸死得真冤!”邬玉志凌乱的短发在饱满的后脑勺上微微颤动,像寒风中的钢网铁丝,不知为何而立,却执意要立在那儿。 “对不起,对不起…… 分卷阅读8 ”白冰晖焦灼地将这三个字串成回声。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那么做吗?”邬玉志冷冷地问他,切中要害。 “我……”多年的愧疚压在喉头上,使他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让他体味到了年少时没体味过的“毫无办法”。 邬玉志没有等白冰晖的回答,就已经隐匿在坛城如墨的夜里。“时光倒流”原本就是场骗局,她回来不是来续写童话的。 Chapter 4 为了能让女儿无忧无虑地弹白家的钢琴,叶芝在白家更是尽心尽力。她思索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到了一套弥补白冰晖演奏上感情不足的办法:套用拼音的四声调,在每一个音符上进行标注,抑扬顿挫出来了,听起来也像是情感充沛了。可是,邬玉志却是个没天赋的,《月光曲》的第一乐章那么舒缓的曲调偏偏被她捉襟见肘地弹成了一出滑稽剧。反观白冰晖,无论什么曲子一上手都能弹得顺顺溜溜,典型的老天爷赏饭吃。 好羡慕唷!叶芝一边擦拭白家的家具,一边望女成凤。她来白家,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同时也为了女儿的将来;都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她勒紧裤腰带跻身舒予苏这等贵妇之流,踮起脚尖送女儿学贵族器乐,无非是让女儿摆脱父母辈命运的桎梏。叶芝出身穷乡僻壤,父亲是文盲,母亲是残疾,大家都说唯有知识能改变命运。所以,她努力念书,成绩很好,高考分数不错。父亲特意弄了好些土特产,托有文化的族叔去找在大学教书的远房亲戚打点。可是,叶芝却名落孙山,而族叔的女儿却上了远房亲戚所在的大学。多年后,叶芝见到那位远房亲戚,听他聊起当年族叔进城打点的事情,才知道族叔根本没有提过自己。时过境迁,她已经读完了大专,分配至肉食站工作;对于当年的阴差阳错,唯有认命。担任会计时,公家丢了二十块,领导因她家境贫寒认为是她中饱私囊。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工作,她忍气吞声,掏出二十块钱填补进了公家的账上;但这并没有阻止命运对她的蚕食,肉食站为响应国家对国企改革的号召,决定让部分工人下岗,下岗名单里赫然就有她的名字。为什么下岗的是她?她从没有迟到早退,从来都是勤勤勉勉,纵使想不通,她也只能在家唉声叹气。幸好她还有一位爱她敬她看重她的丈夫邬抗。邬抗不但没有抱怨妻子没了工作,反而请同门师弟白学文帮她在局机关谋了一份临时工,她非常珍惜这份新工作,用实力和努力为转正铺路。可惜好景不长,局机关再一次通知她下岗。 为什么?除了命运,叶芝不知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她的怀才不遇;除了认命,叶芝不知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接受自己的无能。 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叶芝放下那块抹得发白的抹布,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口。对方未报家门,叶芝也不在意,反正是来找白氏夫妇的,她通常说他们不在家,对方可能会误会她的身份,非要把礼品塞进来,直到她坦诚自己是白家的邻居,过来帮忙的,对方才作罢。整个过程不会很长,三言两语便解释完了。可是今天,对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忘记我啦?”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叶芝把门再开得大一点,辨认片刻,啊了一声,遂脱掉拖鞋,换上自己的鞋子,从门内走向门外。邬玉志正从白冰晖的房间出来,听见妈妈在外头说话:“你怎么来了?”她好奇,走近去瞧:一对红萝卜似的小腿插在两只又小又尖的黑色高跟鞋里,仿佛是在两座小小的坟墓上立着与它不相称的巨大墓碑,明明那么平庸的一生却要用这样夸张的字眼来描述,于是,那双臌胀的腿都把丝袜撑破了,在藕断丝连的地方露出斑驳的粗糙的皮肤,欲盖弥彰。她还要时不时地左右点地,踩着无声的节奏自娱自乐。肥大的屁股上围着红艳艳的裙摆,像一串贪婪的舌头跟随节奏四处扫荡。被勒紧的上身,并没有穿得体的胸衣,肥肉透过织物的经纬泄露出来,好像街边打地鼠的游戏,这边按进去,那边就会凸出来,永远如此,没有终结。丑人多作怪,邬玉志想起大人们常说的这句话,掩嘴偷笑。 “你还不知道?”来人抓着一把葵花籽,一边说话一边拈起来往门牙缝中磕,好像在给自己的舌头扎针。奶奶们常吓唬小孩子,生前讲人坏话死后到了地狱中就会受到刺舌的刑罚。邬玉志惊恐地捂住嘴巴,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从地狱来的。来自地狱的女人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那是妈妈刚刚才清扫好的地方,“我们下岗的那几个岗位没有撤掉,反而进来了好几个新人!” “怎么会?当时就是说不需要这些岗位才叫我们走的。”叶芝肯定地说。 “你自己去打听打听,顶你的是杨局长儿媳老家的姐姐,顶我那个岗的是刘主任的亲戚,还有几个是白学文安排进来的,说是县里面哪个领导打招呼的。” “那我去找白经理问清楚!”叶芝生气道。 “别以为你男人跟白学文关系好,白学文就会帮你。这帮不帮的不是看情分,是看利益的。白学文帮办的事情哪件不是跟某某领导扯上关系的?他凭什么帮你啊,凭什 分卷阅读9 么帮邬抗啊?邬抗就会埋头苦干,连个一官半职也捞不到,他帮你们有什么用啊!”地狱里的女人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人间的事,对叶芝的天真冷嘲热讽。 “那他至少应该跟我说实话!”叶芝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她不相信白学文会如此无情,毕竟邬抗说过,当年白学文入学时是他用扁担帮他担行李,白学文没有饭票,邬抗分了自己一半的饭票给他。白学文曾与他结义,他们是同甘共苦的异姓兄弟。 “跟你说实话有什么用?跟你说实话,他们白家去哪里找免费保姆?醒醒吧,叶芝,你们邬家全是被白家利用了!”地狱里的女人透过叶芝看见了她身后的邬玉志,并无半点回避之意,把声音拔高,跳过心事重重的叶芝,直捣邬玉志的自尊心:“你是白家的小丫鬟吗?” “我不是丫鬟!”邬玉志跳出来说,她看过电视剧,知道丫鬟便是低人一等的人,需要听主人吩咐,但她不是,谁也左右不了她。 “哟,那你是千金小姐喽!”地狱里的女人调戏道。 小玉志看向妈妈,这个原本应该出面保护女儿的叶芝,此时已被社会不公的现实压倒,她厚重的镜片蒙上了两片惨淡的白雾,隐约可见两片眼睑像贝壳含沙般痛苦地合上,颤动的瞳孔如珍珠滚动。她沉浸在绝望里,无暇顾及幼小的女儿需要独个儿抵挡险恶的成人世界。 邬玉志两瓣嘴唇相互摩擦,像成年人一样细细地思考一个妥当的答案。 在她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时,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她是我的朋友!”白冰晖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离邬家母女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原本不关他的事,但他却鬼使神差地站了出来,宣称邬家丫头和他之间有某种良好的关系。这不是他的本意,或许是为了给爸爸正名,不想让邬家母女误会他爸爸。可是,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伤不了他爸爸分毫?或许是出于孩子纯洁的天性,他希望和邬家“永以为好”。 “对,我是冰哥哥的朋友!”邬玉志骄傲地宣称。 地狱里的女人努了努嘴:“朋友能改变什么?除非你嫁给他啊,你当白家的媳妇,那白家的事就由你做主啦!就像杨局长的儿媳妇一样,多风光!” “好!”邬玉志陡然发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果她嫁给白冰晖,那么她的问题、她妈妈的问题、她爸爸的问题、所有问题、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冰哥哥,我要嫁给……” “不要!”白冰晖慌张起来,和所有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能够帮助他成为一名圣人,可是,一旦和某个人建立了一种排他性的亲密关系,他就只能做一粒尘埃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应该跟邬家丫头、邬家的任何一个人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 小玉志回头看到冰哥哥眼里的拒绝,小小的她像蹦来蹦去的小兔子不小心踩到尖锐的石头那样努了努嘴,收回被截断的誓言。老天爷对待他们也像对待贝多芬一样,既公平又不公平:既然姻缘天注定,何不没让他们在成熟得足以担当起一份真情的年纪相遇相知呢?他们偏偏相遇得太早,早到尚未出世便已经得知对方大名,早到青梅竹马便已经倾盖如故,早到不知珍惜,早到还不懂“茕茕孑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小玉,王欢阿姨跟你开玩笑呢!”叶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拉着女儿走出白家的门。 王欢追着母女俩,给她们讲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名下岗女工,她跑到杨国庆的办公室大声质问:“我从没有迟到早退、从来都是勤勤勉勉,为什么开除我?” “不是开除是下岗,这是好事啊,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解开束缚。”杨国庆抖着脸上的褶子,活像一盘泥地里的蚯蚓喷薄而出。 “那为什么你不下岗,而我下岗呢?”女工抻着脖子,像一只斗鸡。 “我可是局长、党委书记!你是什么身份敢跟我这样说话!”杨局长摆出土皇帝的气派,威风凛凛。 “党委书记?一局之长?你做的那些事情党和国家知道不?要是知道了还能让你当党委书记、局长?!” 杨国庆扬起蒲扇般的手掌,狠狠地扇在女工脸上,把她那张不认输的嘴扇哑了。几天后,那名女工揣着农药在杨国庆的办公室里喝了下去,眼睛一翻、嘴吐白沫死了。杨国庆吓得“罢朝九日”,重金礼聘茅山道士做了一场法式,又请风水先生给他重新布置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楼的晚上总有些奇怪的声音,大家都说是那个下岗女工。”王欢捏着尖细的嗓子说,“杨国庆怕得要死,找到那个下岗女工的老公,也是没工作的,安排了个差事,分了一套筒子楼给他。厉害吧?” “谁?”叶芝不解。 “那下岗女工啊,她要不喝农药全家都得死,现在她死了做了鬼,杨国庆一辈子都要养着她家里人。”王欢分析道。 尘归尘,土归土,卑微的人如此化鬼神。 “难道我也要去喝农药?”叶芝看了看小玉志,叹了一口气。 “不管喝不喝,揣着去吓 分卷阅读10 吓他们也是好的。”王欢笃定地说。 “我不想这样。”叶芝道。 “怎么,害怕?”王欢笑道,“又没叫你真喝。” “总之我不想这样。”叶芝坚定地说。 王欢冷笑两声,说:“哟,清高!好,我看你能清高到什么时候?” 她洒着苍瘪的瓜子壳,好像洒着一把把纸铜钱。 下岗之后,叶芝也曾外出求职,可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内陆小镇实在没有一个叫做“市场”的东西,路上全是个体户,现在遍地能见的大小超市那时候压根没有,大家要买东西都是去南货杂铺,这种铺子一个人就够打理了,没必要再请一个人,就算要请,那也是自己家里人顺便帮个手。她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家筷子制作厂担任会计,第一天上班买了三斤橘子当见面礼,第三天厂子就倒闭了,没挣到钱不说,还赔了三斤橘子钱。 叶芝清楚地看见,在这个时代,原本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有人攀附了捷径超越大家。落在后头的一些人看不过眼,决定抱他们的大腿,或者扯他们的后腿,图个鸡犬升天,也是个心理安慰;走了捷径的那些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只好带上几个豁得出去的,图个高枕无忧,也是个心安理得。“公平”长成了一个畸形儿,富的没有底气,穷的没有尊严。 Chapter 5 再到老师家的时候,邬玉志磕磕巴巴地弹完了《月光曲》的第一乐章,老师欣喜地同意她登台表演,转而又犯难了。 “可是,你家没有钢琴。”老师慈眉善目点破现实,“这弹钢琴和弹风琴是两码事呢。” “我们就准备买,琴都看好了,过几天就运来。”叶芝突然说。 关于买琴这件事,邬玉志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妈妈说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挣钱,学琴又那么贵,所有的花销都得省着。别人家的地面好歹刷个红油漆,自家地面就是水泥的;别人家装一个大盘子吸顶灯,自己家里就挂一个白炽灯泡;别人的衣服是省城里的时兴款式,自己的衣服就是裁缝铺子里的经典款……邬玉志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看进眼里落在心里。尤其是上白家的次数多了,发现白家衣食住行已经发展得超出平均水平。他家的地板不是红油漆,而是从省城运来的白瓷砖,他家的灯不是吸顶的,而是一粒粒水晶珠子串成的。邬玉志朦胧地意识到,邬家不仅住在白家楼下,而且在白家人面前“低人一等”。 “以后,你不需要借冰哥哥的钢琴了。”叶芝提醒女儿。 她做好晚餐,走到白冰晖的房门口:“小冰,可以吃饭了。” 邬玉志打算去盛饭,叶芝阻止了她:“以后,我们下去吃。” “为什么?”邬玉志问。 “这里是别人家。”叶芝说。 白冰晖心里咯噔了一下,瞬间没了味口,放下筷子,把头偏向叶芝看不见的一边。 “小玉,我们先回家做饭,等冰哥哥吃完了,我们再上来收拾。”叶芝招呼女儿。 “为什么?”邬玉志不能理解妈妈的画蛇添足,自打她懂事以来都是和冰哥哥一起吃饭收碗,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 “乖,小玉,难道你要赖在白家一辈子不成?”叶芝的声音有些急促,甚至带着点儿哭腔,颇为沙哑。 邬玉志被妈妈裹挟着回到自己家,回到昏暗的巢穴里;她望着生满霉点的天花板,用幻想抚摸着白家所有的一切,包括白瓷砖和水晶灯,还有白家温柔的冰哥哥……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赖在白家。 厨房里传来浓重的呛味,叶芝不知道放了多少辣椒在油锅里,把自己呛得痛哭流涕。她的“清高”没能维持多久,便应王欢之邀去舞厅“开眼界”。那年头的下岗工人主要集中在歌舞厅打发时间,这里不仅是他们的社交场所,更是自发的民间组织。王欢深吸一口气,勒住下垂的胸部,裹紧膨胀的腰身,即便□□如降落伞般耷拉在山坡般隆起的肚皮上,她也要抬头挺胸翘起屁股颠儿颠儿地晃进舞池里。那高耸入云的鞋跟是不屈不挠的证明,它们托着沉重的身体,像鸡脚般坚韧,只要旋律响、节奏开,鸡脚像被放了血般颠颠倒倒、哆哆嗦嗦在红男绿女里挣扎。光天化日、黑魆魆的屋子里,没有人真正在意舞姿,她们只在意是否能把自己的脑壳挂在别人的膀子上、琵琶骨上,好叫别人帮自己承受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如遇着共过舞的熟人,笑两声、摸两把,转几个圈,再换个舞伴,一切又是新的了,重头再来,醉生梦死。王欢同舞厅里所有人都搭了一圈,脚步仍然轻便得有些虚浮,令人啧啧称奇。大家捧她做“舞后”,她便跳得越发上了头。即便要忍受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唾沫横飞,也不愿意放弃杨国庆老家的堂叔的儿子的邻居的妹妹的女儿的八卦。她敢于付出时间和精力,她不怕累,屡败屡战,只怕没能拖上杨国庆们一起“陪葬”。 王欢令叶芝害怕,注视深渊的人也被深渊注视,擒获魔鬼的人同样变成了魔鬼。叶芝向往那片清澈的湖泊,她相信时代的浊浪总有一天会 分卷阅读11 躬身自省,还天地一个安静。她躲在白家尽心尽力,安慰自己为抗争浊流尽了最大的努力;即便白家满足不了她的期待,她也没有怨怼,因为内心那片坦荡的湖泊里是她清澈的影子,她舍不得玷污她。 叶芝的冷淡让舒予苏着了急。她主动透露自己将宴请局长夫人做客的消息,并盛情邀请叶芝参加,把局长夫人哄高兴了,你工作就有着落。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至少也是个机会。叶芝鼓起勇气再一次去了白家,名为参会,实为帮厨。没有人强迫叶芝待在厨房,但是,与其坐在那堆太太们中间格格不入,她更愿意在厨房的小天地里倒腾,就像科学家关进实验室里,音乐家黏在钢琴上,叶芝也总是专心致志如痴如醉地埋头在各类锅碗瓢盆中。她幼时曾梦想成为一名诗人,遍访名山大川,融情操于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当中;成年后,退而求其次,只期望能有个动动笔杆子的活,好叫她脑袋里的那些文章辞藻宣泄一番;现在,退而求其次的其次,能“躲进小楼成一统,全家大小有吃喝”就阿弥陀佛了。客厅有人招唤,使她敲错了一个“音节”,颇有些扫兴,但仍然按部就班地收纳好各类“乐器”,安静地聆听冒着热气的茶水吸溜吸溜倒进杯子里的声音。 局长夫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听起来像某种硬物刮在黑板上,如此不和谐。这位“土皇后”面色枯萎、眼放绿光,一看便知是常年性需求得不到满足自我压抑的结果,她一手是蝎子精的大钳子,抓着别人喂过来的好牌;一手化成一条长鞭,恨不得在每个人脸上抓一把烙个印才能发泄她的□□。叶芝此时奉茶来,正是送羊入虎口。 这些高高在上、看似高贵的人多数因心理失衡而变态,他们发泄的原因通常微不足道、不可对外人说。 当时的情况有点像电影里的蒙太奇。茶叶和茶水像一张网一样被抛上天空,叶芝欲挽救危局,但网又化成无数尖利的匕首戳下,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和嘴,却被热水淋得皮开肉绽。一股白色的蒸汽从头顶升腾起来,她好像一件展品被钉在羞耻的十字架上□□展览,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挂着嘲笑和麻木,湮没了叶芝的愤怒和无助。人群的窃窃私语是高筑的金字塔,话语权永远不在叶芝这一方。她感到自己匍匐在金字塔边,踩在破碎的茶杯上,好像赤脚趟进滚烫的砂砾里,她背着莫须有的耻辱的标签躲进了厨房。 此时,白冰晖的书房里躲着一群“小耗子”,其中就包括邬玉志。她今天非常失落,因为冰哥哥的书房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人人都争着抢着来霸占冰哥哥和他的书房。白冰晖要管一堆熊孩子,便觉得往日邬玉志可爱起来,不过没空理会她,见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顿觉省心不少。其实,邬玉志是在生闷气,待在角落里,看着冰哥哥对其他人亲亲热热,唯独冷落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其他孩子也排挤她,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好叫她离白冰晖越远越好,似乎大家心里有个默契,邬玉志怎么配得上白冰晖,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应该待在一起。直到客厅里传来惊呼,孩子们才往一处凑,挤在门边看热闹。 叶芝湿哒哒的头发贴在红肿的脸上,好像一颗熟烂了的苹果,被人一脚踢开,滴溜溜地满地打滚,找不到出路。“小耗子们”捂嘴偷笑,意味深长地望向邬玉志,邬玉志呆若木鸡,一阵飓风从她心里升起。白冰晖关上房门,邬玉志却蛮横地打开它,奔向妈妈所在的厨房。光洁的白瓷砖和那些不锈钢的锅碗瓢盆上到处都倒映着妈妈颤抖的双肩,那些隐忍的跳动仿佛一闪即逝的火苗。 “妈妈……”邬玉志试图抓住这些火种,她立志要做传递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不害怕老鹰的残害。 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像长江那么长,邬玉志感到自己和妈妈一个住在江头、一个住在江尾,彼此不能呼应。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叶芝说着,依旧马不停蹄地收拾白家的碗碟,待到白家光洁如初、整齐划一后,她才躲进自家脏乱的厨房,拎着酒壶,猛灌烈酒。她吞下去的不是酒,而是存在肚子里发酵了的眼泪,又苦又涩,令她作呕。可是,她要紧牙关、嘴角上提、腮帮发硬、目眦欲裂,将呕吐变为微笑,继而大笑、狂笑,在阴仄的房间里沿着斑驳的墙壁像孩童似的奔跑,她把一个肩膀狠狠地压在墙面,用肩胛骨和手臂外侧疯狂地剐蹭本来就不太牢靠的墙漆,另一只肩膀仍然向对方挤压,仿佛要推到那面墙,或者是把自己嵌进去。她在墙上手舞足蹈、撒泼打滚,模仿各种动物的习性直至筋疲力尽,在这一刻她似乎忘了自己。邬玉志拍手叫好,至少还有一种方法让妈妈忘记烦恼。她那时还不懂得,所有的快乐都是虚妄的,只有痛苦真实存在。 在酒精刺激下爆出来的多巴胺始终是要还的。叶芝把头歪上自己染白了的肩头,那些粗粝的□□就爬上了她的鬓发,像在极速融化或者老去,时间在她身上作用得格外明显,蜘蛛已经为她织好了一件袈裟,而她也成了一朵枯荷,倒在了墙根;空荡荡的莲蓬是她茫茫然的脸,虬成团的乱发是将谢未谢的莲瓣,每一根发梢上都长着一只眼睛,弯弯曲曲地垂下来悲悯地凝视世间,像一个个窘迫的出生新孩。 叶 分卷阅读12 芝的啼哭也像出生新孩那样撕心裂肺,她捉住女儿的手,将那双稚嫩的手摁在僵硬的地板上摩擦:“你要争气,不要像妈妈这样……妈妈没用……”她用地板惩罚自己无能的双手,顺便也给邬玉志的手烙上了耻辱的烙印。 叶芝的虎口像一双无形的手铐,多年以来,一直拷在女儿的手腕上。邬玉志为找到钥匙而受到诅咒,需要打开所有紧闭的门和窗才能找到一丁点儿关于挣脱束缚的线索。她像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而又疲于奔命,而叶芝的眼泪仍然会顺着她的虎口灌进邬玉志幼小的心灵,这简直是毒汁,她只能饮鸩止渴。 Chapter 6 邬玉志每每回想起那一个个充满酒香的黄昏仍然感到战栗恐惧。记忆里,躺在家里醉生梦死的不是妈妈,而是一只肥胖丑陋的大蜥蜴。这只蜥蜴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痛哭流涕、肮脏软弱。它醉醺醺地瘫在沙发上,张开指蹼紧紧钳住她的手腕,两颗瞳仁藏在坚硬、丑、皱的黄绿色眼睑后面激烈地滚动,滑落许多滚烫的液体,灼伤她的手背。这双千疮百孔的手不幸在钢琴汇报表演晚会上失忆了。在耀眼的射灯下,在全镇人民的注视中,这双手忘记了重复乐章的使命,僵硬地悬在88个黑白琴键上,像两只倒悬的竹篓,打了一场空水。这场失败的表演赠送给她一份礼物——一出重复的噩梦——在梦里是沉沉的深夜,夜空中挂着的不是璀璨的繁星而是无数只眼睛,一只闭上另一只会睁开,一只睁开另一只会闭上,它们监视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挣脱不了这黑夜,也永远得不到安宁。或许,是令她又爱又恨的坛城化成了一只只眼睛。 “合影留念了。”白冰晖找到藏在猩红色的幕布后的她,淡淡地说。 邬玉志像一只蜘蛛趴在幕帘上,一动不动,偶有人来,便会奋力甩开八条腿逃之夭夭,藏进哪个角落里,等待灰尘给她盖上坟墓。演职人员簇拥在舞台前金光闪闪,争相分享这一刻的荣耀,没有留意到照片里是否出现一只蜘蛛。可是白冰晖找到了她,就好像飞蛾永远会找到光、蚊子永远会吸到新鲜的血、白冰晖永远会找到邬玉志,这是规律,不容置疑。他站在她面前,隔着猩红色的幕帘,说:“你做得很好了。” 这句安慰不如不说,反而激起了邬玉志一股病态的自尊。她感觉到那只肥胖的蜥蜴死死地钳住她的手腕,实际上是她的一只手的虎口死死地咬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虎口由外往内推,手腕由里往外拉,双手搅在一起,劲头抵在一起,谁也拉不动谁。 “你走啊!我不要你管!”邬玉志朝白冰晖吼。 前面那些簇拥在一起金光闪闪的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目光与舞台灯光交织,光怪陆离。邬玉志的脸在五光十色中“噌”地红了,双手攥成拳头,身体像待发射的火箭,却不晓得该冲向哪个目的地。 “好,那你跟着我来,等我一起回家。”白冰晖朝她挥了挥手,“记住了,别乱跑。”他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化解了尴尬,平息了众人探究的目光。他以为,只要他轻描淡写,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然而,钢琴汇报表演结束的那晚,分离已是命中注定。白冰晖一点儿也没有为自己的精彩演出而高兴,妈妈让司机开着桑塔纳接他们返回局机关,坐在副驾驶上兴致勃勃地讨论刚才的演出,对哑了的《月光曲》第一乐章深表遗憾。白冰晖透过清亮的玻璃凝视虚无的夜空,那上面倒映着母女俩因屈辱而扭曲的面容,好像皲裂的大地拥有那么深刻的破碎。那一刻,他多么想拥抱她们、安慰她们,成为她们的朋友、甚至家人。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只是打断妈妈的话。 他是多么懦弱、多么犹豫。站在局机关的一排两层高的宿舍楼下,邬家的房子就像一个缩头乌龟被白家压在楼下。因为局长爷爷家的房子在二楼扩建了,所以在二楼的各家各户也依样画葫芦,把房间往外推出来一圈。而可怜的邬家不仅住在楼下,又在交通要道的拐角处,瑟缩在那儿无计可施,只能隐藏在白家的阴影里。白冰晖从白家下来、走进邬家,不设防的邬家并没有发现这位不速之客。客厅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是在鼓掌欢迎。白冰晖径直穿过友好的客厅,来到邬玉志的房门前,看见她坐在新买的珠江牌钢琴前,像河边柳树那样涤来荡去,像岩石上的苔藓那样微闪鳞光,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让起伏不定的手指拨弄巨大的悲伤,无声的悲伤。那一瞬间,仿佛一艘远行的船终于接收到了岸边的灯塔发出的信号,他用悲悯的注视在完成了一场回归仪式。 “你来这里做什么?”邬玉志犀利的目光突然射向他。 白冰晖又一次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愣了愣方回过神。现在是2019年的冬天,邬玉志却问出了跟从前一样的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腐朽的客厅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像一张老太太的苍瘪的嘴,邬玉志就是这张嘴里丢失的尖牙。 “你怎么住在这里?”白冰晖盯着墙上大大圈出来的“拆”字,“这里可是危楼了。” “跟你有什么关 分卷阅读13 系。”邬玉志想要关门,才发现门根本合不上,只好作罢。 白冰晖跟着进来。邬家成了名副其实的“乌”家,唯独那只孤孤单单的白炽灯从蛛网中吊下来,像一颗鲜活的心脏跳动。 “验尸报告出来了,的确是你爸爸。”白冰晖鼓起勇气,说,“根据尸骨的状况推测,死者头部颅骨骨折,案发时因颅内出血处于昏迷状态;死因是窒息。” 一只小飞虫看见一颗光点,义无反顾地撞进来,却不成想那是一滴泪珠儿,它细小的翅膀背不动这颗沉重饱满的泪珠儿,只好随着泪珠儿一道落进尘埃里。 邬玉志扭过脸去。白冰晖好想好想扶住她棱角分明的肩膀,像钢琴汇报表演结束的那晚,那种冲动在心里升腾起一股烟花,照亮夜空,但他不能像当时一样,什么都不做,任由烟花消散。 “十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白冰晖说,“时代不一样了。” 邬玉志撑着腐朽的桌脚,仿佛她是它生发出来的新芽。 “我们也不一样了。”邬玉志回答他,“你走吧。” 白冰晖恍惚间回到从前,回到他第一次踏入邬家的那天,邬玉志抹去眼泪,厉声吼叫:“你走啊!你走啊!我们根本就不一样!”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这么多年来,他身在白家,却一直活在邬家。可是,他明白得太晚,晚到即将面对分离;或者,他明白得太早,早到没有力量改变命运。 “以后我到你家吃饭,你不用去我家了。”上个世纪的白冰晖这样说,却仍然改变不了邬家的命运。 叶芝强迫自己回到白家,舒予苏以圣人的眼光给她分析眼下的时局。在一众失败者中,叶芝已经傲视群雄了,她得到过整理档案的工作、一份档案一角钱,在局机关当过临时工,代写文章、代人考试、代为照顾孩子……酬劳可能越来越少,工作岗位可越来越重要。你说,帮局长夫人写篇文章你好意思收费用,替局长的儿媳妇考试你好意思要报酬?那样你就太不懂事了。这种跟局长家搞好关系的机会其他人求之而不得,现在你叶芝得了,真的谢天谢地谢谢祖坟冒了青烟。你扪心自问,你有多少钱可以给局长?你有多少资源可以给局长?你有什么可以给局长?除了任劳任怨,叶芝啊,你一无是处啊! 叶芝努力说服自己舒予苏所说的一切真真切切就是话语表面的意思,她努力单纯,不将人性的丑恶揣测到任何人身上。如果这样还行不通,她就暗地里对自己说,忍忍就过去了。她低眉顺目,好像供在墙上的观自在菩萨。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然后乌云把它们全带走了。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出手,给这悲惨的两母女、自取其辱的两母女一点儿人生提示——人生只能靠自己,谁也不是谁的救星。 第一次提示发生在不久的钢琴课后。 好像一场蒙特奇电影,还是那一辆自行车,还是那三个人,他们沿着卵石滩、一百年前的洋务大桥、化龙溪回退,退到了故事最初开始的地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命运的裁决。白冰晖会扶摇直上的,邬玉志会在庸碌中打滚,叶芝呢,她是一块有思想的石头了,但凡一块石头有了思想,便不能被用来做垫脚石了。这辆自行车载着叶芝的愁、邬玉志的怨、白冰晖的窘迫,真的非常非常沉重。在这样沉重的状态下,它理所应当地被老天爷刻意安排的小石子硌到,打了一个拐,平铺在了局机关的陡坡上。叶芝早早地从自行车上跳下,避开了这点提示。老天爷不得不再痛下狠手,将邬玉志的脚绞进后轮的车弦里。那些纤细的脚趾头张惶地叉开,连在那只张成满弓的黑脚背上,像一只孤傲的、鲜艳的、浴血的蝎子,挑衅世界。叶芝同邬玉志站在一方天地的对角线上,怔怔地望着对方,发现陌生已极,不禁为突然而来的失怙失声痛哭。 白冰晖将那只“蝎子”放生,扶起自行车,让邬玉志坐上货架,他把住车把,捡起角落里的叶芝,愚公移山似的一点点往坡顶挪。他尽量弥补妈妈出言不逊带来的伤害,尽量弥补白家和邬家出现的罅隙,尽量掸开这个时代落在邬家母女头上的灰尘。但他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在命运的狂潮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蝎子离开邬玉志后,红疹子又找上了她。连续多日的高烧不退,医院的老大夫断定她得了川崎病,一种死亡率百分之百,得病率万分之一的病。这一次,叶芝不再认命了。她抱着烫如烙铁的女儿敲开了局机关办公室主任姚曼丽家的大门。姚曼丽穿着一身橘色呢子衣,笑起来的时候像又高又远的秋阳,有一种四通八达的洋气。 “你快回来……人家小孩都叫你们医院看成川崎病,有没有这么严重啊……我不信……怎么着你也得给个说法……川崎病也得治啊……你不治谁治……你快回来!”姚曼丽放下电话,宽慰叶芝。她有一个神医丈夫,凭借超高的医术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毕竟坐上那些稀有的交椅的人多少有点肝肾方面的毛病。 “我也真是没办法了……”叶芝嗓音沙哑,略带哭腔,瞧着女儿肿胀的嘴和布满红疹子的脸,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 “该早点来找我才对 分卷阅读14 。”姚曼丽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摸着邬玉志可怜兮兮的额头,对叶芝说道,“你呀,就是太见外。” 这一句责备令叶芝感到了温暖,也令不安的邬玉志分外服气。母女俩闭上沉重的眼皮,瘫倒在姚曼丽的真皮沙发里。 那当然不是什么川崎病,不然邬玉志也不会安然无恙。不过的确是一场大病,也算初具鬼门关的雏形。这是老天爷给叶芝的又一点提示——如果认命,谁都会玩完。在邬玉志伤病交加的岁月里里,白冰晖跟随父母搬去了局机关在山顶新建的家属区。那里的房子盖着红瓦、贴着乳白色的小沙粒、镶嵌着蓝色的玻璃条,是从童话书里搬出来的。新家属区房子不多,刚好够几个领导干部挑选。大家习惯把那里叫做“上院”,总有人往返在新旧家属区的路上,不期然打了照面,无需紧张,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大方的开口问一句“去上院啊”,小气的总是避重就轻“刚回来”。有时候,走动的人多了,大家左脚绊右脚,相互使绊子,“大混乱”时代就这么来临了。 Chapter 7 一个歪着身子的男人提着沉重袋子,手带腕、腕带肩、肩带脊椎全倒向右边,只有脖子和头在尽力地回归正途,仿佛被一个鱼钩给吊着,竭力挣扎。喂,你到底要不要敲门啊!铸铁的雄狮嘴里衔着一根精雕细琢的铁环,颇为不耐。它见的世面多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多的少的、金的银的,就是没见过蹩脚的。 “记住了吗?” “嗯。” “进门说什么?” “拜年拜年新年好——” “要给你压岁钱怎么说?” “谢、谢——大吉大利——不、要。” “问你几岁了怎么说?” “万事如意十一岁——” “读几年级?” “刚上初中幸福美满——” “走的时候?” “仙福永享,寿与龟齐。” 男人瞪大他的三角眼,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最后落在身旁的女儿毛茸茸的脑袋上。那两粒眼珠子像单车轮子一样滚啊滚啊,毛毛草压弯又竖直、竖直又被压弯,跟眼珠子玩起了躲猫猫。 “是天,寿与天齐,天可比龟活得久。记住啦!你联想,是齐天大圣,不是齐龟大圣啊!” “毛毛草”被爸爸逗得笑弯了腰,她本来不高兴,但此时却绷不住了,柔软、可爱、活泼地动起来。男人跟着女儿笑起来,身体抖动得厉害,像在春天里努力发芽的老枯枝。 这个男人便是邬抗。他终于踏上前往“上院”的征途。在这条孤独的取经路上,他拉着女儿作伴,只有在女儿面前,他的“硬颈”才能泰然自若地化为浑然天成的幽默,女儿是他唯一忠实的观众。为了这位高贵的观众,他表演得格外卖力,以逗女儿笑为己任。当女儿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一分为二的弯月立在一片樱红上,他想起猴子捞月的童话里那个调皮的水中月,总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机灵古怪地逗引一群笨猴子。能有这样笑容的女儿一定是个有福气的,邬抗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寓言。 铸铁雄狮等得不耐烦,径自叫来主人把门打开。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黑魆魆的洞府中钻出一只黄眼睛的妖怪。邬抗心下一沉,杨局长何时变得这般苍老浑浊了。不待他思索其中的隐情,下意识地递上塑料袋,他实在是怕这难得的机会转瞬流逝。杨局长咂摸了一下嘴巴,啊了一声,侧身热情地迎柳抗进入他的私人洞府。邬抗紧紧牵着女儿的手,亦步亦趋走在一条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红毯上。 今天杨局长聊兴高昂,他历数局机关生产经营工作的不易,抱怨八十年代的懵懂:“上头说要搞市场经济,每个机关单位都得参加,可是谁知道什么是市场经济啊。我们可闹过不少的笑话。有一年进了辣椒来卖,觉着大家喜欢吃辣椒,巴巴地跑到八十里地外的桥头河进了一货车辣椒,结果一根都没卖掉,全给食堂炒喽!吃了一个月啊,天天吃,顿顿吃,吃得我的嘴角长了泡!”他努起嘴巴,向邬家父女证明,当年“老革命”时期负的伤至今疤犹在。“幸亏老天爷有眼分配了好几个大学生(邬抗插言,说是国家分配的,杨局长摇摇头,表示这不重要,乖,听我说就可以了。毕竟国家很远,老天爷却时时刻刻捏在茅山道士手上)你们跑到省城的百货商店想低价进他们的滞压货,结果那个经理就是不肯,说是投机倒把。我……”杨局长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放出精光,年轻时的痞劲和狠劲流露出来。他借那个经理过足了嘴瘾之后,温柔地看着邬抗,两只眼睛散发着晕黄的光,如黑夜里的油灯:“其实,是你说服那个经理的吧,我都不知道啊。这也怪我,以前就觉着白学文好啊,什么都好,其实你才是高材生,他不过是个工农兵大学生,靠着溜须拍马才爬上来,你是肚子里真正有货的高材生。”杨局长今天有给自己写大字报批判自己的觉悟,他埋没了邬抗,忽略了邬抗的才干,对邬抗不公平……差一个“对不起”整个的忏悔词就完美了。但那三个字仿佛在和 分卷阅读15 他捉迷藏,一会儿蹦到门牙边,一会又给塞回腮帮子里,游来荡去如鬼魅,就是不肯落地。邬抗等不及了。他望了望窗外,相对论作者爱因斯坦的魂魄出现在了天空中,时间在杨局长身边慢下来,好像停滞不动了。邬抗对着半空中一脑袋鸡窝头的爱因斯坦眨了眨眼睛,硬生生把自己的脸拧向杨局长,提出希望在来年的人事调动上考虑叶芝。 杨局长有瞬间的失神,他似乎仍然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又似乎在肚子里敲着什么鬼主意,最后,苍老浑浊的眼睛打出一束激赏的追光,降临到邬抗身上,并运用在位多年的才干高度浓缩概括了邬抗的本质——“一个好人”。 杨局长是会些相面之术的。当年他评价白学文“眉庭开阔,将来必一飞冲天”,这话果然应验了。但他没能相出自己晚年孤独的境遇来,因为某些问题,杨局长办理了病退手续,在离消息公布还有四个月的时候,白学文这名他亲手栽培起来的“飞将”就已经飞离了他的掌心。不只白学文,那些从前前呼后拥的“宠臣”们总是极为敏感的,都开始忙前忙后地打扫庭院准备迎接新一任局长。而这位为革命长泡的“老革命”杨国庆,只能在望眼欲穿中仓皇老去。人之将退,其言也善。大概他这辈子唯一说过的真话便是,邬抗是个好人。 “好人”邬抗最大的本事是指挥时间。爱因斯坦说,一个男人与美女对坐1小时,会觉得似乎只过了1分钟;但如果让他坐在热火炉上1分钟,却会觉得似乎过了不止1个小时。他指挥时间的秘诀就是让“火炉”变“美女”。宝贝女儿说,不想跟着妈妈去白家,邬抗给她支个招儿,你上去看见什么吃什么、抓到什么玩什么,保准乐不思蜀;叶芝躺在沙发上灌黄汤,邬抗背起老婆在家里转圈圈,一圈两圈三圈转数不清的圈圈,直到叶芝肯截取圈圈上的一段弧线套在自己的嘴巴上,他才作罢。邬家的生活里有多少不开心,邬抗就会用多少开心来弥补。不开心的事情越多,开心的事情也越多。他永远把不开心的比例控制在50%以内。 不光邬玉志,局机关的其他孩子也知道,时光在邬抗这一边总是像火车一样快。他发出清晰嘹亮爽利的号子,一扫成年人叫人看不透摸不着的阴霾,带着冲上云霄的气势,把雀儿撒向天空,又让它们有序寻找新的位置。一张张虚掩的门打开新的宽度,钻出一条条滑不溜手的小泥鳅,被这长号子串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赴后继地填进对门山头的野池子里。原本淸绿的池水不一会儿煮成一锅尿汤,一股淡淡的骚味酣畅淋漓地蒸发在夏夜的空气里,这是从孩子们五脏六腑、皮肤的每一个毛细孔中渗透出的熟悉安心的味道。 邬玉志是游泳队里头的佼佼者。她对游泳这项运动无师自通,主要是因为她身量小、胳膊腿细细长长……才不是呢!主要是因为祖传的狗刨式完美地契合了她外翘的虎牙,像两枚爬山钉勾住一波接一波的波浪,嗖嗖嗖地直往前拱。白冰晖不会凑这个热闹,但也在邬抗的掩护下,满足对父母的叛逆。他躺在树窝窝里,顾自地欣赏云儿、雀儿和人儿。邬抗问他怎么不下水,是不是害怕。白冰晖说,小时候妈妈请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里忌水,不能游泳。邬玉志笑道,要是你妈妈知道你老爬树,说不定也会告诉你,你命里忌树的;再不然就是告诉你,你命里忌土,不能站在泥巴地里,只能呆在白瓷砖上。你什么意思!十五岁的白冰晖明显地感觉到十一岁的邬玉志充满敌意的调侃,不甘被贴上“乖宝宝”的标签,站在树杈上就要往水里跳。 跳啊跳啊…… 孩子们热衷怂恿他,最好能看他出个洋相。 邬抗眼骨碌滴溜溜一转,滚来一个废旧的汽车内胎,往野池子里一扔,招呼白冰晖躺上去。你躺在上头,就不算游泳啦。啊,真是好办法!白冰晖忘记妈妈耳提面命的命里忌水一说,躺进那个软软的、充满塑胶味的圈圈里。这下,他发现从前看到的云儿、雀儿和人儿只在他的脑袋里,可在这个圈圈里,在这一起一伏地浪荡中,那些云儿、雀儿和人儿全收纳进了他的心里和灵魂里,跟着他的呼吸律动;眼前所有的景色幻化成了五线谱上的符头,风变成长长的符杆轻轻地缠在白冰晖的手指上,只要他轻轻地掸动指头,那些音符就会唱歌。邬玉志停止了揶揄,因为她也喜欢白冰晖哼出来的歌。 可是,好景不长。白冰晖缺乏阳光磨砺的皮肤磨蹭在汽车轮胎上过了敏,一层层的红斑令他苦不堪言。顾医生给他的患处涂上药水,脖颈里、咯吱窝里、手臂内侧、肋骨正面和整个后背全由白到几近透明变成了红得发紫,他没法穿衣服,衣服擦着患处很痛,只能打着赤膊,也没法将手臂放下来,手臂擦着皮肤更痛,他举着两只手,像个煮熟了的螃蟹。幸亏这是在暑假,不用去读书。白冰晖辞别了游泳大队,尽可能待在家里,但还是有出门的时候。人们便看见白家的少爷全身白里透红的、低着头、打着赤膊行走在光天化日下,不禁窃笑连连。舒予苏问儿子,怎么回事呀。白冰晖说,因为这房子外头有梧桐树啊,那些树上飘下来的树灰全进了他房间,弄得他眼睛痒身上也痒。所以说,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嘛。 分卷阅读16 撒谎!那一年雨下得特别多,水洼里全泛着一层金色的粉末,要真是梧桐树灰惹的祸,那白冰晖也得沾上他命里忌讳的水。舒予苏只要想到这一层,就会明白那些什么同学呀书店呀补习呀都是假的,全是他跟着游泳大队泡在野池子里胡混呢。 谎言和真实之间没有实质的不同,白冰晖也是为了安慰父母那颗焦虑的心。毕竟在这个时代一千个人眼中的确只有一个哈姆雷特,而每一个住在罗马的哈姆雷特只能有且仅有唯一的一条康庄大道通往,除此以外,其余的都是邪魔歪道。那条被舒予苏们认为通往幸福的必然之路上,铺满了成就权力的踏脚石,容不下一个野池子,哪怕一个小水洼也不行,通往成功的路必须是笔直的,不然最后的成功会大打折扣。 好了,言归正传,还是从那一年雨下得特别多开始说起。 那一年雨下的真是多啊!老天爷拧开自来水的龙头,却忘记关上它。水柱化作厉鞭,一道道抽打在化龙溪背脊上,波涛巨兽血卷飞沫、滔天蔽日,似与河堤同归于尽。先有解放军战士填进河堤的裂缝里,后有民兵组织扛着沙包对巨浪围追堵截,情况稍微好了一点儿,老天爷便戏弄似的把水龙头再开大一点,叫人们刚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熄灭。局机关的男人们全都拉去赈灾了,只有女人和小孩守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空落落的院子里积了一院子的水,等月上柳梢头便成了一面水镜,与天空的银镜遥遥相映。镜子之间是锋利的飞刃,切削着人类脆弱的信心。 窗外的雷雨阵阵,催得人心发慌。叶芝独自抱着女儿窝在沙发的一个角落,看着雨水在门缝处不停试探,溜进来又溜出去,她的一颗心也在嗓子眼里溜来溜去。局机关坐落在半山腰处,想要被水淹没那么容易。但是,这混沌哀嚎的雷声、无孔不入的雨珠、化骨腐肉的阴风带着阴魂不散的鬼魅痴缠人间。叶芝不自禁想起那些流传已久的山村野事,滂沱的雨夜里,会有一个浑身湿透的可怜女人敲你的门,她是失落的灵魂聚集的精魄,孤独久矣,非得带走一个人才能平息她的哀怨,弥补上天耗损的阴元。她陷入自己吓自己的恶性循环中,每一道闪电、每一把雷声都紧紧攫住她如履薄冰的心脏。 “哐哐哐”,门被急促地敲响了。溜进来的雨水带着一个黑魆魆的魅影爬满了邬家的客厅。一阵冷气从叶芝的脚底心开始渐渐冻结到她的脑门,而战栗的汗水不断地从眉心冒出,糊在她眼前,扭曲事物的形象。 “开门,开门啊……”嘶吼声伴着雷声捶打着木门,那张经年的木门正在一点点瓦解,危在旦夕。叶芝仿佛看到了人类的命运,在大自然面前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惺惺作态,最终化为有机物长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邬玉志,她从妈妈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轻轻打开被泡软了的木门,感觉指尖的木屑触手即化,仿佛有一股魔力,牵引着这一刻的相见。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一个命中注定的奇迹。站在青春期前哨的邬玉志确定在开门的那一刻最先进来的不是暴雨,而是一段银色的月光,成为记忆里的背景板,一段银色的月光送来一位浑身披着银珠子的少年。当这位少年开口说话,那些银珠子哗啦一声抖落下来,又迅疾被银色月光卷了回去。 嘘——嘘——不要此刻的重逢。 “叶姨,是我。”白冰晖有一丝嗔怪和一丝焦灼,来不及脱下雨衣,递上来两个小沙包。叶芝一愣一愣地看着他,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叩响了门,这代表着命运怎样的提示呢?叶芝多么希望得到老天爷的垂青,得到一丁点儿哪怕一丁点儿关于未来的提示,她要是能占着这么一小丁点人生的先机,那么被不明不白丢掉的工作、拜访了即将病退的局长也就不会那么冤枉了。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当然,她已经好多了。在白家搬走之后,在她了断了对白家的念想之后,她好多了——她的尊严好多了——没有一个固定的买主之后,她那残缺不全的尊严被称赞为“审时度势”。她学速记、裁缝、烹饪,也跳舞、唱K、喝酒,一边活得欣欣向荣,一边活得烂醉如泥。 “我担心你们家住在一楼,会有水跑进来。我爸给家里准备了两个沙袋,我们家住三楼,哪里用得上。就给你们送过来了。”白冰晖用沙袋抵住门下的缝隙,一个小小的坚固的河堤就成了形。 邬家的钢琴终于放下提着的琴胆,不必再害怕今夜将泡在雨水里等待毁灭的命运。一个人、一个物件若是去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都得死。哪怕一个神仙,只要他落入凡尘,等待他的只能是元神俱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用千百年的杀戮循环往复地证明了这条真理——和平是稀少的。 所以,这少年的善举,多么难得啊! Chapter 8 这一年,白冰晖十四岁了。他读懂了土著老人托阿姆斯特朗带给月神的话,告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青春期的烦恼悄上眉头。在他将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弹得臻入化境时,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老师所讲的“毫 分卷阅读17 无办法”——不能逆行倒施,无法鸳梦重温,想要忘记,痛苦却与日渐深,想要释放,偏偏压抑得更紧,毫无办法…… 十二岁的少女成熟得不会比十四岁的少年少。往昔的怨气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却被堵在沙包外。用不上“原谅”这样居高临下的词汇,但暴雨之夜的两袋沙包,终将让这对“痴男怨女”逐步释然。毕竟,他们依偎了一整个童年,爱也好恨也罢,相互陪伴的时光总不会撒谎的。 谁看到这样善良的男孩和女孩,谁的心里都要充满希望,老天爷也不例外。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无情,雨疏狂。 河神卷走了他挑中的祭品。白学文在漩涡里沉浮。邬抗一个猛子扎进洪流里。他拽住白学文,逆着漩涡往外跑。要逃离漩涡的引力,邬抗脑子里闪出数学公式,要走圆弧的切线、切线、切线……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切不开洪水的阻力,何况手里还拽着一个半昏迷状态的白学文。一根绳索抛到了邬抗眼前,邬抗借着绳索的力道,终于将白学文和自己拉出了漩涡。 暴雨住了,化龙溪的巨兽被沙包阻挡住了。男人们回到家里,与妻儿团聚。他们泡得发白的皮肤是凯旋的铠甲,在初秋的阳光里微微闪烁磷光。 千禧年紧锣密鼓地走来。战胜洪水猛兽后,人们兴致高昂,准备在一百年前的洋务大桥上举办烟花会迎新庆功。万人空巷,人潮攒动。2000年,用人类文明给时间赋予了特殊含义,让整个人类开始追溯自己的起源,思索未来的旅途。一千年前、一千年后分别是什么模样?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子孙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焰火照亮仰望的人类。黑魆魆的小镇被一朵又一朵的焰火点燃激情,人们在狂欢中发出了对大自然的魔鬼震慑的怒吼。人定胜天,多么骄傲的四个字,只是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为什么不能谦虚一点呢? 从1999年到2000年的跨越点上,小镇也进入了青春期,迷茫、混乱、蜕皮般的成长。 在这场成人礼中,在一块巨型广告牌下,邬玉志和白冰晖在人潮的两岸不期搜寻到了对方。 广告牌上强烈的射灯将无关紧要的人的面孔隐藏起来,只露出反光的雪白头顶,像一片片烘托气氛但并不重要的雪花。这让邬玉志和白冰晖翘首以盼的脸孔格外突出。 少年带着一点点稚气冒出些微的棱角,他伸长脖子压低肩膀显出今后的模样——善良的、坚韧的、痴心的、纯洁的模样,手臂在身体两侧迅速摆动,像加码的发动机,全速前进。他没有伸长手臂招展,却不自觉地吹起了兴奋的口哨。 “流氓。”邬玉志脸色潮红,但嘴上却冷冷的。 白冰晖尴尬地收起口哨,他第一次吹口哨,还是对着邬玉志?他不该是这样形象,而应该是一个一如既往可靠的大哥哥模样。 “同你爸妈走散了?”他弯下腰模仿大人的口吻说话,力图显得自己老练成熟。 “没有,他们看电影去了。”邬玉志还是那个淘气的小女孩。 “什么电影?” 邬玉志努努嘴,瞥了一眼广告牌。浓墨重彩的油料堆砌在巨大的画布上,纤毫毕现地展现肌肤纹理。一定是一位狂野的画家用舌头舔过自己的杰作,才会让画中人集魅力与羞耻于一身。坦荡不羁的西方女人迎风而立,两条雪白柔软的腬胰抚摸着奔腾的海浪,仿佛她是它们的母亲,她是一切的母亲……俊朗率真的男子托住她,将她托到云端,再拉她沉入海里,与浪共眠、与狼共舞……小镇上的人们如痴如醉,纷纷低着头佯装在忙着整理衣角、裤脚从广告牌底下经过,却从咯吱窝里不经意透出两道贼光,从上到下浏览着男女紧密贴合在一起的那根线条,以及线条周边的凹凸。 “泰坦尼克号,这个电影叫《泰坦尼克号》。”白冰晖清了清嗓子,说道。 “你看过?” “我爸妈买了碟。” “你看过?” “嗯……看了一点。”奇怪,白冰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坦诚。 “讲什么的?” “你看广告牌吧。”白冰晖吞吞吐吐绯红了脸颊,幸亏有强烈的射灯帮他隐瞒。 邬玉志抬起头凝视那块广告牌,在射灯焦点以外模糊的灰色区域,男主人公的脸庞有了真人的质感,酷肖白冰晖。很多年后,邬玉志知道了那位男演员的名字,叫“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不是白冰晖。十五年以来,她总是在其他人的眼角眉梢或者只言片语里找到白冰晖的痕迹。尽管已经有十五年没见面了,但她不停摸索、组装,像人工智能一样通过简单的0和1还原了一个成年后的白冰晖。 在此之前,在那个百年难遇的暴雨夜,白冰晖送来两袋沙包欲转身离去,邬玉志将他叫住:“白冰晖。”她没有叫“冰哥哥”或者“冰晖哥哥”,她叫他“白冰晖”,就像他们刚刚认识。邬玉志感觉到浑身蹿着一股热流,怂恿她上去抱住又湿又冰的白冰晖。但当她的手抬到对方的鼻尖时,突然发现:白冰晖的鼻子出自他的爸爸,他的眼睛里有他妈妈的影子;他的自信与 分卷阅读18 他爸爸如出一辙,而他的沉默跟他妈妈异曲同工……她开始审视他、剖析他,如显微镜般仔细追溯每一截DNA片段的来源,鉴定他99%与白学文和舒予苏存在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她颓然垂下四肢,无法把他从他的原生家庭抽离出来。在每一个想要更亲近的瞬间,“白学文和舒予苏曾戏弄过我妈妈许多年”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盘桓在她心间,连最深沉的爱也要被打垮。她不能把白冰晖只当成独立个体,而是当成白家的延伸。 她本来应该说谢谢你,谢谢你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但她却磕磕绊绊、别别扭扭,最后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大概是“你要小心”,好像又是“小心点你”,恐怕是“你最好给我小心些”。她记忆朦胧,追悔莫及,怨自己不会说话,倒不如不说,便不会人让帮助自己的人伤心。 十一岁的她毕竟太小了,发现自己心里装着恨和怨,便吓坏了,以为那是自己内心的全貌。她责备自己不应该鲁莽地降下心防,将那只由恨和怨悄悄地在心里培育的魔鬼放了出来,伤及无辜。她以前不知道有这只魔鬼的存在,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时刻提防。她是太年轻了、太善良了,不懂得制服魔鬼从来都是疏而不是堵。她迅速坚定地把心防筑高,筑得高高的,由自己亲自看守,不让那只魔鬼跑出来。 于是,当白冰晖说“你看广告牌”的时候,她感觉到了那只魔鬼异于往常的咆哮,低沉浑浊、强劲有力,越来越接近危险的边缘。她心跳加速,在隆冬的深夜,脑门上的绒毛因为汗水的滋养变得湿乎乎的。她有责任和义务提醒白冰晖赶快走开,大声呵斥:“你不说就算了!” 哦,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总是犯同一个错误。她垂下四肢,对自己失望至极,比白冰晖更快地离开。其实,她只要耐心一点就会知道,魔鬼之所以能攀援而出,全是因为底下汪着爱的泉水。这口泉水不停往外冒,尤其在那幅《泰坦尼克号》的巨型广告牌下,泉水渐渐热烫起来,逼得魔鬼四处逃窜。小姑娘只要耐心一点,早晚会明白,这一切都只是爱的前奏。 Chapter 9 电影散场了。成双成对的男女青年从长长的台阶上漫步而下,并未急着涌入人群,而是停留在巨型广告牌下仰头瞻望,回味刚才的剧情。其中一名女青年,穿着黄色的棉衣,扎着红发带——被身旁伴侣笑称为“忍者神龟”,气嘟嘟地跑到“露丝”的裙摆下,她不觉得“忍者神龟”是个可爱的称呼,爱称更算不上,年轻的丈夫真笨,不,并不是因为年轻才笨,他一直很笨。雪花从露丝的裙摆中抖落下来,落在女青年绯红的脸上,她感受到了露丝被困在海洋里的那种冰冷,像雪娃娃曝露在阳光下那样孤独绝望。女青年嘟起嘴,甩着马尾辫跑开,她的男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不受欢迎,拨开人群追上去。 “别生气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了就是错了,什么叫行不行?”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雪团子击中女青年的鼻尖,她的五官迅速集拢在一起,然后又被怒火烧得化开,只剩下怒火了,不见眼睛鼻子嘴。 “开个玩笑。”男伴摸着冰凉的脖颈,看来用一个玩笑掩盖另一个玩笑的办法行不通。 一团雪被捏起来了,就不能阻止其它的雪被捏的命运。今夜的深空和深空下的坛城以及坛城里的电影院注定被刚才的那团雪叫醒,无数个雪团在人们的头顶织成一张网,抛向无尽的深空,带着人们最初快乐的情绪,向地域无疆、时间无限的宇宙传递如今的心情。这是一场巨大的、自发的仪式,在新旧世纪的交界处,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寄信者和邮递员,向未知的将来、未知的自己投递珍贵的心情。 男伴冒着“雪弹”牵起女青年的手,将她拉出战场。他憨憨地笑,嘴里呵出来的白气像一只只饱满的小兔子,在女青年眼前跳跃。她爱他的憨憨,恨他的憨憨,无论如何,是舍不得他的憨憨。 “你觉得是露丝更可怜,还是杰克更可怜?”叶芝转动着眼睛里的灵气,提问邬抗。 “可怜?男的吧,他死了。”邬抗提防地看着妻子,生怕哪句说错了,惹她不高兴。 “当然是露丝,被留下来的那个被逼要与孤独为伍。”相爱必然注定分离。当杰克和露丝手挽手在船舱里跳舞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在胳膊底下留一点缝隙,好让悲伤穿过呢?叶芝望向憨憨的邬抗,快乐和忧愁在他的眼睛里都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她觉得自己是这湖面上的一叶扁舟、湖边的一座小石头房屋、一只水鸟、一片白云,是与这湖相关的万事万物,是湖水的守望者,害怕它干、又担心它满,在踌躇之间收集细碎的快乐,将湖水当做摇篮,去做那个宽容且坦荡的自己。 叶芝伸出白绸缎般的手,接住天上的雪精灵。邬抗不懂这个动作带给叶芝的安慰,更不懂妻子的精神世界,就好像这掌中雪,你晓得那一点凉意来自六瓣霜花,却凭肉眼无法瞧见它奇特的形态,看不透这复杂的形状是如何以自然规律形成的。但这不妨事,他爱她,从1987年的夏天开始,他 分卷阅读19 就领会到了爱的真谛,在这方面,他无师自通。 在一个由蝉家族统治的夏天,祖孙三代蝉用高高低低的多重奏膜拜夏日风情,融入了一切细不可闻之声——风声、水声、呼吸声与其同频共振。然而邬抗的心跳声却常常跑调,尽管他待在树荫下的木屋里,离那群唱响奏鸣曲的蝉家族只隔一片薄薄的木板,任凭白胡子蝉爷爷、年轻力壮的蝉孙子如何纤夫般拉扯,仍然跑去最荒凉的边界,无人问津,异军突起。 邬抗穿着唯一的一件麻色西服正襟危坐在一张旧书桌后,西服是他爸从朝鲜战场回来镇里边发的,口袋上还标注了四个黄色的小字“战斗英雄”,有点儿旧了,两个垫肩歪歪斜斜的,弄得他因为扁担压出来的高低肩更加明显了。桌子下藏着两条麻杆似的腿,套着藏蓝色的确良面料的西裤,西裤本来是他老娘的,因为做大了,就捎给儿子了,儿子穿上就有点儿小,紧绷绷地绞在一起像揉不开的面团。他似乎有点儿预感。这不是他第一次相亲,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或许人人都会有这样的预感,在那些将决定人生方向的重大选择上,即便木讷如邬抗也或多或少有所知觉。他的汗珠像赛跑似的穿过寸发构成荆棘,在额前结盟,飞速地冲向他的麻色西服和的确良西裤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穿的衣服颜色都挺深,不会叫人瞧见汗水汹涌澎拜的尴尬。但他怎么就不想想,这样的大热天穿上这么厚的料子才是罪魁祸首。邬抗的脑袋已经不能正常思考,因为他屁股底下的汗水凝结成胶,直把他的脑子也糊住了。他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开始背诵准备好的说辞:“这栋木屋始建于明末清初,以前是县衙门楼。建国后,这里被征为县政府用地,木屋就被当做干部宿舍……”接下来呢?然后呢?这里应该用问句,不然叫对方说些什么。 “你知道这栋木屋始建于什么时候吗?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建国后,这里被征为县政府用地,这栋房子又用来做什么了?你不知道吗?你猜一猜?没关系的,猜错不扣分。”完了,这简直就是一场考试,而邬抗是最蹩脚的考官。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白底印蓝花棉质长裙的女孩儿站在门口,瞪着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瞪得比戴着的眼镜还大,圆溜溜、亮晶晶,是盛夏里能滴出水的葡萄。 “你看过县志?”她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走了进来,坐在桌子对面。 邬抗羞涩地点点头,承认自己翻阅过局机关图书室里无人问津的县志。 女孩儿笑起来,脚跟在木板上轻轻踩着旋律,得意的宣布这天定的缘分:“我也看过。” 麻料西装像气球似的鼓起来,浮在邬抗的眼前,纵横的经纬变得稀疏,最后成了一片羽毛,再也不会使主人憋气;还有那绞在大腿和小腿上的的确良西裤,也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凉风吹直爽喽。邬抗的身体重新掌握了对自己的控制权,不用再屈就于这些不合时宜、不合身的外壳当中了。在遇到叶芝的这一刻,他的身体和精神获得了自由。 生而为人的两大主题是欲望和自由,欲望是天生的,自由是习得的,欲望多了便不得自由,自由过火欲壑难填,它们相辅相成、相互钳制,玩着跷跷板游戏。若一个人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那便算得上幸福了。 在这个初雪的夜晚,美国大片携卷着□□裸的爱情来到小镇,叶芝看到不一样的生活里头一样的爱情,她触类旁通,从这一点爱情扩散到其余,甚至久远的未来。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人们不再蝇营狗苟于眼前的丁点利益、斤斤计较于尺寸得失,物质的富足带来心灵的慷慨;在致富的道路上,按劳分配得以真正地实现,不再依赖权柄点石成金;为官的不敢愚弄群众,大家伙不会拿猜疑当饭吃。那一定是一个异常活跃、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成年人学会思考,懂得取舍;孩子们追求内心丰满,追求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他们的呼唤而努力不歇。哈,真好!叶芝的掌心积攒了一层薄雪,凉凉的,绵绵的。她尽力呵护这一团美好,虽然即将逝去,但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成为永恒。据说,这世界上没有两瓣完全相同的雪花。在不远的将来,所有人,像这天上的雪花,呈现独一无二的差异,肩负幸福的使命,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邬抗为爱人的微笑而幸福地鼓掌。 “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懂就好了,你喜欢懂什么就懂什么。” 叶芝的脸在冰雪世界里擦上一抹绯红,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被邬抗暖的。她记得在女儿的童话书里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诚实的青年不得已娶了一个丑陋的女巫为妻,新婚当晚,女巫化作美丽的女子问新婚丈夫,我会法术,可以变成美丽的女人,但不能持续一整天,你可以选择让我白天变成美丽的女子,那样你比较有面子,也可以选择晚上变成美丽的女子,那样你看着我会舒服些;在你选择的之外的其它时候我就得是一个丑陋的巫婆。青年回答,请你自己决定吧。于是,丑陋的女巫决定永远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不,她原本就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因为她感受到了爱,爱是自由与宽容,于是,容光焕发。 叶 分卷阅读20 芝把手掌上堆积的雪,一座小小的富士山拍在邬抗的鼻头上,使劲揉成饼子,再看着雪饼像珠子似的散落。邬抗顶着红红的鼻尖,长吁一口气,好像从笼子里放出一只野兔子,向叶芝逃跑的方向追去。 一个长了两条小短腿的雪球轰隆隆地撞进他们的追逐游戏里,是他们的女儿,面红耳赤、急吼吼的、睫毛上沾着未融化的雪的邬玉志。 “怎么了,孩子?”叶芝蹲下来,捧着她冻僵的脸蛋,那脸却烫得像块烙铁。 “妈妈,讲了什么?”邬玉志话语急促,不能再等,一刻一分一秒都不能,她必须马上立刻知道答案。 “什么?”叶芝耐心引导,试图跟上孩子的节奏,也试图放慢孩子的节奏。 “讲了什么!讲了什么!讲了什么?”邬玉志扭动着身体,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身上的雪像雨一样落下,还没地面就被蒸发了。 “你说这个电影?”叶芝盯着身后那块巨型广告牌,若有所思,她该怎么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解释,这是一部关于自由的爱情故事呢? “讲了什么……”哦,这座火山不在陆地,而在大海里,在她还未喷发的时候,咸涩的眼泪就已经喷薄而出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叶芝紧抱住女儿,抱住这具离青春期越来越近的身体。 Chapter 10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局机关的男孩子嘴角长出绒毛,脖颈变得越来越粗,好像是一尊没有完成的木雕像,还长着剌手的木刺;女孩子们放下羊角辫,让长发像藤蔓一样裹住自己,成了一枚野莓果,看起来甜滋滋,摘下来尝却是酸的。山上的野池子里静悄悄,再不见赤条条的疯丫头,和她被烤得像腊肠一样的胴体。因为她在全力摁住一个即将破土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一粒种子,结在她的胸口上,等着春天的雨露滋润,抽芽、展叶、开花,像萤火虫闪在黑夜里那样清新,像蜜桔结在果树上那样诱人。疯丫头掩耳盗铃,有心人相视一笑。 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却被一个叫顾念的家伙破坏,前脚大肆宣扬邬玉志胸上结了毛,后脚就跟着喊邬玉志肚子上有个洞。 为什么有个洞? 不然她的肚子是怎么缩回去的? 她的肚子哪有缩回去? 哦,那是她的胸挺起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坏小子们笑做一团。 邬玉志和顾念同岁,但不是同世界的人,按理说碰不到一块,但偏偏两人的妈妈要把俩人凑到了一块。 叶芝说姚曼丽的儿子活泼好动、以后一定是当领导的;这年头,但凡小孩子有个什么特点,优点也好、缺点也罢,都说以后是当领导的料。姚曼丽也投桃报李,说邬玉志活泼开朗,以后一定能当三八红旗手。顾念帮腔,看着挺像,现在就有一半,是个三八。邬玉志抻脖瞪眼,你说谁三八。谁三八我说谁三八。说谁三八谁三八。你三八。你三八。三八三八死三八……无限循环下去,永远到不了二十四。 两个最不想碰面的人,在课后篮球班遇到了。都是素质教育惹的祸,于是开始互挖对方在素质教育上出过的丑。 哟,怎么不去弹钢琴? 哟,怎么不去拉小提琴? 就你那钢琴,弹得跟打铁似的。 就你那小提琴,拉得跟杀猪似的。 铁匠,你把钢琴砸烂了吧。 裁缝,你把小提琴剪断了吧。 邬家新买的钢琴并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便成了一尊菩萨似的摆设。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滑稽,明明那么企盼,明明花费了那么多力气,却虎头蛇尾,一笑而过,是苦笑、哭笑,总之难于辩解,向外人辩解、跟自己辩解,没有理由,就是顺其自然地成了一个懦夫、窝囊废。反观顾念,即使当懦夫、窝囊废也是轰轰烈烈的,把小提琴的弦剪烂了,还将其挂在墙上示威。大人们说起顾念纷纷害怕得直摇头,这与谈论起白冰晖的时候大相径庭。白冰晖让局机关的两代关系日趋紧张,而顾念却让这种紧张得到缓解。虽然没有生出白冰晖,但幸好不是顾念,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大人们总是得过且过。 篮球老师也是这样,教完男篮,瞥一眼女篮,顾念,来,把他当成自己的□□。 顾念应了一声,跳到空中,把篮球扔上板,仿佛正在撕开胸前的某个枷锁,向天空冲锋,不自量力的家伙。鲜艳的卫衣上下鼓动,时不时露出低垂的肚脐眼,那肚脐眼会眨眼睛,撩拨女生们无限遐想。 他站在篮板下,岔开腿、挥手臂,颐指气使,压手腕、腰用力、跳高点、瞄准点,他带球从女孩子身边绕,好像随着少女身体的小波浪画了一条更大的波浪,飞了起来,像蛟龙,蹿进篮筐,惹得女生们尖叫连连。邬玉志冷眼旁观,一个真正有魅力的人应该活得像鸭子,不 分卷阅读21 论水底下的脚蹼划得多么用力,水面上的身体和神态都是那么平静。在自然状态下、甚至狼狈的状态下能招致异性的喜欢,那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属于那个人的独特魅力;像个开屏孔雀一样招摇过市,低俗! 女孩子喜欢显示合群,对于异见者总是格外刻薄。邬玉志早已与异性划清界限,没料到又受到同性的排挤,实在难堪。她骨子里纯粹的“烈性”难驯。那头烈马孤身在草原奔驰,不肯轻易臣服,除非有人解开它的套索,说:“请你自由。”烈马方能乖乖听话。这跟女巫成亲的故事有点像,这些毛头小子怎会有那种智慧,晓得爱即自由,凡是不肯好好迎合男生的女生便是怪胎,定是要嘲笑愚弄一番的。 所以,邬玉志的篮球整场滴溜溜地转,变成了一颗足球,被男孩子们踢来踢去,还有她追着篮球的那只屁股,扭来扭去,成了男孩子们在嘴里嚼完吐出来的口香糖。 马是烈马,可惜是短腿马里的烈马。若是一匹烈性的汗血宝马,世人多会宽容以“个性”之名,但若是生成“萌蠢”的样子,那滑稽感实在多过冲击感。 顾念把球踩在脚下,嘿,要不要跟我一组。 不要。邬玉志弯腰陶球。 可是,球已经被顾念吸上来了,顺着他的大腿到达他的手掌,被他带走。 “没进球就算我输。”顾念跑到篮板下。 邬玉志跟上去,紧防。 顾念一个闪身,邬玉志伸手一捞,没抄到球,反而好像跌进了一个山洞,软乎乎、热乎乎的。邬玉志愣了愣神,顾念出手了。 球——进——没进去?在篮筐上打了几个圈圈后,跳回了地上。 ……赢了? 顾念经过她的时候,嘴巴动了动。 他在说什么? “嘿!嘿!嘿——你赢了……” 他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他为什么不说话? 手心里残存一丝奇异的触感,邬玉志脑袋发蒙,脸腾地一下红了,气鼓鼓地把自己装成一只葫芦,某个龌龊的秘密正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葫芦里找出口。邬玉志像一台自动识别的监控器,盯着已经打道回府的顾念。她瞧见他同那些取笑她的男生聚在一处说话,所有人都向后仰头大笑,浮夸张扬,似乎还有好几把眼神飘过来,不怀好意。她盯着顾念的身影,这么远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态,却断定他的唇在重复三个字“女流氓”。 她的推断不是空穴来风。在顾家治病的时候,除了看见被调皮小子剪断了弦的小提琴,她还看见了两幅巨大裸露的男女身体图,挂在墙上,什么器官都表示得很清楚了,一点儿遮掩也没有。致使她以后见着顾念便总想着墙上的那幅图,不论他做什么事情,仿佛都是墙上的□□的“男体”在活动。她根本没办法正视他,仿佛他是一种原罪。她佝偻起身子,有意抑制自己朝墙上的“女体”发展。 若不是见过顾家墙上的“男体”和“女体”,其实,她也没有多讨厌顾念。不,她不是讨厌,她是嫉妒——嫉妒顾念那么大方地剪断小提琴的弦,也嫉妒顾念那么风流潇洒,更嫉妒顾念做这一切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而她却蝇营狗苟在钢琴上、在篮球场上、在学习上、在生活上……在她的一生里,她总是如此用力尽力而不得,以至于如此滑稽可笑而又屈辱。 这是命运吧,命运写的剧本,让她扮演一个努力引人发笑而自己倍感荒唐的小丑。 在局机关荒废的篮球场上,邬玉志走火入魔似地拍着球,单曲循环,想起很多年前,邬抗陪她在操场练球,妈妈插着腰,不用这么认真吧,饭都不吃了。爸爸笃定地说:“以后我们家小玉又会弹钢琴又会打篮球,多帅!” 多帅! 邬玉志转身投篮,篮球“哐哐”击打生锈的铁圈,腐朽的篮架重生似的颤抖,将那颗火热的篮球吐到了吭哇不平的水泥操场上,发出“邦邦”声,地壳像钢琴琴键一般起伏。 其实,钢琴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邬白两家分道扬镳,就像一台散了架的钢琴,黑白琴背道而驰,再也弹不出华丽的乐章。这种放弃充满了从肉里拔倒刺的痛苦挣扎之感。她划烂了真皮琴凳,撕破车尔尼和巴赫的谱子,用脚剐蹭昂贵的钢琴……这一系列的叛逆引来父母的不解,但她没法解释。她的观察能力很强,解释能力却很弱,简直是两个极端。世界在她眼前充满了细节,像细菌一样的细节,她不需要用显微镜就看得到,她天生有双敏锐的眼睛和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但她的大脑却单纯幼稚如同婴儿,那些细节在她眼睛里不是相互关联的,而是各自为阵的、扭曲着的世界。 人们大都觉得坚持一样事情是困难的,但对邬玉志来说,放弃更难。她的放弃缺乏一种让她心安理得的正当理由;而如果坚持,却有千百重重担可以去挑——那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钢琴、那是妈妈节衣缩食才能去上的钢琴课、那是为了让家人扬眉吐气才努的力……可是,放弃却只是因为——她不想、不愿意、不喜欢……怎么能够这样不负责任?她以“放弃”为耻、以“放弃”为乐。在她充满扭 分卷阅读22 曲的显微世界里,“放弃”带给了她初始的自己,把那个经过世界改造过的自己进行初始化,多么痛快啊!可也结满了“不争气”的毒果子。 邬玉志使出牛劲拍打篮球,好像那就是一枚结在身体里的毒果子。 “你要真不想学钢琴就不学了吧。”邬抗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算啦,没关系的。” “努力过就好了!”邬抗抱起篮球,搂着倔强的女儿,“该回家吃饭了。” “爸爸!我、我、我……”邬玉志丢下篮球一把搂住。 Chapter 11 当邬玉志踮脚往上环抱双臂的时候,便发觉这个高度有点不对。邬抗不算矮,但绝没有这般高,而且,她对于男人的体型有很深刻的把握。这具透着浓浓雄性荷尔蒙的身躯并不是爸爸,但她实在太需要一个肩膀,还是搂了。这只肩膀种在青草园上,漫山遍野都是青草,让她迷了路,躺在山坡上,山坡又卷过来覆住她,像天鹅的翅膀,把她拢在温暖的鹅毛里。 她是天鹅收养的小孩,那只孤苦无依的丑小鸭。 “最好不要在黄昏的时候出现。”邬玉志从“青草地”里爬起来,借着拢头发的手势,跟白冰晖拉开距离。 “为什么,怕自己真情流露?”白冰晖逼近邬玉志,双手揽住她的腰。 邬玉志摘下他的手,怒目而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抱得我,我抱不得你?”白冰晖甩开厚重的呢子大衣,蜻蜓点水般抄起地上的篮球,转身腾到半空,好像一张鼓足劲的帆,将球准确地击入筐中,黑色的呢子大衣像夜雨洒落,濡湿邬玉志的心头,“以前,看你和顾念一起打球,我真羡慕。我篮球打得不好,那是因为没有好好练习过,但后来开始用功,在读大学的时候每天都打球,你看,现在也打得不错。不信?我们比一比!” “没空。”邬玉志伸手抢球,被白冰晖躲过,她干脆缩回双手,插进衣兜里,扬长而去。 “小玉、小玉、小玉……”白冰晖追上她、拉住她、哄她,“你相信我,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你爸爸的案子一定能水落石出。” 邬玉志回过头来,看见白冰晖坚定的目光如钻石闪耀,以及镶嵌着这两颗钻石的脸庞,透着如月的清辉。北风呼啸而至,钻进她的脖颈,带着被各色墨渍浸染的天空,像一笔还没有渲染完的画。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吗? 某天清晨,有人大喊,沿河的门面出售啦!所有的人从睡梦中跑出来,涌向化龙溪。叶芝顾不上穿鞋,冲锋在前。岂料,黄局长和他的豺狼虎豹早已经将“天上掉下的馅饼”围得水泄不通,发出胜利的号子。滔滔不息的化龙溪发出“蝗虫啊蝗虫啊”戏谑。人群的目标变了,纷纷恭维起黄局长的英明决定。叶芝皱着眉头、瘪着嘴巴打道回府,当她得知新搬来楼上的许家成功拥有了一扇门面后,用鼻尖钻开天花板的裂缝,仰头吃着斑驳的墙皮掉下来的灰尘,干巴巴地咒骂:“居然敢骑到我们家头上!” 自从分了“上下院”,邬白两家的隔阂便更深了。叶芝抱怨新搬来的许家跟她一样普通,甚至比她更普通。许家没有运气和实力承载叶芝的“远亲不如近邻”,反而活在她的咒骂中。许卫红在抗洪抢险的时候拉了白学文一把,白学文投桃报李,推荐许卫红担任黄局长的司机。这位局机关新贵早已忘了妻子愤而自杀的屈辱,殷勤地为新局长鞠躬尽瘁。叶芝埋怨白学文偏心,明明第一时间救他的是邬抗,却把好处都给了“捡漏子”的许卫红。但即使骂许卫红一百句,她也舍不得骂自家男人一句,叶芝可以在心里恨遍全世界,却从不恨自己的男人没本事。或许,她懂自己的男人,她也是“没本事的”,推己及人,这不是她男人的错。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打滚,叶芝俨然成了坛城常见的骂街泼妇,但仍然是个温柔的泼妇。 一个温柔的泼妇注定是个失败的泼妇。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贝壳含沙,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到底是珠还是沙?坛城满目疮痍,或者方兴未艾,分不清楚,好像黄昏时你分不清楚,走过来的是忠犬还是恶狼。局机关大兴土木,新来的黄局长笃信风水,勘验一番后决定在机关门口建一座牌坊,供奉茅山上仙;为了让仙人称心如意,又竖了三根路灯赶时髦,让上仙抽上“电子烟”。如果说当年的杨局长自诩茅山学艺,那么如今的黄局长就是土生土长的茅山精怪,三十六路神仙、七十二洞妖怪争相结拜。 叶芝从再就业培训班毕业了,邬家购置了电脑和打印机,靠着局机关下属分公司经营起了小生意。邬抗开始负责城郊的基建工程,离家近多了。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了。每天,叶芝回家做晚饭跟女儿一起用,留出一份放在电饭煲里温着,邬抗回得晚,深夜用完餐后再洗漱睡觉。邬家三人像陀螺一样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偶有交叉的时刻,是短暂的幸福,是今后美好生活的期望,再苦再累也值得,因为所有的轨迹都围绕一个圆心——家。 “回家吗?回家吧。”白冰晖从篮 分卷阅读23 球架后钻出来。 邬玉志瞧了他一眼,仍然抛出一个投篮:“你都住到上院去了,跟我不是一个地方。” “我可以送你到你家。”白冰晖拍了拍他的“坐骑”,一辆翘屁股矮车把的山地车;按照当时流行的款式,山地车上最好有两只又粗又壮的橡皮轮胎,黝黑得像两条蜷曲的龙,那龙纹得又深又宽,好像是刻在某件青铜器上的,古朴又庄重;而这两条“龙”之上,除开附着一些砂石以彪炳战绩外,最好不再有任何遮挡,以免掩了它们的威严雄壮的“龙气”;而白冰晖的山地车后偏偏架着一座结实的货架。 不知道为什么,邬玉志第一眼看到那个货架就觉得特别称她,粗粗笨笨很可爱的样子,是不是专门为她而设的呢?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她跳了上去,他骑走了,拐了几个弯,终于回了正道,自然而然,像小时候他们同坐在一个货架上,也不像,白冰晖的屁股翘在邬玉雉的腰间,她好像还坐在妈妈的女士单车上,而他已经是追风少年了。 那个年头,学校不允许男生和女生谈恋爱,却对女生乘男生的车视若无睹,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当的事情。如果那些“老顽固”们懂得“从源头治理”的道理,只要女生一搭男生的车,或者在男女生结伴回家的时候就“抓早抓小”扑灭苗头,会事半功倍有成效得多;或者他们是明白这一道理,只是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曾有过朦胧的情愫未开花结果,他们以己推人手下留情,就像忽视墙壁上的裂缝那样,应该不至于影响祖国的花朵。他们不忍破坏,完全是惺惺相惜,但见着朦胧要成真,又忍不住嫉妒起来,啊,原来你们比老子那时候幸运多了;于是,举着责任的火把,将这些早早发育的恋情烧成灰烬。 但是,如果有一个老顽固跟在白冰晖的自行车后,恐怕要失望了。因为邬玉志正襟危坐跟殉道士一般,白冰晖也好不到哪儿去,蜷背如鼠,两只爪子死死抠住车把。他们搭自车和骑车的方式都应该成为时代楷模。如果没有风、没有沟壑,你根本就不晓得那个发丝会飘、身体会抖的家伙原来是真人哦。 不说一句话实在太奇怪了,可是,一开口说话更显奇怪,就好像不是他们的声音,而是出自旁白。 “你瞧,这棵树长这么大了。”白冰晖字正腔圆地说。 邬玉志眼睛一瞥,并不能确定这棵就是当年爬过摘过果子的那一棵,她含糊地应了句,打算让白冰晖更多举证。但白冰晖却把邬玉志当成法官,既然法官显得兴趣淡漠,被告也只能识趣了。 “你看,那是北方大队的水塔。”白冰晖的声音好像从广播里传来,殷勤地介绍天边那根蓝白间色的擎天大柱,“北方水塔在北方大队,那里的人是从爷爷辈由北方迁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同学告诉我的,她是北方大队的。” “你同学叫什么?” “她叫林锦璃。” “你跟她一起放学了?” “嗯?” “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北方大队?” “嗯。” 沉默,长久的沉默,不同于刚才的沉默,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默,像一团正在发酵的乌云,一定在酝酿着什么。白冰晖感受到了这阵异常的沉默,如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于是狂骑猛踩,一路冲上山坡。 “停车!”邬玉志不客气地说。 白冰晖拉上刹车,双脚着地,赛车的车头往后翘起,邬玉志往前一跳,头也不回地拐上小路,留下若有所思的白冰晖。 邬玉志的脚步格外慢,但白冰晖始终没有追上来,捱到天黑终于回了局机关。“下院”乱嘈嘈,“上院”静悄悄;灯火万家是“下院”,灯火阑珊是“上院”;有一些勤劳的“小蜜蜂“不知疲倦地将“下院”的灯火搬去“上院”,试图产出最世界上最甜蜜的蜜。嗡嗡嗡,有只小蜜蜂,还猫在墙根那儿。 邬玉志欣喜过望,哒哒哒跑过去,我还以为你不会追,原来早一步等在门口,害我心里好难过。她雀跃地在心里铺好场景,一手已经搭上对方的胳膊,刚想表达亲切之意,突然被刺刀般的眼神封住了嘴,随即这道眼神可被隐藏进眼镜片后。 “你的作业本掉了!”邬玉志蹲下身子,帮他拾起一摞课本。 许明天抢进怀里,好像是她抢了他的东西一样。 “这不是黄权的作业本吗?”邬玉志看清楚了那上头的名字,突然明白过来,“你在帮他写作业?” “不是的。”许明天推了推眼镜,一看就是在掩饰“罪行”。 邬玉志抖开作业本,那上面全是“优”。 “黄权的猪脑袋能得优,猪都不信。” “你别管。”许明天抱起作业本往局机关职工宿舍区走,那里有邬家和邬家楼上的许家。 “是他逼迫你的?”邬玉志义愤填膺。 “不是。” “那你拒绝他啊!” “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因为这是不对的。” 分卷阅读24 “那什么是对的?” “不帮他写,要他自己写!” “这是对的,但这是不好的。”许明天眼神笃定地看着邬玉志,仿佛他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 “为什么不好?”这次该邬玉志弄不明白了。 “我爸爸说不好。”许明天转身回家,留下若有所思的邬玉志。 呈“鼎”状的牌坊如一顶官帽稳稳地压在局机关宿舍楼上,三根细细长长的路灯均匀地插在门前、直冲云霄,整日都微醺的灯光是仙人永不断更的烟火。但是,从年少的邬玉志的角度看过去,并没有瞧见什么永续的“香烟”,而是一道囚笼里的栅栏。 Chapter 12 邬玉志站在玉坛中学校门前,从前高高的门墙现在又矮又粗苯,她往里走,保安问找谁,她抻着脖子往里瞧了瞧,不好意思,走错了。校门口还保留着几间当年的店铺,比如那间录像厅,即便网络发达,在学生群体中依然很受欢迎;贴着五颜六色的海报,最当眼的仍然是那张红彤彤的《大话西游》。 “还有人看?”邬玉志随意向店员打听。 “经典嘛,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店员向她兜售电影票,“现在还有好多校友回这里看电影呢,我这铺子开得久嘛。” “下次吧。”邬玉志笑着离开。 她骑上共享单车,将过去抛在身后,一路踩上高高的山坡。半山上的疗养院是她的目的地,这是一座乡村宅院,提供星级养老服务。邬玉志向经理表明来意,经理叫来护工带她入院。护工领着她往里走,鸟语花香的庭院格外沉寂,好像有人在导演一场戏;推开门,一个苍老佝偻的男人侧身躬在窗前,并未有任何反应。 “许伯伯,有人来看你了。”护工从矮柜上拿下一个橘子,拨开,塞在许卫红手里。 许卫红嘴巴张了张,眼里无任何波澜。 “你儿子的朋友,以前你见过的。”护工推着许卫红的轮椅过来,埋怨道,“也没有多大年纪,就老年痴呆了。” 许卫红将橘子举起来,机械地塞进嘴里,桔汁四溢,连着口水形成浑浊的溪流。 护工给他擦了把嘴,嫌恶地离开了。 “你还记不记得邬抗?”邬玉志蹲下身子,问他。 许卫红浑浊的双眼里闪出一丝微弱的光,但实在是太过微弱,激不起任何希望的火花。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慢吞吞从嘴里抠出咬烂的橘子,递给邬玉雉。 “当年你诬陷邬抗携款潜逃,怎么可以忘记?”邬玉志狠狠地将十二月初七的《坛城日报》塞给他,稀烂的橘瓣染湿了脆弱的报纸,在第4版右下角,有一篇关于“桥墩藏尸案”的报道。 许卫红被报纸触碰到的双手仿佛被烫到一般,高高挑起。邬玉志不罢休,掏出邬抗的照片摆在他眼前,那黑白照上的青年棱角分明,与他垮掉的骨骼、褶皱的皮囊形成鲜明的对比。许卫红操起破铜烂铁的嗓子哇哇大叫,干瘪的皮囊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聒噪得像一只生锈的铃铛。 护工赶忙跑进来,擦着湿润的双手,盯着地上皱巴巴的报纸和咬得稀烂的橘瓣,一片狼藉,对邬玉志怨怼道:“你快走吧。” 邬玉志站起来,斜睨着许卫红,他躲藏在颠倒错乱的的躯壳里,以这种方式逃离了黄权,也逃离了良心的谴责。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不,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邬玉志瞧了瞧床头,说道:“这上面写着他有糖尿病。” 别这么早死掉。 她选择沿江大道绕回城,随着起伏的江涛前进,这些冰冷的江水曾洗刷着她爸爸的冤躯整整十五年,在那座水泥做成的坟墓里,她的爸爸窒息、腐烂、死不瞑目。有些人死了,却仍然活着;不,还是不要死,不要死的好啊!她站在风里,像一根桅杆,眺望对岸。 “喂,小心!”一颗沉重的篮球砸向邬玉志,她缩起脖子双手护头,白光一闪而过,顾念伸长猿臂勾回篮球,“发什么呆!” 现在是2002年,顾念仍然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邬玉志却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苍老,活力四射的操场被定格成一张贺卡,她好像是贺卡前燃烧的蜡烛,洋溢着暖融融的幸福;好似从前来过这里,好似从前见过他的动作,好似从前听过他说的话,好似从前经历过这一幕……这种熟悉之感犹如对一个老朋友的怀念,越想追根溯源却越陌生,继而,完全丧失了思考的活力,就让现实的麻木冷淡占据主导地位吧,人生不就是一直在失去吗? 本打算在赛场上一展身手的邬玉志,在冷板凳上坐完整场比赛。她实在无法装出高兴的样子,像其她后备球员那样以大局为重,随大局忽起忽落,成为全场最亮眼的沉默,眼睛里看着的是弹来跳去的篮球,脑袋里思考的却是毫无逻辑的命运:你没有做好准备,急着抓住机会,结果一败涂地,就像那次钢琴汇演;你发愤图强,做了充分的准备,机会却销声匿迹,就像这次篮球赛;所以,不要对人生抱有期待啊。世事如此 分卷阅读25 ,并不是起起伏伏、好好坏坏,很可能是起伏伏伏、好坏坏坏……作为拥有高级智慧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了不起的意义,尤其是对于单独的人的个体而言,更加没有那么多验证格言的时刻。 一声嘹亮的哨响,顾念投出的三分球像一只白鸽划过天空,扑腾几下最终落入早已准备好的网兜里,和平与爱、鲜花与掌声齐飞,比赛结束了。人人脸上掬起塑料花般的笑脸,为英雄唱赞歌,为友谊长存干杯。 遍尝失败之感的邬玉志怎么也融入不了热闹的氛围,与青春期与日俱增的是孤独的疏离感。那时,她还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与她一样,只不过别人善于伪装,而她穷根追底。 “喂,过来合影!”顾念伸长猿臂,从人群外围把邬玉志拽进来。 “咔嚓”一声,邬玉志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总是那么不高兴?”顾念指着照片里的苦瓜脸说,“跟你妈好像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邬玉志把怀里的篮球狠狠砸向顾念,说:“你也跟你妈一样!” “你什么意思?”顾念扔掉篮球,气势汹汹地逼近。 “你什么意思?”邬玉志毫不退缩。 “我说你跟你妈长得像,错了吗?”顾念比邬玉志高一个头,抻着脖子像只打鸣的公鸡。 “你讽刺我妈被人欺负!”邬玉志龇牙咧嘴怒目而视。 “我没有!”顾念提出抗辩。 “你就有!”邬玉志认为他明明有。 “那你呢,你说我妈什么?”顾念调转枪头。 “你说我妈什么我就说你妈什么!”邬玉志说起绕口令。 “我什么都没说!”顾念再次强调。 “那我也什么都没说!”邬玉志狡猾地回应。 “你明明就有!”顾念不依不饶。 “我没有!”邬玉志提出抗辩。 “你就有!”顾念才不信哩。 他们像两只啄米的鸡,一会左边的抻脖子,一会右边的抻脖子,重复着两句台词:有或没有。这场辩论不是讲道理,而是拼耐力。两人旗鼓相当、双眼发直、嘴角发白,仍不肯停止;好不容易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上长坡,结果看见叶芝和姚曼丽已经立在门口,翘首以盼,一下又给自己打了鸡血,争论不休。 两名妈妈对孩子们的争吵熟视无睹,并不前来助阵。 邬玉志和顾念各自在自己妈妈脚边坐下。叶芝着白色连衣长裙,姚曼丽着紫色半身摆裙,两片裙衣像舞者般有了生命,在风中摇曳呼应,不时与少男少女刀光交错的眼神缠绕,分不清是怨还是爱。 随着“叭叭叭”的声音由远及近,叶芝和姚曼丽手拉着手往前走,邬玉志和顾念站起来,并行在两位母亲身后。邬抗从热腾腾的拖拉机上一跃而下,兴奋得张牙舞爪,拉上叶芝和姚曼丽,骄傲地指去:“你们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排桶子里装着些浑浊的水,一条鱼、一只虾也没有。 叶芝和姚曼丽面面相觑,大失所望。 邬玉志好奇地将手伸进一只桶子里,惊叹:“是热的呀!” 顾念也把手往一排木桶里伸,确认每一只桶子里的水都是热的。 邬抗抚掌大笑:“当然是热的,这是温泉啊,今天挖出来的温泉啊!” 两位母亲起初不信,但通过亲身试验和邬抗的讲述,确定了眼前的浑水就是温泉。她们都知道温泉意味着什么,这是地下黄金啊。叶芝两眼放光,姚曼丽掩嘴失笑。 “快去告诉白学文!”姚曼丽激动地说。 叶芝突然清醒过来,道:“为什么要告诉白学文?” “我们以前一直都在一起啊,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他?”姚曼丽理所当然地认为。 叶芝嘟起嘴,颇为不满:“这事关他什么事,是我们家邬抗发现的。” 姚曼丽哼了一声:“邬抗和白学文是黄金搭档,你还没来局机关的时候,他们可是一起办成了好多事!你别小心眼了!” “我小心眼?”叶芝生气叉腰,拉住丈夫站到自己一边,“邬抗,你说我是不是小心眼?” “当然不是。”邬抗立马回答。 姚曼丽也不甘示弱,连忙问道:“那你说要不要告诉白学文?” “当然也是……”邬抗话还没说完,叶芝的眼神杀了过来,他只好改口,“再考虑下。” 叶芝和姚曼丽各自拉着大裙摆飘然远去,邬抗追在两个女人身后左解释不通、右解释不行,焦头烂额。大人们的争吵反而消解了邬玉志和顾念的敌对情绪,他们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头,各自回家。 邬抗终是把价值连城的消息告诉了白学文,用他的话说:“只有白学文能办成这件事情。”叶芝生了好久的气,邬抗怎么哄也不成,直到他把大学相册里姚曼丽的相片撕下来扔掉。邬玉志从垃圾堆里把那张照片捡出来,拿给顾念看。 “原来我爸爸暗恋过你妈妈。”邬玉志把从大人们那里偷听到的八卦告诉顾念,“但你 分卷阅读26 妈妈喜欢白叔叔哦。” “如果我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就好了。”顾念遗憾地说。 “傻啊,那样就没有我们了。”邬玉志说。 两人凝视着黑白照片里的姚曼丽,这是年轻时某个瞬间灿笑的她,眉飞色舞、落拓大方,仿佛正要从照片里走出来,同你寒暄。顾念说,自己家里没有妈妈的这张照片,应该是你爸爸拍的吧。他把她拍得很好看,不,是最好看。 “其实,你像你妈也挺好的。”邬玉志感叹,“你瞧她多漂亮。” “你像你妈也挺好。”顾念微笑着说,“你妈妈多温柔。” Chapter 13 温泉夹在局机关与北方大队的中间,这块流动的黄金是谁归属,双方争执不下。局机关是地头蛇,北方大队占据政治高地,互不相让。局机关的大妈们一马当先为捍卫自身利益,组成护卫队,窥视敌人的一举一动,得到不少可靠情报:从北方大队的大门处往里走十米,有一处早餐店,里头的韭菜盒子很好吃;还有要买北方大队的手工面,最好六点钟就去排队,晚了就没了;里面种了很多果树,可以去摘,没人管的……不一而足,让孩子们加深了对北方大队的了解。这是一个在南省标新立异的小王国,他们不说南方话、不吃南方饭、不喜欢南方人,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坛城,北方大队自有一套遗世独立的法子。 然而所有的神秘都是因无知引起的。邬玉志步履轻快地走进北方大队,经过一座简易的旋转木马,几个操着北方话的孩童在玩耍,这座旋转木马好多地方已经生锈,转圈的时候吱吱呀呀地响,极不平衡。虽然往日荣辉依稀可辨,但今日落幕已成定局。相比永远出于盛夏的局机关,北方大队,萧瑟如斯,不过如此。 “姑娘,来点饺子?”一旁看铺子的姑娘操着浓浓的北方话从屋里伸长脑袋,迎接她这个外乡人。 邬玉志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不屑木板拼的老旧铺子,它们哪里赶得上局机关建的高楼大厦? 北方姑娘咦了一声,惊诧道:“邬玉志?你是邬玉志吗?” “嗯?”邬玉志定住脚步,迎头相望。 北方姑娘的笑像正在发酵的白面团子,越来越朗润,穿着蓝布衣裳绣花鞋从铺头后碎步而出,跟一往无前奔向时髦前线的南省人格格不入。 “你是谁?”邬玉志迷茫得像一株风中的蒲公英,不知道接下来要飘向哪里。 “林锦璃。”她用清脆的声音回答,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潭水中,激起璀璨的涟漪。 邬玉志沉默地投去打量的眼光,林锦璃细白的额头上有几缕碎发如春风里的柳绦,两只黑眼珠正是春风里的乳燕,在柳绦间灵动地穿梭;在这双饱含春情的眼睛里,邬玉志看到了那个并不在场的介绍人,他一片好意,却让两个女孩儿彼此尴尬,这样的相识并不怎么开心。 林锦璃首先发现了尴尬的问题,主动问邬玉志要多少饺子、什么口味的,她还热情地向邬玉志介绍自家店铺里哪种口味卖得最好,末了,又不收钱,邬玉志非给,林锦璃只好收了,又送了她两张饼。林锦璃老于世故带得好,邬玉志察言观色配合默契,整个过场走得十分顺畅。 “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林锦璃一边包饺子一边问。 “哦,我来买些饺子。”糟了,嘴太快、穿帮了,邬玉志瞧了瞧林锦璃,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谎话,仿佛这就是真的,仿佛她说什么她都认为是真的。真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人啊,邬玉志自叹弗如。 “你要回去了吧?”林锦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邬玉志点点头。 林锦璃羞涩一笑,从铺子里转出来,急切的样子倒跟刚才周旋的模样大不相同。 “你和白冰晖住在一处吧。” 邬玉志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倒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帮我把这些饺子带给他,他常常不吃晚饭。”林锦璃从柜台后拿出一个粉红色的饭盒递给邬玉志。 她知道他不常吃晚饭?在邬玉志的记忆中,白冰晖吃饭很慢,总是她和妈妈吃完了,他还在细嚼慢咽。但她许多年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依旧如昨。可是,他真的不常吃晚饭吗?邬玉志接过来,饭盒还热着。 “我就想着顺便。”林锦璃又躲进柜台后,把手插进面粉堆里,轻柔地搅拌着微笑着,仿佛那团面是一阵可以任意调弄的春风,环绕着她的指尖。 邬玉志不觉看呆了,“手如柔夷”大概就是眼前这景象。 林锦璃发现自己承接着邬玉志炽热的目光,不觉面热,耳后的碎发掉了下来,随晚风摇摆,将她衬得越发温润。邬玉志抬了抬手,有想帮忙把她头发别起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说:“你脸上有面粉,这儿。”她指着自己的脸示意,掏出纸巾递给林锦璃。 有无数棵树悄悄地约好从邬玉志的脚尖挪向脚跟,从她的前面挪向她的背后,挪向朝她挥手告别的林锦璃,直到北方大队成为 分卷阅读27 森林里的小光点,落叶纷纷挣脱枝桠为她铺就回家的路。邬玉志揣着沉甸甸的饺子,仿佛揣着一肚子乱撞的小鹿,颠来撞去、滑滑溜溜地挤作一堆,是青春可爱的模样。 白家掩映在茂密的梧桐叶后,仿佛一座建在树上的房子,令邬玉志充满遐想。她踟蹰地上楼,在没有考虑好开场白的情况下,生涩地叩响铜狮子嘴里衔着的铜环,哒哒哒、哒哒哒……好熟悉的节奏。 “请问找哪位?”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 “请问冰哥哥在家吗?”邬玉志把稚嫩的声音递进去,好像在等待对方给自己盖一个红戳子。 “哦,来找公子的啊,是公子的同学吧。”沙哑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用枯枝般的笑容顶开门缝,弯腰哈背地拿出一双棉质拖鞋摆放到邬玉志跟前,“先换鞋,不能踩坏地板。” 邬玉志抬眼望去,温润的地板散发着幽幽的光伴浅浅的香,屋子里的一切都低低地垂着,意图亲吻这块高贵而忧伤的地板;她悲哀地发现白家是她的围城,凡在此外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进来,凡在此处的人都被它囚禁,这里充满了故事也充满了无奈;她怜悯地望向忠实的老仆,仿佛透过时间的缝隙抚摸她粗粝的身心;如果来的是一个普通姑娘,或者是几年前的她来到这里,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进“围城”的怀抱,享受摒弃现实的片刻欢愉;但是,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姑娘了,在经历那些不争气的岁月后,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普通;所以,面对“围城”的撩拨,她心底的魔鬼发出异常凶猛的咆哮;从前,她将魔鬼囚禁在沉潭之底,拒绝与之相见,但这一次,她知道魔鬼是对的,这是一种特别的警告。 “冰哥哥……”她喊他,百转千回的甜,千回百转的苦,像一台电影放映机站得毫无感情,却在脸上咔咔咔地风云变幻。 白冰晖摘下耳机,转头对上她的眼,他没看到那块蓝天白云是那样忧伤,忧伤得风都吹不动,他一见到她就笑得像个小太阳,满足得溢了出来:“小玉,你好呀。” 他向她问好,请她入座,仿佛她还在他楼下,只不过都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有黄髫小儿的争执了。 忠实的老仆端茶而来,小心翼翼地给他们勘上,颤抖的悬腕如蛛丝脆弱,孕育了邬玉志眼里晶莹的泪花。 她伸手端杯子,触碰到老仆长满老茧的手指尖,微微笑道:“阿姨,您是冰哥哥的妈妈吧?” 老仆的手指像触电般缩回来,连忙撇清:“怎、怎么可能,夫人上班还没回呢。我是、我是……邻居,住得近,得空过来照顾下公子的。” “哦,邻居啊,您真好心。”邬玉志拿腔捏调,“住哪儿啊,我就住下院啊,怎么没见过啊,您不是我们这院里的吧,这山上就我们局机关一个院子,您住哪儿住得近哪……” 邬玉志是事无巨细的侦探,几句话便挑破了遮羞的纸。老仆匆匆退出,留下既羞且愤的白冰晖。 “为什么?”白冰晖抬起受伤的眼神,质问她。 她撇撇嘴,故作轻松,没什么,随口问问的,别当真。压抑在心底的魔鬼正用利爪挠着心房,仿佛一个硬物擦过黑板,事半功倍地给人以烦躁感。 “她是我老家的亲戚,借住在我家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白冰晖的解释听起来格外苍白,但他并无力阻止这一切,他只能尽力避开这一切,至少希望让她知道他的努力,看到他并没有无所事事。可惜,世事恰好相反。邬玉志只晓得一个人要攀高是多么不容易,从来不明白高处的人要俯低也是很难。她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甚至逻辑自洽地曲解他将他当做邪恶里最严重最关键的一环。她仿佛武林强人,为了胜利不顾一切,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非要这样羞辱我吗?”白冰晖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桌上的茶杯被他带倒,叮铃哐当地晃了一圈,最终落在邬玉雉的□□,染出一片落日余晖。 她被烫到了,猛地站起来,茶杯终是碎了,仿佛是故意放任的结果,但嘴还是硬的,不肯承认自己的无心。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够成熟,成熟得足以看透人心,那样的话,就会明白白冰晖的无奈,会明白邬玉志的受伤;或者不够宽容,宽容得足以悦纳自己,那样的话,就会知道时间才是解决一切的良药,而非人本身,没有做到不是他们的问题,只是时间还没有给他们机会。他们盯着满地碎渣,争着将口水都唾到“尸体”上。 “我羞辱你,我有什么资格羞辱你!”邬玉志揪着疼痛的大腿大声疾呼。 “因为、因为……因为你知道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白冰晖也大声回应她,他本来不想戳破这一切,可现在不得不剖白自己的真心,“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看不起叶姨,更没有看轻你们,我对叶姨非常感激;或许当年,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来我家,但她对我却是真心实意的,我能感觉得出来。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如果之前我不小心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做错了,不小心伤害到你,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想你也感觉得出,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出来,你明明 分卷阅读28 了解,却带着偏见看我,这不公平。” “什么叫公平?”邬玉志咄咄逼人,“你的公平就是以前欺负我,现在跟我说对不起,而且我必须接受,否则不公平?我妈妈该当免费保姆,这叫公平?我爸爸该当忍气吞声的好人,这叫公平?你高高在上跟我说不公平,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破碎的瓷片再一次发出叮铃哐当的声音,仿佛远古的编钟悠然而响。白冰晖蹲下身子将它们扫拢在自己的脚尖前,那些委顿的茶渍划出了一道道弧线,可怜可叹,原本他们生之意义在于让人品尝甘苦清香,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辜负,但人生如寄、命不由人,人犹如此、茶何以堪,它们闭上眼睛,溘然被搅成一团污渍。 邬玉志胜利了,她打败了高高在上的白冰晖,了却了多年的夙愿,但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岂止没有兴奋,看到蹲下身子沉默不语的白冰晖后,顿觉羞愤难当,恨不得立马消失;不是她释放了魔鬼,而是她变成了魔鬼。彼时,她还不知道,任何一种成功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吵架也是一样。如若白冰晖今后不原谅她、疏远她,或许能让她长点记性吃些教训,懂得“赢”的背后是“输”、“得”的背后是“舍”,可是老天偏偏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在她成长过程中树的“敌人”不过是白冰晖而已;白冰晖很快就会原谅她,即便受多少次伤,也会念着当初的好,但这种爱太奢侈太伟大,没有人配拥有他。 “这是林锦璃托我带给你的饺子,记得吃饭。”邬玉志快刀斩乱麻地从白家跑出来,老仆追上,让她把脚上穿着的白家拖鞋换下来。 似乎是从这天起,局机关的梧桐树落下了今年的第一片树叶。一叶知秋。似乎永远处在夏天的局机关终于走到了秋天,似乎永远欢腾雀跃的孩子终于独坐窗前惆怅。邬抗宣布,小玉年满十三,按照交通法的规定可以独自骑自行车上学,于是,买了一辆银色的自行车,开启了女儿的新生涯。叶芝不放心,特意叫顾念带一带邬玉志。邬玉志不乐意,每天早早地起来踩上自行车一溜烟就跑了。叶芝总要追到局机关门口目送,直到被风带下的梧桐落叶掩盖掉女儿的身影才罢休。白冰晖跟在远处,踟蹰不前,推着车子一遍一遍在酥脆的梧桐叶上碾来碾去;那些俊俏的叶脉经过他那宽大粗重的轮胎的磨练,成了精灵遗落在凡间的翅膀。而后来的顾念会碰见返家的叶芝,一心一意追赶一骑当先的邬玉志,惹得破碎的梧桐叶漫天乱舞。直到扫地的老大爷来,将俊俏的、破碎的、整齐的、凌乱的梧桐落叶聚拢,点燃,化成一把青烟。三人你追我赶的车辙串起了梧桐落叶无尽轮回的残生。 Chapter 14 邬玉志常常会回想爸爸生前,记忆的起点是白家请的那顿饭,那餐饭是一场鸿门宴、一个分水岭、一枚糖衣炮弹、一处引发千里之堤溃败的蚁穴。如果当年邬抗没有将发现温泉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白学文,或许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但世界上没有“如果”,白学文理所应当地感激邬抗,将邬家请回来做客,这是时隔多年后邬家第一次以客人身份进入白家,格外令叶芝动容。舒予苏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家门,特意在餐厅摆了一个圆形转桌,白学文拱手起立相迎。师兄弟仿佛回到了并肩作战的年代。 “师兄、嫂子,我们好多年没这样聚在一起了。”白学文打开一瓶白酒,一一给大家斟上。 “是啊,上一次两家人聚在一起还是在玉志出生前,你问我城建局的那个项目你该不该接。”邬抗感慨回忆,“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他将杯中物饮尽,也不能抒发多年来的抑郁。 “当时师兄你说,我非池中之物,不大胆地闯一闯将来一定会后悔。”白学文眯起双眼,呷了一口酒。 “我没说错,那个项目你干得很好。”邬抗与他干杯。 “要是师兄去做了,只会做得比我更好。”白学文先干为敬。 “没有什么可假设的,你总会做得很好的。”邬抗坦诚,“这一次你接手温泉开发项目,我看将来会成为坛□□片,你和这个项目都是。” 白学文给邬抗添酒夹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是有许多往事要追忆。 叶芝和舒予苏之间总是绕不开孩子。 “小冰以后是走音乐专业吧。”叶芝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地说,“小冰真是争气啊。” “音乐有什么搞头,小冰也就是玩一玩,将来还是要走正行的。”舒予苏甩甩手说。 “可是,小冰那么喜欢音乐,那么有天赋,不学专业可惜了。”叶芝觉得自己是白冰晖半个妈,忍不住建议。 “搞艺术最没出息了,将来就是做生意也行,我可从没见过有哪个领导是学钢琴出身的。”舒予苏头头是道地说。 ”孩子能不让你操心就是走大运了,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你瞧我们家玉志,天天在外头野,成绩就是个不上不下,我也没有太多要求了,今后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叶芝道。 “这天赋也是分优劣的,你们家玉志的天赋是差了点。”舒予苏慵 分卷阅读29 懒地说,“不过女孩子也没有关系,嫁得好比较重要。”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芝只好陪笑地点点头。 饭吃到尾声,白学文说明来意,请邬抗出山负责局机关的另一个重大项目——化龙溪新大桥。 “一来我要集中精力搞温泉项目,二来是感谢师兄这么多年的照顾。我记得我刚进大学的时候,是师兄帮我挑的担子,带我去的宿舍,把自己的饭票分给我的;还有,这一次我能拿到温泉项目,也是师兄帮了大忙。所以,我已经在黄局长面前力荐师兄,还请师兄不要推辞。” 邬抗被他这么一说,颇显得不好意思。 “我怕自己搞不好这么重要的项目。” “你知道承建方是谁吗?”白学文地附在邬抗的耳朵上说着。 “这么大的来头。”邬抗听完颇为惊讶。 “是他侄儿的公司,我们局机关是政府指派的工程监理机构。所以,师兄接了这个项目也不用负责承建,只需要做好监理就可以了,无需有压力。”白学文话锋一转,把酒杯斟满,意味深长道,“师兄,你知道把这个项目做好了意味着什么吗?” “有了负责大项目的经验了,以后更好接项目。”邬抗坦言。 “师兄谦虚了。”白学文端起官腔,“做好了这个项目,以后源源不断的何止是项目,嫂子的工作、师兄的前程、小玉的未来……什么都有、统统都有!” “那我一定好好干!”邬抗喜不自胜,举起酒杯,一饮到底。 二人又是一番畅叙,饭毕,均醉得不轻。 舒予苏好不容易安顿好白学文,看着邬抗左摇右晃,叶芝弱质纤纤,皱眉。 “没事,我能把他扶回去的。”叶芝不愿与舒予苏多待。 “那行,你们注意哈,我就不送了。”舒予苏开门送客,颇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白冰晖从楼梯下跑上来,看见叶芝扒拉着邬抗,而邬抗像条脱水的泥鳅在地上乱摇乱摆,便将书包塞给舒予苏,扛起邬抗:“我送送他们。” “那怎么行,小冰,那怎么行?”叶芝喘了一口气,连声拒绝。 白冰晖的个头已经略超邬抗,但他身形瘦长,扛着中年男人还是颇为吃力。 “你回来,我去叫人。”舒予苏不同意儿子承担这份不属于他的重量。 “没关系,我扛得动。”白冰晖甩开妈妈们,将邬抗架往楼下。 舒予苏在后头颇为着急,朝白冰晖喊道:“早点回来。” 那晚的明月像低垂的灯笼,照亮前往“下院”的路。 “小冰,到这里就好,别送了,快回去,舒主任该等急了。”叶芝再次意图抢过邬抗,但还是失败了。 白冰晖忽然意识到,叶芝在他面前总是那么谦卑。以前,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地位落差带来的优越感,以为可以用“这是叶姨的客气”来维护自己的沉默;后来才发现,这种不拒绝的默许伤害了站在一旁看着的邬玉志。叶芝的卑微是不得的低头,而白冰晖的默许更是一种讽刺。白冰晖咬咬牙,他扛不动也得扛。如果叶芝非得卑微,那么,他就得拿出真正高贵的样子,做一个高贵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快去烧热水。”白冰晖对邬家门后的邬玉志命令,仿佛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邬玉志什么都来不及问,赶紧按照白冰晖的跑进厨房。叶芝这才将邬抗接过来,安置在床上。白冰晖走进厨房,看见邬玉志正费力地从水槽里提灌得满满的烧水壶,顺手帮她拎上来。邬玉志只觉手中一轻,抬头望去,正撞上白冰晖的下巴。烧水壶哐当一声又掉进了水槽,倒去了大半的水。白冰晖故作轻松地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充斥在他们之间,掩盖了不少的尴尬的沉默。水满了、溢出来,邬玉志提醒他,他匆忙提水壶,却不晓得要去哪里烧水。 一团乱麻,他们都笑了。 “喂!”邬玉志突然反应过来,“谢谢你。” 白冰晖笑了,他的高鼻梁打了皱,像有一条小河流过,他清澈的脸庞是温润的河床,深沉的眼眸是溪底的卵石。邬玉志醉了,醉倒在白冰晖给予她的自由和宽容里。 “小玉: 对不起。 我明白那天你为什么生气了。你看到那位阿姨就想到了你的妈妈。你看见那位阿姨对我恭敬谦卑,就想到了叶姨曾经在我家帮忙的日子。的确,那位阿姨到我家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爸妈帮她解决一些困难,或许这与叶姨当初来的目的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没什么可耻的。只要这个人的目的不伤风败俗、不触犯法律,我想就不应该去批评怀有这样目的的人。我们要看的是,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如果这个人使用了卑劣的手段,那么他就是卑劣的人;如果这个人使用了肮脏的手段,那么他就是肮脏的人。叶姨在我家的这些年,我除了知道她想谋得一份工作之外,我更加清楚她是在真真实实地关怀我、爱护我、疼惜我。 我跟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分走了本该完完全全属 分卷阅读30 于你的母爱,却从来没有理解过你的苦恼。你看着你妈妈“受苦受难”,却无能为力;我看着你们“受苦受难”,却无动于衷。我不是故意的,但却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的傲慢和冷漠。 以前,老师总是说我没办法完全表达贝多芬的音乐,他不是指我的技巧,而是指我的领悟力,对生活的领悟力。老师曾跟我说,你不要以为贝多芬的曲子叫《月光奏鸣曲》,就以为这是一首抒□□漫情怀的歌曲,这个名字不是贝多芬起的,这首歌曲的原名是《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商人为了好卖才弄上一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实际上,你看它的第二章,很多音符不匹配,音调也别扭,稍有乐理知识的人就不会这样谱曲。贝多芬将他的生活经历中的痛苦和矛盾融入这首曲子里。你不能忽视这些刺耳的声音,正是因为它们才显得主旋律温柔动听。 昨天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迎接我们的必将是美好的明天。 白冰晖 2002年10月” 这封信已经泛黄发脆,邬玉志必须得一次比一次更小心翼翼地打开。信上的字迹有不少模糊了,即使它们避开了水迹和油渍的晕染,也躲不开指尖的摩挲。白冰晖曾给她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现在也没有到过的未来。当初,邬抗风风光光上任,叶芝和邬玉志都以为明天会更好,当时她们是相信的。 邬白两家进入“蜜月期”。但邬玉志觉得,她之所以会和白冰晖恢复“邦交”,并不是因为邬白两家关系缓和了,而是因为白冰晖的那封信打动了她。她在心里看见了一个善良、宽容、智慧的人——一个真正高尚的人。她恋慕信里的白冰晖比现实中的他更甚,信里那个神圣的人将她救赎。 彼时,邬玉志上初三,学业渐重,退出了篮球队。白冰晖开始了紧张的高三,目标是音乐学院。他们总是在局机关长坡的1/2处的那棵梧桐树下碰面,长长的影子落在枯燥的梧桐落叶上,好像一架纸飞机,低低地擦过对方的心空。他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呀?她总是说,没想好。一辈子那么长、那么宽,做什么才好呢?那你为什么选择钢琴啊,这么多年都弹钢琴难道不无聊吗?他笑着说,不会啊,我弹钢琴的时候心情舒畅,如果有人听到我的钢琴声,他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吧。会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来听你的琴声。 邬玉志背起书包跑到白冰晖身边,头顶到了他的肩膀。十四岁的姑娘发育了,横着长的趋势比较明显,她小时候像一粒小蝌蚪,现在有些微胖,跟在白冰晖站在一起,好像是王子带着他的“充气城堡”。 “你瞧,那里。”邬玉志指着远处,高耸的北方水塔,像一卷仍然未被寄出的书信,孤单地等在那里,一个童年的美梦、年少的绮梦。 “看看去。”白冰晖拉着邬玉志去冒险,芦苇擦着他们的脸颊,好痒好痒,邬玉志甩头,白冰晖哈哈笑。他们完全偏离了往日的轨道,依偎在大山深处,这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至乐之处,他们的步子来来回回蹉跎,快乐的道路又那么长那么长,怎么也走不到头。 一场秋雨骤然而下,两人被困在一株桂花树下。桂花树好香,桂花香好冷,邬玉志打喷嚏,白冰晖脱下校服,穿在邬玉志身上,像戏服,咿咿呀呀地围着桂花树和白冰晖笑闹。白冰晖一把抓住长长的袖子,邬玉志顺势将冰哥哥绑在树上,校服被拉得变了形了,只剩下她的身体,被校服紧紧地裹着,发烫的脸颊挨着发烫的呼吸,砰砰砰直跳,两颗年轻的心脏,无穷无尽的爱是今后漫长一生的动力。 “你知道……”白冰晖吹着邬玉志额顶的胎发,这些调皮的毛毛草戏弄着他新长的胡须。昨日清晨,他才用爸爸的剃须刀刮过脸;今日傍晚,那些清新的胡须又冒了一茬。他咬着一绺胎发,含混低沉地说,“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当然知道!”邬玉志骄傲地回答,“李白写桂花的诗句。” “不是,李白写的……”白冰晖情难自禁,不得已在她毛茸茸的额头上留下厚厚的一个吻,“是你。” “嚓啦”一声,拉链崩开了,校服慢悠悠地躺上泥地,月桂树下的少女滑落进多情公子的怀抱里,羞煞枝头的桂花,桂花扯起叶子当降落伞,纷纷投向雪白的校服。风绕过他们、雨跳过他们、大地容纳他们、时间宽待他们……邬玉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光风霁月、暗香浮云,鱼雁传书、此情可待;小径幽深、森林寂寥,破茧成蝶、维以不永伤;海岸沉默、波音幽渺,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她体内的生命与外在的万有生命一体,一切愉悦和痛苦都分流到了大自然的一花一叶之上,既不十分愉悦、也不十分痛苦,既保持清醒、又不再尖锐,平静祥和得像这株桂树,或者说,美丽的月桂女神正眷顾着她,让她从脚下的土里长出来,让她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亲密的戚谊。 她感到了爱和恨在她皮肤上自由流动,她既是树也是蝉,萃取着爱与恨酿成的美酒,高唱着蝉的歌声,沟通过去和未来。她感到自己再也不会故步自封。君子不器。她感到了坦荡和 分卷阅读31 舒畅。 她允许自己原谅白学文、舒予苏、王欢、杨建国、黄崇、许卫红……那些妈妈恨过的人,她一个一个捡起来恨着的人,她都可以原谅,她甚至发现不是那条胖蜥蜴钳住了她,而是她抓着胖蜥蜴的爪子不肯松……她会尝试原谅妈妈,她更加会鼓足勇气原谅自己:原谅无能的自己、原谅不争气的自己、原谅不完美的自己、原谅她时常毫无来由生出的愧疚…… 秋雨洗刷了她的罪恶,她得到了宽恕。阿门!她的身体从未有过的轻,像白云漂浮着,然后,化作秋雨泽被万物。 她抱紧白冰晖,蜷缩在他怀里,仿佛自己是一只刚生出来的小鸡,在寻找熟悉的孵化者。 出尘脱俗的桂花摇曳在枝头,一如这场出尘脱俗的邂逅。 Chapter 15 邬玉志想给白冰晖写一封回信。 “冰晖哥哥: ……” 邬玉志光是写这四个字就已经写了十七遍,用了绿色的信纸11张,紫色的信纸8张,还有两张信纸什么也没写为什么要扔掉?那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的信纸好。绿色是白冰晖喜欢的颜色,紫色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到底该用哪种呢?到了正文,她想不落俗套、文采斐然,又不想喧宾夺主、晦涩难懂。好难。 她咬着笔头,就这样度过了一节自习课。 顾念用食指顶着篮球一个转身来到她身边,喊她从操场的冷板凳上站起来。她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嘟囔了一句,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她平时肯多看一些书的话,那么现在就一定能写出一封长存千古的情书。 “玩不玩?”顾念说。 “你跟女孩子玩,不怕被人笑啊。”邬玉志道。 “你是女孩子吗?”顾念讽刺道。 “哼,你不拿我当女孩子,自然有人当我是。”邬玉志扬着头说。 “谁啊,这么不长眼。”顾念一边拍着球,一边看着邬玉志笑,那模样怪怪的,像一头野兽的挑衅。 “不告诉你。”邬玉志抢过球,跳进操场,开始进攻。 顾念这次是拿出真本事跟邬玉志对垒,连续盖了邬玉志三个“火锅”,一点也没留情面。但邬玉志跟以往也不一样了,完全不生气,还连声说,你这技术跟我打太浪费了,我去找一个厉害的给你练手吧。 “我不打了,你找别人吧,我打不过你。”在顾念又进一球后,邬玉志捡起球,扔给他,主动认输。 “这不像你啊,以前哪怕输了也要耍赖。”顾念在三分线上练投篮,吸引了一圈女生现场加油。 “这不长大了嘛,哪能耍一辈子赖的,还不得练硬功夫。”邬玉志笑道,“我输了,请你喝水,哦,不过看来你不用了,这么多人等着给你递水呢。我自己买水去。” “我就要喝你买的水。”顾念朝她喊。 但邬玉志迅速跳出了女孩子们的包围圈,并没有听到。 尽管顾念冲邬玉志喊出这句话,但也没有影响他生气地接下无数女生递过来的矿泉水,并将这些水洒向空中,挥动着他新剪的风骚发型,那是当时最流行的“浩南哥”的长碎发。为了这个“古惑仔”的发型,顾念几乎每天都想做贼似的躲避年级主任的检查。此刻,他那些一缕一缕长短不一的头发,像水蛇一样伸展道天空中,好像女巫“杜丽莎”。那些送水的女生果然也像传说中那般石化了,谁只要见一眼“杜丽莎”的真容,谁就永远成为她的雕像。这些“石化”的女生就是“杜丽莎”顾念的战利品。 邬玉志一边喝着自己买的水,一边啧啧称奇。操场上满眼的春色,她也禁不住春心荡漾:耳朵里听着女生们对顾念毫无原则的吹捧,脑袋里一边不屑,一边又幻想白冰晖就站在自己眼前: “冰哥哥、冰哥哥,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好帅!你真棒!”原来她可以说出比那些女生更加肉麻更加没有原则的话来,邬玉志恬不知耻地呵呵傻笑起来。 忽然,一阵惊呼将她从幻想中唤醒。人群朝球场中心靠拢。 黄权肥胖的身体在人群中心格外扎眼,他双手抱在胸前,大言不惭道:“是他自己摔的,跟我没有关系。” 邬玉志看见许明天跪倒在地,捂着鼻子抽搐不停。体育老师正好不在,隔壁班的一个班干部站了出来。 “摔着哪儿了?” 他将许明天扶起来,发现许明天的鼻子和嘴巴全是血。 “那快去医务室吧。”班干部说。 “不用了。”许明天捂着嘴巴,口齿不清的说。 “都这样了,怎么能不去呢?”班干部坚持。 “我没事,就是鼻血,我经常流。”学从许明天的手指缝里溢出来。 “不行,得去。”班干部皱着眉头说。 许明天终于同意了,刚想挪脚,黄权却说话了。 “那你早去早回,我还要打篮球。” “他都这样了,打什么篮球。”人群里有 分卷阅读32 人说话了。 “是他自己要打的,又不是我要打的。”黄权眯着小眼睛,满脸奸像。 “是我要打的,我不去了,血没流了。”许明天怯怯地说。 “你有病吧。”有人嗔道。 一听这话,黄权甩开一脸横肉,高声喊道:“谁骂老子,谁敢骂老子!” 他使出牛劲将篮球砸在地上,篮球高高地弹向天空,像一支穿云利箭。平日里跟着黄权混的几个不良少年,这时候开始推搡人群,无人再敢发声。 “那你自己小心。”班干部拍了拍许明天的肩膀,也打算退后。 邬玉志朝周遭看了看,人群正在渐渐退去,隔壁班的班干部管不了,自己班的班干部也招呼他们不要再凑热闹。她不听,脚步刚往前移,手臂就被抓住了。 “不要管闲事。”顾念阻止邬玉志,“他爸爸可是老蝗虫。” “别的事可以不管,这件事不行。”邬玉志甩开顾念的手,站到黄权跟前,“你要打篮球,我可以陪你打,但是现在,许明天必须去看医生。” “邬玉志,你就是邬抗的女儿吧。怎么,有什么事求我?”黄权拍着篮球,围着邬玉志打转,一副黄鼠狼看到鸡的样子。 “求你?你这种人臭得跟茅坑一样,我求你干什么?求屎啊!”邬玉志很想这么说,但她忍住了。论武力、论耍痞、论权势她都完全不是黄权的对手,硬碰硬只会输得又惨又难看,对付这种人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跟小姑娘打球有什么可打的,要打也得跟爷们儿打。”顾念站到邬玉志跟前,说道,“你带许明天去看校医务室,我来陪黄大少爷打球。” “哟,顾念,大名鼎鼎的顾念啊!”黄权贼眉鼠目地说。 顾念下了战书,黄权应战。球场上人声鼎沸,一场大战在即。 邬玉志扶着许明天的离开球场,往校医务室走去。 “谢谢你。”许明天瓮声瓮气地说。 邬玉志扶着他走上二楼,校医查看许明天的伤势,惊呼,怎么伤成这样的,谁用拳头砸你了。许明天坚称是自己摔的。校医耸耸肩,告诉他,这几天小心别让水进鼻子里去了,要是还痛,就去医院照个片吧。许明天连声拒绝,不能去照片,我爸会不高兴的。你鼻梁骨都要断了,你爸还高兴啊。许明天低下头,默不作声。邬玉志安慰道,医生不是说了吗,痛的话才需要去照片,我看你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嘛,说不定不用去照片了。医生看了看邬玉志,夸奖道,小姑娘挺明白的,你要劝劝他,以后不能挨打不还手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帮黄权这种人写作业了吧。”从校医务室离开后,邬玉志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越纵容他使坏,他只会对你越来越坏。这种人不会记人好的,只会恶意揣测、睚眦必报。” “那我能怎么办?”许明天很绝望。 “拒绝他。记住,想要别人公平地对待你,就得勇敢去争取。公正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争取的。” 许明天若有所思。 邬玉志再度回到球场,她急于知道顾念和黄权的对抗结果。不出所料,顾念完全碾压黄权。十五分钟的小球赛结束后,顾念轻轻松松大比分领先,黄权被一群小混混架着,哼哼嗤嗤,又傻又恶心。人群为顾念鼓掌,噼里啪啦、啪啦噼里,像一串无形的却着实在燃放的鞭炮,这一刻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黄大少,承让了。”顾念故意向黄权抱拳告别。 “顾念,姚曼丽那个骚货的儿子!你数没数过,你妈到底爬上过多少个男人的床!别以为我怕你,你妈就是爬上了县委书记的床,也不是我爸的对手!” 顾念的笑容僵在脸上,顿住脚步。 黄权大肆宣扬,姚曼丽是如何勾引白学文的,又如何爬上县领导的床,被他描讲得绘声绘色,好像亲临现场。人群从沉默不语到窃窃私语,从最初对黄权的不满,渐渐起了猎奇心理。顾念抄起地上的篮球转身朝黄权砸去,正中面门。黄权应声仰面跌地,鼻血四溢:“愣着干什么,给我打!谁打死他,重重有赏!”小混混从倾巢而出,团团将顾念围住。纵使顾念勇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腹背受敌。邬玉志分外急切,却只能在外围干瞪眼。 “校长来啦!校长来啦!”许明天突然高喊。 小混混们刚听到喊声,下手还稍微慢了点,后面发现是骗局,下手更快更狠。 邬玉志见喊校长都不管用,只好跳到人群里,大声疾呼:“同学们,我们的校训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击校园霸凌,人人有责!” 有一个男生从刚才的黄段子里回过神来,冲了出来,拦腰抱住一个小混混,将他拖出围殴顾念的队伍;紧接着,第二个人出现了、第三个人也出现了、第四个、第五个、六七□□十……越来越多的人出来支援顾念。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小混混们身上,莫名还有几脚踩在黄权的肥肉上。明里是帮顾念,实则是围殴黄权。怎一个爽子了得! 直到体育老师吹响哨声,这一场混战 分卷阅读33 才结束。不等黄权恶人先告状,顾念顺势躺在地上开始哀嚎,哎呦喂、哎呦喂、疼啊疼、疼啊疼……同学们纷纷作证,是黄权指使他人围殴顾念的。体育老师训斥黄权,又赶紧安排车,将顾念送往医院。黄权被顾念这一波骚操作整得跟吃了苍蝇似的,捂着屁股敢怒不敢言。 “老师,我和许明天陪他去医院,我和他住一起的,能联系他爸妈。”邬玉志毛遂自荐。 体育老师拉开面包车门,同意了。 “我没事。”顾念小声说。 “我知道。”邬玉志回道,“送佛送到西。要是把许明天留下来,还不得给死胖子当出气筒。” “原来是为了他。”顾念讪笑道。 “哟,吃醋啊。” “不敢,姑奶奶你的醋我可不敢吃。” 邬玉志一拳打在顾念的手臂上,他哎哟一声。 “别装了!” “真疼。” 邬玉志展露明媚的笑颜,像平静的河面拂过涟漪,波光粼粼,又像翠绿的树叶随风摇摆,勃勃生机;她的虎牙尖尖立在翘起的嘴唇上,简直是语文书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顾念出神地望着她,就像望着小时候在化龙溪边怎么捉也捉不到的那只蜻蜓。顾念收好这份“微笑”,“哎哟”,他装模作样,然后偷笑了整整一生。 许多年后,顾念在油污糟粕里总是会想起邬玉志的那个笑,像种子种在他心田。 到了人民医院,顾念大摇大摆地下车。医生看了说没有问题。体育老师不放心,一定要联系家长,当面确认。顾念说,我爸就在里头那间办公室呢,您要去就去吧。体育老师讶异地敲门,一个秃顶老伯穿着白大褂走了出来,难道这是顾念的爸爸?幸亏顾念长得像妈妈,邬玉志感慨。她没怎么见过顾医生,大家都说他工作忙,只是没想到他忙到头发都飞走了,剩下的寥寥几根如琴弦从额左拉到额右,越发衬得秃了的头顶像太阳一样光明。顾医生甩了甩琴弦般的发丝,检查起了儿子的伤口,的确没有大碍。他跟老师说对不起,儿子调皮,自己工作忙,平时管教太少,给老师添麻烦了。体育老师说,的确不省心,但是好孩子。 顾医生送走老师后,看了顾念一眼,说道:“告诉你妈,今晚加班,不回来吃饭。” 顾念应了一声。邬玉志看着顾医生严厉的神色,以为他要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责骂,结果,他再也没说什么了。 “你爸就这么放过你了?”邬玉志不可置信地追问。 “我爸没时间管我。”顾念耸耸肩膀。 邬玉志决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给白冰晖: “冰晖哥哥: 谢谢你。 你的信给了我莫大的鼓舞。我要勇敢地打破偏见,拥抱美丽光明的未来。” 她开始记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当写到许明天任由黄权欺负时,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当自己高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她觉得是多么自豪与骄傲;看到顾念与顾医生这对父子之间的冷漠时,她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光是写这些琐事已经写了三页,还没有进入正题。她又突然觉得这不是她想写给他的信,便将这三页纸束之高阁,从长计议。 Chapter 16 为了写好给白冰晖的信,邬玉志开始记日记。她的文笔可不怎么好,只好用流水账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再挑选一些有意思的、重要的告诉白冰晖。她觉得自己就像侦探,天天围着蛛丝马迹打转,恨不得从中发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她发现爸爸自从负责化龙溪新大桥的工程监理后,倒是得了空,能够回家吃饭,但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 “爸,你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邬玉志凑到邬抗跟前,扮演起私家侦探。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吃你的饭。”叶芝说。 叶芝做了两荤两素的家常菜,放了她独门秘籍辣椒酱,香得不得了。 “妈,我已经吃了一碗了,这是第二碗。可是,爸爸一碗都没有吃完,筷子就掉地上啦!”邬玉志瞪起精明的眼睛下起结论,“爸爸肯定有心事!” 邬抗一瞧,果然发现一双筷子已经横在自己的脚边,刚才自己想事情想得这么入神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叶芝解下围裙,伸手来探邬抗的额头。 “没事,吃饭。”邬抗捡起筷子,也不擦,直接扒饭,嘴上嘟嘟囔囔,“真香,真香……” 邬玉志为自己强大的观察力洋洋得意,又盛起第三碗饭。 坛城这地方吃东西就讲究一个“香”字,为了这个“香”字,各家各户都会腌制一些独门的酱料。叶芝拿手的是就是辣椒酱,再配上刀豆、黄豆或者花生,也可以凭个人喜好往里头添。邬抗喜欢简单的辣酱,吃纯粹的辣味;邬玉志喜欢添豆芽、黄花菜、金针菇的辣酱,味道更丰富。叶芝做辣酱一做就是数十坛,送阿姨、送婶婶、送叔叔、送伯伯……挨个送,大家都很 分卷阅读34 喜欢。所以,邬家的辣酱永远不够分。 叶芝要做今年的辣酱了,她叫邬玉志吃完饭上农贸市场采买五十斤朝天椒回来,最红最鲜最辣的那种,得先挑几个辣椒咬一口,尝尝辣味合不合要求,然后再一只一只的辣椒挑出来,不能有一个坏的,回来后,叶芝还得过称,看有没有短斤少两,或者说女儿有没有偷懒。邬玉志跑进房间换上一身连衣裙,叶芝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你去个农贸市场,穿什么裙子。邬玉志对妈妈做了一个鬼脸,你管我。叶芝摇头叹气,女大不中留。 邬玉志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正好碰上顾念。顾家是唯一没有搬到“上院”的官宦人家。顾念和邬玉志经常在院子里遇见。顾念借着伤患的名义休了几天学,到处蹦跶,不亦乐乎。他听说邬玉志要去买辣椒,非得跟着去。正好邬玉志嫌五十斤辣椒太重啦。 “你今天穿得真好看。”顾念骑在赛车上,欣赏着邬玉志绿裙子。 邬玉志听见有人夸她漂亮,少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羞赧地扯开嘴角,小虎牙露了出来。 “你笑起来也好看。”顾念说。 “走啦!”邬玉志提着裙子,踩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冲进秋风里。 “你以后要多笑笑,不要跟个辣椒似的。”顾念追着邬玉志身后喊。 追到了农贸市场里,邬玉志驾轻就熟地蹲到一个卖辣椒的摊贩面前,掰起一根朝天椒就尝起来。 “不辣吗?”顾念见她的模样如此镇定,不禁问道。 “不辣,你试试呗。”邬玉志递来一根辣椒给他。 顾念将信将疑地往嘴里塞,用舌头舔了舔,没有什么辣味,用牙齿碰了碰,也还好。在这个过程中,邬玉志已经连吃三根了。他壮着胆子咬下一口,妈呀,简直要喷火。邬玉志扶着单车笑弯了腰。因为顾念喝完了辣椒老板今天带过来的饮用水,邬玉志只好把摊子上的辣椒都承包了。 他们俩各自用单车载了二十五斤的辣椒往回走,正好碰上姚曼丽。邬玉志乖巧地喊了一声姚阿姨,我妈妈准备做辣酱呢,做好了给你送一坛过去。姚曼丽感叹了句,生女儿真好,并看向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儿子。 “你妈怎么你了,跟仇人似的。”邬玉志问道。 顾念不说话。 “你也不搭理你爸,你到底怎么了?” 顾念把自行车在邬家门口停好,抱着辣椒放上走廊,又把邬玉志后座上的辣椒搬下来,靠着前面那堆辣椒放在一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邬玉志看着顾念倔强的身影,好像大侦探在结案时那样总结陈词。 “假如你没办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怎么办?”顾念转身问道。 邬玉志沉吟良久,虽然她只有十四岁,但回答这种问题也很慎重。她隐约察觉出这个问题一定跟姚曼丽、白学文和顾医生有关系。在这场复杂的感情游戏里,幸好她的父母早已退场,不然现在要思考这个复杂问题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我会忘记他。”邬玉志说得很慢,仿佛不是在对着顾念说,而是对着远方的白冰晖,或者说是未来的白冰晖,“实在无法忘记的话,我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爱他。” “为什么?”顾念追着问。 “因为,因为……忘记是最好的尊重,不承认是最大的善意。如果我们弄不清楚何为爱,那么就不要轻易去破坏爱。即便我们没有爱,但总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的,只是不在我们身边罢了,不要去糟蹋爱。” 只有真正纯粹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纯粹的话!顾念的心脏紧紧收缩在一起,直到风带着邬玉志的裙角拂过他的身体,才舒张开来。他放下猜忌、愤怒和疲惫,让自己的灵魂变成一只蜻蜓,停在邬玉志绿色的裙摆上,那里只是一片带着露珠的荷叶,却是蜻蜓的天堂。 少年少女们怎么能意识得到,心中所涌动的情愫便是爱。年少时一语成谶。那些不能忘却的爱恋如风吹云动、斗转星移,起先,你不会意识到,忽然某个时刻,你看见了,又欢喜又悲伤,最后只能目送,却明白,下一次它还会来,不知道是哪一刻哪一个地点,但它不会离开,会牵动你,随着你的目光铺就的轨道离去……周而复始,好像西西弗斯遭受宙斯的惩罚,你受到了爱的诅咒。 叶芝在门外剁辣椒,邬玉志搬着小板凳坐到台阶上。她的膝头放着绿颜色的信纸。妈妈的皓腕如蛟龙腾飞,鲜红的辣椒如火星四溅。她写下“冰哥哥”三个字就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思想很难用笔来描绘;她想画出来,却没有绘画技巧;她想唱出来,却五音不全;她想舞出来,却身姿不够优美……她浑身燥热、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才能释放满腔春情。她决定,什么高屋建瓴、修辞手法统统不管了。她要直抒胸臆,把心里最热切的话吐出来、烙在信纸上,嗞嗞嗞地、火烧火燎地传递情谊。 Chapter 17 在白冰晖从广州回来的下午,邬玉志穿着那条绿裙子往“上院”跑。她兜里揣着那封信,想等离开的 分卷阅读35 时候再给白冰晖。不然,冰哥哥当着她的面把信拆开,实在太难为情了。她捂着脸,在风里跑起来,绿色的裙摆飘啊飘,长长的马尾甩啊甩。那身影像流畅的五线谱。 铜狮子羞涩地别过脸,不敢看少男少女的暧昧情愫,咦——它嘴里的铜环发出叮铃哐啷的笑声。白冰晖很自然地摸了摸邬玉志的头,还是熟悉的手感,又闻了闻她的洗发液的香味,还是熟悉的味道。 “我从广州给你爸妈带了手信,给邬叔叔和叶姨尝尝。”白冰晖从旅行袋里掏出一些点心。 邬玉志发现只有两盒,顿时有些不高兴。 “我的呢?” “这里啊。” “我爸爸一盒,我妈妈一盒,没啦!” 真失望,她撅嘴。 “哈哈,在这儿呢,傻瓜。”白冰晖故意逗他,这才把单独给她准备的珊珊拿出。 原来是一幅干花标本的桌面摆件。 邬玉志瞧着那花,脸腾地红了,一只桂花斜插在稿纸上,仿佛史官的笔,将某些人的坐言起行全部记录了下来。 “这哪里是手信?”邬玉志红着脸嚷嚷。 “当然是手信,我从这里带去广州,又从广州带回这里,难道不是手信?”白冰晖笑嘻嘻地看着邬玉志。 邬玉志也想笑,但觉得自己不能认输,便刻意鼓起腮帮子,权充气呼呼的假样子。可是,越是这样,白冰晖越有一种得逞之态,放肆地笑,好像一个出生婴儿,仿佛以前不知道,突然发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便一声比一声更大了。秋风从窗外鱼贯而入,被白冰晖的笑声串起来,化作一个一个音符,跳进了邬玉志的耳朵里。梧桐树灰也来凑热闹,扑进了邬玉志忘记眨眼的眼睛里,她迷瞪着眼睛,用手搓揉,留下眼泪。白冰晖不笑了,连忙嘱咐邬玉志别用手搓,将自己的气息慢慢渡向她。 那些轻柔湿润温暖的气挂在邬玉志的睫毛上,开了一串风铃花。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风铃花受到惊吓,迅速枯萎了身影。待白冰晖和邬玉雉镇定下来才发现,被撞开的不是房门,而是白家的大门。铜狮子发出低吼,有不速之客。 “师兄,你别生气。”显然是白学文的声音。 邬玉志听到他喊“师兄”,那对方一定是自己的爸爸了。她忍不住好奇,趴上门缝,看见白学文正拽着邬抗,两人像一条□□花那样扭进了家门。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事我不能干!”邬抗的胸膛挺得像对牛角。 白冰晖也趴到邬玉志身后。 “这是什么样的肥肉,别人巴巴地抢都抢不到!”白学文急道。 “这是伤天害理!”邬抗伸长手臂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现在都是这么搞的,没事!”白学文摊开手臂,包罗万象。 “这个工程监理我不干了,我也不敢干了。你另请高明吧!”邬抗转身就走。 “不干也得干,骑虎难下!”白学文拉住他,“你什么都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威胁我?”邬抗扭过脸,一脸不可置信。 “我说的是事实。你想想叶芝和小玉,不要意气用事。”白学文好言相劝。 邬抗牙关紧咬,一言不发。白学文以为他在经过激烈的利弊权衡后,审时度势,认清了现实。但只有邬玉志知道,她爸爸脸色涨红,是颗已经引爆的炸弹。 “走,去跟老黄讲清楚,你会继续干的。”白学文走过来拉住邬抗。 邬抗甩开他的手,往门外走。白学文哪里肯放过他,抠住他的肩膀往回拉。邬抗扭身避开,突然抡起一拳,打在白学文的颧骨上,瞬间滚倒在地。 “不识好歹!” 白学文吸起膝盖往邬抗肚子上顶,被邬抗一记下勾拳招呼在下颌上……嘴角滴滴答答地流血。 “爸爸!” “爸爸!” 邬玉志和白冰晖及时从门缝里站出来,阻止了一场恶斗。 邬抗渐渐把手松开,尴尬地看向孩子们。 白学文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爬起来,看着地上的那滩血迹,故作轻松道:“我和邬叔叔闹着玩的,我们大学经常这么顽皮!” 邬抗看了白学文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在孩子们的坚持下,邬抗和白学文终于分开了。白学文走进儿子的房间,用他受伤的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男孩子到男人都是打架打出来的。” 白冰晖嗯了一声。他的个子已经跟他爸爸一样高了,眼神也差不多与白学文一样成熟。 “这标本做得很漂亮,送谁的?”白学文指着书桌上的桂花摆件。 “哦,我送同学的。”白冰晖吞下了邬玉志的名字。 白学文看了看儿子,伸手想摸儿子的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把手放下来,甩了甩,幸好刚才没有脱臼。 “你还记得阿姆斯特朗登月前的故事吗?没有真正的和解,只有永远的战争。人与人的交 分卷阅读36 往也是这样。小冰,你要记住,邬家再怎么好,那也是别人家。” 白冰晖点点头,他还在想着邬玉志,他们这一路上往回走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月光下,邬抗的脸油亮亮的,好像戴了一层铠甲。邬玉志感到莫名的害怕,她隐约觉察出邬白两家复杂的关系全面笼罩着自己与白冰晖之间脆弱的感情。他们无法抵抗成人世界扑面而来的洪流,就像他们的父辈无法抵抗命运的狂潮,就像命运无法抵抗时代的滚滚洪流,都是身不由己、螳臂当车。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爸爸这辈子都不当官,可以吗?”邬抗转过脸来,饱满的颧骨像苹果,“爸爸这一辈子都不会像白冰晖的爸爸那样有出息,可以吗?” “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邬玉志顿了顿,勇敢地表示,“我会帮你的,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没有。”邬抗叹了一口气,摸着邬玉志的头说,“你看,刚才是爸爸打了白叔叔,没有人欺负爸爸。” 真的吗? 邬玉志紧紧攥着写给白冰晖的那封信,就像攥着问号的腰,用力也得不到答案;这封没有递出去以及永远没有机会寄出去的信,就像北方大队的水塔那样孤单,耸立在邬玉志的心底;她还不明白,孤单是本质,每一个人都是大海里的一座孤岛,并不需要巨大的征服勇气,只是希望有海浪摇篮般的安慰;她没有安慰爸爸,再也没有机会安慰爸爸,又多了一个不肯放过自己的痛苦理由。 “嚓嚓嚓、嚓嚓嚓……” 像湍湍急流、像猎猎风声。 邬玉志身处在一片混沌里,伸手一探,仍是混沌。 “谁?”有人站在混沌的对面,看不见、摸不着,令人害怕。 “是谁?”再问。 没有回答,只有“嚓嚓嚓、嚓嚓嚓……” 一块灰色的衣角从混沌的间隙里伸进来,她伸手去抓,没有够到。她急了,抬腿想追,却被定在原地,低头一看,湿水泥正渐渐从脚尖爬上来,她惊恐地大声喊叫。 那块灰色衣角不停地飒飒作响,好像在重复地述说。 “嚓嚓嚓、嚓嚓嚓……”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泪如断线珍珠,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抹了抹冰凉的脸颊,只有在梦里才能哭出来。 “爸爸、爸爸、爸爸……”邬玉志放弃挣扎,呜咽哽咽。 浓重的雾霾渐渐消散,邬抗身影出现在对岸。他抻着脖子、浑身颤抖、企盼地看着女儿。 “爸爸!”邬玉志声嘶力竭地大喊。 梦终究是醒来了,可那“嚓嚓嚓”的飒响还回荡在她耳边。 邬玉志抹去脸上的泪痕,已近天光。当年的小县城现在已经发展成地级市了,桥墩藏尸案是坛城从“县”升“市”后第一个命案,而且是一桩注定会引来舆情关注的悬案。市政府态度暧昧,既希望借助这件案子展示坛城新班子公正严明的形象,又担心破不了案难以收场,更怯于牵涉的人、面和时间太广,立威不成反受其害。政府的舆情控制小组和民间的舆情组织力量正暗暗较劲,双方都希望争取到邬玉志,毕竟她站在谁那方,谁的影响力就能加倍。市公安局专案组的成员已经在局机关门口等待她,警车闪着警灯好像一支乐队那样热闹。 “邬女士,您好。”专案组警员打开警车的车门。 邬玉志坐上去,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仿佛囚犯。 在车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所有的流程都像机器一样标准,找不出丝毫的差错,当然,也找不出丝毫的温暖。十五年过去了,坛城变了模样,但坛城还是那个坛城。 “邬女士,欢迎您参加桥墩埋尸专案组的扩大会议。”专案组长伸手熊掌,热情且不客气地握住邬玉志的手,“本次会议邀请您来,是我局警民紧密联系的一项重要工作,不仅让您以家属身份了解专案组工作进展,而且让您参与专案组工作,为早日破案打下坚实的基础。”专案组长国字脸、红脸膛,好像是宣传画册上走下来的工农子弟兵。邬玉志觉得他仿佛是在给自己介绍坛城市公安局“一日游”的行程,先是听取专案组的工作汇报,然后是瞻仰邬抗的尸骨和遗物,最后合影留念。 “包餐吗?”邬玉志问道。 组长警服一抖,牙齿一哆嗦,说话不利索了:“包、包餐。” 组长把邬玉志迎进会议室,汇报工作PPT已经投影在大屏幕上。此次专案调查动用警力过百、排查人员上万,因为是陈案旧案,化验工作的细致程度也是坛城有史以来之最,不仅有法医对尸骨进行详细化验,而且专案组要求对死者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进行提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现场勘查科不仅对封藏死者的桥墩进行勘验,对整座化龙溪新大桥提取了上百份样本,还原当年案发过程。 “虽然我们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但不得不承认,由于时间久远,物证这一块目前收效甚微。”专案组长说,“另一方面,我们也在着手研究死者生前接触的相关人员。” 这又是另 分卷阅读37 一份PPT,有很多人的照片,以及相关介绍,当然包含了叶芝、邬玉志以及白学文。看着这些熟悉的人今非昔比的照片,邬玉志感到胸口有一下一下捶打般的钝痛。 “根据白学文当年的供述,2003年3月25日下午三点钟,他约邬抗到尚未完工的化龙溪新大桥商谈工程上的事情,但因为临时有事没有去成,而且也没有及时通知死者,而后,死者失踪。”组长话锋一转,“但凶手不是白学文,他有不在场证明。” “会不会是他□□?”年青警察提出疑问。 “当年死者只是作为失踪案处理,并没有作为凶杀案来查。” “那现在可以查他的资金账户往来吗?”年青警察又提出疑问。 “呃,这……”组长欲言又止。 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年青警察,年青警察不明就里用胳膊肘往对方身上还回去,那人哎哟一声,人仰马翻。 邬玉志咯咯咯地笑起来。 专案组长瞪了他俩一眼,又回到正题上。 “邬女士,如果您还记得当年的什么事情,请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为死者讨回公道。” 会开了一上午,邬玉志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叫了。在专案组长的带领下,她在市公安局的食堂用餐,是自助餐厅,品类繁多、味道尚佳,她一个人吃了堆尖的三盘,就连国字脸、红脸膛的男子汉都甘拜下风。 “如果你没有……没有地方用餐,可以来公安局。”组长以为她是穷的、饿的。 “好啊,那以后我都来找你。”邬玉志包了满满一嘴的肉,像运动中的绞肉机一样转向组长,“怎么称呼啊,大哥。” “我叫杨涛,你忘记了吗?我以前见过你。”组长的熊掌轻轻地放在邬玉志的眼前。 “这是我们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杨涛。”旁边有警察补充道。 “哦,有点眼熟。”邬玉志吃吃一笑,并不当回事,“大概是你们局里有太多这局长那局长了。” “怎么说话呢你?”旁边的警察不爱听了,放下筷子瞪着邬玉志。 “吃完。”邬玉志拍了拍杨涛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下午搞什么活动?” 这哪里像受害人家属。 小憩过后,杨涛带领邬玉志来到法医科,简单地介绍了法医在案情里承担的工作,便将具体情况介绍交给法医科的负责人了。法医领着她走进停尸房。停尸床上没有尸体,只有一根一根像尖刀似的白骨,那是邬抗的遗骨,虽然没有写名字,但邬玉志觉得,每一根骨头上都长了像爸爸一样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她缓缓靠近,期待她的拥抱与安慰。她双拳紧紧捏着停尸床的边沿,极艰难才将目光移开,移向尸骨旁的遗物,一块破碎的上海牌的手表的残骸,一双皮鞋仅剩下几块皮面还沾着水泥疙瘩,黯淡无光的金属皮带扣零件散碎地摆放着,一些破布是灰色的咔叽布。 “我昨晚见到他,就是穿这身衣服。”邬玉志眼睛发直。 法医说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着了魔似的盯着邬抗的尸骨。 “不能碰。”法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可是,邬玉志看见邬抗从对面走过来,他那么单薄、那么凌乱,十五年的冰霜都结在了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仿佛一座冰山向她袭来。 “爸爸,对不起!”巨大的愧疚感将她湮没,在这场悲剧里,没有人是无辜的,哪怕她自己。 法医伸手将她拉开,一时情急,力气用过了头,邬玉志神魂颠倒、毫无防备地向后倒地,后脑勺砸在藏尸柜的尖角上,有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从她的后脑勺绽放开来。 Chapter 18 白学文和邬抗的拳脚相向成了冰晖和玉志之间不能说的秘密,他们三缄其口把这个秘密隐藏得很好,却总是从对方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嘴唇里读出背叛。梧桐落叶渐碎,和光同尘而去,秋天尚未销匿,冰晖与玉志之间却早早地结了一层薄冰。 校庆文艺汇演上,林锦璃帮邬玉志完成了当年没能与白冰晖合奏完的那首《升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他们四只手二十根手指仿佛安装在同一具灵魂上,那么协调地坐在一条琴凳上,酣畅淋漓、珠联璧合、金童玉女。当两人站起来谢幕时,林锦璃手捧胸口、两腮通红,像小鹿般奔向舞台的中心,却突然被自己的长绸裙绊了一下,栽向台下。白冰晖眼疾手快,伸出长臂、拦腰一抱,顺势捞回。一支完美的圆舞曲将校庆汇演的气氛推向高潮。 “啪”的一声脆响,邬玉志回过头来,原来是坐在她斜后方的黄家死胖儿子在勾她的胸衣。她愤而起身,跑到队伍的最后头找到班主任。 “隔壁班的黄权耍流氓,他弹我的内衣带子!” 班主任刚大学毕业,有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跟学生没差别,听见邬玉志大喇喇地说出这话,脸蹭地红到脖子根,亦步亦趋地挪到隔壁班,叫来黄权。黄权当然不承认啦,还叫嚣是邬玉志用胸顶我的。 分卷阅读38 被后头的几排男生听了去,传来一阵不小的窃笑,惹得主席台上发言的校长都侧目了。 “少瞎说!”班主任低声吼道,“邬玉志坐在那个地方,你坐在那个地方,你试试怎么用胸顶到你!” “喏、喏、喏……就是这样。”黄权挺起他胸脯上垂着的肉团,对女老师耍流氓。 班主任厌恶已极,却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被恶心的肉蒲蹭了两下。旁边的男老师看不下去了,把黄权叫过去教训。班主任的红脸越发地涨红了,对邬玉志斥责道:“你也要好好反省,为什么别人就要来扯你的内衣带子!” 班主任的这盆“脏水”泼下来,令邬玉志从头凉到脚,她望着眼前一片片乌溜溜的头顶,仿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她在这潭死水里挣扎,却成了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人的小丑。她原本可以选择忍气吞声来保全自己的颜面,但她拒绝像叶芝那样以为只要保持沉默总会让伤害销声匿迹;她跳出来成为社会的异类,没想到要承担偏见的伤害;她只是选择了妈妈的反面,殊不知生如逆旅、殊途同痛。 午餐时,邬玉志一个人蹭在初中部的尾巴上。学校为了错开用餐高峰,将高中部的用餐时间推迟了十分钟。邬玉志在人群中翘首以盼,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白冰晖被同学簇拥在中央,并未注意到邬玉志。邬玉志猛然往前迈步,打算率先跟他和好,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眼珠子一转,用平时不太灵光的数理脑袋计算着她和白冰晖的相遇的应用题:假设邬某以每秒1米的速度走向白某,白某以每秒1.5米的速度走向邬某,请问,多少秒后邬白二人会相遇?不对,这道应用题需要升级。假设邬某以每秒1米的速度走向白某,白某以每秒1.5米的速度走向食堂,食堂在邬白二人中间,请问邬白二人多少秒后会相遇? 答:不会相遇。 邬玉志加快速度,甩开两条短腿抢先一步到达食堂门口,守株待兔。这样,他一定会跟她打招呼,他必须跟她打招呼。她会借坡下驴,小小的傲娇便恢复曾经的亲昵。 “白冰晖。”突然有人喊道。 邬玉志的张开的嘴还没有发出声音,表情就已经僵硬在脸上了。林锦璃走上来,隔在邬白二人中间。 “邬玉志,你也在啊。” “啊。”邬玉志回应了一下。 “嗯。”白冰晖也回应了一下。 然后三人走进了食堂,邬玉志发现自己竟然走出了一个同边。 邬玉志心神不宁地端着饭盒,如幽灵飘荡,正愁怎么凑过去,没想到神助攻顾念出现了。他招呼三人坐过来。白冰晖没有表示,林锦璃倒是很愿意凑这个热闹,硬拉着白冰晖往这边跑。邬玉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顾念如此可爱过,朝他展露了一个甜甜的笑脸。顾念羞涩一笑,从自己的饭盒里夹出一个鸡腿放到邬玉志的饭盒里。 “食堂今天吃鸡腿,你们来得晚了就没有了。”顾念用沾了自己口水的筷子抚摸了一番那个肥硕的鸡腿,“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们来,没给你们留,我就给玉留了一个。” “没事,我们不爱吃鸡腿。”林锦璃意味深长地笑。 “你怎么知道白冰晖爱不爱吃?”顾念也笑得意味深长。 邬玉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顾念如此讨厌过。 食堂里响起一阵敲打碗碟的声音。学校每天都有值日生维护就餐秩序,在食堂无故敲打碗碟是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戴红袖章的值日生走向噪音发生地,原来是黄权嫌饭菜难吃,正掀盆子啦。值日生走过去制止黄权,意料之中没有用。但今天反常的是,许明天竟然站在了值日生一边。虽然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 “大家都吃得好好的。” 黄权讶异地望向许明天,没想到他有一天竟然敢顶撞自己,几个小混混也抱手在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许老弟,今天真是长胆子了。邬玉志暗自为许明天担心,她想站起来,走到许明天跟前去。顾念和白冰晖几乎同时发现邬玉志想要管这桩子闲事,不约而同地下了命令:“坐下!” “黄权不会放过他的。”邬玉志急道。 “那也轮不到你来管。”白冰晖严厉地说。 “对!”顾念站起来,说道,“我去。” “你也给我坐下。”白冰晖站起来,向高中部就餐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我跟高中部的值日生说了,他会来处理的。”白冰晖说。 “哟,你跟他们说来处理,他们就来处理啊?这可是初中部的事。”顾念道。 “是啊、是啊,刚才黄权闹那么大声,高中部肯定听到了,要管早管了。”邬玉志跟着点头。 “怎么,你们不知道,白冰晖曾是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因为高三学业忙才卸职的,这一届学生会当然会买面子的。”林锦璃笑道,“你们不知道白冰晖这么优秀吗?” “知道。”邬玉志嘟囔道,“只是不知道这么优秀。” 高中部的值日生普遍比初中部的值日生高半个头,即便在 分卷阅读39 营养过剩的黄权面前也占着优势。初中部的值日生见有学长们给他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又招呼其他的值日生过来大壮声势。黄权把饭盒往许明天桌前一扔,没好气道:“要吃你就都吃光!”跟他一伙的那些混混们,也把饭盒往前一扔,横着走出食堂。 邬玉志赶紧走到许明天身边,把围着他的那些臭饭盒都拨开,自豪地说,是白冰晖救你的,那模样好像白冰晖是她家的一样。许明天谢过白冰晖。邬玉志宣布,从此以后许明天归“我们”保护。 “谁们?”顾念问。 “我们。”邬玉志比划着手指,把自己、顾念和白冰晖都划拉上,她又看了看林锦璃,顺势画了画,算上她吧。 “你怎么保护他?”白冰晖问。 “我每天跟许明天一起上学放学,黄权就没有机会欺负他了。”邬玉志拍着胸脯保证。 “黄权是什么人,让得了你一次,难道还会让你第二次?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好好想想你家的处境。” “我家的处境怎么了?难道我还怕他不成?”邬玉志好像被踩到了尾巴,跳起来嚷嚷。 “就算你不怕他,你妈呢、你爸呢?还不得……”白冰晖意识到说错了话,戛然而止。 “我是劝你不要冲动。”白冰晖改口。 邬玉志饭难下咽,卡在喉咙里格外胀痛。 “你爸跟老蝗虫是好兄弟,你跟黄权也是一路货色!”她跑出食堂,咽下一嘴苦涩。 白冰晖想要去追,却被顾念阻止:“说话小心点!”顾念总是比白冰晖主动的,他追出去拉着邬玉志,在她面前大骂白冰晖是白眼狼。邬玉志白了他一眼,干嘛,同仇敌忾。 “给你出气嘛。”顾念恢复正色,劝道,“白冰晖又没有恶意,何必生气?” “我生我的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不喜欢就走啊!”邬玉志像一挺机关枪,无差别开火。 “这不是说白冰晖吗,干嘛又拉上我,我是无辜的。”顾念嬉皮笑脸。 邬玉志不理睬他。 “许明天还在后头呢,你不管他啦,黄权可又要欺负他啦!”顾念涎着脸扮鬼脸,把邬玉志逗笑了。 “你去叫他出来。”邬玉志命令道。 “叫他出来,总得做点什么吧,最好能消消你这个大小姐的心头之气。”顾念倡议,“我们翘课吧。而且,黄权也在教室里,我们惹不起总是躲得起的。” “我可不怕他。”邬玉志嘟起嘴。 “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就当陪陪我,出去玩吧。”顾念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样直往邬玉志身上蹭。 邬玉志拨开他的头:“好啦好啦,好多人看啦。” 顾念东施效颦地跛进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真是西子捧心。年级主任坚持带顾念去医院复诊,并且一定要联系顾医生。邬玉志趁年级主任不注意,一腿踢在顾念的膝盖窝里,他踉跄地跌倒在楼梯上,年级主任送他就医的心情更加急迫了。 一行五人来到人民医院,顾念带着年级主任敲开了顾医生办公室的门。 顾医生的秃了的头顶晃了晃,闪过一片精光,三名少年全身打抖。顾医生不急不慢掏出听诊器,放在儿子起伏不定的胸膛上,那里头装着一颗超速的心脏;他一手成掌、一手握拳,在儿子背上捶了捶,顾念坚实的后背瞬间发出像汽车马达那样强有力的轰鸣声。 “没什么问题,挺好的。”顾医生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顾念勾着头,也不敢出声,只能一个劲儿地干咳。 “不过肌肉挫伤得比较厉害,身体会有较强烈的疼痛感。”顾医生放下听诊器。 顾念的头勾得更低了。邬玉志和许明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年级组长执意让顾念回家休息,并法外开恩让邬玉志和许明天将顾念送回家。顾医生多谢年级组长对儿子的关心,将他送往医院门口。 “你爸爸一会要是打死你,怎么办?”邬玉志急问。 “不如现在就报警。”许明天说。 “现在报警是报假警,犯法的,只能等打死了之后报。”邬玉志思虑道。 门锁“咔哒”一声拧开了,顾医生一身雪白地走进来,身后带着整个南极。 “顾叔叔,其实是我、我、我肚子疼!”邬玉志越说声音越小。 “你们翘课原本想去干什么的?”顾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威严。 “看录像。”许明天坦白得最快。 顾医生死死盯住自己的儿子,腰慢慢弯下去,高高拱起来的宽阔后背,好像一个即将蓄满水的水库,只待开闸的那一刻,便有摧枯拉朽之势。他猿臂一伸,三名少年吓得嵌在墙壁里。 顾医生打开抽屉,掏了老半天:“我这里有这个,你们看吗?” 邬玉志毛着胆子捡过来,碟片的正面写着《美丽心灵》四个字,上面画着一些人物头像,是一部电影的样子。 “你让我们看碟?”顾念不可置信。 分卷阅读40 “与其去录像厅,不如到我这里看,那边有电脑,你们会用吧。”顾医生指着墙角的一张办公桌道。 顾念走过去,熟练地开启电脑,把碟片插进驱动里。一阵温柔的、像蜜蜂采蜜时扇动翅膀发出的声音响起,最后以一个清脆的、好像开锁一样的“咔哒”声结束,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和碟片正面同样的画。 “你们看吧,我去另一间办公室办公。”顾医生说完,收起他的听诊器往走出去。 “爸爸。”顾念从电脑后抬起头,“你不……” 顾医生投射出来,想接住儿子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但儿子没有再说出口,顾医生颇有失望之色。 “顾叔叔,你不一起看吗?”邬玉志打了圆场。 “我已经看过了。”顾医生挠了挠他头上的琴弦,“我觉得好看所以推荐给你们的。” 电影讲的故事三个小伙伴并不太懂,但他们都看得很过瘾,总之不用上学就很开心。当路人们纷纷掏出上衣口袋的笔送给约翰纳什时,邬玉志动情地掉了眼泪;而许明天的泪点是在约翰纳什获得诺贝尔奖的那刻;只有顾念从头到尾正襟危坐,默默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以及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的物品,眼泪没有断过。他强说,主人公太可怜了。 从此以后,邬玉志开始载许明天上下学。顾念看看自己的赛车,前面是可以载人,但他实在不想让一个男生依偎在自己怀里,便提出跟邬玉志换车骑,还是他来载许明天。邬玉志不同意,骑着车子一路狂飙,好像跟谁竞赛似的。回了家,邬玉志也把许明天叫来自己家做作业,她担心黄权指不定什么时候给许家使坏,最好让许明天尽可能地多留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她仿佛是要向谁证明,她能做到自己立下的誓言。 许明天在局机关有“小白冰晖”之称,除了不会弹钢琴外,他的长相、性格和学业都酷肖白冰晖。这真的是碰巧吗?邬玉志认为是。可是,叶芝认为不是,她多次跟邬抗表示,楼上的小孩看起来心眼子多,跟他那老爸一样,别又是扮猪吃老虎,到时候亏了自家女儿。邬抗笑道,邬玉志有什么可给人家亏的。叶芝紧张地说,你没听过《诗经》啊。邬抗不明所以。叶芝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什么意思?”邬抗满脸懵懂。 “早恋啊。”叶芝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 “你看我们女儿那个狡猾的样子,会是吃亏的人吗?”邬抗想了想,说,“顶多两败俱伤。” “啊呸!”叶芝啐道。 两人相视一笑,又开始你切菜来我做饭,好一出《天仙配》。 Chapter 19 面对坏人黄权,邬玉志毫不犹豫与他划清界限,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可是,为什么好人与好人之间也会不太平?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那么简单。”顾念说。 “会有多复杂呢?”邬玉志问。 顾念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你想当好人吗?”邬玉志跑出这个问题,顾念觉得这是毋庸置疑的,而邬玉志给出的答案是,“如果当像我爸妈那样的好人,就算了吧。”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邬玉志生活在局机关的底层,比顾念更明白当“好人”的代价。 校广播台播放抒情小短文来缓解学习压力,悠闲得仿佛应试教育并不存在一般。邬玉志沐浴在秋阳里,静静地注视着窗外,淡淡的眉头轻轻地锁起,一种浅浅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腾起来。这是不好的预感,但只有事后才能明了内心的那种不安是命运的提示。所以,她毫无动作,只能刻意压抑自己。 “下面,我们来听一则抒情小短文。”广播里温柔的背景音乐被调小,主播慵懒的声音似乎渐渐进入梦乡。 录音机的播放键通过温柔的大喇叭“啪嗒”一声跳起来,一阵嘈杂声带着杀猪般的嚎叫响起:“冰哥哥:展信佳!我想要给你写封信,但是实在不知道写什么,所以把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邬玉志,2002年十二月。嘻嘻……” 校广播台的主持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在开播前,他一如往常地接到编辑提前录好的磁带,一如往常地将磁带插到录音机里,一如往常地按下播放键,一如往常地一个字也没有听……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年级主任出现在广播站,伸出手掌把广播台拍得震天响,喇叭发出蜂鸣,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刺向所有人的大脑。世界一片空白。 世界一片空白。 邬玉志睁开眼睛,发现白色的灯、白色的墙、白色的排气扇、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所有东西都如此雪白、雪白得刺眼。她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打着吊针,她努力地回忆,刚才不是还在坛城市公安局的法医科吗? “你醒了?”一个疲惫的声 分卷阅读41 音响起。 “我……”她说话,发现鼻音很重,头也在隐隐作痛。 “你刚才晕倒了。”疲惫声音的主人向她靠拢,她闻到了熟悉的危险的味道。 邬玉志推开他,针被撩动了,有一根细细的血柱飚出来,白冰晖赶紧叫来护士。白衣天使也是有脾气的,再次下手可没那么温柔,邬玉志嘶嘶出声,白冰晖忍不住提醒,轻点。 “别弄出来啊!”白衣天使白了他们一眼,“打情骂俏也要等好了之后啊。” 邬玉志别过脸去,白冰晖替她掖好被角。 “我一定会帮邬叔叔抓到凶手的。”白冰晖郑重起誓。 “凭你?公安局的专案组都毫无办法。”邬玉志嘲讽。 “我放弃了钢琴。”白冰晖说。 邬玉志沉默。 “大学读的是法律。”白冰晖继续说。 邬玉志继续沉默。 “我记得你说想要当官,而现在我就是官。”白冰晖知道自己是无法打动她的,因为她是一座终年冰封的雪山。 邬玉志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这十五年来,我没有一刻忘记过邬叔叔、叶姨……和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因你而改变,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请你看看我吧。 邬玉志的瞳仁在眼睑下剧烈地颤动,嘴唇像两片凋零的枯叶,仿佛只要说出一个字来就会碎掉。 白冰晖焦灼地等待答案,如冰人岿然不动,长睫毛被月光混合着日光灯染成银白色,好像被雪压着的松针。天空没有飘雪,但他的长睫毛却不堪重负、微微颤动。接着,他转身、低头、叹气,看不见的雪化成了热泪。这一系列动作都很轻柔,像雪一样无声无息。只是最后,那些顺着他坚毅瘦削的脸庞流下的泪珠,敲打着冻住的空气,滴滴答答,好像时针一样永不停歇。 邬玉志无动于衷,白冰晖满心憔悴。 “等……等。”邬玉志的声音如蚌肉含沙,定有珠言相赠。 脆弱的叶脉透过一丝光,口中的气一吹便碎了落了,粉红色新生的唇仿佛襁褓里的双胞胎,轻轻蠕动,“合作吧,我和你。” 邬玉志的脑门发烫,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发烧,而是被娃娃脸的班主任用手指头戳的。班主任努力保持童颜和童贞,不消说在听到邬玉志的一切后会觉得是怎样的耻辱,以及怎样的嫌弃了。 “你知不知道丑?”班主任用指甲尖在邬玉志脑门上刻出了一个“丑”字。 “老师,信是我写的,但是广播不是我放的。”邬玉志理直气壮地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不写情书不就没事了吗?”班主任直指问题的核心,“小小年纪,思想龌龊。” “老师,我喜欢别人有什么错?我喜欢爸爸妈妈,跟喜欢白冰晖是一样的,有什么错?”邬玉志是真不懂,但老师却认为她是在反抗革命。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老师推搡着邬玉志,不料是她的额头撞在柱子上。社会对女性有一种错误期待,女性对自己也有一种错误理解,仿佛所有的女性从生下来就应该保持童贞,身体如此、精神亦如此,否则就是一种背叛,对美好的背叛。 直到老师发泄完,邬玉志没有再吭过一声。嘘——有疑问别说,否则会让别人知道你是异类。 叶芝已经懂得了这点,所以,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听了一下午训诫却没有说一句话,她坐在女儿的床边,神情恍惚,太阳穴隐隐胀痛。她不敢伸手去揉,怕引爆那两颗铜钱大小的炸弹,只好闭上眼睛,记忆像碎玻璃渣在脑海里闪闪发光。 她和舒予苏站在年级主任的办公桌前。那封绿色的信静静地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否认这是一封感情真挚的信,但是真情实感又有何用,不及虚情假意所能交易来的筹码。她的女儿也要像她这样,□□裸地被世界伤害吗?她多想将那封信收起来,可她不能,因为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在每一个应该保护女儿的关头,她都屈从于某种虚伪的潜规则。 “不要以为邬抗当了一个小小的工程监理,就能跟我们白家平起平坐了。以后不要到我们家来,我们家不缺保姆。”舒予苏掸了掸白色的皮包,嫌恶地看着上面沾染的墨渍,仿佛那块墨渍是从与她相隔一米远的叶芝身上飞过来的一样。 “我不会去你家的,我女儿也不会去的。”叶芝恨恨地说,“永远不会。” 兔急红眼、狗急跳墙。教导主任岔开话题,别的话暂且按下不表,只要不见面了,肯定没事了。 “我们要搬家了。”舒予苏笑道,“搬去富豪山庄。” “以后不要见白冰晖了。”叶芝说。 “以前我不想去白家,你们非让我去,现在我想去了,你又不让我去。”邬玉志双眼愣愣地看着出尔反尔的妈妈。 “你喜欢他什么呀?”叶芝有气无力地抬头。 “他那么好,妈妈你也喜欢他,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呢?”邬玉志反问。 “那他喜欢你什么呀?” 分卷阅读42 叶芝把攥着的拳头放到女儿跟前,指节发白如颗颗珍珠。 “他喜欢我,我,我……”邬玉志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不重要。” “长得好看?成绩优秀?性格好?还是有其它什么?”叶芝帮女儿分析,“他是真的喜欢你,还是觉得愧对你?” 邬玉志皱起小脸看向叶芝,她不明白啊,也不想明白,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打碎它? “孩子,我一手把你们两个带大,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们之间的感情。以前,我总把你们凑在一起,除了方便之外,我也有私心。如果你和白冰晖是好朋友,我们和白家的关系也更亲近一些。我没想到这样做会带给你困惑,你以为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其实不是。白冰晖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他体谅我、爱护你,知恩感恩,待你自然也不同一些。” 叶芝努力松开攥着的手,努力地去握住女儿的手,努力地想成为一个可以保护女儿的人。 “如果你总是想着他,而且不由自主,那么,这只是上瘾,像你喜欢吃某种东西拼命吃,像你喜欢看电视拼命看;男女之间的真情实感应该是像阳光一样温暖、植物一样生长、空气一样自由,而不是掉进沼泽地里爬不出来,耽误学习和人生。” 邬玉志摇了摇头,掉进沼泽地的经历她有,偷跑去北方水塔的那晚,她不小心陷进了沼泽地里,回来的时候成了个泥娃娃。叶芝赶紧给她烧水洗澡,你没有鞋子是怎么回来的呀。邬玉志开心地回答,冰哥哥背我回来的呀。叶芝听了,愣了愣,你和白冰晖现在这么好啊。邬玉志骄傲地说,我们从小就这么好了,妈妈,你知道的呀。 “妈妈,就算我和冰晖哥哥之间不是爱,为什么我不能去白家?就算我不能去白家,为什么我不能跟白冰晖见面?”邬玉志昂头问道。 叶芝默默无语,她搭在女儿身上的手缩了回来,接住脸上啪嗒啪嗒如黄豆般掉落的眼泪。 “孩子,妈妈当年在白家是迫不得已,是为了谋一份工作,是为了让你能吃上饭,是为了维护这个家。你以为白家是拿妈妈当朋友吗?你以为妈妈很想去白家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邬玉志嗫嚅道,“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冰哥哥也说了对不起……” “孩子,白冰晖一个人能改变什么?白学文和舒予苏能看得起我、看得起你吗?白冰晖会永远这样知恩感恩看重你吗?就算他会,那你们的感情也永远只能靠他的恩惠维系,会非常脆弱。只要哪一天,他厌烦你了,你们的感情也就破裂了,而且你将毫无办法。” 叶芝说到点子上了。在邬玉志那颗稚嫩的心里藏着的深深的不安,此刻给拥有丰富人生经历的妈妈说明白了。在这段刚刚发芽的感情里,白冰晖沉稳自若,邬玉志乍喜乍悲。世人皆以为,感情里只分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其实,“爱”只是决定两人地位的其中一个子因素。除了“爱”以外,样貌、财富、权力、名望、才华、品德、合适程度(排名不分先后)……都必须计算进来,而“爱”只是“合适程度”的附属品,当然可能是甜品,最诱人的那部分。但对一个成熟的人,一个追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自尊自强独立的人而言,要学会抽丝剥茧地计算与伴侣天长地久相看两不厌的几率。计算方式分为两种,一是混沌的,囊括所有因素,进行估算;二是精准的,摘取最主要因素,进行验算。 对于现在的邬玉志来说,这些都是后话,她有一天总会明白,古人的“门当户对”诚不我欺。但现在,她还不明白,在这段感情里,白冰晖能无为而治,邬玉志却需放手一搏。因为,前者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永立不败之地;后者看似更加积极进取,实则因为四面楚歌,需步步为营。 “孩子,你要努力读书,将来有了出息,才能不被人瞧不起!” “读书有什么用?你和爸爸都是读了大学的,还不是处处受人欺负!”邬玉志不懂大人的世界,就干脆把那个世界都诋毁干净。 “啪”的一声脆响,叶芝发现自己的手麻木了。这是一个计划之外的耳光,仿佛有人拎起叶芝的手掌甩在邬玉志的脸上,等她回过神来,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邬玉志并不是真的要放弃读书,她只是发泄由于白家看不起自己产生的怨愤。 叶芝也并不真的要打邬玉志,她只是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们都不想伤害对方,却又伤害了对方。命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这对母女结下心结。每到了要打开的紧要关头,总有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们怨念更深。 叶芝捂着脸跑出了女儿的房间,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 Chapter 20 路灯打在邬玉志的窗前,几片枯黄的落叶搭乘着路灯的滑滑梯从窗外飘了进来。这些四季常绿乔木真是太有欺骗性了,冬天不见它们落叶,其实是藏着那些枯枝在春天万紫千红的时候悄悄地落下来,因为五彩缤纷,所以它们憔悴的 分卷阅读43 样子也会被宽容。这个世界能接受失败者吗? 邬抗失踪后,邬玉志常常会回想起那个月夜,邬抗发出感叹:“爸爸这辈子都不当官,可以吗?爸爸这一辈子都不会像白冰晖的爸爸那样有出息,可以吗?”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回答“可以”呢?为什么她当时不代替这个浑浊而残酷的世界原谅爸爸的清醒呢?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不够懂事的自己,无法原谅十五年来没有找到爸爸的自己,更加无法原谅现在仍然破不了案的自己。 十五年前,在憔悴的落叶仍然能够被宽容的时刻,邬玉志爬出窗户,偷偷取了自行车,一骑红尘,冲出了局机关,冲进了坛城的夜色里。 夜的坛城冒着市井气、下流味儿,广告灯牌一个赛一个刺眼、宣传喇叭一个赛一个尖利、红男绿女一个赛一个糜烂……处处都在“□□”你的五官,激发你的欲望。仿佛白天一本正经地繁荣兴盛只是为了此刻的堕落,仿佛所有的辛苦经营只是为了让堕落来得更猛烈一些,那些建设者们的眼睛就是广告牌上的射灯、灵巧的舌头正装在喇叭里,还有他们的灵魂投射在了红男绿女身体里……被压抑的欲望,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尽情释放。 邬玉志像一条蓝色的剑鱼穿过十里洋场,她一直向北走、向北走,从柏油路到水泥路、从水泥路到乡间小路、从乡间小路到卵石路……她身边的蓝鱼越来越多,有些穿行在郊区寂静街道的绿化带里,有些藏在田地的稻穗里,还有些浮在月光下的云层中……它们时隐时现,直至她跃过一段铁轨,这些蓝鱼成串的出现,化作铁轨上的火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穿得像大白熊的工作人员蹒跚而来,在见到小姑娘的那一刻,护目镜里的水雾又更重了一层。 “小玉?”大白熊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辨清楚是她的名字。 “顾医生?”邬玉志想要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推测的痕迹,但是找了好久,也只能在厚厚的水雾后面隐约瞧见一点黑影子。 大白熊点了点头。 另一只大白熊掏出体温计,冒着冰凉的酒精气味的体温计像一根针,欲扎进邬玉志这只气鼓鼓的气球里。 “量体温,不要动。”顾医生擦了一把擦不到的额头,像一道光在时间的间隙中穿梭,滴滴答答地流逝。 邬玉志交出体温计,冰凉的酒精被捂成了一把雨,抓在手里滑且暖。 大白熊接过体温计,对光看去,惊呼:“38度!” 顾医生抢过去拿□□温计,甩了又甩:“再测一次,她刚进行了剧烈运动。” 邬玉志有点被吓到了:“我怎么了?” 顾医生给她戴上口罩,让她坐在执勤点休息:“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邬玉志摇摇头:“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跟妈妈吵架了。” 顾医生通过厚厚的护目镜注视着小姑娘,叹了一口气,道:“等你冷静下来,再量一次体温。” 顾医生再度跑进人群里,变成时间间隙里的一道光。匆忙的旅客明明没有全副武装,但是邬玉志瞧不见他们的面容,仿佛每个人都带着同一副定制面具,归去来兮;而顾医生,那颗藏在盔甲下的精光闪闪的脑袋,仿佛一根灯塔照耀在坛城的上方。 “没有发烧。”顾医生第二次接过邬玉志的体温计,长舒一口气。 “不用叫我妈妈来了吧?”邬玉志小声问道。 塔楼上的座钟正发出午夜的回声,长长的秒针像眨眼的睫毛,一下一下扇动着微妙的空气。顾医生转过身,他的背后写着“加油”:“走吧,我下班了,送你回家。” 顾医生脱下防护服,露出精光闪闪的脑袋,好像法海手上的钵,正要将邬玉志这只小妖精罩住。她跨坐在顾医生电动车的后座上,气也不敢出,像电机一样无声无息地运转,悄悄地穿过安静的坛城,像一只乳燕悄悄地趁着夜色归家。 回到局机关的时候,邬家已经熄了灯了,没有人发现邬家小姑娘经历了一场冒险。 “不要让妈妈担心。”顾医生说完,打了一个呵欠。被风吹乱的发丝脱离了脑袋顶的吸引力,垂向了另外一边,颇像河边的柳绦随风飘荡,与他的大脑袋连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均匀的拼音“m”。邬玉志轻声念出来,发现他长得真像一个“妈妈”。 所有的波涛汹涌都在邬玉志一个人的心里头完成了,叶芝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白冰晖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或许有,但至少他看起来并不在意。“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邬玉志却时时刻刻处在嘲笑的中心,凡事可以与性联系起来的一切都成了她的耻辱,单词“rose”、跑步时摆动的屁股、做操是展开的腋下,趴在桌子上睡觉显现出来的小背心在肩膀上的勒出的凹痕……顾念将那些男生打跑,但也忍不住埋怨邬玉志:“你就长点心吧。”他瞧着她没有扣的领口,皱着眉头指了指。邬玉志低头,怅然想起白冰晖的拥抱和吻,恍如隔世。 在这段感情里,她果然一直落在下风。 “想什么呢, 分卷阅读44 这么出神?”顾念笑嘻嘻地替她背上书包,笑着走出教室,期间还有几个可恶的男生对邬玉志指指点点,但都在顾念的拳头下闭嘴了。 “想回家。”邬玉志落寞道。 “我请你吃蛋糕吧。”顾念拍了拍自己的单车后座,“你看,也有坐垫了,我载你回去。” “我也有车。”邬玉志倔强道。 “有什么车,我爸都告诉我了,你的自行车放到火车站去啦。”顾念贼兮兮地笑起来,张牙舞嘴,仿佛要把天空吞进肚子里。 刚出校门,秋雨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顾念脱下校服盖在邬玉志头上,邬玉志一把掀翻:“省省吧,你里面才穿了短袖呢。” 邬玉志和顾念被困在学校宣传栏下,挤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雨却越来越大。 一柄巨伞从远处游来,仿佛是行走在天空中的黑船,前来渡化狼狈的少年。人人都渴望那柄伞是来搭乘自己的,最后将羡慕的目光停在邬玉志跟前。 白冰晖抬起明亮的眼睛,像雨后阳光普照众生。 顾念捅了捅邬玉志的胳膊,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邬玉志跨上白冰晖的车,白冰晖把巨伞递给她。顾念早早地冲进雨里,头上顶着那件湿哒哒的校服。 “我请你们吃蛋糕。”顾念打了个喷嚏,推开蛋糕屋的门,风铃哗啦啦地响起来,上面吊着一块木牌,“六月赠物所”,好亲切的名字,仿佛永远在夏天。 邬玉志和白冰晖相视一笑、尽弃前嫌,他们就是夏天。 烘麦子的暖香扑面而来,伴随着原木色调的装潢,仿佛置身在一座森林小屋里。老板娘像绵羊妈妈一样走出来,手里捧着两块奶油蛋糕。一块是顾念的,另一块是白冰晖和邬玉志的,他们拿起小勺子,一勺接着一勺送到嘴里。奶油很滑很甜很软,一放到嘴里就化了,美在心里。 “以后,你们两个想见面,就找我。”顾念扒拉着奶油蛋糕说,“不过说好了,吃东西你们请。” “不是说你请我们吃蛋糕吗?”邬玉志昂着头问。 白冰晖拉了拉她的手,笑了笑:“请你可以,加上我就得我请客了。对不对,顾念。” 在说“对不对,顾念”的时候,白冰晖加重了口气。 顾念侧头没有搭理他,对老板娘喊:“再来一个,反正有人请,不吃就亏了。” 邬玉志吃到2/3的时候,突然发现白冰晖没怎么吃。她把蛋糕推向对面,伸手去够顾念的第二块蛋糕。 “这块是我的。”她说。 顾念的脖子突然软掉了,一头趴进盘子里,整个脸面都糊上奶油:“谁说的,都是我的!” 邬玉志气鼓鼓地坐下来。 顾念伸手抹了一把沾着奶油的脸,又蹭到了白冰晖脸上、脖子上。 “喂!”白冰晖素来爱干净,怎么受得了顾念的“调戏”,立马反击。 邬玉志帮着白冰晖制服了顾念,将他压在桌子上,摁在盘子里。顾念的手肘顶在白冰晖的胸口,白冰晖肩膀压向邬玉志的后脑勺,邬玉志的腿跨上了顾念的背,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为了互相制衡,都保持不动,奶油在他们的表面游走,白砂糖像流沙一样填进他们身体的缝隙里,还有融融的暖香包裹着他们。绵羊妈妈抽出一盘被烘得半熟的面包,闻了闻发酵的味道,一切都刚刚好。 一辆救护车闪着急切的灯光靠近“六月赠物所”,从窗户和门里给温暖的小铺再添一层奇幻色彩,三个人松开双手,各自把奶油抹进嘴里。三只大白熊拨开门口哗啦啦的风铃,玉志首先从蒙着厚厚水雾的护目镜下认出了圆眼圆脸的顾医生。 “所有人回家隔离。”顾医生的声音也像大白熊一样雄伟和缓慢,红蓝交错的灯光互相追逐,把整个坛城笼罩在一层魔幻色彩下。 Chapter 21 那一年的春节,连喜庆也变得小心翼翼。焰火闪耀得像遥远的星星,邬玉志冻得红扑扑的脸把笑容也包裹起来。她不喜欢冬天,但总算在顾医生的庇佑下平稳地结束了。 电话响了起来,叶芝最先拿到听筒,是顾念,她放心地交给女儿。 “快出来,白冰晖找你。”顾念匆匆说。 “那我收拾下作业。”邬玉志煞有其事地回答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 “是顾念吗?”叶芝若有似无地问。 “嗯。”邬玉志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们去干嘛呀?”叶芝一再打探。 邬玉志竖起全身的毛孔小心应付:“他有作业搞不懂,叫我去教他。然后他说不能让我白教,所以请我去蛋糕屋,一边吃蛋糕一边教。” “你不要老吃人家的。”叶芝走进房间摸索一阵,出来的时候抓了一张五元钞票塞进女儿手里。 “嗯。”邬玉志对撒谎感到内疚,将五元钱妥善地收拾好,放到书包里。 邬玉志骑上自行车与顾念汇合。顾念舔着脸,白冰晖有惊喜给你。邬玉 分卷阅读45 志白了他一眼。哎呀,农夫与蛇、过河拆桥啊,忘了我为你俩打的那些掩护了吗?现在是啥意思,嫌我碍眼。邬玉志又白了他一眼,我最看不惯你色眯眯的眼神了。顾念拨了拨头发,色眯眯,我有吗、有吗?俩人一路拌嘴,争争吵吵地到了镇中心的标致性建筑邮电大楼前,这里是坛城的第一座摩天大楼,可与北方水塔媲美。白冰晖早早地站在楼下等着,朝他们挥手。顾念和邬玉志在见到白冰晖的那刻不约而同地加速,争相将白冰晖当成赛车的终点线,表演了一个漂亮的漂移急停。 白冰晖从随身包里掏出两顶鸭舌帽,一手一个给他们戴上。 众人将车停好,来到一家手机店铺前。 “你们干什么,不会是抢劫吧?”邬玉志瞪着眼睛问。 “是啊。”顾念装备完全,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我是来把风的……”邬玉志猜测道。 “别怕。”白冰晖笑笑,安慰她。 白冰晖的手机嘀嘀地叫了两下,有一条信息。 “他来了。”白冰晖拉着顾念和邬玉志说道,“先躲一下。” 邬玉志远远看见辆摩托车往这边驶来,黄权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身后还藏着一个窈窕的人,待隔得再近些,才看清楚原来是林锦璃。 “你们要做什么?他们怎么……”白冰晖将邬玉志拉到隐蔽处,示意她不要出声,他的眼神不同以往温柔颜色,而是像猛禽一样狠厉又冷酷。 黄权停下摩托,单手挎着一个方形皮包,林锦璃笑意盈盈地扶着他香肠似的胳膊走下来,进了店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要知道黄权可是色中饿鬼,林锦璃这样谪仙般的人儿岂不是羊入虎口? 白冰晖给了顾念一个眼神,顾念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在店铺游荡。 邬玉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紧张地看着白冰晖,白冰晖摸了摸她的头,报以“放心”的微笑,也跟着走进了店铺。邬玉志拉高衣领、低着头,挨着道边儿直蹭到最里面的柜台。柜姐走过来,笑着询问她想看什么样的手机。邬玉志瞥了一水儿的各色手机一眼,随手指了一只白色的。柜姐从小心翼翼地从里边拿出来,邬玉志一看标价,差点吓晕过去,竟然要五千块。她连碰也不敢碰,赶紧让柜姐收好。柜姐看出她是个穷学生,便冷笑地把手机放进去,不再理睬她了。这可正好中了邬玉志的意,她终于能心无旁骛地通过柜台上镶嵌的镜子,看到黄权和林锦璃了。虽然,她隔他们有些距离,但是黄权说话装腔作势,尽管不知道林锦璃说了什么,但仍能对他们的对话猜个大概。 “你们这店里就这么些手机吗?看着好大一铺子,里面这么穷酸!我家能把你们这铺子都买下来!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小爷包里的钱够买十台这样的手机……你先放着,把那只拿出来……先放着,急着收什么呀……那只、不对、那只……” “哟,黄公子,怎么在这儿呢?这不是我同学,林锦璃嘛,怎么你也认识黄公子啊!”白冰晖出场了,他在牵引黄权的注意力。 “学姐约我陪她买手机,我还想着带她来全县城最大的手机店,结果都是些破烂货。”黄权转头对林锦璃说,“要不改天,我带你去省城吧。” “那是,黄公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啊,这里的货色怎么看得上眼呢。”白冰晖一句接一句地奉承黄权,林锦璃也卖力地配合,黄权被他们这样一唱一和捧得软绵绵的,忘乎所以。他把号称带了能买“十台手机”现金的皮包随手放在旁边的坐凳上。顾念从另一个角落走过来,趁柜姐整理满桌子手机的时候,手腕一带、手掌一扫,一只手机就顺势落进了黄权敞开的皮包里。 邬玉雉心里一惊,咯噔一下打了个嗝。她赶紧捂住嘴巴,继续密切关注事态进展。 林锦璃起了身,黄权立马摸住她的手,林锦璃明显不适,但又不好翻脸。白冰晖连忙凑上去,说了些什么将林锦璃的手从黄权的脏手里解救出来。林锦璃赶忙向门口走去,黄权追上来。柜姐突然叫住了他们,少了一台手机。保安拦住了他们,正中白冰晖下怀。 “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是我偷的?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我爸爸是大局长,公检法司全是兄弟哥们,县委书记都要给我爸脸!你们敢污蔑我,我爸一定不会放过你们!”黄权叫嚣。 柜姐前凸后翘笃笃笃地跑过来:“刚才明明还在的,不是你拿的会是谁?” “我给我爸打电话!”黄权掏出手机。 “对,快打电话。”白冰晖跑上前说道。 黄权拨电话过去,良久也没有回音。 “难道我爸在开会?”黄权自言自语道。 高大的保安投过来怀疑的神色。 “我给我妈打电话。”黄权又一次拨号码。 顾念从后面走过来,刻意狠狠地撞了他一下,黄权的手机和夹在腋下的皮包全部飞向马路。顾念不停留,马上拐出店铺。一辆汽车路过,全碾碎了。更严重的是,从他的皮包里掉出了柜台上不见的那部手机。保安大步流星走过去、捡起手机尸体,满脸怒容 分卷阅读46 地拿到黄权面前。证据确凿,报警! 警车鸣笛而来,一名青年干警从车上跳下来。 “防疫期间不要命啦,小兔崽子怎么都跑出来啦!”青年警察一边嚷着一边往这边过来。 “这不是疫情都过去了嘛。”精明的店长迎上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 “那上面不是装了监控吗,看一看不就得了?”警察用手指了指墙角的监控器。 “恰好被这位顾客挡住了,见不着。”店长指了指白冰晖。 “那你瞧见他偷手机了没?”警察问白冰晖道。 “这,这,肯定没有。黄公子是何等人物,他爸爸可是一局之长,怎么能偷手机呢?”白冰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马屁精,表面上句句都是在帮黄权开脱,实际上是将脏水往黄权身上泼得更厉害。可怜那黄权智商有限,硬是听不出来白冰晖的栽赃之意。 但眼前的这名青年干探就不同了,他立马抓到了问题的重点。 “你们三个是不是都认识啊?” 林锦璃点了点头,她告诉警察,因为自己想买一部手机,但是又没有买手机的经验,想着黄权比较熟,所以找他来陪自己买。 “你们是同班同学啊?”青年干探颇有深意地望了望白冰晖和林锦璃,发现这极有可能是“仙人跳”。 “你快点叫我爸爸过来,我爸爸会亲自跟你们局长讲的。”黄权打断青年干探的问话,不耐烦地说道。 “你爸爸是谁啊?”青年干探问道。 “黄崇,我爸爸是黄崇!”黄权吼道。 “蝗虫?我还为民除害呢!”青年干探嘲讽完,吩咐随行而来的辅警给每人做询问笔录,然后才对被他晾了许久的黄权道,“告诉你爸爸,今天处理这起案子的警察叫杨涛。记住了,我叫杨涛!” “杨警官,您看啊,这位顾客呢还是个学生,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我们店的这个手机确实又摔坏了,要不让他家长来,把我们这个损失赔一赔就算了。”店长想尽快了结这件事情,不耽误店里的生意。 “那怎么成?”白冰晖突然说道,“你这样说就是让我们黄公子吃这哑巴亏?不行,不行,一定得把事情弄清楚。” “我看也是,赔偿事小,名誉受损是大啊,何况这位黄权同学还有一个这么了不起的爸爸。”杨涛说道。 黄权傻乎乎地点头,根本没听出来此时白冰晖和杨涛正结成统一战线,把他往坑里拉。精明的店长不再说话,只摇头叹气地看着这个傻胖子。 杨涛转头往店里看去,他指着邬玉志待着的那个角落,灵光一现。 “那面镜子正好对着这里,应该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吧,小妹妹?” 邬玉志突然被杨涛点到名,直觉得一阵电流蹿过心脏,浑身僵硬,她转过来,面对着众人。黄权指着她,惊呼,怎么你也在这里。他看了看白冰晖,又看了看林锦璃,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邬玉志身上,似乎明白什么了。 “警察叔叔,是他们栽赃,是他们栽赃!”黄权拉着杨涛的衣袖,赶忙为自己辩护。 “怎么栽赃了?”杨涛甩手,皱着眉头问。 “警察叔叔,肯定是他们想为这个臭丫头报仇,所以刻意设计栽赃我!”黄权急切道。 “报仇,你怎么得罪别人了?”杨涛一步接一步地问下去。 “我,我……我……没有得罪她。是她,是她们家求我爸爸,但我爸爸为人正直,不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所以他们怀恨在心,就想来报复我!”黄权不但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能把自己的过错往爸爸身上推,真是“孝子”啊。 “怎么你开口闭口都是你爸爸呀!”杨涛的调侃充满鄙视。 “他们肯定要冤枉我的,他们肯定要说是我偷了手机的,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权急得眼泪都蹦出来了。 精明的店长拍一下大腿,傻胖子啊,你可算看清楚了。但你不亏,你活该! “小妹妹,你过来,叔叔有话要问你。”杨涛招手让邬玉志走过来。 邬玉志将脸埋进领口里,亦步亦趋地走上来。 “小妹妹,你说,刚才的情形你都看清楚了吗?”杨涛指着那面镜子。 邬玉志点点头。 “那手机是不是他偷的?”杨涛指了指黄权。 “手机是……是……”邬玉志看了看白冰晖,又看了看憎恶的黄权。 不得不说,白冰晖的报复计划让人拍案叫绝,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对簿公堂的风险,仍然找不出一点儿瑕疵。比起把胖揍黄权一顿,这样使黄权留下案底又花费冤枉钱肯定更解气。她只需要就坡下驴、搭个顺风车,便能让黄权吃了这哑巴亏、打落牙齿和血吞,退一万步,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说,黄权必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留不下案底也得背一身污名。想到这里,她就开心不已。现在,主动权完全握在她手上呐。黄权的未来可都捏在她手心里哩!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快感!邬玉志终于体会到了。b 分卷阅读47 r   她挑衅般地看向黄权,小子,没想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她拉下领口,只要点一下头,所有的结局就会变成她所期待的那样。她当然可以点这一下头,因为她受够了!她受够了老蝗虫给他们家的鸟气!她受够了这个天生不公平的世界!她想要反抗、革命、到底!去拥抱一个新的世界吧!去成就一个幸福的世界吧!去打造一个公平的世界吧!她点一下头……就能做到这些吗? “手机是他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掉进包里的。” “我就说,她肯定要……”黄权突然意识到,邬玉志的答案跟他的预判很不一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邬玉志,要求她重复一遍,邬玉志不再开口,记录询问笔记的辅警用一种不屑口吻重复了一遍。 她点一下头,只能给这个操蛋的世界加码,并不能让世界的“操蛋”减少半分。她点一下头,只能让自己变成像老蝗虫一样的人,这可不是她的追求。她分得很清楚,什么是反抗、革命、到底,什么是自私、自利、为己。不点这个头,就是一种反抗。死胖子,你或许不明白,我也不在乎你明不明白,但我跟你不是同一种人!不跟你做同一种人,就是我的反抗、我的革命! “好了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这位同学没有偷,但是我们店的手机确实摔烂了。警官,您看怎么办?”精明的店长又出来打圆场,赶紧了解这事吧,今天遇到的都是一群什么活祖宗啊。 “那得联系他的监护人,共同协商才行。”杨涛道。 “不用联系了,多少钱,我买了。”黄权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你数数,多退少补。” 精明的店长如同接了尚方宝剑一般,捧着钞票去了收银台。不多时,便将手机、小票和找零双手呈给了黄权。 “好,你们给我等着!”黄权拎起皮包扬长而去。 邬玉志长抒一口气,嗔怪地看着白冰晖。 “你好狠。”顾念从旁边的巷子里钻出来,对白冰晖直竖大拇指,接着五指并拢,如刀般往下砍去,做得真彻底。 邬玉志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冰晖,她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是她认识的钢琴王子吗?更是意料之外,白冰晖这么一个爱惜自己羽翼的人,竟然甘愿去冒这样的风险?太不可思议。她好像今天重新认识了白冰晖一般。 杨涛走过来,干咳了两嗓子。 “没有下一次了。”说完,他钻进警车,走了。 “可你怎么不点头啊?”顾念问邬玉志。 “你懂什么!”邬玉志跑到白冰晖身边,拉上他的手,白冰晖宠溺地笑着。 “恕人等于爱己,何必跟黄权一般见识,再说真要调查出什么了,我们也倒霉。” 林锦璃走出来,看见白冰晖与邬玉雉亲昵的样子,不禁羡慕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帮忙呢,原来是为了疼你的小妹妹。” “这也是为民除害啊。”邬玉志拉起林锦璃的手,以示感谢。 四人决定去“六月赠物所”吃蛋糕庆功。林锦璃没有骑自行车,顾念自告奋勇要搭她,林锦璃坐了几步被他震下来了,摆摆手不肯再上车。邬玉志拉着林锦璃走到白冰晖的车后,我之前坐过冰哥哥的车,他骑得不错。白冰晖用头顶了顶邬玉志的脑门,邬玉志别过脸去。林锦璃跳上自行车,哎呀,你们真是够了。 “走吧。”顾念喊,“六月赠物所,冲呀!” 少男少女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真香!坛城的二月真香!迎春花早早地开了一路,鲜黄的花朵像一颗颗糖果缀在早春的空气里;还有甜酒酿丸子的醉人香味从老式红砖房里飘出来。早春透露着微微暖意的阳光拍打着晾晒的被单,大婶抱着孩子、小狗绕着凳子,老人念着旧、学生们谈未来……一切都是那么慵懒,发出醇香的味道。邬玉志意识到,即便告别了白冰晖,世界上美好的事物仍有那么多。她怀念白冰晖的白衬衫,更渴望从那上头散发出的舒爽的、醉人的、冰冷又温暖的气味——光的气味——隐逸的月光的气味。大概,她这一辈子不会再闻到这种气味。但幸好,除了月亮之外,这世上还有漫天星星值得追求。 林锦璃跳上白冰晖的车,林锦璃抱着白冰晖的腰,林锦璃靠上白冰晖的背……白冰晖却毫无感觉,林锦璃真轻啊,不像邬玉志那个秤砣。 “六月赠物所在哪?”林锦璃问道。 “哦,在学校的公交车站附近。”白冰晖答道。 如今的“六月赠物所”怎么样了?白冰晖骑着共享单车拐进了“六月赠物所”的巷子里。它还没有走,也没有老。一辆皮卡开过来,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还是那个绵羊妈妈,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打开后备箱,抱出一大桶奶油,娇小的身子和这桶奶油形成鲜明对比,摇摇晃晃往里走。白冰晖大步过去,从她手上接过奶油桶,我来帮你。可能由于他长得太正派、太好看了,老板娘一丁点儿也没有认为过他是偷奶油的贼,和当初她对待顾念救下糖粉布袋的态度截然不同,欣然将奶油桶递给了他 分卷阅读48 。白冰晖很快就摸清了后厨的方向,老板娘抱着一桶果酱跟在他身后,高声喊:“玉志,出来搬东西啦!” 还有谁会叫玉志,从来都只有一个玉志! 邬玉志从操作间走出来,正碰上抱着奶油的白冰晖。 “怎么是你?”两人不约而同道。 “我来看看。” “我在工作。” 他俩不用对方提问,便互相回答了对方心中的问题。 “哟,认识啊!”老板娘指挥白冰晖摆好奶油桶和果酱桶,兴奋地搓手看着他们。 “老板娘,你忘了吗,很多年前,我们来过你这儿。”白冰晖指着当年落座的位置,仿佛那四名少年的声音穿透时间来到现在。 老板娘拍了一下额头,哦了好大一声:“忘了。” “不过不要紧。”绵羊妈妈抖了抖围裙,“我现在记住了。” Chapter 22 白冰晖不会忘记活在风里的邬玉志,不会忘记爽朗大笑的邬玉志,当邬玉志从单车上回望他会高兴,当邬玉志吃顾念的蛋糕他会不高兴,当邬玉志将蛋糕分给他会高兴……在“六月赠物所”里,他的高兴和不高兴都牵系于某人,这是多么奇妙的体验啊!他喜欢那个黏人的邬玉志,更喜欢不肯轻易点头的邬玉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语文课本里说的就是邬玉志啊!是像雪山一样,轻易不肯被世界征服、为他人屈服的邬玉志! “大名鼎鼎的白冰晖最怕照相啦!”小邬玉志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跳进白冰晖的耳朵。 这个时候,他真想躲起来,但其他三人已经围了过来,不行啊,真的不行。他们把他拉进照相机里,他格外怕看见相机里的自己,真是极不自然。 “这不是《蓝色生死恋》里,恩熙俊熙拍照的那种机器吗?”顾念对着镜头扮起鬼脸,连夸老板娘会做生意。 邬玉志也调皮地摆动自己的五官,林锦璃在他们的带领下不停展示自己美好的笑容,只有白冰晖,平时无所不能的白冰晖此时显得那么蹩脚。 “来啊,来啊,你快来啊!” 白冰晖摆摆手、摇摇头。 “你不是要当钢琴家吗?连相都不敢照,那怎么行?” 白冰晖只好僵硬地站在机器面前,感觉自己的五官都被扭曲得变了形。 “这样,我跟你一起拍照,你就不会显得特别拘束啦。” 邬玉志凑过来,选了一个画着各种美食的照片贴纸,她摆出一副好好吃的样子,白冰晖忍不住笑了。照相机捕捉到了这欢乐时刻。 “即使我知道镜头那边只是一台机器,也会觉得不自然。”十五年前白冰晖就这样说,十五年后他仍然这么说。 “你就把对面那台机器当成我好了。”邬玉志捏着白冰晖的脸,摆出各种搞怪的姿势。 “嘟嘴笑!嘟嘴笑!”邬玉志决心治好白冰晖的不自然症。一个长得帅气、成绩好、性格好的男生,他为什么会不自然呢?邬玉志伸出两根食指,哒哒哒轮流戳在白冰晖的腹肌上,好有弹性啊!她惊诧地望着白冰晖,随即咧嘴一笑,咯咯哒咯咯哒地跑向远处。白冰晖捂着肚子,像猎豹一般追上去,留下一串欢乐奏鸣曲。 白冰晖将自己的自行车借给林锦璃骑回北方大队,他说太晚了,就不送了,实际上他想让邬玉志跟他共骑一辆车。白冰晖提议自己骑邬玉志的车,邬玉志坐后面。顾念也来凑热闹,他用前轮抵住白冰晖的前轮,两架车都动弹不了。你选啊,顾念提醒邬玉志,不能见色忘友啊。邬玉志踹了他一脚,对白冰晖命令道,你去坐顾念的车。这样的安排绝了。白冰晖别别扭扭地坐上顾念的车,遇一个坑两个人就相互埋怨一句,拐一个弯两个人就吵一架,难怪林锦璃执意不肯坐顾念的车。好不容易到了局机关的长坡,邬玉志憋着一肚子坏笑走进大门。许多人聚集在大门口,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叶芝从人群里走出来,略过自家女儿,走到顾念旁,快回家看看吧。 邬玉志和白冰晖跟着顾念去了顾家。楼道里挤满了人,他们不认得这些人,不是局机关的。顾念认出了其中一人,叫了一声李叔叔。李叔叔双眼通红、满脸憔悴,好不容易打开喑哑的喉咙,哲尔,我们尽力了。顾念一口气跑回家,邬玉志和白冰晖也在人龙里穿梭,一阵强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这些人都是医生吧。 “对不起!对不起……顾医生连续工作了72个小时,他脱下防护服的时候因体力不支晕倒了,再没有醒来。”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姚曼丽面前哽咽地说,他深深地、呈九十度地、长久地鞠躬,好像椅子弯曲的扶手,却扶不住昏昏欲坠的顾家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顾医生的遗体还在医院……” 姚曼丽面色苍白,浑身瘫软在沙发上,她挥手招让顾念过来,轻声说:“你爸爸……你爸爸……他牺牲了……” “不可能!”顾念大声说,“我爸爸还在与非典病毒作斗争!谁都知道,他是坛城的专家 分卷阅读49 !病毒都怕他啊!” 病毒都怕的顾医生终究抵不过天命。 邬玉志想起那天,顾医生将她的自行车绑在电动车上,给她驼了回来,放在她的窗户下,竖起食指,叫她别出声。 “这是我们两个秘密。”顾医生拨弄着秃顶上的“琴弦”,仿佛弹着一串滑音。 了不起的顾医生带着他跟邬玉志的秘密永远地离开了。 顾念去了所能想到的爸爸会去的地方,医院、火车站、书店、录像店……所有人都告诉他顾医生不在这里,所有人都告诉他,顾医生牺牲了。他却坚信还能找到爸爸,因为他对爸爸的了解是如此的少,所以至少还有一个地方是他所不知道的爸爸的秘密基地,爸爸一定还那儿没有离开。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就在今天,坛城失去了保护神。 从医院出来的黑色灵车走在最前头。邬抗开着局机关的公车,载着顾家母子和自己的妻女,随着灵车走向万寿山。顾医生的遗体已经浓缩在了一个小坛子里。顾念捧着顾医生的照片,姚曼丽托着骨灰坛,走进追悼会场。在座的人纷纷侧目,一半是尊敬,一半是疑惑,这年头还有竟然还有这样的人?这年头就真的有这样的人,只是好人不长命。他们甘把自己的生命当成能源,去点亮这个世界。但有些人点不醒的,甚至借着“英雄”的名义做着肮脏的勾当。 比如正在发言的的黄崇,他声泪俱下地怀念顾医生生前点滴、毫无保留地赞扬顾医生的医德人品,他恨不得局机关里人人都是“顾医生”,除了他自己。表面上,他以顾医生这样的人作为评判标准,私底下,他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欲望,谁能满足他的贪、色、懒和怠等欲望,谁就是工作模范。要是有谁不同意他的观点,那么就是毫无集体主义观念,不顾社会国家的大局。他不仅自私,而且要装出一副无私的模样来,他自己装还不够尽兴,还得逼别人对他无私。他毫不地谈道论德,把“伪君子”练得炉火纯青。不要高估一个人的下限,因为可能永远没有下限。 “全他妈狗屁!”王欢在灵堂外,吐着瓜子壳,怼天怼地,“你们就是一群被洗脑的可怜虫!你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那些不可一世的,哪些是靠正儿八经地手段上去的?哪些是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干出来的?你们从小到大被各类英雄人物包围,为他们的事迹欢呼,被他们的光环陶醉!可是,你仔细想想,那些英雄最后都干了什么?死了,死了!没有一个活着的!当然,人都要死,但那些英雄是不得好死,这几乎成了英雄的共同点!你们还傻乎乎地以他们为榜样!你们全被洗脑了!被那群希望你们像英雄一样牺牲,成为他们的垫脚石的人洗脑了!他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尸位素餐!而你们……哼!全他妈狗屁!” “快把她轰出去!”黄局长急不可耐道,“疯婆子!” 伴随着王欢凄厉的惨笑,瓜子壳漫天飞舞。局机关离退休人员自发组了一支乐队在灵堂上演奏,开始唱得有气无力,直到听到这阵毛骨悚然的惨笑后,曲子变得婉转凄然、字字啼血,原本面无表情的来宾一个个怆然泪下、啼泣不止、悲伤汹涌。 只有姚曼丽一身玄衣,面无表情,仿佛是一朵危险的黑色大丽花。 深夜,白学文前来吊唁,姚曼丽因为连日操劳,被劝回家休息了,邬抗留下来守灵。他以家属的身份向白学文回礼,解释了姚曼丽不在场的原因。白学文点点头,表示他都知道。 “听说你要去告状。”白学文抚摸着灵堂陈设的鲜花,突然说道。 邬抗看了看白学文。 “以我们两家的关系,难道我会不知道?”一片花瓣被白学文摘了下来,随即被他抛弃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 邬抗看着那片花瓣和它朦胧的倒影,说起另一个话题。 “你还记的我们建筑学院的雕塑吗?” “记得。”白学文也跟着邬抗怀旧起来。 “它上面还有一行字。” “关心人本身应当成为一切建筑的目的。”两人不约而同说出来。 “不懂这个东西则罢了,是个外行也就罢了,可我们是学建筑的,明明晓得这座大桥有明显的质量问题,难道置之不理吗?你想想,等这座桥修好了,每天有多少人在上头走?如果哪一天发生了意外,难道我们没有责任吗?” 白学文没有回答,邬抗以为他沉浸在了往日的情怀中,却不料他只是麻木。 “师弟,我们都是农村孩子,有读大学的机会不容易,苦练一身本领就是用来造福老乡的。我不能不管,不管就是害人,我做不到。当然,我也不想去做一些激化矛盾的事,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是个老实人,也只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所以,也请你帮我带句话过去,只要解决好质量问题,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知道要提高质量需要多少钱吗?这笔钱谁出?你要他破财就相当于杀了他父母。”白学文道。 邬抗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惊讶地望着白学文。他们彼此 分卷阅读50 都已不认识对方。 “真正杀人的人是他们,你却说我在杀人。师弟,我真的不懂你了。”邬抗凝视着顾医生如玉般光滑的骨灰坛,从那里透出来一种属于死亡的寂静,死并不可怕,甚至让人心安。活着才可怕,好人活着要对付坏人,坏人活着要面对良心,如果一个人坏到没有了良心,那他也不能称之为人了。邬抗这样想着,又充满了勇气。 “师兄,你原本可以跟我一样风光的,现在连局机关都要混不下去了!你再想想嫂子,她原本可以去温泉疗养院当会计的,现在店都开不了!还有你女儿,难道你想把她的前途也赔上吗?我好心保举你当工程监理,你居然跑去当了□□!我也被你害惨了!师兄,醒醒吧,这个世界早就不是我们读书的时候了!它变了!” “我曾在大学里发誓,要建造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建筑。即使,我不能实现当年的誓言,那也万万不能走向誓言的反面啊!这个世界是变了,变得太快了,变得还没摸得清东南西北我就落伍了。” “我也有过梦想,可是要实现梦想光有才华有什么用?重要的还是人脉金钱资源。我当初为了梦想,一顿饭跑八个地方、一天醉倒四五次。我能上来不是轻轻松松的,是凭我做牛做马的努力得来的。我比你努力、比你用心,所以才能超越你、赢过你。不是世界变得太快,是你不识时务。” “你这么做是为了梦想还是私欲?判断梦想和私欲的标准很简单,就看人为实现它们而使用的方法或手段。那些高举梦想的旗帜,却使用卑鄙下流手段的人,实则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如果这都算是梦想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只需要比谁比谁更不要脸了。学文,我没有看不起你。现在,你的成绩、功劳已经在我之上。将来,在坛城发展史中,一定有你光辉的一笔。而我,早已放弃了梦想。但不代表我能放弃原则、突破底线。我是不会有功勋了,但千万不能有罪过。” “痴人说梦!纸上谈兵!现在是解放思想的时代、是实践创新的时代,纵然会有一些踩过界的事情,但这正是社会发展的活力与动力。水至清则无鱼。难道你希望看到坛城像一潭死水那样吗?” “不要把时代发展与你的个人行为混为一谈,不要把社会富裕跟你的私欲膨胀混为一谈,不要给我的监理工作扣上阻碍发展大帽子。这是你们的惯用伎俩,想蒙蔽世人,想混淆视听,但这没有用的,至少对我没用。” 白学文把拳头攥得咔咔响,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师兄啊,他曾经最尊敬的学长,怎么现在这么招他恨呢? “你别以为我会怕你,你别以为你真的是正义的化身。你得罪的可是上头的人,你的死期就要到了!”白学文愤而离去。 邬抗看着他的身影,好像一条水蛇渐渐退回到黑暗的水底。远去的那个人是他的师弟啊,他曾经最疼爱的师弟,怎么变成了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了? 万籁俱寂,烛火扑朔。 顾念从某个花圈后面现出身来,他低低地喊了一声邬叔叔。 邬抗抹了一把眼睛,抚摸着顾念的头。 “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要当一个好人就得比坏人更有手段、更厉害。” Chapter 23 好人是不会比坏人更有手段的,因为坏人永远多一种手段,那就是“不要脸”。只要祭出“不要脸”这一条杀招,好人就要“歇菜”。九十年代,小孩子们喜欢玩角色扮演的游戏,热衷于孙悟空打妖怪、白雪公主等剧目,所有的小孩子都争抢孙悟空、白雪公主等正面角色,只有邬玉志对妖怪、后妈等反派情有独钟。因为她发现正派成功靠老天垂怜,反派使坏却随时随地。后者的发挥空间大多了呀,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把正派耍得团团转,虽然最后输了,但那是“意料之外”,正派也承认,如果没有那个“意外”,输的就会是自己。为什么呢?因为正派很拘束,拒绝一切意料之外;而反派爱自由,不论黑猫白猫,只要能帮他抓老鼠就是好猫,管那么多干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经地义啊! 邬玉志常常会思考,是不是会有别的办法处理化龙溪大桥的质量问题,以避免爸爸的杀身之祸?她想了很久,答案只有一个——装聋作哑。除此以外,都是相同的结局。在邬抗“失踪”的那段时间,她也像被所罗门封印在瓶子里的魔鬼那样埋怨过爸爸。为什么爸爸要去管闲事?难道那些事情重要过我和妈妈?爸爸,要是你看到你为之奋斗、为之维护的世界最后怎么样对待你和你家人的,就会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不值得! “不够哇!不够哇!”邬抗把碗从脸上摘下来,碗的边缘刷着一圈红色的辣椒酱渍。 邬玉志坐在他对面,满脸宠溺地笑。 “爸爸,别吃这么多辣椒,对胃不好。” 邬抗看不见现在说话的邬玉志,他只是记忆里的影子,在他的记忆力,邬玉志永远是那个小女孩。 “我的也快没了,你不要来抢!”小女孩邬玉志护着自己的碗。 邬 分卷阅读51 玉志看着记忆里的小女孩,她紧张辣椒酱多过于紧张爸爸。她哭了、又笑了,跟爸爸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开心。 “爸爸,你看看我,我长大了呀……”她抚摸着腐朽的家具,如果它们也有记忆,那么它们现在跟她的心情应该一样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些木头已经腐朽了,那些被时间腐蚀参差不齐的伤口就是这家人的故事啊。它们不愿意被时间吃掉,但抵挡不住时间的强大,它们尽力了,虽然没能打败时间,但是等来了它们的小主人。 “安息吧……”邬玉志抚摸着柔软、粗糙的它们,仿佛隔着时间的银河,与爸爸握手。她仿佛看见爸爸就坐在桌子边,抱着一个辣椒坛子不肯撒手。 “你别藏,明明昨天还有的。”邬抗掰下女儿保护坛子的手,把头往里一伸,舌头顺着坛口舔了一圈。 “你好恶心!”十三岁的邬玉志抢救下自己的辣椒坛,嫌弃地把辣椒坛子放在桌子的另一头。坛子没放稳,还有点摇晃。二十九岁的邬玉志赶紧伸手去扶,但她扶了个空,在曾经的时光里她只能当一个看客。 此时,叶芝跑了过来,将坛子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二十九岁的邬玉志仿佛不认得年轻的母亲了。 叶芝见父女俩这么馋,保证以后会再多做一些,让邬玉志分一些碗里的辣酱给爸爸。邬玉志当然不同意啦,叶芝又保证,下次研发一种新口味,保证喜欢。邬抗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啦。女儿这才愿意分一点点点辣酱,拯救爸爸的嘴馋。邬抗终于吃上最爱的辣酱,顿时心满意足,砸吧着嘴说:“以后,我每天六点钟回来吃饭。如果我没有按时回来……”他从辣酱里夹出一块榨菜,放回女儿的碗里,“你们就报警。” “报警?”邬玉志抬起埋碗吃饭的头。 邬抗哈哈一笑,把双手窝在嘴巴旁边,大声喊:“报警的意思就是,你们要拿着大喇叭去街上喊,邬抗邬抗,快快回家吃饭,再不回家你女儿就要把辣酱全吃完啦!” 邬玉志被爸爸逗乐了,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叶芝默默地走进厨房,她早就知道沾了牛脾气的人命运不可改变,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抹了一把眼睛,自以为是给辣椒呛的,从厨房角落里掏出一小坛辣酱。邬家妇女见着辣酱,双眼放光,明明有,为什么不拿出来,搞得我们都要为了辣酱打架了。 “哦,老婆(老妈),你藏私!” “本来这坛辣酱是想等你们特别馋的时候再拿出来,不然你们把辣酱当饭吃,一会儿就吃没了。但现在,这坛辣酱的作用变了。”叶芝抱着辣酱交给邬玉志,“你去送给顾家,顺便看看姚阿姨和顾念怎么样了。” 邬抗将手缩了回来,郑重嘱咐女儿:“去看看顾家,好好安慰一下顾念,这孩子把事情藏在心里,你多开导他。” “好嘞!”邬玉志迎着明媚的春光跑进院子里,跑向另一头的顾家。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顾家楼下便有一股凉飕飕的阴风吹出来,明明是六月的天,却飘着一股隆冬深夜的气味。邬玉志摸索着上楼,顾家的门没有关,一阵阵冷风吹过来,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她安抚着乱叫的门板,走了进去,发现顾念像一滩稀泥一样瘫在沙发上。沙发后头是厚重合拢的窗帘,挡住了顾家的阳光,让顾念的脸始终处在阴暗里。 邬玉志走上去,探着身子扯开窗帘,一片春光倾泻下来,好像一条柔软的羽绒被子轻盈地盖下来。“稀泥”发出一片蒸腾的白气,那是顾念长长的叹息。 “你妈妈呢?”她环视四周,没有姚曼丽的身影,顾家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一直停留在顾医生出殡的当天。 顾念脸颊凹陷、嘴唇发干,双眼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一副没有喝水也没有吃饭的样子。他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窗帘已经打开了,春光虽然美好,但也刺眼啊,连刚从室外走进来的邬玉志都要眯起眼睛,顾念却眨也不眨地任由光线穿透双眸。 邬玉志只好又把窗帘合上一些。 “你多久没睡觉了?你多久没吃饭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待了多久?” 邬玉志每问一个问题都会停顿等他回答,但顾念却始终沉默。 邬玉志给他倒来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顾念不喝,她举起杯子稍稍往他的方向倾斜,迫使他舔了舔。 “你瞧窗外的树叶,这些常绿乔木叶面光滑、叶脉纤细,在阳光的照耀下、春风的吹拂中,会翻起一点一点的金光,好像一排金色的鳞片,或许有一条金龙正从树丛中传过去。金龙是来干什么的呢?有人说,人死了会变树,树死了会变人。你以为这些木头没有感情吗?或许它们都在替你快乐或者伤心。那条金龙带着祖先的祝福从天上来,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把你的消息带去给天上关心你的人。” 顾医生的遗像在长明烛火里闪烁着微笑。 顾念终于说话了,“我爸爸读大学的时候阅读过一篇英文故事,里面讲有一位医生一生致力于研究体外循环机,对当 分卷阅读52 时的医学起到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爸爸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大概是希望我像那个医生一样吧。可是,我没有好好听他的话,没有成为那样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成为那种人……我甚至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人……爸爸,他就走了……”顾念抓住邬玉志的手,带着祈求的口吻问,“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太调皮了,老天爷要处罚我?就像老师批评我,妈妈打我一样?” 邬玉志抱住顾念,狠狠地搂着他。 “顾念,你去我家好不好,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妈妈就是你妈妈……我当你的姐姐,也可以当你的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顾念咬着邬玉志的肩膀,哇哇地哭出来。 Chapter 24 叶芝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把顾家的儿子看得比自家的女儿还重要。顾念在邬家得到了睡床的权力,而邬玉志却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裹着毯子掉在了地上,推开房门正要找顾念的麻烦,却发现顾念光着身子坐在她的床上。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不穿衣服在我房间?”邬玉志跳上去想推开顾念,突然发现他光溜溜的像根泥鳅,无从下手。 “你脑子出问题啦,是你妈让我住你房间的。”顾念拿过衣服套在身上,他可不想被这个色女瞧了去。 “那你怎么裸睡呢?这可是我的被子、我的床!”邬玉志捞起她的被子,虽然这些被套全是爸爸妈妈用旧了才给她用的,但现在,妈呀,全是顾念的味道。她嫌弃地捂住鼻子。 “你以为你被子很香啊!”顾念扔过来一个枕头,“你到底多少天没洗头了,多少天没洗头了?” 他们在房间里进行被子和枕头的大战,直到叶芝叫他们出来吃早餐。早餐是姚曼丽买过来的牛奶和面包。叶芝和邬抗都不爱这些东西,只喜欢中式的面条和包点,但孩子们喜欢得不行,天天都要吃、餐餐都吃光。 “东西不要买了,家里还有很多。”每一次姚曼丽提东西上门,叶芝总是这么说。 “总是让你帮我照顾念,麻烦你们了,我买点东西心里好过点。” “这有什么啊,大家都是邻居,相互帮帮忙很正常啊。”叶芝这一次帮忙,的确是真心的,她不图姚曼丽能给她什么。 “哎,我也知道。但我现在停薪留职,一切得靠自己打拼,实在是没空管呀。” “那你也得注意啊,这孩子才经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在家呢。”叶芝劝道,“事业固然重要,但是孩子才是女人一辈子的根啊。” “我这么努力也是为了孩子将来好啊。” 两个女人在说这些的时候,邬玉志将姚阿姨送来的零食塞进自己的书包里,她打算叫上顾念出去散心。 “走吧。” “去哪儿啊?” “还用问吗?当然是玩啊。”邬玉志拍了拍书包,“里头装了好多好吃的,你妈送来的。” “你那么喜欢我妈,干脆你去做她女儿吧。” “好呀……不行,我要保护我妈。” 他们走出局机关的时候,白冰晖已经梧桐树下等他们了。 三人骑着自行车,如风一般自由地穿梭在坛城的每一个角落。坛城是座老城,很老很老的城,历史可以追溯到宋代。化龙溪也是一条很老很老的河,源头比宋代还要早。或许化龙溪出生后,觉得太孤独,于是孕育出了一座城。她们一黑一白,相互缠绕,千年不朽。邬玉志的车轮在化龙溪的河畔滚啊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小卵石在她的车胎下蹦蹦跳跳。这些蹦跶声越活跃,他们的车辙越扭曲,好像三条出水的蛟龙腾飞在坛城上空。 白冰晖和邬玉志走到洋务大桥那儿自觉地停下来,垒桥的石块历经百年沧桑,上面有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凹痕,有些是牛蹄印,有些是马车辄,有些光滑的地方是被人们的脚掌磨的……印记记录时间,灰尘述说故事,只有石块静默如初、坚守如初。 “不知道当年的钢琴老师去了哪里?”邬玉志指着河对岸,那里曾有一间琴室。 “老师去音乐学院担任教授了。” “如果当初我能一直坚持学琴,说不定也可以像你一样当钢琴家了。”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当官。” “为什么?” “当了官就可以保护家人。顾念,你呢?” “不知道,保护家人就是保护家人,跟当什么没关系。” “你妈妈当官才会这么说。” “我很羡慕你有那么好的爸爸和妈妈。”白冰晖突然说道。 “我吗?羡慕我吗?牛脾气的爸爸和好欺负的妈妈?” “我也很羡慕你有那么好的父母,不是因为我爸爸走了才这么说的。”顾念真诚地说。 “在我们看来,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还 分卷阅读53 有一句。”顾念看了看白冰晖,挑了挑眉毛,他们一起说了出来,“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邬玉志双眼一热,赶紧低下头,踢着脚边的鹅卵石。所以,她已经过上了别人的羡慕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用手挽了挽耳后的碎发,听着化龙溪日夜奔腾的声音,好像与她体内的那条滔滔江河相互应和,发出一片击节般的赞叹。 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了! 挫折没能把她打倒、困难也没能让她屈服、疼痛更不能令她哭泣。可是,一点突如其来的温暖却能击中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啊!从来风雪只会让雪山更加坚固挺拔,从来只有温暖才能让雪山柔软融化。 “你们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邬玉志掏出一把薯片塞进嘴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咔哒咔哒”声。 白冰晖和顾念也把手伸进零食包里,抓出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咔哒咔哒”声起伏不停,像某类昆虫的齐鸣,是大自然的奏鸣曲的一部分。 很多咸味的碎屑落在卵石缝里、草丛尖上,那是三个小伙伴聊得兴高采烈喷出来的零食飞沫,引来好多小蚂蚁,小蚂蚁们孜孜不倦地搬着这些食物,当它们发现有一个包裹里全是好吃的时候,它们便将自己的家搬了过来,定居在此。邬玉志将蚁巢背回家,结果邬家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与蚂蚁同居,直到他们搬离局机关的老房子,才与蚂蚁们分道扬镳。 很快就到了白冰晖高考的日子,空气里充满着胜利和顺利的味道。白冰晖坚决不肯让白学文和舒予苏来送,他早已悄悄地约好邬玉志和顾念在梧桐树下见面。三人骑着自行车冲向学校,一扫校门口紧张的阴霾气氛。考试结束的那天,白冰晖把书包抛向天空。邬玉志买了三张录像厅的票。电影刚开始,顾念便哭了,他说是因为没有酒,于是下楼抱了一箱酒上来。 “我会永远陪着你。”邬玉志在顾念一口气喝下一瓶酒的时候说。 “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白冰晖用力揽着顾念的肩膀,陪着他喝下了两瓶。 他们不知道“永远”有多久,或许是十年、一年、一个月、一天、一瞬间…… 顾念从头哭到尾,白冰晖从头喝到尾。只有邬玉志一个人在认真看电影,结束后还要送两个醉汉回家。 白冰晖和顾念一人一句唱到局机关门口,自行车成了他们手中的鞭子,一会握在手里歪歪扭扭地走,一会甩开去玩“无人驾驶”。邬玉志胆战心惊得好像一个放风筝的人,担心风筝飞得太远要崩断了绳子,又担心风筝飞得太近就要落地,不能远不能近、不能轻不能重,什么好朋友啊,简直是他们的老妈子。老妈子邬玉志好不容易总算把两个大宝贝带回了山上。 “嘘——”邬玉志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向两个“大怪物”示意轻声点。 “嘘——嘘!” “嘘!嘘!嘘!” 可是两个大怪物却“嘘”得一个比一个大声,简直要把整栋楼的人都“嘘”得从床上爬起来去尿尿。邬玉志急吼吼地把他们往家里弄,突然又意识到白冰晖不能到自己家去,免得惹到妈妈脆弱的神经。那就把这两只大怪物薅进顾家,去祸害姚阿姨。 “小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头蹿出来。 邬玉志僵硬地回过头,发现叶芝正站在路灯下。此刻她真想撕掉白冰晖的脸,可是他这张自带发光属性的脸,已经被叶芝发现了。 “小玉,他怎么来了?”叶芝皱着眉头,沐浴在昏黄的路灯里,好像天神在质问凡人,知道她在问,却没看到她的嘴皮子动。 邬玉志突然感到很害怕,她把白冰晖扛在身上,没有功夫管顾念,顾念就窝在地上,抱着邬玉志的一双大脚。邬玉志踢一脚,顾念就歪斜着身子啊一声,然后又倒过来,真是一只喝醉了的不倒翁。 “他们喝醉了,我送他们回家。我送回顾家,白冰晖也去顾家。” “不用了,你姚阿姨在这里。”叶芝神情古怪,把脸隐没进阴影里。 姚曼丽从邬家走出来,看见自己的儿子像烂树叶子腐烂在地上,并不理睬,反而满脸焦灼地对邬玉志说:“你爸爸一直没有回家,从早上去上班到现在,一直没有消息。” “爸爸是不是去了哪个朋友家?” 没有人回应她。 “爸爸说过,如果他六点之前没有回家,就去……报警。”邬玉志不敢往下说,更不敢往下想。 “去过了,派出所暂不受理,还没有超过48小时。”姚曼丽说,“明早我再去。” “那我现在去找爸爸,我去找。” “等等。”姚曼丽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儿子,“你起来,赶快出去找邬叔叔。” “他这样就别去了。”叶芝拉住对自己儿子下狠脚的姚曼丽。 “没事,我儿子紧张邬抗多过紧张我。”姚曼丽转身走回邬家,马上又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顾念身上泼下一瓢冷水。顾念一个哆嗦,从地上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好像一颗正在破土而出的嫩芽,找不着东 分卷阅读54 南西北。 “你邬叔叔不知道去哪儿,你赶快醒醒酒,出去找!”姚曼丽命令道。 顾念抹了一把脸,看见白冰晖挂在邬玉志身上,一个耳光把他扇成陀螺。白冰晖眼冒金星直晃脑袋。 “邬叔叔不见了,我们快去找。”顾念煞有介事地说。 白冰晖抹了一把脸,手板在墙上蹭了不少灰也顺势抹在脸上,好像一只大花猫。 “好!”他拉起邬玉志的手往外跑。 “去哪儿找啊?”顾念跟上来。 “去新大桥吧。”姚曼丽说,“阿芝,你留在家里,等等看,有没有电话。” 姚曼丽带着三名少年冲上坛城街头,挥手叫来一辆的士,直奔向新大桥。建筑围栏挡住了的士的去路,司机指着前面亮灯的高塔,告诉他们就是那儿了。白冰晖和顾念赶紧滚下车,在马路牙子上呕吐起来。 “这里进不去。”姚曼丽围着围栏走了一圈,但凡有空隙的地方都用铁丝网拦住了,分析道,“邬抗已经没有担任大桥监理了,他没有理由要进去,他也进不去。” 河面上,还有一台水泥泵车在辛勤作业。此时,已过午夜。 白冰晖和顾念爬进围栏,找了一圈,无功而返。 “先回去吧,说不定邬抗已经回来了。”姚曼丽说。 他们抱着这样的希望又返回了局机关,空等了一夜,仍然没有邬抗的消息。这一回,叶芝坐不住了,她开始跑上坛城找,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叶芝和姚曼丽来到派出所报案,接待她们的警察是杨涛。杨涛还认得邬玉志和白冰晖,以为又是他们惹事了。 “不是的,是我爸爸不见了!”邬玉志带着央求的口吻说,“我爸爸是一个最守信用的人,他承诺过每天六点之前必回家,如果某一天,没有做到,那就要报警!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涛看向众人。 没有人说得清楚发生了什么,这场报警在叶芝的嚎啕大哭中结束。杨涛暂时将邬抗列为失踪人口。 叶芝失魂落魄,邬玉志茫然无措。笼罩在邬家头上的惨淡愁云从此再也没有远离。 邬抗这一“失踪”就是十五年,直到他的白骨重现天日,邬玉志才晓得当初那个夜晚是多么无情、多么残酷、多么恐惧、多么讽刺…… 在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她站在河畔迎着习习凉风,翘首企盼白冰晖和顾念能够带来好消息。然而,此时,她的爸爸邬抗正躺在尚未成形的桥墩里,冰冷无情的水泥正从他头顶上浇筑、凝固,将他牢牢地镶嵌在桥墩里;在那一刻,他是否听到了女儿的呼唤?是否凝视着天上不灭的月亮寄托自己永恒的灵魂?他以魂铸桥、以身祭桥,为什么东方佛祖、西方上帝选择对人间的黑暗视而不见?天上诸神抛弃了他,而他还不想抛弃这人间,因为他的女儿就在离他百米开外的地方深情地呼喊他:“爸爸、爸爸、爸爸……”他好希望她的脚步能走到他的身边。的确是有脚步声、有人说话的声音。是谁?是白冰晖和顾念,他们在向泵车司机打听他的踪迹。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邬抗很想这样呼喊,他脑子里满是这样的词汇,但水泥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他已经不能呼吸了,更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说话。 “我在这里……我的女儿……”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机器连夜的轰鸣不是为了赶工程进度,而是为了迅速将他的尸体掩埋;白冰晖和顾念爬进去寻找,明明看见泵车司机的慌张,却没有起疑,他们泡了酒的大脑尚未清醒……邬玉志好后悔啊,她应该自己爬进去的呀,那么她一定可以找到爸爸,一定可以救回爸爸……一定可以的!为什么没有呢?因为她穿了她最喜爱的绿裙子,不方便翻围挡。为什么她要穿那条绿裙子?因为她觉得自己穿那条裙子最好看。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呢?因为她想让白冰晖觉得自己好看。为什么她要让白冰晖觉得自己好看呢?因为……所以,她与解救爸爸的机会失之交臂。 当她明白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悲剧、丑剧、喜剧时,她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情是魔咒啊。 Chapter 25 白冰晖为了寻找邬抗,天天编出各种理由不回家,那时刚刚高考完,舒予苏也不太过问,他们平时本来也不常在家。这天难得夫妇俩没有应酬,儿子却这么晚回来,免不了多问几句。白冰晖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和邬家来往,便隐去了实情,只说有同学找他,所以回来晚了。舒予苏向来对儿子很放心,管得也宽松,嘟囔一句,不要跟无所谓的人来往便进房间换衣服去了。白冰晖当然知道妈妈说的“无所谓的人”指的是谁,并为妈妈的“势利眼”感到愤怒。他看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爸爸,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但白学文根本没有关注到他和舒予苏的对话,就连白冰晖是何时回来的,他好像都没有注意到。白冰晖心里起了 分卷阅读55 疑惑,忍不住仔细观察起父亲来,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拉链是敞开的,里头的衬衫不像往常一样称头,风纪扣解开了,领子有点皱;爸爸的皮包抓在手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好好地挂在衣帽架上。妈妈穿着睡袍从房间走出来,从爸爸手上夺走皮包,爸爸愣了一下,随即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怎么了,今天这是?”舒予苏以一个倒装句强调丈夫今天的反常。 “哦,没什么,可能工作太累了。”白学文居然用了“可能”两个字,他在推断自己累的原因,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温泉疗养院才开始营业,事情蛮多的。” 白冰晖是白学文的儿子,继承了白家祖传的精明。 “爸爸,你最近见到邬叔叔了吗?” “怎么了?”白学文突然警觉起来,身体往前倾。 “我看见叶姨在到处找邬叔叔,你要是见到了就跟她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没有,没有见到。” “可是你们办公室就在隔壁,难道没有见到?”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白学文拉起夹克的拉链,起身往房间里去。 白冰晖还想跟上去,被舒予苏扯住。 “你爸今天累了,你别去惹他。再说了,你问他邬抗的事情干嘛,他天天都在温泉疗养院,怎么会见到邬抗呢?” 妈妈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白冰晖只好作罢了。只是那天晚上,白冰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白学文和邬抗又打起来了,白学文掏出一把刀子捅向邬抗,结果发现捅在自己儿子身上。白冰晖惊醒,再也没有睡意。翌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邬家,邬家没人,看来邬抗仍然没有回家。他祈祷自己的梦境千万不要变成现实。 邬抗失踪已经半个月了,尽管公安局备了案,但是茫茫人海又去哪里寻找呢?叶芝赶制了上千份寻人启事到处发放,倒是有些电话打进来,但不是没有用的线索就是骗子。杨涛带着派出所的3名干警在局机关里里外外做了勘察,对局机关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做了询问笔录,但都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去公安局举报。 “我要举报。”来人说。 “你叫什么名字?”杨涛问道。 “许卫红。” “你要举报什么?” “我举报邬抗在担任化龙溪新大桥工程监理期间私吞公款。” 杨涛看了他一眼,继续问: “你怎么知道?” “我家就在邬家楼上,一个月前,我从楼上下来,看见邬抗提了一个黑色旅行袋。我问他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没说就进了屋子。我觉得事情很古怪,就从他女儿房间的窗户翻进了他家,看见他打开了黑色的旅行袋,发现里面全是现金,满满的一袋,他就藏在床底下。” “你偷偷跑进他家里去,正好看到他藏现金了?” “是的,因为在局机关里就听说邬抗这人手脚不干净,所以我平时都对他多有留意。” “这么巧?时间还能记得这么准?” “是的,没错,警官。我说的是实话。” “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自会核实。” 杨涛写完询问笔录,让许卫红签字画押,顺口问道:“那个黑色旅行箱有多大?” 许卫红比划了一下,大概有半人高。 “哦,可是你刚才说是旅行袋的。”杨涛用犀利的目光盯住许卫红。 许卫红的酒糟鼻瞬间变得更糙更肿起来,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应该是旅行袋,我记错了。” 为了核实许卫红的话,杨涛请出了公安局的经侦支队,审查化龙溪新大桥项目的账目。经侦支队的确从中核实出了五笔出自邬抗签字的账目不对数,亏空的款项高达百万。叶芝根本不相信许卫红的证词,她站在许家楼下,骂许卫红是白眼狼。当年你到局机关的时候,谁给过你好脸色,只有我家邬抗啊,把你当朋友、当兄弟,还总跟我说,你处境难,要我多多照顾你!他从冰箱里拿走48颗鸡蛋送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48颗鸡蛋,这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啊。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这么污蔑他呢?我们邬抗多好的一个人啊,你怎么能空口无凭、颠倒是非地污蔑他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是人吗?你猪狗不如啊!叶芝骂得累了,就躺在地上,哭天抢地,骂苍天无眼,小人得志、坏人猖狂! “可是,你别忘了,我爸爸救过你爸爸的性命。48颗鸡蛋,这辈子早就还完了。”许明天对邬玉志说。 顾念要对许明天动拳头,邬玉志拉住他。 “为什么还要保护他?”顾念怒气冲冲地对着邬玉志说。 她比谁都关心爸爸,她比谁都更想维护爸爸……她的爸爸不是贪污犯,她的爸爸是好人!可是,用什么证明呢?嘴巴?拳头? 邬玉志心思混乱,无心学习。姚曼丽劝住叶芝 分卷阅读56 ,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万一邬抗没事呢,你现在这样萎靡不振的,害的只有自己的女儿啊,你以前劝我要好好考虑顾念的感受,现在可不是一样的情况吗?叶芝抹着泪,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邬抗的邬家,好像一下子跌回到了最初的时间,被丑陋又恐惧的氛围笼罩着。叶芝瘫倒在沙发上,又化作肥胖蹒跚的蜥蜴,死死地拽住女儿的手,你要争气,你要争气…… “笃笃笃”,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是谁会这个时候来呢?难道是爸爸?还是有人来雪中送炭?或者是火上浇油? 叶芝惴惴不安地把门打开,冲进来一伙陌生人。 “说,邬抗在哪里?”为首的强人气势汹汹地质问母女俩,“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们在玩什么把戏,邬抗就是携款私逃,现在假装失踪,其实是在别的地方享福,然后再把你们接过去,拿着我们的血汗钱挥霍!” “我爸爸没有!”邬玉志从妈妈身后走出来,一副小老虎的架势,叉腰问道。 “我们都是修桥的工人,邬抗贪污了我们的工资,那是我们的血汗钱!我们是来讨债的!” 十几个工人瞬间充斥到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翻箱倒柜、敲敲锤锤,即使拿不到钱,也要出一口恶气。 邬玉志拉起一个工人就往外头赶,她自然不是这些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们的对手,再说,即便赶走了一个,另一个又进来了,当然是无用功。叶芝哭天抢地,浑身颤抖,毫无办法。邬玉志看着平日里熟悉的家慢慢被肢解毁灭,失去了理智,冲进厨房、抽出菜刀、杀进混战里。 “怎么,还想杀人不成?”为首的工人叫嚣着。 “对!”邬玉志咬牙切齿地说完,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一会警察来问话,我就是你们逼死的,是你们这群无赖逼死的!” 不少邻居围拢过来,看着阵仗既害怕又好奇。有敢言之辈,指责宫人们欺负孤儿寡母太不要脸。工人们叫嚣道,我们也是穷苦出身,辛辛苦苦干一场,钱也没拿到,家里也是有老有小,难道都去饿死吗?邬玉志将菜刀的刀刃舔在自己的颈动脉上,那光滑的刀刃倒映着青色的血管,随着脉搏的起伏,富有弹性的皮肤与锋利的刀刃摩擦发出特有的“嚓啦啊嚓啦”声。 “啊——”叶芝尖叫一声。这一声不似人类的声音,所以大家不确定是不是从叶芝嘴里发出来的,因为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突然从地上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大家都以为她疯了。 叶芝甩着双手和双脚,围着房间转圈子。 “鬼上身啊!”人群中有人惊呼。 “既然大家都是苦命的人,何必相煎太急!”从叶芝的身体里发出了邬抗的声音。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们好久没有亲眼见过神佛了,今天哪怕就是一只得道小妖在此,也能让他们开开眼界。 “妈妈?不,爸爸?”邬玉志望着叶芝,神色疑惑起来。 工人们听他们这么说,便也不再苦苦相逼,反而追问起叶芝的灵魂来。 “你是邬抗?” “对,我是邬抗,我没有拿你们的钱,我被小人所害。” “那我们的钱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一定是骗我们的!你不是什么邬抗,你是装神弄鬼!”工人们又挥起斧头镰刀砍过来。 邬玉志挥起菜刀招架。 “钱不是我拿的,但是你们的辛苦我知道!”被邬抗上身的叶芝又说道,“我家里有一台钢琴,我让我的妻子和女儿把它卖了,把卖钢琴的钱给你们,算我的一点心意。但我没有拿你们的钱,我只想求你们不要骚扰我的老婆孩子,不然我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少吓唬我们!” “那就再加上我这只小鬼!看你们谁敢过来!”邬玉志的眼睛像暗夜里的闪电,带着震慑四方的魔力。 工人们被叶芝弄迷糊了,又被小姑娘的气势镇住了,莫不是一个被鬼上身、一个着了魔吧。不说不觉得,一说觉得这屋里好阴冷,总有一股阴风穿堂而过。 “回去吧。”有人的意志开始消解了。 逐渐,这种消解的意志弥漫开来,工人们纷纷放下利器。 “今天先给你们点颜色,要是再不还钱,就把你们两个抓去卖了抵债。”为首的工人提起红油漆桶,朝邬家一通乱泼,墙壁上、沙发上、柜子上、电视机上、地板上……有人提醒他别把钢琴泼坏了,不然不值钱了。为首工人丢下油漆桶,故作英勇地走出邬家,随后,其余工人跟着离开了。 叶芝终于支持不住了,往地下一坐。局机关的邻居们纷纷出于好奇,顺便挤进来关心一番。叶芝拉着大家的手,抹着眼泪,死命地点头。 “刚刚邬抗就在我身体里啊!他就在我身体里啊!可是,我留不住他……” 邬玉志放下菜刀,而叶芝已经立地成佛,她披头散发,与这凡间的悲痛忧愁断舍离。 Chapter 26 b 分卷阅读57 r 姚曼丽听说了邬家今天被人逼债的事情,担心母女俩的安慰,将她们接到自家暂住。 叶芝拉着好姐妹的手,红着眼睛说道:“曼丽啊,你有没有问白学文啊,他知不知道我家邬抗去了哪里啊?我家邬抗说新大桥项目有问题,白学文也知道啊,是不是白学文也知道有谁要害我们家邬抗啊?” “你别着急,我最近很少见到白学文,更不用说跟他说上话了。”姚曼丽难堪地从手臂上掰下叶芝紧张地曲成钩子的手指。 “如果你都跟白学文说不上话,那我还有什么指望呢?”叶芝绝望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好像一只空洞的纸扎人。 “你说谎!”顾念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刚在给邬玉志铺床,但听到妈妈和叶姨的对话后,忍不住走了出来,“你说谎,你见过白学文。” “你乱说什么?”姚曼丽想缝上他儿子的抽嘴巴,但为时已晚。 “邬叔叔失踪的第二天你就去见了他,白学文说邬叔叔失踪的当天下午,他约他到新大桥商谈事情,但因为临时开会没有去成,他叫许卫红去通知他不要来,但许说没有找到人,去了新大桥也没看见人,估计是等不到就走了。白学文还向你保证,他没有害邬抗!而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说的话了!” “因为我去调查了,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白学文说的就是事实,那么邬叔叔说的呢?” “你闭嘴!” “是的,我是应该闭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闭嘴就断了跟白学文的往来,为什么我做到了,你做不到?”顾念指着姚曼丽破口大骂,“你看我爸爸,你看看他的遗像,他每天都在看着你啊!” 顾医生穿着雪白的医生袍,在一片均匀的黑里,默默注视着这两对母子和母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波谲云诡,前一刻同甘共苦,瞬间变成相互利用。顾念看着爸爸的遗像,将那晚在灵堂听到的邬抗与白学文的对话复述了出来。 “邬叔叔晓得了正在建的新大桥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他要揭发这件事,白学文却阻止了他,还威胁他。现在邬叔叔失踪了,肯定是被白学文害的!” “怎么,你早就知道?”邬玉志木讷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你用这个秘密跟你妈妈做了交换,只要你妈妈不再去见白学文,你就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是吗?”邬玉志一步一步逼近顾念,“你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关乎我爸爸的性命?你知道,你知道这个秘密关乎我爸爸的性命。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选择坦白,你选择了隐瞒。你用这个秘密……不,你用我爸爸的性命去换取你的利益!” “对不起,我、我觉得……我想,邬叔叔不会有事的,当时我只是打算用这个秘密让妈妈和白学文断了往来。你知道,我很敬重邬叔叔,我绝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顾念越解释越慌张,越慌张越解释。 “你抬头看看。”邬玉志指着墙上的遗照,那本来是一张彩色照片,但因为顾医生脸色苍白,而呈现出一种黑白照的静谧,“你爸爸为了保护别人的性命而牺牲,你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枉顾我爸爸的性命。你刚才说你妈妈对不起你爸爸,那你跟你妈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有人,哪里都是深渊;而人的心,是世界上最叵测的黑洞。 “你们都是魔鬼!” 邬玉志冲出姚家的家门,没有发现叶芝已经晕倒在地。 她跑到白家,重重地捶门,那模样好似在跟铜狮子搏斗。 “谁啊?”是舒予苏的声音响起。 听到舒予苏傲慢的声音,邬玉志斗得更加起劲了。 “啪”的一声,邬玉志从舒予苏打开的门缝里,将铜狮子的脸拍在墙上。舒予苏没想到是她,居高临下的发愣。 “你来做什么?我儿子不在家。”她没好气地说,她也从来没好好地瞧过这个小姑娘。从她的角度望下去,邬玉志的额头像一只尖角,露出锐利的锋芒。 “谁来啦?”白学文从舒予苏身后探出头来,看到这名小小的不速之客,也觉得甚是惊讶。 “是不是你害了我爸爸!”邬玉志像一只斗鸡一样抻着脖子,两道目光如双股剑合二为一,直指白学文。 这一切来得这么早吗?白学文怔了怔,无言以对。 “你发什么疯?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发什么疯!”舒予苏推搡开邬玉志,意图把门合上。 邬玉志已经跟铜狮子搏斗过的人了,她猫起身子像一头狮子一样伸出利爪扒着门,使劲往里挤,她已不再是小孩子了,她和舒予苏、白学文一样是一个敢作敢为敢担当的大人了。虽然,她身量不足,比他们都矮,但她能够毫不畏惧地直视他们的眼睛。真正的成人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在和白家搏斗的这一刻,她觉得她和白家的男女主人的灵魂是平等的了。 白冰晖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邬玉志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一样立在父母面前,他突然感到害怕,邬玉志势不可挡,她终究会势不可挡……他抱着这样的预测,从 分卷阅读58 母亲身边拉开邬玉志。 “白冰晖,我只要你一句话,我爸爸失踪是不是跟你爸爸有关?”邬玉志露出尖尖的虎牙,冲向白冰晖。 第一下蹦进他脑海的是爸爸那颗解开的风纪扣,叮当叮当,闪着不安的银光。他闭上了眼睛,让那段银光从眼皮上掠过。 “没有,你爸爸的失踪跟我爸爸没有关系。”白冰晖看了看来势汹汹的邬玉志,又看了看儒雅敦敦白学文。不会是爸爸的,他在心里面这样告诉自己,先入为主地为亲人开脱。他相信爸爸是无辜的,所以提前隐瞒。这是善意的,却不曾料想,所有的魔鬼最开始都披着天使的外衣。 “没有?你爸爸那天明明约了我爸爸。” 白冰晖惊诧地看着白学文,白学文点了点头,但是他不愿辜负儿子的信任,随即解释。 “但我没有害你爸爸。” “那是谁要害我爸爸?” “你爸爸得罪了很多人,他还要去告状,是自寻死路!”白学文“开诚布公”。 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是一层窗户纸,“呲啦”一声,邬家和白家终于要“□□”相见了。这么多年来,邬白两家自以为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自以为是同门师兄弟、自以为是在局机关共同打拼的战友……直到这一刻,邬白两家人才发现,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这个名叫“利益”的小姑娘,一会给她穿上“远亲不如近邻”的花衣裳,一会给她扣上“同门情谊”的大帽子,一会再给她续上“同甘共苦”的回忆……有些人会被她的表象所迷惑,而有些人却一直能抓住她的本质。 邬玉志难过地吞咽酸涩的咽喉,怎么吞也吞不下,怎么吞都好像被堵住了。邬家人终于明白,来自于他们基因里的重情重义并不是优点,反而是成为了被别人拿捏的软肋。 “你告诉你爸爸了?”邬玉志抻着酸痛的脖子,声音嘶哑地问白冰晖。 “我只是想劝我爸爸,帮你爸爸。”白冰晖看向白学文,“爸爸,你告诉别人了吗?” 白学文不说话,沉重地看着一片虚无。 “告诉谁了?” “黄崇。” 白家的电话响了起来。舒予苏走过去拎起听筒,她慵懒地嗯了几声,余光嫌恶地瞟向邬玉志。 “叶芝进医院了。” Chapter 27 白学文决定去看望叶芝,他和儿子白冰晖一起来到医院。他开着一辆小轿车,在局机关的长坡1/2的梧桐树那儿正准备超过邬玉志,却一脚刹车,停在她身边。邬玉志跟“仇人”父子一起赶到医院。叶芝憎恨地盯着他们。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嫂子,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师兄呢?” 叶芝在姚曼丽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邬玉志给她递过去一个枕头。叶芝抬手的瞬间,将那原本要去接枕头的巴掌甩在了邬玉志脸上。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 原来叶芝的这句话并不是针对白学文说的,而是自己的女儿邬玉志。 邬玉志来不及捂脸,手里的枕头掉在了地上。 “都是因为你啊!你天生脑有反骨,是个不安分的。我要你不见白冰晖、不去白家,可你听了没有啊?你听了没有?女儿啊,是你害了你爸爸啊!” “妈妈,我,我……”邬玉志颤抖起来,她无心的,但“无心”更可恨啊,她是邬抗的女儿啊,她怎么能够“无心”,她怎么能够因为“无心”而害了自己的爸爸啊,那是自己的爸爸啊,那是最爱她、她最爱的爸爸啊,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是谁偷走了她的心? 邬玉志跪在枕头上,膝盖底下的那团棉花硬的像一团铁,她身体僵硬地弓着,却有些微的神经性反射到了大脑的前额,她不顾一切地遵从这种神经反射,用额头磕着铁质的床栏“砰砰”响。世界在她眼前摇晃,碎裂成许多平行宇宙——人物、事件、时间、地点都没有变,却又都陌生了。 姚曼丽将邬玉志拉出病房,让她靠在医院走廊上的长凳上休息。不一会儿,她拿来一袋饼干、端来一杯热牛奶递给邬玉志。邬玉志直愣愣地看着雪白的牛奶和雪白的医院,寝食难安。 “我是不是错了?” “你没有。” “那是不是我爸爸错了?如果他不去管闲事,我们家就不会这样痛苦。” “一个人的对与错很难衡量,这不是考试做卷子,可以打勾或者画叉;对与错也不是恒定的,随着时间的变化,对与错的标准会变化,它们本身也会变化。”姚曼丽说,“就好像当时我认为白学文没有害邬抗,所以选择隐瞒真相,不把事情闹大。但是,现在看来,我做错了。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眼界是有限的,结果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当我以为可以掌控结果的时候,就是错得最离谱的时候。” “为什么爸爸要明知不可为 分卷阅读59 而为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玉,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邬玉志没有拒绝。 “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拍照,总找人当我的模特来提升摄影技术。白学文是我最喜欢的模特,他在镜头面前很自信、意气风发,怎么拍都好看。我发现我热烈地爱上了这样的白学文,我相信他也一样。但是他因为别的原因,没有选择我,选择了舒予苏。我不恨他,我知道他身不由己。他觉得有愧于我,给我介绍了一位良配。顾医生很好、真的很好,只是不是我爱的人。就这样过了十几年,我和白学文的关系一直像一杯温开水一样,热度没有完全消退,但也没有添柴加薪使之沸腾。直到白学文接了温泉疗养院的工程后,黄崇让我给他当助理。这杯温开水终于煮沸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也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可是,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呼唤,引诱我打破自己的誓言。我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觉得我是不是错了?”姚曼丽自问自答,“当初放弃爱情不是坏事,现在遵从内心也可以。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也不后悔现在的决定,但我后悔的是年轻的时候没能分辨自己的真心,现在又没能守住自己的初心。这才是人生最大的败笔。” 姚曼丽把热好的牛奶放到邬玉志手里。 “孩子,人这一辈子很难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要轻易下结论,你爸爸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你做了你认为该做的事情,只要这件事情跟你的初心保持一致,那么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后悔。” “什么是初心?” 姚曼丽扯起降落伞似的的嘴角。 “如果我明白的话,就不会糊涂了。孩子,别人告诉你的不算,自己领悟到的才是真的。” 邬玉志喝了一口热牛奶,吃了几片饼干,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她看见爸爸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她喜极而泣,哭着醒来了。 自从邬家把怀疑的矛头转向黄家,黄权便在学校里处处为难邬玉志,诬赖她是“贪污犯的女儿”。顾念和白冰晖向邬玉志伸出援手,希望能帮助她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但她拒绝了。她没法说服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然将那两个人当成最好的朋友。 白冰晖像从前一样,耐心地守在邬玉志身边,他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至少淡化一切,就像一剂良药,虽苦口,但只要坚持服用,早晚会解开邬家心里的结,早晚会等到小玉的原谅。他以为时间会很多,多到无知无觉,多到白头偕老;他没有料到不听任何人指挥的时间也会是一剂毒药,滴水穿石,刮人骨、剜人心,物非人非。十五年里,白冰晖麻木地守着时间,一点一滴折磨自己,好像寄居在另一个人的躯壳里,过着另一种人生,不是白冰晖,却似邬玉志。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邬家的存在、邬玉志的存在,邬家没有抛弃他、邬玉志也没有离开他,他为邬玉志活着,他活成了邬玉志。 时间好像把他的灵魂驱赶到了一片荒漠里。人生如寄,命不由人。 邬家在某一天晚上离开了局机关,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白冰晖怎么也敲不开邬家的门,他的手抚在掉了漆的木门框上,潮湿透入手心,他握紧拳头,潮湿感愈发浓重,但依旧什么也没握住。上一次分手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他乐观地以为还有机会挽留她。 “我一定会找到邬叔叔的。”白冰晖蹲在邬玉志面前,扶着她的膝盖,向她郑重起誓。 邬玉志拂开他的手,起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一紧,一阵鼓点似的预感降临,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邬玉志,我喜欢你。” 他说得那样匆忙,匆忙到还没来得及。两名护士推着一架病床从旁而过,他听到她们议论,病床上躺着的是一名猝死的登山队员,从邬玉志那头运到了自己这头。他看到了这名登山队员的脸,结着冰霜,好像一碰就要碎。他心有戚戚焉,仿佛这里躺着的是自己的躯壳。 “我不要喜欢,我要真相;我不要你,我要爸爸。”邬玉志的嘴唇一张一翕,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够控制大自然的气象。 朔风扑面。所有的六角冰晶哗啦啦地滚下来,滔天蔽日。整个世界白得疯狂、白得耀眼、白得不留余地……他这名一心向往雪山的登山队员终于被雪山抛弃了。 搜救队员从雪崩的遗迹里捡出他像浸了水的棉花般潮湿又沉重的躯壳,将这躯壳交给怜惜他的护士手里。护士推着病床经过邬玉志的身边,他再一次看到抛弃他的人,也再一次看到自掘坟墓的自己。 “小玉,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白冰晖喃喃自语,倚着潮湿的门框,渐渐蹲下,抱着潮湿的身体埋头痛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是怎样错过了爱她的时间,失去了爱她的机会。当第一滴泪水留下来的时候,他隐约预料到了在将来的生命中的漫长等待。这一次,将不会像在大剧院的那场等待一样,不会只是需要等她生完气、平复完心情就万事大吉了,这一次等待,将会是一段漫长的跋涉,也会是一场艰难地 分卷阅读60 涅槃,他们所有人都需要在时间里找出口,以便重新拥有爱和自由的人生。 番外 许明天 我从小便有烈火灼心之感,阳光下尤甚,如百爪挠心。妈妈带我看过医生无数,西医和中医都有,均说是先天不足,无药可医,但病不至死,很多患此症者成年后便痊愈了。妈妈便将我养在家中,悉心照顾,直到七岁读小学。 那一年,爸爸下岗了。他开始喝酒,用锻造钢铁的劲头摔酒杯,摔到墙上、窗户上和妈妈身上。妈妈忍受不了,抱着我要走,爸爸跪下来道歉,责怪酒太醉人。我永远不知道爸爸到底是醉还是醒。他可以在两种状态之间自由切换,犯了错就是醉,没有便是醒。 一年后,妈妈也下岗了。妈妈没有喝酒,她喝了敌敌畏。我常常想,妈妈喝下敌敌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绝望——因为自尊受到无情的践踏?得意——用惨烈的方式威慑了敌人?后悔——爱子尚幼孤苦无依?解脱——终于为自己而死? 妈妈死后,杨国庆派人来家里慰问。来人道士打扮,左手执拂尘,右手拈铃铛,说是帮母亲超度,实则是为了镇压母亲的亡灵。我堵着门不让他进来。爸爸把我拉开,塞给道士一个红包,他说,母亲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家,如果家人生活不好,母亲死不瞑目。道士收起拂尘和铃铛,顺便收下了红包,捋须闭眼,解铃还须系铃人。后来,爸爸便在局机关谋了份差事。刚得差事的那天,爸爸差我买了一瓶二锅头,他倒了一杯洒在地上,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剩下的酒他就着小菜唱着小曲喝完了。 我们把家从山下搬到了山上,住进局机关大院。爸爸说,那套房子的旧主人飞黄腾达,那地方风水好。风水宝地没有改变我们孤儿鳏夫在局机关的处境,没有人愿意同我们家来往,因为大家嫌弃爸爸的醪糟鼻。第一个月我许愿,到我家来跟我做朋友的人我要一辈子爱Ta、敬Ta,但没有人上门;第二个月我许愿,到我家来跟我做朋友的人我要跟Ta分享我的零食和秘密,但依然没有人上门,第三个月我许愿,到我家来跟我做朋友的人我要恨Ta、怨Ta,永远不原谅Ta,然后,邬抗就来了;是他打开了所罗门的封印。邬抗提着一篮子鸡蛋,我数了数,一共48个。他为什么没有给我50个鸡蛋?缺的那两颗鸡蛋去了哪儿? 你或许会觉得我太刻薄。但世界是多元的,既然有你,当然有我。如果我们跟前同样放着半杯水,你看到的是半杯水,我看到的却是半个空杯子。这个世界因为有我,所以有你。 好了,言归正传。 杨国庆走了之后,爸爸通过白学文当上了新任局长黄崇的司机。附加条件是,我要给黄崇的儿子黄权当奴隶。黄权欺负我、侮辱我、奴役我,但我不恨他。我特别理解他,因为“有权不用非君子”,我若是他也会这么做。所以,我必须忍受他、巴结他、逢迎他,以使自己将来成为他。我以为所有如我这般出身低贱、不甘平凡的人都会走上我这样的道路,直到我遇到了她。 我并不是在遇到她的那天就认识了她。我记得她第一次来我家,手里捧着装鸡蛋的篮子,笑得像一只欢快的小母鸡。这只小母鸡跟我说: “我会保护你的。”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她停下自行车,扭过身来盯着我,满眼狐疑。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谢谢吗?” “你来保护我,黄权就会欺负你。” “今天他欺负你,明天就该欺负我了。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或者说是为了我们。” “我们?” “是啊,我们差不多,楼上楼下的,为什么不互相照顾呢?” 我低下头,想起了黄权的吩咐:“邬玉志这个丫头最喜欢逞强,一会我欺负你,你找她,她就会信任你。然后,你抓住她的把柄给我,我再好好整她。” 我从没想过要搭着别人一起跑,因为那样太累、太重、太不值当。可有人却心甘情愿地为他人作嫁衣。有人跟我一样,都想跻身美好的房间,我从后门走,有人却偏偏要从前门闯。我认为,她不会成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出身低贱、却灵魂高贵的人。 当我的手伸进她的书包时,当我打开她写给白冰晖的情书时,我认为我看到的是一封战书,是她在向我挑衅,她不屑于我生存的方式,她在努力活成像水晶般美好的样子。 我要打破她虚妄的幻想。 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答案。 2003年秋,我陪着黄权转学进入第十四中学,我是作为尖子生学杂费全免,黄权是被一中劝退的。黄家在本部高中交了二十万的“建校费”(实际就是买入校资格)打了水漂,又不惜向十四中交十万的“转学费”(没有学校肯收臭名昭著的黄权)。她也在十四中。其实,以她的成绩虽然不一定能上本部高中,但也不至于到十四中。十四中在江湖上早有传闻,进去是文盲、出来是流氓。该是她爸爸的事情影响到了她吧,所以才在中考遭遇滑铁卢。如果换做是我,绝不 分卷阅读61 会受半点影响。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父母子女也不过如此,只是父母子女是天生的利用关系,其他人则是后天成形的,本质上没有不同。 进入高中后,她变了很多,沉默寡言、阴鸷冷酷。黄权看不惯她“清高”模样,在一次课间操,扒了她的裤子。我看到两片雪花般的肉在眼前晃,这些肉垂下的弧度如两片暗夜里的洁白翅膀,在大腿根部呈现飞翔的姿态。她提起裤子恐慌地跑了。但那双翅膀却飞进了我的心里。 我撇开黄权,单独找到她。她在一座荒废的教学楼里挥拳击打早已出现裂缝的墙壁,碎屑和灰尘扑簌簌地落下,让她的脸看起来灰蒙蒙的,跟那双洁白的翅膀大相径庭。 “向黄权低头有那么难吗?”我问她。 她拳路突变,从水泥墙换到了我的脸颊。她指骨上的水泥碎屑擦在我的皮肤上,生疼。 “如果靠倔强就能生存,那这世上就没有小人了。”我擦了擦破了皮的嘴角。 “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挺清楚的!”她又挥一拳过来。 我闪避了。 “我不欠你的,就算欠,刚才那一拳也还清了。” “你是不欠我,你欠的是良知。”她指着我的鼻子,“你爸爸撒谎了,你爸爸诬陷我爸爸。” “我爸爸说了他该说的话。”我捏了捏鼻子,我最害怕我的鼻子变成爸爸那个样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夕阳从水泥洞口里射进来,她迎着阳光爬上护栏。我看到她微翘的臀部,又想起那两片洁白的翅膀。 “你要做什么?”我担心那两片洁白的翅膀真的会飞走。 “是不是只要往前跨一步,一切都会结束?”她迎向晚霞,眼波如水,平静又温柔。 我走上去,抱紧她的小腿。 “啊!”她惊呼,“这样子我真的会掉下去。” 我不放手,因为我把受伤的脸颊埋在那两片洁白的翅膀之间。 她跳下来,扑倒我,又揍了我一拳。 “你高兴了吧。”她走的时候说。 对,我的确挺高兴的。 2004年春,她又变了。她竟然敢穿着裙子来上学,还主动给篮球场上的黄权买矿泉水。黄权像不认识她一样,愣了半晌才接过来。混混们跟着起哄,她却脸不红心不跳娇娇地叫了一声“权哥”。黄权开心地搂着她,自以为终于将她征服。但一个女人面对一个男人脸不红、心不跳,那一定不是爱,是利用,尤其像她这般心性如雪山的女人。 黄权有女朋友了,叫王喜儿,也是局机关的,其母是舞场皇后王欢。王欢的长相一言难尽,但偏偏入了黄崇的法眼,青云直上。王喜儿老找她茬,只要她和黄权在一起,王喜儿必出现捣乱。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频道。我敏锐地察觉,她是故意的,她在利用王喜儿保护自己。黄权和王喜儿都被她玩得团团转。 她真的识时务了吗? 我有一种危险逼近的感觉。能向自己的敌人逢迎献媚,必定所谋者大。 我知道黄权的所有的秘密,他是有名的“捕手”。他们经常寻找年轻女孩儿,最好是初中生,小学生和高中生也有,然后介绍给社会上的大哥认识。这些大哥会对这些女生很好,极力满足她们的要求,待她们放松警惕,就拉去酒店,把“凯子”叫上来,半推半就地把生意做了。这些女孩儿一开始都不情愿,但在黑大哥的“糖衣炮弹”下,最后只能认栽,有些实在不愿意的也会放走,不过走了之后不敢出声,有些自愿留下来,又做“鸡”又当“捕手”。每介绍一个新女学生去,黄权这伙人都会获得一些“提成”,这些钱都是我帮他打理,谁拿多少我都会记好账目。 黄权并不知道这个账本的存在,但是她却敏感地捕捉到了罪恶的气息。2005年的夏天,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穿得严实。王喜儿嘲弄她,难道是老寒腿吗,在春天穿短裙的人,到了夏天反而穿牛仔长裤。但我喜欢,我喜欢盯着她长外套底下,若隐若现地翘臀,那两片飘飘欲仙的翅膀总是飞入我的心窝。 黄权声名在外,“猎”越来越难打,便把主意打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王喜儿半是认真半是顽笑地问过黄权,是不是要把我献出去啊。黄权笑道,那哪能,我们是什么关系,一起长大的发小啊,就是书里说的青梅竹马啊。我心里冷笑,不过是“饮食男女”,用得着安上“青梅竹马”这样的清高帽子吗?她似乎对这些后知后觉,并未除恶到黄权的危险。我害怕她会踩到陷阱里去,但又想看她在陷阱里挣扎扑救。简而言之,我希望她掉进陷阱,但那只能是我的陷阱。 那天,黄权要带她去认识新朋友。天气闷热得很,午后的阳光似乎到了黄昏也没有撤掉,我感到一阵阵晕眩如海浪般向我袭来。 “什么新朋友?”她问。 “能把你找爸爸的新朋友。”黄权骗她。 “这么厉害,做什么的?”她打听。 “我大哥,什么挣钱做什么。”黄权说。 “你没事吧?”她回头 分卷阅读62 看向弓着腰的我。 我摆了摆手。 “他是个病夫,东亚病夫。不要管他,快走吧。”黄权搂着王喜儿紧张兮兮地说。 “那他就更应该去看医生了。”她走过来扶住我,对黄权说道,“我要带他去看校医。” “干嘛要带她去,我去就好了。”王喜儿拉着黄权往外走。 我明明看到她的嘴角在笑,喜儿啊,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 我跟着她,不,我被她拖着走,离黄权和王喜儿越来越远。我感觉到身体很轻盈,像一条飞毯徜徉在空中,而她就是我的公主、我的主人。 她把我带到黄权看不见的地方,突然甩开我的手,冷冰冰地说:“够了,别演戏了。” “我没有。”我揪着心脏说。 “你是没有,你根本没有心。”她扒下我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地倒出来。不经过我同意,便翻查起来。 “你干什么?”我急地捶胸顿足,但是烈日灼心,无计可施。 “找你们的犯罪证据!”她翻开账本,“就是这个,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对你们这种恶心的人委曲求全的。” “哈哈哈……啊啊啊……”我笑起来,又哭起来,脑子觉得好笑,心又觉得很疼。 “你太天真了!”我说。 她却像一个视死如归的革命战士一样冲出校门,冲向她的战场。 番外 叶芝 不经苦处,不信神佛。 你得承认,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科学和真理来解释的。 就比如邬抗的尸骨非要十五年后才重现天日,或许是冥冥中老天爷也觉得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 岱驾车载我返回坛城,到了废弃的化龙溪新大桥时,我叫他停一停。岱对我很好,他既是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又是我儿时的伙伴。他回过头来对我说,芝,莫要伤心了。我温柔地点点头,十五年了,该伤的心都伤完了,现在就是来看看他,让他知道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岱打开我的车门,帮我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他半边身子露在伞外,左边的鬓角因为受雨水滋润贴着脸颊,像一柄黑色的小匕首指向下颌。我将身子靠拢他一些,让他也整个儿地被雨伞笼罩起来。他接收到了我的善意,轻轻地一笑。 我看向化龙溪江水上成千上万的窟窿,好像一张张鱼嘴在呼吸。 “邬抗,我来了。” 江风吹过成千上万的鱼嘴,发出空洞的声音。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风呼呼地吹,发出“好啊好啊好”的声音。我权当做是他的回答了。 听说,邬抗的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缠绕得像一个球,镂空的白骨球,一盏没有点亮的灯笼。人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动物,躺在水泥棺椁里就能找到适应这块窒息的土地的姿势,等到邬抗适应了,人们却偏偏要拆碎他的尸骨睚眦必查。 他们都停留在十五年前,只有我跟着时间远走他乡。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念念不忘? 再度回到坛城,我并没有离开时的窒息感,反而有身为局外人的解脱。这十五年,没有邬抗的十五年,其实没有想象中难熬。不对生活有希求、不对人生抱希望,减少自己的欲望,退回到出生地,是另外一种超脱。我想这就是“上天”选中我的理由,我成为了无法被科学和真理解释的世界的代言人,当我被邬抗附身的那一刻起,宣告重生。 “岱,帮我拿一下签筒。” “好。”他把伞温柔的交到我的手心,转身到后备箱将签筒拿出来,还架起一张小桌板,供我摆放。他把东西拿到我身边,结过我手里的伞,帮我撑起一片天。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抱着签筒,闭上眼睛,对着坛城的天地、对着化龙溪的滔滔江水,“哐哐哐”地摇。一支签蹦出来:“盘古开天辟地”:上清下浊成天地,清浊相凝便作人。尔欲签求明白事,且将三等细分明。 我看见邬抗的尸骨如一把把利刃插过来,劈开了坛城的遮羞布,魑魅魍魉粉墨登场。 “芝,签上怎么说?”岱凑过来问。 “自求多福。”我告诉他。 “那赶紧找到小玉,告诉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岱急得直挠头。 “她不会听的。”我把签收回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岱着急道。 “她认为我是神棍啊。”我无奈地说。 “那是让邬抗出来和她说,让她爸爸劝她。”岱是相信我的,虽然他看不见、摸不着,但她信我。 “算了,一切自有天意。”我摆摆手说道,“我是做不了她的主的。” “那么多人都听你的,你说的话也很准,偏偏管不了自己的女儿。”岱叹息道,“果然,儿女都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我坐回车上,岱忙着收拾东西。 滔滔江水暗流汹涌,河面上好几 分卷阅读63 个漩涡彼此相竞。我暗自心惊,小玉她能应付这样复杂的局面吗?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劝动小玉的话,我想只有他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避免跟白家有任何接触,但没想到命运的□□转动起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你可能不相信,但命是逃不掉的。所有在过往没有解决掉的事情,最后都会在将来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好像滚雪球一样,你以为躲避掉了这个雪球,其实它只是在伴随你同行,等聚集到足够大便再一次挡住你的去路。你会需要花比当初遇到那个“小不点”时更多的精力来解决它,否则它会累积为你的“灭顶之灾”。 我不是危言耸听,是因为哪怕在神鬼的世界里,也没有捷径可以走,人生要历的劫从来都是命定的。 我不会阻止小玉同白冰晖交往,但我也不忍看女儿趟进这场情劫里颠簸。 世界上的爱情有千千万万种形状,好比我和邬抗,在彼此身上找到灵魂的港湾,是相濡以沫;又好比白学文和姚曼丽,那么深切敏感地捕捉到对方思想和情绪,是心有灵犀;那么,小玉和小冰呢? 那一年,我们搬出局机关后,白冰晖不知道怎么弄到了我们的住址,隔三差五来探望。他想求得小玉的原谅。我当时不解,没有小玉,他还有大把的颜如玉、黄金屋,小玉不过是他人生乐章里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音符,随时可以被替代、被掩盖。但他好像就是跨不过这个音符,总是在这里出差错。起初,他站在门槛前,她坐在门槛上,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不让他看她的脸;然后,他蹲下来,捧着她的脸,唤她的名字,她冷傲地看着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他惊讶,但没有退缩。 “谁能找到我爸爸,我就跟谁好!”小玉声如洪钟,敲得白冰晖心发慌。 晚上,小玉躲在被子里哭。我没有看见她哭,但我看着颤动的被子,猜测她该是在哭,这种时候是可以哭了,没有什么放不下,哪怕是眼泪,来了便放下,舒坦。但小玉不这么认为,她总说,妈妈,你把我的眼泪份额用完了。 “你是可以说出来的。”我提醒她。 那团被子打了一个冷颤,依旧无声无息。 我明白她痛苦的根源,她既是吸引牛郎的美丽的织女,又是扼杀爱情的严厉的王母娘娘。她无法阻止自己对白冰晖的爱,又不能不阻止自己去爱白冰晖。如果说我和邬抗是自由之爱,白学文和姚曼丽是激情之爱;那么,小玉和小冰就是虐恋之爱——互相折磨便是爱的方式,他们长在对方的痛点上,一触碰就疼痛不已。 人生如寄,命不由人。 这场虐恋之爱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也不知道啊。自求多福吧。 车子停在了老局机关门口。我告诉岱,我要进去看一看,他不用陪我了,免得小玉看见他,又要给他难堪。岱答应了,把车子停在马路边,告诉我在这里等。 我下了车,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往事如烟、扑面而来,我想起在那些失去邬抗的日子里,我们有那么多疑问却没有人可以解答。当时的茫然无措、惊恐发慌如今回想起来都变成了心酸。 “我爸爸是跟顾医生一样的英雄,为什么顾医生可以受到大家的敬仰,而我的爸爸却要被污蔑成贪污犯?”小玉曾经一遍又一遍的问我。我不知道答案,因为这也是我的疑问,只是我不像小玉一样有勇气提出来。 “不公平、不公平,这不公平!”小玉摇晃着脑袋对我说,她偷偷喝掉了我的酒。 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狂,疯狂地挣脱了我的掌控。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那天她匆匆忙忙回来,说掌握了黄家的犯罪证据,要去报警。我深感不祥,占了一卦,是“岳飞受诏”:十二金牌速召回,奸佞设计几时灰。可怜一旦功劳散,老少扶车不断哀。这是她爸爸的卦象啊!我拉住她,不让她出门。 “杨国庆信道士、黄权搞妖法,你也要学他们吗?”她怒目而视。 “可是,卦象不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感到很委屈。 “那爸爸的仇不报了?”她疯狂的喊叫。 “那是命啊,你爸爸那是命啊!”我坦诚地说。 “你一辈子就知道认命!我不会像你这样的!”她折断我的签文,摔门而去。 夏日的空气总是闷得很,闷到最后,下一场暴雨便舒服了。我盼望着这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快快地下来。大雨将至,雷声先到。一阵紧似一阵,催得人心发慌。这一天跟白冰晖送沙袋的那天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不再有白冰晖、不再有邬抗,不再有人会来保护我。我独自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盯着预知到很快便会有敲门声的方向,心在嗓子眼里溜来溜去。混沌哀嚎的雷声、无孔不入的雨珠、化骨腐肉的阴风最是容易催生鬼魅。一个浑身湿透的可怜女人将来敲我的门,她是人间失意的灵魂的聚集,孤独久矣,非得带走一个人才能平息她的哀怨,弥补上天耗损的阴元。 我沉沉地睡去…… “嘟嘟嘟……”一阵紧急的敲门声闯入我的梦乡。 该来的 分卷阅读64 总会来的。 我平静的起身、走过去,看到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挺着一个大肚子。 雨像筛子一样,在女人苍白的皮肤上打出许多坑洼来。 “你来做什么?”我隔着门缝说。 姚曼丽伸出苍白枯瘦的手,那只手跟浑圆的肚皮是多么不相称,她紧紧地抠住我的衣袖。 “叶芝,对不起。我只是希望白学文、我和邬抗,我们能像从前一样友好,像我们刚毕业时一样开心。我们三个师出同门,有手足之情,我不相信白学文会害邬抗,我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一切,这些都不是真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明明是情窦初开的纯情,怎么会变成恶俗不堪的纠葛?她哭了起来,泪水打在隆起的肚尖,那里有微微的颤动,是小宝宝的手在安慰迷茫的妈妈。 我让她进来了,瓢泼的大雨带着杀气,被阻挡在小屋外。 “孩子是谁的?”我问她。 “孩子是我的。”她笑起来,“以后认你做干妈,好不好?” 我摸着她的肚皮,这是一张十分有弹性的肚皮。 “好健康的孩子啊!”我感叹,想起了自己的小玉,“只是,儿大不由娘啊!” 姚曼丽笑起来,起初弯着嘴角,然后哦了起了嘴唇,最后将嘴唇嘟在一处,紧紧地抿起来。 “孩子、孩子、孩子……”她挺着肚皮,躺到了地上。 我赶紧去拨120,可是,我这里是化龙溪的对岸啊,急救车来了也只能望洋兴叹。我扶起姚曼丽,看着她如鼓般擂动的大肚子,埋怨道:“这个天气,你过来干什么,害我吗?” 她笑起来。 “他是代表爱和宽恕的宝宝,就应该今天出来。”姚曼丽咬着嘴唇说道。 我用自行车将她拖到这边的小医院,站在产房门口等候消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还是暗暗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护士从产房里跑出来,高兴地宣布,生了个男孩儿!我跑进去,看见姚曼丽怀里躺着的新生命,欣羡地说:“他果然是代表爱和宽恕的宝宝,谁看见了他,都会忘记忧愁。” 姚曼丽望了我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她再次说。 “我原谅你了。”我痴痴地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孩子,伸手抚在她的额头上,决定让她放下一切。 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天之后,所有我熟悉的人都离我而去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夜姚曼丽的入梦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他们三个人的结束,还是所有问题的终点,抑或是新故事的起点? 答案就在时间里,只要跟随时间的脚步,总有一天会知道。 番外 杨涛 灯火珊珊、鬼影幢幢。 红男绿女、□□。 “哐啷!”一支玻璃针筒掉在地上,碎了。 我抬手看了看电子表,比约定的时间晚了45分钟了,究竟还要让我欣赏这场立体环绕真人演出的“灵与肉”的舞台剧多久?该死的顾念! 一个纤细的人影像竹蜻蜓一样点水而来。 我大步流星跨上去,一拳往他的太阳穴招呼。 “竹蜻蜓”闪避开,一个擒拿手将我的拳头拿下。 好家伙,身板厚实又灵活,拳脚也没有落下,我都不是他对手了。 “迟到这么久,该当何罪!”我假借上司之身份,故意怒道。 “可否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竹蜻蜓”松开擒拿手,向我作揖。 “顾念,你这个小痞子!”我啐道。 顾念从霓虹里走出来,显露出真容,像一条变色龙那样狡猾又冷静。 “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身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但今天的语气神态显得格外急迫。 “怎么,累了吗?”我关切地问他。 “我每天在欺骗别人的同时还要欺骗自己,我要用真心赢取别人的信任,却又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真心,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多难捱吗?我真怕我有一天会精神分裂,不认识自己!”他是头一次向我抱怨这么多,很不寻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想,一定有些事情刺激到他了。 “我拿到黄权拆销毒品的证据了,但还没有找到制毒窝点。”他淡淡地说。 我明白了。 “你跟王喜儿在一起了?” “没有!”他迅速否认,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我没有跟她上床,我只是说了我爱她。我为了赢得她的信任、快点找到证据,我必须要表现出很爱她。但是,你知道的,我不爱她,我怎么可能爱她呢?” 顾念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想丛中拔出什么来一样。 “那你爱谁呢?” 分卷阅读65 我似乎意识到了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难过“情关”。 “如果不能让我恢复身份,至少让我看一看心理医生,我怕我撑不下去。”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发出了另一份恳求。 我狠下心来摇摇头。 “现在是查案的关键时刻,你要时刻记住你扮演的角色是黄权的马仔,如果看心理医生,会暴露你的身份。”我晓之以理,接下来便是动之以情,我从坛城的大环境开始分析,这些年,我和他联手剿灭了几处□□贩毒的窝点,但是,瘾君子的数量与毒品交易量仍然呈上升趋势,且新型毒品层出不穷,我推断,坛城一定有一处制毒窝点,而这便是所有毒品泛滥的源头,捣毁这处窝点势在必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微收获,万万不能在此时退缩,否则,今后坛城毒品之祸贻害无穷啊。于他个人而言,他天生是吃这碗饭的人,这些年为此付出了这么多,如果中途退出,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和诺言吗?不能因为一时被情所惑便踌躇不前。要知道“情”之一字是捉摸不透的,这辈子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他点燃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头“呲啦呲啦”地燃上他的唇,他不觉得烫。我捏起火星子,从他嘴里□□,手指仍是被烫了一下。 “跟我说说,桥墩埋尸案怎么样了?”他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 “现在掌握了一些证据,但你知道,由于纪律要求我不能透露给你。”我谨慎地说。 “桥墩埋尸案也关系到黄家,我能顺便查一查。”他说。 “不要越界,记住你的使命。”我提醒他。 他垂着头,似乎是不服气地摇了摇。 “你真当自己是痞子了不成,你要记住,你是一名警察!”我压低声音,义正言辞地对他说。 “警察也是人啊!我也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吧!”他急了,眼睛红红地瞪着我,就像刚刚被我丢弃的烟蒂。 “要不,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只好退让一步,他现在情绪太不稳定了。 “你等我找你吧。”他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控崩溃的顾念,他到底藏了什么心事? 女人的□□声从身后传来,我嫌恶地往那个方向盯了盯,等顾念的身影消失在霓虹里,我才走出这条鬼影幢幢的小巷。 天边生出一缕“华发”,时间不等人啊,又到了新的一天。偌大的公安局此刻最安静,上班的还没有来,加班的刚刚休息。灰色的公安大楼正中间嵌着一串蓝色的反光玻璃,一块一块垒上云霄,好像一条从碧波里升腾起来的巨龙,直达天听。老天爷该着急了吧。说好的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怎么正义还不来啊?都说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怎么我们这些化身却变化不出正义来?我打卡进入办公楼,到处都是趴着睡着才加完班的小伙子,他们的头发尚且浓密,但估计也□□不了多久了。 警务通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但并没有影响这群小伙子们的清梦。 还没等我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 “杨涛啊,徐副局出事了!”是傅温局长的声音。 “局长,发生什么了?” “徐副局被抓走了。” “徐副局,怎么了?” “那个新来的白冰晖,仗着自己是省里边指派来的,竟然叫徐炜去问话。” “问什么话?” “桥墩埋尸案啊,徐炜当年处理过的。” “局长,您别着急,白副局找徐副局说不定是要了解些情况。” “这要了解情况不得先问过我啊,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的人抓走了,算什么事!” “这样吧,我去看看,毕竟我们局里是我负责这件案子的。” 徐炜和我是同一批进入警队的,我们之间的缘分不可不谓不深呐。现在,又来了一个不知哪条道上的白冰晖,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翘着嘴角,换上警服,决定淌一淌这趟浑水。 Chapter 28 “跳舞,会吧?”老板娘将订单塞进邬玉志怀里。 “哈?”邬玉志茫然地看向老板娘。 “现在吃火锅要会拉面,送蛋糕自然要跳舞的。”老板娘煞有介事地说。 “我会跳舞。”白冰晖从案几上支起身子,像风向探测仪一样举着手臂到处扫描,什么也没摸到,只好把手臂耷拉下来,顺便带下来的还有他沉重的身子。 邬玉志一个冲动打算去扶他,刚拎起步子,又想着反正他从凳子上摔下来也摔不死,何必要这般矫情,便撇过头去不肯看他。老板娘眼疾手快,搬来另一条凳子放在他旁边,白冰晖顺势倒在座椅上,呼呼地直吐酒气。 “什么酒,一杯就倒?”邬玉志不经意地问道。 “自己酿的柠檬酒啊。”老板娘又调了一杯递给邬玉志,“是他酒量太浅。” 分卷阅读66 一只造型像烛台的玻璃杯漾满了一杯清亮酒水,如果不是上面漂了一片新摘的薄荷叶子,谁也看不出它和白开水有什么区别。 “等等。”老板娘投来神秘的一笑,“彩蛋还没有放进去。” “叮咚”一声,老板娘夹了一粒冰块丢进酒水里。 “好了,你尝尝。” 邬玉志端着杯子靠近嘴唇,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她用舌头卷了一点夹在上下颚之间,品了品,接着嘬起嘴唇深吸一口,一饮而尽;入口微苦、舌尖泛酸、咽喉回甘,有冰可乐舒爽,却无二氧化碳冲鼻,脏腑都被调和了;整杯酒味道丰富、层次清晰,简约不简单。 “叫柠檬酒可惜了。”邬玉志将酒杯递给老板娘。 “那叫什么好?” “月光爱人,你觉得怎么样?” “月光爱人,不错哦。”老板娘看了看邬玉志,又看了看白冰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你想什么呐!”邬玉志嗔道,“酒水通透如月光,口感丰富如爱情;远看一杯水,细品方知个中滋味;大家不都说有情饮水饱,但爱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个名字好!”老板娘赞道,“是一个有故事的名字。” 邬玉志抱起玩偶服,提上蛋糕,摘下墙上的订单信息,跨上电动车,往目的地驶去。 这是一片高档小区,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建的是小高楼,真奢侈。邬玉志走向保安亭,亮出快递员的身份。保安睥睨的神色,极不情愿地拿出一本登记册,事无巨细地要求她填写。 “手机型号也要写?”邬玉志真是开了眼界了,“我一个送快递的,用什么手机有什么关系?” “万一有人在里面拍了业主的隐私上传的网络,我们网络安全科会根据照片成像的特点查询是哪种类型的手机拍摄的,从而追踪到不法分子。”保安得意地说,“再说了,电话号码可以伪造,但手机型号就难以伪造了。” 邬玉志撇撇嘴,这路上花费的时间和登记信息的时间估计都差不多了。 她走进小区,循着地址找上门。 是这里,没错了。她把机器猫的卡通服套在身上,一手托着蛋糕,一手摆出可爱的姿势。 “主人!主人!您的小蛋糕已到!”邬玉志装出萌态。 门打开了,一条穿着粉色亮片吊带裙的“美女蛇”游了过来。还来不及欣赏“美女蛇”的经过人工雕琢的脸庞,便被主动跳入眼帘的两只又白又肥的兔子抓住了眼球,这两只兔子趴在“美女蛇”的胸口,一抖一抖地向所有人展示它们的可爱。 邬玉志不自觉地吞了一把口水。 “美女蛇”接过蛋糕。 邬玉志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打着圈、跳着、挥舞着手臂走进来。老板娘说了,顾客没说停下就不能停。 “美女蛇”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支架,上面架着一台正在直播的手机。她兴奋地举起支架,亮出刚到的蛋糕:“这就是传说中的网红蛋糕店的蛋糕,我来帮大家试吃!”她趴在茶几上打开蛋糕盒子,那一对白兔子安静地匍匐在茶几边缘,它们把头部收进“美女蛇”的胸口,只露出两只肥肥的臀部。邬玉志一时看呆了。 “你倒是跳舞啊!不是说你们这个蛋糕店送蛋糕都会跳舞的吗!”“美女蛇”从手机的自拍摄像头里看着邬玉志扮演的卡通人,随即她又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大白兔”,噗嗤一笑,“你是男生吧!” 食色性也,哪分男女,浅薄无知。邬玉志一边想一边卖力地跳舞。 镜头前面,“美女蛇”的粉丝开始疯狂给她献花献礼物,“美女蛇”也极尽夸张之能事,扭曲着五官博眼球。不过,她的五官并不那么听话,想要表现可爱的时候往往觉得狰狞,想要表现认真的时候又成了滑稽,但越是这样越有人欣赏,只要她敢于不要脸,总有人欣赏她的勇敢。 不会是要我陪她一起做完直播吧。邬玉志正发愁间,门铃又响了起来。 “宝宝们,这一次不晓得是我的哪个订单来了呢?”“美女蛇”带着手机往门口走,吆喝着邬玉志也要跟在她的镜头里。 一开门,可热闹了,七八个五颜六色的大婶站在门外。“美女蛇”回头看了看邬玉志,邬玉志透过蓝胖子的嘴巴看着“美女蛇”,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阵仗。 “你是不是刘冰?”为首的红衣大婶怒喝道。 “对啊,我是冰冰,你是我的粉丝吗?”“美女蛇”扬起招牌假笑说。 “就是这个贱人!勾引我老公!”红衣大婶一声吆喝,其余的五颜六色大婶们如彩虹横空出世,上中下三路齐手,给冰冰开了个水陆道场。 刘冰用顽强的生命力,伸出玉臂、高举手机、大声喊冤。直播间的关注量蹭蹭蹭往上涨。她不再一心对敌了,而是怎么作怎么来,越作关注度越高。她开心地奋勇抗敌、单手作战,还叫邬玉志不要停、继续跳,要制造出史上最盛大的奇观——直播“女人的战争”。 闹剧持续了一阵子,网民热度 分卷阅读67 很快又退了下去,原来除了女人的哀嚎、夸张地肢体动作、不堪入耳的骂句,也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审美疲劳,直播间的G点已过。 “这样还不过瘾?”冰冰甩起“大白兔”越战越勇,“哆啦A梦,把蛋糕拿过来!” 邬玉志笨重地走过去,捧起精致的蛋糕颤颤巍巍地靠近斗殴现场。 冰冰身怀绝技,伸缩自如,从彩虹大婶密集的攻势和缠绕的肢体里长出一截身子来,将蛋糕从邬玉志胖胖的手掌里掠出来,又把身子一缩,迅速正面迎战红衣大婶,一巴掌将精致的蛋糕拍在对方脸上。 “哈哈哈哈……宝宝们看到了没有,我给老太婆做面膜啦!” 直播间瞬间涨粉,又开始刷刷刷地刷起鲜花礼物火箭来。 “我的蛋糕……”邬玉志欲哭无泪。 “问她要,是她吃了!”冰冰开心地指着彩虹大婶。 彩虹大婶这才发现一旁的哆啦A梦并不是一个背景板,它也是她一伙的。红衣大婶一声令下,从“彩虹”又分出三条炫目的“彩虹”,缠上了邬玉志。 “给她吃!塞给她吃!”红衣大婶指挥着两场战斗,彩虹大婶们开始从红衣大婶的脸上薅下多余的蛋糕,往冰冰身上摸,往哆啦A梦的大嘴里伸。 好冤枉啊! 冰冰的“大白兔”因为奶油的滋润越发流光溢彩,透出一股□□的滋味。 邬玉志的哆啦A梦一直笑着承受这场好没来由的搏斗。 直到手机电量耗尽,这场网络直播原配战小三的大戏才结束。 “你最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红衣大婶率队气喘吁吁地离开。 “老婆子!”冰冰啐了一口,揉了揉被拧痛的腮帮子,“你别看她们打得凶,都是纸老虎,就是刚开始那一下有点疼,后面根本就没劲。我不过是为了赚关注才一直让着她们的!你瞧瞧我的鼻子,歪了没有?好像没有,不愧是花了大价钱的,就是稳当!”她梳理了一番妆容,洋洋得意地在镜子面前忸怩作态一番,一双被奶油浸润过的“大白兔”显得极为失真,好像是某种塑料制品。她本身也像一朵鲜艳的塑料花,迎风招展。 “麻烦结下账。”邬玉志伸出蓝胖子的大蓝胖手。 “舞跳得不错,刚才谢谢了,帮我挡下她们。”刘冰爽快地掏出刚插上充电器的手机。 我可不想卷进去,邬玉志欲哭无泪。 “这是机器猫的干洗费,你看上面沾满了奶油。”刘冰撩起被打了死结的波浪卷,还忙不迭散发她的魅力。 邬玉志摘下头套,早春的天气,濡湿的头发贴着前额。 “你是女人?”刘冰的头发撩到一半,惊讶道,“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没见过。”邬玉志用手机收下钱,把蓝胖子脱下来,告别了这些她不屑的女人的战场。 Chapter 29 白冰晖再次撑起沉重的脑袋,一杯果酒而已,竟然醉至如斯。他努力回想昨晚断片前的画面,邬玉志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他不能再说对不起,这句话实在是太轻飘飘,轻到会让她误以为自己很轻浮。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动,只是沉沉地睡去。梦里,他回顾了邬抗白骨重现以来坛城的动静,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无声无息,“桥墩埋尸案”只在《坛城日报》的生活版面里的小角落进行了报道,通篇不过五百字,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关键的形容词都没有。反常即为妖。坛城有妖人作法。 白冰晖也曾问父亲,当年约邬抗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白学文从不曾正面回答。直到最近,父亲向他坦诚,当年并不是他要约邬抗,而是黄崇借着他的名义来约的。 “虽然我很想提醒邬抗,但我更想保全自己,所以叫许卫红去通风报信。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许卫红应该是没有去的。”白学文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子,早已是数字信号的年代,白冰晖却听到一阵暗哑的沙沙声,仿佛回到了模拟信号的时代,电话那头的人因哽咽产生的异常呼吸都能被准确表达出来。 “是我对不起师兄,但我没有害他。小冰,我希望你能早日抓到杀害邬抗的凶手。” 白冰晖放下电话,陷入沉思。抓到凶手既是公差,又是私事。如果他能够证明父亲的清白,如果他能够帮邬抗洗清冤屈,是不是邬白两家能重修旧好?是不是他和小玉之间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要侦破十五年前的案件谈何容易。物非人非,连一个突破口都没有。 联络员小谭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竟然忘记了敲门。白冰晖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但是小谭是谨慎的性子,凡事一丝不苟,进门先敲门这样的规矩从未打破。 “怎么了?”白冰晖主动问他。 “白局,您看下这个。”小谭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白冰晖。 一段抖音视频立马播放出来,还有Rap配音。 “话说南边有个坛城市,市里有间公安局,公安局有个副局长,副局长有只母老虎 分卷阅读68 ,母老虎来抓小三,小三是个小网红,现场直播斗原配,流量刷到停不下来!” 白冰晖皱着眉头把视频看完,问道:“怎么回事?” “公安局副局长的老婆打小三现场直播,这条帖子已经在各大网络媒体上上了热搜。”小谭打开有影响力的视频推送APP,新闻总在醒目位置。 “真有其事?” “根据网上人肉的结果,视频里的原配是坛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徐炜的老婆,而小三是一名叫做刘冰的单身女子。” “徐炜的名字很耳熟啊。” “除了杨涛以外,徐炜是十五年前邬抗失踪案的另一名经手警察。” “小谭!”白冰晖的咽喉好像变成了弹簧,连着他的舌头充满活力,“给我向上面打一份报告,我要留在坛城,直到抓到凶手。” 小谭应承着退出来。以小谭十年的从政经验来看,政治上最重要的不是政绩,而是懂得明哲保身、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乃中庸之道,胜不骄、败不馁,才能厚积;审时度势乃机不可失,胜可战、败可退,才能冲天。以前,他以为白局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三十来岁的高级干部,在南省数一数二,只要不出大纰漏,将来进入国家级都是又可能的。像坛城市这么龙蛇混杂的地方,能早一天脱身都庆幸;现在,主动留下来就算了,还要求承担起最麻烦的工作,是不是仕途太顺,想找点麻烦啊。小谭一边打报告,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小谭把报告打印好,交给白冰晖看。白冰晖却把报告拍在桌子上,对他说:“你去坛城市公安局。” “去干什么?”小谭慌忙整理办公文件,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去请徐副局俩谈一谈。”白冰晖兴奋地搓搓手。 “您报告还没批呢!现在去请不合规矩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白冰晖双手交叉在唇边,笃定地说。 一阵不好的预感盘旋在小谭头顶上,晨曦的朝阳不再充满希望,而是像永无止境的日全食一样令人讶异和绝望。他驱车前往坛城市公安局,这是一座花园式的建筑,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公安局的大楼掩映在人民广场茂密的林荫之后。站在人民广场、面向办公大楼,右边是警察食堂,也对外开放,如果有人想进来品尝一番食堂里的美食,也未尝不可;左边是训练大楼,仅对警察开放,不时能看见那里在组织进行各种实战演习;大楼后方是跑道和足球场,那地界归政府管理,常有体育赛事举行。小谭待在公务车上,紧盯着前方来往的人群。他有识人不忘的本领,凡事见过一面的人,下一次无论何时何地,对方如何着装他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当秘书多年来练就的火眼金睛。 一水儿的深蓝色制服从他的车前飘过,他准确地抓住了脸庞圆润、眉如火烧、直鼻朱唇三个特点,徐炜脱颖而出。小谭从车上走下来,虽然他不认可白厅的命令,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公务员,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执行。 “徐炜副局长,请您跟我走一趟吧。”小谭亮出身份,毫不废话。 徐炜大手一甩,吩咐身边的人去通知傅局长。他钻进小谭的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白厅长好心急啊。” 徐炜话里有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白厅一片好心。”小谭说。 徐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恰好能让小谭隐约听见。 小谭将徐炜引进接待室,再打电话给白冰晖。 白冰晖走进来,彬彬有礼地欢迎了一番徐炜,便切入正题。 “不知道徐副局长有没有留意到网络上的新闻?” “我不像白厅这么垂拱而治,有空玩手机。” “手机当然也是要玩的,才能知道人民群众都在关心什么。” 徐炜并不答话,低头玩弄着手机。 “徐副局长工作很忙啊,但是也要抽空关心一下您夫人。” “可不是嘛,女人嘛,总是事儿多,麻烦。” “哦,看来最近有不顺心的事情。” “小事而已,不劳烦白厅费心。” 白冰晖浅浅一笑,静待他的解释。 “内子最近网购到了一款产品,结果出现了质量问题,要求卖家售后,谁知道卖家不仅不理会,态度还很差,内子气不过,就邀了一帮朋友去跟对方讲理。结果这个讲理的过程被拍了下来,还被网上谣传成什么原配打小三,真是荒谬!” 徐炜主动出击,眉间带着一抹邪笑,这下看白冰晖如何应付。 小谭走进来,附在白冰晖耳旁说了些什么。白冰晖笑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白冰晖起身迎接坛城市公安局的另一名重要人物——杨涛,这是一名能征善战的猛将,当年傅温任警校校长的时候,他和徐炜都是他的学生。杨涛身形颀长,一双三角眼透露着冷峻和严厉,让然不敢亲近。小谭引着杨涛向白冰晖走来,仿佛是一头被豺狼驱赶的羔羊。 “我不过请徐局长来喝杯咖啡,杨队长不用紧张。”白冰晖主 分卷阅读69 动向前伸手与杨涛相握。 “我不爱喝咖啡,不懂。”杨涛抓了抓白冰晖的手。 “那就上杯茶,普洱还是铁观音?”白冰晖招呼小谭去泡茶。 “年纪大了,睡眠不好,喝不了茶。”杨涛坐到白冰晖对面、徐炜身旁,把身子支了起来。 小谭端来一杯白开水,杨涛并不接,小谭将之放在茶几上,心想,有些人官不大,官威倒是很足。 “白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请公安局的人来喝茶,也不知傅局长一声,怕我们人多,多喝了你一杯茶不成?”杨涛哼气道。 “我是想关心一下徐局长,毕竟是他的家事,还是隐蔽一点比较好。杨大队长想喝茶,我随时奉陪,只要您不怕睡不着就行。”白冰晖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白厅长知道是家事,那么也应该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样大张旗鼓地从公安局将人带走,就不怕寒了弟兄们的心?”杨涛将白冰晖一军。 “平头百姓的家事是家事,但是党员干部的家事就是国事。我多问一句可能会寒弟兄们的心,但我不问就是寒人民群众的心啊。”白冰晖笑里藏刀地说。 “少给我扣大帽子。这件事情徐副局向局长解释了,根本不是网上谣传的那样。”杨涛摆出徐炜的那套说词,这两人不愧为光明左右史。 “我是绝对相信徐副局的,但千千万万的网民不信啊,他们要、要……那个什么……石锤,对,石锤!”白冰晖虚晃一枪。 “既然这个问题已经转向了公共关系的处理问题,那么,我们的解决方案也无需弄得如此复杂。”杨涛大手一挥,颇有局长风范,对徐炜作出指示,“叫你老婆出来道歉解释,别把事情越弄越大!” 徐炜撇过脸去,吃了瘪也只能吞下。 “人我今天要带走,白厅长,你没问题吧。”杨涛起身,背着双手说道。 “请便。”白冰晖知道今天是审不出什么来了,且看他们之后如何作妖吧。 徐炜今天脸丢大发了,跟在杨涛身后,好没意思。 杨涛风风光光地走在徐炜身前,这个同他同期进入警队、靠吹嘘拍马上位的副局长,今天终于狠狠地被自己压制了一回。 白冰晖迟迟没有收到副省长的批示,他预感到上级对他这次鲁莽的行为肯定持有异议。但他还想在继续争取,留在坛城,告慰亡灵。他等不了副省长的批示,便开始着解开十五年前的凶杀案了,要直接从邬抗的案子着手恐怕难以追查到十五年前的凶手,但换一个角度思考,思路就会相当清晰:为什么邬抗失踪案在当年有明显漏洞的情况没有继续调查下去呢?他不相信坛城市公安局给出的那一套敷衍的说辞,唯一的原因是,当年有人阻止调查该案。而阻止的幕后黑手必然与凶手有深刻的联系,只要能抓出这些渎职者,就能顺藤摸瓜、锁定真凶。 只是,一个徐炜就已经这么难缠了,现在加上一个杨涛,想要攻出一个缺口谈何容易啊!见招拆招吧。白冰晖心想,既然他们想大事化小,那么他就反其道而行之,要把小事搞大,绝不让徐炜这么顺顺利利下台阶。 Chapter 30 邬玉志扫开一辆助力自行车,拿上“百宝箱”,她今天是一名美妆顾问。她熟门熟路地来到刘冰的小区,向门卫介绍自己是某平台的工作人员,来这儿为顾客进行□□的。保安狐疑地看了看她,突然想了起来:“你上次不是来送过快递吗?” “改行了。谋生艰难啊!” “那你这次做什么啊?” “化妆啊、美甲啊、种睫毛啊,我还会纹眉。” “你会的挺多啊。” 保安把门打开了,邬玉志连声道谢。她戴上口罩,摸上刘冰的门。 刘冰这回开门的速度慢了许多,她穿着一套灰蓝色的西装,藏起了胸前的一对“大白兔”,脸上化了一个淡妆,显得知性又温婉。 “我是您的专属美妆顾问小玉,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先进来吧。” “您这是要出门吗,要不我改天再来?” “不用,你进来先等等。”刘冰坐进沙发,好像并不在乎今天的美甲预约。 邬玉志将“百宝箱”放到玄关柜上,主人家立马斜眼飞过来,告诉她那里不能放,那可是一架古董柜。邬玉志连忙撤下箱子,双手抚摸着柜体。 “这么好的柜子可是有钱也买不到啊!这是真正的柜族啊!” 刘冰把这当做赞扬,忙不迭向邬玉志炫耀起自己的衣食住行来。比如,家里的餐具都是她飞去日本在亚洲有名的杂货铺买的,可贵可贵了,她男朋友嫌丑,死活不肯用她挑的杯子,说是膈嘴唇。邬玉志又去欣赏了一番餐桌上摆放的高级瓷杯,看上去很普通嘛,她刚想上手去摸,又被刘冰制止了,都是古董杯子,很容易碎的。 在刘冰的一番主动又真诚的介绍下,邬玉志大概摸清了她这套房子的行情。这个小区的均价是坛城最贵的电梯房 分卷阅读70 ,套内面积不到一百,三室两厅,装修花费高昂。具体数字刘冰并不清楚,或许是不想告诉邬玉志,但房子的确在她名下,这个要点她着重进行了炫耀。 门铃又响了。刘冰先从猫眼里往外看,确认来人之后才开门。 “宝贝儿,你可来了,快进来!”刘冰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束了装修话题。 邬玉志侧头看去,来人画着浓厚的烟熏妆,戴着夸张的美瞳和长睫毛,穿着一身亮闪闪的打歌服,虽然十五年里外形起了诸多变化,但眉间的怨气却与日俱增,完整保留了当年呈现出的哀怨模样。不是王喜儿,却是哪个? 十三年前,黄权准备将邬玉志和王喜儿同时骗去宾馆□□,邬玉志看穿了他的诡计,借许明天的名义避开,并尾随黄权来到宾馆,而王喜儿已经被他骗进房间,她没有去提醒王喜儿,而是跑去报警,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王喜儿不会有事的。但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掐着秒针走的?王喜儿最终成为了受害者。而令邬玉志愤怒和不解的是,王家决定和黄家私了,黄权完美地逃避了法律惩罚。当时,邬玉志害怕许明天告密,远遁他乡。叶芝也因为这件事离开坛城。 邬玉志想起当年跑路前,曾心怀愧疚,某天晚上偷偷跑回局机关探望王喜儿。王家住在局机关最里头的那栋一楼。房间先是亮着灯,尔后又关了,不见人出、不见人进。一片漆黑笼罩着刚刚出事的王家,隐约中有股海浪般哭声一阵一阵扑过来。她联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稚嫩的良心被成熟的歉疚感拷打,万一王喜儿……怎么办?她很想去敲门,但是只要一敲就会暴露——王家会知道是她、黄家会知道是她,她退后一步,让自己距离王家的门远一点——但即便那些坏蛋知道了,又能奈她何?她又往前迈出一步,比刚才退回去的步子要大,大到能够撞开王家的门的地步——暴露不可怕,与坏人正面对决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可能从此丧失了给爸爸报仇的机会。邬玉志连退三步,最后飞也似的逃离了局机关。 两年之后,王喜儿和黄权结婚了,邬玉志这才明白自己当年的愧疚不过是助王家向上的阶梯。所谓私了,倒不如结成“秦晋之好”,利益绑定。原来整日叫嚣公平正义的王欢,实则只在意自己的利益,能不能抓住在位者作奸犯科的证据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能否凭借在位者的某个丑闻实现人生的进阶。与其争取虚无缥缈的正义,不如攫住实实在在的利益。 她从前恨白冰晖和顾念自私虚伪,现在,她已经明白,所谓“自私虚伪”不过是各自站的利益阵营不同罢了,她瞧他们“自私虚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在维护自己阵营的利益罢了;如果王喜儿知道自己当年她对她做过的事情,同样也可以给她安上“自私虚伪”的名头。 原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只有坏人会这么干,好人也会;对目是否有强烈需要决定了会不会选择不择手段,而不是由“好人”或“坏人”来决定。这世界上只有人,没有好人和坏人;或者说,只要是人,就有好有坏,谁能说得清楚谁是好人或是坏人。 邬玉志天生沸腾的情感得到了冷却,原来她在别人那里受的伤,可以从另外的人身上找补回来,与其以弱对强,不如找更弱的压榨,这是“田忌赛马”的道理,也是王欢攫取利益发家的手段。而当她以为是自己高贵所以不肯点头污蔑黄权时,其实是因为还没有穷途末路;直到她卑劣地利用王喜儿来复仇,实则是因为她已经山穷水尽。不是她变了,而是环境变了,而她只是认清现实了。七情六欲也好、贪嗔痴也罢,不过是一本账,谁欠我、我便找谁讨,我欠谁、自有谁上门时。 现在,王喜儿上门了,她坐在邬玉志的斜对面,正打量着她口罩上方一对眼睛。 “我瞧你很面熟啊!” 邬玉志摘下口罩,未施脂粉的脸庞还留着几分从前的少年模样。 “邬玉志!” “王喜儿,好久不见。” “你回来了?我和黄权结婚的时候还想请你来着,不过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当时你妈也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没有向你道贺真是过意不去了。不过,看样子你现在生活得很好啊。” 王喜儿撇撇嘴,她可能是想笑,但没有笑成,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喜儿当然生活得好啊,她妈妈是温泉大酒店的董事长,她老公也是坛城有名的官二代。喜儿是要什么有什么。”刘冰拉着王喜儿的胳膊,可劲儿炫耀,但她闺蜜脸上并无得意之色。 “你是喜儿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啦!我叫刘冰!范冰冰的冰!”刘冰每一句话的结尾几乎都是跳跃着的,她主动向邬玉志伸出手,突然又缩了回去,“我见你也很面熟啊!” “上一次来给你送过蛋糕。”邬玉志主动坦白,“现在改行了,做美妆。” “哦,这样啊,谢谢你啊,上一次帮我挡。你要是不好找工作,我以后可以聘用你啊,反正我现在还没有助理。”刘冰说完,又转向王喜儿,她是一个思维很跳跃但没有逻辑的人,“怎么办?我今天 分卷阅读71 要在网上直播道歉,我从来没有做过,不知道该怎么播,万一我播的时候网友们又骂我怎么办?” 王喜儿眼风扫过邬玉志,推荐道:“找她帮你啊,你不是要聘她当助理吗,试试她解决问题的能力如何?” 邬玉志目瞪口呆地看向刘冰,什么道歉啊? 刘冰听王喜儿这么说,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立马要求邬玉志给她进行现场道歉直播的策划。“就是上次的事情你也在啊,那个老太婆其实是用了我的产品过敏了,她不听我解释就上门来打我,好过分!对,我是要道歉,我不是狡辩。那毕竟是用了我家的产品嘛,我还是会负责的。我是希望网友不要牵连无辜的人,还说我是小三,没有的事!我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子都是我网络直播赚的!” 邬玉志听完刘冰没头没脑的陈述,连连摆手,说:“我不行的,我大学都没有读,高中毕业,这事做不了。要不,我给您今天美甲免费,您别为难我了。” “你以前成绩不是挺好吗?”王喜儿插话道。 “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忘光了。”邬玉志带着一副讨好的神态,“要不,今天我也给您免费美甲,麻烦您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以后多多照顾生意。” 王喜儿听她这么说,那块像戴着一张面具似的浓墨重彩的脸透露出了些微笑意,原来,如今的邬玉志已经废了。她安慰焦虑的刘冰,说已经叫人帮她写好台词,只要照着念就可以了。刘冰嗔怪她一句,完全没有想闺蜜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万无一失的计策亮出来,非要叫一个外人来掺和一脚,是何意思。 邬玉志保持着平和的微笑,适时地奉承上两句。 刘冰摆好架势开始道歉,却不知道另一边厢网络“水军”已然严阵以待,只等直播开始,便会一波接一波地向刘冰要交易“石锤”。 Chapter 31 王喜儿对于免费美甲没有兴趣,毕竟一个美甲上都要镶真钻的女人,觉得“免费”是对她的侮辱。她离开了刘冰的公寓,马上有一辆火焰般耀眼的豪车停在她的脚尖前,顾念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摘下墨镜,示意王喜儿上车。王喜儿撩了撩长发,坐进副驾驶座位里,伸长脖子去让顾念亲吻她。顾念搂着她的脖子,将她的额头印在自己的嘴唇上,权当一吻。王喜儿略显尴尬地返回自己的座位。顾念启动引擎,豪车发出柔和的“嗡嗡”声驶入车水马龙。 顾念见王喜儿面有愠怒,便打开话题,问道:“刘冰那里怎么样了?” “网民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呀,追着问她要交易信息呢!”王喜儿玩弄着自己的美甲,漫不经心地说。 “那怎么办呀,她肯定没有交易记录呀!”顾念故作关心。 “有什么关系,那些网民都是屁民,闹翻天又能怎么样,谁理他们!”王喜儿傲慢地看着顾念,故意试探他,“你猜我刚才瞧见谁了?” 顾念一边掌着方向盘,一边敷衍着王喜儿。 “谁啊?” “邬玉志啊,她回到坛城了。” 豪车的动力系统难得地打了一个“盹”,在平路上跳了起来。 “怎么,一说到邬玉志你就把持不住了?”王喜儿不满道,“停车,我要下来!” 顾念把车停在路旁,这一段是沿江公路,一边是高档住宅小区,另一边是沿江风光带。王喜儿跨过防护栏,迎着江风,纾解心事。 顾念从她身后走来,看着她被风吹得凌乱的背影,一如自己此刻凌乱的心情。 “你太多心了。”顾念解释道,“怎么说我也才知道邬爸爸被埋在桥墩里那么久,现在又听到邬玉志的消息,难免有点惊讶。” “你对她回来就这么惊讶,对我却总是敷衍,不肯给我承诺,不肯跟我有过多接触?你还说爱我,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王喜儿激动地甩着亮晶晶的手指,再怎么扮靓,都掩盖不住满腹的怨气。 顾念走上前,从后面搂住王喜儿,低声安慰:“现在,你毕竟是有夫之妇,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我会充分尊重你的决定,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等你、支持你。”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呢,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王喜儿不安地咬着指甲,舔舐着手指尖上的真钻,再这样下去,钻石都要被她吞到肚子里去了。 “傻瓜,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不会食言的。”顾念抚摸着王喜儿如瀑的长发,他记得从前,邬玉志也有这般如瀑的长发,古诗里说“绿云扰扰”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吧。现在,她是什么模样了?他真的好想快点见到她,但又害怕见到她。顾念这样心神不宁地想着,紧紧抓住王喜儿的秀发,深深地吻了一口。 王喜儿欢快地闭上眼睛,这一吻,女人的第六感能感觉得出,确实是属于她的。 顾念送王喜儿回了家,徒步返回化龙溪畔,挥手叫来一辆渡船,横渡 分卷阅读72 江水,去往对岸。尽管十五年来,化龙溪上又建了好几座新桥,但这种古老的交通工具仍然没有消亡。人往岸边一站,手往天上一挥,一叶扁舟翩然而来,三五个渡江人、一个艄公飘飘荡荡,不期然便到了目的地。顾念有时候会幻想,自己便是这艄公,瞧上了岸边哪个客人,便将她押了不让上岸,逐波而下,暮至山头、夜宿河边。但他只能想想罢了,来船并不是扁舟,而是一辆柴油船,马达发出浑浊的轰鸣,河水泛起一层白沫,几十个渡江人钻进锈迹斑斑的船肚子里,船夫用强壮的手臂抽打着马达,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对岸。导游竖起红色的小旗,同行的船客像水黾一样四散开去又以顾念为中心绕着他转。 顾念被困在原地,干脆伪装成坛城的游客,好整以暇地跟着他们转悠。 “大家知道坛城是一座老城,化龙溪更是一条老河,有很多传说。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是坛城曾有恶龙作乱,当时的县官效仿唐韩愈写了一篇《祭金龙文》,字字真情、句句泣血,感动了天庭,惊动了金龙。天庭派了天兵天将来收服金龙,结果铩羽而归。天庭决定和金龙谈判,金龙为了保存实力,愿意服从天庭管束,条件是将这场战争的□□坛城县官献祭。天官问县官,可否愿意牺牲自己,保一方百姓平安?县官二话不说,当场自刎。金龙被县官的精神折服,信守承诺,潜入河底,永葆坛城风调雨顺。”导游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段故事,没有得来平日里的掌声,反而出现一个不和谐的反问句。 “天庭和金龙打架,为什么县官要去死?”游客里有一名少年昂着头问道。 导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见有一学生问话,便用敷衍的答案掩饰自己的无知:“县官不是死,是牺牲,牺牲了之后可以做神仙。” “那金龙跟县官是一伙的喽,它帮了他。”少年可不敷衍,顺着导游的逻辑说了下去。 导游的脸色跟她举的小红旗一样。 “如果你是县官,你会怎么做?”顾念问那名单瘦的少年。 “我要当一个好人,一个强大的好人,绝不轻易赴死。”单瘦的少年仿佛在向全世界下战书。 顾念笑着点点头,他想起十五年前邬抗在他父亲灵堂上说过的那句话,在这个世界上,要当一个好人就得比坏人更有手段、更厉害。他对少年投去嘉许的目光,悄悄离开人群。 他租住的地方是化龙溪对岸的一片拆迁户居住区。这里似乎保留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味道,拆迁户们文化程度不高,又得了一大笔钱,自然得找个去处挥霍,于是,这里充斥着麻将馆、大排档、按摩店,几乎是一条龙服务。他找了家常去的大排档,点了一个套餐,缩在角落漫不经心地将食物往肚子里塞。 忽然,有一魁梧的身影笼罩上他的餐桌,压上他的头顶,一声怒喝从天而降:“你小子,还敢回来!” Chapter 32 顾念一拳冲向斜上方,正中那人腹部,拳头上的触感尽是一片孱弱的排骨,那人根本不是顾念的对手,顺势跌落在餐桌对面,捂着肚子“哎哟”出声:“你怎么真打啊?” 来人是与顾念同住一套房子的阿宽,虽然同住一套房子,但是房租水电全部都是顾念出。他瞪着两只青蛙眼似的肿眼泡,凑到顾念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是不是约会去了?” 顾念一个巴掌拍在他嘴巴上,示意他嘴巴放干净一点。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嘛,我看黄夫人(顾念瞪了阿宽一眼,阿宽赶紧收声)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骚得很!你要是被她勾引了很正常,大家都是兄弟,不要怕认。”阿宽没有正经工作,天天到处闲晃,弄点小钱。 “你别忘记了那是谁的女人,我们这种小流氓就不要去螳臂当车了。”顾念说。 “什么打车?你说什么?”阿宽没读多少书,听不明白顾念的话。 幸亏他没听明白,顾念暗自责怪自己说话太不小心,一个小混混用什么成语呢? “总之,我清楚你在想什么,你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做你的小流氓吧。” 阿宽不服气,说道:“你知道小流氓和大流氓的区别在哪儿吗?就差一个机会,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成为坛城最了不起的大哥!” 顾念冷笑一番,不以为意。 阿宽不死心,继续劝道:“这样,最近啊,我们这里来了一个算命的,很准的。你跟我去算算,看我是不是就是缺少这样一个机会就能飞黄腾达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顾念歪着嘴咬着炸鸡,继续掌握主动权。 “如果是,那就说明我是天命所归,你总不能违抗天命吧,就得把我介绍给黄家。如果不是,那你更得帮我,不然我下半辈子怎么办啊,我一没钱二没能力三也不想吃苦,我无父无母,坐过牢、挨过饿、受过穷……”阿宽开始叙述他的人生苦旅,真是“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 顾念伸手,示意他打住。 “我是不信这些的,我不会去的。” 分卷阅读73 “别这么绝对嘛!你先去看看,看看不算也可以嘛!说不定是你飞黄腾达呢,也是件好事嘛!”阿宽追着顾念走出大排档。 旁边的按摩女看见顾念眼睛都发直了,恨不得不要钱也要把他的生意做了。顾念顺势把跟屁虫阿宽丢进按摩女的怀里。阿宽凭借着极强大的意志力从“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里挣扎出来,仍旧扑向顾念的后背。他简直是个复读机,或者像夏天树上的蝉,一直“去啊去啊去啊”的念个不停。 阿宽是个正儿八经的小混混,早年因为偷窃坐过牢,出来后虽然不敢再犯法,但也没干什么正经事。自从在街上被其他小混混欺负时被顾念救了,从此就黏上了顾念。顾念起先非常排斥他,怕他妨碍自己,或者看穿自己的身份。后来,他渐渐发现,阿宽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心眼、也不算聪明,但交游广阔、油嘴滑舌,倒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掩护,便慢慢接受了这个小弟。或者,不仅仅是接受,阿宽仿佛是顾念的寄托,是他在这个世界证明自己是警察的寄托。他让自己成为阿宽的导师和守护者,希望能在这个世界挽救一条灵魂。顾念实在是太需要出口了! 所以,他没能拗得过阿宽,最后还是来到了算命先生的住处。 这是一处拆迁户建的小院子,院里种菜,菜地后是两层小楼。阿宽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里,正在喂食鸡群。阿宽说明来意,中年男子一边洒着鸡食,一边笑道:“两位来得不巧,今天休息不营业。” “那我们多出钱可以吗?”阿宽不罢休。 中年男人摇摇头。 “我们缺的不是钱,是缘分。” 男人把鸡赶回笼子里,也把顾念和阿宽请了出去。 “这世界上还有不缺钱,缺缘分的人。”阿宽摸着脑袋搞不明白。 “下次再来吧。只要愿意等,缘分总会出现的。”顾念拉着阿宽往回走,顺便在院子里取了一个号码牌。 这个世界上但凡有不可靠钱解决的问题,阿宽都不感兴趣。但这个世界上但凡有不能靠钱解决的问题,顾念都感兴趣。他时常来这院子附近溜达,看着好些人喜笑颜开地进去,然后喜笑颜开地出来;还有些人愁眉苦脸地进去,愁眉苦脸地出来;不然就是两者相容,进去时高兴出来时痛苦,进去是痛苦出来时高兴。倒像是一个剧场,只是说不清哪里是舞台。顾念想,心理医生不让我看,算命的总可以让我找一找吧。 等到叫他的号子时,他竟还有一点紧张的心理。中年男子领着他往屋内走,群鸡跟在他身后助威。顾念脚踱八字,雄赳气昂,好像一名土员外求见世外高人。 大师傅开门见山,坐在堂屋之上。但眼前一层纱帘相隔,并未见到师父真容。只是,对方说话的时候,顾念才知,世外高人原来是一名女子。 “顾念,你来做什么?”高人问。 “都说你是世外高人,那你能猜出来,我来干什么吗?”顾念说。 “原来是个杠精,恕不接待。”中年男子一直侍立在旁,现在也看不下去了,插话道。 顾念眼见中年男子就要进来轰走自己,话语软下来,求和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是工作压力太大,心理状况不太好,又不方便去看医生,所以就到这里来试一试。” 顾念想了想,补充道:“听说超度亡魂可以做一场法事,那活人的灵魂要想安逸,做法事有没有用?” “出去吧,你要上医院。”中年男子架住他,往外脱。 高人出言阻止:“我没有办法帮你,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 顾念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不肯出去,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高人自个儿打帘出来。顾念见了她的模样惊呆了,葡萄似的大眼睛沾染了些许灰色,花白的长发披在肩上,尽管走过了十五年的岁月,但顾念仍然脱口而出:“叶姨……” 叶芝见顾念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小玉现在哪里吗?” Chapter 33 皇宫温泉大酒店坐落在城东的龙凤山上,那里曾是北方大队的聚居区。邬抗在那座山上发现了温泉,白学文担任温泉酒店总工程师。因为开发工作,局机关与北方大队发生多次冲突,直到北方大队成建制搬去省城,局机关完完全全地占领了这片地下黄金。上个世纪末,皇宫温泉大酒店也由国营转为私营,现在是王欢的产业。 邬玉志走在年少时和白冰晖一起走过的路上,却再也不见当时的风景。那些野池子和周围的泥泞、那树桃花和旁边的鲜草、那名农妇和手里光亮的镰刀组成一串青春的密码。刘冰走在前头,她回头问邬玉志:“你是不是坛城人?” “我是,不过好久没回来了。”邬玉志又问她,“你呢?” “我不是市区的,我从农村来的,前几年还在温泉酒店里打过工。”刘冰笑着回答。 邬玉志发现她的笑容很甜。 她们拾阶而上,迎来一栋红墙黑瓦的古朴 分卷阅读74 建筑,便是皇宫温泉大酒店。这里是坛城最早、最出名的温泉酒店,无甚华丽的装饰,全凭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酒店消费水涨船高,日常住宿更是一票难求。 酒店大门常闭,有一层老式的铁栅栏将之与外界隔开。邬玉志给刘冰推门,马上有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出来制止她:“这里是会员制,请问您有会员吗?” 刘冰出示了她的会员证,并示意邬玉志是她带过来的朋友。 “这里只有顶级会员才能带朋友出入,您不是顶级会员,您的朋友不能进去。”保安仍然拦住邬玉志。 “什么,我不是顶级会员?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每个月在这里消费多少吗?知道我跟你们老板的女儿是好朋友吗?”刘冰觉得保安削了她的面子,气急败坏道。 “对不起。”保安顶着一张扑克牌似的脸道歉。 邬玉志拉回刘冰,表示算了。 刘冰不依不饶,拨通电话,是视频通话,对方是王喜儿。刘冰叽里呱啦气愤地向王喜儿诉说在皇宫温泉酒店遭受的“不公待遇”,说王家和黄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不把……那谁放在眼里。名字她没有说出来,但一定是她背后的“官人”。王喜儿叫刘冰把电话给保安,保安听了她几句吩咐之后,便点头称是,让邬玉志跟着进来了。 “何必生气,过来享受又不是来找气的。”邬玉志觉得自己和刘冰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我就是找气,他们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以为我好欺负。”刘冰趾高气昂地说。 “谁们?” “不要理那些无聊的人啦,走,SPA水疗去!”刘冰又恢复了那副纸醉金迷的模样。 酒店里的装潢是新中式的风格,别看古朴雅致,没有过多雕饰,但只要是业内人士就明白它格外耗费金钱,而且都是耗费在不易察觉的地方。邬玉志细细抚摸着走廊拐角处的案几,长80厘米、宽15厘米,窄窄的一条,摆在过道,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面放置了一樽细长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紫红色的鲜花,好像壁画一样晾在那儿。如果眼拙的人,只怕是买椟还珠了,以为这鲜花和花樽定然了不起,摆在这显眼的位置,其实真正令人瞠目的是这架黑漆漆的玄关几,如果一旦打开专为此设立的景观灯的话,就能看见丝丝金线似有若无地在案几上浮游在,一派纸醉金迷的温柔乡的放浪之感。 这里的侍应生都是俊男美女,将他们引进房间的帅哥是这儿的公关经理,长得颇像当下最红的流量小生。刘冰忍不住与他调情几句,没想到公关经理的回答温和又不失情趣,引得刘冰娇笑连连。就连心如止水的邬玉志也感慨,这世上竟有这般仙境,这里头的人竟个个是谪仙般的人儿! 刘冰和邬玉志刚躺下没多久,王喜儿的电话就进来了,她说她也带来了一个朋友。可是,房间里只有三张床啊。刘冰说,早就告诉你了我要带小玉过来的,你怎么不订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呢。王喜儿强词夺理,我又不知道邬玉志是要来做SPA的,我以为她是来伺候你的,随即把电话挂断了。邬玉志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说没关系,自己本来也不习惯别人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的。刘冰不肯她退让,把她按在床上说:“做人不能这么好欺负,不然别人就要永远欺负你了。” 邬玉志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忽然有点不忍伤害这个直爽的姑娘了。她把头低下来,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向刘冰介绍:“这是我制作的精油,味道很好闻,你要不要试试?”刘冰说,好啊。 邬玉志把精油滴进按摩师温热的手掌里,教她用独特的手法使精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按摩师不禁感叹,这瓶精油的味道真好闻,而且独特。 不多时,王喜儿的高跟鞋声便响彻在走廊里,一声一声“大小姐”由远及近、由小到大。邬玉志装着在整理床单,斜眼看着王喜儿带进来的人到底是谁,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来人剑眉星目,鼻直且挺,唇若春花,满面含情,真真是一个极俊俏的男儿!最最难得是这张俊脸混合着稚气和痞气,桀骜不驯的少年感让邬玉志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王喜儿的手挽在此人的臂弯里,亲昵地依偎在此人身旁,仿佛是对这个俊俏男儿的画蛇添足。邬玉志微微皱起眉头。来人抬着头垂着眼瞧摆弄床单的邬玉志,耸了耸宽阔且充满棱角的肩膀,权当做是王喜儿揶揄的回应。邬玉志从腋窝下的余光,瞧见他颀长的双腿,纤细又坚硬的样子,连着优美的脊柱,脊柱两边是展开且微微向下的各种骨块,仿佛隐藏着两片收拢起来的翅膀,只待一振,便可翱翔天空。 “要死了,你带他来!”刘冰惊呼着拿起被单遮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只许你带朋友,不许我带吗?”王喜儿拉着顾念坐上一张床,指着邬玉志说道,“喏,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儿,现在就在你眼前,有什么感想啊?” 邬玉志的眼神直接掠过顾念,手里拿着毛巾脸盆等物准备走出房间。 “怎么,你不认识顾念了吗?”王喜儿不敢相信地笑道。 分卷阅读75 “邬玉志!”顾念情不自禁地留住邬玉志。 王喜儿这下抱上醋坛子了。 “哟,你们两个人小时候好得都睡在一块,现在怎么这么生疏了,难道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王喜儿趾高气昂地来到邬玉志身边,拿着自己的身材比在邬玉志身上,发出严厉的声音,“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灰头土脸了,邬玉志,你有什么可横的啊?” “你们在这里做按摩,我不方便在场,我还是在外面等吧。”顾念先邬玉志走出去,解了房间里的尴尬。 邬玉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随王喜儿如何出言羞辱。 “够了!”刘冰说,“她也是人啊,也会痛的。” “你以为她是小角色吗?十五年前,她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王喜儿嘲讽道,“一个人若是好人不用怕,若是坏人那便多提防,可有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根本不能用好坏来形容她。这种人是不是最可怕?” “我就是这种人,你是说我可怕吗?”刘冰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家里穷、父母病,还有一群弟弟妹妹要拉车养大才走到这一步的。别人都说她是不择手段的女人,可这些在她看来不过是对生活的奋起反击罢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人,焉知人之苦。 “到时候,你吃了她的亏,可别找我来哭。”王喜儿啐道。 刘冰把邬玉志叫来自己身边,示意她别理会无理取闹的王喜儿。 “那个,我来给你们按吧,我以前也做过这行。”邬玉志收起她身上的刺,转为笑脸,迎向王喜儿。 王喜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刘冰拉起邬玉志的手,说道:“别委屈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可怜你的。” 然后,她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笑靥如花地转过身,向里面的两位女人大声宣布:“我开工去了。” Chapter 34 “喜儿,其实我真的不介意帮你按摩,是冰冰太关心我了。”刘冰走后,邬玉志主动与按摩师一起给王喜儿推拿。她开始讲起自己在按摩店工作的经历,大肆渲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做成最受欢迎的按摩师的,她讲按摩师净手的水温要如何、给顾客推拿的精油要如何、手法要如何,不同高矮、胖瘦、年龄的人在推拿时要注意什么,讲得旁边的按摩师一愣一愣的,要不是在给大小姐推拿,恨不得拿笔将邬玉志说的记下来。 “你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王喜儿得意地笑起来。 “你以后要有事只管找我,我闲嘛!”邬玉志讨好地说。 “没想到,你妈妈以前给白家做免费保姆,你现在也喜欢服侍人了。”王喜儿乐道。 邬玉志一听,手一松,一瓶精油应声落地。她连忙道歉,慌慌张张起身,要去再拿一瓶来。王喜儿在她身后轻蔑地笑起来,现在的邬玉志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邬玉志走向电梯间,精准地找出还残留着特别香味的那部电梯,那一定是刘冰搭乘的电梯;但要找准刘冰去了几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酒店的楼层不多,邬玉志上升了两层后,在五楼的走廊里又闻到了她所调制的香味。她循着香往里走。看见一间客房的虚掩着,她蹑手蹑脚、壮着胆子猫进去。 独特精油香味扑面而来,邬玉志确定刘冰就在这间屋子里。这是一间豪华套房,陈设齐全。卧室房门洞开,有一些隐约的踢踏声,邬玉志将自己藏进阳台,她透过窗帘的缝隙,监视着整间屋子的动向。 很快,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走到了门口,他似乎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左右环视一圈后才信步而来。他两团火烧似的浓眉由远及近,在墨镜的衬托下虎虎生威。男人直奔客厅的沙发落座,也不摘下墨镜,便倒头靠在沙发的软枕里。邬玉志正猜测着他的身份,刘冰却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裹着浴巾,一对“大白兔”蹦蹦跳跳、笑意盈盈地倒挤在男人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刘冰把声音装扮成另一个样子。 男人一口叼住一个大白兔,好像一头野兽一样把刘冰甩到自己跟前。 刘冰捂着疼痛的胸,咯咯吱吱地笑起来。 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刘冰背后的“官人”徐炜。 “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徐炜摘下墨镜,不耐烦地问。 “你都不知道,那些恶劣的网民都冲到我家门口了,不仅骂我还在我家门上写红字。”刘冰委屈地说。 “那你找小区保安啊,找我干什么?”徐炜微微有些怒意。 “找了啊,保安也拿这些人没办法,人数太多了,神出鬼没的。甚至还有些讨厌的邻居,竟然要我搬走!呜呜呜……”刘冰哭起来。 “你说你也是的,好好的要直播跟我老婆打架,真是闲得没事干了。”徐炜责怪她。 “连你也怪我,我不活了!”刘冰说着就要往阳台奔过来,邬玉志赶紧缩起身子躲到窗帘后边。 分卷阅读76 亏得徐炜及时拉住她。 “好了,宝贝,这么久没有见你,就不要赌气了。”徐炜正准备揭去刘冰的“遮羞布”,刘冰娇羞地躲开。他们回到了客厅,邬玉志暂时安全。 “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宝贝,不要我的时候就嫌弃我这嫌弃我那,你真是坏蛋!”刘冰捶着徐炜的胸口。 “我是坏蛋、坏蛋……”徐炜说着,把嘴凑到刘冰身上来。 刘冰推开徐炜,挑逗地从那双“大白兔”的缝隙里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别着急,助助兴嘛!”刘冰撒娇,熟门熟路地从餐厅的边柜里掏出一些零件,开始迅速组装。 可见,此处是他们长期□□的场所。皇宫温泉酒店不仅给他们提供掩护,这里还存在着毒品交易。 “你说,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嘛?”刘冰仍然在央求徐炜帮她“擦屁股” 徐炜恨恨地拍了一把桌子,吼道:“都怪白冰晖逼人太甚,咬着这件事没完没了,不然几个屁民,我怎么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你放心,我一定让白冰晖好看!” 他们要对白冰晖下手!邬玉志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窗帘也随之一动。 糟了! 徐炜精明老道,多年在侦查一线,可不是刘冰那么好糊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帘无风而动的细节,眼神锐利地朝阳台杀过来。 “怎么了?”看到徐炜突然停下手里的组装活,起身走向阳台,刘冰不解道。 “你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有什么异样吗?”徐炜问。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酒店的摄像头因为我要来没有开,你进来后门也没有关,要是有人在你之后、我之前进入这间房,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徐炜分析。 “谁会来?这里可是皇宫温泉酒店。”刘冰根本不信房间里会有第三个人存在。 “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会来。”徐炜渐渐逼近阳台。 邬玉志心如鼓擂,大脑飞速运转,现在自己只要稍微有个动静,窗帘必然会被牵动;但自己要是不换一个地方躲的话,徐炜又必然找到自己。该如何是好? 徐炜走进阳台,只见一切如常。他并不作罢,要知道落地窗帘后的空间足够躲藏一个人,他伸手去抓窗帘。邬玉志感觉到那只手就在自己面前。 正当此时,有人闯进房间,喊道:“快走,有人来查了!” 邬玉志感到窗帘外的手停顿了一下。 “扫黄的,公安局来扫黄了!”来人喘着粗气说。 这时,徐炜的手彻底撤回去了。 “他妈的,怎么现在来扫黄!老子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徐炜怒道。 “快走吧!”来人语气紧急,恨不得将徐炜抓出来…… 徐炜只好放弃阳台的侦查,向门口跑去。 窗帘后的邬玉志提起的气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再次扭头,透过缝隙观察屋里的情形。 刘冰从卧室里抱起自己的衣服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快速退回餐厅,将那包□□拽在手里。 “都什么时候,这东西不能要了!”徐炜埋怨这个坏事的女人。 “那怎么办?” “往马桶里扔。”刘冰冲向卫生间,随着一声下水道的冲水声,□□已荡然无存。 徐炜刚走出房门口,又锐利地盯向阳台,邬玉志大吃一惊,差点从窗帘里跌落出来。他对来人吩咐道:“这屋里好像有人,你赶紧查一查。”话音刚落,便已和刘冰兵分两路离开。 Chapter 35 来人是一个光头男,因为脸上的褶子连到了光秃秃的头皮上,颇有几分长得像“虎皮蛋”。“虎皮蛋”沿着徐炜走之前遗留下的目光走向阳台,一步一步靠近巨幅落地窗帘,猛地一掀,除了灰尘,别无它物。原来,邬玉志早已在众人不知觉的情况下,转移到了沙发旁,又趁着“虎皮蛋”走过来的空隙,沿着沙发朝门靠近。 “虎皮蛋”一无所获,只好退了回来,站在客厅中央,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似乎很赶时间。邬玉志心里得意,也难怪,现在警察来扫黄,还有时间在这里耗着么。一看“虎皮蛋”这人能接触到徐炜和刘冰的秘密,定然是酒店高层管理人员。 “虎皮蛋”仿佛作出了决定,拿出对讲机,喊酒店保安上来。 邬玉志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原来他是要叫一伙人上来大清查的。她心下一横,一会几名牛高马大的保安上来,自己一定无处可逃,不如趁现在“虎皮蛋”放松警惕,自己冲出去,或有一线生机。 邬玉志计议已定,忽的从沙发后一跃而起,朝门口扑去。 “虎皮蛋”猝手不及,愣了半秒后才想起那便是“嫌疑犯”,遂立马追了出去。 邬玉志朝楼梯间跑,“虎皮蛋”紧随其后。虽然只是从五楼跑到三楼,但邬玉志发现“虎皮蛋”似乎缺少锻炼,手脚不利索,不是她的 分卷阅读77 对手。她正心里窃喜,却听到“虎皮蛋”又一次摁响了对讲机,“三楼、三楼……” 她来不及去听他说话的内容,赶紧冲向王喜儿所在的那间房。但转念一想,她怎么向王喜儿解释酒店的人要捉她的情况呢?于是,她一个回身,溜进隔壁那间。这间房未使用,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尤其是她刚从光亮的地方进来,根本什么都看不见。邬玉志计上心来,迅速将自己的衣服裤子脱个精光,摸黑钻进按摩床里。 她的心脏嘟嘟地跳着,听见走廊上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打开每一间房的灯。一定是“虎皮蛋”锲而不舍,还在查她! 忽然,有人喘息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上来。难道房间里有人?邬玉志适应了些黑暗的环境,四处查看,只见一条人影不慌不忙地从另一张床上站起来,正在脱衣服。 是个男人!她首先从体型辨认出来。 然后是金属皮带解扣的声音,他要干什么? 他一定是瞧见自己了。怎么办? 男人压上她的身体,是富有弹性的肉身!她不敢惊呼,全身戒备,此种情形,不容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别说话。”男人发出耳语。 邬玉志听出来是顾念的声音,她采纳了他的建议。 “嘭”的一声,房间的灯被打开了。 邬玉志迎着刺眼的光线,看见引她和刘冰进入酒店的公关经理正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眼前颇为香艳的一幕。她装作害羞,将脸撇向一旁。顾念翻身下床,抖搂着地上的牛仔裤,匆忙套上。 “玩玩的,别告诉你们大小姐。”他赤着脚走向公关经理,邬玉志听见一沓钞票在飞舞的声音,然后门被轻轻地搭上了。 顾念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耳边:“他走了。” 邬玉志没有回头,裹着被子坐起来,背对着顾念,说:“谢谢了。” “你在干什么?”顾念将地上的衣物递给邬玉志,转过身去。 “不用你管。”邬玉志套好衣服,“可以转过来了。” “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不要去招惹他们。”顾念转过来劝她。 “他们怎么可怕?”邬玉志严肃地看着顾念。 “你以为真的是来扫黄吗?你做了什么,这些人要追你?”顾念已经察觉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邬玉志一丝不苟地盯着顾念,“查出我爸爸被杀的真相。” 邬玉志离开顾念,走到酒店门口,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沸沸扬扬。一排警察站在大厅中央,押着三五个男人和女人;跟警察对峙的是酒店的保安,他们似乎在保护着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莽汉,不让警察将他带走。“虎皮蛋”跟在浴袍男身边,似乎正在跟带队的警察交涉什么。邬玉志站得远,瞧那浴袍男受众人簇拥,定然是身份不凡,那人身形魁梧,面相白净,并不是徐炜,她想要仔细瞧一瞧他的面相,却总是被人所遮挡。正猜测间,忽见一女人拨开人群,径直来到浴袍男身后,掰过浴袍男的肩膀,伸手就是一耳光,正中浴袍男的脸颊。浴袍男在人前如此大模大样,如今却突然遭受一女子当众刮脸子,瞬间暴怒,仿佛被火烧了尾巴的公牛,撞向那女子。女人被撂翻在地,哎哟不断,大骂男人嫖妓不忠。 邬玉志辨认出来这女人便是王喜儿,至于这浴袍男不正是死对头黄权吗?她嫌恶望向这对扭打中的夫妻,忽然意识到他们半真半假地玩着“障眼法”,真正的目标“徐炜和刘冰”已经溜走了。 邬玉志掏出手机,拨通了刘冰的号码,在“嘟” 了三声之后,电话里传来“您拨的号码正忙,请稍后再拨”的声音。她回头看了看酒店深处,只见“虎皮蛋”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正俯首帖耳地用手臂挡着电梯,等待重要人物登场。 一只圈养的野生动物?浑身黑毛地匍匐向前?邬玉志不敢相信似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终于从那团黑毛中辨认出了一双穿着皮靴的腿和一张满脸横肉、浓妆艳抹的人脸,她还在狐疑,依然拿不定此人身份的答案。最后是藏在皮草下的这副特殊身材帮了忙,即便时隔十五年,除了更加“横”了之外,比例还是那么精准。 “王总……”聚集的人群里出现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王欢快步走向人群中心,拉开厮打的女儿女婿,当着众警察的面一顿好训。她嘴上训的是这对荒唐的男女,但实际上对前来的警察指桑骂槐。她越说,酒店的保安越理直气壮,堵得警察到了门外。 带队警察快刀斩乱麻,从人群后方揪出黄权,差点把他浴袍揪下来。黄权露出半边屁股,油腻腻地戴上手铐。 王欢忍着怒意,招呼着自己的人退回来。 没有人发现在场看热闹的人少了一人,邬玉志趁着两伙人僵持不下之际,摸上了七楼,那是酒店的办公核心。安静的楼道里空无一人,直到经过总经理室,隐约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似乎是个女人。她蹑手蹑脚推门进去,发现毫无安保人员和工具,只有刘冰倚靠在会客沙发上抹眼泪。 分卷阅读78 “你怎么了?”邬玉志跑过去,拨开刘冰瀑布般的黑发。 刘冰的哭声干燥,缺少眼泪的滋润,但音质沙哑,听上去格外撕心裂肺。 “怎么了?”邬玉志又问了一声。 “他说,他,他要……跟我分手。”刘冰抽抽搭搭地说。 “谁?” 刘冰摇头不肯说。 “我知道是谁?”邬玉志说。 “你怎么会知道?”刘冰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邬玉志,忽然明白过来,“刚才在房间里的人就是你!”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邬玉志耐着性子问。 “你要干什么?你要抓他吗?”刘冰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平日里完全可以忽略的人,仿佛完全不认识了。 邬玉志没有否认她的猜测,胸腔里那颗热切跳动的心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丁点可以接近真相的机会。 Chapter 36 邬玉志的眼神好像野兽的利爪,攫住刘冰的身体和意志。 “你去自首啊,告诉大家,你知道很多徐炜作奸犯科的事情,十五年前他是如何草草了结我爸爸的案子!你说啊,说啊!”邬玉志将刘冰拉进,拉进她眼里和嘴里,再狠狠锁住她、咬下去、不停地咀嚼,直到咬牙切齿,也不松开。 “你疯了吧!”刘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邬玉志,她原以为她跟她一样是个苦命的人,不过想在这座疯狂的城市里占得一席之位,或者说,她才认清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比这个城市更疯狂的人。 “我爸爸,我爸爸……我爸爸!十五年来不明不白地被埋在桥墩里,全是因为徐炜、是徐炜!是他害死了我爸爸!” 谁都知道邬玉志说着疯狂的话,谁都知道邬抗的死跟徐炜没有关系,谁都知道徐炜当年也是受制于人……他是一条听话的狗,不是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人。狗见死不救,你能奈狗何? 邬玉志一心要抓住徐炜,真的完完全全是为了查出当年邬抗之死的真相吗?她看着刘冰慌乱的眼神,自己也慌乱起来了。不是徐炜,不是吗?不是,不是吗?是谁站在栅栏外没有进去?是谁因为穿了漂亮的裙子而舍不得爬墙?是谁与奄奄一息的爸爸仅一步之遥却折返而回? 她高举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 “你要干什么?”刘冰吓得跌落在地毯上。 手起缸落,邬玉志的额头瞬间击起一片殷红。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刘冰吓得哆哆嗦嗦往后退。 这就是答案。在一片殷红里,邬玉志得到释放。 “我早料到你不肯乖乖配合。”她露出诡谲的笑容,手里还抓着那个染了半边殷红的烟灰缸,脸上带着恐怖的笑容,慢慢靠近刘冰,突然笑容移到了右手,烟灰缸碰碎了消防报警器,几滴玻璃渣划伤了刘冰的脸。 整栋酒店警笛轰鸣,自动灭火器兢兢业业地开始工作,显示出强大的存在感。 “一个也跑不掉!”邬玉志跟随慌乱的人群往外跑,她不信徐炜能藏一辈子。 酒店门口,黄权正露出半边屁股跳舞、王欢不停拨打着手机、王喜儿还在那儿哭天抢地,这场戏仿佛永远不会结局。 本来酒店里没有什么人了,现在警笛一响,原本不多的人全跑了出来,看见一排气势恢宏的警车一字排开,都吓得不敢随意动弹,僵在原地。在这片停滞的时间里,换了衣衫,但是还没有穿整齐的徐炜,瞪着两片火烧云格外抢眼。邬玉志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往外眺望,一眼便认出了他,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等着看徐炜如何被“瓮中捉鳖”。 虽然警方阵仗如此大,但真正在这些警车后头压阵的是一辆低调的白色越野车,一动不动地匍匐在那儿,他才是这样游戏的真正主导者。 白色的越野车里坐着眉头深锁的白冰晖,此时他已经知道行动失败,带队警察反馈,除了几个嫖客和□□外,没有皇宫酒店参与□□案的证据。他紧握方向盘,意识到自己的行动计划遭到了泄露,公安局内部有鬼。 “不过……”带队警察欲言又止,看了看徐炜所站立的方向。 白冰晖走下车,来到徐炜跟前,笑着同他握手。 徐炜尴尬地伸出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场“扫黄行动”就是冲着他来的。 “白厅长,亲自督战啊?”徐炜说。 “只是来观摩学习的。”白冰晖说,“不知道徐副局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徐炜的两片“火烧云”不安分地跳动着。 “怎么,过来泡温泉不可以吗?”徐炜说。 “可以,是不是还有朋友啊?”白冰晖问。 “站住!”人群里传出一声怒喝,有警察往下山的方向逮住偷偷往人群外跑的一个女人,是遮头遮脸的刘冰。 “徐副局,是不是认识啊?”白冰晖笑着问。 徐炜冷笑一声:“不认识。” 白冰晖又转向刘冰,将 分卷阅读79 她遮脸的围巾拿下来,笑道:“你好好看下,在场有没有认识的人?” 刘冰摇摇头,又缩着脖子站在一旁。 徐炜不耐烦了,怒喝:“你到底要怎样?” “没什么,随便问问。”白冰晖眼里的笑意更浓。 徐炜因为心虚,怒斥带队警察:“事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就送老子回家!” 白冰晖缚双手于身前,笑了笑,退开一步。带队警察示意,前来的警察让出一条路恭送徐炜,炫耀的警灯仿佛是他胜利的披风。 邬玉志站在二楼落地窗前,喷淋系统正在她头顶,像园丁一样给她浇水,甘露从她的面颊留下来,变成了红色的溪流。徐炜没有戴上手铐,刘冰没有抓上警车,这一切都在显示这两人有一次逃避了法律的制裁。她愤怒地扯着厚重华丽的窗帘,一拳击打在钢化玻璃上。玻璃没有碎,她的心碎了。她跟华丽的窗帘一起探出窗外,飞向湛蓝的天空,为这即将到来的自由疯狂咒骂。她是这样亢奋和不知疲倦,完全不吝惜自己这具血肉之躯,仿佛要从体内爆炸,变成恶心的肉糜和着血浆,叫全世界臭气熏天。 华丽的窗帘变成巨人的手臂,将她包裹起来,拉回温柔的肚腹中。 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全被柔软的衣物和胸膛堵住,迅速进入密闭的空间里,等到挣脱开的时候,发现置身一处黑暗的销金窟,被奢华的巨型机械怪兽所包围。她激战三百回合,越战越勇,无所畏惧。 顾念抡起拳头,击中邬玉志。邬玉志在失去神志前转头望了一眼顾念,那如奔腾波涛般的眼神焕发乳香,仿佛说着感谢。 顾念抱着邬玉志往龙凤山下去,打电话给阿宽让他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山脚。他将沉睡的邬玉志靠在一株大树底下,他则靠在她身边。惺忪的泥土隔着柔软的草皮,好像天上的云朵藏在他们的屁股下。顾念侧着脸端详多年未见的容颜:她算不得美,至少不是第一眼美人,眼、鼻、嘴都算不得精致,甚至有些草率疏漏,但自有一股蓬勃的天真藏在如泉水般清澈的目光里,时不时往外冒;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些胆大妄为的邪气,让人爱得抓不得。但是,这些都不是她的魅力所在。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子,其实是一座雪峰。她高洁的性情隐藏在平凡的皮囊之下,她坚定的信念隐藏在每日的琐碎之中,她的纯真善良隐藏在处世的通透之后……顾念不禁将自己的唇贴向她的唇,温暖、柔软、朝思暮想,却也只能止步于此;嘴唇之后是紧闭牙关,醒来之后是无法在一起的现实。 是谁吻醒了睡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睡美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顾念想起邬玉志年少时说的话:“我会忘记他。因为忘记是最好的尊重,不承认是最大的善意。如果我们弄不清楚何为爱,那么就不要轻易去破坏爱。即便我们没有爱,但总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的,只是不在我们身边罢了,不要去糟蹋爱。” 顾念将头靠在邬玉志的头上,好好地保护爱吧! 阿宽架着车来了,是一辆黄包车! “我今天去当临时演员,还在开工呢,就被你叫过来了。二十分钟啊,大哥,只有这个车了,将就一下吧。”阿宽说。 顾念横了阿宽一眼,将邬玉志抱上黄包车。阿宽见他轻拿轻放的样子,早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哟,心上人啊,这还等什么啊,趁着这个劲头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要不然飞了!” 顾念一脚踹开阿宽,自己拉起了黄包车。不管破获多少个大案要案,都没有这一刻来得踏实。 Chapter 37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黄权摊开双手,却又一次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拷在审讯椅上,他无奈地啧啧嘴,对两名审讯警察洗脑,“捆着我做什么,我也没打算逃走啊。” “你去皇宫酒店做什么?”隔着铁栅栏,一名警察问道。 “我去皇宫酒店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难道你们以为我是去享受的?那你们把我想得太低级、太庸俗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做着许多不同的工作,有手工业者、体力劳动者、农民、官员、服务员等等,总的来说每一个人即是服务者、也是被服务者;你看,你们穿着警服是为人民服务,但同时你们的警服也是由许多缝衣工人制作出来的;还有那些体力劳动者,他们是城市的服务者,同时城市里也提供了他们想要的服务,所以他们才会背井离乡来这里生活嘛!” “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让你说只是给你一个认罪悔罪的机会。”另一名审讯警察想抢回主动权,他才不要听这个嫌疑犯在这里装作救世主“布道”。 黄权摇头啧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他还有话要说。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相互发生关系,多么奇妙啊!你想想,你身后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你服务,而你也在为成千上万的服务,这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啊!我们彼此不认识,却时时刻刻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一个庞大繁杂的世界;没有人统帅她,她却运转得 分卷阅读80 如此有序精密。我为她高歌!我为她赞叹!”黄权想起身,又发现两条腿也被拷在了审讯椅上,他颇为无奈,只好坐下,左看右看,仿佛在与他幻想中的虚无的听众交流,“但是,这个世界仍然有遗憾,我们身处其中,却彼此不认识,我们明明互相帮助,却从来没有留下姓名。为什么?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你最好快点招,那个□□已经招了!”审讯警察不耐烦道。 “她不是□□,她只是一个服务者。”黄权笑着说,“真悲哀,我居然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是我的失职。我们为了更好地去服务别人,只好变成了这个世界运转大机器上的螺丝钉,被钉在各自的岗位上,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就像你们鄙视的那个□□,她被钉在床上,永远爬不起来,双腿打开,永远闭不拢,她就是这样一颗业界勤奋的螺丝钉。还有你们,每天都是审不完的案件案件案件,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你们都要管,但你们想过没有,只要给你们一个杠杆,让你们认识外面的世界,你么就会发现从前的自己是那么肤浅和愚蠢,你们要追求的东西根本就不在眼前,而是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审讯警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辩论的犯人,忘记了审讯,反而成为了他的听众。 “我就是这根杠杆,我的责任就是让彼此不认识的双方相互认识,让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让世人打破冷漠,彼此团结。我们不能做螺丝钉,不能只关注眼前,不能只想着手上的案子,我们应当做操作机器的工匠,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一看。”黄权向审讯警察点点头,“明白了吗?”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响了起来,坛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杨涛走进审讯室,“说得真好!”继而,他又转向审讯室里的警察,“询问笔录上记得要签字。” 警员们纷纷点头,整理好厚厚的审讯笔录,心里暗自埋怨,妈的,害老子手都酸了。 “你们没听懂吗?我可是认识很多达官权贵的,你们要是放了我,我就保举你们升官发财!”黄权从审讯椅里抬起公牛般粗壮的腰,咆哮道。 “原来是个掮客,早说嘛,说那么长,都累坏我兄弟了。”杨涛抱着双臂,看着黄权。 “把我放了,我把你引荐给副市长。”黄权知道这是个说话算数的,使劲给他开高价。 “多谢你的美意,我就不必麻烦了,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不凑那热闹。”杨涛看向黄权,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那是在手机店,黄权被冤枉成偷手机的贼,虽然是被冤枉,但黄权为人嚣张、处事阴险,从未变过。杨涛忽然有点可怜他,道,“你对这个世界分析得如此透彻,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认识那些为我们服务的人和我们服务的人,我们需要的是无知之幕。” “什么是无知之幕?”黄权不解。 “简单点说,无知之幕就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谁也不知道……什么?”黄权的脑袋瓜一下子转不过来。 “公平,普罗大众需要的是公平。多读点书吧。”杨涛从审讯是里走出来。 两名审讯警察紧随他出来,等待杨涛作指示。 杨涛眯起眼睛,看了看审讯笔录,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拟好的决定,这是傅温授意给他的,对黄权只作出罚款处罚,不作拘留处罚。 两名审讯警察接过这份决定,细声道:“这不合适吧。” 杨涛并不跟他们解释,坐在办公椅里,看着进门的方向,仿佛在等人。 审讯警察对望一眼,撇撇嘴,将黄权押出来。 “我现在可不用拘留了,还不给我解拷?”黄权认为自己拿住了警察的软肋,他抬手示意要取手铐,模样骄横无比。杨涛点了点头,示意下属给他解开。审讯警察照办。黄权又把双腿打开,示意要开脚镣,审讯警察正准备蹲下去解,被杨涛拦住。 “急什么,保释人还没来呢!”杨涛说。 黄权横了杨涛一眼,坐在长凳上等待。 忽然,一辆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宁静的派出所,一辆高调豪华的跑车出现在众人的寻视中,王喜儿从车上走下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值班室里。 黄权带着锁链,哐啷一声站起来,仿佛看到观世音菩萨,正要皈依我佛。 “蹲下!”杨涛暴喝。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黄权不明就里。 “不是要给你开锁吗?”杨涛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对黄权说,“请黄先生蹲下,方可开锁。” “我偏不!”黄权挺起胸膛,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对啊,凭什么让我老公蹲下!”王喜儿迅速站在黄权一边,结成统一战线,完全抛下了黄权刚才当众殴打她的仇恨。 “你可以不拘留,但是解不解拷,我说了算!”杨涛话说得硬气。 黄权只好蹲下,审讯警察也随之解了脚镣。 王喜儿插着腰站在房间正中,360度环绕开骂。有些夫妻就好比狼 分卷阅读81 和狈,现世安好时,便偏偏要互撕互咬,当有敌人环伺时,便狼狈为奸了。 Chapter 38 小谭从来没有见过组长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的头发不安分地在眼前晃动,好像错乱的钟摆。 “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规矩!”白冰晖将桌上的文件翻了一遍又一遍,却没看得清一个字,他只知道,24小时还没过,黄权已经招摇过市了。 “可是,副省长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了,限期返程,就是明天。”小谭细声细气地提醒。 “那就回去吧。”白冰晖说。 小谭没想到组长这么快就转了弯,难道他终于学会适可而止了吗?成熟了,长大了,太棒了!小谭窃喜。 车子刚开动,白冰晖就转向到开往坛城市内的道路。 “这是要去哪?”小谭问道。 “带点土特产回去。”白冰晖说。 车子停在学校旁的一排铺面门口,白冰晖下车走向一间名叫“六月赠物所”的蛋糕店。小谭也跟着走了进去。 老板娘从咖啡机里抬起头,赞叹道:“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乖巧漂亮的男孩子啊!” 白冰晖回头看了一眼小谭,又看了看自己,嘟哝道:“有我好看吗?” 老板娘用纱布擦手,直言:“哎,你太清冷了,让人有距离感;你看他,笑起来多可爱,有两颗虎牙呢!” 小谭笑着向老板娘问好,在吧台上坐下来。 “来一杯月光爱人吧。”老板娘递给小谭一杯酒,“你领导可是一喝就醉。” 小谭好奇地欣赏着透亮的酒水,说道:“真的能一杯就醉?” “也有人千杯不倒的。”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 “啊?”小谭不解。 “主要看你跟谁喝。”老板娘笑道。 “瞎说。”白冰晖并不承认,他看向柜台上摆的各式蛋糕,挑了一圈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年轻女孩子一看就会上瘾的蛋糕,老板娘,你帮我做一个呗”白冰晖央求道。 “你倒是会给我出难题。”老板娘接招。 白冰晖被角落里的钢琴吸引了,他走上前,发现这是一架“珠江”牌的钢琴,现在的珠江钢琴厂已经不生产这个型号了,这还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吧,该有年头了。 “以前好像没有琴的。”白冰晖回忆道。 “最近搬来的。”老板娘想了想,又说道,“哦,也不是最近,我十五年前买了,在店里放过一阵子,后来搬走了,最近又搬回来了。” “这钢琴是不是有故事啊?”白冰晖抚摸着钢琴上的划痕,他想起以前邬玉志练琴好像打铁,给琴键上留下好多粗鲁的划痕。 “哦,这是邬玉志的钢琴。”老板娘轻描淡写地说。 “小玉的钢琴?”白冰晖惊讶道。 老板娘叙述起当年买这架钢琴的经历:那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夏日雨夜,邬玉志敲开已经关上了的蛋糕店的门,老板娘看见落魄荒凉的她,让她进来,递给她一杯热水。小玉握着水杯,牙关颤抖,她噗通一声跪倒在老板娘面前,请求借钱。 “我可以把钢琴抵押给你。”这句话至今还回响在老板娘耳边,那么清晰、那么坚定。 “可是,你要借的数目,抵上你家的房子还差不多,抵一架钢琴,不够哇。”老板娘实话相告。 那天晚上,邬玉志哭求了很久,她从妈妈的时运不济说到委曲求全,从爸爸的刚正不阿说到失踪被冤,她还说自己一定会查出真相,给她爸爸、妈妈还有自己一个公平。 老板娘最终借了一些钱给她,把邬家的钢琴搬进了店铺里,后来家里有个亲戚的小孩学钢琴,她便借给了那个亲戚。最近,亲戚的小孩不用了,她又把她搬回了店里。 “光是这一次调音就花了三千块,还有好几趟搬运都要请专门的搬运公司,前前后后也花了一千块。琴倒是不值几个钱了,但舍不得啊……”老板娘从吧台转出来,走到钢琴前,抚摸着蒙尘的钢琴漆,说,“当年那个可怜的女孩,现在又回来了。这架琴,可能也在等它真正的主人。” 白冰晖摆好琴凳,坐上去,他揉了揉僵硬的指关节,找寻昔日的灵活感,把五个指头架起来,轻轻地放在黑白琴键上,好像两座华丽的宫殿。他小心翼翼地按响第一个音,然后一首美妙的曲子便从他指间滑出来,是《月光奏鸣曲》啊! 小谭忘了他手中的酒,老板娘忘了她嘴边的话,咖啡机忘了研磨咖啡豆,全脂牛奶忘记了在杯中旋转……新鲜的翻糖蛋糕凝了甘露,早春的阳光结出金灿灿的果实…… 白冰晖拎着“六月赠物所”不凡的新品驱车回到省城,此时已是中午,副省长回到了私宅。他仿佛掐准了点,拎着蛋糕摁响了副省长家的门铃。 “师母!”白冰晖热情地拥抱眼前的灰杉夫人,他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好像已经排练了许久,难道这又在计划之中。 分卷阅读82 小谭感觉,今天的组长不像组长,倒像是一只狐狸。 灰杉夫人看见白冰晖本来就各种喜爱,更别说看见他手里新鲜的翻糖蛋糕了。 “师母,您不是一直想学做翻糖蛋糕嘛,我看到这家店有,就带过来给您瞧瞧,喜欢吗?”白冰晖将这座雕刻着敦煌壁画飞天仙女的翻糖蛋糕推到师母面前。 师母爱不释手,啧啧称奇。 副省长从厨房出来,解开围裙,凑过来看新鲜玩意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副省长顽笑道。 “我是赶着跟您汇报工作,又觉得在休息时间打搅您了,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买一块蛋糕弥补一下。”白冰晖解释。 “买蛋糕弥补?怎么不早点回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呢?是不是还不想回啊!”副省长扶着夫人坐到饭桌旁,白冰晖给进厨房盛汤。 小谭正要跟着组长进去,结果被副省长单拎出来了。 “你说说,为什么他硬要留在坛城?”副省长威严的声音压过来,小谭根本招架不住。 “组长说,坛城有几件案子相互关联,牵扯很多坛城地方官,一定要查清楚,才能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小谭唯唯诺诺道。 “他是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吗?他怕是要把自己交代进去。”副省长张着鼻孔说。 灰杉夫人不乐意了,出言维护白冰晖:“小冰也是为着大局着想,而且他要去底下历练难道不是好事么,你干嘛浇他的冷水。” 白冰晖端着滚烫的汤碗,笑呵呵地走出来。 “师傅也是爱护我。”白冰晖替副省长解释,完了,又替自己开脱,“我这样做也是像师傅学习,还记得洪灾那一年,师傅力排众议,身先士卒,最终一战成名。我也想像师傅一样择善固执,方能成就自我。” 副省长眼里盛满了笑意和欣赏,但嘴巴上仍然不肯松:“不要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过关。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插手地方政务太多,而地方政务与省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自知,多危险,你晓不晓得!” 白冰晖喝下一碗汤,连连夸赞师傅手艺,又连连称赞师母□□得真好。 “既然小冰一心上进,老头子,你得好好支持。”师母金口一开,副省长只得俯首帖耳。 “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明知道你这一步是兵行险着,为了你将来能够走得更远,也只好割爱了。”副省长略微考虑一番,道,“你心意已决,与其隔着一层在坛城诸多掣肘,不如直接进入坛城官场锻炼,也让你积累更多的基层工作经验。” 白冰晖给副省长夹了一只大大的鸡腿,然后又把上面的鸡皮剥掉,说:“鸡皮我吃,胆固醇高。” 副省长拿他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还不是因为你小子爱吃鸡皮!” 白冰晖走后,副省长见妻子又在摆弄翻糖蛋糕,便问:“瞧你,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 灰杉夫人对老头子嗤之以鼻:“什么小恩小惠,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副省长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 “你培养他就是为自己以后铺路,也是为女儿将来铺路。懂了波?”灰杉夫人笑道,“我得去趟坛城。” Chapter 39 正当白冰晖“春风得意马蹄急”地返回坛城时,邬玉志幽幽醒转。她看见睫毛模糊的影子,一遍一遍刷在粗粝的白石灰墙上,白色的飞粉似雪花落下,落进睫毛的间隙里,落在她眼里,一颗无声无息的泪顺着眼角藏进了棉被里。棉被沉重得像一张巨大的烙饼,夹住邬玉志的躯体,等待着别人吞掉的命运。 她无力反抗,因为她的身体被灌进了软糯的水泥;她脑袋浑浊,因为思想像一块湿抹布被弃置在角落;她不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岱叔端来的饭菜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凉了。 她想要起身,却打翻了饭菜,哐当一声,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 叶芝跑进来,看见她伸长的手臂在摔碎的碗上,责怪道:“不吃就不吃,干嘛浪费。” “啊……”她张嘴,刚想解释,又觉得费力,肚子里那口气似乎提不上来,算了,摔个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岱叔上来收拾碗和地上的饭菜,笑道:“可能是不小心的,兴许也是风吹的。” 岱叔收拾好残局,将空间留给两母女。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叶芝走过来,坐在她床边,温言,“局机关的老房子我签字了,我们两口人,能按人头分钱,而且还能再分一套房子。听说是临街的房子,有两层,上面可以住人,下面可以出租或者做生意,你用拆迁款搞下装修,是做生意还是出租,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不签。”邬玉志憋了半天才说出来。 “你不签也没有办法,那房子是在我名下的。”叶芝的声音突然像结了冰似的,掉下一根一根的冰锥扎在女儿身上。 夜幕降临,邬玉 分卷阅读83 志虽然仍在沉重潮湿的被子里,却突然感到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她从“大烙饼”里钻了出来,飘出叶芝的二层小院,飘上乡间小路,飘进人群,飘到化龙溪的上方……她看见黝黑的河水变成一条滑溜的大泥鳅钻像未知的远方,她看见星星陨落凡间被涂脂抹粉强颜欢笑,她看见毫无差别的行人行尸走肉麻木而不自知……她还看见自己的倒影像砸碎了的镜子,慢慢沉入河底。 她想起爸爸说过的故事,一群笨猴子被调皮的水中月戏弄,不禁嘴角上扬,仿佛黑魆魆的水面上看见了当年的月亮,当年的月亮变得瘦瘦长长、坑坑洼洼,像极了当年的邬抗。 “爸爸不当官,可以吗?”邬抗的话透过十五年厚厚的时光飘过来。 “可以啊,爸爸只要遵从本心活着就可以了。”十五年后,邬玉志终于回答了他。 喜悦的泪水涌了出来,被翘起的嘴角兜住,流进牙缝里,是苦涩的味道。 谁都会忘记爸爸,谁都可以忘记爸爸,只有她不会,只有她不可以! 只要她一直一直将爸爸牢牢地记在脑海里,那么,爸爸就不会真的消失,爸爸还活着! 晚风啊晚风、细雨啊细雨、落叶啊落叶、浪花啊浪花……邬玉志啊邬玉志,她闭上眼睛,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天地合一…… “小玉!”尖利的叫声划破长空,化成一把大锤将邬玉志的身体推向黑暗的深渊。 邬玉志跌落前转身,看见叶芝惊恐的面庞,像一盏射灯一样清晰又模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啊鲲、鹏啊鹏,载我逆流而上,载我去飞翔…… 等邬玉志再次睁开眼睛,是湿哒哒的顾念正含着她的嘴唇。她推开他,顾念跌了一个屁墩儿,随即跳起来,热烈地拥抱她。叶芝和岱叔站在一边,喜极而泣。 他们难道以为…… 她再次推开顾念,为了不让顾念又黏上来,迅速站起来。她扭了扭手、踢了踢腿,身体恢复了,精神恢复了,思想回来了,功能齐全了。 “我决定同意……”邬玉志掷地有声。 众人屏息静气,邬玉志终于同意了,她终于不再固执肯听劝了、肯合作了、肯点头了、肯……总之她肯,比什么都重要。叶芝仿佛看到希望,看到生活重返正轨的希望。 “我决定同意和白冰晖合作!”邬玉志坚定地说。 “可是,白冰晖也没说要跟你合作啊!”顾念戳破她的一厢情愿。 三个人有多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上一次相聚是十五年前化龙溪畔,白冰晖参加完高考的那个晚上,那是大喜大悲的一夜。三个人彼此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一段记忆回来了,但谁也不愿意提及。他们仿佛找不到开场白,又期待天降开场。 天果然降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话题让他们打开彼此的提防。 “吃什么?喝什么?”老板娘问道。 白冰晖和顾念都说随便。 “没有随便。”老板娘不依不饶。 邬玉志端起菜单,仔仔细细点了多份食物和饮料,她一会问白冰晖是不是喜欢这个,一会又问顾念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总之,她顾全大局,思虑周祥,一头扎进菜单里,直到老板娘说“够了够了”,她才停下来。 老板娘递上一杯“月光爱人”,邬玉志续了三杯。 “够了。”白冰晖阻止她。 “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喜欢喝酒,现在好像懂了。”邬玉志举起酒杯,兀自同他们的咖啡相碰,孤零零的叮当声回荡在店铺里,“当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对某些东西上瘾,一种自我惩罚、自我谢罪,表面上向生活屈服、投降,暗地里却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反抗。还记得我小时候很别扭,大人说不行我就偏要去做,大人说要做我就偏不做,我认为旁边的人都是傻叉,只有我有思想又独立。其实,只是自尊心作祟罢了,希望别人高看我一眼。” “我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弹琴、听音乐都可以,就是不想跟别人打交道,孤独又清高,我以为我是喜欢那样的,其实,只是不懂得与人交流罢了,所以假装自己不屑。”白冰晖说,但他还吞掉一句,“直到小玉看破了我的伪装,或者只有小玉不在意我的伪装。” “我喜欢装酷,经常打架,有时候打别人,更多的时候被人打,我当然不是喜欢这样,只是喜欢做了这些之后,我爸和我妈就能跟我说话了。”顾念也吞掉了一句,“只是现在,不论我做什么,我爸和我妈都不会和我说话了。” 他们三人真正地开始“干杯”。那些说出来的话和它们的言外之意都在这此起彼伏的叮当声中眉目传情。时间不会说谎,他们的的确确捡起了昔日的情分。但是,所有的和解都是从利益的相互融合开始,无需感动。 Chapter 40 “嘟嘟嘟嘟 分卷阅读84 ……嘟嘟嘟嘟……” 刘冰恍恍惚惚从床上爬起来,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她发觉全身冰凉,丝丝痛意蚀骨,颤抖接起了陌生号码:“老地方见。”电话断了,是陌生号码。她偶尔会接到这样的陌生号码,也能意会对方所说的“老地方”在哪里,她确信自己对这些暗语了如指掌。她跑下楼,繁华依旧,小区对面是灯红酒绿的大商场,不顾车水马龙,冲了过去。好多车子在她面前来了个急刹,有些车子还滑进了别的车道,司机们下车咒骂,“疯女人”,她听不见,依旧往“老地方”跑,“老地方”如此重要。 其实,不过是一个垃圾桶。她伸手往里“不可回收”的那一边掏,却没有掏出所期待之物。 “在另一边。”一个声音冰冰冷冷地冒出来。 刘冰一摸,果然有了。她突然想起那个不速的声音,望去:“邬……” “嘘——”邬玉志指了指她手里的那包东西,不可声张。 刘冰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并无异常。 “为什么要吸这个东西?”邬玉志问。 “她们都吸,我就吸了。”刘冰敷衍着回答,转身融入五彩斑斓的河流里,被邬玉志拉出来,现了原形。 “你要干什么,我不知道徐炜的事!”刘冰怒道,“要不是你,我不会这么惨的!” “徐炜怎么你了?”邬玉志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刘冰挂着落魄的味道。 “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你以为我想要他么?他算什么东西!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青春就这样白费了!难道不应该补偿我么?想要一脚把我踢出局,哪有那么容易!”刘冰嘶喊。 “自首吧,不要再走不归路了。”邬玉志劝她。 “啪!”刘冰用尽全身的力气扇了邬玉志一个大耳刮子,被打的稳如泰山,打人的反倒站不稳,往旁侧倒了下去,幸好有人扶住了她,只是扶住她的人冰冰的、硬硬的,是谁? 原来是一双明晃晃的镀铬铁手铐。 “戴上吧。”便衣警察喝道。 刘冰慌了神,从怀里掉出那包“□□。” “等等,至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邬玉志掏出黑色的头套,给刘冰戴上,说,“我们都是出身低贱心比天高的人。但尊严和骄傲是要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里的,纳不下一丝一毫的虚浮,否则就变了味道。” 刘冰被便衣警察戴上车,她被装在黑窟窿咚的套子里,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人跟她说话,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被抛弃了。 “要去哪里?”刘冰壮着胆子问。 “去死啊!”有人的口水打在头套上,像一粒发臭的子弹。 “能不能打个电话给我家里?我怕我爸妈不知道。”刘冰问。 “自己托梦吧。”那个声音又像机关枪一样发射过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车子才停下来。坛城市公安局有这么远? 便衣警察把她拉下车,又弯弯扭扭地进了好多地界狭小的地方,有些时候瘦瘦的她都得侧着身子过去,脑袋顶还被一些柔软的触手拂过、湿湿的,像是未干的衣物,还带着一点霉味;然后就是一段吱吱呀呀的楼梯,两名便衣警察一前一后地将她推上去,但她毕竟阅男无数,仅仅通过几点简单的碰触就能得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两名便衣后面的很绅士,有几次差点跌倒都是他在扶,前面的就粗鲁很多,总是来拽她的手铐,把她的手腕都弄红了。因为有后面的人存在,她忽然不再害怕起来,那样保护的双手是装不出来的。最后,她落座了。这把椅子可不舒服,摇摇晃晃,而且又挤又窄。开了灯,有光线透进来。 “可以取下了吗?”刘冰蒙在头套里说。 “为什么要给你取下来,你就待在里头好了,反正现在人赃俱获,你这个刑期十五年以上吧!”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 “你们大老远的把我带到这里来,该不是为了给我判刑吧。”刘冰发出嘻嘻的笑声。 “落在警察手里是不可怕,落在坏人手里就说不准了!”油滑的声音逼近,一把掀翻了凳子,刘冰顿时重重地摔倒在地,毫无防备之下,受惊不小。 “你们要干什么?”她突然感到害怕了,那只绅士之手呢?救救我,救救我…… 有一只粗鲁的脚踩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纤弱的胳膊像滚筒一样□□。刘冰越是呼救,那只脚越是用力。 “够了!”有一个声音喝止道。 一双手从地上把她捞起来,除掉她闷热的头套。 一缕金光从天而降,印衬着一段完美的弧线,一顶高贵的颅骨,像天上的佛和仙,□□。刘冰感到一阵阵的火热朝她袭来,与她体内的阵阵冰凉相撞击,蚀骨销魂。他是谁? “对不起。”那人掏出钥匙,解开了她的手铐。 “我们不会害你的,只是想向你了解些情况。”那人的声音犹如一块暖玉,让刘冰感到安慰。 “你们跟邬玉志是一伙的,是吗? 分卷阅读85 我自问对她不错,为什么她要害我?”刘冰自问自答,“原来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真心待我。” “以真心换真心,你的真心才会换来别人的真心,我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天神般的男子温言安慰,“邬玉志要害你的话应该直接喊警察来,她是希望给你一个机会的。” 昏暗的房间在那人刀凿斧削般的面容前变得逼仄,这世界上只剩下眼前从天而降的仙人和刘冰一颗跳动的春心。啊,她的心多久没有活过来了?她不禁倒入那人的怀抱,嘤嘤哭泣起来。他没有推开她,亦没有抱住她。 这便很好了,与其像其他的臭男人一样觊觎她胸前那一双“大白兔”,不如像眼前这个并不爱她的男人一样,以灵魂换灵魂,平等的交流。 “我想见一见她。”刘冰终于松口了。 邬玉志走进来,她居高临下地站着,欣赏刘冰依偎在白冰晖怀里的情形。 “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们这种人和徐炜那种人永远都是对立的,想要跨到他们的阶级里去,成为他们的附属品只是换了一种被压迫的方式,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反抗,给自己争取主动权和选择权。如果你执迷不悟,愿意继续被徐炜压榨,到最后骨头渣都剩不下。而且,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反抗,别忘了,你的证据还在我这里。” 邬玉志掏出“□□”在手里掂量。 刘冰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一个恶流氓、一个美男子、一个心机婊,原来是个局,但的确很管用。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沾上万恶的毒品,这些年的积蓄基本上全部被毒品吸光了,要不是因为徐炜的关系,她早就成了乞丐。但现在徐炜居然要甩了她,由得她自生自灭,哪里有生,不过是灭罢了!徐炜就是掐准了她软弱可欺,所以才对她肆意践踏!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也要叫你好看! “如果我自首了,有什么好处?”刘冰抬起头,终于像个人了。 “当然有,但要看你的消息到底值多少?”顾念走了进来,他是另一层局,“说吧,毒品是不是来自黄家。” “我只知道我的上线是黄权,其它的不知道。”刘冰眼神坦然,说的是实话。 “好,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白冰晖走过来,打开门,“出了这个门,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刘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白冰晖。阿宽在前头引路,警车的红蓝闪灯惊动了凌晨了小巷,居民们纷纷从睡梦中爬出来,挂在生了锈的铁栅栏上,吮吸着大新闻的气息。 杨涛从警车里走出来,是白冰晖要求他亲自挂帅,到了跟前,接过刘冰。 刘冰伸出皓腕,一副英勇就义之态。 杨涛笑了笑,铐上她的手腕,跟白冰晖打了声招呼,又匆匆瞥过顾念。 邬玉志将头套递过来,女警察给刘冰戴上。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已经是第二次了。”杨涛说,声音刚好能被邬玉志听见。 邬玉志俏皮地眨眨眼。 警车闪着耀眼的蓝红灯,驶出小巷,驶入魔幻的坛城,犹如五光十色的过江之鲫前赴后继,驶入上帝的手掌心。小巷为鬼斧神工的手艺惊叹,抻着脖子一探究竟。一粒看不见的小石子从上帝的手掌心里滚落下来,激荡着饱和光波的“江面”。一开始那些光波只是在呼吸,膨胀一下、收缩一下,但这呼吸越来越深、越来越长,正是它集聚力量的时刻。 “嘭!”它爆了! 小巷便避让不及了,被光波和声波联手攻击,顷刻间,飞沙走石。 Chapter 41 一辆卡车拦腰撞截了驶离小巷的警车。卡车侧翻在地,堵住了小巷的视线,直听得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巨大的“哐当”声砸向地面。 邬玉志疯了似的冲过去,她从卡车与小巷的缝隙里挤过去,手脚并用地来到警车旁。司机、杨涛和另一名警员都头朝下的卡在车子里,刘冰在他们中间,此时,车内的人员皆意识模糊,无法查看伤势如何。白冰晖、顾念和阿宽赶紧撬开车门,救人。 警车的引擎盖变了形,司机被卡在方向盘下方,被气囊堵着,阿宽摸索着将他的安全带解开,但人仍然拉不出来。 顾念正在全力救杨涛,他正对卡车的碰撞,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呼喊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脸,均得不到反应。邬玉志合力将杨涛拉出,顾念抱起他往马路边跑。此时,阿宽已经救下开车的警察,他伤势最轻,还有意识,阿宽扶着他慢慢离开车祸现场。白冰晖也将另一名警员拉了出来,只剩下坐在最中心的刘冰了。刘冰还有意识,伤势也不算重。邬玉志呼唤她,她悠悠地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看见邬玉志的笑容,才知道自己命大。 “我以为我会讨厌你的,没想到再看到你还是那么开心。”刘冰撇过头来说。 “还会开玩笑就是没事了。”邬玉志笑道。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刘冰想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仿佛再不 分卷阅读86 问就没有机会问似的,她的语速很快。 “都什么时候了,活着才最要紧。”邬玉志斩钉截铁道。 刘冰的一条腿被卡在变了形的座位底下,白冰晖在副驾驶室,摸索到座椅调节的电动按钮,摁下去,小马达发出了咯咯吱吱的声音,除了带来几下颤抖外,变了形的座椅纹丝不动。见状,邬玉志二话不说,钻进座椅底下,打算用肩膀当千斤顶把卡住的地方撑高。 “这样做太危险了。”刘冰说,“为了我,不值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都是我的选择。”邬玉志说着,把头往车底贴,试着往缝隙里钻。 “嚓嚓嚓……”有几声异响,是座椅动了吗?白冰晖从前面拉座椅,问后头的邬玉志。 “不是啊!”邬玉志大声回应。 两人再次合而用力,又是一阵“嚓嚓嚓”的声音,钢架却纹丝不动。 刘冰循声看去,借着朦胧的路灯,一些黑色的“细蛇”如幽灵般爬进车厢内。她伸手一摸,那些“细蛇”又化开了,变成一片黑色幽灵,染上了她的肩膀。一阵奇异的腥香味袭来,是汽油! “油箱破了!”刘冰的声音仿佛擦在黑板上的利器,充满恐惧。 “嚓……”这一次异响连贯了起来,她的目光从地上转到地上、从车内转到车外,一两点星子跳跃而来,仿佛是迎接她的天使。 “走哇!”刘冰用仅剩的那条腿踢着还想往里钻的邬玉志。 “走哇!走哇!走哇!”刘冰哭起来,充满绝望,“我这种人,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分别!” 邬玉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钢架往上多起开了一条缝,刘冰的腿终于有了松动的空间。 不能拖了!白冰晖警觉起来,膝盖下面已满是湿哒哒的汽油。他站起来、摔倒了、爬着往前,扶着倒翻的警车往邬玉志的方向迅速移动。 “走!”他喊她。 她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邬玉志一边从座椅里将刘冰的腿往外推,一边说:“我在东莞打工的时候也想去死,但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来不及了!”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向后撤。 刘冰趁机抓住邬玉志的肩膀将她拖出来,座椅钢架哐当一声,在她腿上陷得更深。顾不了那么许多!她用仅剩的一条腿将邬玉志踹出车厢!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你活下去就是我的希望! 刘冰凝视着邬玉志远离自己的脸,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直到火焰墙将她的目光熔断。 白冰晖扑上邬玉志的身子,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他送往高处远处。但他的身子很笨重,像一块不识相的石头,愣是在地上摩擦了好久,又打了几个滚,才乖乖地顺着那个力道腾空而起。他紧紧地将邬玉志的头摁在自己胸前,没事、没事,一切有我。 巨大的火焰像贪婪的舌头,使劲往白冰晖和邬玉志两人够。 一片开阔的清波闪着银花,浅水中有一条银龙鱼直立,鱼嘴努力伸向波面,仿佛在与荡漾的清波接吻,鱼尾似桨左右摇摆,好保持它这卓然而立的身姿。岸边柳树长了新穗,万千丝绦垂向水面,那嫩绿的新叶正是银龙鱼的美味。 一条爱吃柳叶的银龙鱼,真是少见! 白冰晖好奇地靠近它,这条鱼体格颇长,竟能在水中直立,真是了不起! 他还想研究得更仔细些,再往上望去,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鱼儿的视角:一朵朵白云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慢悠悠地逆流而上,柳枝从帆船的间隙中伸向水底,仿佛是美人玉臂戏水,真是“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好一副“如仙似幻的泛舟行春图”啊。 白冰晖无生趣,四周看了看,碧波荡漾、温柔缱绻,并无甚殊。忽然,眼前惊现一两点红珠,红珠之后拖着一些红丝,若是平时自然是不留意的,只是现下,一片碧绿里这几点殷红倒是格外打眼。他沿着红珠和红丝的轨迹,巡那根源,围着银龙鱼绕了几圈后,才发现是从它某片隐蔽的鳞片下散落下来的。 它受伤了,他怜悯之心顿起,既然受伤,为何不离去?还要在这里瞧上面那一片歌舞升平而心酸呢? 船上载的是李太白,船底行的却是李清照:“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银龙鱼一只眼睛瞧着他,他也瞧着它。他发现它流了一颗眼泪,变成了珍珠,晃晃悠悠地沉到了湖底。他心疼,伸手去接那些掉下来的珍珠,刚触碰到他的掌心,“嗞”地一声冒出一股热气,好烫!他缩回手,猛然发现银龙鱼不见了,自己正顶替了它的位置,仰望着那根可望而不可即的柳条。那些新生的柳穗那里还像没人缱绻的玉臂,竟生出许多倒钩,闪着寒铁之光,钩住了白冰晖的上颚。 他拼命挣扎,背上火辣辣的疼,一片银鳞从他眼前飘过、飘向远方,无数的银鳞从他脊背上蜕下、飘向远方……如绣线般的血丝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将他包裹起来,他发现自己掉进了巨大 分卷阅读87 的陷阱里,束手无措、坐以待毙! 他恍然大悟,刚才那条鱼并非是在蹬水,而是形势所迫啊! 和蔼可亲的清波实是笑里藏刀的刽子手,对他施行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他怪自己为何会上当,为何没有一早堪破敌人的卑鄙手段,以至于让自己陷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但是心里的自责却叫他愧疚万分、酸楚难当。 “小冰、小冰、小冰……”一个声音不停地呼唤他,“小冰、小冰……你不要吓我啊!” “你别急,医生说了,小冰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另一个声音沉声安慰。 他刚想张嘴,只觉得一股子焦味往外冒,舌头好像不存在了,只有一缕青烟冒出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俯卧在床上,头没法往上抬,只能平视周遭的事物。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女人的手,竹筷子似的瘦长,苍白的皮肤打起了皱,像蜕下的蛇皮,正紧张地搓着衣角。 另一双粗大的手正伸过来握住这双无助的手,像一座□□的山体横在他眼前。他能清晰地看见这双粗大的手上腾起的青筋,像牛蹄那样有力。 这是白冰晖记忆里,父母感情最好的时候了。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不再是针尖和麦芒,白学文和舒予苏都老了。 白冰晖安慰地闭上了眼睛。 Chapter 42 邬玉志不断闪回到爆炸那天,她亲手给刘冰戴上黑头套,她看着刘冰驶向残酷的火海,她爬进变形的车厢,慌乱地扎下刘冰的头套…… “救我、救我、救救……” 她想将她拖出来,但是离她去越来越远。刘冰企盼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嘲讽和轻蔑:瞧吧,这就是你的诺言!看吧,这就是你的能量!说什么奋斗就是对命运的反抗,说什么坚持就能获得胜利,最后都不过是牺牲和祭祀,跟牛羊马犬又什么不同?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请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她抬起头,看见他坚毅的下颌,她把额头抵在他的喉结上,他懂她、他明白她、他安慰她,她瑟缩在他怀里,吮吸着他白衬衫上的汽油味,发了晕,幸好还有你、幸好还有你。 她晕乎乎地看见万丈高焰像翅膀一样展开,瑰丽壮观,继而又化作许多条饕餮的巨舌,紧追不舍。 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白冰晖也会像刘冰那样被吞噬掉,她伸出双臂护上他的后背,一股焦灼感如电流般窜进她全身,她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烤化了,一股焦肉味传过来。 “想不想吃啊,想不想吃啊,醒了就给你吃!”一根淌满油脂的烤肉正在邬玉志眼前晃荡,一颗跳脱油珠滴上了她的鼻尖。 要死啊,顾念。邬玉志心想。 “醒了!醒了!真醒了!”是岱叔的声音,他揉搓着叶芝的肩膀,简直比叶芝还要激动。 成为了仙姑的叶芝此刻也动了凡心,掩面哭泣,埋怨女儿是颗灾星。 岱怕母女俩再生嫌隙,连忙将亲手做好的盒饭端出来,讨好地说:“你妈亲手熬的财鱼汤,对恢复伤口很有帮助。” 邬玉志瞧了瞧自己粽子似的双手,丝丝火烧火燎的灼热疼痛感仍然是不是钻进心里来。她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仿佛自己的手臂上套着两根大萝卜。 “一个指头也没少。”顾念帮她放下双手,拿好枕头垫在她的后背,把病床摇起来,让邬玉志能稍稍坐起来些。 “刘冰……” “你要吃什么?”顾念打断她的话。 “她怎么样了?”邬玉志不依不饶。 “她去了没有毒品的世界。”顾念柔声说,“在那里没有痛苦。” “其他人呢?” “你看我这么生龙活虎,其他人都没事了,除了……”顾念略微停顿,不理会叶芝的阻挠,坦诚道,“白冰晖还在昏迷中,他伤势最重。” 邬玉志低头不语。 “你要是想去看他,乖乖地把汤喝了、饭吃了,我就带你过去。”顾念哄她。 “不行,你干嘛要去见白家的人。”叶芝阻止。 岱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叶芝将手抽出来,不满地看向岱。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一次白冰晖为了救小玉也受了重伤,什么都扯平了。”岱看向母女俩,语重心长道,“我是局外人,本不应该置喙,但有些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天,小玉命大,有惊无险。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后福是要靠人去看清看透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才会有福气的。” 岱看了看众人,没有人出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邬、白两家的恩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且是上一代的事,小玉和小冰两个人不应该再受这些连累了,他们想要怎么样,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这不仅仅是说给你妈妈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他看向沉思的邬玉志)孩子,你有你的人生,不应该再背着过去的包袱,压抑真正 分卷阅读88 的自己,要知道真正的自己是压抑不住的,你不引导她变成神圣的天使,那么,她早晚要变成邪恶的魔鬼。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你爸爸的案子,而是你的健康,你爸爸的案子已经过了十五年了,这是实话,不急在这一时,先养好身体再做打算。” “我又不是要去找白家小子的麻烦,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别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明事理一样!”叶芝不满地嘟起嘴唇。 岱笑起来,拉起叶芝的手,连连道歉:“对对对,你最善解人意,你最温柔大方,是我多嘴了。” 顾念瞧了邬玉志一眼,噗嗤笑起来。 这一对真看不出是半路夫妻。 “我累了,你们回去吧。”邬玉志指挥顾念将床放下去。 “要不,哲尔,你留下来帮我们照顾小玉吧,等小玉吃完饭把饭盒给我送回来。”岱拉着叶芝往外走,喜道,“你不是说家里最近会有喜事吗?我看他们要成啦。” 顾念鸡啄米般的点头,邬玉志瞧他得逞的模样,心想,趁着这段时间,非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叫他知道我的厉害,以后可不敢再亲近。顾念大概是上辈子欠邬玉志的,这辈子甘愿为她鞍前马后。 护士进来,叫邬玉志去做检查。邬玉志在顾念的搀扶下,走出病房。她站起来,头还是很昏,应该是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医院的走廊在她眼里变成了一条正在被拧干的毛巾,既扭曲又湿滑,怎么走也走不稳,只能倚在顾念身上亦步亦趋。 “抱你吧。”顾念说。 “还是帮我拿个轮椅来吧。”邬玉志说。 顾念不满地努努嘴,从护士站借来轮椅。邬玉志坐上去,感觉浑身轻快许多。顾念推着她往电梯走去,电梯门正要关闭,顾念伸出长腿挡在两张正要合上的电梯门之间。 “把你腿夹断了才好。”邬玉志佯怒。 顾念掰开笨重的电梯门,推着邬玉志往里走。 “你!”有人因他们的到来而惊呼,邬玉志和顾念穿过层层人群望去,赫然发现两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苍老了的白学文和舒予苏,靠在电梯的最里端,他们身前是一张病床,上面躺着昏迷的白冰晖。 “都是因为你,我儿子才变成这样。”最先控制不住情绪的是舒予苏,她冲邬玉志破口大骂,狭窄的空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邬玉志身上,令她格外焦灼。 原来,即便邬家能放下十五年前的恩怨,白家也没有打算重修旧好。她实是自作多情了。在白家人眼里,邬家不过是无理取闹,当年你情我愿,怎么能说是谁辜负了谁?就好比男女恋爱,不能一刀切地说先放手的那一方就是混蛋吧。这个道理放在白学文和邬抗身上也是一样,白学文早就抛开了同门之谊、兄弟之情,为了追逐功名利禄而见风使舵,这怎么成了背叛呢?不能从一而终是人性使然。 看着舒予苏,邬玉志似乎能够理解她了。她笑了起来,扯起嘴角,好像扯着自己的心脏,但还是要笑。她理解了她的敌人,因为她已经变成了敌人那样的人。 Chapter 43 “你够了!”顾念厉声喝道。 电梯被吓住了,“叮咚”一声打了一个嗝,停住了。一批人慌忙下去,一批人毫不知情地挤上来,把邬玉志往白冰晖的床边推。 邬玉志坐在轮椅上,高度正好可以与趴着的白冰晖对视。 “你醒醒啊、醒醒啊……”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却不愿意将自己的焦灼与关切表现在脸上。 “你不要接近我儿子!”舒予苏朝邬玉志怒吼。 白学文抓住她的胳膊,示意这是在公众场合。 女人是懂女人心思的。舒予苏见着邬玉志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似清高,不过是一种伪装,她从来没有放下过对自己儿子的占有欲。 “白冰晖怎么样了?”邬玉志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舒予苏当然不会回答她,只会不停地拿话激她、刺伤她,她洞穿人心的本事没有用在善解人意上,反而在恶语伤人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不靠打、不靠骂,三言两语便是戳人心窝子的刀,而且还能做到精确瞄准、靶向攻击,旁人听了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难受的,但只要目标人物听了,便能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你以为过了十五年你就变得伟大了吗?你以为邬抗在桥墩里被发现他就变得伟大了吗?你荒唐地过了十五年,还以为自己有多么难得,其实,这一切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原点,你懂吗?你固执了十五年、浪费了十五年、落后了十五年……你的时间对于别人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是在自我感动、自我陶醉罢了!醒醒吧!邬玉志,你没有跳脱这个社会的规则,你也不可能存在于另一个社会序列上,你像一只自命不凡的苍蝇,栖息在社会底层,还做着大鹏展翅的梦!一只苍蝇,一只随时可能被人碾死的苍蝇,最可悲的是你没有自知之明!你会被淘汰,成为一个流浪汉,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却不得不受嗟来之食!你可笑的坚持、可悲的 分卷阅读89 坚持、可怜的坚持,除了伤害爱你的人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才是这个社会最贪婪的寄生虫、最可怕的饕餮!” 邬玉志在众人的注目中,低下头去,她那僵硬的嘴角像两只爬墙的铁钩,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她原本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再伤害她,还有什么比爸爸喊冤枉死更令她悲痛伤心的?果然还有,生活的坎坷从来不是定数,生活从来都是这么难。她凝视着白冰晖毫无血色的脸庞,想起那天晚上他的拼命救护,如芒在背、后心发凉。如果,这便是一切的结局,她怎么能够接受?她又如何能够面对? 顾念伸手堵住邬玉志的耳朵,将她推向电梯门。离开这对恶魔夫妇吧,他们是吸血鬼,他们最拿手的便是吸食活人的魂魄精血,让活人了无生趣。 “要逼死多少人,你才甘心?”顾念冷眼斜睨白学文,眼神里充满了怨恨。 白学文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有话,但来不及追问,顾念已经推着邬玉志,跟随人流涌入熙熙攘攘的医院。 电梯间里,这对少年夫妻老来伴保持着他们惯有的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护士给白冰晖换药,拆开纱布,傻了眼,这哪里伤口啊,这简直是一副抽象画。画布的两端各有一只手伸向脊椎,那清晰的手指仿佛在弹奏钢琴,而隆起的脊骨正是一排隐形的琴键。 “这是谁的手啊?”护士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没有在期盼回答,因为她的下一句便在感叹:“这双手得伤成什么样子啊?” 白冰晖睁开朦胧的双眼,他听到了小玉的呼唤,那张带着怒气和伤心的脸浮现在眼前。“小……”他一开声,便被舒予苏的惊呼湮没了。 “可算是醒了。”护士包好纱布,欣喜地看向家属,将生命重逢的喜悦交给了他们。 “是不是,有人来……”白冰晖勉强问出这句话。 舒予苏跪在儿子床边,与儿子的视线平齐,眼含热泪地点头。 “是啊,你的好朋友来看你了。” 舒予苏扯着一根皓腕,皓腕的主人渐渐蹲下来,唇若春花、眼若清波,正含情脉脉地盯着白冰晖,喜极而泣。 “林锦璃来了,一听说你出事,她都急疯了,推掉了独奏会,专门来看你。”舒予苏拉着林锦璃的手,那是一双水葱似的手,一双钢琴家的手,一双懂得去组建自己梦想的手。 难道不是小玉?白冰晖疲惫地闭上眼睛。难道小玉没有来看他吗? 林锦璃见白冰晖闭上了眼睛,知道他心里有事,但没说出来,便机智地支开舒予苏,说是自己来替班,让舒予苏回去好好休息。 “那怎么好意思呢?”舒予苏半推半就道。 “那有什么呀,我们好多同学都说要过来照顾冰晖呢,他们都想赶过来帮忙,就怕叔叔阿姨见外。”林锦璃人情世故处处周到,这句话既夸赞了白冰晖,又化解了她与白冰晖之间男女之防的尴尬。要是这次事情处理得当,她不仅得到了舒予苏的认可,更重要的是跟白冰晖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会更进一层。 舒予苏笑着抚摸林锦璃的玉手,仿佛在给她这双手上包浆似的,越摸越爱不释手。 等白氏夫妇离开,林锦璃坐在床头给白冰晖削苹果。 “你说你呀,也够让人惊讶的。以前放弃最有名的音乐学院去读法律,现在在爆炸中为救人差点牺牲,可吓死我、们了!你呀你,表面上看着温驯,骨子里是桀骜不驯的主,是那种为了信仰可以付出一切的人。你怎么不去干革命啊?” 林锦璃的娇嗔在白冰晖的耳朵里似乎都变了味道,这些话似乎句句是在指向邬玉志,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白冰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问:“你见到她了?” “谁啊?”林锦璃还要跟他打哑谜。 “你知道。”白冰晖不愿多说。 “哦,她啊,没有刻意去见,就是路过的时候碰到了。”林锦璃云淡风轻地说着。 “她怎么样?”白冰晖焦灼地问。 “她很好,有顾念照顾,能吃能睡能动。”林锦璃大致描绘了一下。 “她有没有问起我?”白冰晖心中充满疑惑。 “至少没有问我。”林锦璃说,“你不欠她什么,哪怕从前真欠过,这一命也还清了,你该放她自由,放自己自由。” 白冰晖没有立即回话,过了许久,当林锦璃递给他一块削好的苹果终于引起他注意的时候,“我累了。”他说,随即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怀疑他对邬玉志的爱,连他自己也动摇起来。如果这真的不是爱,那么,也要体味过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Chapter 44 护士拆开粽子似的纱布,邬玉志盯着自己手上扭曲的疤痕,像一堆捣在烂泥地里的残花败柳,不复往昔健康有力的模样。她伸了伸手臂,表皮神经仍然向她的大脑传送焦灼的疼痛感,她哎哟出声。医生说,现在是初夏,天气不热倒还好,如果到了炎热的盛夏 分卷阅读90 ,缺少正常功能的手臂,会时不时产生焦灼的痛感。所以,这双手也有了自己的心性,它们对大爆炸心有余悸,产生了恐慌的记忆,不断提醒她远避危险。 “以后要戴上这双帅气的手套哦。”顾念给她戴上复健手套。 邬玉志将无根手指一一揸开,艰难地穿进指套里。自己只是一双手都如此艰难了,白冰晖怎么样了呢?她向顾念提出想去看一看白冰晖。 “就是看一看他好不好,看一眼就心安了。” 顾念推着她往白冰晖的病房走。那是在私人病房区域,要经过一片玻璃长廊,阳光洒在邬玉志翻开的手掌上,她想要握住,但是握不住,空余一声叹息。 “其实,有些时候,不那么执着,不强求去握住什么都东西,反而美好的东西会如影随形。”顾念低头对着邬玉志浅浅一笑,“比如现在的我,不去强求结果,只享受推着你在阳光下漫步的过程,已经是一种幸福。” “哲尔,你说那晚的爆炸是偶然的吗?”邬玉志问。 “我听说卡车司机已经投案自首了,相信调查结果很快就会出来。”顾念说。 邬玉志点点头,不再说话。顾念却明显看出了她的紧张,她将戴着复健手套的手叠交在自己的大腿上,刻意掩饰它们的僵硬。 他们来到白冰晖的病房门口,门虚掩着,林锦璃坐在落地窗边,白冰晖的病床旁,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她见到邬玉志进来,先是惊讶,继而很快地使了一个颜色,示意她不要做声。 “白冰晖睡着了,刚打了镇定。”林锦璃向邬玉志解释,“白冰晖的伤情严重,经常晚上疼得睡不着,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可千万不要吵醒他。” 邬玉志心脏疼得紧紧地缩在一起,脸上却丝毫未变,嘴上说着场面话:“辛苦你照顾他了。” “没关系,主要还是他爸妈在照顾他,我只是来替替手、帮帮忙的,舒阿姨不放心找护工,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六十多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我不就过来了嘛。”林锦璃这才意识到邬玉志也是一个伤者,转而问,“你怎么样了?好点没?” “我挺好的。”邬玉志说。 “看来顾念蛮会照顾人的嘛,到时候你俩结婚,一定要记得请我哦。”林锦璃顽笑道。 邬玉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林锦璃的拿腔捏调是刻意为之。 “那是一定,不管我俩谁结婚,都会请你的。”顾念说。 林锦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子,我给你搭桥,你倒是拆我的台。 “白冰晖怎么样了?”邬玉志吞下后头的哽咽,问道。 林锦璃支支吾吾半天,突然抻着脖子朝邬玉志身后唤道:“白叔叔,你来得正好,邬玉志他们来看冰晖呢!” 白学文提着不锈钢的饭盒走了过来,步履沉重、神色沧桑。他把饭盒递给林锦璃,林锦璃拿着饭盒退回到病房里,白学文顺手把病房的门关严实了。 “我谢谢你们来看望小冰。”他这样说,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你不要再来了,你每多关心他一次,于他于你都是饮鸩止渴,你们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白学文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都放不下过去的心结,你们都太固执,没有人肯妥协,即使将来在一起了,也未必能长久。你在小冰面前自觉卑微、渺小,不管你是否承认,你表面上仇恨他、仇恨白家,实质上是伪装的羡慕和嫉妒。你很清楚小冰对你和你妈妈的愧疚,你利用他的愧疚,营造一种爱的假象,满足自己的自卑心理。但不是爱就怎么也伪装不成爱,不然这分开的十五年你为何杳无音信?爱对于你来说不是第一位的。十五年间,你可以牺牲掉你所谓的爱情,那么将来,这种爱情也会不堪一击。我并不是要阻止你,我也阻止不了你,我只是在帮你看清楚,你是哪种人,并且帮助你不在不符合你目的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姜果然是老的辣。白学文一语中的,邬玉志久久无言。 “不要听他的,他惯会蛊惑人心。”顾念拍了拍发怔的邬玉志。 邬玉志抬头看了看顾念,扬起一个疲惫的笑容,再把目光投向白学文,平静的,毫无波澜起伏的。 “这十五年里,你有没有愧疚过,对我爸爸?” 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问住了白学文,纵使他舌灿金莲,此刻也语屈词穷。 “十五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很多事情都放下了。”他这么说。 邬玉志低下头,冷笑一声。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以前想不通的现在能想通了,以前放不下的现在能放下了。邬家和白家根本不在同一片江湖,行的也不是同一套江湖规矩。可怜她和妈妈恨了白家十五年,如今仍在仇恨的海洋里沉浮漂泊,而罪魁祸首早已上岸,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即使有朝一日,白学文能给邬抗一个道歉,但那已经没有价值了。邬抗的价值是为了看不见的多数人,而白学文的价值只在于他自己;邬抗毕生都在践行与人为善,而白学文只崇尚弱肉强 分卷阅读91 食;邬抗认为人定然有好坏之分,而白学文却只晓得强弱之别;邬抗已经活在天上,而白学文还待在丛林中。 神仙同动物有什么好讲道理的呢? “谢谢你为我着想。”邬玉志沉静地迎向白学文的目光,“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懂得选择,在每一个岔路口即便彷徨,最终总是选择了有利于群体的决策,而动物只懂得唯利是图。我不需要你来分析利弊,只看利弊的选择未必符合人的味口。我是人,懂得选,并且会为选择负责。” 好利的一张嘴。白学文在心里惊叹,更令他惊诧的是,如今的邬玉志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他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邬抗的坚毅和叶芝的智慧。她的四肢有序地摆放轮椅上,后背舒适地贴着椅背,这是邬抗的豁达同叶芝的严谨相结合的产物。她的措辞滴水不漏,令一向以口才著称的白学文哑口无言。她不再是十五年前手足无措的少女了,舒予苏说错了,这十五年里,她并没有止步不前。在没有人见到的地方、在太阳也不愿光顾的地方,少女一天一天地积蓄力量,只待有朝一日能逆天改命。 白学文气馁的点点头,佝偻着走进病房,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Chapter 45 如果可以放下心结,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然而,现实是,即使突破世俗的层层关卡,到最后也不一定能与心爱之人相知相惜;即使共过患难,与心爱之人紧紧贴在一起,也不代表两颗心能毫无嫌隙地融合在一起。 白学文走了进去,门缝里出现了白冰晖和林锦璃的画面,他趴在床上、脸朝内,她坐在床边、低头浅笑。她不用去看他的脸,也不用去猜他的心,只要看着林锦璃低头浅笑就够了,只要看着那颗红红的苹果转来转去就够了,只要看着那把银色的小刀起起落落就够了…… 十五年过去了,白学文和舒予苏的道歉也好、理解也罢,都已经没有意义。她不再在乎他姓什么,不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不再在乎他来自哪个家庭……她在乎的是,十五年过去了,现在的他和她。 邬玉志咬了咬嘴唇,跟顾念说:“回去吧。” 阳光洒在来时的玻璃甬道上,好像一根亮晶晶的羊肠。温暖的感觉笼罩着邬玉志,让她有了一种重回母胎子宫的安全感。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远离了白冰晖的病房。 “你为什么要依白学文的话?”顾念不解。 “因为他说得对。”邬玉志说。 “你不是说自己懂得选吗?”顾念问。 “这也是我的选择,男女之爱不过是爱的一种,它没有那么重要。”邬玉志道。 “最好是你的真心话。”顾念嗤之以鼻。 如果这条甬道的尽头,白冰晖正张开双臂等待她,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但有些话不能说,否则失了格调;有些话不能说,否则变成了乞求;有些话不能说,否则会让双方难堪;有些话只适合烂在肚子里,化作春泥更护花。 心痛……像潮水一样袭来。那颗岸边的丑礁紧紧地缩在一起,加深了它岩皮上的褶皱。咸咸的泪水汇聚成汪洋,但幸好汪洋之上还有白鸥在歌唱。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甬道的尽头没有白冰晖,但有叶芝和岱叔,他们陪着她返回病房。 幸福快乐当然好,但未必长久。人这一辈子不是为了追求幸福快乐,而是为了平和宁静。 “你不知道,你妈妈看见你没有在病房,有多紧张。”岱叔说。 “我哪有紧张?”叶芝不承认。 邬玉志示意顾念停下来,叶芝和岱仍在打情骂俏地往前走,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邬玉志已经落在身后了。他们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是说了来看小玉嘛,怎么又变成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小玉,怎么了?”叶芝红着脸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她最怕让女儿看到她和岱的亲密劲儿,怎么今天就忘形了呢? “妈妈,你和岱叔结婚吧。”邬玉志突然说道。 叶芝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什么?” “我们家好久没办喜事了,你和岱叔结婚,也给我冲冲喜!”邬玉志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恍然间,叶芝仿佛见到了久违的女儿,那个会在自己怀里撒娇、会趴在自己膝盖上看星星的女儿,那个说着吴侬软语小姑娘又撒着欢地跑回来了。 “你,你,你……同意了……”叶芝已经听清楚了,但她仍然忍不住再问了一次。其实,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她真正想说的是,你不恨我了?不恨妈妈当年委屈了你?不恨妈妈当年让别人看轻了你? 邬玉志抬起清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叶芝,那是一汪清甜的泉水注入到了叶芝心间。她笑着拉起叶芝的手,说道:“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叶芝哭了,哭得很有层次,先是酸了眼睛,然后是掉下眼泪,接着嘤嘤而泣, 分卷阅读92 到最后泣不成声。她哭的每一个层次都想起了一件不同的往事,在这些往事中,她逐渐原谅了自己的无能、无力、无可奈何,与其说她被命运宽恕,不如说她开始接受真实的自己,那个不能随波逐流的自己,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邬玉志出院的那天早晨,杨涛来接她了。她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但她没有问。她不了解杨涛,不要紧,她知道他是善意的就够了。白冰晖的伤势比较严重,已经转去省城治疗。她没有去看他,只是在护士那里打听,毕竟他们都在烧伤科,打听并不难。 杨涛告诉她,卡车司机承认自己疲劳驾驶,违反交通规则,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这只是一个意外?”邬玉志不信。 “目前看是这样的。”杨涛说。 一阵头痛袭来,邬玉志又回到了爆炸那晚,刘冰沾满血污的脸靠上她的鼻尖,浑浊炙热的气息喷着她的脸颊,她被迫沐浴在她绝望的眼神中,仿佛观看一组慢动作一样,利齿变成可怕的机扩,红唇就像无所不在的网子,它们一张一翕、所向披靡,她想要逃走,却被钉在了原地。 “在——云——中——在——泥——里——” 她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头痛猛烈地袭来,将所有的疑问炸成碎片。 邬玉志望了望杨涛,心里掂量了一阵,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不是她不信任他,而是她明白他身上有太多的枷锁,这些枷锁的名字叫做“原则”,一个人一旦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便会一事无成。 她只提出想见一见刘冰的家属。 “你见他们做什么?”杨涛问。 “我想知道刘冰埋在哪儿,以后也好去看她。”邬玉志回答。 这只是她要见刘冰家属的一个很小的原因,真实的意图是,如果一个地方有“云”和“泥”,那一定不是在城市,很可能是在保存美好记忆的家乡。 但她猜错了。在见到刘冰家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不是一个有拥有美好记忆的家庭。据称是刘冰嫂子的中年妇女哭天抢地地打翻了刘冰的骨灰盒,细腻的粉尘随风飞扬,迷了邬玉志的眼睛。邬玉志耐着性子扶起中年妇女,告诉她刘冰的遗愿:“她想埋在云中和泥里。” 中年妇女拾起地上的木盒子,就像在收摊了的菜市场捡起一框烂水果那样嫌弃,明明是想占便宜,又嫌这便宜占得不够大,不够威风,她没有将撒出去的骨灰重新拢回来,不屑地说:“什么云中和泥里,早几年她就给自己选了块墓地,就在老家的山坡上。” 邬玉志还想问什么,中年妇女再次把火力集中到杨涛身上,捏着“刘冰死在警车里”这点,非要杨涛和坛城市公安局给个说法。 万寿山可能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于是乎,山风呼呼地刮,助纣为虐。 刘冰的侄女跑出来替母亲解围:“姑姑早几年就在打理自己的墓园,我们也会用这笔丧葬费,好好帮她整理墓园的。” 家里再破烂还是要回到自己家里,家人再无情还是一种牵绊。 不知道刘家人会怎样讹杨涛,邬玉志帮不上他的忙。她往山下走,看见一排排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山坡上,迎着朝阳,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抚慰彷徨的活人。死后便会得到磐石般的宁静,凡人皆有一死,无需着急。 Chapter 46 叶芝和邬抗是没有拍婚纱照的,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叶芝要求邬玉志和顾念也来拍一套婚纱照,顺便担任伴娘和伴郎。这真是好没道理,但道理不道理的,都经不住妈妈哀怨的眼神。在这种眼神中,她做了许多她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比如穿婚纱。在妈妈哀怨的眼神中,她把自己弄得格外喜庆,好像她才是要出嫁的新娘子。 顾念欣喜地接受了这项任务,配合摄影师摆出各种动作,时而可爱、时而酷炫,镜头很宠爱他,将邬玉志沦为陪衬。 “你上辈子是不是孙悟空啊!”邬玉志感慨。 “当然不是。”顾念义正言辞,“我一直都是孙悟空。” “那你这个孙悟空,帮我去西天取经吧。”邬玉志话里有话。 顾念欣然领命,等待邬玉志的召唤。但没有等到正主,便等来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王喜儿不顾阿宽的阻拦,闯进他的出租房。 顾念有点儿惊讶,毕竟王喜儿在坛城地界算得上是个名人,而且她向来高调,那辆红色法拉利八个汽缸,简直就是一架小型飞机。她往自己这儿钻,指不定已经被不少有心人瞧了去了。 “你,怎么来了?”顾念略显机械地说。 “怎么,不欢迎我?还是说,该来的不是我。”王喜儿满脸不悦。 “怎么这么说呢,谁招惹你了?”顾念佯装去泡茶,掩饰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刘冰被警察带走的那晚,是从你这里走出去的?”王喜儿单刀直入。 顾念把茶杯 分卷阅读93 放到她面前,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以玩笑的口吻说:“你知道的挺多啊,局子里有人啊。” “要是里头没点人,皇宫酒店能做到坛城第一?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王喜儿不无炫耀地说。 “也对。”顾念点点头,继续套她的话,“那你就更应该知道刘冰是为什么从我这里上的警车,何必还要来问我呢?” 王喜儿没想到被顾念反将一军,但她的心智毕竟不是顾念的对手,此时除了和盘托出,并无良策:“听说是白冰晖想查徐炜,打算从刘冰入手,找了你帮忙。” “差不多吧,但也有不对的地方。”顾念故作高深,他真一句、假一句的,哄得王喜儿团团转。 王喜儿认真听着,很想知道个中秘闻。 “我不是帮白冰晖,而是同他进行利益交换。”顾念继续说,“你说徐炜倒了对谁最有好处,对谁最没有好处?” 王喜儿满脸雾水。 “你想想,黄权这些年在坛城横行霸道都靠谁罩着,还不是徐炜。如果他倒了,那么黄权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以后,他就得仰你们母女的鼻息。这些年,你受的鸟气都能统统撒出来了,你的好日子就来了。你的好日子来了,我的好日子还会远吗?”顾念继续瞎编,“我只是借个地方,不出钱、不出力的,就能借刀杀人,一箭好几雕,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换谁谁不做?你说,要是你是我,做不做?” 王喜儿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被顾念哄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也不蠢,随即发现这里头的漏洞,驳斥道:“纵然是这样,那你整天跟着邬家那女的算什么事?你口口声声为我好,但只要姓邬的有点事,你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我信你个鬼!” 顾念并不慌乱,他潜伏在王喜儿身边这么久,早就把她摸透了。王喜儿并不是心思深沉之人,而且没有灵活的头脑,纵然偶尔能抓到问题的重点,但由于没有主见,往往被人轻轻一带便跑偏了,那些灵光闪现的瞬间稍纵即逝,她意识不到,更抓不住。 女人到了这个时候,说道理已经没有用了。顾念站起来,坐到王喜儿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摁到自己胸前。这个时候,不管女人如何挣扎,都不要退缩,因为她是在给你机会演“霸道总裁”。顾念亲吻着王喜儿涂满香水、发蜡的头发,深情地说:“我最爱的是你,你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彻底将王喜儿征服了。她趴在顾念的胸前嘤嘤哭泣,说:“属于我们的日子还要多久才来?” 顾念不说话,深情地吻向她蠢蠢欲动的唇。 正当王喜儿准备进入下一个动作时,顾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不顾一切地从热吻中抽身出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发现是邬玉志的来电。 王喜儿警觉地看向顾念拾起的手机,充满不信任地问:“谁啊?” 顾念将电话亮给王喜儿看,上面赫然写着“阿宽”两个字。原来他早有准备,改了邬玉志的来电名。 “他不就在外头嘛,干嘛还给你打电话?”王喜儿疑道。 “还不是见你在这里,不敢随便进来嘛。他肯定是有重要事情,不然不会来打扰我们的。”顾念假模假样地推测,顺便摆出左右为难的神情。 王喜儿见状,善解人意道:“你先去处理那里的事吧,况且,我待在这里也是太显眼了。” 顾念假装不舍地送她出门,王喜儿又攀上了顾念的脖子,说了些淫词艳语才作罢离开。顾念假意逢迎,转身便擦嘴、吐口水不止。哎,不知还要伺候这个婆娘到什么时候。他赶紧将电话回过去,邬玉志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到刘冰的公寓来,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别挂。”顾念温柔地命令着,他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最想念的人是邬玉志,“你不问我刚才为什么没接电话吗?” “有什么好问的,你可能在拉屎,我还要问你香不香吗?”邬玉志没好气道。 “我没有在拉屎,我在想你。”顾念深情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继而响起邬玉志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装腔作势的厌恶:“下次,不要把这两句话合在一起说。” “那,我会在拉屎的时候想你。”顾念故意作对。 邬玉志已经把电话挂了。 昂贵的临江公寓楼里,邬玉志轻轻按了按密码锁上的几个号码,房门应声而开。 “你是怎么知道刘冰的密码的?”顾念好奇地问道。 “除了她的银行卡密码我不知道外,其余密码我都一清二楚。”邬玉志得意地走进屋内。 “女人啊,真可怕。”顾念跟着她走进去。 两人默契一致地没有开灯。虽然刘冰是死于交通事故,但是他们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敌人心狠手辣,而且还在暗处,凡事谨慎为上。 顾念从邬玉志那里了解到刘冰的遗言,分析道:“在云中,会不会指网络云?” “我也这样想过,但是 分卷阅读94 我用我的手机登录她的多媒体,都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信息。”邬玉志道,“而且,还有一句在泥里,怎么理解?” 顾念叹了一口气:“云泥之别。” 两人摸摸索索一圈,仍然没有什么可喜的发现。 “会不会我听错了?或者她就是随口说说的?”邬玉志开始怀疑自己,毕竟爆炸的那个夜晚是那样不真实。 顾念摸到书房,打开电脑,说:“密码,你知道吧。” 邬玉志熟练地输入密码。 “不管对错,我们先来看看刘冰不可告人的一面。”电脑屏幕的光由下及上地打在顾念的脸上,显得有点恐怖。 Chapter 47 刘冰的电脑里,除了一些旅游照片,便是她用来制作多媒体视频的各种素材,并未找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更别说跟“云”和“泥”挂上钩了。在她那些旅游照片里,的确是既有云,又有泥,但遍布世界各地,也无法提供一条明确的线索。 顾念戳着头倚在桌上,颇有点灰心丧气。邬玉志掏出一个U盘,插在电脑上,准备把刘冰的电脑备个份,回去慢慢研究。 一点隐约的灯光忽然闪过,顾念立刻立直身体,猛地按断电源键。 “你搞什么?”邬玉志怒道。 顾念做了噤声的表情,指了指窗外。 “有人?”邬玉志张着嘴唇做动作,没有发出声音。 顾念摸黑走到另一间房间,回来的时候,抱着一大团东西。他手一抖,就把邬玉志和他笼罩在里头,中间隔了台电脑。 “快啊!”顾念催促她。 邬玉志扇了扇,顾念说话时嘴里喷出的热气正给她做蒸汽面膜。她白了他一眼,继续备份。 刘冰的调查没有进展,但叶芝的婚礼却迫在眉睫。 叶芝和邬抗没有办过婚礼,岱也是多年的单身汉,他们广招亲朋,决定在化龙溪畔、农家小院好好办一办。叶芝穿着曳地婚纱,圣洁得如同月上仙子,她款步走向岱的身边,赢得无数掌声和哨声。 “你妈妈真美。”顾念感叹。 “你妈妈当年是局机关一枝花啊。”邬玉志笑道,话才落下,她便知自己唐突了,可是覆水难收,她惭愧地望了一眼顾念。 顾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知道你妈妈是哪里美吗?”顾念沉浸在回忆中。 邬玉志安静地听着。尽管现场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礼花漫天的热闹,可他们俩之间似乎并不需要听到对方的声音,便能领会真意。 “这么多年,你妈妈都没有变,我不单指容貌,更多地是指她的心,还像从前一样善良和美好。不,或许她变了,她的心变得更加美丽了。”顾念真诚地说。 “评价很高啊,一会上去发言啊,没吹出彩虹来不许停。”邬玉志顽笑道。 “这个世道很残酷,有许多人为了生存或者功利,会变成另外的样子,甚至变成那些自己曾讨厌、鄙视、不屑的模样。你知道为什么吗?”顾念看着邬玉志。 邬玉志摇摇头,请他继续说。 “为了自由。人生在世,都是为了自由而战。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社会是有阶级的。我说的不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这么笼统的概念,我说的是这个社会的金字塔:塔尖的人能享受绝对的自由,那是由充裕的物质和丰富的精神生活组成的;越往下,物质越少、精神越贫瘠;到了底层,物质只够活着,精神生活就像贫瘠的沙漠,什么也没有。大到全世界、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局机关都是如此。人们不停地自动划分阶级,只为享受稀缺的自由。”顾念说。 “那最底层的人也会参与阶级的划分吗?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啊。”邬玉志想了想,改口道,“不,他们有好处,他们会。因为划分阶级是无穷尽的,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会分出主次高低。最底层的人也会去寻找能够被他们压迫的人,因为这比反抗容易。” “每一层级都会想方设法压迫下一层级,每一层级的人都会想要往上爬。而变坏,就是捷径。一个人一旦打破了道德的束缚,他会觉得轻松自如,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顾念分析。 “但这种‘自由’是一种假象,不是真正的自由。”邬玉志很聪慧,已经领会了顾念所说的要义。 “那你说什么是真正的自由?”顾念问。 此时,叶芝和岱已经在喝合卺酒了,台下掌声雷动,邬玉志欣慰地看着妈妈,仿佛在送自己的女儿出嫁。她想起妈妈对她的耳提面命、语重心长、敦敦教诲、高声叱骂……她想起妈妈为了她流过的泪、受过的伤、开心的笑、默默的陪伴……她想起自己的不争气、不听话、不省心……她想起跟叶芝之间的种种误会、赌气、怨恨……沧海桑田,烟消云散。那场爆炸仿佛炸掉了她的前世,今生,幸好还是她的女儿。 “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开心?”叶芝反问顾念。 顾念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分卷阅读95 摇了摇头。 “你想想小时候,是一直吃冰激凌开心,还是偶尔吃一支冰棒开心?是一直看动画片开心,还是偶尔看一会儿开心?”邬玉志说。 顾念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反过来就能说明自由之所在,责任越大,能力越大。有一天,你的能力足够扛起肩上的担子,那一刻,你就自由了。” 邬玉志会心一笑。 “就好比一个人初时只能抗五十斤的担子,他努力练习后,能扛到一百斤,不仅如此,还能扛着担子走出大山。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自由了?”邬玉志举例。 “他成为了自己的上帝。”顾念总结。 他们双掌击在一起,手拉着手走上台。 现在,到了伴郎和伴娘向新郎和新娘递结婚戒指的时刻了。 顾念掏出戒指,面向邬玉志,双眼专注又深情地看着对方,膝盖慢慢地弯曲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邬玉志使眼色使到抽筋的脸。直到婚礼司仪透过巨大的音响喇叭,顽笑道:“伴郎,你要搞清楚今天的任务哦!”顾念才回过神来,搔搔头,将戒指交给岱叔。 台下众人早已笑作一团,还是那种很暧昧的笑容,搞得邬玉志在台上成了关公。 叶芝换掉纯白婚纱,套上一袭洋红旗袍,肤白胜雪,摇曳生姿。邬玉志站在她后头替她端酒杯,轻轻对她说:“少喝点。” “高兴啊。”叶芝说着,又饮下一杯。 宾客们一阵叫好。 只见村支书从门口走进来,模样颇有些局促。岱瞧见了,连忙走过去握手:“支书,我昨天过去请你,你说忙,今天还是特地过来了,谢谢你光临啊。” 村支书摇摇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喝杯酒再走呗。”岱拉着叶芝向村支书敬酒。 村支书端着旁人递过来的就被,半推半就地抿了一口,刚打算说点什么,瞧见了邬玉志,连忙对她招招手。 岱和叶芝赶紧让邬玉志过去。 邬玉志将托盘交给顾念,问:“怎么了?” 村支书一边将邬玉志往门外拉,一边说:“那个……你,你……爸爸……”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门口闪出一群不速之客,浑身劲装,气派十足,黑压压地拦住了邬玉志和村支书的去路。村支书叫了一声哎呀,劲旅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齐刷刷地往小小的院落开进。 “干什么啊,你们?”邬玉志急切地扯住为首的人,那人回过头来,两道火烧云的眉毛下是一片讥诮的眼神。 原来是他,冤家路窄! 不对,不是因为路窄,而是冤家送上门来了。 Chapter 48 村支书见劲旅已然登台亮相,不禁责怪道:“我不是说了,把他们喊出来说吗?你们干嘛进来?” “这么热闹,我怎能不来道贺一下呢?”徐炜皮笑肉不笑,“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谈不上欢迎不欢迎的。我们平头百姓不敢跟徐副局攀交情,还请回吧。”邬玉志不软不硬地回敬徐炜。 “被忙着送客,我是给你么送礼来的。”徐炜抬起两道火烧云,劲旅往前踏一步,权势逼人。 小院里头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岱最先走过来,叶芝紧随其后,赶紧补上一些场面话。 徐炜率劲旅占据了院落的最中心,把宾客挤往角落。 “今天,邬家办喜事,我也有一份大礼相送。”徐炜看了一眼缚手在侧的警察,那人赶紧从旁端过来一个50厘米见方的木盒。 “这是邬抗的尸骨,我特地来还给你们。”徐炜大声说。 “你……”叶芝被他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叶女士,你忘记了,之前联系过的,我们公安局还□□,是不是很周到?”徐炜阴险地说。 宾客们纷纷噤声,谁都知道邬家最著名的就是“桥墩埋尸案”了。今天,叶芝和岱的婚礼上,邬抗的尸骨突然被送了回来,难道是绕不开的命运吗?还是冥冥中有何暗示? 喜庆的音乐不知被谁关掉了,江风一阵阵吹来,仿佛是悲哀的号子,一个巨大的鬼胎被安进了所有人的肚子里,沉默比议论更可怕。 邬玉志夺过木盒,一步一步走上主持台,伴随着众人的注目礼,她示意司仪将话筒递过来。 “各位亲朋好友,谢谢大家参加我妈妈和岱叔的婚礼。作为女儿,我感谢岱叔对我妈妈的照顾;作为女人,我很羡慕妈妈找到可以托付下半辈子的伴侣。我衷心的祝福他们!我相信,假如我的爸爸邬抗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跟我一样祝福他们。因为,我们都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邬玉志把木盒抬起来,放在主席台上。 “让邬抗的英灵见证,我们追求真善美的脚步不会停歇,我们打击假恶丑的手段不会松懈。让我爸爸见证这场充满祝福的婚礼!让他相信,他最爱的女人会一直幸福 分卷阅读96 下去!” 叶芝的眼泪掉了下来,不过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宾客们掌声雷动,鬼胎悄然瓦解。 徐炜没有达到目的,引得群众一阵一阵喝倒彩。他自知没趣,只好率众离去,快出院子的时候,他停下来,转头冷笑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半夜梦回,邬玉志总是会被徐炜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吓出一身冷汗,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是连日来的平静,让她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暴风雨前平静最是让人窒息。叶芝和岱去度蜜月了,临行前,一再叮嘱邬玉志,千万不要去找徐炜的麻烦。 “警察的事情就该交给警察办。”叶芝说。 邬玉志点点头,等叶芝和岱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叫来顾念:“我要去皇宫酒店。” “去那儿干嘛,贵死了。”顾念不屑道,“你要想搓澡,我免费帮你搓。” 邬玉志打开顾念的“咸猪手”,认真地说:“我不是想去那儿消费,我要去那儿工作。” 白冰晖被转去省城的医院已有一段时间了,医生告诉他,接下来可以回家休养,但还需要做几次植皮手术,记得要定期来医院复诊。 出院的那天,白学文和舒予苏开了一辆车过来,林锦璃也开了一辆车过来,他们已经提前分好工了,白学文负责儿子的行动,舒予苏负责帮儿子拿行李,林锦璃负责处理医院的相关事宜。三人有条不紊地在病房收拾完,正要出门,却被一名红衣女士挡住去路。 红衣女像一丛热烈的、生命力旺盛的美人蕉长在门框上,半点没有相让的意思。 “诶,你干什么呀?”走在最前面的林锦璃嗅出了来者不善的味道。 白冰晖从他爸爸的肩膀上抬了抬眼,认出了来人,轻声说道:“放我下来,是贵客。” 白学文一边将儿子放在软沙发里,一边打量着来人,越看越像,越像越看,尤其是下巴上的那条浅浅的沟壑,百里挑一的面相。 “原来是格格,好多年不见了,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跟大明星一样。”白学文夸起人来毫不嘴软。 “格格……”林锦璃狐疑道。 “呀,是副省长的千金啊,瞧我老眼昏花的。”舒予苏也反应了过来,格格是副省长千金的小名。 格格走进来,火红色的风衣简直所向披靡,所经之处皆为齑粉,连林锦璃也不例外。 “我爸爸要我来看看你。”格格坐在白冰晖身旁的沙发里,穿着靴子的脚踏在白冰晖刚刚离开的病床上。 “多谢副省长关心,我挺好的。”白冰晖温文尔雅地说。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怎么好。”格格犹豫道。 白冰晖忍住咳嗽,提高音量,说:“恢复当然需要时间,但这不是问题。” 格格点点头,把脚撤下来。 白学文马上领会,挥挥手,让舒予苏和林锦璃跟着自己离开。 “你知道,我是不过问政治的,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格格眼光逼视白冰晖,“我毕业后,一直从事艺术行业,因为艺术和政治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电影票房和政绩展示都讲究宣传策略,你让大家看到的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好比这一次的事情,可以宣传成你刚直不阿、勇往直前,为救嫌疑人受伤;也可以说你一事无成、行动鲁莽,害嫌疑人车祸身亡。这两种说法对你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白冰晖说。 格格轻轻笑起来:“别幼稚了,作为一个成熟政治家不应该只讲良心,而应该包罗万象,尤是投入和产出。” “所以你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不是一名成功的艺术家。”白冰晖说。 “谁活着不是为了活下去,或着活得更好?艺术不过是一种包装,而我已经达到目的。”格格笑意盈盈地说。 “但我认为,人心中应该有一点热爱,这种热爱不是包装,而是亘古不变的坚持。”白冰晖神色肃然地说。 “说得好,我爸爸就是看中你的这点坚持。”格格拍手肯定他,继而又说,“但不能以自毁前程为代价,政治家应该珍惜自己的羽毛。” “很遗憾,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白冰晖冷冷地说。 “是,你现在还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但不代表将来不是。”格格向白冰晖伸出手,“白冰晖同志,恭喜你,即将出任坛城市公安局长。” 白冰晖不明就里,问道:“什么,人事任命的通知已经下来了?” 格格讪讪地收回手,往两边摊开,撇撇嘴,说:“市人大还没有开,但省里已经决定了。没办法,官家子弟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冰晖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浪在翻涌,格格继续说着她想说的话,也不管白冰晖想不想听。 “听说,你救的是个女人,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姐。”格格突然问道,看了看林锦璃走出去的那张门。 “你问这个做什么?”白冰晖这次反应很及时。 分卷阅读97 “看来不是。你要记住,你有一身漂亮的羽毛,你是我(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爸爸的一只漂亮翅膀,还请你不要辜负期待啊。”格格居高临下地说着。 白冰晖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好了,你好好休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格格说。 她站起来,往门外走,白冰晖也起身相送。 一个漂亮的回旋,格格的身体已经攀上白冰晖的脖子,她轻轻地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没有用力,没有使白冰晖孱弱的身体受到冲击,只是受到了钳制,动弹不得。她在他脸颊留下一个热吻,轻轻告诉他:“爱到奋不顾身,这种事不能有第二次。” Chapter 49 白色越野车在开往坛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驰。为了能尽快上任,白冰晖又从随身携带的医药包里掏出一片止痛药服下。小谭一边开车,一边瞥了他一眼,想要提醒他,但也知道于事无补。 “我要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白冰晖嗓音低沉地说。 “刘冰的家里没有任何相关的线索,我把她电脑里的资料也拷了出来。”小谭汇报,“邬玉志和顾念的进度应该跟我差不多,他们也把刘冰的电脑进行了备份。” “嗯,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到了坛城就把资料给我。”白冰晖吩咐。 “局长,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或者跟他们联手呢?”小谭很快改了称呼。 “联手什么,让他们去对付徐炜吗?”白冰晖反问,“你觉得这次的车祸是偶然吗?” 小谭答不上来。 白冰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当白色越野车经过万寿山的时候,一阵山风吹来,仿佛是逝者不息的思念。白冰晖从匆忙退却的绿树间隙中,看到了万寿山虔诚地静默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丰碑。 在这些石碑的丛林中,邬玉志和叶芝静静地伫立其中,向一座崭新的石碑行注目礼,那是邬抗的墓碑。石碑上贴着邬抗年轻时的照片,他高高的颧骨、方方的下巴,与这座还未被磨平棱角的石碑相得益彰。 山风一阵阵吹来,母女二人心事翻飞。 邬玉志将石碑看作一场盛大的布道,那些未磨平的棱角是百家争鸣的遗迹,石碑中夹杂的细闪是一些欢乐的辩论,所有人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运转,灵光四溅、流光溢彩。再看看那些陈年的石碑,仿佛一个苍老的哑巴,只留下坑洼和残缺。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她还能坚持多久? 衰老了容颜,磨光了灵气,向现实低头,怕一事无成;但这还不是最悲惨的——衰老了容颜,磨光了灵气,向现实低头,怕一事无成,剩空虚寂寞茫然。 “当我笑别人是行尸走肉的时候,自己也不得不变成行尸走肉才能活下去。”邬玉志在心里自嘲。 她不幸福、不快乐、不开心都烙印在了叶芝的眼里。这看似只是一个女儿为父亲翻案的故事,却是像邬玉志这样的人不甘心被压抑的命运而奋起反抗的革命。不仅仅是邬玉志,她仿佛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从邬玉志身上看到了当今社会这个年龄层的青年,他们都不幸福、不快乐、不开心,他们不断认识自己、否定自己、追求自己、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否定自己、重新追求自己……循环往复跟自己较劲,只为了攫取稀缺物质和精神上的自由,从而从根本上消除自我怀疑。这不是默契、也不是偶然,而是大势所趋。从她那个时代走来,个人也好、集体也罢,甚至上升到国家、时代层面,物质和精神上的自由就像一条河流,他们总是处在发源地,得到最少、供给最多。 凝视着爸爸年轻时的照片,邬玉志仿佛时光穿越,同时看见了年轻的妈妈——娇嫩的、充满灵气的、光鲜亮丽的女青年,几乎是赤身裸体、被推搡着跌进时代的洪流里,哭声被湮没,泪水被吞噬,四肢奋力挥舞会被看做求救的丑态……一个人的哭声不重要、一个人的泪水不重要、一个人的求救不重要、一个人不重要……她已经没有被重视,怎么还能要求她笑着接受千刀万剐? 年轻的妈妈被泪水模糊掉,立在邬玉志眼前的是年过半百的、宽容的、云淡风轻的仙姑。 “对不起,妈妈……这些年,我没有……反而……”邬玉志哽咽着说不出话。 这一次,叶芝很淡定。 “没关系,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修行。”叶芝撵着一串新盘的菩提子说。 一个人很重要,只要稍稍对他宽容一点。孩子啊,我愿意对你多一些宽容,也希望你可以放过自己。 局机关的老宿舍楼已经被拆迁了,叶芝问邬玉志愿不愿意过去跟她和岱一起住。邬玉志拒绝了。她刚跟叶芝分开,便拨通了王喜儿的电话: “我想到皇宫酒店上班,包吃包住的那种。刘冰说的,工资高、福利好啊!我知道刘冰是陪酒的,我都可以,不挑岗位。我的目的和你没有冲突,我只是想找出杀害我爸爸的凶手,而徐炜有线索。你 分卷阅读98 为什么要帮我?可以啊,你不帮我,我就去找顾念,反正我现在没有地方去,他一定会收留我的。” 邬玉志挂断电话,不久之后收到了皇宫酒店的试用通知。 白冰晖到任坛城市公安局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已经认罪的卡车司机的档案调出来查看。底子是干净的,也没有查出与徐炜等人有什么牵连。尽管卡车司机被判有期徒刑五年,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给了他满意的金钱让他出狱后吃穿不愁。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在坛城要找一个这样的人真是千千万万。 爆炸当晚,刘冰说的话邬玉志听到了,他也听到了。邬玉志查过的地方,他也查过了。刘冰电脑里的内容此刻也在他的U盘里。他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主机发出一阵温柔的启动声。 “局长,徐副局说晚上安排了接风宴。”小谭向他汇报。 “跟他说,我不去。”白冰晖挥挥手,不容质疑。 他打开U盘里的内容,全是刘冰的各种照片和视频,他大概浏览了一下,发现刘冰的足迹遍布全球,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毫无头绪。他把照片和视频按照时间顺序排序,最近一次去的地方是非洲,最早一次去的地方是南美洲,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两个地方都是在沙漠里,照片上的刘冰穿着迷彩服,站在吉普车前摆出各种飒爽英姿。 “她好像很喜欢仙人掌?每张照片里都有仙人掌,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白冰晖自问自答,自言自语,“仙人掌象征坚强、有韧劲。” 他一边推测一边翻阅照片。 小谭走了进来,将他要的资料递过来,那是关于皇宫温泉酒店的调查报告。这座酒店的历史他当然清楚,是白学文一手建立起来的,白学文担任了第一任总经理直到离开局机关前往省城就职。后来国有企业改制,皇宫温泉酒店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王欢,虽然这里边有猫腻,但在当时兴风作浪的大环境里,也算不上个事儿,顶多处在灰色地带。酒店现在的经营者是王欢,她占有60%的股份,另外40%的股份在黄权名下。 “晚上的接风宴在哪里举行啊?”白冰晖突然问道。 “听说是在皇宫温泉酒店,不过已经推掉了。”小谭得意地说。 “不,告诉徐炜,我会去。”白冰晖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深入虎穴”。 皇宫温泉酒店的主厨是一个姓吴的胖子,他有三个本事,一是会做菜,二是会讲荤段子,三是会一边做菜一边讲荤段子,什么食材在他的嘴下都变得猥琐不堪。邬玉志惊讶于吴胖子涉猎之广、想象力之丰富,在剖鱼时也会跟着哈哈哈。有些厨娘听不下去了,撂下勺子大骂吴胖子,吴胖子就会恬着脸,以邬玉志为例:“她都没事,你发什么癫!”厨娘恨铁不成钢地问:“你受得了?” “什么?”邬玉志佯问。 “你真是够给我们女人丢脸的。”厨娘端起汤锅,怒气冲冲地推开吴胖子。 “我耳朵不好。”邬玉志用满是血腥的手掏了掏耳朵。 吴胖子掂了掂勺,哈哈笑道:“听不见好啊,最好听不见、看不见,是个哑巴。” 邬玉志晃了晃脑袋,继续趴在水池那儿剖鱼。 虎皮蛋经理到厨房催菜,邬玉志弓起身子经过他身边。已经被剖开的鱼还在垂死挣扎,跳上了虎皮蛋的西装。邬玉志连忙道歉,掏出抹布来擦。虎皮蛋嫌恶的跳开。吴主厨将不懂事的邬玉志轰到了一边。邬玉志抱起死鱼赶紧开溜。虽然虎皮蛋经理并没有见过她,但是她担心他会想起上一次的窃听事件。实际上,她这一次进来的目标,也是想要再去查看一次那个房间,如果刘冰有留下线索,那里便是最后的隐藏之处了。 “做好了没有?”虎皮蛋经理对吴主厨嚷嚷。 “差不多了,早就准备好了,只剩下装盘了。”吴主厨向虎皮蛋经理展示他的作品,珍馐美酒都被他装扮得颇有禅意和诗意,这跟他的荤段子可大相径庭。 “我不是说这些,东西放好了没有?”虎皮蛋经理用眼睛扫了一圈周围,似乎是正在排除可疑的闲杂人等。他的眼神停留在邬玉志身上,吴主厨挥挥手打断他毒针似的目光。 “聋的。” 虎皮蛋经理这才将毒针似的目光撤走,又向吴主厨确认一次:“我是说那东西放好没?” “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吴主厨颇有把握地端起酒水饮料,递给一旁的徒弟。 看来今天皇宫酒店宴请贵客,邬玉志心想,正是她再次潜入那间房的好时机。 Chapter 50 这是一间宽敞的宴会厅,可供二十人坐的圆桌只是寥寥坐着四人。上首是有一副员外象的前任坛城市公安局局长、现任坛城市主抓政法工作的副市长傅温,傅温左边坐着一言不发、满脸冷峻的白冰晖,傅温右边坐着徐炜,徐炜下首坐着满脸堆笑的黄权。 傅温拍着白冰晖的肩膀,直呼他“白老弟”。 “白老弟,你刚到坛城很多 分卷阅读99 情况不熟悉。要知道,一个人在外最重要的是朋友,所以,我今天带你来认识认识新朋友。哦,不对,不是新朋友了,大家早就见过面了。”傅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管以前如何,喝完这杯酒,我们就化干戈为玉帛,今后大家是朋友。” 傅温举杯,众人跟随。 白冰晖举起茶杯,说道:“我旧伤未愈,不宜饮酒,以茶代酒。” 徐炜站起来,举着酒杯,说道:“看来,白局长还是对我有误会的。我这人吧,有时候嘴巴挺笨的,不会说话,得罪不少人,自己还不知道。” “这个毛病得改。”傅温说。 “是,我先干为敬,以后请白局长多多指教。”徐炜举杯。 一旁的黄权接话道:“一杯哪够,拿出诚意,自罚三杯!” 从耳房里走出一名十分漂亮的女服务员,婀娜多姿地摆出另外两只酒杯,并将酒盛满。徐炜二话不说,咚咚咚连喝三杯。 傅温抚掌笑道:“徐副局的诚意拿出来了,黄总,你的呢?” “我也来三杯!”黄权一声招呼,穿着旗袍的女服务员摇曳到他身边,依样画葫芦,炮制出三杯高度白酒。 “到了你这里,怎么能是三杯?你跟白局长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啊,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也该抵得上三生三世吧!”徐炜擦了一把亮晶晶的嘴,怂恿道。 女服务员一笑,心领神会,对着别在立领上的话筒低声吩咐。即刻,从耳房里又飘出两名服务员,清一色的旗袍美女,各拿三只酒杯摆在黄权面前。不一会儿,九杯酒已经准备停当。 黄权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咕咚,九杯酒一滴不剩。 白冰晖冷眼看着他们表演,将杯中茶饮尽。 傅温见白冰晖毫无表示,便拍着白冰晖的肩膀套近乎:“白老弟,以后啊,政坛上的事徐炜就是你的参谋,经济上的事情黄权就是你的助手,你有了他们两个左膀右臂,在坛城还怕混不开吗?” 白冰晖抿抿嘴,说道:“我就是一警察,别说得好像□□一样。” “白老弟,这就是你太谦虚了,以你现在的资历和年纪,将来区区的□□怎么会放在眼里?只怕我们都要受你的照拂。来,我们一起敬白局长一杯!” 白冰晖举茶欲饮,傅温挡住他的胳膊,说道:“这一杯总得喝酒吧!” “身体原因,不胜酒力。”他将茶杯放下,既然劝酒,干脆连茶也不喝了。 一时场面颇为尴尬。 傅温放下酒杯,笑里藏刀地指着桌上一圈酒杯,说:“白局长啊,你是大人物,总是高高在上的,不明白地方政治,在地方最重要的是和光同尘啊!你看,我们几个都喝酒,您一个人喝茶,是不是格格不入啊,将来怎么开展工作?” “这个问题我也正想问呢,刑警大队长杨涛为什么调任分局,他是犯了什么错误吗?”白冰晖说。 “保护嫌疑人不力,自然该受处分。”傅温冷冷地说。 “既然如此,应该让他戴罪立功,哪能让他去分局清闲呢。我明天就调他回来办差,傅市长,你看怎么样?”白冰晖说。 “你把犯了错的同志调回原职,其他同志会怎么想?省厅追究起来怎么办?白局长,你这样做不仅会模糊选人用人的导向,而且会让省厅认为我们的管理松散,警察队伍作风不严。这可是政治错误啊!” “谁的工作不会出差错呢?越是干事的人工作出差错的几率越高,越是不干事的人工作越不会出现差错。怎么能以一时之错否定一名同志多年的付出呢?有什么问题就指出什么问题,总是上纲上线会让同志们不知所措的。再说,省厅追究起来,我自然会跟他们解释,不劳傅市长费心了。”白冰晖说。 傅温冷笑一声:“看来白局长完全有自己的想法啊。” 这顿饭是越吃越没有味道。对面三人味同嚼蜡,白冰晖却兴致盎然,可惜他性喜清淡,这顿山珍海味不合他的胃口。此时,旗袍小姐鱼贯而入,婀娜多姿地端新菜上桌。他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锁在他脸上,抬眼看去,只见这些旗袍美人身后是一个正背过去的白影。就这一眼,电光火石,他确定是她。 黄权走过来,拉着他的肩膀攀交情,还欲劝酒。 他看了看眼前的斟满酒的酒杯,下定决心,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将这杯酒饮尽,以表感谢,下次再聚。” 他将烈酒饮下,起身离席,并没有迎来料想中的阻止,傅、徐、黄三人反而相当热情,将他送至电梯内。他一心牵挂邬玉志,不觉有异。电梯门打开,有一穿旗袍女服务员等候在旁,他没有注意,走了进去。等电梯门合上,旗袍美女拉住他,笑道:“去五楼嘛。” 白冰晖眼前发花,突然看不清楚电梯里的数字,任由旗袍美女将他带至五楼。怎么回事,难道醉了?他暗忖。电梯“叮”一声到达目的地,忽的闯进两名壮汉,架着他往电梯外拖。他感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他们把自己扔进一张软绵绵的席梦思床里。他好像被 分卷阅读100 什么深深地吸了进去,头脑混沌、浑身又使不上力。白冰晖心知糟糕。 今天的晚宴是小谭开车送他来的,他吩咐小谭在酒店中查探线索。想到这里,他竭力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拨打小谭的电话。而那旗袍美女却像一条蛇一样爬上他的胸口,将他手里的手机剥了出去,缠在他的手臂上。白冰晖的手坍塌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绮丽而多情,温柔地旋转,好像要钻进他的骨子里。旗袍美女又幻成人形蜘蛛精,在席梦思上编一张温柔的网,将他身体紧紧裹住,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挣脱。 在一阵阵闷热躁动中,他仿佛回到了儿时,和邬玉志穿越山顶上高高的茼蒿丛,白衬衣鼓胀得像风帆,乘风破浪。他回头,看不见她,只见一根黝黑发亮的粗辫子在茼蒿丛的上空甩来甩去。他伸手去抓,没有抓住。邬玉志已经钻进了他的白衬衫里,嘻嘻地笑着,好像一只尖耳朵的调皮精灵。茼蒿草籽飞呀飞,弄得他脸上痒痒的、脖子上痒痒的、心里痒痒的、浑身痒痒的。 “小玉,来呀……”他念叨着,低头看,不见小精灵,只见浓妆艳抹的妖精正把乌七八糟的染料蹭在他雪白的衬衫上。 他使劲一个翻身,挣脱了蜘蛛网,夺路而逃。 Chapter 51 邬玉志借着上菜的名义,准备到那间房里查探情况,没想到在宴会厅里看见了白冰晖。见这面倒不打紧,只是她突然想起虎皮蛋与吴胖子的耳语,料想他们今天很有可能是给他下套,便在暗处等着,见白冰晖出来后进了电梯,电梯没有去一楼反而上了五楼,便偷摸着从楼梯走上去。果然看见两名大汉架着白冰晖被出来,被关进客房,一同进去的还有旗袍女。 她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针对白冰晖设下的“仙人跳”,从他的反应以及一些破碎信息推测,他很可能被下了药。“你要把持住啊。”她在心里默默祈祷,要把他救出来,首先要攻破门口两名壮汉的防守线。 邬玉志整了整自己的酒店制服,假装镇定地走过去,掏出房卡,将旁边的客房刷开,高声对两名壮汉吩咐道:“经理说让你们轮流休息。”她扬了扬手中的房卡,那是从虎皮蛋身上偷到的万能房卡,以示自己的确是得到了上级指示,然后离开,暗中观察。老天保佑,希望这两个家伙都是工作偷懒的人。十分钟后,站在右边的家伙说要进去休息一下,让站在左边的家伙继续值守。邬玉志担心地想着房间内的情况,老天保佑,希望白冰晖仍可以守身如玉。果然,又过了二十分钟,左边的家伙也钻进了房间偷懒。 邬玉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咚咚咚地敲着房门。开门的是旗袍女,只见她气急败坏,身上的旗袍还穿着呐,看来还没有得手。 邬玉志假装不悦,斥道:“怎么回事啊?” “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叫我怎么办?”旗袍女委屈巴巴地说。 “真是没用。经理叫我来开门、你快去拿药。”邬玉志命令道。 旗袍女不疑有诈,灰溜溜地出了房间。 邬玉志赶紧敲门,往门缝里头递话:“白冰晖、白冰晖……是我啊!” 一分钟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很快,旗袍女就会反应过来,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邬玉志必须跟时间赛跑,不然她和白冰晖得双双落网。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白冰晖像个水鬼一样冒出来,浑身湿哒哒的。邬玉志探头往里瞧,只见浴缸装满了水,地上洒满了水,她心疼白冰晖,赶紧扶住他,坚定而低沉地说:“我带你走。” “我是来找刘冰留下的线索的。”白冰晖尽量保持清醒。 “你有什么发现?”邬玉志捡起他落在房中的手机。 “有一张照片……”白冰晖打开手机,翻出一张他翻拍的刘冰的照片,“你看……” 照片上的刘冰戴着牛仔帽,笑得很灿烂,身后是一株比她人还高大的银色仙人掌。 “这种植物叫云中锦……” “在云中,在泥里……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哪里有了。”邬玉志打断白冰晖的话。 她先探出头去,两名壮汉并没有出来,旗袍女也尚未返回,走廊里空荡荡的,便速速扶着白冰晖走出房间,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刘冰和徐炜曾在最里头的那间房约会,我在那里看见过这种植物。”邬玉志说。 白冰晖架在邬玉志的肩膀上,同她一同过去。 “但是,我们怎么进去?”白冰晖问。 邬玉志掏出万能房卡,在门上一刷,“嘀”声未落,他们已闪身进去。这间房原封未动,想来刘冰死后,酒店出于保密考虑,一直未对外出售。一排银色仙人掌被悬挂在客厅与阳台的隔断上,邬玉志在左起第三盆云中锦里发现了一个针型摄像头,藏在厚实的仙人掌肉里。她拿给白冰晖看,白冰晖辨认出来这是自带存储功能的摄像头,一定拍下了徐炜和刘冰密会的证据。 “我们得赶紧离开。”邬玉志问,“你开车来的吧?” “可以联系小谭,他应该还在酒店 分卷阅读101 。”白冰晖说着,打开手机,拨通小谭的号码。 “局长!”小谭在电话那头,语气关切已极。 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邬玉志趴到白冰晖身边,捂住他的嘴,指了指外头,将他带入卧室。 “你开车在外面兜一圈,然后离开酒店。记住,务必上酒店的人看到你离开。”邬玉志抢过电话,吩咐道。 “你……跟局长在一起?”小谭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什么事也比不上邬玉志突然跟他的局长搅在一起来得突兀了。 “照我的话去做,赶紧的,不然你们局长就危险了。”邬玉志挂断电话。 “你打算调虎离山?”白冰晖问。 邬玉志点点头,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摇了摇,白冰晖懵懂地看着她。她急了,低声斥责:“转过去啊,我说眼睛!” 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些衣服,打算将身上的酒店制服换下来。岂料,刘冰和徐炜大概是在这里玩Cosplay,各种制服、女仆、萝莉装都有,就是没有正常的衣服。最后,她只得挑一身最保守的护士制服装穿上,但无奈胸前还是有一个大大的挖空了的桃心,正好突出了她胸前窝着的一对白鸽子。 身后不禁“哇”了一声。邬玉志捂着一对白鸽急切地转过身,看见白冰晖正慌乱地回收两粒掉出来的眼珠子。她气呼呼地掏出一条超级玛丽的连体裤,扔到白冰晖脸上,盖住他不安分的眼珠子。 “把这衣服换上。”邬玉志命令道。 “我拒绝。”白冰晖的声音被衣服盖住了,嗡嗡作响。 “你浑身都是湿的,得换。而且,你这样会被认出来。”邬玉志哄他。 “我、我、自己换不了。”白冰晖浑身无力地瘫在那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邬玉志这才想起来,尴尬地坐到床边,把连体裤提起来,伸出食指和中指对白冰晖比划:“转过去啊,我说身体。” 白冰晖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趴下。邬玉志从他背后解开衬衫,背上的伤疤像被水化开的颜料,张牙舞爪地弥漫进邬玉志的眼睛。她轻轻地抚摸着新长的“嫩芽”,不禁问道:“疼不疼?” “疼,心疼。”白冰晖闭着眼睛享受她的抚摸,“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邬玉志的手掌正好印在白冰晖背上的伤疤给她预留的位置上,她想起那个火热的晚上,亦如眼前一般火热。她立马撤了手,将衣服遮盖住那些印记,冷冷地说:“自己穿。” 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远去,邬玉志架着白冰晖往电梯口走。经过大堂的时候,看见黄权和虎皮蛋站在门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居然让他跑了!”黄权啐道。 邬玉志隔着一张旋转门,经过他们身边,故意发出几声嘤咛的浪笑,仿佛白冰晖是一个醉了酒的嫖客。 番外——星空 牛郎织女已经是古老的神话了。 或许是为了分散吃力又紧张的状态,邬玉志扛着沉重的白冰晖往山下走,禁不住幻想天上的牛郎织女的现状。每年七夕,织女在鹊桥教牛郎法术,时长日久,勤奋的牛郎学会了腾云驾雾的本领,渡过了银河。王母纵然不允,也抵不过爱女心切,终于妥协。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美好的结局啊! 邬玉志这样想着,又把白冰晖往肩膀上挪了挪,真沉。她抻着脖子,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上。一个趔趄,她来不及“哎哟”,已经滚进了山坳。死鱼一样的白冰晖压在她身上直喘粗气。她推他,他不动,反而压得她更紧更实。白冰晖的四肢长了根似的往土里钻,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像一株地锦草,在他的胸腔与大地的空隙间铺展。 “不要动。”白冰晖突然命令。 邬玉志扭了扭,忽然不动了。 “这片山坡……”她欲言又止,眼睛望向漆黑的天空,仿佛回到了儿时,看见那条长长的银河缓缓地流过天际,一些闪耀的星星是银河里头踏浪的孩子。她想起白冰晖铺在草地上的校服,想起自己曾包裹在里面的柔软的感觉,与今晚多么相似,又多么不一样。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放大的画报,那是他留在她脑海里的所有样子,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的言外之意,唯独没有收藏过今晚的他——今晚这个贪婪、野蛮、茂盛、炽热的白冰晖。 他将手渐渐收拢,顺势拨来一些杂草、枯枝和泥土,垒在邬玉志的手臂旁,像一个专心致志的孩子在建造自己的城堡,轻轻抚摸着这些杂草、枯枝和泥土,仿佛它们是坚固的混凝土,只为保护这座“城堡”里唯一的真正的公主,就是现在正在他身下的睡美人。 他深深地吻着他的城堡,用嘴唇吮吸着杂草的清香、枯枝的清脆和泥土的粘稠,像一个手艺人一样用牙齿精雕细琢,描绘着睡美人的雏形。 一梦十五年。 此刻,白冰晖才感觉到他的灵魂回到了他的躯体里,他终于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拥有了常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妄。他用五个指头钳住她的腮 分卷阅读102 帮子,强迫她打开由上下齿合铸的精巧机关,释放魔鬼,与狼共舞。他的舌头在角力,试图能攫取到更多的爱意,并将之吞噬下去。奈何“爱”是如此之少,不管喉头上下搬运多少次,总感到饥渴。 幕天席地。凌晨的露珠浸润着他们,叠在一起的身体仿若含苞欲放的花朵,每一丝轻颤都是生命的律动、最美的音符。他主动剥开她柔韧的鳞甲,发现其中窝着一只蜷缩的银狐,闪着珍珠般的光芒,是邬玉志的灵和魂。他珍惜地抚摸着它,感受华丽高贵的皮毛带来的极致享受,从未像现在这样生出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恨不得将之扒皮拆骨抽筋。 爱如潮水。恨如潮水。 他拉开她抵抗的双手,温柔地亲吻着那些玫瑰花般的伤痕。然后,一路南下,放肆地咬她的脖子、啃她的锁骨、捏得她那对小鸽子吱吱作响……他要折磨她,念头乍现,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并不妨碍他提起她柔软的腰肢,再一掌将她结结实实□□进柔软泥泞宽广博大的黄土地里。他亲手摧毁了那座珍藏睡美人的城堡,迅速造起了一座专属于他们的陵墓。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那是因为未曾得到,所以不知失去之苦。可是一旦占有,怎能放手?他遏制住想要摧毁她的念头,把头伏进她的身体里。 “嫁给我,好不好?”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火星四溅,惊鸿一片。 头顶仍然是压抑、虚无、沉重的黑暗,但若镶嵌着白冰晖清澈的双眸,便是璀璨的星空。她常常会想起这片山坡,想起他校服上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想起他侧头看着她、她也侧头看着他,会心一笑的那一刻……白冰晖的双眸里满布星辰,伴随她走过噩梦般的十五年。在每一个想要沦陷的瞬间,都是这双深情又温柔的眼眸深深地挽救了她。 她是地上的牛郎,企盼银河的织女。她无法拒绝他的诱惑,把双手嵌进他背上的地图,从入口找不到出口,只好划下一道一道深红的指印。她沉默着,闭着眼睛痛苦地享受,这如履薄冰的幸福。小草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她便觉得自己是一棵草,羞答答、羞答答;山风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她便觉得自己是一阵风,轻飘飘、轻飘飘;春泥轻轻托着她的身体,她便将自己融入泥土里,化作大地之母盖亚,宽容地包裹着迷茫的男孩儿。 男孩儿问她要糖,她张嘴便是甘泉;男孩儿问她要鲜活的,她放白鸽飞向他的胸膛;男孩问她要灵犀一点,她便在眼中报以盛世焰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十五年的经营,这一刻便是回报,这一刻也是终结。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让心上人是画中人,永远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永远冰清玉洁、高贵神圣。 “不爱你,我不……” 我什么都可以给,除了地久天长。 白冰晖把失望和愤怒纠结在双眸里,那片璀璨的星光顿时碎裂成无数利箭,将邬玉志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邬玉志提起沉重的身子、搂着褴褛的衣衫,缓缓爬上山坡,朝来时的路退了回去,好像一只醉猫,步履蹒跚。 你们这些可恶的人啊,自己错过了花期,难道还以为时间是静止的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采不到花,何必要怨花不等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 今朝有酒今朝醉,又摘桃花换酒钱,维以不永伤。 天山上的雪莲已经枯萎,再优秀的登山队员也找不到它的遗骸。 Chapter 52 灯火辉煌的酒店像鲨鱼的肚腹,邬玉志将肮脏的自己藏进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南柯一梦,现在才是清醒、肮脏、令她厌恶的现实。她钻进公共澡堂,拧开水龙头,任由水柱冲刷她肮脏扭曲的身体,冲走多巴胺过度分泌带来的一切幻想。 她张口,让水柱冲刷进她的嘴巴和鼻孔里,闯进她的肺部,使她剧烈地咳嗽。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游走在她错乱的五脏六腑里,指甲嵌进肋骨,将白冰晖背上的地图复制在自己的胸口。那些被倒拉起的皮肉挂着一串串血珠,像一袭披挂的血色婚纱,随风飘荡。 浴室空荡荡的,只有水柱慷慨的倾泻声。 悲伤像一口黑洞,吞噬所有的一切。 邬玉志将头佝偻在胸前,用温柔沙哑的语言安抚自己受伤的心:“这下死心了吧,死心了吧……是不是很疼,都告诉你了,不要有期待……好了好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像一名慈爱的母亲安抚着幼儿。水柱打在她隆起的脊骨上,四溅开去,淅淅沥沥,闪耀着银色的温柔,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孤独又温柔的野兽。 “喀啦!” 一阵尖利的划拉声响起,浴帘被扯下。野兽扭过头,露出獠牙,令猖狂的不速之客止步。水柱吓得缩了回去,邬玉志敲了敲水龙头,里头发出“空空空”的回声。她瞪着罪魁祸首的王喜儿,王喜儿也挑衅地看着她。b 分卷阅读103 r   “你胆挺肥的,竟然敢劫走白冰晖!”王喜儿说。 “你胆也不小,竟然敢给公安局长下药。”邬玉志说。 “要是我告诉白冰晖,你做鸡的,你猜他会怎么想?”王喜儿展露出带有攻击性的笑容。 “他可能会觉得对不起我,毕竟没有给钱。”邬玉志戏谑道。 “嘴还挺硬,我就不信你不怕,除了白冰晖还有顾念,对了,还有你妈,叶芝呢!”王喜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说。 “你能说,难道我就不能说?你能说我做鸡,我就说你做鸡都没人要!你高中那点破事,我知道得也不少。”邬玉志猖狂地笑。 “你什么意思?”王喜儿慌了。 邬玉志迎上去,用她坚实的鼻尖对上王喜儿的人工假体。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稳赢的吗?那就是谣言,成本很小、包赚不赔。制造谣言的买卖谁都能做,也谁都会做。莫说事实如何,不管你有没有做过,只要我随便到外头一哇哇,一百个人有一个信了,我也值了。你敢不敢跟我赌啊?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跟我赌,怎么着我也不会输。哈哈哈……” 我在白冰晖面前那么狼狈,完全是顾忌爱;在你这里,难道我还需要手下留情?邬玉志这么想着,将王喜儿逼上落了地的浴帘,那浴帘被邬玉志狞笑吓得想逃,裹着王喜儿脚底打滑,幸好被身后的保镖捞起,不然定然要摔个狗吃屎。 王喜儿气愤地跺着浴帘。强者受了压迫定然是要奋起反抗的,而弱者则会寻找更弱的对手欺负,好比现在尖酸刻薄的王喜儿,挣扎起来欲甩给邬玉志一个耳刮子,却被邬玉志眼疾手快地捉住,于是,既羞且愤地捶打起保镖来。 “都死了啊,任由她欺负我!” 身后的保镖蜂拥而上,将邬玉志揍倒在地。邬玉志蜷缩起身体,用双手护住头部,在心里默数,一脚一只羊、一拳一头牛,以后这些祭祀牺牲通通双倍奉还。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水柱正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王喜儿和她的走狗们已经走了,湿哒哒的地面上残留着她身上的血和她炽热的体温。她感到自己喉咙像被烙过一样,像一条锈铁卡在脖子里,令她难受。 她勉力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公共浴室。此时的皇宫大酒店一片死寂,仿佛不存在般,由此可以判断,天已经亮了。她需要一点要来支撑身体,这是第一个反射在她脑海里的需求。她昏昏沉沉地摸索到了酒店的后门,并从一条下山的小路连滚带爬下来。 附近的很多店铺夜晚都十分热闹,但是,到了白天全部陷入沉睡,它们都是依靠温泉酒店过活的,所以,作息也随了温泉酒店。邬玉志一路走过去,仿佛陷入了世界末日,了无生机。幸好,还有一间药铺孤零零地敞开着大门。她走进去,没有看见药剂师,便自己在药柜上翻找起来。那些中文英文好像都变成了活泼的小蚯蚓,在她面前跳来跳去,令她无法捕捉。她伸手想将小蚯蚓们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动,方便她来历劫它们都在说什么意思。但是,没有一条蚯蚓愿意听她话,她越捉,蚯蚓们便越调皮。她怒了,用手横扫过去,蚯蚓们纷纷落地,四散逃离。 这里发出的响动惊动了在后面清理药柜的药剂师小妹妹,她匆忙跑出来,看见一个女疯子正在推到药架,吓得大声喊叫。邬玉志想要询问药剂师小妹妹她该用点什么药,但她的眼神实在太恐怖了,仿佛要杀人般逼过来。药剂师小妹妹吓得慌忙逃出店铺。她哪里还有力气去追,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好。 语无伦次的药剂师小妹妹搬来了救兵,是路过店铺的一名西装女。她穿着灰色的西装,手持辣椒水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疯的女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西装女毛着胆子讯问。 邬玉志的嗓子受了伤,更严重的是她的心受了伤,她不仅无法讲明自己的情况,而且觉得极度委屈不愿意让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勾起头,披头散发地挡住脸,往门口冲,在经过西装女时,突然被她扯了回来。 她手臂上被灼伤的皮肤很痛,经不起一丁点折腾,所以立时倒在了地上。 西装女收起辣椒水,惊呼道:“天啊,你烧得很厉害。” 她用手探上她的额头,又检查了她身体上的部分伤口,忙问:“是不是有人伤害你?” 有些人被困在困难里头会忘记疼痛和哭泣,直到有人伸出援手才会释放脆弱。邬玉志就是后者,被白冰晖抛弃、被王喜儿奚落、被走狗群殴都没有一丝祈求和软弱,却在西装女的一丝善意面前“卸甲”。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滚进西装女的怀抱里。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西装女抱着她哄道。 药剂师小妹妹叫来了警察,造成的损失不能不赔偿。邬玉志身无分文,看着药店的满目疮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西装女掏出荷包,将损失赔给药店。邬玉志清醒过来,当然不能同意。西装女递给邬玉志一张自己的名片,她是精神科医生。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 分卷阅读104 来找我。” “谢谢。”邬玉志说。 西装女摇摇头,脱下自己的米色西装,将它披到邬玉志身上,低头温柔地说:“再坚强的姑娘也需要人照顾,去找能照顾你的人吧。” Chapter 53 邬玉志走到叶芝和岱的乡村小别墅前,突然止住了脚步。尽管她需要人照顾,可是她该怎么跟想要照顾她的人解释现在的状况。犹豫再三,她转身往回走,正碰上骑着摩托车迎面而来的顾念。顾念眼尖,认出了她,赶紧停车抱着车上横架着的裱好了的海报过来献宝。 “你也知道今天我会拿婚纱照过来?”顾念笑道,“叶姨说有几张拍得很好,想多裱几个框挂在家里。” 邬玉志异乎寻常的沉默终于引发了顾念迟钝的怀疑。 “你怎么了?”他盯着她被头发和西装遮住的脸,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你被人打了?是谁!” 顾念扳过邬玉志的肩膀,想看得更清楚。 邬玉志扭过身体去,最终拗不过他,只好说道:“被王喜儿打的,你找她帮我报仇。” 顾念不说话了,良久方道:“怎么是她?你们又怎么啦?” “还能怎么样,王喜儿总是看我不顺眼的。”邬玉志说完,匆匆离去。 顾念抱着画框追上来,拉着邬玉志道:“你等等我。” 他迅速地把画框放到叶芝的门前,踩上摩托车,飙到邬玉志跟前,对她说:“快上来。” 顾念载着她回到出租房,迎面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邬玉志和他拍的那张婚纱照。照片里,顾念表现力十足,邬玉志则一脸厌烦的表情不得已配合着,比起那些刻意笑得幸福的新婚情侣,他们仿佛老夫老妻。 “我看这张照片不错,所以裱了一张挂起来。”顾念踢开他和阿宽的那些脏衣服臭鞋子,努力给邬玉志开辟一条道路。 邬玉志并不忌讳,直接躺倒在顾念充满男人味的床上,她感到有点疲倦,兴许是感冒药开始起作用了。 “我给你擦点药吧。”顾念说。 “你不是要帮我打王喜儿吗?”邬玉志揶揄他。 “涂了药再去打她。”顾念说。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跟她搞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她的钱?”邬玉志不满道。 “怎么,吃醋了?”顾念拿着碘酒和棉签,小心翼翼在邬玉志的伤口上画圈,一点也不疼,手法很是娴熟。 “只是替你不值。”邬玉志苦笑道,“可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我比你还要不堪。” 顾念收起碘酒,又拿出纱布,准备替她包扎。 “我妈妈死的时候,王喜儿帮了我很多。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她曾经真心真意地帮过我。”顾念轻描淡写地说。 邬玉志愣了愣,叹道:“对不起。”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之所以时常去找喜儿,主要是怕她受黄权欺负,我也想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还了当年的恩情。”顾念拿出手术剪,将胶带剪好,粘在纱布上。 “你别为了当年的恩情陷得太深,毕竟王喜儿是黄权的老婆。”邬玉志劝道。 “难道我又是什么好人不成?除了毒品,我还有什么不沾的?”顾念歪嘴一笑,更像是一种自我嘲解。 邬玉志想了想,觉得顾念说得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用担心他被坏人带坏。那颗紧张的心就此放松了下来,脑袋变得沉重和迟缓,身体清爽又轻盈,整个人都在逐渐融化,伴随着药香和汗臭,浸入了甜甜的梦乡。 直到被饿得打鼓的肚子吵醒,邬玉志才睁开眼睛,夕阳挂在凌乱的窗口,被四通八达的电线切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形状,上面还贴着不知是顾念还是阿宽的红到发骚的三角内裤,仿佛戴了个口罩。 夕阳一定不想照进这间屋子,逼仄、陈旧和凌乱把它的雄伟和瑰丽挤得一丝不剩,还有身旁这个打鼾的男人,死死地抠住邬玉志的肩膀,像天花板上的蜘蛛馋它的猎物。 邬玉志拎起顾念沉重的手和脚,没能成功。反而再次被顾念的擒拿手抓住,在被子的“温柔乡”里陷得更深。 “嫁给我吧!”顾念嗡嗡地说。 “你和王喜儿纠缠不清,所以向我求婚?”邬玉志侧过脸,一脸不解地看着闭着眼睛的顾念。 顾念凑上来,亲了邬玉志一口。邬玉志猝不及防,生气得要甩开他。 “所以让你来拯救我嘛,别走!”顾念死死地压住邬玉志,把头凑到她的颈窝里转了又转,像一只树懒宝宝。 “不要以为卖萌耍宝就能被原谅。”邬玉志毫无感情地说。 “那我以身相许好了。”说着,顾念就开始脱衣服脱裤子。 邬玉志抓住机会翻身爬起来,一边抓起被子闷住顾念,一边喊道:“去死吧,去死吧,死了清净!” 顾念从被子里钻出来,一把搂住邬玉志的腰,将她搂上自己的大腿。 “ 分卷阅读105 嫁给我吧,我说真的。”他看着她,那样温柔深情和诚恳,就像夕阳眷恋天空一样眷恋着她,“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你过得不容易,你也看见了,我过得有多狼狈;我能保护不容易的你,你也能安慰狼狈的我,岂不是两全其美?我们相互需要,为什么不相濡以沫?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你爱的人不是我。但正如你所说,你和白冰晖不可能的话,为什么不考虑我呢?至少我没有高高在上,至少我们是平等的,至少我是坚定无疑爱你的。” 不可否认,邬玉志被打动了。这是与白冰晖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顾念面前,邬玉志感到更加真实和放松,或许是因为没有爱的牵绊,她没有患得患失、没有乍喜乍悲、没有自怜自艾。在狼狈的顾念面前,她才能做不完美的自己;而在完美的白冰晖面前,她往往自惭形秽。 如果这辈子我会结婚的话,那么一定是嫁给你;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一定不会考虑进入婚姻。邬玉志这样想着,将一枚深深的吻印在顾念的额头上。 顾念双眼发出欣喜的光芒,仿若此时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 Chapter 54 当白冰晖离开那片星空,到了接应地点,小谭早已经等在那儿,他并不清楚灰头土脸的局长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意问了句:“她呢?” 白冰晖气愤已极,毫无来由地吼出“闭嘴!”两个字,弄得小谭不知所措。他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后座上,每一个细胞都不停地重复想着邬玉志冷漠的脸庞,而每一个毛孔都保留着她炽热的身体的记忆。她竟然能那样毫无廉耻地与他“互动”,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推开他,她像□□一样浪荡无情,除了“恬不知耻”来形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 不、不、不……白冰晖很快晃起脑袋来,她怎么可能是“恬不知耻”,她一定有她的隐衷。想到这里,他懊悔地锤着手臂,愤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真是蠢,愚蠢至极!当时,在那样的情境下,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她走,他怎么能对她不闻不问,他怎么能不相信她是爱他的……他把她摁到泥地里却任她腐烂,他撕扯她的衣衫却没将它们一件一件穿好,他仍然爱着她却没有好好珍惜她。 他坐直身子,朝阳从地平线上跳起来。 作为一名公安局长,他不应该做这样的事,甚至连想也不应该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或许邬玉志就是他最难以名状的那个弱点。他打开电脑,点进公安系统内部软件,搜索邬玉志的名字,很快网页上跳出了邬玉志的生平、地址、照片,有无犯罪记录等信息。 他心情沉重地把网页关上,翻开文件夹,里头是“清零行动”方案。他打算在坛城进行彻底的清除犯罪行动的大扫除,不放过任何小偷小摸、严惩所有的违法犯罪。方案虽好,但动静较大,没有得到强有力的支持,仍然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徐炜突然大步走进他的办公室。 “你应该先敲门。”白冰晖抬头逼视他。 “哦,我以为你不在呢。”徐炜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你倒是希望我不在,那样就能跟你们同流合污了。”白冰晖说。 “别误会,昨晚是一番好意,白局长,你太谨慎了。其实,做官做到你这个地步,人生何求?不过是比别人多一些体验和经历罢了。”徐炜无所顾忌地说,“人、生死一次,便是一辈子,如此短促,不过是老天爷手里试验品罢了。你的实验怎样做,是没有老师教的,也没有教科书告诉你。有些人没得选,只能成为别人的试验品,像你我,有的选,可以成为实验员。既然如此,何不做一些令自己愉快的、出成绩快的实验呢?白局长,你还年轻,总相信课堂上教的话,但我想说的是,真实的世界书本里是不会交的,只有亲自去经历了,才有发言权。” 徐炜敲了敲桌子,指着“清零行动”的方案。 “想法不错,但难以实施。” “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凡需要付出汗水的事情都是难以实施的?只有亲自去经历了,才有发言权。只有真正去实干的人,才有资格指导别人的行动。”白冰晖合上方案,站起来,一双猿臂撑在办公桌上,光滑的桌面倒影他轮廓清晰的身影,渐渐向徐炜压来:“徐副局,与其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不如想想怎么跟反贪局交代吧。” 徐炜撤回指点在白冰晖办公桌上的手指,惶惑道:“你什么意思?” “不要把别人当傻瓜,尤其是女人。”白冰晖说。 徐炜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倒在沙发里,久久未言。他终于把“实验”做爆了。 在连续的高温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雨天。湿热的坛城市好像被闷在蒸屉里,到处都找不到透气的地方。邬玉志搬到了顾念的出租房里,顾念和阿宽挤在阿宽那间小房间里。阿宽笑他们是假正经,都拍了婚纱了,还不把生米煮成熟饭。 今天是徐炜的公审日,邬玉志早早地在法院门口等着,顾念也陪她来旁听。在进入 分卷阅读106 法院大门时,经过一对石狮子中间,她回头望,灰色的城市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中摇摆,仿佛一块灰色的旌旗猎猎作响,那是邬抗永无止境的回声。 “爸爸,安息吧。” 有两个男人跑进法院的屋檐下躲雨,从他们的谈话判断出他们是记者,是来法院搜集这件反贪案的第一手资料的。 “徐炜被抓了,还是因为在外面□□和包二奶,没搞错吧?”一人道。 “当然没错,公安局长亲自带人抓的,若不是证据确凿,能闹出这样打的响动?这就是政治斗争,我听说徐炜仗着自己在公安系统是老资格,天天给新来的局长脸色看。那新来的局长来头大了,要搞掉一个地方公安的副局长还是小菜一碟。”另一个人说。 “我不是说这个。”第一个人笑道,“我有一个表哥在派出所当片警。去年,徐炜经过他片区,被站街妹拉上了楼。于是,徐炜大会小会都批评我表哥,由此得了柳下惠的清名,我表哥却被调去守水库。没想到现在查出来这厮竟然在外头□□、包二奶,你说我表哥冤不冤?” “哎,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虚伪!难怪叫徐炜啦!” 两名记者笑骂着往法院里走。 邬玉志脑海里却飘过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她仿佛被这个世界所抛弃,被从前老师所教授的礼义廉耻所抛弃,被美好的明天、充满希望的明天所抛弃……邬抗无辜被害,这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终于要找到出口来了解了。她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听着法官对徐炜的判决。虽然涉案金额巨大,但是案情并不复杂,无非是一些政商之间的龌龊勾当。法官当庭宣判,把徐炜的罪名罗列出来,并宣告了他的刑期。 “徐炜,你对判决可有异议?”法官威严的声音响起。 没有等到徐炜的回答,却被邬玉志抢先站了起来。 “他还有渎职罪!”邬玉志高声说道,“为什么落下了渎职罪?” 法官深锁眉头,敲着法槌,高喊肃静。 “他知道是谁害死我爸爸的,一定要让他招供!”邬玉志不依不饶地喊。 顾念把邬玉志往下来:“这里是法庭,可不能乱来。” 邬玉志根本没有感觉到顾念的阻止,像一条凶猛的毒蛇蹿上了被告席。法警们一拥而上,而她早已跳上徐炜的后背。 “是谁?是谁让你掩盖我爸爸死了的真相?是不是黄崇?” 她执拗地纠缠,说什么也不肯从徐炜的背上下来。 法警们收拾过各类绿林好汉,却没见过此等泼妇,一时无从下手。于是乎,给了她可乘之机。他们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身形不大,但是毅力惊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邬玉志跳上徐炜的后背,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徐炜脸色紫胀,渐渐坍缩在地上。此时,一股大力将邬玉志撕下来。徐炜刚一得到释放,赶紧缩紧被告席的角落、法警们的加厚跟后。 “小玉,是我!哲尔啊!” 顾念抱着邬玉志,邬玉志侧头咬着顾念的耳朵。 残存的清醒反弹回来,邬玉志松开了顾念,被法警们架起,逃也似的地跑出了法庭大门。 顾念捂着左耳,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 “你怎么了?”有一名法警问道。 “没什么,一点擦伤。”顾念说。 法警精明地扫视脚边,终于发现一块月牙形状的肉,那是人的耳朵啊! “她咬掉……” 顾念甩开法警,快速往邬玉志的方向跟去。 如果只是普通的扰乱法庭秩序罪,法警完全单独可以处理直接提交关押。但是,这起案件还伴有故意伤人的行为,为稳妥起见,法院还是将案件移交给了公安机关。前来办理移交手续的是刑警支队大队长杨涛,这件案子虽然交由刑警支队处理,但刚恢复大队长职务的杨涛大可不必亲自前来,但他还是选择来了,因为涉案人员太特殊了。 邬玉志被套上黑色的头套,被拉着从两只石狮子中间走出来。杨涛压低她的头,将她塞进车里。顾念简单地包扎了伤口,血粼粼的脸颊和脖子还没有清洗干净便跑了出来。杨涛看了他一眼,说道:“去局里录个口供。” “我不需要录口供,我没受伤。”顾念说。 “你捣什么乱,她做了什么认证物证俱在。”杨涛说。 “我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要她好好地出来,而且是现在、立刻。”顾念斩钉截铁地说。 杨涛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只要你把她弄出来,我就给你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顾念也低声交易,“否则,过时不候。” 杨涛愤怒地看着这条自己放出去的忠诚的“狗”,现在倒变成了凶猛的“狼”,学会威胁他了。他气呼呼地关上车门,远远地把顾念抛在身后。 Chapter 55 一名一杠一星的年轻警员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得意走进支 分卷阅读107 队长办公室,敬了一个标准的警力,轻松地说:“这场审讯太容易了,嫌疑人什么都认了,毫不犹豫的。” “她什么都认了?认了什么?”杨涛从老花镜里抬起精明的双眼,盯着年轻警员。 年轻警员没想到上司会这么问,一时愣了愣,随即答道:“一是扰乱法庭秩序,二是故意伤人。” “当事人是谁你知道吗?”杨涛问道。 “邬玉志、女、33岁,坛城本地人……对了,她还是桥墩埋尸案的死者邬抗的女儿。”年轻警员对邬玉志的背景如数家珍。 “这一次邬玉志袭击的对象是正在接受审判的徐炜,而她又是当年那桩冤案的苦主,这些都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原本徐炜一案是公事公办,但如果此次处理邬玉志不得当的话,舆论恐怕会对我们不利。”杨涛分析。 “那您的意思是……”年轻警员不解。 “你多跟她聊一聊,确认一下她精神方面是否正常。”杨涛叮嘱道。 年轻警员点了点头,退出了大队长办公室。 杨涛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已经顾念打来的第22个电话了,前面21次都被他摁掉了,如果这一次再摁掉他的,恐怕这个小子就要冲进公安局来。他不得已摁下了接听键。 “她怎么样?你会起诉她吗?我可不可以跟她说话?”还没等杨涛说话,顾念已经劈头盖脸地质问过来了。 “我会小心处理,你不要乱来。”杨涛叮嘱他。 “什么叫小心处理,依你的性子还不是公事公办!”顾念急道,“我可有贩毒集团的线索,只要你放人我就马上去查证据。” “工作也是可以用来讲条件的吗?”杨涛怒不可遏,啪地把手机摔在桌上。 顾念的声音从闪烁的手机屏幕里传来:“就当我求你,这么多年,我也只求过你这一次。” 这声音是那么细碎和无助,令杨涛无法拒绝。 他冷静下来,重新拿起电话,说:“她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会先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你别担心。” 挂断电话后,他认为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先向白冰晖汇报。他走进局长办公室,看见白冰晖正在打电话,稍微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即便是面对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领导,杨涛的态度亦如从前。 “徐炜的案子办下来比预想的难度还要大。”杨涛陈述道。 白冰晖点点头,原本他想借助徐炜的犯罪证据连根拔起黄家,但是在这条线上证据不全,对黄权略有挫伤,杀伤力并不强,就连与徐炜牵扯甚深的皇宫温泉酒店也只是停业整顿,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欢受到行政处罚,黄家还是稳如泰山。他当然知道是谁在从中作梗,自然是与徐炜沆瀣一气的傅温为了自保,在尽全力保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邬玉志很有可能要被判一年有期徒刑。”杨涛继续汇报。 白冰晖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杨涛意料中的阻挠。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杨涛从办公室退了出去,想起顾念的执着,和白冰晖的撒手不理相对比,令人费解。 天上月色朦胧,透出一股温柔多情的味道,但是气象学家和种地的农民可不会这么浪漫,“月亮打伞、晒得发喊”,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难捱的暴晒之日。顾念理了理额前被汗水浸湿的乱发,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别开玩笑了,那种地方你不能去。”来之前,阿宽对他说。 “有什么不能去的,只要能挣钱的地方我就去。”顾念说。 “你要钱,跟王喜儿张口就有了,何必呢!”阿宽说。 “我要挣大钱,让小玉过上幸福的生活!”顾念说完,也觉得自己入戏太深,究竟哪里是戏,哪里是人生,他自己竟也分不出来了。他只知道,现在他要见的这个人江湖称大马哥,是做毒品原料粗加工的包工头。 他们约着见面的地方是在坛城外的国道旁,一位彪形大汉斜靠在路边一辆破面包车车头。顾念提着旅行包,依着约定时的暗号,朝男子说了一句:“绿水青山。”男子也爽快地回应:“江湖不老。” “大马哥。”顾念拱手拜了码头。 大马哥抬起被鸭舌帽压低了的头,上下打量起他:“块头不小,听说是坛城本地人?” “对,但也一直没有混出名堂来,所以想求大马哥赐教。”顾念说得谦卑。 “以前在哪儿混?”大马哥又问。 “修马路、修下水道、下煤窑、码头搬运,什么挣钱干什么。” 大马哥突然伸手:“身份证!” 顾念乖乖地将身份证交出去。 大马哥对照一番后,把身份证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说:“按照规矩,身份证归我保管。” 顾念连声称是。 大马哥拉开面包车的车门,让顾念坐上去,自己也跟着坐到旁边。驾驶位的小马仔立即开动车子,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我的工厂保密性很强,不 分卷阅读108 光要出大力流大汗,还要耐腐蚀战高温。”大马哥说着瞥了顾念一眼,见他面庞俊朗,颇有几分不信任。 “我知道,我不怕,我就想多挣钱早点结婚。”顾念虎头虎脑地说。 “知道就好。”大马哥扔给顾念一支烟,“我这儿规矩大,要是有谁敢坏了规矩,别怪我翻脸无情!” 顾念弯腰从车底捡起那根烟,宝贝似的吹吹上面的灰,夹在耳边,毕恭毕敬道:“以后,我什么都听大马哥的,大马哥只管吩咐。” 大马哥笑起来,搂着顾念的肩膀:“你小子真是灵泛。” 面包车驶入一片荒地,两边的茼蒿草仿佛一把把尖刀,在车身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一派肃杀之气。 顾念下车后,立马认出了这里,不正是当年北方大队的遗址么?这里有废弃的学校、工厂和医院,作为制毒地点再合适不过了。但若真设在这里,未免过于打眼了,北方大队拆迁项目是近年坛城市政府改革的重点,制度点放在这里很可能分分钟叫人发现。 大马哥和小马仔的步伐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一处废弃的厂房旁,而是越走越进入山林深处,人烟绝迹之地。一座森严挺立的巨型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方才停住了脚步。顾念抬头望去,只见那巨型建筑浑然一体,严丝合缝,直指苍穹,正是传说中战备时期才会开启的“北方水塔”。 大马哥指挥小马仔开门,各自掏出口罩戴上,顾念也用手捂住口鼻。铁门徐徐开启,但仍然挡不住一股强烈的刺激性异味扑面而来。顾念不禁用手捂住鼻子,跟着他们往里走。 越来越浓重的刺激性异味冲入顾念的脑门,他忍不住咳嗽起来,隐约可见几间冒着浓烟的简易工棚。 顾念被大马哥带到一间光线昏暗的临时搭建办公室,刚进门,就被几根□□大棒猛击倒地。大马哥大喝一声:“给我捆起来!” Chapter 56 “我当然知道作出这样的事情对我爸爸的案子没有任何好处。”邬玉志抱着一杯热茶水,慢吞吞地说,“理智上我当然知道,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已经没了理智。我经常会出现脱轨的情况,控制不了。我可能病了。” 杨涛坐在邬玉志的对面,用沉重的目光看着她。 “有没有想过找医生确诊过?” 邬玉志摇了摇头,治好了又怎么样,没治好又怎么样,无所谓的。 “其实,人生可以做很多事,不过需要有健康的身体和心理才行。”杨涛说,“我会先带你到医院确诊,如果情况严重的话,你将会被强制进行相关治疗。” 杨涛站起来,准备离开。邬玉志突然抬起从未抬起的头,恳求地问他:“顾念……还好吗?” “他已经振作起来,在好好工作。”杨涛说。 邬玉志重新低下头去,她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尤其是近端时间以来,常常处于混乱之中,从以前的噩梦连连,到白日发狂,再上升为自伤自残,然后开始使用暴力,现在竟然咬下了顾念的耳朵……她不敢相信是自己做了这些,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与憎恨。她盯着清澈的杯中水,仿佛看到了解药,想也没想就把整杯热水穿喉灌下,烫得她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被人扶起来后,她感到生命正在流逝、慢慢终结。 悲观的情绪笼罩着邬玉志,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不关心即将在她身上发生什么。 盘山公路过了山腰之后就变得平缓了,山上风景宜人,视野开阔。坛城市精神病院就坐落在一片低洼的山谷之中。杨涛押邬玉志至此,领着她下来,交到院长手里。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白冰晖的。 “喂,局长,到了,正在交接。”杨涛看了邬玉志一眼,将电话递给她,“白冰晖找你。” 邬玉志接过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你还好吧?”白冰晖在电话那头问道。 “嗯,都好。”邬玉志说。 “等你安顿好了,我便来看你。”白冰晖这样说。 “嗯。”邬玉志的回答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把电话还给杨涛,走进医院,头也不回。 精神病院的生活很平静,也与世隔绝,在听不到那么多繁杂的声音后,邬玉志也变得格外安静、甚至有点儿不爱说话。她常常出神,吃饭的时候出神、洗漱的时候出神、放风的时候出神,只有吃药的时候会默默把药物藏进床单底下,然后躺在床上呆呆地出神。 护士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为了使精神病患者得到更好的治疗,省里专门派了一批优秀的艺术家到院里来义演。邬玉志和病友们穿着束缚衣像兔子一样蹦跶到了义演现场,艺术家们姗姗来迟,压轴出场的是钢琴家林锦璃。 不是每一个灰姑娘都会活成邬玉志,有许多灰姑娘比邬玉志聪明多了。 邬玉志想起中学时代,林锦璃集万千宠爱和万众瞩目于一身,虽然有些小心机,但现在看来那些在纯真的少女年代被嗤之以鼻的小心机,恰恰是进入社会之后 分卷阅读109 所必须的“聪明”。林锦璃的今天是凭借她自己拼出来的,邬玉志替她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无不羡慕。 她缩在灰色的硬壳般的束缚衣里,像一只迟钝的蜗牛,木讷地瞧着台上的繁华。 演出到一半的时候,邬玉志举手向女看守示意,自己穿着束缚衣很不舒服,希望能回房间脱下来。女看守领着她走回房间,脱下束缚衣后,邬玉志本无意再去看表演,无奈女看守却还想去捧场,邬玉志又跟着她回到礼堂。表演刚好结束,是给艺术家们鲜花的环节了。女看守让邬玉志自己好好待着,她上去要个签名。邬玉志转出热闹的礼堂,在院子旁的树下坐着。 林锦璃率先抱着捧花离开礼堂,邬玉志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穿着病号服的样子,瑟缩地躲在树干后。 “冰晖!”林锦璃清脆地喊了一声,仿佛她自己也不可置信似的。 邬玉志更加不敢相信,她僵硬地抻起脖子,却不敢回头。 “我告诉你今天会来这里表演,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呢,没想到你竟然来了!”林锦璃抱着花扑进白冰晖的怀抱里。 邬玉志背对着他们,却仿佛背上长了眼睛,她看见他们所有的一举一动,还看见白冰晖看见了她。她僵硬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地朝着住院部移动。一阵风右后往前吹来,几片落叶快速地超越了她。 “小玉。”白冰晖在后头喊住她。 他抬起手,想要搭上她的肩膀,却犹豫着,终于被林锦璃夺下,挽到了她的胳膊里。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样的两条胳膊怎么能挽到一起呢!如果在这种情境里的人是顾念,一定会一把将邬玉志揽到自己的怀里,不管愿不愿意,先让身体诚实了再说,绝不会给其她女人可乘之机的。尽管白冰晖情深无量,但克己复礼又心计重重,他总是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好一击即破。 甩开林锦璃的手哇! 从后面狠狠地抱住小玉啊! 哎,白冰晖没有。 不抱也就罢了,当邬玉志转过头来,看见白冰晖的手臂插在林锦璃的怀抱里。 或许白冰晖是有点儿生气,干脆将计就计,想激一激邬玉志也说不定,他还留恋着那晚热情洋溢、柔情似水的邬玉志,他还留恋着那晚没能升华的缱绻,他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情绪化的人,他利用她的情绪化来揭示她的真心。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撕破她的伪装,可以长驱直入地进入她的思想和生活,他彻底占有她,而她只能缴械投降。 白冰晖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他的前半生给了他强大的自信,邬玉志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邬玉志的目光从他们纠缠的手臂一路上移到他们的脸庞,那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的两张脸是多么般配,他们活在这世上是来锦上添花的,而她却顶着一张“枯藤老树昏鸦”的皮囊,为这个世界“雪中送炭”。 “谢谢你们来看我。祝福你们。”她笑起来,笑得那样诚恳和悲伤,仿佛一瞬之间全世界入了冬,听完她这句话所有的动物都该乖乖冬眠,不要吵、不要闹,睡着了,醒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年花会再开,明年的人已经忘记,今年的悲伤。十五年来,她就是这样数着日子,逼自己忘却那些无法忘记的记忆,一点一滴熬过来的。 “小玉,你要加油哦,我和冰晖会支持你的。”林锦璃总算腾出一只挽着白冰晖的手。 邬玉志觉得好没意思,她是一朵连绚烂也不配的烟花,来过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还没有看见她的绽放,她就要凋谢了。 有什么意义啊?你守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意义啊?你还以为这个世界、社会是按照你心里的朴素价值观运转的吗?早就不是了,从来都不是!忘记那些什么“耕耘就会有收获”吧,忘记那些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吧,忘记那些什么“苦尽甘来、否极泰来”吧……这些是一个不讲道理却惯会骗人讲道理的社会。去你的!我再也不想让你们耍我了! 没有人敢说出真相,即便他们知道,也只能人云亦云。 所以,邬玉志现在掉进这个大谎话里了,她不想再为这个大谎话付出了。 “去你的。”邬玉志嘴唇清晰的吐出这三个字,她倦了、怠了,再也不想陷进去了。 Chapter 57 衣衫褴褛的顾念被打得遍体鳞伤,吊在横梁上大口喘息。大马哥玩弄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慢悠悠道:“说吧,到这里来什么目的?” 无法挣扎的顾念作出可怜状:“好哥哥,别为难我这个老实人啊,我就是来挣钱的呢!” 大马哥冷冷道:“挣钱,谁不知道你是小白脸,你会乖乖跑来吃辛苦饭?肯定是来打探消息的!” 众打手如狼似虎齐声吼:“快说实话!” 顾念喊冤:“我真的是来干活的。你们瞧我的耳朵,都少了半块了,哪个富贵太太肯要我这样的残缺啊!” 大马哥勃然大怒:“好!算你小子有种!来人啊,把他拖出去办了!” 打 分卷阅读110 手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顾念扛起来飞快地往门口抬。一大汉拍着北方水塔的铁门:“赖七,快开门,有货到!”原来这门里面开不了,只能从外开。只听得外面的人高声应和,不一会儿大门徐徐开启。几个大汉不一会儿便挖好了一个够埋一个人的大坑,将顾念丢到坑里,并往里面填土。 顾念满脸鼻涕和泥巴,嘶声喊叫:“我冤枉啊,我真的是来挣钱的。大马哥饶命啊!” 大马哥走过来,笑嘻嘻道:“说实话,我就饶你的小命。” 顾念喘着粗气交待:“自从耳朵被咬了半块,王喜儿就嫌弃我了,不但抛弃了我,连分手费都不给。我心里不爽,知道她们家有这赚钱的买卖,就想进来看看,要是自己能发点财当然好,发不了财也要找个机会害她!” 大马哥这才有几分相信,追问:“你打算怎么害她?” “我是想过报警来着,但是进到这里来,发现的确是赚钱的买卖,觉得报警自己也亏了。要是大马哥给我机会,我就去找王家那婆娘,向她多要点货款,也算是给自己出气,又帮大马哥争气了!”顾念舔着脸道。 旁边一大汉一锨土甩在顾念脸上:“你他妈还敢报警!不要命了啊!” “饶命啊饶命啊,那都是当时赌气的想法,现在只想为大马哥出力啊!”顾念灰头土脸、声泪俱下。 大马哥向一旁使了个眼色,众打手开始从土坑里将顾念挖出来。顾念刚一出坑就跪在大马哥脚下,连连磕头:“大马哥、大马爷,我不要钱,白给你干,白给你干!我只要活着就行了!” 大马哥踢了他一脚,旁边两打手将烂破布一样的顾念架回水塔内部。 白冰晖冲上去,抓住正打算逃走的邬玉志,狠狠地拽住她的胳膊:“你敢骂,怎么就不敢爱?明明心里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邬玉志疼得直咧嘴,放声尖叫。 女看守闻讯而来,也不管白冰晖和林锦璃的身份,没好气地推开二人,将邬玉志带走了。 林锦璃看着邬玉志远去的背影,啧啧叹气:“太可怜了,怎么搞成这样。冰晖,你知道吗?小玉的事情。” 林锦璃试探性地看向白冰晖。 “什么?”白冰晖心不在焉。 “我听说,当然也没有证据,小玉以前当过小姐,还是花魁。”林锦璃一直观察着白冰晖的眼色。 白冰晖神色如常,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这一次小玉伤人要查案底,以前的资料我都看到了,但这不重要,小玉还是那个小玉。” “这怎么会不重要呢?”林锦璃冷笑,“一个女人连最后的底线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廉耻?即便你宽容大度不计较,那邬玉志自己能恬不知耻?即便她真厚脸皮,你的父母容得下她?你生活的那个阶层容得下她?社会容得下她?不要被一时的激情冲昏了头脑。冰晖,她当过花魁,是有手腕的,可你不是李甲啊!” 白冰晖把手臂从林锦璃的臂弯里抽出来:“谢谢你在我受伤的时候照顾我,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明白。无论我父母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只爱小玉一个人,不会再爱上别人,这辈子除了小玉我也不想和其她人共度余生。这样的话说出来或许很残忍。但是你不明白失去小玉对我而言是怎样的折磨。” 林锦璃气愤不已:“你骗人,如果没有邬玉志会令你生不如死,那么,这十五年你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就像小玉这十五年里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找出邬抗被杀害的真相,我这十五年奋斗的目标就是要变成一个强大的 、能保护她的人,以避免当年的悲剧重演。”白冰晖坦诚。 “这是愧疚,不是爱情啊。”林锦璃长叹。 “那什么才是爱情?”白冰晖娓娓道来,“或许是愧疚,但绝对是因为爱才带来的愧疚。我曾经也怀疑过这份感情,但直到那一次……(白冰晖想起了星空下的那晚,眼神闪烁)我确信,我和小玉共用了一个大脑,只是分装在两具身体里罢了。” “冰晖,现实点吧。无论你把这份感情描述得多么美好,你都应该看清楚邬玉志是决不能为你添光加彩的女人。你们的感情不会受到祝福,只会受到质疑和诅咒。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林锦璃的话是一记重击。 白冰晖没有再说话,他无谓跟林锦璃争辩。一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不会明白什么叫毫无保留的付出。小玉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人,不是那种娃娃般不谙世事纯粹,是历经波澜后依然纯粹。她是雪山、是山岗上透明的风、是风托着的无形无状的云、是云背后永远不灭的光。 他转身到医生办公室,亮明了警察的身份,想要了解小玉的病情。接待他的是小玉的主治医生姓汪。 “我见过她发病的样子,在一间药店,我正好路过那里,的确有暴力倾向,但她在尽力克制。这是典型的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不清楚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不过,她一直没有放下。最麻烦的是她不肯配合治疗。” “我能做点什么帮助她吗?”白冰晖 分卷阅读111 问。 “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最好能有一个了解她的人,帮她打开心结。”汪医生看了看白冰晖,似乎是在问,这个人是你吗? Chapter 58 水塔里热气蒸腾、烟雾弥漫,数十名穿军用雨衣、戴胶皮手套、捂脏毛巾的马仔围着几口大锅大铁锅,用粗大的木棒使劲搅动着锅里乌黑粘稠的液体。 已成为马仔头目的顾念卖力地吆喝着:“大家快点儿干!把火烧旺点儿!熬完这几锅,咱们就开饭。今天晚上加餐,红烧肉管够!哟,大马哥来了!” 大马哥捂着鼻子走进来,顾念把凝结成大烟膏的黝黑发亮的成箱产品指给他看。他伸手在眼膏上抹了抹,放在嘴里尝了尝,满意地说:“嗯,不错。一只耳,你小子还行,不光产量上去了,质量也上去了。你以前是不是干过啊?” 一只耳是顾念的诨名,他摸着自己的残耳,哈着腰说:“以前在沿海打工,当过几天车间主任。” “怎么不干了?”大马哥问。 “还不是因为女人。”顾念红着脸说。 “为女人?”大马哥来了兴致,“介绍介绍。” 顾念把跟杨涛早就串好的生平履历又拿出来对大马哥讲:“2011年的时候,我带了个业务员进城区办事,这小子没经过我批准,晚上弄了俩鸡来。其实,我也不缺女人,但这俩鸡模样好得不得了,又说自己是大学生,骚得我心里痒痒的,就上了。结果,我那业务员没把价格谈妥,俩女的收费要两千多。那我哪给得起啊!那女的一气之下,打电话喊来了相好的,几棍就把我们砸趴下了,还把我们身上的公款两万多块搜罗了去。我挨了打又丢了公款,觉得好冤,就报了警。公款是追回来了,但也因为□□在号子里蹲了十七天,更可恨的是那个工厂把我开除了。我觉得挺没意思的,出来后就回老家来了。” 大马哥听了哈哈大笑,连声道:“精彩!精彩!鸭子嫖鸡,竟然没钱!诶,我说,鸭子和鸡搞在一起那是各取所需,你付她钱,她也要付你钱啊!” “当鸭子那是回来以后的事了。我那时候在外面打了六七年工,苦哈哈这么久竟然一点存款都没有,觉得像以前那样干没出路。正好有个公关找我,说我形象不错,可以去拍广告。实际上就是拍些性感的照片给富婆看,哪个富婆挑中我了,就吃穿不愁了。后来,跟了王喜儿,她算大方的,不过□□无情戏子无义。我出事后,她就冷落我了,其她富婆也看不中我,我就只好重操旧业了。” 大马哥拍着顾念的肩膀:“你的经历倒也丰富,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去跟黄权做交易。” 顾念赶紧推脱:“我?我就不去了吧,黄权看见我还指不定怎么红眼呢。” “放心,有我罩着,只管给他开价!卖得好,我给你分红。”大马哥拍了一下顾念的头,笑道。 顾念还想说什么,大马哥推了他一把:“走吧,去准备准备。” 顾念无奈地整理起货品来。 坛城市内的交易大市场永远都是喧嚣热闹的。大到水泵电机农用车,小到铁钉鱼钩胶皮手套,样样俱全。 大马哥带着顾念开着面包车穿行在乱哄哄的人流中,最后停在卖橡胶制品的商店前。商店老板一看生意来了,满脸笑容地热情迎候:“哟,大马哥!欢迎光临啊!” 大马哥走到柜台前,拿起胶皮手套样品,垂着眼皮问:“这手套多少钱一副?” 老板递烟:“老主顾、老价钱,不会向你么要高价,还是十八块!” 大马哥翻翻眼:“上次你就要高了,龙瞎子那儿只卖十二块。” 老板连忙道:“就怕货比三家。我这儿是军工名牌,给你的就是成本价啊!” 大马哥不耐烦:“还跳楼价呢!没看见你去死啊!”他拉上顾念,“到龙瞎子那边看看。” 老板慌了:“您先别走,再商量商量。十五,怎么样?” 大马哥瞥了他一眼:“十三,拿三百副,给你四千块。” 老板同意了:“算我白送给大马哥了,交钱吧。” 刚开好票,大马哥的手机响了。他跑到一边接听后回来对顾念说:“老板要见我。你就在这儿等着,清点一下数目,不准离开半步。我去去就回。”说罢匆匆跑到门外,开车离开。 顾念老老实实地守着一箱子橡皮手套,一双一双仔细清点。 老板问道:“你们做什么产品啊,买这么多” 顾念和老板套近乎:“化工产品啊,需求量特别大,过几天我们还来。” 老板递给顾念一支烟:“跟你们老板说说,下次还到我这儿来,我不会亏待你。”说着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顾念笑笑:“没问题。老板,借您座机用用,可以吗?出门着急,手机没电了。” 老板爽快地答应:“你用,随便用,我的话费都是包了的。” 顾念拨通杨涛的号码后大声说:“侄儿啊, 分卷阅读112 我是你顾叔叔啊。我在大市场买货呐,买完就得回厂里了,晚上你爸叫我吃饭我就不去了。哎哟,不跟你说了,中午吃多了红烧肉,给吃撑了,闹肚子呢!我得去大市场的西头的公厕解手去。”他挂断电话,捂着肚子跑出门去,对商店老板喊:“麻烦您照看一下。” 马强开车赶到约定地点,见虎皮蛋经理陈亮正不耐烦地靠在一辆低调的国产车旁抽高级的英国烟斗。 马强颠儿颠儿地跑到他跟前请安:“陈总,您忙着哪!” 陈亮骂道:“你他妈总是这么磨蹭,泡妞去了?” 马强喊冤:“忙得屁股朝天,累得要死,有那心,也没那精神。买胶皮手套来着。” “怎么那么费事啊?”陈亮皱起眉头。 马强没好气地说:“您去干两天,就明白怎么费事了。” 陈亮不愿跟他纠缠,直奔主题:“进度怎么样了?” 马强答道:“快了快了。” 陈亮又来气了:“你他妈总是快了快了,就是不见货。我可告诉你,我也不过是个中间环节,要是把上头给惹急了,你在坛城就没法混了。” 马强似乎并不害怕:“这玩意儿污染太大,废水排多了,怕引起环保局和警察的注意。再说,可靠又肯干的人手太缺。更重要的是,”他捻动手指,“还缺点儿银子。” 陈亮道:“定金不是给你了吗?你怕我赖账?” 马强厚着脸皮道:“原来是不怕的,可是现在,您那靠山不是出了点事嘛,倒了台,酒店也停业整顿,我怕有个万一,银子就没了着落,心里不踏实,进度自然不快了。” 陈亮骂了声脏话,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到马强面前:“狗眼看人低,晓不晓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马强喜形于色,连连哈腰点头,道:“谁都知道坛城谁都会倒,只有黄家屹立不倒,是真正的皇家啊!” “十天后取货!”陈亮命令道。 “十天,这么急?这一次的货可不少啊。”马强把钱贴身踹在自己身上,生怕又被陈亮要了回去。 “我说十天就十天,这次有大人物要来坛城,你可得好好表现。” 马强连忙打听起来:“哪个大人物啊?” “毕先生,听说过没?国际大毒贩,他的公司总部设在巴西,生意遍布全球,谁跟他做生意谁就能上胡润富豪榜。”陈亮给马强描绘着未来的美好蓝图,“这一次,我们黄总好不容易找人搭上了线,只要干完这一票,酒店就能起死回生啦。你出的货要是又快又好,被毕先生看上,以后就不用苦哈哈地做下游卖家了,可以做上游,天天指挥别人给你干活!” 马强又奉承了陈亮一番,希望借由他介绍给毕先生给自己认识。 “对了,我那里来了一个人,你肯定猜不到。”马强临上面包车时,对陈亮说。 “你他妈有屁快放!”陈亮不耐烦道。 马强又哈起腰说:“顾念来我那啦,他说是王喜儿嫌弃他没了耳朵,抛弃了他。他原本是来报复捣乱的,不过被我识穿了,现在给我乖乖地干活啦!” “顾念这个小子油滑得很,你最好注意下。”陈亮又思索了一番,“不过,最近他的确是没跟王总来往了,这恐怕是董事长最大的心愿了。好了,反正人在你那儿,你好好给我盯着他就是了。” 马强连连点头:“放心,这小子就是娘儿们,像个鸡崽子。” 陈亮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这个贪得无厌的讨厌鬼赶快从他眼前消失。 Chapter 59 这间公厕只有两个坑,空间狭小又拥挤,因为疏于打理,屎尿横流、手纸满天飞,臭气熏天。顾念蹲到里边的那个坑里,不停地调换姿势。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便衣的杨涛匆匆钻进来,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蹲在顾念旁边也开始出恭。 顾念长长出了一口气,又赶紧把嘴巴捂上。 杨涛低声骂道:“你也真会挑地方,没个干净地儿?” “我倒是想去高档酒店,人家也得让我进啊!”顾念简要地介绍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他们的制毒点在北方大队的水塔里,主要产品是□□提炼物,已经积累了五十多箱了。” “□□是制毒的主要原料,但要做成各类毒品,还需要进一步的加工,光是这样一个粗加工的手工作坊是不够的。”杨涛分析道。 “黄家一定还有其他动作。”顾念说。 “看样子你还要继续潜伏下去。” “到什么时候?” “查清楚整条毒品制作销售路线为止。” “我他妈受不了啦!”顾念顾不得臭了,连声叫苦,“进去就是挨顿黑打,差点儿没给活埋了!”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地方、自己要进去的,你不是要扳倒黄家嘛,这可是绝好的机会。”杨涛冷声道。 “把你手机给我。”顾念说。 杨涛从挡板 分卷阅读113 下面把手机递给他:“干什么?” “密码?” 杨涛把密码告诉了他。 顾念在隔壁间一顿操作,还不停嘀咕:“你的手机真他妈不好用。” “不好用你别用啊!”杨涛回怼。 “小玉……”顾念没有理会杨涛,却叫了一个并不会听到应答的人的名字。 杨涛这才明白过来,顾念是在用他的手机给邬玉志录音。 “帮我放给她听。”顾念说完后,将手机还给杨涛。 “等你完成了任务,就给你恢复身份,还给你和邬小姐办婚礼。”杨涛向顾念承诺。 “就怕熬不到那天了。”顾念起身,系好裤子往外走,“我得回去了,马强快回来了。” 杨涛站起来,透过厕所的窗户,看见顾念回去后不过片刻,马强就出现了。他一直待在臭气熏天的公厕里,用沉重的目光目送他们离去。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为顾念做,除了照顾好邬玉志。 杨涛来到精神病院,向院方提出让邬玉志离院探亲的申请,汪医生说服院长同意了。邬玉志本不乐意去,杨涛告诉她,是去见顾念的。邬玉志缩在副驾驶座椅里,下了山。杨涛将她带到局机关废弃的宿舍区,这里处处写了“拆”字。 “顾念在这里?”邬玉志怀疑道。 杨涛牵着她走进曾经的老房子,这里已经恢复成了十五年前的模样,确切地说,恢复成了邬抗在世时的模样。虽然是旧家具、旧沙发,但墙面已经重新粉刷,没有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红油漆,十五年积累的灰尘和垃圾也被清理走了,仿佛主人出了一趟远门,现在终于回来了,阳光流转、光阴漫漫,浪掷浮生、此情可待……邬玉志置身其中,如发梦一般,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小女孩,并没有长大。 她舍不得去摸那些家具,舍不得去坐沙发,害怕只要自己轻轻一碰,它们就像脆弱的魂魄烟消云散。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她抬起双眼,问向杨涛。杨涛掏出电话,交给她。 “小玉……”电话里头传来顾念的声音,不含一点点责备和埋怨。 “哲尔……”邬玉志紧紧地握住电话。 电话那头的顾念却没有在听,自说自话,原来这是一段录音。 “小玉,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在外地工作,很忙,没时间看你,也没时间打电话。我的耳朵已经补好了,不疼了。我就是听医生的话所以才恢复得很好,所以,你也要听医生的话,赶快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去学做面包,开一间面包店,就开六月赠物所的分店,怎么样?” 邬玉志抑制住眼泪,拼命地点头。 “小玉,发生的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命运使然,所以你不要自责和懊悔,因为你下半辈子注定是我的。”顾念的录音结束了。 “他在哪儿?”邬玉志急切地问向杨涛。 “他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杨涛拍着邬玉志的肩膀,使她平复情绪,“你去房间里休息一下,我在外头等你。” 邬玉志推开房门,里头的陈设竟然和当年她住的时候一模一样,更令人惊讶的是,窗户下摆着一台钢琴,上面仍覆盖着触目惊心的红油漆,正是曾经属于她的那台! 一定是有人用心地谋划了这一切,会是顾念吗?钢琴漆是一种特制漆,而且十几年前的珠江牌钢琴,这种漆市面上已经很难找了,即便是找到了,给钢琴漆上再上一层漆,恐怕不是保护而是另一种损毁了。可见这人是懂琴的。 打开琴盖,黑白键盘还保留着最初的纯粹,一水儿排开,舒心畅意。邬玉志的手指不敢碰上那些弹弹跳跳有灵性的小精灵们,生怕□□凡胎会惊扰他们。 “不弹一下吗?”忽然有人说话。 邬玉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这些都是你布置的吗?” 白冰晖走进来,站在钢琴的另一端,用强劲有力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低沉的琴键,仿佛是某列雄浑的火车穿过一条幽深的隧道:“我原本只是想把钢琴搬回来,后来发现屋子太脏了就把垃圾清理走了,再后来看见那些熟悉的家具就把它们摆到熟悉的位置,记忆中涌现很多细节,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得不一一还原,最后呈现了这样的效果,你满意吗?” “你做这些干什么,这里都要拆了,有什么意义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邬玉志以一种轻巧的口吻表达自己的悲观。 白冰晖不再说话,搬出琴凳,坐到钢琴前,十根手指头仿佛十个小矮人在琴键上敲敲打打,流露出一篇华美的乐章。 “月光曲?”邬玉志惊讶他现在还记得这首曲子,但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要是记得住才奇怪。这样想了想,不觉好笑,嘴角上翘。 “你一起来弹?”白冰晖看见她的微笑,热心地邀请。 邬玉志后退几步,如梦初醒般地摆了摆手。 白冰晖强拉过她,一把将她圈在自己手臂弯里:“我现在缺一只手拉,你来帮我好不好?” 分卷阅读114 他把头蹭到她的颈窝里。邬玉志吓了一跳,想要躲开,却被他箍得更紧。 “今天有点不像你?”邬玉志有点别扭地说,“光天化日的,你没有吃药吧?” “你想我吃药?”白冰晖故意逗她。 邬玉志猛地站起来,朝门口走。 琴声戛然而止,白冰晖快她一步,抢先将门锁上。 “只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白冰晖低头认错。 “你不适合这种玩笑,让我害怕。”邬玉志说。 “害怕我变成流氓吃了你?”白冰晖逼近邬玉志。 邬玉志想起儿时在大西门的广告招牌画下,白冰晖向她吹起口哨,尽管当时她用嫌恶的眼神阻止了这一切,但实际上内心是窃喜的。可是,这种窃喜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便是现在,白冰晖锲而不舍地爱更让她内心忐忑如鼓擂,生怕被对方看穿。 她故作镇定地直视白冰晖的双眸:“我对你或许有欲望,但绝没有爱意。试问,哪个女人不想征服你呢?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更是个俗人。” Chapter 60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白冰晖反问她。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欲望。”邬玉志答。 “但爱一定包含着欲望,你可以否认爱是欲望,但不能肯定欲望不是爱,欲望有可能也是爱。”白冰晖逻辑严密地推理,“凡事不要那么绝对,再给我一次机会、给自己一次机会吧。”他拉着邬玉志无措的双手,“我们一起弹完《月光曲》,当年没有弹完的曲子,现在我们合作将它完成。” 邬玉志被重新拉回钢琴边,白冰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乐谱,放在琴架上。邬玉志窝起双手,慢慢地摸索着陌生的键盘,白冰晖跟着伴奏,音乐缓缓流出,但立马被按了暂停键。 短暂的迷蒙和服从后,邬玉志醒悟过来:“别说我二十多年没练过了,就是练过,我现在的手也弹不了了。”她摘下手套,不均匀的表皮包裹在手指上,好像一张“百家被”,“当年的《月光曲》没能弹完是我学艺不精,即便今天我勉强完成、你尽力配合,也不能弥补我当年的不争气了。时间过了就是过了,不能重新开始的。” 白冰晖迅速反应,接着她的话说:“的确,时间过了就是过了,不能重新开始。即便我今天把所有的旧家具都找齐,也回不到从前。所以,如果时间倒流,你能不能弹好那首《月光曲》呢?未必,因为你是第一次登台,紧张在所难免。用现在的眼光看过去的自己总觉得该死,于是,不加分析地轻易给过去的自己判刑,把过去的自己囚禁在心里,自己当狱警、自己当犯人,弄得时时不痛快。”白冰晖弹了一串滑音,给自己伴奏,“小玉,在你爸爸的事情上,你已经尽了力了。他在的时候,你是他的开心果;他走了,你坚持着他的原则,你照顾了你妈妈,你还把你妈妈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小玉,你辛苦了。” 白冰晖说的每一个字眼都敲击着她的心脏,可真正将她心敲碎的是“辛苦了”三个字,这三个字仿佛一个红红的大圆戳,为她走过每一步人生路正名。邬玉志的眼泪和鼻涕一齐喷了出来,她想起叶芝患癌的那段时间,实在是没法子了,跑去酒店下海当“小姐”。“第一次”卖了很高的价钱,她分到了可观的报酬,攥着一摞钱痛到整个人痉挛在浴缸里。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将她湮没,她盯着刺眼的白炽灯,仿佛那是一柄正义之剑,正悬在她头顶将她审判。从此,过去的邬玉志就被判了“死缓”、限制减刑,一直囚禁在心灵深处。而另外一个麻木的、冷漠的、物质的邬玉志占据了这副躯壳,成了酒店的头牌。 好不好笑?真好笑!她在正常的社会生活里那么努力,却从来没有得过第一名,还要被嘲笑成“用力过猛”;成为应召女郎后,却轻轻松松稳坐头把交椅,看来她真是有“走歪门邪道”这方面的天赋。 在泥潭里挣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她从不曾好好安慰自己,仿佛不安慰是对自己正当的惩罚。 可是,白冰晖却想要来安慰她,给过去的她减刑、或者假释。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原谅?怎么可以由他来原谅?她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然后败下阵来,连最后的尊严都输了。 “世人大多是沙丘,风怎么吹就怎么动,看着高不可攀,只要风一刮,瞬间低眉俯首。而你是雪山,不论刮风下雨,永远屹立在那儿。如果人性有坐标轴的话,那么你就是原点,不论时间过了多久,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白冰晖一把将她抱住,锁在自己怀里,拉着她的双手放上自己的后背,“你摸摸,我的背上有你的手印,这是只为你留下的位置。我希望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借助你这种毫不动摇的力量来支撑自己。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邬玉志抚摸着白冰晖宽阔的后背,透过棉质的T恤,略微有些凹凸从她掌心如流水般划过,她在脑海里雕刻出了那两只手印的模型,那双手五指揸开、青筋暴起,像一把伞的骨架,正在保护 分卷阅读115 什么似的。是的,她希望自己被需要,她希望自己可以去保护人。 “最艰难的时候,你是指什么?”邬玉志松开双手,面对白冰晖,现在,她好像成为了他的战友。 白冰晖向她坦诚了自己调任坛城市公安局长后的艰难,尤其是他亲自办了徐炜贪腐案后,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坛城黑恶势力的巨头黄崇并没有受到根本性地打击,要攻破黄家营造的利益堡垒,必须投入更多更大更优质的物力财力人力,但也很难确保会有成绩,没有成绩就是给敌人以机会。黄家正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而市委班子里,傅温也在积极搜罗他的小辫子,时刻准备拆他的台。 “办案并不是只需要侦查的,有时候是一种政治斗争,而我恰恰不擅长政治斗争。”白冰晖说。 “原来,顾念的秘密任务就是搜集黄家的罪证。”邬玉志急切道,“当年黄崇只是为了攀上权贵便能杀我爸爸,现在顾念要抓他的犯罪证据,岂不非常危险?黄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不能让顾念去冒险。” 白冰晖站起来,他感到身体有千斤重,因为无数人的安危生死都与他有干系,而他也必须对无数人的安危生死负责。 “你相信明天会更好吗?”他转开一个话题说。 “我不相信。我妈妈有才华、肯努力也得不到一份她应得的工作,我爸爸踏实本分、为人正直也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而我呢,你大概知道了,这些年都活在阴沟里,我不是雪山,没有那么美好,只是一块愚蠢的石头罢了。明天会更好,那只是我们给自己营造的一种假象,说得好听点叫安慰,我们需要这个东西活下去,于是就有了这个东西。至于它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邬玉志说。 “但我认为明天会更好是一种希望,只要我们今天肯努力、一直努力下去,就会实现。”白冰晖有力量地握住她的手,这是一种同志之间的握手,充满了尊重和理解,“如果把我是顾念,我也会这么做。但我不是,我只能让他去做。有时候牺牲别人比牺牲自己更难。我们都愿意替人受过,却不愿意别人替我们承担。顾念、我和你都是这样,我们三个人之间,不仅仅有爱,还有比爱更高级的,那是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如果你义无反顾地要去完成某项使命,那么,我和顾念只会支持你,绝不会因为危险而阻止你。现在这个如果安到了顾念的头上,我们不能阻止他,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在为更美好的明天而奋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分先后,生死却由命定,如是而已。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邬玉志淡然而又坚定地回答,“帮我告诉顾念,不论明天会怎样,我都会和他一起在今天努力。” Chapter 61 坛城开始进入炎热的夏季,脱了一层皮的坛城人民似乎也脱却了羞怯。男人用腋毛刷着肚腩,女人用胸脯平衡屁股,大家都处在一种荡漾之中,像化龙溪的潮激拍两岸。在这火龙一般的岸堤上,有一个男人不仅没有肚腩和多余的毛发,而且穿着笔挺的西服三件套,看着都让人汗流浃背,可是他自个儿却纹丝不动,仿佛一尊不知冷热的雕塑。但他动了,不是雕塑了。 一位姑娘经过他身边,遮阳的伞被风吹歪了,一荡一漾地飘向河心。男人猿臂一挥,猛地将伞拽了回来,顺便拽住的还有姑娘的倾慕之情。 “幸亏是伞被风吹走了,要是你被吹走了,可怎么办?”男人笑道。 他的嘴上扬的弧度跟一百年前的石拱桥一模一样,满嘴的白牙恰到好处地彰显亲和力,他和女生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既没有让人感觉生疏,也没有让人感觉居心叵测。他不是明星,简直是一名外交官。 “谢谢你。”女孩羞涩地说,“你叫什么呀?” “我叫许明天。”男人说着离开了河堤,朝一辆贵族汽车“林肯”走过去,“林肯”亮了一下灯,自动打开车门,迎接它的主人。 女孩仍然陶醉在男人的背影里不肯醒来。 许明天走进拆迁办,在几位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下,豪爽地签下自己的大名。他挥挥手示意,拆迁款不用给了,留下来照顾老弱病残吧。众人称颂其为佛爷,恭送他走出办公楼。他驾着“林肯”一路跑上山,到了养老院,亮明身份后,护士护工们都不相信,那个畏畏缩缩的许老头竟然有一个这么撑头的儿子。他们引着他走进许老头的房间。 许卫红早已认不出许明天,他张着嘴只会啊啊叫唤。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啊。”许明天皱着眉头给许卫红塞了一瓣橘子,这是南方买来的蜜桔,不是上市的季节也特别甜。 “因为一直跟他同一房间的张爷爷昨天没了。”护士告诉他。 进而,许明天了解到,与张爷爷的孩子们都在外地,赶不回来,一应后事均由养老院与殡仪馆代办。但谁来当张老头的孝子代张家向前来吊唁的人们回礼呢? 许明天自告奋勇,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三天三夜尽心尽责。好男人、慈善家、大孝子许明天的名 分卷阅读116 号由此传开。短短一个星期,他便成为了坛城富贾名流的座上宾、高官政客的大红人。江湖传闻,许明天手里握有黑白两道扛把子毕先生的手谕,两条道上的人随时供他差遣。他真有这么厉害?有些人也会怀疑。但据见过毕先生的某些政要和富商讲,许明天的确是毕先生的师爷无疑,这是毕先生亲口承认过的。你瞧他手上那双打了“B”字黑标的白手套,那是只有在毕先生跟前服侍的管家才有的待遇。 对于要来巴结许明天,黄权是老大不高兴。他算什么东西呀,以前就是黄家的一条狗,现在不过换了个厉害些的主人,就以为自己可以人模狗样了。王喜儿掐了他一把,你就抱怨吧,这个世界不是向来就这样嘛,你若不愿意,自有愿意的去,到时候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不要后悔! 许明天没有在坛城租房子,而是住在一艘豪华游轮上,泊在化龙溪的水面,时刻准备迎接毕先生光临坛城。 黄权乘一艘快艇驶向豪华游轮,靠近的时候,有水手过来问,你谁啊?黄权抻着脖子、仰着头,没好气,约好了的。等着吧。水手一瓢冷水匡下来,黄权气得半死。什么时候架子这么大了,真是狗眼看人低。 约莫在河面上晒了一个小时,晃得人头晕眼花的,游轮上才放下绳梯,黄权爬上去,大汗淋漓,呼哧呼哧直喘气,像一头发情的公猪。许明天从舱内走出来,在甲板上接见了他。 “今天真是不巧,毕先生来了。”许明天说。 听到“毕先生”三个字,黄权亮眼放光,一扫刚才的疲惫和埋怨,连忙握住许明天的手叙旧:“老同学啊,虽然分别多年,但是一见面就觉得格外亲切啊。” 许明天也激动地握住黄权的手:“多年不见,分外想念,这不有好事也不能落下老同学不是?” 王喜儿在黄权上船前三翻四次地叮嘱,现在许明天可不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不要一上去就给人来俗的,要显得高雅一些、文雅一些,这样才能叫他这种人看得起。现在,许明天主动谈生意,黄权乐得笑歪了嘴。 “我那里有一批好货,都是给毕先生留的。”黄权喜道。 “毕先生最近心情不好。”许明□□他使眼色,眼睛往船舱里看了看。 “怎么了,谁得罪毕先生了?”黄权疑道,这世界上居然有敢得罪毕先生的人。 “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人来得罪毕先生,他才不舒服的,孤独啊!”许明天说。 黄权立马会意:“这还不简单,我马上去找几朵解语花来,什么样儿的都有,保准让毕先生乐开怀。” 许明天直摇头:“毕先生会没有女人吗?可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太乏味,满足不了毕先生的口味。” “那依你该如何办?”黄权不解道。 “我听说邬玉志回来了,毕先生以前见过她。”许明天轻轻带过一笔,并不说明白。 “邬玉志?”黄权实在想不明白,那样的女人有哪里吸引人的,但是,既然许明天这么说,就这么办吧,谁叫自己现在有求于人呢。 黄权又哼哧哼哧从绳梯爬下去,王喜儿问他见着毕先生了没有。黄权摇摇头。王喜儿骂他没用。黄权说,要利用邬玉志才能见到毕先生。为啥呀,王喜儿不明白,邬玉志就有那么好,人人都喜欢她,自己一辈子都比不过她?黄权说明原委,王喜儿笑了,你不知道吧,邬玉志以前可是花魁,毕先生要见她可是理所应当的。花魁?黄权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做花魁的潜质。那是你没有看见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女人都是多面的。王喜儿对邬玉志是花魁的传闻深信不疑,或者说,邬玉志在□□的行列里越做得好说明她越堕落,而她就更加有理由嘲笑她了。花魁?王喜儿心里嘀咕,还不是住进了精神病院。 邬玉志离开精神病院的那天,阳光灿烂得像一堆碎金子,她沐浴在汪医生充满爱的目光中,简直可以用披金戴银来形容,仿佛重生般地返回人类社会。白冰晖提前跟她打了招呼,因为工作原因不能来接她。叶芝和贺叔站在马路旁,企盼地等待着。邬玉志走过去,礼貌地同他们打招呼,得体又生疏。 “小玉,你受苦了。”叶芝拉着她的手说。 邬玉志摇摇头:“不苦不苦,一切都好。” “回家吧。”叶芝说。 “我还有事,一会再回来。”邬玉志说。 “什么事啊?”叶芝问。 “顾念打算开一间面包店,叫我帮一起入伙。”邬玉志回答。 “哦,难怪最近都没有看到他,原来在忙着开店。”叶芝说。 “是啊,我们打算开间六月赠物所的分店,他在跟老板娘谈。”邬玉志说。 “那太好了,以后开了店,有个着落,再买套房,日子就安定了。”叶芝总是这样描绘着将来的生活蓝图。 邬玉志笑了笑:“是啊,将来日子就安定了。” 叶芝贺叔将邬玉志送下山,欣慰地与之分别。 Chapter 62 沿河的 分卷阅读117 店铺格外兴旺发达,服装食品餐饮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就是缺一面包店。如果能把店开这儿,一定不缺生意。 邬玉志横过马路,进入沿江风光带,在“维新亭”里停下。这处亭子是近年新建的,为纪念一百年前坛城发起的那场“维新运动”所建,亭里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简要地记述了那场暴风骤雨般的思想解放运动的始末,以及刻下了参与那场运动的人的名字。维新亭的周围陈列着坛城各地挖出的石碑,均是与当时那场运动有关,人们想起那些英雄来了。这些石碑底下写着出处,邬玉志看见有三块来自她曾经的小学,大概就是被用来当成厕所台阶的那几块。 王喜儿从远处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两眼:“你还正常吗?” “不是说毕先生要见我吗?”在离开精神病院的前一天,王喜儿找上她,告诉她毕先生点名要见她。 毕先生是什么人,邬玉志当然清楚,如果他真的亲临坛城,必然有大事要发生。邬玉志隐隐觉察到不安,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的顾念危险又要加深一层,白冰晖恐怕也抵挡不住。她出院后首先就要搞清楚毕先生此行的目的。 “你到底给毕先生吃过什么迷魂药,他竟然对你念念不忘。”王喜儿不屑道。 邬玉志跟着王喜儿坐上快艇,向豪华游轮驶去。 这一次,水手飞速放下绳梯。王喜儿爬绳梯的时候,一只高跟鞋被缠住,最终掉入江心。王喜儿心疼得看了一眼自己的奢侈品鞋,光着一只脚踩上甲板。 许明天在甲板上支了一个凉亭,摆了西餐和鲜花,请两位女士坐下享用。 邬玉志见毕先生的时候,许明天已经跟着毕先生了。那晚,毕先生点了她的名后,许明天跪下来苦苦哀求毕先生不要将她带走,当时许明天的狼狈模样完全不能跟现在相比。 牛排上还带着血丝,邬玉志见着就觉得恶心,她喝了两口矿泉水,坐在一旁听王喜儿吹捧许明天。 “看来这些饭菜不合你的味口。”许明天突然打断王喜儿的寒暄。 “这些山珍海味不适合我。”邬玉志说。 许明天向侍立在旁的服务生吩咐:“跟厨师说,做一些这位女士爱吃的菜来。” 服务生下去了,不一会儿端上了一盘鹅肝;邬玉志说,不用了。然后就来了一盘黑色的鱼子酱;邬玉志也并未有跃跃欲试之情。最后来了一盘松露,邬玉志尝了一口,问道,可以配点米饭吗? 许明天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这就对了,不吃饭怎么行呢。” 王喜儿在一旁看着又嫉妒又着急:“你吃饱了,可以见毕先生了吧。” 许明天把刀叉放下,对王喜儿道:“既如此,你先去见毕先生吧。” “我,为什么我去见?”王喜儿感到有丝不妙,却又说不上来。 “你不是要跟毕先生谈生意吗?你先去谈完生意,小玉再去给毕先生解乏。不然,毕先生一会可不会见你啦。”许明天说。 王喜儿听许明天这样说,觉着有理,关键是生意可着实重要啊,绝不能耽误了去。 许明天拍了拍邬玉志的手,随即松开:“你在这里吃着,一会我再来看你。” 许明天走后,一个西方面孔的白人大胖子走上来,看打扮应该是厨师长,他直接在邬玉志旁边架起了烤炉,现场为她烹饪美食。 “不用这样,真不用这样。”邬玉志连连摆手。 “哦,主人交代我一定要为你做好吃的。”白人厨师长操着一口纯正的外国普通话说。 王喜儿穿着一只高跟鞋,迈着台步走进船舱,仿佛世界名模那样意气风发。 邬玉志想起第一次见毕先生的场景:毕先生是一个清矍的老头,拄着一根拐杖,戴着一顶圆礼帽,压得低低的,衬衫领子竖得高高的,颇有些英伦贵族的味道;如果不是时不时从帽檐和衣领中间的那线阴影中感觉出冷峻锋利的目光,根本无法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人,还是个厉害人物。毕先生出手阔绰,姑娘们争先恐后,但毕先生偏偏看中了躲在角落里的她。她跟着他走进房间,左右窜出来两名彪形大汉,把她的手脚捆起来,四仰八叉地缚在床头床尾上,随即隐去。难道到了这间房子里,还怕她逃跑不成?她好笑地看着毕先生。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毕先生终于说话了。 “先生,您要想玩什么花样,我都可以奉陪,我是极其听话的。但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啊?”邬玉志问。 毕先生不回答,扇了她两耳光。 邬玉志怒目而视。 “不是说你极其听话吗?”毕先生说,“来人。” 两名彪形大汉再度出现,不知他们是如何交流的,动作统一且迅速地将床连带着邬玉志立于墙边,应该是在此之前训练过多次,看来毕先生这么玩也不是头一次。 毕先生走近她,拐杖一甩,一根骨鞭狠狠地朝邬玉志袭来。 “怎么样?滋味好受吗?”毕先生问。 “还受得住。”邬玉志看了看 分卷阅读118 裂开了的衣领,笑道。 “看来得再加把劲。”毕先生的骨鞭噼里啪啦朝邬玉志袭来,脖子和脸也招呼上了。 毕先生气喘吁吁、丢掉骨鞭,踩得波斯地毯噹噹作响:“你怎么不叫?你怎么不叫!” “叫……什么?”邬玉志也奄奄一息。 “痛就叫唤啊,你怎么不叫不哭不求饶?”只有那一刻,毕先生无奈又疑惑的目光从阴影里透出来。 “因为我得活下去啊,痛就说不痛,爱就说不爱……自己骗自己,才能活下去。”邬玉志笑道。 毕先生叹了一口气,摁了骨鞭上的一个按钮,骨鞭又恢复成了拐杖,他又躲进了阴影里。 后来,毕先生也来找过她几次,用毕先生的话说是“叙旧”,其实是一次比一次级别更高更残忍的折磨罢了。毕先生在探寻她的极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痛的时候会说不痛的吗?有的,因为毕先生也是这样的人。他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两条腿,噹噹作响。 “我这两条腿是献给了人类社会最伟大的事业,献给了我当年的理想。当我的腿被医生切下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值啊!只用了两条腿就换来了全人类的幸福、国家的富强,至于这两条腿是谁的,需要计较吗?需要吗?”毕先生急切地在波斯地毯上来回晃荡。 邬玉志这才注意到在他笔挺的西装裤下,是两条太空金属做成的腿,轻便、牢固。 虽然,毕先生没有更多地透露他的生平,但是邬玉志从他的眼神里猜得出来,之后的故事应该不怎么正大光明,甚至有点儿憋屈和恶心。 毕先生常说:“我喜欢听女人叫唤,但你偏偏是个不会叫的。” 邬玉志也见毕先生点过其他姑娘进房间,惨叫声不绝于耳,两名保镖会轮流捧着黄色的浑浊的液体从房间出来。 虽然毕先生出手阔绰,但没有姑娘敢再应毕先生的点名,于是,邬玉志成了花魁。 Chapter 63 烧烤炉上的油花煎烤着太阳蛋,就像此刻,骄阳通过江面的反射煎熬着邬玉志一样。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船舱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毕先生可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好或者不好他都直截了当,就像甩骨鞭那么干脆利落。邬玉志站起来,一名保镖随即跟上,阻拦了她进入船舱内部的路。她瞬间觉察出不妥来,借口想要上厕所,掏出手机给黄权发信息:“王喜儿有危险,快来。” 她有几次想要冲进船舱内一探虚实,都被保镖拦截回来。她要救王喜儿并不是因为她好心,而是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若不是当年她自以为能扳倒黄家,对黄权诱拐王喜儿置之不理,那么她也不会成为王欢和黄家的交易筹码,嫁给了黄权这个禽兽。邬玉志觉得自己应该负上一点责任,虽然没有那件事情王喜儿也会选择这条路,但她怎么能促成这一切呢?如果邬抗在天有灵,会不会替自己的女儿感到羞耻? 她以一种撒娇的口吻喊着毕先生的名字冲入船舱,保镖们或许在猜测这个女人到底和毕先生有着怎样的亲密关系,尤其是看见管家许明天对她格外礼遇,于是也没有下十分力去阻止她,只是跟着她一路小跑。在不懈的坚持下,她成功地闯入邮轮腹地。邬玉志穿过一楼的走廊,什么也没有,二楼空空如也,三楼一片露台,一眼尽收眼底。 “他们在哪?毕先生在哪?”邬玉志质问保镖。 “可能在下面。”有一名保镖怯怯地说,他以前见过邬玉志。 邬玉志噔噔噔跑下楼。保镖们你望我、我望你,还跟不跟?跟着吧,总比没跟着好。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顺着噪音邬玉志走向深处,些微气若游丝的□□从里头传来,却被轰鸣声骤然掐断。毕先生不是喜欢听女人的喊叫吗,怎么这次却弄得这么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一个黑影闪出门口,邬玉志不禁大喊了一声:“毕先生。” 毕先生听到呼喊顿了顿脚步,却并没有停,反而加速往上走。邬玉志顾不上他,闯进黑影离开的那间房,王喜儿被架在十字架上,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快把她解下来啊!”邬玉志向保镖们命令道。 保镖们如梦初醒迅速将王喜儿解救下来。 被抬上甲板的王喜儿仍然昏迷,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双拳紧攥,嘴唇紧闭。 “许明天呢,许明天呢!”邬玉志大声喊道。 说曹操,曹操到。许明天从船舱里走出来,看了看王喜儿的情形,不咸不淡地说:“毕先生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你快点送她上岸,送去医院!”邬玉志说。 “她要进了医院就没福气享受毕先生的宠幸了。”许明天将邬玉志拉出来,“你怎么替她着想啊,忘了她当初是怎样对你的啊?” 正说话间,一艘小艇接近邮轮。许明天往下一看,见是黄权,不悦道:“谁要你来的?” “王喜儿怎么样了?”黄权仰头问道。 许明天挥挥手,让保镖送王喜儿下邮轮。只见一名牛 分卷阅读119 高马大的保镖将王喜儿扛在肩上,嗖嗖如猿猴爬下绳梯。王喜儿搭在保镖肩膀上,像极了风中飘零的落花。 “许明天,你他娘的,你干了什么?”黄权看见残破了的王喜儿,仿佛看见自己的布偶娃娃被人拧了头去了,格外愤怒。 “是毕先生看上了她,你们该感到高兴。”许明天骄横地说。 “你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家老爷子说了,毕先生根本就不在坛城!你邮轮上根本没有毕先生!”黄权急得大叫。 许明天听了一点儿也不慌张,反而笑道:“你知道毕先生为什么不肯来吗?因为你窝里有间谍啊,蠢材!” 黄权好像吃了苍蝇一样,瘪着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随你的便,不过货我也是不要了的。毕先生这么大的生意,不在乎你那小买卖。”豪华游轮长按了一声汽笛,强劲的马达轰轰轰地开走了。 邬玉志看见黄权的小艇在江心飘了许久不愿离去,料想他是不会送王喜儿去医院的,因为他不会愿意得罪许明天,哪怕冒这样一点点的风险都不可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邬玉志问身后的许明天。 “你不开心吗?”许明天逼近邬玉志,气息越来越危险。 邬玉志害怕得跑上甲板前端:“你再靠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成就。”许明天摊开双臂,“前面山河大好,身后华灯初上,而我有花不完的钱和权,只要你到我身边来,就可以跟我共享这一切。” 邬玉志打开他意图圈住自己的双臂:“谢谢,我没有兴趣。” 许明天扑上她,将她摁倒在地,扯烂她的衣领:“你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怎么就不能被我包养呢?你怎么就这么自甘下贱呢?” “我要是被你包养才是自甘下贱,我千人枕、万人尝的那也是靠劳动吃饭!”邬玉志抬起膝盖狠狠地袭上来。 许明天一个翻身避开,邬玉志得意站起来,快步跑向船沿,噗通一声跳了下去,奋力向岸边游去,幸好她从小就水性好。 “你会求我回来的。”许明天趴在船沿上,信心满满地朝她喊。 邬玉志在潮水里一起一伏,渐渐靠岸。她和许明天都曾有相同的困境,但许明天选择从后门走出来,而邬玉志偏偏要从前门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小谭走进局长办公室,现在已经月过柳梢头了,白冰晖还在办公。他把一摞文件放在局长的案头,轻轻提醒:“局长,您还没吃晚饭呢。” 白冰晖嗯了一声,从批示的文件里抬起头:“你帮我订个外卖吧,还有加班的同志一块用餐,算我的。” “是。”小谭轻声应答,准备退出局长压抑的办公室,问一下办公楼里加班的同志们想吃点什么。 “对了,她怎么样了?”白冰晖突然问道。 “谁?”小谭随即反应过来,“哦,她跟王喜儿上了邮轮,我们的人只能在岸上用望远镜看,不知道邮轮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王喜儿好像受了伤下来,黄权将她接走了,邬女士倒没什么事,游回去了。 “游回去了?”白冰晖终于抬起头来,问道。 “从船上跳下来游回岸上,身体没有大碍。”小谭继续汇报,他懊悔自己刚刚没有把话说完,害局长担心了。 白冰晖微不可闻地长舒一口气,攒了攒拳头,默不作声。 小谭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局长,还要继续吗?” “盯紧她。”白冰晖切切地说,“她一定会有所动作,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我会替您好好保护她的,您放心吧。”小谭郑重承诺。邬玉志仿佛话本里的角儿,她的剧情如何也牵动着小谭的心。 Chapter 64 路虎霸道驶上平摊的坛城主干大道,黄权正准备打开不停鸣叫的手机,却被后座的陈亮抢上前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黄权一边开车,一边不耐烦道。 “许明天说我们内部有间谍,说不定现在你的手机已经被监听了。”陈亮说。 黄权觉得有道理,放下手机:“等把王喜儿送回去,你就用假名给我办张新卡。” “王总不往医院送吗?”陈亮问道。 “打成这样往医院送那是自投罗网,许明天这笔账我迟早找他算,不过现在不是时候。”黄权咬牙切齿道,“对了,马强那儿进展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题?” “那家伙就是贪钱,给了一笔钱货就能在后天出来。”陈亮想起了另一件事,看着王喜儿仍然陷于昏迷中,便道,“顾念去马强那儿了,在那儿帮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这小子不是一直都吃软饭吗?”黄权嘲笑道,想起中学时顾念常为他人打抱不平,现在还不是一个软蛋。 “缺了一只耳朵,想吃也没人要了。”陈亮说。 “那也难怪 分卷阅读120 ,马强那边还有没有其他动静?”黄权问道。 “最近加班加点,招了几个新人,但据他说都是可靠的,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陈亮掰着指头数了数,不觉得哪个会是间谍。 “叫马强盯紧一点,可别着了别人的道。”黄权吩咐,“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了这话,陈亮脊背发凉,不无顾忌地说道:“杀了人可就回不了头了啊。” “除恶务尽,不能留半点隐患!”黄权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陈亮,“怎么,害怕了?” 陈亮脸色暗淡,轻声道:“我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要不是您,还活不到现在,有什么可怕的。” 黄权一脚刹车,将路虎蛮横地停在路中央,王家的别墅到了。陈亮抱着王喜儿下了车,黄权摁响了门铃。仆人见是姑爷来了,迅速开门。王欢也从别墅深处走出来,却没想到接到的是鲜血淋淋的女儿。 “不是说去找毕先生谈生意吗,怎么搞成这样子?”王欢惊怒道。 “给毕先生谈生意就是这么谈的,有点牺牲很正常。”黄权趾高气昂地说,他心里是看不起王家母女的,什么东西,不过是依附在他黄家的一对母狗罢了。 王欢恨恨地望了黄权一眼,却也只敢怒不敢言:“我要送她上医院。” “医院就不用去了,叫医生来家里吧。不要影响这次的买卖。”黄权给陈亮使了一个眼色,“找几个人来帮忙。” 陈亮点点头。 不一会儿,一伙黑衣人就到了王家的别墅院子里,看来是来监视她们母女的。 医生来看过后,说王喜儿的伤无大碍,只不过是三处骨折和多处皮外伤,没有伤及脏器,无性命之忧。怎么还不醒?王欢仍然感觉不放心。可能是受惊过度,还需好生静养。医生收拾医药箱出门,仆人又来禀报,说是有姓邬的女士前来探望。 “姓邬的?”除了邬玉志,王欢想不到其她人,她知道喜儿的事情? 王欢怀着这样的疑虑,让仆人引邬玉志到会客室等候。 邬玉志看着王欢着真丝旗袍一步一款地过来,赘肉被真丝箍成一匝一匝地向外突围,恍惚还以为是多年前与叶芝交谈的那个舞女,这些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但并没有因此变得更美丽更舒适一些。她突然想起了婚礼上的妈妈,那是最美的新娘。 “你来干什么?”王欢单刀直入地问。 “我来看看喜儿,我知道她受伤了。”邬玉志简要地叙述了那天在邮轮上发生的事情。 王欢随手打翻仆人端上来的茶杯:“许明天这个杀千刀的!” 王欢领着邬玉志走进王喜儿的房间,这里已经成了一间简便的手术室,躺在豪华病床的王喜儿像一个刚刚被缝起来的破布娃娃,全身爬满了蜈蚣一样的伤疤。 “你没想过报仇吗?”邬玉志握住王喜儿冰冷的手,问。 “怎么报仇,对方可是毕先生的人,这次也是来……”王欢觉察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 “我知道许明天这一次来坛城是有个买卖,跟黄权有个大买卖。”邬玉志摆出一副来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要对付黄家,十五年前就传说是黄崇害死了你爸爸,看来这一趟你回来是来报仇的。”王欢不紧不慢地分析。 “这世道恨黄家的人多了吧,你也在其中。”邬玉志看透了王欢,“若不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利益,你早就不想搭理黄家父子了,何况把喜儿害得这么惨,黄权也有份。” 王欢默不作声,似乎心有所动。 邬玉志接着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怕黄家,毕竟现在来了更大的主子。如果能越过黄权接触到毕先生,于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能不能在黄家面前争回主动权,就看你怎么做了。” 王欢想了想,把心一横:“我怎么才能接触到毕先生?” 邬玉志大喜过望,但仍然表现得平淡如水:“我啊,我和毕先生还有许明天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吧,只要我肯帮忙,你肯定能搭上线,但前提是你也要帮我的忙。” 王欢走到喜儿的床边,抚摸着爱女的额头,轻轻地说:“我听说北方有神医,我想把他请过来,你看可以吗?” 别墅里站满了黄权派来的保镖,王欢丢过来意味深长的眼色。 “当然可以,只是要趁早,早治早好。”邬玉志心领神会地说。 病床上的王喜儿嘤咛一声,王欢如得大赦,赶紧叫来私人看护。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确认王喜儿情况好转,方才放心。 邬玉志见待在王家也帮不上忙,便有意辞了去。王欢连忙遣家仆来说,王喜儿醒转,请邬女士过去。邬玉志走进房间,看护将离王喜儿最近的位置给了她。王喜儿伸出一双苍白且水肿的手,拉着邬玉志,啼泣不止。 “喜儿说是你救了她。”王欢拍着邬玉志的肩膀,解释王喜儿的言外之意。 邬玉志没想到王喜儿会来感谢自己,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连称不用。 王喜儿气若 分卷阅读121 游丝,却竭力拉着邬玉志叙旧许久,最后在王欢的苦劝之下,王喜儿才作罢。 “喜儿,好好养伤,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邬玉志见她眉宇间颇为犹疑,料想她是重伤之后心灰意冷,好言安慰。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王喜儿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自问自答,“一颗真心是你,不说二话更是你,你不害怕吗,不害怕伤害,不害怕欺骗?” 邬玉志不懂何意,嗯了一声,起身告辞,行至门口,却见到黄权虎背熊腰地扑过来。 “好巧啊,在这里又碰见你。”黄权拦住邬玉志的去路。 “让开。”邬玉志没好气地说。 “让开?让你去抓我?”黄权命令左右将她缚住。 邬玉志惊恐地往回看,王喜儿已经把头偏向一边,不辨神情。 王欢闻讯赶来:“好姑爷、好女婿,这是怎么回事?邬玉志今天是来探望喜儿的。” “好岳母,恐怕你早就不和我一条心了,串通外人来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黄权双手钳住王欢的肩膀,王欢本就矮小,被他这样一钳,顿时缩到了地上。 “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欢绝望地看着王喜儿。 “妈妈,是你说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亲人都可以利用。”王喜儿面向里侧,冷冷地说,“您当年不也利用了我。” 黄权啧啧一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母女俩,好像看着被他遗弃的狗。 Chapter 65 虽然已是初夏的天气,但山谷里仍然阴风阵阵,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更显幽森。顾念衣衫褴褛,往山谷深处走去。以前,他和白冰晖、邬玉志常常猜测北方大队的深山老林里都有什么,他们幻想过来此地冒险,却从未成行。现在,他一个人来了,除了孤独,什么也没有。“快下雨了。”有工人说,指着月亮,“你们看,月亮红红的,今晚是个大暴雨。” 顾念抬头看去,只见那月亮的确像只兽性大发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不禁脊背发凉。 不等顾念细品,马强吆喝着他们加快速度,今晚有大买卖,要把之前的存货都拿出来。原来之前的存货放在深谷里的防空洞里。这北方大队是建国初期为开采铀矿整体从北方搬迁来的,铀矿是战争中的重要储备,北方大队的一应建设也是为战争打基础,于是,在深山老林里修了许多防空洞。 别人只抗一箱,顾念却能抗三箱,马强连夸他勤力。到了水塔里,把货卸下来。马强突然掏出刀子,比着顾念的胸口,大喝:“反骨仔,你还不现出原形!” 顾念愣愣地看着刀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大马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只有你跟我出去过,一定是你!”马强面露凶狠。 “冤枉啊,大马哥,我早就没这个心了,况且这一批货我出力最多,干嘛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呀!”顾念装出怂样,抱着马强的腿哭诉不停。 由于顾念在此人缘好,旁边也有不少人开始劝说马强,怎么可能是他,他要是卧底干嘛这么卖力啊,他以前是小白脸,现在怎么可能去做卧底,他胆子这么小,怎么当卧底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马强也犹豫起来。 突然,水塔的门从外面打开了,看门的瘸子进来禀报,说是黄权已经在外头了。 马强这才收起尖刀,腆着笑脸出门迎接。 “怎么了,这是?”黄权看着顾念瑟缩在地上,还止不住的抽泣,觉得甚是滑稽,不禁大笑起来。 马强在黄权耳朵上嘀咕了几句,黄权大手一挥,命令道:“将三个新来的全部绑了!”转身拍着马强的胳膊,“你就是心太软,既然要除内奸就得彻底,杀一个留两个算怎么回事。” “这……”马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新进来的三个人都被绑了起来。 三人大声喊冤,黄权充耳不闻,伸手夺过马强手里的尖刀,摧枯拉朽,“噗嗤”一声,沉闷而清晰。第一个人看着自己的左胸,完全不敢相信,因为一点痛感都没有,或者说神经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接着“呲啦”一声,尖刀披着鲜血夺目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周围的人冷汗淋淋,直勾勾地盯着第一个人的左胸上竖起的一座小型喷泉,鲜血汩汩流出。 顾念一个鲤鱼打挺跳上前来,一脚将黄权手里的尖刀踢到自己被捆的双手上,反手将麻绳割破。一系列动作迅捷流畅,显出特战水准,一看便知是经过多年训练的。 “卧底真的是你!”马强见顾念目光特异、神形非凡,恍然大悟,原来他往日里的怂样是装出来的。 顾念飞起一脚,将黄权撂倒在地,尖刀从上之下,深深插入其肩膀里:“只要我在把刀口往右剌2厘米,他的大动脉就会破。” 黄权哇哇大叫,连声吩咐手下退去。 陈亮吆喝着黄权的人慢慢往门口挪,忽然心生一计,赶紧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拖了一个麻袋 分卷阅读122 上来。陈亮解开袋口,大声对顾念喊道:“你看看这是谁?” 顾念拖着黄权肥胖的身躯往外走,并不在意那个麻袋。 陈亮将麻袋提起来,呼啦一下,一个人就从麻袋里掉了出来。 是邬玉志! “嘭”的一声,邬玉志感觉自己的脑袋又被狠狠砸了一下,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王家,黄权截住她,她拼命挣扎,结果后脑勺遭到重击,导致现在都有点意识模糊。这是哪里?昏暗的灯光,模糊的人影,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邬玉志……邬玉志……”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哪里? 她想寻找,可是身体很软,脖颈更软,只能像混乱的钟摆一样摆动;她用手支撑,感觉地面更软,仿佛尽是些无尽的泥屑,很快要将她包围。 “小玉!”一个声音将她拉起来,她晃了晃脑袋,尽量往前看,只见有一半身体满是鲜血的黄权,以及在他身后面色忧虑的顾念。 “顾念!”她打算跑过去或者爬过去,却被更大的力量牵制住了。 陈亮挥着长刀抵在她的喉咙上:“快放了黄总,不然她得死。” 邬玉志很快明白了这个局面,大声说道:“顾念,你若放了黄权,我们两个都得死!” “闭嘴!”陈亮的刀锋在颤抖,时刻有割破她喉咙的危险。 “小玉,别怕,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强!”顾念没有半分犹豫,双手离开尖刀和黄权的身体,右脚将黄权笨重的身体一脚往前踹。红了半边的黄权便踉踉跄跄地朝陈亮飞去。邬玉志看准陈亮的犹豫和分神,往他怀里一靠,抬起左手肘正中他的喉结,飞速向前奔去。正当黄邬二人交叉时,邬玉志伸左手抓住黄权左肩上的刀柄,猛地往后一拉,尖刀勾着黄权的肩胛骨,将其往后拉去。顾念趁势扑向前,再一次控制住了浑身颤栗的黄权。 “真聪明!”顾念对邬玉志眨了眨眼睛。 这一眼就足以说明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 黄权再受重击,早已变成一滩软泥。 陈亮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得不速速后退。 顾念挟持着黄权,带着邬玉志走到水塔门口,兽眼似的月亮在这片平缓的山坡上投下一袭袈裟般的红光,他看见众人都笼罩在这红光之中,有人显得格外丑陋,有人显得格外神圣。真奇怪,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居然有心情欣赏风景。他抱歉地看了看邬玉志,她的安危现在还跟他栓在一起呢。 “有人来了!”邬玉志拍了拍发愣的顾念。 只见一伙黑衣人冲上来,各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顾念和邬玉志面面相觑,就连陈亮也不知新来的这伙人是敌是友。 黑衣人中间让出一条道来,穿着蓝色西服三件套的许明天漫步而来,见着黄权满身是血的模样,啧啧摇头:“黄总,您亲自来迎接我,阵仗也未免太大了吧。” 黄权见许明天来,也颇为惊讶:“说好了后天取货,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再不来,就怕见不着黄总了。”许明天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这里真热啊,我得赶快离开。” 他向左右两旁使了个眼色,一高大威猛的黑衣人收起机枪,走到水塔内部,蛮横地拖了一箱货出来。马强见有人动自己的货,破口大骂:“懂不懂道上的规矩啊?” 许明天抱着双臂,看向马强:“你的货啊?” “这是我厂子里做出来的,上好的货。”马强骄傲地说。 许明天撬开箱子,用三根指头伸进去,抠出一坨,尝了一口:“不错。” 黑衣人立马把那箱货往后放,又打算再进去拖。这一次,马强说什么也不让了:“你要货可以,给钱啊!” “黄总不是给过你钱了吗?”许明天问。 “他给他的,你给你的,现在是你要货,你就得给钱。”马强踩在货上,不肯再让人拖。 许明天笑着伸手陶向怀里:“好。” 顾念见许明天神情有变,料想他杀心已起,大喊:“快趴下!” 话音未落,枪声先响,马强应声倒地。 “我最讨厌贪得无厌的人了。”许明天收起□□,不屑地说。 Chapter 66 工人见死了两个人,纷纷吓得四下逃窜。许明天放了五枪,多人中弹。众人吓得战战兢兢,全部趴下,抱头痛哭。绝望的哭声与水塔外疯狂的雨声、凄厉的风声混成一处,像大江大河无情地奔涌,发出“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叹息。 黑衣人渐渐将顾念和邬玉志围起来,黄权仿佛看到了救星,拼着全身的肥肉,不停地向许明天示好,又许以重金。许明天站在圈外,整理他的白手套,不动声色。 “算了吧,他要想救你,早就一枪崩了我了。”顾念冷笑道,“你别白费力气了。” “不可能,他要杀我做什么?我也是毕先生的人啊。”黄权不知道是蠢还是天真,竟然 分卷阅读123 还抱着这种幻想,他好像忘记了他从前是怎么欺负许明天的了。 “顾念,你说得不错。”许明天脱下白手套,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不过你也逃不掉,顾警官。” 虽然邬玉志没有确切地知道顾念的身份,但是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枪杀警察可是重罪,你也逃不掉的!”邬玉志说。 “那就试试看。”许明天笑道,“让你们这样死太无聊了。” “你想怎么样?”顾念放开控制黄权的双手。 黄权赶紧往前冲,却被黑衣人堵了回来,他不可置信地骂着许明天,声称一定要到毕先生跟前告状。 “这样吧,我这里有把枪,你要是能杀了顾念,我就不杀你了,权当你帮我顶了杀警察的罪。”许明天伸手拍上黄权的肩膀,一把扯下他肩头插着的刀,黄权疼得满地打滚,许明天欣赏地看着他,就好像看自己的宠物狗撒娇一样,“权哥,怎么样?” 黄权别无选择,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从许明天手里接过□□,瞄准顾念。 顾念抢先挡在邬玉志身前,朝黄权扑去,黄权来不及开枪,与顾念扭打在一处。许明天站在圈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只待谁先中枪,他便收拾活着的那个。邬玉志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偷偷摸出身上的电话,摁下重播键。黄权毕竟只有一条膀子得力,虽然枪在他手上,但要杀掉顾念并不容易。顾念控制着枪管的方向,但扳机还是死死地被黄权抠在手里。 “嘣嘣嘣!”三声枪响过后,黄权倒地,顾念双手持枪占得稳稳当当的。 邬玉志欣喜地奔到顾念身边,踢了踢脚边的肉蒲团:“死了?” “枪根本没打到他身上,他是被吓死了。”顾念嘻嘻一笑。 邬玉志想,即便顾念再英勇无双,许明天如此多重型火器,顾念是万万敌不过的,与其送死,不如跟许明天做个交易。她挺身而出,对许明天喊道:“许明天,你若放了顾念,我便跟你走,从此之后都听你的!” 顾念没料到邬玉志竟会说这样的话,将她拉下来搂在怀里,吼道:“你干什么!” 邬玉志甩开他的铁桶般的臂膀,走向许明天:“许明天,小时候我一直都维护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心待过你,你不是想要我吗?只要你放了顾念,我就是你的,决不食言!” 邬玉志感到许明天的瞳孔有轻微的颤动,在朦胧的月色中像池水泛起涟漪,她继续用言辞进攻:“毕先生说过,只有我和他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喊疼的人。如果我死了,毕先生一定不高兴。许明天,你应该和你的主子一样,不希望我死,对吧。” 邬玉志和许明天中间只隔着两个持枪的黑衣人了。顾念想要跑上前,却被黑衣人用机枪口抵住脑袋。顾念一个转身,击中其太阳穴,两人同时扣动扳机,子弹擦着顾念的脸颊飙过,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另一边厢,黑衣人轰然倒地。 “给我上!”许明天厉声吩咐。 黑衣人齐上,缴了顾念手里的枪,将更多的机枪架到了他的脑袋上,把他全身压进泥地里。顾念奋力挣扎,整张脸由于全身的对抗,在地上剌出了不少血口子。 “顾念,你是不是希望我们都死在这里!”邬玉志操起沙哑的喉咙,心疼地大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顾念哭了起来,滴泪如捶,将泥地砸出一串小坑。 许明天让工人站起来,把货往外搬,黄权从地上爬起来,蹭到陈亮身边,还欲有什么动作,却被陈亮制止住了。突然,有名工人倒地不起,浑身抽搐,众人以为他发羊癫疯,也无甚在意,过不多久,等动静消了,再探鼻息,竟是死了;死状可怖,全身发红化脓,面部扭曲。众人大惊失色,不料竟又有人倒下,抽搐一阵,性命已去。抬箱子的工人纷纷大叫恶鬼报仇,是死去的马强化成恶鬼不准他人搬货。陈亮待在水塔靠里侧的位置,闻到微弱的呛人的甜味,便向里寻去,气味越来越刺鼻,他赶紧捂住口鼻,指着里边几个油桶闷声道:“里面有什么?” “是马强研制的新货。”有工人答道。 “马强从来不让我们碰!”另一工人附和。 陈亮走近一看,油桶上有几个弹孔,想来是刚才开枪时留下的,正寻思间,第三个工人倒下了。 “他们都是刚才躲在油桶后面的。”有工人发现这三名猝死的工人之间的关联。 “这东西有毒!”陈亮反应过来,连连后退。 众人慌忙奔向出口,许明天一边往后退,一边架起机关枪将众人堵在水塔里。 顾念趁黑衣人□□不暇,挣脱束缚跳起来,喊道:“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拼了!”众人依从,跟着他朝前跑。 许明天见众人朝他扑过来,慌忙赶紧吩咐:“开枪!开枪!开枪!关门!关门!关门!” 子弹扫射过来,冲在第一排的人纷纷倒地,大部队停了下来,谁最先冲出去谁就最先死。许明天得意的笑脸停留在水塔的大铁门后,无论如何,今晚都大获全胜。邬玉志被黑衣人推 分卷阅读124 搡着往前走,不时回头看向站在铁门里的顾念,忽然,一个转身,疾步冲向铁门,在即将落下的最后关头,滑进了水塔内。 顾念从地上将邬玉志捞起,搂在怀里,亲昵个不停。 陈亮没好气地打断他们:“快想想怎么出去?” 顾念搂着邬玉志,兴高采烈道:“这门里面打不开的,只能把那油桶上的洞堵住。”说着,他捡了些碎布条往里走,将布条撕成合适的大小塞进弹眼里,“大家再找找,看还有没有这种洞口,有就堵上。” 陈亮一边查看油桶,一边浑身挠个不停:“这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毒气还是会漏出来,而且我们关在里面也没法出去啊!” 工人和打手们也觉得陈亮说得对,关键他们也觉得浑身发痒起来,从头发根挠到脚后跟,奇痒无比。 顾念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邬玉志,围着水塔绕场一周,大家都用企盼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那个救世主。 “这底下是没什么办法了。”顾念说。 “那我们只有在这里等死吗?”陈亮急切道。 黄权急得躺在地上喷出一口老血,诈尸般跳起来哭天抢地。 “底下没办法了,还有顶上啊,我爬上去,给大家开门!”顾念指了指水塔尖尖。 邬玉志把他的手拉下来:“别逞能,那么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顾念拉着她的下巴,靠近自己,嬉皮笑脸道:“你担心我啊?” “是啊,我担心你,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开面包店的,店铺位置我都想好了!”邬玉志撅着嘴说。 顾念见她嘴唇晶莹剔透、娇俏可爱,纵使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也没能忍得住儿女情长,狠狠地把头埋下去,衔住邬玉志送上来的两瓣唇,他的嘴唇好灵巧、好柔软,用给文玩上包浆的方式不停抚摸揉捏邬玉志的两瓣唇。他闭上眼,尽情地享受这一刻,内心的喜悦膨胀得像棉花糖,还是一直留在锅里打转的那种,甜蜜充盈得直想打转转。 “等我!”顾念情难自禁地离开那两瓣唇,选了一处地方,干净利落地嗖嗖嗖往上爬,攀上高处用来修葺水塔插进去的临时铁钩,“黄权、陈亮,你们可不要动我的女人!不然我就让你们死在这里!” 顾念雄浑的声音地回响在水塔内,身影却早已不见,众人如见天神般,纷纷惊惧膜拜。 Chapter 67 水塔的顶端是一个圆圆的洞口,顾念顶开铁门,正好可以仰望那颗血红的月亮。他想起多年前的某个月夜,姚曼丽在这颗兽眼似的月亮的注视下投入了化龙溪里,再也没有上来,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神不定,一个趔趄,一根生了锈的铁钉被踩了出来,叮铃哐当地掉到地面、插进泥地里。下面传来邬玉志微弱的呼喊声,顾念也尽力回应,他很好,从来没有过的好。他翻身到了塔外,踏着用于维修的铁钉一步一步攀援而下。 从小谭回来报告邬玉志失踪开始,白冰晖就意识到出大事了。他联系上杨涛,赶紧增派人手,在全城进行搜索。跟踪手机信号吧。杨涛建议。搜索了黄权和陈亮的手机位置,均显示在酒店。指挥巡逻警察前往查看,皇宫温泉酒店仍在停业整顿阶段。 “都是我粗心大意。”小谭懊悔地说,“我看到有几辆黑色商务车从王家出来,都没有起疑,肯定是那个时候,他们把邬玉志截走的。”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王家的管家告诉警察,王欢刚刚出差去了,去哪里不知道,电话也不接。在杨涛的再三逼问下,管家才说出自己所知不多的实情,黄权的确来过,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黄权走后,王欢很慌张,连忙收拾行李说是要出差。 “查!赶快去查!”白冰晖急迫道,“必须要联系上王欢!” “要不,再等等?”杨涛建议,“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 “不能再等,一刻也不能等!全城拉网式清查!”白冰晖将警帽甩在桌上,下了死命令,“必须找到邬玉志,不找到不收队!” “是!”杨涛站得笔直,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连忙奔赴一线指挥。 大雨夹杂着冰雹无情地刷着北方水塔,疯狂的闪电到处疯狂地捕获它的猎物,有好几次差点把挂在水塔壁上的顾念刷下来、击下来,他轮流默念爸爸、妈妈和弟弟的名字,死死地抠住爬钉,直抠到指节发白、嘴唇发白,好像一件石膏雕塑挂在水塔外侧,任它风吹雨打。终于落地了,他跳下来,在浑浊的泥地里滚了几个圈,仍然站不起来,全身肌肉都太紧张了。他仰望着那颗红色兽眼般的月亮,此时,她已经躲到了乌云后头,但他能看见她,她也能看见他。刮来一阵风,好像是她伸过来的一只手,将他扶起来,是妈妈的手,那么温柔和温暖。顾念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亦步亦趋地靠近水塔的大门。 他摸索了一阵遥控按钮,终于找到了,神圣地将其按下,仿佛迎接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一样期待着大门的打开。 最先跑出来的果然是邬玉志,她欢欣地跑过来,勾上 分卷阅读125 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不停给他安抚。可惜他实在太疲惫了,除了麻木的触碰感,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味道。但他仍然甘之如饴,如瘫患者一般尽情地享受来自心上人的爱抚。即便没有尝到美好的味道,他也明了此时这种味道叫做“家”的味道。 “里面还有很多受伤的人呢,我得去救他们。”顾念宠溺地拉开邬玉志恋恋不舍的双手,在他嘴唇上给了一个“抱歉吻”,迅速跑入水塔内部。 邬玉志看到跑出来的人都纷纷往山下逃,叫住他们:“快进去帮忙,里面好多人都伤得不轻,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有一人突然高声说:“顾兄弟为了我们,生死都不管了,我们现在怎么可以撇下他!”带头返回,其余人也跟了上来,这些人有的是马强手下的工人,有的是黄权带来的打手。 邬玉志满心欢喜地走在前头,心里不禁对顾念升起敬佩之意来。 突然,“嘣”的一声响起!震耳欲聋!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哭喊起来,接着又是“嘣”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停止了。 是枪声! 邬玉志反应过来,率众疾步往里奔去。昏暗的灯光下,陈亮已经倒在那儿了,在陈亮身下的是中弹的顾念。红了半边的黄权持枪坐在那儿,显然,顾念是为了扶他才来到他身边的。而这把枪正是许明天丢给黄权的那把,在黄权和顾念的比试中,顾念将枪夺了去,可黑衣人在挟持顾念的时候,把这把枪从他手里卸了下来,这才被当时躺在地上的黄权偷偷摸摸藏起来。 邬玉志发疯般地扒开陈亮,抱住奄奄一息的顾念,顾不得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持枪的黄权。但工人和打手已纷纷上前,将黄权制伏。 “不要杀他!”顾念的声音在凝固般的室内轻声回荡,“他是重要线索!” “把他捆了!”邬玉志高声喊道。 工人和打手们将黄权团团捆住,料他插翅也难飞。黄权见有一部分来帮手的人是他带来的打手,高声叱骂:“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等老子出去定要一个一个把你们丢进化龙溪喂鱼!” “不能杀他,那能不能打?”有打手问道。 “不打死就行吧。”有人回答。 于是,众人开始对黄权拳打脚踢,哀嚎声不绝于耳。 “你们安静点!”邬玉志的声音严厉又凄怆,如寒冰般定住了每个人的动作。 “那把他的嘴堵上!”有人提议。 “不要打了!”邬玉志忍住哭腔,厉声询问,“120打了没有?” “打了!”有人回答。 “再催!” “110打了没有!” “没……打,不敢打,我们都不是身家清白的……”有人嗫嚅。 “身家清白就该死吗?打!必须打!”邬玉志不容置疑地发号施令。 顾念抓住邬玉志的手,安抚她紧绷的身体。他的笑容是那么虚弱,好像一阵风,随时都会化去。邬玉志把他搂在怀里,可是他却越来越冷,冷得像夏日里的冰雹,又脆又碎,很快就会被炙热的太阳所吞没。 白冰晖和杨涛率领特警攻进水塔,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特警马上甄别出毒气所在,立马对几个油桶进行处理。就在十五分钟以前,他们终于联系到了王欢,并说服了她,拿到了确切地址,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杨涛跪在顾念身边痛不欲生,曾经给他许下的承诺终成黄粱美梦,他食言了,他遵守了承诺。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邬玉志甩出一张带泪带怒带惊惧的脸孔,不停责怪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白冰晖捶打着泥地,懊悔自责。 “快送医院!”白冰晖试图抱起顾念,顾念拒绝了他。 “我的事情,我知道,再这么折腾,我就真没了。”顾念放开染血的手,那只右手一只捂着左胸,黄权下手真狠啊,他叹了一口气。 这不能称为叹气吧,因为,他出气多,进气少,这口叹息不过是在即将逝去的生命里的一阵微风,微不可闻。 真残忍啊!命运! “可是,这是最好的结局。”顾念仿佛听到了话外音,望向水塔顶部噙着的那颗红月,“我死,不足惜。” 姚曼丽沉在水里的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吧,她为了世界上最纯洁的爱情而牺牲!她的儿子则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爱而牺牲! 真好!顾念躺在邬玉志怀里,枕在心爱女人的大腿上,拉着好兄弟的手,十五年过去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尽管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但没有忘记曾经的初心,尽管我们生活得如此不同,但前方的目标、信念和理想是一致的。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跨越性别、财富、名誉、地位、阶级和时间的爱,我们不分彼此,我们心灵相通,我们携手共进,我们海纳百川!人类的善良在这一刻凝结成了一滴眼泪,晶莹剔透地挂在顾念的眼角。b 分卷阅读126 r   大雨落下来,夹杂着碎冰渣子,在血水、汗水、泪水里融化。 顾念觉得自己也沉到了水里,被无尽的海洋包裹,或许他此刻已经化作海洋,包裹着一切。他缩进邬玉志的怀里,像婴儿一样吮吸,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好像自己的肺部鼓涨成了一片饱满的帆,带着一叶扁舟般的自己在暖洋洋的海面随风飘荡…… “别怪我自私,我先去享福了,接下来的重担就交给你们了。”顾念轻轻笑道。 邬玉志目眦欲裂、眼圈通红,握着顾念的手,生怕放开。 “别伤心。”他松开手,摸上她的脸,那里已经泪流成河,一片粉红色的大江大河。他先伤了心,怎能叫她不伤心? 杨涛站起来,向白冰晖敬礼:“局长同志,我请求取消顾念同志的卧底身份!” 白冰晖站直,回礼:“请取消顾念同志的卧底身份并对其进行嘉奖!” 特警和便衣民警围拢过来,在顾念身边列好队,神情肃穆。 “顾念同志,因你在缉毒行动中的英勇表现,我们已成功破获坛城市最大的贩毒集团。现在,取消你的卧底身份,恢复你的警号、警衔和警长级别,并对你进行嘉奖!”杨涛下达口令:“立正!敬礼!” 所有人齐刷刷举起右手至额角,顾念躺在地上向大家回敬。 “礼毕!”杨涛说完,一众硬汉间隐隐出现啼泣声。 邬玉志把她染成粉红色的小脸靠近顾念一张一翕的唇,一阵微风拂过脸颊:“我爱……” 这最后一个字是“爱”还是“哎”,没有人分辨得清,随着那阵微风,顾念的身体像冰雹打在地上般碎裂开来,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冰雹,而是从泥地里开出的一朵莲花。 Chapter 68 杂乱无章的小巷不会因为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而有所改变。邬玉志掀起挡在眼前的破帆布,从它肮脏撕裂的洞口中,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无情。有人因保护这个世界而消亡,这个世界却没有因为这种消亡而有所改变,一如既往,麻木不仁。 阿宽掏出钥匙,摸索着开门。邬玉志握住他的手,他把钥匙全交给了她,自己伏在角落里抽泣起来。邬玉志独自走进房间,第一次面对失去顾念的空间。 这是一间凌乱、狂放不羁,却从凌乱、狂放不羁中透露着某种特别秩序的房间。邬玉志抚摸着墙上的照片、堆在角落里的衣服、蒙尘的窗台、折角的书本、发酸的枕头和被褥、和那张她和顾念的婚纱照……她捶着胸口,挨着婚纱照渐渐瑟缩成一团,眼泪和鼻涕濡湿了膝盖,痛苦却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阿宽走进来,两只眼睛已经被擦得通红,看见缩成刺猬的邬玉志,眼泪再一次决堤。他抬起袖子,在面上胡乱地擦,擦得脸生疼,感觉不到泪留下来才作罢。 “顾念还有个弟弟,你应该想见一见。”阿宽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念的骨灰原本是可以葬进烈士陵园的,但是考虑到他的爸爸和妈妈都葬在万寿山上,邬玉志和白冰晖商量后,认为也应该让顾念在万寿山上安息。因为顾念曾是卧底,若是揭穿了其警察身份,定然惹来不少仇家。公安局前来吊唁的警察全部着便装,在礼堂上,也并未宣读任何与会者的身份。浩浩荡荡的队伍静悄悄地将顾念送上万寿山,在顾医生和姚曼丽身边,轻轻地将顾念放下去。 “这到底值不值得?”邬玉志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云朵像一幢幢华丽的宫殿漂浮在空中,那上面该是多么美轮美奂啊,顾念的灵魂就住在那上头吧,此刻,也正看着她,“顾念,这到底值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这种事情,一旦开口问了,便是不值得了。”杨涛沉声道,“如果我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我不会让他当卧底,但……人生没有早知道。”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爸爸的案子破了,一切霉运就会过去,只要找出杀死我爸爸的凶手,所有都会雨过天青。”邬玉志蹲下来,抚摸着顾念新立的石碑,仿佛那是顾念不朽的躯体,“我出卖了生活,白冰晖放弃了理想,顾念牺牲了生命,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追查十五年前的真相,究竟值不值得啊?啊?值不值得啊?” “不值得。”杨涛望向一片虚无,那是生命的最终归宿,“的确不值得,但都是你的选择。” 天上的宫殿飘走了,邬玉志想起顾念从来没有问过“值不值得”的问题,于是嚎啕大哭。 白冰晖扶着邬玉志下山,一路上,邬玉志未发一语。他知道,她心里对他是有怨恨的,不,准确地说是对自己有怨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更加无能为力。 “还没有吃早饭吧,我们去趟六月赠物所吧,去那里吃新鲜的面包。”白冰晖提议,邬玉志仿佛没有听见,但他不在乎她听没听见,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以及应该怎么做。 他侧过身,挨着邬玉志系好安全带,他吻了她的脸颊,那上面还有冰冷的泪滴。紧接着,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车一飙向前。邬玉志 分卷阅读127 被惯性抛向前,又被安全带给勒了回来,最后在柔软的车枕里闭上眼睛。 老板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看到邬玉志如此疲乏虚弱之后,端出最近研制的新品蛋糕给她尝。 “我把它做成多肉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治愈?年轻人,别想太多,消亡和生长、失去和拥有都是自然规律罢了,既然是规律,那它们都是一样的,看开点。”老板娘并不知道顾念的事情,但她并不问,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来之欣喜、走之无憾。 真的能做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吗?邬玉志迷茫地望向天空。或许是为了回答邬玉志的心思,天空用力过猛,刚才还是晴好的天,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前几日晚上下了冰雹,把楼顶都砸穿了,现在还没有修补好。”老板娘赶紧到外头收拾帆布亭子。 白冰晖和邬玉志赶紧放下茶匙前去帮忙,好不容易将最后一座帆布亭收了回来,暴雨也浇了他们一头。雨珠仿佛是一麻袋黄豆破了口子,倾泻而下,竟然让人辨不清楚雨里的人事物。 “你们莫要走。”老板娘说,“这种雨天出事的多,尤其是在车里容易出事。你们身上都湿了,到楼上来擦干吧。” 老板娘引着他们上了楼,那其实是一间仓库,前面囤货,后面睡人。 “我以前请了个小帮工帮我看铺子,晚上他就睡在这里。现在他走了,但床和日用品什么的我还没撤下,你们随便用。不过,毛巾什么的我给你们拿新的来。”老板娘热情地说。 老板娘借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邬玉志,白冰晖找了一套以前小帮工的衣服,竟然是一套校服,正是他们以前所在的中学。邬玉志看见他穿着校服,不自禁露出笑脸。 “好滑稽。”邬玉志指着白冰晖被校服吊起的手脖子和脚脖子。 白冰晖动了动身体,虽然小了一点,但挺舒服的,他不打算换了。 “你累了,睡一下吧,我守着。”白冰晖拍了拍那张单人床。 邬玉志的确累了,她好几个晚上未曾合眼,每每一进入梦乡,就会回到昏暗血腥的北方水塔里,她抱着奄奄一息的顾念求生无门,总是从抽搐痉挛中痛醒。 她走过去,躺在床上,似乎闻到了一阵干爽的肥皂香,现在谁还用肥皂洗衣服洗澡啊,好像回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候,她、白冰晖和顾念都还年少。 “不要!不要!不要——”邬玉志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白冰晖拍着她的脸颊,看她醒转,激动得一把抱住。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的魂魄……你全身都……”白冰晖语无伦次,他无法描述刚才邬玉志全身怪异的状态,进一步说,他害怕描述那个状态,他害怕邬玉志就这样离开他。 “我搂着你睡,你别怕。”白冰晖躺下来,从背后搂住邬玉志,他把嘴唇放在邬玉志的耳朵上,唱着儿时的歌谣哄着她。 邬玉志的紧张和战栗在歌谣中得到了释放,她轻轻闭上眼睛,听见白冰晖轻轻说:“你会怪我吗?” “不会。”邬玉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这句话来,但她已经在心里回答了。 Chapter 69 这一觉,邬玉志睡得很长很长、很沉很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看旁边空空如也的床铺,白冰晖已经不见人影了。她从楼上下来,老板娘跟她打招呼,还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你男朋友还特地嘱咐我,叫我不要去打扰你。他昨晚上有事,就先走了。走的时候穿着那套校服,我觉得太好笑,不小心把色素滴在那衣服上了,他也不在意,就那样出门了。我啊怎么着也算阅人无数了,你那男朋友是真的好!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邬玉志羞赧地点点头。老板娘给她端来一碗面条,说是白冰晖特意嘱咐的。 “你那台钢琴也是他买走的,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要不要订个结婚蛋糕?”老板娘笑嘻嘻等着邬玉志的回答,邬玉志却把脸埋在面碗里,“哎呀,小姑娘就是脸皮薄,问两句就不说话了。好啦好啦,不说啦!” “老板娘,你这里的帮工走了,我来你这里工作好不?我想学做面包蛋糕,我想开一间六月赠物所的分店。”邬玉志把空空的面完递给老板娘,问道。 “可以呀,欢迎欢迎。”老板娘说。 “可我的手有点笨。”邬玉志露出自己像梧桐树皮般的双手。 “没关系,做面包有心就行。”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我明天来上班可以吗?今天还有一点点事情要办。”邬玉志小心翼翼地问,第一天上班就找老板请假,多不好。 “当然可以,不要觉得我是老古板哦!”老板娘给她手里塞了两个菠萝包。 邬玉志走进曾经的中学,那是她、白冰晖和顾念曾上过的中学,找到班主任,掏出顾念的户口本和死亡证明,以及她和顾念的□□,证件上,只有那张合照以 分卷阅读128 及合照上的笑容是真的。 班主任见到邬玉志如见神明,赶紧将她请下来喝茶细谈。原来顾念的弟弟姚望是全校出了名的坏学生,凡是老师不让干的他全干了,凡是老师让干的一件没干。 “终于有人可以管管他了!”老师求神拜佛,告慰祖先。 姚望走进来的时候,邬玉志擦了擦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她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以为时间倒流了,但她又知道现在的时间与过去的时间是多么不一致!这名少年是多么眼熟啊,他简直是白冰晖和顾念的合体!姚望是谁的孩子,只这一眼她便明了。 她站起来,跟姚望打招呼,肢体有些僵硬。她自我介绍,我是顾念的老婆,是你的嫂子。 “顾念呢?”姚望挑着眉,以一种不信任口吻问道。 “出国工作了。”邬玉志看了一眼老师,他同邬玉志保持了默契。 “是死了吧。”姚望不屑道。 “你哥哥是……出国工作了,他拜托我照顾你。”邬玉志说。 “最好是,别又骗我。”姚望两手插在裤兜里,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孩子,真没礼貌。”邬玉志向老师说了声抱歉,追上姚望,“把你电话给我。” 姚望不为所动。 “那我打给你吧。”邬玉志掏出手机,拨号,姚望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我的电话,加个微信,以后有事找我。” “女人真麻烦。”姚望说。 邬玉志敲了一把他的头:“叫大嫂!” 姚望捂着头,气愤道:“我哥换女人如换衣服,你能跟他多久啊!” “我会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邬玉志抬头凝视着姚望,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但仍然被她眼神里不可置疑的坚定给镇住。 就这样,邬玉志在中学旁扎了根,一边在六月赠物所打工,一边照顾姚望。白天总是神采奕奕、忙前忙后,什么不痛快的、不开心的都会被她抛在脑后,只有到了夜晚,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总是难以入睡。 “不要!不要!不要——”再一次,邬玉志从梦中惊醒,白色的蚊帐像一张蜘蛛网,将她密密实实的围住,这里并不是北方水塔。 有人从蚊帐外探进来:“怎么了?” 邬玉志扭头看去,竟是顾念,她激动地抱住他:“顾念,是你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大嫂,你怎么了?”声音不是顾念的。 邬玉志拉开自己的身体,捧着来人的脸,定睛一看,哪里是顾念,分明是姚望啊!她抹了把眼泪,起身。 “你怎么来了?”邬玉志问。 “我有钥匙啊。”姚望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怎么会有钥匙?”邬玉志追问。 “我在这里当过仓库保管啊。”姚望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工作。”邬玉志嘀咕,“老板娘心真大。” “你梦里边为什么老是叫顾念的名字?”姚望若有所思地盯着邬玉志。 “想他了呗。”邬玉志举重若轻地回答。 “这么晚了,你不在学校,在这里做什么?”邬玉志突然想起来,“不是来做贼的吧。” “你才做贼呢!我是来睡觉的,你占了我的床啊!”姚望朝床上一躺,四肢摊开躺在那里。 “以后这种情况,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请假出来,不要这样偷偷摸摸的。”邬玉志让出来,趿着拖鞋往楼下走。 商品都已经被处理掉了,柜台里空空如也。她坐在以前和白冰晖、顾念常坐的位置上,打开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电视机,正在重播晚间新闻。她不知道看什么,便也没有调台。 “自我市开展清零行动以来,成绩卓著。近日,警察发现一名砖厂工人没有身份证,该工人向派出所提供了17个身份,在一一比对核实后,皆为假身份。最后,该工人向警察承认,自己是十五年前桥墩埋尸案的帮凶,帮助凶手用水泥泵车掩埋尸体。而桥墩埋尸案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某个已经退位的黄姓领导干部,相关情况正在侦查当中,请持续关注本台报道。” 周遭静悄悄的。 邬玉志用手托住下巴,眼睛转了转,眼泪啪嗒啪嗒地砸下来。 姚望不知为何也下来了,他看见邬玉志在哭,嗔怪道:“我见你才几面,每次都哭,还哭好几次。” 邬玉志擦了把眼泪,顺势抹了一把被泪水浸湿的桌子,笑道:“对,不哭,是好事,好日子就要来了。” 姚望递给她一杯牛奶,嗫嚅道:“听说睡不着,喝牛奶会有用。” “好,喝牛奶!”邬玉志仰头咕咚咕咚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尽,眼泪也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先是苦涩的味道,尔后也变成了牛奶般的清甜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叶芝。 “这个周末,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邬玉志擦了一把被牛奶染白了的嘴唇。 “谁啊?”姚望挑着眉问。 “我妈 分卷阅读129 。”邬玉志笑道。 “不去。”姚望有些别扭。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邬玉志拉起姚望的手,“去嘛,去嘛,就当陪我!” “不去。”姚望甩开手。 “小望,望望……”邬玉志央求道。 “你再叫我望望!”姚望瞪起眼睛威胁她。 “望望、汪汪!”邬玉志哈哈大笑。 “再叫我就吃了你!”姚望追着邬玉志打。 邬玉志赶紧闪身。 两人笑闹的身影留在六月赠物所里,永远。 番外 姚望 她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我不知道。或许是哥哥觉得我太孤单了,派个天使来陪我。 关于哥哥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有一个中年男人经常会到店里来,他坐在固定的位置,点固定的东西,总是会和邬玉志聊许久。为了知道他们谈话的确切内容,我在他们的桌子底下装了窃听器,躲在二楼的仓库偷偷听。 “案子破了,你爸爸的案子。”男人说。 “我知道了,我看了新闻。”邬玉志的声音。 “局长坚持清零行动,为了推行方案,他找了副省长。”男人说。 “他还好吗?”邬玉志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有些不同。 “他要跟副省长的女儿结婚了。”男人陈述,“为了顺利推行清零行动,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强有力的支援,你不要怪她。” 长时间的沉默。 “这样很好。”邬玉志轻轻地说。 “你决定了?”男人问。 “当然。我有办法找到许明天,我会去他身边拿到证据的。”邬玉志说,又是那种很坚定的语气,每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知道要出大事了,她总是在打我之前使用这种语气。 可是,许明天,许明天是谁?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我急切地捂着耳机,想要听得更清楚。“哐当”一声,我的耳朵都要聋了,大约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门被踢开了,是那个男人,他提起我,把窃听器甩在我面前。 “涛哥,他是顾念的弟弟。”邬玉志连忙解释。 男人松开手,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是信了。 “你干什么?”男人厉声问道。 “我干嘛要告诉你。”我不屑地说。 “他就是好玩,没有坏心思。”邬玉志连忙说,“小望,这位是我和你哥的朋友,杨涛叔叔。” 在邬玉志的一再要求下,我不情愿地喊了声叔叔。 “臭小子!”他居然碰我的头发,还把我抱在怀里。 我挣扎着跑出来。邬玉志却笑起来,我本来很生气,但是看到她甜甜的笑容忽然不气了。好吧,小爷是个大气的人。 “你们要去干什么?当卧底吗?”我好奇地问他们。 杨涛和邬玉志面面相觑,谁也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我聪明着呢。你想像我哥哥一样,我知道。但是,不要丢下我。”我竟然说出这句话,哎,说了就说了吧,管她呢。她要是丢下我了,我这辈子也不会理她了。 邬玉志一把抱住我:“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承诺很美好,希望很渺茫,现实是残酷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一刻的温存足以让人沉醉。我也抱住她,狠狠的。 番外 杨涛(大结局) 我并不希望承担这项工作,但我已没有过多的感情,或者,我无法去考虑过多的感情。走到今天,沉没成本已经太多,不放手一搏,如何对得起在天之灵? 原本一切应该划上句号,是我又把句号填满,给所有的故事留下一个小尾巴。 这仅仅是工作?真的没有掺杂私人感情? 我拨通了白冰晖的电话。 “白局,线人已经安排好了。” “是谁?” “你不认识,最好别认识,我来负责接触她。” “好的,要保证线人安全。” 我挂断电话。 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丝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