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宁(姐妹,futa)》 姐姐 上次回老家还是两年前,我没有想到时隔多日我又回到了这里,不过这次是不回也不行了。 从高铁站出来,拦了辆车,沿途的风景不好不坏,我离开这两年也没什么长足进步,到处在拆在建旧城改造,房价虚高,经济低迷,路上的车流臃肿,挺堵的,看时间,是上班日,别人去学校,还有人去上班,我得去殡仪馆。 母亲死了。 衣服不用换,来的时候就已经穿好了,至于表情更不用说,我一向一脸沉郁看起来人人都欠我好几百万的不开心。 我在殡仪馆看见舅舅和舅妈,舅舅是母亲的弟弟,也是来的唯一的亲戚,家门枝叶凋零,母亲这一辈,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邻居和同事一个也没请,依着母亲的愿望,丧仪简单到骨感,母亲生前给人干活的那家倒是来了,母亲一直给同一户人家当保姆,把那个老头从退休照顾到人老头发现自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老头病发之后脾气坏,走丢好几次,那时候母亲也是帮了忙的,一次又一次找回来,发现他赖别人单位里,赖学校里,有几回还睡在路边,谁能想到母亲倒睡死在他前头,算下来十几年的主顾情谊,那边是来了人问候的。 妹妹就常常跟在她前后和她一起上门给人当保姆,妹妹见过那个客户家的人,那家子对妹妹也不错,我是全然不认得,几乎无话。 小时候我放假,两个孩子,母亲顾不过来,总是把我送到舅舅家,那时候外婆还在,住城外隔着一条长渠对岸的一片棚户区。 我和舅舅虽然有一段时间同吃一锅饭但现在也没什么话说,我将忧郁的黑色穿到了身上于是只剩下沉默。小时候在他家里吃饭,他总是把最后一个鸡腿留给表妹,外婆死了,过年过节大家还见面,但关系说淡也淡下来,不是说加把盐就够了,那一阵,棚户区也拆了,舅舅搬进城里,我也长大了点,地理位置上来说更近了,但我们从此很少见。 还有我好久不见的妹妹,妹妹比我小两岁,我很浮夸的抱住了她,我感到她在我怀中是窄窄的,她好像又瘦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很久没见我给记错了,不知道是这里肃穆的气氛还是因为悲伤,在光下,她看起来比我还要陈旧还要老,不是大而是老。 她有点老气横秋,成熟了,像母亲了。 大白天的,灵厅还开了灯,那光惨白惨白的,像死人的脸色,有点刺眼。 也许光太刺眼了,光碎在我眼睛里,我抱着妹妹哭了出来。 我在丧屋里到饮水机旁边喝水,我很渴,很奇怪,虽然哭了几场,但我身体里除了水分还有什么正一直在流失,我感觉我现在就像一棵树,外面看着一长条挺完整的,内心其实先老去了慢慢腐败长下一个树洞。 很空。 我不停的想喝水,想填满。 我正好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眼,亲眼看见她被推进火化炉,别人都起个大早争烧第一炉,哪里都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没想到死也要赶早,一向争强好胜的母亲说了不愿意我给她送终但此刻为了等我,不得不屈居人后 我真是个让母亲到死都不如意的女儿。 母亲成了一阵烟,然后消散。 我和妹妹互相扶持出了殡仪馆,我说:“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母亲骨灰下葬之后,舅舅坚持开车把我们送回去,在城中村的一栋筒子楼里,楼里的地面凹凸不平,墙皮灰败,一团又一团阴郁漆黑的东西附在墙体,那是时间的尸体。 舅舅把车停在大门口,我没请他上去坐坐,他也没提出来要上去看看,那会时间也挺尴尬,再坐就要续上午饭了,而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必要吃这顿饭。 我正打算提着行李箱一层层爬楼,妹妹一把抢过转而把母亲的遗照放在我怀里,我在前面一步一步走着,妹妹费劲提着行李箱跟在后面,我体谅妹妹的心意,母亲不想见到我,但妹妹尽量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显得圆满。 打开门,我让妹妹把行李箱搁在门口就行,似乎它刚进来又似乎随时要走总有些客人的拘谨客套。 门里空无一人,只有扬起的灰尘,灰尘好像有生命的在抖动,还有铺天盖地的窒闷打了我一闷棍。 所有的气味像装在一个袋子里,我就着袋子口猛吸了一气,水果败坏的味道,厨余垃圾腐烂的味道,几个碗堆在水池里没人洗,处处带点匆忙仓促,但是没有那种母亲从医院里带进来的病人衰败的气味。 我闻不到任何死亡的气息,死亡的灰影子连同气氛一点都没能感受到。 妹妹告诉过我,“母亲两个月前已经住进医院,母亲瞒住了我们所有人,最后她要我瞒住你。” 前脚进门,后脚左近邻居掐着表来看我们,此刻我并没有多么悲伤,她们不停的说一些安慰的话,好意我心领了,真正让我感到宽慰的不过是她们端过来的一些吃的。 从回来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吃,早已饿坏,人们安慰的话语还热情着,我只能看着那碗里的汤慢慢变冷,失却温度。 妹妹一直生活在这里,对几个邻居比对我熟,邻居们看我沉默寡言以为我悲伤太过,正好也有了不必与我说话的理由,妹妹和她们应对,几年前还因为隔壁一个邻居的小狗摔坏了养的鱼而伤心但一个屁都放不出的妹妹不仅有了越来越圆润的五官,也有了越来越端正圆滑的姿态。 我走了两年,两年之后,妹妹变了挺多的。 变化最大的更是母亲吧,她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送走那些多嘴的好心人,我把冷掉的汤倒尽了,此刻的空间安静的过分,我和妹妹相对无言。 那个笨拙小心的妹妹唯独面对我的时候沉默着回来了。 我是姐姐,实在不该让场面如此尴尬,我说:“家里有吃的没,我饿了。” “你刚才才把汤倒掉了。” “冷了,我想吃点热的。” “有几天没开过火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俩简单一点,我煮点面。” “好,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我们俩个的谈话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我以为我只是下楼丢个垃圾,好像两年的分隔并不存在,好像母亲也没有死,可是我们俩的对话容不下第叁个人,绝口不提其实是在小心翼翼的避开。 我转身到了房门口,突然锈掉了,后知后觉的想到我不知道该进那一扇门。 这是个老房子,两居室,一间是母亲的房,一间是妹妹的,我对这个家而言不过是客人,我都不知道我该住哪。 这时候妹妹打开了母亲的房门,“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你把东西先放我房里,今晚你睡我床,我睡客厅就好了。” 我伸头往里面一看,床上的被子平平展展铺开很厚很厚还来不及换下,躺进去一定很温暖很温暖。 我怀疑枕头上也许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太干净了,桌椅还在原处,就连窗帘也是开一半拉一半,我不知道保持这样的形状多久了。 恍惚间,我回到了小时候,为了下楼买根冰棍和母亲要钱,推开门,门板撞到墙上抖落许多墙灰又弹回来,母亲就坐在那里。 窗户外的光打进来,弥漫起湿雾,母亲的脸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有一层薄薄的釉光,她总让我想到易碎的瓷器,但实际上她是一块砖石。 我说,“没事,我们一起睡吧。” 我已经预想到妹妹惊慌的脸,但是她吃惊的反应还是让我觉得好笑。 这时候,母亲的房门哐哐作响,我知道那应该是风,可那时候窗户没有打开,我心头一惊。 母亲听到了。 面出锅,就很普通的一碗热汤面,上面放了点紫菜。 妹妹吃东西快,她已经比我先吃完,还是老毛病,嘴角总会沾东西,我拿纸给她擦了擦,她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刚才一个不小心拿顺手了我把自己擦过鼻涕的纸给妹妹擦嘴了,但我闭口不言。 ========== 每章的标题是谁,这一章就是谁的视角。 这次的故事可能有点矫情。 妹妹 姐姐回家了,母亲死了,人生是公平的,有失有得,从不让你有便宜可占。 吃完面,我问姐姐什么时候回学校,票买了没有? 姐姐指了指那个行李箱,对我来说,姐姐只是回家一趟,那个箱子显得太大了,刚才提上来一路我手现在还酸呢。 姐姐说:“暂时不回去了。” 但我让她早点回去,乘着这里地也没扫,床也没铺,房间还没空下来,楼上楼下碎嘴子的邻居还没调研清楚情况,沥青地面上的灰还沾不到鞋底,抛下这里的一地霉味,赶紧走了吧,没什么好顾念的,包括我。 “还是早点回去,我没事,家里的事你也不要操心,生活费我还是会按时给你,家里还一套房租出去多少有一点。” 另一套房原本是父亲那边准备的婚房,也是我们原来住的地方,父亲和母亲离婚之后就把城中村这套和那套房都给了母亲,我从中感觉到父亲离开我们的决然,果然从那以后在这个小城市里说见不到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母亲把那套稍大一点的租出去,带我们住进老房子里,母亲避开父亲的一切避的远远的,但是无论是房子还是我和姐姐这两个很大的人形摆件,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地方,母亲丢了很多东西,唯独无法将我们丢弃。 我看见姐姐摇了摇头,参差的头发富有层次感,听见她说:“我已经休学了,先不回去,东西都带回来了。” “为什么呀?”好不容易走掉了,我很疑惑,疑惑是当然的,也是适当的,不超出关心的范围。 姐姐没有回答,我便不追问了,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一言不发,要尽量避免触角伸得太长,我很怕收不回来。 我帮姐姐把箱子搬到房间里,打开来就是书和衣服。 不能想象这就是姐姐离开两年的全部了?就是它们致使姐姐离开了两年,它们曾经承载住姐姐的生活,这时候我又觉得这些东西太轻太少了。 我有眼睛会看,有手会摸,但透过这几样东西,我想象不了姐姐在大学的我所不知道的生活。 姐姐在一所师范大学读的历史学,姐姐读书的时候数学最好,喜欢历史的其实是我,但后面成绩一直不好的我也没想考上大学,反而是姐姐选了历史相关的专业,这也算阴差阳错吧。 我不知道她在那里遇到什么人,看见什么风景,就像我不了解为什么姐姐要和我睡在一起,她明明知道我的情况而且一直以来厌恶着。 洗完澡出来,我看见姐姐关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倒不是为了看屏幕的时候有那种沉浸式的体验,只是姐姐不喜欢在天气很热的时候开一盏很亮的灯,她对光很敏感,那会让她很烦躁。 我知道一些连她也从来没怎么在意的小习惯。 她总是忘记她嚼东西的时候喜欢用左边咬,因为她不再换牙之后右边长过虫牙牙都被啃噬空了,后来虽然补了,还是改不了,常被母亲纠正说,长期下来会出现颌骨问题说不定会造成偏脸畸形,但姐姐经常记不住要改。 我知道这些事,同时忍不住让自己深思背后形成的原因,姐姐是一座没有解说词的博物馆,很多我不懂的地方,我尤其喜欢历史所以注定只是路过她也想看上一眼遗迹,在卷帙浩繁的书册里找到出处。 剩下电视光打着她,她有个青苍静默的身影,宁静复又美丽,这样就好了,我希望她永远不要转过头来看见我,不会窥见水中沙,看见那些令我微澜的瑕疵。 但我还是开了灯,短暂的平静和幻想没什么差别。 看她和一个被惊动的小兽一样醒过神来看着我,我们的视线交汇转眼错开,我身上带着水汽,这让我意识到我侵占了此时干燥柔软的空气,打破了她看电视的雅兴,我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 姐姐却让我坐下来和她一起看,看就看吧,我坐的远远的,时钟倾成一个斜角,我说,“我睡外面吧,两个人睡又挤又热。” “看完再说。”姐姐的目光胶着在屏幕上,她在看一部港台地区的僵尸片,姐姐已经看过很多次,她第一次看的时候还很小,她童年喜欢过的东西带着初印象和初恋情结一样的根深蒂固会一直喜欢,所以讨厌的东西也应该一直讨厌吧。 “有意思吗?翻来覆去的看。” “我其实很怕看这种东西,但我又想看,后面我发现看过一次的就不那么怕了,从中只剩单纯的享受,对付恐惧的方法是再次涉入水中。” 姐姐难得有心情说很多话,姐姐是在恐惧什么,什么又是她的阴影呢。 既然恐惧,被狗咬过就不该再反去咬狗,同样的错误,犯上两次,母亲的话说是又傻又蠢。 没留神时间拖到了很晚,我还是坚持睡在外面。 “我想和你说说话,好吗?”我还以为姐姐在复述刚才电视里的台词,后面才反应过来她在对我说话,差点忘了,母亲刚死了,寂寞的人想要抱团,我怎么能拒绝一个刚刚失去母亲并且没有见到母亲生前最后一面的人一起睡的请求。 卧室里什么都没变,墙上一滴蚊子血留到如今,连那张床还是初中的时候母亲给我们买的,但是墙壁上贴的墙纸都爆开了,衬得这里像废墟,光线转一圈都老了十岁,我看着整个陈旧的房间,如果这里的世界都向我倾覆而下,至少不该掩埋掉姐姐,降低伤害的最好方法就是尽量分散分离。 我甫一坐上去,鞋还没有脱,姐姐从身后抱住了我,她的头抵住了我的背,手环住我的腰,我只是一簇微小的火她竟也要靠过来取暖。 我是被姐姐生生拉倒在了床上,她从后面抱住我,她摸到了我的两腿之间。 母亲的离去使我们不需要很多的铺排可以重新熟稔起来,但这样的亲近我却没有想到。 我推开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我知道你很伤心,但这不是逃避的方法。我们都长大了,我不再是十四岁了。” 姐姐 妹妹洗完澡出来,我看向她,只看了一眼就侧过头,不过她的身体还是在我的心里建立起立体的印象。 我用我全部的注意力去看电视,怕忍不住去看她,我不像以前一样瘫在沙发上那样懒散坐着,尽量使自己坐直坐正,无法偷懒带给我清醒的痛苦。 这部电影其实我已经看过很多遍,台词都能背下来,妹妹问我有没有意思。 怎么说呢,我胡乱扯到恐惧和电影的关系,但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和我看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把手伸向她,也许只是因为我想。 当妹妹说她不再是十四岁,她已经走了出来,她怎么不说一说我呢,往前走的人倒是挥挥衣袖都抛下了,我人生的某一部分永远留在了十六岁,又或者我从来没有从十六岁走出来。 她把我推开之后在一边玩手机刷朋友圈,我俩互加了微信,不过大部分时候除了母亲通过她把钱转给我,一般不说话,我曾经以为我是她最亲近的人,距离和时间无限降低我的标准,我不再自大了。 妹妹的朋友圈很简单,有时候是随手拍下路边的风景,有时候是一些简单的文字,话少的可怜,但这应该已经是她全部表达的用心了,发的频率又很低,很多次让我误以为她把我屏蔽了。 我从来不在她发的东西下面点赞或者评论,观往知来,她一向静默压抑的作风让我认为她不需要回声,她也不在我下面留言,有时候想起来还觉得烦,当我和朋友同学去哪里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晒过一大堆照片之后,赶在她把我屏蔽之前我常常会把她从聊天到朋友圈都屏蔽掉,后来又暗自解除。 我多么的讨厌她对我常常一言不发又讨厌她窥探到我比她多些斑斓的生活。 她投注在手机上的时间还是让我颇为嫉妒,我偷偷看了几眼,发现她又开始和别人聊天,聊天界面上的红点还不止一个呢。 “别玩手机了,和我说说话。” 妹妹当真把手机一压,她转过来,但同时离我更远了。 “你刚刚在和谁聊天?” “朋友。” 妹妹的答案让我有点意外,从小到大,除了我,她就没几个朋友,如今出息了。 “你小心一点,别什么人都掏心掏肺的往外说。” “我知道。” “男的女的?“ “女生。”我正要严正的告诫她不准和一些不叁不四随便认识的野男人交流,没话了,和女生的话,就她的情况来说吃亏的也是人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请求她不要欺负别人,不要让别人怀孕,她能让人家怀吗? 总是我一直在问她,还以为她只活在我的问句中,却没有人来问问我,就像永远没有人在等我,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呢?” “那你在学校过得好吗?” “当然,我很开心。” “那就好了呀。”妹妹说完这句话就又转过去了,她的语气很平淡,让我猜不出她是很欣慰还是别的什么,没办法,又只好我来开口。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没有,倒不如说她很开心。” “为什么?”人是贪婪的动物,活一百年也许都嫌短,死前总要苦苦见留,死了还要在下半夜的梦里常回来看看,听人家乱说,下半夜梦见死的人,那是死者想看看你,我常常还在下半夜梦见我外婆,她老人家活到七十岁,什么事没经历过呢,到了还不是有未竟的愿望。 “因为活着的时候她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所以我一点都不伤心,你也不要伤心。” 她很显然是让我不要伤心,但我的关注点只在痛苦两个字上面,疾病的恶影和生活的烦闷又或者是我这个女儿到底哪个更让母亲烦。 我不知道,我甚至在此之前都不知道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不愿意深想,把问题又绕回来。 “你和你手机里面的人怎么认识的?” “一起工作的同事啊” 床上是不是藏了根针戳了我屁股,我一下撑起半个身子看着妹妹,“你现在工作了!你找工作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忘了我们从来不在社交软件上多说一句话。 “现在你知道了啊。” “那不一样,她知道吗?” 妹妹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话,很显然母亲是知道的。 “你很缺钱花吗?”我把手放在她手臂上试图让她正面回答我,躲躲藏藏不是英雄好汉。 此刻我人生的字典似乎只剩下一个问号,我听见我不停的问问题,原本只是想和她安安静静的讲讲话,但是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质问。 “姐姐,我不是你,我没可能坐在学校里和人开开玩笑,我得工作我得赚钱。” 她的回答还是简简单单的,根本就不需要藏,同时打掉我的手,“睡觉吧。”就像之前拒绝我摸她两腿之间一样,我有再次被打击的痛苦,何苦糟践我两次。 她以为当学生就轻轻松松吗?她以为我在学校就什么正事都不干? 虽然确实也没干成什么好事。 但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这床这么宽也不能海到天边去,妹妹再逃再推我伸伸脸就凑上去了。 这次我很快把手伸进妹妹裤子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让她先软掉身,我这一套做得行云流水,针插进来都找不到破绽。 我在对话上面赢不了她,就要在另一个地方找补。 妹妹的那个精贵东西还软软的,可到底和人心一样是肉的造物,人心被温言软语热上两句就蹦蹦跳动有活力,而我用手摸了两把它就硬了,不像妹妹之前说的那么义正言辞。 她要是真想着拒绝下床便是或者一把推开我也成,妹妹喝水的杯子还在床头,真冒犯了,她还可以照着我脑袋开个口子露出里面红红的瓤,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她酥软在我怀里,我认定这是无言的默许。 我不禁欲也不吃素,手都没闲着,一手从妹妹脖子底下穿过去钻进衣领摸上两个细腻的乳房,一只手还在下面。 我咬住妹妹颈后的一小块肉,鼻子嗅嗅,真像是饿了好多回碰上一口神仙肉,想把妹妹连皮带骨都吃进去,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挺喜欢她的... 她的身体。 我对着妹妹的脖子蹭啊咬的,将她掰过来面对面,但一下愣住了,除了我手下的那个东西滚烫发热让我差点以为妹妹动了情,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施舍又像是怜悯。 妹妹是那种温和的激进,她不再推开了,可是看看她的眼神,我知道了我的结局。 我是一向喜欢她那双眼睛的,漆黑的眸子,常常看着这双眼睛,无论我以前闯了多大的祸我都觉得我还有退路,但现在呢,一次性的热情糟蹋完,我连勇气也难以为继,我在她的注视下退缩了,我的热情对上她的平静像个笑话。 但是都到了这一步,再退真到悬崖了,所以我没把手放下来,我要自己给自己长脸,还有点不死心,我不再亲她,我看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脸,想找到哪怕一丝丝的情丝振发,看她寸寸裂开。 我的手不停,多希望能看见她的裂纹像她茎身上的青筋一样浮现。 那根粗粗长长的东西本不该属于妹妹,是怪物是异类,但此刻让我爱不释手,它在我的手中胀满。 我按住她那上面的一点,很想再看到几年前她破碎的样子,有种脆弱的美感。 确实如她所言,她长大了,很多情绪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随着长大藏起来了,她的坦然磊落也让我不懂她是不是只是看上去无所谓,任凭我再怎么折腾她,她都不躲了,但也不配合我。 她越是没动静,我手下就越用力,我们两方拉扯,临到高潮,液体涂满我的手,黏黏的,就像我的下面一样黏,妹妹的眉间终于浅浅皱了一下。 我也就轻轻吻上那道痕迹,还以为我的口水有疗伤的功效,妹妹脸上的裂口恢复很快,她的表情一下子又恢复成寻常可见,我的吻无从下嘴。 我害得妹妹要换条裤子,我听到外面传来水声,妹妹又在洗澡。 古人用看清楚手心的掌纹来把握天亮的时间,我看着自己那只碰过妹妹的手,左等右等时间滑过去,妹妹都没有进房,看来,我把她吓到了。 我一直等着妹妹,我不愿意睡过去,不愿意在下半夜梦见母亲,或者没有梦见,那都会让我失望。 一夜无眠。 ============ 除了姐妹,后面还会出现别人的视角,而且还可能有一个未知的跟踪狂视角,不过还只是我的想法,写不一定这么写。 舅舅 大姐死之后,我在她的告别仪式上见到了我那两个外甥女,小的就不说了,大的那个简直是两片嘴被胶水糊住了,没礼貌。 这个王钊宁可有两年没回来了,真有点她那个死鬼父亲的风范,走了一去就不回来,下次回来还不知道等到谁死。爹妈都去了,上面的姐姐也走了,爹妈死的时候还没感受,那时候还有姐姐,大姐在这地方保佑着我呢,下次恐怕就轮到我,生死有命。 这一看王钊宁这小鬼头高了瘦了,当年寒暑假在我家吃的那些白米饭可算没白吃,她的成长我家可是有大功劳,谁知道现在见了我也冷冷淡淡的,出去读几年书就以为出息了。我想到我那个女儿也在外面上学,以前在家见我也没好话,出去了逢年过节还少问候,电话一打过来就是要钱,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是怎么了。 还是我那个小外甥女好呀,见了我舅舅,舅舅亲热的叫,这就对了,她还能剩谁呢,就咱这一门亲戚了。 王杭安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她,那会她跟着我那大姐来接她姐姐回家。 那时候天热,我姐在路上买根冰棍给她吃,她给捂在怀里,我不好说这小孩是太天真还是有点蠢蠢的,越捂越热,等她把冰棍拿出来给她姐吃的时候,都化了。多体贴的孩子,难得是兄弟姐妹,落地成骨肉,可惜她姐不能懂这用心,就像我小时候也不懂我大姐护着我的心。 王钊宁和我女儿还挺合得来的,两个人同龄,有时候光看背影我也分不清哪个是我孩子,一样打一样骂,相比姐姐的活泼跳脱,妹妹话不多,而且年纪小,两个大孩子比较野。 我给我姐说,她可以把两个孩子都扔在这里,这样她就没那么辛苦,而且小孩子跟她做事跟上门不太好看,但大姐拒绝了,她说那家也有小孩子,可以一起玩的。不一样啊,我想还是不一样,一个雇主的孩子一个保姆的孩子能一样吗。 我们大人在一边说话,叁个孩子早就跑得没影了。 我们那会还住在渠旁边,那会水里干净,还不臭,两个孩子下浅水区摸鱼钓虾,妹妹在旁边看,女儿有一顶鸭舌帽,之前带她去剃头,把头发给剃坏了,我给她补偿买的,下水之前放在岸边,风一吹,帽子给吹到渠另一边去,妹妹离水几步远,岸边的水不深,但她不愿意下去拿,帽子像个砍下的死人头漂在水面从视野里溜走了。女儿上岸来之后,有点生气,妻子给她和王钊宁换下湿裤子的时候还在说这件事,我后面就给她买了个新篮球。 大姐没留在我家里吃饭,乘着天黑之前把王钊宁给接走了,一带二,一大两下。叁个人过桥,大姐推个大二八,让王杭安坐在横杠上,我姐推着,王钊宁两条细长腿跟在后面刚好两步的距离,我姐从不回头看她,她看起来既没有要上前一步的打算,但也走一步是一步牢牢跟紧,她在后面踩着大姐和王杭安的影子玩,河岸的风景倒退,奔向熟悉的环境,诠释着无聊。 王钊宁这孩子呆在我家玩的时候忘了天亮天黑忘了回家,可是暑假结束她和我大姐回家的时候马上忘了我们,毫不伤心,走在桥上从没回头看一眼,这个小白眼狼啊,我就明白了,到底还是自家好,可我大姐不能懂小孩子的心,年年放假把孩子送到我这里。 我就说那个王钊宁是小白眼狼没错吧。 眼下我送她俩回去,我都到她家门口了,她也不请我上去坐坐,我一大男人,虽然是她们的舅舅,但我怎么也不能先开这个口。 无奈,也只有打道回府,我把她们两个送到地方,看她们上楼去,楼道口黑乎乎的像个大嘴巴,一口就要把她们吞下去了。 姐俩一个在前,一个跟在后面。 我说,“王钊宁,照顾好你妹妹。” 这邪门的,哪里来的风,连风也是欺软怕硬,车外面偌大的空间这么热的天别说舒缓热气,挠痒痒也不够的,径直往车里吹就凶猛的很,吹迷了我的眼,眼睛有点热,两小孩的背影像死了当年王钊宁跟在大姐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 我戒酒有几个月了,之前查出来脂肪肝和高血压,说什么妻子也不让我喝了,这晚没忍住,喝醉了,妻子也没拦我。 第二天妻子埋怨的看着我,说我大晚上说了半夜胡话。我酒还没醒呢,梗着脖子,“我说什么了,梦见我初恋了还是什么?” 妻子白我一眼,却给我倒了一杯水,“你说我们大姐医院过世的,魂还没进门,改天得请个道士,让她回家看一看,我跟你讲啊,老叶,你不能这么做,人家都是死在家里请道士超度,把魂请出去,让家里清清静静的。” 我说了这话呀,我感觉眼热,我说,“我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都是操劳的,前半生护着我,后面遇人不淑,嫁了一个混蛋。”说来说去,我想我大姐了,妻子抱住了我的头,我贴在她的胸脯上,在殡仪馆没哭出来的眼泪这会打湿了妻子的衣服,老夫老妻的,害臊死了。 姐姐 如果非要说起来的话,我一定是这个家里的底栖生物,卑微的生存着。 而妹妹是个突然冒出来的生物,当时我趴在母亲身上看母亲的肚子上一条条蠕虫似的妊娠纹。 那会我应该还很小,不知道为什么记得这个画面,甚至记得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对父亲抱怨说她剖腹产的伤口都还没恢复好就又怀了孕。 父亲说,这次一定是个男孩。 这样一来妹妹的出生好像是不被她们期待的,但我可喜欢妹妹了,那时候我傻傻的把我的头绳我的蜡笔都留给了妹妹。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妹妹其实是个弟弟,后来才知道妹妹是futa,母亲打那以后就结扎了,父亲之后和母亲离婚,后来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这座城市,还是彻底死了。 我那时候跟着电视已经学了不少字,听得懂父母亲时不时的争吵,我明白她们是在因为妹妹的事情吵,我和妹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抱住她安慰她,她因为外面尖啸的声音一直哭个不停。 父亲来到房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他就走了。 当时我很想追出去,但是妹妹在我的脚下哭,我没有办法离开妹妹。 那是在他们离婚之前无数次争吵的一次,后来消失了很久不见的父亲又回来了一次,他回来是和母亲正式离婚的。 他来得很早,他还给我们带了常吃的那家豆浆和包子,就像以前他总是家里最早起来的那个,从楼下给我们带了早点再去上班。 我醒得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婆都跑到我家来了,我和妹妹被扔给外婆照顾,两个大人双双下了楼,我当时正要刷牙,手里还拿着一管蓝色的牙膏,这次我追出去,他们搭上了一辆公交,父亲在后面登上车,我看见他裤管下露出的一截青白脚踝,我记得我哭了,哭得很大声,求他带上我,他没有,像以前看了我一眼走了。 外婆过来拉我,把我拉回去吃早饭,当我坐下来的时候,那管蓝色的牙膏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了,我的手已经空了,桌上的豆浆还剩一点余温,包子早就冷掉,有流沙馅和鲜肉包,是我和妹妹喜欢吃的,他记得全家人的口味,那个时候起我发现我真的不懂那些大人,花了大量的时间和另外的一些人相处,记下了所有人的习惯,可是说走就走,舍下那些记忆,忘记的时间甚至需要更长,更大的代价,可还是照旧要离开。 只有妹妹还在安稳的睡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羡慕妹妹的不记事,她对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没有亲历,而我永远记得那管蓝色牙膏冰凉的质感,也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对父亲展示过依恋的时候,后来我就故意忽略了,甚至开始恨。 我转移了怨恨的对象,虽然我知道这其实不能完全怪她,如果一开始父亲的离开我只是怪罪妹妹,后来就是有些烦她。 我们搬了家,搬到一个小一点的房子,妹妹再大点,她就开始一个人睡一间房,而我和母亲迁就在一起,听着母亲每夜辗转反侧,还有许多次无言的叹息,有时候这些动静渗透了整个长夜。 母亲找了份工作,无暇照顾我们,那时候她把我送到外婆家,妹妹却还照旧跟在她身边,无论她多忙,她都不会忘记妹妹,却经常忘记来接我。 在这样的日子里日复一日里我被打磨出一身尖刺。 往好了说,我是大人眼中的活泼调皮,往坏了说,我在她们眼中顽劣不堪,多吃了两碗饭是光长了张嘴,舅舅说待我和表妹一视同仁,一样打一样骂,但是背后的慈爱不曾给我,他没给我买过帽子也没有买过篮球,他不欠我的,但我还是有点失落,也许那会并不是为了什么帽子什么篮球,只是看着他会想起我爸在哪里。 而妹妹她还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当妈的已经觉得欠了这个女儿什么,想这个女儿生下来便是造孽,自然偏爱小的,更何况,妹妹不是全然不体贴,她有她的一套做法,母亲每天起得很早,不仅要去买菜还要送我们去上学,妹妹常把自己的小饼干省下来给母亲一口。 这份体贴也许我永远学不会,因为我得先吃饱先顾好自己才能对别人好,可是别人给我的好意永远也不够。 妹妹逼走了父亲,挤压我的空间,甚至现在还抢走了母亲,我在外婆家疯狂野,试图把妹妹丢到脑后,但是妹妹甚至还抢走了我在外婆家唯一的朋友,就是我那个表妹。 知晓世事的外婆常偷偷安慰我,母亲还是太年轻,体贴孝顺是好,老了来大家还是更喜欢活泼有劲的小丫头,但外婆又说,等到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懂了,就该去死了。当时外婆被风湿性关节炎缠住,腿脚不方便的她从二楼搬到一楼,但又因为潮湿的环境痛不欲生,也许那时候她是在说她自己。 但在母亲死后我常想起这话,母亲死前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挂念我。 这种失落甚至一直延续到了我的整个青春时期。 有一年正月十五和母亲去城外长平寺,我们很早起来,天还有点暗,山影沉沉,寺庙建在山里,修路的推土机还没有开到这里,我们走的是山路,汗出了一身又干透。母亲出门前说是为妹妹求的神拜的佛,但是临了她把妹妹拦在了大殿门口,似乎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那时候也没进去,妹妹还问我为什么?我记得我说的是,“我下面正流血怕玷污了佛门。”殿堂内的佛像金身,大慈大悲的菩萨慈眉善目成佛之前没少舍身,此刻却容不下我们两个。 我陪妹妹一起站在门口,看人来人往,香火鼎盛,我说,“这样烧其实挺污染空气的。” 许愿池里有只大乌龟,真的挺大的,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乌龟,我告诉妹妹,“你说这只龟是不是活了上百年?” “有的吧。”我说什么妹妹都信,旁边立了个牌牌写着禁止触摸,我还是尽量把手伸进去,但怎么也够不到,大抵神都是高高在上,神庇护的龟也是遥不可及。 “那做只龟也不错,活得长久,还有大佬的保护伞庇佑。” “姐姐你是不是做人不耐烦了?” “我做龟才要活得不耐烦呢,活这么久。” 我看见信徒源源不断往一个大铜鼎里面插香,我到门口也买了几把香,学着人家,把香举过头顶,鞠躬叁次,插在香炉里,香烟袅袅,我希望母亲的愿望实现,我不信佛,但我最虔诚。 母亲出了寺门,她给了妹妹一个平安符,我没有问我的呢?我已学会不必争。 下山的路上,刚从寺庙出来,情随事迁,我想到另一个关于寺里和尚的故事。 两个和尚分粥,负责分的就想给自己多一点,另一个当然不愿意。 那怎么办呢,其实让一个人分另一个人选就好了。 后来我到大学读书,在一件冬天穿的大衣兜里摸到那个平安符,握在手里好像有温度。 我觉得妹妹好笨,这可是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法力高深,从长平寺出来,我从来没见她带过,后来才渐渐想明白妹妹是不想让我看见,不知道她默默怀揣这份好意有多久,我要离开了,她就让这样一件宝贝在我的衣服兜里沉寂了好几个月,如果不是我把衣服拿出来晒一晒,它还会就此黯淡下去。 在我的故事中,母亲成了分粥的那个人,她把她的粥给了妹妹,而妹妹又让我选,从我第一次生出怨恨经过了很多年,所有的事兜兜转转,选择权其实一直在我手中。 但我那时候满脑子想吃想喝要快活怎么会懂呢。 ========== 接下来是小时候的一些事了,我已经默默把h标签删了,我意识到姐俩的h突然变得遥远了 表妹 我一直觉得那姐妹俩挺好玩的,特别是妹妹。 不过一开始我和姐姐比较熟,我们一样大,兴趣爱好差不多,吃了睡,睡了玩,生活就这么几个意思,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都挺没追求的。 我爸有次带我剪头发,理发师是个老头,惯常给我爸这样的男的理发修面,哪里见过我这样的小姑娘,我爸让他宽心,随便剪,左剪右剪,把我头发剪差了,一看镜子,洒点盐几片姜就成盆卖相奇差的菜了。 我是赖在人家店里不愿意走,我爸没办法,给我买顶帽子戴上。 那一次我的帽子被风扬走,我很怀疑那个王杭安是故意的,当时她就离帽子差几步,怎么那么了不起呢,死活不愿意帮我下水拿。 我那时候气死了,我爸安慰我给买顶新的,我不要,我就要那顶旧的,后来我爸只好说给买个篮球,我还是挺好讲话的。 下次再见到姐妹俩就是过年的时候了,姑姑惦记外婆的身体就带着她们两个来我家住了一阵。 我还记得那顶帽子的仇,而且新仇加旧恨,王杭安来我家住几天还把作业带过来了,我和王钊宁玩,她在旁边写作业,这正好给了那些大人骂我们的好借口,我有一段时间真的烦死她了。 有回,我在一边练习投篮,我看电视里都那么投的,球一脱手,砸到了王杭安的嘴皮子,血流得可凶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她有没有哭鼻子,王钊宁把我一把推翻在地。 看不出劲还挺大,我屁股挺疼的。 我甚至还没想明白王钊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爱正义的,她不是一向不带她妹妹玩,我以为她们关系不好,原来这就是一家人,必要的时候始终保持枪口对外。 小孩子挺容易记仇的,强烈的背叛感比十个敌人还让我难受,那个和我胡作非为的王钊宁从此在我心里死了,大不了不一起玩了。 大家围坐一起吃饭,我看见王杭安没动几筷子,看来真把她砸疼了,吃完饭我就去看她。 她竟然没有怪我故意砸她,她还指指我的头发,想笑又不太敢笑。 自打上回和我爸剪完头发我就一直没敢在上面动刀,等着头发长出来,过了一个学期是长了,也野了,随着我每天蹦蹦跳跳,头发也像头未驯养的野猪,挺乱的。 我挠挠头,拽下几根碎头发,吸足一口气往王杭安脸上吹,她还觉得挺有意思。 她让我坐过去,取下手腕上的米老鼠小皮筋要给我绑头发。她的手很小,很灵活也很柔软,好像春风轻拂,像是我妈那样温柔对我,我当时心里一下被填满了。 我顶着一个低低的马尾出来碰见王钊宁,她围着我转了一圈肯定是欣赏我的美貌,我还挺大方的,让她看个够,结果她把我头上的发圈抢走了,这人不是有病吗,还说:“你别抢她的东西。” 然后我就更加不想理她了,以后我再有新玩具都只找王杭安一起玩,我们还会翻看外婆收藏的那些碟,有些有意思的,大部分是京剧咿咿呀呀,还有一些佛教歌曲,我最喜欢听的一首是《大悲咒》。外婆说过,大悲咒心不静不虔诚不要随便乱听,所以后来我和王杭安碰见鬼了。 王钊宁看我不和她玩,就调转阵线找王杭安,在我看来她明明是欺负王杭安,我看见过她打王杭安。 王钊宁不仅打她,还经常让她往返跑,王钊宁可真狠,我以前在学校上体育课看见我们体育老师就是这样罚同学的。 有几次王杭安被王钊宁罚跑的时候都是闭着眼跑。 就是那时候我发现王杭安还挺有意思的。 她会让自己故意受伤。 有一次摔到腿,从此她光滑的腿上留下道永久的疤痕。还有一次摔得可惨了,差点伤到眼睛,在药店简单包扎过,总恢复不好,后面才到正规医院去换药,贴了月余的纱布。 不知道是恢复慢了还是以前没仔细看,我以后再见她的时候发现她受伤的伤口附近有了颗痣,要我说那颗痣的位置不好,长在眼角周围,色素沉着成了颗泪痣。 妹妹 我被表姐砸到了牙,都出血了,我不怪她,这之后她还来看我,我还挺开心的,一直以来她都和姐姐玩得很好,我很想加入她们。 暑假在那条小河边的时候,我只能在岸上光看,她们两个赤脚踩在水里,细碎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我躲在一片阴凉下喝可乐,这么热的天气,可乐都变味了,我突然有点失落。 那时候我满脑子想到另一个问题,要是她们淹死了怎么办,我看过死在河面上的鱼,银白色的肚皮翻上来,到时候黄昏的红色投在河的尽头而死,也许它会知道她们的下落。 夏天的时候河里经常淹死人,大人和老师都告诫过不要轻易下水,如果她们真的溺水了,我甚至确定我不会救她们,这样想一想我变得难过,我只是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 何况一顶帽子,我更没有下水拿的理由,如果衣服打湿了就要换下来,而母亲重复对我说过的话就是不能在别人面前脱掉衣服,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身体。 母亲一直说我和别人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 我好像是比姐姐沉默了一点,不过大人也说沉默是美德,也许我说谎,甚至偶尔还是个小偷,可能我其实是个坏小孩吧。 我经常和别的小朋友说我有个世上最好的姐姐,可她牵过我的手后从来不会抱抱我,也不会像妈一样抱抱我之后亲亲我的头发,说一句,“该剪一剪了。”所以我的头发挡住眼睛姐姐也从来看不到,后来我把头发绑了起来。 我还偷别人的东西,母亲坏掉的手表,同学掉在地上的小块橡皮,还有母亲会把姐姐的衣服,甚至包括袜子都给我,好长一段时间我提心吊胆,担心在很多人面前被迫脱下袜子,听说光脚穿鞋脚会臭掉。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母亲带我和姐姐在寒假的时候到舅舅家去住。 我被表姐拿球砸到之后,姐姐有天找到我,抬手给了我一耳光,不重但很响亮,她小小的身体还看不出大人的曲线但已经有了大人的架势,接着又照着我的头狠狠敲一记,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她说,“你都不会躲吗?我打了你,别人拿球砸你,你不知道躲呀,笨蛋!” 我不明白,一个是姐姐,而表姐是姐姐的朋友,为什么要躲开?有件事我从没有告诉姐姐,班上有个男孩子有一次出于好玩拿铅笔假装戳我的眼睛,我就直接拿起小号的美工刀要捅了他的眼睛,非常事对应非常人,小孩子有很残酷的一面,喜欢毁灭蚂蚁窝,甚至虐猫虐狗,但我知道姐姐不是真心想伤害我,我们相依为命。 “你机体反应太慢了,身体素质差,以后每天跟着我跑步。”她学着体育老师的口气。 姐姐极度的恨铁不成钢,开始让我每天跟着她训练,她左边跑跑,右边蹦蹦,还当场给我表扬了个单抬腿,结果弧度太大,摔了个仰面背倒地。 年纪越大的越经不起摔,摔了越痛,姐姐比我大两岁呢,我想姐姐一定很痛,但她倔强的不肯流泪,她看我还在,就算眼里闪烁泪光,她忍住了。看看繁花开尽,或者这一年冬天能雪落满肩,笑都挺容易的,但我开始希望我会是那个能让姐姐放心哭出声的人。 场地施展不开,我们只好在有限的区域练习往返跑,东西两头各摆一块石头,中间不过十米距离,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十米很远,不知道在未来从我到她的距离会越来越长,而我们的时间像快活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抽到相距十米已经是上上签,就算她在原地不动,我也可以奔向她,可是太远的话,我会累。 我跑得气喘吁吁,她拿着我的外套在起点等我,我跑的流汗,她冷的直哆嗦,还吹起口哨,曲不在调上,让人想上厕所,我问她吹的什么,她说,“小星星。” “真好。”吹得能把人送走。 等我再次跑到她这头,她问我,“吃烤地瓜还是烤玉米?” “烤玉米。” 我又跑走,离开她,这次不小心摔倒在地,摔得我在原地起不来,我回头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姐姐,谈不上多失望,温热的血流出来我也没多大感觉,就是有点黏,我抖了抖裤腿。 “啊!” 这时候我听见姐姐惊叫了一声,她手里拿的玉米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吃不得了,她飞奔过来,也没个准主意,只能半搂半抱把我扶起,我埋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抱过我。 从这次摔倒,虽然摔得是腿,但我可能连带摔坏了脑子,我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就像小时候我一闹就有奶吃,或者是一哭,大人来安慰我,我反而哭得更凶,我知道了如何让姐姐再次看向我。 不过可惜当我下次摔倒的时候,母亲骂了她,她就很少来找我跑步,就算我告诉她我一直很容易摔倒,一趟公交还能摔两回呢,她还是不上当了,就像这年冬天依然没等到一场大雪,我满满的失落。 表姐倒是经常来找我玩,姐姐反而和我们疏远了,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不能叁个人一起玩,但是看见姐姐没有了朋友,我也不会嫉妒了。 冬天外面太冷了,谁也不想出去,我和表姐就一起缩在二楼看碟,有几张碟上面好奇怪,人们光着身子压来压去,还发出不像人类的声音,表姐也学着视频骑在我身上,有时候我也抱着她滚来滚去。 我就觉得挺好玩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只能通过和表姐的身体接触来宣泄。 但是我们这样玩闹有一次被母亲看见了,当时我正压在表姐身上。 外婆 晚上照例是和老头子的黑白照片说说话,我搓搓手搓热,抹抹头发,其实稀疏得剩不下几根毛,又全白了,给老头子说说几个小孩子,说说家里的情况,翻过来翻过去的讲,女儿离婚的事我不讲,小外孙女的事我也不讲,还是报喜不报忧,死了就快快乐乐的,过几天给你烧点钱,吃好喝好,是不是啊,老头子。 关了灯之后,黑暗完全占据了我的眼睛。 近来,我的眼睛不仅仅因为浓重得像网的黑夜,大白天看人也隔层雾,就算一蓬雾散尽,也越来越模糊,腿痛加剧,能坐下我就尽量不站起来,却不敢躺,躺下了一天都不想起来,但我又闲不住,手里总得有活,眼睛里要有事。 我的两只耳朵也在退化,小孙女讲话我必须把整个脑袋凑过去,这对我日渐肥硕沉重的身躯来讲实在不容易,她说:“奶奶,菜太咸了。” 怎么可能呢,我掌厨多年,大大小小都爱吃我炒的菜,中途试了试咸淡正好,还觉得淡了。 小孙女说:“奶奶,你嗅觉出问题了。” 是我老了呀,嗅觉在退化,口味越来越重,以前听见小孩子的玩闹声还觉得太吵,觉得门口的桂树香得太艳太妖呛鼻子,后来看不清听不见也不怎么闻得到了,几个小孩子在阳光下跑来跑去,永远有使不完的劲,也慢慢跑出了视线渐渐与我没有关联,现在就爱听听戏,小孙女说是鬼哭狼嚎的,我只觉得热闹。 吃完饭我有时候会带着我两个放暑假的小孙女去桥头的公园门口,那里有卖氢气球卖烤肠的,我给她们一人一根烤肠,她们盯着气球看,乌黑的眼球闪闪发光,蓝色红色的球都悬在黄昏里显得暮气沉沉,一点都不美丽,但我还是买了一个,我身上没带几块钱,只能买一个,我就给了外孙女。我是知道我那个大女儿的情况的,我能看出来她偏爱小的,我知道我的大外孙女是受了苦了。 “你不要怪你妈。”我把气球塞在外孙女的手里,我的时间不多了,话要说的明明白白,来不及遮遮掩掩,无论是以过来人的姿态还是倚老卖老我都一定要告诉这个孩子。 外孙女不吱声,把气球放走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没握住,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缺少气球飞天的勇气。 小孙女更是个有吃的爹妈都不认的玩意,光埋头吃,一下都安静了下来,我便也干脆起身去跳舞消消食。我有个男舞伴,跳舞认识的一个老头,我那个舞伴平时就穿个白背心,大裤衩,背着手,有点佝偻,到公园里各处看看棋,看人在地上蘸水写字,天气冷就穿个军大衣,跳起舞来可不得了,又是另一个人,他扶着我的腰,我搭上他的肩,透过他看见还算美丽的暮色,和我们一样垂垂老矣。 他干缩的手上有无可避免的老年斑,握着我却还挺有力的,脖子层层的皮里不像别的老男人那样满是汗垢,倒是有几颗汗,黄昏渗进汗里,晶亮亮的,我心想这老头身体素质不错,老人家只会发汗越来越少了,就像我的睡眠一样越来越短。 他说,他又学了只舞,改天教教我。 一等就是几个月过去,从暑假到寒假,我都没再见到他,有心想问,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后来也就慢慢不往公园去,天气越来越冷,我腿疼遭不住,之前还病了一场,肺炎,住了几天院。 大女儿担心我带着我的小外孙女也来住了几天,这天,天气还不错,我想出去逛逛,带着叁个孩子,这次带了足够的钱。 我们像几条游魂,路灯撑起一把亮伞,照着我们一行四个,两个大的走在前面,剩下个小的牢牢牵着我的手,孩子的手肉肉的又暖。临出门前,大女儿怎么对小外孙女说的,“牵好外婆。”原来我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暑假的时候我还带着两个孩子出来跳舞,现在却要被小孩子迁就。 我又看见了卖烤肠和气球的,问她们要不要,几个孩子却指着地上摆的玩具车,她们转移了兴趣,兜里的钱我数了数,还是不够,不够,为什么总是不够!我真是不中用了,几个孩子都有些失望。 没期待的,却看见我的舞伴,他也看见我了,好久不见,天太冷了,都没人跳舞,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头,我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冬天里能死一茬的那种,夏天在舞场里一圈圈旋转的莲花枯萎了,我现在拘谨的就像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他像是早就盼着我来,很熟稔的对我说话,“之前我女儿把我接到她那里住了一阵,没来得及和你说呢,我住不惯,就回来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还说今天没想到碰上,就没拿,明天给我。 第二天我起个大早,这样说也不对,我睡得越来越少,凌晨叁四点自己醒了,天还黑,我拧开灯,靠在墙头坐了一阵,然后我起来收拾,照照镜,只一张老脸,涂点红像中毒,抹了白一张死人脸,要打扮打扮又觉得过于郑重其事,重新洗把脸,只将鞋擦了擦,这鞋原本不脏,还是女儿给我新买的。 从叁四点一直干等,我什么也没干,到傍晚带着几个小孩子出门去。 舞伴给我送了一条丝巾,他知道我喜欢听戏,还送了几张碟,我们又坐了坐,分别前他告诉我,明天一起去茶馆喝茶吧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回来的路上,小孙女总是打趣我,问我那是谁呀?在吃饭的时候学舌给几个大人听,大家只是笑笑。 但是第二天和大女儿吵了一架,也不能说吵,她当着我的面打了小外孙女一顿,这让我吓一跳,我们全家都知道大女儿的偏心,这样打还是第一次,我一问却惹火上了身。 “妈,你自己玩玩就算了,搞叁搞四,别把小孩子带坏了,你那几张盗版碟我也扔了。”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别人送我的东西怎么就丢了,我去跳跳舞也不行了,今日去喝茶我知道去不成了,以后也去不成。我脖子上那条丝巾薄得只漏风,颜色原来也挺沉闷,不适合这个冬天,我取下来压在衣柜底层和樟脑丸的气味混在一起。 小外孙女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有心想抱抱她却发现她已经不是个小婴儿我抱不动了。 姐姐 起来的时候妹妹已经睡在沙发上,长条沙发比我年纪还大泛着霉烂的颜色和这个房子里大部分器官一样陈旧,她不言不语的样子真像朵长在上面的蘑菇,其实形状不像,但有着一样艳丽的色彩,是有毒的,长身子盖着一条薄毯,露在外面的一双细瘦的手蜷成一团,这双手在抗争或者痛苦的时候都会握成拳。 她看起来睡得很好,我可是没怎么睡好,“真是个没良心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皱了一下眉,我立马趴在地上,想起来才觉得可笑,又立起身看着她,她眼下有一层黑晕,我的手伸到半路又收回了,再让她多睡一会吧。 我走开了,到窗户边,金色的阳光晒得我脸发痒,窗户外是整个城市的缩影,再见也没什么感慨,以前被逼着离开,现在还是回来了,城市这个大容器,把浑全事物都搅拌在一起,也不差我这叁瓜两枣。 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下楼打算买点吃的,结果却走到了不远处的菜市场,想起来家里冰箱空得能塞几头大象。 在路上还看不到几个人,不知道菜市场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头,摩肩接踵,茄子蘑菇,葱啊蒜的,繁花似锦,吵吵闹闹的热闹市声,一个穿的鲜艳的中年女人勇得像只斗鸡,为了还价堵在路中间几乎要和摊主吵起来,我从旁边经过,娇俏的踮起足尖小心别踩到地上几片烂叶子,还被她们不屑的看了一眼,不知道她们暗地里是不是在想,都这个点还不去上班的年轻女人,要么是没工作要么是被男人养,她们忘了她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反正我不敢和她们眼神接触,我特别注意买了块豆腐,回到妹妹身边,打定主意从此要清清白白做人,规规矩矩做事。 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醒了,她愣在椅子上,整个人木木的,剥一个水煮蛋,心思不在上面,看着窗外,剥下来的白壳上还带着蛋白,能气死鸡。 “我的呢?” “我以为你走了。” “走,能走到哪里去?家里没菜了,我去买点菜。”妹妹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刚才看起来还没食欲,那么大一个鸡蛋,现在一下塞了半个进去,这孩子是饿坏了,好歹给我留一口。 她看向我手里的东西还挺惊奇,却没怎么看我,人不如菜,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回学校去了,我东西还在你房里呢,我真的要住回来了,没有骗你,这次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去厨房处理鱼去了,“中午吃红烧鱼。”看来我真的还不如一条鱼。 鱼在她手下奋力挣扎,她直接拿刀拍晕了,然后生刮鱼鳞,我一直害怕叁种东西,没腿的东西和腿很多的东西,还有有鳞片的东西,比如蛇和蜈蚣之类,看着鱼鳞掉落,我既觉得舒爽又有点恶心,那么一刀下去尘埃落定,再掏出内脏,那鱼还有反应鱼尾巴还在跳。她举着把刀转头对我讲话,“等我杀完鱼,就把房间给你收拾一下。”她重新转过身,杀气才收敛。 “算了吧。”我吞口唾沫,“我自己来。”反正就在一个屋檐下,分房睡也没什么。 我来到母亲房间里,一切我都很熟悉,小时候和母亲睡,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她闻着我的脚丫臭,我把那床厚被子迭起来,上面倒也没落灰,但依然掩盖不住一股陈腐的味道,地上也挺干净,妹妹没闲着,时常打扫,她是舍不得吧,可我一回来就要侵占这个空间,一点一点把母亲的影子赶出去。 母亲的遗照就摆在她房间里,一双眼睛好像能随着人动来动去,什么都逃不过她,甚至比以前更有威严,我不敢看她,把她压在桌面上,这样谁也看不着谁,死后也不要为难。 这时候妹妹进来,她应该是想起来什么,直奔桌上的照片,掀起满是油烟的围裙,转而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露出一小截光滑的小腹,我转开眼。 她将那张照片摆在了客厅侧面,我买来的豆腐也被她摆在母亲面前供奉,好好的豆腐,吃了不是挺好的,害我不能清白做人。 中午的红烧鱼上桌,以前我们一家叁口吃鱼的时候,总是我爱吃鱼头,妹妹吃鱼腹,母亲吃鱼尾,一条鱼就这样瓜分完毕,还挺和谐,这次再也没有吃鱼尾巴的人了。 妹妹伸长筷子,把鱼翻了个面,夹了两筷子肚子上的肉,“以前,你在外面上学,家里吃鱼总是讲究不能翻面,现在你回来了就不管这个了。” “你又说怪话了,我怎么不知道这穷讲究。” “那会我和妈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又不常回来,妈不说,其实心里也记挂。”妹妹拿着筷子往口中送饭,很小很小一口,筷子上的米数得清,我看着那几粒米,心惊胆战,怕一个呵气,它们就从筷子掉下悬崖。 说到这个,又能怪谁呢,我们一家从来就没有互相联系的习惯,以前在学校看着室友会很亲密的和家里父母视频,我几乎不能想象,那边不打过来,我更是没理由打过去,“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呀,不常联系,联系上来要么生要么死,我一直怕死了电话打进来。” “你说的没错,妈是一年前发现自己的病,恶性肿瘤,她一直偷偷吃药,她真能扛啊,她试探着要我打过电话给你,想你回来看看,你忙嘛,没接到。你们都是很倔强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说什么都晚了,原来还有这一桩隐情,我看着妹妹,但她并不看我,只是挑了鱼眼珠,一口咬下去,我觉得胃里翻滚,很恶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爱吃鱼眼珠了,我也不知道。 她放下碗看向我,那双眼睛就像之前在案板上死去的鱼的眼珠,她吃下去了一缕魂,又回到她眼睛里,“都过去了,吃饭吧。”她接过我的碗,把鱼头给我,“你吃着,我吃完了,我先洗碗,下午拿着死亡证明和户口本,我们去一趟银行。” 我的手不听使唤端起碗,一看,碗里也有个眼睛,吓我一跳,我和那个黑眼珠兵戎相见,我吃了这么多年眼珠,说吃什么补什么,但是我发现我依然什么也不懂,我真的是心瞎眼盲。 下午在银行,我闲坐在大堂什么也不干,妹妹冷静的身影干着正经事,妹妹的样子明明看了那么多年,就算比别人好看点,也是两只眼睛一个嘴,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和以前不同了。她拿着死亡证明,薄薄的一张纸,断了人生死,有条不紊的办手续,把母亲的钱都取出来,注销卡,葬礼刚结束,今天面对现实问题,数据的载体也消失,一个人死了两次。 我问她密码是什么。 “我和妈的生日。”然后她又补了一句,“以前是我和你的生日。” 那还不如不说。 “想不到妈还挺实在,真不怕人偷。” “怕什么,哪有什么钱。” 在路上想着刚才听到的数字,“你不是说......”后面的话太残酷,我没有说出口。 “为了我,她还是想活下来,她怕家里就我一个人,她想要陪着我,她把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差不多全花光了,进行治疗,但是没用,不过就像我说过的,她死的时候一定是开心的,真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就那么赴死,我不知道生谁的气,甩开妹妹,走在前面。 她追上来:“你放心,家里的房子还在,妈没卖,就算什么都没有,”她停顿了一下,“你还有个家。” 我是担心这个吗?白痴,笨蛋。 我和她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我几次失神走到非机动车道,差点被小电驴撞上,都是被妹妹拉回来,最后她牵住了我的手。 跟踪狂 我目睹了一场车祸,死的不是人,是一只宠物狗,狗的脚被车轮碾过,血肉模糊,一开始它呜呜的叫。 好可怜。 看它这么可怜,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我注意看四周有没有监控有没有人,还好这里比较偏僻什么都没有,于是我走上去,掐死了那只狗。 因为它很痛,看样子以后也要瘸腿,而且还很吵,不如现在就死掉。 掐死它也没有令我激动,甚至看它死去的时候,我感觉比平时更冷静。 但是没想到我的行为还是被一个人看到了,还好当时我戴着口罩,春天令我过敏,希望春天的花都死绝。 “你在干什么?” “它是我的狗,它被车撞了,看起来很痛苦,我想帮它解脱。”撒谎很容易,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当场落泪,记得人悲伤的时候都会哭,于是我悄悄的酝酿情绪,想把戏做足。 “可你应该把它送去宠物医院,而不是...掐死它。” 我刚刚挤出的一颗眼泪已经风干了,我拿手点了点眼角,又擦了擦,好像沾上什么脏东西,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我要把她牢牢记住,“那你为什么要救它,省省吧,这里没有人看见。” “有没有人看见,和救不救它没有关系。” “你想救它,是因为你救了它是不是会让自己感觉很了不起很高尚啊?或者是小时候你的父母告诉过你要爱护动物,你现在只是屈服于他们的权威。”面前的女生眉毛越皱越深,其实今天的我也有点不像我,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融入社会,遵守社会规则,不过这个人让我忍不住暴露真面目,有意思了。 “你要是舍不得,送你啊。” 那个女生看我不可理喻终于走了,于是我也把狗随意丢弃在一边,我现在有了更感兴趣的东西。 我记住了那个女生的样子,她身上穿着一件一个大型零食连锁店的统一服装,这附近就有一家,这会是中午,她应该只是出来吃个饭,我以后可以去找她。 不过现在还不急,我找了网吧上网消磨时间,中途跑到少人的楼梯口抽根烟,我到那的时候还有个男的,献殷勤来给我点火。 那男的一根烟抽的又急又猛,很快就抽完了,看着我,从上到下,眼睛里有什么我看的一清二楚,我背过身。 他把他的手挨上了我的腰,我等他摸了一会,一根烟抽完,鞋底踩了踩,然后一把把他推下了楼梯,他滚了几下,磕破脑袋皮,有点出血,可惜没死,摔楼梯摔死的毕竟少。 “你是自己摔的对吧,怪不得你的手刚才总在我后面扑腾呢。” 然后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 跟踪狂出来了,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写这个人。其实我一开始很纠结到底是让母亲插足姐妹做第叁者还是写跟踪狂 姐姐 礼拜天,邻居家老太太临时出门有点事,就把她家的孩子扔我这里给带一带,小姑娘小的时候我也抱过她,她还尿我手臂上,我既然已经住进来,和楼上楼下打交道眼看是逃不过的事,说不定我休学回家的消息跳着楼早已飞快的路过了一整栋,和她们推拉来推拉去,我更乐意和孩子相处。 好在这小丫头除了嘴馋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让她写作业,写完给我对对,打算好好磨磨她,结果一看,这小学生的题目我怎么看不懂了呢,小姑娘还盯着我呢,我咳嗽下,清清嗓子眼,“嗯,字还挺工整。” 小姑娘写完作业放一边,先看见那块豆腐,吞了吞口水,然后看见我妈的照片,问我,“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不见这个人了,也许梦里能梦到。” “那和我妈一样。” “胡说。”听老太太说,这小姑娘的父母在外地工作,只是长年累月不回来,可没死呢。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见不到吗?而且我也常会梦见我妈呢,奶奶说,他们要赚钱给我上学,可是你看我的笔一只两块钱,一个小本五块钱,不贵呀,我就会想,他们难道不想见我吗?”明明是小孩子,却含着一口沧桑的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幼稚,万事不尽然这么简单,可太深的话小姑娘也听不懂,我能说什么呢? 我看着小姑娘胖胖的体型,一看就是奶奶养大的,“供你吃喝不要钱啊,你这么能吃?” “那倒是。” “他们还是挺爱你的。” 我真羡慕小姑娘忘性大,但是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忘没忘。 我还预备这小姑娘要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我就要祭出我的故事。 我要告诉她,如果她的父母亲不想看见她,那我和我妈都不能共存在一片土地上,现在她死了,我才能回来,她在的日子,我就要走掉远远的不回头。 小姑娘嘴皮子太利索,吃的塞不住嘴,而且自来熟,吃了喝了不够,围着我问东问西,听一路下来,不对劲,怎么感觉像相亲呢,主角还不是我。 “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跑来当间谍的是不是,你奶奶都是这楼里的老人了,对我妹妹说不定比我熟。” “我奶奶说想给安安姐姐相亲。” 人老太太牌桌上可能是随便讲的叁两句闲话被听了来,我倒也郑重其事的当回事,“啊,什么,我还没死呢,相什么亲?” 小姑娘真不愧是奶奶带大,笔一放,腿一盘,刻薄也学了叁分来,“宁姐姐,你是不是单身?你放心,我奶奶也说过结婚不好越过你这个当姐姐的,可以先处着,正好年纪小,领不了证。” “你奶奶想的可真多,说说,相给谁呢?” “我的大侄子。” 我听了差点没笑死,“你侄子谁啊,奶粉一天得泡个四五回,一礼拜要一罐吧。” “别看我小,我成年的侄子侄女挺多,我辈分大呢。”这我真的信,看这小姑娘的架势也有长辈的神韵。 “那好啊,你大侄子干嘛的?” “和你一样,在上大学。” “那瞎操的什么心,好好上学,而且,你看我妹妹本来是读书的年龄却在工作,你大侄子要是还考个研,那不得我妹妹供啊,不行不行。”我知道我实在扯得太远,可我心里不愿意,什么话也能从肚子里翻出来说。 “我奶奶说,男的就是要比女的学历好点,才能压的住。” 你奶奶,你奶奶的,这老太太怎么这么封建残余呢?“别你奶奶他奶奶了,我跟你讲,你奶奶这想法不行。” “我奶奶还说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我大侄子入赘,你们家里两个女孩子也没个撑门户的。” 这小老太太怎么什么话都当着孩子面说,“我看你奶奶她不是想太远了,她是想的太好了,这是来我家抢房子吧,我可听说,这片迟早得拆,他来我家占个柜是吧。” “所以,宁姐姐你不愿意吗?” “你看啊,你还叫我姐姐,要是两个人真成了,那辈分不就乱来了吗?” “是吧,其实我也不愿意,所以宁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让她们在一起,你要当个恶婆婆,不,恶姐姐。”小姑娘口风转得挺快。 “乱七八糟的剧你少看,你怎么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挺高兴的。” “你不知道,我奶奶平时有事没事就说我侄子多好多好,总是拿我和他比,可烦死了,要是她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那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这小丫头来这里是给我注射抗体呢,让我早早做好准备,古灵精怪的。 两人斗嘴眼看快到中午了,“宁姐姐,我饿了。”小姑娘捂着肚子,小孩真容易饿,我就只好去厨房,想着简单点,别的我也不会做。 “等一下,是先放蛋还是先放油。”我一手拿蛋,一手作势往下倒油,问那小姑娘。 “你先倒油。” 倒油,我把鸡蛋打进去,油滋起来,给我吓一跳,死活不敢靠近,厨房里慢慢漫出一股焦味。 “宁姐姐,你怎么怕成这样,这么多年,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是嫌我活的长了是吧。”这话落地似乎还有回音,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母亲的声音,母亲也常常这样说我。 以前在家里都是母亲做,母亲不在就是妹妹掌厨,我压根没有发挥的余地,我也不会。 母亲说我是狗的性格,光吃,还会叫,那时候,我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当菜端上桌,我总要挑剔一番,要么说太咸,要么说难吃,记得有一阵,我总爱问母亲今天吃什么?她会变得焦虑,而且大发脾气,也许那时候我就是想把她逼疯,我慢慢的用我的方式折磨她。 现在想想,何苦为难呢?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输,妹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锅里那个不成型的蛋怎么也不能吃了,稀里糊涂的,“算了算了,我们出去吃,正好叫上你安安姐姐。” 我打电话约在妹妹工作的零食店附近,找个寿司屋,吃到一半一个看着我们好长时间的男人终于行动起来。 “美女,可以加个微信吗?”这话是对着妹妹说的。 “不好意思不办会员,不办保险,不买房子不贷款。”我拒绝的一口干脆,刚才侧面看这男的也还行,衣品也还可以,这么正面瞧,他穿衣打扮造型太用力,让我怎么看都不舒服。 “妈,我们赶紧回去吧。”这是小姑娘说的,这一招够狠,男的脸上立马变成了苦瓜,连妹妹也没忍住笑。 “走了,走了,吃完了赶紧走。”我立马带着两个人走出去。 “我说,谁是你妈呢?你爸在哪?”我对着小姑娘挑挑眉。 “安安姐姐可差点是我侄媳妇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你们在说什么?”妹妹回头看着我们。 “诶呀,我拦了你的烂桃花是不是不太好。”我有点阴阳怪气,吃太饱就闲得慌。 “你想多了,我穿着我们店里的衣服还是素颜,这人可不是看上我了,你看见刚才店里人多没有,新来的人占不到座位,那个男的是想逼走我们,实在不行,套近乎还可以和我们凑个桌。” 我也接腔,“那男的真不是好东西。” 我又要说,我怪那男的眼睛不好,“明明你怎么穿都好看,你素颜也好看的不得了。”我心里其实偷乐,不管那男的到底对妹妹有没有意思,从妹妹的反应来看,心思转弯抹角拐到家门口,她都不打算往那方面想。 “那是真的。”小姑娘倒是懂我,我和小姑娘由此惺惺相惜互相击了个掌。 来到妹妹工作的地方,我也打算进去逛逛,其实是想看看,我对小姑娘说,“你随便挑,我付钱。” 我就看着妹妹站在收银台,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和一边的同事说说笑笑,没空理我。 随手挑起一板饮料,我去结账,妹妹只是抬头看了我下,随即低下头,我赖住收银台不走,吸管一插就地喝起来,小姑娘挑东西挑了半篮子,我给她结账,迈出店门,妹妹追上来。 别的也没说,塞给我几张代金券,“下次买可以用,多给了你几张。” 我扔了她一包坚果,谁让她追上来就为了给我这东西,她问我,“钱还够不够,我给你转点。”她就从兜里拿出手机转钱给我。 我又朝她砸了一块巧克力,“谁稀罕你的钱,刚才不是还发优惠券呢,现在怎么大方起来了。” “我不是对什么都这么大方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没有乱花钱。” 后面这句话完全可以不讲,讨人开心都不会,钱钱钱,改天我找个工作我自己赚钱,我抓着手中的饮料暗自用力。 “宁姐姐,你可别又扔了,我还要喝呢。” 忘恩负义的小姑娘,也不看谁给买的。 妹妹却朝小姑娘弯下腰,摸摸小姑娘稀疏的一顶头毛,说,“小雨,你陪你宁姐姐玩一玩,我不在,她会有点无聊。” 我听了差点吐血,翻个白眼,不顾小姑娘不愿意又拿出饮料瓶兜头就打。 妹妹反应挺快,接住了,笑了笑。 我说,“给你喝的。”然后牵着人小姑娘走了。 ======== 跟踪狂和姐妹俩的视角可能不是同一个时间 妹妹 我的工作安排是半个月上白班,早八点到下午叁点半一班,剩下半个月上夜班,今天赶上夜班,十二点店里打烊,周姐总和我排到一班。 下班之前的一个小时里,还得去补货,把仓库里的东西放到货架上,这事总是我做,周姐年纪有些大,总说自己弯腰弯腿费劲,我无所谓,这点小事我做了也就做了,轮到我有时候有点事迟到早退周姐一个人值班也不计较。 她自认为是个热心的大姐,总爱逗我,打我口袋里钱的主意,“等一下店里关门,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我摇了摇头,我对吃喝玩乐这方面毫无兴趣,没有回报的项目我绝对不舍得投钱进去,周姐常常一会说我是个守财奴,一会又因为姐姐的事说我手里漏财。 “你姐姐回来了吧,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你补贴她。” “能帮一点是一点。” “你是个实在孩子,我问你,你发现没有,咱们店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期的东西,你觉得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们是直营店,公司的管理好。” 周姐差点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啊,我的意思是,过期的东西,像我们这样的老东西才真的是一文不值,哪里都没人要,可是你不一样 ,网上的鸡汤说过,你才二十岁,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能实现,你不应该因为你姐姐绊住了脚步,你对她没有义务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 鸡汤还说过努力总会有回报,但是总有再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还知道眼睛长在脑袋前面是要向前看。 到了下班的点,我们就关了门,走到门口我和周姐分开两头走,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姐姐就站在那里,路灯下她的影子变成了一簇。 她朝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之前来看你,发现这里有家泡菜特别好吃,我就买了点,顺便等你下班。” 就像我早就猜到的,她不可能故意在这里等我,等我只是顺路。 工作的地方离家里不远,倒着都能走回去,但是从前我一个人上下班总要在兜里揣把小刀,我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或者出于一贯的谨慎,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旁边,想想挺可笑的,最可笑的是,我曾经在乘坐高铁的时候把小刀揣在兜里过了安检,想去姐姐的学校看一眼姐姐。 劈脸而来的夜色被路灯的暖光打散,今天和姐姐一起走,我不再至于要把小刀握在手里试图去暖块冷冰冰的铁。 回到家,姐姐把东西摊到餐桌,姐姐指着门背后的一根实木棒球棍问我买那个干嘛。 “一个装饰品。”我不想告诉她那是我买来防身的,可能一个人住的日子让我过分敏感,有几回我发现不小心忘在门口的垃圾不知道是被人踢翻还是怎么了,倒了一地,我心里生了一片毛毛刺。 “打脑袋肯定很痛吧。” “还没试过,你要不要试一下。” 姐姐把棒球棍拿在手里,试着挥动,“还挺压手。” 在姐姐拿棒球棍满屋子飞舞狂揍枕头并且打破了一个茶杯之前,我把她买的泡菜揭开盖倒在碟子上。 姐姐让我吃,“你吃点试试,你以前不是爱吃这个吗?” 我拿筷子夹了点,蕨菜,西蓝花晃过眼,都是我讨厌吃的,姐姐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她吃的很欢畅,其实喜欢这些菜的一直是她,我陪她吃过几回,到头来,人总是只记得住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物,旁人眼皮底子下的鸡零狗碎一无所知。 我把碗筷和自己收拾好了准备回房间,发现姐姐在我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你以前的书还有没有,隔壁那个小丫头不是就要上中学了吗,嚷着要看看。” 书没有找到,倒是被她找到几条以前的小裙子,保存的还挺好,“这个我穿过,这个我也穿过,怎么没有你的衣服?” “你忘了吗?以前我总是穿你剩下的,就连袜子也是,我记得有一回一双袜子穿串了,我们一人穿了一只。” “好恶心啊。”姐姐做出要吐的的怪模样,我只是笑笑。 我从柜子里翻出来几本初中的课本,她悠闲的坐在我的床头,看着桌面上后来买的书堆,这堆书也贵也贱,它们从来没有实际带给我什么,但暗地里缝合上很多个长夜的空缺。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科目就是历史,不过现在一本文史类的书都找不到了。” “喜欢又有什么用,考试又不是只考这一门。”我的手拂过书脊,手指到处,有些说话之道,营销类的书籍,我看过点,装进脑袋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也许本来无用,我依然不怎么会讲话,活得也不怎么成功。 “小时候,大人都说你很文静很乖,我在一边玩的时候你在写作业,那时候你明明成绩比我好。” “你记岔了,就是因为笨,在你们玩闹的时候我还要补作业。” 姐姐拿起我翻出来的历史课本,堆在所有书的底下,翻开来暗尘浮动,书上的笔记青涩到令我牙齿发酸,原来我也写过这样一手好字,书页委黄腐朽,稍稍用力,就会被摧残。还有那几条小裙子保管再好难免被蛀空几个洞,所有的过去都不经看,文物出土瞬间氧化。 “不对,当时在班上的时候你年纪最小,我记得学校组织了个单词默写大赛,那时候你坐我后面,我没有复习,你把答案写在一张纸上给我抄,结果我得了奖,但是你没有,还有数学试卷最后一大题,我只能写到第一问,但是你可以写到第二问,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及格。” “姐姐,你记错了,当时坐在你后面的是另外一个女生,她爸是个瘫子,她很聪明,但是她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高中没毕业出来工作,被人骗过,被人追债,她爸这时候终于死了,后来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安定医院的病历本,我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 “因为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不是你的,她说要带我去南京吃烤鸭,结果她在南京被人骗光身上的钱,我们慢慢的断了联系。” “我们班上有一个这样的人吗?她怎么会是你的朋友,你那时候有朋友吗?”姐姐的话让我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不仅有姐姐像没有一样,我这样的人连朋友也不应该有,不过这样才对,她总是记不清关于我的事情,而我不要她记得,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就没有吧,很晚了,快睡吧,我也累了。”我把她赶出去。 她似乎因为刚才的话很懊恼,还想向我解释什么,但我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关上了门。 ============= 其实每章都还可以写长一点,不过可惜我时间不够。这章写了两姐妹就读一个班级,请听我后面再胡编乱造给出解释,反正全文就硬圆。接下来会写她们初中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跟踪狂 要找到那个店员很容易,我在附近逛了一圈就看见她,透过玻璃橱窗,人不散场,她的脸上就一直挂着虚假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揭下口罩走进去,能够保证她一定认不出我,穿行在货架之中,我的手摸在零食架上,看着标价,我心起动念,像以前常做的那样,避着点监控拿篮子挡住,手从底下塞了点东西放进我的包里。 当然,这不是挑衣服随便看,我不能进来了却什么也不买,那样很可疑,我往小篮子里放点零食进去,其实无论是我偷来的东西还是我买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喜欢偷窃带给我的刺激。 我偷东西有我的一套规矩,不能总盯着一家店,我也从来不找家附近的商铺,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貌取人的话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小偷,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从未被抓过。 结账的时候我盯着那个店员看,她的礼貌和笑容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 结完账我出门一看账单,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账单上平白无故多些项目,正好就是我偷走货品的价格。 她看到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竟然以为我是生活压力太大而用偷东西来释放压力的白痴,怪不得刚才结账的时候她还从柜台上多给了我几颗糖,这又是人靠衣冠马靠鞍带给我的好处。 我把我买的连同偷来的东西都喂给了垃圾桶。 我打了个电话约我的床伴出来,开好房等她,我玩的正尽兴,她却总是提出要上厕所,我知道她并不是要上厕所,只是因为每次她要上厕所我就得停下来继续干她,她是想要这片刻的喘息,我看透了她的行为,不过如果她想这样做,我会同意的,但是我绝不会彻底停下来。 她是个很好的床伴,只有她受得住我那些习惯,她是我在夜店认识的,那时候她从角落向我走过来,接近我,她的手时不时碰一下我的背部,张开怀抱面向我,脚也是朝向我,我知道她在和我调情,对我有意思,虽然她讲的笑话并不好笑,我还是跟她走了。 有时候我还很有兴致但她不想再做下去,我会给她钱提出揍她一顿,当我用拳头和枕头正面击打她的时候,我的那些欲望和愤怒都在暴力的行为中发泄出来被消弭殆尽,这样我就不想上她了,她也挺能的,没被我打死,打那以后我们一直相处的很融洽。 我的床伴眼圈被我揍的发青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么做。 关于我的故事说起来就比较长了。 在我的印象里,哪怕是小时候也从来不记得我妈有牵过我的手或者抱抱我,倒是记得她总是打我,也许这也是种触摸或者表达亲密的方式吧。 至于我妈打我的时候,我爸在哪里,我想不起来,他有时候在家里就是个隐形人,地从来不扫,哪怕垃圾在他眼前,垃圾桶在一米以内,他也不愿意弯下他高贵的腰捡起来扔掉,袜子总是乱扔,吃完饭的碗不洗就算了,筷子都不能好好摆放,总是东一只西一只,弄得洗碗池旁边都是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很恶心,我讨厌他,也许他的存在都让我感到不适。 我骂他,和他对着来,旁人说我爸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让我多理解他,谁家没个摔杯子打碗的事,可是我爸和我妈从来没吵过架,他们说我爸惧内,是个真正的好男人。 对,他们说的没错,我爸是个好老公,他们是很和谐的一对夫妻,他们从不吵架,他不过就是打打我,把我的头往墙上砸,作势要掐死我,他拿椅子往我背上砸,就像上台表演一样,越是看见旁边有人,戏越要做足,最后被人拦下来,我每次看他演戏的样子都觉得很好笑。 小时候我房间里重新装修,我不得不和我妈一起睡,我睡在床尾,当着我的面,她总是看那些杀人案,电视里出现很血腥的画面,我一度觉得厌烦,但我不敢说我不想看,如果我敢说,她就会随时揣我一脚,有一次,我腮帮子很痛不就没忍住哼了两声,打扰了她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呢,结果她坐起来打我一巴掌,正好打到我的痛处,以毒攻毒,我连哭都没哭,白痛一晚上,第二天去医院,看了才知道是腮腺炎。 不过也要感谢她,这些我曾经一度厌恶的东西,现在变成了我的爱好,我现在很喜欢看见流血和暴力。 当年我的年纪尚不够入学年龄,我妈不想带我,非要让我上学,把我的年纪改大两岁,我发育的比别人晚,又瘦小又懦弱,最重要的是我显得格格不入,我和班上的同学没有话聊,不过无所谓,那些加减乘除都搞不清的小屁孩对我而言没有价值,无法利用就不是伙伴,偶尔也会觉得心里很空,我看见人被杀死,或者狗被碾死都没感觉,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却总是会有种无可救药的孤独感在我的内心膨胀。 长大一点,她对我的干预少了,也不敢动手打我,因为我已经学会反抗,我以为她变了,其实没有,她遇到一点稍不如意的事嗓门亮得比谁都高,在那里大喊大叫,表情变得穷凶极恶,很恶心,每次看到她发怒的丑恶嘴脸,我都想用刀砍死她。 虽然我有杀死他们的想法,杀了她和我爸我会得到他们的遗产,不过回报还是远远低于风险,我可不想因为他们去坐牢,把两个老东西熬死了也一样。 =================== 我发现我每次情绪有点低落的时候,写东西就很顺畅,今天总算可以早点更新了。 这个跟踪狂我打算写成个反社会,她平时很会伪装,骨子里不是好人,她的叁观不是我的叁观,唯一相似的就是我小时候和我妈确实不太亲近,现在好多了。 姐姐 家里的米见底,我出门去买了袋香米,20斤装,说重不重 ,就是背着上六楼吃亏。 还好半路碰见个好人,帮我抬着上了一段路,这人二十出头,背个书包,将米给我放到我家大门口,我给人家再叁道谢。 “你还记得我吗?”小伙子擦擦头上的汗,转头问我。 本以为现在的人道德高尚了来见义勇为,这是来搭讪了?我记得个鬼呀,将他左看右看,不敢肯定,不记得不代表不认识,老家熟人多,一个能牵出一串关系来,看这个也是楼里哪家的,说不定还真见过,“看着有点脸熟。” 年轻人笑着摇摇头,“王钊宁,我是李少清啊,我们,初中同学。” “哦,是你啊,就是那个有点胖胖的,我记得你当时不戴眼镜啊,你瘦了,怪不得我认不出来。” “什么呀,那是胖子,我是戴眼镜的那个瘦高个。” 我有点尴尬的笑笑,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当初关系还可以的人,谁会记得谁呀,就算人在我面前,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把名字和脸凑起来,何况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无论那时候还是现在看起来都不值得提及,我忘记了很多人,不差这一个。 “你住哪里,之前怎么没看见过?” “我不住这边,学校放假,我到这里看看我姥姥。”他手指戳戳隔壁那家。 李少清走进隔壁小雨家,没多久,小雨就窜了出来,我将门一打开,她猫一样灵活的比我还先溜进去。 “看见没有,我的大侄儿来了,我上你这里来避难。” “他就是你那个大侄子?要和我妹妹相亲那个?” “对呀。” “他不会真的回来相亲吧。” “很可能,我奶奶骗他说很想他,让他一定回来看看。” 完了,这还是个老同学,多少新闻说过同学聚会出了多少死灰复燃的事,他要是当年就对我妹妹有什么意思,那现在不是正好送到他口袋里了。 “小姑姑,吃西瓜了。” 进来的时候门没关,李少清捧两片西瓜堵在门口。 小姑娘嘴上说讨厌这个大侄子,和吃的却没仇,蹦蹦跳跳拿着吃了起来,还递给我一瓣。 汁水顺着我的手流到手腕,我正犹豫该不该请人家进门坐坐,刚才还在说他的事,心里多少有点心虚,李少清却先走了,他还真就为了送两片西瓜来的。 “你们也是一个敢喊一个敢答,他真的叫你姑姑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假的,别的不说,他还是挺有礼貌的。” “一片西瓜你就被收买了,我们要一致对外。” “对外,对外,你那片不吃就给我。”这小姑娘对吃的执念真是没话说,吃吧吃吧,我也不想吃,我怕吃了人家给的东西还惦记着人家的不好,会拉肚子。 晚上,我拉起要睡的妹妹,问她还有没有以前初中的毕业照。 “你找这个干嘛?” “妹妹,你还记得李少清吗?” “记得呀?他怎么了?” 我都不记得,妹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不是说明,当年也许没这个意思,但这个人给妹妹留下挺深的印象,现在两人一见面风一吹火星,火就能烧起来,“你倒是记性好。” 毕业相片带着陈年水渍的黄,上边人脸,下面人名,李少清站在倒数第二排的男生里,寸头,戴黑框眼镜,很平凡的人,世上和他一样的千千万,这种脸,很容易见到,也很容易忘掉,和今天见到的那个人有点像,但说不出的,就有些东西不一样,几年下来,夏天的蝉都死好几茬了,人总会变的。 相片敲开记忆的大门,我看见妹妹站在第叁排的边缘,别人都笑,她嘴角扯得很勉强,妹妹不会看镜头,有时候找不准,找到了就紧张的盯死看,她很少照相,我记得除去几张学校的毕业照,家里就没有她的相片,她手机里应该也没有,她不喜欢拍照。 母亲也一样,除了那张遗照,家里再没有她的影像,她和父亲的结婚照,年轻时候的一张都找不到,她青春鲜活的样子因为记忆模糊慢慢消失,我只记得她每个老去的瞬间。 相片里我在第一排紧挨着老师笑得和个傻子一样,大白牙都暴露出来直反光,好丑,没有我自己拍的好看,我手机里很多自拍,但是没有母亲和妹妹,我没能留住以前,那时候我目空一切。 我的眼睛明亮到湿润,想要死死记住妹妹的样子,“那时候原来你长这样呀。”我举起相片在妹妹脸上凑过来凑上去,一番比对,其实妹妹的样子和现在也差不多,就是,眼睛里的情愫变了些许。 “这个就是你的朋友吧?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我看向一个皮肤黑黄的女生,她站在妹妹身边,她的眼里有很活泼的光。 “这个又是谁?”一排排或青涩或倔强的脸唯独有那么一个人不同,被签字笔涂黑了,我看向下面的名字,挺巧,这是我的那个狗屁初恋。 我和妹妹两个当时在一个班,一张毕业照二十块钱,要买,我嫌贵,母亲是个会持家的人,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家里的小日子过得不寒酸但也不算宽裕,看起来的体面下面总很单薄,我当时压岁钱都没能存下来,过完年,母亲就哭穷,只好把钱给她,现在想来那也是母亲压制我的一种手段,没钱就离不开她,二十我存下来给自己买了几双袜子,所以家里就一张照片,我记得不是我涂的,那就是妹妹。 “你为什么要把他涂掉?”我有点紧张的捏住相片。 “因为不想看见。”妹妹看我一眼,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为什么不想看见?”我一屁股坐上床,整张脸凑到她面前。 “因为讨厌。” “为什么讨厌?”我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个人早从我的记忆里抠了出去,现在我只想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探听她的底细。 “我怎么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忘记了。”妹妹躺下来作势要睡下,她拒绝我的问题,我想问出来点什么,一次次进攻反而断掉自己的后路,我把相片轻轻置于桌面,往事的尘埃已然被惊动无法轻易放下了,这次不用妹妹赶,我自己走了出去。 姐姐 母亲是个很会小题大做的人,也就是说她很夸张,就连父亲和母亲的最后一次争吵也在尽情的演绎,她让父亲赶紧滚,她没有用走那个词,父亲真的走了。妹妹小时候摔倒了哭,她总是要装摸作样的先往地上吐口唾沫,如果妹妹磕到了桌角,她就会用力击打那张木桌,木桌有钢铁的稳重和烈火的绚烂纹理,自然无动于衷,母亲可以转头对付我,怪我没有看好妹妹,然后妹妹会像个白痴一样的笑起来,又不是打在妹妹身上,她当然还能笑得出来。 自打外婆死后,母亲就变本加厉,她把我和妹妹一起送进学校,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我们俩一个班上最大一个最小,却就读小学里一个年级的一个班。 她说,这样我就可以照顾妹妹。 当时的妹妹文静瘦弱,我比班上同学都大,发育快一点,调皮的男孩子爱捉弄妹妹,不是说照顾吗,那就照顾呗,我偷偷把一个男生带到妹妹面前让她打几拳,妹妹是个小废物,死活不出手,我真是再不想管她了。 后来我也没想到妹妹会有那么固执的时候,她拿小刀要刺别人眼睛的事还闹到老师面前,那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我带了一路的小屁孩我其实是不懂她的。 每天上学放学后面还得跟个跟屁虫,和别人共享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包括母亲的日子我慢慢受够了,妹妹还是个学人精,我要什么她就要什么,我有什么她就有什么,我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任何的东西都不彻底属于我。 我在学校交了几个小朋友,放学之后,早早溜出来到别人家去玩,母亲以为我们只是到哪里去玩,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回去一看妹妹还没有回来,母亲问我,我答不出来,我们就从家里倒着走回往学校的路。一直向着天黑走,一路上都是煎熬,碰见车,我担心妹妹会不会被车撞,碰见人,我又担心妹妹会不会被人拐回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她消失好还是不要消失。 走到学校,妹妹坐在值班室里,她又傻又愣,和房间角落的扫把被随意安置,不知道在等谁,母亲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一眼,还是周全的,转头给我一巴掌。 是我先把妹妹丢下,是我先离开的,但我还是为这一耳光感到委屈,她像我小时候一样,将有关于妹妹的一切都怪罪于我。 晚饭的饭桌上,我只顾埋头吃饭,很少夹菜,吃完抬头看的时候,母亲将肉夹到妹妹的碗里,妹妹盯着我,“姐姐,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走?” 妹妹讲话有点不利索,但我知道她当然不是结巴,也许因为她嘴里含着口饭的缘故,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她只是在斟酌怎么在母亲面前说这句话才显得事情不那么严重,“要”字后面她还省略了几个字,“丢下我”,母亲打我的那几耳光也给她留下了阴影。 升上初中之后,我在分班名单里看见妹妹,她始终是我的尾巴,可我觉得我不过是她的影子。 母亲让我和妹妹一起睡,她说,我长大了,不能再和她一起睡,有几次我溜到客厅沙发,被发现,第二天晚上,她就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死活不开门。 我爱上了赖床,妹妹往往起得很早,我们不再一起搭同一班车,我有意避开她,因为起得晚,来不及吃早饭,妹妹会给我带一份,油条炸得蓬松又金黄,可是冷了,它们常常被我丢进垃圾桶,再后来,我每次只吃自己买的零食,我的意思已经像是楚河汉界一样分明,告诉别人,我和她关系不好。 即使回到家,我们睡在一张床上面,一天之中有大部分时间我们互相都能看见,我们之间也无话可说,床上总有她的气味,我无法形容,不会随着她起来或离去逝去,房间里的这张床也是那个时候换的,我央求了几次母亲都不肯,妹妹只是提了一句,她就同意了。 我有了一群朋友,至少表面看起来活泼友爱,在她们身上感受到平等,回到不向阳的家,世界变得狭小且布满灰尘霉菌,而妹妹无论在家里的饭桌上还是在教室里也只是埋下头来保持沉默,我的朋友占据多数,她们都因为我而和妹妹不怎么来往,意外的是,她也有了一个常来往的,是个精瘦的女孩子,个子不高,所有的老师都说这个学生有些小聪明而不用心,她们的共同点是爱好沉默,连同她不出彩的成绩和班上另外一些人一样过眼就忘。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节节拔高,我将成绩单送到母亲面前被她变成了敲死苍蝇的纸,我越来越明白,我从来没有被母亲肯定,站在舞台的中间,虚幻的荣耀因为根基不稳只会让人恐慌。 苦于母亲口中踏实日子的枯燥无聊,我在初叁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有时候让他陪陪我打发时间,我那时候所有的怨憎不过都来自母亲和妹妹,其实我怎么会懂得爱呢,那个男生说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也不过是喜欢凑在一起看书,约会就是写作业,他会送我回家,送到我家不远的公交站,然后他再坐回去,就算有几次我和妹妹坐到同一趟公交,我们碰见了也不会说话。 妹妹应该算是个有眼色的孩子,她面对我的沉默让我得意,有种报复的快感,她知道她不是主角,最好远远避开,偶尔晚上我在她面前感叹那个男生不解风情,如果妹妹严肃对待有要与我谈一谈的架势,那时候我胖了不少,我只会躺下来,我的肚子就不会像站立的时候那么大。我拒绝她的关心。 但我忘记了妹妹固执的一面,没想到妹妹告诉了母亲,早恋两个字,足够让母亲从父亲离开说到我都忘了父亲模样的现在,许多年来,她一直把自己的权利视为理所当然,不能想象她总是有那么多的怨恨经过一次次的爆发依然有结余,下一次会有更令人痛苦的狂风暴雨袭来。 我有和她一样的坏脾气,我们都想赢,我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都在这个晚上爆发出来,我抱怨她对我的不公平,“谢公最小偏怜女。”当我第一次见到这句诗,往后常常会想起来。可是就算再爱妹妹,因为妹妹身体的特殊性,为什么要牺牲我,一个生理的多余,一个内心的缺憾,她对待妹妹的态度才造成妹妹最大的残疾。 母亲一直反复无常,有时候她会念起父亲的好,她说他对人对事还是不错的,有时候又会骂他不是人,丢下我们,将他说的一文不值,准确说起来,在外婆家发生过的那件事,一个意外一个错误,让母亲彻底疯魔了。她自己太把妹妹的畸形当做一回事,当父亲因为妹妹离开她,当妹妹和表妹玩那个模仿的游戏,她的世界开始倾覆。 ============ 我想写的意思应该表达出来了吧,很担心,每次情感抒发就很难 妹妹 很早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洗澡,我也会观察自己的身体,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劲,从外婆家回来之后,我洗澡洗得好好的,她会突然闯进来,看着我,又打又骂,骂完之后又和我哭诉,“小安,你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和你表姐做那种事情啊,你千万不能做坏事。”她本该对未长成的孩子有很多期待,我可以拥有很多在别人听了让人发笑的理想,但她一开始就不对我抱有期待,这也就是在姐姐看来母亲对我比对她宽容的缘故吧。 她去给雇主的爸做保姆,会带上我,如果我和雇主的小女儿多说两句话,她会说我心也玩野了,劈面一顿训斥,那个女孩子有很多玩具,我借着光,只要捧着哄着,也能玩一玩,母亲不能买给我这样的玩具,就矛盾的说我有这样的好朋友真是福气,希望我们能一直好下去,我和姐姐能进那所初中也是因为这家的雇主出了大力气。 小孩子好起来的时候不分你我,闹起来也是绝无仅有,那个小女生把石头藏进冬天的雪里,绵软洁白的雪花原来也会变得那么冷硬,极易沾上肮脏变成肿块,肿块重重袭击我的鼻子,一片血涂在白色上,我的污秽令大地不洁,我深感羞耻。 母亲气得在家里骂人,骂她祖宗十八代,却无法为像姐姐那样为我出头,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母亲把那个孩子像姐姐一样带到我面前,我能不能以牙还牙打回去,大概不会,首先母亲就不会把那小孩带到我面前,人家当面牵着孩子来向我道歉了,提着瓶酒一条烟还有一袋水果,我们家都没有男人,没人喝酒也没人会抽烟,母亲只收下水果,接受道歉,还得回头骂我两句,那家的大人表示过意不去,非要请我们去吃饭。 其实我不喜欢和她们围坐一桌,雇主家的大人夸姐姐成绩好,说姐姐不像是一个保姆能教出来的优秀小孩,是夸是讽是爽利直言还是夹枪带棒,我听不出来,母亲就说姐姐只是死读书那一套,没多大出息,从踩姐姐到捧雇主家的小女孩,其间过渡十分顺畅,她说那小女孩才是真的聪明会学又不会让自己太累,这倒是真的,小女孩的消遣可不就是我。 母亲私下却常常给我复盘那个小女孩如何欺负我,并且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只有姐姐可以依靠。 我上了初中之后,她就让姐姐开始和我一起睡。 有时候她会让我把裤子脱下来,看我多出一块的身体,她教训我,她打我,她要那个东西软下去,可那个东西不听话,她叁番五次亲口告诉我我有缺陷,她让我知道羞耻,也是她让我一度自卑,最后她还抱着我哭,“你爸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学他,都是因为你,他丢下我们,我一个人照顾你们两个多不容易,你要听话,知道吗?” 我点点头,我说,“我知道了。” 她转而为喜,但笑的很苦涩,我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也曾经会羞涩的一笑,那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属于另一个家,不是在这里,不是在我面前。 “怪我,生了一个你这样的怪胎,你千万不能祸害别人,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别给我丢脸。“ “好。”去岁至今,她眼角的细纹浓密了几条,为这几条裂开的纹理,我不会拒绝她。 ”好在我还生了一个,有你姐姐陪着你,她可以照顾你,你以后都和她一起睡吧,我就算死了,你也不会孤单。” 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好像姐姐是一件物品,没有人格,我和姐姐都偷偷反抗,不过一次没成,我不得不自我安慰,至少这样就有更多时间和姐姐相处。 事情的发展到底还是我一厢情愿了,母亲刻意制造我们的亲密无间,却不知道在学校,姐姐不和我说一句话,我早起,她踩点上学,她睡下,我看着她睡着,她成绩好,我成绩坏,她是别人眼中的星星,而我是作为背景沉默的夜色。 老早以前,我知道姐姐一度拿我作为对比,她以为我是光,她是影子,时间能颠倒乾坤,她慢慢会看清事情真相,发现嫉妒我毫无必要。 同学也说我们两姐妹一点都不像,那时候我和同学坐在学校食堂的角落里一起吃饭,我总是一个人,同学也是一个人,她说她以前其实是讨厌我的,而我也记错她的生日,我们的友谊一开始并不愉快,也没有多真挚,后来却殷勤起来,但我始终有个秘密无法说出口。 而她也和我不同,因为我比别人都小,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说话,而且我甘于寂寞,同学总是默默参加各种运动,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她都有份,她曾经坚持倒了两年的垃圾,换了叁年的桶装水,遗憾的是还有很多人不记得她的名字,她心怀正念,想要向上生长被别人看见,可惜她把精力投注在了错误的方面,她想出头,最好的方法是学习改变命运。 吃完饭,我们就趴在栏杆上,有一点细碎的阳光穿花带叶照在她眼里,她手挡眼睛,从指缝里直往上往上看,同学指着那棵树,那棵树有很多层楼高,她问我有多高?我说我怎么知道,她又说:“如果一颗树树干高达数十米,其茎部也要几人合抱才能抱住,你说根基薄弱的树苗是不是就无法支撑那么高的高度,永远到不了那么高。像我们一样。” 其实当时,如果我知道生活会在后来对她频繁出手,她眼睛里的光会越来越浑浊,我应该告诉她,不一定,竹子那么细瘦但节节高还有风骨,正是因为微小,我们总是能容于夹缝,我们总有喘息之地。 不过当时的情况很难形容上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里有些失落,她有双浅灰色的眼睛,浅灰色是海上暴风雨降临的前奏,也是阴天的灰败,在阴天的城市,时间很容易变得黏稠而难熬,她身后的那个家庭给她很多悠长的伤痛,就在上午,我们刚刚出完一次成绩,不过转而到了下午,她又好得和没事人一样,言情小说一下午能看完一本,看完就借给我看。 书里的情情爱爱对于我而言是笔糊涂账,太浪漫,太不真实,我借鉴了姐姐的爱情来对比书里的情节。 那个男生,他那么容易就让姐姐倾倒,也许因为他和姐姐很像,他也是和母亲同住,他的母亲似乎常常忙碌而不够关心他,但是他看起来就像这些事情与己无关,不露痕迹,藏得很深,姐姐本来只是想看一看他藏起来的心思,却也看到了他那秀气的脸,看到他的好,多么让人怜惜,姐姐怜惜自己投射到了他身上,归根结底她是爱自己的。 春夏时节,有一阵天气不冷,我骑自行车上下学,以前我会很早起来,载姐姐去学校,她说我骑前半段,她骑后半段,但往往是我费力蹬自行车一直骑下去,她起不来的早上,我都会把早点给她带好。 和别人一样,我也很喜欢顺风骑,不仅因为阻力小,还因为那样姐姐的头发总是搔到我脸上,就像抚摸一样,还有如此我能闻到她的气味。 如果天气冷,我们就坐公交,转过年,车后座也总是空荡荡,她不再乘坐,我在一个夏天的傍晚试图追一辆她坐上去的公交,两个自然不及四个轮子快,就算路上没有撞到人出那个小车祸我也永远没办法追上姐姐,那辆自行车终于报废,历经风雨的洗刷越是斑驳,生锈得几乎看不清标志,也就是这年冬天,她开始和那个男生一起上下学。 如果姐姐真的开心,我无所谓,可是她很多次的欲言又止让我感到不安,也许那个男生对姐姐不够好,无论我说什么姐姐都不会听,所以我告诉了母亲,其中有几分是我的小小私心,我不愿意深究,这件事甚至闹到了学校。 随之而来就是争吵,我像当年站在河岸边一样看着姐姐和母亲两个人无能为力,石头溅起的水花也终于无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我。姐姐迁怒到我,那个晚上,她闯进房间以后,我以为她想杀死我,她看起来那么愤怒,她说,妈是个神经病,而我是个变态。 所有躲躲藏藏的眼神,很多个不眠的晚上,我看着她自渎,她都知道,对于姐姐的指责,浅薄的分辨我宁愿不讲,但她忽视了自己,她也是和我一个妈生的,她也有那种疯癫的因子,她把我推在床上,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她要掐死我,但是她不过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变态。”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坠,我被她砸进一片沼泽地里。 我很心痛又有被击中之感,姐姐对我而言,难以触摸,她骂我,脱下衣服,好像在我面前褪下千年的皮,她正一点一点变得血肉丰盈,有了嗔痴怨恨。 =========== 扭了扭了,控制不住越写越偏了,好乱来呀,虽然有点突然,下章写h,是想看妹妹视角,还是姐姐视角,还是两个人都写一章呢 亭亭 要挑肉,新鲜的肉都是鲜红色,闻起来略带腥味,用手指压下去且不粘手,凹处很快能恢复原状,真像活人的肌肤那样有弹性。 我常常跟我妈去肉摊上买肉,学会了如何分辨新鲜猪肉和注水猪肉,我妈是肉摊的老主顾,若是当日有剩下,摊主还会捎带送点肉皮。 我爸爱吃猪头肉,那天我妈临时想起来忘了买,走到半路上折返回去,上称一算账,几毛钱的零碎,大家都是一副熟面孔,求财也求和气,摊主摆摆手就说不要了,我妈占了这几毛钱的便宜,也笑的和朵花一样。 到家没多久,我妈先把猪头肉切块,焯水,加些八角和姜片,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炖上五六个小时,再调味,等我爸回来的时候刚好能吃上一口热的。 那时候我爸和人去城外钓鱼,大早上天不亮坐着别人的小电驴去了,去的时候胳膊腿都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残了废了。 他们进城的路上碰见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停在一辆集装箱半挂车旁边,半挂车进不了城,绿灯一亮就往左拐,半挂车的车灯又大又亮,到底不是人眼睛,车里司机的视线又有限,那车尾一扫,我爸就给扫到车底下了,人还在这里,腿已经被带着往前滚。 和他一起去的那个人丁点事情也没有,小电驴摔坏灯心疼得不行,回来给人讲,“这都是命,他惦记家里做的猪头肉,我说再钓会,他非要催我快走,要说,早一步晚一步,这事都碰不到他。”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一下,再重重的说一句:“这都是命。” 我爸出事的时候,肉还在我家锅里炖着,等到发了绿毛都没人吃,我妈后来还常常念叨,“我买肉就买肉,为什么占那几毛钱的便宜,贪下小便宜,后来吃了大亏。” 有时候她又说,“要我说,他们去的季节可不太对,那鱼苗刚下,钓起来的鱼可小了,还没长成,钓鱼吃不上鱼才要吃什么猪头肉。” 念来念去,就这些,没个新鲜劲。 我爸没了腿,心如死灰,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回回想起来都是噩梦,当时又没有旁证,谁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急着回家要吃那口猪头肉,肉没吃着,却吃了一口阎王饭,反正这事就那么传起来,在每个人嘴里传一遭,唾沫星子加重几分重量,它就成了既定事实。 要我说,这样传有这样传的好处,只有说成是我爸为了回家奔那口猪头肉自己急忙忙要回去路上不幸出了车祸,那个当时和我爸在同一辆车上却没有事的叔叔处境才不那么艰难。 我爸出事之后,很多人来看他,那个叔叔提一堆营养品,瓶瓶罐罐,中医保健,临走之前,塞了一把红色的钱,我还没看见有多少张,这些钱就和人家一百两百的心意混在一起,以后他再没来过,猪头肉的故事倒是时时挂在嘴边。 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将这种事情说成命中注定,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也是出车祸被撞死的,有人看见他被撞死之前和我说过话。 别人问我和他说了什么,我说,“他说他明天早上没想好要喝粥呢,还是要吃油条。” 王杭安后来问过我,那个死去的同学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摇了摇头,告诉她,“错了,他没和我说过话,其实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他讲的,那会我的同学放学回家,路过我,向我吐了一口飞沫,我说我给你算算命,然后我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我算到你今天会死。” 那个同学不让人省心,指甲又长又尖,脏死了,他用脏指甲拧我还掐我,他坐在我后面,用笔画我的衣服,害我被我妈骂一顿,他冬天不穿秋裤露出脚踝,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他罪不至死,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原凉自己。 然后我问王杭安,“你相信算命这种事情吗?” 出人意料的是,王杭安说她相信。 我问她为什么? 她当时来我家做客,以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记错了,还好她没给我提个蛋糕来,那更尴尬,她站在我家客厅里,她刚和我进去看了我爸,我爸尿了,我妈正给他换尿片,我们只好出来,她很局促的站在门口,一只手总在裤子边缝挠上挠下,我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她说,“我和我姐的名字都是当年在桥底下找人给算的,我姐缺金,我缺木,算完了,我妈问多少钱,算命先生说随喜,我妈就每次随喜都随了五十,我也觉得太少了些,现在好了,你知道吗?金克木,所以我姐克我。” 她刚说完,我妈从房里出来,还提着我爸的尿片,转头对王杭安说:“亭亭的同学呀,留下来吃饭吧。” 王杭安就留了下来,发现桌面上垫碗的东西眼熟,她拿起来看,是我的课本,我们家的饭桌平时也是我的书桌,有时候菜上的急,我妈拿我的作业本或者书给垫在碗底下,我的试卷收上去一回,总被老师拿出来单说一项,要扣掉不少卷面分,后来我发现每本书上都有油渍,无论怎么样都会有,那就干脆不写吧,我妈给我爸剪头发,下面垫的也是我的卷子,那次我考挺好的,我想给他们看才把试卷拿过来。 这些人类进步的阶梯,这些敲门砖,垫脚石在我家里用来垫碗,垫桌角,垫我爸的屎尿,它们对我来说没有用,它们挡不住我爸在房里喊饿的声音,他要吃饭,要人伺候。 妈让我把垃圾拿去扔掉,王杭安陪我一起下去,正要上楼,旁边草丛窸窸窣窣响,我和王杭安看见一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土狗正在咬一个别人丢掉的垃圾袋,小土狗黑色的眼睛在绿菜叶和香蕉皮里浮上来。 我给王杭安说等一下,然后我上楼拿王杭安来我家带来的一些零食。 “牛肉干它能吃吗?” “我能吃,它就能。”王杭安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肉干。 那狗起先还有些怕人,闻见我手里东西的味了,小短腿就往我这边来了,这小狗挺没出息的,就这样被我收买,明天也能和别人走。 往后我常常下来给它吃的喝的,有几次它想跟着我上楼,我家窝里什么环境,狗不知道我知道,它回回都被我撵走,回到家,我挺担心下一次下楼是不是就见不到它,这狗还算有良心,总在我家楼下的花坛里觅食,从没有找不见。 直到有一次,我下楼听见它的呜咽声,它伤到了后腿,我有点后怕,那阵常有人偷狗,它那伤也不知道是小孩子弄的,还是它碰着了什么东西受的伤,或者又是中了什么人的陷阱,狗急了跳墙,我就怕别人一弄它,它把人咬伤了,那就不光是受伤的事了,它非死不可了,怎么就容不下一只狗呢? 我打电话给王杭安,好歹她有和狗共享一条牛肉干的情谊,怎么也不能不管不顾,看她能不能养一养。 电话很快接起,我还没说什么,王杭安语气急促对我发问,“亭亭,你有没有看见我姐,我姐好像离家出走了。” 我说没看见,多大的人了,还离家出走,王钊宁平时在学校挺高调的,和别人早恋的事被她妈闹到老师面前,一定是觉得太丢脸才要走。 有一阵,我俩坐前后座,我也羡慕这人,羡慕她那么显眼,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老师也很看重她,我偶尔能和她说话,当时大冷的天,我穿了件冬季的校服,别人见我就笑,我还没闹明白,后来是王钊宁指出前因后果,原来校服的腋下裂开一条缝,班上其余人笑够了却没人告诉我,我找不到针线来缝,干脆脱下这件衣服,在冬天的教室瑟瑟发抖。 王杭安下课过来找我,问我怎么不穿那件衣服,我指出那条裂缝给她看,她说,“就这样啊,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害我被别人笑一上午。”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像现在一样把衣服脱下来,对不对,感觉挺冷的。” 就是这件事让我感觉她们两姐妹的想法真的完全不一样,但我觉得王钊宁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这之后她常常和我借小说看,她要我把王杭安看过的那几本书给她看看,她把书还回来,那书从来没有折过角,也没有折痕,只是油墨的味道又淡几分,看出来她挺爱惜也挺尊重,她还会顺便送我几个焦糖小饼干,可我不喜欢焦糖饼干,就全给王杭安,王杭安常常饿着肚子来上学,因为她妈每天就给她这么些钱,她还把钱给她姐买了早点,她自己吃屁。 一下课,王钊宁会和几个隔壁班同学在走廊上讲话,叽里呱啦,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里,她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讲,而她们对我却无话可说,我一句话也讲不上。 王杭安坐在窗户边离后门又近,如果不是上厕所或者去食堂,她屁股都不要挪一下,一墙之隔,她和她姐真的挺不一样的,有时候我也学王钊宁站在走廊边上,试图感受她所见到风景。 结果看见王杭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翻动书页,她那个认真安静看书的死样子,挺无聊的。 “那我打电话问问别人。” 王杭安预备挂我的电话,我让她等一等,“那天你从我家回去,有件事我忘记说,王杭安,你和你姐,你们不是夫妻,没什么克不克,妨不妨,碍不碍的,再说了,金生水,水又生木,不到绝路,还有生机。” “我知道了”,她很久才说了这么一句,电话被她挂断,怀中的小狗去处依然没有着落。 我看着怀里的小土狗,“你怎么不是只野猫,听说猫肉挺酸的,没人吃,你也不是只宠物狗,它们可金贵了,你没人要,送不出去,别人只想吃掉你。” “你怕了是不是,其实不要怕,人家牛以前比你苦,四时辛苦不说还要被人吃掉。”我又想到什么,我告诉它,“不过下辈子还是不要当狗了,也不要做人。” 我站起蹲麻的腿,终于还是把狗抱回家,一步一步朝楼里走,我们俩暴露在整栋楼的暗影子里。 我小心的抱住它,避免触碰它的伤脚,走得畏畏缩缩,直不起腰来,胸口腾起一阵暖意,想着每天从我嘴里省下一口,难不成还养不活它,这狗聪明,看见我妈就呜呜的叫,孩子声音,惹人怜爱,竟是一点不怕的,人类才伤害了它,它却转眼就来邀宠。 想不到我妈竟然也挺喜欢,我抱它上来还担心养不下,其实好养活,家里也和个狗窝似的,正合适,每顿剩饭剩菜都倒给了它吃,喝稀的喝稠的总有它一口,不过几日,它变得肥肥胖胖,有天,我妈说出去带这只狗打疫苗,下午回来,活蹦乱跳的狗不见了,带回来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原来她托狗肉作坊的人把狗处理掉了,她告诉我,“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养只狗挺费劲的,正好晚上,吃狗肉火锅给你爸补补。” 我养活一只狗是给他人做火锅汤底。 我妈把狗带走的时候,这狗认主,舍不得我,我不知道它打针会不会痛,我当年打的时候挺不乐意,小狗眼神可怜巴巴,我还安慰它来着:“等你痛过了,你就是我们真正的家人了。” 晚上我们吃了一顿狗肉火锅,我缠住我妈问,“你们要杀死它的时候,它叫了没有?” “你问这个干嘛,叫了的吧,我也不敢听。” “叫了就好,叫了就好。”它还是知道怕的,知道怕就好。 我也想通了,这样一只无依无靠无主的狗,没牵狗链要么被人打死要么被狗肉贩子偷走,与其等它不知道死在哪里,让我白白操心,现在死在我面前也挺好,生死都有下落。 我不这样想,又能怎么想呢? 小狗是不是也会后悔当时因为一口吃的被我带走,就像我有时候会怨恨我妈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欠她欠我爸一条命,可我就一条命,不能劈成两半,这辈子还不完了。我爸在房里大喊大叫,要吃要喝,他就怕饿着自己,无论是狗还是人,活一世还不就为了这一口吃喝。 我妈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口也没动,明明什么也没吃,但是我跑到卫生间吐了好几回。 李少清 从小到大,我一直挺普通的。 出生之后就是个让家里特别省心的小孩,有口吃的就行,晚上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以至于因为太安静,我妈在我睡着之后常常怕我死了,想起来就在鼻子底下试我的呼吸。 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到了初中,一路成绩还行,没多大起伏,不算好也不算坏,六年级的时候我爱上打篮球,上了初中偶尔和人去黑网吧上网,算我运气好,从来没有被抓过,上课点名抽中我的概率也很小,有几次被点名是因为语文老师喜欢我写的作文,偶尔让我站起来念,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是抄的,学校门口有个书摊,外面的铁丝架上常常放些杂志报纸,每周剩下几元,买一本杂志,两节课不要就能看完,偶尔还能和几个同学在里面翻出几本家长看见一定会撕毁的那种管制书籍。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是丢人群里就找不出的人,就连身高在班上男生里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没人说过我好看也没人说过我丑,有人和我同班叁年还想不起我的名字。 整个初中叁年,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不多,一件事就是有一天走在路上好好的被一个女生骑着自行车撞了,在此之前,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我和这个人从来没有费过唾沫讲上话。 这之后,我们本该有个说话的机会,是在一次运动会上,接力跑,当时这个叫王杭安的女生等在终点,她手里拿瓶水,她姐姐跑最后一棒,她想上去送水的时候,她姐姐已经被一大堆人围住,最后这瓶水没送到她姐姐手里,我找水喝的时候,王杭安转手送给了我,我还没有对她说谢谢,盛夏的烈阳与过高的温度侵袭过来时,她隐在树下,空际的大树俯视着我们沉默的相望。 那时候我在人群外围,学校举行什么活动的时候我一向不爱参加,喝彩围观也是兴趣缺缺,那天我本来应该在别的地方,不过当时,班上往学校广播站送加油稿,我也投了一篇,上面在大通废话之后,末尾一句“王钊宁加油!”,我铺垫了很长的情绪,用抄来的辞藻堆砌筑成一个大坝,只是为说出一句真心话,想让人听见又不想,大坝后面的水已经要盛不下了,才从堤坝后面溢出一点点。不知道我的稿子有没有选上去,我没有听见广播里念,因为当天的气氛实在很热烈,很吵,我听不到,我看了王钊宁跑完最后一棒,很感谢王钊宁的存在让我那片被时光冲刷的海滩上留下一点印迹,她没有让我从始至终在热闹之中是个局外人。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喜欢上了王钊宁,也许那算不上喜欢,只是她光采耀人,如果问班上所有的男生一个问题,觉得谁好看,大家都会说她,这顶多算是一种钦慕。后来王钊宁和同学早恋的事被她妈闹到学校,她和那个男生分手之后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听说王钊宁随后闹离家出走,听到消息的那一天,没人知道,我跑遍了这个城市的车站,不过往事都过去了。 上大学之后,我交了个同样普通的女朋友,在一起,生日纪念日我总是忘掉,分手也同样的毫无波澜,日子就是这样的繁琐,照着父母的期待,以后找份安稳的工作,结婚生子,子女被盖上平凡人的戳,大概率会重复我的道路。 直到这次姥姥谎报情况,我被一个电话召唤回来,再次见到那两姐妹,没有出乎意料的是,那天碰见王钊宁,她已经忘记我,姥姥总撺掇我请人家吃饭,还怕我钱不够,瞎操心,从裤腰里掏出几百,吓得我也不敢接。 吃饭,吃就吃呗,我说大家同学一场好久没见不如聚一聚。 叁个人甚至凑不齐一桌麻将,我到处打听以前的同学都分散在哪里,看有没有空出来办个同学聚会,听说已经有人结了婚,但是没领证,还有人孩子都生了,有人继承了自己家的工厂成了个小老板,有人出国,打听一圈下来,又不是年又不是节,哪有空啊,鱼虾各路,打听来打听去还是只剩下我们叁个人闲得慌。 其实我也和她们两个的话少得可怜,当年连话也没怎么讲过,吃饭的时候,我们谈起以前,说起这些年自己怎么过的,王杭安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也是故事经历最少的那一个,她一直留在这个城市里,她不插嘴,静静的笑着,我想起王杭安撞上我的那件事,问她,“当年你怎么骑那么快,还好撞的是我,你撞上个老头头老太太试试。” “怎么了吗?”王杭安偏过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样一回事。”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骑那么快?”就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一时之间,我和王钊宁都看着她。 “好像当时在追车,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在车上。” “是什么?”王钊宁问她。 “忘记了,丢掉了,没找到。”她轻易的盖过那件事,如她拿起杯子液体滑下喉咙那般顺畅,然后她转头看向我,“我还记得你那篇加油稿写的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以前老师总念你的作文,你有一篇里面有一个新颖的用词和那篇加油稿里出现的一样。” “那是我抄的。”也许我们当年境遇相同,有了点惺惺相惜之感,王钊宁把我们串起来,隔了多年,我能够被人想起来的细节都是有关于王钊宁,犹如附在一根骨头上没被剔除的肉,完全够不上荤腥,没有了滋味。 “什么加油稿?”王钊宁是不懂的,她问我们,无论是那瓶水还是那篇加油稿,当时她是所有人的焦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繁杂与喧嚷拔起一堵墙,将我们隔绝在她之外,隔离出片很大的空旷,使一切沉默无声。 我们都没有回答。 吃完饭,还没走出几步,下起急雨,我们只好往旁边躲,风里刮过来万倾大雨,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我能够和王钊宁在同个屋檐下看雨,我们的距离不会再比此刻更近。 雨越来越大,这样苦等不是办法,干脆决定回去,就叫了辆车,我上了副驾驶,她们两个坐在后座。 打在车窗外的风雨声太大,车窗外泛起一层水珠,我们讲话的声音也显得沉重,很快耗尽力气闭上嘴,车厢安静下来,司机调大车内广播的声音。 旁边一辆车突然变道,司机急忙踩刹车,我的肩膀支棱起来,往后看了一眼王钊宁随即又矮在驾驶座上,好像脊梁骨被打断,王钊宁的眼睛因为惊慌,那双眼睛瞪得更大,很显目的看向王杭安,同时她被王杭安护在怀里,司机骂了句脏话,我降下一点车窗,雨水将我手打的潮湿。 回去之后,姥姥问我怎么样? 我说不出来就笑笑,我怎么也是个成年人了,不可能让我回来相亲我回来得这么容易,我只是听说王钊宁在我才回来看看,而我心知,没有结果,今天我们一直抓住以前的事情谈论,从来没有谈过以后的计划打算,因为都知道未来的事不会有对方。 朋友是层层筛选的,只有那么几个愿意在困难的时候借钱给我,他们可以给我带来实质利好,是我的底线,更大范围的是保持有通讯的那些人,偶尔想起来就问问,王钊宁要做第叁种,躺在通讯里能想起来是谁,但是不联系,刚才吃饭结账我坚持要请客她都挺不给我面子,她不愿意,她不想欠下我什么,不想下次请回来,她并不想再有往来。 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列车从南到北,从来没有滑脱过轨道。 =========== 过渡一下,李少清之前有提过大家应该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