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归》 分卷阅读1 《盛月归》作者:西皮皮 月婉醒来那日,是她十五岁生辰。 亲族尚在,权倾朝野,天子临门亲贺岁,整座长安城都在为她庆祝生辰。 如果不是她的灵魂经历过往后的数十年,她想,她会是长安城里最快乐的姑娘。 太师府婉姑娘生辰那日,皇上欲赐婚她与当今太子燕麟,这本是大喜之事,却不想婉姑娘当众痛哭晕倒。 在孙女病了大半月之后,陆太师去了宫中,拿出多年前皇家与太师府交换的信物,说要按照约定将孙女嫁给前太子,如今的永安王燕沉。 长安百姓张大了嘴,太师莫不是疯了。 虽说燕沉当年容貌昳丽,龙章凤姿,意气风发,时常行走在朱雀大街时,街边姑娘都会羞红了脸偷看。只是一场意外,他再也站不起来,从此同皇位无缘不提,人也日渐阴沉,同废人无疑。 燕沉久不喜与旁人同处,只是敌不过心中妄念,太师府婉姑娘生辰那日,到底去了。却不想,小姑娘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落了泪。 燕沉自嘲,低头看着双腿,他一个废人,何苦来碍人眼。 只是不曾想,原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的小姑娘,半月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眼中似有月光倾泻:子岚哥哥,我不要和你退亲。 似当空明月,落入我怀。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月婉,燕沉 ┃ 配角:燕麟,陆长愿、陆太师,陆夫人,谢盈盈 ┃ 其它:太师府众人 一句话简介:似当空明月,落入我怀。 立意:只要还活着,就不要放弃希望。 1. 第一章 骄阳(捉虫) 是六月艳阳天,晴空万里。 月婉站在院中,刚抬头看了一眼悬空骄阳,便忍不住酸涩阖上了眼,她还有些不适应这夏日里的艳阳。 只是她眼睛虽酸涩无比,心里头却有说不出来的畅快恣意。 阳光真好。 活着真好啊。 月婉仰着头,近乎贪婪地让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太阳的温暖,白皙皎洁如月的小脸在阳光下带着几分晶莹剔透。 暖风浮动,带着阳光的香气。 等到她浑身都浸满了阳光的暖香,甚至光洁细腻的额头都渗出了晶莹的汗珠时,她苍□□致如瓷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她还活着,活在她此生最无忧无虑的明媚时光里。 不远处有焦急女声响起,“小祖宗,你怎么又跑外头来了,病还未痊愈,再过了暑气可怎么好。” 月婉这才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眸如剪秋水,泛着涟涟光影,声音如莺鸣般清丽悦耳,透着焕若新生般的喜悦,“玉竹,今日也是艳阳天,我好开心。” “奴婢晓得,只是太阳晒人的紧,姑娘先回屋可好?奴婢叫人将窗都打开了,挂着纱帐,姑娘一眼就能瞧见外头。”玉竹拿着轻纱给她遮阳,一边哄着一边将她往屋中带。 月婉被她牵着往屋中走,一步三回头,她再没有比此刻更眷恋着阳光下的生活。 阳光热烈刺眼,叫黑暗无处可匿。 玉竹无奈,哄着月婉进了屋,又赶紧端来消暑的汤茶,拿了湿帕子细细地给月婉擦脸。今日太师府上下都忙着驱邪除毒之事,无人能偷懒,玉竹也是因为老夫人担心孙女一人在屋中,方才让她回房看一眼月婉可还安好。 长安贵女爱娇爱美,像这样的艳阳天是不会轻易踏出房门的,毕竟女子肌肤娇嫩,受不得阳光的灼热。 月婉自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月婉却全然不在乎那骄阳似火,每日总是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门,出去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去晒太阳。白瓷般的小脸总是晒得红扑扑的,宛若一颗刚熟透的蜜桃。 玉竹徐徐的叹了口气,十五日前是月婉的生辰,太师府为月婉举办了一场及笄礼。这是姑娘家成年的大日子,月婉又是太师府唯一的嫡姑娘,及笄礼自是无比隆重。长安城大半勋贵豪族上门庆贺,不止有德高望重的蔺阳大长公主做笄礼正宾,更有圣人圣驾亲临,为月婉赐下及笄所用金冠,满长安城的姑娘的及笄礼,都无此殊荣。 可是不知为何,就在金冠束发礼成那刻,月婉忽而泪流不止,一时哭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整整三日,三日里,太医署的太医来了个遍,也都未能查出月婉到底生了什么病,可她一直昏迷不醒,像是在做一场噩梦般泪流不止。 老夫人心疼不已,亲自守在床榻旁守了三日。三日后,月婉缓缓睁开了已经哭红的双眼, 分卷阅读2 扑进老夫人怀中哭了个痛快。 她时而恸哭,时而大笑。 大悲大喜间,倒真的病了一场。 旁人皆不知她为何如此。 玉竹不假人手照顾了她十五年,最是了解她,却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 玉竹见她喝完了一盏解暑茶,方抬了手去摸她的额头,触手温热,不过凉也不过热,松了一口气,“今晨姑娘如何同奴婢许誓的,今个儿会一直待在屋中哪儿也不去。” 月婉带上了些许的不好意思,拉住玉竹的衣袖轻晃,像小时候那般同玉竹撒娇,“我错了嘛,玉竹。” 月婉笑眯眯的看着玉竹,从前她只要一撒娇,玉竹便没有办法,此刻也是如此,玉竹满是无奈,却也没有继续责备她,只是将她一头长至腰间的黑发挽起。玉竹拿着篦子轻轻顺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一边道:“奴婢还得去前院里看着玉兰她们晒东西,姑娘就待在房中不许再出门,可明白?” 月婉乖巧点了头,玉竹还是不放心,又嘱咐过一回方才掀了门帘出了门去。 玉竹走到院门口,心中一动回过头去,见月婉坐在窗前竹榻上,双手倚着窗台杵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窗外天空,仿佛天空藏着宝物似的。她叹了一口气,紧蹙着眉朝前院去。 月婉看着天空,天空蔚蓝,烈阳高照,带着无限的生机。 她的双瞳黝黑如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有活在无尽黑暗中的人,才会对光渴求向往,恨不得这世上从此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月婉的神情开始恍惚。 她有数年时间不曾见过光,临到饮下鸩酒奔赴黄泉的那一刻,她的世界都是一片漆黑。 那一杯带着浓郁香气的鸩酒灼烧了她的五脏六腑,她静静睁着双眼在黑暗之中感受着逐渐渗入骨髓的痛楚,等待着死亡到来。 意识渐渐涣散,她忽而听见周围响起了欢笑声,宛若置身于一处热闹繁华之地,她好像听见了最疼爱她的祖父祖母笑着呼唤她的闺名,还有同她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们的声音,还有许多许多人的声音,都是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故人们的声音。 这些声音像是在为她庆祝着十五岁的生辰。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最怀念的是她的年少时光,所以才会在死亡到来的这一刻,想起从前。 伴随着这些欢笑声,往事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十五岁时的她,如同十五年的每一年一般,依旧是太师府中被百般宠爱的姑娘,万事不愁心,日子如轻羽,随风飘荡无忧无虑。 十五岁的生辰,仿佛整座长安城都在为她庆贺。 她用尽了力气,终于想起,十五岁那年,那是她最后的快乐时光。 往后的岁月里,故人一一离她远去,或是阴阳相隔,又或是嫌隙益生再无相合,永生不相见。 她的眼睛忽而有些酸涩肿胀,好似有热泪正不停地从眼尾滑落。 这大概是人之将死总会对人世有留恋,月婉脑海之中生一丝荒诞虚妄的念头。 若是能回到年少时,一切都重新来过,她会不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没有那一道赐婚圣旨,没有嫁给李燕麟,没有在东宫数着日子过活,没有被人暗害伤了双眼,从此目不能视,只能活在黑暗中。 陆家还在,没有因为李燕麟而家破人亡。 爹爹、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兄弟姊妹、所有人都还活着。 她不会违背真心,会嫁给真心喜欢的人。 身体越来越重,像是要沉入地狱,月婉想一定是鸩酒起了效果,她真的就要死了。 然后,空洞黑暗的前方忽然有了刺眼的光晕。 月婉疑惑,她的双眼瞎了数年,如何能看见光?可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光亮褪去之后,月婉惊觉自己跪在蒲团之上,祖父祖母正端坐于她的前方,慈爱的看着她。有位年迈却又威严极重的老妇人手持一顶金冠,徐徐向她走来,将金冠戴在她的头顶,还念着祝福之词。 只听得老妇人开口,声音响亮带着慈爱。 “陆氏有女,名月婉,年十五,今行笄之年……” “惟愿此女平安康乐、无病无灾、福泽绵延、一生顺遂……” 分卷阅读3 月婉终于想起,这是她十五岁生辰受笄之时。 那位替她戴冠的妇人牵她起身,让她同众人行礼。 月婉缓缓站起,此刻她站在人群中央,她一一看过周围站着的人,这些皆是她旧梦时常入梦之人。 然后,月婉看见了人群之中,那道她深藏在心底,多年不曾忘怀的熟悉身影。 那是她在寂寥深宫之中时,千百次在脑海中一笔一划描绘勾勒的身影,陪着她度过那些难捱孤寂的岁月。 可是自从她眼睛盲之后,渐渐的,这道身影却越来越浅,最后模糊不清,她再也无法描绘出眉眼。 但是此时此刻,她竟一眼就认出了这道身影。 月婉怔然,浑身不自主的颤抖着,鼻子一酸忍不住落泪,却又开怀无比。 倦意袭来,她带着笑与泪,缓缓闭上眼。 真好,死亡来临的这一刻里,她还能美梦一场。 月婉读过许多书,没有哪一本书能够解开她此刻的疑惑,毕竟书上没有提过人有重生一说。 她是陆月婉,二十六岁饮下鸩酒,蜷缩在冷宫墙角而亡,或许还无人收尸的陆月婉。 可此刻,她却是十五岁的陆月婉,正悠闲倚在窗边晒着大太阳的陆月婉。 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昏昏欲睡间,月婉又忍不住想这多日来都不曾想明白的难题,她到底为何会回到十五岁这一年。 或许这还是她死前的那一场美梦的延续,梦很长,总有做完的那一刻。可她睁开眼,却是窝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闻着叫她心安的淡淡檀香,听着祖母一声声唤她心肝儿之时,她想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死前那不切实际的祷告,心生垂怜,送她回到十五岁的这一年。 昏睡间,月婉模糊听见,有人轻轻推门进屋,替她披上轻纱遮住骄阳,执了罗扇替她打风,微风清凉带着叫她心安的檀香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疼爱念叨她,“这孩子,怎得趴在窗台睡。” 2. 第二章 陆长愿(小修) 月婉睡醒时,该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只觉得浑身绵软,头也晕晕乎乎的,花了小半刻时辰,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可眼前是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月婉睡意瞬间全无,浑身僵住,无措的大喊,“玉竹,玉竹,你在哪儿?” 可是屋中没有玉竹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月婉捂住眼睛,触手一片湿意。 不知过了多久,玉竹举着灯盏推门而入,见月婉拢着锦衾缩在床角,心中一跳,疾步走了过去,“姑娘,姑娘?” 月婉像是没有听见,小小身姿缩在角落,屋中昏暗,瞧不真切她此刻面容。 玉竹吓了一跳,将床前竹灯全都点上,屋中灯火通明时,她终于看清了月婉此时情形,只见月婉脸上满是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青色锦衾上,晕开成一朵朵泪花,瞧着可怜极了。她忙将月婉搂在怀中,拍着背轻声哄着,“姑娘,姑娘,别怕。” 玉竹心中又难受又愧疚,她方才见月婉睡着,便出了一趟门,去大夫人院中寻要好的姐妹要一副花样子,准备得空时给月婉做绣鞋。她忘了月婉这些日子只要一入夜就会害怕。 她不在院中,那些个小婢女们见月婉还睡着,定只顾着贪玩,哪里会将她的嘱咐放在心上? “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出门去留姑娘一人在房中。” “姑娘你看,现在到处都点了灯,屋中一点都不黑。” “姑娘别怕。” 终于,怀中人有了反应,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她,像是怕她跑走,还抓住了她的衣袖,“玉竹?” 玉竹松了一口气,轻拍着月婉颤栗的背,“奴婢在呢。” 不知过了多久,月婉终于渐渐恢复了神志,靠在床头,捧着一杯蜜茶小口喝着,一边仔细打量着屋子陈设。 能看见的地方,都被烛光笼罩着,清清楚楚,半点阴影都无。 她紧绷的肩脊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轻轻扣着茶盏上的浮纹,还泛着红的双眼中满是庆幸,还好,她的眼睛没有盲,她还是十五岁的月婉。 而那十年眼盲黑暗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b 分卷阅读4 r   玉竹在外间训斥着今个儿当值的小婢女们,因着怕月婉听见,她压低了嗓音,语气却显得越发严厉,“我是如何交待你们的,只要天一黑,姑娘房中就要点上灯,免得姑娘醒来会害怕。” “我看是这些日子过得松懈,你们都忘了规矩。” 两个穿着绿裳,梳着双丫鬓的十一二岁小婢女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玉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屋中月婉唤她。 她担心月婉有事,罚两个小婢女扫上一旬院中落叶,便匆忙进了屋。 月婉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是眼尾泛红,眼中含着水光,好不可怜。 却是为了房外两个小婢女求情,虽然玉竹压着声音,她到底听见了几分,“玉竹,你别骂她们了,她们还小呢。” 玉竹徐徐叹了口气,“姑娘纵着她们,她们却忘了自己的本分。”她还有一句话不曾说,明明月婉自个儿方才都哭的不成样子了,还要替‘罪魁祸首’求情。 月婉又道:“不要将今晚之事告诉祖母,免得她担心。”祖母年事已高,这些日子眼见着为了她憔悴了不少,她也不想惹得祖母为她担忧了。 玉竹点了头,拿了蒲扇来打风,“奴婢省的,罚了那两个小丫头的事儿不会同兰姑姑讲。”兰姑姑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姑姑。太师府如今虽是大夫人当家,丫鬟婆子都由她调动。可她们凭栏院中的大小事宜,老夫人都要事无巨细的过问。若是老夫人知道玉兰玉书这两个丫头失了职,两个丫头怕是要挨罚。 月婉心中一暖,“玉竹最好啦。” 玉竹轻咳了两声,“姑娘就哄着奴婢,好叫奴婢不罚她们吧?” “哪有。” 二人说着轻快话。 见月婉心情终于好了,玉竹才放下心来。 自及笄礼病过一场后,月婉不知多了个爱晒太阳的习惯,还添了个怕黑的小毛病,甚至许多小习惯也同从前不一样。 玉竹陪着月婉长大,自是敏锐知晓她细小习惯的改变。 就像是月婉突然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但月婉不说,玉竹便不问。 夏夜里,蒲扇轻摇,带来凉风习习,月婉下午时分睡了好久,此刻却又有睡意袭来,大约是哭过,她说话还带着几分鼻音,尾音喃喃带着几分撒娇,“玉竹,你陪着我吧。”她自己都觉着不好意思,她并非真的十五岁,却又不想一个人睡。 玉竹轻笑,明明十二岁从老夫人院中搬出来独居以后,月婉便不要人陪着睡了,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姑娘睡吧,奴婢陪着你。”又抱了一床薄被来,睡在床榻外侧。月婉终于安心,沉沉睡去。 又过两三日,老夫人又请了太医署的太医来替月婉诊脉,太医神情凝重,诊脉了许久,终于开口,“老夫人,陆姑娘这是大安了。” 屋中或坐或站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太医又开了固本培元的药方才离去。 待他一走,陆老夫人便将月婉搂在怀中,声音都有些哽咽,“可算是大安了,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陆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年过半百,忌大喜大悲,见她如此,旁人忙劝。 月婉心中愧疚难安,忙拿着手绢替老夫人拭泪,“是婉儿不孝,累的祖母替我担忧。”无论是十五岁的她,还是二十岁的她,总是叫祖母为她落泪。 陆老夫人只抱着她叫心肝儿。 月婉便越发愧疚,她哪里是病了,而是因为,这些日子里,她都未能从她重活到了十五岁一事中反应过来。一开始,她哪里顾得上旁人心情。此时此刻,她却深刻感受到,自己这些日子叫人多替她担心。 她的祖母,疼她如宝。 陆大夫人送过了太医出门,此刻掀了垂帘走进房中也细声劝道:“母亲如此,该叫婉儿心中难受了。” 月婉同陆大夫人合力,可算是将老夫人的眼泪给哄住了。 陆大夫人掌管着府中中馈,自是庶务忙碌,可小侄女这里她也是关怀备至,此刻放下了庶务,留在凭栏院安心说话。这些日子,府中上下没有谁不为月婉挂着心,如今听得太医说小侄女大好,她精致明媚的眉眼也都含着笑意,摸了摸月婉的脑袋,“日后可不许再叫人担心了。” 月婉认真点了头,“婉儿记住了。” 老夫人同大夫人又坐了两刻钟 分卷阅读5 ,见老夫人疲倦了,月婉便起了身,同大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回去休息。 月婉被关在凭栏院中休养,今日还是头一回出了院门,走在回廊上,见着处处景致都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暖意。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 她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装作若无其事。 走到正院,大夫人略坐了坐,便道:“父亲同持远只怕此刻已得了消息,午时会回来用膳,儿媳先去布置。” 老夫人点了头,又拉住了月婉的手,“让厨房多做几道婉儿平日里爱吃的。” “儿媳省的。”大夫人一笑,这才出了门,留下这对祖孙说话。 老夫人仔细地检查着小孙女情形,“都瘦了这许多,太医说了能食荤腥了,可不许像从前那样不爱吃肉了。” “婉儿省的。” 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婆子婢女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二少爷。” 老夫人一笑,倒像是见怪不怪,“这皮猴,一定又是逃学回来。” 老夫人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欣长身影打了帘子进了屋,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是极其俊朗的长相,同月婉有五分相似,一看便能瞧出二人是亲兄妹。 月婉心中激动不已,却又百感交集。二少爷不是别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陆长愿。 自他们母亲去后,父亲剃度皈依了佛门之后,祖母便更疼爱他们兄妹二人一些,陆长愿整日里同国子监的纨绔子弟们厮混在一起,虽没染上吃喝嫖赌的坏习,却也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逃学去跑马斗狗。 祖父同伯父管教他甚严,可每每他犯了错,祖母一知晓,便会抱着他恸哭,不许旁人责罚他。祖父同伯父便下不了手了,久而久之,陆长愿便越发没人能管教,连从国子监逃学都成了常事,算算日子,今日该是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不该回家。 陆长愿入了屋,先是给老夫人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他一抬头,见着月婉也在,脸上笑意一僵,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妹妹。” 月婉见他如此,心中倒有些莫名,怎得阿兄见着她似有些害怕? 她不明所以,却又因为见着陆长愿而带心中欢喜,笑着唤了声,“阿兄。” 老夫人见陆长愿一头热汗,忙让人打水来让他擦脸。 陆长愿一边绞了帕子擦脸,一边还在偷看月婉。 不想月婉也正盯着他瞧,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他有些气短,“祖母,妹妹,我今日可没有逃学。” 这话倒让人意外。 月婉想都没想,问他:“那你怎么此时就回来了?” 陆长愿说的心虚而又真挚,“今个儿先生饶了半日假,我想回来看你。” 3. 第三章 你要帮我(捉虫) “妹妹,我知你不喜我逃学同侯三他们厮混,你放心,我已经同侯三他们断了来往,日后会用心读书,不辱家族名声。”陆长愿磕磕巴巴将话讲完,便忐忑不安的看着月婉。 他向来不耐烦听月婉跟在他后头念叨让他读书之事,这还是头一回主动在月婉面前认错,说他要改过自新。 月婉一愣,想起了些许往事,那是她十五岁生辰前两日,陆长愿又逃了学同狐朋狗友跑到西郊赛马,归家时,已快是宵禁时分。 陆长愿揣着从西郊摘的柿子兴冲冲来找她,而她却冷着脸,将陆长愿又说了一回,陆长愿脾气也上来,摔烂了果子便出了家门,她气得哭了一场,气陆长愿自甘堕落,两位堂兄才学斐然,洁身自好,大堂兄已经入了翰林,前程无量,日后必定是能撑起门楣。三堂兄虽才十六岁,可是一手诗文名动长安。偏她亲兄整日里,只会同纨绔们一处游手好闲,不求上进。 兄妹二人不欢而散,就连月婉生辰那日,两个人都还在赌气,谁也不理谁。过了一个多月,陆长愿去洛阳城探望外祖,一去便要两月,月婉不舍得他,说了好些软话,二人这才重归于好。 月婉想起从前,一时就没能答话。 陆长愿有些着急,提了嗓门,“妹妹,我说的都是真的。” 月婉回过神,心情复杂难解,即为从前感伤,又为当 分卷阅读6 下开心,阿兄竟然会找她主动低头认错。 见陆长愿还在等着她的答案,月婉只得压下此刻心绪,带着浅浅笑意,“好,我信阿兄的,只是阿兄自己也要说到做到。” 陆长愿长舒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老夫人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得兄妹二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这才笑道:“改了就好,阿昭,日后可不许再气你妹妹。” 老夫人自不管庶务后,满心里也只有四个孙辈。 陆长愿又作了揖,“孙儿也不会再让祖母担忧。” 又过小半个时辰,陆太师同陆侍郎归家。 陆太师年有六十,花甲之年,虽须发皆白,但耳聪目明,精神抖擞。他是先帝钦点状元郎,两朝太师,积威甚重,不苟言笑,平日里也只会对发妻同小孙女多上两分笑意。 一想到要见着祖父了,月婉便觉着自个儿眼眶有些发胀,忙低下头去深呼吸了几口气,好叫眼泪别流出来。 屋外婆子婢女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越来越近,“老爷。” 终于陆太师进了屋,陆长愿见着他便像耗子见了猫,皮一紧就想躲在老夫人身后去。 陆太师瞥了他一眼,就来了气,喝道:“还不站住。” 陆长愿僵在远处,莫名心虚,“孙儿见过祖父。”俨然是忘了他今日没逃学。 月婉被逗乐了,忙福身给陆太师请安,“婉儿见过祖父。” 陆太师见着小孙女便欢喜,落了座,让小孙女近前来,见她气色尚好,便安了心,面色微霁, “瞧着是大安了。” 月婉忙点头,“婉儿已经痊愈了,祖父。” 她又替陆长愿解释,“祖父,阿兄今日并非逃学,是先生饶了他半日假,他这才回家来。” 陆长愿终于想起自个儿可是又正当缘由回来,忙道:“祖父,孙儿过了午,就回国子监念书去,孙儿保证,再不会逃学。” 老夫人嗔怒,“孩子一回来,你就横眉竖眼,也不过问缘由。” 陆太师不愿同发妻争嘴,咳嗽了两声,又看向陆长愿,“功课拿来给我瞧瞧。” 陆长愿头皮发麻,刚想要说什么,抬眼却又见月婉满是期待的望着他,他心中一动,到底应了声出门去取功课。 支走了陆长愿,陆太师总算是缓和了语气,浑身都散发着祥和慈爱,仔细的问过月婉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 虽有人日日都会将月婉的情况呈报,到底听月婉自己说过,两位老人家才安了心。 看着祖父祖母记挂她,月婉说话都有些哽咽。如今祖父、祖母身子骨虽康健,可他们年事已高,她一定再不让二老为她操心。 陆侍郎今日去了回城郊,赶回家中换下沾染风尘的朝服,穿着一身墨青色常服,这才赶来正院。 陆太师年轻时,是儒雅俊秀的样貌,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貌美娟丽的美人,二人之子,自是样貌出众。陆侍郎年近不惑,却依旧是风度翩翩,让人一见难忘的美男子。 他含笑走进房中。 月婉见着他,便笑开了怀,上前同他请安,“婉儿见过大伯。” 陆侍郎眉眼带着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不错,小丫头果真是大好了。” 很快,陆家长房二子也归了家,一家八口人终于团聚一桌。 陆家人口简单,也不分坐小几,只一张圆桌便能坐下。饭桌上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能浅声交谈。 月婉坐在老夫人左手边,众人都把她看了又看,方才挑的她爱吃的菜色往她跟前摆。 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或是谈论几件可以言明的朝事、或是说上些长安城近些日子来的趣事、又或是议论今日菜色,都是月婉梦到过千百回的场景。 她没有想过,还有一日,又会坐在这张圆桌上,一家人都还在,将整张圆桌坐满,说说笑笑的用膳。 美好的就像是一副画卷,她心中百感交集。 陆家长孙陆长恒,按着序齿,坐在月婉旁边,动手舀了一碗肉羹放在她桌前,“小妹今日起,可不许再挑食。”他已经听说了,太医嘱咐,要月婉多食荤腥,不能整日里都茹素,又不是兔子只能吃青草。 月婉一愣,复又忙低下头去,掩住情绪,她拿着调羹轻轻搅动肉 分卷阅读7 羹,“大哥说的话,婉儿记住了。” 圣人崇尚节俭,陆家虽在长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之家,却也从不铺张浪费,饶是一家人午膳,也不过是四荤六素,再有两份汤品,也都是按着月婉的口味做的。 撤了饭菜之后,月婉陪着老夫人在廊下阴凉处散步,而陆太师将儿子孙儿叫进了书房谈事,大夫人则是去安排家中庶务。 同太师府十五年生活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也无人在月婉面前提及,十日之前及笄礼上那一场变故。 仿佛那日她在及笄礼上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的后果。太师府两丈高的院墙将外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给隔绝了开来,府中安静祥和。 老夫人走了一刻钟,检查过她种的一块菜地,便犯了困,月婉陪着老夫人躺在床榻上歇晌,老夫人执了罗扇打着风,她摸了摸月婉的额头,方道:“到底是菩萨保佑。” “赶明儿咱们去趟鸿恩寺,给菩萨上柱香还愿才是。” 月婉眼眶红红,搂住了老夫人的腰,撒娇,“祖母。” “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 老夫人说起了她年幼时的趣事儿,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月婉抬头,见老夫人已经睡熟,便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又将床帐都放下,悄声出了门。 兰姑姑在外间打盹儿,见她出来,低声问,“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去见二哥。”她记着陆长愿说过他过了午,就要回国子监了,国子监一旬放一日假,今日陆长愿回了府,下一回回来便是十天后了。 她能日日见着祖父祖母,却不能日日见着陆长愿。 陆家又未分房,除了同陆长愿单独相处时,她一向都唤陆长愿二哥。 兰姑姑送她到了院门处,又嘱咐她要走在树荫下,方才目送她远去。 月婉回过头,朝兰姑姑挥了好几回手,兰姑姑方才转身进去。 陆太师乃天子近臣,先帝亲赐府邸,以琅康坊半坊之地修建府邸,占地极光,却又因为人口少,院落与院落之间便隔得远些。 月婉喜欢大太阳,便高高兴兴在大太阳底下晒着走,玉竹劝不动她,也只得拿了轻纱来遮阳。 陆长愿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国子监,踏出了院门便见月婉顶着大太阳,似是来寻他。 他心中一软,迎上前去,替她小心翼翼遮着太阳往廊下阴影处走,“太阳这么晒,妹妹不用来送我。”从前兄妹二人和睦时,陆长愿去学堂,月婉总要送他。 月婉抬了头看他,他们兄妹二人眉眼生的极像,她已经不大记得她母亲的长相,但从小都被旁人告知,他们兄妹二人都随了母亲的长相。 “阿兄,你今日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 “你不同侯三郎他们来往,我真的很高兴。”侯三郎可不是什么善茬。 陆长愿微微叹口气,无奈,“你呀,年纪小小怎么就能这样絮叨。” “行了,我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你乖乖在家中养病,等下旬我放假,我给你带飞泉阁新出的茶点回来。” 说完,陆长愿挥了挥手,就要潇洒出门去。 却不想刚迈开腿,衣袖便被月婉给拽住了。 月婉抿了抿嘴,颇有几分紧张,“阿兄,你先别忙走,我有一事,要你帮我。” 4. 第四章 不见 按照着重生前的人生轨迹,月婉十五岁生辰当日,圣人会她与李燕麟赐下婚事,从那一刻开始,她同家族就注定了要悲剧收尾。 幸而,她在及笄礼晕倒的那一刻,竟然是在圣人开口赐婚之前。她旁击侧敲问过了好几次,无人显露出及笄礼那日圣人有过当众赐婚的举动。 月婉松了一口气,一切都还来得及。 赐婚之事,圣人心中若有意,自是会重提,虽定不是此时此刻,可到底像是悬在她心口上的一把刀,随时就会落下,扎在她心上。 圣人金口赐婚之前,她一定要断了赐婚这件事的可能性。 她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白皙的脸上便带出了几分自己都不知晓的痛楚来。 陆长愿见她如此,心绪难安。月婉自己 分卷阅读8 不记得,他却记得月婉生辰那日,他的妹妹险些就没了性命,虽不知为何会那样。可是这世上,同他血脉相连的,便只有这一个妹妹了。母亲离世前,曾叮嘱他要照顾妹妹,可他却时常惹月婉生气,便连月婉生辰前两日,还同月婉争执过一回。 思及此,他想都没有想便道:“妹妹只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哥都帮你。” 月婉轻笑,她这兄长呀,还是一副少年心性。 “阿兄,你还记得吗?我生辰那日。”她抿了抿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她紧张的抓紧了她的绣帕,方才镇定的喊出了对那人的称呼,“永安王也随圣人来了咱们府上。” 明明对那人有更亲近的称呼,月婉却觉着便是说出永安王这个不近人情的称呼,都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前世的及笄礼上,她并没有发现那人也在人群中,看着她行笄礼。礼成之后,圣人赐下婚事,众人都在道贺,她心乱如麻,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更别提注意到都有何人在侧。 陆长愿脸色一愣,没明白为何月婉会突然提起永安王来。 月婉生辰那日,谁都没料到圣驾亲临,陆太师领着儿孙陪同,陆长愿自是也在。 永安王李燕沉,圣人嫡子,先帝亲赐字子岚,被寄予厚望,在他三岁时,先帝驾崩前夕,亲封了太子之位,从此,李燕沉便是这大庆王朝的皇位继承人。 他生来便拥有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地位,无论他聪慧过人还是平庸之才,他都已经是人上人。 但这十几年来,他勤奋自勉,克己自持,言行举止皆为天下典范,与他年龄相近的儿郎,无人望其项背。 人人都已经认定了,等到圣人百年之后,李燕沉便会继承皇位,成为大庆新的帝王。 只是,两年前的一场意外,李燕沉腿受了伤,杏林国手皆断定,他的腿再也无法恢复行走,此生他都要同轮椅相伴。 从前旁人有多倾慕于他,后来旁人便有多么扼腕叹息。 本该是天之骄子,一朝陨落,坠入凡尘。 天家能有闲散清闲,富贵一世的王爷,却不能有一位患有腿疾的太子。就像美玉微瑕,沦为顽石。 再后来,李燕沉便不再是太子,只是永安王,享一世清闲。 永安王府自此也成了京中叫人避讳的地方,门庭冷清。 陆长愿点了头,“那日圣人亲临,陪同圣人来的,正是太子和永安王。” 月婉没有犹豫,将她方才匆忙写好的信递到陆长愿手中,信纸是她用惯的浣花笺,带着几分淡淡的香气,像是桂花香,却又带着几分异香,好闻极了,“阿兄,你帮我将这封信送去永安王府。” 大庆虽民风开放,对女子未有那么多的礼仪教条的拘束。 可到底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随意去永安王府,招人闲话。让她兄长替她转交,倒是不会那般引人注意。 陆长愿疑惑,捏着信瞧了又瞧,双眉紧蹙,“婉儿,好端端的,你为何要给他写信?”他并非同李燕沉不相识,多年前,宫中常召陆家家眷入宫,他同月婉也时常入宫去陪伴他们的姑母。若非他不学无术,他险些也会成为太子伴读。 又有多年前,先帝曾言,若是陆家有女,当可配太子,还赐下一枚玉佩作为信物于陆家。 先帝金口玉言,虽说有可能是他一时兴起之言,旁人却当了真。从月婉出生,到她五六岁的时候,陆妃便时常将她接入宫去,也时常能见着李燕沉。 从前旁人都以为月婉日后会嫁入东宫,成为李燕沉的太子妃。 可是东宫易了主,李燕沉不再是太子。 这段由先帝指下的婚事,从前旁人羡慕,如今却也无人再提这事。 月婉不愿多言,只道:“阿兄,你方才说过,你什么都愿帮我。” “日后我自是会告诉你缘由。” 陆长愿心中觉着怪异,从去年开始,月婉更是没提起过李燕沉的名字来,陆家同李燕沉已经淡了来往,好端端的,月婉怎么就会突然想起了他。 他拿着信,颇为犹豫,“永安王连圣人都不愿见,能见我吗?” 月婉粉唇轻抿,随后笃定道:“他一定会见阿兄的。” 陆长愿低头看着她的眼眸,几度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却消了声儿。 分卷阅读9 这还是月婉头一回求他帮忙,陆长愿自然不愿拂了她的意,将信收了,又装作不在意,“行了,信我替你送去,你在家中安心休养。” 说完,他一挥手便走。 月婉站在廊下,凝望着陆长愿走在阳光下,踏着的是一条光明之路。 直到陆长愿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还站在原处。 陆长愿上了马车,出了琅康坊,上了东三街就要往国子监的方向去,陆长愿出了声,“去永安王府。” 书童犹豫,“少爷,永安王府可在北二街,离国子监可远,这一来一往路上耽搁小半个时辰,先生可又要罚你。” 陆长愿不耐听他这么长串的话,“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月婉好容易开回口,让他这当兄长替她办回事。 马车拐了个弯儿,哒哒的朝着北二街方向去了。 北二街乃皇亲宗室居住的地方,世代攒居,永安王府却占地极广,以一坊之地围墙修建之,围墙耸立,禁军守卫,离那些个皇亲宗室远着些。 还未行至坊门前,便有禁卫上前拦车,冷声喝道:“王府重地,闲杂人等,无事勿扰。” 陆长愿下了马车,客气道:“我是陆家二郎陆长愿,想求见王爷,劳人通传一回。” 知他是谁,禁卫便客气了许多,让人入府通传。 禁卫一路入了王府大门,穿过垂花影壁,疾步走在回廊上,路上当值的奴仆无不悄声行事,这一路安静至极。 夏日炎炎,这座王府却像是秋风初起,冷清空寂。 行至前院书房处,自有管事出门见他。 “何事?” 禁卫低头,“陆家二少爷请见王爷。” 管事皱了眉头,“不是说了王爷身子不适,不见客。” 禁卫着实为难,“王录事,那位是太师府上的二少爷。” 管事毫不迟疑的回绝,“管他是哪家的二少爷,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禁卫只得作罢,转身匆忙出府回话。 又有一人从门后走出,管事慌忙低头请安,“陈公公。” 来人身形微胖,穿着一身深红宫服,面净无须,是李燕沉近前大公公,。 他像是脚步匆匆而来,说话还带着几分喘,“王启,方才他说何人来求见?” 管事连忙回话,“说是太师府上二少爷。” 陈肆哎哟一声,“还不快去拦住人,将陆二少爷请进来。” 禁卫脚程快,匆忙到了坊门口,“陆二少爷,王爷不见客,还请回。” 陆长愿皱了眉头,“你可有通传清楚。” “自然。” 怎么同月婉告诉他的不一样,说好永安王一定会见他呢? 陆长愿不喜受挫,大着胆子又来一句,“我不信,兄弟,你再跑一趟,替我通传一声如何,就说,就说我祖父让我前来拜见。” 禁卫面露难色,“二少爷,您别为难卑职等。” 陆长愿还就不走了,往马车上一靠,“那我在这里等。”书童劝他,他权当没听见。 禁卫想要驱赶他,却又畏惧太师之名,正当束手无措时,有那穿着宫服的小太监匆忙跑过来,满脸堆笑,“原是陆少爷来访,快请进。” 陆长愿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朝着禁卫挑眉一笑,拂了衣袖,跟在小太监身后入了府。 越往里走,陆长愿心中却越发怵。 他宁愿对着国子监的书呆子们一整日,却不愿在如今的李燕沉面前待上片刻。 燃着淡淡沉香的书房,空旷而又安静。 大约是随了主人的性子,房中陈设皆为清淡之色为主,透着几分淡漠。 桌案上摊着一本古籍,读书之人却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那一株已经快要枯死的树。 房门忽而轻响,他没有回身,声音如冬日冰魄般清冷,“何事?” 王肆带着笑,看着那道月白色背影回话,“主子,陆家二少爷前来拜见,正在前厅候着呢。” 他依旧看着窗外,“不见。” 王 分卷阅读10 肆习惯了他的冷淡,又徐徐回道:“奴才想着,兴许是婉姑娘有事,托陆二少爷前来寻您,主子不妨见见?” 像是听见了意外之词,坐在漆成黑色轮椅的身影终于回眸看他。 5. 第五章 浣花笺(只是捉虫小修) 永安王府的奴仆热情而又恭敬的端来茶点,“陆二少爷,请用茶。” 陆长愿有些失神,先前那禁卫冷言拦着他,如今这王府奴仆却又这般热情,真让人觉着莫名其妙。他端起了茶盏,只抿了一口,便僵直着背端坐等待李燕沉的到来。他抬眼打量这屋子,屋中空旷,窗户紧闭着,也没瞧见冰鉴,陆长愿却只觉着从头到脚都浸在冰水里似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的忐忑难安,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李燕沉。 月婉生辰那日,李燕沉乘坐着一辆黑漆轮椅而来,他明明穿着一身绛紫鹤纹大袖衣,颜色深沉本该让着衣衫之人带着几分暖意,却不想,一袭紫衣越发衬的李燕沉冷面如玉,神情淡漠似冰。 陆长愿只远远觑了他一眼,不经意与李燕沉淡漠目光相撞,便觉着周遭都染上了寒意。 从前,李燕沉虽也性子淡漠,却是因为他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帝王,生来就是高高在上,让人仰望,就像是这夏日烈阳,灼灼其华。但自从他患有腿疾后,那双叫人一见难忘的琥珀色双瞳从此黯淡无光,似寒冰暗藏。 陆长愿忍不住挺直了背,长安城东西南北二十四条街,他从前可都是横着走,从没怕过谁,甚至在圣人面前,他也从来没有发怵的时候。 他今日是替他妹妹来送信,他不能露了怯。 他捏着藏于袖中的那封浣花笺,这心中泛起嘀咕,月婉生辰那日,他没有料到李燕沉会随圣人前往太师府。 毕竟,前年李燕沉病后,他大哥陆长恒带着他同三郎,还有月婉前去东宫探病,东宫大门紧闭,李燕沉不愿见他们。 陆长愿性子耐不住,在东宫宫门处站了两刻钟,便寻了尿遁偷溜了,过了大半个时辰以后,陆长恒亲自来寻他出宫,神情凝重至极,他却也没有多问缘由,左右不过是李燕沉将他们拒之门外罢了。 一行人沉默着踏上了回家的道路。陆长愿骑着马行在马车旁,不知从何方吹来了一阵清风,吹起马车车窗青纱帘,他一低头便瞥见马车内,月婉环膝而坐,悄声哭红了脸,满脸都是泪珠。 他心一动,离近了些,“你哭什么?” 月婉慌乱抬手擦着泪,眉眼,鼻尖儿都因为哭了一场而泛着红,却又因为被他发现,努力牵起嘴角露出个笑来,鼻音嗡然:“不过是风迷了眼罢了。” 陆长愿狐疑,还想仔细瞧瞧,月婉却伸手将车窗合上。 车轮滚滚前行,他再也没有听见马车内有何响动。 一杯清茶,热气徐徐,逐渐凉透,陆长愿只觉着这椅子上似有千万根银针似的,叫人坐不住时,他终于听见门外回廊上似有车轮滚动的声响,还伴随着旁人请安的声响。 陆长愿浑身一震,僵直着背站起了身,活像是平日里犯错被陆太师抓了个正着那般规矩,等待着门外之人入屋。 终于,他瞧见门外,漆黑轮椅脚踏之上一抹月白色袍边,他连忙低下头,目不斜视。耳边却听见搬动轮椅跨进门的响动,滚动声越发近,最后在主座戛然而止。 陆长愿恭恭敬敬躬身行礼道:“臣子陆长愿拜见王爷。” 他话音落了,只觉着呼吸都凝滞了似的。 终于,他听见前方传来淡漠疏离的声音,“免礼。” “谢王爷。”陆长愿松了一口气,方抬起头来。 李燕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二人目光交错,陆长愿勉强勾了勾嘴角,“王爷近来可安好。”话说完,他看着李燕沉月白色大袖衣下遮掩不住的漆黑轮椅,恨不得时光能够回溯到他开口之前。他怎么能说出这样戳人心窝子的话来。 李燕沉神色未变,他似是有些倦怠,精致如墨的眉眼都带着一丝倦意,看向旁人时,疏离而又淡漠。 他不曾回答陆长愿这句突如其来的问候,薄唇微张,“你今日来此,有何事?” 屋中并未有过多仆从,只王肆服侍于李燕沉身侧,他是陪着李燕沉长大的大公公,陆长愿自是识得。 “臣子是替舍妹前来送信。”他慌忙将信取出,放在王肆手上。 分卷阅读11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陆长愿竟觉着他说完这话,李燕沉神色似有微动,只是一瞬,又恢复淡漠。 王肆含笑将书信呈在李燕沉眼前,“主子。” 李燕沉眉眼低敛,看着信封上那娟秀字迹,却未有动作,王肆便收了信站在他身侧。 陆长愿想,他还以为李燕沉待月婉到底不同,方才神色才有变化,果真是他的错觉。 王肆笑道:“不知陆二少爷,可还有别的事?” 陆长愿摇着头,“无事了,臣子今日只为送信而来。”他此刻只想赶紧离开永安王府。 李燕沉没再开口,只伸出了右手轻叩轮椅扶手。 王肆自是明了他的意思,心中叹了一口气,却依旧笑道:“那老奴送二少爷出府。” 陆长愿哪里能让王肆亲自送,忙道:“不劳您相送。”复又对着李燕沉躬身行礼道:“臣子告退。”像是脚底抹油般离去。 王肆站在门口,看着陆长愿走远,方才转身走回李燕沉跟前。 陆长愿直到走出了永安王府的地界,终于松了一口气,僵着的背瞬间松懈。 他手一撑,上了马车,书童玉秦见他满脸都是汗,还带着几分后怕神色,半点不像平日里潇洒矜贵的少爷,倒像是刚犯了错被太师训斥过一回般,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该不会是被王爷给训了一回?” 陆长愿伸了扇子,狠狠敲了他的头,瞪他,“你胡诌些什么,还不赶紧赶马,别耽搁本少爷回去读书。” 玉秦揉着头,一鞭子甩在马背上,扬长而去。 陆长愿闭着眼休息,马车内不通风,闷热的不行,他身上的寒意却还没有缓过来。 李燕沉低敛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他的手指如玉骨般修长分明,轻点在漆黑扶手之上,黑白分明。 王肆服侍他多年,对他的言行举止自是心中了若指掌,知他此刻心绪并非如同面上那般宁静淡漠。 他小心翼翼取出了那封书信,书信似有淡淡的香气,似是书写这封信的姑娘,提笔落字时,卷着墨色落下了这一份香气一般。 他放和缓了语气,“主子,奴才说的果然不错不是,这陆家二少爷却为婉姑娘而来。” 李燕沉忽而皱了皱眉,王肆便不再提,只将信放在桌上,“奴才去端药来。”便躬身出了房,独留李燕沉一人。 那封信静静地放在桌上,带着淡淡桂花香,还有陈皮的味道,是酸涩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有一丝陈旧之味。 只身一人留在此间时,这股香气越发浓烈。 过了许久,李燕沉终于将信拿起,撕了一角,露出其间绘着一簇桃花的淡粉信笺,那股香气正是从此散发。若是细看,却能瞧出信笺带着旧色,虽收藏的宛若新纸,也不能掩盖它已经有些年份。 他神色一滞,眉眼间淡漠散去,茫然与痛楚难以分明。 这信笺,本是他之物。 经年旧事,在他眼前浮现。 从前,不过他胸口般高的小姑娘,总是跟在他身后跑,带着期许,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问他,“再有两月我就十三岁啦,子岚哥哥,你今年会送我生辰礼物吗?” 他被问的有些心烦,只回她,“宫中自会准备你的生辰礼。” 小姑娘皱着一张脸,一双眼明亮闪烁,“可我想要你亲手准备的礼物呀。” 他还有许多事,要跟着父皇上朝,还要读书习字,处理政务,自是分不出多少时间给小姑娘,便随手取了书架之上未曾用过的一盒浣花笺,权当做了生辰礼。 月婉坐在廊下,玉竹不许她在大太阳底下跑动,只在廊下用纱帐布置了一处软塌,可做她消遣之处。 她撑着下巴靠在软枕之上,心不在焉的瞧着院中景致,太阳浓烈,晒得花草有些发蔫儿。 也不知阿兄可有将信送到他手上。 他看了信,可愿意见她一面。 若是见面,她要如何同他开口。 会不会一见着他,便会大哭一场。 他‘死’的那日,是冬至那天,雪下的很大,掩盖了所有的路,寸步难行,她站在东宫偏殿阁楼之上,听得丧钟哀乐之声。 玉竹用签子叉了块西瓜递 分卷阅读12 到她手中,打断了她的回忆,“姑娘,来吃块瓜,这暑气天儿里,可别中了热毒。” 月婉小口咬着西瓜,西瓜清甜可口,一口咬下,暑气尽消,却还是愁眉苦脸。 玉竹沉思了片刻,终于问出了她憋了半晌的问题,“姑娘,你为何要写信给永安王?”她是月婉的贴身婢女,又年长月婉许多,担了一二分管束之责,旁人不能过问之事,她却问上几分。 月婉皱着一张小脸,她瞒不过玉竹,便十分坦诚,“玉竹,太医诊断我如今身子大安,宫中很快就会传召我入宫,叩谢皇恩。” 玉竹没明白,却见月婉挥退左右,只留下她们二人在此处,玉竹有些凝重,只觉着接下来月婉要说极其重要之事。月婉却神情轻松,她粉唇微张,“圣人只怕要为我同太子赐婚了。” “而我不愿嫁给太子。” 这话说来不大对,月婉抿了抿嘴,换了更为准确的说辞,“我是不会嫁给李燕麟的。” “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 6. 第六章 来或不来 陆太师自含元殿议事结束归家时,天色已近黄昏。他向来不苟言笑,喜怒不行于色,今日却面带几分凝重。 家仆不自觉就放缓了动作,轻手轻脚替他换下朝服,解了紧勒了一日的玉革,换上宽松长袍,陆太师微微松了一口气,方才问:“夫人何在?” 家仆忙道:“夫人正带着姑娘在后头菜地除草呢。” 老夫人兴致来时,总愿侍弄那一方种着时蔬的菜地,不过一丈来宽。 陆太师点了头,让人都别跟着,一个人慢慢行在回廊上,朝菜地走去。 今日圣人召他入太极宫议事,议的不是朝政,旁击侧敲问着月婉的事,又提起太子弱冠之年,还未迎娶正妃。陆太师心下了然,同圣人打太极,并未挑明二人所言为何。 他的小孙女,已经十五岁了,出落成了大姑娘,是该定下一门亲事的年纪。 先帝还在世时,倒是曾与陆家定过一门亲。 只是世事难料,东宫竟易主,而那东宫新主李燕麟,并非他属意的孙女婿。虽然李燕麟自入住东宫后,名声越发显赫,旁人皆称赞其风姿绰约,君子端方,颇有圣德帝之风。更别提他是当今太子,身份贵不可言,谁家不想将适龄姑娘嫁入东宫,做那东宫的女主人。 若是从前,陆太师是愿意的,他的小孙女才情样貌样样皆是上等,这满长安城里,他都挑不出来比小孙女更为出众的姑娘,谁家儿郎都配不上他的小孙女。 自然,这是因为他疼爱孙女之故。 再有便是,既有珠玉在前,其它的便不过是鱼目。 陆太师想起李燕沉,忍不住惋惜,若是李燕沉两年前腿未曾受伤…… 他停下了脚步,看向夕阳余晖之中,挽了衣袖,的月婉。 月婉掐了一把青葱,十指纤纤倒比青葱更纤细,她将葱放入竹篮中,“祖母,您种的这葱可真水灵,明日清晨做汤饼时放一把葱丝正好。” 老夫人笑道:“明日要去寺中还愿,清晨可得忌口。” 月婉抿嘴,对于明日的到来,她心中还有些紧张。 老夫人身子不好,不过除了一二分杂草,便觉着疲惫,月婉扶着她站起朝廊下走,一抬眼便见陆太师站在不远处。 月婉心中一动,却敛了心思,只笑着搀扶老夫人走过去,“祖父,您回来了。” 老夫人指了篓子里摘得一把小白菜,得意问陆太师,“晚上做一道白菜炖豆腐如何?” “自是极好。”陆太师点头,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柔神色,他行在老夫人右侧,夫妻二人并肩而行。 月婉看着,眼眶一热,她的祖父祖母就该像这样一如既往的携手相伴到老。 回了正院,陆太师寻了借口随口将月婉打发出去。 而后,他一边替老夫人用热帕子敷着手腕,一边开口,“夫人,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是朝中出了大事?”老夫人凝眉道。 陆太师答道:“并非朝事,是婉儿的婚事,圣人有意赐婚太子同婉儿。” 提起小孙女的婚事,老夫人不满地嘀咕,“婉儿还小呢,如今可不兴早早地就将姑娘嫁出去,我就这么 分卷阅读13 一个孙女,总要多留几年。”有那疼爱姑娘的人家,便是将姑娘留在家中十七□□也是行的,留的越久便表示这家人越疼爱姑娘。 “夫人忘了,先帝曾为咱们家婉儿指了一门婚事。” 先帝虽驾崩数年,可当年终究是金口玉言,以玉佩为信物,。 陆太师同先帝君臣情谊深厚,本对这门亲事喜不自胜,而如今,却淡了几分心思。 陆太师自是明白发妻对小孙女的不舍,“我知夫人不舍得婉儿,我也不舍得她早嫁。” 老夫人嗔怪道:“你当我是老糊涂?” “先帝当年指婚时,东宫如今那位可还不是太子。” 老夫人脾气不算太好,却也不喜背后非议他人,更莫说是议论天家,此刻却带着厌恶,“他有那样一位心思歹毒的娘,婉儿若嫁做她儿媳,不知得受多少苦。” 陆太师沉默的听着。 “陈氏妖妃,祸乱后宫,当年先后的死定同她脱不了干系。这当儿子的,由她亲自抚养长大,性子只怕也像了个七八分。再是天家子又如何。” “我宁愿婉儿低嫁,也不要婉儿入宫去。” 李燕麟生母,如今的陈贵妃,虽圣人立了先后嫡妹小何氏为继后,可是陈贵妃蒙受皇恩,逼得小何氏抱病闭门为先后礼佛祈福,后宫之中,无人可挡陈贵妃的风头。 朝臣对此颇有微词,圣人权当做听不见。索性圣人还算清明之君,唯独纵容陈贵妃一人。朝臣的手伸不进圣人后宫之事,渐渐地也无话可说。 陈贵妃万般不好,却还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从前李燕沉还是太子时,李燕麟便已经有几分美名。只是被李燕沉的锋芒遮掩,旁人自是黯淡无光了。偏偏这样的状况之下,李燕麟还能得到朝臣称赞,实属不易。 李燕沉出事后,李燕麟顺理成章成为新太子,没了李燕沉的光芒遮掩,他的才能越发彰显,在朝堂之上,渐渐地就有了分量。 陆太师先前还在感慨,李燕麟实则能称上一句不错,唯独有一样不好,便是他亲娘乃陈贵妃。 见陆太师不说话,老夫人拍了他的手背,“你该不会真动了心思,要将婉儿嫁入东宫?” 陆太师苦笑,“夫人还不知我?”他安抚了发妻,却还在想着圣人既然今日会提此事,只怕是心中已经起了念头,当年的婚事如今提起实则是有些不妥当的。他还需想想,婚事该当如何才能两方顾全。 二人谈话并未持续多久,兰芳叩了门,是陆侍郎下了值,就要来请安。 月婉坐在廊下,心不在焉想着,祖父打发她出门,可是已经在同祖母在商议她的婚事。 便连陆侍郎走近唤她,“婉儿?”她都没回过神。 陆侍郎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她哎呀一声回过头,见是陆侍郎,忙高兴行礼道:“大伯。” “小丫头是有心事?”陆侍郎笑问。 月婉有些心虚,干笑,“哪有。” 晚膳时,月婉一直小心打量陆太师的神情,只是陆太师神色如常,她不禁怀疑该不会是她自己想多了,圣人当下难道还未同祖父提起婚事? 一家人照旧说着家常。 “母亲,明日鸿恩寺一行,儿子护送你们前往,左右明日休沐。”陆侍郎道。 老夫人点了头,很满意儿子能如此孝顺,“也好。” 月婉捏紧了筷子,若是大伯也去,明日她要见李燕沉可就麻烦了许多。她停了筷,陆侍郎一眼就瞧见,觉着奇怪,这小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两回都面露焦色。 月婉一抬眼,便见陆侍郎在看她,忙堆笑掩去其它情绪。 到了夜里,月婉有些睡不着,玉臂枕在冰凉的蚕丝铺面的枕头上,手指尖勾着一枚白玉,这枚玉佩跟了她许多年,玉面之上雕刻着一只大雁,栩栩如生。 她轻触着白玉,仔细瞧,玉面之上有一道磕痕。 是那年,她去东宫探望李燕沉,李燕沉摔的。 玉竹不知何时走到床旁,将纱帐放下,轻声道:“姑娘,该歇了。” 月婉握住了玉,闭上眼,“嗯。” 玉被她的掌心捂热,月上枝头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老夫人礼佛极心诚,一早起来便沐浴焚香 分卷阅读14 ,空腹不食,便耽搁了些时辰。鸿恩寺香火鼎盛,香客云集,等一行人到达时,鸿恩寺人来人往,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 月婉算着时辰,离她在信中所写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要抓紧时间前往才行。 先到鸿恩寺前殿上了一株清香,又依着老夫人先前发愿,月婉规矩的向着菩萨叩头,又奉上香火钱,这才算做还了愿。 她虔诚默念,愿菩萨保佑她,今日所行一切顺利。 老夫人还要听讲经,其余人自是陪着。 月婉落了两步走着,走上了片刻捂了肚子面露难色,大夫人瞧见,关切道:“婉儿是不舒服?” 她抿着唇,面色发白,“伯母,我肚子有些疼,想要更衣。” 大夫人不疑有他,“若是不舒服,就去厢房歇着。” 月婉轻轻点头,带着玉竹轻车熟路的朝厢房去。老夫人常来鸿恩寺,主持特意为陆家留了客院厢房,一直空着。 她不知道,她脚步匆忙而去时,陆侍郎也停住了脚步,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夫人疑惑,“夫君,你瞧什么呢?” “无事。”陆侍郎收回了目光,转而像是瞧见了什么一般,又道:“夫人,你陪着母亲,我去去就回。” 鸿恩寺占地极广,光是供奉菩萨的宝殿便有四处,殿后供僧人居住及香客居住的别院厢房便有十几处。 月婉对此极熟,避开了人群,终于来到信中所约定的地方。 只是此处,除了她同玉竹,并无别人。 她坐在树下石凳上,安静的等着李燕沉的到来。 玉竹比她着急,等了一刻钟,眉眼就带上了急色,“姑娘,时辰到了。” 可是院落静悄悄的,哪里有约定之人到来的迹象? 7. 第七章 若他不来呢?(修完)……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饱含了令人忐忑不安,却又充满了无比期待的情绪。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待的心情便会随之愈发强烈,期许与失望同时增加。 他会来吗? 还是他不会来? 月婉不自觉地握紧了玉佩,玉佩冰冷坚硬,不过片刻,她白皙的掌心便被玉佩印出了红痕,她却毫无察觉。只是一开始笃定的心思,渐渐有了几分松动。 玉竹瞥见她神情,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娘,兴许王爷不会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再晚,老夫人同大夫人该着急派人来寻咱们了。” 像是配合着玉竹的话,一墙之外响起了脚步声。 月婉抬头盯着院门,双眸仿佛被烈阳点燃,燃起了涟光点点,但又不比烈阳刺眼,更像是被太阳的光辉所笼罩着的柔和月光。 院门发出沉闷的一声,从外向里被人推开,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凝望着前方。 老夫人听着梵音袅袅,心中是一片宁静祥和。 经文停,老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方才起身,双手合十,虔诚看向眉眼慈悲的佛像,心中默念着祷告之词。 她祷告完,又同主持含笑道:“慈恩大师,老身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老夫人但说无妨。” “大师可否破例为我那小孙女解一回签文。” 慈恩大师乃鸿恩寺主持,在长安城里名望极高,从前也时常入宫为先帝讲经解签,只是先帝去后,慈恩大师便不再离寺,也不再给旁人解签。他是先帝都敬重的高僧,连当今圣人都对他敬重有加。 慈恩大师生的宝相庄严,眼中一片悲天悯人之色,像是活佛一般。此刻,他含笑道:“阿弥陀佛,陆老夫人,贫僧与陆姑娘今日倒是无缘。” 这是何解? 陆老夫人有些迟疑。 她回过身来,想叫月婉上前来同慈恩大师见礼。 可是身后只有儿媳陪着她,哪里有小孙女的身影呢? 她不由问道:“婉儿何在?” 到底是佛像面前,大夫人小声附在老夫人耳旁,“母亲,婉儿先前说她肚子疼,儿媳便让她去客院厢房歇歇。” 老夫人一听便蹙了眉,止不住的 分卷阅读15 担忧,“这孩子身子还未痊愈,我原就不打算不带她来。” 说着老夫人就将她想请慈恩大师解签一事抛在了脑后,准备前去看望自个儿的小孙女。 大夫人搀扶着她,婆媳二人就要离去,一行人衣袖拂过间,香案之上的签筒歪斜,竟带出了一支签来。 签落在慈恩大师脚下,慈恩大师心中一动,出声唤住老夫人,“陆老夫人请留步。” “贫僧倒是有一支签文可解。” 月婉紧张难安,不自觉地绞着帕子,心虚的不敢看眼前人,却又佯装镇定道:“大伯,您怎么会来?” 她左等右等,没等来李燕沉,不曾想竟将陆侍郎给等来了。 陆侍郎眼中含着笑意,却又板着一张脸,“小丫头,你既然肚子疼,不在客院歇着,来这偏殿做什么?” 月婉将准备好的说词讲出来,“方才走着走着,便不觉着疼了。” “伯父,您知道婉儿许久没出门了,想起这偏殿种着的枇杷该结果了,一时贪玩儿就想跑来摘果子。” 陆侍郎抬眼,瞥见青砖墙角种的几株枇杷树,确实是挂了果,黄澄澄一片,诱人的很。只是这偏殿荒芜了一两年,寻常香客不往此处来,而寺中僧人忌口舌之欲,也不会来采摘。枇杷果儿落了一地,最后又归于大地轮回之中。 陆侍郎像是信了,“也不知这枇杷味道可如当年。” 月婉内疚不已,心中默念:佛祖莫怪,原谅她又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月婉松了一口气时,陆侍郎忍不住轻笑,“小丫头为何要撒谎?” 月婉一惊,眼睛不由得睁大,她原以为自己方才装的很是成功,能够瞒过大伯。 “你从小到大,撒谎时总不敢看着别人的眼睛,方才装的倒像,可我如何瞧不出来。” 月婉觉着自己虽是十五岁的躯壳,可到底活到过二十六岁,性子早就同十五岁时是不一样。原以为自己能够找出些理由来圆谎,可此时此刻,她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陆侍郎叹了一口气,放和缓了语气,“小丫头才多大点儿,整日里心事重重。”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月婉的脑袋,“既不愿同祖父祖母讲,同大伯说说如何?小时候,你同你几个哥哥可都喜欢让我讲故事,只是年岁渐长,你们有了心事也不愿再告诉我。” 月婉低垂着头,心中的难过一阵一阵涌起。 陆侍郎有心此刻要开解月婉,便开了口,“婉儿,你来这无人偏殿是因为同旁人有约,可对?” “而你约见的人,应该是永安王。” “婉儿,我猜的可对?” 月婉犹豫了一瞬,而后轻轻点了头,“嗯。” 她心虚难安的抬头看了一眼陆侍郎,又忙低下头去,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大伯,您是怎么知道的?” “阿昭从小就怕他,逢年过节上门去请安都能躲则躲,怎么会突然想起去给他请安。” “再仔细想想你今日反常举止,想要推断出对方是谁,并不难。” 月婉知道她瞒不了家中多久,可没想到这般快就被她大伯识破。 “大伯,您骂我吧,是我的错,不该如此行事。” “我何时说过要骂你?” 陆侍郎失笑,片刻后方才说道:“婉儿,今日他或许不会来,你还要等吗?” 一听这话,月婉再难掩失落,她原以为方才是等来了李燕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陆侍郎。此时,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她真的还能等来李燕沉吗? 可她想要再等等。 万一李燕沉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陆侍郎火眼金睛,自是看出了她的想法。 忽而他抛出一个问题,“若是他今日一直不来赴约,接下来,你又当如何?” 月婉一时答不上来。 陆侍郎也并没有想要真的得到什么答案,只道:“母亲怕是要派人来寻你了。” “大伯,我还想等等,一刻钟,就一刻钟,若他还没来,我就回去。” “回家后,我立刻就同祖父祖母认错。” 月婉眼巴巴望着陆侍郎,陆侍郎便 分卷阅读16 不再说什么,只咳嗽了一声,“也罢。” 陆侍郎离去,偏殿院中又只剩下月婉同玉竹。 月婉蹲在地上,拿着一枝干枯细枝划拉着,心绪难宁。 玉竹想要劝她,“姑娘,若是今日永安王真的不来……” 月婉抬头,打断了她的话,湿漉漉的大眼睛中满是认真,“若是他今日真的不来,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我肯定能见着他的。” 陆侍郎离去时只将院门合上,却不想露出了一丝缝隙,月婉的声音顺着风就儿飘到了门外。 隔着旧色的朱红大门外,有一人,袭一身月白袍,冠面如玉,霁月光风。饶是他坐在一把黑漆轮椅之上,也并不掩其风姿若谪仙临世。 此刻,他那双淡色浅瞳中,似有迷茫,又像是隐藏着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喜悦。 院中的主仆二人还在说话。 “姑娘,时辰快到了。” 过了许久,又一道声音响起,“嗯。” 月婉拍了拍裙边儿上沾染的尘土,今日,她果真等不到她的子岚哥哥了。 说不泄气,是假的。 明明收了她的信,为何不愿见她呢? 祖母还在等她,她若回去晚了,不知祖母该有多担心。 她心不在焉的走到院门前,伸手拉开朱红色的大门,却不想,抬眼看向前方时,她仿佛是被人施了法,再不能动弹。 斯人长逝时,她曾许过愿望,若有来生,愿满天神佛能保佑她与故人重逢,了却此生遗憾。 此时此刻,故人就在眼前,竟一如当年模样。 原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是开了口,方觉着自己满是喜意。 “子岚哥哥。” 8. 第八章 我喜欢的,只是你。 月婉还记得每年生辰,家中长辈便会为她操持一场生辰宴,生辰礼上,她收过无数礼物: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奇花异草…… 每一样礼物都能瞧出价值连城,可几乎都不是她想要的,每回生辰一过,大多礼物都放进了库房落了灰。 人大约就是这样,旁人给的再是价值连城,若非想要的,皆是尘土。 她唯独想要收到的礼物,大约只有一个人能给。 不论它价值几何,是明珠是草芥皆是她心中的无价之宝。 月婉想,它只有李燕沉能给。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起,便爱跟在李燕沉身后跑。 大约是那一年入宫,那位温柔似水的娘娘会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告诉她,等她长大以后,便会嫁给燕沉哥哥,与他结成连理。 她不懂这话是何意,娘娘耐心同她解释,这话的意思便是燕沉哥哥会一直属于她。 她高兴坏了,在她见过的人中,燕沉哥哥长得最好看,还比她高好多,她回回都要仰着头同燕沉哥哥说话,一眼能看见他长长的犹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还有被睫毛遮挡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她见过的所有宝石中,最耀眼的那颗。 她喜欢跟在李燕沉身后跑,让他能够放缓脚步等等她,然后陪她玩闹。 只是李燕沉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也或许是不耐同她玩闹。 她老是追不上。 有时追着追着觉着委屈,便放声大哭,哭的泣不成声时,身前走的极快的李燕沉便会停下脚步。 他会皱着眉蹲下身,不耐烦的说着,“你怎么老哭?”然后一边拿出洁白无瑕,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你都不陪我玩。”她抽抽搭搭的说着话。 李燕沉便会耐着性子,陪着她玩上一刻钟,之后便会脚步匆匆,不是赶去太极宫面圣,便是回东宫念书学艺,一日十二个时辰,与她玩耍的那一刻钟,微不足道。 那一年,她五岁,而李燕沉九岁。 五岁的她什么都不懂,只会追着李燕沉身后,让他停下脚步陪着一起玩闹。 九岁的李燕沉却已经负重前行,并不厚重的肩膀负担着什么,她并不懂。 好像就是追着他 分卷阅读17 的背影,慢慢的,人就长大了。 “你想说什么?” 说话的人,声音清冷淡漠,宛若与她不过陌生人而已。 月婉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涌现的回忆狠狠压下,此刻不是她怀念从前的时候。 她缓缓地向前走着,想要离对方更近一步,仿佛如此,眼中的李燕沉便会更加清晰,好像是她回忆中的那个李燕沉,又好像不一样。 从前对她冷淡无奈。 如今却是冷漠无视。 可月婉依旧开怀无比,笑弯了眼,又唤了他一声,“子岚哥哥。” 李燕沉垂下眼眸,不去看她的脸。 此处不知不觉间只剩下她们二人。 二人不再说话,安静到轮椅上坐着的李燕沉都觉着安静的过分了些,而抬眼看向眼前人。 月婉伸出握着玉佩的那只手,在李燕沉眼前摊开,露出了玉佩的模样,还有她掌心的红痕。 李燕沉沉默着,他说不出是因为那枚玉佩,还是她手掌心上的红痕,而觉着心中似有一根刺扎进。 月婉徐徐开口,说出了那句在她口中百转千回过的话,“子岚哥哥,我不愿与你退亲。” 李燕沉神色淡漠,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月婉不气馁,又道:“那年你说了要同我退亲,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你可能觉着我们两真的亲事不作数了。” 她抿了抿唇,缓解着心中的紧张,“可我那时并没有答应你。” “而现在,我想要告诉你我的答案,我不愿意,也不会答应与你退亲。” 这个答案,藏在她心中已数年之久,每每夜深人静,想起从前时,她总会想起那一年,李燕沉红着眼告诉她,“日后你别再来找我,我同你的亲事至此不再作数。” 她太过伤心,以至于想要开口反对,却发觉自己哑了声。她走出东宫的大门许久,才发现是因为她哭的太厉害,喉咙都在颤抖。 那天,仿佛连天空都是灰色的。 而过了多年之后,她才明白,那日她应该大声而又坚定的将想法告诉李燕沉,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他退亲。 而不是像个懦夫一般的逃离了东宫,逃离了李燕沉身边。仿佛这样,李燕沉说过的话就不存在一般。 李燕沉终于看向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勾起浅浅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又冰冷绝情,“陆姑娘,你我何来的婚约?” 饶是知晓李燕沉或许会有这般的反应,在听见这句话时,月婉心中却依旧难受无比。 从前,她的子岚哥哥虽然性子冷淡,可却从来不会疏离的唤她一句陆姑娘。 她垂下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却并未觉着疼痛。 她想要镇定冷静的说话,一开口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委屈,“可是从我出生起,我们就有了婚约。” “先帝亲赐的玉佩,便是咱们的定亲信物。” “还有,还有当年在娘娘面前,你亲口答应的,你会与我成亲。” 李燕沉垂下了眼眸,面容平静,“陆姑娘,你是同太子有婚约,不是与我。”可搁在黑漆扶手上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颤抖。 见着眼前人因为他的话而泪珠摇摇欲坠,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却很快恢复如常,疏离客气道:“若无事,还请陆姑娘日后别再约我相见,这于你的名声并无好处。” “告辞。” 他留下轻飘飘的二字,转动着轮椅就要转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冷静瞬间崩塌。 工部专门为他制造的轻巧轮椅,此刻却像是出了故障,难以推动。 往前的路还有很长,每一步似乎都能花光他的力气。 这条路注定了要他一人前行。 身后静悄悄的,他无声地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只有轮子滚滚向前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沉闷作响。 而后,他听见身后之人朝他大喊,“燕沉哥哥!” 他神色一怔,手一顿,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他的手指被齿轮划过,渗出了血丝。 分卷阅读18 他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他眯着眼仔细想着,终于想起,该是那年母亲去世前抓住他的手哭喊着燕沉,直到再也不能喊出他的名字后,月婉便再也没有这样喊过他。 满长安城里,能喊他名字的,除了皇帝皇后,唯独只她一人。 月婉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最后又站在他的面前。 他抬眼之前想,兴许月婉哭的满脸都是泪。 可同他想的不一样,从小就爱哭的小姑娘,此时此刻虽然红着眼,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从前,都是小姑娘仰头看他。 而如今,却是他要仰头,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他就要张口让月婉让路时,月婉忽而蹲下,像是小时候每回耍赖要他哄那般看着他的眼睛,“燕沉哥哥,你将话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月婉又快又急的说着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燕沉哥哥。” “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追着你跑。” “不是因为你是别人口中提到的,先帝为我赐婚的太子殿下,而是因为你是我的燕沉哥哥。” 月婉心头越来越热,仿佛是因为血液在沸腾,她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热气一般,“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 “你明明都知道的。” “你从来都比旁人聪明,你肯定知道的。” 李燕沉有许多身份,中宫嫡子,先帝亲封的太子,如今的永安王。 每个身份,都尊贵无比。 可是月婉知道,从初相识那一刻起,李燕沉将摔倒的她抱起时,他便只是她的燕沉哥哥。 * 老夫人拿着那支上上签,心情凝重无比,似有巨石压着她喘不过气来似的。 大夫人搀扶着她往客院去,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母亲,您可是觉着慈恩大师的解签寓意不好?” 老夫人轻点了头,却又摇了摇头,“是好,却也不好。” 大夫人没明白,明明求出的是一枚上上签,签文所述寓意也极好,婆婆却在听完慈恩大师的解签之后,愁眉不展。 “签文所述,陆姑娘本有多舛之相,可又因祸得福,天降机缘,命数贵不可言,妙哉妙哉。” 慈恩大师的话,如余音绕梁,一直在老夫人耳边不绝。 什么叫天降机缘,贵不可言? 老夫人心中止不住的嘀咕,忽而惊诧道,难道她的小孙女真要嫁入东宫不成?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快走。” 婆媳二人走到客院,没瞧见月婉,只看见了陆侍郎。 老夫人急切问道:“持远,婉儿何在?” 陆侍郎不急不忙扶着老夫人坐在树下石凳上,“母亲莫急,婉儿那丫头贪玩,方才说要去摘几个枇杷果来,给您尝尝鲜,等会儿便回来。” 陆侍郎不经意一瞥,看清了签上所写,心中一动。 9. 第九章 连你也要骗我? 说不出此刻心情该如何形容。 就像是这夏日里,曝晒在艳阳之下三个时辰,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已经干涸,凝滞不前时,忽然有人遮住了头顶阳光。 李燕沉低垂着眼,睫羽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眼前的小姑娘,同从前一样,说着喜欢他。 他忽而觉着有些刺眼,忍不住伸手捂住了眼睛,手指却又像是不能完全遮住光,依旧能感受到那道专注而又炙热的目光。 他嘴角缀上了一点儿笑意,像是在问月婉,又像是在问自己,“如今的我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人?” 这两年来,他无数次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从一开始,恨不得自己能死在摔断了腿那日,到已经麻木的接受了事实时,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死气沉沉,如垂暮之人,分明还是那副皮囊,却又像是个陌生人。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燕沉哥哥呀。”月婉回答的毫不犹豫。 李燕沉松开了手,淡色双瞳中已经再无波澜。玉色面容在阳光下,苍白的 分卷阅读19 近乎透明。 他明明是在笑,笑中却藏着嘲讽,“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废人。” 谁都不敢在李燕沉面前提起他的腿疾,却又会在他自己用着平静口吻说出来此事时,更觉残忍。 月婉许久没能说出话来,她每每想要开口,喉咙却又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 李燕沉轻轻地叩着扶手,声音沉闷如同此刻的气氛似的。 他不再看向月婉,抬眼看向前方,唤了一声,“王肆。” 躲在墙角站着偷听的王肆,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忙从阴影处走出来,准备上前去。 在李燕沉出生起,王肆便在他身边伺候着,若说这世上,如今谁还能全心全意盼着李燕沉能够从腿疾阴影中走出来,王肆自认若他是第二,也无人敢称第一了。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着,离得不过五六步时,他忽而听见蹲在地上的月婉开了口,“燕沉哥哥。” 王肆停住了脚步,背过了身去,他直觉接下来月婉要说的话会很重要。 月婉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李燕沉的衣袍,眼中似有月光倾斜,“燕沉哥哥,若是我说,有一日你的腿疾能够痊愈,你相信吗?” 这句话像是石子扔进了沉寂的湖水之中,掀起了细小波澜,很快又消失不见。 李燕沉有过片刻的怔然,当年无数人告诉他,有法子医治他的腿疾,他试过很多种方法,吃过许多药,却毫无作用。 一次次期望,最后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如今,他早就已经彻底死了心。 眼前的小姑娘,眼中却闪烁着光芒,告诉他,他终有一日能够好起来。 从心底里涌出了莫名的无力感,还有说不清楚的莫名情愫,李燕沉握紧了手却又很快松开,他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你从小到大都不会撒谎,如今你也要同旁人一样骗我,就为了让我相信你?” 月婉一愣,忙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听我说……” 她心慌了,原以为李燕沉听见这话会很高兴,没想到适得其反,会叫李燕沉动了怒。 李燕沉狠狠地拂开了她的手,冷声唤道:“王肆。” 王肆忙小跑过来,也不敢去扶月婉,只一躬身行过礼,便推着轮椅匆忙离去。 玉竹一直藏在不远处,见着李燕沉离去,忙跑上前来将月婉扶起,惊呼道:“姑娘,你的手!” 月婉拿着帕子擦着手上的尘土,摇了摇头,“我没事。”她还有些发懵,都没有发觉她方才下意识撑地时,被石子咯红了手。 是她忘了,如今李燕沉也才十九岁,同两年前刚受伤时一样,从不轻易让旁人看见他的脆弱。 玉竹转过头看了远方,已经空无一人,她方才远远地只瞧见了李燕沉似是将月婉推开,月婉这才摔倒在地,她有些不忍心,也找不到话来安慰月婉,只轻声道:“姑娘,王爷走远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月婉轻轻点了头,主仆二人这才慢慢走向客院的方向。 老夫人早就在客院等的心急难耐,她每每想着要派人出去将月婉给找回来时,陆侍郎总是能不着痕迹的开口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一次二次,老夫人还无数察觉,直到第四次她准备亲自去将还未归来的小孙女寻回来时,陆侍郎又开了口,“母亲。”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持远,你为何拦着我将婉儿找回来?” 陆侍郎微微一笑,并没有小伎俩被戳破时的窘迫,他镇定道:“母亲,儿子哪有如此。” 老夫人一拍桌子,“说吧,婉儿到底去了何处?” 门口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祖母。” 院中人皆转头看去,正是月婉推了院门正朝院中走来。 陆侍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险些就要拦不住老夫人了。他细细打量着月婉神情,想要从中探究出几分情形。 老夫人半是嗔怪半是关切,“你去了何处,叫我好等。” 月婉揭开了手绢,露出包在其中的黄色果子,“我去摘了些枇杷,祖母尝尝,可甜了。” 她亲手剥了个最大的枇杷果儿,老夫人尝了口,倒是清甜可口,没有半点儿酸涩苦味。 老夫人心中的焦虑消了大半,月婉将果子都散了下去,众 分卷阅读20 人皆尝过,便动身准备回太师府。 月婉一愣,“祖母,咱们不留在寺里用过斋饭吗?” 她说这话时,看向的却是陆侍郎。 陆侍郎轻轻摇头,表示他未曾将她方才见了李燕沉的事情说出去。 月婉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祖母要早早地就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月婉有些心事重重,老夫人也是如此。 祖孙二人竟未发觉对方有异常来。 等回了太师府,老夫人换了衣裳,便吩咐下去,“派人去请老爷回府。”她手中还拿着那只签,她一人心思不定时,总是想要老伴儿在身旁,二人能够商量着行事。 奴仆应了声,连问都没问是何事,便匆忙赶去禁宫。 月婉回了房,打了水来洗了手,手上的红印子还在。 “幸好没怎么破皮。”玉竹拿了药膏来给她擦,她问的不经意,“姑娘,你同王爷今日将话说开了吗?” 月婉抿着嘴,努力的忍受着药膏擦在伤口上时的刺痛,听见玉竹的问话,着实有些苦恼,“本来没事,可我好像说错了话。” 她还得想法子,再去见燕沉哥哥一面。 玉竹见她忽而又充满了斗志般,忍不住摇头。 王肆小心翼翼地叩响了马车门,“主子,咱们到了。” 马车内,安静的过分了些。 有人上前来,就要开口,王肆摇了摇头,让旁人都退下。 因着行动不便,李燕沉这两年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便连入宫请安,若非是不得不去的日子,也是能免则免。 圣人同皇后对他多有怜惜,自是不会为难他。 旁人也都默认,不能上门打扰。 李燕沉便越发少出门去,府中也越发冷清,奴仆们整日里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 一座王府,愣是成了一座囚笼。 将李燕沉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日日待在府中,一日比一日阴沉。 王肆时常急的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肆原以为,婉姑娘生辰那日,他家主子能前往太师府,还有今日前往鸿恩寺同婉姑娘相见,都说明在他家主子心中,婉姑娘是特别的。 可是方才,他家主子却对着婉姑娘动了怒气。 王肆只觉得他这颗心呢,都快要操碎了。 婉姑娘只怕今日伤了心,又会同两年前那般,再不愿到他家主子面前来。 车厢中还没有动静,王肆担忧,便又轻轻唤道:“主子,奴才进来了?” 车厢里的人,终于淡然的开了口,“嗯。” 王肆松了一口气,拉开车厢门躬身进去,准备搀扶李燕沉下马车。 他走近了,却见李燕沉手中抓着一块玉佩,正心不在焉的发呆。 那枚玉佩有些眼熟,王肆正待要细看,李燕沉却已经回过神来,将玉佩藏进了衣袖中。 王肆便不再看,正准备扶住他的肩膀,却又听他低声询问,“王肆,你刚刚可有看看,她有没有受伤?”语气轻缓,带着迷茫。 王肆一愣,正待要回答,却又瞥见李燕沉的神色极快恢复冷漠,仿佛方才那句带着关切意味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 而后,他又听见李燕沉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十足的漠然告诉他,“吩咐下去,日后太师府之人,一律不见。” 王肆心一颤,却也知此刻没法开解,低低的应了声是,而后搀扶起李燕沉,往马车外去。 马车外,有两个身强力壮的禁卫侯着,见着李燕沉从车厢内出来,便熟练地上前来蹲下身子,将李燕沉背上,而后将他放在轮椅之上。 禁卫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燕沉木着一张玉色的脸,神情木然,耳根却红了一块,似是受不了这般狼狈。 王肆推着轮椅,挥退了旁人,一主一仆行在回廊上。 10. 第十章 喜不喜欢他?(捉虫)…… 陆太师见着家奴来含元殿,有些意外,却也让下属官员告退,独留家仆二人在房中,“家中出了何事? 分卷阅读21 ” 家奴喘了一口气,“夫人没说,只说请太师快快回府。” 陆太师沉吟片刻,让下属进来,交待了一回政务,便准备打道回府。 刚出了含元殿大门,远远地便见一行人正朝含元殿而来,打头的那人,着一身明黄宫装,极其显眼,除了太子陆燕麟,再无别人。 陆太师停下了脚步,其余人等皆退至宫墙处跪迎。 不过片刻,李燕麟已行至跟前,陆太师微微弯腰,拱手道:“老臣见过太子。” 李燕麟忙道:“陆公不必多礼。” 陆太师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东宫之主,说来李燕麟生的是一副好样貌,五官俊朗、眉眼含情,带着一丝女相,大约是继承了其母亲的缘由。 李燕麟也正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历经两朝,依旧屹立不倒,深得帝心的六部官员之首。昨日,他父皇有意在陆太师面前提起婚事,陆太师左顾言他,大约是不愿同皇家结亲。 他徐徐一笑,“不知陆公此刻可得空?孤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陆太师担忧发妻,急着归家,心中起了一丝不耐,面上却不显,微微一笑,“殿下请讲。” 李燕麟缓缓开口,“湖广两地,今夏时节连连水灾,收成不佳,恐生粮食短缺之慌,父皇今日让孤着手打理此事,孤欲派人赈灾,从益州等地调粮。” “不知陆公觉着此计可行?”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湖广两地本是大庆最大的粮食产地,水土丰盈,盛产稻米。虽年年雨水都不小,排水渠年年都在翻修,满大庆都找不出比湖广更四通八达的排水渠了。 今年,大雨连绵了一月,整个夏天,湖广两地,雨水泛滥,稻田被淹没了不少地方,若雨水还不停,今秋时节收成只恐减成。 “殿下,臣倒觉着有几分不妥,益州地处险峻之地,虽物产颇丰,可路途遥远,若以益州之力供给湖广,所耗人力、物力巨大。” “那陆公有何高见?” 陆太师微微叹了口气,“老臣倒不善田地一事,恐帮不了殿下,殿下不若召户部官员进行商讨,再做定夺。户部中,正有一位从荆州升调的官员,对此事颇有了解。” 李燕麟点点头,正待又要问些什么时,陆太师忽而捂嘴咳嗽,憋得脸色通红,似是喘不上来气。 过了片刻,陆太师方缓了过来,只语气还有些虚浮,“殿下,还请恕臣无状。” 李燕麟哪里还能再拦着他问事,关切问了一回要不要宣太医,便与他结束了对话。 “臣告退。” 陆太师便踩着白玉地砖,脚步虚浮离去。 李燕麟站在原地,秀气的双眉微蹙,他如今已入朝,圣人曾言朝臣协助他办差,陆太师却同他避嫌至此,果真不愿将陆月婉嫁给他? 宫人问的小心,“殿下,可要让人备轿,前往户部?” 李燕麟冷了脸,眉眼便带上了一分郁气,瞥了没眼力见的宫人一眼,没了方才的热切,“不去。” “回宫。” 离了含元殿,是一道十字路口,往东边走是东宫的方向,西边是后宫的方向,李燕麟止住了脚步。 他低头沉思了一瞬,踏步朝着后宫方向去。 离了宣德门,近侍忙上前准备搀扶陆太师上轿,“老爷,您可还好?” 陆太师哪里还有虚弱之相,摆了手入轿,“我没事,回府。” 老夫人在家中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她连忙走到门前,“你可算回来了。” 陆太师耐心听她将鸿恩寺发生的事说完,又盯着那支让老夫人着急忙慌将他叫回来的那枚上上签看。 老夫人皱着眉头,“你说说,难不成老天爷觉着,咱们家婉儿应该嫁给太子不是?” 陆太师神情凝重,却还是先宽慰老夫人,“夫人别着急。” 他是不大相信鬼神命运一说,可老夫人却是信的。” 凭栏院里,月婉抱着膝坐在窗前软塌上。 今日她好不容易见着朝思暮想的人了,可结果却不如她想得那般。 玉竹端来甜汤,见她神色落寞,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22 “姑娘,你晌午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是方才老爷吩咐叫人送来的甜汤,你且用些。” 太师府中,独老夫人食甜,月婉并不大爱喝。 月婉听得调羹轻击瓷碗的清脆响声,不由得一愣,“祖父回来了?” “嗯,老爷半个时辰前就归家了,听说是老夫人先前差人去含元殿走了一趟。” 月婉心想,这不是下职的时辰呀,祖父怎么会回来? 月婉不由得开始紧张,她还记着自己向大伯说过,要为了私自约见李燕沉的事情,去到祖父祖母跟前请罪。 她三两下将甜汤饮下,便起身换上外衣,收拾妥当,准备前往正院去。 正要出门去,却又见兰姑姑到来。 兰姑姑见她如此装扮,一时诧异,“姑娘这是?” “我准备去正院向祖父祖母请安,兰姑姑您有何事?” 兰姑姑轻笑,“这不是巧了吗?老爷同夫人请姑娘一见。” 月婉边走便思索,大伯自不会先于她在祖父祖母面前,将今日鸿恩寺中事说出口。既如此,是为了何事见她? 到了正院,见着老夫人脸色不大好,而陆太师宽慰似的拍了拍老夫人的手。 “祖父,祖母。”月婉轻快行过礼。 “婉儿来了。”陆太师语气和缓。 老夫人性子急,将旁人挥退,独留月婉在眼前。 老夫人语气凝重,“婉儿,我同你祖父有一事要告诉你。” 陆太师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生怕吓着了眼前的小孙女,“婉儿别怕。” 思来想去了许久,陆太师到底是直白问了,“婉儿,你觉着太子如何?” 听得太子二字,月婉心中便不由自主的起了厌恶的心思,“婉儿同太子素无往来,他如何,婉儿并不大了解。” 陆太师何其精明之人,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喜之意,不由得思索,月婉幼时常出入后宫,与宫中几位皇子皇女相处融洽,虽最爱跟在李燕沉身后跑,但对只比她大上两岁的李燕麟却也亲近,虽年岁渐长以后便少于往来,也不该是如此态度。 “婉儿不喜欢太子?”陆太师便问了。 月婉心一跳,果真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隐约想起,从前圣人在及笄礼上赐婚后,两位长辈也曾问她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 记忆虽久远,可她还是能回想起些许片段。 那是赐婚后的第六天,亲眷密友皆登门祝贺她亲事已定,便连远在洛阳城的外祖一家也连夜奔赴长安。 她疲于日日于人前笑脸相迎,人人都祝贺她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却无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只那日,她躲懒不想再招待外祖家表姐表妹们,去了正院赖在祖母身边。 那日,陆太师在家中休息,也是这般,夫妻二人坐在她面前,拧着眉问她可喜欢太子,可愿意嫁给他? 人人都觉着她是愿意的,人人都知道她还未出生时,便有了一段先帝赐下的婚事。 她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当时说过了什么,却记得便连她也最后终于说服了自己,她是愿意的。 此时此刻,宛若场景重现。 这一回,她不会再说她愿意。 她毫不犹豫的跪下,倒叫陆太师同老夫人吓了一跳,老夫人听见那一声膝盖触地的响,心疼道:“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就跪下了?” “祖父,祖母,孙女不喜欢太子,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岂止是不喜欢李燕麟,对李燕麟更是深恶痛绝。 不知为何,老夫人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只是陆太师还有些犹豫。 “不喜欢便不喜欢罢,我们又不怪你,快起来。”老夫人又道。 月婉跪着没动,又听陆太师开口,“婉儿,你可还记得,先帝曾为你赐下与东宫的婚事。” “婉儿记得。” 陆太师缓缓道来,“圣人昨日虽未言明,却提起了这门亲事。” “祖父答应了吗?”月婉不由得捏紧了手,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陆太师看着小孙 分卷阅读23 女的眼睛,见她神情紧张,是怕他已经定下亲事的模样,不由好笑,“还不曾,我陆家姑娘不愁嫁人,没得非要嫁入皇家。” 虽是先帝赐下的亲事,可从前是为李燕沉赐下,并非为了如今的太子李燕麟。何况小孙女并不喜欢李燕麟,没得要让她入宫受苦去。 月婉松了一口气,有些意外,却又感动不已。 却又在老夫人让她起身时,忽而叩头,“祖父,祖母,孙女有一事要同你们讲。” 她抬起头时,额上多了一道红印,她抿了抿唇,“孙女今日去鸿恩寺见了一人。” 比起对她不喜欢李燕麟而不愿嫁入东宫这事,她今日去鸿恩寺见了李燕沉,更会叫二老意外,也会更让二老难受。 二老皆看向她。 她目光并未回避,只缓缓开口,“孙女去见了永安王。” 11. 第十一章 喜欢微不足道(改下标题)…… 月婉说的平静,却对陆太师夫妻二人犹如晴天霹雳。 原以为从孙女口中再也听不见有关于李燕沉的事情,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太师面色沉静,倒还好。 只是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怪说今日在鸿恩寺到处都寻不到孙女的身影。 老夫人直皱眉头。 自两年前,陆家小辈前往东宫探望李燕沉后,从前总是子岚哥哥长,子岚哥哥短的月婉,已经许久没有再提过这话,甚至这两年,陆家同永安王府走动,月婉也从没有提过要去永安王府的话。 而今日,老夫人没料到小孙女会在眼皮子底下约见了永安王。 可老夫人却又舍不得责备她。 月婉低垂着眼,看着深褐色地砖,用着坚定的语气娓娓道来,“孙女从小只喜欢一人。” “孙女只喜欢子岚哥哥,这份心意从未改变过。” 说完,月婉顿觉心中一阵畅快之意。 重活一世,不敢说的话,她总算是说出了口。 或许祖父祖母会雷霆震怒,可她也不想再违背了自个儿的心意。 她住了口,静静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责备之词’。 陆太师看着挺直着背,额上一片殷红的小孙女,他倒没有生气,只道:“你今日为何要见他?” 提起这事,月婉不由得有些低落,今日她本是打算好要同李燕沉将亲事说明白,只是,话还未说到一半,李燕沉便走了。 她明明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李燕沉。 比如,她想告诉李燕沉,无论他的腿疾会不会好,这辈子,她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再比如,她想告诉李燕沉,永远这个词听起来沉重,却并不是束缚。 只可惜,她忘了,如今的李燕沉并不是那个腿疾多年,棱角已经被磨平,只剩下平和的李燕沉。 那时的李燕沉眼中没了光,却在就藩前夕,不顾李燕麟的猜忌,替陆家出头。 那一年,祖母病逝,祖父悲痛欲绝已经无暇顾及朝事,而大伯又深陷于旁人设下的诡计,从前两朝太师,一门双探花,风光无限的陆家,从那一刻开始,便走向了末路。 那一年,长安城依旧歌舞升平,而月婉,却觉着似有千军万马要踏着陆家而过,予她一世安宁的家瞬间崩塌。 月婉想起从前便有些心绪不宁。 她的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刺痛感传来,总算让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李燕沉还是少年心性,从前有多意气风发,如今便有多颓靡消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孙女不想嫁给太子,孙女只想嫁给子岚哥哥。” “今日见他,本是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陆太师没有责备她的胆大妄为,只是又问,“那他如何答的?” 月婉摇着头,“我还不曾问出口。” 她抿了抿嘴,将今日同李燕沉相见时说过的话,一一细说了一回。 老夫人喝了整整一杯茶,方才觉着气顺了许多。 听得月婉提起李燕沉是为何离去时,她不由道:“这天下多少 分卷阅读24 名医圣手都来给永安王治过病,可从不见好。”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从未出过远门,见过多少人,见过多少事,哪里来的信心告诉他,你找到了可能治好他腿疾的法子?” 月婉抿着嘴,老实的听着祖母训话。她不能说她确实有法子,那是因着李燕沉就藩那一年,实则是圣人赐予的藩地上有一处医馆,专擅腿疾之症,多少不良于行的百姓被治好。只是因为那医馆的大夫不愿给贵人治病,得罪了贵人,只得隐居山林。 老夫人忽而放缓了声音,“婉儿,若是从前,我是赞成你嫁给他的。” 月婉猛然看向老夫人,心情有些漂浮不定。 老夫人徐徐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不已,“不是因为他是东宫太子,也不是因为你生来就同他有婚约。他的生母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极其温良柔顺,永安王是她亲自抚育长大,虽生来性子淡漠了些,秉性却是极佳,这满长安的儿郎,我再未瞧过比他更优秀的。” 这世上,谁人不愿自家的姑娘嫁给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呢? 月婉如何不得知呢?李燕沉三岁时由先帝亲封太子那一刻起,他便收敛了所有孩童的脾性,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功课,直到天黑。 “只是,他如今患有腿疾,不良于行。” “你若嫁给他,此生该是如何自处?” 只腿疾这一条缺点,老夫人便能将李燕沉百般的好悉数抹尽。谁人又愿意将自己好好的姑娘嫁给一个残疾呢? 月婉刚想要反驳,却又听得陆太师开口接过了老夫人的话,“你既不愿嫁给太子,我自是会向圣人请旨,你不用担心。” “至于你同永安王,我与你祖母的意思是一样的。”陆太师从前极看好李燕沉,李燕沉同他生父不一样,倒是肖似先帝。而先帝贤明之主,此生也只迎娶了一位皇后,长相厮守。 月婉心一沉,又道:“祖父,祖母,还请再听婉儿一言。”她脑中极快的想着理由。 老夫人忽而脸色一变,捂着嘴咳嗽起来。 月婉慌了神,陆太师也慌了神,大声唤着屋外之人,“兰芳,兰芳!”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兰姑姑领着婢女进屋来,顿时屋中人荒马乱。 月婉取了老夫人常用的药来,陆太师却要亲自喂药,接过了药碗便道:“你先回去。” 月婉咬着唇,满眼愧色的看着床榻上的老夫人,是她今日行事莽撞,惹了祖母生气。可她哪里能不孝离去,陆太师只催促她回去,她一步三回头,只走在了房外站定。 很快的,陆侍郎同大夫人就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着月婉似罚站般站在门口,陆侍郎只瞥了她一眼,便匆忙入了屋。 屋中,老夫人哪里还有先前的病容,只道:“婉儿可走了?” 兰芳轻轻摇了头,指了屋外,示意月婉还在门口站着。 赶来的陆侍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母亲,原来您是装病。” 话音刚落便被陆太师瞪了一眼,“你胡诌什么呢。” 大夫人忙拉了拉陆侍郎的袖子,“儿媳与夫君实在担忧母亲。”谁能想到老夫人是装病呢。 老夫人叹口气,忽而看向陆侍郎,严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婉儿去见了永安王?”先前没能对着月婉的怒气,此刻全对着儿子发泄了。 陆侍郎老年一红,“儿子也是今日去了鸿恩寺才发现。” “怪道你不许我让人去将婉儿找回来。” 陆侍郎心虚的咳嗽了一声,“娘,儿子错了。” “但儿子觉着婉儿行事自有她的道理。” “她从小便知道这门亲事,从她能走会说起,皇后娘娘,不,先后娘娘便时常召婉儿入宫去,说是为了陪伴陆妃娘娘,可您同父亲心中自知,先后娘娘此举是为了让婉儿从小便同永安王结下情谊。”陆侍郎有一位堂妹,入宫做了后妃,未诞下皇子公主,对陆家的晚辈们自是看重些。 “您同父亲从前本就默许,如今为何又要阻拦呢?” 陆太师怒斥,“胡闹,今非昔比,永安王如今是何情形,你想让婉儿嫁进去就守活寡?” 陆侍郎苦笑。 屋中众人压低了声音,外头月婉是一点儿都没听见。 月婉心中惭愧,祖母身子不好 分卷阅读25 ,这会儿竟被她气倒了。 而她今日本是信心满满的前去鸿恩寺,以为会事事顺心。 可这一日,竟然每件事都不如她的意。 难道真是因为她在佛祖面前撒了谎,所以佛祖才要这般惩罚她吗?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有人推了门走出来,是陆太师同陆侍郎,面色沉凝,脚步匆匆。 月婉有些心怯,低声唤了句,“祖父。” 陆太师淡淡的应了一声,“我同你大伯还有事相商,你先回你院中去,等你祖母好些了再来。” 陆侍郎对着月婉安抚一笑,方跟着陆太师离去。 “姑娘,咱们回去吧。”玉竹走上前来轻声道,她如何不知呢,太师这意思,只怕是想要姑娘回院中去,莫在此处惹老夫人伤心了。 月婉回头凝望了许久正房,方才缓缓行在回廊上,朝凭栏院走去。 此刻,她哪里还有今晨出门时的心情,整个人颓靡的窝在软榻上,不知该做什么。 天□□晚时,正院来人,让月婉不用去正院用餐,让厨房送饭来就是,月婉心中难受极了。不过片刻,却又有人走进来。 是大夫人身边的大婢女流云。 流云笑道:“姑娘还未用膳吧,今日暑热,大夫人让奴婢前来请姑娘去清荷园用膳,今日竟还有晚荷盛开呢。” 月婉不想动,“劳流云姐姐同伯母回话,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出门。” 流云却是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又让玉书几个小丫头取来衣裳绣鞋让她换上,轻言细语道:“姑娘就去吧,这屋子里多闷人。” 月婉无法,只得随这流云前去。 是夏夜,最后一丝阳光也随着夕阳西下而消失,偌大的永安王府中,奴仆悄声将各处房檐下的灯笼点上,只有一处黑漆漆的,无人敢上前。 空旷的流水阁台上,只听得偶有鱼儿因着闷热而跃上水面的拍打声,再无其他声响。 李燕沉已经在此待了半个时辰,看着远处天空,神情茫然。 今日一幕幕拼命的浮现在他眼前。 月婉说的每一个字,犹如咒文般烙印,让他无法抹去。 喜欢吗? 可是喜欢与赔上一生相比,微小如尘埃。 12. 第十二章 清荷园叙话 清荷园是太师府一处庭院,有一处小小的荷塘,面积虽不大,却胜在荷花开的极好,池边修了凉亭,夏日里是一处避暑赏荷的清凉之地。 月婉此刻没有心情赏什么荷花,她要思考的事情太多,并且心情太过低落,以至于她在见着大夫人时,努力叫自个儿笑出来,也带着几分无力,“婉儿见过伯母。” 大夫人素手执着罗扇轻摇,特意走下凉亭来迎她,见她虽是笑,却依旧皱着秀气的眉,便挽住了她的手,二人沿着池边慢慢走,指了水面上的绿叶粉花,“你瞧瞧这花,前两日太阳大,咱们这池子浅,原以为花苞蔫了不会开,不想今夜竟开了。” 月婉抬眼看过去,月亮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枝头,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浅粉荷花被光辉笼罩,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大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中有所指,“我还记得你们兄妹几个年幼时,活泼好动,母亲担忧你们会落水,总是不许你们往此处来。你爱来池边玩水,母亲便寸步不离,跟在你身后。” “可还记得?” “婉儿记得。”月婉低低应道。 “母亲不想你嫁给永安王,是因她对你的一片慈爱之心。” “婉儿都明白。”月婉苦笑道,她何尝不明白,所以祖母病了,她方愧疚难安。 陆侍郎迎面而来,“说什么呢?” “不过是闲聊。”大夫人含笑道,“走吧,先用晚膳。” 平日里,都是在正院,一家人围着圆桌用膳,今日老夫人身子不适,自是各自在各自用膳,其中缘由为何,众人默契不谈。 月婉落了座,才发现只有他们三人,不由问道:“大哥呢?今日也留宿翰林院吗?”陆长愿同陆家三郎陆长青一个待在国子监,一个在松鹤书院,平日里都不在家,只有陆长恒有时因为事多要留宿翰林。 b 分卷阅读26 r   “嗯,不用管他,他明日才回呢。”大夫人笑道,亲自给月婉布菜,“今日你大伯下厨,你可要多吃两块炙羊肉,不许挑食。” “好。”月婉虽挑嘴,却还是默默地细嚼慢咽,羊肉烤的很香,一点儿羊膻味都不曾有。 用过了晚膳,大夫人起身说要散散步消食,独留了这对叔侄说话。 夏风习习,吹的人困倦不已。 瞧着陆侍郎神色凝重,月婉不由垂眸,徐徐开口,“大伯,您同祖父祖母一样,也不同意我嫁给永安王?” 陆侍郎绷不住,嗤笑道:“他们确实让我来规劝你,让你断了此番心思。” 月婉叹口气,果真是如此,家中人人都反对。 陆侍郎见她愁眉苦脸,“我且问你,今日他果真是大怒离去?” “嗯。”月婉闷闷地点头。 陆侍郎向来同家中小辈亲近,说话时也从不拘着长辈身份。 此刻也认真思索,方道:“我看他大概心中并无你,婉儿,你听大伯的,明年春闱,定有不少青年才俊,你祖父可担着天下读书人之师的名号,到时候喜欢谁,” 月婉不假思索,“我不要!我此生只心悦子岚哥哥一人。”说完这话,她一惊,捂住了嘴。 陆侍郎觉着新奇,“你才多大,怎么就认定了此生只会心悦一人?” 月婉竟镇定了下来,“可婉儿记着呢,大伯从前说过,与伯母两人年少相识,而秦家祖母当年不喜欢大伯您,您却说此生就认定了伯母一人。婉儿想想,好像大伯那一年方才十六。” 陆侍郎见她将话怼了回来,也不恼,赞同道:“看来我们陆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大夫人离得不远,听得叔侄二人的谈话,只觉着脑仁直抽着疼,一挥衣袖离远些,耳不闻心不烦,“流云,让人都紧着嘴,莫将这话传出去。”流云应了声,忙吩咐伺候的人离远些。 气氛徒然就轻松了许多,月婉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大伯,若我说子岚哥哥也喜欢我,他是在意我的呢。” “可是今日我好不容易见着他,却又惹他生气。”她年幼时,也尝尝因为胡闹惹的李燕沉生气,可那时她年岁尚浅,尚且能不顾一切追在李燕沉身后跑。 “祖父祖母也……”月婉深深叹了口气,却又说不下去了。 陆侍郎折扇一晃,“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是故意如此,好叫你知难而退?” 月婉沉默。 “这两年来,他深居简出,你比我们都了解他,也该知道他是因为不想旁人因他腿疾而怜悯他,他生来便尊贵,如何受得了旁人眼中的他是可怜的模样。” 陆侍郎又道:“你生辰那日,我没想到他会随着圣人前来,你叫二郎送信,他虽收了,我也不曾想到他今日真会赴约。” “所以,你说他喜欢你,我想也应该是真的。” “你同他自幼一起长大,又有婚约,比起旁人来,他更不想从你眼中看出对他的怜悯。” “兴许,他也不想耽误了你此生。” 陆侍郎这一番分析,月婉听得豁然开朗。 然后,她猛然察觉,“大伯,您是不反对我嫁给他吗?” 陆侍郎折扇轻摇,一派写意风流,“我何时说过,我会反对?” “我怕你嫁给旁人,会后悔一生。” “倒不如顺了你的心意嫁给他,若是日后你再后悔,大不了就回家来。” 月婉听得鼻子一酸,“大伯。”若是从前她勇敢一点,将心中话述之于口,兴许会同现在一样,听见她大伯这番话语。 “好了好了,小丫头可别哭,小时候哭的我就头疼。 “你祖父祖母那儿,自有我帮着你说和。” “只是如今,永安王大约是不会再想见你。” 月婉眼中泪意憋了回去,开始发起愁,是了,接下来她该怎样才能再见李燕沉呢? 大夫人绕着本就不大的荷花池走了一刻钟,方见凉亭的两叔侄不再说‘浑话’,这才慢悠悠走过去。 “厨房还做了甜汤,婉儿,你亲自送去正院。” “好!”月婉立马应声,今日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 分卷阅读27 13. 第十三章 似是和从前不一样 因着清荷园与她大伯的谈话,月婉心定了一大半。 翌日,宫中来人,宣月婉入宫觐见。 月婉深吸了一口气,大袖一拢,拢住了正不住轻颤的手指, 老夫人虽打定了主意,要佯装生气,好叫孙女知晓她的态度。 此刻老夫人却也挂不足脸上的冷淡,让人请来宣旨的宫人去喝茶,亲自替孙女选着衣裳。 今日月婉入宫,所为何事,陆家人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成算,老夫人挑了件浅蓝罗裙,颜色浅,衬的人愈发肤白,月婉久病一场,旁人一见,难免觉着她还有几分病气。 老夫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待月婉换上了衣裳,又让人取了淡粉的口脂来,月婉点上,比之素面时,显得倒是柔弱了几分。 老夫人满意点头,“宫中总不好多留你。” 月婉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祖母,您不生婉儿的气了?” 老夫人板着脸,一脸严肃,瞥她一眼,抽出了手替她鬓上发簪,边道:“谁说的,我当然还在生气。我好好养大的姑娘做什么要去伺候别人?” 果然,祖母心中还是不愿的,月婉不由叹道。 老夫人只将她送到了二门处,便止住了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入了宫见着你姑姑,告诉她下月她千秋时,我再入宫拜见。” “是。”月婉应过声,踩着马凳入了马车,方又才掀了帘子一角,朝老夫人轻轻挥手道别。 马车滚滚向前,她猛然惊觉自己起了一身冷汗。 她就要入宫了。 玉竹拿着手绢替她轻轻沾着腮边的汗珠,“姑娘,可是太热了?” 马车内一角放着一樽小小的冰鉴,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清凉,玉竹还奇怪,为何月婉会出汗。 月婉轻声道:“我不热。”她只是想到马上就要踏入那座皇宫,心中竟生了一丝惶恐。 毕竟,这座金碧辉煌的,困住了她十年。 马蹄声听,有宫人轻叩了车门,“陆姑娘,还请下马车。” 月婉整理好衣襟,躬身走出了马车。 如今同从前不一样了,她再不会被这座皇宫困住十年。 穿过了三重宫门,终于来到内宫境内,已有宫人在此等候。 御侍对她颔首,“请随奴才来。” 太极宫极大,走过了殿前广场,又绕过前殿,终于来到圣人日常接见外人的紫宸殿。 月婉只抬眼匆匆瞥过一眼,便伏身行礼,“臣女月婉叩见圣人。” 常德帝年过不惑,保养得体,眼角虽有淡纹,却能窥探其年轻时定也是位美男子。他生来就尊贵,先帝只有他一子,大庆的皇位自是非他莫属。 他虚抬了手,语气平和,“免礼。” 就像是询问自家晚辈一般,常德帝随意问道:“可大安了?” 月婉闻言,又行过一礼,“谢圣人恩典,太医署用药十分用心,如今月婉已经大安。” 因是女眷,常德帝不好多留,问过一两句便让月婉退下,让月婉自去陆妃宫中。 月婉松了一口气,退出了紫宸殿,却又与一人迎面相逢。 那人,仿佛生来就是一张笑脸,狭长双眼含情脉脉,与人四目相对时,便会沉溺其中一般。 霎时,犹如天空忽降阵雷,在她耳畔响起重重惊雷声,惊得她心脏也随着狂跳。 若与李燕沉经年重逢是喜不自胜。 那与李燕麟重逢,就是五雷轰顶。 饮下鸩酒时的痛意,仿佛又翻涌而至。 眼见着太子越走越近,玉竹不由得轻声提醒此刻不知为何会走神的自家姑娘,“姑娘,太子过来了。” 月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掐着掌心,好叫自己能止住此时的颤栗。 她垂下头去,敛尽脸上怒意,“臣女见过太子。” 李燕麟走来时的笑意一淡,眼前的月婉似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望着那一弯白皙纤细的玉颈,李燕麟目光停留了片刻,方轻笑道:“免 分卷阅读28 礼。” “孤今日新得几副字画,婉儿可想瞧瞧?” 月婉半点儿都不想与他相处,便道:“臣女还要前去姑姑宫中。” 李燕麟笑意不减,“孤叫人送去太师府,婉儿闲暇时可赏玩。” 谁稀罕你的字画,月婉暗怒道。 她带着几分疏离,“既是殿下心爱之物,月婉如何能夺您心头好。” 正好有御侍前来迎李燕麟,“太子殿下,请进。” “月婉告退,”月婉松了一口气,忙行礼告退。 独留李燕麟还站在原处,瞧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陆月婉今日为何对他如此冷淡,甚至都未正眼看过他一眼。 难道是因为陆家真不愿将月婉嫁给他? 思及此,李燕麟那张同常德帝如出一辙的温和面容上起了一丝戾气。 御侍见他久久不动,又出声唤他,“殿下?” 他那一丝戾气瞬间消失,宛若先前不过是错觉。 出了太极宫前殿的范围,月婉终于觉着心中的惶恐消散了不少。 她来时的路上,想过许多种见着李燕麟,她该会是如何。 却不想,这一刻来时,她的恐惧并不比从前少。 她不想叫玉竹看出来她此刻的不安,只佯装轻松道:“许久不见姑姑,姑姑近来身体可好?我来时,祖母还特意让我带了家中做的小食,都是姑姑爱吃的。” 前来接她的浮香殿宫女含笑道:“娘娘一听姑娘要入宫,哪里还会有不好的?” “姑娘一来,咱们娘娘心里只有欢喜。”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朝着 玉竹却一直在悄声打量着月婉,不是她的错觉,月婉再见到太子时,一刹那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似是觉着她身子不大好,陆妃没有久留她。 归家时,不过午时刚过。 她一踏进家门,却听得又有人通传,东宫来人,不过前后脚的功夫。 内侍含笑道:“殿下吩咐,将这些字画送来给婉姑娘解闷。” 永安王府的日子,日复一日,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除了李燕沉似比从前越发喜欢独处。 王肆轻手轻脚上前,“主子。” 李燕沉似在看着面前沉寂的湖水,没有听见。 王肆端着一碗汤药,此刻也不能走,便直接走到他跟前,“主子,您该喝药了。” 李燕沉沉默的接过汤药,准备一饮而尽。 王肆轻悠悠的声音又响起,“奴才听闻,今日婉姑娘从宫中回家时,东宫也正好派人去了太师府。” 那一晚黢黑的药汁忽而就起了波澜。 14. 第十四章 非他不可? 东宫 李燕麟拨动着扳指,神色莫测,“她说了些什么?” 宫人点头哈腰,惶恐不已,“陆姑娘说,殿下的字画都是古物,价值连城,她一介女子恐无福消受,辱没了古物。” 宫人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颤抖着唇说不出口了。 李燕麟抬眼看向宫人,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戾气,“还有呢?” 宫人似抵抗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陆姑娘还说,还说太子身份尊贵,她与太子云泥之别,不敢,不敢高攀。” 宫人话音落了,只听得一声脆响,是笔洗砸在白玉地砖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李燕麟忽而淡淡的开口,“你既办事不利,自去领罚。” 宫人脸色煞白,不住地叩头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很快便有人走进来,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出去。 “不敢高攀?她陆月婉分明是不降孤放在眼里。”李燕麟冷笑道,眼中一片厉色,他低下头,看着桌案上那被退回的字画,让人烧了火盆进来,一副一副扔进了火中,烧成灰烬。 他如今才是大庆的太子,为什么陆月婉眼中还是没有他? 他忽而起了身,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来人!” 分卷阅读29 宫人上前一步,听了他的吩咐,匆匆离宫而去。 太师府也不平静。 月婉拒了那堆字画,心中稍有解气。 只是因为遇见李燕麟这个她最不想遇见的人,心情难免抑郁,一个人坐在清荷园的小亭里喂鱼。 她心不在焉的看着水面,一没注意,手中装着鱼食的食盒忽而倾倒,满池子的锦鲤忽而涌来,张大了嘴抢着食,月婉毫无所觉。 忽而有人大喊,“妹妹,妹妹!” 月婉回过神来,惊觉锦鲤肚皮鼓鼓还在抢食,忙拿着兜子打捞鱼食。 她看着气喘吁吁,似奔跑回来的陆长愿,皱着两弯柳眉,“阿兄,你怎么回来了?” 陆长愿似是着急,“我能不回来吗?你可知现在外头人如何编排你。我在国子监都听说了。” 月婉迷茫,却还是关切道:“那阿兄也不该回来,若是祖父知道你偷跑回来,定又要罚你。” 陆长愿见她完全不想理会外人对她的编排,却只关心他会不会被祖父罚,心中既着急又感动,“妹妹别担心,我回来前已经向先生告了假。” “哎,现在哪里是说我的事,是你,你可知满长安都风言风语,传的有板有眼,说你之前随口提及你喜欢吴道子的画,太子千方百计替你寻来,可你竟随意将它毁了不说,还让人送回了东宫,说要太子另去寻画。” “妹妹,可有此事?” 陆长愿着急死了,他的妹妹他如何不知,虽家中就她一个小姑娘,长辈万般宠爱,虽是有些小毛病,可娇纵这一条,对他妹妹而言,毫无干系。他妹妹就是一个无情地催他日日好生念书的‘老夫子’。 而且损了太子送的孤品字画,那就不仅仅是娇纵了,是不将太子放在眼中,甚至不将圣人放在眼中。如今外人只传她娇纵,明天会传成什么样,简直不敢想。 这也是陆长愿怎么都要回家一趟的缘由。 月婉终于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脸色如常,甚至还拿了一把鱼食放在陆长愿手中,边同他说:“他是叫人送了字画来,可我碰都没有碰一下,便让他的人带着字画回去复命,其它的事情,我一概未做。” 陆长愿与她肖似的一张俊脸上满是愤恨,“是哪个混蛋在后背散播谣言,要是叫小爷抓到,小爷定要他好看!” 他话音落了,头上却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陆长愿还在气头上,捂着头转身,“谁敲小爷脑袋。” “你是我哪门子的爷,你倒说说?”陆侍郎好整以暇看着他,陆长愿结结巴巴,“大,大伯,我错了。” 陆侍郎身上还穿着官袍,该是下了衙直接就来寻月婉了。 大约同陆长愿一般,为同一件事而来,月婉心中一暖,轻轻唤了声,“大伯。” 陆侍郎应了她一声,“母亲到处寻你,你先去正院,莫叫她久等。” 月婉点了头,正待要走,又被陆长愿拉住了胳膊,“你别急,我一定要把那混蛋找出来,教训他一顿。” 他话音刚落,便被陆侍郎提溜了耳朵,“你还是想想你现在该怎么给我交待才是。” 月婉不由得捂嘴轻笑,走出了老远,还能听见她哥哥哎哟连天的求饶声,“大伯,我错了,别揪耳朵,痛痛痛。” 老夫人显然是听着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生了气,“到底是谁胡乱编排,婉儿都不曾碰过那字画,何来的将字画毁了再送回东宫去?” 月婉在房外听得老夫人拍桌的震怒,忙掀了帘子进去,“祖母别着急。” 老夫人见着是她,怒气渐消,却还是不解,“到底是哪个歹人背后编排,竟敢编排到你头上,我定要你祖父将人找出来。” 月婉苦笑,她阿兄的性子果真大半都随了祖母。她端了茶水来,轻言细语安慰着老夫人,“祖母,我无碍的,那些个流言碎语又不会伤我分毫。”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她也拦不住。 老夫人却依旧生气,“姑娘家名声多重要。” 月婉张了张嘴,到底不曾将她所想说出来。 天色将暗时,陆太师方才归家,今日朝堂争论湖广赈灾一事争论了许久,都未曾有定夺,而后,一直不言语的太子提出了他的想法来,依旧是昨日遇见他时,提及的办法,从益州调粮去,圣人竟也同意了。 分卷阅读30 陆太师虽不赞同,心中却明了这大约是圣人要给太子立功的机会,对此缄口不语。 而后,他将将要归家时,又听的满长安都是他孙女的流言蜚语。 还有,匆匆赶来拦住他说话的东宫宫人,“太师,殿下派奴才前来通禀,今日婉姑娘被旁人恶意诽谤一事,殿下已经知晓,会将人找出来,给陆家一个交待。” 陆太师归了家,只见月婉在书房门口等他。 “祖父。”月婉低低的唤了一声。 “随我进来。”陆太师毫不意外,将她召进了书房,又挥退左右。 陆太师回来路上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都了解了个彻底,“婉儿,你对今日之事如何看?” “祖父都知道了?” “你与我说说,你觉着这背后散播流言的会是谁??” 月婉抬头望着陆太师平静面容,她祖父向来明辨是非,断事如神,此刻能问她,只怕是心中有了定断,她没有犹豫,“婉儿想,是太子。” 而且,她也能想到李燕麟这样做的缘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过了许久,陆太师方才应了声,“你先回去吧。” 月婉却朝前走了一步,带着几分愧色,“祖父,婉儿今日是不是做错了,婉儿不该拒了太子的礼物,伤了他的颜面,给家中招惹是非。” 实则,当时她气在头上时,却依旧压着怒意,拒绝的话已经是她能说的婉转的极致,若按照她的本意,她原是想直接扔了了事。 她厌恶李燕麟至极,半点儿都不想与李燕麟沾惹上关系,怎么可能会收下他的字画,只畅快的拒绝了,却没有为家中着想。她拒绝了李燕麟,李燕麟大抵心中已经恨上了她,甚至恨上了陆家,李燕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如今这世上,大约除了陈贵妃,便是她最了解。 陆太师却不以为然,摆了手,“不,你没做错什么,咱们家既然不与东宫结亲,太子送的礼物自是不能收。” 月婉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陆太师开口,“婉儿,祖父问你,果真非他不可吗?” 陆太师问的云淡风轻,月婉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笃定道:“非他不可。” 月婉神色激动起来,祖父会问她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该不会是祖父终于肯点头了!却见陆太师朝她挥挥手,“回去吧。” “祖父。”月婉不由得唤道。 陆太师却难得制止了她,挥了手,“回去吧。” 月婉没法,只好福身行过礼,退出了书房。 她彻夜难眠,心思全在陆太师那句是否非他不可上来。 祖父这话到底是何意? 以至于到了第二日,她眼下一片乌青,叫人吓了一跳。 陆长愿着急忙慌宽慰她,“妹妹别急,一会儿我就出门,将那群乱嚼舌根的混蛋找出来。” 月婉却见他右手红肿了一块,忍不住惊呼,就要去拉他的手看,“阿兄,你手怎么了?” 陆长愿不自觉的将手往后藏,神色飘忽,“没,没什么。”这伤口说出来丢人的很,是他昨夜里太生气,狠狠锤了墙。 “快给我看看。”月婉皱着眉头,抓着他袖子晃了半天。 陆长愿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伸出来,肿的像是个馒头似的,“不是什么大事儿,昨夜我自个儿撞的。” 月婉叹了一口气,叫人去取药膏来,仔细地给他抹着膏药,“阿兄伤了手,今日回国子监,该如何提笔写字呢?” 陆长愿神色复杂起来,似是有愤怒,却又带着几分畅意,“祖父罚了我禁闭,这些日子都不能出门去,要不然我刚刚就已经出门去找人了。” “也派了人去国子监,向先生告了几日假。” 月婉重重的按了一下他的手,陆长愿嚎了一声,却很快又憋住了。 月婉放轻了力气,又道:“阿兄,你别为我担心。” 月婉原以为这流言很快都能平息,却不曾想,有越演越烈之势。 15. 第十五章 您必须见他 听得满长安的流言已经从她性子娇纵,连太子送的礼物都能随意撕毁,到她太过目中无人,仗着是陆太师 分卷阅读31 的孙女,而目无王法,今日能将太子不放在眼中,明日就敢不敬天家。 饶是李燕麟已经在第二日便将那为乱传流言的宫人下入了天牢,也将字画并未销毁之事流散出去,可流言却依旧愈演愈烈。 甚至有人说,太子的澄清,无非就是看在她陆月婉是陆太师唯一的孙女,并且又有那样一份婚约在身。 这些流言丝毫不惧天家与太师之名,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流传着,却又抓不着散播者。 月婉一时错愕,这倒是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 李燕麟大约是想要一时拿捏她,好叫她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之主。 毕竟,这流言传开了来,对于李燕麟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个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此时此刻,人人都只敢说嘴月婉,却不敢明面上嘲笑太子,可总会有人私下闲谈太子竟会在女人身上受挫。 位于流言中心的陆家,却一直缄默不语。 思来想去,月婉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陆长愿规规矩矩在家中抄了两日家规,今日听得外头流传的话,怒气就上了头,笔一摔,“太可恶了!” 月婉回过神来,见他就要冲出书房去了,忙放下墨条,跟上去拉住了他的手,“阿兄,你等等。” 陆长愿气得眉毛都像被火烧了似的,带着红,“你别拦我,我今日非得出门去天牢,将那混账给抽一顿方能解气。” 月婉温言细语劝他,“阿兄,你忘了,祖父派了侍卫守着你的院子,你出不去的。” 陆长愿气得不行,“那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宵小之辈诋毁你的名声吗?” 月婉拉住他的胳膊往书房走,“你别急,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祖父不是说了,让我们待在家中别出门,一切都有他。” 陆长愿无法,坐下提起了笔,写了一个字却又抬头,见月婉坐在他对面望着窗外,心不在焉。 陆长愿只觉得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看不懂月婉的心思。 这满长安流传着对月婉的诋毁之词,这几日来,他却总觉着月婉心中大约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又心事重重。 明明从前,月婉并不是如此。 她同旁人家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家,兴许有些不一样,但像这样闹得满城风雨时,大约也会和别的姑娘一般躲在房中偷偷哭。 月婉不自觉地轻抚脸颊,“阿兄,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婉儿,你。”陆长愿犹豫再三,“是不是还在想永安王。” 永安王这三个字,他说的极其艰难。 无怪他如此,只是前两日,他瞧见月婉眼下乌青一片,原以为她是为了外头的流言而整夜未眠,却不想她开口却说:“我在想,我该如何再见子岚哥哥一面。” 陆长愿不想承认,当时他是有有一丝的心酸。 听得他问,月婉并没有犹豫,轻轻点了头,“嗯。”她这两日并没有闲下来,又找了人去见永安王府从前她相熟的宫人,可是,人人都不见。 因为永安王府之人,都得了李燕沉的命令,不再见陆家任何人。 不见陆家任何人,不就是不见她了吗? 她甚至想,不若她自己去一趟永安王府,若是李燕沉不见她,她便待在永安王府的大门处不走了。 可是,这个念头也仅仅只能是个念头罢了。 她拒了李燕麟,却不想会牵扯出这许多事来。 若是当时,她能忍下那份心中怒气便好了。 她明明知道李燕麟心里有多阴暗。 虽家中谁都不曾责怪她,到底是她闯了祸。 她不能在此刻火上浇油了。 可她如今着实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陆长愿嘟囔了一句,“他既然不见你,你还想着他做什么。” 陆长愿实在不能理解,见月婉似有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之中时,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始抄起了家法。 月婉又看向了窗外,是啊,子岚哥哥不肯见她,她为何还想着他呢? 兄妹二人各自发着愁。 分卷阅读32 直到有人匆匆前来叩门,“姑娘,蔺阳大长公主送了请帖来,是大姑姑亲自送来,此刻正在花厅与大夫人喝茶,大夫人让奴婢前来请姑娘。” 月婉收敛了心思,将给陆长愿磨墨的活交给玉书,便前往花厅。 还未踏进门,行在回廊上时,便听得屋中人说话。 是她熟悉的声音,该是蔺阳大长公主府女官,旁人尊称一声大姑姑,正同她伯母说起,“这不,这两日长安传了这么些闲话,长公主听了也生气,正好太子殿下昨日亲临公主府,请公主设下了赏花宴,邀请些小辈过府赏花,好叫京中人都知晓,咱们婉姑娘秉性到底如何。” 月婉脚步迟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永安王府外巷西角门,僻静无人处,有一黑衣人叩开了门,奴仆本欲将人捉拿了去,却又在黑衣人亮出腰牌时,心中起了一丝惶恐。 黑衣人收了腰牌,侧身让过,露出身后人来。 来者虽面带和蔼笑容,却叫旁人心中惶恐更甚。 黑衣人开了口,十分客气,“劳你通传,我家主子欲见王爷一面。” 奴仆低垂着头,目不敢视,只匆忙去传话。 他跑得极快,似身后有活阎王在追一般似的。 王肆今日心情不大好,一是如今外头到处都是婉姑娘的流言,二是他家主子这两日愈发消沉,连他说了许多开怀话,却又被他家主子以他太过吵闹,将他赶出了门口。 整日里,一个人坐在屋中,也不知是在生旁人的气,还是在与自己生闷气。 王肆愁的不行,站在廊下,独自一人望着天唉声叹气。 满院子鸦雀无声。 却有人脚步慌乱,踩得木质回廊框框作响,“王公公,王公公!” 王肆冷了脸,压低了声音呵斥面前跑得气喘吁吁的奴仆,“你作死作到正院来,不想活趁早说。” 奴仆好容易喘匀了气,依旧两股战战,又不敢大声喧哗,“王公公,门外有人求见。” 王肆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见客。” 奴仆低低的说出了来人身份。 王肆面色变了又变。 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务必小心伺候。” “我随后就到。” 说完这话,王肆叩响了紧闭的房门。 李燕沉背对着他,听得他入屋,只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王肆无奈叹口气,“一会儿要打要罚,奴才都随您,只是今日登门拜访的贵客,无论如何,您都得见见。” 16. 第十六章 欺你、怕你还是厌你?…… 流云打了帘子,刚要踏出房门,一抬眼便见月婉站在门口,“姑娘到了,怎么不进去?” 月婉似刚回过神来,徐徐一笑,“我也是刚到。” 流云侧身让过,“姑娘快进屋吧,夫人同大姑姑正等你呢。” 跨过了门槛,便听得屋中大夫人唤她,“说着说着就到了。” 绕过屏风,月婉微微福身,朝着坐在下首座位,穿着女子官服的中年妇人行礼,“婉儿见过大姑姑。” 大姑姑颔首,“婉姑娘有礼了。” 月婉复又才朝着大夫人行礼,“婉儿见过伯母。” 大夫人将她招到跟前来坐下,大姑姑便不动神色的将她打量了几分,月婉这几日来,不施粉黛,又因着心事重重,瞧着颇有几分憔悴。 大姑姑叹了一口气,忧愁道:“婉姑娘瞧着清减了几分,姑娘不必忧心,人言虽可畏,到底清者自清。” 大夫人隔着袖子轻轻一捏月婉的胳膊,方才带着几分愁苦,“谁说不是呢,我好好的姑娘平白被人说嘴,如今还都不敢叫老太太知晓,恐老太太会气坏了身子。” “长公主近来也惦记着老夫人。” 月婉抬手拿着帕子遮住了眼,这两日确实是瞒着祖母,不敢叫她知道虽李燕麟将那散播流言的‘贼人’给下了天牢,可流言依旧四起,并未止息。 大姑姑似是不忍,起了身辞行,“后日赏花宴上,长公主自会为姑娘主持公道”。 分卷阅读33 月婉隔着手帕,声音有些模糊,“婉儿感激不尽。” 送走了大姑姑,月婉方才放下手帕,可她哪里脸上有泪。 大夫人轻轻拍着她的手,认真道:“我知你方才在屋外听了不少话去,可后日赏花宴到底该去,长公主的面子如何都不能拂。” 月婉轻轻抿了抿唇,“婉儿明白。” 蔺阳大长公主乃先帝唯一还在世的妹妹,德高望重,是这长安城里名望最高的妇人,从前爱热闹,总是举办盛大的宴会,只是人都有老去之时,这些年,长公主渐渐对交际力不从心,除了老相识们,便也不爱同人走动。 李燕麟倒是会找人,竟找了大长公主。 眼看就到了晌午时分,大夫人要去布置午膳,月婉便往正院去了。 这两日老夫人的菜地生了虫害,这个时候老夫人还蹲在菜地里手把手的除虫。 月婉脚步匆匆去,挽起袖子便蹲在老夫人身旁,也捉起了正啃食菜叶的青虫,“祖母,您去廊下歇着,剩下的交给我。” 老夫人已经有几分疲态,便点了头,“也好。” 兰芳扶着老夫人起了身,忽而老夫人又问,“方才府中可是来了客?” 月婉盯着绿叶上的虫子眼儿,语气平静,“是长公主府上的大姑姑来送请帖,邀我后日去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 老夫人疑惑,“好端端的,这时节开什么赏花宴。”多热啊。 月婉眼皮子一跳,却又听老夫人喃喃自语,“不过你确实也该去给长公主请安才对,及笄礼那是还是她做的正宾呢,正好,长公主爱喝的毛尖儿,前些日子我得了些,你去时带上。” “婉儿记住了。” 老夫人随口一提,“你祖父说今日要早些归,怎么还没回来。” 月婉自是不知,便道:“兴许是要朝事将祖父留住了。” 老夫人这才坐在廊下背光处,她心情很是好,虽说前两日长安流传着她小孙女的流言,可也已经被澄清是有那心怀不轨之人恶意流传。如今无事了,她该好好盘算给孙女选上一门怎么样的夫婿。 要她说,招一门上门女婿,孙女就在她眼下才是最好的。 只是,这世上,愿做上门女婿的,又有几个是心思方正的。 永安王府的回廊下,奴仆皆低头束手,不敢言语,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屏住了一般似的,鸦雀无声。 王肆亲自端了托盘,脚步沉稳的入了屋中,恭敬地将茶奉上,“陆公,请用茶。” 陆太师微微颔首,“有劳。” 王肆忙道不敢,而后悄无声息退出了门外,神色带着几分怅然,却又全神贯注听着屋中动静。 也不知陆公这时来,是为何事,王肆心中狂跳,却又带着几分期许。 李燕沉也不知为何陆太师会私下前来。 他抬眼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家,不知是不是许久不见,对方的白发似多了些,人也苍老了几分,却依旧精神抖擞,脊背笔直,目光平静慈祥却依旧带着精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位与大庆同行了快五十年的两朝肱股之臣,年轻时相助先帝稳定大庆江山,数十年之间,山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李燕沉已经不大记得年幼时,那位极疼爱他的皇祖父是如何模样,但大约同眼前这位老人相似。他依稀记得,皇祖父从前带他登高而望,似曾惋惜与年过半百的陆太师说起,“若孤年少二十岁,与卿同岁,我们二人携手,定能还这山河永日宴清。” 话并未说完,皇祖父眼中满是遗憾与叹息。 而陆太师却爽朗一笑,“您定能长命百岁,臣会一直陪您看这万里河山。”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锋芒毕露。 陆太师似不知晓他在打量,只端了茶杯,轻抿了一口,而后带着几分怀念,“王爷府中的茶,叫老臣觉着似曾相似。” 李燕沉手指轻颤,而后轻触还带着滚烫温度的茶盏,他轻轻开了口,“是江州云雾。” 陆太师并不意外,轻点了头,“老臣倒是已曾多年不饮此茶。”江州云雾太过清淡,爱喝这茶的人,长安寥寥无几,先帝是其中之一。 不过,陆太师也只喝了一口,方而便搁在桌上,抬眼看着眼前,眉眼与故人相似,却又似周身笼着阴郁的俊朗年轻人。b 分卷阅读34 r 对方也在看着他,似是毫不关心他为何而来。 陆太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忧愁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王爷应该明了,老臣今日是为何而来。” 过了片刻,他听见面前年轻人轻轻开口,“陆公若是为陆姑娘而来,您请放心,我已经同她说清楚,我与她再无干系,我不会再见她。” 陆太师面容平静,“王爷说的对,但也不对。” “老臣是为老臣的小孙女而来。” “却并非只为她。” 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来,“这两年来,王爷可曾走出王府的大门,去各处看看?不,王爷日日都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哪里都不曾去。” “王爷还未及冠,便已经活的似暮年老人,若是先帝还在世,瞧见你如此,心中该有多悲痛。” 提及先帝时,陆太师平静的面容多了些许悲痛,“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你出生那年,先帝百病缠身,寻遍天下名医,皆说无药可救。自你出生,让先帝多了几分慰藉。”而后又多活了三年。 李燕沉忽而出声打断他,“陆公,您不必再为我操心,您已经瞧见了,我如今这副模样,担不起皇祖父曾寄予的厚望。”他语气平静,只是握在扶手上的手已经指节泛白。 陆太师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带着几分沉重,“王爷并非是被这轮椅困住,是被你自己困住。” “王爷该出门去,瞧瞧这世人的目光到底如何。” “去瞧瞧他们会不会欺你、怕你、还是厌你。” 屋外似有呜咽声,极其轻微。 是王肆,他捂着嘴好叫自己不发出声音。这两年来,有多少人敢在他家主子面前说这些话,他想都没想到,今日终于肯有人将这些话说出口。 屋中许久不曾有声音响起。 王肆担忧的恨不得将耳朵贴在门上。 终于,等到他腿麻时,又听见了动静。 陆太师似是失望于李燕沉沉默不语,缓缓起了身,“这两年来,老臣原以为王爷能自己想明白。” “今日老臣所言,王爷听听便罢了。” 说罢,陆太师抚平了衣袖,拱手道:“告辞。” 王肆失望至极,太师将先帝都搬出来了,都不能开解王爷,这世上还有谁能开解他一二呢? 陆太师缓缓朝着房门而去。 终于,在他要推开门时,忽而转了身,“老臣还有一事,既今日来了,便讲给王爷听听。” 17. 第十七章 枯树重生 王肆支着耳朵,努力听着房中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脚步声逐渐清晰靠近,王肆忙避开,目视前方,佯装自己不曾偷听。 门从里被拉开,穿着一身青灰色常服,犹如坊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慈祥老人,缓步而出。 王肆恭敬落了半步,跟上去,“奴才送您。” 陆太师神色俨然如常,却似带着几分惋惜。 一路无声,行至角门处,陆太师终于开口,“留步。” 王肆忙应声,“那奴才就不远送了。” 虽是这样说,一直到陆太师行至巷弄口处上了马车,王肆都不曾离去。 随着角门缓缓关上,王肆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王肆而来的小太监灵远,十岁大小,尚还有几分稚气,此刻似带着疑惑不解,“师父,徒儿觉着陆太师也不可怕呀。” 他话音刚落,便被王肆狠狠一敲,王肆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那是你小,没见着从前这位手腕有多狠厉,心智有多坚毅。” 王肆神色肃然,灵远却不以为然,方才他瞧见的,那位传闻中曾以雷霆手腕,肃清朝堂奸佞邪臣的陆太师,分明只是位再慈祥不过的老人家罢了。 王肆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还不快回去伺候,主子跟前能离人?” 两杯清茶,只一人独坐。 李燕沉闭着双眼,黑色长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他苍白而又单薄的双唇紧闭的拉成一条线,像是在同人置气。 王肆见他似是睡着, 分卷阅读35 便轻手轻脚走入房中收拾杯盏。 却听得李燕沉低声唤他,“王肆。” 王肆忙将托盘搁在小徒弟手上,快步走过去,“奴才在呢。” 李燕沉已经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瞳孔似琉璃般,在偷偷从窗户钻进房中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忽而,他垂下了眼,光芒尽敛。 王肆心中隐隐起了一丝期待,主子要同他说什么呢? 他支起了耳朵,终于听得李燕沉缓缓开口,“你说,窗外那株枯树,可还会重新抽芽?” 王肆心一紧,认真想了许久,方才忐忑开口,“奴才想,若是奴才命人日日去施肥洒水,它便一定会重获新生。” 因着陆太师早晨出门时,同老夫人说起他今日要早归,老夫人也同儿媳提起,这晌午过了大半,厨房也不曾上菜。 老夫人忍不住念叨,“这老头子怎得还没回来。” 大夫人讪笑,哪里敢接她这话,只是低声同身旁长子陆长恒提了一句,“你去大门处瞧瞧。” “兴许祖父是被朝事耽搁了。”月婉提着食盒进了屋,“这是厨房刚做的米糕,祖母尝尝?” 老夫人身子不好,三餐需得按时用,今日却因着惦记着说过要早归的陆太师,愣是让厨房先别上菜,月婉便去了厨房,让人做了一碟子简单易克化的米糕,好叫老夫人能先垫垫肚子。 老夫人捻起一块,尝了一口,却还是望着房外,一边同月婉说道:“你祖父向来言而有信,说出口的话,从不会失言。早晨出门时同我说午时便能回来,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实则是一件小事,老夫人却忧心忡忡。 作为小辈,月婉只得耐心劝慰,忽而听得老夫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四十年前可不比现在。” “那时,他出门去,总是说不准何时回家。” 月婉心中一动,她难得听到祖母提起陈年往事。 “你大伯才两岁,你父亲也刚出生,你祖父早晨天还未亮就出门去,到了深夜都不归,偏你父亲虽还不会说话,却不见你祖父就不肯睡。” 陆侍郎跨门进来,刚巧听见这话,笑道:“娘说的极对。”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几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孙儿孙女说道:“这小的躺在床上不睡,大的这个偏又会走路了,老是往外跑,说要去等他爹。” 陆长愿忍不住笑,“大伯还说他自幼就沉稳,让孙儿好好学呢。”话音落了,就被陆侍郎抓住了耳朵,霎时,屋中就热闹了起来,冲淡了老夫人心中的忧愁。 终于,陆太师踏着随之而来的小雨点儿回了家。 月婉能感受到,她身旁的祖母霎时就安了心。 “祖父,您回来了。” “父亲。” 陆太师笑呵呵,“行了,坐下用膳。”他落了座,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手,“久等了。” 晌午过后,提起月婉后日要去蔺阳大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陆太师倒无异议,只说到时家中小辈们一并去向长公主请安,月婉同几位兄长皆答了是,又说过一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歇息。 玉竹挑着衣裳,捡了一件鹅黄轻纱罗裙,“姑娘,今日穿这条罗裙可好?上月新做的,还未上身呢。” 是鲜亮的颜色,月婉不甚满意,指了另一条,“幼宁爱穿淡色,我便穿这条天青色的好了。”她神色淡淡,想着今日会遇见李燕麟,心情便不大舒爽。 他不喜欢的颜色,不喜欢的妆容,她偏偏都喜欢。 如今与他并无干系了,她如何装扮自己都该按着自己心意来。 装扮好,月婉辞行了老夫人同大夫人,方去大门处乘马车,路长愿早早等候,见着她来,顺手扶着她上马车,又问,“你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月婉抿嘴一笑:“二哥是觉着婉儿这样穿不好看?” “是好看。”陆长愿倒不是觉着不好看,只是这衣裳颜色,他总觉着似有人在他面前穿过,叫他记忆深刻。 陆长青文弱书生的模样,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他轻晃了马鞭,“二哥,小妹,可能出发了?” 陆长愿忙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出发!” 蔺阳大长公主,身份贵重,府邸自是美轮美奂, 分卷阅读36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十步一景,尽不相同。穿过重重月洞门,终于行至大长公主府所在的清凉阁。 大长公主很喜欢陆家的这几个孩子,拉着说了好些话,方才留下月婉,将陆长愿两兄弟都打发去了男宾处。 月婉不停地朝外看,今日见着故人,心中欢喜,对还未见着的那位故友,便也有了几分急不可耐。 她这般,长公主却是误会了,带着几分打趣道:“婉儿是在等谁?” 月婉点点头,“殿下,怎么今日不见幼宁?” 长公主迟疑,而后听得外头有人脚步轻快而来,“祖母。” 月婉忙看去,对方依旧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模样,脸上挂着生机勃勃的笑意,与那一年,二人决绝断了来往时,全然不同。 谢幼宁伸出手,在月婉眼前轻晃,“婉儿?婉儿?”这丫头是怎么了,看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18. 第十八章 赐婚 常德帝虽不算勤勉的君主,但三日一小朝会,五日一大朝会的规矩向来还是依例举行的。 今日,紫宸殿的小朝会开了两个时辰,皆是些琐碎小事,朝臣们站了两个时辰,皆有些疲倦。有那站不住的,刚想要悄悄松散一刻,却在看见最前方,陆太师身姿挺拔,站的如同青松似时,便打消了念头。 便连坐在上方的常德帝也是如是想,他从前便吩咐上朝时,给陆太师赐座,可陆太师婉拒了,后来便也做了罢。 常德帝看着陆太师,若有所思起来,觉着今日倒是个好提亲事的日子。 朝臣无事可奏,掌印太监上前一问,“圣人,可散的朝会了?” 常德帝点了头,却又亲切说道:“太师留步,朕有话与您说。” 陆太师微微弯腰,“是,圣人。” 殿中只余君臣二人,常德帝缓缓开口,“太师,当年父皇曾为李陆两家指下一门婚事,朕打算今年就叫两个孩子完婚,太师如何看。” 陆太师带着几分感激朝着东方作揖,“老臣自是不胜感激。” 常德帝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得陆太师爽朗一笑,“怪道老臣前夜里竟梦见了先帝爷。” 陆太师同常德帝君臣感情极深,常德帝听他这般说竟不觉着意外,只接着陆太师话问:“哦?朕倒是有些日子不曾梦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同您说了些什么。” 陆太师脸上带了些许怀念,“先帝同老臣说了些往事。” “先帝也问老臣,怎么还不让两个孩子完婚。” 忽而,陆太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老臣惶恐,心中便一直想着此事,只是不知如何向圣人开口。” 他感激道:“幸而圣人圣明,今日问起老臣,老臣方才觉得不负先帝所望。” 常德帝年幼时便受陆太师教导,从前他是皇子,是太子,可这当先生的,该如何罚他,却从未手软过,此刻竟觉着心情有几分舒畅。 “太师既同朕一个意思,那朕便叫司礼监挑良辰吉日,今年年内便完婚。” 陆太师感激的作揖,而后又带着几分释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刻着大雁的玉佩。 常德帝眼前一亮,“朕记着,这是当年父皇赐下的信物。” 陆太师颔首,“不错,正是这玉佩,老臣今日刚巧带着。看着它,便想起了当年。” “如此老臣便能不负先帝梦中所托,等下回先帝入再老臣梦中时,老臣终于能有所交待。” 常德帝脸上笑意一僵,“太师这是何意?” 陆太师似是有几分疑惑,却还是徐徐道来,“婉儿虽年幼,到底从小与永安王一块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婉儿嫁进了永安王府,自是会悉心照顾永安王。” 常德帝轻咳了一声,“朕不是这意思。” 陆太师不解,“还请圣人明示。” 常德帝听陆太师突然提起先帝与嫡子,心中起了一丝不自在,却还是说道:“太师难道忘了,父皇为月婉定下的亲事,是同太子。” 陆太师愕然,“圣人之意,老臣惶恐。”作势就是要跪下。 常德帝吓了一跳,忙让掌印太监扶住他,又让人搬了椅子来,请他坐下说话。 分卷阅读37 陆太师又道:“当年先帝赐下这门亲事,的确是为太子与老臣的小孙女。” “只是,不曾想,两年前永安王伤了腿。” 陆太师话说到这儿便住了口,欲言又止。常德帝自是明了其中为何。 东宫易主,虽两个都是他儿子,到底于朝臣来说,变数颇巨。 陆太师依旧垂着眼,带着几分伤怀,过了片刻方又道:“可老臣想,当年赐婚时,先帝不曾料到会有如此变数。” 而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深深弓腰,“先帝前两日入老臣梦中,只怕也是担忧着永安王如今伤了腿,却无人在侧照顾。” “老臣的小孙女,若能替先帝同圣人照顾永安王一二分,百年之后,老臣方能安心闭眼去见先帝。” 常德帝心情五味陈杂,他如何都想不通,这好好的太子妃,拱手送到陆太师面前,陆太师竟不要。 他那嫡子从前再如何天纵英才,可是祖宗法制在这,嫡子伤了腿无药可救,注定便与东宫无缘,从此就只能是清闲一世。更何况,那孩子如今性子变得颇为阴郁,连他这做父亲的,也已经无法猜透其心中所想。 陆太师有多疼爱家中孙女,他这当皇帝的如何不了解,竟舍得将孙女送到那孩子身边去。 难道真的是他父皇的意思?毕竟他父皇与太师君臣感情深厚。 他父皇去世前,最惦记的确实也只有燕沉那个孩子了。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常德帝的心思百转千回。 陆太师弓腰拱手不起身,“还请圣人成全。” 常德帝带着遗憾叹息,他今日这话说出了口,竟全然是随着陆太师的意思去了。 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方而开口,“太师之意,朕允准了。” “太师快快请起。” 陆太师缓缓直起背,“老臣谢过圣人。” 不知过了多久,紫宸殿的殿门被打开,宫人鱼贯而出,掌印太监亲奉圣旨、两行宫人手持册印、宝器前往太师府传旨。 谢幼宁觉着自己快要被盯得脸上开了花,她害羞的摸着脸,“婉儿,你这样看的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月婉见她红了脸,忍不住轻笑,“自是幼宁妹妹生的美,我才想多看看。” 被美人夸,谢幼宁忍不住去闹她,“哇,你今日出门是喝了蜜水不曾。” 于谢幼宁而言,两个人不过才半月未见,对月婉来说,这却是隔着数年之久的重逢。 小姐妹二人说说笑笑,前往小姑娘们待得水榭楼阁。 今日大长公主府虽是开办赏花宴,宴请长安贵女,可有资格来此的却并不多,隔着花丛树木,远远地便见修建于湖面上的楼阁,穿着各色衣裳的小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坐在一处玩笑。 从前月婉也时常参加这样的聚会。 只是今日,这聚会并非单纯,唯一能叫她高兴的,不过是与谢幼宁重逢。 “昨日祖母还说今日这宴实则是为你而设,可我那好二姐,俨然是做了这宴主,你瞧她今日打扮。”谢幼宁手一指,月婉顺着看去,见着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那位如天仙一般的女子,谢盈盈,长公主长子庶女,在这长安城中名声极佳。 只是这打小一处长大的,自是互相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月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宽慰谢幼宁,“到底是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你同谢二姐姐方才是宴主。” “你呀,你以为她是为了谁,是为了三表兄啊!” “他今日也在府里,你难道不知?” 听到李燕麟的名字,月婉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李燕麟在长公主府。 月婉笑道:“我来长公主府,只是为了见你,别的都不重要。” 谢幼宁一愣,“婉儿,你今日怪怪的。” 但她心里头又极开心,挽了月婉的手,走在湖上连通水榭的木桥上,“咱们快些过去吧。” 刚一走近,阁中姑娘们纷纷看向二人,或是亲热一笑、又或是打量张望。 谢盈盈轻轻一笑,如微风拂面,上前拉住了月婉的手,“婉妹妹可算到了,咱们就等你呢。” 这话带着嗔怪,却又是暗暗指责 分卷阅读38 月婉来迟。 月婉假装没听出她话中意思,“是我来迟了。” 谢盈盈亲热道:“该罚你今儿多写两首诗。” 谢幼宁与她这庶姐不对付,立马就道:“哪里能怪婉儿,婉儿病了这许多日,祖母记挂着她多留她说了一会儿话,这不是很正常吗?” 谢盈盈神情未变,依旧笑意盈盈,拉着月婉入座,而后招呼着众人观赏着阁中摆放的各色名贵鲜花来,“今日祖母叫人将她心爱的那几盆牡丹都搬了来。” 小姑娘们说着话,月婉含笑听着,她瞥见谢盈盈偶尔会看向湖的那边,那边树影匆匆,偶见人影。 谢盈盈喜欢李燕麟这件事,大概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忽而,似有人影从那边匆匆而来,小姑娘们不由得都看向了那人。 是长公主府奴仆,她走得急还有些喘,一来此谢盈盈便问她,“出了何事?” “回禀二姑娘,是太师府来了人,圣人传旨,望婉姑娘同府上两位少爷速归接旨。” 月婉心中一跳,圣人在这个时候传旨? 莫不是,莫不是真的赐婚她与李燕麟。 她慌忙起身,只匆匆同谢幼宁道别,便同玉竹随着奴仆匆匆离去。 陆长愿早就在水榭那头等她,脸色也十分茫然无措。 不知为何,她朝着丛林深处看了一眼,只见李燕麟站在那儿,带着温和笑意看向她,似是已经笃定今日有此一出。 难为月婉心思慌乱的不行,却还记得同来送她出府的大姑姑告罪,“今日家中有事,婉儿晚些时候再来同长公主赔罪。” 陆家三兄妹因为圣人传旨一事,匆匆离去,不过一炷香,长公主府上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圣人赐婚的旨意。 长公主长孙谢玉书笑着同身旁的李燕麟说道:“臣在此先恭贺殿下要与陆家姑娘喜结连理了。” 李燕麟嘴角勾着和煦笑意,眉眼皆是已经止不住的得意,“还不知是不是赐婚的旨意呢。” 而后,有那宫人脚步匆忙前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确实是赐婚的圣旨。” 李燕麟脸上笑意俨然快要止不住时,却又听宫人颤声道:“圣人赐婚,陆家姑娘不日嫁入永安王府,册为永安王妃。” 19. 第十九章 心愿实现(捉bug) 月婉原以为自己很镇定,偏偏玉竹握住了她的手,担忧的宽慰她,“姑娘,你别紧张。” 她努力地想要勾起嘴角,方才觉着自己浑身似在发抖。 圣人赐婚。 赐的是她与谁的婚? 若是与李燕沉,她自是满心欢喜接了那道圣旨。 若是与李燕麟。 若是与李燕麟,岂不是万事又要重蹈覆辙? 她一颗心提着,想要回家的路能更长一些,这样就能晚上片刻面对。又想要马车行的更快一些,早上半刻知晓结果。 月婉不由得苦笑,人心果真复杂而又矛盾。 马车减缓,终于稳稳停住,有人上前来打了帘子,温声请月婉下马车。 “姑娘,姑娘?” 车外人唤了三四声,月婉终于缓过神来,扶住玉竹的手,缓缓下了马车。 太师府大门大开,地上铺了红毯,瞧着甚是喜庆。天家赐婚,无论如何,旁人瞧着都是大喜之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踏上红毯。 陆家人口极少,待在一处时,却又极显热闹,每个人见她进来,虽不曾言语,可脸上神情无不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就要嫁人离家。 喜的是,她又要步入一段新的人生历程。 御侍燃了香炉后,方与她见礼,“奴才恭祝姑娘大喜。” 月婉回了半礼,不由得看向了扶持而站的陆太师夫妇。 陆太师对着她轻轻点头。 她的心忽而一动,万般念头在那一刹那仿佛都已经消失,心中竟只剩下安定。 她安静的跪在那儿,听着御侍郎朗诵读圣 分卷阅读39 旨。 “……陆家有女,名月婉,年方十五,适婚嫁之龄……” “……庆和六十年,先帝曾言‘陆家有女,当配嫡孙燕沉’……” ‘当配嫡孙燕沉’这话一出,月婉心中大动,双手死死交握,好叫自己能忍下眼中热泪。御侍还在继续诵读着圣旨,可她却再也听不见其它话了,犹如漂浮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御侍的声音终于停下,将圣旨供在香案之上。 陆太师率先开口,“老臣携陆家老少,谨遵圣人旨意。” 而后他又亲自扶着身旁怒气大于喜意的发妻。 御侍上前恭敬而又亲热的道贺,“太师大喜,老夫人大喜,奴才便不多留了,这就回宫复命。” 御侍带着宫人离去后,院中沉寂了许久,众人终于从被圣旨内容震惊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今日赐婚这事,来的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老夫人满肚子愤怒,拂开陆太师扶住她的手愤然离去,留下满院子的晚辈不知所措。 月婉还来不及高兴她真的就要同李燕沉成亲,见最疼她的祖母愤然离场,忙要追上去扶住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眼中似有泪意,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你莫叫我祖母,我说的话你竟没有一句听进了心,你哪里还当我是你祖母。” 老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常年忌大悲大喜,月婉心中一时慌乱,忙跪在老夫人跟前,“祖母若生气,要责罚婉儿都可以,但您别气着您自己。” 陆太师匆忙跟上来,正准备扶住发妻,却见发妻狠狠瞪向他,“你们两祖孙连这样的大事都瞒着我。” 陆太师轻扶住她,轻声安抚,“阿桢,你听我慢慢同你讲。” 老夫人怒气未减,又甩开陆太师的手,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小孙女,冷声道:“兰芳,我们走。”兰芳慌忙扶住她,匆忙离去。 陆太师叹了一口气,匆匆跟上去,正房的门紧闭着,一直不曾有人出来。 陆长愿蹲在地上,小声开口,“妹妹,你起来吧。”月婉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跪的满头是汗,面色苍白,陆长愿心中不忍,他不愿见着月婉这副模样。 月婉轻轻摇头,“祖母没消气,我就不能起来。” 陆长愿撒开衣摆,跪在了她身旁,“那我陪你跪。” 月婉沉重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心中一暖,“阿兄,你起来吧,你又没犯错。” 陆长愿偏过头来看她,“可妹妹喜欢谁也并不是错。” 月婉一怔,“阿兄。” 陆长愿笑了笑,抬手揉乱了她的额发,笑的有几分傻气,却又极其温柔,“爹娘不在,祖母生你的气,阿兄自当要陪着你哄祖母消气。” 陆太师缓缓从门口踱向床边,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问,“还跪着呢。” 陆太师苦笑道:“可不是,便连愿儿这孩子此刻也跪在外头呢,说要陪着婉儿等你消气。” 老夫人神色稍有动容,却还是偏过头去,冷硬说道:“你别同我说话,你以为我就不生你气了?” 陆太师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阿桢,你可知持远同婉儿谈话,她同持远说了些什么吗?” 老夫人瞥他一眼,“我哪里知道,你们几爷孙两个自己就将婚事定了,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露出来给我听,可见呢,这心里眼里都是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的。” 陆太师心虚,讪笑一声,方而认真道:“婉儿同持远说讲,她有两个心愿。” “一是能嫁给李燕沉。” 老夫人哼了一声。 “二是能长久陪在我们二人身边。” “她贪心,想要两个心愿同时实现。” 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她嫁给李燕沉,日日伺候他,如何还能陪在我身边?”话虽不饶人,神色却又多了积分松动。 陆太师一笑,“永安王府多少宫人伺候,哪里需要婉儿事事亲力亲为呢?更何况他无亲母在世,圣人如今又免了他入宫请安,永安王府离咱们家多近,婉儿想回来时踏脚就能回来,你若想去看她,自去就是,多好。” “何况李燕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是也说过,满长 分卷阅读40 安城里再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儿郎?” 老夫人打断了他,“那是从前。” 陆太师又徐徐道来,“他虽伤了腿,未必没有痊愈的时候。” “我一开始不想婉儿嫁给他,并非是因为他腿疾,是他因为腿疾这事而一蹶不振,意志消沉。” 这一直都是陆太师打心底里不愿自家小孙女嫁给李燕沉的缘由。 “可是少年常有失志时,此子也绝非池中物,终有一日只怕会重上九天。” “若那时,见他另娶旁人,阿桢你可会后悔?” 老夫人歪靠在枕上,已然有几分犹豫,“可你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好起来。” 陆太师轻轻给她捏着肩膀,“可婉儿喜欢他。” “这些日子来,她从不曾为此事妥协于你我二人。” “你说,若此事成了婉儿的心结,她会不会有一日积郁成疾呢?” “她是个好孩子,我们从前不就盼着她这辈子都能活的快乐自在。” 老夫人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让她快起来,跪了这许久,膝盖伤了,伤的还不是我的心。” 陆太师起身,朝着老夫人作揖,“夫人英明。”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房门打开,陆太师看着跪在门前的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不由笑道:“起来吧。”这些孩子真是。 月婉眼睛一亮,“祖父,祖母原谅婉儿了吗?” 陆太师点点头,伸手将她拉起,“嗯,进去好好同你祖母说话。” “是!”月婉欢欢喜喜跑进房中。 陆太师这才看向几个孙子,吩咐道:“都随我去书房,婚期将近,有些事,你们这当哥哥的得亲自去操办。” 陆长愿一步三回头,终于想明白了今日的头等大事,他妹妹是真的要嫁人了。 月婉欢欢喜喜进了屋,走到床旁时,欢喜渐少,愧疚增多。 她怯怯的唤了一声祖母,老夫人抬手,“还不过来,让我瞧瞧你膝盖伤没伤。” “动不动就跪,你从小到大,我何曾给你立过这规矩?” 月婉鼻子一酸,扑进了老夫人怀中。 “您真的不生气了?” 老夫人见她膝盖红了一大块,正心疼着呢,听着她问,想生气却还是放软了声音,“我生不生气又有何用。” “左右你就要嫁去别人家,不要祖母咯。” “祖母,日后婉儿就算嫁去了永安王府,婉儿也能天天回来陪您呀。” 老夫人没好气,拍了她一巴掌,“你就哄我吧,你见过谁家当媳妇的天天往娘家跑。” 老夫人总算是勉强应了这门亲事。 月婉靠坐在浴桶中,这桶热水渐渐地将她的疲惫带走。 也不知此刻,燕沉哥哥可知道,他们就要成婚了。 她轻轻拍了额头,圣旨传到了陆家,必定满长安城的人,都已经知晓她同燕沉哥哥婚期已定,再不容更改。 可是,燕沉哥哥知晓这消息,会高兴吗? 她抬起白皙纤细的双臂,轻轻撩起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 水面激荡,犹如她此刻心情。 忽而,她往下滑去,水淹没到了她的唇边。 她轻轻吹气,却是吐露了一串泡泡。 不管了,反正来日方长。 如今隔着两座府邸,李燕沉说不见她,便不见她。 成亲以后,李燕沉便没有这般容易躲着她,总有一日,她能解开李燕沉的心结,彼此敞开心怀。 如今最重要的事,她真的实现了第一个心愿。 她就要同燕沉哥哥成亲了! 永安王府‘热闹’极了。 主院里亮着灯,李燕沉坐在等下,拿着一卷地方图志在看。 灵远小太监陪在一旁,小心伺候笔墨。 忽而外头响起嘈杂声,李燕沉皱了皱好看的眉,灵远立马道:“奴才这就出去,让他们轻声些。” 分卷阅读41 李燕沉薄唇轻启,却是问,“王肆呢?” 灵远回的小心,“师父他正领着人亲自收拾院子呢,说是为您大婚做准备。” 离王爷同陆家姑娘的婚事还有两个月,王肆却在接到圣旨后,立刻就开始安排人做大婚的准备。 李燕沉神色漠然,似是无动于衷。 灵远又问,“王爷,奴才这就去请师父过来?” “罢了。”李燕沉又翻过一页书,任凭屋外的嘈杂声时而响起。 20. 第二十章 团圆结 这两年里,王肆再也没有比今日更觉浑身舒畅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永安王府终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喜事,可以好生热闹一回。 他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人搬东西,眼尖儿瞧见人从库房抬出了一个黄花梨木的箱笼,招手让他们停下,“这箱子里头是什么?” 库房里头每一样物件长什么样,做什么用,他这王府大总管心中自是一清二楚,可这箱笼他倒眼生,没什么影响。 可这黄花梨木是好料子,装的必定是贵重物件。 他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库房录事忙小心翼翼拿着名册上前,“回王公公,这箱子里头装的都是从前婉姑娘送给主子的东西,那年主子生病同陆姑娘断绝来往,要人将陆姑娘送的东西都扔了。” “后来,您不是吩咐小的,将那些东西都藏起来吗?刚巧这箱子空着,小的就叫人将陆姑娘送的东西都藏在这箱子里了。” 说到这儿,王肆全都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录事松了一口气,却又被王肆狠狠拍了头,“怎么还称呼陆姑娘呢?要尊称王妃娘娘。” 王肆没好气儿的瞪着录事,“行了,这箱子好生搬进主院去,先放进西厢房,我晚些时候亲自去收拾。” 王肆心里头美滋滋,可见他是有远见的,将陆姑娘,不,王妃娘娘送的东西都好好收着,等着王爷与娘娘成亲,娘娘瞧着这些东西都还在,必定欢喜。 他扫了一眼,见人人都井然有序的布置着院子,满意的点点头,幻想着一月后,整座王府会被布置的焕然一新,叫人看一眼就觉着同从前不一样。 他拍了拍手,朗声喝道:“手脚都麻利些,时间可不多了。” 王府众人,好似同他一样,各个都是笑意满满的干着活,对着即将要到来的大婚充满了期待。 又是忙碌却又快乐的一天,到了傍晚,王肆想起那黄花梨木箱子,晃晃悠悠的去了正院的西厢房,刚到门口,却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一时大怒,只觉着是有人为了偷懒躲在里头,他大力推了门,踏脚就朝里头走,“咱家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敢在这里偷懒。” 见着那‘小蹄子’的真面目,王肆哑了声,方才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哆哆嗦嗦走上前去,“主子,怎么是您?” 李燕沉垂头盯着手中的木马,声音淡淡,“我不能进来吗?” 王肆忙道罪,“当然不是,哎哟,奴才眼拙,不知是主子,还请主子责罚。” 李燕沉没理他,只将手中的木马搁在膝上,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物,是一个小小的雕花木盒,盒中陈放着一条络子,样式只是寻常的团圆结,颜色也已经有些旧,从鲜艳的红褪成了暗色。 王肆眼尖儿,立马就道:“奴才记着,这可是王妃娘娘打的第一个络子,连陆老夫人都没给,只送来给了主子您。” 李燕沉终于抬眼看向他,“她的事,你倒记得清楚,我的话,你大约是一句都不记得。”明明这箱子里的东西,他从前就吩咐人给扔了,可现在却还摆在他眼前。 王肆皮一紧,却见他家主子虽像是责备他,可神情虽漠然,却又不像是生气。他便斟酌了一番,打起了马虎眼儿,“奴才人老了,这记忆是大不如从前了,日后奴才就拿个小本儿,将主子说的话一一记下,这样就不会忘了。” 李燕沉只觉着他太聒噪,将那小盒子连同木马随手放回了箱子里,便道:“这几日,你叫人将我的东西都搬入临雨阁中,正院如何布置,随你。” 而后,他一抬手,灵远便推着他离去。 王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忙跟上去,苦口婆心的劝,“主子,这怎么可以呢,您同王妃娘娘 分卷阅读42 大婚后,怎么能分开住呢。” “王妃娘娘这会儿肯定高高兴兴的准备嫁衣,若她到时候一瞧,您同她不住一起,该有多伤心。” “陆太师与陆老夫人若是知晓王妃娘娘同您是分开住的,心里只怕也会多想,二老多疼爱王妃娘娘啊。” “王爷,您听奴才同您好好讲讲……” “王爷,王爷。” 待回到了书房,将吵闹隔绝在门外,李燕沉摊开了手掌,那枚本该待在黄花梨木箱中的团圆结,此刻静静地待在他的掌心里。 他低垂着眼眸,琥珀色瞳孔中藏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怀念。 那该是他十三岁的时候。 是他母亲离世的第四个月的某一天。 东宫里明明烧着地龙,但他却只觉着屋里也像窗外那般飘着雪,寒冷都透进了骨子里。 宫中没有为了死去的皇后守孝三年的规矩,便是他这亲儿子,也只能为母守孝三个月。 三月孝期一过,整座皇宫便将他母亲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父亲日日留宿于不同的妃子宫中。 歌舞升平,其乐融融,迎接着即将来临的新年。 便连何家,也迫不及待的将他小姨母送入了宫,入住椒房殿,好像这样,皇后依旧是何皇后,他的母亲活着与死去并无分别。 东宫到处挂着的白幡正被宫人满满撤去,他身上穿着的孝服也正在被宫人脱去。 他不想就这么忘了他母亲,喝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待在房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冷到整个人都已经麻木时,有人推开了门,轻手轻脚走到他身旁。 他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是谁会来。 整日里只会跟在他身后跑,非得要他停下哄的烦人小姑娘,此刻却穿着一身素衣,安安静静的站在他眼前,怯怯的喊他,“燕沉哥哥。” 他不想见到所有人,包括这烦人精,便不耐烦问她,“你来干嘛?” 小姑娘脸上满是难过,“燕沉哥哥,你别难过,娘娘若是知道你在哭,她也会难过的。”边说边伸出手想要给他擦眼泪。 他想要挥开她的手,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用力,下一刻,却是小姑娘被他推倒在地,难得的是,这一回小姑娘没有哭,自己就爬了起来又走到他身边,掏出了一个小荷包。 “燕沉哥哥,这个送给你。” “这是娘娘从前教婉儿编的团圆结。” 看着那刺眼的红色团圆结,他心中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狠狠地将它摔开,冷着声音同那似被他吓呆的小姑娘说道:“你出去,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憋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没有叫眼泪落下,对着他大声道:“娘娘说过,她没有离开燕沉哥哥,她会一直在天上看着燕沉哥哥的。”说完这话,小姑娘才哭着跑开。 那哭声在东宫飘了好久,才消散不见。 回想起从前,李燕沉似有所悟,是那一天吗? 那一天以后,小姑娘再不喊他燕沉哥哥。 也许是因为那日对他而言,是深刻而又难忘的一天,对小姑娘而言,恐怕也是极其难过的一天。 屋外,王肆还在坚持叩门,“王爷,王爷,您听奴才说呀。” 李燕沉听得心烦,将团圆结压在了书下,唤了一声,“进。” 王肆迫不及待的推开了门走进房中,正准备苦口婆心的劝,李燕沉却淡淡的开了口,“你不用再劝我。” 他将双手放在膝上,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我这双腿不能走动,同住一处,对我对她都不方便。” 一瞬间,王肆将所有的劝说之词全都咽回了口中。 婚期将至,太师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老夫人的心情,整日都在气愤与不舍中来回切换。 气愤这婚期定的实在太着急,从赐婚那日起,到大婚礼成,不过两个月整的时间,谁家姑娘嫁人会嫁的那般急?不舍得养在膝下十五年的小孙女这般早早地就嫁了人。 为着这婚期,老夫人反反复复同陆太师生了好几次气。 陆太师回回都只能耐心哄,“我翻过黄历, 分卷阅读43 这三年内,唯独今年九月十二日,合了婉儿于永安王的生辰八字,于他们二人最是吉利。” 老夫人听了,心中稍有安慰,随后又生气陆太师竟私下背着她连黄历都翻过了。 月婉深知老夫人的心情,日日都陪在老夫人身边。 中秋前日,月婉忙了一整日,按着方子依葫芦画瓢做月饼。 只是实在太过四不像。 玉书小丫头嘴快的很,“姑娘,你就别为难自己了,秦厨娘做的一手好面点,让她来做月饼,又好看又好吃。” “做成什么样,都是我的一番心意。”月婉抿着嘴,似在同案板上歪瓜裂枣一般的月饼置气。 过了片刻,她重振旗鼓,“再取面粉和饴糖来。” 只可惜忙碌了一日,也不过只得了九个勉强看的顺眼的月饼,家中每人一个,恰好够分。 她松了一口气,又取了一个食盒来,小心将最好看的两个月饼放入其中,亲手交到陆长愿手中。 陆长愿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自个儿妹妹雀跃开口,“阿兄,你帮我送去王府好不好?” 陆长愿心碎了一地。 21. 第二十一章 你来摸摸看 谢幼宁憋了一个多月,终于磨得她母亲放她出门来太师府寻月婉,她刚进了门就拉着月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谢幼宁咂咂嘴,甚觉可惜说道:“你是没瞧见,那日你离了长公主府,三表兄的神色有多难过,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 “可见,三表兄有多喜欢你。” 月婉听她提起李燕麟,便忍不住直皱眉,她拉住谢幼宁的手,走到窗前榻上坐下,“幼宁日后再别提这话,我就快要与燕沉哥哥完婚了,若同太子传闲话,对我对他,对燕沉哥哥名声都无益处。” 她这辈子一丁点儿都不想再和李燕麟有任何关系,更何况,李燕麟哪里会难过,他只不过是因为觉着自己没有将李燕沉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完全占有,而心有不甘罢了。 在李燕麟心里,大约她同东宫中的任何一个摆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从李燕沉手中一一抢到手的东西罢了。 只是李燕麟将它伪装成了对她的喜欢,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谢幼宁一拍脑袋,“你瞧我,婉儿莫怪我,我日后再也不提了。” 月婉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会怪你。”说完话,她低下头去,眉眼舒展,认真的给好友泡起了花茶。 谢幼宁双手撑着下巴,神情迷惑,她总觉得方才,月婉听她说起三表兄时,那一瞬间的厌恶极其强烈,让人无法忽视。月婉从前虽也对三表兄淡淡的,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厌恶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似的。 她憋不住,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婉儿,我就再问一个问题。” 月婉抬手替她倒了一杯茶,仿佛刚才的小小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你问吧。” “你之所以会退了三表兄送的字画,不是因为那字画像你说的那般珍贵,而是因为你讨厌三表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月婉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到底将这话咽下了,换了比较温和的说法,“我如今十五了,又和燕沉哥哥自幼就有婚约在身,自当要同太子避嫌。” 她收敛了神色,此刻只是淡淡,谢幼宁再也瞧不出旁的什么。 谢幼宁惋惜道:“婉儿,那日圣人赐婚,便是我都以为你就要嫁入东宫了,结果,你竟是要嫁给二表兄。” “你可知现在满长安的人,都还在议论你同二表兄的婚事呢。” 月婉有些好奇,“他们议论什么?” 谢幼宁看了一眼四周,像是做贼一般低声道:“他们说,陆太师一定是人老糊涂了,不叫孙女去当太子妃,竟要她嫁给永安王那个,那个,算了后面的不是什么好话,我就不同你说了。”谢幼宁实在说不出瘸子两个字,还有那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说什么陆家姑娘嫁入永安王府就是守活寡…… 月婉哭笑不得,“什么叫做我祖父老糊涂了。” “可不是我说的,是旁人。”谢幼宁忙摆手,“你想想,我二表兄和三表兄,在旁人眼中,哪一个更值得将姑娘嫁去?” 月婉抿了抿唇,带着十足的认真神色,“旁 分卷阅读44 人如何想,我是不知的。但在我眼中,没人比得上燕沉哥哥。” “而且,是我想要嫁给燕沉哥哥,并非是我祖父执意要我嫁他。” “所以外头人如何议论,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谢幼宁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方才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从前我一见二表兄就害怕,现在见着他,不止是害怕,被他看上一眼,我都觉着夜里能做噩梦。” 月婉忍不住开始为李燕沉辩驳,“燕沉哥哥从小也没欺负过你,你怎么会怕他?” 谢幼宁嘟了嘟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从记事起,我就巴不得绕着二表兄走。” 月婉实在有些不明白,大家都是自幼相识,李燕沉比她们大上四岁,本就玩不到一处去,可每每李燕沉见着她们,大多时候并不会理会她们。 只是月婉自己一瞧见李燕沉的身影,总会立马抛下玩伴,跟在李燕沉身后追。 李燕沉小时候便极其沉稳,总是板着一张稚嫩的脸装作大人,往前走上几步,便会回头看着她,“孤还要去书房上课,真的没空陪你玩儿。” 那时,她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叫做拒绝。 小小的她,只会仰着头看着李燕沉,“娘娘宫中来了一只可漂亮的小猫,燕沉哥哥你不想去看看吗?” 眼前比她高上大半个身子的李燕沉,总是会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锲而不舍的跟上去,“燕沉哥哥,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李燕沉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孤不想看,你赶紧回去,待会儿找不到路,孤可不会送你。” 她迈着小短腿跟在后头跑,一时跑太快了总会左脚绊右脚摔倒,摔疼了就会放声大哭,这个时候,李燕沉便会停下来,无奈地转身走回到她跟前,“孤是不是同你说过,你再摔倒,孤不会抱你起来了?” 她却只会哭。 哭到李燕沉再也受不了,蹲下身将她抱起来往椒房殿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大防,孤可是个男人,你是个,你是个小丫头。” 李燕沉板着一张脸,一边嫌弃她,一边也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不哭。 她趴在李燕沉肩膀上,懵懵懂懂,她才六岁,她哪里懂。 等走回了椒房殿,那只漂亮的小猫正懒懒散散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见着她便会伸懒腰,露出毛茸茸的肚皮让她摸。 她牵着李燕沉的手走过去,一边摸着软乎乎的猫肚皮,一边招呼李燕沉,“燕沉哥哥,你摸摸看,它的肚子可软啦。” 这个时候,李燕沉便会不情不愿的蹲下身,矜持的伸出手,勉为其难道:“孤就摸一下。” 谢幼宁见她说起往事时的一脸笑意,忍不住离远了些,“婉儿,我怎么记着那一年,娘娘宫中那只小猫害得二表兄起了一身红疹,把娘娘都吓坏了,第二日就叫人将猫送走,还将猫儿用过的东西全都给烧了。” 月婉一愣,“还有这事?”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此事。 谢幼宁重重的点头,“自然,因为那日我也在宫中,我亲眼看见二表兄满脸都是红疹,可吓人了。” 见月婉是真不记得了,谢幼宁又道:“看来你果真是不记得了,那回二表兄可病了好些日子呢。” 待到夕阳西下时,月婉依依不舍得将谢幼宁送上了回程的马车,谢幼宁抓住她的手,像是要哭了,“下回见你,就是你出嫁那日了。” 月婉安抚着她,“我又不远嫁他乡,而且长公主府离永安王府多近呀,你若想我了,来寻我就是了。” 谢幼宁吸了吸鼻子,又附在月婉耳边小声说话,“我二姐知道你不嫁给三表兄了,日日都在琢磨着如何说服祖母撮合她和三表兄呢,凭她也配当太子妃。” 月婉略有惊讶,而后也小声嘱咐她,“你要小心着你二姐,若她要你去做什么,你别贸然独自前往。” 谢幼宁点了点头,趴在车窗处同她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别。 过了许久,玉竹上前来叫她回屋,“谢姑娘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老夫人等你用晚膳呢。” 月婉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巷口,轻轻地点了头。 翌日一早,陆家的日常是,陆太师与陆侍郎出了门上早朝去,大夫人带着几个小辈陪着老夫人用早膳。 月婉有些心绪不宁, 分卷阅读45 总觉着今日会有事情发生。 老夫人亲自夹了一块糖藕放在小碟子里,“一早上就见你愁眉苦脸的,可是夜里做了噩梦?” 月婉忙揉了揉脸,“许是昨夜起了风,所以没睡好,叫祖母担心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有人脚步匆匆而来,还伴随着一阵哭声。 22. 第二十二章 偶遇 月婉此刻浑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得那猝不及防的将她抱入怀中的老妇人声泪俱下的一声声哭诉,“你们是要我老婆子如何活哟,我的婉儿。” “我苦命的婉儿就要嫁入那王府受罪。” 老妇人哭的声音发颤,一字一句犹如带着血泪。 若非是她祖母此刻错愕站在一旁,她俨然就要误以为搂住她的妇人是自幼将她抚育长大的祖母了。 随着老妇人的哭声,月婉渐渐恢复了心神,她有些厌恶老妇人此番做派,伸手推着老妇人的胳膊,“外祖母,您先将我放开。” 在一旁的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她声音淡淡,“兰芳,还不请陈老夫人坐下。” 兰芳得了应准,忙带着人上前半请半拉的将老妇人给拉开,月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抬眼轻轻扫过面前站在的正神情尴尬的陈家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中的厌恶压下。 陈老夫人还在拿着手帕擦泪,老夫人坐在她右手边,皮笑肉不笑,“陈老夫人远道而来,也没提前叫人递帖子,倒叫我们不能提前准备迎接。” 陈老夫人说话毫不客气,“亲家,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婉儿要成亲的消息为何不叫人传信给我?还是我听旁人提起才知道,我可是婉儿的亲外祖母!” 这话说的实在是胡搅蛮缠,陆老夫人冷不丁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眼见着她又要开始擦眼泪,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陆老夫人,我母亲是思念婉儿心切,今日才不曾提前叫人送信,匆匆就上了门来,还请您莫怪。” 说话的是陈老夫人长媳,她神情颇为尴尬,俨然是因为刚刚陈老夫人不顾形象抱着月婉大哭,没了半点世家气度。 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到底顾念着这是月婉与陆长愿的外家,淡淡的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大夫人此刻终于开口,“亲家远道而来,必定劳累不堪,母亲,儿媳想着不如请陈老夫人先入客院休息,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 老夫人早就不耐,起了身就朝外走,“你看着安排。” 大夫人应了声,招呼道:“婉儿,愿儿,还不上前来请安。” 月婉厌恶着陈家,只淡淡的朝着陈家人依次行礼,“婉儿见过外祖母,大舅母。” 还有一位年轻姑娘,穿着一身掐腰水红大袖衣,腰肢盈盈一握,肤白若雪,两腮泛着浅浅的红,不知是走得急,还是羞的,腮边泛着淡淡的粉,却衬的人更比花娇。 看着对方,月婉只微微颔首,“三表姐。” 陈家姑娘也只微笑点头,算作见了面。 大夫人只将人领着去了客院,便客客气气道:“你们兄妹二人好好陪着你外祖母说说话。” 大夫人一走,月婉便又被陈老夫人拉住了手,“婉儿,你告诉外祖母,可是陆家逼着你嫁的?” 月婉眉眼一冷,毫不犹豫的甩开了陈老夫人的手,“外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婉儿听不大懂。” 陈老夫人显然是没有将她的冷眼看在眼中,又是泪如雨下,“你自幼便同皇家有婚约在身,外祖母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婚约是要你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嫁入永安王府。” “一定是陆家逼着你嫁的,我在洛阳都听说了,是你祖父去求了皇上,让你嫁入永安王府。” “也不知他们是安了什么心,让你不去享那滔天富贵,倒叫你去受苦受罪。” “你娘没了,你爹也不管你,他们就是这样作践你。” 月婉只觉着自己已经快要越来越压不住怒气,正要开口反驳时,一旁默不作声了许久的陆长愿忽而就站在了她面前,神色冷淡的看着陈老夫人,“外祖母,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何意,您该知道,我祖父祖母最疼爱的便是我妹妹。您左一句右一句埋怨我陆家的话,我今日只当做没听见,也不会告诉我祖父祖母。您同 分卷阅读46 大舅母远道而来,一定很累,我和妹妹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说完这话,他拉住了月婉的手,再不顾身后陈老夫人的呼喊,大步朝外走。 兄妹二人走了许久,月婉满腔怒气都已经消散时,她才开了口,“阿兄,我手疼。” 陆长愿背一僵,慌忙松开了手,“让我看看。”低下头就要去看月婉手腕。 月婉将手往后藏,故作轻松道:“我没事,我就是看你闷头往前走,想让你停下。” 陆长愿松了一口气,眉眼却还有几分火气在,俨然是方才气的不轻。他沉默的将月婉送了回去,又沉默的离去。 月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洛阳陈家是她和陆长愿的外祖家,外祖母极其疼爱晚辈,至少,极其疼爱陆长愿,大约这是陆长愿头一次见着外祖母这番失了理智的模样,一时还不能接受。 月婉心里难受,是十分难受。 昨个儿谢幼宁前来,告诉她外头人如何议论她的亲事。今日,陈家老太太便上了门,当着她的面,诋毁疼她爱她的祖父祖母。 她一个人闷在房中,小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叫人来请她过去。 她低着头进了屋,老夫人唤了一声婉儿,她便趴在了老夫人膝上,闷闷道:“祖母。” 老夫人伸手替她理着头发,问她,“在你外祖母那儿受了气?” “嗯。”月婉轻轻点了头,“祖母,是婉儿错了吗?婉儿只是想嫁燕沉哥哥,却给家中招了这么多非议。” 老夫人哼了一声,“那老妇懂什么,她要你做那太子妃,不过是想要借光抬高她陈家门楣。” “她说什么话,你都别往心里去。” “虽说我们是依了你,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你祖父的眼光向来不差,他既然答应了你,让你嫁给永安王,必定是他同你一样,看中了永安王。” 月婉鼻子一酸,方才在陈老夫人面前受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就是觉着旁人根本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嫁燕沉哥哥,而且我要嫁谁,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凭什么在背后说长道短。” 虽说世人大多就是如此,以为自己是好心,实则不过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背后嚼舌根。 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婉儿,你瞧见了,今日你亲外祖母都能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带着这样看笑话的心思,你可承受的住?” 月婉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不怕的,我只是不想旁人诋毁您同祖父。” 老夫人带着浅浅笑意,“我同你祖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人几句话伤不了我们,只要你过得好,我们便欢喜。” 月婉心中好受了一二分,却还是不大欢喜。 洛阳陈家,从前也是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只是后头没落了,空剩下一个世袭爵位,却再没有出过人才。 月婉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却也对她充满了感情,她小时候,祖母常常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位极其出众的女子,善良温婉,却又不失坚韧,当年也是洛阳城中名声极佳的女子。 只是身体不好,生了她以后,不到她满月,便撒手人寰。 而她的父亲,受不了丧妻之痛,落发出了家。 她和兄长,是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大伯母带大的。 外祖家,从她出生起,就不喜欢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她母亲的死,后来年岁渐长,才发现不是的,外祖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她将头埋在老夫人膝上,轻轻说道:“祖母,您和祖父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永远陪在婉儿身边。” 老夫人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客院里,陈老夫人气急败坏,“你瞧见了没,愿儿竟帮着陆家说话。” “这些人怎么就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呢,若是赐婚的是我家若儿,我是不会让她嫁给一个瘸子的。”话酸的快要掉牙了。 陈大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听陈老夫人怒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陈老夫人没得到回应,又瞪了眼,“问你话呢,哑巴了?” 陈大夫人这才开口,“母亲,不妨等陆太师归家后,您再问问他。” 提到陆太师, 分卷阅读47 陈老夫人气焰一下子小了不少,却还是犟嘴道:“他回来,我自是要问的。” 陈大夫人低下头,眼中满是嘲讽。 离了正院,月婉心情还是闷闷的,她原想去大夫人院中,还未走到半路,却见陆长愿满头大汗走过来。 “阿兄?”月婉有些惊讶,拿出了手绢给陆长愿擦汗。 陆长愿笑了笑,“妹妹,我带你出门走走?” 月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陆长愿又带了一件胡袍让月婉换上,还叫她束了头发,打扮成了少年郎的模样,同陆长愿站在一起,真真是亲兄弟。 出了琅康坊,一路行至朱雀大街,作为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宽大无比,两旁房屋宏伟壮丽,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阿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月婉不禁有些好奇。 陆长愿得意一笑,“我打听过,今日王爷进宫面圣,待会儿肯定要从朱雀大街穿行,来这里我们定能遇见他。” “虽说不久之后你们就要完婚了,就能日日见,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见他吗?” “今日我们就与他偶遇一回,如何?” 他的嘴就像是开过了光似的,话音刚过,便见前方百十米处,有侍卫骑马护送马车朝他们而来。 23. 第二十三章 反正咱们婚事已定 王肆撩起帘子朝外看,不经意一瞥,神情便凝滞了,似是不解,又朝那处看了好几眼。 他的举动在狭小的车厢内实在太过显眼,李燕沉都不能假装没看见,“看什么?” 王肆忙道:“主子,奴才似是瞧见陆二少爷了,他旁边那小郎君极眼熟,奴才竟一时认不出来是陆家哪位郎君了,主子眼力好,不妨瞧瞧?” 李燕沉抬眼朝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同陆长愿站在一处的红衣小郎君,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二人明明隔着许多人,一刹那却目光相触。 王肆又道:“主子,您看出来了吗?这是陆家哪位郎君?” 李燕沉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方才口口声声念着王妃娘娘,此刻人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来吗?” 王肆瞪圆了眼睛,“奴才再瞧瞧,诶唷,还真是王妃娘娘。” 李燕沉懒得理他浮夸的小把戏。 马车缓缓停下,禁卫轻叩了车门,“主子,陆二少爷求见。” 李燕沉神色淡漠,瞧不出他是欢喜还是生气,王肆小心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未反对,便自作主张,“还不请上来。” 有人撩了帘子躬身进来,落下浅浅的阴影。 车厢内寂静无声。 陆长愿极其不自在的开口,“见过王爷。” 李燕沉淡淡的应了一声嗯,也没正眼瞧他一眼。 陆长愿硬着头皮又道:“今日可真巧,竟偶遇了王爷,哈哈哈。”他干笑了好几声,只觉着此刻如坐针毡,不得不扯了扯月婉的衣袖,没了方才说要带月婉来偶遇李燕沉的豪言壮语。 月婉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轻笑道:“阿兄,我想与王爷单独说说话,你在外头等我吧?” 陆长愿松了一口气,“诶,好。”逃一般的离开了马车,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王肆。 车厢内便剩下了月婉,还有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翻着一本册子的李燕沉。 比方才还要更安静,只偶尔听得纸张翻动的轻响。 看着眼前人,月婉只觉得今日因为陈老夫人带来的坏心情,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终于将册子合上,抬眼看她,被掩在漆黑如羽的睫毛下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你找我为何事?” 一句淡漠如水的开场白,终于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也将月婉飘忽到不知何处的神思给重新拉了回来。 月婉忽而就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忽然想要见你一面。”她不得不说,她阿兄今日带她来偶遇李燕沉,实在是极好的主意。 李燕沉微微皱了皱眉,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如今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月婉只当做没听见,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扣了扣手心,带着压抑不住 分卷阅读48 的喜悦,“燕沉哥哥,不到十日,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好高兴。” 李燕沉还没什么表示,却又听见她问的小心翼翼,“祖父告诉我,在他请圣人赐婚前,和你谈过婚事,是吗?” “祖父没告诉我,他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只告诉我你答应了娶我。” 月婉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不由得低下头,“燕沉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吗?”她一直很好奇,她祖父同李燕沉到底谈了什么,李燕沉才会答应婚事。 可是祖父怎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只说日后她就会知道。 她偷偷瞄了一眼李燕沉,却见李燕沉也正盯着她看,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很快,李燕沉便移开了目光,神情淡漠,“婚期不足十日,如今你再问我,又有何意义。” 到底没有回答他是不是愿意娶月婉。 月婉不免有些泄气,她趴在面前的矮几上,闷声道:“燕沉哥哥,是我太贪心了吗?明明我就已经因为能与你成亲而喜不自胜,却又想要听到你亲口说一回你愿意娶我。” 连她自己都不能想明白,她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这般贪心不足之人呢?是因为从前遗憾太多,所以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消除所以遗憾吗? 李燕沉低头看着月婉的头顶,那根束发用的红绸大约是过长了些,余出来一截,缠绕着她的发丝,乌黑中夹杂着一点红,霎时惹眼。 李燕沉忽而生了一丝恍惚,二人就像是回到了年幼之时,眼前的小姑娘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展露出情绪,同他说她欢喜,又或是忧愁。 明明二人已经有两年不曾再见过。 上回鸿恩寺里,如今马车内,她为何依旧能一如从前呢? 趴在小几上的红衣姑娘忽而动了动,似要抬头。 李燕沉拿起小几上的册子搁在腿上,似方才看她不过只为拿册子。 月婉揉了揉自己的脸,耍赖似的对着李燕沉开口,“反正咱们婚事已定。” “成亲之后,我们就能日日都能待在一起。” “你现在气我,或是怨我。” “成亲之后,我保证会让你心里只有欢喜。” “到了那个时候,你总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你也会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她越说越不像话,李燕沉终于忍耐不住,拿着册子拍了她的手,“聒噪。” 明明被打了手,月婉却很高兴,眼镜笑的弯弯,“燕沉哥哥,今日是咱们婚前最后一次相见了。” “下回再相见,我们就是夫妻了。” 月婉欢欢喜喜走在陆长愿身旁,“阿兄,今日谢谢你。”愿意带她出门,还让她能见到燕沉哥哥。 陆长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从前很少带你出门,可是你不久将要嫁人了,我以后想带你出门都不能了。”他懊悔不已,从前怎么就老是只知道同妹妹吵嘴呢,他忘了总有一日会和妹妹分开的。 月婉安慰他,“阿兄,以后我也会常常回家,和现在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陆长愿苦笑,“你个小傻瓜,你以为嫁人是什么?” “阿兄别想了,今日既出门了,我们去买些祖母爱吃的糕点回去吧,祖母今日心情定也不大好。”是因为谁而心情不好,兄妹二人都知道。 二人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永安王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宛若方才在巷弄中的停留不过是幻觉。 王肆伺候着茶水,他打量了许久,只觉得自家主子似是有些不同,但也看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他正待要开口,却听李燕沉嘱咐他,“你让人去打听,太师府今日可有不寻常的地方。” 王肆一愣,“太师府近来只在准备王妃娘娘的亲事。” 李燕沉看了他一眼,王肆从善如流,“奴才这就让人去打听。” 李燕沉不再说话,只将放在小几上的册子拿着继续翻着,他今日入宫,一是因为成亲之事要告知祖先,二是是为了将他皇祖父留给他的遗物一一取出,而这本册子便是记录簿。皇祖父疼爱他,几乎将私库里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他静静地翻着记录簿,回想起了那位疼爱他的老人家如何教他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名字。 分卷阅读49 马车回了永安王府,不过片刻,王肆便将太师府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打听到了。 “陈家是王妃娘娘的外祖家,王妃娘娘成亲,陈家无论如何,都会前来长安喝喜酒。” “主子,您是觉着有何不妥吗?” 王肆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婚嫁是人生大事,亲戚前来祝贺自是应当的。 只是他不知,为何他说起陈家入了长安,他家主子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李燕沉轻叩着扶手,应了他一声,“我知道了。” 王肆又问,“那您看,奴才可要做些什么?” 李燕沉将册子递去,“后日,你带人去送聘礼时,将此册之上我点过的物件一并送去。” 王肆略有惊讶,不过很快便点头,“奴才这就去。” 大庆婚俗,大婚前八日,男方亲眷要亲自送聘去女方家,同晒嫁妆一样,也要晒聘礼,好叫旁人知晓,男方有多看中女方。永安王府与太师府的婚事由司礼监着手操办,便连聘礼,也是比照诸位皇室宗亲而由司礼监置办,并无特别之处。 王肆激动,主子如今可是一日比一日有了人气儿,果真是要成亲的人了,竟然开始连自己的亲事都愿意操心了。 王肆正要出门去,却又被喊住,他忙转过身,“主子还有何吩咐?” “后日,若四弟有空,你请他一同前去太师府下聘。” 王肆心中忍不住欢喜,点头应了是,便忙吩咐小徒弟进屋伺候,自个儿亲自去操办后日的下聘。 陆长愿领着月婉出门去散心的事情,陆家上下都没有异议,这对兄妹从前吵闹,如今月婉要嫁人了,反而二人感情一日比一日好。 只是有人却觉得此举不妥当。 陈老夫人歇息够了,精神头也起来,本想将外孙,外孙女都喊到跟前来,却听说这兄妹二人出门去了,陈老夫人当场便不喜。 “我原以为陆家家教甚严,子孙应该尊礼受教,我这外祖母头一日入长安,他们不在我跟前陪我说话,竟出门去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生了气,一听二人回来,便怒气匆匆的让人去将二人叫来,说是要叫晚辈给她认错。 月婉还不知此事,她今日出了一趟门,见过了她的燕沉哥哥,还买到了刚出锅的萝卜糕,她祖母最爱吃这个。 “祖母,您快尝尝。” 老夫人笑着捻了一块,又问她,“出一趟门就这么欢喜?” 月婉用力点点头。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得外头有人匆忙走来,“陈家老夫人晕倒了。” 24. 第二十四章 聘礼(又一次捉虫) 月婉匆匆赶去客院时,正巧看见陆长愿站在院门口同陈家姑娘陈杜若说着些什么。 她放缓了步伐,朝二人走去。 陈杜若哭得有些伤心,泪悬欲坠,我见犹怜。 任凭谁瞧见她哭,心都会软上几分。 莫说此刻陆长愿有些手足无措,便连月婉自己瞧见,都觉着于心不忍,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陈杜若小声啜泣,“表哥,若儿知晓今日是祖母说话是有些不中听,可她是因为太着急表妹会误了终身,并非是有私心,还请表哥在太师面前,替祖母辩解一二。” 月婉刚巧听见这句话,她停住了脚步,玉书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问她,“姑娘,咱们不过去了吗?” 月婉轻轻点了头,她也不是想要偷听,她只是想要瞧瞧她兄长会如何面对陈杜若。 她的这位表姐,瞧着柔柔弱弱,天真无害的,实则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捉摸。 不远处,陈杜若有些急了,“表哥,你想想,年幼时,你同婉儿表妹去洛阳时,祖母有多疼爱你们,你该知道祖母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她是真心疼爱表妹,毕竟谁都知道如今永安王不良于行,他再是金尊玉贵的王爷,祖母也不想她嫁去受苦。” “只是我们来前不知晓,表妹的亲事原是表妹自己点了头的。” 陈杜若每句话都含着泪,每句话都将陈老夫人今日所为的苦衷点了出来。 分卷阅读50 陆长愿一直听她说着,起先因为陈杜若的眼泪而惊慌失措的神情,渐渐就流露出了不忍心。 方才陆太师归家,陈老夫人怒气匆匆去找了陆太师,陆太师话还没说上两句,陈老夫人便晕了过去。 陆长愿全都看在了眼里。 年幼时,外祖家要曾将他们兄妹接去洛阳小住,那时,陈老夫人慈祥和蔼,陈家表兄妹有什么,他们二人只会有更多,便是起了争执,陈老夫人也是罚陈家表兄妹,不会罚他们二人。可谓是将他们看做了眼珠子。 他终于开了口,“表妹,你别哭了。” 陈杜若哭声渐消,掩在绣帕下的小脸神情松缓下来。 却又听陆长愿开口,”只是表妹刚刚说的话,我觉着不对,外祖母一到我家,便问是不是我祖父逼着婉儿嫁的。” “这是将我祖父当做了恶人不曾?” 陈杜若脸色一僵,“表哥,若儿不是这个意思。” 陆长愿又道:“你说没有这意思就没有吧,只是今日我祖父方才说了,婉儿是陆家人,她日后过得幸不幸福,自有陆家撑腰。” “还请表妹转告外祖母,我同婉儿如今大了,她年事已高,不必整日为我和婉儿操心。” “婉儿就要出嫁了,我不想让她在家的这几日,还要因外祖母伤心。”陆长愿皱着眉头道。 陆长愿没打算进院子里再去瞧瞧陈老夫人,只是见他表妹哭的可怜,“表妹如此明事理,还请表妹多开解外祖母一二分。” 陈杜若手指捏紧了绣帕,垂着头,陆长愿的视角里,只能看见她红肿的双眼。 “我知道了,表哥。”陈杜若柔柔的应了。 陆长愿点点头,“我今日还有功课,就不见外祖母了,请她好生休息。” 说完这话,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拐了个弯儿,便见月婉站在那儿。 他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只道:“妹妹,外祖母歇下了,咱们就别去打扰了。” 月婉也不想去,便道:“好。” 她从方才见过了李燕沉,笼罩在她头顶的乌云早就被吹散,此时此刻心情极好。 陆长愿心情却不大好,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兄,方才你同陈家表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很担心,她阿兄会因为陈杜若这番话而心软,去找祖父争论。 幸好,她阿兄如今比她想得要明事理多了,同从前那个长安纨绔完全不一样了。 明明两个月前,她阿兄还会背着家里逃学和侯二他们厮混,被祖父发现,便会去向祖母求救,周而复始,她怕哪天祖父真就对她阿兄失望了。如今她阿兄却迅速成长,变得稳重可靠。 陆长愿见她满是欣慰,不像是妹妹,倒像他姐姐似的。便觉着该拿出他做兄长的威严来,“你以前总是因为我逃学同侯二他们厮混而和我争吵。”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姐姐,我是弟弟。” 月婉捂嘴轻笑,“日后若阿兄还同从前一样,我也会如此的。” 陆长愿忙摇头,“哪里还需要你日日在旁督促,你放心,我既说过日后会专心学业,便不会将心思放在玩乐之上。” “你嫁了人,我做哥哥的日后还要给你撑腰呢,没点儿真本事怎么行。”特别是他妹夫比谁都厉害,他没点儿真才实学在妹夫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诶诶,妹妹你怎么就哭了。” 陆长愿手忙脚乱。 月婉红着眼,却满脸都是笑,“我只是太高兴。” “对了阿兄,祖父到底同外祖母说了什么,外祖母怎么会晕过去?”月婉还有些好奇。 说到这儿,陆长愿神情颇为复杂,“外祖母问祖父为何不愿将你嫁入东宫。” “祖父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若是陈家觉着婉儿不嫁太子可惜了,陈家自可请嫁姑娘入东宫。太师府定会祝贺。” “然后外祖母就晕了过去。” 有些话,便是人心里头是那么想的,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却是莫大的羞辱。 陈家自诩清贵世家,怎么做的出卖女求荣之事呢。 “虽我觉着祖父这话说的没 分卷阅读51 错,但当时若儿表妹整个人都羞红了脸哭着跑了出去,有些可惜。” 陆长愿觉着有一点不忍,陈杜若又没做错什么。 可他祖父一句话便将他外祖母的气焰给打压了去,着实是大快人心。 月婉听完,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忍不住给她祖父竖了个大拇指。 时间飞逝,月婉刚试嫁衣,便听得外头锣鼓喧天,这是宫中送聘礼来了。 院里的小丫头们都跑出去看,只落得月婉在屋中试着嫁衣和朱钗。 “我也想去瞧瞧。”月婉忍不住道。 玉竹替她鬓上凤尾钗,含笑道:“哪有新嫁娘跑出去瞧男方晒聘礼的,等一会儿宫人都走了,姑娘再去看也不迟。” 月婉想了想,左右都是宫中内库里的物件,也没什么好瞧的。 她便沉下心来,仔细端详镜中的妆容。 聘礼放满了整个前院的空地,除了月婉,旁人皆站在廊下,看着那打头穿着紫色蟒袍的金贵公子,让人边将聘礼抬进来,边唱念名字。 小丫头们站在廊下,每抬进一件聘礼,便忍不住发出一连串感慨,“哇!”给足了为首贵公子的面子。 老夫人站在台阶上,笑的开怀。忽又见一物,宫人高喝一声此树名紫气东来,众人纷纷看向那紫玉雕刻而成的玉树,紫玉为柱,绿玉为叶,雕刻的栩栩如生,藏着宝珠穿着的葫芦果子,是多子多福之意,紫玉名贵,还是有一人来高,着实价值连城。 宫人又足足念唱了半个时辰,所有聘礼方才堪堪摆放完毕,剩下的箱笼也因为放不下不再打开。 贵公子笑着开口,十分客气,“我今日不负皇兄嘱咐,将聘礼完整送来。” “还请老夫人过目。” 陆老夫人笑道:“王爷亲自前来,先前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莫怪。” 四皇子,庆阳王李燕笙,此刻半点王爷架子都没有,客客气气道:“今日送聘礼,本就是该我前来见老夫人。” 院中热热闹闹的声音一直不停歇,月婉听着也觉着开心。 玉书跑来,兴冲冲的给她描述着外头场景,“姑娘不知道,今日可是庆阳王带人来送聘礼,通城走了一圈,可热闹了!奴婢听说满长安的百姓都在街上围观呢!” 月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开了怀。 明明就喜欢她嘛。 25. 第二十五章 婚成+入V 公告 聘礼送入太师府的当天,满长安城的人都在议论那些个传闻已随着先帝葬入帝陵的宝物,没想到,先帝竟全都留给了永安王。 众人后知后觉,终于想起,当年先帝最疼爱的小辈里,便是李燕沉。不然先帝也不会封年幼还不知根基如何的李燕沉为太子。众人又可惜起来,若是李燕沉未曾伤了腿,这场婚礼,会更万众瞩目。 外头一切纷纷扰扰,都不曾扰乱王府对婚礼的布置。 冷清如无人之地的院落也都被挂上了红绸红灯笼,处处都张贴着喜字,抬眼望去,眼前都是一片热闹的红,将冷清逼退的毫无藏身之处。 红绸随着清风在树梢枝头飞扬,似是树上开满了红花,庆贺着即将到来的婚礼。 树下坐着一人,穿着一身浅浅的月白衣袍,眉眼冷清不似人间,却因着那耀眼的红似是落在他身上,终于给他添了几分喜气,拉他入了凡尘,做这红尘俗人。 他微微抬头,皱着眉看着这一树红花,琉璃色瞳孔倒映,似是装满了喜悦,却又因为他蹙着的眉,而显得矛盾不安。 他已有数日不得安眠,像是在努力抗拒明日的到来,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 他和月婉的大婚之日。 他在此处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心中似有答案即将破茧而出,解除他一切疑惑。 王肆找了许久,终于找着他,此刻也顾不上他沉思时不喜被人打扰,忙上前去,“主子,您怎么在这儿,叫奴才好找。” 他的思绪霎时犹如丝线从中断开,那扰的他这些日子日日不得安眠的疑惑和烦躁,依旧不得所解,一想到此,他看向王肆时,便多了一丝恼怒,“何事?” 王肆装作没瞧见,笑开了 分卷阅读52 来,“喜服送来了,正好现在再试穿一回,好看看还有何处要改。” 李燕沉瞥了他一眼,“按着身量所裁,何须再试一回?” 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罢了,试试也无妨。”喜服这一辈子,也只会穿明日这一回而已,是该试试。 王肆含笑,上前推着轮椅,一边同他说着明日的安排。 不知是圣人怜惜嫡子腿脚不便,还是为何,明日大婚,流程精简了许多,王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力求每一步流程都能达到完美。 说着说着,王肆说起了特意打听来的太师府趣闻。 “对了,奴才听说,王妃娘娘的三位兄长,都想亲自背王妃娘娘上花轿送嫁,连着比试了好几场,二少爷终于赢得了这机会。” “听说,他被太师府其他两位郎君追着满院子打。” 李燕沉安静的听着,不知为何,光是听着话语,眼前就能浮现出一幕幕画面,月婉大约会站在廊下,看着她三位兄长打闹而眯着眼笑开怀。 一想到此,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动。 月婉哭笑不得看着眼前,因为脸上不小心撞了柱子红了一块的兄长。 陆长愿很难过,非常难过。 甚至难过到眼中泛泪,“妹妹,我明日不能背你上花轿了。”他伤的是脸,如何能在亲朋好友的面前,背着他妹妹上花轿呢,。 月婉拿着药膏,揉散开来,给陆长愿揉着伤口,“谁叫阿兄不看路,日日都走的路,竟会撞了柱子。” “还不是大哥,掰腕子输了我,就来追着我打!” 月婉手上用了力,陆长愿忍不住疼,“嘶!” 说来,三位兄长中,她自是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更为亲近,可是大伯家的两位哥哥对她也很好。若不是她阿兄非要在旁人面前炫耀,也闹不出今日这事了。 “你可别胡乱编排大哥了,大哥多沉稳啊。” 她瞧着陆长愿脸上红红紫紫,觉得好气又好笑,“那阿兄今日记得多敷脸,明日若能消了肿便看不大出来了。”她是不介意阿兄顶着大花脸给她送嫁,只是阿兄不肯,说这样便会叫人笑话。 陆长愿若有所思起来。 明日就要大婚了。 陆家人人都紧张不已,满府的人,都在尽然有序的做着最后的准备。 月婉坐在廊下看旁人检查着喜字有没有贴歪,她瞧着住了多年的院落,这里一草一木她都熟悉不宜,闭着眼睛仿佛都能知晓哪处放着什么。 能嫁给燕沉哥哥,她当然是满心都是欢喜。 可是就要离开家了,临别时却又生起了浓浓的不舍。 这是她未出嫁时在家的最后一晚。 她去了正院,陆太师正在同老夫人说话,见她来,二人也不意外。 陆太师神色还算正常,只叮嘱了她一句,“陪你祖母说说话便回去歇着,今日要早些休息,明日还得早起。”说完这话,陆太师背着手,晃晃悠悠出了院门,说是去书房整理函件。 老夫人叹道:“你祖父这是舍不得你呢。” 说完,老夫人张开了怀抱,眼中含着热泪,“快过来,让祖母再瞧瞧你。” 月婉何尝不知道,她祖父感情含蓄,不会同祖母一般,将不舍得话一遍又一遍的同她说着。 过了许久,老夫人放开她,不舍道:“去陪你祖父说说话。” 月婉点了头,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陆太师语气淡淡,“进来吧。” 她放轻了步伐走进去,却见陆太师背对着她,站在书房悬挂的那幅山河图前,似在认真看着画卷。 月婉走上前去,低声唤道:“祖父。” 陆太师终于转过了身,满脸慈爱看着月婉,“一晃眼,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原本,我同你祖母想要多留你几年。” 月婉听着心中就愧疚,她有不能说的缘由,也有那一分只想嫁给李燕沉的私心,所以才会叫祖父祖母伤心。 陆太师眼神清明,似洞穿了她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婚期定的这样早,是我向圣人提出来的。” “我想让你日后后悔了还有选择的余地。” b 分卷阅读53 r   月婉鼻子一酸。 “自然你不会后悔,我同你祖母会更安心。” 陆太师并未多言,他是陆家的天,撑起这个家,从不会多吐露几分真心,也不愿叫孙女看出他此刻有多难过。 月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正院,她打起了精神,又去见过陆侍郎同大夫人。 直到夜深,她方才入眠。 大婚这日,从清晨起,仿佛没有一处是不热闹的,月婉懵神的坐在妆镜前,任由妆娘替她开面上妆,耳旁是锣鼓喧天,贺喜声不断。 瞧着铜镜中,她的脸一点一点的上了精致的新娘妆,眉眼皆染上了喜色,一切犹如在梦中。直到,嫁衣上身,就要踏出房门,拜别亲长时,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老夫人眼中含着热泪,亲手将大红盖头蒙在她头上,“好孩子,去吧。” 红盖头隔绝了她的视线,却没有隔绝她此刻的心情。 她跪下认认真真叩首,“婉儿拜别祖父,拜别祖母。” 有人站在台阶之下,稳稳地将她背上,走了两步,她小声唤道:“阿兄?” “是我。”是陆长愿小声的回应,“我和大哥说好了,门内我背你,门外上轿前,他背你,这回该轮到三弟哭了。”陆长愿无论如何都得亲自送嫁,只是他脸上的上,还带着痕迹,不好露在人前。 月婉趴在他背上,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阿兄。”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耳旁的锣鼓声一直不曾停下,忽而有箭矢破风而至的声音,还有一阵鞭炮声响起,花轿落了地。 她被喜娘牵着稳稳地走下了花轿。 她听得喜娘大声念唱:“新娘与新郎共牵红绸,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她垂下眼眸,隔着盖头,她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白洁的手,拿着红绸的一端轻轻地放进了她的手中。 双手相触的一瞬间,她终于从云端落在了地上。 26. 第二十六章 忘记了 双更合一 红烛长明, 明黄烛光微微晃动,卷着好闻的香气,烘暖了整间新房。 明明还有女宾坐在房中, 欢笑声充斥满屋, 热闹无比。隔着红盖头,仿佛摒弃了一切声音与画面, 她只能瞧见一团温暖的、模糊的光,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是七情六欲都已经糅杂, 成了一团被满满烛光包裹住的喜悦。 是了, 这一刻, 悲伤、难过与不舍等等所有的情绪, 皆已经被喜悦覆盖。 当欢笑声渐渐停息,红色盖头前的烛光被阴影遮挡时, 她握住玉如意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些。 好像有人在说话,说着祝贺之词, 祝福他们姻缘美满,举案齐眉。 她只是轻轻抿着唇, 眼睛一眨不眨, 在盖头被揭开的那一刹那, 看着眼前与她穿着同色喜服之人, 终于笑弯了眼。眼前人似有一瞬间的错愕, 却又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只冷峻的眉眼被她的喜悦所感染, 渐渐有了温度。 热闹散去,只二人对坐红烛之下,四目相对, 似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终于,有人轻轻移开了视线,似有些不自在与无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月婉看着他耳尖泛红,却还要若无其事的一般与她说话,忍不住捂嘴轻笑,“我就想看着燕沉哥哥你呀,我一直都很想你,咱们已经好久不见了。” 李燕沉没有抬头,却也觉着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专注而又炽热,他握紧了手,手心似有一团火。 好久不见吗? 与上次相见,不过才隔了十日,何来好久不见…… 月婉忍不住笑眯了眼。 那些年只觉得分离的岁月太漫长,可此刻,却又觉着分离好像不过只是一瞬。 也许是因为此刻与他相逢,再不会分离。 眼前人,穿着与她嫁衣绣样相配的大红喜服,红衣耀眼,将他眼眸中的清冷疏离遮掩,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暖色烛光,熠熠生辉。 月婉看的心动不已,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总会叫人想要看看他的眼中是不是藏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石。 很 分卷阅读54 快,月婉恍然大悟般一拍手,“不对,我们现在可是夫妻了,我该唤燕沉哥哥为夫君才对。” 没错,如今拜过天地、揭过盖头,便连合卺酒也刚刚喝过,婚礼所有仪式都已经完成,她和燕沉哥哥不再只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月婉心中欢喜不已,忍不住起身走近眼前人,走到他身侧时忽而就蹲下身,双手捧着头,眼泪汪汪的抬头,委屈道:“发冠好重。” 戴了一整日的发冠,此刻压得她有些发晕肿胀,她忍不住开始动手,迅速的将发冠拆下,墨色长发没了束缚,披散开来,她舒服的眯了咪眼,却又不想再站起来,干脆就趴在眼前的扶手上,抬头看着朝思暮想数年的那张脸。 “燕沉哥哥,我真的好想你。” 李燕沉神色一怔,垂眸看向她。 她应该是醉了,光洁白皙的脸此刻却微微泛着红,朱色唇瓣上残留淡淡温润水泽,看向他的双眼迷离却又带着欢喜的笑意。 “我真的好想你。” “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后悔。” 她似是很难过,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眼中还泛着泪。 有一滴泪垂在她泛红眼尾的睫毛上,似是要坠落。 小时候,不知道被她的眼泪给唬住了多少回。 鬼使神差般,李燕沉伸出了手,轻轻拂过她的睫毛,擦去了那滴泪。想要缩回手,却又被她握住,随即她将脸埋在了他的手心里,带着小声的啜泣。 李燕沉没有动,任凭她将眼泪全都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过了许久,哭声渐消,他才开口,“后悔什么?” 月婉小小声的说着话,滚烫的呼吸吐在他的掌心,带着几分痒意。 “那一年,我去东宫看你,你说不准我再来,还将咱们定亲的玉佩扔进了湖里,说要与我恩断义绝。”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东宫那片湖,可大了,玉竹陪着她好久,终于才将它打捞上来。 “我那时候也很难过,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以为你真的厌了我。” “我可难过了,你在东宫里难受,我在家里也难过了好久。” 说到这里,她却止住了话,只剩下了哭声。 李燕沉抿了抿唇,此刻很想拍拍她的背,像是小时候那般,让她平静下来。 他抬了抬手,却又放下,到底没动。 因为哭的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已经抬起了头,神色似恢复些许清明,大约是觉着不好意思,慌忙拿着绣帕擦着他的手,又很心虚的偷瞄了他好几眼。 “我不是故意的。”月婉有些羞恼,头还有些发晕,想不通她这会儿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只想坐下好好同李燕沉说说话,却哭了人一手眼泪。 她认认真真的给李燕沉擦着手指,似是要将她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李燕沉被她擦的有些心烦气躁,将绣帕握在了手中,她茫然的抬头,“燕沉哥哥?” 李燕沉顺着绣帕握住了她的手,低下了头,与她相隔不过一息间,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郑重,却又很快猛地抬起头,放开了她的手。 “你喝醉了。”他看向那杯盛放合卺酒的酒盏有些烦躁,月婉不过喝了一口的量,竟成了醉鬼。 月婉不满,立马大声反驳,“我没有喝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此刻要说这些,可是她才不是因为喝醉了,像个醉鬼一般胡言乱语呢。 眼见她就要耍赖,屋外人影也开始晃动,似在打探屋中情形,李燕沉深吸了一口气,敛尽了此刻的烦躁心思,放软了声音,开始像从前那般哄她。 “好,你没喝醉,你先起来。” “你知道的,我如今没有办法抱你起身。” 他平静的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茫然了片刻。 这话却很有用,月婉像是一瞬间清醒了一般,不再闹腾,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地毯上,看着他的双腿沉默不语。 这一瞬间,李燕沉很想逃,逃到无人之地,避开她的目光。 他从来都不是弱者,所以他不喜欢旁人看见他的双腿时,目光带着怜悯 分卷阅读55 或是嘲笑。 最不想的,是月婉也会同别人一样,如此看他。 他抬起手,想要轻叩扶手上的暗格,让人进屋来,好隔绝她的目光。 只是,李燕沉抬在半空的手指,半晌没敲下去。 他攥紧了手,强迫自己待在原地,平静的说着他的伤疤,“看见了吗?我的双腿这一辈子也好不了,我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认真地看着月婉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同旁人一样的情绪。 她的眼中,是有怜悯,有难过,还有伤心,一刹那,他的呼吸开始凌乱,心跳的毫无规律。 可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无法避免。他勾起了嘴角,自嘲一笑。 明明知道的事情,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去证明呢。 月婉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膝上,像是醉意又涌上了一般,话语呢喃,却又郑重无比,“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看见你的时候,会忍不住露出怜悯的神色。” “因为你从小就告诉我,你说软弱、眼泪都是缺点,不该显露于人前。” “所以我小时候要是因为跌倒而哭了,你就会很心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跑跑跳跳总是会摔跤,大概人这一辈子总是经历摔跤或是别的什么,才会长大。 “可是,你总会哄我。” “可不是因为你可怜我,是因为你在意我。” “就同我祖父祖母那般,是在意我,我祖母说,在意是因为爱我,不是可怜我。” “我以前不懂,后来,后来便懂了,可怜和在意是不一样的。” “我在意你,所以你受了伤,我也会难受。我不能感受你有多痛,但我想让你从伤痛中走出来,就像我小时候摔痛了你会安慰我,我会很快就觉着不痛了,会大步朝前走。” 她说着说着,便口齿不清,又像是要一鼓作气般将所有积压的话都说出来一般,“反正,我不是可怜你。” 上回鸿恩寺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被李燕沉咄咄逼问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刻,她却觉着自己口若悬河,有好多好多话能说。 “你要记住,我没有可怜你。” “你也不要可怜你自己,不要可怜自己,好不好。” 她越说话,越觉着眼皮在往下垂。 双眼就快要阖上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李燕沉脸上一刹那的怅然若失。 头疼,头好疼,就像是被银针扎了一般,一刺一刺的痛。 月婉按着头,用力的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被大红的床幔刺的眼睛生疼,她眯着眼睛,过了好久,方才 玉竹端着解酒茶进来,见她呆呆愣愣的抱着锦被坐在床上,忙让人将床幔挂上,端着解酒茶走进去,“姑娘醒了,先喝碗解酒茶醒醒神。” 月婉端着褐色的解酒茶小口喝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我昨夜喝醉了吗?” “可不是,姑娘昨夜喝了那杯合卺酒,便醉了。”玉竹拿着发梳替她顺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幸好姑娘喝醉了以后,不像旁人似的,会耍酒疯。” 月婉放下碗,将头埋在被子上,喝过了解酒茶,她却觉得头更疼了。 昨夜可是,她同燕沉哥哥的新婚之夜。 她使劲儿的回想着昨夜喝了合卺酒以后的事情,可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拉住了玉竹的胳膊,“好玉竹,你快告诉我,昨夜我喝醉了以后,我可有对燕沉哥哥说什么,做什么?” 玉竹为难,“姑娘,王爷吩咐奴婢进来伺候的时候,姑娘你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发冠和朱钗散落在地上,王爷说,是他不小心碰掉的。” “还有呢?” 玉竹见她有些着急,便宽慰着她,“姑娘放心,姑娘昨夜真的什么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只安安静静的睡着,王爷瞧着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肯定是姑娘喝了酒,便觉着想睡觉,散了发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月婉狐疑,“真的吗?”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大婚,第一晚,就这样睡过去了吗? 不过,比起她醉酒后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睡过去反而更好,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空荡荡的。b 分卷阅读56 r 玉竹点了头,“虽说过了好久,王爷才吩咐奴婢进来伺候,但看姑娘熟睡,想来奴婢没进来之前,姑娘已经睡过去了。” 月婉松了一口气,往旁边一看,偌大的婚床上,独她睡得这侧锦被散乱,而另一床锦被却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折叠的棱角分明,规规矩矩的被搁在床柜之上。 她抿了抿嘴,问了玉竹,“昨夜,王爷宿在何处的?” 玉竹抿嘴一笑,“新婚之夜,王爷自是宿在新房了。”虽如今王爷同她家姑娘不能圆房,好在二人感情还算和睦,新婚之夜,并没有叫她家姑娘在王府的人面前丢了颜面。 “王爷半个时辰前就收拾妥当,此刻正在书房,他出门前吩咐过,不让人叫醒你。” 月婉一怔,过了半晌方才问,“真的?” 昨夜他们真是宿在一起的? “真的。”玉竹点了头,又拿了外衣让她披上,小声嘱咐她,“姑娘快起吧,到底是新婚头一日,王府的人都瞧着呢,姑娘不好赖床的。” 月婉忙点头,“你说的对。”她方才只是因为头疼,才在床上坐了会儿。 她忙起了身,侯在外间的婢女们便端着器皿入了屋。 都是王府的人,月婉还不认识,但各个都规矩的很,丝毫不出纰漏,瞧着沉稳又可靠。 换上了新妇的大红袖衣和妆容,月婉看着镜中徒然成熟了许多的自己,忍不住又看了两眼,玉竹只道她是觉着新奇,却听她开口,“王爷今日穿的什么绣纹的衣袍?” 玉竹想了想,与她仔细说了。 月婉看着镜子,笑着点点头,“我好像有一身绣样差不多的,取出来,今日就穿那身入宫面圣好了。” 她要旁人一眼看见她同李燕沉时,就知晓他们是一对夫妻。 虽说这想法着实幼稚了些。 玉竹含笑,这样的小心思也就依了她去,只叫人开了箱笼取了衣裳出来给她换上。 随后见过了正院的奴仆,给过了赏银,她便迫不及待的去书房寻李燕沉。 新婚第一日,她原本是想一睁开眼就瞧见李燕沉的,只可惜她竟因为醉酒而睡过了头。 书房外,侯着一名穿着内侍服的小童,年纪不过十岁出头,正是灵远,他规规矩矩行了礼,“灵远见过王妃娘娘。” 月婉知晓他是王肆收的小徒弟,见他活泼可爱,忙给了他一个荷包算作见面礼,“不必多礼。” 灵远拿着荷包,眼睛亮闪闪,“王妃娘娘,您可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似的,不,您就是仙女下凡。” “而且,您今日穿的衣裳也好看极了,同王爷在一处时,一瞧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婉好不容易绷住的笑意霎时就显露出来,“你可真真会说话,玉书,再拿个荷包来。” 她就喜欢灵远这机灵劲儿,一眼就能瞧出她的小心思。 小心思嘛,无论好坏,总归是想要旁人知晓的。 灵远一早上得了两个荷包,心里美滋滋,“娘娘请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主子。”作完揖便一溜烟的跑去敲门,像个小兔子似的。 书房内,王肆正说着今日的安排,“昨日圣人让人来传旨,特意吩咐若是主子今儿不想入宫请安,也无事。” 说这话的时候,王肆免不得有些气愤。 这可是王爷大婚第一日,纵使王爷再也不爱出门,也不爱入宫,这样的日子都不进宫去请安,王妃娘娘新婚头一日都不像长辈敬茶。虽明面上像是圣人体恤王爷不便行走,可传出去,这话就不好听了。 旁人哪里会关心到底是王爷不想去,还是圣人不让去这样的隐情,只会说王爷同王妃目无尊长,不敬长辈。流言有多厉害,前些日子,王妃娘娘可才遭受了流言的折磨。 外人眼中,只看得见天家风光无限,殊不知,这天家又不是真的天上人家,凡尘俗世所有的一切,天家都有,私下的龌龊肮脏事儿比起普通人家多上百倍不止。 这两年来,他家主子何曾只是因为伤了腿,而不愿入宫呢? 李燕沉抬眼,淡然道:“去,自是要去的。”今日若不入宫,三日后陆家的回门宴,便有些麻烦。 他不想让月婉为难。 大喜的日子,自是要别人瞧见他有 分卷阅读57 多欢喜。 王肆松了一口气,见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又有些忧虑,“主子,您昨夜可是一宿不曾睡?” 话刚开了头,却听见灵远轻快地跑来敲了房门,麻利的入屋行了礼,不掩喜色,“主子,王妃娘娘来了。” 李燕沉应了一声,顿时,屋中的静谧悉数散去。 王肆敲着小徒弟的头,“你倒是个笨的,你不知道直接请娘娘过来吗?”竟还让娘娘在院门等。 待月婉被热情的迎进了书房,还觉着疑惑,方才这小童像个小兔子似的,这会儿怎么就发蔫了。 屋中只有她与李燕沉二人,她一瞧见李燕沉,便将疑惑抛在了脑后。 她今日穿着的大袖衣上,绣的是祥云归,而李燕沉的绛紫圆领袍上,也绣的这花纹。 两个人好似穿的同一块布裁出来的衣裳似的。 她弯了弯嘴角,欢快地唤了他一声,“燕沉哥哥。” 李燕沉垂下眼,敛去眼中神色。 昨日之事,看来她俨然已经全忘了。 月婉得了准许,才拿着一卷书翻看,一边又状似无意的问,“燕沉哥哥,我昨晚好像喝醉了。” “嗯。”李燕沉头也没抬,只拿着毛笔的手顿了一息,再落笔时,便毁了一副字。 他答的太过轻描淡写,月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我有没有酒后失态,比如,拉住你不放手,又或是哭闹不止?” 虽说玉竹告诉她,她醉酒后就睡着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总要问问李燕沉,她不想自己胡乱举动,惹得李燕沉心情不快。 李燕沉没由来的有几分愉悦心情,他放下笔,抬眼看着躲在书卷后偷瞄他的人,“你什么都不曾做,喝醉后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月婉松了好大一口气,却还是觉着心里空荡,忍不住埋怨自己,“我昨晚怎么就会喝醉呢?” 此生就这么一回的新婚之夜,多么宝贵的时间。 她竟全花在了睡觉上面。 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同她燕沉哥哥讲,还有许多准备好的东西不曾拿出来。 她懊悔着,却又听李燕沉忽而开口,“你的书,拿反了。” 她低下头一看,果真是如此。她红着脸将书翻过来,若无其事,“这书我好像从前见过,上头怎么好像,好像还有我的笔迹?”起先不过是想要找个话题,此刻她却认真地盯着这页书看。 字迹十分稚嫩,笔画也凝成了一团,她却一眼认出了字迹就是她的,一个人习字,从初学起,便会有自己的根骨在了。 她费力的认着这一行不超过十字的留笔,却怎么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句子,像是天书似的。她小时候,并不爱在书上写字,因为书籍珍贵,留字会毁了一本书。 她看了大半天,模模糊糊想起了些什么。 李燕沉却没有给她继续认字的时间,他轻轻推着轮椅从书桌后走出来,“一会儿用过早膳便入宫,入宫见礼,你可有做准备?” 这是大事,月婉将书放回原处,方道:“已经准备好了。”虽说不是她亲手缝制的,到底献给长辈的针线活,都是在家时已经备齐了的。 不提宫中长辈性情如何,她不想让人在今日抓住她的错误。 李燕沉目光微闪,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走吧,用早膳。” 月婉跟在他身侧,看着他自如的推着轮椅向前,伸出去的手往回缩了好几次。 李燕沉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淡淡开了口,“这轮椅很轻便,无需旁人帮忙。”这架深棕色的轮椅是工部另造的,他自己推动轮椅,并不需要多大的动作,也不需多大的力气。 “这样呀。”月婉抿了抿嘴,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还有些愧疚,燕沉哥哥会不会误会她是觉着他可怜。 李燕沉看着前方,前方天空还有朝霞,今日会是大晴天。 李燕沉只觉着心情还算不错。 他瞥见身旁人步调同他调成了一至,绷住了嘴角,只道:“今日入宫,若听见了什么,你不必往心里去。” 月婉答应的十分痛快,“那是自然,我只会将你的话记在心里,他们的,我一概不会记得的。” 李燕沉终于偏过头, 分卷阅读58 抬眼看她,见她满脸都是笑,静默了一息,方开口,“这两年,你只学会了油腔滑调不曾?” 月婉抿嘴,认真地想了想,“这哪里是油腔滑调,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眼前是下坡,月婉到底握住了轮椅的把手,问的小心翼翼,“我推吧,燕沉哥哥?” 她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儿,却见李燕沉收了手,双手相扣于腹间,低声应了她,“嗯,推吧。” 月婉太过小心,所以他们二人行的并不快,后头的人却渐渐越离越远。 王肆简直就要老泪纵横。 王府的日子可算是越过越好了。 二人乘上马车花了些时间,坐上马车后,李燕沉似心情有些不大好,沉默的闭着眼靠在车壁休息,忽而,有一双温暖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睁开眼,看见月婉坐在了他身旁,脸上有几分忐忑不安,“燕沉哥哥,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你握住我的手,我就安心了。” 他没说话,只将手指微曲。 27. 第二十七章 利刃(捉虫) 穿过了重重宫门, 终于行至内宫所在,此处再不能乘马车,侍卫扶着李燕沉下了马车换上轮椅后, 月婉心情有些低落, 方才她想扶住李燕沉的手,却被他下意识推开。 李燕沉推开时, 淡漠的眉眼有一瞬染上了错愕,只是极快又被他敛去, 月婉垂着眼并未瞧见。 他只是不自觉的用余光轻瞥着身边人, 张了张口, 想要说上一句什么, 转念间,却又觉着自己此刻说什么都好像不对, 便只沉默的任由王肆推着他前行。 月婉也同样沉默的走在一旁,她心情有些不好。 她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李燕沉拒绝了她。 而是她知晓, 在这一刻,她喜欢的人, 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大约又被划上了一道伤口, 是被那柄名为自尊心的利刃所致, 而她此刻却无能为力, 不能承担他的痛苦, 也不能让他的痛苦缓解。 从前, 她年幼时并不懂, 年岁渐长经历过世间百态后,她才明白,这世上, 能让人死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将人的躯体斩杀,还有许多无形的利器,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杀死。 前方开阔的宫前广场上,人影攒动,正朝他们而来。 月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 她才不能消沉,她能得这一世与故人重逢的时光,是老天爷的恩赐,时间珍贵无价,可不是拿来让她日益消沉的。 无论如此,她都会找到治愈一切的解药。 迎面而来一行人,为首这人,她也认识,正是上回入宫谢恩引她面见圣人的掌印太监赵礼。 他是常德帝跟前第一近侍,掌管常德帝所有的印章还有太极宫十三殿中所有宫务,宫中人人都要敬称一声大监。 赵礼身上却丝毫不见养尊处优多年的傲慢,面容慈祥,态度谦逊,“奴才见过永安王,见过永安王妃。” 月婉嘴角带着和煦的笑,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李燕沉向来待人冷漠,赵礼心中有数,此刻正要开口请他们随行往紫宸殿去,却不想李燕沉开了口,“大监不必多礼。” 他的虽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却还是叫赵礼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宫里人向来是惯会伪装情绪,他面上也不显,依旧是波澜不惊,只躬身侧让过,“二位请。” 殿前广场虽不大,却还是要行上百步方才能至紫宸殿门处。 赵礼在打量她。 月婉却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毫无所觉。 打量就打量吧,这满宫里的人,大约都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行至紫宸殿门处时,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离去。 早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在此候着,见着他们走近,上前行过礼,便一人站在一边,将李燕沉连同轮椅稳稳当当的抬着上了台阶,跨过殿门门栏,方才安稳将李燕沉放下,随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每一次,因为双腿不便行走,要靠旁人帮忙时,他再是克制自己,却总会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不甘甚至屈辱感。他好像已经无力抵抗,放纵自己沉迷于这些情绪 分卷阅读59 之中已经许久。 今日,他心中却很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平静覆盖。 是因为他昨夜一夜无眠所以内心已经麻木,旁人做什么,他都已经毫无所觉。 还是因为有了身旁人的相伴? 他应该知道答案的。 只是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自动的推着轮椅向前,向他的父皇,那位高坐于万人之上的男人行近。 他前几日进宫时,也见过他的父亲,二人说话不过三言两语,生疏客套,但也并非他如今的惨淡模样让人不忍,只是每一次相见,都是如此而已。 也许如今,因为他的双腿,他的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生疏。 多体恤呀,他不喜露面于人前,他的父亲便恩准他不必入宫请安,便连今日,也是如此,他若不想入宫,便可以不入宫。 他与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从来都不像是父子。 大约这世上,能够证明他们二人是父子的,只有他身上流淌的血,还有他的姓氏罢了。 行至人前九尺处,他停住了轮椅,垂下眼敛尽眼中所有情绪,沉沉的唤着他的父亲,“儿臣见过父皇。” 常德帝身旁还有一人,李燕沉只停顿了一息,便继续请安,“儿臣,见过皇后娘娘。” 一句母后,无论如何他都唤不出口。 索性,旁人都已经习惯他如此。 常德帝轻咳一声,笑的慈祥,“吾儿免礼。” 而后那位容貌与他母亲有五分相似的小何后,也带着三两分笑意,朝着他微微点头。她大约身子不好,今日接受‘儿媳’敬茶,大妆在身也压不住她的病气,整个人就像是即将要开到败时的花。 安静跪在一旁的月婉,此刻接过宫女手中的清茶,置于头顶,恭敬请安,“父皇,请您用茶。” 常德帝看着她,心中的那一丝不满到底没有显露出来,语气虽不算热切,却还是和缓的示训,“今你嫁入吾家,与吾儿结为夫妻,从此该夫妻一体,同心同德。” 常德帝接过茶,轻轻抿过一口,算是受了月婉敬茶的礼数。 宫女又端来一杯,月婉接过,她燕沉哥哥能不唤小何后为母后,她却不行。 她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唤道:“母后,请您用茶。” 小何后与继子感情只称得上一句淡薄,她入宫时,继子已经十二岁,又生来便是早慧之相,又是她嫡姐一手带大,母子感情深厚无比,并非她能轻易替代。小何后自知自己无法替代,便也放了手,继子一切事情,她都不插手。 这些年来,二人见面,屈指可数,所说的话,也寥寥无几。 她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儿媳’,也只是淡然一笑,若非是精致妆容掩盖,她病态的肤色带着的无力恐叫人生慌。 只是,装扮再精致,能掩住病气,人说话时透着的无力却如何都遮掩不住。 她朱唇轻启,也只说了两句,“子岚身子不好,你在家中时要好生照料,寻常时候,不必入宫来向本宫请安。” 月婉弯了弯腰,“是。” 又有宫人上前,呈上她孝敬的针线。 帝后二人也没点评,只是让人接过她的孝敬。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常德帝似是不自在,静默片刻便挥手让他们退去,“自去给你母后上柱香,告慰她在天之灵。”便连皇后都起了身,要告退。 李燕沉看着他的父亲,只开了口,“父皇,儿臣还有事启奏。” 常德帝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又觉着十分新奇,这句话竟是从他这沉默寡言的嫡子口中说出来。从前他的元后还在世时,父子二人还有话说。后来,元后去世,他们父子二人从前谈论的多是朝事,后来这嫡子受了伤,搬离了皇宫住进了永安王府,不爱出门,二人离得远了,更是无话可说。 什么时候,李燕沉还会有事要同他讲? 他思量了一息,挥手让旁人退下,余李燕沉一人在此。 月婉转身出去前,看了一眼李燕沉,见他轻轻点头,似知晓她也在看他。 她抿了抿唇,方随着小何后一同离开了紫宸殿。 走到殿门处,小何后停下了 分卷阅读60 脚步,看向月婉,声音淡淡:“不知子岚同圣人要说多久的话,你这会儿无事,去陆妃宫中坐坐吧,等子岚出来,再一起去上香。” 月婉知小何后是不想她前去椒房殿,不过她自己也不想去就是了,便福身道了一声,“是。”随后等小何后走远,方才带着人朝陆妃宫中去。 她并不太喜欢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皇宫里的人,大多像是这堆砌宫墙所用的砖石一般,冰冷坚硬,没有真心。 有那真心人,却被困在这座皇宫,出不去了。 陆妃还是同从前一般,见她来了,欢欢喜喜的拉着她进了屋,“我原想着你今日怕是不会来,不曾想,你竟来看我了。” 月婉陪着她坐下,只问,“姑姑这几日可好?” 陆妃年岁尚轻,今年还未满三十,她性子散漫,并不太得常德帝喜欢,她却乐得自在,一个人关上了宫门过自己的日子。 “怎得不好,你昨日成亲,我心中欢喜,自是好的。”陆妃喜欢小侄女,“你今日来看,我便更好了。” 大宫女素心端了茶来,笑道:“姑娘来,咱们娘娘心情当然好。” “奴婢这嘴,如今该称姑娘为永安王妃了。” 月婉抿嘴一笑,让玉竹将准备好的荷包还有糕点散下去,她常来陆妃宫中,几个伺候的大宫女也都是从幼时就认识的。 却听陆妃叹了口气,“你方才见着皇后,可觉着她有何不妥?” 月婉有些迷茫,方才她敬茶时,只觉得小何后同从前一样,有些病恹恹的。“我瞧着皇后娘娘像是病还未痊愈似的,不过她这病也有许多年了。” 仿佛是入宫时便有。 陆妃压低了声音,“昨日你同永安王大婚,自是不知晓,太医署大半太医昨日都去了椒房殿看诊,但也没传出来皇后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年岁比我还小不少,虽冷情了些,到底也从未为难过后宫人。” 陆妃觉着可惜,是因为这后宫,陈贵妃一人之势,到底她还不是皇后,妃子们过活的还算容易,若是小何后也不在了,再也无人能压制陈贵妃了。 能让大半太医都去椒房殿看诊,自是不简单。 月婉心一跳。 “罢了,今日是你的喜日子,不提这些。”陆妃摇了摇头,换了话题,“王爷待你好不好?” “自然是极好了。”月婉笑眯眯回答,虽然陆妃满是不信。 姑侄二人难得一见,不过说了一刻钟的话,便听宫人传话,“永安王差人来传话,他已经在内宫宫门处等王妃娘娘一同前去太和殿。” 陆妃依依不舍的送她,“原以为你成了亲,就能常与我相见,如今却是不能了。”她没将话说完,月婉却立刻明白其中之意。 “我只要进宫来,必定会来给姑姑请安。”月婉再三保证,方才与陆妃道别。 她像是踩着风似的,奔向李燕沉。 终于瞧见不远处的前方已经在等待她的人时,月婉眉眼都染上了欢喜。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与李燕沉相见。 还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霎时,她的欢喜褪得一干二净。 她压着心中怒气,放缓了脚步,朝前走去。 李燕沉抬眼看向眼前人,对方嘴角天生似乎就缀着一丝笑意,如春风化雨,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他有许多兄弟,年岁相近者,唯二者,一是他拜托前去太师府送聘礼的四皇子李燕笙,二便是如今的太子,他的二弟,李燕麟。 对方似乎不是刻意来与他相见,带着几分惊讶开口,“好巧,二哥。” “三弟。”李燕沉淡然应道。 李燕麟抱歉一笑,“昨日孤宫中有事,不曾前去祝贺二哥新婚之喜,还望二哥见谅。” 李燕沉忽而抬眼看向李燕麟,又像是绕过了李燕麟看向更远的地方。 但也只有一眼,随即他收回了目光,只道:“无妨,三弟事务繁忙,不必记挂于心。” 远方的人越来越近,李燕沉并不想与他再多纠缠,不等他开口,便道:“我还要前往太和殿上香,告辞。” 李燕麟好脾气一笑,“孤也要去向母妃请安,便不与二哥闲聊了。” 分卷阅读61 说完这话,李燕麟转过身,看着已经行至他眼前的月婉,眼中一片阴霾。 28. 第二十八章 不同寝 自她祖父入宫请圣人赐下婚事开始, 直到今日,月婉从来没有想起李燕麟这个人来。 以至于此刻,看见站在她面前的李燕麟时, 她有那么一瞬间神情恍惚, 宛若回到了重生前。心中那些恐惧、愤怒、无助感仿佛就要肆虐袭上心头。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她手指尖无意捏紧,掐的掌心生疼, 她醒过神来。 如今她是她, 李燕麟是李燕麟。 她同李燕麟不会再有关系。 从前种种, 她此刻还不愿意去想, 毕竟当下,在这世上犹如她性命般重要的人就在不远处。 她看着前方, 心情如拨云见日,刹那晴朗。 她低下头去福身行礼,见着李燕麟明黄衣袍从她跟前一晃而过, 便迫不及待的奔向前方。 从陆妃宫中走到内宫宫门处,她走的极快, 却也花了快一刻钟, 因为她不想让李燕沉久等她, 她眉眼弯弯, 笑问:“等了很久吗?” 李燕沉看着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 倒像是年幼之时追着他跑一般, 那是夏天, 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她跑的满头都是汗,在他停下脚步转头时, 一双眼睛却又分外明亮闪烁。 大约是想起了从前,李燕沉淡漠神色似有所消融,取出一发素帕递给月婉,淡声道:“擦擦汗。” 他又轻轻瞥了一眼已经渐行渐远的李燕麟,方道:“走吧。” 月婉拿着他给的素帕,心情霎时从低谷升到了山顶,见李燕沉已经朝前走,忙跟上与他并行。 她轻轻侧了身,用着极其微弱,大约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我急着走来,是因为我想快点见到你呀,燕沉哥哥。” 李燕沉冷峻的眉眼不曾有变化,似未曾听见这话。 月婉站直了身子,将那方素帕贴近了自己的脸,轻轻地擦着腮边的汗珠,也掩住了她弯起的嘴角。 素帕是干净未曾用过的。 却有一股极其好闻的香气。 是李燕沉用了多年的熏香,是冽的松石香气,就像这帕子的主人一般,拒人以千里之外,却又会想要让人靠近。 她擦过了汗,想了想,将帕子郑重其事的折叠好,收入了袖中。 只是越往太和殿去,月婉玩笑的心思便越发收敛,逐渐沉稳。 生死离别总是叫人伤怀的事,虽过去了七年之久,先后的死终究在李燕沉心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迹。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月婉却依旧记得,先后是一位极其温柔的女子,特别喜欢孩子,常常会召请亲戚家中的孩子入宫玩耍。 先后会在椒房殿准备许多孩子喜欢的甜点果子,还有一大堆拨浪鼓、陀螺、竹蜻蜓…… 那时,大约满长安的小童都羡慕能去椒房殿的孩子们,说书先生讲了那么多神话故事,椒房殿的皇后娘娘肯定是神话故事中的神仙,能变出数不清的零嘴和玩具。 而她,年幼时,陆妃常召她入宫去,每每入了宫,便要去椒房殿请安。 可一入了椒房殿的大门,她就舍不得走了,甚至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在家中不能多吃的零嘴,椒房殿竟然全都有。陆妃只好陪着她待在椒房殿,让她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 她与谢幼宁便是如此相识,结交成为了手帕交。 在家中时,各个都是金贵的‘小祖宗’,到了椒房殿,却可以同许多同龄玩伴在一起玩耍,还有零嘴和玩具,简直是不要太快乐,每每孩子们总是不愿意离去。 她那时候不懂,以为皇后娘娘真是神仙,有一次便偷偷跑去廊下问。 “娘娘,您是神仙吗?” 皇后娘娘正在挑选待会儿要同孩子们讲的故事,听见她问的古怪,却也没有责备她,只将书放下,让她近前来,温柔问她,“婉儿为何这样问?” “娘娘宫中有好多好吃,好玩的。” “婉儿在家中时,祖父祖母不许婉儿多吃零嘴,祖母说是吃多了嘴里会长虫子。” 陆 分卷阅读62 妃在一旁颇为尴尬,小侄女说这话,虽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可这话指责意义太大,稍有不慎便将人给得罪了。 幸而皇后娘娘心胸宽旷,毫不在意,只道:“本宫这里准备的零嘴,婉儿吃着可好?” “好吃!”全天下的小孩子就没有不爱吃零嘴的吧。 “可本宫让人做的零嘴皆是婉儿平时里不爱吃的蔬果做的,婉儿也喜欢吗?”皇后娘娘笑道,她虽让孩子们吃着零嘴,可孩子脾胃娇弱,零嘴皆是让御膳房用了蔬果做的。 月婉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吃出来呢? 皇后娘娘眉眼笑得温柔,“那是因为婉儿同伙伴在一处玩耍,所以不论吃什么,玩儿什么都觉着比在家中好。” “那娘娘为何喜欢我们在娘娘宫中玩耍呢?” 皇后娘娘温柔笑道:“本宫喜欢小孩子。” “可娘娘您也有一个儿子呀。” 陆妃再也待不住,喝住她,“婉儿,不许胡说。” 皇后娘娘不在意,“本宫那儿子,生来就不爱哭不爱笑,也不爱吃零嘴,不爱玩乐。” “本宫竟不知该如何让他像个普通孩子那般,你瞧你们来时,他从不与你们一处玩耍。” 月婉想,这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小孩子,那他可真是太可怜了。 陆妃忙宽慰皇后,道:“太子殿下乃我大庆储君,又生来就聪慧无双,自是常人不能及的。年更何况太子殿下日日功课繁忙,哪里能同这些不知事的小童一般呢,娘娘且宽心呢。” 月婉却想都没想,“那他也太可怜了。”吓得陆妃直接将她搂在了怀中,捂住了她的嘴。 她想起了往事,一时沉浸竟不能自拔,忽而耳边一声清淡之声响起,“到了。” 她终于回过神来,偏过头去看李燕沉,见他目视前方只看着那扇褐色殿门,眼神并未看向她,也不知是如何知晓她在走神的。 她忙抚平衣袖,随着看守太和殿的宫人入殿。 太和殿供奉着大庆皇室的列祖列宗,先后的牌位被供奉在后殿,独得一隅。 太和殿宫人日日都洒水除尘,供奉香烛,太和殿却还是显得有些空寂陈旧,大约是因为没有人气的关系。 那张冰冷的牌位,让人无法将它,与记忆之中那位总是带着恬静笑意的女人联系起来。 这世上明明还有很多恶人长活,老天爷却将她带走。 李燕沉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向这牌位诉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何话。 他余光瞥间身旁那道身影,提着裙边跪在蒲团之上,执了清香,对着牌位开始诉说:“母后,婉儿今日来给您进香,是想告诉您,婉儿已经同燕沉哥哥完婚了。” “方才来的路上,婉儿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李燕沉没动,只安静听她说着。 “您放心,您从前嘱咐婉儿的话,婉儿如今已经想起来了,日后,婉儿再不会让燕沉哥哥一个人了。” 说完这话,月婉认认真真叩了三个头,方才将香置于香炉之中。 她偏过头去,看向李燕沉,见他沉默,抿了抿嘴才道:“燕沉哥哥,你想要单独同母后说说话吗?” “不了。”李燕沉垂下眼,随后点燃了香。 斯人已逝,供奉在此的,不过是个死物。 他想说的那些话,也无法传达。 行至玉重门时,特意被圣人点来送人的赵礼站定,作揖道:“奴才就送王爷和王妃娘娘到此处了。” 李燕沉微微颔首,“有劳。” 赵礼含笑,站在原地,将侍卫扶着李燕沉上了马车,而那位新晋的王妃在一旁小心翼翼护住李燕沉的模样,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有些感慨,今日这永安王像是变了。虽还是冷淡的像个玉面阎罗似的,却不像从前那般不近人情。 马车滚滚驶向前方,车厢内只听得见车轮的响动,月婉坐在一旁,见李燕沉盯着小几出神,似在想心事,她不想打扰,便也只看着他。 不想,她才刚盯着瞧,就被人当场捉住,“看我作甚?” 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眸,月婉心中一动,“自是因为燕沉哥哥好看啊。” 分卷阅读63 李燕沉眉目一敛,“你这两年,到底和谁学的如此油腔滑调?” 月婉抿着嘴,这已经是她燕沉哥哥第二次这般问她,她不由得靠近,看着李燕沉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开口,“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 马车忽而轻晃,她也随之一晃,李燕沉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按回条凳上,“坐好。” 月婉便牵住了他的手,到底不曾放开。 入宫时间不长,归府之后,却还有诸多事宜。 永安王府的主人如今多了一个,奴仆们自是要认认新主子。 李燕沉,一归家便打算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还吩咐一句,“下午莫来扰我。”吩咐时看着的是月婉,月婉没回答,他的目光便也一动不动,月婉只好点头,“好吧,我不来打扰你。” 李燕沉颔首,叩了一下扶手,灵远便推着他去了书房。 月婉看着他走远,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打起了精神面对此刻站在院中,准备见她的王府管事们。 有人搬了椅子来请她坐下。 王肆上前一步,笑道:“王妃,这是咱们府上的管事们,王爷吩咐过,日后,您可随意差遣调度府中人,不必问过王爷。” 随后,便按着册子让人一个一个上前来认脸。 待到堪堪将王府管事和日常事宜有了个大致了解,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 回了房,月婉绷着的后背才放松下来,她捂着额头,只觉得脑袋此刻有千斤重,“这发冠也太重了些。” 玉竹给她拆发冠,一边叫人开衣橱,取衣裳出来,月婉眼尖儿,瞥了一眼衣橱,忙出声阻止,“你们等等。” 她披散着发走过去,衣橱悬挂摆放的好似只有她的衣裳,没有一件男人的衣袍,她便开口问了,“王爷的衣裳呢?” 王府中安排来伺候她的婢女,青玄上前一步,面色迟疑,“回王妃,王爷的衣裳不在正院。” 月婉一愣,“那在何处?” 青玄低着头,不敢开口。 月婉抬眼看了屋中摆设,今日出门时,她还不曾认真看过,此刻一看,才发觉,整间屋子里,只有她的东西,一件属于李燕沉的私人物品都不曾有,她心中顿时明了,对青玄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害怕。” 燕沉哥哥这是要不与她同房而寝了。 书房外,有人轻叩房门,李燕沉没抬头,只唤了一声进。 月婉轻手轻脚推开了门走进来,一进来便道:“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天快黑了,该用晚膳了。” 这倒是事实。 “嗯。”李燕沉收了笔。 月婉没问他为何将他的东西都给搬出了正院,也没有问他晚上是不是也不宿在正院,只是将桌上菜色都一一夹了一筷放入他面前的小碟子中。 “燕沉哥哥,谢谢你。” 李燕沉正要阻止她继续夹菜,听她开口就是道谢,要说出口的话便打了个弯儿,“谢我什么?” “你让我随意调度府中人。” 说完这话,月婉又夹了一块鱼准备放入碟中,却被李燕沉拦住。 “既成了亲,你便是王府的女主人,府中人听你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妥,你不必谢我。” 月婉不甘心,见碟子里已经快要被她堆成了一座小山,脸上一哂,不甘心的将鱼肉夹入自己的碗中。 只安静了一刻,月婉又开了口,“长夜漫漫,用了晚膳,燕沉哥哥你想不想去院中散散心?” “不想。”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月婉彻底没了声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用着晚膳,只偶有碗筷相撞的轻响。 大约是她太过安静,李燕沉抬眼看向她,瞥见她先前放入碗中的鱼一直未动。 是不爱吃吗? 还是在难过? 二人安安静静的用完了婚后的第一顿饭。 待人来收拾碗筷时,月婉笑得眉眼弯弯,“我方才在府中转了转,见正院旁边一处空地,我想将那里布置一番,可以吗?” 李燕沉自是不无可,“随你。” 虽被李燕沉拒绝了一同散步,月婉心情却意外的不错, 分卷阅读64 李燕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欢欢喜喜的带着玉竹等离去,王肆面脸的笑意化作了愁苦,“主子,您今夜真不宿在正院吗?” “嗯。”李燕沉轻点了头。 “王妃那儿,您可有同她提过?”王肆问地小心。 李燕沉似有一瞬间的迷茫,却又很快消失,“我不说,旁人也会告诉她。” “可是,这是大婚第一天呢。”王肆不死心,又多说了一句。 “那又如何?”李燕沉反问。 昨夜还是新婚之夜呢,某人却喝了一杯合卺酒便醉了,说了那么多话,醒来后却一句都不记得了。 王肆彻底没了声音,只无奈的推着他去往临雨阁。 临雨阁中,同王府其它地方并无两样,到处都还张贴着大红喜字和红绸,房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此刻也已经点上了蜡烛,将整座阁楼映照成了暖色。 已经是晚秋,入了夜,秋风一吹,灯笼被吹的轻晃,连带着烛光下的树影也随之晃动,像是在无声的诉说着些什么。 王肆从阴影处走出来,看向此刻正盯着湖面出神的李燕沉,轻声道:“主子,夜深了,歇了吧。” 李燕沉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木制阁台上,只听得轮椅滚动的轻响。 背对着月光,走进阴影里,李燕沉嘴角轻轻勾起,自嘲一笑。 夜深人静,有人提了一盏灯笼,停在临雨阁前,叩响了门。 29. 第二十九章 一个人睡会害怕 夜深人静, 正是好眠时。 微风拂动,红烛摇曳,映照着青色地砖上的人影, 纠缠难分。 李燕沉看着眼前眼巴巴望着他的人, 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你来做什么?” 月婉披着一头及腰的黑发,白日里那身入宫面圣的大红束腰罗衫, 已经换成宽松素净的宽袖,俨然是已经歇下, 却又不知为何会起身寻来。 李燕沉却忍不住想, 兴许月婉是来‘兴师问罪’。 月婉抿了抿嘴, 抱着怀中玉枕坐在李燕沉对面的, 垂着头,似有几分不好意思, “燕沉哥哥,我一个人睡不着。” 只是睡不着吗? 李燕沉神情微滞,琥珀色瞳孔中生起了些许迷茫。 只是很快, 他压下了心中泛起的一丝涟漪,用着他惯常的冷淡语气, “你可叫你陪嫁婢子陪你入睡。” 月婉叹了一口气, 因为未施粉黛, 白净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我也想叫她们陪着我睡, 可那是我同你的婚床, 玉竹她们不敢睡在上面。” 她说完这话, 飞快地瞥了一眼李燕沉,方又低下头去,“她们不敢来陪我睡, 所以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我不想一个人睡。” 李燕沉静静的看着她,“你昨夜一个人睡得也很好。” 月婉惊讶,“我们昨夜不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吗?” 她很快就明悟,难怪她今晨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平整的根本不像是有人躺过的痕迹。 可是玉竹他们都说,今晨燕沉哥哥是从正房出来的。 “所以昨晚一整夜,燕沉哥哥都不曾睡过吗?” 李燕沉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话说太快,竟露了破绽。 他也深知眼前人,性子从小到大都不曾变过,也势必会问他,昨夜不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月婉果真目光灼灼,似要他给出一个答案似的。 他不由得移开了眼,淡淡道:“夜深了,你该回去就寝了。” 月婉哪里会走,她今夜来,便没有打算回去。 “可我真的不敢一个人睡。” “我前两个月大病了一场,病虽好了,可落下了夜里不能一个人睡的毛病。”她怕黑,怕入了夜,没有烛光的时候,如今的一切会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抱着玉枕,可怜巴巴看着李燕沉。 李燕沉却陷入了沉思里,两个月前是月婉的生辰。那日,他鬼使神差般 分卷阅读65 随着圣人前去太师府,原只想远远的看她一眼。 不想,那一眼看去,已经同他记忆之中变得有几分不同的小姑娘,与他四目相对时,眼中却流出了泪。 那本该是她年少时候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里,她应该沉浸在亲朋的祝福里,欢欢喜喜的度过。 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流泪。 那一滴泪,划过她的腮边滴落,像是一簇火落在他掌心,灼热刺痛。 他似落荒而逃一般离去后,也会想为何她会哭? 月婉耐着性子,等待着李燕沉的回答。 终于,李燕沉缓缓开了口,“那日你为何会哭?” 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月婉一愣,很快便想出了个主意,带着几分得逞的笑,“燕沉哥哥,你让我今夜留在这里,我就回答你。” 耍赖模样,一如昨夜。 “罢了,你走吧。”李燕沉轻叩了扶手,提醒着房外之人入屋来,可屋外伺候的人,并没有同往日一般,听见声音就入屋来。 屋外安静的像是无人之境。 李燕沉心里升起了一丝恼意,正待要推着轮椅,亲自去开门时,却听见月婉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那日我哭,是因为伤心。” “不是的,那日我会哭,是因为高兴。” “高兴能在生辰礼上见到你。” 那一天,对她而言,是十五岁的第一天,却也是与故人重逢的第一天。 月婉已经收敛了脸上得意的笑容,神情专注的看着他,“我同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心话,可你却从来不相信。” 她起了身,低垂着眼,睫毛微颤,像是泛着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燕沉哥哥,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她想要笑,却觉着此刻笑定比哭还要难看。 却又不想让李燕沉瞧见她的难过,慌忙的就转过了身,想要推门出去。 李燕沉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流转,门上还贴着一个大红的喜字,此刻刺眼无比。 月婉也看见了,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张剪纸,便推开了门,屋外空无一人,也无人给她提灯,天上那一轮明月,不知何时竟已经被乌云藏起,黑黢黢的院子,似藏着怪兽,若是踏入一步,就会将她重新拉入黑暗之中。 她吸了吸鼻子,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将玉枕紧紧地抱在怀中,似是给自己打气,伸出了一只脚,踏入了黑暗里。 她心里默默地数着步数,路并不长,她走的也很慢,却总觉着走不出这片黑暗。 忽而,身后有木轮压过地面的低沉之声响起。 李燕沉停在门口,喊住了她,“等等。”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浑身还是发着抖,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前方的勇气都没有,转了身便朝屋中跑。 李燕沉还来不及反应,只觉着有一阵风从他面前刮过,很快,他那张同样也铺着绣着龙凤呈祥喜被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依旧是抱着她那小小的玉枕,缩在床脚将自个儿抱成了一团。 李燕沉微微皱眉,推着轮椅行至床旁,见她将头埋在膝上,似是在躲避什么。 他有些不解,对方却已经抬起了头,脸上挂着得逞的笑,“燕沉哥哥,这可是你让我回来的。” 还是那副耍赖模样,就像方才不过是她的小把戏。 “我让你回来,也没叫你留宿于此。” 月婉见他面上隐隐似有怒气,干脆闭着眼滚向了床内侧,捂住了耳朵,“我不管我不管,是你让我留下的。” 李燕沉皱着眉,半晌也只能喝她一句,“胡闹,出来。” 两个字半点威胁都没有。 月婉只当作自己没听见,她扑进柔软的被子里,等到李燕沉终于不再说话时,她抬起头偷看,却见李燕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面容平静,不像是在生气,像是思考过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便也拢了被子,盯着他。 李燕沉终于开了口,“你想留下?” “嗯。”月婉迫不及待的点头。 b 分卷阅读66 r   李燕沉缓缓伸出一只手,“过来。” 他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王肆不在,无人将我扶上床榻。” “你能做到吗?” 他不喜欢将软弱显露人前,此时此刻,却波澜不惊的说着要人相助的话。 月婉忙爬过去,“我可以!”她穿上了鞋,跑到门边,将门合拢,方才走到李燕沉身旁,半蹲着,拍了拍自己的肩旁,“我能扶你起来的。” 她散着发,微微低头时,发丝便顺着柔软的衣袍滑落,散开在空中。 李燕沉只静静的打量着她,月婉比从前高,若他能站着,月婉已经快到他肩头。可身子却好像同从前一般瘦弱,像是风儿一吹,便会跌倒。 他轻轻勾起嘴角,在月婉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燕沉哥哥?”月婉蹲的有些累,偏过头看他,他嘴角那抹笑意已经散去。 他伸出了手搭在月婉的肩头,月婉也同样的扶住了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靠来。 他熏的香,是清冽的松石香。 可此刻,却沾染上了另一股香,是温暖的花果香。 两股香相交融,却一点儿都不难闻。 当沉沉重量压在她肩头时,月婉憋着一口气,朝前走了一步,身上的重量却徒然一空。 她抬头一看,却见李燕沉扶住了床头的支架。 她方才没瞧清楚,原来床榻前是有一道支架,可供李燕沉扶住。 下一刻,李燕沉已经扶着支架坐在床边,他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此刻仿佛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暗之分、没有喜怒哀乐,“你才走了一步便没了力气,如何能扶住我。” 说完这话,他便躺下不再看月婉。 月婉抿了抿嘴,蹬了鞋也上了床,躺进了里侧,她也看着头顶红色床帐的百子千孙图案,淡淡地开口,“我只扶着你走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扶住你走完剩下的路呢?” “燕沉哥哥,我们如今成了亲,自是要互相扶持到老的。” “我晚上一个人不敢睡,可你要是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过了片刻,她没有听到身旁人的声音,便转过头去看,李燕沉已经阖上了眼睛,似是已经睡着。 她不由得叹口气,轻手轻脚地将被子给他盖上。 她月婉有些睡不着,便侧过身仔细看着李燕沉的睡颜。 过了片刻,她小小声的开口,“燕沉哥哥。” 李燕沉的回应,只是浅浅的呼吸声。 他的鼻梁很高,像是一道小小的山峰,山峰之下,像是黑羽一般的睫毛正随着呼吸轻颤,像是就要飞走一般。月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 却不想,手指刚触碰到睫毛,却被人捉住,他的手心是暖的,一点儿都不想他说出来的话那样冰冷。 李燕沉未睁开眼,薄唇微动,“别动,快睡。” 月婉弯了弯嘴角,反握住了他的手,“那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可以吗?” 没人回答她,只是藏在被衾之下,交握的双手并没有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人终于安稳睡去。 李燕沉睁开了眼睛,微微偏过头,看向额头轻轻靠在他肩膀的月婉。 她和从前像是一样,又像是不同。 * 王肆带着人进屋伺候的时候,头低着,着实不敢抬头往前看。他能感受到自家主子正在无声的谴责他昨夜为何失职。 昨夜,是他放了王妃进来,还带着其他人都躲开。 他作为大总管,自是不该如此失职。 他亲手捧着衣袍,又让自个儿两个小徒弟上前,准备伺候他家主子穿衣。 一旁已经梳妆完毕的月婉,走了过来,接过了衣袍,“我来吧。” 王肆一愣,却见李燕沉没有反对,便将衣袍递到她手上。 月婉撩开了青纱帐,走到床旁。 李燕沉看了她一眼,“放下,我自己来。” “好。”月婉也并未反对,只将衣袍放在他身旁。 李燕沉穿上 分卷阅读67 衣袍瞧着并不费力,他似是很从容,只是要将腰间玉革系上时,却见玉革被月婉拿着,似要替他系。 “给我。”李燕沉伸出手。 月婉却已经动手,“我帮你系。” 王肆隔着青纱帐瞧,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这二人虽磕磕绊绊,可总算没有发生争吵。 随后整个清晨,都和睦的不像话。 王肆喜不自胜,却听见李燕沉唤他,“随我去书房。” 他皮一紧,忙跟上去。 月婉站在廊下,目送着他们二人远去,方才重新回了屋。 玉竹带着人撤了饭桌,小声问她,“姑娘,你同王爷可有说好,是他搬回主院去,还是奴婢让人将姑娘的日常所需搬来临雨阁?” 月婉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先别忙。” 她同燕沉哥哥并没有说好到底如何住,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玉竹脸上有些为难,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月婉在屋中左右看看,倒没有动屋中东西,她记着呢,燕沉哥哥不喜欢旁人随意动他的东西。 这里的摆设已经有了规律,一看便是按着行动不便的人安排布置的。 月婉每走一步,便能想象出李燕沉平日里是如何动作的,他不喜欢事事都依赖旁人帮助,所以,他会将轮椅停在支架前,扶住支架起身,或是坐在窗前桌下自己同自己下棋、读书,或是将衣袍脱下,或是坐在床榻。 他偶尔也会推开房间的另一扇门,走在阁台上,独自一人,在空无一物的阁台上,看着湖面沉思。 月婉也站在了阁台上,看着他常常看着的风景。 她心里有些难受,却听身后有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 她收敛了情绪,转身看去,正是王肆那聪明伶俐的小徒儿灵远。 灵远长着一双杏眼,乌黑明亮,又是个团脸,瞧着就可爱。 月婉对他印象极好,笑着问他,“起来说话就是,我不喜欢旁人跪我,日后你不必这般行礼。” “多谢王妃娘娘。”灵远手脚麻利从地上起身。 月婉笑问,“你找我,可是有事。” 灵远笑开,露出两个尖尖虎牙,“师父吩咐奴才,今日在娘娘身边伺候,若娘娘对府中还有什么疑问,奴才都可以给娘娘解惑。” “好。”月婉点了头,她是还有许多事想要问问的。 王肆一路随着李燕沉入了书房,也一路都在思索,待会儿主子会如何责备他。 却不想,李燕沉只是问他,“明日王妃回门,可准备妥当?” 王肆一愣,又笑开来,“那是自然,奴才早就备好了礼品,这是礼品单子,主子您过目。” 李燕沉接了册子,仔细看着。 王肆也在认真的打量他,问的小心翼翼,“主子,昨夜您可睡得可好?” 李燕沉头也没抬,拿着笔在册子上做着添减,应了他一声,“嗯。” 王肆细细揣摩,他家主子此刻心情应该是不错。 便添柴加薪,一鼓作气,“那主子您看,可要搬回主院去?” 李燕沉终于抬眼看他,他心中期待不断升高,却听见了回答,“不。” “啊?”王肆懵了神。 “你有意见?”李燕沉问他。 “没没没,奴才哪里会有意见。” “只是王妃那儿,主子可要奴才拦着她,日后不许往临雨阁来?” 李燕沉难得有好心情,嘴角轻轻勾起一点儿笑意,“你拦得住吗?” 王肆脸上似被洞穿一般,有些火烧感,“您说的对,奴才哪里能拦得住王妃呢。” 李燕沉垂下眼,轻声回了他,“你不必管。” 月婉将临雨阁绕着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阁台上,“灵远,你家主子平日里是不是常在这里消磨时间?” 灵远忙点头,“主子若是有心事的时候,就回独自在此,一个人看着湖面想心事。” 不对月婉点头,灵远竖起大拇指,“王妃娘娘,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您是怎么 分卷阅读68 知道主子会常来这里?” 这奉承实在太过露骨浅白,月婉却意外的觉着心情不错,“你是何时在王爷跟前伺候的?” 提到这个,灵远便有话说了,“前年,主子要从东宫搬出来那天,奴才因为没能擦干宫道上的水渍,正在受罚,主子同师父正好路过,师父瞧着奴才可怜,问过了主子,主子将奴才救下,让奴才来王府伺候了。” 灵远红着眼睛,“所以,主子和师父都是奴才的大恩人呢。” 他还太小,实在不会像别人那般掩饰自己的情绪,说了这两句话,便说起了伤心事,“奴才爹娘将奴才卖了三两银子,奴才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是主子给奴才赐的名。” 月婉抿着嘴,她终于明白为何李燕沉身边会有这么一个孩子气的小灵远伺候了。 她的燕沉哥哥,大约是这世上最口不对心之人。 “你别哭,再同我说说你家主子的事吧,我想听。” 灵远擦了眼泪,他人小嘴却不笨,明明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也能描绘的绘声绘色,叫月婉听入了迷。 灵远见她听着听着就开始出神,便问了,“娘娘,奴才听师父说,您同主子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呢。” 月婉点了头,带着怀念笑道:“是啊,我同他一起长大的,只有这两年分别,不曾好好见过面。” 两年很长,长到她和李燕沉渐行渐远,再没有相见的时刻。 可是比两年更长的是那十年,她和李燕沉阴阳相隔,再没有相见的可能。 所以,她应该珍惜如今的每时每刻。 这时光,半点都不能辜负。 她起身,环顾四周,这阁台宽广,却什么都没有摆放,叫人看着便心生寂寞。 她仔细地思索着该如何布置一番才对。 王肆摇头晃脑在书房外的走廊上来来去去,已经许久。 一个转身,却不想险些被小徒儿撞了个满怀。 “你这小子,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没了规矩。”王肆板起脸教训他。 灵远摸着头,“徒儿这不是急着来见您么。” “说说。” 灵远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压低了声音,“师父,王妃娘娘说她要将阁台布置一番,您说主子知晓了会不会生气?” 王肆也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回答的高深莫测,“你不用管,王妃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灵远摸着头,满是疑惑。 这是大婚的第二日,永安王府的日子,好像从前一般安静,但也有同从前不同的地方,便是如今的安静中多了一点儿祥和,不像从前那样,整日里,人人都鸦雀无声,生怕会吵着李燕沉不高兴。 便连厨房也多了花样,大厨终于能够施展手艺,做出一桌拿手好菜。 午膳后,月婉赖在了书房里,她安静不出声,李燕沉只当作她不在此一般,看着自己的书。 月婉正在埋头研究那本有她笔迹的书。。 时隔多年,她完全不记得当时怎么会在这书上写字。 她拿着笔和纸,开始按着笔顺来临摹这十个字。 这该是她十分年幼时所写,下笔太重,根本写不了小楷,所以字就像是一团团的墨点一样,十分难看。 她手撑着腮,靠在桌上忍不住去想当年写这字时的记忆。 是隐约有些印象,印象却不够深刻。 她想的太过认真,没有发现与她对坐的人,此刻视线正落在她身上,还有那本书之上。 那是他从前启蒙之物,乃上书房先生编纂,并非是旁人所用启蒙之物。 那一年,月婉进宫,他也在椒房殿偏殿里看书,月婉见着他如何都不肯走,他便随意拿了一本书递给她,“你若能读完这一页,孤就准你留下。” 月婉人还没有桌子高,拿着书倒看的认真,像是能看懂似的。 他其实也知道,月婉看不懂,只是为了让她安静待在一旁别出声,好让他能做自己的事情。 果然,月婉安静了许久,等他抬眼看过去时,只见月婉拿着毛笔,正努力的往书上写着什么。 分卷阅读69 “你在干嘛。”他不喜欢旁人乱动他的东西,便不由得动了怒。 月婉从来不怕他,举着书就来给他看,“燕沉哥哥,你快看!” 他瞥了一眼,明明该干干净净的地方,全是一团一团的墨迹,哪里看得出来是字。 却不想,月婉用手指着一个个黑团,告诉他,“燕沉哥哥的学问真厉害。”月婉极其崇拜,因为这页书上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呢,可燕沉哥哥竟然全都认识。 大约是月婉夸赞的真诚,又大约是他大度不想同月婉计较,他也没有责备月婉。 * 月婉歪头,翻来覆去将那十个字写了数遍,如何写,都想不起当年写了什么。她抬头偷瞄了好几眼李燕沉,只见对方正看向窗外发呆。 她也不由得看过去,窗户大开,对着一株枯树,王肆正带着人拿着铲子和木桶,在树下做着什么。 她不由得疑惑,这颗树俨然是已经死透了,再去除杂草和施肥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李燕沉看的认真,她只得将疑惑压在了心底,想着得空再去问问灵远。 入了夜,王府各处都点了灯,正院礼,还燃着大红灯笼,月婉已经散了发,换上一身舒适的宽袖。 她抱着小玉枕,想了想,又将玉枕给放下,只让人多点了两盏六角宫灯。 玉竹见她脚步轻快,不由得跟上去,“姑娘,你今夜又去,王爷会不会拦着你不许进?” 月婉抿嘴一笑,“总要试试。” 她在兴头上,玉竹叹了一口气,只得跟上。 李燕沉闭着眼靠在床头,听的屋外有人轻叩房门,走了进来,可怜巴巴望着他,“燕沉哥哥,我一个人还是睡不着。” 30. 第三十章 回门(1)(补缺字)…… 老夫人刚用过早膳, 便已经坐不住,“怎么还不回来呢?” 陆太师无奈,却也耐心地回她, “快了快了, 不是方才让人去问过了,说巳时一刻便会准时到。” 虽说太师府离永安王府并不远, 可这是姑娘家回门,什么时候出门, 什么时候到家都有定数的。虽说月婉觉着她今日早早的就归家也无不可, 陆太师却派了人去传话, 让她按着时辰来, 莫让人抓着错处。 可老夫人还是上了火,“这规矩可有白纸黑字写着?他们前日入宫时辰是巳时, 回娘家就得晚上一刻,这是什么道理?” 陆太师不着痕迹的开始转移话题,皱眉问:“今晨, 我怎么没瞧见愿儿,这臭小子一大早便不见人影, 饶了他半月假, 心一野, 定又不知在哪儿闯祸。” “陆鸣, 将他找来。” “你怎么不问明白, 就要教训他!”老夫人听见陆太师又要训孙, 忙替孙儿辩解, 将方才埋怨之事抛在了脑后。 陆长愿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玉秦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快要爬到半空, 有些紧张,“少爷,时辰可要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陆长愿揉了揉鼻子,继续拿着手中图纸,埋头苦思,“急什么,让我再想想还差些什么。” 玉秦无奈,跟在他身后提着大包小包,从前他家少爷整日里吊儿郎当,做着‘纨绔’时,让人不放心,如今说要做正事时,还是叫人觉着不省心,这一早跑来下九坊到处找木匠。 陆长愿好不容易熬了许多日,认真读过《梦溪笔谈》和《天工开物》,甚至连《考工记》他都仔细翻过一回,终于让他想出了如何制造一辆可方便让轮椅上下的马车。 若是让他祖父瞧见他如此认真读书,只怕是会欣慰大喜,从此再不会看着他便吹胡子瞪眼。 这条街就快要走完时,他终于恍然大悟,“有了,玉秦,刚刚我那榫卯是在谁家定的?”他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榫卯尺寸不大对。 “少爷,那可是在街东头!” “走,回去。” 陆长愿没有犹豫,一转身就朝街东头的木匠店去了。 陆太师好容易将自家夫人给安抚住,一瞧时间,已经到了巳时。 “父亲,母亲,一起都安排妥当了,您二位可还有觉着不妥之处?”大夫人主持家中中馈,此刻早 分卷阅读70 就将所以事情布置妥当,就等着月婉带着李燕沉回家来。 老夫人点头,“你安排妥当就是了,我与你父亲哪里有不放心的。坐下歇歇吧,你也忙了一早晨了。” 大夫人含笑点头,坐在了陆侍郎身旁,陆侍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太师府今日开了正门,朱漆金粉的门匾,府前的两座石狮之上,依旧挂着红绸,红毯自台阶一直铺向了正门门栏处,如同三日前月婉出嫁时一般,洋溢着喜气。 只是正门开了,离正门不远处的角门也大开,同样是挂着红绸,铺着地毯,这道角门没有台阶,也没有门槛,可供马车入内。 是考虑着李燕沉腿脚不便,若是他不想下马从正门进,便可直接乘着马车从角门入内。 而陆长恒领着人就在大门处等候。 陆长恒瞧着身后,只有他三弟一人,忍不住扶额,“阿愿呢?”陆长恒是家中长孙,有管教弟妹之责,只是陆长愿从小到大被祖母骄纵了些,难以管束。今岁瞧着是长进了,不想今日这样的日子,又不见了人影。 陆长青忙解释,“二哥说他有事要出门一趟,婉儿归家前,他定能回来。” 陆长恒抬眼看着远处,骑行的禁卫护送着一辆马车正缓缓行驶而来,是永安王府的马车。 他压下寻人的心思,只带着陆长青迎上前去。 刚进了琅康坊,月婉便忍不住掀了帘子一角,往外看。 离家越近,她竟有些紧张,便将帘子放下,又去看李燕沉。 李燕沉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她便小声唤了一声,“燕沉哥哥。” “嗯。”李燕沉没睁开眼,只淡淡地应了她一声。 月婉便道:“一会儿,你千万别紧张。” 李燕沉闭眼听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闭上眼,也能感受到月婉的视线,专注而又炙热。 “我祖父你常见,你定知晓他的脾性。” “我祖母虽然你没同她见过几次,但她极疼爱晚辈,最疼爱的便是我,待会儿见着你,她定十分欢喜。” 说到这里,月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方才继续说道:“她若是说什么,做什么,你觉着不舒服,也别生气,好不好。” 月婉心知肚明,她祖母如今心里大约还是不喜李燕沉,不愿他们二人成亲,她不想让李燕沉知道这一点。 李燕沉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很紧张。”看起来,眼前人才是处于紧张中,却还要来问他紧张不紧张。 月婉松了一口气,“好好好,只要你不紧张就好了。” 她却还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这种紧张是为何而起。 “却不想,李燕沉端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她手边,神色淡淡,“喝杯茶吧。”随后他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像是只想喝杯茶而已。 月婉一愣,随后也捧着那杯茶,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那种紧张感逐渐消退。 二人才说了几句话,马车已经减速,缓缓停下。 有人轻叩了车门,“王爷,王妃,已经到了。” 李燕沉淡淡应了一声,撩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 马车外,是陆家大郎同三郎。 “微臣见过王爷。”陆长恒隔着车窗,作揖行礼道。 李燕沉微微点头,“不必多礼。” 陆长恒站直了身子,却见李燕沉身旁多出了一道人影,正对着他们招手,“大哥,三哥。” 月婉见着两位哥哥,心中便高兴不已。 只是在这两位哥哥面前,怎么不见她阿兄呢? 陆长恒只冲着她笑笑,便侧身让过,“王爷请。” 李燕沉看了一眼铺着红毯的正门,抬眼又瞧见离正门不远处的角门,一瞬,便也明了陆家是做了准备让他选。 月婉自也瞧见了,她不想李燕沉心里难受,便道:“那咱们就从角门进吧,这样还能少走些路,能早些见着祖父祖母呢。”反正对她而言,无论从那扇门进,皆是回到了家。 “嗯。”李燕沉搁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握了握。 得了肯定回答,陆长恒便在马车 分卷阅读71 前领路,将马车引进了角门。 陆长愿紧赶慢赶,终于赶路回到琅康坊,一脚踩进自家地界的时候,便见太师府门前已有禁卫守候。 他不禁懊恼,“糟了,他们已经到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一拍马屁股,匆匆从角门入府。 他的响动有些大,一路引得人回头望。 月婉也撩了帘子往马车后瞧,一看陆长愿打马归府,不由得好奇,她阿兄怎么会从府外回来。 马车停定,陆长愿也翻身下了马,顶着陆太师责备的目光,硬着头皮溜到了陆长恒身旁站着。 此刻,陆太师还无暇责备他为何迟归,只带着陆家所有人等候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先是月婉踩着马凳下来,而后,便是被扶着下马的李燕沉。 十七岁前的李燕沉,容貌昳丽,意气风发,时而打马从朱雀大街过时,无人不是仰慕视之。 而不是像如今,还需要借助旁人的帮助,方才能从马车下来。 老夫人心中惋惜,面上却不显,只带着慈爱笑意看向她的小孙女,瞧了一眼,便觉着眼眶有些发热,她的小孙女,出嫁不过三日,却叫她觉着如同三年不见。 终于,到了见礼的时候。 陆太师正要带着人行礼,却听得前方一道清冷之声,“太师,您是长辈,不必多礼。“ 陆太师目光清朗,含笑道:“礼不可废。” 李燕沉再无多话,只受礼后,也极快的回以晚辈礼,陆太师含笑受过,随后请了李燕沉入书房说话,留月婉见老夫人。 月婉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像从前一般,跑到老夫人身旁撒娇,“祖母。”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你呀,都嫁了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嘴上念叨着,心里却很受用。 “那婉儿嫁了人,也是祖母的孙女呀。” 祖孙二人两日不见,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一般。 老夫人细细的问着她这几日在王府过的可好。 “自是极好的,王府的人,并没有仗着我是刚入府,便拿乔为难我的,万事皆听我吩咐。” 老夫人笑着拍她的手,“我哪是问你这个,我问的是王爷待你可好?” 月婉回答的也同样毫不犹豫,“那是自然,我与燕沉哥哥这两日相处甚是和睦,同吃同住,同一处说话,没有不好的地方。” 老夫人叹了一回气,“我今日见他那样,心里倒觉着惋惜。” “你当真没骗我?” 月婉忙点头,“那是自然,婉儿怎么会欺瞒祖母呢,不信你问玉竹。” 玉竹心中为难,却仔细一想,这两日确实同她家姑娘说的一样,二人同一张饭桌用膳,同一张床榻安寝,虽说其中还有诸多 玉竹便福身回道:“回老夫人,正如姑娘所说,姑娘同王爷同吃同住,相处和睦,没有不好的地方。” 见老夫人还不放心,月婉忙抱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就放心吧。” “若燕沉哥哥待我不好,我今日哪会笑着同您说话呢?” “一定会扑在您怀中狠狠地哭上一回,然后诉苦呀。” “好好好。”老夫人只好点头,心里却觉着月婉有事瞒着她,只是不肯说罢了。 月婉岔开了话题,“我方才见阿兄从外头回来……” 陆长愿打了今日的第二个喷嚏,他捂着嘴,轻手轻脚的朝着自个儿的院子去。 只是还未走出两三步,便听见后头有人说话,“站住!” 他靠着墙,转过了身,宛若无事一般同眼前人打招呼,“大哥,你找我?” 陆长恒走近,皱着眉问他,“明知故问。” “我问你,你今早出门做什么去了?” 陆长愿有些不自在,“大哥,回来晚了是我的错,待会儿祖父要打要罚我,我都认错。” 他将袖中的图纸拿出来,“但我出门,可是有正事。” 31. 第三十一章 回门(2) 陆长恒满是不信, “你能有什么正事。”说着 分卷阅读72 便一边不经意的接过了图纸低头看,看着看着,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便逐渐收敛, 渐渐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见他大哥此刻看的认真, 陆长愿不禁松了一口气,起码今日他是不会挨罚了, “大哥,不是我非得今晨去。” “我原本想着婉儿归家前, 就能将最后的模子给做出来, 可惜我低估了那些零件的尺寸不一定能契合, 还有好几个榫卯、齿轮大小不对, 所以我今晨是想去换。” 只是他刚换了一样零件,又发现了其它部件的问题, 不得不在下九坊待了很久。 图纸很大一张,密密麻麻画满了零件的图样,每一处图样都标注了尺寸还有比例, 精细程度俨然是用了十足心思。 而且,陆长恒虽然未曾学习过木工锻造之术, 却也能看出来这张图纸所绘颇有巧思与精妙之处。 陆长恒没有说话, 只认真的看着陆长愿, 陆长愿从小到大活得一帆风顺, 祖母将他看做眼珠子护着, 祖父与父亲管教是管教, 可到底拗不过祖母, 所以陆长愿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磨难,便一直静不下来心来坚持做任何一件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陆长愿认真的为一件事下了这许多功夫,还看出了陆长愿的某些天赋。 陆长愿见他不说话, 有些忐忑,“大哥,这可不是我不务正业,这都是闲暇时候画的,而且模子我也都做了好几个,只是都还不够好。” 陆长恒将图纸还给他,也没有再责备他,只叹了一口气,“你若念书也能如此用心就好了。” 提到这个,陆长愿就更不自在了,“大哥,不是我念书不用心,是这书中之意吧,总是进不了脑子。” “胡说。”陆长恒轻斥一声,“从前祖父还夸你天资聪颖,你就是心思没放正罢了。” “行了,你先回去换了衣裳,再去书房向王爷请罪。” 陆长愿松了一口气,一溜烟的就跑了。独留陆长恒一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书房内 李燕沉与陆太师于窗下沉木矮几对坐,二人面前如同上次相见时一般,各自桌前放着一盏茶,屋内气氛却同上次完全不同。 李燕沉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家,一时竟觉着有些不自在。幸得二人本就不是会拐弯抹角寒暄的性子,挂着慈祥的笑意开了口,“王爷,老臣上回的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燕沉徒然松了一口气,疏离而又客气,“我想,如今我还不适合参与朝政。” 陆太师眼中有过惋惜,一时屋中又安静下来。 陆侍郎坐在一旁,忙笑着打岔,“今日是家宴,父亲何必论朝事。” 陆太师摸了摸胡须,“你说的很是。” “不知婉儿在王府中这几日,可有扰了王爷清静?老臣同内子自有娇惯着她长大,叫她十五的年纪了,还不大知事。若她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王爷莫恼了她。” 提到月婉,李燕沉眉眼间带着的冷峻散了些,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温柔,“她很好,太师不必担心。” “如此,老臣便也能放心了。”陆太师终于觉着满意了一二分,点了点头。 门外有人叩了房门,说话又急又快,“太师,含元殿急函。” 陆长愿换好了见客的装扮,匆匆忙忙走到陆太师书房外时,却见书房的门紧闭着,本该坐在书房叙话的李燕沉此刻正坐在院中树下,似是在赏景,又像是在发呆。 霎时,陆长愿就变得局促不安,在远门处徘徊,不知该不该进去。 陆鸣正推开书房的门,一眼就瞧见了他,上前来,“二少爷,你是来见老爷的?” “老爷此刻有公务,脱不开身。” 陆长愿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我等祖父忙完了再来。”说完就想要开溜,又被陆鸣给拦住。 陆鸣笑道:“二少爷既来了,不妨此刻替老爷招待王爷?” 陆长愿结结巴巴,“这,这不合适吧。”他宁愿倍他祖父狠狠训斥一顿,他都不想同他‘妹夫’单独待在一起。 陆鸣语重心长劝他,“这有何不合适的,王爷娶了姑娘,二少爷你就是王爷的大舅兄,招待王爷那可是名正言顺。” “快去吧。” 陆鸣是陆太师亲侍,在陆家小辈面前颇得几分尊敬。 分卷阅读73 陆长愿被催促着,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王肆眼尖儿,一眼就瞧见了他,便笑着低头在李燕沉耳边说道:“主子,二少爷过来了。”还有未尽之意,这二少爷怎么瞧都像是被赶鸭子上架。 话刚落,陆长愿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李燕沉似刚醒过神来,神情淡淡的看向他。 陆长愿挠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见李燕沉还在看着他,忽而就脱口而出一句,“王爷可想四处逛逛?”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的不行。 李燕沉一定是不喜欢同旁人相处,所以才会选择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落得清闲,肯定觉得他聒噪,正要说些什么挽救下的时候,却听李燕沉开了口,“也好。” 陆长愿只好僵硬的走在他身侧,鼓足了勇气开始没话找话,“王爷这是第二次来太师府吧,定有许多地方没去瞧过。” 李燕沉听见他的话,抬眼看着前方景致。 其实这并非是他第二次来太师府。 从前,他也来过。 只是当下,陆长愿已经将话接着说下去,他也不想打断。 “我们家有一处荷塘,名清荷园,虽不大,景致却不错……” 伴随着陆长愿的声音,李燕沉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眯了眯眼睛,忍不住去想,他第一次前来太师府时,是多少年前。 那一年,他的母亲离世,月婉去东宫探望他,却哭着跑走。 有半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入宫。 没有月婉在他身边吵吵闹闹,他好像并不在意,心里却好像有个声音在问他,真的不在意吗? 彼时,陆长恒还年少,是他的伴读,入了东宫来陪他读书,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陆家长孙,性子沉稳,颇有陆太师之风,甚少会有此表情。 还不到午时,陆长恒便向他告假,“殿下,臣子今日午后想告假归家。” 他心中一动,便问了,“为何要告假?” “舍妹昨夜里突发高热,臣子想要早些归家,帮着母亲料理些家事。” 他一愣,不想半个月后听见关于月婉的消息,第一条竟是月婉病了。 他忽然就有些心烦气躁,陆长恒还在问他,“殿下,您可应准?” 他有许多伴读,多陆长恒一个少陆长恒一个,实在是没有区别。 他点了头,应准陆长恒回去。 却不想,陆长恒刚要离开时,他却脱口而出,“等等。” 他轰隆如雷声狂响的脑海中,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孤与你同去。” 他甚少会在整日课程安排时,任性妄为。 那时,他的父亲对他还算心软,甚至没问他为何要出宫,便点头答应。 他是储君,不该任性前往重臣家中,便乔装打扮了一番,算做陆长恒好友,入太师府游玩而已。 他想,他只要去确认月婉可还安好,便离开太师府。 他在太师府待了半个时辰,听得陆长恒告诉他,月婉已经用过了药,此刻高热已退,只是还需要卧床休息。 他如何悄无声息的来,便如何悄无声息的离去,仿佛在太师府待上的半个时辰,不过是他的错觉。 不久以后,月婉病好了,又常往宫中来,虽说是见陆妃,却总会走错了路,走到东宫。 每每她总是苦恼的蹲在地上,鼓着脸赌气道:“我不是来见燕沉哥哥的,我就是迷路了。” 陆长愿已经将自家家中每一处景致都事无巨细的介绍过了一回,虽没有得到回应,却觉着自己好歹没有冷落了‘妹夫’。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问问李燕沉可想去清荷池走走时,却见李燕沉停下,看着不远处的地方问他,“那是什么?” 他忙看去,却瞧见自家书童玉秦站在清荷池边的亭子里,正局促不已。那石桌上摆满了他自己动手做的马车模子。 他暗道一声糟了,去书房前,他觉着院中烦闷,便让玉秦将所有的模子都搬到荷塘边儿来 分卷阅读74 ,等着他一会儿继续改造。 结果他要领着李燕沉参观,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那满桌子的木头马车,实在太过显眼,由不得让人多想。 便连王肆都在一旁搭腔,“主子,瞧着倒是别致。” 陆长愿心中七上八下,虽那木头马车是他为了制造一辆真正的马车送去永安王府,而做的模子,此刻却不大好说出口。 他张了张口,只道:“那是,那是我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而已。” 王肆搭笑:“二少爷这手可真巧,不知奴才可有幸,能近前去瞧瞧。” 他总不好说不行,只得点头。 一行人便走向亭中。 每走一步,陆长愿便觉着头皮发麻。 说是一桌子的木头马车,成型的不过四架,皆是一臂来长,一掌来高,车轮、车厢、车窗、轴承结构等一应俱全,只是并未刷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剩下的便是零散的部件,还未曾进行组装,打磨的光滑无比的榫卯、能够自由活动的轴承…… 李燕沉看的有些出神。 陆长愿只觉得自己脸上似有火在烧。 王肆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咦,这木头马车好似结构有些不同,怎么瞧着多出了一块……” 月婉同老夫人说了快大半个时辰的话,老夫人有些疲惫时,她方才渐渐放轻了声音,“祖母,您放心,婉儿若是受了委屈,不会憋在心里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要时刻记着,无论何时何地,家里都会给你撑腰。” “嗯!” 兰芳轻叩了房门,笑着进来,“王爷同二少爷正在清荷池呢,听说那里正热闹呢。” 月婉不由得好奇,“那咱们也去瞧瞧?”她实在想象不出她阿兄与她燕沉哥哥如何能说到一处去。 老夫人笑着拍她手,“你去吧,我有些累了想歇歇。” 月婉这才带着玉竹去向清荷池。 人还未走近,便听见她阿兄颇有几分骄傲的说着话,“这是我翻过了许多书,想出来的法子,若是马车上能有一处构造能随意变化,像是台阶,却又能拉伸成缓坡的话,肯定会用着更方便。” “还有,车板上可按装几处卡子,这样……” 月婉听着,心中一动。 她阿兄何时钻研上了马车构造? 等她走近,便见亭子里站了许多人,有她三位哥哥,还有李燕沉。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陆长愿讲解他手中的木头马车,无人知晓她前来。 唯独背对着她的李燕沉,似是后背长了眼睛,忽而就回头看她。 她心中欢喜,忙朝他挥手。 众人方才知晓她来。 陆长愿忽而就憋红了一张脸,悻悻然的放下了木头马车,“妹妹,你怎么来了。” 陆长恒笑着让开,月婉便走到李燕沉身边站着,看着满桌子的木头块,还有摆在桌上画的密密麻麻的图纸,“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而且,竟然连她燕沉哥哥都能在此听她阿兄讲解。 陆长恒开了口,“还不是阿愿,做了这满桌子的马车模子,说他要造出一辆特别的马车。” 月婉更好奇了,“阿兄,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造马车了?” 当着众人的面,陆长愿支支吾吾的说道:“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月婉便也坐下,听着陆长愿继续讲着他所画的图纸。 她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些许的言下之意来。 这怎么听,都像是专门为了李燕沉制造的马车呀? 她心中疑惑,只是陆长愿没说是如此,她便也不问。 陆长愿将图纸说完,便道:“还有几个地方不大对,我还得再想想。” 他似是沉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与外人断了联系,一时半会儿不得清醒。 旁人待在这里,好像是会扰了他一般。 月婉抿了抿嘴,“那咱们去别处逛逛吧?” 旁人自是无不可。 分卷阅读75 走到荷池边,只余下月婉同李燕沉二人并肩看着,如今荷叶都已经枯萎,显得没那么生机勃勃的池水了。 月婉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秋风阵阵,“再有两日,家中就会让人下水挖莲藕。” “到时候会送一筐到王府,拿来炖汤,或是做甜点都好。” “你一定要尝尝,又软糯又香甜。” 李燕沉抬眼看她,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似是已经尝到了池中莲藕一般。 他忽而就开了口,“你从前是不是掉进过这池中?” 月婉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方才惊讶,“燕沉哥哥,你怎么知道?” 她是掉进过这池水里,虽然很快就被救起,可还是发了一场高热,让家中担忧不已。 但这事,如何都传不到宫中去才对。 李燕沉转动眼眸,看向前方,轻吐二字,“猜的。”显得冷峻又高深莫测。 月婉不由笑叹:“那你猜的可就太准了,简直是料事如神。” 过了片刻,李燕沉又问她,“为何不怕水?”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兀,月婉不由得认真思考,方才谨慎开口,“我只有掉下过那一回,后来我每每来此处时,总会再三小心脚下。” “自是不会再掉下去了。” “若实在会不小心再掉下去,我也已经学会了凫水,能自己游上岸。” 她说着说着,便弯下腰去,轻轻握住了李燕沉搭在扶手上的右手,“燕沉哥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再掉进水里了。” 她的手很柔软,也很暖,在这已经带着几分凉意的秋天,当握在手中时,便舍不得丢开。 李燕沉轻抬了右手,到底放弃了甩开她的念头,只道:“我何时说过,担心你会掉进水中。” “你又不是三岁幼童。” 月婉好脾气一笑,不将他的口是心非放进心里。 太师府府邸占了琅康坊大半,人口也不多,却叫人觉着并不冷清。 二人安静站着时,偶尔能听见不远处的陆长愿的惊呼声。 “阿兄真是的。”月婉笑着摇摇头。 新妇回门,也不过只能用过午膳,便要打道回府。 月婉依依不舍,却也不得不准备离开。 老夫人亲自送了二人上马车,依依不舍的目送着马车离去。 月婉靠在窗边,也同样依依不舍地挥手。 李燕沉见她如此,只道:“日后你想何时回来,都可以。” 见不到老夫人了,月婉方才转过头来,冲着他甜甜一笑,“那下回,我们也一起来,你今日不是特别喜欢那道芙蓉点水么,那可是宋大厨的拿手菜,外头哪儿都吃不到的。 哪有姑爷随着姑娘时常回娘家的,更何况只是为了一道菜而已。 李燕沉双唇微动,到底没有回答她。 月婉凑近了些,笑道:“嗯,燕沉哥哥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 回了永安王府,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李燕沉方觉着太师府中到底有多热闹。 午膳前,老夫人单独同李燕沉说了半刻钟的话。 “王爷,臣妇只这一个孙女,自小是捧在手上疼着爱着,生怕她受半点儿委屈。” “她嫁给王爷,臣妇说句心里话,心中其实是有担忧的。” “臣妇不求王爷能如同她待你那般上心,只求王爷看在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善待她一二。” 老夫人并未将她对李燕沉的不满说出来,每个字中都饱含着对孙女的珍爱。 那是他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来自血脉相连的温暖。 32. 第三十二章 药浴 “今夜, 你老实待在正院,不许来临雨阁。” 用过晚膳,李燕沉留下这句话, 便让人推着他离去, 留下一行人不知所措。 月婉带着几分迷茫的认真思考着这话中之意。 昨夜,她也被默许留宿在临雨阁, 所以燕沉哥哥大约并非不愿与她同寝。 分卷阅读76 明明今日从太师府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心情还好好的…… 可刚刚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在生气…… 肯定是有事瞒着她。 能够让李燕沉丝毫不愿同她透露的事情, 其实并不多。 每一件, 都是李燕沉心上的疤。 也是她同李燕沉之间, 需要去打破的障碍。 她召了灵远来, “灵远,你告诉我, 你家主子今夜是要做什么?” 机灵的不行的灵远,此刻一双眼睛闪躲,“王妃娘娘, 奴才也不知呢。” 他的伪装实在太过脆弱,一击就破。 月婉又道:“小灵远, 你告诉我, 我会替你保密。” 灵远忙摇头, “奴才不能说, 请王妃娘娘恕罪。”说完这话, 便低着头, 不敢看月婉的眼睛。 见他执意不说, 月婉又不能真的罚他,便道:“那好,你回去吧。” 灵远犹犹豫豫的, 偷瞄了她好几眼,方才说:“王妃娘娘,您不生奴才气吧?” 月婉一笑,“怎么会,你只是遵循你的职责罢了,我若生气,那就是我无理取闹了。” 灵远像是放了心,“您不生气,奴才便放心了。” 月婉点了头,只是又想起一事来,“对了,你可知道王公公为何还要给书房后那株枯树施肥除草呢?” “这总可以告诉我的吧?” 灵远已经拒绝了她一次,此刻听她又问别的事,再三斟酌,方才道:“师父说,他要让那株枯树,枯木逢春、重现生机。” “其他的,奴才便不知道了。” 那株枯树分明是已经死透了,何来的重现生机呢? 月婉忍不住去想,王肆年过三十,从李燕沉出生起便陪伴在他身边,不止忠心耿耿,还颇有才干。这两年来,李燕沉并不管王府诸事,王府日常事宜皆是王肆打理,打理的井井有条,连个小岔子都未曾出过。 这样的人,难道会不知道那株枯树是再也活不过来的吗? 怎么会执着于此,花费心神去做一件明知不可能得事情呢? “ 月婉心中一动,见眼前的小童依旧忐忑不安,便道:“好了,我再无事要问你了,你自去吧。” “是。”灵远像是个兔子般,一溜烟的就逃走了。 见月婉似在沉思,玉竹轻手轻脚上前宽慰她,“兴许王爷是真的有事,不想让姑娘担心。” “我知道。”月婉轻启朱唇,缓缓应道,“我只是不想他一个人独自承担罢了。” 这世上的每一件事,她都想替李燕沉分担。 只是如今,她还没有办法做到。 玉竹没有听明白,月婉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解释,如今家也回去过了,她得好好理一理接下来该如何做。 临雨阁此刻情形,同今晨二人出门前大不相同。 房门紧闭着,也难掩屋中浓郁刺鼻的药味往外蹿,偶有水声轻响。 灵远来时,见房门已经关上,门口由王府禁卫长带着人亲自把守,他人虽小,但又是王肆的徒弟,很能在府中众人前说上几句话。 他快步走到禁卫长身边,低声问:“白大哥,屋中开始了吗?” “嗯。”白泽轻声应了,板正的一张俊脸上终于有了起伏,“王妃唤你前去,你可有将今夜之事如数告知?” 灵远忙摇头,“我当然没有,主子先前就吩咐了,谁都不许告诉王妃今夜之事,我自然半个字都没说。” “王妃娘娘心善,也没有为难我。” 白泽点了头,“做的不错。” 随后又吩咐守在阁前的禁卫,若是王妃前来,无论说什么,都不许将她放进阁中。 屋中即已经开始,灵远便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候在门口,全神贯注的等候着屋中传唤。 临雨阁中,十二扇追月乘风图样屏风隔出的浴室之中,浴池中的热水正烧的滚烫。 此刻浴池旁跪坐着二人。 一是王肆,二是府医。 府医正全神贯注地朝浴池之中添加药材。 分卷阅读77 那些药一入浴池,便散发出剧烈的味道。 此刻的浴室闷热如夏季,府医浑身已经湿透,他放了十二味药材之后,方才抬手擦了擦额上汗珠,看向泡在已被药材染成了深红色的池水之中的男人。 明明这一池水,热气源源不断,滚烫烧手的很,还添加了多种药材,泡在池水之中的男人,此刻面容却苍白如纸,双眼紧紧闭着,额头上不知是雾珠还是汗珠,正不断地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滴落,划过他的眼睫、鼻翼、从他绷成了一条线的唇边滑落入脖颈。 暗红色的水面之下,他的双手紧紧贴在池地,青筋暴起,似在忍受着这池汤药带来的痛楚。 府医眼中生起了怜悯,这药材药性有多烈,他这配药的人自是最了解。 还有两位药,搁在他的身旁并未用进水中,府医不忍心的问,“王爷,您可还能忍受?” 李燕沉只觉着浑身有千百只毒虫在啃噬着他的血肉,细小却又强烈的刺痛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他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死,或许,一死,一切都能有个了解。 他的手,在池底抓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不知是血还是药水,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散开。 似是终于缓过神来,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池边,见池边还有药材未放,微张了比脸色更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你接着放。” 府医答了一声是,终于将那两位药性最强的药材放入了池中,暗红色的池水霎时沸腾作响。 响声之下,夹杂着一丝痛苦的呻\\吟,那呻\\吟声太过细碎,又或许是声音的主人不想叫旁人听见,正在用力的抵挡它发出。 身上的痛意越发叫人难耐之时,李燕沉却渐渐放松下来,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被水雾弥漫,没了光。 * 太阳落了山,晚霞也散了,夜晚来临时,月婉提着六角竹灯走到临雨阁前。 临雨阁前数名禁卫把守,阁中静谧无声,仿佛藏匿着什么,叫人心生狐疑。 月婉鼻子一动,嗅到了这里的空气似有不同,她心一颤。 侍卫见她走来,忙请安,“见过王妃。”随后拦在她跟前,面无表情道:“请王妃止步。” 月婉一笑,“我不进去,我就在此处站站。” 侍卫一愣,转身看向门内。 门内,二丈远的小院之后,紧闭的房门前,站着一人,宽肩窄腰,怀中抱着长刀,如青松一半站立。 月婉自是认得此人,那是王府禁卫长,白泽。 似是看见她不走,白泽微微蹙了眉,朝她走来。 他说话并不算客气,“王妃,您若无事,还请回去。” 月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急,放缓了声音,“白侍卫,我不进去,我就在此处站站,看看这株月桂,待会儿就走。” 能叫白泽府上禁卫镇守于此,是她燕沉哥哥出了什么事不能叫她知晓。 白泽神色微霁,“请便。”这尚且年轻的王府女主人,大约心中知晓出了何事,方才没有硬闯。 临雨阁中并无什么响动,只有那从门窗透出来的光,提醒着月婉,李燕沉此刻就在房中,不知在做什么。 她心中生起了许多的猜测,面上却不显,说是看月桂,便站在月桂树下抬头看,月亮渐渐从远方显露出身影,温和的月光从树梢的缝隙中往下洒落,光影斑斓,忽而吹起了一阵风,光影开始晃动,带着几分凉意。 那股隐在空气中的药味越发浓郁。 月婉凝在嘴角若无其事的笑意,险些就要挂不住了。 她站在此处,已经快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里,这股药味竟还未散去,她有些不敢去想,此刻她的燕沉哥哥到底在屋中经历着什么。 玉竹轻轻替她将薄纱披在肩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夜深了,天凉。” “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可好?” 月婉轻摇了头,“再等等。” 她想要那房中飘散出来的药味散去之时,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开的声音,吱哟一声,在这夜里格外的清晰。 她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只是转过了头去看,房门开了,白泽带着两个禁卫进入了房中,门再一次被关 分卷阅读78 上。 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一刻。 门窗上,人影攒动时,她终于开了口,“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玉书不解,“姑娘不进去瞧瞧吗?”都在此处站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好不容易屋中有了动静,怎么就不进去见王爷了呢? 月婉见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只得无奈一笑,不回头的往前走,“我知晓他无事,便安心了。” 而且,她不能进去。 玉书还想说什么,却见月婉已经走远,忙跟上去。 * 李燕沉靠坐在床边,苍白的脸上神色恹恹,他盯着自己的双腿,不停地反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丝毫没有知觉 这两年来,无论是用药、扎针、还是药浴,都毫无用处。 这一双废腿,不能走、不会痛,除了还好好的长在他身上以后,又有何用? 他抬起手,冲着床帐外的人无力挥道:“都出去。” 王肆手里还拿着一方帕子,此刻急了,就要上前来,“主子,您的头发还没干,奴才给您绞干了便出去,可好?” 李燕沉沉了脸,语气加重了几分,“出去!” 王肆还想说什么,却见白泽给他使了一个眼神,方道:“奴才等这就出去。” 隔着床帐,王肆只能看见李燕沉靠坐在床头,低着头看着他的双腿,像是与世隔绝。 等出了门,确定里头听不见声音时,白泽才开了口,“公公,就让王爷一个人静一静吧。” 王肆心情已经平复,“我知道,你带着人自去换值。” “是。”白泽神色一顿,复又看向大门处,只见那月桂树下已经没了月婉身影,“刚刚,王妃在门口站了许久,我想,今夜主子心情如此不佳,该同王妃有关。” “我如何不知道。”王肆苦笑,这两年来,他家主子或许心中早就对他的腿疾麻木了,每回府医为他诊治时,他虽冷淡着一张脸,可并不会像此刻一般,将痛苦与不甘轻易显露人前。 大约是因为对未来有了几分期许,可这期许,却太过容易被现实击碎。 白泽又道:“王妃来此之事,还请公公斟酌是否要告诉王爷。” 王肆深思,“既王妃此刻离去,恐是不想让王爷知晓她今夜来过,你让人都捂紧了嘴,不要在王爷面前走漏风声。” “是。” 再无话可说以后,白泽方才下去准备轮值一事。 独留王肆站在房门外,他的小徒儿憋了许久,此刻方才开口,“师父,为何不能告诉主子,王妃娘娘来过?” 王肆瞪了灵远一眼,“你这小鬼懂什么,不许多嘴,还不去茶水间候着药炉。” 灵远满肚子疑惑,却不敢再多问,一溜烟的跑走。 王肆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忍不住摇头无奈一笑。 临雨阁中情形如何,月婉并不知晓,只是正院的灯点了一夜,蜡烛已经快要烧尽时,她堪堪阖上了眼,没过片刻,玉竹就进了屋来叫她起床。 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看向镜中的自己,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便拿起粉盒,细细的覆上了一层遮盖住,看上去容光焕发。 她冲着镜子笑笑,镜中人也在对着她微笑。心情似极好,“走吧,去临雨阁。” 33. 第三十三章 哄 入了秋, 一场秋风一场寒,昨夜刮了一夜的秋风,早晨刚一打开门, 便觉着比起昨日, 凉的有些冻手。 月婉忍不住捂嘴哈气暖手,边看着天空, 天边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瞧着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便哪里也去不了了。” 玉竹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 神色担忧,“姑娘, 这会儿去临雨阁,若王爷还是不见你,可该如何是好?” 此刻, 周围只有自己人,玉竹说话便没那般顾及, 她本就比月婉年长, 不由得就会多想几分, “姑娘, 这府中上下皆看着呢。” “昨夜你不曾进临雨阁, 这一大早便又去。” “那有心人传话, 传来传去, 就会传的不成样。” 那些不 分卷阅读79 成样的话,不用玉竹说,月婉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可这世上, 人心皆是不同,无论如何做,都会有人说嘴,若要顾及每个人的心思,只怕人得活活累死。 她看着玉竹担忧的脸,安抚一笑,“玉竹,从及笄礼那日起,这背后说我之人还少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玉竹被她这话一噎,无奈低头替她整理着腰间配饰,“话是这么说,可姑娘难道忘了,他人之言可杀人。” “我只想随着我的心行事,那与我不相干的人如何背后说我,对我来说毫无关系,自然也就杀不了我,我也死不了。” “玉竹,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咫尺天涯,不复相见。” 她二十六年的短暂人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个道理。 她好不容易有一份天降机缘,重活一世,自当是要抓住机会,努力抹去心中遗憾的,哪里会为像从前那样,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而暗自神伤呢? 月婉眉眼间都带着豁达的笑意,倒叫玉竹看的有些愣神,从什么时候起,在她眼中还算是个孩子的人,有了这样的一份心性呢? 只是玉竹到底皱了眉,呸了一下,“呸呸呸,这大早上的,姑娘说什么死不死。” 她又双手作揖,对着乌黑的天空虔诚拜道:“老天爷,您可一定得当作没听见。” 时人忌讳将生死挂在嘴边,恐这话说出了口,就真的会在某一天里灵验。 玉竹不再唠叨她,只是逼着她也要拜老天爷,月婉无法,双手合掌,闭着眼睛拜起了老天爷。 神明在上,若您能听得我心愿,一定要保佑它能实现。 说着要下雨,方踏出了正院,天上竟淅淅沥沥的开始飘起了小雨,玉竹撑开了伞,遮住了她们主仆二人,“落了雨,冬天就来的快了。” 月婉走到临雨阁时,昨夜守在阁外的禁卫已经轮换了不知几拨,门口侍卫上前一步,“卑职见过王妃。” 月婉抿嘴一笑,“免礼。”说完便要往屋中去。 禁卫有些为难,“王妃,王爷昨日吩咐,不许您踏进临雨阁。” 月婉笑答:“他只说了昨夜不许我进,可没说今日不许我进。” “这。”禁卫面露疑色。 月婉也不动,就静静的看着他。 终于,阁中有了动静,有一道靛蓝身影匆匆走来,黑着脸训斥禁卫,“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还有没有规矩,好大的胆子,竟将王妃拦在外头?” 禁卫忙让过,“是卑职无状,还请王妃恕罪。” 王肆也躬身让开,笑着请她入内,“王妃请。” 月婉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接过了玉书手上的食盒,又叫玉竹将伞给她,“你们不必跟着了。” 便一个人撑着伞入了临雨阁中。 大约是下着雨的缘故,临雨阁又临湖修建,空气里泛着的是湖水的味道,有几分泥腥味,还夹杂着昨夜里月婉闻见的那股淡淡的药味。 她轻轻叩了门,却未曾听见回应。 月婉抿了抿唇,推开了门,“燕沉哥哥,你不应声,我就当你许我进屋了。” 外头天色已经很暗了,屋中却更暗,像是黑夜里,月婉开了门,还有些不适应,过了一瞬,方才看清屋中情形。 李燕沉背对着她,坐在临湖边的窗边,窗户大开着,雨水如珠玉跌落窗外阁台之上,落地时炸开的四分五裂,有一种悲壮的美。 他应该听见了月婉的声音,却并未回身。 月婉脚步轻快,走到他身旁坐下,一边将食盒里的早膳取出摆在小桌上,一边感慨,“外头雨可真大,我方才过来时,桂花落了一地,好可惜。” 早膳是清粥和两碟面点,两碟小菜,一摆到桌上,便散发着热气,在这寒凉的雨天里,凭空添了一分暖意。 月婉没有去看李燕沉的脸,继续摆放着碗筷,“昨夜你不许我来,所以我在正院里一夜都不曾睡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燕沉哥哥,我们一同用早膳吧?” 李燕沉终于推动了轮椅,面对着她。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头墨色长发并未像往日一般束冠,只挽了个髻随意披在他月白色衣袍之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更显病容。b 分卷阅读80 r 月婉似吓了一跳,“昨夜是不是没我在身旁了,所以你也没睡好?” 她徐徐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有我在身边,燕沉哥哥你定也不习惯。” “不过,谁叫我听你的话,你不许我来,我就不来。” “看来日后,我不能全听你的,我该好好的陪在你身边,这样,咱们两人就都不会失眠了。” “我天亮时,刚要睡着,还做了一个噩梦。” “可见老天爷都知道,有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能安心。你不在,他就要那些小鬼蛇神入梦来吓我。” 她一个人说话,也并不觉着无趣,只绝口不提昨夜临雨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燕沉终于听不下去,将眼神从摆放在他面前的热粥,转移到了月婉的脸上,他神色恹恹,颇有几分不耐之态,“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昨夜不曾安眠?” 月婉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了摸眼窝,又将手指伸到李燕沉面前,粉红指尖儿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敷粉,她轻轻抿唇,“自是因为我今日多敷了一层粉。” “我来见喜欢的人,总要认真装扮一番,好叫他看见我时,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他。” 她眼中泛着光,又带着几分渴求看着眼前人,“作为我昨日乖乖听你话的奖励,你就陪我用早膳吧。” 李燕沉神色漠然,紧蹙的眉却又叫人知晓他此刻心情并不平静。 他没什么胃口,移开了眼看向窗外,“我不饿,你自己吃。” “我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月婉叹了一口气,将筷子放下,双手撑着下巴,“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她似要同李燕沉赌气,任凭热粥放在桌上渐渐凉透。 李燕沉还是不理她。 她也不恼,转过头去同李燕沉一起看着窗外的雨。 雨色渐大,月婉忽而开口,“我终于知道为何你要将此处取名临雨阁。” “我原以为你只是随口取的名字。” 她也是此刻才终于想明白,“坐在这里,能瞧见雨落在阁台上,顺着阁台木板的缝隙汇聚成一股水流,再没入湖中,倒有一番别样的心情。” 她忽而就起了身,作势推开了屋中通向阁台的那扇门,“燕沉哥哥,我去外头走走。” 她笑容灿烂无比,丝毫不惧门外风雨。 李燕沉只觉着昏暗的屋子里,似明亮了一分,他抬眼看着外头的雨,“外面大雨,你如何去?” 她笑着将油纸伞撑开遮在头顶,“我打伞就能去了。” 她说完这话,果真就撑着伞走了出去,走过窗边时,手里多了一掬雨水,小心翼翼地伸到李燕沉面前叫他看,带着惊奇,“燕沉哥哥,你快看,我刚出来,就捡到了一条小鱼!”说话语气,一如多年前,每每得了好东西,就要与李燕沉分享一般。 34. 第三十四章 对弈(一更) 笼罩在永安王府上方的乌云, 终于随着这一场下了三天的大雨的结束而散去。 陷在消沉之中的人,似也刻意将情绪敛去,叫旁人以为他已经从消沉之中走了出来。 是午时, 窗户支起, 外头阳光斜斜照在窗内棋盘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错落, 叫人眼花缭乱,若是懂棋之人看上一眼, 便知白子已经落了下乘, 再无回天之力。 月婉捻着一枚白子, 正皱眉苦思。 大约是知晓自己这枚棋已经过了许久, 都还没有落下,与她对弈之人耐心也在渐渐消散, 眉眼间都带着几分不耐烦,她忍不住偷瞄对面好几眼,小声讨饶, “让我再想想,就再想想。” 她终于下了决心, 抬起手, 落在棋盘上方半尺处时却又停住。 同她对弈之人, 终于开了口, 语气淡淡, 像是夏日里薄荷浸过的水, 透着几分冰凉, “一刻钟。” “你这步棋已经想了一刻钟。” 月婉不服气道:“我这不是没想好吗?” “燕沉哥哥,我这叫三思而后行。” 她终于落了子,一落便道了一声糟糕, 甚至还想将棋子重新收回。 李燕沉垂眸,轻扫一眼棋 分卷阅读81 盘,落下一枚黑子,彻底断了白子的生路,“你输了。” 月婉抿了抿唇,“不行,咱们再来一局。” 说完这话,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似是困意袭来,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分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让它们重归棋盒。 对面的人,却已经转动了轮椅背过身去,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我累了。” 月婉也没有强扭着非要下棋,只是嘟嘟囔囔,“你分明就是嫌弃我棋艺太差,对不对。” 李燕沉偏过头看她,月婉清清楚楚的从他脸上看见了‘自知自明’四个大字。 月婉抿了抿嘴,带着几分委屈,“咱们再下几局,我棋艺肯定就能大有长进。” 李燕沉却不再理她,只唤着屋外人,“王肆。” 门吱哟一声响了,是灵远入了屋,“主子,师父方才有事出府,让奴才在此伺候,您有何吩咐?” 李燕沉眉宇微蹙,“你师父为何事出府?” 灵远摸着小脑袋,“这。” “奴才也不知,是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师父接了信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李燕沉也没有生气,只道:“你去书房取棋谱来。” “是。”灵远得了令,脚步轻快的跑着朝书房去了。 月婉弯了弯眉眼,“看来你还是想要教我下棋嘛。” 坐在黑漆轮椅之上的男人,眸色浅淡,就如同他整个人一般,“你要想学下棋,就自己看棋谱。” “那你呢?”月婉又眼巴巴的问。 李燕沉已经伸手推着轮椅向阁台去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别来扰我。” 月婉抿了抿嘴,冲着李燕沉远去的背影问,“一会儿是多长时间?一会儿过后我就能来找你了吗?” 她竖着耳朵听,却只听得见轮椅滚过木质地板的闷响,再无别的声音。 她算着时间,将‘一会儿’算作了一刻钟,准备一刻钟后便去寻她燕沉哥哥。“ 比这一刻钟更快到来的,却是宫中来了人说要面见她,来人身份不一般,月婉只好吩咐灵远带着人候在阁台,又看了一眼阁台上正背对着她晒太阳的人,就带着玉竹去了见客的花厅。 来的是椒房殿的女官,此刻额上滚着汗珠,语速极快的将事情给说了一遍,月婉错愕不已,却也忙道:“史大人稍等,我去换身衣裳便随你入宫。” 椒房殿出了大事,她这名义上的儿媳,怎么都得入宫。 女官点头,脸上焦灼之色丝毫未减,“是,只是还请王妃快些。” 月婉匆忙回屋换上宫装,只匆忙嘱咐了一回旁人,便随着史女官乘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一刻钟很慢,慢到李燕沉已经瞧过了湖中那尾红色锦鲤第四回浮上水面吃食时,他终于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他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染上了些许的不耐烦,头也没回便道:“说过了,不许来扰我。” “啊,这?” 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并非来自这三日来,一直在他耳旁叽叽喳喳的月婉。 她宛若不知疲倦,不停地喊着他。 清晨说:“燕沉哥哥,你教我下棋可好?” 午时说:“燕沉哥哥,我大哥送了筐藕过来,你快来尝尝这藕夹。” 夜深时:“燕沉哥哥,今夜星辰灿烂,我们一同观星啊。” …… 明明才三日,他却觉着听了不下千万遍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的却是刚回府的王肆。 他的余光又瞥向不远处的窗户,大开的窗户里,已经没有月婉的身影。 王肆想不明白怎么刚一回来就惹得主子不高兴了,他结结巴巴道:“主子,那奴才待会儿再来?” 李燕沉收回了目光,神色又恢复如常,“不用。” 王肆松了一口气,喜意爬上了眉梢,“主子。” “左大人归京了,他让奴才转告明日就来王府拜见。” 李燕沉似冰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惊讶模样。 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平静,“我知道了。” 他为人冷 分卷阅读82 淡,王肆并不意外,正准备要说些明日接见左家该如何安排,却又听他开了口,带着些许的不耐,“王妃呢?” 月婉坐在疾驰的马车上,闭着眼睛想着小何后的事。 小何后,今晨身下落了血,是滑胎的征兆。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从前。 她嫁入东宫后,与小何后交际并不算多,可是若是小何后怀上了身孕这样重大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该知晓,不会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可是她丝毫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她只记得小何后称病多年闭门不出,日日礼佛,与世无争,一丝把柄都不曾被人捉住,就这样,稳稳地将后位握在了手中。 陈贵妃想要入主椒房殿多年,都无计可施。 月婉呼吸忽而有些急促,小何后不是什么都不争。 那年,李燕沉‘死’的那一年…… 她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史女官打断,“王妃,王妃?” “到了?” “嗯,请王妃下马车。” 月婉无暇再做它想,只提了裙摆,匆忙下了马车,随着前来迎她的椒房殿宫人前去。 椒房殿中,氛围颇为凝重。 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太医署的太医来了大半,都候在殿外。 远远的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月婉不由得有几分心悸,只握紧了玉竹的手。 殿门大开,有宫人从里头出来请她,“娘娘召王妃近前。” 殿中情形,比她想象的倒好上一分。 小何后卧在床榻上,床前医女正在太医的示意下为她施针。 大约是知晓月婉来了,小何后微微偏过头,一张脸未施粉黛,素净的如同一张白纸,见着她时,只淡淡的点头,“来了。” 月婉忙福身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不必多礼。” 月婉走到床旁,此刻见小何后病容尤甚从前,心中颇为不忍。 小半个时辰后,太医终于松了一口气,叩首道:“万幸,娘娘这一胎可算保住了。” “恭喜娘娘,恭喜娘娘。” 殿中宫人皆面带喜色,跪倒在地,恭喜着小何后。 小何后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挥手,“都退下吧,本宫累了,想歇歇。” 只是点了月婉,“你留下。” 月婉颔首,“是,母后。” 宫人悉数退至殿外后,小何后强撑着想要起身,月婉忙拦住她,“母后,太医说您需要静养。” 小何后捂住嘴,轻咳了一声,却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无妨。” 月婉只好扶着她坐起,又拿着软枕搁在她的腰后。 小何后点了头,又让她端了凳坐在床旁,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我本不想召你入宫。” “只是你今日若不来,对你,对燕沉的名声到底有碍。” 月婉一愣,忙道:“母后说笑了,儿臣是晚辈,本就该在您跟前尽孝……” 小何后捂住嘴,抿下了喉咙间的痒意,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不用同本宫说客套话。” “你该知道我不曾养过燕沉,同他没什么母子情分。” “他大约并不想你唤我母后,日后私下里,你不必再唤我母后。” 月婉心中有些震惊,可见小何后不似作伪,到底应了一声是。 得来小何后一声轻笑,“你倒是个爽快人。” 她难得笑,笑时素净着的一张脸终于有了几分生气。 说上一句话,小何后便会咳上一声,渐渐地声音就开始变得沙哑,月婉端了温水来,“您喝点水吧。” “嗯。”小何后点过头,半杯温水喝下,方道:“你在椒房殿待上一个时辰,再出宫去。” “是。” 小何后不再开口,只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休息,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小何氏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抚着肚子。 方才,月婉听太医说过,小何后这一胎方才两个月,小何后身子骨一直又不大好,所 分卷阅读83 以这两个月来,太医诊平安脉时,都不曾发觉。两个月大的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还未能显怀。还是今日,小何后身下忽然落血,椒房殿宫人慌忙请了太医来,方知她是有了身孕。 可月婉心里疑惑却越来越多,为什么她觉着小何后似对腹中胎儿毫不在意? 这想法太过诡异,可从刚刚踏入宫殿以后,无论太医说这胎儿如何了,小何后神色一直淡淡的,仿佛是在听旁人的事情。 她想起从前,小何后也一直未曾有过孩子。 而如今,又是这样的态度。 小何后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她心里隐隐觉着自己猜对了。 可这宫里,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方法多的是。 35. 第三十五章 夜谈 椒房殿小何后被诊出怀了身孕, 无论皇子皇女,皆是嫡出。月婉无须花太多心思,都能想到, 后宫各处在得了这消息时, 谁人会气的摔了满屋子的瓷器,谁人会怒骂打杀身旁人以泻怒气…… 小何后让她待上一个时辰便走, 果真一个时辰过去就吩咐她,“行了, 你出宫吧。日后隔三岔五, 进一次宫便是。” 月婉刚点了头, 小何后便吩咐史女官送她出宫, 丝毫没有犹豫。 刚出了椒房殿的宫门,便见一行穿着宫装的妃嫔正朝椒房殿而来。 瞧见为首的后妃之时, 月婉的手忍不住轻颤,她垂下眼眸,往旁侧靠去, 静静地等待着这行人从她身旁过。 月婉低垂着头微微福身算做见礼,只看见一道绯色裙摆停在她的眼前, 光是看到这一尺十金的飞仙锦做成的衣裙裙摆, 她也知道面前之人是谁。 明明不该害怕, 可月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不由自主的轻颤着。 仿佛这具身体就算是未曾经历过那些折磨, 依旧带着对面前人的恐惧。 不该如此的, 她不该怕陈贵妃的。她的手缩在衣袖里, 狠狠地掐了一把掌心, 方向面前之人行礼,“月婉见过贵妃娘娘。” 过了片刻,月婉快觉着自己微曲的膝有些泛酸时, 终于听得面前人开口,“免礼,永安王妃。” 说话的人,声音似初春少女般,柔媚动听。 “你倒是规矩,还知晓今日该入宫侍奉皇后左右。” 听得这话,月婉终于回过神来,如今她同陈贵妃可再不是‘婆媳’,她不必再默不作声地听着陈贵妃字字带刺的话语。 “不过是做人儿媳的本分罢了。” “呵。”陈贵妃轻笑一声,“你倒是乖觉。” 待陈贵妃带着众人入了椒房殿,月婉方才抬头继续往前走,她隐在衣袖之下的手,轻轻握拳,似在给自己打气。 没什么好怕的。 又走了一段路,月婉方才驻足,含笑同史女官说道:“史大人,你就送到这儿吧,如今椒房殿离不得人。” 史女官颔首,“是,王妃。” 月婉想了想,又问:“我下次入宫时,可能带些滋补之物?” “王妃有心了,只是宫中倒不缺这些,王妃只来陪着娘娘说说话就好。” 这是婉拒了的意思,月婉心下了然,“我明白了。”二人就在此处分开。 待月婉上了回府的马车,沉默许久的玉竹终于能开口说话,“姑娘,奴婢瞧着这宫里怕是要生不少事端。” “谁不知道,陈贵妃最是善妒。” 月婉也愁,“我当然知道。” 小何后怀了身孕是喜事,竟叫她觉着有些不安心。 这后宫里,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污秽,只怕这宫里的人自己都不清楚。 她是踏着暮色归的府。 灵远在大门处探头探脑,见着她下了马车,便眼睛发亮,跑上前来请安,“奴才见过王妃娘娘。” “您可算回来了。” 月婉心一紧,“怎么了?”难道是府中出了事。 灵远忙道:“厨房一直备着菜,只等娘娘回来就摆膳呢,今日做了粉藕炖排骨,满院子里都是馋人的香气。” 分卷阅读84 月婉竟听懂了他拐弯抹角的话语,她抿嘴一笑,“那王爷呢,也不曾用膳吗?” “嗯。” 月婉的心情霎时就晴朗起来。 待到菜上了桌,月婉盛了汤放在李燕沉面前,含笑道:“燕沉哥哥,下次我晚归,你不必等我用晚膳的。” 还有下次? 李燕沉抬眼看向她,见她正专心致志地撇开汤中的肉末,专挑藕段放入碗中。 他神色淡淡,“谁说我在等你用膳。” 月婉从善如流的改口,“好好好,是这藕汤炖太久,刚好我归家时才炖好。” “……”李燕沉不再理她,低头夹着汤碗中的粉藕尝着。 这藕炖的火候十足,入口即化。 但他用的不多,不过这一晚汤下肚,便已经饱腹,不再继续,只是他没走,安静的坐在那儿。 月婉挑着藕,这藕好吃,可是肉炖的太烂,藕孔中都藏着肉丝,叫她不得不每一口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 一顿饭的时间,挑菜就花了大半。 怎么这般挑食? 李燕沉将此全看在了眼里,忍不住皱了眉。 到了夜里就寝时间,月婉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如何都睡不着。 她侧过身去,端详着身旁人的侧颜。 她觉着有些冷,忍不住偷偷将手伸出了自己的被窝,转而伸进了另一床温暖的被窝里,轻车熟路的握住了另一只温暖的大手。 大手的主人没有反对,她便开始得寸进尺,将被子往旁边挪动,让两床被子紧紧贴着。 她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只觉着心中安定不已。 她轻轻地开了口,“燕沉哥哥,你睡着了吗?” 身旁人眼睛未睁,只喉咙动了动,给出了回应,“嗯。” 月婉靠近了些,“你睡着了还能回答我?” 她想要伸手去碰李燕沉的睫毛,只是感动,对方就知道了她的意图一般开口,“睡觉,别乱动。” 月婉只好重新躺下,将头贴在他的肩头,“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真没想到,皇后娘娘怀了两个月身孕了。” “我们上回入宫去的时候,姑姑还告诉我,皇后娘娘可能是生了大病。” “真没想到,竟然是怀了身孕。” “我今天在椒房殿里,看着她的肚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李燕沉被她吵得睡不着,睁开了眼睛。 大约是这夜里,有床帐隔着,什么都隐藏在朦胧烛光之下,叫人觉着模糊看不清。 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看不清月婉的模样。 便会比白天放松几分。 他没有理会月婉正在用另一只手偷偷勾着他的发丝,只盯着头顶床帐看,“那又如何?” “我就是觉着皇后娘娘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少喜爱之意。” “今日满屋子的人都在紧张,唯独她像是没事人一般。” “旁人祝福她,她也并没有多高兴。” 李燕沉淡淡地勾着嘴角,“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孩子,后宫里,没有妃嫔不希望拥有自己的子嗣。” 月婉反驳道:“那是你不了解她。” 李燕沉微微偏过头看向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偏她的一双眼睛明亮,“我不了解她,你又了解她多少?” 月婉被问住了,满眼都是疑惑,过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是不了解她,可我了解你呀。” “你小的时候就十分讨厌孩子,有时候,在娘娘宫中见着别的孩子时,眼神就同皇后娘娘今日的眼神是一样的。” “当然,别的孩子里面可不包括我。” 想起了小时候,月婉因为小何后而沉重的心情,刹那就轻松起来。 李燕沉微微有些失神,从他记事起,他确实不喜欢与同龄人相处,他们总是会突如其来的哭闹、大笑、跑动,没有完全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的时候。 与其让这些性子不稳定的同龄人待在他身边,他不如选 分卷阅读85 择一个人独处。 可他的母亲,却极喜欢孩子,常年传召宗室或是大臣家中年幼的孩子入宫玩耍,甚至还准备了故事文集,要亲自念给孩子们听。 母亲还说,瞧着这些孩子们,她就能想起怀孕时,曾许下的心愿。 她想要她的孩子能够经历普通小孩的童年。 可他生来就不普通,从记事起,他就知晓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重担,如何能像个普通小孩那般,整日里还在为了能多吃一块糖就同大人撒娇呢? 只要椒房殿的孩子一多,他总是会躲到他母亲找不到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躲在僻静无人的地方看书时,却听见了有孩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大哭。 哭了许久,都无人来哄。 他听得心烦,翻了墙过去,大约是没见过有人翻墙,那正大哭的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没有见过的孩子,长得像个瓷娃娃,穿戴又不普通,他马上就想到这该是他母亲召进宫的孩子,只好问她,“孤问你,你是谁家的?” 偏生这瓷娃娃年纪太小,听不大懂他说什么,只是伸出一双胖短手,“抱,抱抱。” 李燕沉有些恍然,今夜怎么会想起十年前的事情。 趁着夜色茫茫,他轻轻地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他静静地等着回应。 回应他的却是,靠在他肩头处,浅浅的均匀呼吸声。 明明是她起了头,到头来,先睡着的也是她。 过了半晌,他方才闭上眼睡去。 36. 第三十六章 留不住 左家入王府来拜见, 左家如今当家家主,乃左国公嫡孙左思临,年过二十五, 生的是人高马大, 虎背熊腰,面容凶狠, 看上去便十分不好惹。 偏这么一个糙汉子,看见李燕沉, 瞬间就红了眼眶。李燕沉多年不见他, 今日倒也难得心情有几分开怀。 月婉看着, 心生感慨,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怎么都想不到, 她燕沉哥哥一世挚友竟同他年岁相差五岁不说,样貌秉性也是南辕北辙。 不过也只见了这一面,李燕沉独邀了左思临入书房说话, 左家女眷入了正院与月婉说话。 左夫人生的倒是貌美文弱,却十分热情善谈, 虽从前未曾见过月婉, 二人相见不到一刻钟, 便熟络起来。 “……您同王爷大婚那日, 我们本该入长安了, 不想汝州大雨, 官道也不好走, 就在路上耽搁了几日……” 月婉安安静静地坐在上座听左夫人说话,时不时的搭上两句话。 只左夫人怀中抱着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待了半个时辰, 便按捺不住,想要从她母亲怀中下来。 偏左夫人一直说话,没瞧见自个儿小女儿眼巴巴地盯着她,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想要出去玩的渴求。 月婉不经意一瞥,觉着她可爱极了,不由笑道:“夫人,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院中走走?这两日府中月桂开的正好。” 左家夫人这才发现小女儿一直在拽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孩子才四岁大,正是坐不住的年纪。 一听说要出去走走,孩子终于憋不住说话了,“娘,娘,沅沅要出去玩。” 倒难为她,才四岁大就能乖乖待着不闹腾。 左家夫人笑道:“原是你这小丫头坐不住了。”说着便将沅沅放下,小孩子倒是听话,这会儿也没有往外头跑,只仰着小脑袋望着她娘。 “让王妃见笑了。” 月婉起了身,“夫人哪里的话,沅沅正是爱玩的年纪,本不该拘着她的性子,这边请。” 说话间,二人便出了正院,行在园林之中。 沅沅一跑出了院子,得了左夫人应准,便朝着前方小跑,婢女跟了一堆,生怕她摔着。 孩子天真活泼的笑声在空气中飘散,听着便觉着让人开怀。 月婉倒是真喜欢沅沅,看了她不知多少眼。 左夫人全都看在了眼里。 分卷阅读86 书房内 左思临像是还没有缓过来,他长得魁梧,面容又带着戾气,偏偏哭红了眼,让人觉着颇为滑稽。 李燕沉不擅长安慰人,便坐在一旁安静等着他平复心情。 他知道左思临在哭什么,在伤心什么。 人人都好像会为了他的腿而哭。 那一年刚出事时,他只要一睁开眼,见到的都是旁人哭泣的脸,耳边听到的都是哭声。 左思临终于平复好了心情,他一个大男人哭的不像样,实在是有失体面,也叫旁人觉着他不像男人。 他擦了擦眼睛,看向李燕沉,他似在忍耐不去看李燕沉的双腿,却又忍不住时而目光飘去。 “殿下,当年臣出长安驻守幽州时,还与您约定,您大婚时,臣定会赶回来道贺。” “不想,臣竟食言了。” 李燕沉淡然开了口,“汝州数日暴雨,山洪堵了路,不怪你。” “多谢殿□□谅。”左思临忙道。 但他还是觉着懊悔,“到底没喝上王爷的喜酒,臣心中甚觉遗憾。” 李燕沉心中一动,忽而对大婚那日,月婉喝的酩酊大醉说的那番话,有了一瞬间的领悟。 这世上之人,并非是人人都可怜他伤了腿。 左思临已经笑开,“臣从幽州带了几坛醉梨花,今日殿下可愿同臣一醉方休?” “好。”李燕沉轻轻应了声。 是第一回上门,左思临说了许多这些年驻守幽州的所见所闻,到了才犹犹豫豫的问起,“殿下,臣这一年卸职休甲,会留在长安,若时常上门叨扰,不知殿下可愿见臣。” 李燕沉点了头,“嗯。” 左思临松了一口气。 二人多年不见,今日见面,左思临直待到了深夜,快要宵禁时分,方带着妻儿离去。 沅沅小姑娘已经自觉趴在她父亲怀中睡过去。 月婉见着,那高大凶猛的汉子,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在了怀中,而后右手牵着夫人的手,一同去往马车,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太过温柔体贴,与他凶狠的外表完全不符。 直到左家的马车离了老远,月婉方才感慨,“我真没看出来,左大人瞧着凶狠,竟是个性子温和的人。” “他夫人倒是看着文静,性子却极爽朗。” “今早见时,我还觉着他们二人不像夫妻呢。” “结果没想到,他们二人这样般配。” “沅沅也极可爱。” 李燕沉抬眼看她,见她脸上还留有浅笑,似是心情不错。 他忽而想起,刚刚晚膳时,月婉一直看着那小姑娘,似是很喜欢那孩子。 * 轻纱笼罩,掩住了床榻之上的人,却掩不住满屋子的药气。 床榻前,有人正端了汤药,苦苦的劝着床榻之上的人。 “主子,您喝口汤吧,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腹中的小皇子想想。” 小何后淡然的摇头,“我今日实在没什么胃口,即便喝了也只会吐出来,又何必受这一遭呢?” 她有了身孕,满宫上下都开始紧张慎重的对待,便连圣人也会日日前来椒房殿探望一方,虽不留夜,总是要坐上片刻,叮嘱她安心养胎。 他们本是正经夫妻,却偏偏是这世上最不像夫妻的二人。 小何氏嘴角缀着一丝嘲讽笑意,她轻抚着平坦的小腹,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属于她的孩子。 这孩子,如今不过才两个多月大,还要在她肚中待上七八个月。 太医日日前来为她保胎养生。 只是这孩子,留不得,他注定了不会有见天日那天。 自幼跟着小何后的的大宫女琅玉,还在苦劝她喝下这养生汤,“主子,您这几日,瞧着比之前还要更消瘦,奴婢看着就心疼。” 小何后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了琅玉的身上,这一眼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见琅玉心颤。不该这样的,小何后入宫七年,虽是中宫,可从来不理宫务,整理日素衣礼佛。 明明才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 分卷阅读87 将自己活成了迟暮之人一般。 若有了这个孩子,椒房殿的日子会不会不再那么孤寂? 琅玉心里苦,又要劝小何后用汤,却见小何后已经阖上了眼,枕在靠枕上假寐。 琅玉无奈,只得替她捻好被角,让宫人都随着她轻声退出寝殿。 她无计可施,只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将汤一直热着,待会儿主子醒了只怕会饿。” “是。”宫人得了令,立马前去。 琅玉正要回房准备些蜜饯,却见守门的太监匆忙走来,“永安王妃到了。” 琅玉一愣,这才过了两日,王妃怎么会入宫来。 只是此事并不容她多嘴,她叮嘱了一句,“请王妃入偏殿稍等,我进去通禀主子。” 琅玉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寝殿,“主子,王妃入宫来请安了。” “您可要见她?” 小何后睁开了眼睛,眼中似有流光一闪而过。 她轻轻张开了泛白的薄唇,“见,怎么不见,扶我梳妆。” 宫人殷勤热络地端了茶入偏殿,“王妃还请稍坐,主子这会儿正歇觉呢。” 月婉含笑点头,“好。” 她今日入宫来探望小何后,是为着前两日她同小何后说好,隔三岔五的入宫来请安。 是三日还是五日,她仔细想了想,到底觉着三日最合适。 她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而后百无聊赖的等着小何后的召见。 只是,这等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吧。 她忍不住想要起身在门口去瞧瞧时,门口终于出现了小何后的身影。 月婉有些发愣,小何后今日妆扮有几分凌人艳丽,叫人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37. 第三十七章 差事马车 月婉总觉着今日所见的小何后, 与三日前她见到的那个小何后,判若两人。 并非是今日小何后画上了精致的妆容,青衫换紫衣, 从前素容寡淡像菩萨一般, 而今日却艳丽动人,容光焕发。 小何后落了座, 身子斜斜靠在紫金牡丹花的大靠枕上,见月婉行过礼便虚抬了手, “坐着说话。” “是。” 月婉依言坐下, 只是心中越发疑惑, 只是三日不见, 一个人就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吗? 她觉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小何后嘴角缀着和煦笑意, “本宫听说,左家前两日到长安了,左侯还企携家眷去了王府拜访。” 月婉依言答话, “是有此事。” “嗯。”小何后随意应了一声,忽而就没了声音。 月婉抬头, 只看见小何后伸了手捂嘴, 似是乏累的打哈欠, 月婉忙道:“可是婉儿扰了您午休?” “不妨。”小何后移开了手, 朱唇轻抿, 她面容颇有些红润, 像是这几日将养的极不错, “你就算今日不进宫,本宫明日也会召你入宫来。” “如今本宫怀了身孕,有些事还需你替本宫分担一二。”小何后淡淡地开了口, 又招手让候在一旁的宫人上前来。 待宫人走进了,月婉才发现宫人手中拿了一份名册。 “良妃昨日找本宫,提起了庆阳王的婚事,算算年纪,燕笙也有十八了,该是成亲的年纪了,本宫如今倒无暇顾及他。但良妃即已经请了本宫帮忙挑选新妇,倒不好推脱,不如你帮衬着良妃。” 月婉倒不觉着帮着小何后做事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还在惊讶,小何后今日着实是同从前大不一样了,她向来是不爱管别人的事。 莫说是李燕笙的亲事,估摸着便是何家有事求到她头上来,小何后都不会理会,她的身心都像是被这椒房殿束缚了一般。 唯独能让她从这椒房殿走出去的,能让她在意的,只有一人而已。 月婉心中想着,手已经接过了名册,上头每一页都标注了长安还未婚配的姑娘姓名、家世还有小像。 “行了,名册已经交到了你手上,你今日既入宫了,就去良妃宫中坐坐,同她相商。” 月 分卷阅读88 婉点了头,“是,娘娘。” 小何后起了身,琅玉忙扶住她,“行了,你自去吧。” “是。”月婉颔首,静候着等小何后离去,小何后经过时,她余光瞥见,小何后的身子大半都倚在琅玉身上,似是依靠着琅玉而行。 月婉皱了眉,小何后这分明是身子不适的模样,为何今日要做这样的装扮,还要装的若无其事呢? 只是这椒房殿里,也无人会告诉她缘由。 她走在去往良妃宫中的路上,思索着,良妃乃后宫四妃之一,出生襄阳赵家,乃名门之后,只是生性低调,入宫之后虽得宠了一番,却在怀了身孕之后,逐渐失宠于圣人,此生也只有四皇子李燕笙一个儿子。 良妃擅工笔,一手工笔画极出众,她心仪的儿媳,定也是 秋末时节了,风吹来时,总是带着几分能渗透心脾的凉意。 月婉不自觉拢了拢袖子,忍不住偏过头同玉竹嘀咕了一句,“今个儿可真冷。“ “是啊,马上就要入冬了。”玉竹点点头,回了她一句。 说话间,却有一人从拐角处走出来,来人穿着一身桃粉罗裙,罗裙外罩着轻纱,妆容在她跟前不远处停住脚步,对着她浅浅微笑,“见过王妃。” 月婉回过头去,也报以浅笑颔首,“谢二姑娘不必多礼。” 月婉打量了一番,看谢盈盈来时方向,该是从陈贵妃宫中出来。 谢盈盈此刻碰见她,也很意外,二人说来也是自幼相识,月婉同谢幼宁是密友,却怎么都同谢盈盈关系淡淡,不过是点头之交。 二人此刻相逢,客气寒暄了两句,便无话再说,谢盈盈侧过身去,让了月婉先行,而后方才离去。 只是月婉行了很远,谢盈盈才收回了目光,嘴角虽抿着笑意,却像是冰一般冷。 良妃独居一宫,她喜好工笔画,上了年纪后又喜伶人歌舞,月婉还未叩门,便听见了门内乐器声响,奏的是轻快悠扬之调,想来良妃心情是不错的。 玉竹上前叩了门,便有宫人开了朱门,探头视之,见是月婉,还微微有些愣神,很快就躬身请安,“奴才见过王妃。” 月婉颔首,笑道:“我奉母后之命,前来便见良妃娘娘,不知娘娘此刻可得空。” 宫人大开了宫门,一边让人跑着去传话,一边弓着身子请她入内,“王妃这边请。” 行在回廊上时,月婉才听得那乐器声越发清脆,走过了拐角,便见到空旷处,用锦缎绸布和木条搭了一处小台,台上正有伶人弹奏乐器,而良妃坐在不远,正听得入迷。 知道月婉近前了,良妃方意犹未尽的抬了手,颇为意外的看着月婉,月婉微微福身,“见过良妃娘娘。” 良妃带着笑,只让伶人退下,而后请了月婉入屋内,“坐着说话就是了。” 月婉应了声,便将名册拿出来,将小何后让她来帮忙之事说了一回。 良妃有些意外,却很快笑开,“倒是不错,你人年轻又认识不少人家的姑娘。” “不知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为儿子挑媳妇儿是大事,良妃自是慎之又慎,“本宫想着,这姑娘家家世、样貌倒是其次,品性才学要为上等才好。” “只是要尽快定下人选,东宫不日就要选妃,届时恰好避开,莫抢了东宫的风头。” 良妃说的悻悻然,显然是对陈贵妃有所忌惮,这满宫的嫔妃们,无不对陈贵妃退避三舍。 东宫即将选妃,陈贵妃势必是要办的声势浩大。 月婉转念就明白了,为何良妃会请求到小何后头上了。 月婉了然,这名册中的姑娘可不就是按照良妃所说而挑选的。 月婉想了会儿,方道:“那不如办一场姑娘家的诗画会,这个时节天气还算好,秋季的花虽不如春夏繁盛,却也有一番风味。” 这是中肯的法子,多少能在一个人的笔下判断其品性。 “本宫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这不好办在宫中。” “还要你帮着本宫想想办在什么地方合适,如何安排打理,本宫就都托付给你了。” 月婉应了声,“是。” 回府的路上,月婉一路都在认真思索着这诗画会该如何操办起来, 分卷阅读89 还有李燕麟就要选妃了。 * 若要陆长愿选,他十八年人生中,最让他尴尬的事情,就是与他妹夫独处了吧。 他僵直着身子,同王肆说道:“既然王妃不在家,我下回再来是一样的。” 王肆热情而又客气,“二少爷这就见外了,王妃虽不在家,可你还未同王爷见过呢。” 王肆笑眯眯的看着陆长愿身后的马车,马车是全新刚刷了漆的,造型他看着也眼熟不已,于是王肆就更热情了,“二少爷这可不行,您难得来一趟,哪能不进屋喝杯茶再走。”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奴仆,“还不快去准备茶点。” 又不容置喙的热情邀陆长愿去书房。 陆长愿只觉得他全程是被王肆给推着朝里走的,他心中后悔不已,怎么就挑了个妹妹入宫的日子,来王府呢? 他明明就不情不愿,偏偏这王府总管像是丁点儿都没瞧出来。 终于来到书房,他整个人都开始慌张起来,全然没了打马过长安二十四条街的纨绔之气。 王肆轻瞥他动作,忍不住失笑,又叩了书房的门,“主子,陆二少爷来访。” 陆长愿还抱着一丝侥幸,没准儿他妹夫根本不想见他呢。 没想到,隔着一扇门,他听见了那道清冷疏离之声响起,“进。” 一个字,就打碎了他的梦。 王肆推了门,笑的灿烂,“二少爷请入内,奴才去准备茶点。” 陆长愿抬眼,看见那坐在书桌后头,同样也正看向他的人,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踏入了门内。 李燕沉对陆长愿的到来有一丝意外,不过他向来待人冷淡,旁人也看不出他的喜怒,陆长愿慌张间也没有忘了见礼,“长愿见过王爷。” 李燕沉抬眼,将他的慌乱和结巴都看在了眼中,“不必多礼。” 两句话后,屋中就安静了下来。 陆长愿只觉着喉咙有些干,他眼神四处瞟着,但又无法忽略那道一直落在他身上的沉静目光,那道目光仿佛是在质问他为何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上回在太师府见面时,明明觉着李燕沉似比从前性子温和了不少,而今同处时,宛若之前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不说话,李燕沉也不说话。 “那个,既然王妃不在家,我就……”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 同时,李燕沉也开了口,“婉儿不在家,你有何事。” 陆长愿抿了抿嘴,这样紧张时会有的小习惯,兄妹二人皆有。 李燕沉目光微敛,“说吧。” 陆长愿忍不住扣了扣手心,“是这样的,我闲来无事新做了一辆马车,想要,送,送给王妃。” “既然她不在家,还请王爷能在她归家时告诉她。” 马车? 李燕沉脑海中有了些许的画面。 他随月婉回门那日,陆长愿做了满桌子的马车模子,也拿着图纸修修改改了许久。 过了不到十日,他竟做了一辆马车,还送到了府中来。 陆长愿自认不是个能看懂旁人眼色之人,此刻,他话音落了,仔细去观察对方神色时,竟觉得对方心情还算不错。 他突然有了些许期待,却见李燕沉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只低低的应了声,“嗯。” 说不上是失望,陆长愿摸了摸脖子,既然礼物也送到了王府,他就不便多待了,今日可是难得的国子监休沐时间,他不如回家去祖母跟前叫祖母高兴。 想到此,他压下了心里的失望,起身拱手作揖,“既然王妃不在,我这就告辞了。”下回,下回他一定要提前给妹妹传消息,不能再这样莽撞来。 王肆领着人踏门而入,亲自动手给陆长愿上了茶,“二少爷请用茶。” “王妃不多时估摸着就要归家了,二少爷不妨多坐坐。” “奴才听说国子监如今半月才休沐一日,王妃也许久不曾见过您,心中只怕也是想念的。” 陆长愿有点儿犹豫,却还是想走。 李燕沉淡淡地开了口,“国子监近来授的什么课?” 分卷阅读90 陆长愿一愣,又知此刻是走不了了,便颇为拘谨的重新坐下,绞尽脑汁地开始说起他近来的功课。 他如今虽然对学业上心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满腹心思都对学业不敢兴趣,学的也只是中规中矩,在他同课堂的同期里,算不上头筹。 偏他出生显赫,是太师之孙,又有两位天纵英才般的兄弟,从前是纨绔也就算了,国子监中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些什么,可如今他‘改邪归正’了,偏又学业不好,总是时常听见背后有人议论。 陆长愿哪里受过这种闲气,当夜就带着人将背后嚼舌根的揍了一顿。 国子监中世家王侯后代众多,也并不是人人都会被他揍了而敢怒不敢言,这些日子他待在国子监里,日日年书不提,私下里还要同这些人纠缠。 偏偏大家都有默契,这事儿不能让国子监大人们知晓。 架虽打赢了,可是功课依旧不好,他满肚子气,只有专注于自个儿动手做木工的时候,轻松些许。 李燕沉沉默听着,他知晓陆家家规甚严,唯独因为月婉同陆长愿母亲早亡,而父亲出了家,陆老夫人便待月婉兄妹二人格外偏爱。 陆长愿结结巴巴的将近来的功课都说了一回,便偷瞄着书桌后头的人,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只好打哈哈,“我书念的只是寻常。”自个儿知晓书念的不好是一回事,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陆长愿只觉得脸上似火烧一般,心中的羞愧止不住。 李燕沉淡然道:“马车停在何处?”半点儿没有责备他功课不好之事。 “啊?”陆长愿一愣。 王肆忙上前附和,“停在外院呢,主子可要去瞧瞧,奴才真不知道二少爷竟有如此高超技艺,主子一定要去瞧瞧,那马车做的叫一个漂亮。” 陆长愿突然被夸,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燕沉没有犹豫,一息就应下,“嗯。” 陆长愿跟在他身后,既纠结又忐忑。 纠结他的那一点儿小谎有没有被拆穿,忐忑李燕沉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肯定知晓他说了谎,会不会一会儿就勃然大怒,那他岂不是为妹妹添了麻烦。 但他纠结忐忑没有用,不多时,他就跟在李燕沉的身后,到了外院。 那辆被他带来的,刷了青漆的马车被小心的拴在了树下,那两匹拉车的马儿正悠闲的吃着奴仆喂的胡萝卜,见着他来,还甩了甩尾巴,算做同他这前主人打招呼。 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去看李燕沉的表情。 李燕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马车车舆部分,车舆做的很是用心,通体木料用的是极其坚硬结实的铁力木,看上去有些笨重,却又因为陆长愿花了些许巧思,车轸做成了镂空的花纹,内里围上了结实的胡布,以此来减轻车舆的整体重量。 只是这部分减轻的重量,是为了车轴之上的空间考虑,车轴之上的木板比寻常马车看上去厚了一尺有余,似有三四块木板混着青铜制成。 那是作何用途,李燕沉已经心知肚明。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该是恼怒旁人绞尽脑汁为了他造出专用的马车,还是喜悦旁人为了他花上这样一份心思。 他还未能分辨其中。 便听王肆已经夸上了,“哟,奴才刚刚还没瞧出来,这两匹宝马莫不是西厥马,瞧这毛色通体红润发亮,一丝杂毛也没有,定是血统纯正无比。” “二少爷可真是好眼力,极会挑马。” 陆长愿有点小开心,忍不住摸了一把后脖,谦虚道:“王公公谬赞了。” “奴才瞧着这马车哪里都好,比咱们府中那辆宫制的还要好。” 王肆只将陆长愿夸得不好意思了,而后便问李燕沉,“主子,您觉得呢?” 李燕沉收敛了目光,淡声道:“不错。” 虽只有二字,陆长愿却觉着自己多了份满足。 既然马车也瞧过了,陆长愿便打算告辞,却不想刚李燕沉忽而抬头看他,“既是送给婉儿的礼物,你就多留片刻,等她归家亲自告诉她。” 陆长愿憋了半天,到底没将告辞的话说出口。 幸好,他不用单独同李燕沉待在一起,他留在了外院,等着月婉归家。 马 分卷阅读91 车从角门入了府以后,月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去想想了一路的宫中事,她轻轻锤着腿,准备下马车,却听玉竹轻呼了一声,“姑娘,那不是玉秦吗?” 月婉扶着玉竹的手下马车,边抬头看,正候在院门口的可不就是她阿兄的书童。 玉秦也见着她了,忙上前请安,“奴才见过王妃。” 她有些高兴,忍不住就笑问:“你怎么来了,阿兄人呢?” “少爷正在外院等您呢。” 月婉想要先去书房的心思霎时转了个弯儿,跟在玉秦后头去了外院。 一眼瞧见靠在马车边的陆长愿,她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因为心里欢喜,一张脸灿烂似骄阳,“阿兄,你怎么会来?” 陆长愿忙迎上去,“我来看看你,顺便将这辆马车给你送过来。” 比起在李燕沉面前,陆长愿此刻脸上可算有了得意神色,忍不住就让过了身,“妹妹,你快看看。” 月婉有些意外,也看得仔细,车辕上有一处方盒,像是机关,“阿兄,这是做何用的?” 陆长愿骄傲的嘴角勾起,“你拉开看看。” 月婉依言拉动了方盒外头的粗绳,她听见齿轮卡子转动的闷响。 陆长愿拉着她往后走了一步,她便看见了车轴之上那处木板和青铜所制的部分,忽而中间那块向外缓慢抽出,随着抽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它缓缓地向下垂,直至触地时,齿轮转动之声方才停下。 然后陆长愿走上前去,在木板之下拉动了三两下,那表面镶嵌了青铜片的木板下方徒然成了镂空的台阶,稳稳地支在地上。 月婉看的一时惊呆了。 陆长愿又问,“是不是很方便上下,而且也极美观。” “里头还别有洞天呢,妹妹进去瞧瞧。” 月婉缓缓摇头,“不用了,阿兄。” 她声音有一丝哽咽,“我不用去里面看,我就知道阿兄定也做的极好。” “妹妹,你别哭啊。”陆长愿慌了手脚,“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可不是来让你哭的。而且你如今可是王府的女主人,摸叫府里人知晓你是个爱哭鬼。” “我才不是爱哭鬼。”月婉擦了眼角的泪珠,“谢谢阿兄。” “你还同我道谢。”陆长愿想要抬手轻轻敲妹妹的额头,却又忍住了。 “阿兄进屋说话吧。”月婉平复了心情,又难得见到陆长愿,就想同他说说话。 陆长愿忙摆手,“不了,我下回再来看你,今日天色不早了,祖母定等我回家呢。” 月婉只得依依不舍地同他道别,“好。”又送了陆长愿到门口,见陆长愿朝她摆手,而后潇洒地翻身上了马。 陆长愿离了府的消息,很快就被王肆告知了李燕沉。 “王妃送了二少爷到门口,想不了多时,就会过来。”王肆笑着说道,边说还边打量李燕沉的神色。 见他神色淡然,却在听见这消息时,像是高兴了一分。 “嗯,我知道了。”李燕沉头也没抬,仿佛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手中的书上面。 明明那就是一本极普通的地方志罢了。 他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终于,屋外有了一道不一样的轻快脚步。 他耳朵动了动,翻书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大概是太安静了些吧。 所以,有了些不一样的声响,才格外引人侧耳听。 他能清晰的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伴随着推门的动作响起了来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燕沉哥哥,我回来了!” 他的手比脑子快一步,书已经被放在了桌上。 他抬起了头,便见跟前一张明媚笑脸。 “见过你阿兄了?”他说完了话,方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多余。 偏偏交谈的人是他说什么,都会认真回答的人。 月婉坐下,喝了一口王肆提前备好的蜜茶,只觉得身心都舒爽了不少,“我刚送走阿兄呢。” “他也真是的,我本想留他同咱们一处用晚膳,可他说祖母在等,我就没留了。” 月婉心情极好 分卷阅读92 ,笑眯眯的说着话,也没瞧见听她说话的人,目光专注,没有漏过她任何的小动作。 月婉说了一通话,忽而疑惑问道:“燕沉哥哥,你说我阿兄怎么就这么怕你呢?” “说来真奇怪,他每次见到你,总是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月婉嘟囔着,说完又觉着自个儿说的不合适,摇了摇头,“大约是我想多了吧,我阿兄好像就没怕过什么人,若他能怕你,倒也不错。” 李燕沉有过一瞬间的心不在焉,陆长愿怕他,其实也能寻得根源。 只是月婉已经自圆其说,他便也不打算告知了,只是看着月婉问,“你若想回,太师府了,明日便可。” 月婉眼睛霎时就亮了,却又很快的皱着脸,“恐怕不行,我今日入宫,皇后娘娘交给了我一件差事……” 38. 第三十八章 生气 月婉这两日总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边安排着诗画会的布置,一边想着小何后的事。 小何后变化颇大,让她不得不多想这种变化的原因。这世上哪里有突如其来的改变呢? 她的心不在焉, 也被李燕沉完全看在了眼中。 她大约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过问。 起初, 他只是一抬头就能看见月婉苦恼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便以为月婉是在为过几日的诗画会做准备。 后来, 发现月婉似乎并不是只为了诗画会而苦恼。 他偶尔抬头看过去,又被月婉发现时, 月婉总会有一丝慌乱, 而后自认镇定却又十分浮夸的苦恼, “我真没想到办宴这般麻烦, 要考虑的事情好多啊。” 借口太过拙劣,明明轻易就能戳破, 他却不想戳破,只静静地看着月婉在他面前佯装镇定。 是她从皇宫归府后便开始的…… 后宫的大事算来只有三件。 一是小何后怀了身孕,二是东宫即将选妃。 三便是月婉要帮衬着良妃设宴招待庆阳王妃的人选。 他起了一丝疑虑。 月婉到底是为哪件事烦恼。 一次两次, 三次后,月婉的小动作被他抓住时, 李燕沉终于开了口, “若是办宴麻烦, 我帮你向皇后推了此事, 宫中自有比你经验丰富之人。” 月婉一愣, 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她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只是很快,她便恢复了理智,将高兴压下, 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李燕沉,“虽然燕沉哥哥愿意为我向皇后娘娘推了差事,可是我都已经答应了,总要说到做到才可以。” 李燕沉不再看她,只是转动着轮椅去向窗台处,似是在看着窗外风景。 他常如此,月婉也没有觉着有何不同。 她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哪里是为了诗画会的事情而苦恼呢,她只是对小何后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罢了。 她知道小何后内心也并非对什么都不在意,可那是在陆家因为李燕麟设计倒台,还有李燕沉死后,小何后说要与她联手报仇的时候,内心才有显露…… 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人生轨迹,所以小何后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么。 先是小何后突然就有了身孕,而后又开始管起了庆阳王选妃的事情,虽说此事交待给了她来办,到底不再是那个宫人口中被称为‘活菩萨’,万事不管的人了……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燕沉哥哥吗? 月婉心不在焉的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待到有一道阴影斜斜落在她纸上时,她方才惊醒,心中一慌,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纸上的字,墨迹未干,掌心传来一阵湿润,她都不用想,便知道此刻的手掌心大约已经全都是黑墨了。 她看向不知何时走来她身旁的李燕沉,对方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比旁人的眼睛更加透彻分明,看向人时,总会让人误以为他能洞悉一切,不由得开始心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大了些,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燕沉没看向别处,只看着她的眼睛,像是不曾发觉她的小动作,他淡淡地开了口,“你若在书房静不下心,就去别的地方想你的宴该如何操持。” 月婉抿了唇,皱眉头看着他,“可我想和你待在一处 分卷阅读93 。”她哪里肯答应离开书房呢。 李燕沉目光沉静似水,只眉头微蹙,显露出了几分不高兴,“可你太聒噪,扰了我清静。” 月婉一愣,她很聒噪吗?方才她都没说过话呀。 李燕沉敛下目光,而后推着轮椅朝外走,“我离开,书房留给你。” 王府这样大,总有不见她身影,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 月婉想要追上去,手一抬,却见自个儿手上的墨迹果真是好大一片,而纸上写了许多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写了些什么字在上头,也不知道刚刚被李燕沉看去了多少。 她忙让人打水进来洗手。 这是上好的徽墨,墨迹难以消除,月婉洗的极仔细,手也洗的通红一片。 玉竹在一旁给她调着敷手的护手膏,一边不无担忧的小声问她,“姑娘,奴婢瞧着王爷出门时似是有些不高兴。” 月婉抿了抿嘴,“我知道。”就连玉竹都瞧出来了,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手上墨渍终于洗净,水都凉了,月婉忍不住抖了抖手,冬天就快到了呀。 她推了书房的门就朝外走,回了临水阁,阁台上不见李燕沉身影。又去了几处李燕沉常常会待着静心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寻来府中禁卫问,“王爷在何处?” 幸好禁卫并没有被下了封口的令,老老实实的交待了李燕沉的行踪,“回王妃,左大人登门拜访,王爷去外院见他了。” 左思临隔三岔五就登门来,不算突然。 月婉放下了心,又吩咐下去,让厨房上这几日新进的茶点送去外院。 左思临来访,她就不好此刻前去寻人了。 只是也没有心思再坐下继续想小何后的事情了。 她走在回廊上,瞧着各处布置,如今新婚的喜色到处都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为大婚布置的红绸彩带皆已经被取下,各处贴着的大红喜字也都因为淋过了几场雨,而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斑驳痕迹,着实不好看,也在前几日时,王肆吩咐了人陆续将喜字给擦去。 前方,灵远正迈着小短腿跑来,看见月婉了方才停下,“奴才见过王妃。” 他跑的很急,还有些喘,月婉便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灵远笑道:“奴才今晨抓到了一只小毛贼呢。”他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月婉正百无聊赖,听见他说抓着了小毛贼,不由觉着好笑,“府中还能进贼不曾?”王府偌大,到处都有禁卫巡视,若有小毛贼,只怕早就被禁卫抓住,哪里会让灵远发现。 “是真的小毛贼,王妃可要去瞧瞧,奴才方才就是去厨房要了一碟子剩饭,打算送去给那小毛贼。”灵远还带着孩子气,这会儿又不用在主子身旁伺候,也没有王肆的约束,在月婉面前就显得活泼了些。 月婉更好奇了,“你说的这小毛贼该不会是什么小动物吧。” 灵远忙点头,又再三邀了月婉前去同看小毛贼。 那果真是个小毛贼,浑身棕黑色的羽毛在看见有人靠近时,便都炸了起来,蓬松的不行。 它的眼神很锐利,就算是在昏暗的环境下,也明亮警惕,比之眼神更加锐利的是它的喙与爪,若是被啄上一口,又或是被抓上一下,只怕都会掉块肉。 它缩在角落里,棕黑色的翅膀上不知是不是血凝住了,也伸展不开,可还在面对她们的时候,用力的张起了翅膀,是要进攻的架势。 灵远已经端了剩饭,打算过去喂它,还劝阻月婉,“王妃,您别过去了,这小毛贼可凶了,我今早碰见它的时候,茶点就被他啄了眼睛。” 月婉叹口气,拦住了他,“你也别过去,它这架势,定会啄你,而且这一看就是猛禽,只怕不会吃米,要吃肉。” 灵远有些为难,“那怎么办?” 月婉想了想,吩咐了一旁禁卫,“你去厨房找些肉来,远远地丢给它。” “多谢王妃。”灵远忙道谢。 月婉被逗乐,“我给它喂肉,你给我道谢做什么。”说完,便看向那还在墙角,万分警惕观察着她们地猛禽。 这应该是只鹰,只是不知是什么品种。而且大约是受伤太严重,没有办法扑过来,不然早就她们来时,就逃走或是扑上 分卷阅读94 来了。 月婉仔细一想,方才说道:“如今,首要的不是给它喂食,得想办法给它检查检查伤势,我听说这种猛禽,受了伤,结果只怕是会死。” 灵远有些难过,“今早奴才不是故意要伤害它的,它偷偷叼了奴才的鸡腿就跑,奴才气不过,就用弹弓打了它的翅膀。” 只是灵远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觉着这鹰应该是饿了,便去厨房找了剩饭剩菜来喂。 月婉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那让大夫来看看吧,他有麻沸散,没准儿能先将它给放倒,再想办法给它看伤。” 灵远又活泼起来,“奴才这就去。” 月婉点了头,继续躲在角落的鹰。 这是属于天空的猛禽,不应该被困在此处。 她心中一动,忽而对这几日困扰她的疑惑有了领悟。 灵远去请府医的事情,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王府,包括外院也都知晓了。 作为师父,王肆只觉得头疼,他无儿无女,唯一带过的孩子,便是他家主子,如今年纪大了收了个小徒弟,倒体会到了养孩子的烦恼。 “这小子今日不当差,又去何处捣乱了。” 传话的奴仆忙摇头,“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灵远同王妃在一起,听说是王妃让灵远去寻府医的,莫不是王妃身体不适?” 王肆心中一跳,“果真如此?” 王妃若是请府医,那可是大事了。 房内说话的人,对外头突如其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专心说着自己的话。 左思临愤愤然,朝着东方拱了拱手,方道:“如今虽无战事,可也不该克扣各州府的军饷,幽州和范阳倒还算好,毕竟是先帝爷潜龙之地。” “不止是中原各州,竟然连边关的军饷都扣,眼看着北边已经入冬了,军饷跟不上,将士如何扛得住严冬。” “近来朝堂之上,为此事争论不已,大半朝臣反对,中书省连驳了三回户部的折子,圣人竟开了口答应。” 李燕沉认真听着,心情也颇为沉重。 一国立国根本,一是民生,二是经济,三是朝纲,四是军队。 军饷一向是重中之重,无严重的天灾人祸,不得克扣军饷,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圣谕。 而常德帝如今铁了心,就要克扣军饷挪作它用,引得朝堂震荡难安。 而左家,历代领兵征战,虽大庆快有二十年无战事了,留在骨子里对家国的忠诚,却让左思临对这样的事,心怀厌恶不满,“殿下,臣为大庆六十万将士报不平,圣人此举实在太过。” 李燕沉缓缓开了口,“我知道。” “说什么今年各地水灾严重,税收不足,户部就打上了军饷的主意,这是什么道理。” “殿下,臣知您如今不插手朝事,但您可否劝说圣人一番。” 左思临说完了今日前来的目的,见李燕沉似在思索什么,也没有催促他。 李燕沉已经有两年不曾入朝伊始,从前先帝年间的老臣,还在朝堂上的并不多,他又不与朝臣结交, 李燕沉想了想,正要开口时,却听见王肆叩了房门,“主子,奴才有事禀报。” 他眉毛一敛,“进。” 王肆方推了门进屋,“主子,方才王妃召了府医,奴才想,王妃是不是身子不适,您看可要去探望一番?”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李燕沉的手微微动了动。 明明半个时辰前,二人在书房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宣了府医。 若是旁人,他该认为这是耍了小手段。 可月婉不会,她不会用这种谎言来示弱。 他开了口,有些许的凝重,“你知不知道,出了何事?” “奴才还未问过。” 屋中气氛有些尴尬,左思临见李燕沉心思已经不在他说的事上,便起了身,“殿下有事,臣就不打扰了,只是还请殿下斟酌斟酌臣方才所提。” 这是要告辞了。 李燕沉点了头,唤了白泽进来,让他亲自送左思临出府。 左思临一走,李燕沉也没有急着去看宣了府医的月婉,他只抬 分卷阅读95 眼看向眼前的王肆,只叫王肆心慌,“主子,您不去瞧瞧王妃吗?” “你刚刚为何要故意进屋来打断左思临的话。”李燕沉说的肯定。 王肆刚想反驳,心肠一转,顶着李燕沉的目光,说了实话,“是,奴才确实是故意进来打断,但王妃确实召了府医。” 王肆沉了脸,认真的将他的想法全盘托出,“主子,奴才认为此事您并不适合插手,圣人一心要为三皇子造势,扣了军饷去补税收,如今各地安稳无战事,圣人用军心换民心,在圣人心里,得大于失。连太师纳谏,圣人都不为所动,这就是铁了心肠,左大人让您去劝说圣人,圣人也不会听,恐还会对您生厌。” 李燕沉忽而勾了嘴角,带上了些许的笑意,“你以为在他心中,就不曾厌了我吗?” 王肆一愣,却见李燕沉已经推了轮椅准备出门,忙跟上去。 “此事我心中已有主意,你不必再多说。” 王肆叹了口气,“是,奴才知道了。” 而后又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燕沉轻启薄唇,“临雨阁。”总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王府府医果真是神医妙手,不过是一息,就放倒了那只鹰,见月婉担忧看着,还道:“王妃请放心,微臣用药的量不会伤了它。” “那就好。”月婉松了一口气。 府医仔细给鹰检查了伤口,伤口不止灵远用弹弓打了的那一下,那一下是伤了翅膀,却不算太过严重,严重的是旧伤,鹰爪伤的见了骨,像是从前被什么东西绑过,活活的啄掉了肉才逃脱。 “这伤,微臣还得再仔细给它上药。” “好,劳烦你带回去救治了。”月婉很客气的道了谢。 “不敢当王妃的谢。” 灵远憋不住,“那奴才能去看它吗?” “当然可以。” 救了鹰,一行人方从此间离去,这是临雨阁不远处的一座小院,寻常都无人来此,不过刚出了院门,就瞧见李燕沉从远处来。 月婉忙挥着手,朝他走去。 李燕沉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移向了她身后跟着的人,还有那只鹰。 倒是王肆,已经忙关切的问着,“娘娘,您哪里不适,怎么就宣了府医。” 月婉一愣,是因为她宣了府医来,所以燕沉哥哥才赶来看她吗? 她有些小高兴,忙指了已经行至她身旁的府医,“我无事的,让刘大夫来,是想请他帮忙救治这只鹰。” 终于将前因后果都知晓了,王肆瞪着自个儿不成器的徒弟,直瞪得灵远往月婉身后躲。 王肆又道:“幸好王妃无事。” “嗯,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月婉笑眯眯的看着李燕沉说道。 只是一个小小误会,倒让府中上下都喧闹了一番。 到了晚上,月婉就听说灵远被王肆罚了,挨了二十下戒尺,还要罚闭门思过。 她本欲想让玉竹去一趟,为灵远求请,话还没说完,却听李燕沉开口,“他犯了错,自有师父教导,你执意插手,日后他如何肯尊师受教?” 说的确实极有道理,月婉挑不出毛病来,她只好淡淡地叹口气,换上内室穿的常服,系数完毕,慢吞吞挪到正与自己下棋的李燕沉身边,“我就是觉着灵远今日也没做错什么,王公公罚他有些过了。” “你替他求一次请,日后他再犯错,你又求请,你让王肆如何在府中立足?” 月婉已经坐在他对面,偷偷摸摸执了一颗白子,又偷瞄李燕沉有没有生气,见他没反对该是默许了,便落下一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今日是我让他去请刘大夫来救治那只鹰,让你担心是我生病了。” 她的棋艺实在毫无进步,明明陆太师一手围棋出神入化,月婉却丝毫没有继承半点儿。 她的白子落在了死角,李燕沉淡淡一笑,在烛光下,冷峻容颜似冰山融化,带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魔力,只是一瞬,他又恢复如常,淡淡开口,“我没说我担心。” 不担心还让左大人离府,亲自来看她。 月婉抿了抿嘴,压住了想要翘起的嘴角,只道:“好嘛,你不担心。” 她有些犹豫,直觉今日书房那一遭,她燕 分卷阅读96 沉哥哥并没有放下。 “燕沉哥哥,你今日是不是觉着我有事瞒着你。” 执着黑子的如玉骨一般的手在棋盘上方微微一顿,而后落子无声,“你有事瞒着我,那是你的事。” 果真是在生气,月婉心道。 她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轻轻舔了舔下唇,“其实,我不想瞒着你,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缘由,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讲。” 她的小动作,自己不知道会落在旁人眼中。 李燕沉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盯着棋盘看了一瞬,月婉来前,黑白子打成平手,月婉不过下了十二子,白子已经丢了半壁江山,他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只落下最后一子,方道:“你输了。” 月婉认认真真去看,白子果真是惨不忍睹,她有些不忍心瞧了,又有些不服气,便握住了李燕沉的手,讨好求饶道:“咱们再来一局吧,今日时辰尚早。” 却听得对方无情拒绝,“我要睡了。” 月婉睡不着,却也跟着上了床榻躺下,二人并没有多少亲密时候,只有这深夜里,仿佛各自褪去了盔甲,露出了柔软的内心。 月婉纠结了许久,“燕沉哥哥,你睡着了吗?” 明明知道对方没睡,却总是要问。 “嗯。” 回回都是相同的回答。 她下定了决心,才开了口,“我这两日确实不止因为设宴一事而烦恼。”长安贵女到了一定年龄,便会被长辈教导如何设宴赴宴,与他人交际。 要办一场以诗画为主题的宴会说难是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并不会让她如此苦恼。 李燕沉沉默听着,他仿佛能从月婉的声音中听出她此刻眉眼该有多纠结。 “因为你不太喜欢皇后娘娘,所以我怕我说我在烦恼她的事,你会更生气。” 小何后入住椒房殿,便是为了替代李燕沉母亲的位置。 那座熟悉的宫殿,已经没了从前的模样,李燕沉并不喜欢去。 不,是他将他母亲的遗物全都移出后,他就没怎么去过了。 小何后知道他不喜欢她,甚至也不爱在椒房殿见他。 “皇后娘娘有些不大一样了。”月婉斟酌着用词,她是重生之人,知晓许多旁人未知之事,这是幸事,可也是坏事。她打算将此事埋在心里。虽她觉着因为隐瞒而愧疚,可也不敢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将此事说出。 她尽量不带自己的感情说着她入宫的所见所闻,“皇后娘娘因为礼佛而常年穿着素净,也不爱管后宫之事。” “可我上回入宫见她,她穿了一身绛紫宫装,还画了精致无比的妆容。” “而且她还怀有身孕,身子又不好,怎么会对妆容穿戴花这般心思呢?” “甚至还应了良妃娘娘所托。“ 月婉转过身去,“燕沉哥哥,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我这两日一直在想此事,我想知道皇后娘娘到底为何突然转变。” 李燕沉也正看着她,“后宫之人,皆有私心,她日日吃素礼佛,你就以为她真的心有菩提了吗?” “你也知道,她怀有身孕。” 李燕沉目光沉静如水,话中却毫不掩盖的慢慢厌恶,“后宫有子,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真不知道?” 小何后是皇后,若有一子,既是嫡子。他如今于皇位无望,保不准此子降生,东宫会起动荡。 小何后真的会一丝野望也无吗? 月婉被一噎,她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反而让误会加深了呢。 她不由得靠近了些,想要解释,“可我觉着皇后娘娘,唔……”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老实睡觉。” 39. 第三十九章 为了自己 月婉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才发现身旁没了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了眼角因为打哈欠而渗出来的一点儿眼泪, 方才唤玉竹近前来, “王爷呢?” “王爷半个时辰前便去了书房,姑娘那时睡得正沉。” “姑娘快起吧, 都日上三竿了 分卷阅读97 。” 玉竹拿了衣裳来,催促着她快快起, 月婉慢吞吞的起了床, 只是无精打采的很, 连李燕沉说让她自己用早膳, 都没有反对,只是用早膳的时候, 拿着筷子了还不住的点头眯眼。 “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一点儿都没睡好。”玉竹无法,拿了提神的熏香来让她嗅。 “别说了。”月婉摆了摆手, 不想说昨夜之事。 昨晚,因为怕身边人会一直误会,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宿的话, 虽不知道身边人听没听进去, 可她自己却半点儿都睡不着了, 直到天快亮了, 不知道从何处隐隐传来一声鸡鸣之声, 她方才阖上眼, 以至于白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偏偏今日事多的不行,宴会的地点、用具、流程、排序……样样事情她都得亲自跟进,这是她以永安王妃的身份办的第一件大事, 怎么都不能办砸了,以至于人叫旁人看王府的笑话。以至于她忙到了夜里,方才发现,今日一整天她都不曾见过李燕沉。 早膳因为她起晚而没有一起用也就算了,午膳和晚膳都有奴仆前来告诉她,王爷事务繁忙,请她不用等着一同用膳。 此刻,她闲下来方才觉出了有几分不对,她燕沉哥哥整日里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哪里来的事务繁忙。 她轻轻锤着有些酸痛的脖颈,打算去书房寻那未归人。 刚一踏出房门,便见王肆提着灯笼带着人搬了箱笼往临雨阁来。 月婉驻足,“王公公这是?” 王肆虽依旧是笑眯眯的亲切模样,却带上了几分凝重,“回王妃,这是主子的朝服,奴才方叫人熨烫修改妥当,这不就立马送来,好不耽误了明日的大朝会。” 月婉来了精神,“王公公的意思是,王爷明日要去上朝?”她还觉着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心头却涌上了喜悦。 这两年来,李燕沉自我封闭,困在这座王宅之中,从不涉足朝堂半步。 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奔向书房。 书房中,还有议事的声音,大约知晓她就要到了,屋中声音停了,有人推了房门出来,远远地朝她行礼,方避过她而去。 她迫不及待地进了屋,见书桌上也点了一盏明亮油灯,李燕沉正在灯下写着什么时,她不由得放缓了动作,努力地不发出一丝响动。 只是她刚轻手轻脚地坐下,坐在书房后头的人,就抬起了头看她,见她面带笑容看他,却忍不住皱了眉,额间凸显了淡淡的沟壑。 月婉见他如此,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你忙你的,我坐在这里保准不说话。” 李燕沉眼中有过片刻的纠结神色,而后才道:“明日,你回太师府一趟。” “那怎么行,明日你要上朝,我想在家中等你回来。” 太师府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明日可是燕沉哥哥这两年来头一日上朝,她怎么都得在家待着才对。 她回答的太过不假思索,以至于仿佛能让人瞧见她一颗赤诚之心。 李燕沉勾了勾嘴角,显露一丝弧度,而后才道:“太师病了,你明日回去探望。” 月婉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带着几分茫然,“祖父怎么会病了,也没人告诉我。” 她是有两三日不曾让人传消息回娘家去,也不知这两三日娘家情形,可也不该祖父生病,而旁人不告诉她的。 “是今晨的事……总之,你明日就回去探望太师。” 月婉欢喜的心情被这个消息冲散的一干二净,而后反应过来,她祖父身子骨一向硬朗,能短短在这几日里病倒,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开始慌张,忍不住走到李燕沉跟前去,像要从对方那里汲取到能量似的,“燕沉哥哥,你可知道我祖父病情如何了?家中,家中怎么都不告诉我。” 李燕沉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别太担心,今日太医署派了人去往太师府,想来该无甚大事,所以不曾让人递消息来。” 月婉慌乱的点头,“好,那我明日清晨就回去看看。” 到底将她来此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李燕沉也没多问,只是将书桌上的书函整理过,便带着月婉回了临雨阁。 月婉没了闲暇心思像往常一般赖着李燕沉下棋或是说话,她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要一觉就 分卷阅读98 到天亮,这样她便可以早些回娘家去探望。 只是心里有事时,怎么想睡都睡不着,不由得辗转反侧,想要能快些陷入梦乡。 当她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时,忽而身上的锦被似有一阵小风刮进,而后她的手被握住,“快睡,不许再乱动。” 月婉抿了抿唇,偏过头去看向身旁人,原以为会看见他的睡颜,却不想四目相对。 不知是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是此刻的目光,让她安心。 她心里的燥意终于被抚平,“燕沉哥哥,是因为朝中出了大事,所以祖父生了病,而你明日要去上朝吗?” 她犹豫了一息,又接着说道:“你是为了我祖父,所以明日……” 李燕沉收拢了手,将她的手全然包进了掌心,“并非如此,你别胡思乱想,睡吧。” 他闭上了眼睛,是不愿再说的意思。只是二人交握的手并没有松开,月婉叹了口气,终于涌上了睡意。 他不全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永安王府再没有比今晨更忙碌的时候。 一大早,王肆就带着人洒扫道路,又将陆长愿送来的马车里里外外布置的极为舒适。他太过紧张,甚至还在神像前潜心供奉了一炷香。 天色还暗着,临雨阁点了灯,月婉丝毫没了睡意,见李燕沉已经换好朝服,收拾妥当,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她自己也忙着换好了衣裳,二人不过简单用过了早膳,便已经到了出门的时候。 送李燕沉上马车时,月婉原想说些什么鼓励的话,却又怕被嫌幼稚,忍不住隔着车窗一直朝他挥手,直到马车远去,而后自己也上了回太师府的马车。 越临近太师府,她心里就越焦急。 她实在想不出来当下,会有何事能让祖父病倒的。 马车刚停稳,传话的人也刚刚到了正院,“姑娘回来了。” 陆太师同老夫人略有诧异,便听得外头一声响亮的声音,“祖父,祖母。” 老夫人叹了口气,脸上挂了一丝笑,“这孩子,约莫是知晓你病了,这一大早就赶回来。” 说话间,月婉已经进了屋,满是焦急之色。 陆太师靠在床头,面色尚好,就是有些咳嗽,看见她走来,也带着几分笑意,“你怎么回来了?” “您生病,孙女自然是要回来的。”见陆太师似无大碍,月婉略略放下了心,又问的极快,“太医可有说是什么病?祖父,您觉得如何了?” 老夫人将药碗塞在陆太师手中,又拉了月婉的手,嗔怪道:“原就不是什么大病,我们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哪曾想,到底还是回来了。 “哪有一点儿事,就让姑娘往娘家跑的,而且你回来时,天都未亮,若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月婉抿嘴一笑,“可孙女不回来,心中总是放不下嘛。” 老夫人无奈,伸出手指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如今也是王府当家主母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陆太师喝过了药,又漱口后,方道:“婉儿回来,夫人心中本是十分欢喜,嘴上就莫责备她了。” “就是,祖父说的没错。” 老夫人终于不念叨了,陆太师要更衣,老夫人便带着孙女去外间坐着说话,“你这么早回家来,王爷就不曾说什么?” 月婉怕老夫人误会,忙解释,“怎么会,还是燕沉哥哥告诉我祖父病了,他让我今日回家来探望祖父的。” “当真?”老夫人还有些不信。 “嗯!” “而且,今晨燕沉哥哥去宫中参加大朝会了,我一个人在家,还不如回来看看您和祖父呢。” * 朱雀门前,诸位朝臣下了马车步行过宫门,皆三三两两拱手打招呼。 有朝臣面上带着苦笑,同身边人低声议着朝事,“今日朝会可有得瞧了,太师抱病不上朝,还有谁人能劝的动圣人。” “胡大人倒不必如此忧虑,只要中书省不授印,此事也还会拖到十五日后,中书省没了再次拒绝授印机会的时候,再做最后的决定。” “要我看,太师今日不上朝,只怕也是想拖过今日,他也没吩咐咱们如何做,咱们今日也就闭 分卷阅读99 口不提,拖过今日,等太师想出了法子再做打算。” 二人低语交谈,旁的朝臣也在互相交谈,倒无人在意各自说着什么。 只是忽闻身后有马蹄声时,众人停下脚步,疑惑看向后方,只见一辆套着两匹红色大马,刷了青漆的马车正由禁卫驾驶,在殿前广场的宫道上前行。 天子门前,朝臣皆要下马步行,能得乘舆入宫者,除皇室之人,独太师一人。只是太师一向同旁人一样,朱雀门前下马车,步行入宫,从不循殊荣。 先前愁眉苦脸的胡大人瞧着这辆陌生马车,不由得疑惑,“这是太师的车舆?”不对啊,太师今日不可能会上早朝。 他身旁的官员忽而惊呼,“等等,那驾车的禁卫似有些面熟。” 宫道两旁的人群中,忽而就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动,似在交头接耳的议论来者是何人。 胡大人不由得张大了眼睛,仔细去分辨那驾车之人,马车渐渐行进,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冷面禁卫。 他终于脱口而出对方的身份,“那不是,那不是白泽?” 马车渐渐行进,两旁官员,已经认出了驾马车之人,纷纷垂头缄口,等马车从他们身前过。 不知过了多久,车辇滚过地砖的闷响远去后,胡大人终于抬了头,抑制不住的惊讶,“他怎么会来上朝?”身旁人同他一样惊讶,无法作答。 若非是不得高声喧哗,此刻只怕朝臣对马车主人的议论声已经响破了云霄。 待到马车在太极宫前停稳,王肆先行下去,打开马车机关,方道:“主子,咱们到了。“ 马车上,闭目休息之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40. 第四十章 上朝 太极宫紫宸殿后殿, 赵礼轻手轻脚走到还在闭目养神的常德帝跟前,小心提醒,“圣人, 大臣们都已入前殿, 快到朝会的时辰了。” “嗯。”常德帝眼睛未睁,只冷笑了一声, “今日这朝会,太师不来, 这些个朝廷栋梁个顶个的人精儿, 倒不如多晾着他们会儿。” “朕乃九五之尊, 难道这一点小事都不能做主了吗?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不曾?” 近来朝堂之上, 一直为削减军饷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常德帝的好性子也被磨去了大半。 赵礼不好劝说, 点头称是,“圣人息怒。” 赵礼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奴才方才瞧见, 永安王也在外殿候着。”这两年来从不参与朝政的人,突然入了朝会, 立于百官之首时, 分外显眼, 叫人无法忽视。 方才, 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看着那人虽如今不良于行, 可穿着那身绛紫蟒袍, 人面如玉,眉目似雪,让他依旧不敢抬头直视。 他心中不无感慨, 凤凰便是折了翅膀坠入凡尘,到底还是凤凰,岂是凡尘俗人可随意践踏的。 常德帝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他怎么会来?”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也是为了劝朕莫做昏君之事的吗?” 常德帝扔了手边的茶杯,碎了满地瓷片,他眼中戾气不消半点,周身热血似涌上了心头,直叫满脸都带着怒意的血气。 什么明主、昏君!他当了二十多年,二十年皇帝,从前他父皇在世,事事都做不得主,如今大权在握了,还有满朝‘忠臣’事事都要规劝他,不能册封心爱的女人,不能决定一丁点儿小事。 这皇帝做的憋屈! 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中一时安静无声。 过了半刻钟,常德帝似终于忍下了怒气,跨过碎瓷片,大步跨出了门,“上朝!” 赵礼慌忙跟上。 李燕沉垂着眼,不去看那伏龙九阶之上雕龙刻凤的金椅。 身后一直有悉悉索索之声。 明明人人都肃穆缄言,他能听见的,仿佛是每个人的心声。 有一道明黄身影立于他的左侧,带着轻笑语气与他打招呼,“二哥。” 李燕沉终于抬眼看向身旁人,他莫名的觉着自己心情平和。 他微微颔首,轻唤道:“太子。” 他从不曾对着身旁人唤出这两个字,而 分卷阅读100 今却觉着这二字也没有多重要。 李燕麟一愣,嘴角笑意加深,“二哥何时与孤这般生分了。” 李燕沉没回答他,只收敛目光,看向前方。那龙椅之后的垂帘似有风动,伴着一声高亢的“圣驾亲临。” 朝臣纷纷叩拜,直呼圣人万安。 常德帝怒气匆匆的坐在龙椅上,脸上怒气未消,只看向那从前空着的地方,而今终于站了人的地方。 那是他的嫡子,因为腿疾而废了太子之位的儿子。 大约是李燕沉身下那把黑漆轮椅刺痛了他的眼,常德帝的怒气消退了一分,而后微微抬手,身旁赵礼便高喝,“起身!” 常德帝神色幽深,看着轮椅之上的人不曾言语。 满殿之人也无人敢开口。 终于,常德帝问出了那句在场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问题,“子岚,你今日为何事上朝?” 朝臣目不斜视,到底精神抖擞起来,耳朵也支棱了起来,想要听李燕沉今日上朝的缘由。 “儿臣有一事,想请圣人裁夺。” “朕允你讲。” 常德帝目光冰冷,人还未还开口,他心中便有定论,此子今日上朝定是与陆太师一条心,要反对他推行减免军饷的条令。 李燕沉目光沉静,似不曾听出龙椅之上的人此刻语气不善,他缓缓开了口,“前月,汝州大雨,引发山洪。” 众人皆是一愣,颇为意外。 这汝州大雨,同他有什么关系。 “为保当地居民,当地府兵病因此身亡者有一百,重伤者有五十,轻伤数名,另当地民房损坏有……” 常德帝微微蹙眉,他从前就不爱自己这个嫡子肖似他父,万事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此刻听他将汝州灾□□无巨细的呈报,便有些不耐烦,“此事汝州州府已递折子,朕当然知道。” 李燕沉神色未变,他们父子二人大约天生相克,却又彼此熟悉至极。他父亲厌烦他,他同样也厌烦对方。 “汝州州府扣下朝廷赈灾拨银三万两,伤亡官兵家属无抚恤金度日,百姓无顶上瓦砾安身。” “落山为寇者,骚乱于民,二十日,便有数处村庄遭受打劫。” 说到此,满朝哗然。 常德帝脸色大变,不追问为何李燕沉会知晓此事,只喝道:“大理寺卿何在?” 便有靛青仙鹤朝服的大臣匆忙出列,“臣在。” “此事为何不曾呈报于朕?” 常德帝双眼一蹬,大理寺少卿额上汗珠直滚,话说的却又快又有条理,“圣人明鉴,此事昨日大理寺巡案司方传信回长安,臣自是不敢瞒。” “只是,大理寺之事皆要呈报于永安王。” “兹事体大,王爷说要亲自报于圣人,臣等不敢不从。” 常德帝震怒,手抬起时,却又僵在了原地。 大理寺少卿此言并未罔顾欺君。 从前李燕沉还是太子之时,领监察大理寺之职,这是有实权的职位,当年李燕沉在任也不曾有过差错。 没了太子之位后,无人提起要剥夺他其它职务。甚至当年因为他的腿伤,常德帝那丁点儿父子之情,还加以其它虚衔以慰之。 只是这两年,永安王府的大门关着。 就让常德帝忘了,这个儿子从前有多能干,站在朝堂之时,总让他会心颤。 李燕沉只抬头看了一眼常德帝的神色,将他的错愕、不解全都看在了眼里。他轻轻勾起嘴角,不知是他父亲,还是笑他自己,而后淡声道:“儿臣不孝,这两年来只顾自己,不曾为圣人分忧解难。” “而今听闻汝州上千百姓流离失所,儿臣不愿置身事外。” “望圣人明裁汝州州府渎职贪污一案。” 他话音落了,众人哗然,朝臣们神色凝重,开始商讨添派何人前往汝州彻查此案。 李燕麟面色如泼黑墨,今日本该定夺之事,不想竟被李燕沉搅了局。 大朝会由此事拉开序幕。 * 月婉陪着老夫人巡看过那块小小菜地,不由听得老夫人叹气 分卷阅读101 ,“入冬了,这些菜也活不过冬天咯。” 那菜地比之夏天时,已显萧条落寞,小青菜、大白菜、墙角架起的豇豆藤曼也都枯了叶子。 老夫人年岁大了,见到此景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月婉忙宽慰道:“待到明年开春时,婉儿陪您将这菜地洒满种子,定又能大有收获。” 老夫人轻笑,“傻孩子,你瞧见谁种菜是丢满了种子下去的?” “那会都活不成,浪费了种子不说,也耽误了播种的时间。” ‘祖母说的是。” 地里还有些菜,老夫人眼不见为净,让人都给采摘了,中午时候炒着吃了算了。 而后,见月婉有些心不在焉,便同她边走边问,“你是在担心王爷?” “嗯。”月婉被戳穿了小心思,也不觉着不好意思,点头就应了。 陆太师身体无大碍,她就放下了心,不由得就开始担心起了今日李燕沉上朝之事。 她刚才听说了她祖父是为何事才怒火攻心生了病,今日还不去大朝会的。 不免的就想到了李燕沉,会不会是因为此事才动了上朝的心思。 她心中纠结的很。 她抬眼看向远方,皇宫宫殿巍峨耸立,隐隐能见其绿瓦。 也不知此刻朝堂之上如何了。 大朝会上,终于议定汝州州府渎职贪污一案由谁前往严查,而后百官开始呈报近来要闻。 都是些零碎琐事,众人心知肚明,今日大朝会上,重中之重的事情,只有一件。 从前次大朝会,拉扯到今日,反对与支持的双方拉锯,不曾有定夺。 可偏偏,这大朝会的开端太过出人意料。 对于有些人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常德帝听着这些老生常谈之事,心中颇为不耐,终于待到无人出列呈报之时,他轻了轻嗓子,问出了那句话,“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有人出列,沉声道:“臣有本奏。” 站了快有一个多时辰的朝臣们,终于来了精神,疲惫也一扫而光,纷纷偏头看向出声者。 那是户部尚书,陈释年。 常德帝微微松了一口气,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今日这最重要之事上,他面色微霁,抬手示意,“准奏。” 陈尚书朗声道:“臣为削减军饷填补今年民税一事有本奏。” “户部上下,花费三日,算出了此条令利弊,一致认为,利大于弊。今年南方暴雨连绵不断,民收甚少,若按往年税利收之,百姓苦不堪言,化为民愤,恐生民变。” 陈尚书胸有成竹,看了一眼右前方那道绛紫色身影,方才继续说道:“先前永安王所提之事,不就是因民愤而起。” “臣认为,当下之急,首先抚民,而后抚兵。” “待到明年春种收成颇丰之时,再恢复军饷,调整税收即可。” 常德帝稍觉满意,看向其他人,“尔等有何不同见解,准奏。” 便有那先前行在宫道上念了一路今日要谨言慎行的胡大人出列,“臣有奏。” “陈尚书所言,是有几分道理。” 陈尚书淡淡一笑,却又听胡大人说道:“可陈尚书方才分明是移花接木。” “汝州州府渎职贪污一案,激起民愤,是因为州府乱政,扣赈灾银而不发,百姓苦而无钱米度日而生民变。” “与陈尚书所言减免税收全然不同,陈尚书如何能相提并论?” 一是官府腐败,二是朝廷惠泽。 陈尚书脸上笑意渐消,“那胡大人有何高见。” “大庆征兵制度沿袭前朝‘民兵合一’而制,而后又在圣德帝年间改革,兵民分开。” “服兵役者,免其户徭役,闲时不侍田地,只专心练兵。” “然其家眷皆为妇孺老弱,田地收成之上本就寥寥无几,而其生存根本,乃服役者饷银。” 胡大人徐徐道之,“先前太师曾问过陈尚书您,可有考量过大庆六十万将士,其家眷为几何,年收几何,支出几何?” “若削减饷银,其家眷又以何度日?” 分卷阅读102 而后,他不管陈尚书此刻脸色如何变换,只躬身朝御前说道:“圣人,臣只想请陈尚书回答此事。” 常德帝神色凝重,也有几分气恼,“陈卿,你有何见解?” 陈尚书心中一慌,忙道:“这,六十万将士数量庞大,户部还未全部记录成册。” 常德帝冷哼了一声,“未有万全之策,如何奏表?” 他挥了挥手,“此事容后再议。” 常德帝又要问何人还有本奏时,却见李燕麟不急不忙往前走了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想觉着不妨听听永安王的想法。” 他说完这话,便含笑看向身旁,“永安王多年不议朝事,朝臣们都已经有各自的见解,而永安王多年不议朝事,恐见解与朝臣们并不同。” 自汝州州府渎职贪污一事有了定论后,李燕沉再没有开过口。 朝臣们虽目光时不时移向他所在之处,可到底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便以为他只为此事而来。 而今李燕麟两句话,便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常德帝为何方才不再议削减军饷一事,无非就是此条令虽有诸多理由,但漏洞颇多,若非他执意坚持,根本无法僵持两个大朝会的时间。 众人纷纷看向那道坐在轮椅之上的身影。 有人皱了眉,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常德帝看向嫡子,眼中带着审视,犹如面对的是‘敌人’。 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换上了笑容,语气颇为亲切,“子岚,你说说你的想法,此条令可否推行。” 李燕沉手臂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他似是置身事外已久,神游不知何方,终于被人拉回来。 他抬眼,看向常德帝,薄唇轻启,“儿臣认为不可。” 他的回答毫无意外,常德帝目光冰冷,“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李燕沉转了身,看向此刻出列的两位朝臣,“我不知诸位讨论时,可由请钦天监推演过明年气候?” 陈尚书立刻回道:“自是推演过,明年气候适宜,今年的粮食缺口,明年便会补齐,明年自可正常征税。” “那今年的气候,去年可曾推算出?” 陈尚书,“自然也有,钦天监职责所在。” “可今年各地水灾,钦天监并未算准。” 李燕沉不再看陈尚书的脸色,只转过了身,看向御前,“儿臣认为,不能削减军饷填补税收。” 李燕麟眼中笑意已经止不住,他的好哥哥,果真是顺着钩子就往下跳了。 常德帝怒气冲上了头顶,他的儿子流着他的血,却要忤逆于他。 李燕沉语气未停,继续说道:“兵民皆是大庆子民,本是同根出,若厚此薄彼,恐生罅隙。” “方才胡大人的提议便极好。” 胡大人微微一笑。 李燕沉缓缓吐露出四个字,“兵民合一。” “既然要修改条令,何不直接用从前旧令?” * 常德帝似有所松动,只是怒气未消,宣了散朝,便怒气匆匆朝后殿去了。 朝中两派今日也未曾吵出个什么结论,但明眼人都瞧出来了,永安王今日现身,是因他同陆太师是同一派系。 朝臣们三三两两出了紫宸殿。 久候殿前的王肆探头看着,终于瞧见了他家主子出殿门,忙跑上前去。 他刚握住扶手,唤了一声,“主子。” 却又听李燕麟在背后唤道:“二哥请留步。” 李燕沉摆摆手让他停下,回身看向那头戴四爪金龙金冠,身穿明黄蟒袍之人。 李燕麟依旧是那副温和笑脸,人畜无害。 他近前来,似未曾被大朝会中的事情所扰,笑道:“二哥今日所言,孤有所悟。” “只是不知,二哥可有想过,如今再行旧令,将士心中依旧会生怨怼?” 李燕沉抬眼,反问他,“太子可问过将士的想法?” “这倒是不曾,只是二哥也怕不曾问过吧。” 还是多年未变的性子。 分卷阅读103 李燕沉敛了目光,“多谢太子提醒。” 李燕麟神色一顿,眼中戾气一闪而过,而后恢复笑意,语气亲切,“好了,不提朝事了。” “二哥如今既已愿为父皇分忧,日后咱们兄弟二人可要多多来往,莫向今日这般生分才是,孤也想念从前与你并肩议事的时候了。” 李燕沉迎上他的目光,二人目光相迎时,空气中似有火光闪烁。 而后,他轻轻勾了嘴角,轻启薄唇,“我身体一向不大好,朝堂之事,还要请太子多为父皇分忧。” 李燕麟含笑,“那是自然。” “二哥。” 待启程回府,登上马车之时,王肆方才开口,“主子,今日这朝会,奴才在殿外听着都颇为心焦。” “圣人可有难为您?” 王肆担心不已。 李燕沉低头看着手册,“自是不会,当着大臣们的面上,他为何为难我。” 忽而他抬起头,眉间微微蹙起,王肆心一紧,“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似是挣扎了一刻,“掉头去太师府。” 旁人要说什么便说吧。 天色尚早,他去接人回家。 那宫道上,胡大人与同僚慢慢走着。 同僚不解,“胡大人,您今日装的可真像,打的旁人措手不及,您何时与那位私下联络了?” 胡大人笑眯眯,“刘大人,您这话胡某可没听懂。” 同僚收了声,与他并肩前行。 41. 第四十一章 华容园 “主子, 永安王的马车在太师府门口停了一刻钟,接了永安王妃便离去,永安王不曾下马车与太师相见。”东宫禁卫低头答话, 饶是深秋时节了, 他额上的汗珠都没有听过。 他禀报之后,殿中鸦雀无声, 却有一道无形的威压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坐于上方,被人夸赞温文尔雅, 翩翩公子的男人, 此刻眼中戾气尽显, 撕裂了他的伪装, 他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突起,他似在忍耐, 深吸了一口气,“退下。” 那禁卫慌忙退去,出了殿门, 听得身后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轻响。 满殿宫人战战兢兢,无人敢上前去。 忽有一蓝衣宫女端了清茶入了殿内, 她无视了满地碎瓷片和凝重的气氛, 来者一张脸如六月蜜桃般甜美诱人, 媚眼如丝, 双唇含朱, 纤纤玉手轻轻替还在生气中的男人捏着肩, 声音犹如百灵, “主子消消气。” 她似有意无意地贴在男人背上,软香无骨,过了片刻, 掷了那杯清茶送到男人唇边,“主子,您何必同自个儿生气,气坏了身子,玉奴会心疼的。您先喝杯茶消消火。” 李燕麟冷笑一声,闻着女人身上的幽香,忽而一把拽住了女人的手,不顾她的惊呼,将人拽入了怀中,低下头去便吻上那双诱人的红唇,他似要将满腔怒气发泄在此刻。 不过片刻,女人身上衣衫凌乱,透露无限春光,她双手勾着李燕麟的脖颈,不住地迎合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屋中喘息声渐消。 女人轻轻靠在李燕麟胸前,染了蔻丹的手指轻点其间,“主子,玉奴听了一件关于永安王妃的趣闻,您可要听听。” 李燕麟半眯着眼,他百无聊赖的勾着女人那一头如青丝般的发,懒洋洋地开了口,“讲。” “听说,她为庆阳王安排的与各家贵女相面的宴设在了华容园。” 女人忽而抬了头,轻轻咬上了李燕麟的耳垂,似呢喃细语,勾起无限涟漪。 * 李燕沉终于忍不住,将手中书合拢,轻敲了趴在小几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人,“看我做什么?” 月婉摸了摸额头,被李燕沉用书敲了一下,她也不恼,“我就想看着你嘛。” “你昨日入了大朝会,今日又开始忙起了大理寺的事情。” “日后你一日日忙起来,咱们就再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悠闲相处的时候了。” 月婉说着说着,将自己给说伤心了。 李燕沉放了手中书,替她揉着额头,明明月婉额头连 分卷阅读104 条红痕都不曾有,“我没说过,我会日日都忙碌。” “等忙过了此回。” 他话语一顿,“我就不再插手朝堂之事。” 月婉一愣,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好不容易重新站到朝堂之上,又要重新离开吗? 李燕沉转过身,看向窗外,那里那株枯树早就没了身影,转而是一柱不过半人来高的小小桂树,深秋了,它的枝叶并不茂盛,稀稀疏疏的细小叶片随着风摆动,似是风一大就会掉。 月婉是真的不解,却又觉着自己方才问的有些让人误会,又急急忙忙解释,“我不是要逼你……” 她刚开了口,却被李燕沉打断,对方似对她的小心翼翼有几分无奈,“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背对着光,琥珀色的眼眸却又熠熠生辉若晨星,他轻启薄唇,“现在,还不到时候。” 月婉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片明亮。 她的燕沉哥哥总算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月婉想要无时无刻赖在书房,不拘着是看书,还是偶尔交谈。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两日。 为了庆阳王准备的宴会还有一日就要到来。 月婉又仔细看过了所有的安排,见无遗漏之处,便问玉竹,“我总觉着要亲自去瞧过,这心里才踏实些。” 玉竹一笑,“姑娘今日若去,倒显得是准备不足,恐惹旁人笑话。” 月婉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她这颗心有些不安定,总觉着明日会有大事发生,“你说的是没错,可我这心里还是有几分慌张。” “兴许是今日王爷早早的去了书房,姑娘没见着他,才觉着心里慌得很。” 汝州一事,大理寺全权负责,李燕沉清晨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月婉难得没有去打扰他。 大约是这样吧,月婉心道,“是我太紧张了,再同我对下明日安排吧。” 明日那场宴会,怎么都不能出差错。 待到华容园乐器声响起,众人皆随性赏着园中景致时,陪着良妃娘娘坐在阁楼之上的月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华容园景致着实不错,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月婉又精心挑了上百盆各色菊花摆放期间,又设桌案隐于其间,若有兴致使然者,皆可提笔作画写诗。 良妃喜工笔画,有心想要竞争一番王妃之位的贵女们自是卯足了精神,要于画作上亮眼,好能在良妃娘娘跟前留下好印象。 月婉自是不会只邀请了贵女们,便是贵女们家中长辈女眷也都各自相邀了一二位。 此刻,不少妇人陪着良妃娘娘坐在阁楼上,又有妇人随着自家姑娘行走在百花之中。 月婉也没闲着,瞧着大家都玩乐的悠然自得,她便同良妃说起了话,“良妃娘娘,这是前回左夫人从幽州来时,带来的幽州新茶,您尝尝合不合您口味?” 良妃心情十分不错,端了茶轻抿一口,“本宫倒是多年未见幽州风物了。” “味道不错,左夫人有心了。” 左家夫人坐在一旁,笑容谦逊,“良妃娘娘谬赞了。” 她刚从幽州入长安不久,还要在长安待上一年,虽然一年并不算长,可这满长安的人情来往,这一年里总是会遇到的。 左家在长安也无亲戚,左家又手握兵权,同文臣又自来合不了。 只因左思临同永安王交好,刚来长安才有了来往的对象。 不曾想,今次月婉设宴,还邀了她来作陪。左夫人心中甚是感激。 大约是喝了这杯幽州茶,良妃忽而就起了同左夫人聊天的心思,她娘家本就在东北一带,与幽州人算是老乡了,二人说着话,周围妇人们笑着附和。 月婉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着园中,贵女们已经三三两两开始作画吟诗了。 他们在的地方是高处,能瞧见园中不少地方。 她抬眼瞥了一眼外园,李燕笙这选妃的主角正在外院与同伴喝茶闲聊。时不时的也会被内院中的动静吸引,只是偶有转头隔着那道细竹围成的篱笆看上一眼,再无其它举动。 庆阳王虽同他的兄长们比起逊色不少,继承了良妃对书画的喜爱,一心扑在书画上,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分卷阅读105 ,当得良配。 只是月婉记得从前庆阳王一直未曾娶妻生子。 她同庆阳王从前也并不相熟,所以也想不出他为何不曾娶妻生子,是因为没有遇到钟意的姑娘,还是因为志不在此? 原当他对今日选妃一事颇为抵触,不曾想今日良妃娘娘要他来,他还是来了,看着便是极为孝顺之人。 月婉松了一口气,若是今日真为庆阳王觅得一良配,她这场宴会便没有白办。 待到用过一回茶点,便有宫人送来贵女们的作品供良妃欣赏。 良妃满腹心思都在作品上头了,她喜欢工笔画,自是愿意儿媳也是懂此道之人,日后相处才能更融洽。 月婉将位置都给让了出来,让各家妇人们陪着良妃欣赏画作,偶有满意的作品,良妃便不住的点头,提笔赐字。 她正吩咐了管事换乐曲,便见左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带着几分迟疑神色唤她,“王妃,妾身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月婉含笑道:“您说就是了。” 左夫人低声道:“您随我来。” 月婉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她去了。 二人走近窗台,左夫人伸手一指,同月婉说道:“王妃,您瞧那位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月婉忙看去,只瞧见摆着几株‘绿衣黄裳’的前方,有一位粉衣姑娘正驻足于此赏花,她似是很喜欢那几盆菊花,一直不曾离去。 她痛其它姑娘一般都在赏花,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穿的衣裳又与今日大部分姑娘们穿的相似,月婉一时便没认出来那是谁。 看着看着是有些不大对劲。 月婉凝神看了她片刻,却也没瞧出来她有别的异样,可又不好驳了左夫人的提醒,便吩咐下去,“去瞧瞧,那是哪家的姑娘。” 奴仆应了声,“是。”便自去。 左夫人拧着眉,片刻后也道:“还望王妃莫嫌妾身多事。” “哪里的话。”月婉轻笑,挽了左夫人的手,“您今日能来陪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二人坐着喝了半盏茶,却见方才下去打听的婢女疾步走了过来,“王妃,奴婢还未看清那位姑娘的脸,她便不见了,她动作有些诡异,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月婉笑容一滞,果真是不对劲。 左夫人起了身,“您别急,妾身刚刚见过她一面,知晓她的模样,妾身去找她。” 月婉忙道:“这怎么行,若她真是心怀不轨,到时候连累了夫人该如何是好。”何况今日的华容园还有禁卫与宫人,让他们去搜会更安全。 左夫人安抚她,“王妃,此事不宜声张,您不能慌张。” 而后笑开,“您别担心,妾身自幼习武,对付一两个人也不在话下。” 说完,她朝着月婉点点头,而后转身下了楼去。 月婉脑子一转,只悄声吩咐玉竹下去同各处候着的宫人提个醒,让人都警醒着些。可她还是担心,却听见良妃唤她,她忙换上笑脸走过去,良妃瞧着满桌子的画作,忍不住笑开,“今日这宴,让本宫想起了年轻时候,也曾与姐妹们参加宴会,同作画同写诗。” “姑娘们的诗画都作的极好,都当赏。” 一时间,贵女们按着名讳到良妃跟前谢恩。 一时园中人来人往,颇为人多杂乱,月婉也不能将每个人都看清。 月婉坐在一旁,心中不由得紧张,也忍不住开始思量,今日有谁会在此处作乱? 忽而,她抬眼瞧见福身在良妃跟前谢恩的姑娘露出的一截白净脖颈上,起了红疹,那是不经意的一眼,却让她心中一跳。 那姑娘性子腼腆,得了良妃一枚玉镯,便羞羞答答地谢恩,“臣女谢良妃娘娘赏赐。” 良妃本就中意她,又多问了她两句,又恐冷落了别家姑娘,方才让她自去玩耍。 月婉看的仔细,见那姑娘似在害羞,却更像是在忍耐,走到楼梯处时,浑身似在发抖。 月婉心一跳,而后同良妃说了句去更衣的话,便带着玉竹跟上去。 那姑娘已经下了楼梯,扶着婢女的手似是想要避开人群,月婉出声唤道:“何姑娘,留步。” 何思思回过 分卷阅读106 头来,那红疹已经快要爬到她脸颊上,她眼中已经有了泪,“王妃,救救臣女,臣女好难受。” 月婉手指徒然收紧,唤道:“快,请刘大夫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良妃心满意足的赏过了所有人以后,方才发现本该在身侧陪伴她的月婉不见踪影。 她不由得关切问道:“永安王妃呢?” 永安王府的奴仆忙上前低声答话,“回禀娘娘,何家姑娘似起了风疹,王妃此刻正陪着她看病,王妃请您别担心,何姑娘的情况已经得到了缓解。” “王妃还说,待到何姑娘病情稳定了,她便来向您请罪。” 多年后宫生活,明争暗斗见了不知道多少,良妃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色不改,只道:“本宫知道了,你告诉她,她身子不舒服歇会儿再过来,还有这么些人陪着本宫呢,本宫无妨的。” 她并不责怪月婉,只是心中气恼,何家得姑娘,她早就相中了,一手工笔画惟妙惟肖,俨然是多年习画。更何况那姑娘身子一向康健,怎么就会今日来游园而起风疹? 园中休息室中,月婉宽慰着正忍着难受的何思思,“何姑娘,你忍着些,可千万不能伸手去抓挠。” 何思思咬着牙,因为忍受着身上的痒意,而憋得满脸通红,她神情还算清醒,向月婉告罪道:“是臣女的错,扰了王妃的宴会。” 月婉宽慰她,“何姑娘,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好好歇着,药已经煮上了,待会儿就能端来。你母亲那里,我也已经让人去请。” 何思思感激道:“多谢王妃。” 她身上的红疹已经从脖颈处蔓延至脸颊两旁,姝丽容颜此刻显得颇为狰狞。 刘大夫调好的膏药也已经端来,“这药有些刺痛,何姑娘需得忍住。” “嗯。”何思思点着头,闭上了眼睛让她的婢女给她上药。 “思思。”何家夫人慌忙赶来,瞧见自个儿女儿宛若毁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要晕过去。 她踉踉跄跄走到床旁,眼中已经蓄满了泪珠,“我的女儿。” 何思思满脸青色药膏,却还是轻声安慰她母亲,“娘别哭了,女儿没什么大事。” “大夫来得很快,不止诊断了女儿的病情,还给女儿调了膏药,待会儿再喝上一副药,红疹很快就能消下去,不会留疤。” “一点儿都不痛的,娘。” 月婉不忍心瞧见何夫人如此,她见不得长辈为了孩子落眼泪。 今日何姑娘在她的宴会上出了事,她如何都要给何家一个交待。 她带着玉竹退出了内室,走到外头屋檐下,刘大夫正在仔细检查着盆栽,“刘大夫,你可检查出来那盆‘绿衣黄裳”有何不妥之处?” 刘大夫神情凝重,“若是微臣没看错,这盆花花蕊之上沾了些百合花的花粉。” “此物并没有什么寻常,只是对于某些人而言是发物,吸入体内,便会发疹。” “只是若非是王妃您让微臣来检查此花,这百合花粉兴许就很快会被风吹散,并不容易被发现。” 月婉不由得张大了双眼,呼吸急促起来,果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 大理寺少卿恭恭敬敬的陪同在李燕沉身边,“王爷,这是您从前办公的地方,下臣让人收拾了一番,您瞧瞧可还行。” 李燕沉看着那套他从前用过的桌椅,有些恍惚。 一晃两年过去,这套桌椅还是从前模样,令他熟悉不已。 他缓缓开了口,“有劳少卿。” “王爷折煞下臣了。” 大理寺事务繁忙,卿正并不理事,少卿便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时时都陪在李燕沉身侧,李燕沉只让他去忙,而后便让王肆推着他逛着大理寺。 从前入朝时,六部九寺让他选,他没有选六部,独在九寺之中,选了名声并不大好的大理寺。大理寺管的事情多而杂,却同朝廷核心政务沾不上多大关系,更别提还设诏狱,行刑手段颇多,旁人眼中只觉着有些晦气,寻常路过大理寺都忍不住会绕道而行。 当年便是他父亲都忍不住劝他,何不换一处去处。 当年他为何要选大理寺?他眯着眼忍不住回想。 大约是听了某人一句,“这世上 分卷阅读107 有那么多坏人,燕沉哥哥一定能全都抓住。” 他忍不住嗤笑。 这世上的坏人,或许穷极一生都没有办法全都抓住,让他们在监牢里赎罪。 有人匆忙走到院门口,招了手让王肆过去,语气焦急,“公公,华容园出事了。” 王肆呼吸一滞,不由得转头看向李燕沉。 42. 第四十二章 害怕 华容园中, 永安王妃安排了车驾护送何夫人同何思思提前离场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良妃笑意盈盈同旁人说话, 宛若此事没发生, 旁人也只好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 待到曲终人散,良妃就要回宫, 月婉送她上马车,良妃嘴角含笑轻轻拍着她的手, “今日辛苦你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尽管向本宫开口。” 月婉颔首, 不无感激道:“多谢娘娘。” 二人对话, 颇叫一旁等着的庆阳王好奇,只是他没有多问, 只与月婉简单告别以后,便翻身上了吗,护送着良妃回宫。 待人都散场以后, 月婉扭动了有些酸痛的脖颈,笑意散去, “走, 去柴房。” 那在花蕊中偷撒百合花花粉的贼人已经被左夫人抓住, 关进了柴房。 她倒要看看, 到底是谁今日在园中作恶。 柴房很昏暗, 左夫人将人用绳索绑了不说, 连嘴都堵上了。 月婉踏进房中的时候, 只就着昏黄的油灯,看清楚了那贼人的样貌,是粉黛未施, 面若桃花的少女模样,大约是因为害怕而哭的满脸通红。 左夫人站在一旁,语气坚定道:“就是她,她换了华容园婢女的衣裳,想要偷溜出去。” 女人嘴被堵了,只能发出呜咽声,眼中含着泪,拼命的摇着头。 月婉蹲下身,亲手取了女人口中的布,平视着对方的目光,“你是谁派来的?” 女人眼中含着泪,“奴婢、奴婢是华容园中日常侍弄花草的婢子,今日园中设宴,王妃布置了诸多名贵品种的菊花,奴婢一时贪玩,便溜进了园中,奴婢不是什么贼人,只是想要赏花。” 她哭红了双眼,显得有几分可怜,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无尽的惶恐,不似作伪。 “华容园中的管事们都可以为奴婢作证,还望王妃请他们来,证明奴婢的身份。” 这话说的颇为无懈可击,若是侍弄花草的婢子,身上偶有花粉也寻常。 只是月婉在听见她开口的一刹那便心中发颤,她忍不住手指扣进了掌心,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面前这个女人的声音,犹如那十年的黑暗时光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对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看不见光,耳朵却比从前敏锐。 她不会记错任何人的声音的。 那些年,她时常能听见这道声音在她眼前,说着今日东宫又出了什么事,太子又纳了女人入宫,还嘲笑她出生不凡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眼瞎被太子厌弃的下场。 手中的刺痛让月婉醒过神来。 不行,她此刻不能让旁人知晓她认识面前人。 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收敛殆尽。 幸亏此刻柴房的昏暗环境,也无人看出了她此刻的神情异常。 “将管事叫来。” 那管事打理华容园的人事多年,一进屋瞧见过百合的模样,便慌忙跪在地上,“回禀王妃娘娘,她确实是华容园中的婢子,唤作青莲,今日您设宴,怕冲撞了贵人,华容园不少婢子都被拘在了外头……” 管事的说辞与青莲自己说的大同小异。 就连左夫人也略有迟疑,难不成今日这事只是巧合?百合花粉对何思思有碍这样的事情,连她和月婉也都是先前何夫人提起,她们才知晓,外人更无从得知了。 难道是何家有仇敌,不想让何姑娘今日在良妃面前得脸? 还是有谁想要破坏这场宴会,好让月婉在良妃面前失了颜面? …… 只因为这青莲贪玩溜进了园中, 分卷阅读108 又因为侍弄花草的缘故身上会沾染百合花粉,所以才惹的何思思发了风疹? 只是巧合吗? 月婉心中不住得冷笑,她只觉着自己此刻的手都是冰凉的,大约是因为血也凉了个彻底。李燕麟好狠的心肠,在他心中,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无论是谁的性命,都可以罔顾吗? 为了破坏今日这场宴会,都未曾考虑过何思思会不会因为那百合花粉而死? 若不是今日刘大夫随行,再晚些时候,何思思莫说是毁了容貌,连性命安全都堪忧。 她的心渐渐沉了底以后,方觉着自己的想法幼稚的可笑。 李燕麟根本不会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或许何思思死了,他的目的也会更好的达到,他在东宫中还会忍不住大笑。 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蝼蚁。 她睥睨着青莲,语气冰冷,唤的却是“黄管事。” “小的在。”管事忙叩头。 “你可知你园中婢子因为所谓的贪玩犯下了什么错误?” 管事慌慌张张地擦着额头的汗珠,何思思为何会离去的消息,月婉瞒得很紧,华容园中管事也并不知晓,“小的,小的不知道,若是青莲冲撞了贵主,还请王妃大发慈悲,原谅她年纪小,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月婉心中有了主意,她低下头,认真端详着与青莲沆瀣一气的管事,“你真的不知道出了何事?” “你可知陈家姑娘因为她‘贪玩’带进来的花粉,毁了容貌?” 陈家姑娘? ‘青莲’哭声稍有一顿。 她露出的小小破绽只有一瞬,却没有逃离月婉的眼睛。 月婉心中怒气渐起,她冷笑一声,“黄管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这,这……”黄管事也慌了神。 月婉正待要再诈上一回,却见玉书跑来,“王妃,王爷到了。” 月婉诧异,她握了握手,只觉着自己冰凉的手心渐渐有了温度。 李燕沉来了,来的还有大理寺官兵。 月婉抿了抿唇,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她方才满腔怒气,脸上恐不好看,她不想以此面目出现在李燕沉眼前。 先前何思思出事,便有永安王府的禁卫前去大理寺报信。 李燕沉会来,月婉不觉得奇怪。 她只是心情不好,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李燕沉。 无论华容园之人如何说今日之事不过是巧合,大理寺的官兵还是将华容园团团围住,自有官兵搜证,华容园所有人都被扣押了,青莲更是被押回了大理寺中看管起来。 月婉低头靠在马车上,就是不去看李燕沉的脸。 她沉默的有些过了头,不像从前二人相处时,到处都是她欢快清脆的声响。 不习惯她的沉默,也不习惯她会为今日宴会被破坏而伤心难过。 李燕沉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开口,“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皇后和良妃处自有我去解释。” 不是你的错。 月婉眼眶一热,怎么会不是她的错?若不是她主持这场宴会,何思思根本不会出事。先前送何思思回府的时候,何思思还忍着痛楚同她真心道谢,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她的牵连。 她想要憋着眼泪,可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手,拿着一张素帕轻轻擦去了她眼角的泪。 手的主人,似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难得的温柔,“哭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今日之事,我会查明一切。” 月婉这才抬起头,她明明知道一切真相,可她不能说。 所以她也不该委屈,可偏偏此刻眼前人的温柔安慰,让她觉着自己委屈不已。 豆大的眼泪不住得往下掉,她抬手不停地擦着眼泪,抽抽嗒嗒道:“我也不想哭的。” 可就是忍不住想要哭。 她哭的伤心不已,鼻尖眼尾全哭的红彤彤。 李燕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朝她张开,“过来。” 月婉扑进了他的怀中,趴在他腿上伤伤心心哭了 分卷阅读109 一回。 李燕沉沉默着,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听着马车内若有似无的哭声,马车外的人皆目不斜视,宛若不曾听见。 月婉哭过一场,心情总算好了些,她只觉着头下的衣袍已经被她眼泪湿透,可她趴在李燕沉腿上不愿起来。 幸好,这衣裳的主人也难得没有口是心非。 * 月婉的情绪太过低落,却又在拼命掩饰。 她已经肯定那幕后主使者就是李燕麟。 可她夜里却总是睡不好,又不想扰了身旁人,只好整夜假寐。 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亲近之人却能分辨出来。 她独自一人在阁台上看着湖面发呆。 快要入夜了,这时节最是寒凉。玉竹不无担忧,拿了披帛来给她披在肩上,安慰她,“姑娘,今日这事,谁也不曾料到,不是你的错呀。” “更何况,咱们发现的及时,何姑娘并无大碍,清晨时候,何夫人不是还让人递了消息来,说何姑娘身上的红疹已经消退了大半,再有两日就能痊愈,也不会留疤,何夫人十分感激您当时让大夫替何姑娘看病呢。” “我知道。”月婉闷闷的朝湖中扔着小石子,小石子只发出沉闷一声,泛起点点涟漪,便坠入了湖中,消失不见。 玉竹犹豫了半天,“姑娘,你在担忧什么,能同奴婢说说吗?” “你从小有什么心事都不会瞒着奴婢,奴婢也日日陪在你身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奴婢却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了。” “姑娘若难过,奴婢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姑娘若担心,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分忧。” “就像这次一般,昨日姑娘审问那婢子时,奴婢觉着姑娘很害怕,奴婢却不知道姑娘在害怕什么。“ “姑娘是在害怕,那幕后之人还会下手吗?” 月婉心中大动,吹了太久的风,她唇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透着几分苍白。 她昨日是害怕吗? 当脑子里全都是‘背后主使者一定是李燕麟’这个想法时。 她是害怕着的吗? 害怕华容园的事情,仅仅只是个开始。 是这些日子太过安稳舒服,让她忘了李燕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由得看着湖面出神,而后方才说:“我没事的,玉竹,你别担心我,就是风有些大罢了。” 玉竹见她不说话时,分明脸上又浮现昨日那莫明叫人觉着难受的神思,此刻只好住了口,将熬煮的姜茶端来,让月婉饮下。 她心情不好了两三日,偏偏自己觉着已经伪装的极好,没有让李燕沉发现。 这日,刚过午时,房门就来报,有客人登门。 月婉一愣,还在下雨,怎么会有人上门来做客的? 她吩咐了人去准备茶点,片刻便听见外头玉竹惊喜唤道:“老夫人,大夫人。” 而后,她便听见了她祖母带着笑意的唤她,“婉儿?” 她忙跑出去,看见老夫人慈爱的面庞,就忍不住扑进了老夫人的怀中,“祖母,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来看看你。” 月婉欢喜不已,又高高兴兴同陆大夫人打过招呼,“伯母。” 廊下风凉,她忙搀扶着老夫人往屋中去,不由得心疼道:“今日外头大雨,多冷啊。” 老夫人板正着脸,佯装生气道:“你这是嫌弃祖母上门了?” 月婉忙解释,“哪有,您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笑闹了一回,老夫人方才环顾四周,这临雨阁并不大,如今房中放的东西多了,便显得更小。 老夫人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不住在正院?”这王府这般大,院子不知有多少,却挑了这一处临湖的阁楼住,“这冬天就快到了,外头又有湖,住着多不好。” 旁人哪里敢说,一开始是因为月婉同李燕沉分居,后头月婉也搬来了临雨阁,二人便放着舒适宽大,位置居中的正院不住,而住在了此处。 月婉打哈哈道:“这里多好,推开了窗就能瞧见湖泊,景致极其不错的。” 分卷阅读110 老夫人皱着眉,眼见着就联想到了李燕沉身上,“是不是王爷让你搬来此处的?” 大夫人笑着打岔,“母亲,我倒是瞧着这里像是两个人住惯了的。” “对了,母亲您不是来前还说,要先符给婉儿。” 老夫人忙取出了一枚黄符来,放在月婉手中,严肃说道:“戴在身上不许取,你夜里睡不安稳,定是那华容园的小鬼纠缠。” 月婉不由得去看玉竹,却见她偏过头去吩咐旁人去厨房催催茶点,佯装没有发现月婉的眼神。 华容园的事情,长安城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风声。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传来传去就成了华容园里头有怨鬼,有那婢子被附了身,想要害人,亏得那日园中无人受伤。 月婉将黄符收进了贴身的荷包里,“好,我一定日日都戴着,不会取下来。” 陆太师没有将事情全部告诉老夫人,她听来的大半都是传闻,这会儿还乐呵呵同月婉说:“听说良妃娘娘对你那日办的宴会赞赏有加呢,还同你姑姑都走的近些了,只是下回选地方的时候,一定要请人瞧瞧风水,不行就让你伯母帮着你,都是自家人,你有何不好开口的?” “婉儿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老夫人就是放心不下,在家思前想后了两日还是坐不住,这才雨天里都要出门来探望孙女。 月婉心中当然明白,压在心头的那些沉甸甸似乌云一般的东西,好像也在渐渐远去。 外头雨大,月婉极其不放心让老夫人回去,想要留她们住上一晚,老夫人嗔怪道:“离得这样近,哪能不回去的?” 幸好,陆侍郎亲自来接。 月婉站在王府大门处,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陆家的马车远走,马车出了牌坊,便消失不见,月婉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也消失了。 她转过身来,边走边问,“玉竹,是你给家中去了信?” 玉竹忙摇头,看上去一点都不心虚,“奴婢哪有。” “姑娘这两日魂不守舍的,以为只有奴婢才瞧出来了吗?” 月婉沉默了片刻,带着几分不确定问,“真有这般明显?” 玉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不过幸好老夫人今日上门,姑娘心情好上了许多,也不枉那送信人的一番苦心了。” 月婉苦恼着。 到了晚上,月婉将老夫人同大夫人上门一事同归家的李燕沉都说了。 李燕沉毫不意外的应了一声。 月婉摸出了荷包来,“祖母还给了我两枚符,是昨日她去庙里求来的,咱们一人一个,说是只要戴上晚上不会梦魇。” 李燕沉倒也没有嫌弃那黄符,他不信鬼神之说,自是不相信一张供奉于佛祖前的黄纸真的能有什么用处,接过了那荷包,只淡淡开口,“既然知道夜里会梦魇,就不要将荷包取下来。” 月婉颇为尴尬的挠挠掌心,“你都知道了。” 原以为她在李燕沉面前伪装的很好,不想她的一切行为都在旁人眼中,一清二楚。 李燕沉握住了荷包,上头还残留着暖暖的温度,就像眼前人一般。 “嗯,我都知道了。” “你夜里翻来覆去,你只以为你一个人没睡好?” 床榻虽大,又各自盖了一床被子,但身旁人的动作到了夜深人静里就会更加清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更何况,这两日来,对方都不曾偷偷摸摸钻进他的被子里。 是有些不大习惯。 月婉听见他说,果真开始紧张了,“那你这两夜也没有休息好吗?” 她都不曾睡着,难道他就能睡着了吗? 李燕沉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月婉仔细眯着眼细看,见他眼下似有淡淡乌青,该是夜里也没有睡好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虚,“我对不起你。” “今夜起,不许再睡不着。” “嗯。” 今日,玉竹问了她好多话,而此刻,李燕沉一句话都不曾问过,月婉觉着好不习惯。 她偷偷瞥了李燕沉好几眼,对方正拿着一本棋谱 分卷阅读111 看,连眼睛都不曾抬过一下,她鼓起勇气,“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李燕沉淡淡地回道:“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回答吗?” 月婉缄默,这倒,还真不是什么都会回答。 李燕沉眼中带上了些许的笑意,“既如此,我又何必问。” 月婉有些不服气,“我也不知道你要问什么呀。”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43. 第四十三章 玉莲(修。打补丁,打补丁…… 屋中点了炉子, 熏得满屋子都暖和,月婉趴在棋盘上,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李燕沉正在看书, 也没有理会她。 屋中安静的, 只听得见李燕沉翻书的声音。 过了许久,月婉终于鼓起了勇气, 她将手垫在头下,仰着头看向李燕沉, “燕沉哥哥, 华容园的事情, 大理寺查出来幕后主使是谁了吗?” 反正她已经断定了是李燕麟指使。 可叫她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来答案的原因有太多了。 每一个原因, 她都需要用无数条理由去解释。 她没有办法告诉眼前人,她是重生之人, 所以她知晓李燕麟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便是眼前人相信了,这世上就是有人可以重活一世这般荒诞之事。 她又该如何去解释, 从前她选择嫁给了李燕麟,害了陆家, 还害眼前人也因此丢了性命呢? 一想到李燕沉是因为她而死, 月婉就觉着背上似有大石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今她指望不了自己, 便期待着大理寺已经审出了结果。 李燕沉放下了书, 看着她语气淡然, “还不曾。” 月婉有些失望, 又听李燕沉开口, “不过也快了,她坚持不了几日。” 大理寺想要审人,方法颇多, 不怕犯人不开口。 只是…… 李燕沉呼吸停了一瞬。 大理寺的牢狱设在地下,暗无天日,独每间牢房上设有一盏油灯。 青莲抱着双腿靠墙席地而坐,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脚边时不时的有老鼠穿来穿去,那毛茸茸的触感袭来时,她总会忍不住尖叫。 只是她一尖叫,便有狱卒前来冲着她甩着鞭子大喊,让她安静些。 她只好闭嘴,静静忍受着这满屋子的虫鼠。 她已经被关进了牢房五日,前两日,大理寺提审了她,她皆按着之前的说词回答了,无人对她用刑逼供,只是每日例行提审,她就被押送回了牢房。 这两日,甚至连提审她进行审问也免了。她就被关在了这黑漆漆的牢房之中,无人给她送饭送水,狱卒也不再管她,任凭她被耗子吓得尖叫连连,也不会过来甩了鞭子让她闭嘴。 整整两日滴水未进,青莲只觉着自己浑身毫无力气,就快要死去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外头响起狱卒开牢房上的铁锁链的声响。 她猛地抬起头,隔着栅栏看向外头。 狱卒开了她周围所有的牢房,将犯人一一押走,周围牢房空了,油灯也熄灭了,昏暗一片,显得可怖起来,可是无人来开她牢房的门。 若说这两日来的饥饿还有牢房阴森的环境,青莲都能忍受,但此刻黑暗之中只剩下了她一人的时候,恐惧就从内心深处慢慢攀爬,最后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青莲忍着虚弱爬到门边去,用力地拍着门上铁索,尚且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放了我!” “我不想待在这里……谁来救救我。” 三丈之上,太阳正好。 李燕沉坐在桌案后,安静的听着刑狱司提审使柳若汇报情况。 大理寺少卿皱着眉头,苦劝,“王爷,华容园一事牵扯宫内,又牵扯王妃,臣认为您不该插手,免得有心人拿此事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 李燕沉抬眼看他,“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还是少卿觉着此事,牵连上宫中,大理寺就不该管?” b 分卷阅读112 r   少卿一噎,“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今晨入宫,圣人虽只问了一句,臣不免要为您同大理寺多想两分。” 他想要再劝,却又被李燕沉喝住,“少卿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华容园一事,可大可小,或许旁人都觉着应该悄无声息的处理了。 可他不想再看见某人在他面前大哭了。 李燕沉继续让人说起这几日的进展,“……华容园的老板,所有的管事与下人皆已经审问完毕,说辞都无不同,皆说青莲是个孤儿,流落长安被华容园收养,寻常时候就是爱侍弄花草,见王妃那日搬进来的……” 说辞皆同青莲自己喊冤的内容的并无相同。 李燕沉颔首,“青莲平日里爱去的地方,可有一一去搜过?” 柳若点了头,“华容园平日里会出售鲜花盆栽,青莲偶尔会跑腿去送货,会从华容园购买盆栽的,大多是些爱花的夫人小姐,还有勾栏瓦肆的戏子,妓子。” “……也都一一前去调查,并没有搜出证据……” 柳若说着说着都觉着,华容园之事,太过巧合。 但柳若的直觉告诉他,这世上,没有那般巧合之事。 幸得他办案多年,手段经验颇丰,又道:“这几日,青莲周围关押的犯人都已经被押送至别处,剩下她一人,卑职想待到后日再提审她一回。” 李燕沉点了头,“嗯。” 只是一瞬间,李燕沉想起了一事,“你说,青莲曾去勾栏瓦肆之地送过花草?” “是。“ “将采购人的名录整理一份,重新去查,仔细查他们与谁来往……” 勾栏瓦肆,妓子,戏子…… 月婉头疼,这几日李燕沉要忙的事情有许多,还要兼顾着调查华容园一事,而她待在家中,半点忙都帮不上。 她是不是应该想个什么办法,既能够将幕后之人就是李燕麟的事情,告诉她燕沉哥哥,好让李燕沉能够有应对之策,但也要能够保证她燕沉哥哥不知道这消息是她说出去的。 她还想不出来这样的两全之策。 她想的正头疼呢,却见玉竹领了宫人来见她,“王妃,皇后娘娘召您即刻入宫。” 小何后召她入宫,她不得不换上宫装前去宫中。 * 椒房殿中,摆满了箱笼,各个打开,里头都装着皮毛布料,小何后歪靠着大靠枕坐在软榻上,手指轻点着那些箱笼,“眼见着就要入冬了,本宫闲来无事,叫人开了库房,不想这些年堆了这么些,你挑挑,若合适的就带回去做衣裳,做披风都使得。” 月婉忙道:“这如何使得,白得了您的好东西。” 小何后眉眼淡淡,“让你选就选。” “是。”月婉无法,只挑了几样。 小何后眉毛一挑,直接让月婉别选了,直接叫人来装捡了大半,“都带回去。”而后挥退了旁人,只留下月婉,“你是不是还在为华容园一事担忧。” 月婉抿抿嘴,低眉颔首,“是,您就交待了这一件事,还叫我办砸了。” 小何后轻笑:“也不算办砸,良妃如今挺喜欢何家那丫头,听良妃说是因为那日,何家姑娘为了不扰她的兴致,硬是压着身上的难受没表现出半点异样,性子颇有几分坚韧。” 这一点,月婉也赞同。那日何思思该有多难受啊,若不是她偶然瞥见何思思脖颈上起了红疹,何思思兴许会忍耐更久。 “想来,庆阳王妃的人选已经有了着落。” “昨个儿良妃来给本宫请安,还提了一句,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小何后就有些疲乏,她阖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今日让你来,就是取些衣裳料子回去,这本宫想歇了。” 白得了一堆好东西,临走前,月婉虽有迟疑,到底还是躬身道:“天凉了,望您保重身体。”说完这话,方才退出了椒房殿。 出了椒房殿,外头寒风儿一吹,月婉忍不住一抖,方才知晓殿中的炭火有多热。 她忍不住裹紧了披风,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真冷,估摸着再不久就要下雪了。” 玉竹附和道:“可不是。” 、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遥遥 分卷阅读113 地传来了一阵乐声,乐声悠扬,带着几分让人喜悦的意思。月婉不由得驻足聆听了片刻,想着都已经入宫了,不如去良妃宫中拜访。 拿好了主意,月婉便转了个弯儿。 良妃果真是在排练乐曲,见她来,还笑着让她看曲谱。 “这两日无事,本宫排了新曲,你来了就坐着听听,看好是不好。” “好。”月婉点头,坐下,听着乐师开始奏乐。 大约是心情好,良妃排出来的曲子悠扬动听,叫人听着心情就变得舒畅。 忽而,月婉心中一动。 那青莲当年在她面前曾炫耀过,名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伶人有笼络男人的手段? 她仔细想过,方才笑着开口,“良妃娘娘,您排的曲子可真好,这些乐师和舞者也都配合的极好。” 良妃含笑,“那是自然,这些伶人是本宫从教坊司亲自挑来的,技艺出众,岂是旁人可比的。” 月婉眼前一亮,对,没有错,从教坊司入手,怎么都能查出青莲与东宫的关系。 不对,那个女人不叫青莲。 她当年在东宫时,名字叫玉莲,与李燕麟的宠姬以姐妹相称。 月婉微微张大了眼睛。 * 过了许久,椒房殿中的炭火就快要烧尽了,宫人取了新炭来添,钳子拨动银炭,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 “主子,您今日为何不提点王妃,王爷如今兴师动众调查华容园,到最后也不会有结果。” 小何后淡淡一笑,“有何必要提点,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却有一点不好,总以为这世上所有错事都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你以为他们就真的不知道这事儿查下去,查到了最后也无用吗?” “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小何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敛下了眼,轻轻抚着肚子,似喃喃自语,“总要让他心里对他的好父亲没了任何念头……” 44. 第四十四章 本王只问一遍 国子监休沐的日子, 陆长愿让玉秦回家一趟,说他不回去了,要留在国子监温书。 说着要温书的人, 此刻正愁眉苦脸, 苦大仇深的走在大街上,身旁人忍不住大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笑道:“陆二,如今叫你出一趟门可真不容易。” 陆长愿揉着肩膀, 叹气道:“别提了, 若不是你说你过几日就要走了, 我也不会瞒着家里和你们出来。” 侯思随眉毛一挑, 勾了他的肩,英气的脸因为他随性的动作显得颇为轻佻, “哟,那侯某还得感激陆哥哥心里还有侯某这个兄弟了。” 旁边人也开始起哄,“那可不是, 如今陆二少爷改邪归正,整日里用功读书, 明年春闱只怕就能高中状元。” 陆长愿白了他们一眼, “可别说了。” 闻见空气中一阵香粉气扑面而来, 听得女子轻笑声若隐若现, 陆长愿脚步一停, 皱着眉头, “侯二, 合着你离开长安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来教坊司?” 侯思随漫不经心,“你放心, 今日不干别的,就是听听曲儿喝几杯。” 陆长愿本不想去,但他同侯二这么多年的兄弟,临了送行了,不出现也不够意思,他被推着走,只道:“先说好了,今日这事儿,谁都不许传出去。” 若传到了他祖父,还有他妹妹的耳朵里,莫说是挨顿打,他妹妹一哭,他也就没好日子过了。 “放心,传不到太师耳朵里,走走走。” 一行人入了浮香楼,楼中正有女子献艺,声如黄鹂身似柳,面若桃花眼如丝,娇媚体态,胭脂香粉,好一个温柔乡。 陆长愿没什么心思,落了座以后,便倒了酒闷头一口。 侯思随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你如今还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勒热浮香楼,听听曲儿瞧瞧美人放松放松,多好。” 陆长愿倒了一杯酒,那酒柔顺带着香气,喝下去却像是带着苦,“你如今去你舅舅麾下,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哪像我,我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却只能日日待在国子监。” 侯思随与他一样,都是那不爱四书五 分卷阅读114 经,整日里只会到处惹是生非,家中长辈时常头疼。不过侯思随‘抗争’成功,终于实现了习武从军的心愿。 侯思随开玩笑,“要不你跟着我,一道去云州,我们兄弟二人到时候剿匪立了功,回长安也能给家中长长脸。” “我又志不在行伍。”陆长愿摆摆手,又闷了一口。他对读书不感兴趣,对行伍更无兴趣,而今连侯二这满长安都闻名的纨绔头头已经知晓自己要干嘛了,他却对未来还一无所知。 此刻,浮香楼的花魁上了台,一开嗓,众人纷纷看向那中央的舞台。 陆长愿随对什么花魁不花魁没什么兴趣,却也下意识的朝楼下看去。 只是一眼,便被吸引。 侯思随见他看的目不转睛,不由笑道:“怎么,请她上来陪你喝一杯如何?”以为他是看中了那花魁。 陆长愿眉头紧锁,忽而就起了身,“你们喝着,我去趟茅房。” 说完这话,不顾侯思随他们在身后的调笑声,径直朝楼下去了。 浮香楼客人众多,也无人在意谁会在其中穿行。 陆长愿皱着眉头,跟在那抹粉色身影之后,穿过了拐歪处,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 对方显然动了怒,转过头来怒气冲冲,“你!”看见了陆长愿的脸,却又立刻愣住,“二,二少爷。” 陆长愿黑着脸,“玉竹,你怎么会来这里?” 玉竹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二少爷,奴婢还有要事,待会儿再同你细说。”说完,见前方似管事模样的中年女人就要朝他们而来,玉竹退后一步,装作不认识陆长愿一般,带着几分怒气,“我可不是浮香楼的姑娘,还请公子自重。” 陆长愿忍不住嘶了一口气,这玉竹是搞什么鬼?他退到拐角另一边。 那管事已经走到跟前,笑着唤玉竹,“敢问是五姑娘吗?” 玉竹微微颔首,带着几分矜持,“嗯,可是花妈妈?” 那唤作花妈妈的管事热情不已,忙道:“是我,是我,五姑娘这边请,玉荷在房中等您呢。” 玉竹这才跟着她去。 陆长愿黑着一张脸,看着玉竹跟着花妈妈进了一间房。 玉竹怎么会来这里? 是他妹妹让来的? 他脑中一时浮现太多想法,只是很快,他一拍脑袋,“糟了,我怎么就光顾着拦玉竹,忘了我自己也在浮香楼里。” 这下,他可没办法瞒着月婉,他今日不仅没回家,还来了教坊司。 玉竹进了那房间,许久没出来。陆长愿等的心烦意乱,又抬头看见二楼侯思随也不停的朝他站的地方看。 不能让旁人知晓月婉的贴身婢女来了这种地方。 陆长愿忙回去,侯思随已经喝的有几分醉意,虽不像旁人那边,朝着台上的花魁吹口哨、扔赏钱,却还是拉住了陆长愿,带着几分促狭,“你这趟茅房去的够久啊,我怎么瞧着你像是看中了这儿的哪位姑娘?” 陆长愿没好气儿的拍开了他的手,见玉竹已经从房间出来,就要朝外头去了,忙道:“别胡说八道,我还有事儿,你们慢慢喝,等你走那天,我再去送你。” 没听侯思随在背后喊他,陆长愿一溜烟儿的出了浮香楼,跟上了前方的玉竹。 这是教坊司,烟花柳巷之地,他如何都想不通玉竹怎么会来此地。 “你老实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玉竹反问他,“方才奴婢来不及细问,二少爷怎么会在浮香楼?”玉竹眼中带着满满的谴责,仿佛是真的抓到了陆长愿不务正业,还跑来花天酒地的证据。 “今日您不该回家吗?”‘ 陆长愿噎住了,带着几分恼意,“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玉竹忽而瞥见有那穿着玄色官服的官兵模样的人物,便道:“这里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二少爷不如同奴婢回去,让姑娘同你细说。” 陆长愿细想,今日遇见了玉竹,免不得他来浮香楼的事情会被家中知晓,“行,回了王府我再问婉儿。” 月婉拿着棋谱翻了七八页,这两日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身份,好叫玉竹能够走趟教坊司查证一番,也不知玉竹进展可顺利。 不知过了多久,候在外头的青玄叩了 分卷阅读115 门,“王妃,玉竹姑娘回来,陆二少爷也来了。” 月婉不由得好奇,“阿兄,你怎么会来?” 她派了玉竹去教坊司,怎么走了一趟还将她阿兄带了回来? 陆长愿颇为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犯了错之后惯常会用的动作,月婉心中一咯噔,忍不住皱眉,“阿兄,你今日也去了教坊司吗?”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这天底下无人不知,陆太师洁身自好,自是约束着后代同样如此,从前陆长愿虽喜欢整日里到处玩儿,却也没被抓到过往教坊司去。 一见月婉皱眉,陆长愿忙解释,“我去教坊司就喝了几杯酒,是侯二就要离开长安了,我和他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替他送行也是应该的。” “然后看见了玉竹,我就跟着玉竹一起来了王府。” 月婉皱了皱鼻子,怪不得她闻见了一股酒味。 “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玉竹,我什么都没干。” 月婉看过去,玉竹点了点头,“二少爷说的没错。”她同陆长愿遇见的时候,侯家少爷确实也只是在喝酒,也没有让浮香楼的姑娘们去伺候。 她终于气消了,却听陆长愿拉长了语调,“倒是你让玉竹去浮香楼做什么?”他是个男人,去浮香楼还能有许多说道,可月婉一个女子,叫人去浮香楼能做什么。 月婉打着哈哈,“阿兄就别管了,倒是你今日去了浮香楼的事情,可千万别说漏嘴,要是叫祖父知道了,你就算是跪祠堂,祖父都不会消气。” “还有今日阿兄在浮香楼遇见了玉竹的事情,还请阿兄不要告诉别人,谁都不能说。” 哪曾想陆长愿正了脸色,“妹妹,你若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不能告诉王爷的,一定要同我说。” 月婉一愣,而后笑道:“知道了。” 陆长愿心中放不下,他总觉着他妹妹背着他在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只是月婉执意不肯回答,还转了话题,“阿兄说侯二要入伍了是怎么回事?” 月婉是有几分好奇的,侯家二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算不常见侯二,也时常能听到她阿兄提起同侯二又干嘛去了。 陆长愿心中生起了些许的羡慕,“他从小就习武想要当将军,这些年和他爹娘闹过不知多少次,如今终于如了他的愿,去了他舅舅麾下从小卒坐起,挺好的。” 大庆国力强盛,多年无战事,朝廷开始重文轻武,文臣更不会让子孙走武将的路。 月婉有些意外,却听陆长愿不无失落的说道:“连侯二都有了出路,我却还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念书,他也只念的寻常,旁人取笑他是不是要考状元, 说完这话,陆长愿捂着头,“我有些头疼,我先回家去了。”他实在不想谈论这话,只好选择了逃避。 “阿兄。”月婉喊他,他只当作没听见,一溜烟儿就跑出了王府,骑上马就往家去了。 玉竹换好了衣裳,过来回话,“怎么瞧着二少爷心情不大好?” “嗯。”月婉皱着眉,片刻后摇了摇头,“算了,先不提他了,你去教坊司可有查出什么?” 玉竹忙收敛了心思,将今日去教坊司套话的结果仔仔细细说了,“如同姑娘所料,之前华容园送往浮香楼的花草,都是由青莲负责,并且那浮香楼的花魁喜欢青莲,还时常留她说说话,一来一往,这些年来,玉奴同青莲更是亲如姐妹了。” 月婉心一紧,忙问:“那位花魁叫什么?” “叫玉奴,不过她半年前已经被人赎了身,奴婢再三问过那与玉奴交好的姐妹玉荷,不知道那位为玉奴赎身的贵人是谁,只知道那贵人有权有势,贵不可言。” “玉荷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玉奴了,不曾想,十天前,青莲去浮香楼送花时,不相信说漏了嘴,说她见了玉奴,还从玉奴那儿得了一串碧玺珠。想来,青莲肯定知道那贵人到底是谁,不然她如何赶在华容园里下毒手。” 青莲,不,玉莲惯常爱炫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忍不住在旁人面前炫耀一番,这性子是一点儿都没变。 月婉有些无力,她忽而蹲下身,“玉竹,你先别说了,让我缓缓。” 原来她及笄以前,那玉奴就已经入了东宫。是李燕麟伪装的太好瞒过了所有人,还是她瞎了眼连累了家人,还有李燕沉。 玉竹叹了口气,也蹲下身 分卷阅读116 去,“姑娘别难受了。” “既然咱们如今查到了青莲是真的受人指使,不是咱们异想天开,那咱们也可以早做提防,免得下面那贼人再动手时,咱们毫无准备。” 月婉仰头看她,眼眶有些红,“玉竹,你真的相信我那日同你说的话吗?” 玉竹拿着帕子给她擦擦脸,“玉竹同姑娘自幼一处长大,姑娘从不嫌弃玉竹出生,与玉竹交好,姑娘是什么样的性子,玉竹不敢说是最了解姑娘的,可也比别人了解许多。” “嗯。” 月婉终于有了些力气,她沉思了片刻,方才问,“玉荷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嗯,已经同她说好了,若官府来问她,她只将今日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以后,奴婢就立刻去给她赎身,送她安稳离开长安,保护她的镖师,奴婢也都已经打点好,姑娘尽管放心就是了。” “好。” 玉竹想了想,“不过奴婢今日去浮香楼时,瞧见了官府的人,想来大理寺那边也已经快要查到浮香楼了,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到时候那幕后之人被揪出来,姑娘就不必日日担心了。” 月婉点点头,却对那幕后之人会不会被绳之以法,而不抱希望。 那是李燕麟。 圣人最喜欢的儿子。 在李燕沉双腿受伤不到一个月,就让他入主了东宫,成为了储君。 明明都是儿子,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 何其让人心寒。 玉竹心疼她家姑娘,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秘密,该有多难受。 玉竹想了想,“日后姑娘若夜里还会做噩梦,姑娘不愿告诉王爷,便告诉奴婢,好吗?” 月婉轻轻勾起了嘴角,“好。” 她还是说了谎,对她为何会知道这一切。 * 已经四日了,青莲只觉得自己就快要见到阎王爷了,终于,昏暗的牢房里,有了一丝光亮,“提嫌犯青莲。” 她手脚无力,只能靠着旁人前行,可那些狱卒哪里是那般好说话的,只将她拖着往前走。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喊一句冤屈。 被送到了刑房以后,她闻见了饭菜的香气,嘴边也终于尝到了水的滋味。 求生的欲望,让她大口大口的喝着水,只是还未等她喝够,水碗便已经被人拿走。 好待喝了水,她终于有了力气看向提审她之人。 看见前方的第一眼,她只觉得浑身一震,遍体生凉。 满长安谁人不知,从前的太子,如今的永安王不良于行,只能以轮椅代步。 她脑子嗡嗡作响,忽而有人以铁棍敲地,一阵闷响,震得她脑仁生疼。 那提审官依旧有条不紊的问着她相同的问题,她虽因为面前多了一人让她心乱如麻,可那些问题的答案已经在她心中生了根,让她能够回答的毫不犹豫。 当提审官再次问出,“你到底为何要暗害……” 那铁棍敲地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她的耳朵被震得生疼。 她一时竟想不起,她该回答的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 提审官又再一次问她,那敲击声也同样响起。 她只觉得浑身血液似在倒流,让她想不起那日永安王妃同她对峙时,提过那被害的人到底姓什么。 “堂下,还不回答吗?” “你可知蔑视审讯,罪加一等。” “本官再问你一次,为何要暗害……” 青莲终于被折磨的失去了忍耐的心,抱着头大喊,“我没有,我没有暗害何姑娘,我没有。” 喊过之后,浑身虚脱。 何姑娘。 是了,她那日要害的人是何姑娘。 柳若松了一口气,这叫青莲的女子,忍耐心可比旁人更甚,连着数日,只给她能让她不饿死渴死份量的饭和水。 饿到她头昏眼花,内心容易被击破时,终于审出了不同的东西。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 她此刻就像是濒临死亡的模样 分卷阅读117 。 柳若眼中丝毫没有怜悯,眼前这女子,对同她完全不认识的何思思下了狠手的时候,可有怜悯过对方? “青莲,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暗害何姑娘?” “你是被何人指使?” “坦白从宽,若你肯交待,大理寺会根据你所说为你减刑。” 青莲摇着头,口中依旧只念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燕沉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却叫人不寒而栗,“浮香楼的玉荷。” “还有那名叫玉奴的花魁,听闻与你都是老相识。” 青莲本是低垂着头,听见这话,猛地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人。 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可她不能说,她会死。 “本王只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45. 第四十五章 您一定要包庇他吗?(小修…… 只有一次机会, 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死。 “好妹妹,你放心,等这次事了, 我就将你从华容园中赎身, 带你进……东宫。” “不过,你要记着, 若你走漏了半点风声,到时候那位要你死, 这世上没有人能保你。” “姐妹一场, 我也不为难你, 你自己考虑清楚, 这事你是做还是不做。” “是华容园中,身契被管事握在手中, 让你一辈子为奴为婢好,还是脱了奴籍,跟在我身边来的好。” 那人的话犹如余音绕梁, 一直在她耳边从未散去。青莲忍不住想,当时她为何就轻易的答应了呢?还毫不在乎地表示, “不过是撒些百合花粉, 华容园里种了那许多花, 又有谁人能够想到是旁人故意为之的呢?” 华容园在长安再出名又有何用, 她也不过是身契被管事牢牢抓在手中的一个小小婢子, 日后到了年纪, 就会被管事安排着嫁给园中的男丁, 一辈子都没有希望。可那人告诉她,她不仅能出得了华容园,还能住进东宫。 东宫是什么地方, 对她而言,或许就是人间仙境,那里住的主子,日后会是这大庆江山的拥有者,她若是能入了主子的眼,日后只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像那人一般,而今虽还没有名分,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何其叫人眼热。 至于那百合花粉是为了害谁?会不会将人给害死,她都不在乎。 她要做人上人,再也不当伺候花草的婢子。 可是,她失败了。 青莲没有想明白,她如何会失败。 她的证词明明天衣无缝,满华容园的人都可以为她作证,没有丝毫的破绽。 偏偏她就是失败了。 “本王只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青莲忍不住开始想,她要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是熬过这一遭,被那人救出去,还是如今全盘托出,告诉眼前人。 她花费了所有的力气,从喉咙中发出了嘶吼,“我不想死,求您饶我一命。” 有那宫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御令疾驰穿过重重宫门,直奔大理寺而来。 宫人的嗓音尖锐高亢,“御前急召!” “华容园一案,交由大理寺少卿负责,永安王即刻入宫面圣。” 李燕沉神色一敛,看向那传召的宫人,宫人笑眯眯道:“还请王爷快些随奴才进宫,圣人等着您呢。” 大理寺少卿低着头,就是不看李燕沉,“请王爷速速入宫,此处由臣着手来办。” 李燕沉看了他良久,宫人催了又催,终于是开了口,“还请少卿,秉公办案。” 大理寺少卿浑身一抖,“臣领命。” 宫人已经等不及,李燕沉抬了手,王肆这才推着他离去。 谁也没有瞧见,跪在地上的青莲眼神猛地锋利,嘴巴麻木的张张合合,她要活下去!她不能让李燕沉离开! 她张开了口,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却又被人迅速捂住了嘴。 那白纸黑字 分卷阅读118 摆在了她面前,只听得有人开口,“呈堂证供是否句句属实?若认罪即刻画押。”她眼一闭,手指沾了红泥按在了纸上。 此刻宫中怎么会急诏,明明圣人因为汝州一案还有削减军饷一事,对他家主子颇为生气,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传召? “主子,您说圣人为何这个时候召您入宫?” 王肆犹豫道:“是为了别的事,还是华容园这事儿?” 如今青莲招供了,供出来的却是浮香楼的一个妓子,这妓子背后的人,王肆有些猜测,可又不敢太明说。 大理寺断案从来都讲究证据,不可信口胡说。 但能使出这样一箭双雕手段,针对永安王府同良妃的,恐怕找不出几个人。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是,他家主子从不提,王肆便也不敢将那名字说出来。 李燕沉没回答,只是忽而抬手撩了车窗帘子,看了一眼窗外,从大理寺出来前,晴空万里,此刻却已经乌云密布,他皱着眉,眉间有道浅浅的沟壑,琥珀色瞳孔中倒映着密布的乌云。 “要下雪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快要到了。 而华容园的事情,大约也会像那落雪一般,最后了无痕迹。 紫宸殿 常德帝隔着一道碧纱帐,看向他的第二子。他的眼中有试探、厌恶、不解……还有几分疼爱之意。 这些日子,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犹记得当年二子出生后,他的父亲身心大慰,熬过了那年严冬,病情一日比一日好转,而后又多活了三年。 他虽不满他当了多年无实权的皇帝,可他的父亲对他而言,终究是父亲。 多活一日,他好像就能少一日抗下重担。 那时,对于二子的出生,他心中是欢喜的。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子,又如何不喜欢呢。 他也曾对二子寄予厚望。 只是他也不是一个人的父亲。 李燕沉垂着眼,避过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试探目光,“不知父皇传召儿臣,有何吩咐。” 常德帝捂嘴轻咳了一声,这两日气温突降,饶是紫宸殿日日都烧着银炭,也抵挡不了咳疾袭来。 “上回大朝会中,你提到沿用前朝条令,朕仔细斟酌过,若此条令能够成功,对我大庆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朕允你去办此事。” 李燕沉不由得带上了两分好奇去看纱帐后的人。 他的父亲,何其顽固,如何有此转变。 不过,若削减军饷一事能有转变,倒也算是幸事一件。 但他只安静地等待着常德帝的后话。 果不其然,常德帝又接着往下说:“只是,朕也有一个条件。” 李燕沉颔首,“父皇吩咐。” “元月之前,各地驻军需得同意此事,各自将请愿书送入长安。” “朕知吾儿聪慧,如今既愿出府为朕分忧,便要用上十分心思方可。” 常德帝说完了话,只觉得喉咙一阵阵痒意,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至于那些个妇人之间的小事,你何须亲历亲为,撒手让旁人去做就是了,大理寺难道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妥吗?” 男儿当志存高远,如何能被妇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勾住了手脚。 小打小闹? 李燕沉垂下眼,“恕儿臣不能答应父皇,华容园一事,事关内子名誉,儿臣不能置之不理。” 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这紫宸殿中太过空旷,叫人觉着震耳。 常德帝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而后道:“此事不用再查,那妓子已经认了罪,也无人因此事而有损伤。” “那就不必太过较真。” 他说的随意,而后再不管李燕沉是不是会答应,只挥了手让李燕沉退下,“今日天寒,你身子不好,莫在外头久待,回去吧。” 李燕沉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没有走,只抬头看向常德帝,如玉的脸色染上了怒气更显苍白,“您一定要包庇他吗?” 常德 分卷阅读119 帝难得没有生气,语气平静道:“你们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互相残杀不曾?太子也是一时被那女人迷惑,而今也幡然醒悟,自请闭门思过,你就不要咄咄逼人了。” “既然是家务事,便不要让朝臣插手。” “此事不可再议,朕乏了,你自去。” 见他还不走,常德帝抬手让禁卫进来,“来人,送永安王出宫。” * 站在廊下,月婉忍不住搓了搓手,“今天真冷。”前两日尚且觉着天气还算暖和,便是华容园办宴的时候,都觉着尚可。 这才多少日,就真的是要入冬了。 她又站了片刻,玉书小跑着过来,“回来了,回来了,王爷回府了。” 月婉一喜,“真的?” 玉书点了头,她便小跑着去迎,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心情不好,可她也知道,会有人心情比她更不好。 李燕沉拒绝了旁人帮助,独自推着轮椅向书房去。 今日入宫,他的父皇说的每一句话都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原以为他不在意。 他不在意他父亲对他与别的儿子不同。 可事到如今,才发现他是在意的。 这是不是因为他体内还流着他父亲的血,所以他才有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想要一个人待会儿,却不想,前方院门处站着一人,正冲着他招手。 月婉笑眯眯的迎来,“燕沉哥哥,你回来了。” 他略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她的笑脸,“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婉佯装自在,“我都听说了,华容园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明,幕后之人也已经伏法,听说是因为从前就与华容园有仇,又与何家有来往,知晓何姑娘对那百合花粉有碍,所以才会下手害人,想要让华容园因此事而遭受牵连。” 李燕沉神情恹恹,他的好父亲,办这样的事情倒是够雷厉风行,前脚召他入宫,后脚便让大理寺以此结了案,而他只能任由他父亲所作所为。 那具尸首摆在大理寺刑房中,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具尸体而烟消云散了一般。 月婉不气馁,继续说着,“今日倒都是好事情,何家姑娘也来了信,说她病已经痊愈,想要过两日来家中拜访。”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书房。 一刻钟前,书房里已经烧了炭,驱散了寒冷,月婉倒了杯茶说着话,却见李燕沉目光沉静看着她,她声音越来越小,到底最后没了底气,不自觉扣着茶杯上的浮纹,偷瞄着李燕沉,“此事既然了了,那就算了吧。” 李燕沉看着她,眼中是叫人揪心的认真,“你不在意了吗?我答应过你,要为你查明此事。”明明那日,眼前人从华容园出来时,还像是天塌了一般而大哭了一回。 而且真相即将要揭开却被外力阻断时,她又像是已经想通了似的。 月婉抿着嘴,她当然知道,只是这些天了,她越发冷静,也知道要想让幕后主使因此事而被圣人严惩有多难。 而今,玉奴已死,所以的线索都随着玉奴的死消失不见,再查下去,也不会再有别的结果。 大理寺已经结案的消息,皇后娘娘送了信来,良妃也送了信,便连家中也送了信来,都说此事便算了吧,索性何家姑娘并无大碍,未曾伤筋动骨。 这样的事情,不足够撼动李燕麟的太子之位,也不能让圣人对这个儿子有任何失望的地方。 初闻时,月婉心中愤恨不已,后来,却也自知无能为力,最后也没有办法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只是,现在还不行。 李燕沉闭了闭眼睛,他只觉得满心疲倦,不再看月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月婉起身,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出了门后,又探进了一个头,“祖母让人送了羊肉来,今晚包饺子。” 书房安安静静的,众人都知晓主子不高兴了,不然怎么会连王妃都没有待在书房,而是让主子一个人待着呢。 王肆轻轻叩门,“主子?” 回答他的话,语气轻轻,“进来。” 王肆松了一口气,推门 分卷阅读120 而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这是太师送来的信。” 李燕沉接过,也每=没等王肆递来裁纸的刀,直接撕开。 信纸上是陆太师的字迹,“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他闭了闭眼睛,血液之中的燥热,却久久不能平息。 * 一反常态,李燕沉不再日日去大理寺点卯,倒是大理寺少卿连着登门了几日,忧心忡忡地来,忧心忡忡地走。 月婉远远地瞧见过两回,总觉着少卿那满头黑发都要愁白了似的。 这回,月婉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李燕沉了。 圣人插手,说是家务事,那连满朝官员都不敢像是 总算,消沉了快一旬的日子,李燕沉像是想开了一般,总算放下了华容园的事情,开始忙碌起了常德帝好不容易松口答应的事情。 事关六十万将士,也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搁。 是清晨,月婉刚换上新做的裘衣,刚踏出房门,便觉着有冰凉之物轻飘飘的落在了她脸颊上,有一枚落在了她眼睫上,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眼睫上挂了冰水似的,冷的她一哆嗦。 耳边是玉书惊喜不已的声音,“下雪了!” 月婉忙睁开眼睛,探头去看天,惊喜不已,“还真是。” 此刻时辰尚早,天空还是灰的,偏偏空中开始飘起了雪白之物,起先是小小的夹杂着雨滴的细小冰晶,而后,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风,开始有了像是白色羽毛一般的,轻盈白洁的雪花飘落。 月婉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想要接上片片飞雪,只可惜她掌心是热的,雪花落在了她手心,立刻就化开成了水,冰凉的很。 玉竹拿着斗篷从屋中出来,见玉书几个小丫头已经在院中玩疯了,而那当家作主的人也跟着丫头们在院中玩乐,无奈的走上前,将斗篷系在月婉身上,“姑娘也跟着她们几个胡闹不是?” “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月婉忍不住激动神色,自及笄礼那日后,她见过了骄阳似火、大雨淋漓、和风徐徐,却还没有见过雪。 而今见着了雪,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着凉了可不行。”玉竹不赞同道。 说完这话,玉竹又板着脸看向小丫头们,“你们几个,还不老实当差去?” “知道了!”玉书一吐舌头,带着小姐妹们一溜烟的就跑走了。 月婉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寒风都入不了身。 她抬起头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颇为懊恼,“真可惜,第一场雪,燕沉哥哥出门去了,不能与他同赏了。” 玉竹笑道:“姑娘也还有入宫呢,你忘了吗?” 月婉收起了那些风花雪月,恢复了正经神色,“唉,准备妥当,咱们就出发吧。” * 陆长愿颇为忐忑,这是他头一回求到了眼前人头上。 眼前人大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单独约见自己。 “你有何事,不能在王府说?”李燕沉神色淡淡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正忐忑不安的人。 李燕沉不可谓不好奇,不然也不会推了与兵部的议事,与他出来喝茶。 陆长愿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若是去王府见你,肯定会见着婉儿。” “她一定会反对。” 李燕沉看着他,“她既然反对了,你为何要找我,我还有公务,今日这茶就不喝了。” 陆长愿着急忙慌,“别,别,王爷还请留步。” “这事,我找不到人商量了,思来想去,找王爷商量应该是最合适的。” 李燕沉到底没走,只坐在那儿,看着面前人半点儿没了从前没心没肺的高兴劲儿,听他有气无力的说着,“王爷应该知道,我家中一心让我认真读书,好能参加春闱,日后走上仕途之路。” “当然,我也知道这并没有错。” “只是,我实在不爱念书,功课也只是寻常。” “这世上,好像也并不是只有念书才有出路。” 陆长愿心一横,眼一闭,“我想参加工部这个月的入招,还请王爷能为我向祖父求请。”他说出口,就觉着一定会被拒绝,毕竟他的 分卷阅读121 想法太过荒诞。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不由得睁开了眼。 只见李燕沉微微皱眉,似终于想起了工部入招是什么事情。 “工部入招?你想入营造司?” “嗯。”陆长愿头点的像是拨浪鼓。 而后目光坚定道:“我终于找到了我想做什么,只是与世人期待的不同,但我也不想委曲求全。” “还请王爷能为我说情。” 46. 第四十六章 风雪 陆长愿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路上。 玉秦在一旁愤愤不平, “少爷,你说王爷也真是的,你好不容易求他一回, 他竟狠心的拒绝了你。” “还说什么, 若少爷不妨等到明年春闱得中,可以自行选择当差的地方时, 再入营造司。” “王爷又不是不知道,少爷你的学业哪里能过得了春闱, 春闱要是不得中, 那少爷你难道就要一直念书?” “这不就是让少爷你死了这条心思吗?” 陆长愿越听脸越黑, 终于在此刻忍不住, “闭嘴。” “你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嘲讽我?” 玉秦见他动了怒,忙告饶, “奴才这不是看你不高兴,哄哄你吗?” “少爷,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陆长愿恼怒的抬脚踹了他屁股一脚, “行了,你安静些。我得仔细想想。” 方才他和李燕沉谈过。 他原以为李燕沉会帮他, 没想到李燕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拒绝他的话, 还历历在目。 “我不能答应你。” “你要想进工部营造司, 大可以春闱得中后自行选择, 而不是如今, 离春闱还有半年时间时就轻易放弃了它。” “若是这样, 便是人人都替你说情, 你祖父也不会答应。” “更何况,你就能保证此番工部入招,你能比的过旁人?那些人有世代传家的技艺, 你纵使有天赋,如今恐也比不过别人。” 陆长愿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大雪糊了他满脸,他终于冷静了。 这几天被侯思随如愿去了云州参军的事情给刺激到了,他脑子一热,觉着自己于木工上颇有天赋,入营造司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李燕沉说的没错,他因为自己有几分天赋而颇为自负,却忘了,参家营造司入招考试的,大多是有世代传家的手艺傍身。 侯思随不也是因为自幼习武,就算他是长安纨绔头头,可唯独习武一事上,从不曾有一日落下。 不像他,只因为这几个月感兴趣学了些木工,又发现自己有些天赋,便觉着自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物了。 李燕沉说的没错,他太过天真了。 他丧气的回家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陆老夫人见他没来正房请安,忍不住叫人去看望他,皆被他说要思考问题,给推诿了。 老夫人不由得好奇,“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 陆长愿将自己锁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 玉秦叩了门,他心情本就不好,忍不住皱眉道:“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我。” “少爷,是王爷让人送了书来,王府的管事正在外头候着呢。” 陆长愿这才起身,嘟囔着开门,“送书?送的什么书。” 好端端地,怎么会送他书。 “听说是王爷专门挑的,说对少爷春闱或许有帮助。” 满满两箱书,皆有李燕沉的笔记可做参考。 管事笑容满面,“二少爷,王爷说了,若是二少爷春闱得中,到时候他可以帮你。” 陆长愿心中大动,这这这,两箱书呢,他半年能看完吗? 陆老夫人担心了一整个下午,忍不住又让人去路长愿院中瞧,却见兰芳笑着回来,“老夫人,可不得了,二少爷正用功看书呢。“ “听说王爷还送了两箱他从前的书来,给二少爷温书用呢。 分卷阅读122 ” 陆老夫人有些高兴,“这孩子能读书就是好事,只是怎么还让王爷送书来呢?他大哥的书不都留着的?” 兰芳忙道:“多多益善嘛。” 老夫人这才点头,“让人夜里再给他添份补汤送去,春闱就剩下小半年了,备考的日子切莫让他饿着冷着。“ “知道,知道,早就吩咐下去了。” * 工部议事处的灯点了一日又一日,大庆六十万将士,不单单是驻守各地攻防以待的将士,还有各州府维护治安的兵卒。 常德帝终于开了金口,不再削减军饷,但也给出了难题,要让各地将士递请愿书入长安,还要在元月之前。 军饷不用削了,兵部何其是松了一口气,最不能扣的便是军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所需花费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少,要不然上战场的收,各个兵卒都饿的面黄肌瘦,连刀剑都握不住,又谈何保家卫国呢? 只是常德帝让步给出的问题,其实也有几分棘手。 让将士在无战事的时候忙农活,并不一定每个地方都会答应,特别是治安不好,兵力本就不够的地方,兵卒连日常巡逻,维护治安,时间都够紧凑了,哪里还有空闲时间,去田间忙耕种? 兵部尚书为了削减军饷一时,愁白了大半头发,另一半头发也在这几日渐渐转白。 右侍郎忍不住想要打一个哈欠,却见满屋子的同僚都神情凝重的看着手中函件时,到底忍住了哈欠。 午时将至,人人都还留在衙门忙着。 右侍郎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趁人不备,伸了个懒腰便继续忙着。 尚书年纪大了,也许久不曾同旁人一般熬夜办公,李燕沉看着他的白发,片刻后,淡声道:“常大人,夜深了,今日就先到这里。” 常尚书咳嗽了两声,花白胡须一翘一翘,“也好,王爷也请先回去休息。” “明日再议。” 回家路上。 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且为了赶在宵禁前回家,皆是行色匆匆。 马车行在人群中,倒显得有几分缓慢。 王肆关好了车窗,马车内燃着的小炉子驱散了寒冷,连他都有几分疲惫,“主子,奴才真没想到,这事儿竟如此棘手。” 可不棘手,眼瞅着就是年关了,整个六部最忙的竟然是兵部。 说完这话,王肆方才惊觉他家主子心情有几分不好,忙小心翼翼去瞧李燕沉的脸。 李燕沉正低着头看着手中名录。 上回工部没能做出的统计,而今兵部正连日连夜的算着。而李燕沉手上拿着的,正是大庆边陲某州府的将士名录。 他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好坏来。 只是王肆,总觉着他心情不大好。这种不大好的心情,不像是因为兵部之事。 王肆从一旁矮柜中,取了茶壶和茶杯来,倒出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主子,您也歇歇吧,这一时半刻也忙不出什么来。” 李燕沉没有接,“我不渴。” 王肆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放回去。 车厢内安静的,只能听见雪花唰唰落在顶棚上的声音。 这寒冬夜里,不多时便到处白茫茫一片,月光倾泻,照出了白茫茫的一片,更显冷清寂静。 外头不知何处传来打更声,王肆轻声道:“哎哟,这都子时过了,也不知道王妃可曾歇下。” 已经快要化为一座雕塑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李燕沉抬起头来,皱眉看向他,“不是让你安排人回去传话,让她莫等?” 王肆忙告罪,“当然,两个时辰前就叫人回去传话了,只是王妃的性子,主子您一定比奴才了解,她定是要等主子回去,才会歇下。” 李燕沉,不见波澜的内心,似终于泛起了淡淡涟漪,对回府有了一丝急不可耐。 * 月婉强撑着坐在灯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皮子重重的往下掉。 她又一次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的时候,险些没有磕到桌子。 今夜是玉书陪着她在暖阁中待着,此刻玉书揉着眼睛批了衣裳走过来,“姑娘,歇了吧。王爷不是让人传话,说今夜很 分卷阅读123 晚才能回来,让你别等。” 月婉只觉着脑子里面像有浆糊似的,已经糊成了一团,却还是倔强的不肯睡去,“我再等等,玉书你去睡吧,不用陪我。” 这屋子里到处都点了蜡烛,照的透亮,她也并不害怕。 玉书摇了头,倒了两杯茶,给她和月婉醒神,“奴婢陪你等。”今日是她当值,若是不陪主子等,到时候被玉竹姐姐知道了,又要挨骂。 月婉抿了一口茶,觉着清醒了不少。 只是屋外飞雪唰唰声不断,像是奏着催眠乐曲似的,没过片刻,月婉眼皮子一沉,终于没有抵抗住睡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那灯芯燃着燃着,忽而被风吹动,明明灭灭间,拉长了人的身影。 有些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有人轻轻替她将滑落的毛毯重新盖上,她睡梦中的眉眼渐渐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的手麻了,无意识的一翻身,听得一声闷响,她终于醒了过来。 昏黄的灯下,有一人,披着白狐大氅,眉目似雪,正对着烛光写字,眉眼淡淡,却又因为烛光,而染上了暖意,柔和掉了他脸上的冷意。 他似被难住,写了两三行字便会停笔,片刻后,方才会继续提笔写字。 他明明神情专注,像是不会被外界任何事情所打扰,却又在月婉悄悄摸摸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袖时而出声打破了她的小伎俩,“既然醒了,就回床上睡。” 月婉一点儿都没有被抓住小动作的悔意,她勾住了垂落在李燕沉衣袖间的丝带,缠绕在指尖。 她心安了,终于抓住了。 就连困意也逐渐消散。 李燕沉也没有让她停手,过了片刻,月婉才问:“那你呢,什么时候睡觉?” 李燕沉手一顿,见墨迹已经干透,便合上了册子,“现在。” 大概他不睡,眼前人也不会睡了。 月婉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将床上的被子铺开拍软。 待到二人终于躺到床上的时候,屋外的雪又已经面上了一层,那银光都快要透进了屋中一般。 这已经是深夜,离天亮,不到三个时辰。 李燕沉轻轻闭上眼,身上锦被忽而被人掀起了被角,很快他的左手就被旁人抱住。 “今晚实在太冷了,咱们两就盖一床被子好了,暖和。” 他还没有回答,又听对方很快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乱动的。” 大约是太困了,他甚至都不能像往常一般,让她自己多盖一床被子便是了。 * “姑娘醒了。” “嗯。”月婉无力的点点头,昨夜等的太晚,今天醒来时也没有多少力气一般。 她抬头看着身旁,身旁的被窝已经没了温度,代表着身旁人已经出了门。 她略略有些失落,早知道今晨又见不着他人影,昨夜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就该拉着他说说话,却又听玉竹说起,“姑娘快起吧,王爷在等你用早膳呢。” 月婉意外,“他没出门吗?” “昨夜大雪,今日连朱雀大街都被雪封了路,不大好走,王爷说就在家中办公,也已经派了人去兵部取公函。” 月婉没了瞌睡,立马起身,“那可真是要感谢昨夜的大雪。” 玉竹哭笑不得,“姑娘真是。” 天冷了,三餐都摆进了暖阁里,月婉打了帘子走进去,便见桌上已经摆了早膳,而等她一道用早膳的人眼也没抬,正吩咐着事情。 她落了座,对方的事情也已经吩咐明白。 月婉只听了一耳朵。 待暖阁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月婉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她带着几分鄙夷,“太子怎么会想起此时开坛祭天?”不年不节的,开坛祭天又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李燕沉也没说她不许议论朝事,也没问她为何听见李燕麟相关,就会如此厌恶,只道:“今年各地暴雨不断,而今入冬又比往年更早,纵使已经提前预备了过冬的物资,严重的地方还是会有人伤亡。” 虽各处州府都已经开始救济流民,到底不能完全堵上自然灾害带来 分卷阅读124 的严重后果。这个冬天,注定不好过。 月婉也认了真,“我知道这事,你如今忙的公务,也是因此而起。” 为了补上今年的税收,圣人竟打算削减本就紧俏的军饷。 “只是我觉着,现如今了,来开坛祭天有什么用呢?”大冬天里,田地里又不能栽种粮食,若不,难道老天爷会立刻心生怜悯,就会马上将冬天赶走,迎来春天吗? 答案是并不会。 李燕沉却有些不赞同,“祭天也并不是没有作用。”起码会让人心怀希望。 有了希望,或许会让人生出求生的意志。 月婉点了头,而今王府的一日三餐也都已经减免了不少,两个人所用,也不过两碟子早点,并两碗粥。 她夹了一块早点,刚咬上一口,便想起,若是李燕麟要设坛祭天,岂不是她燕沉哥哥也要去。 她不自觉地看向李燕沉身下轮椅,盯着李燕沉的双腿看过,又不想让对方知道她在看何处,很快就转过头来,“那日祭天,你一定要去吗?” 李燕沉应了一声,“嗯,圣人已经发下旨意,不止我,四弟,五弟他们都要去。” 祭台不会设在长安城中,大约是会去龙尾镇,哪里地势高,又因龙尾山上有一处天然平台,从上往下俯瞰,山涧似卧着一条龙,而平台位置又极高,似能与天上神明交谈。 钦天监也推测出此地风水极佳,是最适合摆坛祭天之地。 从前,李燕麟在老百姓间名声日益高涨,也是因为他时常会因为天灾人祸,而去祭拜神明。不少老百姓都夸他心肠慈悲,怀有天下。 从前,月婉也被此蒙蔽过眼睛。 只是,这回回祭天,到底有何用处?受苦受难的都是旁人,而得了好名声被人夸奖的,却是李燕麟。 早膳也只是匆匆用过,很快,白泽就带着函件从兵部返回,李燕沉半碗粥都还没喝完,就直接去了书房。 47. 第四十七章 空荡荡(修文) 大雪纷飞的时节, 仿佛各家各户走动的劲头都没了。 李燕沉的书房点着灯,左思临来访在,正同他说着兵部的事情。 来的还有左夫人和左家小闺女。 月婉让小丫头们将孩子带到暖阁中玩儿, 方才看向左夫人。 左夫人神色有几分激动, “孙老神医找到了。” 月婉心一跳,而后涌出了无限的喜意, “果真?” 左夫人浅笑道:“昨日幽州那边刚送的信,若不是昨日禁了通行, 昨日妾身便已经来府上告诉您了。” “王妃, 孙老神医答应了不日就会动身前往长安, 为王爷治病。” 月婉没忍住, 激动地握住了左夫人的双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我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夫人了。” 她此刻激动溢于言表,十分不像是个大人,倒像是得到了这世上最想要的糖果一般的孩童, 满眼都写着高兴。 左夫人被她的情绪所染,心情也颇为轻松, “王妃哪里的话, 这本该是妾身与外子该做的。” 月婉脑中已经开始安排起了孙大夫来长安后, 该住在什么地方, 那些个药材也都该准备上了, 供孙大夫配制药方。 左夫人又道:“总算没有辜负了王妃所托了。” 月婉满是笑意, “是我该好好谢谢夫人才是。” “只是, 还有一事,要请您帮我保密。” 左夫人点了头,“王妃但讲无妨。” …… 待送走了左夫人一家离开, 李燕沉察觉到身边人浑身都洋溢着喜悦。 他淡淡问道:“你很高兴?” 月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消息,她一点儿都没有办法隐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可是孙老神医要入长安的事情,她还不能告诉李燕沉。 便道:“是吗?有这么明显吗?” 她含糊起来,又想起刚刚发生的趣事,“是沅沅太可爱了,她方才告诉我,如今不能再说她是个小孩子了,因为她五岁了。 分卷阅读125 ” “这么一点儿的小孩儿,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是大人了,燕沉哥哥,你说她可爱不可爱?” 才三头身大的娃娃,像个小团子似的,可可爱爱说着自己是大人。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小孩子更可爱的了。 她欢喜的说着话,没瞧见身旁人脸上的笑意正一点一点的消散。 李燕沉抬眼,看向前方,屋檐上如今积雪颇厚,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不得不承认,月婉果真是很喜欢孩子。 月婉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继续说着左家沅沅到底有多可爱。 得了孙老神医要入长安的消息以后,月婉便开始忙碌起来,整日里都在选着家具布置院子。 只是这头忙着,离李燕麟要前往龙尾镇的日子也将要临近。 月婉磨了许久,却还是得到一句拒绝,“不行,你不能跟着去。” 月婉有些不服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圣人也没有说不许带家眷前往吧?”让李燕沉同李燕麟单独待上五六日,她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她得跟着去才行。 李燕沉有几分无奈,月婉让人收拾了一堆行李,皆是保暖养身之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远行,而她自己竟然也想要跟着去。 他原想说上一句,带上你,这一路会多麻烦,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旁人都不曾带家眷,若我带你去,你就只能一个人待着,有何意思?”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娶妻,可咱们如今成亲了,夫妻是一体的,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王肆要进来回事,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被李燕沉默默地瞪了一眼,方才正经的回话,“主子,马车已经备好,入宫的时辰就要到了。” 月婉还想纠缠着,她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结果李燕沉丝毫不为所动,“别胡闹,你乖乖呆在家里,五日后我就回来。” “你这几日,若在家中待的无趣,便回太师府待上几日,我想老夫人也很想你。” 说什么都不能跟着去了,月婉站在大门口目送着马车离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着手已经冻的通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时,终于被玉竹劝回了屋。 “姑娘,你也太过小心了,王爷虽行动不便,可这一路上,有王公公和白统领照顾,王爷不可能会出事。” 月婉还是忍不住担心,“玉竹,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梦吗?” “自然记得。” 玉竹看了一眼四周,见旁人都远远地跟着,也听不着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便道:“姑娘说了,在姑娘的噩梦里,太子心思极其歹毒,手段颇龌龊,旁人是防不胜防,便被他暗中所害。” 月婉点了头,“所以,他们要同行五日,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玉竹见她忧心忡忡,活像是王爷出了王府的大门,就会被太子害了一般,她不由得开解月婉,“姑娘忘了?王爷虽腿脚不便,可他并非是同沅沅一般大的孩童,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姑娘应该相信王爷才对。” 月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是我多虑了,只是我总忍不住害怕。” “放宽心吧。” 今日的朱雀大街上,尚有禁卫拿着铁锹除雪中,雪堆在两旁,只露出中间一道可供行人车马过路的青砖地面。 当宫中仪仗经过时,行人纷纷停下,垂头敛目,噤声等待着仪仗过去。 永安王府的马车并不显眼,它的前方还有四五辆马车,皆是东宫的车辆,后方则是李燕笙,还有几个不过十岁左右大小的皇子。 队伍出了长安,刚上官道停了片刻。 是李燕麟要与送行的朝臣们告别。 这样的场合,李燕沉自是不会参与进去,车门紧闭着,隔绝了寒冷,也将外头的热闹隔绝。 李燕沉并没觉着有任何不适,他在想正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叩了马车,是李燕笙,“二哥你这会儿可方便?” “进来。”李燕沉没拒绝。 车门很快打开,李燕笙裹了一阵风就进了马车,他身上青羽大氅上落了雪,显得颇有几分滑稽。 王肆生怕自 分卷阅读126 家主子被冻着,忙将他让进来,又赶紧将马车门给关上,“三殿下快请坐,外头可真冷。” “可不是,还是二哥车里舒服,真暖和。” 马车内烧了一方小火炉,熏得暖洋洋的,李燕笙忍不住舒展了一回腿,见王肆替他倒了杯茶,茶壶放在小几下头的矮柜中,那矮柜里头放了许多吃食,有干果,有糕点,瞧着就是随手能拿出来吃的。 “二哥,你不介意我在你这里多待一会儿。” 李燕沉抬眼看他,眉头微微一皱,只是很快又舒展,“随便。” 他与这些个弟弟妹妹,从小到大来往并不多,只有与李燕笙来往稍微密切一些。 他回答了李燕笙,便又继续翻起了小几上头的册子。 李燕笙端着茶喝了两口,开始没话找话,“到龙尾镇,估摸着就深夜了。” “嗯。”李燕沉随意应了他一声。 李燕笙也不觉得他说话冷淡,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龙尾镇是不是比长安还冷。” 李燕沉都懒得再接话。 王肆见冷场了,忙符合,“奴才从前有幸,去过一回,龙尾镇地势极高,长安下小雪,龙尾镇落的便是大雪,长安下大雪,龙尾镇只怕是已经被雪给淹没了。” “是吗?二哥带的衣裳够不够厚,这瞧着天就冷的不行。” 李燕沉终于放了书,看向王肆,“你去后头马车。” 王肆应了声,躬身出了马车,马车内只留下了这并不算太过亲密的兄弟二人。 李燕笙在他兄长平静的目光下,竟忍不住瑟缩了一回,“二哥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搞得他怪害怕的。 让王肆离开,就是方便问话,李燕沉问的直白,“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儿啊,二哥这里有热茶点心,我一个人乘一辆马车怪冷清的,不如来蹭二哥的马车。” 李燕沉丝毫不信,却也懒得戳穿他,只是在队伍缓缓开始前进时,开口,“下一次停车整顿的地方,可没有茅房供庆阳王更衣。” 顿时,李燕笙觉着手中那杯茶都有些喝不下去了,仿佛尿意就要涌上来似的。 他忙将茶杯放进专门放杯子的地方,靠在车壁上呆了片刻方才开口,“二哥,若是从前,你早就不耐烦我在你面前待着,要赶我走了。” 李燕沉翻过了一页书纸,“我也可以现在就让你下去。” “那还是算了吧。”李燕笙忙摇头,这会儿才前行,就喊停队伍,不知他的好三哥又该如何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了。 李燕笙一想到刚刚他上马车时,李燕麟远远看过来的那一眼有多迷茫,就觉着好笑。 “二哥真应该瞧瞧,方才三哥的脸色有多好笑。” “你说他是不是以为我要同二哥你谋划些什么。” “慎言。” 李燕笙寻常时候,在他面前没有这么多话,今日却偏偏话多的不行,一个人就撑起了整个话题。 李燕沉翻了两三页,上头的方案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他有些心烦,将册子合上搁在了小几上。 他看向打扰他的源头,问出了他的疑惑,“到底是谁让你过来的?” “腿在我身上,当然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说实话。” 李燕沉皱了皱眉,“是月婉托了你来?” 李燕笙一时惊讶,想要收敛神情时,却见他兄长已经了然。 “我伪装的这般不好吗?”他笑得讪讪,又怕李燕沉生气,忙解释:“的确是二嫂前两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时,我与她偶遇,她提过一嘴,说去往龙尾镇的路上无聊的很,不若与二哥说说话什么的。” 她总是这样,今日说了不许她跟着去龙尾镇,便私底下也会托了旁人与他同乘。难怪,那日雪一停,她就说要入宫去给皇后请安,原来是为的这事。 “二哥,你不生气吧?” 李燕笙问的小心翼翼,一同长大的亲兄弟,各自是什么性子,就算长大后越发来往的少,也多多少少是了解的。 “我当然没生气。” 能被旁人惦记在心里,倒也不赖。 分卷阅读127 李燕笙听见这话,总算是放了心,又见他兄长此刻神情虽淡,嘴角却有一抹浅浅的笑意,像是温柔的春风。 他心道,果真是成了家,冰块也能被捂热。 他婚期定在了明年夏天,离现在不到一年了,可此刻却又由衷的羡慕起来,觉着婚期又太长了些。 李燕沉又道:“你不用陪我说话,若无事,你座位底下矮柜里,还有书,自己拿着看。” 瞧瞧,他兄长竟会主动体贴他这当弟弟的了。 李燕笙忍不住腹诽,且知道他兄长大约是真的不想说话,便还真的从矮柜中取了一本游记看着。 淋了一路的风雪,马车内的小炉明明灭灭了两三次,天色渐黑时,一行人终于入了龙尾镇。 入宿的行馆也早早地收拾了出来,李燕笙一路上没喝多少水,刚下了马车,却觉着整个人被冷风一激,就想要入厕,匆匆的就同李燕沉道别,去寻茅厕了。 王肆抱了两个手炉来,却还是觉着不够,“主子,可还要拿个手炉?” 李燕沉自是拒绝了他,“不必了,不过几步路。” 王肆正打算还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有人唤道:“二哥。”他忙将大氅给李燕沉系上,而后躬身在一旁请安,“见过太子。” 李燕麟温和一笑,完全看不出因为华容园一事,而同李燕沉之间有什么隔阂。 他甚至比从前更为谦逊,“二哥,我让人专门为你准备了一处有温泉的院子,今日坐了一日马车,二哥好生休息。” 李燕沉微微颔首,“多谢太子。” 李燕麟忙摆手,“二哥可与我太过生分。” 而后,他又惭愧一笑,“我还有事,二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宅子里的人,待明日我再同二哥说话。”说完,便一拂衣袖,匆忙离去。陈贵妃是当年名动长安的美人,李燕麟生的便也是极好,更别提他天生就带着笑,叫人一见便觉着亲切。 仿佛华容园的事情,果真是如同他所说,是因为被那妓子蒙蔽,而暂时失了心智。 待他走远,王肆这才一抖身子,“可真冷,咱们还是进屋待着好了。”这太子,瞧着就是来者不善啊。 只是一入院子,瞧见西厢房水雾缭绕,王肆颇为意外,“还真有温泉呢。” “主子可要先泡泡,驱驱寒气。” 长安城内难见温泉,这倒是个稀罕物。 李燕沉直接拒绝了,“不去了,让人烧些热水。” 王肆应了是,他自去吩咐旁人,也顺便打听打听这别院中的消息。 他一离开,李燕沉神色一松懈,伸了手轻轻按着腿。 这双腿如今不能行走也就罢了,轮椅脚踏的暗格里虽也放了炉子,还套上了护膝,熬上这一路,却还是让人觉着痛苦不已。 他揉着腿,没过片刻,额上就起了薄薄的汗珠。 有人轻轻叩了门,是怯弱的女子声音,“王爷,奴婢来给您送茶。” 李燕沉神色一冷,又听得王肆在呵斥来人,“谁让你进院子里头来的?” “茶水不用你们伺候,还不退下。”‘ 训完了人,王肆就要推门而入时,李燕沉已经抚平了衣袍,敛去了疲惫神色。 王肆手中端着托盘,进了屋还在生气,“这些人忒不懂规矩。” 王肆不过出去略走了走,便将别院的情况打听了个大概,“主子,都打听清楚了,咱们住在宅子的西北角,旁边挨着的是五皇子和六皇子的住处,庆阳王同太子住在东南方向,咱们的院子是采光最好的,也只有咱们这儿围了温泉泉眼。” “随行而来的礼部和内务所的人,都住在东北方向。” “您说,太子这安排是何意?” 李燕沉捧着热茶,“无论他是什么用意,吩咐下去,皆低调行事。” “是。” 有那奴仆将晚膳摆上了桌子,王肆忙道:“主子先用膳吧。” 李燕沉点了头,执了筷子,却又觉着有些不适。 而后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碟子,还有身侧的空位。 他过了许多年一个人用膳的日子,却不想今日独自用膳时,却又觉着不适了。 分卷阅读128 “主子,可是菜色不好?”王肆见他迟迟不动筷,忙问。 李燕沉放了筷,吩咐道:“罢了,你让人去请五弟、六弟过来一道用膳。” * 月婉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总觉着这床比往日里宽大了许多,而且怎么睡都睡不暖和。 明明屋中烧了炭,床上还摆了好几个汤婆子暖手暖脚。 她又一次翻动了身子,险些滚下床。 她睡不着,便轻轻唤了一声,“玉竹,你睡着了吗?”就像往日里睡不着时那般唤着李燕沉,李燕沉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声嗯。 玉竹却不同,她起了身过来担忧看着月婉,“姑娘睡不着吗?” “是有点睡不着。”月婉趴在床边,忍不住将头埋在枕头上。 “可是屋中太黑了,奴婢再去点两盏灯来。”玉竹误会了。 月婉摇了摇头,屋中明亮,她还是睡不着,睡不着的原因只有一个。 身旁突然没了人,一个人就觉着空落落的了。 成亲不过半载,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都拉着李燕沉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实在睡不着,还是让玉竹抱了被子来床上陪她睡,她裹了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将头埋在其间,闷闷道:“明日,咱们回太师府吧。”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实在太难受了。 48. 第四十八章 不安 “你怎么突然就跑回来小住?”陆老夫人见着孙女儿回府, 起先高兴了一阵,而后反应过来就开始忍不住小声责备她,“王爷一离家, 你就回来小住, 宫中若知晓该是不喜你了。” 月婉手里搅动着汤药,轻轻吹凉, “知道祖母您会担心,婉儿今早便入宫向皇后请安, 是皇后娘娘允了婉儿归家来小住几日。” “更何况, 王爷出行前也说了, 让婉儿回来看看您同祖父呢。” 老夫人这才没了话, 就着月婉的手,喝下了汤药, 方才道:“皇后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子了,你今日入宫瞧着她身子骨可还好?” 提到小何后,月婉心情有几分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皇后娘娘好像不太喜欢她腹中的孩子。” 今日进宫, 小何后穿了一身大红裘衣, 衬得她人越发肤白如雪, 身姿羸弱, 带着几分脆弱的美。她明明怀了身孕, 日日都是山珍海味的补着, 怎么会一点都不见胖, 反而还比从前看上去还要瘦? 只是月婉在椒房殿待的时间不长,小何后听了她想回太师府住几日的事情后,便答应了, 而后便道圣人待会儿会到椒房殿坐坐,让月婉自己出宫就是了。 “又胡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怎么会不喜欢自个儿的孩子,她入主椒房殿也快有七八年了,这孩子得来多不易。” 月婉叹口气,这话她也向燕沉哥哥提过,得来的回答与她祖母的是差不离的。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小何后就算再是冷心冷肠,不问世事的人,对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还是在意的。 月婉越想越糊涂,到了最后只好道:“许是我真的想多了吧。” “好了,皇后的事情,你就莫太担心了,王爷到底与她隔了一层,有些事你也别担忧的太过。你没瞧这些年,她与王爷之间来往也只是寻常。” 住回了娘家,用的是她从前用惯的杯碟碗筷,睡得是她睡了多年的床榻,就连枕头被子,也都是她出嫁前,刚刚晾晒过收进斗柜中的,轻轻一嗅,上面仿佛还有夏天的味道。 可是,已经躺下快一个时辰了,莫说是睡着,月婉连一丝睡意都不曾有。 她翻了一个身,躲进了角落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燕沉哥哥这会儿在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月婉终于闭上眼缓缓睡去。 这是一场睡得并不安稳的觉。 现如梦乡的那一刻,她也同时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她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话。 “娘娘怎么还没醒?” “谁知道呢,昨夜娘娘又同太子起了争执,太子生了好大的气,我在屋外候着,都能听见太子吼人 分卷阅读129 的声音,你说娘娘也真是的,为何就不能好生侍奉太子呢。” “唉,这东宫人越来越多,娘娘不想办法夺得太子的心也就算了,竟还将太子往外头推的,这正妃当的,还没有侧妃在宫中有威望呢。” 又有人似是推了门进来,门咯吱一声就开了,伴着进门的人气恼的声音,“我看你们是一日一日越发没了规矩,嚼舌根嚼到主子跟前了。” “若是觉着在这儿没有出路,我待会儿就请示了娘娘,给你们恩典,让你们去侧妃屋中伺候。” 这是月婉听惯了的声音,是玉竹。 在东宫的漫漫岁月中,真心陪伴她的独玉竹,玉书两个。 月婉只觉着身子不受控制,自个儿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视线朦胧,像是眼睛前方笼了一阵薄薄的纱帐隔着,模糊视物,她听见自己开了口,语气淡淡,毫不在意外间那胆大包天的婢子嚼舌根,“玉竹,你来了吗?” “你们两个还不退下?”玉竹厉声喝退了婢子,方才撩了床帐走近,“主子,你可觉着好些了?” 饶是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月婉还是看不清玉竹的容貌,只是她好像不太在意,只笑了笑,“我没事,你也别太担心。” “替我拿件衣裳吧,该去给贵妃请安了。” 陈贵妃是她婆母,每日请安总是不能迟去了的。 只是无论去的有多早,总是免不了陈贵妃语中带刺的话。 “姑娘,方才那几个不懂事的,奴婢待会儿就让内务所将她们调走,她们说的话,姑娘别放在心上。”玉竹替她梳着头发,过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宽慰她。 刚成亲的时候,她是在意过的,可是她是太子妃,太子后院的那些女人们,她皆得宽心待之,才能不辱了贤名。 只是后来,她越发厌了李燕麟后,她就不太在意了。 李燕麟喜欢谁,宠爱谁,东宫又有了新娘娘,她都不在意了。 她乐得不受宠。 宫人惯会看碟子下菜,她再是太子妃,不受宠爱,宫人也该踩她的脸面。 鬓上最后一支发钗,月婉瞧不清自己是什么模样,只问了一句,“玉竹,我可还妥当?” “嗯。”玉竹应了声,扶着她起身,出了殿门,就准备朝含云殿走去。 不过走了两三步路,就听得后头有人抬着步辇跟上来,停在了她身旁,而后有道女声,带着些许的轻笑与娇俏,“妾身身子不适,殿下这才允了妾身以辇代步,恕妾身不便与娘娘见礼了。” 这道声音,她崽耳熟不过,掌握了东宫宫务的谢侧妃,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她听见自己也同样浅浅一笑,说着:“侧妃怀有身孕,不必多礼。” “妾身先行一步了。” 宫人抬着布念渐渐走远,而她还扶着玉竹的手,走的并不算太快。 今日,谢侧妃又要比她先到,陈贵妃又会说她不知规矩,连婆母都不敬。 “偏她娇贵,不过是怀了身孕,就要乘步辇,显得她多得宠似的。” 这是玉书,气不过没忍住开始埋怨。 “行了,少说些,旁人听见了,又不知生出多少事端。”她有些无奈,玉书年纪还小,她又不爱约束玉书的性子,总是看不惯谢侧妃张狂行事。 “可是主子。”玉书还有些不忿。 “好了,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侧妃,咱们不该在后背议论她。” 她低垂着眼,只盯着眼下的路慢慢朝前走。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眼睛一日比一日坏,而今没了玉竹的搀扶,她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拐过了一道弯,又过了两扇宫门,玉竹扶着她的手忽而有些用力,让她忍不住侧目,“怎么了?” 玉竹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放缓了脚步,她不得不往前看,只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似是坐着。 她心一颤,便听玉竹在她耳边说着,“主子,永安王在前头。” 果真是李燕沉。 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扎根在了她的血肉之躯中一般,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当他一出现时,那些回忆却像是被旁人打开,一拥而上。 分卷阅读130 她不由得握紧了玉竹的手,声音不再是毫不在意,她听见自己嗓子有多抖,“玉竹,咱们快走吧,迟了不好。” 是了,如今她和李燕沉毫无关系,她嫁给了别人,李燕沉也终究会迎娶旁人。 只是擦肩而过时,好像眼角有些冰凉。 东宫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像是她养在窗台的那一盆花,不知何时已经枯死,无论怎么浇水都不会再活过来。 原以为昨夜与李燕麟起了争执,今夜他就不会到她屋中来。 她正摸索着想要梳梳头,手却被人大力扯住,将她拉起,她有些站不稳,险些跌倒,却又被人用力一摔,摔倒在了床榻之上,磕得头一声闷响。 玉竹惊呼声,“主子!”而后就要来扶她。 是李燕麟暴怒的声音,“都给孤滚出去!” “谁要过来,都拖出去打死。” 玉竹不肯走,带着宫人跪下请求李燕麟,“请太子息怒,娘娘身子不好,您……”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太子单独谈谈。”她不用去碰,也知道自己此刻额头有多红肿,只是她顾不得痛,李燕麟说要打杀人,玉竹她们若还要拦,就真的会被李燕麟打死。 她没听见玉竹的回答,只好又催促,“还不出去!” 不知是玉竹她们自己走了,还是被李燕麟的人带走,一阵慌乱之后,屋中终于只剩下了她同李燕麟二人。 李燕麟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床角,再无可退。 “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了李燕沉?”是李燕麟怒气冲冲的声音。 他仿佛在压抑着脾气,一句话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 她心一跳,胡乱抓住了床上的枕头抱在怀中,“我不过是在路上碰见了他,连话都没说一句,不知太子这是何意?” 哪知她的解释并不能平息李燕麟的怒气,他俯身上前,“好啊,你果真是对他念念不忘,孤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她想要逃,却被李燕麟抓住了手,按在墙上无法动弹。 李燕麟眼角带着狠戾,捏住了她的脖颈,她就快要呼吸不过来。 “我告诉你,你嫁给了我,你就算是做鬼,都只能是我的人!” “而他,你下辈子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不要,不要过来!” “不要,不要!”黑暗之中,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的眼神涣散着,像是溺水许久的人。 外间玉竹起了身,疾步过来挂了床帐,见月婉浑身颤抖着,满头大汗,吓了一跳,“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婉终于渐渐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焦急的玉竹,她还有些不确定,“玉竹?” “奴婢在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月婉只觉着浑身乏力,她靠在床头,“我,我没事。” 她的心跳的很快,就像是要从身躯之中蹦出来一般,她怎么会梦到了从前? 那些与李燕麟的过往,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记住的。 不,她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被子,李燕麟是个疯子,不知道从何时就已经开始发了疯,她嫁进东宫的那些年里,从不曾与李燕沉有过来往,他却次次拿着此事压迫她。 后来,她远远地在宫中见过李燕沉几次,传进了李燕麟的耳朵里,就像是她背着李燕麟行了不轨之事一般。 她虽知道此刻同从前再不相同。 可是,她从这场梦脱离,却越发不安心。这趟龙尾镇之行,李燕麟心中只怕也早就恨急了。 她不顾玉竹的阻拦,赤脚跑了出去,漫天大雪里,她遥遥看着远方。 前几日才说着祈祷祭祀无用,她却也开始默默地祈祷着老天爷能够保佑。 十月十五,中吉,宜祭祀,忌远出。 王肆翻了黄历,忍不住皱眉头,“这黄历莫不是写错了?”既然宜祭祀了,怎么就又忌远出了呢?今日这趟祭祀可不就是远出了吗? 有小太监跑来传话,“王公公,太子那边派人来催了,说是到了时辰该准备启程了。” 天都还 分卷阅读131 未亮,就得上山去,且还下着雪呢,王肆心中这会儿都有一百个不乐意,此刻淡淡道:“行了,时辰还早,你去告诉白统领,将马车备好,主子待会儿就会过来,这样冷的天,让他们都警醒着些,莫出了岔子。” “是。”小太监回了话,提着灯笼,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王肆搓了搓手,方从茶水间把手炉备好,走去正房。 今日要祭天,三更就得起。李燕沉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祭祀要穿的冕服,外头套了白狐大氅,瞧着比雪还要清冽几分。 他正低着头将护腿绑上,见王肆进来,也没抬头,只问:“可是要出发了?” “是呢,太子那边让人来催了两回了。” “嗯,可以出发了。” 见李燕沉准备走了,王肆忙将准备好的手炉塞过去,方才推着他出了门。 四更天里出了门,到处都还是夜色茫茫。 马车缓缓行在山道上,路上的冰雪昨日才铲过一回,今日就又面上了。 只是马车行的很稳当,路还算好走。 一队人,远远地从山涧往下俯瞰,只能瞧见他们手中提着的昏黄灯笼,马蹄声也被淹没在雪堆之中,一行人就像是夜行幽魂一般,悄无声息。 不知在山道上行了多久,远处雪山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赶马车的禁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可算出太阳了。”而后又打起了精神赶马向前。 终于行到了半山腰,已经可以从此处往下俯瞰到那卧龙的形状。 李燕沉伸出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丝缝,看出去,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只偶尔露出些许泥色,再无其他。 独那高台上,尚有两棵高耸青松,枝头落了雪,却也不掩其风骨。 虽然没有风,可是冷气依旧往马车内灌了进来。 人的呼吸也像是白雾。 他盯着远处被大雪覆盖了的高山,微微皱了眉。 太阳出来,往高台去的路就更好走了。 前方李燕麟下了命令,让众人加速前进。 马蹄踏在路上的声音,便开始越发响亮,似还带着雪往下坠一般的细细簌簌声音。 不多时,终于来到高台。 祭台已经于昨日摆上,三牲、香炉皆已经准备完成。 李燕麟走上台阶,行至祭台前方停下脚步。 司仪在旁,高喝,“吉时将至。“ 李燕麟之下,众皇子皆已经按照序齿而站,再之后便是朝臣,禁卫守在山道与四周。 白雪之下,浩浩汤汤百人队伍,皆在李燕麟目光之下。 他俊秀的脸上一向挂着笑意,此刻笑意更深。 他目光轻扫过他的几位兄弟,年纪尚幼的,不足为惧。他的目光停留在左首,而年龄长的,身有残疾,也构不成威胁。 只是,他心中却依旧恨着对方。 一旁,司仪敲了悬挂于高台,不知多少年岁的古钟,钟声沉闷却又悠扬,于山涧间留有回响,“吉时到!” 李燕麟敛尽了脸上笑意,高声朗诵着祭文:“今为天证,吾等……” 众人皆跪在蒲团之上,李燕沉颔首闭眼坐在轮椅之上。 耳边是李燕麟的朗诵声,却又夹杂着别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根本不会进入耳朵里。 祭祀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半个时辰后,祭祀终于结束。 众人皆被冻的不行,稍微一活动,手脚僵着。 李燕笙活动着已经发麻的手脚,转过身去看,只见他兄长坐在轮椅上,似在出神想事情。 他误会了,以为是见着李燕麟来主办这样的场合,所以他兄长有些难受。 他不由得心生怜悯,却见李燕沉忽而招手唤了他的随侍上前,。 “主子,怎么了?”王肆有些慌张,以为他是腿不舒服。 “推我过去看一眼。”李燕沉看向他一直很在意的地方。 那是高台右侧的斜坡,往上看还有几丈高 分卷阅读132 ,堆满了雪。 王肆没明白,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推着他过去,李燕笙好奇也跟了去。 只见李燕沉忽而弯下了腰,将手轻轻地放在了雪面上。 李燕笙不由得问道:“二哥,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李燕沉声音很轻,他正闭着眼,感受着掌心之下的雪。 细碎的雪粒好似在微微颤抖。 李燕笙凝神细听片刻,“没什么声音啊。” 李燕沉依旧闭着眼,不对劲,雪粒在他手中震动的似乎越发激烈。 白泽走了过来,“主子,准备下山了。”他们已经套好了马车,这山上天寒地冻的,若不是吃饱了撑的要来此祭祀,谁会上来。 李燕沉终于抬起了头,目露寒光,“不能下山。” 李燕麟就要上马车了,却见他的随侍急匆匆过来,“主子,永安王让奴才传话,说请您吩咐下去,暂时别下山。” 李燕麟皱了眉头,很快又笑道:“二哥可有说为什么?” “王爷说,此刻恐有雪崩。” 近前的人都听着了,脸色大变。 从这里只有一条道下山,山边一侧的高山上都堆了雪,若是雪崩,马车带着人只怕都要被雪雪给覆盖,到时候想活命都难。 李燕麟眼中戾气升起,好端端的祭祀完成了,李燕沉这是要与他作对不曾? 他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朝李燕沉走去。 那头,李燕沉正在同礼部官员说着什么,神情颇为凝重,连他近来都没有发现。 “二哥。”李燕麟压着火气,“你让人传话,说恐有雪崩。” “嗯。”李燕沉吩咐完了事情,方抬头应他。 李燕麟忧心忡忡,“但此刻若不下山去,雪崩的时候,咱们都给困在了这山上,该如何是好?” “不若趁现在尚且安全,赶紧下山。” “何况,二哥你身上还有伤,这山上天寒地冻的,对你的伤势恐有碍。” 他关切的神态不似佐为,此刻到处都风平浪静,哪有李燕沉口中说的雪崩之态。 便连王肆都有几分松动,主子这腿确实不能在此处久待。 “主子。” 王肆刚唤了一声,却见李燕沉抬起了手,是要他噤声的意思。 “太子不如先让人快马下山,通知守城将士做好除雪的准备。而我们留在此处,多待些时辰再下山。” 没想到他会如此坚持。 李燕麟微微皱了眉,看向李燕沉双眼,“二哥是不是太多虑了?” 李燕沉丝毫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太子若不信,多待一刻钟又如何?” 他的目光似是比明镜更要纯粹,又像是带着责备,李燕麟忍不住就回想起了年幼之时,被他责备的模样。 就像是在谴责他不懂事一般,李燕麟心中的厌恶油然而生。 49. 第四十九章 下手的好机会(补缺字)…… 如今到底应该听太子的, 还是听永安王的。 这对因为祭天而随行到龙尾镇的朝臣与几位年幼的皇子来说,是个很难抉择的事情。 太子,地位尊贵, 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永安王,从前的太子, 圣人嫡长子,地位也非比寻常。 二人若是起了争执时, 到底该听谁的, 礼部右侍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谁赢了便听谁的。太子让他安排回程, 永安王又让人传话,套好马车, 拴好马儿,莫让马儿一回儿因为变故而受到惊吓到处乱跑,有可能会误伤人。 此刻, 万籁俱寂,在满山冰雪之中, 众人仿佛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般, 注视着那对天家兄弟。 今日好不容易的大晴天, 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怎么可能出事, 他也不允许出事。 李燕麟丝毫不信李燕沉的话, 今天祭天何其顺利, 只要返回长安,他在朝野之中的名声,总会再好一些。 上一次, 华容园的事情,是他一 分卷阅读133 时被旁人冲昏了头,未能安排好算计,就在事情败露的前一刻,他主动向常德帝请罪,这件事并不是天衣无缝。 他需要向旁人证明,他的一时冲动,仅仅是一时冲动。 他依旧是那个心怀天下,温和儒雅的太子。 可这一切,李燕沉为何就是要来破坏? 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好像都要被李燕沉狠狠地压下去。 他们出生时间只差了几个月,就因为先帝病重时,李燕沉刚好出生,所以就夺得了先帝所有的宠爱,还在死前,不顾旁人阻拦,绕过了他们父皇,定下了李燕沉的太子之位。 从此,他事事都要被李燕沉压着一头。 不对,是他与李燕沉的身份有了天壤之别。 他是尘埃一般的人物,而李燕沉是被万人注目的天之骄子。 就连,还是小小年纪的他,遇见李燕沉时,都要行君臣之礼。 明明二人一般大,凭什么李燕沉要站着,他要作揖! 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太子之位,他明明也可以竞争。 李燕沉学什么,他也学什么,他样样都不比李燕沉差。 而现在,他终于将李燕沉踩在了脚底下。 李燕沉分明就是想要破坏这一切。 亏他这一路上,还对李燕沉照顾有加,虽是为了让旁人瞧见他们兄友弟恭,和睦相处,可李燕沉为何就是不肯认清现实,如今他才是太子,才是储君,才能发号施令,而不是李燕沉还当太子的那些年。 李燕麟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温和儒雅,“二哥,你若是担心雪崩,不若你随后再下山,孤还要回龙尾镇施粥,不可随意停留于此。” “二哥意下如何?” 他这是退了步,李燕沉就该知进退。 哪曾想,对方盯着下山路上的雪山,眉头紧蹙,“不可。” 李燕沉没有理会眼前人,只是极快吩咐下去,“让人将马车都拉来聚在此处,不许随意走动。” “白泽,安排腿脚利索的禁卫即刻下山,通知镇中守备。” 白泽是永安王府的人,当然只听他的,立刻就领了命令。 李燕麟的脸色极其难看,若非是还有外臣在此,他早就要动怒,他深吸了一口气,“二哥这是何意?耽误了祭祀的流程,回长安后,孤该如何向父皇交待,向天下百姓交待?” 周围人下意识地朝后退,谁都不想此刻插手这兄弟二人之间。 李燕沉这才看向他,似有几分叹息对方不知世事一般,“太子该知道,你是一国储君,身负天下安危,不该以身犯险。” “若是今日你在此出事,我等又该如何向圣人交待,又该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李燕沉绕过了李燕麟,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他们,也不应该在此处出事而断送了性命。” “太子放心,若耽搁了祭祀,回长安后,我会向圣人请罪,一力承担。” “请各位配合。” 短短几句话,声音虽不大,却因为他语气太过笃定,又太过镇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信服。禁卫纷纷井然有序、动作迅速的将所有马匹拉到高台之上…… 因为那场李燕沉口中所说的根本不存在的雪崩,除了李燕麟的人,其余人都开始准备着,李燕麟勃然大怒,终于压抑不住,指着李燕沉就要大吼,“你……” 轰隆一声。 危机就出现在这一刻。 山摇地动,似卧龙惊醒,连绵不断的山峰上覆盖的厚雪,倾泻而下。 混乱之中,不知何人在大喊。 “保护太子!” “牵住马匹!” “……” 十月十五,储君于龙尾镇卧龙山上行祭天礼,然遇雪崩。 八百里加急马匹,飞速传信入长安。 满朝文武皆震惊,常德帝跌了手中的杯子,险些晕了过去。 朝臣等再不顾雪天路滑,纷纷入宫商讨。 前朝慌乱不堪,后宫也没有多平静。 各宫有子的妃嫔们,皆晕了过去,连一 分卷阅读134 向好脾气的良妃都哭天喊地要去寻儿子。 陆太师接了消息就赶去了宫中,而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消息就传进了月婉的耳朵里。 玉书说的时候,声音不停地抖,月婉手中的笔跌落纸上,一张上好的宣纸就做了费,她耳朵嗡嗡作响,盯着玉书颤抖的唇,“你说什么?” 她没有听清楚,什么下山路上,什么雪崩? “玉书,你再说一遍,王爷怎么了?” 玉书见她猛地站起,双眼徒然红了,忍不住心中一跳,“姑娘,王爷他们在卧龙山上遇见了雪崩,大雪封了路,生死未卜。” 她话音落了,月婉身子一软,就朝后倒去,吓坏了玉书,她手忙脚乱的去扶,“姑娘,姑娘!” 屋外人脚步杂乱,不多时,便一窝人涌进了屋中。 生死未卜。 什么叫生死未卜。 闭上眼前,月婉脑中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难道,这一世重活,又要阴阳相隔吗? 紫宸殿中 常德帝跌坐在龙椅之上,他浑身都没了力气一般。 他的五个儿子,都在那里。 他再是天子,此时此刻也无法接受,五个儿子都可能会丧命的消息。 陆太师领着朝臣已经商讨出了初步方案。 他简单明了的汇报,“圣人,禁卫已整装待发,即刻就启程前往龙尾镇。” “当务之急,不止要尽快疏通道路,还要安排龙尾镇周边居民尽快撤离,还望圣人指派大臣前去督事。” 常德帝,无力的抬手,“陆公看着安排。” “朕的几个儿子,都在那里,不惜代价,一定要全都救回来。” 陆太师心情也并不轻松,他点了头,“是。” 而后,常德帝再没有心情听他们议事,散了朝会,让朝臣各自去安排。 陆太师走在宫道上,脚步沉沉,徒然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 他人还未回到含元殿,亲随就脚步匆忙赶来,“太师,家中不好了。” 月婉晕过去,老夫人听见消息时,险些一口气没能上来,也晕了过去。大夫人六神无主,此刻太师府竟只能由陆长愿安排。 陆长愿从来没有料理过家务,此刻忙的焦头烂额,也不知道世人是怎么了,此刻纷纷要上门来探望。 都是家中关系隔了不知多少层的亲戚,陆长愿接待的极其心烦,却又不得不接待。 又有奴仆匆匆忙忙跑过来,“二少爷,二少爷。” “又怎么了?” “姑娘,姑娘醒了,只是姑娘让人准备马车,说她,说她要去龙尾镇。” 陆长愿一听,眉毛都飞了起来,长腿一迈,朝月婉院子去了。 月婉已经醒了,她已经极快换上了裘衣,婢女团团围着苦劝她,“姑娘,你不能去,龙尾镇现在多危险,你不能去啊。” 月婉没有哭闹,她沉着冷静看着面前拦着她的人,“我要去救燕沉哥哥,他一定在那里等我去接他回家。” “你们别拦着我。”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脸色有多惨白,比外头屋檐上挂的雪还要白。 她的模样吓坏了玉竹等,玉竹苦苦劝着,就差要跪下了。 她谁也不看,就要朝外走。 陆长愿着急忙慌抓住了她的手,问她,“你要去哪里。” “阿兄。”月婉用力的甩着他的手,“你别拦着我,你让我去吧。” 陆长愿将她往屋中带,“妹妹,你别急,朝中已经安排了大臣率禁军赶去龙尾镇。” “王爷一定不会出事的。” “但是你若是去,你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祖母最疼你,刚刚接到王爷出事的消息,都晕了过去,你要是再出事,祖母岂止是会晕过去?” “你难道心中只有王爷,没有我们了吗?” 月婉没有哭,双眼却红的吓人,她被陆长愿的话击中了心,此刻楞楞的看着陆长愿,“阿兄,你说,他会不会死。” 重活一次,她还是 分卷阅读135 会失去李燕沉吗? 不该这样的。 陆长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他一定不会出事的,他是我们陆家的女婿,受着先祖庇佑,你抄了三日经书,先祖一定会保佑他的。” 好一顿说,总算是暂时劝下了月婉要去往龙尾镇的心思。 她捏紧了手,只捏的五指麻木难以掰开时,终于沉着冷静了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陆太师还在含元殿忙着未归家,老夫人跟前终于离得开人了,大夫人忙着料理家事,忙自去安排家务。 月婉静静地趴在老夫人床榻边,她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已经清醒过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别害怕,不会出事的。” 实则老夫人自己也六神无主。 她虽不喜欢李燕沉这个孙女婿,可是如今孙女同他成亲已有半载,这半年来,孙女能够时常归家来,王府和宫中都不曾多说什么,想来也是孙女婿心中愿意的。 她不喜李燕沉年纪轻轻,就没了斗志。后来却也有过庆幸,李燕沉不用去争皇位,能够过着安静日子。 好不容易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因为一场雪崩,打碎了所有。 月婉闭着眼睛。 说来也奇怪,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她一滴眼泪都不曾有。 “祖母,婉儿是不是做错了。” “若我没嫁给他,他是不是会同从前一样,不管朝事,不用理会外头一切的纷纷扰扰,安安心心的待在他的王府里。” “他不用为了替我撑腰,去查什么华容园的事情,也就不会被圣人为难。” “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腿伤在冬天的时候就难受的紧,却还要跟着李燕麟去祭天。” “这天多冷啊,祖母你都不知道,他从来不爱在旁人面前显露他有多难受。” “只有夜里的时候,他总是会偶尔被痛醒。” “我以为我嫁去了王府,至少可以让他过的开开心心,不让他那般孤单。” “我还累的祖父和您为了我的私心,奔波忙碌,终于我嫁给他了,可是……”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真奇怪,为什么她心里明明被堵的不行,却依旧哭不出来呢。 “可是,他怎么就会遇见了雪崩呢?” 她抬起头,去看老夫人的眼睛,企图从中寻得一个答案,“祖母,你说是因为我害了他吗?” 她就和从前一样,会害李燕沉丧命。 明明没有她,李燕沉依旧可以过好这一生。 老夫人目光沉静,“傻孩子,怎么会怪你呢?” “且不说,人各有命。” “他随行去祭天,是圣人下的旨,与你有何干系?” “而且,你就如何断定,这半年来,他过的不快乐呢?” “你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好不好?” * 白雪皑皑,全抖坍塌,露出了山体的本来面貌,是陡峭的山石,是枯死入冬的树木。 下山的道路已经被厚雪覆盖,完全看不清哪里是山道,哪里是悬崖。 高台之上,堆雪已经被清理至一旁,露出了先前被雪块砸上的人群、马车,足迹凌乱,冰雪和泥土混合在了一起,脏乱不堪,显然此地不久之前,刚经历了一场混乱。 什么都堆在了这片尚且没有受到多大损坏的高台伤,就显得十分拥挤。 人群划作了几堆,各自坐在一处。 禁卫们捡了些木柴,混着马车上带来的炭,点起了篝火。 王肆手被砸伤了下,烧水的时候都有些不稳。 他家主子情况很不好,他都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 水刚被禁卫打来,他正要端过去,却被另一只手接过,“我来吧。” 是李燕笙,因为方才一场混乱,他衣衫凌乱,满脸疲惫,哪里还有半点儿王爷的贵气。 王肆忙道:“哪能让您动手。” “无妨,大家都忙不过来,你继续看着药,我去将水给二哥送去。” 王肆压下了咳嗽,“多谢您。” 分卷阅读136 李燕笙忙摆手,而后快步走到一旁马车前。 李燕沉躺在马车之中,就着明亮的月,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李燕笙摸上他的额头,烧的烫手。他忙将灌好了热水的汤婆子放进大氅堆做的被子下。 却被李燕沉一把抓住了手,他的声音也夹着热气,却不失警惕,“是谁?” “是我,二哥。”明明是生了病的人,力气却比平日里都还要大。 李燕笙忙解释,“你安心歇着,王肆正在给你熬药,忙不过来,我替他给你送汤婆子过来。” 终于,躺着的病人松开了手。 只是,他似乎正在努力地起身,李燕笙忙去扶他,“二哥,你躺着就好了,起来干嘛?” “四弟,你帮我把车窗打开。”李燕沉到底挣扎着支起了上半身,靠坐在了车壁,光是坐起来的动作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他再无力去推 李燕笙点了头,将窗户给他推开了一条缝,“二哥,你发高热了,不能受凉。” “嗯,就这样就可以了,多谢你。”李燕沉点了头,他捂住嘴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只觉得浑身都是燥热之气,说不难受是假的,此刻外头的凉气进来了一些,总算是好了许多。 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明亮光辉。若不是此刻身处山林,或许赏月也是极佳的。 “二哥同我说什么谢。” “若不是二哥提醒,咱们这会儿还埋在雪堆里呢。”李燕笙忙摆手,见他望着窗外月亮的神情柔水沉静,心中突然起了个荒诞的念头,他二哥莫不是在想念长安的二嫂? 此时此景,荒凉惨淡,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想男欢女爱呢? 又是一阵咳嗽,咳的叫人听着就生疼,李燕笙不是会伺候人的主儿,此刻终于想起来,忙倒了一杯马车上的茶水递过去,“二哥,喝点水吧。” 李燕沉抿了一口,终于清醒了一二分,“现在情形如何了?” “太子怎么样了?” 李燕笙心中烧起了一把火,此刻也不得不压着火气,“他能有什么事,人人都护着他,他半点儿伤都没有,这会儿还在同朝臣商议该如何下山,你不用担心他。” 大约是生了病,人的心肠也比平日里软了许多,李燕沉想起了那两个年岁和他相差甚远的异母弟弟,“小五、小六呢?” “他们两个也好,这会儿围着篝火玩耍呢,也是心大的很,先前哭的跟花猫似的,这会儿就顾着玩儿了。” “受了伤的那几个人,也都被安排在马车上休息。” “其他人也都无大碍。” 李燕沉轻轻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而后,有人踩了脚踏上马车来,“主子,您醒了?” “赶紧把药喝了吧。” 是王肆,好不容易熬了药,就赶紧送上来,那药闻着就苦,让人喝上一口,李燕笙忍不住就皱了眉,却见李燕沉面不改色,一口就将药给喝了。 李燕笙松了一口气,却见王肆又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个药瓶,取了两丸拇指大的药丸出来,放在碗中用热水化开。 又是一碗药下肚。 李燕笙在一旁看的咂舌不已。他二哥这是拿药当饭吃呢。 只是王肆很快就赶他下去,“庆阳王,奴才斗胆请您让让,奴才得给主子上药了。” 李燕笙也没生气,只道:“二哥,你好好休息,再有三个时辰,天就亮了,只要天亮,咱们就能下山。” 他的语气很乐观,仿佛明日一早,太阳出来,就能凭空变出一条路来。 等他一走,马车内就剩下了李燕沉和王肆主仆二人。 王肆拿了药膏出来化开,就要给李燕沉上药。 李燕沉抬手制止了他,“白泽他们呢?” “按照主子的吩咐,白泽等当着众人的面儿卸了兵甲留在原地待命,不曾安排巡逻守备之事。” “咱们的人都没有去寻下山的路,只太子派出了两拨人带着龙尾镇的官兵,往山林中寻路去了。” 李燕沉点了头,“今夜都别睡,若是有异动,务必要保住礼部几位大人,还有小五、小六。” 李燕笙是个大人了,又有他自己的侍从,也无 分卷阅读137 需他让人保护,只是小五、小六,年岁不大,若葬身于此,倒是可惜了。 “是,主子。”王肆一改先前在李燕笙面前的轻松,此刻神情凝重,他放低了声音,“主子,您说太子会不会今夜。”他抬了手就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今夜多好的时机,若是李燕麟想要动手,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将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的所有人都给杀死。 这茫茫大雪之中,尸体难寻,等李燕麟回了长安,如何说道都是他有理。除却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日后大庆的江山都是李燕麟的掌中之物了。 李燕沉闷响了一息,嘴角轻轻勾起,“你焉不知如今,是他怕我,还是我怕他。” 李燕麟此刻,应该内心纠结挣扎的很。 他并不常笑,此刻笑起来,如与月争辉般清明。 王肆砸吧砸吧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雪崩之势,起先就独他主子一人发现,派出去的人也是因为太子没答应时,派的他们自己的人,只是不知那人可有安全下山,成功的通知镇中守备,前来解救。 此刻是个好排除异己的时刻,可也要顾及到派出去的人有没有下山去。 太子城府颇深,还有朝臣在侧,肯定会再三思量。 左右,此刻外头风平浪静,王肆捂热了药膏,忙问:“主子,您的腿可还好?” “我没事,我自己上药,你自去处理你的伤口。” 王肆还想说什么,李燕沉已经闭了眼睛,“我有些累了。” 王肆这才住了口,将伤药放在一旁,而后又将马车内,能给李燕沉搭在身上的物件,都搭了上去。 拉车的两匹大红骏马,毫不惊慌地低头啃着露出来的地皮上头的枯草。 王肆轻轻拍了拍它们,“马儿,你们可得警醒着些,知道了吗?”他不由得感慨,二少爷买的这两匹马,可真没白花钱,避开了所有的落石和冰雪,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高处,一点儿都没受损,不像有些马,半点儿惊吓都不能手,马失前蹄摔下了山去。 马儿只甩了尾巴,权当做是答应了。 圆月高挂,另一处篝火前,带刀禁卫紧紧围住,保护着中间坐在篝火前正与东宫署官议事的李燕麟。 李燕麟黑着一张脸,从雪崩到现在,他半点笑颜都没有。 篝火明明灭灭,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若那一刻,李燕沉没有制止他,大家都往山下去,此时此刻,或许所有的人都遭殃,被埋在山谷之中,不会有此刻尚且还能安稳待在这里的时候。 他的对面,跪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皂衣,是此番随行而来的龙尾镇守备都尉。 都尉已经跪的浑身发软,“卑职,卑职该死,请太子饶卑职一条命吧。” 李燕麟黑着脸,他还未开口,就有禁卫上前,亮了刀架在他脖子上,“老实交代,为何我们上山前,无人告知会有雪崩的危险。” 都尉结结巴巴,“卑职,卑职真的不知道,往常无人大雪天里入山来。” “卑职等奉命清扫山路的落雪时,也从没见过雪崩。” 都尉吓得痛哭流涕,“卑职真的不知道。” “太子饶命。” 李燕麟终于开了口,“带下去看管起来。” “殿下,您怎么看此事?”东宫署官终于开了口,又意有所指般,看了一眼李燕沉的马车。那拉马车的马儿精怪的很,忽而就朝他们撂了下蹄子。 “还能怎么看?你以为这雪崩会是人为?” 李燕麟怒气未减,理智却还在。 此番清扫上山的路,布置祭祀的安排,皆是他自己的人,李燕沉不可能插手的进去。 连绵山峰的雪皆往下坠落,这样的事情,人为的去进行,不可能蛛丝马迹都没有。 李燕沉哪有这样的能力,他又不是神仙。 只能说是李燕沉提前察觉到了,不想让他们葬身在路上,而出声阻止。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李燕沉出声阻止了他们下山,避免了更大的损伤。 署官忽而就放低了声音,“殿下,此刻可是个好机会。” 李燕麟目光微寒,看向署官意有 分卷阅读138 所指之处。 这夜,注定有人无眠。 * 急不得,可也无法阻止心中的不安扩散。 是清晨,天色还未亮,未下雪,太师府门口,“伯母,您进去吧,我一个人进宫没问题的。” 月婉一夜不曾睡下,虽那颗心终于恢复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可还是坐不住,她得进宫一趟。 大夫人忧心忡忡,“后宫此刻定也不太平,你若入宫去,万事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等祖母醒来后,您让她别担心,我见过皇后就回来。” “嗯。” 虽答应了月婉,大夫人到底在门口目送着马车离去,指导看不见了,她才转身进了门。 到了宫门处,递了牌子进去,月婉方沉默的走在宫道上。 这一路,遇见的宫人无一不对她侧目而视。 她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不去关注旁人的目光。 今日的皇宫比往日里更显肃静。 五个皇子遭遇雪崩,还不知是生是死。 阖宫上下就算有高兴的,此刻也都不敢显露出什么,人人自危,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就让心情暴怒的主子们抓住了错处而丧命。 到达椒房殿的时候,宫人很是诧异的看着月婉,只是很快就侧身让她进去,“王妃,快请进。” “您请稍坐,主子还在歇息,待会儿太医还要来请平安脉。” 月婉想要笑笑,免得眼前的宫人战战兢兢,只可惜,她勾了勾嘴角,却如何都笑不出来,只道:“我知道,我就在这里等。” 宫人轻手轻脚地离开,留下月婉在前殿等候。 不多时,又有宫人进来,月婉看过去,却是史女官出来,“王妃请。” 她这才跟着史女官去往小何后的寝殿。 寝殿中,熏得极暖和,燃了好闻的熏香,却也遮掩不掉屋中的药味。 小何后靠坐在床头,未施粉黛,脸色苍白,抬手间,露出来的半截胳膊骨瘦如柴,“坐着说话。” 月婉没了往常去打量小何后的心情,所以也没瞧出来小何后此刻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忽而就跪下,“婉儿想求娘娘,准婉儿前往龙尾镇。” 小何后咽下了口中腥甜之气,微微皱了眉头,“你去做什么,圣人已经派了禁军前去救援。” “龙尾镇如今情况不明,你去了岂不是添乱。” 月婉抬头,目光坚定,“请娘娘应准,婉儿去了绝对不会为禁军添乱。” “婉儿只想早些看到燕沉哥哥从山中下来。” 小何后拧着眉,没有答应。 月婉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何后似没了力气一般卧下,一旁候着的宫女和女官神色大变,忙动身去端药。 无人在意跪在那儿的月婉,月婉心中只牵挂着一人,此时此刻也只觉着小何后定也是因为担心李燕沉而如此。 终于,小何后喝过了一回药,气色终于好了些,她似是叹息,又似是悲悯,“罢了,本宫准你去了,只是你务必记着,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等回了长安,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月婉浑身一震,“婉儿明白。” “去吧,此刻若动身,到达龙尾镇的时辰还算早,本宫自会替你向圣人开口。” 得了小何后的应准,月婉再也待不住,只匆匆忙忙离开宫中,竟是半步都没有停留。 她不知道,待她一离开椒房殿,小何后忽而就吐了血。 殿中人人都大惊失色,一拥上前,“娘娘,娘娘。” 小何后丝毫不为那鲜亮地毯上染着的鲜血所动,只道:“我没事,你们自去行事,不用管我。” “王妃那边,派人跟着,莫让她出事。” 月婉一路飞奔,回了太师府,将她已经先斩后奏,把要前往龙尾镇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人。 兴许是昨日月婉就已经说过要前往龙尾镇,老夫人今日听见这消息,心中平静的很,只是看孙女忐忑,“我让你哥哥陪你去。” “不用了,祖母,阿兄要备考,此去还不知道 分卷阅读139 要多长时间,不要耽误他备考。” “那怎么可以,你一个人去,我能放心吗?” “祖母,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王府还留有禁卫,我调一队护送我前去就是了。” “若是龙尾镇无事,我会马上写信送回来。” “您同祖父莫担心孙女。”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旁人哪里还能动摇她呢。 老夫人也只能叹了回气,虽月婉说王府调禁卫护送,她还是不放心,让兰芳亲自陪着她去。 兰芳自是答应了,而后又是一阵忙乱,整装待发时,陆长愿送她到了长安城城门口。 陆长愿很想问一句,若此去见到的是李燕沉的尸首,她会如何?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一句,“一路小心。” “嗯,阿兄在家,替我向祖母尽孝吧。” 而后,陆长愿又跟了十里路,方才打道回城。 * 龙尾镇百姓,人人自危,镇中倒还好,离山脉远,不曾受到雪崩的影响。周遭百姓却遭了大祸,卧龙山脉的积雪坍塌,夹杂着石块枯树,滚下山,就将房屋直接给压塌了,受灾轻的地方,只是房子塌了倒还好,严重的,还砸伤了人。 入了龙尾镇的地界,满眼瞧着的,到处都是积雪夹杂着泥土碎石的破败景象,月婉忍不住探头去看山脉。 抬眼望去,半山腰以下的地方皆是积雪,半山腰以上的地方,被浓雾覆盖,看不清模样。深山老林,其中危险无数,而此刻覆盖了雪,就更显得阴森可怖。 她心中忍不住一颤,燕沉哥哥还在山中,他可还好? 只是再怎么急,她此刻也进不去这山。 马车很快就行到龙尾镇,长安禁军已至龙尾镇,此刻全城戒严中。 没有意外,队伍直接被拦下,“你们是何人?来龙尾镇做什么的?” 打头的是王府禁卫副统领白河,递了永安王府的牌子,禁军神色一变,“马车上是何人?” 白河冷着脸,“何须多问,赵大人何在?” “赵大人吩咐,需得禀明来者身份方能放入城中。” 这是故意为难了。 月婉点了头,兰芳方才打了帘子下马车,“我家王妃为王爷安危而来,还不放行吗?” 禁军总算不再为难,侧过了身,“卑职使命所在,请王妃恕罪。” 马车内传出一道清丽的声音,“无妨。” 入了镇,月婉方才打了帘子往外看,外头人烟稀少,巡视的禁军都比普通百姓更多。 偶有百姓,也是脚步匆忙,低头离去。 匆匆来到一处客栈,白河包下了整间客栈,问道:“王妃,是先安置整顿,还是先去见赵大人?” 月婉哪里坐的住,“先去见赵大人。” 总要先了解当下情形。 赵松石愁眉不展,山中的路被压塌,如今已发动了守备军和镇中大半劳力,可一时半会儿也清不出来一条道路。 “从前还有几道猎人和采药人上山的路,只是今年大雪,这些小道也都被封了。我等已经去寻了经验老道的猎人,看可否找到一条上山的小道。” “清除山路的人手还需要增添,到周边乡镇再去征些劳力来。” “是。” 赵松石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见下属又匆忙跑来,“又出了何事?” “大人,长安来人了。” 赵松石意外,“上午时候,不是东宫刚来了一批人,又是何人来?” “是,是永安王妃。” 赵松石皱起了眉头,他昨夜一夜不曾睡,今日不仅要忙着安排进山救援的进度,还要应付一波又一波从长安而来打听消息的人马。 此刻更好,永安王府的家眷来了。 只是,那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来这里不是添乱吗? “王妃说,等您忙完了再来见您。” 赵松石嗤笑一声,“都在山上困着,没有任何消息,什么叫忙完了?” 分卷阅读140 “走,去会会她。” 赵松石对月婉是有些印象的。 那是太师的宝贝孙女,及笄那时闹出的一场风波,长安城中至今还有传闻。 而今,她来这里,若是一哭二闹的要让人赶紧将永安王救出来,他可没辙。 赵松石想着想着,已经走到衙门待客的地方。 只瞧见了身穿胡服的禁卫模样的人守在门口,而后屋中悄无声息。 他刚走到门口,便见屋中走出一人,穿戴着青灰色斗篷,“赵大人?” “臣见过永安王妃。” 赵松石低着头行礼道。 他原以为会听见永安王妃着急忙慌的声音,却听见对方冷静沉着,“是我的不是,本不该这个时候打扰大人您,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问问大人,如今救援情形如何了?” 赵松石松了一口气,兴而对方还算冷静,他简单的说了两句,“已经安排了许多人手去开辟山道,只是此番雪崩范围过大,人手不够,今日恐怕是无法安全救出王爷了。” “不过,臣这边也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寻其它上山的路。” “这两日,是一定要将王爷等都安全救出来。” 他隐了后面的话没说,月婉也明白,她只点了点头,“多谢您告诉我。” “我这边带了些人手,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大人差遣就是了。” 她镇定的表情之下,手在微微颤抖。 今明两天,若是救不出来人。 恐怕,她能见到的,就不是活着的李燕沉了。 50. 第五十章 你是怕我亲你吗?(捉虫)…… 赵松石松了一口气, 幸好那位年轻的永安王妃真的没有插手任何施救措施。 将士和劳力正马不停蹄地干着挖掘道路的活,入山的道已经推开了快有两里,碎石和冰块一车一车的被运下山。 月婉站在人群之外, 静静地看着那连绵山脉。 玉竹换下了她手中已经熄灭了的手炉, 唤道:“姑娘,去马车上等吧。” “马车里闷得很, 我就在这里站着就好。” 她想要亲眼看见李燕沉活着从山上下来。 不远处,施水施粥的摊子已经架好, 虽说已经有旁人在此架摊, 到底月婉自己掏钱在龙尾镇中采买了柴米前来熬粥来的心安。 带来的人手, 一半被分去了协助赵松石, 另一半又安排了人手去山间寻找别的路,剩下的皆在此准备米粥。 她的目光落在被大雾笼罩的地方, 一动不动。 高台之上,情形并不乐观。 今日没有下雪,还出了太阳, 本来还算蓬松的雪堆,化成了冰, 一脚踩下去就会忍不住打滑。 五皇子和六皇子年纪尚小, 经历了雪崩以后, 竟觉着夜宿荒野很是有趣, 早晨起来, 一个摔了跤, 摔折了手, 另一个才消停。 摔折了手的是六皇子,白泽给他接手的时候,他没有忍住鬼哭狼嚎了许久, 害的六皇子的随侍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李燕沉觉着六皇子太过胡闹,有心要罚他。 六皇子捧着用木棍绑定住的手,要哭不哭,瑟瑟缩缩的坐在篝火堆前,再也不敢乱动。 白泽说道:“主子,六皇子的情况不好,属下只能将断骨给他固定住,可若是想要恢复好,还需要及时就医才行。” 李燕沉抬眼看过去,六皇子因为手痛,正悄悄摸摸抹眼泪呢。 李燕麟那边,寻路之人终于返回,正在向李燕麟汇报情况。 李燕麟眉头紧蹙,俊秀的一张脸,昨夜一夜无眠,此刻他的眼下一片乌青,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 也不知是担忧眼下形势,还是担心别的。 “殿下,属下等找到一条小路,大概是猎户上山采药走的路,路上设有捕兽夹和陷阱,并不大好走。唯一的优点就是它没有因为雪崩而道路中断,属下等想,或许可以从此道下山。” 李燕麟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只是……” 分卷阅读141 李燕麟又皱了眉头,“只是什么?” “只是清理陷阱和捕兽夹,还需要些时间,属下等人手不够,您看可否能让永安王的人帮忙?” 李燕麟想都没想,“不可以。”让李燕沉的人帮忙,不是将他的脸往地下踩吗? 禁卫为难,“那恐怕还要再等些时候。” “再去探。” 禁卫深深吸了一口气,“是。” 禁卫匆匆忙忙回来,又匆匆忙忙钻进了林中。 这一切,都被旁人看在了眼中,白泽他们谁都没动,只神色凝重的护在李燕沉的马车前。 李燕沉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方才还清醒了片刻,强撑着下马车了一回,此刻又因为高热晕了过去。 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中,双腿不能行走已经是不便,更别提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一夜。 马车虽比外头露天好一些,但到底不比房中养病。 王肆端了药进来,“主子,该喝药了。” 李燕沉自浑浑噩噩中清醒,开口声音已经沙哑,“情形如何了?” “刚刚看见太子的人回来了一趟,像是找到了另外的出路,可太子什么都没说,只将人又给派了出去,所以大家都还在原地待命。” “山道情况如何?” 王肆吹凉了药,又忙道:“还未看到救援的人手。” “嗯。” 王肆不想再让他费心费力,忙将药递到他跟前,“主子赶紧喝药吧,您还发着高热呢。” 那碗药极苦,喝下去的时候,李燕沉却没能尝到任何味道。 他喝了药,又吃不下东西,只让王肆将马车上的点心取出去,给众人分分。 他独自一人靠坐在马车上,想着如今的情况。 而今,想必此处雪崩之事已经传入了长安,传到了他父皇的耳朵,也传进了满朝文武的耳朵。 月婉也一定知道了。 他有一丝懊悔,那日出发前,不想看见月婉不舍,所以匆匆离去,竟没能好好道别。 月婉自幼起,摔倒了会哭,被他斥责时会哭,思念父母时会哭。 想要让人哄的时候,哭的娇气。 不想让旁人担心的时候,就会躲起来一个人哭。 这次,她是不是也会哭? 他实在是不喜欢哄人。 药效渐渐起作用的时候,李燕沉只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 * 山脚下某处,有穿着皂袍的官兵从林中冲了出来,“大人,大人,找到路了。” 赵松石浑身一震,大步走上前去,“带我去探路。” 赵松石领了人就往林中去了。 林中到处都挂了雪,路并不好走,,还有浓雾,若是经验不足者,定会在林中迷失方向。 而这条刚被发现的小道只三尺来宽,崎岖难上,只隔数丈方有猎户所做的标记。 赵松石心中涌上了喜意。 “这条路直通山顶,能到高台上,只是刚刚查过,有数处陷阱和捕兽夹,此刻猎户们正在清理,相信明早之前,就能彻底清理干净,通向高台。” 赵松石毫不犹豫地吩咐下去,“增加人手拓宽道路,动作要快。” 调遣人手的事情,月婉很快就发现。 她心中一动,唤了白河上前,又将准备好的药递过去,“白河,你带着人也去帮忙,对了将这药带上,若是能见到王爷,看这些药可有用,你们也要万事小心。” “是,王妃。”白河带着人很快就去了。 既然能找到这一条道,肯定能很快将人带回来。 月婉徒然就有了力气,人手被派出去了许多,她就带着几个婢女亲自动手分粥,让人分装好带去各处分。 * 山上,李燕麟终于没有撑住,让人去传话,让白泽等入林中去帮忙。 白泽没动,而后听得马车内传来李燕沉的声音,“去帮忙。” 他这才带了几个人去 分卷阅读142 往林中。 白天如弹指一挥间,天色越发晚时,林中隐约能见火把,如同晚间星坠落。 “人来了!” “山下的人找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皆精神抖擞,纷纷涌向其间。 是山下的人,与白泽他们相会,终于将这条山道上的陷阱和捕兽夹纷纷清除,终于在子时过时,上到高台。 连王肆都颇有几分激动,“王爷,王爷!咱们得救了!” 马车内却无人应答。 吓得王肆忙上去。 李燕沉浑身发烫,面色潮红,双眼紧闭,出的气比进的气都多。 “公公,王妃让卑职带了药上来,您快看看哪些能用。” “快拿来。”王肆顾不得此刻去问为何白河会跟来,王妃为何会准备了药,只赶紧取了热水熬药。 李燕沉只觉得自己耳边嘈杂的很,似有千万个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厌其烦的喊着他。 明知道他喜欢清静,为什么还要在他耳边吵闹。 王肆呢?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喝退这些人,还让他们肆无忌惮的吵闹。 王肆不管,那他就只能自己来。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似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疼痛难忍。 这一夜,点燃了无数火把的卧龙山中的卧龙似从睡梦中清醒。 * 李燕沉醒来时,是在陌生的房间。 可是浑身乏力,上下没有一处能动弹,他盯着床帐顶部看了快有一刻钟,他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在龙尾镇暂住的卧房。 他逐渐清醒,既然此刻他身处此间,那他们必定是已经得救。 李燕沉松了一口气,正想要抬手揉揉额头。 手刚一动,却觉着手中沉沉,像是有重物压着,让他抬不起手来。 他只是动了动手,忽而从床旁蹦出来一个人来,扑到他胸前,惊喜万分道:“燕沉哥哥,你终于醒了。” 是让人安心的橘子香气。 李燕沉不由得有些恍惚,他如今是生是死,怎么会见到应该远在长安的人呢? 还是说,因为高热不退,所以他还在做梦。 过了片刻,月婉起身,焦急的摸着他的额头,“燕沉哥哥,你是不是还不舒服?你怎么不说话。” 见他还是没开口,神情恍然。 月婉越发着急,“是不是我压着你腿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我马上让刘大夫进来给你瞧瞧?” 说着她就要去外间叫人。 刚起了身,手却被人握住,将她拉了回去,“回来。” 李燕沉开了口,方觉自己喉咙像是火烧,声音像是利器划过沙砾一般沙哑。 月婉又凑到了他眼前,着急问他,“那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不醒三天了,我都快要吓死了。” 他弯了弯嘴角,抬手抚上月婉的脸颊,触手生温。 是活的。 原来不是梦啊。 他用尽了力气,又将人拉入怀中环抱住。 月婉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又不想压着他的腿,又舍不得离开他。 李燕沉抱住她以后,就似乎睡着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自己的腿倒是麻了。 她努力的仰起头,却看见李燕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琥珀色眼眸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便觉着她燕沉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他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清澈透明。 这样专注地凝望着她的时候。 大约就是心动的时候。 她抿了抿嘴,小声道:“我腿麻了。” 李燕沉有一丝意外,却见她抿着嘴,像是有些委屈,便送开了手,而后拍了拍身旁,“那你躺着陪我说说话?” 这倒是可以。月婉抿着嘴 分卷阅读143 轻笑,脱了鞋脱了外裳,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里,却又很快被李燕沉给抱住,而后李燕沉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 热气呼出,让她觉着有些发痒。 她甚少见着李燕沉情绪如此外露。 若是从前,她肯定会兴高采烈说上一句,“你看,你就是喜欢我。” 但她没有,她只是伸出手,同样轻轻地抱住了李燕沉。 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说好的说说话,却一直沉默着。 外头候着的人,只听见了方才他们家王妃的一声呼唤,而后就再也没了动静,忍不住想要叩门问问屋中情况。 手一抬,却被人给拦下,“别敲门。” “兰姑姑。”奴仆忙唤道。 兰芳这两日来难得带上了轻松笑意,“你们主子若是有事,自会唤人进去,没唤人,你们就在外头候着就是了。” “是。” 兰芳这才笑着摇摇头,她原打算端着吃食进去,结果方才拐弯却听见里头说话声。 她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这对小夫妻刚刚险些经历生离死别,好不容易重聚,正是该好好温存的时候,旁人打扰那岂不是不美了吗? 她转身回去,笑着对身后的人吩咐道:“走吧,待会儿再给王妃送茶点。” 小夫妻终于开口聊天了。 自那天夜里,终于等到李燕沉从山上下来,月婉看着李燕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直到此刻李燕沉终于清醒时,月婉的心终于安稳。 她明明应该是庆幸,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委屈,“你都不知道,你睡着的这三天里,我有多担心。” 李燕沉听闻,只又将她抱紧了些。 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他不禁有些沉溺其中,又有些疑惑她身上的橘子香气为何这般好闻。 他忍不住回想,月婉身上的香气,好像是很多年前就有了。月婉从小时候爱吃柑橘,每次都要吃上好几个。 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带着好闻的橘子香气吗? 可明明月婉会因为吃多了柑橘,就上火流鼻血。 有一回,他都以为月婉是生了重病,宣了太医来看,就连椒房殿上下都吓了一跳,神情凝重的等着太医给出一个结果。 小半个时辰过后,太医才说月婉是吃多了柑橘,小孩子家家本就体热,这热气一上来,就会流鼻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独他一个人还在担心月婉。 后来,他甚至不允许月婉入宫的时候吃柑橘。 一向喜欢缠着他的月婉,竟然在他和柑橘之中,选择了柑橘。 是明媚的夏日,他以为月婉会像是往常一般,迈着小短腿到东宫找他。 他其实很不想应付小孩儿,却还是备上了冰碗,可是等到宫中快要下锁的时辰了,都不见月婉来。 他没忍住去了椒房殿,说是去给他母后请安,实则是悄悄摸摸想要看看月婉在干嘛。 却在走入椒房殿的时候,听见月婉同他母后说:“娘娘宫中的橘子是婉儿吃过的,全天下最好吃的橘子。” “那婉儿就再吃一个。”他母后大概也是全天下最温柔好说话的母亲了。 他进了屋中,便见屋中手忙脚乱,月婉手中捧着个橘子懵懵地看着他,而后又流了鼻血。 说了一大堆话,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月婉不禁有些疑惑,轻轻拍了李燕沉的背,“燕沉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李燕沉还是紧紧抱着她,只是到底回应了她一声,“嗯。” 而后忽然又说了一句,“橘子,我想吃橘子。” 橘子?这个时节哪里有橘子?大雪天里,莫说是橘子了,连陈皮都很少。 “燕沉哥哥,你是饿了吗?”她忍不住开口问。 李燕沉却没有回答。 月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此刻还是不舒服,便道:“咱们还要在龙尾镇待几日,这几日你就好好养病,外头的事情都有我呢。” 虽然山上的人都得救了,可是需要收尾的事情还有许多。 分卷阅读144 可月婉也不想让李燕沉病中还要处理事情。 反正她都已经来了龙尾镇,她就不信不能帮着李燕沉打理好事情。 过了许久,久到月婉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方才听见李燕沉回道:“好。” 他是午时清醒的,再次醒来时,却已经到了晚上。 月婉颇为紧张的坐在一旁,耐心专注地看着刘大夫给李燕沉诊病。 李燕沉靠坐在床头,白玉般的脸此刻被绯色所染,依旧俊美,却又带着些许脆弱。 月婉不禁有些懊悔,午间李燕沉醒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发现对方还在发烧。发烧多难受,便连神智都会迷糊。 刘大夫神情凝重,诊过脉以后,让人去煎药,又立刻开始给李燕沉腿上施针。 银针尖细,针头还泛着光,月婉瞧着就觉着扎进肉里,不知道会有多痛。 忽而,她的手被握住,她不由看过去,只看见李燕沉闭着眼睛,眉间微微蹙起,有道浅浅的沟壑。 从前无论什么时候,李燕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露出怕痛的神色。 是因为太痛了吗? 她不禁想着,却也用力的握了回去。 等银针如数取下后,刘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药浴的药材,微臣还没有配好,今夜,就先为王爷热敷。” 等忙过了一场,李燕沉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因为服了药,头昏的很快就要睡过去,不过他依旧睁着眼睛看向门的方向。 他的眉间,有着自己都不知晓的落寞。 月婉已经出去了快有半个时辰,为何还不回来? 月婉在堂中踱步,终于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忍不住上前迎道:“怎么样了,可有买到?” 玉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此刻的呼吸,“姑娘,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陈皮糖卖的,奴婢去了好几家铺子,都说没有陈皮糖卖。” “姑娘怎么会想起来想吃陈皮糖了?” 月婉自是不好说是李燕沉想吃,她便道:“就是突然想吃了。”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这般晚了,你回去歇了吧。” “欸。”玉书应了声。 月婉也一脚踏出了堂屋,准备回后头卧房去。 刚走出去了几步路,她灵光一现,“还有药铺呢,陈皮是药材,总会卖陈皮的吧?” 她想到这点,忙唤了禁卫去药铺买些陈皮,还有饴糖回来。禁卫很快就将这两样买了回来,很快的,月婉用水化了糖,又将陈皮泡在里头煮。 有橘子的香气,像是夏日的味道,香味清爽而又温暖。 陈皮在砂锅中随着水上下浮动,月婉盯着看,不禁觉着这味道有些熟悉,就是不知道在何处闻过。 她算着时辰,她离开卧房已经快过了半个时辰,这个时间,燕沉哥哥应该已经睡着了吧?那她熬的陈皮糖水,岂不是要明日才能喝了。 她一时懊恼,怎么就一头热,想起来大半夜里熬糖水呢? 燕沉哥哥下午的时候,肯定也是因为发热而说的胡话罢了。 只是,她还是端了已经煮开的陈皮糖水,往卧房去了。 这一路上,糖水散发着橘子的香气,让人闻着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她推了门进去,却见李燕沉没睡着,不由笑眯了眼,“燕沉哥哥,你还没睡着呀?” “你去哪儿了?”李燕沉说话还有些不舒服,说完一句,便忍不住咳嗽。却又手撑着坐起,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月婉。 月婉忙盛了一小碗糖水,端过去,“正好,你喉咙不舒服,陈皮能去火,你喝一碗再睡。” 李燕沉低头看着碗中,深红色的糖水。 他紧紧抿着唇,他一向不爱甜食。 可这糖水闻起来,是橘子的香气,如同月婉身上的一般。 月婉笑眯眯道:“你下午醒来,不是说想要吃橘子吗?” “可是这大冬天,橘子树都不结果儿了,哪有橘子卖啊。” “你就凑合着喝些糖水,待到春天时,咱们也在家中种些橘子树好了。” 分卷阅读145 他是想吃橘子吗? 已经渐渐从发烧的混沌中清醒的李燕沉,带着一丝无奈,端了碗,喝下那不过两三口的糖水,味道意外的不错。 月婉盯着他因为喝了糖水,而带着湿润的唇,忍不住问:“好喝吗?”她刚刚都来不及尝尝味道,只是陈皮味道辛苦,她放了许多饴糖进去,闻着是橘子的味道,喝起来的味道应该是同饴糖差不多的。 李燕沉随手将碗放在床旁的矮柜上,然后看向月婉,他的睫毛轻颤,像是带着蛊惑一般凑近,“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他靠的很近,近到月婉能够看清楚他眼中的倒影,目光往下,便能看见他终于不再苍白的唇。 月婉心中一动,只觉得热气从耳后根慢慢往上升,她开了口,却是结结巴巴,“我,我想知道,我刚刚熬好了,都来不及……唔。” 她话还没说完,唇上却落下了一个吻。 果然她熬出来的陈皮糖水,和她想象中的味道是一样的。 带着橘子的清香,又是饴糖满满的甜。 叫人轻易地就想要沉溺其中。 * “姑娘,今日咱们是有要事吗?为何这般早就来大堂坐着。”玉书十分不理解,今早之前,她家姑娘还守在王爷身边哪里都不去呢,结果今晨,用过了早膳,就逃一般的避开了王爷,来到前头大堂。 明明好像王爷话都还没有说完呢。 月婉颇为心虚的咳嗽了一声,又端了茶轻抿了一口,“王爷要养病,可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我答应了他,要为他打理好外事,好让他能安心养病。” 玉书看着她面色绯红,忍不住疑惑,难道她家姑娘也被王爷的病传染了不曾,瞧着脸色就不正常。 “姑娘,要不要请刘大夫来给您瞧瞧?” 轮到月婉迷茫,她又没病,让刘大夫来做什么? 只是兰芳已经从外头进来,月婉打起了精神,“兰姑姑,今日的施粥已经布置妥当了吗?” “嗯,已经在镇外设下了三个粥摊,因着太子那边安置了许多,所以庆阳王差人来问的时候,奴婢也告诉他,安排三个粥摊就够了。” “是该这样,还有今日去山上帮忙的人手,也都告诉他们,莫抢了太子的人手的风头。”月婉点点头,此刻确实不宜抢了李燕麟的风头。 那个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向她的目光阴狠而又不甘。 祭天之事,若是顺利完成,恐怕此刻李燕麟早就欢欢喜喜领了功劳。 但是,天不由人,连老天爷都不帮着李燕麟,竟会发生雪崩这样的事情。 李燕麟忙着雪崩善后的事情,恐怕都已经忙不过来。 若非这是天灾,受伤的人物不少,月婉简直是想要偷笑。 月婉又问:“对了,雪崩那日,下山传话的岳山,如今伤势如何了?” 多亏有岳山冒死下山传话,不然赵松石赵大人,营救山中被困的人会更加棘手。 “刘大夫亲自去给他看过了,腿伤的重,却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休养数日就能好,奴婢想,到时候回了长安,姑娘该重赏他才是。” 月婉明白,“那是自然。”她不仅要重赏岳山,只要这回随行的人,都得赏,没有他们,还不知道燕沉哥哥会不会出事呢。 “对了,赵大人说,这几日天气不错,修路的进度能加快,过几日就能将马车套回来。” 那夜下山的小道,太过崎岖,又陡峭,马车只能卸下停在原处。 那是陆长愿亲自做的马车,无论坏没坏,月婉都想把它带下山。 又问过了一回事情,月婉算了算时辰,才过一个时辰。 偏生玉书问她,“姑娘可要回房看看王爷?” 月婉神色一僵,回房去? 不行,不行,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去看她燕沉哥哥的眼睛,只要一对视,她就能想起昨夜的吻。那是一个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的吻,直到二人分开时,她还晕乎乎的,下意识地想要继续。 只是,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忍不住躲进了被子里,密闭空间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太快,仿佛就要蹦出来似的。 她明明已经和李燕沉成亲了,也日日都睡在同一张床,牵手,拥抱都有 分卷阅读146 。 她和李燕沉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做了夫妻,对方就是彼此的。 这个吻,却好像同这些都不相同。 就像,就像是她会不自觉地去追寻李燕沉的唇,想要再去尝尝那带着橘子香气的糖水一般。又像是想要去寻当下那一刻的欢愉。 玉书大惊失色,“姑娘,你脸怎么又红了?” 月婉吓了一跳,忙去摸自己的脸,烫手的很。 她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哪有,玉书你一定看错了。” “对了,昨天刘大夫说王爷要用的药,好像还没有配好,不行,我得亲自去药铺一趟。” “玉书,你快去找刘大夫,取了那药方来。” 玉书一向在她面前胆子大的很,此刻忍不住嘟囔,“姑娘,奴婢怎么觉着你是不想去见王爷?” 她,她这会儿一想到李燕沉,就忍不住会去盯着对方的唇看,甚至还忍不住想要再去亲一亲,昨夜是昨夜,如今是如今,她才没有那个胆子去了。 月婉恼羞成怒,“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兰芳站在一旁,无奈地笑着。 月婉拢紧了斗篷,无论是为了避开李燕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是想要去亲自买药,她都已经出了门。 龙尾镇并不大,住的别院又在镇中心,踏脚出去就是四通八达的街道。 “姑娘,刘大夫说了,缺的这些药材,不一定每个药铺都有,所以他让禁卫分了几路出去买,刘大夫给咱们的,倒是好买,是千金草。” 月婉点点头,街上萧条的很,都不见什么人影。 她望了一眼左右,选了一条路,“走吧,咱们走这边。” * 王肆手受了伤,也就不亲自伺候主子了,只是他放不下心来,还是要跟在李燕沉身边。 他常年伺候在李燕沉身旁,察言观色的本领,若说对别人用,他或许看不出来什么,而此刻,他却觉着自家主子,心情好的不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竟然能瞧见自家主子,嘴角的笑挂了整个清晨都不曾褪去。 他家主子,是多么冷清的一个人,从小就不爱言笑。偶尔笑笑时,那就是心情极佳的时候了,若是这般长时间,那心情定是好上加好了。 可王肆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个儿的手臂,总觉得鸡皮疙瘩都能落了一地。 明明他家主子的笑颜,可算是难能一见,人又是万里挑一的清俊,该是赏心悦目的。 王爷病了一场,怎么性子就徒然大变了呢? 他心中嘀咕起来。 有人轻叩了房门,唤了一声,“二哥?” 王肆忙回过神,“是庆阳王,主子。” 李燕沉卧病在床,寻常时候是不愿旁人近前探病的,此刻他脸上笑意未减,还开了口,“让他进来。” 王肆又吓了一跳。 却还是很快去开门,“庆阳王,快请进。” 李燕笙摸了摸鼻子,“二哥熏得这是什么香?不像是他平日用的呀。”这味道,甜甜腻腻的,怎么会是男子用的。 王肆笑道:“我家主子生着病,哪会儿点熏香,王爷说笑了。” 而后,王肆带人去准备茶水,李燕笙就径直撩了帘子进了内室。 去给李燕沉探病,其实是一件稀罕时。 从来,李燕沉的腿刚受伤的时候,东宫大门紧闭,除了太医,没人能进去。 后来,李燕沉搬入了永安王府,王府的大门紧闭,也没人能进去。 他大约知道是因为李燕沉不愿让旁人瞧见他病中的狼狈。 而此刻,李燕沉靠在床头坐着,目光平静,嘴角轻轻勾着,心情似乎很不错。 李燕笙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他二哥这是因为他来探病,所以心情很好? 李燕沉开了口招呼,“你随意坐。” 他也毫不客气,搬了椅子过来坐下,轻了轻嗓子,“二哥,你如今没事儿了吧?” 李燕沉抬头看他,就连 分卷阅读147 目光都温和了许多,“无大碍,多谢四弟关心。” 李燕笙吓了一跳,又咳嗽了一声,“那就好,前几日你都昏睡着,二嫂又不分昼夜的照顾你,我不好来探望。” 他环顾四周,没瞧见李燕沉听他说话时,眼中温柔似是更浓。 李燕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说起了正事,“小五和小六今日已经随行回长安了。” “太子还要留在此处善后。” “二哥,你同二嫂何时启程返回长安?”他是打算同李燕沉一道回长安的。 李燕沉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你今日就回长安,我们还要暂留此处。” 李燕笙一愣,忙问:“为什么,是你的腿伤吗?” 李燕沉心情好,竟耐心的开始解释,“不,你先回长安,减少与雪崩之事的牵扯。” 而李燕沉自己则要留在此处,要同李燕麟一起回去。 雪崩之事,牵扯太多,终究他要担责。 “二哥,为什么!若不是你制止,我们可能现在还在雪堆里,被冻成了雪人呢。”甚至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尸体。 “什么牵扯不牵扯,我就不信了,难道回去以后,太子还要告状,父皇还要罚你不曾?” 李燕沉微微叹口气,他嗓子还没有好全,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此事,若要细论,是我的错。” “所以,你得先回去,我需要你帮我。” 李燕笙还没有转动过脑筋,什么叫细论还是他的错,却又被后头那句话给吸引,立马豪言壮语,“二哥你说就是了,弟弟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燕沉无奈,“你正经些。” 李燕笙也只是不想气氛凝重,见他二哥也不像是为此事困扰的模样,便问:“怎么不见二嫂?” 提到这个,李燕沉比刚刚认真了些,是了,一上午都不见月婉。 从昨夜躲他,躲到现在。 真是个小傻子。 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轻笑了一声。 李燕笙又被吓了一跳,“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那是他同月婉的亲密之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他轻轻瞥了一眼李燕笙,就开始赶人了,“你如今该回去收拾行李,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当心。” 李燕笙摸了摸头,“那我即刻出发,二哥,你保重。” “嗯。” 李燕沉没再看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也没有多少精神,轻轻闭上眼休息。 李燕笙轻手轻脚的出了门,遇见王肆走过来,低声问:“王公公,二哥今日这是怎么了?瞧着颇有几分心神荡漾。” 心神荡漾这样的形容,从来都与李燕沉没有关系。 王肆笑眯眯:“奴才哪敢揣摩主子的心思,王爷,奴才送您。” 李燕笙啧啧两声,方才走了。 * 月婉躲了快一日。 先是说要亲自去给李燕沉买药材,药材买回来以后,午膳是避不开了,可她偏偏用过了午膳就说要去粥摊看看。 那些为了清扫雪崩带来的碎石和枯树冰块的老百姓和将士,都辛苦的很,她也想要去帮帮忙。 李燕沉也没有拦着她。 去过了粥摊,亲自分发了粥,而后月婉又去镇中那些暂时安置灾民的地方看过,记下了安置点还有什么缺处,她方才打道回府。 只是,这一天里办了这么多件事,却也再是避不开了。 到了晚上,她总是要回房的。 “姑娘,夜深了,外头又冷,王爷病了,你可不能生病,你还是快些进去吧。”兰芳催促了她第三回了,已经是不容置喙。 月婉只好轻轻推开了门,屋中烧了一炉炭火,不太冷,却也不太暖。 总是要二人偎依着,仿佛才够暖和的。 李燕沉正靠在床头看函件,他早些时候刚泡过药浴,外袍只随意披着,此刻头发用发带系着搭在肩上,整个人慵懒而又随性,同往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就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让人可以肆意窥视。 分卷阅读148 月婉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瞥开目光。 李燕沉似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觉着有些口渴,半道路过桌边,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开始坐下慢慢喝着。 一杯茶见了底,觉着还不够,她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屋中原是只听得见她喝水的声响,不多时,却有人开了口,“你打算今夜都坐着吗?” 说话的人,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月婉一惊,忙道:“我,我,我没有。” “那你是在怕我会亲你吗?” 51. 第五十一章 想亲 和之前的气氛完全不同。 明明夫妻之间, 再过亲密也不为过。 不过就是亲了一回嘴罢了。 为什么她就是会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不敢同李燕沉待在一个房间呢?甚至, 她都不敢同李燕沉对视,只要看见李燕沉的眼睛, 她就会忍不住回想昨日那个吻。 月婉佯装自己没听见李燕沉的问话,依旧双手捧着茶杯, 一口一口认真喝着, 仿佛杯中的茶是琼浆玉露一般, 让人爱不释手。 只是, 她无论怎么不去看床上的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 屋中又响起李燕沉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夜深了,该就寝了。” 他放软了声音, “你会冷,过来。” 他的嗓子还未好全, 说话时, 总会带上一丝哑意, 显得, 有几分脆弱。 月婉偷瞄了他一眼, 只见他披在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跌落在床下, 被子搭在了他的双腿上, 上半身只有一层薄薄的里衣。 他似是有些不舒服,右手捂住了嘴轻咳了一声。 只是他就那样坐着,仿佛月婉不过去, 他便也不睡了。 月婉抿着嘴,不由得想起他还在生病呢。 她慢慢吞吞的挪了过去,也不看李燕沉,就缩进了被窝里,将被子默默地拉上遮住了脸,“那我睡了。” 她闭上双眼,动也不动,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身旁的人好像也没动,依旧是靠坐在床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方才喝了两杯凉茶,又坐了大半天,手脚冰凉,怎么睡都不暖和。 她有些懊恼,进屋的时候,随手就将汤婆子放在了桌上,没带到床上来。 若是她能若无其事的同身旁人盖一床被子就好了。 唉。 她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忽而,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徒然被人抱进了怀中,是比被子更温暖的温度,她方才睡了一刻钟都没有睡暖的被窝顿时就暖和了,身上的寒意正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平静而又细微的呼吸声,只以为李燕沉已经睡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微微侧过身,想要仔细看看李燕沉的脸。 却不想,刚从对方怀中转身,便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二人的距离也不过呼吸之间。 月婉开了口,却是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没睡着。” “你睡不着,我又如何能睡着?”李燕沉略显无奈。 月婉克制着自己想要亲上去的冲动,却听对方开口,“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我哪有?”月婉想都不想直接反驳。 而后又觉着委屈,忍不住小声辩解,“这天底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怎么会讨厌你。” 像这样直白表达喜欢的话,月婉坦诚地说过许多回。 她总是想要让李燕沉知道,她喜欢他,比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喜欢。 而此刻,这句话说出口,月婉却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就想要去看面前人的唇,对方的唇因为生着病,而带着几分苍白。 但是,很软很暖,一点都不像他平日示人那般清冷。 就,就很想试试,是不是像昨日那般好亲。 下一刻 分卷阅读149 ,她反应过来,就因自己此刻的想法而吓了一跳,她怎么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些令人害羞的事情呢。 “你不要再看着我了。”她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我睡着了。” 李燕沉无奈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对方听,轻叹一声,“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对方。 李燕沉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要诉说。 从前这种时候,都是月婉在他面前不厌其烦的讲述着每日发生的事, 就在此刻,他好像明白了对方为何会事事都与他诉说。 就像是每件事情,都是两个人一起去完成。每时每刻,无论是好是坏,都能待在一处,从不分离。 黑暗之中,他听见自己开口,“被困在山中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月婉紧闭着的双眼忍不住动了动,心也开始紧绷起来。她最害怕听见这件事了,她都不敢想象若是她来龙尾镇,见到的不是活生生,而是躺在那里再不会醒来的李燕沉。 会如何呢? 会不会那一刻,她也生不如死,心如死灰了呢? 她不能第二次失去他了。 “我行动不便,若是被埋在雪堆里,或许就只能那样死了。” 这是极其脆弱的显露,他从来都不喜欢诉说,甚至他都会刻意遗忘。 可此刻却心情平静,仅仅只是想要将那日的事情告诉对方一般。 那一刻,眼前的皑皑白雪,瞬间倾塌,带着天塌地陷的气势,吞没着一切。 那样的震撼,或许此生都不会再体会,却已经足够深刻,让人永生难忘。 但是,还是有些事情不能告诉月婉。 比如,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就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若是就死在这场雪崩之中,倒也算一种解脱。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月婉耳边的头发。 可这个念头生出来的下一刻,他的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月婉的脸。 他到底有了牵挂。 这世上的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好像会开始惜命。 月婉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睛,明明是昏暗的夜,床帐隔开了外头的夜灯,她的眼中却泛着涟涟的光。 明明那几日最难熬的日子里,她一滴泪都没有掉过,此刻却忍不住鼻子一酸,眼中都蓄满了眼泪。 李燕沉像是知道她会哭一般,伸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就要滑落的眼泪。 月婉搂住了他的脖子,埋在他胸前小声啜泣,“我也很怕你真的会出事,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都不敢睡着。” “我怕我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样的时刻,李燕沉本该安慰她。 却听见他带着些许轻笑,“我昨天醒来的时候,你不是睡着了吗?” 无情的事实被揭露,月婉哭的直打嗝,却也要为自己辩解,“总有打盹的时候嘛。” 人是有血有肉的动物,总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睡觉呢? 兴而被这样一打岔,她的难受也被冲淡了不少。 两个人还是头一回提起这事。 原是顾及到彼此心情,只好憋在心里。 说完以后,都觉着心中轻松了不少。 果然,有人分享心事,感觉并不坏。两个人相拥着,就像冬天里,枝头上偎依在一起互相取暖的鸟。 过了片刻,月婉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今日干嘛要躲一天,她和燕沉哥哥可是正经夫妻。 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燕沉哥哥。” 她躲了一整日,此刻终于不再逃,李燕沉轻轻应了她,“嗯。” 终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吻住了眼前人。 是柔软的、温暖的、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甜。 * 是有些凝重的道别。 昨夜里,李燕笙翻来覆去的将他二哥交待的事情想了一整夜,原本这样的事情可以交给 分卷阅读150 许多人去做,他二哥这回却如此信任他,让他来完成。 他油然而生了使命感,还有满心的沉重。 到了清晨与他二哥道别的时候,李燕笙眉头紧锁,语气沉重,“二哥,你在这里好好养病,长安那边,你无许挂心。” 月婉狐疑的看着他,忍不住想,今日庆阳王是怎么了,回长安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良妃娘娘可担心他了,定是期盼着母子团聚呢,怎么他一副要哭不哭,似在与人诀别一般。 诀别二字实在不吉利,月婉赶紧在心里呸呸呸三下。 李燕沉显然也不习惯同他的异母弟弟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的道别,他只轻轻点了头,不算太热切,“一路顺风。” 李燕笙忙点头,而后却又看向月婉,到底与月婉不算熟悉,他只是含蓄的唤了一声二嫂,简单的说了道别的话,便准备打道回府。 月婉笑着让人将她清晨时候备好的行李取来,“到底要赶一日的路,这些点心你在路上吃。” 李燕笙颇为意外,笑容也真切了两分,“多谢二嫂。” “王爷客气。” “我这就启程了,你们保重。” 李燕笙坐上了马车,还忍不住探头往外看。 却见,给他送行的人,此刻正在说着话,他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二人在说什么。却一眼瞧见了李燕沉脸上的浅笑,如同昨日那般。 “嘶。”他忍不住酸了牙。 “庆阳王也回长安了。”月婉颇为感慨,李燕笙一走,这处别院里,就剩下他们同李燕麟各住一角了。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同李燕麟打照面,能活动的范围就更小了。 听见她的话,李燕沉忍不住微微皱了眉,“你想回去吗?”他原打算是让月婉同李燕笙一道回长安的,此刻若是月婉想要回长安,他也能马上安排人送她回去。 此地并不算是个安全的地方,若是又下一场大雪,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场雪崩。 何况,李燕麟也住在这里,难免会有见面的时候。 月婉想都没想,便拒绝,“我才不要。” 她弯下腰,小声道:“你昨晚还答应了我,你以后不会和我分开的。”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生气,明明昨夜才说过的话,今日怎么就可以反悔呢? 李燕沉本就不算坚定的心思也散了。 罢了,留下也好。 反正他一个人也无趣。 月婉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思考要不要送她回长安。 她忍不住惊呼,“你真要送我回去?” 李燕沉无法,拉住她的手,让她凑近,不知说了些什么, 月婉终于欢喜起来。 52. 第五十二章 共进退(修) 龙尾镇的天空黑了又晴, 好容易放晴了两日,却又开始乌云压顶,眼瞅着是要下大雪的架势。若是一场大雪, 说不定等山上积满了雪, 又会是一场雪崩。 人人都愁眉苦展,那些住在山脚下的人家, 坍塌的房屋还没有修缮完成,就又有可能要被大雪压塌, 无处可住。 龙尾镇的百姓就没有一日过舒畅的, 整日里都像是被乌云笼罩, 月婉去过几次街上, 总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心中难受的不行。 之前南方各地暴雨而导致的灾难, 那些受难的百姓到底活的有多痛苦,月婉并没有切身体会。 此刻,身处龙尾镇, 她方才觉着,天灾对人带来的痛苦远远比她想像中的更多。 不止是身体和财产会有损伤, 人的内心大约也在受着煎熬。 这些日子, 连她都没有多少安稳入睡的时候, 更别提那日经历过雪崩的人了。 虽然今日天气十分不好, 冷得直让人发抖。 但是李燕沉在屋中已经养病了好几日, 今日还是离开了屋, 在廊下坐着, 冰冷的空气,似能让人清醒不少。 月婉忧心忡忡地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边,边搓手, 边忧心忡忡地说着话,“上午的时候,兰姑姑出去买菜,说街上的米铺都关了门,因为米铺里头莫说是粮米,就连旁人家喂 分卷阅读151 猪的米糠也都被一抢而空。要是再来一场雪崩,恐怕有不少人都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冬天里粮食都涨价了,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高价粮,什么都没得吃的是时候,岂不是会饿死。 李燕沉见她愁眉苦脸,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别太担心,朝中不是已经安排了人送来粮米赈灾?只要度过眼下这几日,将受灾居民安置妥当,一切都会过去。” “嗯。”月婉点了点头,她如今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能做的也只是让人去周边县镇买些柴米果菜回来,熬了菜粥送去依旧在卧龙山下救灾的将士和劳力,还有那些遭受了雪崩而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 白河打院子外头进来,“主子,太子让人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月婉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不等李燕沉开口,便问:“可有说什么事?” 她就像是个小刺猬,听见是李燕麟,便忍不住竖起了背上根根利刺。 李燕沉看着她,眼中带着浅浅笑意,到底没问她为何要如此。 白河回道:“太子说,要请主子前去商议百姓迁居的事情,如今安置点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 眼瞅着就要下大雪了,有些房屋没有修缮完的人家,还有依旧居住在卧龙山山脚的老百姓,都得迁到别的地方暂住,如何将这些百姓安置,好能让他们顺利度过冬天,也是个棘手的事情。 原是为了祈福而来此祭天,结果不曾想会遭遇雪崩一事,老百姓明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却难免会嘀咕这场雪崩莫不是老天爷降下的责罚,至于责罚的对方,老百姓不敢说出口,但也不是没有风声。 接下来李燕麟在龙尾镇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李燕麟也不敢在这些事情上面耍什么心机。 龙尾镇的百姓,也禁不起他折腾了。 李燕沉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了。” 月婉再担忧,也只能送他到院门口,目送着他离去。 过了好久,她才跺了跺脚,转身回房去写信送回长安。 不多时,她也换上了外出的衣裳,准备出门去。 出了门,兰芳还在劝她,“姑娘,分粥这样的事情,让奴婢们去就是了。” 月婉系了一回斗篷上的兜帽,将耳朵护住,外头大风呼呼地刮,刮得耳朵和脸生疼。 她系好了兜帽,方道:“能多个人帮忙就多分力,更何况不是他们出力,王爷怎么会得救呢?” 只是刚一踏出别院的大门,她便觉着不大对劲。 这些日子越发冷了,又刚经历过一场雪崩,百姓们大多都躲在了家中,龙尾镇也只有一条主街,东西六条支街罢了,她住在龙尾镇的这些日子里,街上一直都冷冷清清。 不曾想,今日街上却人来人往的,还都行色匆匆。 “奇了,上午的时候,外头可没什么人。”兰芳都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越往前走,行人越多,有不少人都提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往镇门口去,甚至还有人套了牛车,上头摆满了行李,还坐着家中老幼。 那牛兴许是年纪大了,走的不快,气的牛主人不住得甩鞭子,鞭子呼呼作响,听得人耳朵都觉着疼。 偏偏大家都一心想要出镇,吵吵闹闹,震耳欲聋,让人打心里生出了恐慌。 她们一行人倒显得有几分与众不同了,不过旁人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出心思来关注她们。 月婉心情愈发凝重,她拦下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妇人,“这位大嫂,我想问问,这是出了何事,怎么大家都像是在逃难?” 妇人手里抱着个孩子,手中还牵着一个,目色焦急,“姑娘,你难道还不知道,今晚就要雪崩了,大家伙都晓地衙门在外头设了安置点,那儿安全,这不,大家都要去避难呢。” “我要走了,再晚恐怕安置点就没有位置了。” 说完这话,她就便急匆匆地走了,不顾孩子们还在嚎啕大哭。 月婉皱眉,不太对劲。 不对,安置点,是为了那些住在山脚下的村户准备的,若是全镇的人都跑去,根本就不够用。 镇中的居民可比镇外的居民安全多了。 她心里直突突,抓紧了兰芳的手,“不太对劲,咱们先回去,得将这事情告诉燕沉哥 分卷阅读152 哥。” 那人群之中忽然穿出一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随着这一声尖叫,原本就拥挤的人群,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开始互相用力推攘,拼命地朝镇门的方向涌去。 从清晨开始就是乌黑的天空,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鹅毛大雪。 * 别院一角,李燕麟议事的屋子里,气氛愈发凝重。 李燕麟抿直了嘴,“孤的打算就是这样,明天之内要将山脚下的居民全都迁到安置点,以保他们的安全。” 赵松石皱了眉头,“殿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一天之内,要让居民都迁到安置点,有些困难,咱们的人手也不大够。” 李燕麟向来在旁人面前是以温文尔雅示人,此刻忧心忡忡道:“赵大人,雪崩又不会迁就人,若是今夜的一场大雪,明天卧龙山又雪崩了,那些百姓该怎么办?” “早做准备为好。” 赵松石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屋外有人急促的敲着门。 “殿下,外头出事了,不知是谁散播流言,说今夜会有雪崩,全镇百姓皆往镇外安置点涌去,现在街上乱成了一锅粥,禁军都阻止不了,已经有数人被践踏踩伤……” 屋中众人,皆是脑子嗡嗡作响。 街上怎么又乱了? 这这这,这不是乱中添乱吗?卧龙山离镇子里有些距离,再是雪崩,镇子里的房屋皆是砖头瓦片砌的,躲在里头不是更安全些? 李燕沉目光一沉,婉儿说过她今日要出门分粥,算着时辰,此刻她应该还未出镇。 想到此,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开了口,“我还有事。”匆匆道了别,便让人推着他离开。 王肆焦急难耐,见他从屋中出来,忙上去推着他飞快往外头去,“主子,王妃她还在外头没回来。” “我知道,将人都派出去找。” “已经让人都出去找了。” 见他也要出去找,王肆忙拦着,“主子,您不能去。” 李燕沉不自觉地抓紧了扶手,“我必须去。” 若他的腿…… 他深吸了一口气,“别再多说,快走。” * 李燕麟坐在椅子上,面色不虞的听着旁人来报,“殿下,永安王妃两刻前出了门,人群暴乱时,我们的人已经跟丢了,王妃不知去向,而永安王此刻已经带着人出去找了。” 陆月婉不见了? 李燕麟还不及多想,便听赵松石开口,“殿下,此刻重中之重,是要平息镇中暴动,不然情况会比雪崩还要糟。” “孤知道,传令下去,让所有禁军与城中守备出动制止暴动。” “是!” * 月婉被人推挤着,脚步都快要稳不住,兴而她们一行人都紧紧地聚在一起不曾分离,终于挤出了正往前奔走的人流,在一处大门紧闭的铺子房檐下歇脚,这里还算安全,没有挤来挤去的人群。 “姑娘,咱们就待在这里,等人少了,就赶紧回去。”兰芳还算镇定,知道此刻去同人挤是挤不过的,不如就等在这里,起码这里还有屋檐挡着雪。 “好。”月婉苍白着脸,有些虚弱的点头。 她方才被人群挤来挤去,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便靠着墙,闭眼休息。 却又听见不知何处有个孩子正在哇哇大哭,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看过去。 那是拥挤的人潮之中,地上坐着个三头身大的娃娃,正坐在哇哇大哭,“哇呜呜,娘,娘。”可她身旁的大人,却没有一个人停留下来看她一眼。 大家只顾着逃命了,无人在意地上坐着个哭啼啼的娃娃。 冥冥之中,其它的声音,她都没有听见,只听见这娃娃的哭声。 眼见着就有人没注意地上有个娃娃而不小心将娃娃给踢倒,月婉再也忍不住了,让护在她身前的禁卫赶紧去将人抱回来,终于,在那娃娃快要被人踩伤前,禁卫将她抱回到房檐下。 那娃娃在月婉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还在不停地吵闹着要娘。 月婉救了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你别哭啊,你告诉我,你娘叫什么 分卷阅读153 ,长什么样子,我一会儿带你去找她。” 可是这娃娃年岁不过两三岁,口中只喊着娘,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还要不停地挣扎想要从她怀中下来。 月婉有些抱不住她了,兰芳忙将人从她怀中接过去,边哄边说:“姑娘,这孩子年纪太小,又哭闹不止,她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还是等她不哭了再说吧。” 月婉点点头,她抬眼看过去,只看见人群涌动,有人被推倒,而旁人好不在意从他们身上踩踏而过时,忍不住忧心。 雪崩还没来之前,人就被自己人给伤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队禁军,总算是制止住了还在慌乱跑动的人群,但这些人还在往镇门口的方向前进,是抱了一定要出镇的决心。 月婉赶紧带着人往回走。 她逆着人群而行,便格外显眼,终于与一人相遇。 她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心疼,她忍不住跑上去,“燕沉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李燕沉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说。” 月婉点了头,到底没说他的手劲太大,抓的她生疼。 越往回走,人越少,很快就回到了别院里。 李燕沉皱着眉头检查着她可有受伤,月婉再三安慰他,“我真的没事。” “可你脸色很不好。”李燕沉还是不放心,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看,说着就要让人去将刘大夫请来。 月婉将汤婆子捂在肚子上头,颇有几分失力,她小声道:“我忘了这几日会来葵水。”往日里来的时间不准,但大致就是这几日,但她这些日子忙着忙着就忘了。 李燕沉这才无话,将桌上放着的红糖姜水端着,要亲自喂月婉。 “对了,燕沉哥哥,我觉着今日这事很不对劲,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百姓们会突然一窝蜂的要迁出镇子去往安置点呢?” 李燕沉心不在焉地应了她一声,直到盯着她将整碗红糖姜水都喝了下去,方才开口,“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一趟。” “是因为今天这事吗?”月婉小声问道。 李燕沉点头,“嗯。”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径直去找李燕麟。 镇中暴动之事总算得到了控制,可百姓依旧还在往镇外跑,李燕麟沉着脸,责备禁军统领,“你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了吗?” “不能再让百姓往镇外跑,你们必须守着镇门,不得让人出去。” “殿下,卑职真的是没办法拦,那些老百姓不知发了什么疯,说什么想要活命就得出镇去,将士们又不能对他们动手。” “眼看着快要守不住了,还请殿下拿个主意。” 李燕麟终于维持不住他的温文尔雅,“一群饭桶,你们不会将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人捉了,杀鸡儆猴吗?” 骂过了人,李燕麟还没想出办法来,便听得房外有人传话,“太子殿下,永安王到了,说要见您。” 他冷笑了一声,“让他进来。”这会儿又来,就是来看他笑话的是吧。 他微微收敛了脾气,睥睨着轮椅上的李燕沉,“不知二哥这会儿来做什么,孤听说二嫂受了惊吓,你这会儿应该陪着她不是吗?” 李燕沉没有理会他此刻的冷嘲热讽,只淡淡的开口,“太子,你此刻应该前去镇门,告诉那些百姓,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会留在这里,和他们共进退。” “因为你是大庆的太子,与大庆的子民同在。” 53. 第五十三章 回长安 十月二十五, 龙尾镇中,有包藏祸心者,煽动百姓逃难, 造成暴动, 而太子于龙尾镇镇门处,高振臂膀, 宣称他会与龙尾镇百姓共进退,百姓稍安, 众志成城, 以抗天灾人祸。而故意煽动暴动者, 皆悉数捉拿归案。 十一月初一, 受灾百姓终于全都移居安全之地,而后卧龙山雪崩, 无一人受伤,百姓终得心安。 被困龙尾镇二旬的人们,终于能够整顿好行李, 准备启程返回长安。 能回家,自然是让人欣喜不已的事情, 可是月婉高兴之余, 却又觉着心烦。 月婉看着紧抓着她裙摆的三头身娃娃, 苦恼道:“还没找到她家人吗 分卷阅读154 ?” 她已经收留这娃娃好几日了。趁着这两日, 镇中太平的很, 人人都终于可以松口气时, 她让禁军帮着在全镇各处寻找娃娃的家人, 只是毫无所获,一直都不曾找到是谁家丢了个娃娃。 活像这女娃娃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娘~”娃娃使劲儿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像是葡萄一般, 乌黑发亮。 月婉叹了口气,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娃娃,解释道:“小丫头,我不是你娘。”她才成亲不到半年,哪里能有这么大个孩子。 娃娃眨了眨大眼睛,又甜甜喊了句,“娘~” 明明才认识几日,这娃娃怎么就认定了她是娘呢? 月婉轻轻捏了娃娃的小胖脸,“不许喊我娘,叫我姐姐。” 兰芳从屋外走进来,见她蹲在地上同娃娃两个闹着玩儿,忍不住叹口气,“姑娘,下午咱们可就要启程了,若再找不到她的家人,是不是就该将她送去念慈庵?” “送去念慈庵吗?可那里的孩子已经够多了,照顾孩子的人手也不够,她这么小,会不会被欺负?” 兰芳见她不舍得,便道:“那姑娘如何想的?是咱们干脆收养了她,还是另寻旁人养她,奴婢瞧着吴家夫人倒是很愿意收养她。” 月婉犹豫,她实则是没有多少耐心照顾一个孩子,那日会救下这孩子,也不过是因为见不得这孩子在街上被别人踩伤。 如今看来,将她送去给吴家,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吴家是龙尾镇的大户富商,吴夫人心善得很,此回不知捐赠了多少的粮米和棉花麻布,也时常给念慈庵的孤儿们送衣裳粮食,若是将这娃娃交给吴夫人抚养,也是不错的选择。 月婉下了决心,“你说的没错,那我写封信,兰姑姑,你再准备些银钱,还有将她的衣裳都收拾了,一会儿送她去吴家吧。” “好。”兰芳点了头,随后带着玉书就去准备娃娃的行李。 月婉又看着娃娃,正要说些什么道别的话,那娃娃却瘪了嘴,抓着她的衣襟扑进她怀中大哭起来,“娘,娘~”就像知道月婉要将她送去吴家似的。 月婉忙哄她,“你别哭啊,你留在龙尾镇,总有一天会找到你亲生爹娘的,还有吴家夫人,你昨日不是见过吗?她还拿糖给你吃呢。” 这娃娃偏生就赖住了她,抱着她不肯撒手。 兰芳几次想要将她抱下来,都没能成功。 月婉拍着她的背,“你可真是个小泪包儿。” 玉书整理好了行李,“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何时送到吴家去?” 月婉无奈,“你看她现在的模样,我能送她去吴家吗?” 这娃娃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她脖子不停地哭着喊娘,直叫人心碎。 李燕沉终究看不过去,他正在整理这些日子的函件,此刻头也不抬,淡淡地开了口,“实在不行,将她一起带走。” 月婉却没有答应,“这怎么可以,我又不会养孩子,而且我哪来的时间带孩子。”她活了两回,都没养过孩子。 月婉无奈,这些日子,因为这个娃娃整日里缠着她,她都没有多少时间同她燕沉哥哥相处了,甚至到了夜里,这孩子谁都不要,就得她陪着才能入睡,不然能哭上一整夜,谁都睡不着。 李燕沉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腹心思都在那娃娃身上,忍不住皱了皱眉,说好不想带孩子,却夜夜都陪着这小娃娃睡在隔壁房间。 月婉愁眉不展时,王肆踏脚进来,“主子,马车都已经套好,行李也都装箱封车,太子那头也派了人来问,何时启程?” 李燕沉看了月婉一眼,见她还在哄孩子,便道:“现在就启程。” 月婉意外,忙道:“等等,她怎么办?” 李燕沉将收好的函件交给王肆,淡声道:“随我们一同返回长安,家里也不缺她一口饭。”到了如今,也不知道是孩子的父母知晓孩子被月婉救了,所以不来要人,还是这孩子早就是弃儿,所以一直无人来认领。这孩子来的有几分渊源,毕竟是月婉亲手救下的,没有找到父母,将她一个人留在龙尾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打上她的主意。 他率先出了门,兰姑姑也带着人将最后的细软搬出房间。月婉低着头,同忽然就止住了哭声,也在望着她的娃娃四目相对,“你这个小丫头,莫不是装哭骗我吧?”怎么就能精准的知晓何时 分卷阅读155 该哭,何时不哭了呢? 娃娃瘪着嘴,“娘~” 她无奈叹口气,只好抱着娃娃跟着走出去,追上了李燕沉的脚步。 整个龙尾镇都知晓永安王妃上月镇中出事的时候,捡了个女娃娃,此刻众人皆在别院前候着,见月婉亲自抱着那娃娃出门,准备上马车。 都叹着这娃娃倒是命好,竟然会被王妃给收养了,日后前程可比在这小小的龙尾镇不知好上多少。 月婉上了马车刚坐下,却见那娃娃也被兰芳抱了上来,兰芳道:“她吵着闹着要上来。” 月婉忍不住偷瞄了一眼上马车就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李燕沉,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燕沉哥哥,不然我带着她坐另外一辆马车?” 燕沉哥哥最烦小孩哭闹,这小娃娃总是会时不时的嚎啕大哭,肯定会惹燕沉哥哥心烦。 可这娃娃又离不得她。 今日可要坐好几个时辰的马车呢。 她能想到的稳妥法子,就是带着娃娃去坐另外一辆马车。 李燕沉看着紧紧抓着月婉袖子的小娃娃。 过了片刻,方道:“她不是没哭吗?” 他明明说的很平静,月婉愣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高兴。 自从这孩子开始黏着她以后,月婉时常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在不高兴。 她忙道:“那她一会儿要是哭了,你别生气。” 李燕沉抬眼看向她,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勾着一丝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生气?” 虽然是笑着,月婉却觉着他比先前还要不高兴。 只是到底松了一口气,见娃娃要睡了,月婉便寻摸了一条毯子来将她裹住,没过一会儿,娃娃就将头搁在月婉腿上睡了过去。 见她真的睡着了。 月婉这才不再拍着她哄她入睡。 她抿了抿嘴方问,“燕沉哥哥,咱们真的要收养她吗?” 李燕沉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月婉叹气道:“这不一样。” “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可爱,可是要收养她,就得负起做父母的责任。” 李燕沉安静听她说着,也没有插话。 “我都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母亲,怎么能养好她呢?” “而且,你也不喜欢她,也没办法做她的父亲呀。”她说的小声,不想让娃娃听见。 要养好一个孩子,月婉完全没有头绪。 小猫小狗只需要每日逗着玩儿,喂它吃饭,给它搭个窝就行,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你得照顾她平安长大,得教导她如何做人,如何明辨是非,要花费的心血不知该有多少。 她年幼时,身体不好,只要一生病,祖母就会亲自整日整夜的照顾她;她不肯吃饭,祖母就会端着碗在后头追着喂。 虽然没过多久,她就开始知事明礼。 可是从她出生到长大的这些年里,家中为她花费的心力,不是一点半点。 李燕沉有些意外,怪不得月婉这些日子怎么都不提要收养这孩子,原来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吗?他并不能感同身受,,毕竟他自幼起,人前人后都是一堆宫人伺候,母后虽然真心疼爱他,却也在他被封了太子以后,越发对他的事情插不上手,后来他受的教导,大半来自教授课业的大儒们,父母亲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参与的并不多。 更别提他母后去世以后,在这世上,他就再没有了亲人。 他看向月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幸好,他还有月婉。 连看那娃娃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他缓缓开了口,“那就暂时收留她住在我们家。” “若是她父母心中还有她,长安离龙尾镇又不远,自会寻到王府来找她。” 李燕沉到底没提,这些日子,娃娃的父母亲了无音讯,该是寻不到了。而养好一个孩子,其实并没有月婉想的那么难。 月婉松了一口气,先收留这娃娃住在他们家,若是日后她亲身父母来寻她,她就不用担心能不能成为一个母亲了。 等他们回了长安,已经是夜里。 分卷阅读156 长安的夜,同龙尾镇全然不同。 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灯火通明似白昼。 已经是夜里了,到处人流依旧络绎不绝,热闹的叫卖声,和行人的欢笑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热闹不已。 在龙尾镇过了大半个月的安静日子,一时回了长安,月婉竟有些不适应此刻的热闹。 娃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听见外头的吵闹声,她就忍不住趴在车壁上,妄图想瞧见外头的热闹景象。 月婉叹了一口气,将窗户开了一丝缝,娃娃盯着窗外,忍不住张大了嘴,“哇!”而后又抓住了月婉的手,“娘,娘,看~”是要月婉也看外头的意思。 “你乖乖坐着看。”月婉伸手,细心地给娃娃把小揪揪重新扎好。 而后终于归了家时,月婉方才觉着浑身上下徒然一松,连日来积攒的困倦就在这一刻爆发了一般似的。 娃娃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裳不放,做什么都要跟着她,月婉只好向哄她入了睡。 而后,月婉不像在龙尾镇时那样,还陪着她睡,确定了她不会再醒来后,便换了旁人来陪着。 而月婉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快有半个月不曾进的卧房。 屋中只床头点了一盏灯,颇有些昏暗。 李燕沉已经上了床,正靠在床头拿着书看。 见月婉进来,李燕沉还有些意外,“你不用陪她吗?” 李燕沉体会过那娃娃有多会哭,哭上大半个时辰都不会停,也不知道那么小的身躯是如何有那么大的力气,哭闹不止的。他和月婉睡在隔壁房间,听了半个时辰,月婉终于忍不住起身,去了隔壁。终于那哭声没了,可月婉也没有回来,而是就睡在了隔壁。 月婉有些高兴,脱了鞋缩进了被窝里,熟悉的被子,熟悉的枕头,还有熟悉的味道,月婉舒心的眯着眼,“她今日坐马车肯定很累,我刚刚走的时候,她都没醒,今晚肯定不会再醒了。” 她侧过身,压抑不住的高兴,眼睛明亮闪烁,“我总算可以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李燕沉轻轻一笑,将书放在床头矮几上。 月婉说着要好好说话,只是她刚窝进李燕沉的怀中,眼皮子就忍不住往下垂,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了口,“燕沉哥哥……” 半天都没有下文。 李燕沉微微叹口气,将她身上的被子拢了拢,而后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愿一夜好眠。 54. 第五十四章 显露 老夫人歪靠在软榻上, 怀中搂着个二三岁大的女娃娃,女娃娃生得好看,又被打扮的精致, 是个喜人又可爱的娃娃, 老夫人半是疼爱半是嫌弃,拿了一个冬枣塞到娃娃手中, “去了一趟龙尾镇,怎么还带回来个小娃娃?” 月婉也觉着无奈, “原是想将她留在龙尾镇, 可她偏偏离了我就哭。” 娃娃像是听懂了, 原本很安心地待在老夫人怀中, 此刻却立马扭动着小身子就往月婉怀中扑,着急忙慌地唤了一声, “娘~” 月婉拍了拍她的背,“所以我同燕沉哥哥商量了,先暂时收留她住在王府, 她亲身父母若找上门,再让她回去。” 老夫人叹口气, “知你是心善, 捡了个孩子便将她用心养着。” “可你有没有想过, 旁人在背后是如何非议王爷的?” 月婉一愣, 她收养了个孩子, 旁人家为何要在背后议论她燕沉哥哥呢? 见她懵懂不自知, 老夫人忍不住让人将娃娃给抱出去, 又挥退了屋中伺候的人,祖孙二人单独说话。 “傻孩子,看来你是真没想过。” 老夫人忍不住点点孙女的额头, 耐心同她解释,“王爷如今不良于行,又常年用药,你同他一直不曾圆房可对?” 月婉脸一红,“如今燕沉哥哥养病要紧。” 老夫人却道:“夫妻若是不圆房,如何会有孩子呢?” “若是一直没孩子,而你如今又突然养着个孩子,旁人会不会说起王爷的不是,你仔细想想。” 老夫人点到为止,“你好生想想。” b 分卷阅读157 r   当初,她不愿孙女嫁入永安王府,大半原因也是因为李燕沉患有腿疾,孙女嫁去,这辈子兴许就不能有个孩子,旁人在背后还不知如何嘲笑呢。她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如何能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过完这一生呢? 可孙女从小不曾开口求过什么,唯一所求不过是嫁给一人,她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那孙女婿。 幸而,成亲后的这大半年来,孙女同孙女婿感情一日好过一日,孙女婿也不再是日渐消沉的模样,她便越发满意这孙女婿,逐渐能将孙女婿看做自家人。 自家人,当然都是要护着的。 月婉似是有些明白,忽而听见外头传来娃娃的惊呼声,老夫人顺势拍了拍她,“还不快去瞧瞧,让兰芳进来,我有事要同她说。” “好。” 陆长愿抱住眼前的小不点儿,往天上一抛,而后又稳稳地接住,小不点儿哇哇大叫,倒不是害怕,被放下后又举起两只胖短手,让他再抛一次,陆长愿便将她抱起抛高高,周围的婆子婢女围了一圈,生怕他会将小姑娘给摔了。 玉竹忍不住,出声提醒,“二少爷,您小心着些。” “我心里有数。”陆长愿笑道,到底还是将小不点儿给放下了,“小不点儿,好玩儿吧?” 而后,小不点儿又拽住了他的衣袍,朝旁边的雪堆一指,“堆,堆雪棱。” 刘大夫给小不点儿相过骨,推测她该两岁多,不到三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很是利索了,偏偏小不点儿还只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说话还含含糊糊。 陆长愿没听明白,蹲下身去,“小不点儿,你说啥?” 小不点儿急了,去牵陆长愿的手,涨红了脸大声说话,“堆,雪棱。” 陆长愿还没听明白,眼见着小不点儿瘪嘴就要大哭了,玉竹叹口气,“二少爷,小姑娘说她要堆雪人。” 陆长愿恍然大悟,牵了她往雪堆去了,“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月婉踏出房门时,瞧见的便是她阿兄领着她捡回来的娃娃,在雪堆里头玩儿。 月婉没过去,倚着门廊立柱看向那头玩闹的正欢的一大一小,想着心事。 怪不得她这几日都觉着有些怪异。 从她将娃娃带回别院开始,燕沉哥哥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娃娃几眼。 燕沉哥哥这般不喜欢娃娃,到了最后她都不曾说过要收养娃娃的话,燕沉哥哥却主动的提了收养娃娃的话,还让她先将娃娃给带回长安,再做打算。 果真是有原因的。 她百感交集时,见雪堆里头的一大一小开始团雪球,小的那个团了一个小小的雪球,朝大的那个身上一丢便散开成了雪,大的那个也团了一个巴掌大的雪球,朝小的那个一丢,却活生生的将小的给丢趴下,滚进了雪堆里。 顿时院中充斥着孩子的哭声。 陆长愿手忙脚乱的将小不点儿给提溜了起来,不解道:”我都没用力,你怎么就摔了呢?” 月婉叹口气,走过去,娃娃一下就扑进她怀中,“娘,痛,痛。” 月婉伸手拍着她后背哄着,一边看向‘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忙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都没用力。” 月婉无奈,“阿兄,她才多大,你团的雪球比她脑袋都大呢。” 陆长愿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揉乱了小不点儿的头发,“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舅舅待会儿带你出去买糖人儿。” 小不点儿止住了哭声,从月婉怀中探出小脑袋,“糖,糖棱。”糖人还是要吃的。 月婉点点她的脑袋,话都说不清楚,倒是什么都明白。 “妹妹,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陆长愿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妹妹脸色,见她心事重重不过,忙解释。 月婉抿了抿唇,“我知道,我没生阿兄的气。”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陆长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张兮兮。 “我在想燕沉哥哥。”月婉开了口,“算了,阿兄你也没办法帮我,这是我和燕沉哥哥之间的事,旁人没办法帮忙的。” 陆长愿开始不高兴了,嘀咕着,“你嫁了人,难道就不是我妹妹了吗?” 月婉看着他,满眼都是你不懂。 b 分卷阅读158 r   陆长愿泄了气,“那我带着小侄女去街上逛逛,说好要给她买糖人儿。”实则是陆长愿自己已经窝在家中没日没夜的看书看伤了神,好不容易逮着个正当理由,总算是可以出门松松经骨了。 娃娃倒是同陆长愿很有缘,月婉点了头,她竟乖乖的不哭不闹跟着陆长愿出门去了。 * 龙尾镇一事还算是顺利的收了尾,朝臣到底没有多话。 独朝会过后,常德帝将两个儿子留了下来。 先看了一眼嫡子,他心情颇为复杂,干脆先不提,而后看向他第三子,“太子此番,龙尾镇只行,处理的不错,当奖。” 李燕麟上前一步,只谦逊道:“本是儿臣祭天之行的过失,儿臣该当负责保护龙尾镇百姓。” 常德帝点点头,而后让李燕麟先退下。 独留他与沉默不语的嫡子相处。 常德帝心情颇为复杂,“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燕沉垂着眼,让人瞧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常德帝从来都没有看清这个儿子,如今亦是如此。 同样也想不明白,为何祭天那日,只有他一个人提前察觉。 为何旁人都不知晓? 虽说后头他对此事的处理,让人觉着还算满意。 可常德帝,就是想不明白。 李燕沉抬了手,身后跟着的王肆就扶着他跪在白玉地砖上,他虽跪着,背却挺得笔直,“儿臣无话可说,请圣人责罚。” 常德帝轻咳了两声,“你腿脚不便,朕何时说过要罚你,还不快起来。” 王肆就等着这句话呢,忙躬身要将李燕沉扶起,却听李燕沉开口,“是儿臣的不是,儿臣若能提前察觉会有雪崩之灾,也不会让此番祭天之行险些变成祸事。” 他虽双腿不能动,跪在地上的时候,全身重量皆压在腿上,便像有千万根银针刺进了肉里,连痛楚也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一般。 他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因为双腿带来的痛楚而微微蹙起了眉,白玉一般的脸上也泛着薄薄的一层汗珠。 他从不将痛楚露于人前,所以此刻不顾双腿有多痛,跪着的时候,背依旧挺拔如轻松。 此刻他眉间却稍微透出了一点儿脆弱。饶是常德帝与他生来父子情便薄弱,也觉着有些不忍心,抬了手,“行了,你们兄弟几个最后没出事,也多亏了你出声提醒,起来说话。” “谢父皇不罚之恩。”李燕沉谢过,方才扶住了王肆的手,从地上站起而后坐回轮椅上。 常德帝说不出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的心情之中,到底什么情绪占了上头,只道:“你让阿笙以你们兄弟几人的名义,捐赠的银米,朕已经悉数让人分送去各处灾情严重的地方,而今,宗室中也纷纷响应了号召,捐钱捐粮,虽说不多,到底是皇室的一片心意。” 李燕沉微微松了一口气,“谢圣人。”只是他等的不是常德帝这句话。 而后,常德帝又道:“太子虽是储君,但你到底是兄长,你们兄弟之间,能如此齐心协力,朕心甚慰。” 常德帝只觉得自己开了个好头,甚至开始难得的夸起了嫡子,“你自幼便比旁人聪慧三分。” “太子还年幼,你是兄长,要多在一旁帮衬他。” 一字一句,皆是拳拳慈父之心,如何不让人动容。 王肆恭敬地站在轮议之后,低垂头,眼中满是愤恨。 都是儿子,为何圣人心中从来没有他家主子。 他却听见他家主子,语气平静,无悲无喜,“儿臣谨遵圣人旨意。” 常德帝还有公务缠身,此刻话已经说明,便道:“行了,退下吧,你腿脚不便,天气又冷,这些日子不用日日来上朝,在家中办差就是了。” “是,儿臣告退。” 踏出了紫宸殿的大门,外头却候着椒房殿的宫女。 起先,李燕沉并没有发觉她,只是在下了台阶,就要走在殿前广场上时,宫女终于匆忙走到他跟前,“奴婢给王爷请安。” “娘娘说,您若是无事,不妨到椒房殿坐坐。” 李燕沉抬眼看她,眼中一片茫然。 他与小何后,说是继母与继子 分卷阅读159 的关系,也是姨侄的关系。 可并不亲近。 这些年,他踏足椒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何后召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他们彼此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今日,小何后为何要见他 他并没有兴趣,也不愿见她,淡淡地开了口,“我还有事……” 他话刚开了口,宫女显然已经料到了他会这样回答,脸上颇有几分急切,却又不敢开口。 他略有停顿,而后继续说道:“我此刻倒无事。” “王肆,让人先别备马车。” 他在广场上拐了个弯儿,换了方向,去往后宫。 椒房殿的宫女回过神来,忙跟上去,心中还满是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不过,宫女松了一口气,她都没想到她能成功地请了王爷前去椒房殿,让她能顺利的交差。 王肆撑着伞,替他家主子挡着飞雪,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若非是顾及到还有椒房殿的宫人在侧,他定是要问问主子怎么就改了主意,要去椒房殿了。 而且,小何后到底是何用意? 王肆心里焦急地像是有猫儿抓一般。 李燕沉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沉沉看着眼前红旗绿瓦的宫殿。 今晨出门时,月婉替他系上大氅时,不无担忧的说:“燕沉哥哥,你进宫后,若有空闲时间,去见见皇后娘娘吧,你在龙尾镇出了事,她肯定也很担心你。” 他当时没答应,月婉送他上马车的路上,便念叨了好几回。 而此刻他面无表情的想,见见小何后也无妨,免得回家后,月婉又要在他耳旁聒噪。 椒房殿门前当值的宫人,原是有些没精神,忽而听见声响朝甬道上一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随后慌忙地探进门内,“快去传话,王爷来了。” “哪个王爷?” 他着急道:“你说还有哪个王爷?” 对方终于明白过来,脸色一变,着急忙慌的往殿中跑去。 而后,宫人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等着不远处的人走来。 李燕沉行到门前,宫人忙开了门,“王爷,请。” 李燕沉只点点头,而后踏进了多年前,随着他母亲住过,后来又易主的宫殿。 明明还是皇后住的地方,却已经物是人非,没了他熟悉的景象。 他是皇子,却又不是小何后亲子,儿大避母,自是去了前殿大厅等候。 坐了快有一刻钟,王肆忍不住道:“主子,您说皇后娘娘召见您,怎么这么久又不来见您呢?”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还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那又何必召见呢? 李燕沉心不在焉的垂着眼,没有回答他。 终于,王肆在想过了无数种后宫嫔妃们惯会耍的手段后,终于听见了外头宫人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小何后到了。 王肆忙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等着小何后的到来。 小何后进屋时,带起了一阵凉风,风中夹杂着她身上清冷的香气,还有些苦涩的药味。 只是很快,那一丝药味便被香气覆盖,再也难寻。 小何后落了座,李燕沉方开口请安,他从不曾开口唤小何后母后,小何后也未曾介怀过。 小何后打量了他一回,便带着浅浅笑意开口,“见你安然无恙的回来,我便放心了。” 李燕沉抬头看向她,“多谢您关心。” 小何后笑着点头,她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半点儿不见疲态,只是说过了片刻的话,便微微歪靠在座位上的大靠枕上头。 他们二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小何后也不觉着有什么,又问,“婉儿可还好?” 李燕沉多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她还好。” “我听说你们在龙尾镇时收养了个女娃娃,下回婉儿进宫,你让她将娃娃也带进宫来。” “是。” b 分卷阅读160 r   这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小何后也没有再留他,只道:“我让人准备了些补品,你出宫时便顺手带上,免得我让人再跑一趟。” 李燕沉这才准备出宫。 他记得月婉每回入宫后,便会装作不经意地同他提起小何后,总说她有些不对劲。 今日,他也有所察觉,小何后是有些不对劲。 只是,他不愿多想小何后的不对劲来自于哪儿。 王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随口提起,“王妃这会儿肯定还在太师府呢,王爷。” 他的眼中逐渐泛起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色,“算着时辰,太师也快要下值了。”而后,他便让人去含元殿传话,说他要与太师一同回太师府。 * 陆长愿举着一个街上买的糖人儿,举高高的逗着前面站着的三头身娃娃,娃娃急得踮脚,就是够不到他手中的糖人儿,终于将人逗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陆长愿将糖人儿递了过去,娃娃这才把糖人儿拿在了手中,而后自己也没吃,举着糖人儿就跑到月婉跟前,要她吃。 月婉被她逗乐,将糖人儿放在她嘴边,“你自己吃。” 而后娃娃才小口小口抿着。 陆长愿在一旁,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一般,“妹妹,这小不点儿没个名字吗?” “没呢,我原是想给她取个名儿,可是。”月婉抿了抿唇,可是若给娃娃取了名字,日后她舍不得将娃娃还给她亲身父母了,一想起娃娃的名字,她心里肯定会难受的。 “那总不能连个小名儿都没得叫吧,干脆就叫小不点儿好了。” “是吧,小不点儿?” 陆长愿低头逗着小不点儿,结果人理都不理他,只专心致志地啃糖人儿。 月婉哭笑不得,“小不点儿可不好听。”但她又觉着她阿兄说的没错,不取大名儿,起码得取个小名儿才行,不然她总不能一直听她阿兄喊小不点儿。 “若是取小名儿,该叫什么好呢?”月婉有些为难。 陆长愿在一旁打岔,“她穿的像个球儿似的,刚刚又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就叫雪球呗。” “实在不行,叫圆滚滚也成。” 月婉倒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看向陆长愿,“阿兄。” 陆长愿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要像从前那样训他不懂事了,忙告饶,“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月婉想了想,“阿兄不是每日都在认真念书嘛,如今学问一定不错,不如就阿兄你给她取个不错的小名儿如何?” 陆长愿颇为心虚,他至今都还没告诉家中,他努力念书是为了有朝一日,进工部的营造司。陆家三代,都春闱得中,皆是朝中重臣,结果他却要去营造司,这种旁人眼中毫无前程的衙门。 月婉看他目光闪躲,颇为奇怪,“难道说阿兄这些日子没有好好念书?” “不是。”陆长愿忙解释,“我当然有好好念书了,只是你想,我学问哪里比得上王爷,你让他来取个名儿不是更好。” 月婉看着他。 不对,看着他身后不知何时归来的人,忍不住偷笑,“那你去说。” 陆长愿想都没想,“我哪里敢。” 而后,身后传来一道清冷之声,“为何不敢?” 陆长愿忙回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吓得快要一蹦三尺高,“王,王爷,祖父。” 月婉已经笑着迎上前去,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陆太师,此刻先给陆太师请了安,“祖父。”方才走到李燕沉身旁去。 陆太师笑眯眯的看着廊下穿着一身粉色裘衣,如同陆长愿口中所说的那般,像个圆滚滚的雪球似的。而后,他方看向自家孙儿,“你都多大人了,还一日日的不稳重。” 路长愿正愁没法回答李燕沉的话,就接了话,”孙儿该回去温书了。”说完,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这小子。”陆太师无奈一笑,而后方看向孙女,和缓了语气道:“进屋吧,知道你们今日要回来,你大伯昨日就去挑了只羊,今日吃羊肉锅子。” 月婉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答应了,“欸,好!” 李燕沉心情放松,他虽然话不多,可瞧着陆家一家人其乐融融,也甚觉轻松。 分卷阅读161 月婉虽没认下娃娃当女儿,到底还是认真教了娃娃给每个人见礼,娃娃也认认真真地照做了。 到底入了夜,不好在太师府多待,月婉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约好了过几日再回来,方才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一上了马车,今日认了好几个舅舅,快快乐乐的玩了一整日,原是高高兴兴的上了马车,马车一动,却立刻老实安静地待在月婉身旁,不出声了。 月婉奇了,低头去看,见娃娃双手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裳,整个人都躲在她身后,却偷偷摸摸伸出了小脑袋,不住得看着另一边的人。 李燕沉不喜欢这娃娃,月婉心知肚明,娃娃平日里也从不在她燕沉哥哥面前跑跑跳跳,是害怕的样子。 可是娃娃暂时得住在家里,总不能日日都如此。 月婉想着事情,马车内一时安静不已。 马车缓缓行驶向前,不知为何,忽而抖动了一下,月婉忙将娃娃护在怀中。 外头驾车的禁卫忙告罪,“主子,刚刚路上有块石头,卑职没瞧见。“ 李燕沉看了一眼正紧张检查娃娃有没有磕着头的月婉,方淡声道:“无事,继续前行。” 马车终于又缓缓前进了。 月婉认真将娃娃检查了一遍,见她不哭不闹只是还在盯着李燕沉瞧,松了一口气,方才想起马车内还有一人。 她刚刚好像还听见了砰的一声,忙去瞧李燕沉,“燕沉哥哥,你有没有撞到?” 终于想起他了。 李燕沉嘴唇抿了抿,“我没事。”随后云淡风轻的揉着刚刚撞到车壁的手腕。 月婉心里忍不住叹气,唉,这可怎么好。 55. 第五十五章 念念 小孩子果真是玩儿起来的时候, 精力旺盛的很,但一旦玩累了睡觉,便怎么都叫不醒, 月婉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娃娃要是日日都能乖巧自己睡觉, 那她也就省心了不少。 她让玉书陪着娃娃睡,而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玉竹方才道:“姑娘,王爷刚刚让人来传话, 说他今夜要泡药浴。” 玉竹有些为难, “姑娘, 王爷还说姑娘若是不喜药味, 今夜就别过去临雨阁,宿在正院就是了。” 月婉脚步一顿, 燕沉哥哥果真是生气了。 原本,因为冬天到了,他们都已经搬回正院了, 结果今日从太师府回来以后,燕沉哥哥要泡药浴, 便说回临雨阁泡药浴更方便一些。 可她哪里不知道, 这些日子, 娃娃日日缠着她, 她是真的很久都不曾好好同她燕沉哥哥说说话了, 就像昨夜,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 结果刚沾上枕头,话都不曾说上一句就沉沉睡了过去。今晨起来,又各自忙着出门的准备。 她轻轻抿了抿唇, 接过了玉竹手中的六角竹灯,“玉竹,你也留下照看她,若她醒了,千万哄住,别让她哭着来找我。” 她话没说话,若是娃娃哭着来找她,燕沉哥哥嘴上不说,肯定会更不高兴。 玉竹点了头,目送着月婉提着那盏小小竹灯,行在茫茫夜色之中。 * 水雾弥漫,滚烫的褐色药水装满了整个浴池。 李燕沉浸泡在药水之中,感受着浑身上下被药水侵蚀的痛楚。 王肆伺候在侧,见他紧闭双眼,眉间似藏着一丝痛楚,忍不住小声问道:“主子,您觉着怎么样了?” 李燕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得解脱,听见王肆问,也只开了口,“我没事,你先出去。” 每回药浴都要泡很久,王肆没有必要一直在旁边等着。 他也不喜旁人一直围着他转。 王肆起了身,“那半个时辰后,奴才再进来。” 李燕沉微微点头,便将身体浸入了药水之中。 王肆脚步声逐渐远去,伴随着一声‘咯吱’的关门声,浴室之中重归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李燕沉只听见有人轻轻推开了门,他张开了眼睛,隔着水雾和屏风,他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谁?” 来人脚步很轻,他却下意识知道了来人身份,李燕沉眉 分卷阅读162 头一松,只微微阖眼看着来人穿过了屏风,走到浴室之中。 因着此刻浴室之中水雾满满,月婉的发丝上都沾上了细小的水珠。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好意思,褪了罗袜,赤脚走到浴池边上的白玉地砖上头。 走近了后,月婉便席地而坐,坐下之后方才有些不知所措,“王公公说,你还要泡半个时辰药浴。”她着实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 也不知是浴室之中太热,还是她自个儿开始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觉着自己越来越热。 李燕沉轻轻勾了嘴角,像是不经意地开口问,“你怎么过来了,她不会哭吗?” 月婉忙道:“她睡着了,今日跟着阿兄玩了一整日,夜里大约是不会再醒来了。” 李燕沉应了一声,“嗯。” 那小丫头惯会赖着月婉,好像真的将月婉当成了亲生母亲。 而后他只是看着月婉,再没说话。 月婉想,果真是屋中太热,又四周弥漫着水汽,热气从脚掌心一直往上蹿,脸颊发烫,头也晕晕乎乎。 她东看西看,将浴室之中的每一样摆件都仔细端详了一回,就是不去看此刻躺在浴池之中的人。 月婉心中叹道:这浴室的装饰果真是不错,虽然极简,却又透出了浴室主人的品格。 平静池水,忽而一阵水流轻响。 月婉不自觉地看了过去,只瞧见水汽弥漫的浴池之中,李燕沉从池水中缓缓地起身,露出了原本隐藏在褐色浑浊池水之中的裸/露上身,他的一头黑色长发早就披散开来,此刻正湿漉漉的搭在他前胸、后背,水珠不停地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滑落,滑过他白皙的胸膛……最后又重新没入池水里。 水汽氤氲了他琥珀色的双眼,他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之上,也沾染了细小水珠,压得睫毛轻颤、水珠摇摇欲坠。 白色水雾笼罩之中,他就像是清冷仙子跌入了凡尘。 让人,让人平白的想要欺负他一番。 月婉想,池水原来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深。 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她的心脏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 她,她,她满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龌龊事。 大约是泡了热水,血气比平日里更旺盛些,李燕沉原本有些浅淡的唇色,此刻愈发红润,他轻启了薄唇,“过来。” 月婉双颊绯红,想要继续看,却又不好意思,听见他开口,险些没蹦起来,忙捂住了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的头上忽然被什么盖住,她不由得睁开眼,是一块柔软的白布。 她脑子已经被搅成了一锅浆糊,呆呆地抓着手中的白布,不知该做什么。 李燕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流露出了一丝脆弱,“我头发湿了,你帮我擦擦,可以吗?” 月婉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原来燕沉哥哥让她过去,只是为了擦头发。 她差点就以为是要做些别的。 她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敢去看李燕沉,她慢慢的挪了过去,手指轻轻捻着李燕沉贴在身上的缕缕湿发,将他们完全包裹进了布巾里,仔细地拧着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数遍:我和燕沉哥哥是正经夫妻,就算有什么旖旎念头,都是正常的,是正常的!她终于渐渐恢复了理智。 李燕沉的头发长而顺滑,月婉花了不少力气,却没有拧干多少,反正也不急,她便坐在那儿满满擦着。 只是浴室之中,只听得偶尔水声飞溅之声,再无别的。 月婉莫名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准备打破此间的宁静。 “燕沉哥哥。” 李燕沉嘴角笑意渐深,“嗯?” 还有几缕头发搭在李燕沉胸前,月婉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绕到前头,去将那几缕湿发撩到身后来,话也没停,“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不会因为那小娃娃忽略你。” “你同她相比,当然是你更重要了。” 她终于将那几缕湿发握在手中,却又被一只大手握住。 那只手没有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地将她握住了,她却动弹不得了。 分卷阅读163 “你有没有想过,真的将她收养了?” “我的腿疾大约此生都无法痊愈,不仅如此,我日日都要喝药,我们或许没有办法像是一对寻常夫妻那样,过正常的生活,然后拥有一个亲生孩子。” “你同她大约是老天爷给的母女缘分,日后若是我走的比你早,还有她能陪着你。” 月婉听不下去了,不顾她身上的衣裳会被水打湿,轻轻地依偎在李燕沉的后背,“燕沉哥哥,你一定会好的。” “你的腿疾一定会痊愈。” “咱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咱们和世间所有的夫妻一样,会携手白头到老的。” “我同你成亲,就是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说的有些伤感,月婉干脆将头搁在了李燕沉肩膀上,环抱住了他,耍赖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先抛下我,不然我也学娃娃那样,天天都哭,让你就是沉睡也不得安宁。” 些许伤感的氛围被她打破,李燕沉转过头,盯着她被水汽打湿了的双眼,良久后无奈道:“傻子。” 到底没有再提要收养娃娃的话。 月婉又欢快起来,顺手拿起一旁放着的发梳给李燕沉梳着头发,一边道:“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些日子一定要教会那娃娃和玉书她们待在一处,这样,她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两个了,咱们就像从前那样,你忙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旁安静看书,你空闲下来,咱们就一起下棋……” 明明今日马车上,还只顾着小丫头,竟忘了他。 李燕沉闭着眼,片刻后方道:“今日长愿说要给她取一个小名,你想好了吗?” “还没呢。” 月婉一顿,又问:“你是不是想了个名字?” “不如叫念念?” 月婉好奇,“念念,为何要叫念念?” 李燕沉没回答她,只是笑笑,然后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 * 第二日,娃娃刚睡醒,月婉便将她抱起,“小丫头,日后你的小名儿就叫念念,好不好听?” 娃娃说话虽磕磕巴巴,却十分聪明能听懂旁人说什么。 她原本睡眼朦胧,听见这话,一下子就睁大了葡萄般乌黑发亮的眼睛,学着月婉的话,慢慢地喊出了念念两个字。 月婉一笑,“没错,在我们家的时候,你的名字就叫念念。” “记住了吗?小丫头。” 得了新名儿的念念小丫头,歪着小脑袋,稚声稚气地念着她的新名儿,“念,念?” 月婉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对的,你就叫念念,还是王爷给你取的名字呢。” “念念,越叫越好听,你喜不喜欢?”月婉逗着她,将她逗得咯咯笑。 青玄踏进了房门,“王妃,左夫人到了。” 月婉又惊又喜,“快请她进来。” 左夫人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左家沅沅。 沅沅四岁大,念念二岁多,站在一处,一个四头身,一个三头身,一个比一个可爱。 大的那个,一进了屋,就忙跑过来乖乖请安,“沅沅给王妃请安。”而后便去瞧新来的妹妹。小孩子之间,是很快就能玩到一处的。 念念撒开了手,开开心心的同沅沅玩在一处。 左夫人笑道:“昨天给她说了王府多了个小妹妹,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说着今日就要上门来,让王妃见笑了。” 月婉也笑:“小孩子嘛,自是与同龄人待在一处玩耍才好,沅沅在长安也没有什么玩伴,念念也没有玩伴,如今倒好了,这两个小的能玩到一处去。” “王妃说的是。”左夫人笑笑。 两个已经成了好朋友的小娃娃手牵手走到她们跟前来,大的那个乖巧的开了口,“王妃,娘亲,沅沅可以带念念出去玩嘛?” 月婉刚想说不,却见小的那个也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她心一软,“可以出去玩,但要乖乖的,不许到处乱跑。” 顿时,两个小的就手牵着手往屋外跑去,玉书已经成了专门照顾念念的,忙带着人跟上去。 月婉有些担心,起了身走到门前去看两个小家伙在长廊上边跑边笑。 分卷阅读164 左夫人走到她身旁,笑道:“王妃不必担心,孩子嘛,总是要跑跑跳跳才能长大的。” 月婉这才回过神,“嗯。” 二人说起了正事。 “夫人今日来,是不是华老神医那边有信儿了?” 左夫人点了点头,“还有三日,他就能到长安了。” 还有三日,华老神医就能到长安了,果真是个叫人欢喜的好消息。 月婉忍不住笑眯了眼。 这下好了,燕沉哥哥的腿疾有救了。 * 先前,兵部发往各州驻军的信函,虽大部分地方的驻军皆已经开始写请愿书,但还是有部分州府的驻军不同意。 今日是兵部右侍郎带着下属们前来王府议事,他愁着一张脸说道:“就像凉州地处西厥交界之地,驻军日常巡逻、演练都已经很花费心力,他们恐怕没有多少空闲时间,能去劳作。” 李燕沉自是已经考虑过这些,而且这回龙尾镇雪崩一事,也给了他启发。 有些时候,能将人们凝聚在一起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我有个想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右侍郎忙道:“王爷请讲。” “可在兵力匮乏之地,增设民兵,以分担日常军务。” “更何况朝中每年都要为这些地方减少地税。” “既然是兵民合一,兵可为民分担劳作,民也可为兵承担部分巡防之事。” 右侍郎眼前一亮,“王爷这个法子好。” “我不擅兵事,还需要你同尚书再仔细推算此法是否可行。”李燕沉又道。 右侍郎多年兵部任职,自是比他更快能反应这法子的好坏,忙道:“王爷自谦了,臣回衙门就立刻同大人商议。” “明日,明日兵部就能将详文写出送来给您。” 同兵部商议了快一个时辰的事情,终于到了尾声,李燕沉方开口,“今日辛苦各位了。” 等众人皆离了书房,他方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听见外头不知道哪儿有人有说有笑,“谁在外面?” 王肆今个儿要处理王府内务,所以这会儿灵远在一旁伺候着,忙道:“奴才这就去瞧瞧。” 他人小,又不算稳重,跑跑跳跳的就去了。 李燕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昨夜他同月婉说起了孩子。 若他们二人能够有个孩子,该是什么模样呢? 书房重地,有禁卫把持,本是清净之地,甚少会有吵吵闹闹的时候,甚至初了月婉会随意前来以外,王府上下的婢女婆子是不敢轻易前来的。 而此刻,玉书小心翼翼,又焦急地催促着溜进了书房院子的两个小丫头赶紧走,“咱们去其它地方玩,好不好?” 这儿可是王爷的书房,哪里是能玩耍的地方? 两个小丫头蹲在地上,正拿了小棍子在雪地上面画着画。 玉书简直是要急死了,偏偏书房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个人来,是灵远。 灵远见是她们不由得好奇,“玉书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玉书忙道:“两位小姑娘原是出来玩,不知怎么就进了这院子,是不是吵到王爷了,我马上就将她们带走。” 她又蹲下身去哄,可两个小姑娘就是在雪地上拿着棍子划来划去,玩儿的不亦乐乎。 玉书简直都快要急死了,偏偏又害怕强行将两个娃娃抱走,会惹得她们两个大哭起来,那她可就更没办法了。 灵远歪头看了好一会儿,“玉书姐姐,你别急,我去问问王爷。”说完,他一溜烟儿又回了书房。 “主子,外头是左家姑娘和咱们家姑娘在地上画画玩儿呢。” “奴才瞧着,该是咱们院儿里那块地上的雪没有被清理,所以两位姑娘才会在那儿玩耍。”今晨为了安全起见,王府各处都在清扫地上的雪。 除了书房这边的院子,因着李燕沉很早就在同兵部大臣议事,也没人敢来扫雪。就留出了那么一块干净的雪地。 李燕沉听完,片刻后方道:“嗯,我知道了。” 分卷阅读165 “不用赶她们走,你在旁边看着。” 灵远一笑,“奴才这就去。” 他自认是做了一件好事,三两步走到玉书跟前,“玉书姐姐,主子说了,两位姑娘若想在这儿玩,玩儿便是了,只是莫太吵闹,主子喜静。” 玉书松了一口气,“多谢你。” “没事。” 二人说着话,便见蹲在地上,穿成圆滚滚的两个小丫头,开始团起了小雪球。 而他们身后,李燕沉不知何时,也从屋中出来,坐在廊下看着两个小丫头。 念念一抬头,便瞧见了他。手中团着的小雪球顿时就落在了地上,捏的又不够紧,成了一堆散雪。 沅沅见她掉了个雪球,便将自己手中的递过去,“念念妹妹,你在看什么?” 念念握住了雪球,左看看右看看,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往书房去了。 旁人都急了,跟着她一道转弯,急切道:“念念姑娘,书房不能去。” 而后便见念念捧着雪球,迈着小短腿朝坐在廊下的人去了。 李燕沉抬手止住了玉书他们上前,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要做什么。 念念已经爬上了台阶,来到他跟前。 这般大的孩子,并不会撒谎,也不会收敛心思。 喜怒哀乐皆是随心而为。 他知晓,这小丫头怕他。 如同他并不喜欢这小丫头一般。 念念小心翼翼地举起雪球,“给,给里。” 就像是献宝一般。 李燕沉垂下眼,难得认真去想,给他一个雪球做什么? 小丫头还是很怕他,见他没接,却又急了,又说了一句,“给,给里。” 他还是没接。 小丫头已经瘪了嘴,眼中蓄了泪,但又不敢像在月婉面前那般放声哭。 沅沅也走过来,她是认识李燕沉的,她乖巧站在一旁,也同样仰着头看向李燕沉,“王爷,念念妹妹想同你玩。” 明明很怕他,为什么要同他玩? 饶是李燕沉,也不能想明白其中的逻辑。 只是见小丫头的围手已经快要被雪球浸湿,他眼神微敛,伸出手接过。 念念如释重负,笑出了月牙眼。 月婉怕她冷,又怕她弄脏衣裳,专门给她做了个全身都可以裹住的围兜兜,此刻围兜兜上的雪已经化成了水。 李燕沉目光一扫,而后看向玉书,“你带他们去茶水间坐坐。” 那里暖和。 玉书忙点头,“是,王爷。”而后连忙将两个小丫头带进了茶水间里,里头烧了两个炉子,暖和的很。 还有守着炉子的宫人忙端了两盘糕点来,两个小丫头就坐在茶水间里欢欢喜喜的吃糕点。 没过多久,灵远手中抱着一个藤球推门走进来,“玉书姐姐,王爷吩咐,姑娘们略坐坐,你就带她们回去,还有这个藤球,王爷说给姑娘们拿着在房里玩,外头天冷,别让她们玩雪了。” “是,我知道了。” 因为两个小丫头,书房出了一场小小风波。玉书带着她们回去的时候,月婉和左夫人便已经知晓此事。 见她们两个抱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藤球回来,都哭笑不得。 刚一进门,念念就迈着小短腿跑到月婉跟前来,将那藤球递到月婉怀中。 月婉摸了摸她的头发,“真是,王爷的书房那么远,你们怎么就跑那儿去了?” 念念不会说话,便眼巴巴看着她刚认识的姐姐。 “那里有雪,可以画画还可以堆雪球。” 左夫人忍不住点了点自家女儿的脑袋,“原以为你知事,不会带着妹妹乱跑呢。” 念念忙去抓左夫人的手,“不,不打。”这是误以为左夫人在打女儿呢。 “好好好,不打不打。”左夫人被逗乐了,只将女儿放下。 这回,两个小丫头,都乖乖坐在榻上玩起了藤球,再也不出去玩了。 左夫人今日来, 分卷阅读166 也就是为了同月婉说一声华老神医的事情,眼见着天色快近午时,便起身准备告辞回府。 念念见姐姐要走了,便茫然看去,”姐,姐。” 沅沅主动拉着她的手,同她说:“我要回家了,下回你到我家来玩,好不好,念念妹妹?” 念念没回答,只是歪头看向月婉,月婉点了头,她才上前抱了抱沅沅,“姐姐,带,我玩。” 两个小的依依不舍地分别。 月婉见念念依旧抱着藤球,像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宝物似的。 也不知是因为藤球是李燕沉给的,还是因为念念自己喜欢这藤球。 到了夜里,月婉再三认真同念念说着,夜里她不能陪着睡,念念得自己乖乖的睡觉。 念念似懂非懂,但见她要离开房间了,也没有哭。 大约是听懂了。 月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正放了心回正房,刚踏出西厢房的门,却见玉竹捏着一封信,神色凝重的走来。 “姑娘,谢家姑娘刚派人送的信来。” 月婉心一跳,忙将信接过,匆匆走进正房拆了便看。 信纸并不平整,就像是被水泡过了一般。 谢幼宁的字写的又急又抖,只有一句话,“婉儿,明日你一定要来看我,不然,我们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月婉看完,手一抖,引得坐在对面的人不住看她。 “出了何事?” “燕沉哥哥,阿宁出事了,明日我得去趟长公主府。” 56. 第五十六章 燕沉哥哥,我想…… 你想…… 从小到大, 月婉与之交往的闺秀有许多,没办法,整个长安城里, 仿佛每家每户都有着斩不尽、断不开, 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许多人也只能称得上一句泛泛之交,毕竟秉性、爱好实在有差异, 月婉也不想再勉强自己,要同每个人都交好, 去做那长袖善舞之人。 所以, 与她志趣相投、能被她称得上一生挚友的不过二人, 一是随着外任的父亲离了长安的某某, 二便是谢幼宁。 她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幼宁,怎么会突然给她写这样一封信? 幼宁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前她与幼宁之间闹的隔阂太深, 好好的一段友情被她亲手葬送。 她是个贪心的人。 无论如何,今生,家人、爱人、友人, 她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了。 她刚想翻身,却又被人手一带, 重新回到那人臂弯之中。 李燕沉叹了口气, 将她不知何时搁在了外面的手臂轻轻带回了被子里, “还在想谢家姑娘?” 月婉点点头, “嗯, 吵到你了吗?” “姑祖母疼爱她, 她若出事, 终归有姑祖母替她撑腰。” “而我今日也不曾听闻大长公主府出了事。” 月婉稍微心安了一点儿,“阿宁从小性子就单纯,虽说大长公主最疼的是她, 可她连她二姐欺负了她,都没有办法找大人告状。” 谢盈盈整日里都是一副柔美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年幼时,谢盈盈将阿宁推摔跤了,原以为大人们会责备谢盈盈,偏偏谢盈盈就是会做出一副愧疚难安,说她没有照顾好妹妹的话。 李燕沉听得皱了眉,又有些茫然,“她二姐是谁?” 月婉微微抬头,惊讶道:“阿宁的二姐,就是谢盈盈呀。” 大长公主可是圣人的亲姑姑,李燕沉的亲姑祖母。 她见李燕沉还是茫然一片,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觉着好笑,“小时候,谢家的几位姑娘也时常入宫的。” 她眯着眼睛,仔细回想,“我还记得有一年,娘娘办了赏花宴,邀了好些人家入宫,我同阿宁只顾着玩儿了,谢盈盈却自告奋勇跟着年纪大的姐姐们,一同献诗。” “结果咱们小的本该是躲在一旁玩耍,也都要以景为题,写诗作画。” 李燕沉耐心听她说着。 模模糊糊的有了些印象。 分卷阅读167 他母后喜欢热闹,总是时不时的会办些宴会邀请内外命妇们入宫,他并不爱热闹,但又为了让他母后高兴,也时不时的需要在宴会上出现片刻。 月婉说着说着,忽然就有些不开心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李燕沉弯了弯嘴角,他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嗯,不记得了。” “你怎么可以不记得了!”月婉张大了眼睛,“当时,你还夸了她的字写的不错。” “你还说,我的字练来练去都是软绵绵的,不像样。” 月婉自己是彻底想起来了,“明明小的时候,咱们两玩的最好,你怎么可以夸她不夸我呢?” 李燕沉见她气鼓鼓,忍不住捏了她的脸颊,“谁让你小时候不认真练字。” 月婉越说,回忆越是涌上心头。 “你都不知道,自那回你夸了她以后,姑娘们的聚会上,总是时不时的有人会说,她同你关系好。” “我还生气了好久。” 那个时候,她拿燕沉哥哥当好朋友,结果好朋友居然当着她的面夸了算她‘敌人‘的谢盈盈。那时,她甚至还有一丝背叛感,以为李燕沉背着她同谢盈盈成了好友。 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好气。 想到此,月婉不由得将头也埋进了被子里,过了半晌,从被子里头传来她闷闷不乐的声音,“你快哄哄我。” 李燕沉知道她也不是真的生气,轻笑道:“胡闹。” 而后却也真的开始耐心哄她,“自幼,你就有许多玩伴。” 这是实话,月婉小的时候,长得乖巧可爱,长辈们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陆太师又大权在握,莫说是朝臣,便连皇亲宗室要想要与陆太师交好。 所以每回他母后召了一堆小孩儿入宫,月婉身旁总是会围满了要同她玩耍的孩子。 她总是有人陪伴,不会寂寞。 他偶尔去椒房殿时,总能瞧见她同旁人分玩具,分糕点。 “而我,实则没有多少交心好友。”左思临他们不算,他们是忠于他的亦臣亦友的关系,却并不是玩伴。 而他性子称不上好,讨厌长辈的伪善,同辈之人又在他面前恭敬有度,不敢太过活泼,不敢万事比他做的好,也不敢像是同普通人那般与他交往,实在无趣。 仿佛所有人都将他看做了一个生来就是大人的人。 他母后还时常说他活的像是个小大人,没了小孩儿该有的样子。 他那时懒得同他母后解释,这世上并没有能让他活的像个小孩儿的地方。 他轻轻地拍着被子上隆起的那一小块,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下来,“可我年幼时的玩伴,好像只有你。” 月婉从被窝中探出了脑袋,嘴角挂着一抹狡黠的笑,“真的吗?” “嗯。” 李燕沉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拍了怕枕头,“过来。” 月婉也不是真生气,重新针在枕头上,又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都不记得谢盈盈了,她好歹还是你的表妹呢。”都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怎么就记得阿宁而不记得谢盈盈呢? 李燕沉淡淡道:“不相干的人,记得做什么。”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他就更没有必要记在心上了。 这句话说的没错,月婉最后那点儿气也没了。 只是难得此刻气氛正好,她燕沉哥哥也愿意说些平日里根本不会说出来的,柔软的话语。 她慢慢凑近,直到二人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了一般。 李燕沉没动,眼睛只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月婉忍不住舔了舔唇,方才开口,“燕沉哥哥,我想……” 她的目光颇有些炽热。 李燕沉勾勾嘴角,伸手将她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不,你不想……” 他带着些力气,将人给压着躺下,被子一盖,“闭眼,睡觉。” 月婉只好道:“哦。” 闹了这么一场,月婉担心谢幼宁的心思总算是淡了些,终于能够安心睡去。 * 第二日,月婉早早的就叫人套了马,准备前往大长公主府,这回不知道谢幼宁是什么情况, 分卷阅读168 她便不想将小跟屁虫带去,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情,她顾及不到。 她换好了外出的衣裳,便蹲下身,将起了床就跑来拽她衣裳的小丫头抱起来,慢慢的告诉她,“念念,你乖乖留在家中,我今日得出门去。” “不。”念念果真是不肯离开她,一双大眼睛又有蓄泪的架势。 “你乖,等我回来的时候,也给你买前日长愿舅舅给你买的糖人儿,可好?” 哪知道,糖人儿丝毫没有诱惑力,小丫头扑进了她的怀抱,“不,娘,不走。”声音打着颤,已经开始哭了。 月婉心软,但谢幼宁的事情对她而言,更重要。 李燕沉放下了药碗,淡淡地开口,“你走就是,我看着她。” 月婉松了一口气,将小丫头抱到李燕沉跟前,同她说道:“念念,今日就跟着你燕沉叔叔好不好?” 李燕沉也静静地看着小丫头。 没一会儿,小丫头便不哭了,是不敢哭了。甚至乖乖的送月婉到了门口,还乖巧的挥手道别。 李燕沉说是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拿了一本书在窗下看。她乖乖的坐在软榻上,抱着昨日李燕沉给她的藤球。 王肆在一旁煮茶,见状只觉着日后若有了小主子,可千万别随了他家主子是个沉闷性子,该活泼大方,热热闹闹才对。 * 月婉没工夫去想将念念留在家中,同她燕沉哥哥该如何相处,她一路上只催着禁卫将马车赶快一些。 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口,公主府禁卫接过了牌子一瞧,还觉着意外,“卑职这就让人去传话,请永安王妃稍等。” “无事。”月婉隔着车门回了句。 她今日上门没有提前递帖子,对大长公主这样的长辈来说,是有些失礼。 只是时间匆忙,她哪里有空递帖子上门。 也没等多久,禁卫去而复返,“王妃请。” 马车这才从角门进去。 她原是想要直接去见谢幼宁,偏偏大长公主身旁的大姑姑已经在二门处等她,“殿下听闻王妃来,已经起身,请王妃随奴婢来。” 月婉还不得不道歉,“是我的不是,今日来前未曾递帖子,扰了殿下的清净。” ‘王妃哪里的话。”大姑姑含笑道。 一行人穿了长廊,走到长公主的寝居。 长公主见她来了,先是意外,而后却又像是了然于心,月婉向她请过安,她淡淡的说道:“坐着说话就是了。” 月婉想了想,开口却没有直接提,只道:“这些日子太忙,一直不得空上门请安,请殿下原谅。” 长公主也没提她为何而来,只道:“我记着你如今养了个小娃娃,怎得不带来让我瞧瞧?” “她年纪小,还不懂规矩,婉儿怕将她带来,扰了殿下清净。” 月婉回的滴水不漏,长公主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冷哼了一声,“婉儿,我且问你一句,你同我说实话。” “殿下但说无妨。” “你们从小都一起长大,你知道幼宁的性子,她心思单纯,我娇惯她,她长在深闺之中,怎会突然喜欢上一个穷书生?” 月婉心一跳。 穷书生,是了,果真和她担心的一样,她的挚友到底是应了从前的命运,又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 “你同子岚,是自幼一起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他虽……罢了,不提这事,子岚到底是个好孩子,你同他成亲,我也能想明白。” 长公主面上显露出了些沉痛,俨然是被谢幼宁伤了心。 月婉都有些不忍心了,长公主同她祖母一样,心疼每个晚辈,对外人如何强硬不提,对晚辈却是极好的。 她忙道:“兴许阿宁只是一时被蒙骗了,恳请殿下允婉儿去劝劝她。” “我一定会劝下她。” 长公主忽而意外,“你不是来为她求情的?她昨夜让人送信给你,没让你来求情?” 月婉忙敛了心思,“婉儿昨夜收到了阿宁的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她也是刚知道,原来这个时候,阿宁就同那穷书生有了来往。 “罢了,你去吧。这府中 分卷阅读169 无人能劝动她,你且试试。” “你若能劝的她回心转意,我还得同你道声谢。” 月婉忙起身,“殿下,您言重了。” 长公主疲倦的朝她挥挥手,让她自去寻谢幼宁。 月婉一路上,脑海中不停地想着从前关于谢幼宁同那穷书生的种种。 还未踏进谢幼宁的住处,便听见屋中传来哭声,还有谢幼宁母亲,谢家二夫人的训斥声。 大约是看门的婆子去传了话,谢二夫人的责备声停了,忽而就从屋中出来,脸上怒气未消,却又不得不笑脸迎人。 月婉没有同她寒暄,禀明了来意,“二夫人,您让我去同阿宁说说。” 二夫人颇为痛心,“这丫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果真是将一家人都搅的不得安宁了。 月婉来到门前,只敲了门,“阿宁?我进来了?” 屋中的人还在哭,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她的话。 月婉只好自己推了门就进去,屋中还有谢幼宁的婢女在,月婉轻声道:“白术,你先出去,我同你家姑娘说说话。” 白术道了声是,而后又将屋中茶水添上,方出了门去,将门关上。 谢幼宁趴在床上,哭的正伤心。 月婉坐在床旁,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阿宁你别哭了,你娘已经走了。” 谢幼宁抬起头来,擦了脸上的眼泪,“她真走了?” “嗯,我瞧着二夫人的脸色不大好。” 谢幼宁是真哭,此刻虽停了哭声,声音还是瓮声瓮气的,她急切地抓住了月婉的手,“婉儿,你要帮帮我,祖母和我娘,说要把我送去舅舅家住几年,这怎么可以,我不要去幽州。” 月婉叹口气,端了小几上的茶杯,“你先喝口水吧,你嗓子都哭哑了。” “而且,你都不曾告诉我出了何事,我如何帮你?” “我刚刚来时,见殿下也是愁眉不展,瞧着就苍老了许多。” 谢幼宁听见她这样说,不由得有些愧疚。 可她没错,“婉儿,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她有些害羞,却还是豁出去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祖母还有我爹娘,他们都不同意。” “婉儿,你能帮我一起劝劝他们吗?” 若是从前,月婉或许连问都不问,就会帮忙了,毕竟好友相求,哪里有不答应的呢。 而此刻,她却极为镇定,“你喜欢的那个人,你同他是如何相识的,他叫什么名儿,年纪几何,家事如何,你都不曾不告诉我,我如何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谢幼宁猛地抬头看向她,活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月婉循循善诱,“你先详细同我讲讲,我总得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才行,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谢幼宁敷眼睛。 谢幼宁犹豫了片刻,方而开口,“我同他是在东市认识的,那日……” 她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的想起了与她心爱之人的点点滴滴。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谢幼宁觉着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日,谢幼宁正觉得无趣,又听闻东市打南边儿来了一队杂耍班子,技艺高超。她原就是喜欢热闹场面的人,心一动,便动了乔装去东市的念头。 她偶尔会偷溜出门去,家中长辈皆知晓,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禁卫跟着。 左右,长安城,天子脚下,谢家的姑娘,谁又敢得罪呢? 她换上一身胡服,带着婢女就往东市去了。 东市一向热闹的很,什么都有,人来人往,自然小偷也多。 她被杂耍班子的杂技表演迷了眼,正待要掏钱出来打赏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摸到钱袋。 白术忍不住道:“主子,咱们这是遭了贼诶。” 谢幼宁气不过,怎么小偷都不长眼,偷钱竟然偷到了她的头上来。她四处张望,见着有人鬼鬼祟祟,做贼心虚,见她看过去,便从人群中蹿了出去。 “好啊,果真是你!”谢幼宁原就觉得他不对劲,此刻见他跑走,忙追了上去。 分卷阅读170 东市人来人往,小偷带着她往人群里头钻,钻来钻去,眼见着小偷就要蹿进一旁巷弄,她气急败坏的追过去,却不想那小偷已经被人踩住了手脚,那踩住小偷的男子,手上拿着她的钱袋,见她跑来,回头对着她一笑。 那日天气甚好,出了太阳,阳光正好,男子的笑容仿佛比阳光更耀眼,她瞬间就心跳的不正常。 男子拿着钱袋晃了晃,“姑娘,这可是你的钱袋?” 她只听得自己心脏正砰砰地跳,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 男子有些无奈,先是将钱袋抛到她脚边,而后将小偷的双手给绑了,而后潇洒的冲她一挥手,“我要送他去见官。” 转眼就不见了人影,独留谢幼宁一人待在原地失魂落魄。 当白术带着禁卫匆匆赶来将她带回家时,她总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丢了。 谢幼宁说到这儿,忍不住问月婉,“婉儿,他就像是我看过的所有话本里面,兴行侠仗义的大侠呢。” 月婉敲了敲她的脑袋,“你那时还不知他是谁,后来又是怎么认识的?” 谢幼宁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颇为心虚的看着月婉,“后来……” 谢幼宁回家之后,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个帮她将小偷给捉了的男子。 他仿佛是这世上,她见过的最英俊潇洒的男子了。 她想,或许她遇上了真命天子。 接连几日,她都偷偷溜出家门,前去东市,打算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碰上男子。 白术极为不解,“姑娘,要是殿下和夫人知晓,你天天都为了一个男人出门,肯定会生气的。”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些个禁卫也封了口,保准没人知晓的。” 她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想要找到他。 终于,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又在东市碰见了对方。 男子在临时摆摊儿的地方,支了小摊儿,替人写字画画。 就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她欣喜不已,上前去,“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子抬头,过了片刻方才认出了她,“原来是你。” 谢幼宁有些高兴,没想到对方还能记得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日你走的急,我还不曾向你道谢。” 男子满不在乎的挥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记挂于心。”而后便低头继续作画。 也不知道怎么的,谢幼宁有些不想离开,便问他,“还不知道恩公大名。” 男子想了想,”萍水相逢,姑娘不必知我是谁。” 这是她们第二回相见。 月婉听她说着,竟有几分无言以对。 谢幼宁见她如此,忙道:“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很特别,我原想答谢他,还给他准备了银两,他都没要。他明明都那么穷了,日日读书写字要花许多钱,只能靠自己摆摊做些字画买卖,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要我的钱呢?” 若是月婉不知晓那穷书生的真面目,或许此刻也会同谢幼宁一般,对那男子生出些好感,毕竟谁人不喜欢大侠呢? “对了,我同他是第五次相见的时候,他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名字也特别好听,他姓荀,名行云,是不是特别好听。” “他不仅功夫好,还是个举子呢,从家乡赶来长安参加明年的春闱。” 见谢幼宁已经快要停不下来的去夸那荀行云,月婉忙拦住了她,“好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同他如今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了。”谢幼宁害羞的低下了头。 是陷入情网的模样。 月婉叹了口气,“你是要我去帮你求,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幼宁没有犹豫,“嗯,婉儿,我如今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月婉叹了口气,开口道:“那你可有想过,他如今只是一个穷书生,如今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嫁过去,你们二人该如何过日子呢?” “我甘愿同他一起吃苦,他学问极不错,明年必定高中,到时候他入了朝堂,必定会成功朝中肱骨之臣。” 月婉不由得 分卷阅读171 想,果真是未曾经受过任何挫折的小姑娘。 “那你为何不等他高中之后,再让他堂堂正正的前来府中求娶你?” 若是高中,金榜题名,再求娶佳人,总归才是重视心上人的态度。 那穷书生若是心中真的有阿宁,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就算感情升温到了非卿不嫁的程度,也该拦着谢幼宁才是。 只能说,从一开始,穷书生就是为了骗谢幼宁。 但月婉也深知好友的性子,并且再也不想重蹈从前的覆辙,与好友的隔阂日渐加深。 她沉思着该如何劝解谢幼宁。 谢幼宁忽而像是有些生气,“婉儿,你怎么都不帮我,你同我娘她们说的话一模一样。” 月婉摸了摸她的脑袋,“因为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人心会有多险恶。” 谢幼宁丝毫不服气,“婉儿,咱们可是差不多的年纪,你怎么可以说我还小。” “而且,你都如愿嫁给了心上人……”谢幼宁说着说着就泄了气,重新扑回了床上。 “婉儿,你不是来帮我的,你就回去吧,下次咱们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她裹住了被子,又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如何能一样呢?月婉有些无奈,“先不提有没有婚约这事,只说我同燕沉哥哥自幼一起长大,彼此多了解对方是什么的人。“ “更何况……”更何况,燕沉哥哥为了她付出了多少,她此生或许都还不了。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片刻后方才继续说道:“你才认识那荀行云不到三个月,你如何就知晓他就是你的良人呢?” 谢幼宁越哭越大声,“我如何就不知道了,你就是不帮我。” 这回是真的伤心哭了。 原以为月婉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月婉同旁人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阻止她。 她越哭越凶,月婉又不能真的走,只好坐在一旁,边听她哭,边想办法。 终于,她灵光一现,想出了个法子。 她将谢幼宁拽着的被子掀开,而后拿着手帕给她擦脸,“你别哭了,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先听我的。” “只要让我知道,他若真的同你说的那般,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我说什么都会帮你。” 她说的太过认真,谢幼宁原本哭的都直打嗝了,此刻抽抽嗒嗒的问,“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 月婉暂且哄住了她,而后唤了人打水进来让谢幼宁洗脸。 月婉吩咐道:“白术,取纸笔来。” 谢幼宁坐下,看着小几上的宣纸和毛笔,不由得好奇,“婉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月婉将毛笔塞在她手中,“我说一条,你写一条,你照做就是了。” 谢幼宁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到底是抵不过月婉说帮她的那句话,答应了。 月婉缓缓道来,“第一,你可还记得那日偷你钱袋的小偷长什么样子……” * 王府安安静静的,众人都各司其职,当着自己的差。 念念也不吵不闹,乖乖的坐在那儿玩着月婉昨日给她置办的玩具。 另一边,棋盘不知何时打开,黑白二子错落有致落于棋盘,分不清到底谁更胜一筹。 自己同自己下棋,不过是左手与右手的区别。 偏偏李燕沉每一步落子都要再三思量,方可落下。 屋中安静,只偶有念念捣鼓玩具,还有棋子落在棋盘的轻响,再没有其它的了。 忽而,王肆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王爷,方才兵部递了消息进来,说他们今日还要再议,等有了结果,再呈报给您。” 李燕沉没有停下,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方应了他,“我知道了。” 兵部之事未定,他今日就无事可做了。 总有一道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他身上,李燕沉不由得看了过去。 终于抓到了一直在偷看他的小丫头,想起了些什么。 “对了,让人去大理寺报案的事情,如何了?” 王肆看了一眼还一无所知的小丫头, 分卷阅读172 凑到李燕沉耳边,“都已经交待清楚了,特别是少卿大人,知道您吩咐了这样一件事,忙说会尽快搞定。” “少卿大人还说,改日会登门向您请罪。” 王肆说这话的时候,还颇为感慨,“您说少卿大人也是不容易,夹在您同那位中间。” “行了,不用替他说好话,我自有成算。”李燕沉淡然道,而后落下黑子。 棋盘胜负已定。 王肆讪笑,“奴才这不是见少卿大人也极为难嘛。”而后便出了房门,去忙他的差事。 灵远端了茶盘来,上头一杯清茶,还有一小杯蜜茶。 “主子喝茶。” 灵远先给李燕沉上了茶,方又将那小杯端去给念念,念念不敢喝,只一直看着李燕沉。 这小丫头实在太怕人了些。 李燕沉忍不住想。 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 除了不喜欢她以外。 小孩子心思细腻,知晓大人情绪,所以他流露出来的不经意不喜欢,被这小丫头察觉到了吗? 他想了片刻,方转动了轮椅打算出去,吩咐灵远:“我出去走走,让王妃留下的婢女进来陪她。” 灵远忙道:“是。” 候在外头的玉书进了屋,见念念还抱着那个李燕沉送的藤球,不由笑道:“小姑娘就这么喜欢这颗球吗?” “等会儿,奴婢给你扎一个大彩球好不好?” 李燕沉出了房间,并未走远。 他的腿上披着厚厚的毯子,脚踏上还放了一个小炉子。 饶是这样,冷风吹多了,他的腿也不会太舒服。 没多久,有禁卫走来,面色颇为古怪,“主子,出了件怪事。” 禁卫一向不会如此传话。 李燕沉看了他一眼,“你说。” “有位年轻的妇人晕倒在了坊门前,晕倒前只说了一句来找孩子。” “找孩子?” 李燕沉目光微闪,这可不是巧了吗?如今王府可不就是多了个孩子。 他吩咐下去,“让刘大夫去给她看看。” “是。”禁卫忙跑走。 那小丫头被他家小姑娘捡回来已经数日,在龙尾镇时日日都在找小丫头的家人,一直未果,而今,刚回了长安两日,小丫头的母亲竟然找上了门。 这是巧合。 还是预谋? 刘大夫不止带了自己的药箱去,还让人抱了被子前去。 那妇人进不得王府,禁卫只好让人将她扶到一旁的石碑前。 刘大夫匆忙带着人过来,见那妇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也十分急促,忙替她看诊。 一旁禁卫忍不住问,“刘大夫,她如何了?” 刘大夫眉头紧皱,“是疲劳过度,耗尽了心力。” “去厨房端一碗热糖水过来。” “好勒。”禁卫忙往府中跑。 将糖水灌进了妇人口中,没过片刻,那妇人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刚一睁开眼,妇人的眼中便流出了眼泪,挣扎着从身上披着的被子中跪下,“贵人,奴是来寻孩儿的,请贵人让奴见一见奴的孩儿。” 刘大夫忙道:“你身子虚弱,不宜大悲大喜,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你说的孩儿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你尽管告诉我。” “我好回去告诉我家主人。” 妇人擦干了眼泪,说起孩子时的目光满满都是爱意,“奴的孩儿,下月就要满三岁了,那日在街上走丢的时候,穿的是一身奴亲自给她裁的桃色棉衣,袖口上,奴还绣了一朵桃花……” 妇人说的极为详细,录事拿着纸笔不停地记着。 最后,妇人脱了力,“奴不是不找孩子,奴从娘家回了龙尾镇,才知道奴的孩儿被她祖母丢出了家门。” “奴打听了好久,才知道贵人在龙尾镇的街上捡了个孩儿,奴想来认认,是不是奴的孩儿。” 分卷阅读173 说着说着,妇人又放声大哭起来。 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瞧着旁人哭的撕心裂肺。 刘大夫颇为不忍心,转身看向录事,“你可都记下了?” “当然,我这就回去禀告王爷。”录事收了笔,忙回府去,一五十一的将妇人口述都说了一回。 李燕沉微微皱着眉,“她说是她婆婆将孩子丢了?” “是的,主子,那妇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只是刘大夫见她说的孩儿穿着打扮,还有年岁,都同念念姑娘对的上,又见妇人身子虚弱,所以忙让卑职前来回话。“ 李燕沉只想了一息,便道:“让她暂住在外院。” “主子,可要念念姑娘去认认人?” 李燕沉道:“不了,等王妃回来,听她的安排。” 录事忙点头,而后又匆匆往坊门去传话。 进了屋,妇人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只敢站着。 “刘大夫,奴想见见孩儿,可以吗?” 刘大夫医者仁心,最是怕瞧见这样的场景,但是王爷既然已经有了吩咐,他也只好宽慰妇人,“你先别着急,我家主人自有打算,如今你先养好身子。” “等些时候,我家主人自是会让你同孩子相见。” 妇人着急,却知晓急也没用,她就站在门口,不住得往外望,仿佛如此就能见到身处此地的孩儿一般。 青玄来招待她,“娘子别急,我家王妃还未归家,等她回来了,你就能见着小姑娘了。”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姑娘,奴想问问,孩儿可还好?” ”有没有生病……”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 惹的青玄忍不住眼发酸,“娘子别担心,王妃可喜欢小姑娘了,她过的很好。”甚至是从前远远比不上的生活。 这句话,青玄到底没有说出口,她实在不忍心再让这位丢了孩子而憔悴的不成人形的妇人遭受打击。 妇人点了点头,依旧倚着门看着外头。 *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月婉在长公主待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总算是将谢幼宁给说通了些,让谢幼宁先去给长辈们道了歉,她方才回府。 幸好,大长公主府离王府不远。 不过半刻钟,就归了家。 只是,刚一进坊门,她就觉着奇怪。 “青玄?” “奴婢见过王妃。” 好端端的,怎么在府外等她了? 月婉不解。 她开了车窗,见青玄面露急色,“怎么了这是?” 青玄跟在马车跑,脚步匆匆,“王妃,小姑娘的家人找来了。” “此刻正在外院休息呢。” 念念的娘找来了? 月婉一懵,忙道:“快走。” 小丫头丢了这么多天了,总算是有了好消息。 她都不曾回房换衣裳,只是要踏进妇人暂住的院门时,将衣裳整理了一番,而后方才拿出了王府女主人的架势走进去。 且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是假呢。 青玄打头,快步走进方中,“徐娘子,我家王妃来了,快来见礼。” 妇人忍不住瑟缩,却还是诚惶诚恐的跟在青玄身后,走出了房间,去到院中就跪下同月婉见礼。 月婉一见她,就吓了一跳。 这妇人着实是有些憔悴的脱相了。 所以,妇人的腿刚触地,她便开口,“你起来说话,别跪了。” 妇人执意跪着,“奴多谢王妃救了奴的孩儿。” 青玄忙去扶她,“徐娘子,王妃不喜旁人跪着说话,你先起来。”好说歹说,总算是将妇人给扶了起来。 月婉进了屋,让人上了茶点来,“徐娘子?” 妇人眼睛都不敢朝月婉看,只紧紧地捏着衣裳,说道:”奴娘家姓徐。” 说完这话,她一顿,又带着难掩的恨意,“奴夫家姓王。” 分卷阅读174 月婉点点头,“这些暂且不论,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何我在龙尾镇时,让禁军帮着找人,你不曾出现?” 妇人一听到这话,拼命地忍下了泪意,讲了一个令月婉愤怒不止的故事。 “娃儿的奶,嫌娃儿是个女娃儿,奴又没生儿子,那日就起了歹毒心思,将娃儿扔到街上……” 57. 第五十七章 我的酒品,你不是说甚好吗…… 月婉听的越来越气愤, 徐娘子说完话,她便忍不住拍了桌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孙子和孙女不都是王家的血脉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祖母, 为了孙子, 便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一个生子偏方:只要孙女被踩死,日后就不敢有女娃投胎进他们家的门, 这样儿媳妇就可以生出个儿子来。 月婉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这世上到底哪里来的这般恶毒的生子方, 要让一个才不到三岁的孩子, 被人践踏而死, 去换另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孙子呢? 真是越想越气愤。 她也知晓这世上男子要比女子更容易存活于世。可她生来, 家中长辈对她的疼爱就比对几个哥哥更深厚一些。所以她并没有多么深刻的去体会到,旁人家只喜欢孙儿而不喜欢孙女的偏见。 徐娘子哭的眼睛像两个核桃一般肿, 她的故事说完,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她压下了万般胆怯, 开口道:“王妃,奴可以见见娃儿吗?”她都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长高, 长胖。 月婉点了头, “当然可以。” 她吩咐下去, “去将念念抱来。” 徐娘子能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天气里, 徒步前来长安, 就是为了找孩子。 见她模样憔悴,就知晓孩子丢了后,心里不定有多着急。 月婉颇为动容,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虽然没有被母亲带大的经历,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可是,她从小就听说过许多关于母亲的故事。 更何况,母亲还是因生她而病再不能痊愈而病逝。 今日听了徐娘子的故事,她就忍不住开始思念母亲。 徐娘子不住得感激,跪下就叩头,“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很快,玉竹抱着念念就过来了,她撩开了门帘,说道:“小姑娘到了。” 徐娘子已经急切地走了过去,一见到念念就忍不住大哭,“娃儿,娘来了。” 念念紧紧地抓住玉竹的衣襟,看着面前对着她大哭的妇人,神色颇为茫然,而后她又歪过头看向月婉,怯生生地喊出了那个只属于母亲的称呼,“娘~”还伸出了手想要抱抱。 娃儿心里有母亲,可这母亲不是她了,徐娘子心中悲切,忍不住哭的更凄切。 月婉也起了身,她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恢复了理智,她走了过去,让人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徐娘子扶着坐下,而后将念念抱在了怀中。 念念一进了她的怀抱,就忍不住将脸埋在了她的衣裳里躲起来,像是害怕见到了生人一般。 徐娘子心伤不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的孩子。 月婉轻轻拍了拍念念,方道:“徐娘子,你的故事确实让我颇为同情,可是我也得确定念念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才能将她还给你。”刚刚念念一见了徐娘子就躲开,这叫她心中有些怀疑。 可是徐娘子眼中的伤心,她也是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的。 徐娘子紧张的抓着绣帕,说话也没了逻辑,“她是奴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奴同她血脉相连。” 月婉点点头,“我知道。” “只是我还有几个问题,我想要问问徐娘子。” “徐娘子可有想过,她若是被我收养,总归活的会比在王家的时候要好,不会有一心想要害死她的祖母,也不会有你刚才说的那样一不高兴就打她的父亲。” 月婉也是才知道,原来不光是念念的祖母,就连念念的亲爹也不将念念当人看,在外头有了怨气,回家之后若是念念哭闹,一气就会动手打孩子。 月婉也是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何念念一见到燕沉哥哥,总是会害怕。 原来,这 分卷阅读175 已经是刻在了念念脑子里头的记忆。 被称为‘爹爹’的人,是会打她,会让她手上的人。 念念才多大啊,就遭受了这些。 “你虽是她母亲,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找她,证明你是真心疼爱她的,但你护不住她,不是吗?” 徐娘子身子发软,眼见着就要在月婉揭开残忍真相的情况下晕过去。 月婉叹口气,继续道:“所以,你来长安找她。” “你想带她回去,就是为了再过从前的日子吗?” 月婉问完,过了良久,徐娘子面色苍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奴,奴也不知道。” “可她是我的孩子呀。” 月婉叹了口气,抱着念念起了身,徐娘子紧跟着也起身。 月婉只道:“你暂且住下,先养养身子,等你好些了,咱们再谈。” “青玄,让人收拾间客院出来,让徐娘子好好休息。” 说完这话,月婉方才抱着念念走出了房间。 徐娘子想要追上去,才走了两三步便被青玄拦下,青玄面露不忍,却还是说:徐娘子,你听王妃的没错,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其它的吧。” 婢女们将她拦住,她只能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月婉将念念给抱走。 今日在大长公主府忙了一整日,被谢幼宁闹得头疼。 回家以后,又因为徐娘子说的那些事而难受心烦。 月婉心情可以说得上是十分不好。 她沉默的进了屋,也没有同李燕沉打招呼,只是一个人闷闷的坐在了李燕沉对面。 过了很久,李燕沉方才开口问她,“怎么了?” 月婉趴在小几上,将今日的事情,都给简单的说了一遍。 李燕沉不喜欢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是处理的很好吗?” “谢家姑娘若是被穷书生所蒙骗,只要将穷书生的真面目揭露,她知晓了真相,便会幡然醒悟。” “谢家姑娘经历了这一遭,日后自然不会再轻易被人蒙骗了。” “这也算是一种成长,不是吗?” 他缓缓地开解着月婉,月婉点了头,谢幼宁的事情,再怎么说,还有长公主同谢家二房为谢幼宁担心,如今她圈出了谢幼宁同穷书生荀行云认识来往中,所有不对劲的地方。大长公主那样有智慧的人,必定是很快就能查出个结果。 而谢幼宁如今还没有酿成大祸,为时不晚。 念念正在外间同小丫头们玩耍,整个人有些恹恹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见了徐娘子,还是不舒服。 李燕沉抬头隔着帘子看了念念一眼,方道:“念念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龙尾镇调查,相信很快结果。” 月婉点点头,心中的郁结却还是一点儿都没有消除。 她抬起头,看着李燕沉,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若是徐娘子真的是念念的亲生母亲。” “可是我们真的要将念念还给这样的人家吗?” “虽然徐娘子确实是一个好母亲,我刚刚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对念念肯定特别好。” “燕沉哥哥,你都没有看见,徐娘子整个人憔悴的都脱相了,她说她从娘家回到王家的时候,王家那老妇人告诉她,那日龙尾镇暴动的时候,他们往镇外逃的时候,念念死了已经拉去埋葬了,结果徐娘子不信,到处找,可她男人不许她出门,将她关在了家中。” “后来,王家放松了警惕,徐娘子这才从邻居家得知,王家老妇人和她男人在暴动那日,是故意将念念给带出去扔掉了。” “邻居一直不想惹麻烦,但是不想见着徐娘子为了念念这般伤心,便告诉了她,那日是我将念念捡了回来。” “徐娘子这才下定了决心,趁着王家人没注意,离开了龙尾镇来到长安。” 龙尾镇再是离长安不远,可是徐娘子一个妇人家,也不知是如何徒步走到长安的。 月婉越说,心里就越难受。 “徐娘子能为念念来长安,能看得出来她是个好母亲,可是王家却不是什么好人家。” 分卷阅读176 “徐娘子若是带着念念回去,岂不是又要过从前的日子?” 李燕沉自是比她想的要多些,但见她 月婉心里一难受,就连王府的气氛都有些不大对劲。 过了一日,青玄来报,“王妃,徐娘子今早起来就站在院门口,奴婢见她那样子,是想念念姑娘呢。” 月婉看了一眼,正坐在软榻上玩着玩具的小丫头,小丫头无忧无虑的,半点儿都没有烦恼,方道:“你昨日又不是没瞧见,念念好像已经不认识徐娘子了。” 青玄抿了抿嘴,“奴婢就是瞧见徐娘子如此,心中有些难受。” 说完这话,青玄眼眶就红了,匆匆告退,跑了出去。 青玄作为王府的大丫头,一向是稳重又可靠,不然也不会得王肆的看重,打从离开东宫,开了永安王府,就将她提为大丫头,这还是月婉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青玄是怎么了?昨日我就觉着她有些不对劲。” 玉竹叹了口气,“姑娘不知呢,青玄小的时候,家中没钱没粮,青玄的爹做工时伤了腰,为了活命,青玄的娘就将她送去大选,选入了皇宫当宫女。”入了宫,虽日日都要做工当差,可是总比没有饭吃饿死来的好。 “听青玄说,青玄她娘将她的卖身钱大半都缝进了青玄的衣裳里,被她带进了宫中。” “而青玄的娘在安葬了青玄的爹以后,也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玉竹说到此,月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青玄是感同身受,不忍心让徐娘子也同女儿分别。 “给青玄放几日假,你看她想不想回乡祭拜她父母。” 月婉又看了一眼念念,“徐娘子那边,如今念念不认她,带念念去见她,她或许会更伤心。” “你好生安慰她,再问问她日后有何打算。” “若她考虑好了,我便见她。” 玉竹点了头,“是。” 而后,月婉挥退了旁人,只留她同念念二人。 她拿着玩具,逗着念念,“念念,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娘?” 念念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娘?”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见到的徐娘子?” “她看见你,哭的可伤心了,你还记得吗?” 念念还是不明白,月婉不由得泄了气,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又将玩具给了她,“你果真是不懂。” 徐娘子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终是没有看见她朝思暮想的女儿。 玉竹来时,见她如此,便道:“徐娘子,外头冷,你进屋吧。” “王妃说了,你得先养好身体。” 徐娘子诚惶诚恐,却不肯走开,“敢问姑娘,奴还能不能再看看娃儿。” 玉竹摇了摇头,“不是不让你见小姑娘,只是只是徐娘子,你如今可有想过以后,你打算如何同小姑娘过日子?” “我家主子心善,待小姑娘极好,你昨日也瞧见了,小姑娘如今是什么模样。” 徐娘子缓缓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能被王妃带回家,是她女儿的福分。 她只是个平民,同王妃是天壤之别。 她永远也给不了女儿这样的生活。 她紧张的抓着衣角,“奴知道姑娘的意思。” “奴其实想过,若是永远不来找娃儿,让她就留在王府中过好日子。” 着实是难以启齿,可徐娘子还是说了。 玉竹没有露出鄙夷的神情,毕竟想让女儿过更好的日子,是人之常情。 “只是奴实在割舍不下,怀胎十月生的娃儿,如何就这样将她丢了呢?” “就算再穷,奴也想亲手将她养大。” 玉竹叹了口气,“你有这份儿心是好的,只是你得想清楚日后该如何生活。” “我家主子虽说一直都想替小姑娘找到家人,可她心里只怕也将小姑娘看的极重,若是让小姑娘跟着你回去王家,再过那样的日子,她必定是不肯的。” 虽说月婉并没有告诉玉竹该如何做,但玉竹想了又想,还是觉着该提醒徐娘子,“你要想清楚,若是对小姑娘好的 分卷阅读177 ,我家主子定是会帮你的。” 玉竹住了口,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得徐娘子自己去想了。 徐娘子心中微动,像是明白了什么。 “好了,徐娘子你先养好身子,等过两日,你想明白了,也有了精神,再去见王妃。” 月婉足足难受了两日,终于有了另外的事情来打散她的注意力。 华老神医,终于在这日清晨乘坐着马车,入了长安。 左夫人派人来给月婉送信的时候,月婉险些没有跳起来。 李燕沉正要出门,见她喜不自胜,便看着她,她忙收敛了脸上笑意,“左夫人说幽州送来的酒到了,过两日她就要上门送酒来呢。” 酒? 月婉不爱喝酒,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李燕沉垂下眼,“嗯。” 月婉陪他走了一段路,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屋,仔细去看左夫人的信。 她走的有些急,不像往常那般,总是会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来。 李燕沉停下回望了一眼。 “主子?”王肆不解。 他方才回过头,继续前行,“没事,走吧。” 离元月越来越近,兵部之事已经到了最急迫的时候。 月婉在屋中不停地走来走去。 终于,终于华老神医来到了长安。 燕沉哥哥的腿疾终于有救了。 只是,她得顾及到她燕沉哥哥的自尊心,有些事情,还需要同左家商议好,免得到时候露出了什么破绽。 她开口道:“玉书,你带着念念出去玩儿,我得想些事。” 玉书忙牵着念念的手,“好勒,小姑娘,跟玉书出去玩儿好不好?” 小丫头乖巧点头,抱着藤球乖乖的跟着玉书出去。 月婉忙提起笔,开始给左夫人写回信。 玉书这些日子带念念玩儿,带出了几分心得。 知晓念念最喜欢的就是到处去走走瞧瞧,这几日小姑娘已经快要将整个王府都看了个遍,“小姑娘想去哪儿玩儿?咱们可说好了,今日王爷有正事,他的书房咱们可不能再去了。” 念念像是听懂了,点了头,“嗯!” 她抱着藤球在长廊下小跑着,玉书就跟在后头追。 一大一小,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外院徐娘子暂住的地方。 念念站在院门口,呆呆地往里头看。 玉书心一动,也跟着看过去。 就瞧见徐娘子站在廊下,也正望着她们。 忽而,徐娘子就蹲下了身,朝着念念张开了双手。 玉书牢记着她家姑娘的吩咐,若是念念自己想要亲近徐娘子,就不要拦着。昨日,念念就好像要往这边来,只是只朝院子里头看了一眼,念念就打道去了别的地方。 那时,徐娘子站在廊下,不住得擦眼泪。 该有多伤心啊,女儿都不认识自己了。 她便站在一旁,打算看看念念会如何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玉书都觉着念念会像上次见到徐娘子那般,表现的根本不认识徐娘子时,念念终于迈开了她的小短腿,开始是迟疑的往前走,而后突然就加快了脚步,从往前走,变成往前跑,她越跑越快,又因为太冷,月婉给她穿的厚厚蓬蓬裘衣,活像是颗球一般。 通往廊下的路并不长,但念念太小,总觉得她跑了好远。 最后,念念连爱不释手,一直不肯放手的藤球也被她丢下,她终于扑进了那个带着让她心安的温暖怀抱。 怀抱太过熟悉,又太过温暖。 她忍不住瘪了嘴,“娘~” 她终于找到了娘亲。 徐娘子心中的酸楚化作了眼泪,抱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儿,“欸。” 终于,她的女儿认出了自己。 念念不住得抬头看向徐娘子,她伸出了小胖手,像从前那样去戳她娘脸上的酒窝,“娘~” 玉书站在门口,被这母女重 分卷阅读178 逢相认的场面深深的感动了。 “真好。”以至于她回去同月婉说这场景的时候,都还被感动着,“姑娘,你没瞧见,小姑娘跑的有多快,一下子就冲进了徐娘子的怀抱里,抱着徐娘子叫娘亲。” “奴婢都快要被感动哭了。” 月婉虽没有瞧见那一幕,却能从玉书的话语之中想象出来,该是多么叫人感动的场景。 母女团聚,总归是一件幸事。 “看来念念还是能记得她亲娘是谁嘛。” 她有些高兴又有些难以言状的惆怅。 到底念念叫了她许多天的娘,这一回好了,念念找回了亲娘,日后就会跟着亲娘过活,再也不会看着她喊娘了。 玉书见她面露惆怅,不由道:“姑娘别伤心。” “我哪里伤心了,我是为她们高兴呢。” 月婉笑道:“既然念念已经认了徐娘子,又不肯离开徐娘子,你将她日常所有之物都收拾好了,送到徐娘子处。” 月婉说完,又像是为了让玉书能看出她此刻心情很好一般,拿着王肆让人送来的账簿翻着,“我今日还有好多事呢,念念的事情就交给你办了。” 玉书盯着她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玉竹拍了脑袋,“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 “知道了。“玉书这才摸着脑袋转身去厢房收拾念念的行李。 月婉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账簿很是认真。 永安王府人不算多,但每日开支还有日常所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玉竹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陪着月婉一起看账簿。 月婉来不及多愁善感,没过半日就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 很快,去往龙尾镇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带回来的消息同徐娘子自己说的差不多,甚至那王家的母子,在禁卫找去时,还在怒骂徐娘子不知好歹。 禁卫虽没有私下用刑的权力,却依旧将王家母子给送去了衙门,以谋杀未遂的罪名抱了官。 王家的那对母子还不愿意认罪,吵闹着凭什么抓人。 月婉准备了一份盘缠。 为念念和徐娘子。 无论徐娘子做什么决定,她都愿意帮忙。 徐娘子大约是同女儿终于相认,终于想明白了,第二日就托了客院的婢女来禀报月婉。 “她终于要来见我了吗?” “嗯。” 徐娘子来见她,就代表徐娘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出一个关于她们母女二人未来该是如何的决定。 也意味着,月婉就要同相处了小半个月的念念道别了。 相处时间不长,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天天都念叨着不收养念念,要给念念找到亲生父母。 月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舍不得那小丫头。 不然也不会,将念念送去徐娘子那儿,就再也没有提过念念的名字了。 甚至,到了夜里就寝时间。 李燕沉忽而问她,“这两日,那小丫头是不是没来找过你?” 月婉眼见着就要睡着了,一听他这样问,睡意全消,张开了眼睛盯着头顶床帐看。 片刻后,她佯装轻松,“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亲娘,当然是要和亲娘待在一起了。” “燕沉哥哥,你忘了,念念她才不到三岁呢。” “我在她那样大的时候,也是整日里都吵着要找娘呢。” 月婉连眸色都黯淡了,青玄触景生情,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也没有娘。 “只是我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娘就病逝了。” “祖母就只能日日哄着说,说我娘同我爹出远门去了,还没回来。” 只是老夫人这个理由用过了太多回,后来她再大点儿的时候,就不相信了。 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她阿兄当着她的面儿告诉她,是她害死了她们两个人的娘,她是凶手。 她哭了好久。 祖母也没护 分卷阅读179 着她阿兄,让人上了家法,将她阿兄给揍了一顿。 后来,她就再也不敢当着长辈的面前,说要找她娘了。 月婉说起这事,“其实阿兄才是最想娘的那个人。” “而我,根本就不知道娘长什么样子。” 李燕沉一直安静的听她说着这些事情,他有些意外,毕竟这还是他第一回听月婉提起那位早逝的陆家二夫人。 在他模糊的记忆之中,对陆家二夫人还有些印象。 他开了口:“我见过你母亲几面。” 月婉看向他,“真的吗?” 他努力的回想着,“嗯,我在母后宫中见过她。” “你同她生的很像。” “不,也不太像。” “你的眉眼长得极像她。” 月婉不住点头,“没错,祖母也是这样告诉我的,还有呢还有呢?“ 李燕沉替她整理着额上散乱的发,半眯着眼,“让我想想。” ”她性子极安静,你这点不像她,你从小就十分聒噪。” “我哪有!” * 自念念终于认出了亲生母亲是谁后,徐娘子很快就带着念念来见月婉。 一进屋,徐娘子便带着念念跪下,感激道:“王妃的大恩大德,奴此生都难忘。” 念念也规规矩矩地抓着徐娘子的衣角,大约是徐娘子提前教了她,她此刻也用着稚嫩的童音说着:“谢,谢王妃。” 再也不喊月婉娘亲了。 月婉心里隐隐的有些难受,却还是笑道:“起来说话吧,我不喜旁人跪我。” 徐娘子这才抱着念念坐下,“徐娘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月婉就已经问过了。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月婉等的也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娘子也下定了决心,“我要同王山和离,娘家也回不去了,我打算带着娃儿自立门户过日子。” 月婉觉着意外,却又觉着并不意外。 她将盘缠拿来,“你若是要自立门户,想必开头的日子难过,这些盘缠你拿上。” 一个年轻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子,想要自立门户,若是没有银钱傍身,不知该多举步维艰。 “奴哪里能要您的银钱,您已经帮了奴许多。”徐娘子一直推辞着。 月婉没多说什么,只是徐娘子想要早日和王家断了关系,归乡心切,收拾了行李,就打算带着念念回龙尾镇。 月婉没挽留,只是让禁卫护送她们回去,顺便再让禁卫看看可还有能帮衬着徐娘子的地方。 念念一直被徐娘子抱着,只是知晓要走的时候,忽而就从徐娘子怀中挣脱,跑到跟前,从围兜兜里头摸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那荷包,月婉也认得,是她让人准备的,专门给念念装糖果用的。 而今,念念竟拿着小荷包,看着她,“娘,次糖。” 又喊了一声娘。 月婉只觉得自己眼睛有些酸,“你自己留着吃吧,回去之后要好好听你娘的话,知道了吗?” 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的不舍,她蹲下身,摸着念念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若是想要见我,让你娘带你来。” 念念点点头,月婉忽而又问,“徐娘子,我还不知她叫什么呢?” 徐娘子笑意浅浅,“奴打算,回去之后就给她上户籍,就叫徐念念,不忘王妃同王爷的大恩。”至于以前的名字,早在王家老妇人将念念扔在大街上的时候就没了。 “也好。”月婉点点头,到底是将她们送上了返回龙尾镇的马车。 念念趴在车窗上,探出了小脑袋,大约还不懂什么叫分别,只是疑惑为何月婉不同她一起坐马车,不住的盯着她看。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再会相见。 分别到底是让人难过的事情。 月婉坐在常坐的地方,抬眼看去,总觉着到处都是念念的东西。 明明都已经让人收拾打包了,怎么还会有呢? 分卷阅读180 她十分不解,甚至还从她的床榻上摸到一个小小的手镯。 她依稀记得是前几日,小丫头午睡睡不着,她干脆让小丫头睡在了她同李燕沉的床榻上,该是那一天掉的。 李燕沉见不得她如此,开了口,“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你掉的东西。” 月婉忙道:“我哪有,我从小就不爱乱放东西。” 李燕沉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她带去了西厢房。 月婉之前进来过,瞧着多宝阁上摆着的东西,便道:“这些不是我乱放的,这些明明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礼物!” 李燕沉眸色微闪,伸手取出多宝阁上的一个木盒子,盒子是上好的紫檀木盒子,看着就极其贵重,俨然里头装的东西也是价值不菲。 他没打开,只是递到月婉面前,“你自己看看。” 月婉不解,将盒子给打开,里头竟是些头绳,手串,甚至还有个长命锁。这长命锁,月婉小时候太多了,掉了之后,家中也没在意过,不曾想,竟然是李燕沉捡到了。 这些都是小姑娘用的东西,瞧着也不该是李燕沉会有的东西,她心中一时悸动。 她忙看向李燕沉,李燕沉眼中带着笑意,轻声斥责她,“你说你是不是也爱丢三落四。” 月婉忍不住将盒子放下,跑过去扑进了李燕沉怀里。 她喜笑颜开,双眼明亮若星辰,“哇,真没想到,原来燕沉哥哥这般在意我,连小小头绳都捡着放好了。” “小的时候,你明明就整日同我说,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 原是想让月婉分散注意力,不曾想暴露了一丝小心思的李燕沉,倒也没将人推开,只是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拍着月婉的背,权作安慰。 那小丫头到底在月婉心中占据了一块地方。 月婉并不敢压着李燕沉的双腿,搂着他的脖颈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她却不想起身,只是将头埋在他颈间,“燕沉哥哥。” “嗯?”李燕沉轻轻应了一声。 “咱们日后也生个女儿吧。” 李燕沉手微顿,而后继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 * 左夫人按着同月婉的约定,带着酒,还带着沅沅上了门。 沅沅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小妹妹,不由得好奇问,“王妃,念念妹妹呢?”她今日还特意带了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来找念念妹妹玩儿呢。 可是怎么都不见念念妹妹。 念念已经跟着亲生母亲回龙尾镇的事情,月婉还没来得及同左夫人说。 此刻听见沅沅问起念念来,便忍不住有些伤感,却还是笑道:“你念念妹妹找到亲娘了,如今跟着她娘回家去了。” 沅沅十分不解,歪着小脑袋问月婉,“啊?王府不是她的家吗?” “这傻孩子。”左夫人哭笑不得,将自个儿女儿拉回到身边来解释,“念念妹妹又不是王妃和王爷的孩子,王府当然不是她的家了。” “她有自己的娘亲,当然是她娘亲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了。“ 沅沅这才明白,“就像沅沅一样,从前的家在幽州,但是爹爹和娘带着沅沅到了长安,长安便是沅沅的家了。” 月婉忍不住夸她,“沅沅可真聪明。” 而后,月婉终于要同左夫人说正事的时候,便将沅沅打发去了外头,“去玩儿吧。” 左夫人便说起了今日来的正事,“华老神医暂时住在我家。” “我也已经寻好了一处药房,您给的银子足够将它盘下了,等重新布置一番,华老神医就可以搬进去了。” “最快什么时候,药房可以开张?” 一想到李燕沉的双腿就快能好了,月婉就有些迫不及待。 左夫人笑道:“房子十分不错,只是需要重新布置一番,大约两三日就够了。” “也就是十五那日。”月婉算着日子。 “夫君也已经同华老神医商议好了,日后若有人问起,只说华老神医想要来长安开药房,他年纪大了,想要将医术传承下去,而长安人多又繁华,他的徒弟们在长安,势必能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 这个理由着实不错,虽 分卷阅读181 说有些身怀绝技之人,性子孤高,不喜与人来往,但是到了老年时,却又会想着要将自己的技艺给传承下去。 这世上的所有一切,皆是先辈们一代一代传承改革发扬的,这理由实在没有话说。 月婉不住点头,“这样就好,幸好华老神医愿意配合。” 左夫人又道:“剩下的就看王妃您这边的安排了。” “您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府中刘夫人过些日子就要去各处药房买药材,到时候让他去华老神医那儿买药,这不就有了来往吗?” 为了给李燕沉看腿,月婉不仅先是托了左家找了华老神医,还花了钱给华老神医住的地方修缮房屋和道路,帮助了不少穷苦人家。而如今,华老神医真的来长安了,还要这般曲折的让华老神医与王府有联系。 左夫人叹道:“王妃何必如此?您这是为了王爷好,为何又要瞒着他呢?” “绕了这么大一圈。” 月婉自是有她的理由,“我不想让他觉着我日日都惦记着他的腿疾……”她如今好不容易才和燕沉哥哥逐渐互相坦诚,可是腿疾一直是燕沉哥哥的心病。 人人都有不可直接碰触的地方,而燕沉哥哥的心病,她也不能轻易去碰触。 左夫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您放心,我已经同夫君也说好了,他也决不会在王爷面前透露半点风声。” “左夫人,这回真的要谢谢您。”月婉真心感激,左夫人实在是帮了她太多了。 “王妃哪里的话。”左夫人还要亲自去看一看药房的进展,没多坐一会儿,便带着沅沅告辞离开。 沅沅走前还说:“王妃,以后王府又有了小妹妹,沅沅可以同她玩吗?” 月婉听着心里就高兴,“当然可以,不过到时候你就是大姐姐了。” 到了晚膳时间,李燕沉忽而提起,“今日左夫人不是送了酒来,你怎么没有打开尝尝?” 对,酒。 今日左夫人登门的借口,可不就是送酒来吗? 月婉颇为心虚,立马让人送了一坛来,“听说幽州人才辈出,连酿酒的师傅手艺都十分不错。” 她瞄了一眼酒坛上的字,“这坛琼花酿味道肯定不错,燕沉哥哥,今日咱们喝一杯?” 月婉自话自说的,倒了两杯酒,而后顺手还将酒放在李燕沉面前桌上。 她表现的兴趣满满,活像是真的爱喝酒一般。 李燕沉全程都不曾开口。 只是月婉酒杯,示意要同他碰杯时,他端了酒杯,琥珀色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你可记得,大婚那日你喝了一杯合卺酒之后,做了些什么?” 月婉端着酒杯的手不由得一僵,脑子飞速转动着,回答的小心翼翼,“我好像是喝醉了。” “不过你们不都说我喝醉后不吵不闹,酒品极好吗?” “我听左夫人说了,幽州的酒同别处的有些不一样,味道绵软还带着甜味,还能养生呢。” 月婉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这不算撒谎,毕竟她的酒品可是旁人说了的好,“我想喝上一杯,应该问题不大,若是喝醉了,大不了就睡一觉好了。” 李燕沉笑笑,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月婉一口喝下她口中那杯味道绵软的琼花酒。 58. 第五十八章 幽州 刘大夫今日出了趟门, 他平日里除了替李燕沉看病意外,还会时常同长安各个药房,医馆的大夫往来, 切磋医术, 探讨些疑难杂症。 任何技艺,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 若想要进步,得虚心接受旁人的优点, 改正自己的缺点。 今日, 他同往常一样, 带着小徒弟就出了王府的大门, 准备出门去采买些药材。 小徒弟名杜仲,背着药篓跟在他身后, “师父,咱今个儿去哪家药房?” 刘大夫心情不算好,他已经替王爷看了两年的腿, 只能让王爷的腿依旧血脉流畅,肌理不消, 可是依旧没有办法让王爷站起来。 作为一个大夫, 他不得不想自己的医术是不是不够精湛。 他出了永安王府的地界, 看了一眼四通八达的街道。 分卷阅读182 “前两日, 是不是汇元药房的洪大夫递了帖子来, 说他那儿新进了一批滇西的药材?” 小徒弟忙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走, 去他那儿瞧瞧。”滇西, 山林众多,有些难寻的好药材。 师徒二人便往汇元药房去了。 长安除了朱雀大街,共有二十四条主干道, 又各有分支,除了上九街是住宅区,只有临街铺面方可做生意以外,余下十五条街同朱雀大街那是热闹非凡。 时常是拐个弯儿,或是穿了条道,街面儿上卖的东西便大不相同了。 俗话说,货比三家,意思就是相邻铺面皆是卖一样的货,买家只用一家一家挨着去比对着挑选就是了。 入了药房医馆一条街,刘大夫不停地同两旁相熟之人打着招呼。 这两年来,他算是将这条街上的同行都给认识了个遍。 “刘大夫,今儿又来选药材?要不要瞧瞧我这儿新进的车前草,麦冬,都是今岁最好的一批。” 有人热情的推着自家的药材,刘大夫只拱手道谢,“倒是不缺,等要买的时候,定光顾。” 他正同旁人闲聊着,杜仲忍不住指了前方,“师父,那儿开了家华氏医馆。” 刘大夫看过去,见前方不远处,那挂了红绸的牌匾上头四个大字:华氏医馆。 同刘大夫说着话的药房老板,忙给他解释:“刘大夫,这家医馆可不得了,听说坐馆的大夫是正宗华氏传人,打幽州来的。” 华氏传人? 刘大夫心一动,也不挑药材了,忙道:“我也过去瞧瞧。” 这条街上能开药房医馆的,都于医术上颇有几分独到见解,这位华氏传人,他还没打过交道呢。 刘大夫莫名的有些激动。 这华氏医馆才开张,里头倒是什么都齐整,中堂摆了张长桌,桌后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给病人把脉。 刘大夫刚踏进去,药童就上前来,“不知客人是要问诊还是抓药?” 刘大夫摆摆手,只轻声问道:“敢问你们这儿的坐馆大夫最擅哪一科?” “我师父十三科皆有所涉,最擅正骨科和伤折科,不知您是哪儿不舒服?我的师兄们也有擅长的术科。” 正骨科和伤折科。 这不是赶巧了吗?与他倒是同源了。 刘大夫心里激动,“我可能四处看看你们这儿的药材?” 药童点了头,“您随意瞧就是了。” 刘大夫道了谢,便佯装在中堂里走来走去,只为了看那位白发大夫在做些什么。 白发大夫看病极有耐心,一个病人就看了快有半个时辰。 刘大夫也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 待到白发大夫将医嘱仔细同病人说过,他方才起身亲自送了病人出门,而后拿着一块热手帕擦手。 他竟然径直的朝刘大夫走来,“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是认出来他是同行了。 刘大夫自报了家门,又因面前之人岁数比他大,还稍自谦,“晚辈姓刘,叨扰前辈行医是晚辈的不是了。” 这新药馆开张,天天都有同行来,并不奇怪。 “不碍事。”华大夫也极好说话。 这会儿华大夫没有接病人,刘大夫方才向华大夫讨教,“晚辈冒昧,想要请教前辈,刚刚那位病人,是多年前就摔伤了手,但晚辈见您开的药……” 刘大夫一股脑的开始请教起来,华大夫也知无不言,详细回答他。 在华氏医馆待了快整个上午的时间,刘大夫只觉着受益匪浅。 眼见着有个摔断了手的病人从外头被扶着进来,华大夫眼中就只剩下了病人。 刘大夫自是告辞,出了华氏医馆的大门,便脚步匆匆的离去。 去的方向却是回王府的路。 杜仲十分不解,跟上去,“师父,咱们不是说好去汇元药房买药材吗?” 刘大夫一拍脑袋,“你说的没错,先买药材。”买了之后再回去将他今日所悟给写下来。 分卷阅读183 他转了身,又打华氏医馆过,忍不住抬头再看了一眼对方的牌匾。 * 王肆端了药进书房,“主子,刘大夫今日又出门去了。” 李燕沉头都没抬,刘大夫虽是王府府医,可也没必要日日都围着他转,他接过了药,“出门就出门,有何好说的。” 王肆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方道:“奴才就是见刘大夫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这般天天都往外头跑的,他平日里空暇时间可都在他院子里研制新药呢。” “您说,他会不会遇着什么事儿了。” “行了,等他回来,你让他来见我。” 刘大夫是带着几分求知若渴的心思去的华氏医馆,不曾想,华大夫半点儿没藏私,他问什么,华大夫就替他讲解什么。 倒是颇有古时那位医圣的慈悲之心。 刘大夫是带着新药回府的。 “刘大夫,王爷说你回来就去见他。” 禁卫这样说,刘大夫也没多想,径直就去了。 他脸上带着些许的喜色,让人瞧着就觉着他是不是碰着好事儿了。 李燕沉看了他好几眼,方才漫不经心的开口,“听人说,你这几日天天早出晚归。” 刘大夫忙道:“长安近日新开了一间医馆,那坐馆大夫医术高超,微臣是去讨教医术去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燕沉点了头,“嗯。” 刘大夫笑容满面,“微臣这几日收获颇丰,重新调配了药方。” 李燕沉自嘲一笑,看向自己的双腿。 多少的药方,多少的大夫。 他的腿依旧没有好转。 刘大夫又问,“王爷,您可想试试?” 李燕沉到底点了头,“试试也无妨。” 旁人一直在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面容平静,不似从前那般,一听见刘大夫说要用新药方就抵触。 * 月婉看过了左夫人送来的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刘大夫同华老神医有了交际,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好转。 外头灵远来了,正同青玄说着话。 青玄很快就进了屋,“王妃,灵远来说,今日王爷要泡药浴,他来取一套干净的衣袍去临雨阁。” 月婉忙将信藏好,方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儿亲自送去,你同灵远说让他先回去。” “是。” 说着,月婉就开始动手取衣裳。 临雨阁中,浴池中已经烧好了水,刘大夫精进了药方,选的药材同从前的也不相同。王肆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道:“刘大夫,你这突然换了这么多种药材,会不会对主子身体产生危害?” 这药方改进,不该太过冒进。 却不想,刘大夫都还没有开口解释,已经褪去衣裳被人扶着进了浴池的李燕沉反而开了口,“既然是新药方,总要同从前的不相同。” “王爷,这药头一回用,可能有些不适反应,您别担心。” 李燕沉点了头,“嗯,我明白。” 王肆这才无话可说。 待到药材的药性被热水散发出来时,刘大夫方道:“那位华大夫,倒真的像是医圣传人,一手医术着实精妙。” 他难得会在这种时刻与李燕沉闲聊,李燕沉不由问他,“哦?长安还有这号人物?” 华氏传人,这两年倒也见过打着这个名头的大夫。 只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刘大夫算是一直照顾他的大夫了。 能从他口中说出这番话的人,倒叫人好奇。 刘大夫笑道:“这位华大夫,不是长安本地人士,王爷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他是从幽州来的。” 李燕沉收起了漫不经心,“幽州?” 刘大夫却是误会了,以为他是想要了解华大夫的履历,“华大夫这回是想到长安来开设医馆,收徒传承医术。” “他从前在幽州时,是隐居山野,寻常都是为百姓看病,所以这么多年,名气并不 分卷阅读184 大。” 整个大庆,有些名气的大夫,这几年也都被请了个遍。 这位华大夫的名字还是陌生的。 “但他从前在幽州收的那几个徒弟医术都不错,华氏医馆才来长安没多久,就已经打出了名头。可见,他不仅医术精湛,连教授徒弟的本事也是极好的。” 李燕沉却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刘大夫已经将药水调配完成,起身方道:“微臣去准备热敷的膏药,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嗯。” 李燕沉点了头,而后又让王肆出去,“你也出去。” 幽州。 幽州离长安千里之远,华氏久居幽州,如何就突然来了长安?还是在这冬天,不好赶路的时节里。 屋外有人叩了门,打断了他的思绪,只淡声应道:“进。” 进来的人脚步很轻,他有些无奈的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月婉笑得无辜,“我来给你送衣裳呀。” 她手中确实抱着衣裳,走到屏风处的时候,还依次将衣裳给挂在衣架上头,而后便踩在汉白玉地砖上,极其自然的走到李燕沉身旁坐下。 原来入浴室时,她还会害羞紧张的不行,今日来,她却专注地盯着李燕沉的脸看。 李燕沉伸手捏了她的脸,“这样看着我干嘛?” 月婉颇为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我听说刘大夫换了药方,你感觉如何?” 李燕沉垂下眼,避开了她眼中的炽热,“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月婉微微有些失望,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忽而,李燕沉的手又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安慰她,“这世上没有什么药能一次就见效。” 月婉轻轻点头,“嗯,你说的没错。” 等她反应过来,才惊觉怎么成了燕沉哥哥安慰她。 明明燕沉哥哥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个人。 她忙打起精神,拿了一旁叠好的布巾,主动请缨,“我给你擦头发吧。” “嗯。” 李燕沉靠坐在浴池边上,月婉便仔细地给他擦着头发。 满屋子的药味其实并不好闻。 这也是为什么,要泡药浴的这半个时辰里,他不想要旁人在侧。 他的双腿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抓挠。 可他没有动,只开了口问道:“今天左家夫人是不是又送了东西来?” 左夫人在长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能来往的人家并不多。 如今同月婉来往的倒是极密切。 他与左思临关系极好,倒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妥来。 月婉一惊,左夫人是送了信来,这事儿是没有避开府上任何人的,左夫人确实也送了东西来。 只是,她燕沉哥哥这样一问,她就忍不住开始心虚。 幸好,此刻燕沉哥哥是背对着她的,没有瞧见她脸上的心虚表情。 她抿了抿唇,镇定道:“嗯,左夫人自己做了些幽州那边的腊肉,让人送来。” “闻着可香了,明日做一份梅菜扣肉试试。” 月婉喉咙动了动,咽下了心虚。 她说的没错,左夫人送来的腊肉特别香。 她这不算对燕沉哥哥撒谎。 幽州,又是幽州。 李燕沉眸色微动。 59. 第五十九章 求医 自刘大夫紧锣密鼓的开始捣鼓新药为李燕沉治病, 月婉便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此事上,旁的是事一概没在意。 以至于玉竹拿了信来,“姑娘, 谢姑娘让人送了信来, 请你过府一趟。” 她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燕沉接过了她手中的护膝,淡然道:“我自己来。”今日他得入宫向圣人禀报各州驻军请愿书一事。 二人同时出了门, 却是一南一北的方向分开走 分卷阅读185 。 月婉刚一踏进长公主府的大门,便觉着气氛颇为凝重, 长公主府的奴仆皆是行色匆匆, 仿佛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地血腥气。 谢幼宁窝在大长公主怀中, 哭的正伤心。谢二夫人神色也不好, 却碍于大长公主在场,只好将责备谢幼宁的话全都给咽下。 而大长公主倒是神色淡淡, 见月婉进来,方才开口,“婉儿来了。” 谢幼宁哭的一抽一抽的, 见到月婉来也没停下。 倒是大长公主同谢二夫人只觉着家丑不可外扬,将谢幼宁打发回了她自个儿院中。 月婉安慰了她许久, 她方才擦干了眼泪, 神色凄然, “我真的没想到, 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帮我抓小偷, 什么将小偷扭送去了官府, 什么大侠, 都是假的。” 月婉拍了拍她的背,“这么说,你已经查出来了?” 谢幼宁点点头, 呆呆地抱膝坐在床榻上,“是我祖母,亲自安排了人去查的。” “那个小偷,根本就是同荀行云一伙的。” “为的就是引起我的注意。” 她喜欢大侠,荀行云便化身成了大侠。 同月婉那日猜测的差不多,只是她更在意长公主府中同荀行云勾结之人。 “那府中同他勾结的人可有找到?” 谢幼宁心情实在不好,却还是回了,“是我院中的白嬷嬷。” “那荀行云就是她的远房亲戚。” “也是她买通了守门的婆子,和保护我的禁卫,所以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出门,而祖母她们都不曾察觉有何不妥之处。” “祖母已经让人将白嬷嬷送去了庄子里。” “婉儿,你说是不是真是我太傻,轻易的就喜欢上了一个人,还险些害的家中因我而蒙羞。”谢幼宁忍不住又扑进了月婉怀中哭起来。 若是一开始,她只是因为荀行云同她的两情相悦皆是骗局而哭,那么如今,她就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哭,她身后还有整个谢家,还有她的祖母,若是她真犯下什么不肯饶恕的错误,整个家族都会因为她而抬不起头。 月婉轻声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你长在深闺,又没有遇见过多少人,旁人设下这样的局想来是经过了严密部署,你没察觉到是很正常的。” 谢幼宁眼中含泪,“婉儿,我心里难受。” 月婉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过了许久,谢幼宁的心情终于恢复了许多,她方才开口问,“只查到了白嬷嬷吗?可还有别人?” 谢幼宁摇头,“没有了,祖母都已经将府中所有人都给查了个遍,与白嬷嬷有牵扯的,皆已经被赶出了家门。” 月婉犹豫再三,将屋中人挥退,又问谢幼宁,“你二姐那边,可有异常之处?” 这事,怎么可能只是谢幼宁院中的嬷嬷就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做的? 谢幼宁哭的头昏,“我不知道,祖母和我娘都说,此事是白嬷嬷主使的。” 而后她茫然看向月婉,“婉儿,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同我二姐有关系?” 月婉心中疑虑渐深,只是到底是长公主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地方并不多,便直同谢幼宁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务必要小心你二姐。” “虽然这回荀行云之事,我也不知同她有没有关系。” “但谢盈盈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你忘了小时候她是如何在大人面前颠倒是非的?” 谢幼宁轻轻点头,擦着眼泪,“我知道了。” 几个月之前,月婉也提醒过她小心她二姐。 二人正说着话,屋外有人叩门,“王妃,殿下请您一见。” 月婉应了一声,方对谢幼宁说:“你好生歇息,我下回再来看你。” “荀行云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他不值得你为他伤心流泪。” 谢幼宁胡乱的点点头,眼泪还是落不停。 月婉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起身,随着大长公主跟前的婢女去往正院。 大长公主已经换了身衣裳,见她来了,脸上疲惫之色微敛,“这回多亏了你。” 分卷阅读186 “殿下言重了,婉儿同阿宁是至交好友,她的事便是我的事。” “嗯。” 见大长公主神色淡淡,月婉犹豫再三,到底没有将她心中的疑虑说出口,只委婉道:“阿宁心思单纯,善良孝顺,这回也是被奸人蒙蔽,方叫殿下为她担忧伤心。” 大长公主道:“难为你还替她着想,只是有一事,我要你答应。” “殿下请讲。” “阿宁的事情虽还未酿成大错,到底于姑娘家名声有碍,她还有姐妹待嫁,还望你莫将阿宁的事情外传。” “婉儿自然明白。” 便是为了阿宁,月婉也不会将这种事情往外头说。 大长公主身心疲惫,没有多留她,月婉便起身离开。 只是她心中疑虑更重,大长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还是说其实已经知道了,也要包庇那人? 毕竟都是大长公主的孙女。 但,她也没有办法插手大长公主府家事的道理。 于回廊上行走着,月婉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忽而对面传来一声,“永安王妃。” 声音是她极熟悉的,她下意识的心生警惕,抬头看向来人。 谢盈盈已经走到她面前,屈膝行礼,温柔笑道:“盈盈见过王妃。” 月婉淡淡一笑,“二姑娘不必多礼。” 谢盈盈神情不无担忧,“王妃今日是来探望阿宁的?” “想来阿宁有王妃相伴,心情一定好上了许多。” “盈盈听祖母说,这回阿宁的事情,也多亏了王妃帮忙。” 月婉看着她的双眼,“我只是一个外人,并不能帮上什么忙,能查明真相,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不是吗,二姑娘?” 谢盈盈眼中诧异一闪而过,而后又是完美无缺的一张笑颜,“王妃说的是。” 二人相识数年,关系一直淡淡,而今月婉也懒得再同她维持着点头之交。 谢幼宁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月婉心情却也算不上好。 更在宫中传出东宫选妃已经尘埃落定时,心情更是郁郁。 太子妃落定,忠孝大将军府嫡长女,秦思贤。 太子侧妃,蔺阳大长公主府二姑娘,谢盈盈。 当消息传到月婉耳朵里的时候,月婉忍不住叹口气。 果真与她想的是一样的。 大长公主为了谢盈盈,放弃了为谢幼宁讨回一个公道的机会。 * 打皇宫出来,行在朱雀大街上。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朱雀大街也越来越热闹。 左思临不由叹道:“果真是要过年了,这街上一日比一日热闹。” 正翻着公函的人,听见他这话,忽而停下手中动作,“先别回府。” “去华氏医馆。” 禁卫应声,一甩鞭子,马车就换了方向。 华氏医馆。 从幽州来的华氏医馆。 左思临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只问,“王爷怎么想着去那儿?” 李燕沉抬眼看他,眸色淡淡,“府上大夫时常去华氏医馆,我想去看看它有何不同。” 左思临笑笑,“原是如此。” 李燕沉问的随意,“对了,华氏医馆也是从幽州来的。” 左思临吃惊道:“当真?”宛若是第一回听说华氏医馆四个字。 李燕沉盯着他看,“你常居幽州,没听过华氏医馆的名号吗?” 左思临从善如流的回答道:“倒真没听过,不过幽州这地方,隐居山林的能人异士不少,臣没有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毕竟臣从前也曾为王爷寻过大夫。”可寻找到的那些大夫,也对李燕沉的腿疾束手无策。 “嗯。” 李燕沉没再问下去。 马车停下时,外头禁卫说道:“王爷,华氏医馆到了。” 分卷阅读187 李燕沉没下去,只推开了车窗往外看。 华氏医馆并不算大,也没有来长安多久,意外的是,登门求医的病人却不少,两旁医馆就显得冷清了不少。 他神色淡淡,左思临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到底撒了谎,心里莫名有些发虚,总觉着李燕沉是看出了什么。 李燕沉没看多久就打道回府,一路上再没有同左思临说过华氏医馆的事情。 刘大夫已经换了半个多月的药。 寻常时候,半个月的药终归是会起作用了,只是作用有轻重之分。 刘大夫便满怀期待的开口问了,“王爷,这些日子,您觉着如何?” 这是一个刘大夫常常都会问的问题。 李燕沉用了两年的药,每每都带着期待,想着若是换了药,他的腿疾是不是就能痊愈。 每回抱着期待,最后却又被失望取代。 一次又一次,他仿佛已经麻木。 偏生刘大夫问这话的时候,月婉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挡脸偷听。 他开了口,“是要比从前好一些,久坐时没有从前那般肿痛。”只是还是没有办法行走。 刘大夫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这药有用,那么久代表着他同华大夫探讨出来的治疗方法有用。 刘大夫看到了一丝希望。 而后却又听李燕沉说道:“你不是整日与华氏医馆的大夫见面。” “正是。”刘大夫忙道,“华大夫常年替人正骨,接骨,经验颇丰,医术高超,微臣远不能比。” 月婉忍不住捏紧了书,心中暗道:刘大夫你再加把劲,提起将华大夫请来王府。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动静,终于听见了有人说,“既如此,你明日将他请到府中来。” 终于!月婉一激动,险些将手中书给撕了。 刘大夫笑道:“是,王爷,微臣愿就打算请他来府上替您看诊,只是微臣担心……”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李燕沉盯着那就要快将书给撕了的人,话却是对着刘大夫说:“担心我会不高兴?” 刘大夫讪笑,“是微臣着相了。” 而后,他一拍脑袋,“今日还有空,微臣这就出门去一趟华氏医馆。您不知道,华大夫如今病人可多了。” 李燕沉点了头,“你自去。” 刘大夫便着急忙慌的将药箱收拾了,出门就走。 月婉放了书,搬了小凳过来坐在他身边,替他将腿上的护腿重新绑好,“燕沉哥哥,你说若是这位华大夫能将你的腿疾治好,该有多好。” 李燕沉低头看着她,眼中是难掩的温柔,“若是治不好,也没有关系。” 月婉手一顿,抬头诧异看去。 她其实一直不敢在李燕沉面前提起与李燕沉腿疾有关的任何事情。 这些年,其实不光只有李燕沉被腿疾所困,她又何尝不是呢。 甚至,她一直对华大夫能够治愈李燕沉的腿疾报有十成的期许,她不由得有些急切,“为什么?” 李燕沉无奈,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语气平静,“这双腿虽不能动了。” “可我也并不是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废人。” “不是吗?” 这话着实有些耳熟,月婉却没有多想,她只是急切地想要回答,“当然不是了!我都听说了,燕沉哥哥这回圆满的解决了兵部的难事,连祖母都在称赞你此举是为大庆之幸。” 她的口中实在没有办法说出废人两个字,只是不停地找着话说,“朝中那些腿脚灵活的大臣,都没能想出解决办法,不是吗?” 李燕沉勾着嘴角,眸色微动,流露出了些许少年意气,“那是自然。” 月婉不由得有些愣神,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燕沉哥哥如此神情了。 她心中微动,总觉得有些事情同她想的不一样。 “婉婉。” 月婉长大后,李燕沉便甚少如此称呼她。 月婉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紧紧地 分卷阅读188 回握住了他的手,“我在呢。” 而李燕沉却只问了她一句,“你可有想起些什么?” 她整个下午,都百思不得其解。 燕沉问她想起什么? 难道是华大夫的事情暴露了? 她一时紧张,可仔细一想,她燕沉哥哥问这话的时候,分明带着些许的促狭之意,一定不可能是华大夫的事情。 可是除了华大夫的事情,她还有什么瞒着燕沉哥哥? 总不可能是,燕沉哥哥已经察觉到了她是重生之人。 不不不,不可能,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会想到她是重生之人。 试问,有谁会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并且还时光回溯,回到十几年前的年月里呢? 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会想,会不会如今这一切:她刚过了十五岁,家人都在,她甚至还嫁给了燕沉哥哥……是不是都只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她依旧是喝了那杯鸩酒,就要死去的,二十六岁的陆月婉。 月婉心宛若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一般,疼痛的快要失去呼吸。 她忙将这想法抛在脑后。 不会的,燕沉哥哥一定不会想到如此荒诞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坐在对面,正书写公文的李燕沉,对方神色淡淡,丝毫没有负担,活像那问题只是随意提起罢了。 哪像她,被这问题难住了一整个下午。 她想要开口问,却又怕扰了李燕沉办公。 终于,天光渐消时,李燕沉完成了今日的公务,抬头看向还在冥思苦想的人,“好了,你想不起来便算了。” 月婉松了一口气,“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吗?” 李燕沉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让她再喝一杯酒?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月婉醉酒之后,说的话,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没什么。”李燕沉收了公文,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 刘大夫约好了华老神医上门的时间。 月婉便紧张的开始准备起来。 院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她不免有些演技夸张的在李燕沉面前说起,“这倒是巧了,这院子不用再收拾,省了不少时间。” “到时候若华大夫前来,就能直接搬进去住了。” 李燕沉不想给她泼凉水,浇灭她的热情,却也不得不告诉她,“他还有医馆,如何能长住我们家。” 月婉轻了轻嗓子,压下心虚,只道:“我打听过了,他有好多徒弟呢,他给你看病的时候就住咱们家,医馆交由他徒弟去打理不就好了。”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李燕沉看着她,“那别的病人该如何?” “医者不该一视同仁吗?” “若他为了我,而放弃了其他病人,也不该是一个隐世于山野的大夫所为。” 月婉被他的话打败,只抿了抿嘴,“好吧,你说的都对,不过这院子都收拾出来了,看华大夫自己如何想,他若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暂住。” 李燕沉这才无话可说。 而后,终于等到了华大夫第一次上门。 月婉按捺住激动,陪在李燕沉身边,见那位一看就极其慈祥的老大夫。 “见过王爷,王妃。“华老神医淡然的行礼,并未因为眼前的病人身份贵重就诚惶诚恐。 “老先生免礼。”李燕沉抬了抬手。 华大夫其实已经从各方人口中,知悉了李燕沉的病情。 这头一回见面,却还是事无巨细的问过,他身旁跟着的药童,拿着笔不停地记录着。 而后终于问完,方才开始给李燕沉看病。 旁人皆屏息凝视。 月婉忍不住揪住了她的衣角。 倒是李燕沉自己,心情极为平静。 60. 第六十章 我都是同你学的 华大夫看病的时间很长, 分卷阅读189 他仔细地替李燕沉检查着双腿,他的双手不住地在李燕沉腿上捏动着,逐渐地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他检查了一回, 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不知当年为王爷接骨的大夫可有说过,王爷膝上的经脉有损?” 李燕沉点点头, “说过。” 经脉受损,本就容易瘫痪, 失去行走的能力。 这也是两年来, 他试过了各种办法都不能站起来的主要原因。 华大夫沉吟片刻, “刘大夫与老身商讨过王爷的病情, 他所用的药物皆是有助于修复经脉之物,其实并没有多大问题。” “只是到底这经脉皆隐藏于肌肤之下, 饶是通晓经脉的大夫也并不能准确判断它是否长好。” “老夫如今,也只能暂时为王爷开些调养气血、活络经脉的药方,至于……” 月婉忍不住出声, “华大夫,您也没有办法吗?” 她明明盼了这么久, 以为华大夫一来就能治好燕沉哥哥的腿。 怎么连华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燕沉握住了她的手, 安抚的捏了捏, “听华大夫将话说完。” 她实在太过急切, 难免让人觉着是突然发难。 华大夫只微微一笑, “请王妃别着急。” “耐心听老夫将话说完。” 月婉平静下来, 是她失态了, “华大夫,您继续说。” 华大夫点头道:“老夫确实有法子替王爷接好经脉。”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皆是神色激动的望向他。 华大夫下一句却又打破了这份期待, “只是这法子太过冒险,而王爷乃千金之躯,老夫不敢莽撞。” 月婉只觉着自己的手掌心都全是汗,而握住她手的人却一直没松开,还轻轻地晃了晃她的手,权当做安慰。 她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李燕沉开了口,“胡大夫但说无妨。” 华大夫正了脸色,“破肉接之。” 此话一出,屋中人皆脸色大变。 李燕沉神色微变,看向华大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华大夫点头,“王爷这两年来,双腿能保持血脉畅行,肌理不溶,的确是为您治病的大夫医术高超,用药也足够精妙。” “只是,也就只能如此了。” “王爷若想重新站起来,老夫这法子倒可以一试。” 此番,连李燕沉自己的心情也逐渐沉重。 不知何时起,他好像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就要在这轮椅上过活一辈子的结果。只是,好像还是会有所期待,有朝一日能够重新站起来。 并且,旁人似比他更期待。 他抬起眼,“华大夫,你的意思是,也不一定能成功,可对?” 华大夫点头,“不错,老夫如今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尚可一试。” “且王爷的腿若再拖上几年,恐纵使医圣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华大夫果真没有留在王府,他还有几个病人要去医馆复诊,他还得回去坐馆。 是王肆亲自送他离开。 屋中的人,倒一个难过的不行,另一个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 月婉总算是又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天塌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华大夫不是已经被她找来了吗? 为什么还是没有办法。 李燕沉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到她跟前,“好了,你是存心想让我哄你是吗?” 为何要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 “华大夫不是说了,就算要医治,也得等到春天。”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再考虑考虑。” 月婉都明白,“可是华大夫还说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李燕沉南新哄她,“这世上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十全十美。” “你若担心,我就告诉华大夫,我不治腿了。” 分卷阅读190 越晚下意识地反驳,“那怎么可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而且,这怎么能依照她的意愿呢? “而且,燕沉哥哥,怎么能凭我的意愿就决定了你要不要治腿。” 李燕沉盯着她泛红的眼角,“夫妻是一体的,我这条命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这些话,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也答应了你。” 她到底何时说过了这些话? 月婉不禁有些迷茫。 李燕沉不甚在意道:“好了,此事不着急。” “这怎么就不着急了。”月婉急了。 李燕沉弯了弯嘴角,“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这华大夫如何突然就从幽州迁来了长安?” 月婉心里咯噔一下。 “我,我我怎么知道。刘,刘大夫不是说了吗?华大夫是是想让更多人传承他的医术,长安人又多,他才搬来长安的。” 她结结巴巴的解释完,一看李燕沉像是洞悉了一切的眼神,心道完了,燕沉哥哥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捂住了脸,过了半晌闷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燕沉只觉得好笑,伸手将她手拿开,“我猜的。”如今她这反应,显然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月婉有些后悔,她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她明明还可以强行说她同华大夫不相干呀。 她又有些惴惴不安,若是燕沉哥哥追问她,她是如何寻得华大夫的,她又该如何回答? 幸好,李燕沉并没有再继续追问。 * 眼见着就要冬至了,各处都在宰羊准备过节。 这不算是个大节,宫里头也没有宣召入宫去。 月婉乐得不进宫去,但她祖母像是知晓她的小心思,提早就让人送了信来,让她下午时候再过去,免得落了人口舌。 月婉也颇有耐心的包了一上午的饺子,只饺子下了锅,却有客上门。 两个金童般的半大小子,规规矩矩站在她眼前给她请安,“二嫂。” 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只是月婉从前没通他们打过交道,未免不解,“今个儿过节,你们不在宫中待着,怎么出来了?” 两位皇子,虽不同母,却张着一张肖似的脸,齐刷刷开口,“我们是来给二哥送东西的。” 李燕沉正在书房寻他今日要送给陆太师的字帖,不曾想见着两位异母弟弟,他自来就同兄弟姊妹并不亲近,如今看见他们,颇觉意外。 “给二哥请安。” 李燕沉此刻倒同月婉一般,忍不住问,“你们怎么来了?” 小五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一直抱着的木盒子放到桌上,“上回龙尾镇,二哥救了我和小六,一直没找到机会谢谢二哥,今日好不容易母妃准我们出宫了,所以想来王府同二哥道谢。” 说完,二人就规规矩矩地给李燕沉作揖。 皇子出宫,那必定是一大堆宫人随行,也不能久待,饶是两个小皇子想要留下多玩儿一会儿,也被随从给劝着回宫了。 王肆清点好了送来的谢礼,捧着册子入了书房,“主子,淑妃和贤妃送来的谢礼都已经登记在册,您过目。” 李燕沉接过一看,便忍不住沉思,两宫送来的谢礼未免过重了些。 “王妃那儿,还有两宫娘娘单独送的首饰,已经送去王妃那儿了。” “主子,奴才瞧这谢礼忒贵重了些,两宫娘娘怕不是只为了道谢,这怕是……” 李燕沉打断了他的话,“好了,我心里有数。” 龙尾镇时,他虽护了小五小六一程,贤妃和淑妃却隔了这么久送谢礼来,且数额不小。怎会只是道谢而来。 而后将册子还给他,“太师府的节礼可准备好了。” “已经装车了。” 冬至一过,新年的味道就越来越重,寒冬腊月的天气,倒比一年其它时节热闹了许多。 眼瞅着,终于过了腊八节,到了除夕这日,宫中赐宴,朝中重臣,皇室宗亲都得入宫去。 小 分卷阅读191 何后身怀六甲,今年却主动揽下了除夕宴的安排,她是皇后,开了口,便连陈贵妃都在常德帝跟前败阵。 今年天灾,国运艰难,就连除夕宴比往年的要朴素许多,但今年又比往年更加热闹。 特别是常德帝托着小何后的手,走向主座时,可谓是万众瞩目。 无人不去瞧帝后二人的恩爱模样,还有略次步于二者落座的陈贵妃。 这样的场合里,陈贵妃依旧是我行我素。 她那张原就艳丽无双的脸,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大红宫装衬着人越发娇艳,整个人瞧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她一出现,仿佛在场所有宫妃皆没了颜色。 只是此刻,她冷着一张脸,倒添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 常德帝落座后,似是要与她说些什么,她却理都不理,直接就坐在了常德帝的右侧。 倒是小何后,轻轻握了常德帝的手,出声提醒他,“圣人。” 常德帝的心思终于回到了宴会之上。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在下头看着他们。 月婉倒也对常德帝同他的后妃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毫无兴趣,她只随着众人一起行过礼,而后便随着李燕沉入了座。 照例是常德帝举杯说着祝词,众人皆端了杯站起,只听得常德帝朗声开口,“今除夕佳节,朕与诸位同庆,愿来年,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月婉正要饮酒时,袖子却被李燕沉轻轻一拉,她余光看去,只听得对方薄唇微张,“不许喝。” 月婉闻着这酒,酒香浓郁,也还想尝尝味道如何,却因为这话,到底只是做了样子,而后放下了酒杯。 趁着伶人献上歌舞,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殿中间的伶人身上时,月婉终于有了机会同身旁人说话,“你怎么不许我饮酒。” 李燕沉微微偏过头看她,“你若喝醉了,扰了宴会,我还得向圣人赔罪。” 他原是不打算告诉月婉,她醉后到底会做些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让旁人瞧见月婉的醉态。 月婉察觉到了什么,“我喝醉后,是不是拉着你说了些有的没的。” 李燕沉只笑笑,而后随手将她酒杯中的酒换成了水,“你今夜就只需喝水。” “好吧。”月婉委屈,但月婉不说。 她想起了之前,为了在李燕沉面前表现的多爱左夫人送的幽州酒酿,隔三岔五晚膳时都让人倒上一杯,与李燕沉同饮。 而后她还以为自己无非就是喝醉便睡去。 现在想想,每回醉酒后的清晨,她总是能瞧见李燕沉看她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捧了杯,只轻轻抿了一口。 李燕麟的桌案与他们相邻,此刻举了杯,微微侧身,面露微笑看向李燕沉,“二哥同二嫂果真是恩爱,夜宴上还要旁若无人的私语。” 他的音量不大不小,恰好坐在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而上首坐着的帝后还有陈贵妃自也是听见了。 歌舞未停,上座之人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们这儿。 若非是宫宴,躲不开李燕麟,月婉是丝毫不想见到他的。 此刻,偏偏他又来找茬,月婉嘴角笑意都已经快要维持不住。 却见身旁人举了酒杯,同对方隔空示意,“太子言笑了,我与王妃成亲未过半载,正是新婚燕尔之时,难免情不自禁。” “待太子迎娶太子妃之后,自然就明白。” 他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过此番儿女情长的模样,倒让旁人甚觉新鲜。 便连李燕麟也微微愣了神,而后他笑容如初,举杯道:“倒是孤扰了二哥二嫂,这杯酒,算孤同二哥赔罪了,二哥,请。” “太子言重。”李燕沉也一口饮尽杯中酒。 李燕沉放了酒杯,转过头便见月婉红着一张脸,难掩喜色,却又害羞不已,“燕沉哥哥,你,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让人……” 李燕沉仗着衣袖宽大,于桌下轻轻捏了她的手,笑的意味深长,“别问了,这些话,我都是同你学的。” 然后,他便瞧见月婉如他所料那般,张大了眼睛。 月婉忍不住想要敲敲自己的脑袋,她喝醉后,到底都对着燕沉哥哥做了些什 分卷阅读192 么! 她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这宴会快些结束,她好回去问问她醉酒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李燕沉像是洞穿了她的内心,低下头附在她耳边,“等回家之后,我再告诉你。” 上座的人,心中自是各种滋味。 小何后慈爱的看向下方那一对壁人,轻声同身旁的常德帝说着:“圣人,子岚自成亲后,倒是一日比一日外向,妾身也好多年不见他如此模样了。” 常德帝点点头,满是欣慰道:“皇后说的很是。” 陈贵妃就见不得常德帝同旁人在她面前亲密,此刻冷笑了一声,“嫔妾倒是觉着姐姐这话有些不对。” 常德帝向来宠爱她,此刻也不生气她话中带刺,只是温和问道:“爱妃这是何意。” “圣人难道忘了,永安王自幼性子便孤僻,更别提姐姐入宫的时候……”陈贵妃说到这儿,便捂嘴轻笑,“是嫔妾话说多了些。” 当年李燕沉是如何对小何后这亲姨母,而今的继母,皇宫中人皆是看在了眼中的。若说李燕沉会在小何后面前开朗外向,那显然是天方夜谭。 小何后笑容和煦,“本宫不是子岚亲母,从前对他照顾不周,而今本宫有了身孕,方才知晓,该是如何养育一个孩子。” 陈贵妃美目一敛,似笑非笑看着常德帝。 夹在娇妻宠妃之间的常德帝,不免有些心虚,正好殿中歌舞已毕,常德帝清了清嗓子开口,“今难得君臣同乐,何不舞剑助兴。” “太子。” 他微笑看向李燕麟,李燕麟一挑眉,隐隐带着些许得意,他起了身,却立刻恢复如常,“儿臣在。” “你可愿与旁人比试。” “儿臣领命。”李燕麟站在了殿中间,他早就是一身绑袖打扮。 月婉瞬间明了,这不过是圣人让李燕麟在宴会上夺个头彩的名头罢了。 她心中微动,忍不住偷瞄身旁人的脸色,见对方眉眼含笑,丝毫不为眼前之事而有忧心之处。 宫廷盛宴,自是要博得圣心,有武将走出来,“臣斗胆,愿与太子比试。” 出来这人,也是秦家的人,李燕麟未来的舅兄。 这样的场合,比武本就是秀刀法,并不分输赢。 众人皆在叫好,独月婉看的没什么意思,却也不得不跟着众人一起叫好。 只是,大约喝多了水,她有些腹胀,她放低了声音,“燕沉哥哥,我想去更衣。” “嗯,让玉竹陪着你。” “知道了。” 她起了身往后退去,从殿侧门出去。 殿中灯火明亮,宛若白昼,也不觉着冷。出了殿门,方才知晓外头有多冷。 月婉搓了搓手,同玉竹走在长廊上,“真冷,咱们快去快回。” 殿中比试,依旧是热火朝天,秦小将军一直给李燕麟喂招,最后以一招之差,败给了李燕麟。 “是臣输了。”秦小将军抱拳认输。 “秦将军承让。”李燕麟笑的谦逊。 李燕麟嘴角含笑,谦逊的对常德帝拱手,“方才秦将军是让着儿臣了。” 众人皆在拍手叫好。 太子谦逊,众人难免对他好感更甚从前。 常德帝幼时身子骨弱,先帝夫妇二人,并未让他习武,他最多会骑马,刀枪剑法皆不会,可哪个男儿谁又没有个武功高强的梦想呢。此刻他不由得有些高兴,朗声道:“朕这几个儿子,自幼习武,颇有吾父之风。”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向了李燕沉,众人皆随他看去,不免有些不忍,最像先帝的儿子,腿却受了伤。 常德帝也觉着有些感伤,“若是子岚未曾受伤,今日恐略胜太子一筹。” 话语诛心。 李燕沉只低头拱手,声音清冷平静,“是儿臣不孝,不能献艺于前,为圣人助兴。”那些饱含怜悯、嘲笑、试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惊觉自己竟一概都不在意。 常德帝叹了口气,“罢了,不提此事,你如今养好身子为重。” 李燕沉颔首,“儿臣遵命。” “还有 分卷阅读193 谁愿与太子比武?” 他父皇,而今可是站在他这头的。 这些大臣也该知晓,他才是太子。 许久,终于有人起身,此人身量颇高,身形威猛,起身后便带着几分压迫之意,“臣愿与太子比试。” 常德帝笑道:“可。” 倒是小何后忽然接了话,“圣人,妾身记着,左将军同子岚师出同门。” 常德帝对嫡子不甚了解,此刻恍然大悟般,“朕记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左思临走到殿中,先是同常德帝行礼,他多年不归长安,而今回来,身上又带着些上过战场才有的血气,他随意拱手道:“臣不才,自幼与永安王比试,皆是王爷的手下败将。” 他爽朗一笑,又朝着李燕麟拱手,“臣是个粗人,若臣手重了些,还请太子原谅则个。” 李燕麟脸上笑意一顿,“那是自然。” 左思临已经亮了刀,刀刃寒光一现,颇有几分 李燕沉微微叹口气,不知待会儿他这太子弟弟,该如何收场。 他端了酒杯,忽而想起,身旁人已经出去了许久,为何还未归。 “王肆。”他轻声唤了身后人。 “奴才在。”王肆忙上前一步。 李燕沉低吟,“王妃去了快两盏茶的时间,你去寻她。” 王肆心道,主子怎么就算着王妃出去了有两盏茶的时间,明明方才,常德帝还明褒暗贬了他一回,主子心里怎么就只惦记上了王妃? 见王肆没动,李燕沉难免催促他,“还不快去。” 王肆慌忙回道:“是,奴才这就去。” 殿中,刀刃相击之声越发激烈,李燕沉却有些出神。 * 月婉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之人,“我说秦姑娘,你拦着路到底有何事?” 她的面前,站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正面带寒色拦住了月婉的去路。 61. 第六十一章 你就是我的礼物 秦思贤, 忠孝大将军的独女,月婉同她并不相熟。 自古文武百官,本就互相瞧不起。 文臣嫌武将粗犷, 武将嫌文臣心多。 更别提大庆开国皇帝是实打实的马背上打下的江山, 君主强势时,臣弱, 而君主式微时,臣强, 而后有逆心。 大庆传代不过一百五十年, 五代君主, 传到第三代时, 君主式微,那些个跟随开国皇帝打江山的王侯, 谋逆的谋逆,结党营私的结党营私,那些年朝野动荡, 战火不断,而后先帝圣德帝继位后, 手腕强硬, 多年征战, 终于平息战。只王侯兵权不再, 因为皆被朝廷收回, 兵符为三, 圣人、兵部、各地驻军各执一枚, 调兵遣将需三者合一方可,极大的弱化了一军将首对兵权的掌控。 忠孝大将军,是世袭的封号, 传到而今,秦家虽兵权被削,但朝野之间威望犹在。 只是,这秦家老将军同陆太师,从前携手平乱,却丝毫不对付。 于此,两府之间来往甚少。 月婉同秦四贤同住长安,竟也极少碰面。 而今,秦思贤竟将她堵在路上。 外头可真冷,月婉拢在披风中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她可太想这会儿就回殿中去待着了。 只是秦大姑娘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她也只好耐心问,“秦姑娘,你有何事?” 她脑海中不停地回想,她同秦思贤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大约就是从前她是李燕麟的太子妃,而今秦思贤才是。 她自己不想同李燕麟有任何牵扯,可她也拦不住旁人。 秦思贤忽而淡淡一笑,只是她眉眼间还残留着怒气,让她清秀的一张脸显出了几分不协调的狰狞。 她挥退了宫人,“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同永安王妃单独说。” 这是来者不善啊。 只是来者不善,她也想探一探秦思贤寻她的意图。 月婉想了想,“玉竹,你在旁边等。” 玉竹为难,“王妃。” 分卷阅读194 月婉一笑,“无事。” 宫人婢女皆退至一旁,留出块清净地方来。 月婉好脾气笑笑,“秦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外头怪冷的。” 秦思贤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直接就开了口,“思贤有一事不明,还望王妃能告知。” 月婉只觉得她脑子不大好,“秦姑娘,我与你素无来往,关系没好到你问什么,我就必须要回答你吧?” 秦思贤目色一顿,“王妃说的是。” “只是日后,我入了东宫,与王妃便是妯娌,有些事情现在摊开了讲最好。” 什么时候讲不行,非得现在讲? 月婉实在不能理解这秦家姑娘在想些什么。 她耐心就要耗尽,却又好奇秦思贤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秦思贤紧盯着月婉的眼睛,“思贤想知道,王妃为何舍了东宫,而非要嫁入永安王府。” 月婉皱了眉,“秦姑娘,你僭越了。” 她也冷了脸,“且不论如今你还未嫁入东宫,无品无阶,见我时该当行礼。我同你素无来往,你又有何资格过问我的私事?” 秦思贤慢慢朝她走近,“只怕王妃是心中有鬼,不敢回答吧?” 此刻她背着烛光,而后嘴角勾着一丝带着恶意的笑,“王妃及笄那日,本该是圣人赐婚你与太子之时,不是吗?” 月婉却是站在烛光下,明亮的烛光照在她脸上,让她脸上的任何显露的情绪都无处遁寻。 月婉却只是抿抿嘴,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看向秦思贤,“秦姑娘,是不是天气太冷,你不小心冻伤了脑子,才会让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也再懒得理她,月婉敷衍道:“我要进去了,秦姑娘也快些归宴才是,免得风吹久了,会染伤寒。” 她转过身去,“玉竹。“话刚出口,却皱了眉,玉竹竟被秦思贤的宫人给拦住了。 月婉恼了,“秦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秦思贤微微一笑,“王妃不若回答了我的问题,如何?” 月婉看向她,“秦姑娘,我有没有想过,今夜你对我不敬之事,若圣人,皇后知道了,你该如何?满长安的百姓知道了,你又该如何?” 秦思贤眼神一滞,伸手就要去拦月婉,却见走廊拐歪处远远的走出一人,喝退了拦住路的宫人,脚步匆匆向月婉而来。 “王妃,您怎么站在外头吹冷风啊?” 是王肆。 他带着笑走上前,也不管秦思贤此刻是什么神色,朗声道:“皇后娘娘同王爷让奴才来寻您呢,说外头天凉,您还是快些回去,着凉了可不好。” 月婉正有此意,又听是李燕沉让他来找的,心情徒然变好,“走吧,我正想回去了。” 秦思贤脸色霎时就变得颇为难看。 月婉却再也没有看过秦思贤任何一眼,只让隐约是被秦思贤的宫人拦住的玉竹过来,主仆三人便朝殿中去。 过了没宫人的那段道,王肆方道:“王妃,秦姑娘可有为难您?” “奴才刚刚过来时,这些宫人竟敢拦着奴才。” “若非是奴才亮出了皇后娘娘的名号来,这些人恐还要为难奴才一番。” 玉竹站在一旁,她虽离得有些远,虽没有听全秦思贤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也知道秦思贤突然将她们主仆二人拦住,绝对是故意为之,还带着深深恶意。 月婉不想让王肆为难,便道:“兴许她是真的脑子不大好使,我都没听明白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先不管她了,咱们回去吧。” 王肆点了头,替她挡着风朝前走。 终于回到了亮如白昼的殿内,殿中刀刃相击之声依旧,众人皆看的目不转睛。 独李燕沉,听见身后侧门有响动,便转头看去,一直到月婉重新回了座位方才收了目光,看向依旧还在交手的二人。 月婉握了握双手,方觉自己刚才一路上太过用力,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虽没破皮流血,却疼的不行。但她此刻也只是心中的异动全都压下,装似无常的也看向交手的二人。 一看便觉着惊奇,怎么左将军同李燕麟比试上了? 她歪了 分卷阅读195 脑袋,轻声问道:“燕沉哥哥,你说谁会赢?” “你觉着呢?” 月婉有些犹豫,她不懂刀法,只见眼前人交手,招式倒是好看,还有来有往,没有分出高低。 忽而,她就笃定,“我觉着是左将军。” 李燕沉勾着嘴角一笑。 而后,场上正一来一往颇为赏心悦目的二人,忽而就分出了高低。 月婉都没瞧清楚左思临的招式是如何,只觉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似在空中停滞了几瞬,再看去时,左思临的刀离李燕麟的脖子就差了几厘,胜负已定。 常德帝起了身鼓掌叫好,“左卿的刀法果真是出神入化。” 众人也跟着站起,开始鼓掌。 左思临极快地收了刀,不顾李燕麟的脸色如何,拱手道:“殿下承让了。” 李燕麟只觉着自己快要将刀柄捏碎了,才压下心中戾气,露出个谦逊笑容,“左家刀法精妙无比,孤今日受教了,多谢左将军。” 月婉险些没吐出来。 装什么装。 但这一句话,却让常德帝龙心大悦,不住得夸赞太子谦逊。 宴会继续,觥筹交错、美酒佳肴,君臣同乐。 月婉笑的却有些心不在焉。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外臣散去,常德帝开了口,“行了,今夜守岁,各自家去。”先帝还在时,皇室宗亲总是会一起除夕守岁,但先帝去后,常德帝也不想整晚都同一大堆人待在一起,说是阖家团圆守岁,却每每宴会散了,便会让人离宫回家。 月婉松了口气,幸好今夜不用在宫中待上一整夜了。 二人上了归家的马车,月婉这才松散了骨头一般,“我刚刚就远远地看了一眼祖父,今夜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陆太师坐在朝臣上首,与她相离甚远。旁人给陆太师敬了许多酒,今日这宴会倒不好推辞,陆太师喝了许多,月婉颇为担心,兴而李燕沉过去一回同陆太师说说话,旁人自是散去,倒是避开了许多杯酒。 李燕沉接了他的话,“后日回太师府,你自能见着陆公了。”大年初二,姑娘要带着姑爷回门。 月婉背靠车壁,只觉着头也昏沉,“也不知祖母身子如何了,今夜她本也应该入宫的。”只是入宫前夕,太师府却传了话,说老夫人身子不舒爽,留在了家中。 李燕沉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担心。” 月婉点点头,“嗯。” 她知晓自己这会儿情绪不大对,便佯装打了个哈欠,“好困,咱们回去之后就在暖阁里守岁好了。” 她顺势就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去了。 她的手忽而被人牵住,对方温柔的抚平了她的手掌,略带着几分不高兴开口,“你手怎么了?” 月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自己被人握住的手,白净手心里,被指甲掐的红痕竟还在。 李燕沉眸色微深,隐隐有些怒气,“秦家姑娘掐你了吗?” 她一惊,什么瞌睡都没有了,对了,还有秦思贤的事情,王肆定已经告诉了她燕沉哥哥。 “这倒不是她掐的。”月婉小声开了口,“那会儿在外头同她说话,天太冷了,我自己不小心掐的。”这也是大实话,偏偏说的十分心虚。 幸好李燕沉只在意她手上的红痕,没瞧见她的心虚。 李燕沉皱了眉头,隐隐有几分斥责之意,手上却又放轻了力气,给她揉着手心。 暖意从手掌心传来,月婉忍不住靠了过去。 她心中默念,千万别问,千万别问。 李燕沉还是问了,“秦家姑娘找你说什么?” 月婉暗自叹口气,就靠在他肩膀,低垂着眉眼,飞速的将秦思贤说的那些话中会引起李燕沉怀疑的话给隐去,而后说了二人相见时说的话。 而后又道:“燕沉哥哥,你说她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我嫁给了你,同她有何相干的。” 李燕沉握住了她的手,替她将衣袖拉平整,方道:“兴许人家以为是你脑子不行。” “不嫁太子,竟嫁给了我。” 月婉一愣,又有些生气,抬眼看他,却见李燕沉眼中竟带着几分 分卷阅读196 笑意。 这是同她玩笑,她却真的有些着急,忍不住就认了真,“燕沉哥哥,你,你你干嘛胡说八道。” “咱们出生就有的婚约,这可是天定的姻缘,这世上就咱们是绝配,同你是不是太子又有何关系?“ 李燕沉忙捏了捏她的手,也收了刚刚的玩笑心思,将人给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是她年幼时每回要人哄时,李燕沉常有的举动。 说来也奇怪,那个时候李燕沉明明总是不耐烦哄她。 偏偏最后还是会哄。 月婉终于气消了。 “以后,燕沉哥哥你不许再拿此事开玩笑。” 李燕沉手未停,“嗯,再不会了。” 他张了张口,到底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下了。 月婉只当秦思贤的事情,暂时的在她燕沉哥哥面前混了过去。 此时此刻,是良辰美景,佳节情人,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实在不应该被提起,徒添烦恼。 二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此刻出了宫门,竟越发的热闹起来,除夕佳节,到处都解了宵禁,灯火通明、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月婉推了窗户一角,外头的热闹景象就入了马车内。 长安,好像永远都这样繁华热闹, 月婉不由得问道:“燕沉哥哥,你说今日,南边同咱们长安是一样的吗?” 李燕沉转念一想,便知她为何如此发问,便道:“今日是除夕,阖家团圆,自是热闹。” “只是南边灾情还未结束,灾民会过的清苦些。” “不过来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月婉知他是在宽慰她,便点点头。 她没去过南方,能做的也不过是年前安排了人送些柴米,还不能大张旗鼓,免得落人口舌。 忽而爆竹声响起,夜空被绚烂烟花点燃,路上行人驻足留步,皆同赏烟花。 她们是伴随着一路烟花归的家。 这是永安王府过的第一个热闹年,月婉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数不清的红包,回去之后便忙着要将红包散下去。 她要如何,李燕沉向来是默许,便不拦着她‘胡闹’。 李燕沉坐在一旁,瞧见灵远撺掇着府中小丫头们一起来给月婉拜年讨红包,热闹的很。 半晌之后,他方对王肆说起,“秦家的事情,让人去查。” 王肆正也乐呵笑骂着小徒弟,一听这话,忙应声,“是,奴才这就让人去。” 李燕沉无奈看向他,隐约带着几分不满,“今日除夕,府中人人都过节。” 王肆正了神色,“可这事儿倒是急切,主子,恐是耽误不得。” 李燕沉话音一顿,片刻后方道:“这两日节假,后日再安排人去。”他从前到底是有多冷漠,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都不让人休息的? 王肆点了头,“是。”不过他眼中笑意更甚,主子比从前倒更像是个凡夫俗子了,通晓人情,甚好甚好。 他又道:“反正这两日不急。” 秦家姑娘算个什么,能在此刻搅动主子的好心情。 月婉数了数红包,“还有谁没领?” 就有管事乐呵呵上前,“奴才还没领呢。” 月婉便让玉竹将红包发去,“新岁安乐。” 而后,月婉让玉竹接着发,自己拿了一个厚厚红包,走向那还在窗边议事的主仆。她不免叹气,过年时节还要议事,真是辛苦。 见她过来,那对主仆方住了口,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她。 月婉没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双手执了红包,看向王肆,“王公公,新岁安乐。”王公公同别人不一样,他从李燕沉出生起就照顾在旁,而今年岁大了,对李燕沉的事情还实时 王肆一愣,转眼就笑开了,双手接了红包,忙道谢:“奴才谢过王妃。” “愿王妃新岁平安康乐。”王肆乐呵呵,目光一转,“更与王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这话说的甚是好听,月婉喜上眉梢,忍不住得意看向李燕沉,伸出了 分卷阅读197 手,“燕沉哥哥。” 王肆极其识趣,“灵远这臭小子,这是去拿了多少红包,忒没规矩,奴才去瞧瞧他。”说完这话背着手就走了,将这阁台一角让给小夫妻二人。 阁台外头是长安的漫天烟花,身后是热闹的欢笑声,眼前是对着她笑意浅浅的心上人。 月婉暂时将所有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只想停留在此刻。 李燕沉盯着她脸看了半晌,而后看向她的手,一挑眉,明知故问道:“你伸手做什么?” 月婉眉头一低,大为不满道:“我的红包呀,你从前每年都给我准备的,就前两年没给,你就忘了吗?” 真是的,月婉忍不住气馁,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是骗人的! 李燕沉看了一眼她身后,见人人都在偷笑。 今日除夕,主仆同乐,更别提月婉还发了赏钱,又发了红包。 见他看过来,玉竹忙催着众人去外头赏烟花,留下这阁台让他们二人独处。 月婉蹲下了,扯了他的衣袖,“我不管,红包,红包。”她一定要有个红包,不然这年过的该有多让人遗憾。 李燕沉无奈道:“伸手。” 月婉闻言,又来了精神,满怀期待的伸出了手,“燕沉哥哥,新春安乐。”要领红包,自是要说贺词的。 李燕沉眼中笑意更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不言语。 这是个简单,却又极其热闹的新年。 62. 第六十二章 她不是唯一一个 高高兴兴过了个团圆年的月婉, 终于在大年初三一睁眼就想起了被她刻意抛在脑后的事情。 她猛地起身,朝身边一旁,枕边早就空空, 没了人。 燕沉哥哥人呢? 她心一紧, 掀了被子起身,连鞋都没穿, 撩了帘子就往外间去。 玉竹正吩咐着今日待客所需的茶具,见她赤脚出来, 忙上前, “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连鞋都没穿。” 月婉心里发慌,抓了玉竹的手, “玉竹,王爷呢?” 玉竹觉着她奇怪,屏退了左右, 扶着她往内室去,“今晨大理寺少卿上门拜访, 王爷正同他说话呢。这两日姑娘都没能好好歇歇, 王爷说今晨难得空闲, 让姑娘好好休息。” 玉竹扶着她坐在床上, 而后将鞋给她穿上。 月婉心神微定, “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吗, 她又蹬掉了鞋, 缩进了被子里。 “我还想躺会儿,你先去忙吧。” 玉竹担忧的看了她两眼,到底没说什么, 只将床帐放下,而后便轻声出去。 月婉没留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想事情。 秦思贤,一个从前同她根本没有来往的人。 除夕那日,突然将她堵在路上说的那些话,让她不寒而栗。 为何秦思贤说的好像,她及笄那日是故意晕过去,好躲避圣人赐婚她同李燕麟。 虽然清醒后,她也无比庆幸,圣人赐婚前,她就晕了过去,打断了圣人要说出口的赐婚。 难道? 月婉一惊,而后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圣人要为她同李燕麟赐婚的事情,也并非是无人知晓,在她及笄前,圣人就隐约提过好几回,旁人心中大约也觉着圣人能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就是为了赐婚。 所以秦思贤能猜到,也不足为奇。 可秦思贤特意拦下她问话,分明是想要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消息。 是想知道她及笄礼那日为何会晕倒,为何会没有嫁给李燕麟,而是嫁给了燕沉哥哥? 月婉越想越头疼,忍不住将头深深埋入枕头中,而后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和我一样,是重生之人呢?” 这想法实在太过荒谬,忽而,她脑海灵光一现。 是了,她都能重生到十五岁这年,为什么秦思贤就不能?这世人千千万万人,她又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这想法一旦冒出 分卷阅读198 来,月婉竟渐渐开始接受。 想当初,她刚知道自己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大喜大悲还病了一场。 除夕那日,秦思贤的荒唐举动,好像也并不为过了。 顿时,月婉又开始焦虑起来,努力回想重生前,她同秦思贤的交集,可是无论怎么想,除了偶尔宴会碰面,互相见过礼以外,她同秦思贤就再没有交集,秦思贤嫁给了谁,秦家怎么样,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还是说,是因为如今她偏离了从前的人生道路,她同李燕麟没有圣人的赐婚,而太子妃也成了秦思贤,以后的事情也都会和从前不一样。 所以秦思贤才找上了她。 甚至还恨上了她? 不然,那时看她的眼神分明又带着恨。 不对,除夕那日,宫中分明是有人帮着秦思贤,不然那些宫人怎么会听秦思贤的而拦住她。可是宫中的人为什么要帮着秦思贤拦住她呢? 是因为秦思贤已经将从前种种事情都告诉了那同她联手之人吗? 而宫中,能同秦思贤联手的人…… 陈贵妃、李燕麟。 想到此,月婉脑子里头的想法越来越多,只叫她觉着自己的脑袋都因为想法太多,而变得浑浊。 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枕头,这是年前最后一天新换的一套被子枕头,大红的布料上头,绣满了她喜欢的花,瞧着热闹喜庆。 她摸着枕头上的小花,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她燕沉哥哥瞧见这套寝具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明就极其不喜欢,偏偏又默许了她胡闹。 秦思贤突如其来的出现,会不会打破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生活。 不!不行!她不能让秦思贤破坏了她如今的生活。 书房内,韩少卿已经离去,他到底是外臣,借着拜年的借口来永安王府走一趟,却也不好多待,匆匆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去。 书房中恢复了宁静,同他往常一样。 不对,有些不同。 片刻之后李燕沉将公函放下,而后喝了一口茶,方开口问道:“王妃呢?” 寻常这种时候,月婉早就来书房闹他了。 而今日还没有动静。 王肆忙道:“没见王妃过来,奴才这就让人去正院瞧瞧。” 李燕沉手指在桌面轻点,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罢了,别去扰她。” 而后说起了正事,“秦思贤查的如何了?” 王肆皱了眉,“奴才觉着奇怪,秦家同太师府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来往甚少,秦家姑娘同咱们王妃最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他犹豫再三,方道:“秦姑娘同咱们王妃之间,唯一能称得上联系的事情,也就只那么一件罢了。” 他有些尴尬,也怕李燕沉生气。 李燕沉却手指微顿,看向他,“你是说太子?” “是。” 李燕沉心中疑惑顿生,“若是为了太子,而今秦家同东宫搭上了关系,秦思贤将成为太子妃,有何不好?” “她为何要为难婉儿?” 这问题,王肆也回答不出来。 他想了半天,也才道:“想来是姑娘家的小心思,从前咱们还住在宫中时,奴才也见过那些年岁同秦家姑娘差不多大的小宫女们,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会忍不住在旁人面前炫耀。”这解释却也不大对,太子又不是个东西。 “那拦住你不许上前的宫人又如何解释?她还没嫁入东宫呢,如何来的权力调动宫人?” 王肆自也找了宫中门道,“这事儿奴才还没来得及说呢,奴才昨个儿传了信入宫找老相识,原来除夕那日入宴前夕,秦思贤一直在陈贵妃宫中,那些宫人定是陈贵妃安排的,所以才会听令于秦思贤。” “我知道了。”李燕沉低吟道,他看着桌上那本年前月婉翻了一半还未看完的书,颇有些心不在焉。 王肆上前一步,“不如请王妃过来再详细问问,总能寻得蛛丝马迹。” 李燕沉微微皱了眉,“她能说的都说了,再问也无用。”还会让她担心。 王肆点点头。 而月婉不愿说 分卷阅读199 的,他也不想一再逼问。 “好了,安排人盯好秦家的一举一动。” “是,主子。” 李燕沉吩咐完了所有事,算算时间,都快晌午了,月婉那边却还是没动静。 * 月婉想事情想的头晕脑胀,竟真的有些不舒服,身子软着,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只得躺着休息。 玉竹忧心,“姑娘,要不要请刘大夫来给你瞧瞧?” 月婉有气无力的摇头,“不用了,刘大夫也好不容易能与家中团聚。” “更何况大过节的看病,多不吉利。” “我休息一会儿,兴许就好了。” 月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玉竹想起一事来,踏出了房门,却见李燕沉从长廊上而来,她忙请安,“王爷。” 李燕沉朝她身后看去,“王妃呢?” 玉竹忙道:“王妃有些不舒服,正歇着。奴婢正打算让人去书房向您禀报。” 李燕沉目色微敛,不舒服? 玉竹没等到回答,正欲再说些什么时,余光却见李燕沉已经朝屋中去了。 屋中为了保暖,内外室交接的地方,挂了厚厚的帐子挡风。 更衬的内室安静,安静的让李燕沉觉着有些不适应。 自他们二人成婚以后,月婉还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他挥推了身后人,缓缓推着轮椅入了内室。 床榻挂着花团锦簇的大红床帐,瞧着有几分艳俗,却是热闹的。这是月婉要求挂的,毕竟是新年就得喜庆些。 而此刻床帐被放下,掩住了床上之人的身影。 他伸手撩开床帐,月婉睡在他的位置上,裹了被子缩成一团,闭着双眼,脸红的有些不正常,纤细的眉微微蹙着,这是睡梦中也不安心吗? 大约是睡得并不安稳,而他撩床帐之时又带起了一丝微风,原是闭着双眼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李燕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有些烫手。 怎么突然就发热了呢? “燕沉哥哥?”月婉眯了眯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重新汇聚在一起,看清了眼前人,还有他脸上的担忧。 李燕沉按住她想要伸出来的手,“嗯,要不要喝水?” 月婉头还晕着,“不想喝。” 李燕沉却没听她的话,去桌旁倒了杯热水过来,他行动不便,月婉也不想让他多费力,花了力气起身靠在床头,接过那杯热水。 她喝了一口热水,总算清醒了两分。 可是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她一开始就想着要瞒着众人,死守她的秘密。 所有人里,她唯一透露了一些真相的,也只有玉竹了。 可是那是逼不得已,而且她也只敢同玉竹说她偶尔做了关于未来的噩梦。 玉竹心疼她,忠心于她,不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她很放心。 可是,她也不敢再多说了。 这世上,谁会相信重生一说,肯定会以为她是疯了,又或者以为她是个妖怪,她并不想旁人用异样眼光看向她。 但,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告诉她爱着的人。 他们会死,命运坎坷,皆是因为她。 一想到此,她心中的愧疚像是山崩地裂般压下,就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色越发不好,李燕沉皱了眉,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不舒服吗?” 他的手有些凉,月婉不免一惊,脑袋略微向后移动,避开了他的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慌乱道:“肯定是昨夜咱们回家的时候,我没听你的话,开了车窗吹多了冷风。” 她略略安下心,将杯子往小几上一放,立马就缩回了被子里,“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从前她惧怕黑暗,此刻蒙在被子里,漆黑一片,她却觉着极安心,黑暗好像掩埋了她的愧疚难安,让人看不见她此刻有多心虚。 “燕沉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今天肯定很多人要上门走动,你去忙吧。” 分卷阅读200 李燕沉只静静坐在床旁,过了良久才收回了悬空的手。 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远时,月婉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道声音明明远去了,片刻后却又逐渐走近,停在床旁便不动了。 月婉心一紧,轻轻将被子掀开了一丝缝隙朝外看。 李燕沉坐在床旁,没有看向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拿着一本书翻着。就像往常他们二人在书房里一般,各自安静做着自己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原是想要躲过同李燕沉相处,她却真的渐渐睡意袭来,最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躲在被子里的人好像睡着了,李燕沉将翻了不到两页的书放下,而后轻轻地将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角,露出里头藏着的,睡得依旧不安稳的人。 她有很多秘密。 他都知道。 只是他想,有朝一日,她都会说出口。 * “王妃娘娘,新岁安康。”沅沅乖巧的跪在蒲团上,说着新年祝词。 月婉见她今日穿的像个小仙童似的,忍不住心中喜爱,将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还顺便将小仙童搂进了怀中,“沅沅真乖。” 左夫人笑道:“原是昨日就该来拜年的,只是听说您身子不适,所以今日才来。” 月婉抱着沅沅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前两日是有些不大舒服,不过已经好了。” 左夫人笑容不变,“这些日子时冷时热,是容易着凉。” 寒暄了一回,外头有人走进来,是玉书。 ”王妃,洛阳陈家来人了。” 月婉一愣,而后终于想起,洛阳陈家不就是她外祖家。 外祖家…… 左夫人略一思量,便起了身,“既有贵客到,妾身便先告辞了。” 哪曾想,月婉笑意淡淡,“我今日还让厨房准备沅沅爱吃的几道菜呢,左夫人多留半日吧。” 沅沅难得出门,忍不住看着她娘亲,“娘~。” 左夫人笑道:“也好,就多叨扰您了。”方才继续坐下喝茶。 月婉留住了客人,方才对玉书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来的是陈老夫人身旁伺候多年的嬷嬷,月婉也认得。 嬷嬷一进门,就请了安,将节礼送上,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老夫人昨个儿就到长安了,打算在城中住上一段时日,老夫人一直盼着见您呢。” 月婉一愣,“外祖母来了长安?” 那嬷嬷忙道:“正是,侯爷,也就是您大舅舅去年的考评拿了甲等,年节后便要入长安任职了,老夫人想着先到长安的宅子住上些日子。” 那嬷嬷还在说:“虽说也还是个五品官员,但到底是皇城根儿底下任职……” 月婉却丝毫没有听进去。 大舅舅?月婉目色一冷,她大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一清二楚,虽有个世袭的爵位在身,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儿,可他二十多年来如一日政绩平平,却一直抱怨老天不公,让他怀才不遇。怎么就突然拿了甲等,能入长安为官了? 嬷嬷说了半天话,一直都在打量月婉神色,见她不曾因为陈老夫人入长安而欢喜,便知晓去岁月婉嫁人前,陈老夫人在陆家闹的那一场,到底让月婉恼了。 可陈老夫人今日派她来,为的就是要请动月婉前去陈家探望老夫人,好修复陈家同永安王府的关系。 可是她口水都要说干了,月婉好像不为所动。 嬷嬷略有迟疑,热情却不减,“原是该阖府登门拜访的,只是赶路有些急,舟车劳顿,入了长安又有些水土不服,老夫人身子有些不适。” 嬷嬷不免想,她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月婉该开口提出要去陈家了吧?“ 月婉适时的露出了些担忧,在嬷嬷期待的目光中开口,“既然如此,便等外祖母身子好些了,我再招待外祖母同大舅舅一家好了。” 嬷嬷意外,这怎么同她设想的不一样。 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这,这。” 月婉看向她,带着几分不解,“嬷嬷怎么了?” 嬷嬷的话堵在了喉 分卷阅读201 咙口,她哪里有资格同永安王妃开口提要求。 “奴婢没事。” “我知道嬷嬷是外祖母跟前得用的人,想来嬷嬷出来这么久了,外祖母必定不方便。” 月婉端了茶杯,轻轻抿上一口。 那嬷嬷有口无言,只好躬身跟在玉竹身边退出了房门。 左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却是将这家务事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王妃同她外祖家关系并不好。 陈家的人走了,月婉脸上笑容真切了不少,“前两日皇后娘娘赐下几尾红鲤,养在后院里,沅沅,我带你去看?” 沅沅笑道:“好!” * 而另一边的陈家。 陈老夫人坐在暖阁之中,同几个儿媳还有孙女说着话。 她带着几分笑,“到底是长安,过年都比洛阳热闹。” 陈杜若坐在她腿边,替她轻轻捏着腿,附和道:“说的是呢。” 陈大夫人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陈二夫人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颇为急切,“也不知道庞嬷嬷何时回来。” 陈老夫人哼了一声,“你急什么,婉儿难道还会不见她不曾?”她是长辈,月婉如今就算是王妃了,还不是得孝顺她。 外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陈二夫人面上一喜,“这是回来了。” 庞嬷嬷未曾歇气,一回府便来见陈老夫人,满头大汗。 陈老夫人气定神闲,“如何了,婉儿何时上门?” 庞嬷嬷背上一紧,结结巴巴的回话,“奴婢见了王妃,同王妃说了侯爷入长安当官了,咱们也搬来长安住,奴婢还说了您盼着能同她相见。” 陈老夫人不耐听这些,“我是问你她可有说何时上门,府上也好做准备招待她同姑爷。” 庞嬷嬷擦了额上汗珠,心一紧,“王妃说,待您身子好了,她必好生招待您同侯爷。” 63. 第六十三章 我也……(捉虫) 陈家到底走的谁的路子入的长安, 月婉很快就得了消息。 消息是陆长愿送来的,他来王府的时候,一张俊脸黑的同锅底似的, 饶是月婉, 都极少见他这样生气的时候。 陆长愿气的直咬牙,“这些年, 外祖家仗着祖父的势,在洛阳犯下了多少事儿, 祖父都不曾同我们说过, 实在是……” 月婉忙给他倒杯茶, “阿兄消消气, 你先告诉我,大舅舅今年的考评是怎么一回事。” 陆长愿歪头看了一眼门外, “王爷不会过来吧。”像是做贼一般。 月婉握住茶杯的手不由得一紧,却又很快镇定下来,“今日要忙着祭拜先帝一事, 他不会过来的。 路长愿一肚子气,倒没察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直道:“那就好, 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妹妹, 你可能都想不到。” “大舅舅能在政绩考评中拿甲等, 背后帮忙的人是太子。” “我都不知道, 若王爷知晓陈家竟同太子有了牵扯, 会不会同你生嫌隙。” 路长愿只觉得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都觉着羞愧。 陈家可有为婉儿着想过一丁点儿? 婉儿嫁入了永安王府,与太子成了叔嫂的关系,怎么避嫌都不为过。 更别提太子同永安王府的关系, 原本就是如履薄冰。 陈家如何都不该去攀附太子。 这是要将婉儿置于何种地步,日后若人以此为话柄,婉儿该如何? 陆长愿自认自己从不屑去钻研朝野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可是自他妹妹嫁给李燕沉起,他就知道陆家同永安王府自此就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无论哪方做错了事情,夹在中间为难的只有他妹妹。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你出嫁前,外祖母来家中闹一场,我以为她心中起码还是有咱们兄妹。” “如今看来,她心里不过是将咱们兄妹当成在祖父面前作威作福的护身符。” 月婉不禁意外,她都没想过她 分卷阅读202 阿兄有朝一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陈老夫人对她阿兄的确很好。 “阿兄……”月婉想要安慰他,却被他打断,“你不用安慰我。” “我早就该明白的。” “从前我还顶撞祖父,说祖父不肯提拔舅父。” “如今看来,祖父为了我们,已经帮了外祖家不少。” 月婉不由感慨,不过半年,连她阿兄都成长了不少。 “阿兄不必担心我,我同王爷并不会因为陈家的事情而生嫌隙。” “只是阿兄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她好奇的是这个。 陈家人上门那日,她便送了信回家,想要祖父能对陈家突然入长安的事情有个防备,免得陈家到时候惹了事,家中受牵连。 陆长愿轻咳了两声,“那什么,昨日祖父说要考问我功课,我不小心在书房外听到他和谭先生谈话。”谭先生是陆太师的客卿,祖父时常会同他议事。 月婉失笑,“你偷听来的?” 陆长愿颇为心虚,“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 兄妹二人说话间,玉竹手中捧着一封信进来,“老夫人派人送信来了。” 陆长愿心虚的很,他今日偷偷出门,祖母还不知道呢。却见月婉已经将信拆开看过了,而后还递给了陆长愿,“阿兄也看看吧。” 陆长愿接过了信,信上也是为了陈家的事情,比他昨日偷听的还要更为详细。 甚至,陈家表妹入长安的这段时间,已经私下见过太子,待太子大婚后,陈家表妹便会被纳入东宫,成为太子侍妾。 陆长愿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早就起疑了。” “嗯,毕竟大舅舅多年来政绩平平,而今年却突然拿了甲等,我放心不下,所以给祖父去了信。” 陆长愿沉默良久,方将信放在桌上,颇为挫败,“原来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当他昨日听说陈家从前仗着祖父在洛阳做了多少错事的时候,可谓是晴天霹雳。 不曾想,原来月婉早就知道了。 只有他一个人,还天真的以为陈家是血脉至亲。 月婉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宽慰他,“阿兄别多想,离春闱不到三个月了,阿兄应该将心思放在备考一事上。” “其他的事情,还有我呢。” 陆长愿苦笑,“明明你才是妹妹,我做哥哥的却帮不上什么。” 他连着两日遭受打击,心情十分不畅,起了身就准备要走。 书房那边却来了人,“王爷这会儿有空,请二少爷一叙呢。” 陆长愿心虚得很,正想要找个说辞推脱掉,月婉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阿兄不用担心,祖父既已经知道了,肯定会同王爷知会一声,他不会怪罪你的。” “阿兄上回得了王爷那么多书,王爷只怕还想问问阿兄的功课呢。” 陆长愿告辞的话就这样吞回了口中,脚步僵硬,跟在侍从身后去往李燕沉的书房。 月婉独坐屋中,又拿起那封信。 陈家但凡有点儿心,就不该同李燕麟扯上关系。 只可惜,陈家没有心。 秦思贤的事情,她都还没有想明白,陈家又招惹了事。 月婉只觉着一个脑袋都快不够用了,胸中气闷得很,她干脆将信收好,打开了她日常存放同人来往信函的抽屉。 抽屉里头已经码放了不少信函,有她同左夫人因华大夫来往的书信,还有家中来信。 这些信原本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且她燕沉哥哥也从不会翻动她的东西。 而此刻,月婉却觉着心里发虚,想了半天,将信件都给取出来挑拣了一番,“玉书,你去拿个带锁的小匣子来。”她得将有些信装进小匣子里头锁上,仿佛就能安全一些。 虽然,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陆长愿难得出趟门,在永安王府待了快大半天,回去时也没想过要在街上转转,只是边走边疑惑。 今个儿同妹妹妹夫用膳时,气氛十分怪异。 月婉不喜欢食肉,家中无论怎么说,她头一日 分卷阅读203 答应了,第二日的时候依旧能将肉给挑出来,甚至连肉粥里头的肉丝都能一根一根挑出来。偶尔月婉也有不愿长辈担心,吃上一回肉,都会难受许久。久而久之,家中虽然会劝她吃,但也不强求。 今日倒好,李燕沉夹了好几块福禄肉放进月婉碗中。 他万年不爱食肉的妹妹,竟然面色不改的都吃下去了,还说味道不错。 甚至,李燕沉还舀了一碗猪蹄汤,月婉面露难色,他都打算告诉李燕沉他妹妹不爱吃肉,更不爱喝肉汤的时候,月婉像壮士割腕一般,端了碗就喝下去了。 是因为他妹妹同妹夫夫妻恩爱,所以互相迁就吗? 陆长愿忍不住嘀咕。 不对劲,不对劲。 今日这顿午膳,气氛实在太诡异。 “少爷,咱们难得出门儿,可要去市集逛逛?”玉秦跟在他后头,忍不住探头探脑打量着大街,年节里,市集指不定该有多热闹呢。 陆长愿被他打断了思绪,不耐道:“少爷我还要回家温书,你若想去逛,我给你放个半日假,你自个儿逛去。” “那还是算了,咱今日本就是偷摸着出门,回去晚了,管事指定要罚奴才呢。” 被玉秦一打岔,陆长愿也更想不通他妹妹妹夫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了。”他摇了摇头,抬脚就朝琅康坊走。 年节时候,前来太师府拜年的朝廷官员实在太多,陆长愿今年拖了要温书备考的福,不用跟注射他长兄一同接待登门的客人,眼见着太师府门前,停了马车,又是有客来访,他不由得拐了个弯儿,打算进侧门。 刚转身,却听见他大伯的声音。 “长愿,你给我站住。” 陆长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站住,回过身来冲着陆侍郎一笑,“大伯。” 却见陆侍郎正无奈同身旁的中年男子说话,“侄子顽劣,叫秦将军见笑了。” 那中年男子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身上透着一股叫人难以直视的威严,十分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此刻却带了两分笑,“想必这便是府上的二郎?” 被陆侍郎瞪着,陆长愿也知道自个儿该做什么,忙向中年男子请安,“陆家二郎长愿,见过秦将军。” 待到秦将军远走,陆长愿才不可思议的跟在陆侍郎身边,“大伯,秦家同咱们家素无来往,秦将军竟会来给祖父拜年,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哎哟。” 陆长愿捂着头,吃痛道:“大伯,您打我干嘛。” 陆侍郎没好气儿,“你个混账,骂人骂到你祖父身上,是不是讨打?” 陆长愿抱头乱窜,“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大过年的打孩子可不好。” 陆长愿挨了一顿暴揍,还在锲而不舍的问,“秦将军怎么会来拜年?” 陆侍郎狐疑看他,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关心家中的事情了? 只是陆侍郎看着他天真的大眼睛,“这些事,你不该管,如今你该做的就是好好温书,若是没考上,你看你祖父怎么收拾你。” 没讨着好,还挨了一顿骂的陆长愿,灰溜溜的回房看书去了。 “这臭小子。”陆侍郎笑骂了一声,而后背着手往陆太师的书房去。 秦将军今日会登门,是为了除夕那日,秦家姑娘对月婉不敬一事道歉,此事虽未引起多大的风波,但皇宫那样的地方,秦家姑娘半道儿将月婉给拦住谈话的事情,也并不能瞒得死死的。 只是秦家原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晓,而今秦将军却登门道歉,着实让人不解。 * 是正月十三了,眼见这年关就要过去,月婉终于理清楚了思绪。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她燕沉哥哥的腿疾。华大夫说过,等到了春天来时,若他愿意用华大夫的法子治腿,腿疾痊愈的把握更大。 可是还是有风险。 年关过了,春天就快了。 第二重要的事情。 便是秦思贤。 她冷静下来,想了好几日,她必须要知道秦思贤是不是同她一般,是重生之人。 秦思贤将她当作了敌人,那她就不得不防备着哪天秦思贤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分卷阅读204 她鬓上最后一根簪子,外头就有人问话,“姑娘,马车都套好了,咱们何时出发?” 她起了身,“我准备好了,走吧。” 她得去华氏医馆一趟。 要验证话秦思贤是不是同她一样,只需要再有一件她和秦思贤都知道,旁人却不知道的事情能被验证,就是了。 而她,还得在秦思贤面前伪装的更好,不能让秦思贤看出她的来历。 她不免庆幸,当初为了瞒住李燕沉,而百转千折的将华大夫请来长安的法子,对向李燕沉隐瞒并没有起作用,而今倒是能对秦思贤用上。 也不算白用了功夫。 秦思贤若是会追查,一定会去查华家为何突然来长安。 而她也就能知道,到底秦思贤是不是同她一样了。 月婉先是给左夫人去了封信,同她道明。 而后又准备亲自去一趟华氏医馆。 她得在秦思贤眼皮子底下走一遭。 月婉临出发前,同青玄交待,“要是王爷问起我去了何处,照实说就是了。” 玉书点了头,“是。” 月婉这才稍微安心,上了马车离府。 书房内,刚收到各处驻军对新颁的条令反馈,李燕沉难免心思就全都用在了这上头,等他抬起头时,见王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事就说。” 王肆如释重负,“王妃方才出门去了,可要奴才派人跟着?” 李燕沉略路皱了眉,“她可有说去哪儿?” “问过青玄了,王妃是去华氏医馆寻华夫人了,也没说寻华夫人做什么。”王肆心里猜测,王妃去寻华夫人,多半也是为了王爷。 李燕沉点了头,“不用再多派人手。” “是,主子。”王肆应道,而后他倒了一杯温茶奉到李燕沉手中,“主子,您同王妃这几日,是不是有些不比往日?”他用词含蓄,生怕他家主子会动怒。 从初三那日,王妃因为天气寒凉,受了风寒之后,同他家主子之间仿佛就多了一层隔阂,他急得不行,可是两口子关上门过日子,他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待在他们身边。 只是想着二人从前多亲密呀,日日都要待在一处。 可好些日子过去了,除了清晨夜晚,还有用膳时候,王妃都不曾踏进书房半步。 王爷好像不在意,却时而会抬头,出神望着门的方向。 大概也是极其不适应王妃竟不来书房了。 李燕沉神色淡淡,又拿起了函件打算处理公务,“并没有,你整日要操心的事够多了,不用操心我同她的事。” 王肆笑道:“奴才这不是担心嘛,不过主子既心中有主意,奴才便不多言了。” “嗯。” 李燕沉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函件上,却是心不在焉,半晌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虽同王肆说的云淡风轻,但他还是生起了一阵无名的燥意,干脆将函件扔在桌上,转身推开了窗,外头凉风一股脑的吹了进来。 如今冬雪虽还积在墙角,一堆雪白冰晶。 可冬天似乎真的已经逐渐离去。 那棵深秋时节移栽在窗前的小树,顺利的熬过了冬季最冷的时候。 虽说如今枝干光秃一片,等到了春天的时候,便会绿荫如盖。 他同月婉之间,确实存在许多还未言明的问题。 从他们重逢时起便存在。 可是,是他先没有敌过心中妄念,在知晓圣人就要在月婉及笄礼上,赐婚月婉时,去了陆家。那一日,他只觉着自己心思龌龊,明明是他亲手将月婉从身边推开,伤月婉极深,却还要在她年华最好的时节里,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旁人都说他像是个 原以为那是最后一次相见。 却不想,那日月婉一见到他便落了泪。 说不出那一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像是大梦一场。 从前他只觉着这座宅院空空荡荡,而今,身旁多 分卷阅读205 了一个人,却好像整座宅院都热闹不已。 他微微垂下眼,盯着那棵树与土壤交接的地方出神。 他也有秘密。 月婉还不知道。 到了如今,他都不会再让月婉离开身边了。 或许说的有几分少年心性,幼稚可笑。 可这世上,总有一个人。 从前,你想推开她。 而今,却离不开她。 就算只是一场梦。 这场梦的结局也定是他同月婉生死相依。 * 一年到头,人们好像就为了年关而活。 正月快过了大半,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饶是新春有忌讳,不能见医,杏林坊也同市集差不离的热闹。 还未入坊市,月婉就出了声,“就在这儿停吧。” 马车被拉停,她下了马车步行往里。 “姑娘,咱们为什么就不能请华大夫入府。”玉书有些不理解。 月婉笑道:“整日里老呆在府中,出来透透气不好吗?”她今日出门也不光是要去华氏医馆。 玉书看了看四周,“全是人。” 前头便是华氏医馆了,月婉只扶着玉竹的手,看向其它几个,“好了,既然难得出门,你们几个可以四处走走,待会儿来找我就是了。” 玉书口中嫌弃着人太多,一听能自由走动,马上笑道:“多谢姑娘。”便带着旁人逛去了。 “这丫头真是。”玉竹颇为无奈。 “好了,咱们进去吧。” 月婉转身上了华氏医馆前的台阶。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这间实则是她投钱开的医馆。 医馆中,病患都已经排起了长龙,也不是没有女客。 药童没见过月婉,亦是热情相待,“不知夫人觉着哪里不舒服,我替您排诊。” 玉竹上前一步,同他低语,禀明了身份。 药童虽吃惊,却还算是镇定有礼,“请您随我来。” 是带着月婉她们去了后院待客的厅房,“师父正在替人接骨,还请您稍坐。” “无妨的。” 很快,便有一位穿着虽朴素,气质却极好的老妇人带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女童进来。 这位大概是华夫人了。 月婉心中有数,只见老妇人一丝不苟的行礼,“民妇见过王妃。”而后华夫人又让身后女童上前见礼,原来这是华夫人的两个孙女。 月婉笑道:“华夫人不必客气。” 先拿了两个红封出来,递到两个女童手中,“新岁佳节,拿着买糖吃。” 女童不敢收,只看向华夫人。 “王妃前些日子赐下节礼,已是极贵重之物,哪能再收王妃的红封。” 月婉却执意要给,而后方道:“我想同您单独说说话。” 华夫人心知肚明,若是无事,月婉也不会亲自上门来,她点点头,让两个孙女都出去玩耍。 月婉道:“我想知道,之前可有旁人家,前来打听消息?” 华夫人点点头,“自是有的,特别是夫君入府替王爷看诊后,来的人就更多了,不过民妇同夫君皆是按照咱们之前的说辞回的。” 月婉满意点头,“多谢您。”看来秦思贤还不曾找来华氏医馆。 “只是我今日有个不情之请。” “若是有姓秦之人上门打听消息,或是一上门就问可是我请你们入长安之人。” “我想请华夫人届时回上一句,的确是有人请你们入长安来替我家王爷看诊,不过到底是请来的,也不用提左家,只说不知便是,其它的事情……” 华夫人不解,却还是点了头,“是,民妇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王妃,千里迢迢找到华家,为了替她夫君治腿疾,花了重金帮助了不少百姓不说,还答应了华大夫,无论治得好治不好王爷的病,便相助华大夫将他多年编撰的医经广传天下。 月婉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 分卷阅读206 谢您。” 华夫人未曾来长安之前,便对只有十六岁,却有这份心的月婉颇有好感,入了长安之后,她家夫君能够正常坐馆,而非是日日都只能待在永安王府,实在是极符合她夫君的心意,而今一见月婉如此亲切,便不由得对月婉多了几分好感。 月婉便没有多说什么,华夫人也知晓,这长安同幽州是不一样的,更别提贵人家中因私内情错综复杂,天家就更盛了。 华夫人不敢接着往下想。 “今日实在来的唐突,再有三日便又到了华大夫过王府会诊的日子,届时若是老夫人无事,也可带着小孙女上门玩。” 华夫人应了声,心道恐是到时候去向月婉回话。 她心中有数,便应下了,“民妇谢过王妃。” 华氏医馆忙的不行,月婉也没有多待,只喝了那杯已经温热的茶,便起身告辞。 华夫人送她到了门口,“请您慢走。” 月婉同她笑笑,便转身入了人流。 玉竹一向以她的意思为准,也并不多问,却见她转身时露出了一丝惘然神色,心中颇为担忧。 只是很快,月婉又恢复如常,“再有两日便是上元节,那日必定热闹,只可惜到时候燕沉哥哥要看诊,要不咱们现在去市集买些灯笼回去?” 玉竹心中略叹了回气,面上却十分符合她,“也好,反正咱们都出来了。倒是先让玉书几个回来。” 主仆二人走着走着,终于碰见了玉书一行人,而后就没入了人海中。 华大夫打正骨房中出来,便听小徒弟说起永安王妃先前来了,他略有诧异,“不是还未到过府替王爷复诊的时间,王妃是上门催促不曾?” 华夫人未免叹了口气,她这夫君呢,活了一辈子,医术精湛无比,为人处世却极其不通。 她已经想好了话,便道:“王妃是出门游玩,想着来一趟,瞧瞧孩子们,这不还给两个孙女都封了红封。” 华大夫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而后又严肃的投入了下一个病患的治疗中。 华夫人摇了摇头,而后找来了如今招待入馆病人的药童来,吩咐下去,日后若有人上门问东问西,皆由她出面答复。 这些个徒弟都继承了华大夫的医术不说,还继承了脾气,只对医术和病患感兴趣,旁的庶务着实是一概不知。 华夫人忍不住为此开始头疼。 * 自她回到十五岁这年,月婉甚少一个人出门闲逛。 并非是为了遵循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她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从醒来那日起,她都没有出门的心思。 今日难得出门,便也放缓了脚步,行走在大街上。 上元节将至,街上各处挂着的大红灯笼也逐渐被换成了,样式、颜色皆不相同的花灯,街上未曾婚嫁的姑娘、郎君也不少。 上元节本就是有情人同游的日子。 月婉其实有一丝羡慕,不知何时,她才能同她燕沉哥哥携手从长安南街走向北街,赏一路花灯。 年幼之时,她便羡慕旁人能在上元节这日,同心上人一同度过。 玉书几个早就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花灯,不过一时三刻,已经挑了满满当当的花灯沉手的很。 月婉便大道回府。 府中奴仆也在动手更替新春的布置,月婉起先没在意,走着走着,却见旁人正动手挂着花灯。 “你们这是做什么?” 被问话的人,忙从□□下来请安,“王妃,是王爷吩咐,上元节将至,府中各处都换上花灯。” 月婉心一动,“原是这样,你们继续忙。” “是。” 她扣紧了手,这些日子,她是有心避开她燕沉哥哥,原因有许多,其中之一便是如何编造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谎言。 毕竟,在他面前想要完美无缺的撒谎实在太难。 一是从前她保证过绝不对燕沉哥哥撒谎;二是就算有所隐瞒,也会被燕沉哥哥看穿。 她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在燕沉哥哥那儿简直是破绽百出。 这几日,明明二人之间气氛十分不对,可燕沉哥哥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缘由,她的情绪便在安心和纠结之中反复。 分卷阅读207 她拢了拢斗篷,。 今日,或许她应该给燕沉哥哥一个答案。 她挥了手,让玉竹带着玉书等回正院去,自己独步行走在回廊上,往书房去了。 已经正月十三了,便是登门拜年的人也少了,今日的书房同从前一样安安静静的。 王肆正好从茶水间出来,一眼就瞧见她,笑容满面的迎上前,“王妃,您回来了。” “嗯,王爷呢?”月婉笑着问道。 王肆就安了心,想来今日这对小夫妻该是能和好了。 “王爷在看书呢。” “好。” 月婉点了头,虽推门时还是犹豫了片刻,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轻轻扣了门。 屋中传来一声清冷之音,“进。” 她这才推门进去。 坐在书桌后头的人,抬眼看她时,眉眼上的寒霜霎时消融。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像是羽毛般轻轻落在月婉身上。 月婉搬了她惯坐的那张椅子,规矩坐在书桌前。 就像是她阿兄时常犯了错之后那般乖巧。 她抿了抿唇,终于下定了决定,方抬头,认真看向李燕沉,“燕沉哥哥。” 李燕沉眼中也带上了认真,“嗯。” “我有事要告诉你。” “但我不能全都告诉你。” 月婉说完这两句,又忙解释,“这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全部。” 李燕沉看她惶惶不可安的样子,忍不住心一软,“你若现在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月婉扣着手指,一愣,“你不生我气吗?” “自是不会。” 李燕沉笑了笑,推着轮椅到她身旁,看着又被她自己扣的满是红痕的手心,垂下了眼,而后伸手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指,替她轻轻揉着掌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秘密本就是不可言说之事,不是吗?” 月婉顿时愧疚了,李燕沉又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我虽然想知道你的秘密,但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月婉简直是想哭。 眼睛都憋红了,却被人捂住了眼睛,“不许哭。” 月婉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王肆站在外头,忍不住乐呵呵,可算是和好了。 月婉忍不住想,“那你既然不生我气,为何这几日什么都不告诉我?” 李燕沉抬眼看向她,她竟然瞬时就明了,不生气但不代表不在意啊。 燕沉哥哥这就是等着她先主动。 一时有些想开了,月婉忍不住觉着这些日子远离她燕沉哥哥的决定,是个大傻子才做得出来的。 她腻在了书房,缓缓地说着今日之行,“燕沉哥哥,我今日去华氏医馆,邀请了华夫人下回同华大夫一同上门。” “其实我不光是为了邀请华夫人,还有一事。” 李燕沉专注认真的听着。 “秦家那姑娘,我觉着她有些不对劲,所以我想试试她。” 她还是有些忐忑,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偷瞄着眼前人的神色。 却见李燕沉神色淡淡,“可要我帮忙?” 月婉忙摇头,“不用了。”她要做的事情,原就是不该李燕沉知晓,而今透露一二分,已经是她的极限。 “我自己可以,你只要好好的养好身体。” 李燕沉嗯了一声。 月婉说完了事,沉重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不少。 又问起了为何府中也要挂花灯。 到底花灯是要在人多热闹的地方挂着才热闹。 王府这么大,人又少,挂着花灯,便略显冷清。 月婉忍不住想,肯定是为了她准备的。 李燕沉淡淡一笑,“因为我想赏花灯。” “从前我一直 分卷阅读208 想在上元节这日赏花灯,一直没有机会。” * 上元节到了,府中人却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挂了满王府的花灯。 饶是月婉前两日还兴冲冲的说着,要写些灯谜放入花灯中去猜。 到了夜里,花灯点燃后,她却全神贯注地待在浴室。 浴室中,水汽缭绕,月婉紧张的问起,“你感觉怎么样?” 泡在浴池中的人,徐徐睁开了一双眼睛,不知是水还是汗,不停地从他光洁的额头滑落,落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惹得睫毛轻颤,平白给他的淡色眼眸添了一丝脆弱。 他抬了手,想要碰一碰月婉的脸,却又不想让她沾惹上药水,便又收回了手,只一笑,“还好。”算作安抚。 月婉见他明明难受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有些心疼,“华大夫说了,这药一旦开始用上,每一次的痛感都会比上一次强烈,还要用到春天才能结束。” “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拿了帕子来,轻轻给李燕沉擦着脸,好象这样,就能让他的疼痛少一分。 腿上的疼意犹如蚀骨,但李燕沉并不在意,他甚至还有力气赶月婉走,“你不用在此陪我。” “出去带着你喜欢的小丫头们赏花灯,不好吗?” 月婉拧干了帕子上头的水,继续给他擦着,“我哪有喜欢那些小丫头们了。” 李燕沉半眯着眼睛,半玉般的脸上浮着一丝极薄的潮红,是血气不停翻滚的表现,他不甚在意,只是回想起了府中如今不同往日的场景,“是吗?不知是谁整日就纵着小丫头们玩闹。” “她们还小呢,如今不放松放松,等大了,出府嫁人了就再不能了,况且我又不需要时时都让人伺候。”王府这么大,仆从却不少,那些先后的旧仆,又有了闺女小子,年岁也都不大,不用当差的年纪,却又不敢玩乐,小小年纪就像是老古板似的。 而今,可算整日里能听着些笑声。 月婉忽而就放轻了声音,“而且,燕沉哥哥你怎么连小丫头们的醋都吃。” “我明明最喜欢的就是你。” “她们在我心里,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你。” 这话浅显却又足够赤诚。 听着的人,总是会为之震动。 李燕沉微微张了口,“我也……” 忽而,平静的池面上落了帕子,激起水花飞溅。 月婉赶紧去捞帕子,没听见他说什么,忙问:“你刚刚说什么。” 李燕沉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轻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月婉不疑有他,赶紧拧干了帕子,又给他擦着脸上水珠。 李燕沉半眯着眼睛。 算了,日后再说。 * 华大夫比约定的时间来的晚了一刻钟。 王肆亲自迎了他往屋中去,一路见他同华夫人,神色匆匆。 “华大夫,您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华大夫面露难色,“是有点儿事耽误了……” 华夫人忙接过了话茬,“是有一大户人家今日突然登门,说想请他上门替家中人看诊,不是什么大事。” 王肆心中觉着奇怪,什么人,敢在王府禁卫面前抢大夫的。 只是此刻耽误不得他家主子看诊,王肆只将怪异心思压下,“还请华大夫随我来。” 今次看诊,月婉没陪在一旁,她去见了华夫人。 也文了华夫人同样的问题。 华夫人终于说了实话,“王妃,您那日来过医馆以后,果真是有人上了门打听消息。” 月婉心一紧,忙问:“如何了?” “她问的虽拐弯抹角,但同王妃您嘱咐的大致一样,民妇按照您的交待,同她说了。” 华夫人详细的将那上门问话的女子样貌、年纪、穿戴,甚至连二人的对话都给说了一通。 “那是个年轻姑娘,生的清秀,一双丹凤眼、高鼻梁,但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练家子的姿态,还有她问的极古怪。” “她说,我华家为何举家搬来长安,若给王爷诊病,不怕再得罪权贵吗?”b 分卷阅读209 r “她定是打听过了华家从前在幽州经历过什么,方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 华夫人还在说话,月婉却大为震动,心中满是震惊。 那秦思贤,果真如她所想,是同她一样的。 华夫人说完了话,便见她面色古怪,这样的天气里,她的额头竟然起了薄薄的一层汗,“王妃,可是不舒服。” 月婉回过神来,赶紧道:“我没事,多谢华夫人。” “这位姑娘可有说她姓名?”月婉虽已经猜到了,却还是想要再问上一问。 “她倒是没说,不过今日府中白禁卫正要接民妇夫妇二人来王府时,她却派了家中奴仆来,说她家有人生了病,想要请民妇夫君前去诊病。” “民妇拒绝了她,也告诉她医馆这几日病人颇多,实在无暇安排人前往她家中去。” 月婉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她的震惊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镇定。 64. 第六十四章 你们竟然认识 穿着绿衣的婢女青萝脚步匆匆, 入了一处挂满一位俊朗男子画像的宽大书房。 房中书桌前,坐着一位姑娘,姑娘长相算得上清秀, 柳叶眉、樱桃嘴、丹凤眼, 却生了一副高鼻梁,给她平添了一丝英气。 姑娘正全神贯注握着手中笔作画。 画的是一位男子, 与房中挂着的每一副男子画像,皆是同一个人。 青衫绣云、广袖翻飞、眉眼如画, 俊朗无双。 女子的笔犹如与君传递爱意之物, 细细勾勒便绘出了男子的眉眼。 似含情脉脉、却又似无心无情。 笔笔都凝注着女子的深深情谊。 宛若她与画中人是一对有情人。 青萝推门入屋时发出了轻微响动, 女子的笔忽而受惊一顿, 画中人的眼角处沾上了小小墨点,犹如一粒泪痣, 平添了一丝哀愁。 女子神色一滞,脸上如痴如醉的神色淡去,将这张在她眼中已经作废的画纸毫不犹豫地撕碎。 青萝吓了一跳, 忙跪下告饶,“请姑娘原谅奴婢的莽撞。” 女子神色淡淡, 眉宇之间带着一丝癫狂, 她抬头盯着眼前挂着那副她的‘得意之作’, 伸手轻抚着画中人的眼眸, “明日我再给你画像, 可好?” 画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偏生女子眼中笑意渐生, 宛若画中人回应了她。 青萝跪在地上,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生怕会惊扰了正同画中人说话的女子。 过了片刻, 女子终于看向了青萝,“说说,如何了?” “姑娘,华大夫去了永安王府,奴婢没能将他请来。” 青萝浑身颤抖着,今日这差事她办砸了,依着她家姑娘如今的性子,只怕她会如同旁人一般,被姑娘罚。 女子面容平静,纤长手指从桌上拂过,手中便多了一副鞭子,“你今日坏了我的兴致,该如何?” 青萝忙叩头请罪,“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可那鞭子还是裹着风声落在了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鞭子声终于消停,女子似打人也累了,将鞭子随手一扔,“下去吧,将身上的伤仔细藏藏,若被父亲发现,你知道后果。” 青萝淌着眼泪,“奴,奴婢知道。” 屋中又只剩下女子一人,她站在画卷之中,瞧着每一副画,如痴如醉。 不久之后,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拥有他了。 青萝打着抖出门,她的两条纤细手臂,被衣裳裹住,瞧不出什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衣裳遮住的身体上到底有多少伤疤。 她低头垂泪往外走去,却又在瞄见前方有一道藏青衣袍迎面而来时,忙收了眼泪,佯装无事避至一旁,“奴婢见过将军。” 男人虽只穿了一身常服,未穿甲胄,浑身气势不减,威严似海。青萝屏住呼吸,不敢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方才之事。 “姑娘今日又在画画?” 青萝点头,“是,将军。” b 分卷阅读210 r   而后脚步声渐远,青萝这才敢抬头,也不敢往后看,只极快地朝前走去,像是逃一般。 男人径直走去了书房,不曾敲门便推门而入,屋中的女子眼中戾色退去,像是个寻常爱娇的女儿家,“爹爹,您怎么过来了?”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他唯一的女儿,眼中浮起了疼爱,还有一丝无奈,他看过了满屋子的画像,便道:“还有三个月,你便要嫁入东宫,日后与永安王妃便是妯娌,万不可如同上回那般,与她发生冲突,生了罅隙。” 秦思贤不甚在意,“女儿知道,女儿再不会给爹爹丢脸。” “你知道就好。”秦将军上前一步,却又不小心与悬挂的画像相撞,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画中人,“这些东西也都收了吧。” 秦思贤却没有回答,只是那一瞬间,目光冰冷,隐隐带着几分杀意。 * 年关以后,朝中堆积的公务如山一般,朝臣们还未从年节里的慵懒回过神来,便紧锣密鼓的开始办公。 大朝会一开便是两个时辰,多少大臣累的是四肢乏力。 终于等到了常德帝那句散朝。 王肆候在殿门口,一见他家主子出来,忙上去推轮椅,李燕沉眉色一松,带上了些许的疲倦,主仆二人正打算走,便见青衣宫人小跑而来。 宫人跑的有些喘,“奴才给王爷请安,太子请您一叙。” 这话一出,李燕沉身边路过的朝臣,虽还是各走各的路,不免脚步都缓了下来,想要听听看李燕沉的回答。 李燕沉神色淡淡,“嗯,带路。”竟是答应了太子的约见。 宫人忙在前头带路,走的东宫方向。 李燕沉眉色淡淡,这是他住了快有十五年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眼熟的,只是而今,旧房添新主,物是人非了。 红墙绿瓦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李燕麟请他相见的地方,是东宫的一处水榭。 今日天气晴朗,无风无雪,外头似比屋中更暖和。 李燕麟在水榭中设下茶桌,他穿着一身广袖青衫,人又生的清俊,倒有几分清雅名士的风味。 他到时,李燕麟正在煮茶,“二哥,孤原以为你会拒了今日相见。” 他盯着桌上小炉中,青色茶叶尖儿随着沸水上下浮动,“太子说笑了。” 过了半晌,终于等到茶水入杯,李燕麟亲自端茶奉上,“这杯茶敬二哥,谢二哥于龙尾镇相助。” “这些日子,一直不曾找到空闲时间与二哥单独说话。” 那杯茶闻着味道清淡,却带着一丝幽香。 李燕麟笑的谦逊,脸上笑意朗朗,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他解释道:“知二哥钟意这幽州毛尖,孤特意让人寻来的,请。” 李燕沉终于端起了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果真是好茶。” 天家兄弟,又非一母同胞,年纪又相仿,实则是没有办法似普通人家的兄弟那般友好相处的。 特别是陈贵妃锋芒太过,教出来的儿子自是要处处同他争高下。 喝过了一回茶,便算是接受了李燕麟的道歉。 而后,他看向李燕麟,“若为龙尾镇一事,太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李燕麟笑意稍减,却又听他开口,“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圣人说过,你我兄弟二人该当携手为他分忧。” 李燕麟笑笑,“二哥说的倒也对。” “孤与二哥,同为圣人的儿子,自该携手为圣人分忧。” “若是从前,孤与二哥有什么误会的地方,还请二哥莫往心里去。” 李燕沉垂下眼眸,“太子说的极是。” 饶了半天,李燕麟终于说起了正事。 “二哥,实则是孤有一事想要请你相助。” “如今还有最后一批赈灾款要押送南方,孤想请二哥走这一趟,毕竟若不是二哥提出来的法子,南方灾情会更为棘手,那些灾民们而今对二哥多有感谢,若是二哥前去,必定能大振民心。” 王肆原是漫不经心的站在不远处,听见这话,却是浑身一震。 而今南方灾情逐渐的好转,因为兵部的新条例实施,民心大振, 分卷阅读211 绕带着他家主子在民间的名望也上涨了许多。 而今,若让主子负责押送赈灾款钱往南方,确实会同太子所说那般,鼓舞民心,而负责押送的人,自是会被百姓记在心中。 可是,太子为何要如此好心,将这板上钉钉能够俘获民心的好差事交给他家主子? 实在是可疑至极。 难道太子这真是转了性子,先是向他家主子道歉,然后抛下一份大礼同他家主子示好,要同他家主子兄友弟恭? 李燕麟颇为期待看向面前人,“二哥,你可愿意?” “此番负责押送的将领,孤已经向圣人请命,由左将军带队。” 王肆站在一旁,他都听得心动了。 李燕沉眸色淡淡,“恕我不能答应。” “太子不妨另寻他人。” 李燕麟笑意一顿,“二哥心中,还是对孤有所成见?” “并非如此。”李燕沉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双腿,目露些许痛楚,“太子也看见了,我这一双腿并不能让我行远路。” “况且,你是太子,民心所向,旁人是不可代劳的。” 李燕麟虽表现的漫不经心,实则是紧紧地注视着眼前人的神情。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再三推拒此事。 他有些不明白,正又要追问,却见宫人匆匆而来。 李燕麟神色有些不好,“何事?” “是皇后娘娘派了人传话,想请永安王一见。” 小何后是嫡母,便是李燕麟也不好久留人了,只好道:“还请二哥再仔细想想。” 李燕沉抬眼看他,“我心已决,恕难从命。” 说完这话,便顺势离开,独留李燕麟独坐茶桌前,神色不明。 他实在想不明白,李燕沉为何会拒绝了这样好的差事? 而今,李燕沉不过出府入朝才四个月不到,朝中大臣对他赞誉有加,让他不免想起了从前李燕沉还是这东宫的主人时,有多耀眼。 是真的早就对皇位死心了所以拒绝了这样送到手上的好差事。 还是伺机在做着什么样的谋划。 以己度人,他并不觉着李燕沉真能对皇位不动心了,那便是李燕沉在谋划着什么。 他心一时乱了,挥开茶桌上的摆设,唤来心腹,“传信去秦府。” 出了东宫,果真见椒房殿宫人在此候着。 一见李燕沉过来,宫人忙上前请安,“王爷。” 跟着走了一段路,出了东宫的范围,宫人方停住脚步,“王爷,我家娘娘吩咐,王爷若是有正事要办,自可离去,不必入椒房殿说话。” 李燕沉心生出几分茫然,转瞬却又明了,小何后是怕见他去了东宫有险,所以特意来帮他? 只是他方向未改,继续往前,那是去椒房殿的方向,“既然娘娘有召,自该去请安。” 宫人颇为意外,倒又有几分欢喜,忙跟了上去。 * 秦思贤,秦思贤。 月婉提笔在纸上不知写了多少个秦思贤,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方同她一般,重生回到如今的年月,只怕与她一样,也心有遗憾。 月婉不禁想着,她自己的遗憾是因她而神伤逝世的祖母,祖父重病,大伯蒙冤,陆家不再…… 还有,燕沉哥哥因她而亡故。 饶是她手刃了仇人,却也无法消除的遗憾。 老天爷大约心生悲悯,让她重回十五岁,消解遗憾。 那秦思贤呢? 她若是有遗憾,又是什么呢? 月婉提笔写下此。 玉竹脚步轻快,捧着信踏入了房门,“姑娘,来信了。” 月婉忙搁下笔,将信拆开看了。 这是她找她祖父要来的探子,极其可靠,也极为厉害。 陆太师知道她想要人手时,什么都没过问,只让她要万事要小心,若是遇着自个儿解决不了的事情时,一定要同家中讲。 信中所写:秦家姑娘于去岁 分卷阅读212 十月二十五,出府游山时,不小心坠马摔伤,休养了一月有余方好转。而后便是太子选妃,秦将军本无意送女入东宫,不知为何,圣人又提起此事时,秦将军竟答应了,这才促成了秦家与东宫联姻。 消息写到这里便没了。 月婉颇为凝重,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烧尽。 去岁十月二十五,她还在陪着燕沉哥哥在龙尾镇休养,长安发生了些什么,她并不了解。 玉竹还等着传信给探子,月婉想了片刻方道:“你请他再查一查十月二十五到除夕前,秦思贤同哪些人有过来往。” “是。”玉竹点了头,忙转身出去。 月婉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本子,将方才信中所写简略记下。 秦将军既然不愿将女儿嫁入东宫,先是拒绝圣人一次,而后为何又会答应? 是因为秦思贤说动了她父亲?若是秦思贤想要嫁入东宫,是因为她喜欢李燕麟吗? 从前,她和小何后联手除掉陈贵妃同李燕麟的事情,知晓的人也大多都死了。 而秦思贤那时与宫中并没有关系,不可能会知道。 不对,她目光凝聚,或许是她从未在意过秦思贤这么个人,所以秦思贤到底知不知道李燕麟的死因,还是个疑问。 月婉的小本子上头已经记录了不少她的疑惑:秦思贤想要证明她们俩人皆是重生之人;秦思贤试探华大夫为何会突然来长安…… 而今月婉又重重的添上了一笔:秦思贤或许是为李燕麟的死恨她,又或是为了别的人恨她?所以重生之后,要找她报复? 月婉百思不得其解。 想过了一回事,外头天都要黑了,月婉方想起,“玉书,王爷还未归府吗?” 玉书在外头踢毽子,满头是汗跑进来回话,“刚刚王公公打发了人回来传话,说是大理寺出了件麻烦事儿,少卿大人将王爷留下了商量事情呢。” 月婉想了想,吩咐道:“那让厨房晚些时候备菜。” 玉书抬脚就往外走,“奴婢知道了。” 月婉收了小本子锁入盒中,抬脚也往门外走。 头疼得很,她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是秦思贤,连燕沉哥哥都排在了后头。 * “长安三军守备,原是每一旬就轮值,这样每月三军当值时间便是相同的,不会厚此薄彼。” “除开皇室禁卫,剩下两军皆是驻扎于长安城郊,方便演武。军营防守极为严格,寻常出入都需要军令,便是归家也都要登记在册,何时离开何时归营都有记载。” “所以此番,虎贲军中三人无故失踪,定有蹊跷。” 大理寺少卿神色凝重,听完了下属的汇报,沉吟片刻方道:“王爷,您如何看?” 实则,长安这样戒备森严的天子脚下,偶有失踪案件也是寻常,可是军规森严的军营里,兵卒无故失踪,那可是多年难遇,想都不敢想到底有多严重。 长安府尹办不了这案子,着急慌张送到了大理寺办理。 大理寺的事情原就多到不行,而今又来了这么一件事,大理寺上下苦不堪言。 李燕沉低头看着卷宗,听见韩少卿问,也只道:“此事交由我处理。” 韩少卿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王爷。”他事情实在太多,而大理寺也抽不出人手去查军营,唯一有资格的,便也只有李燕沉了。 “我也是大理寺的一员,少卿何故言谢。”李燕沉抬了抬手,“你自去忙。” 说来,他在大理寺甚少理事,大理寺留给他的院子却是最好的一间。 韩少卿也不再说场面话,带着人就匆匆离去,只留下查办此事的人手给李燕沉。 李燕沉垂着眼,听了一下午的汇报,而后王肆举着烛台进屋时,方才惊觉此刻已经到了晚上。 他正要开口,王肆抢先一步,“王爷,奴才早就让人传话回府。” “嗯。”他点点头,而后方道:“罢了,今日尚且不能有头绪,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是。”王肆笑道。 待回府的时候,府中各处都已经点了灯笼,奴仆奔走相告王爷回府。 穿过了长廊,又穿过了几扇门,他抬眼,便见廊下 分卷阅读213 灯光处,月婉正遥遥冲着他挥手。 “不是说了不用等吗?”他走近了,便见月婉鼻子红红,是风吹的。 “我也没等多久。”月婉一笑,忙同他进屋,净手上桌,桌上的菜冒着腾腾热气。 * 李燕麟还是不信,“真是如此?” “是的,主子,永安王要办虎贲军士兵失踪的案子,这案子颇为棘手,就连韩少卿那个老狐狸也都罢了手。” “听闻一直都没有进展,大理寺愁的不行。” 亲信还在说着话,李燕麟的心思早就不在他的话上面。 他那位二哥,竟舍了押送赈灾款去南方的好差事,而选择这样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驻守长安的三军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其中更是藏着无数对立派系,只要三军表面上风平浪想,相安无事,陆太师同圣人,手中都各自有一枚军符,也都不会轻易插手其中。 李燕沉难道还想凭借一己之力,重整长安三军?真是笑话,他以为他修订了一条军令获得认同,便能在军营中插上手? 还是李燕沉有心避开同他交集? 李燕麟心思起伏,总觉着自己越发看不透李燕沉。 但他知道,李燕沉在三军之事上头,铁定会栽跟头,一想到此,心情好上不少。 “行了,孤知道了。” “还有一事,秦家那边回信了,秦姑娘说,两日后,望春阁与您相见。” 李燕麟心中生起了一股无名烦躁,那秦思贤的长相并不对他的胃口,若非是秦家有用,秦思贤也有用,他的太子妃哪里轮得到秦思贤? “行了,告诉她,孤很期待与她相见。” “是,主子。” * 李燕沉要彻查虎贲军士兵失踪一案,很快就传到朝臣耳朵里。 常德帝什么都没说,陆太师也都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许了他此举,旁人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 倒是小何后在月婉入宫请安时,忧心提了一句,“你为何不劝劝他?” 月婉不明所以,“还请娘娘明示?” 小何后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个聪明的,对朝事却不够敏锐。” “我且问你,大庆勋贵人家之后,有多少?” 月婉哪能知晓,她又不曾数过。 她想了半天,方才期期艾艾报了个数字,“大约数千人?” “数千人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同他的父辈乃至祖辈能力相同?”小何后又问。 月婉心道,常言道三代而衰,多少勋贵人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孙辈就泯然众人了。 她都忍不住带入自身。 她祖父祖母年轻时,也是名满长安的人物。 她的大伯,虽有才名,却不及祖父。 到了她这一代,无非就是仗着她祖父,在这长安城里,方才有几分名声。 小何后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想了半天,方才开口,“大约不足一二。” “还算有些聪明。”小何后点了头,她疲惫的起了身,如今身子越发笨重,她时常都觉着身子不舒服。 “既然只有一二才算能干,剩下的便要他们家中替他们安排前程,长安三军是个好去处。” “想明白了吗?” 月婉一惊,终于明白小何后的担忧。 她抿了抿嘴,“可是王爷既然想办此案,定是他心里有把握。” 小何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就这么相信他?” “嗯!”月婉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小何后还想劝,想了想,“罢了,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 月婉忙起身,“多谢您提醒,婉儿归府后,也会告诉王爷您的担忧。” 她今日入宫也不光是为了请安,此刻说过了一回事情,小何后见她还没有起身,便问,“为何还不走?” 月婉忙让玉竹将她准备的小包袱拿过来,“眼见着娘娘临盆在即,虽说娘娘这儿什么都有,但是婉儿还是想要尽一点儿晚辈的心意。” 小何后之前就告 分卷阅读214 诉月婉,她不必送东西到椒房殿来。 可是月婉心中倒是不好意思,小何后自从那回送了一大车的毛皮衣料以后,她就一直惦记着要送东西给小何后。 她将小包袱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的堆叠着许多小衣裳,不过是旧的,颜色暗淡,保存的却极好,摸上去也十分柔软不伤手。 “这些皆是婉儿家中,年幼时祖母为我们兄妹四人裁的小衣裳,洗过许多遍却未曾上过身的,小皇弟或是小皇妹刚出生时,肌肤娇贵,衣裳布料需得用的小心。” 小何后神色淡淡,眼中有过一丝笑意,很快却又不见,“长春,收着吧。”她轻轻抚摸着已经怀相极为明显的肚子,虽说她不在意这个孩子,手上动作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放轻。 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将小包袱收好带下去。 月婉松了一口气,起码今日小何后收下了她的礼物。 说来,她是有几分期待小何后腹中的孩子的。 她燕沉哥哥对小何后误会太深,如今虽稍有缓解,但明明是亲姨侄,却因为其中误会太多,而淡了关系。 她也想努努力,修复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让燕沉哥哥知晓小何后是在意她的。 若是小何后有了个孩子,最起码这个孩子便是燕沉哥哥的弟弟或是妹妹,总会在意两分。 今日就是个不错的进展。 月婉欢欢喜喜的离开了椒房殿。 小何后脸上的笑意才散去,端了桌上那碗就快要凉去的‘保胎药’,史女官站在一旁面露不忍,“主子,您又何苦。” “不必多言。”小何后打断了她的话,碗中的药也一口饮尽了。 她似不觉着药苦,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稳婆都已经找好了吗?” “是,主子。” 小何后点了点头,而后方道:“秦家那边如何了?” “派去的人都盯着呢,这几日秦将军不准备秦思贤出门了,并无异动。” “只是探子来报,似还有另外几波人在盯着秦家。” “她行事张狂了些,自是盯着她的人就多了。” 史女官原不想打扰她休息,只是想了想,到底又说:“这几拨人里,王府似有两拨不同的人。” “您说奇怪不奇怪?” 小何后淡淡一笑,眉宇间带着几分清明,“并不奇怪,这两拨人皆不用理会。” “是,主子。” 小何后阖上了双眼,史女官这才替她拉好被子,端着碗退出了内室。 小何后睁开了眼睛,看着顶上百子千孙图样的床帐失了神。 小何后的话到底是提醒了月婉,她原是不知道一个失踪案会牵扯这么多,她想了想,还是打算问过李燕沉。 李燕沉又是深夜归府,月婉便问了,“我今日入宫听皇后娘娘说了,这宗失踪案牵扯颇多。” 李燕沉安慰她,“别担心,并不是什么为难事。” 月婉点点头,又道:“我今日送去的小衣裳,皇后娘娘收下了。” 对于小何后,而今李燕沉对她倒是改观了许多,但听见这话,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大感想。 月婉又道:“其实皇后娘娘人并不坏。” 这话一出,李燕沉就皱了眉,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让月婉别再说了。 “或许她也有难言之隐呢?” 月婉点到为止,怕说多了反而容易让人生气。 李燕沉也没回答,只道:“明日我要前往城郊军营,大约夜半归家,你若无事,便回太师府去探望老夫人。” 月婉点点头,她也有好几日不曾回太师府去看看了。 * 是快要二月的天气,积雪逐渐消融,天气放了晴,一日比一日穿的衣裳薄。 但夜里还是凉,陆老夫人一没注意,便着了凉,卧床好几日都不能起身。 月婉心中实则是极其惦记的,只是近来事情太多,她能回去探望的时间便少之又少。 她归家时,陆太师正要出门,“祖父。” 陆太师见到小孙女,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回来了。” 分卷阅读215 只是陆太师事务繁忙,才见过小孙女说上两句话,就有人上前请他上马车。 月婉只好站在一旁目送着他上了马车,方才转身踏脚进了家门。 老夫人正喝了药歇着,见她进来,又高兴又责备,“前个儿你刚来,今日怎么又来了。” 月婉担忧,才一日不见,她便觉着祖母身子又瘦弱了些,“您咳疾老不好,我在家中坐着也惦记着,不如回来看您。” “你这孩子。”老夫人拿着手绢捂住嘴咳嗽了一回,“你别离我太近,华大夫说了,这咳疾也传人呢。” 月婉便搬了椅子来,坐在床旁,“您用了华大夫的药,可觉着好些了?” “嗯,他的药倒是用的比别的大夫浅,我却觉着比之前好。”老夫人精神头还可以,比生病那日瞧着好多了。 月婉松了一口气,陪了老夫人大半个时辰,等老夫人疲倦了方放了床帐出门去。 思来想去,陆大夫人忙着家务,她此刻去也是打扰,待会儿再去便是了。 她抬脚便朝陆长愿的院子去了。 春闱不到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她阿兄准备得如何了。 她轻声入了院子,见书房的窗户支起,便悄悄摸摸走过去,准备从窗户前吓一下她阿兄。却不想,刚走近,便见陆长愿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无言以对。 月婉被他吓了一跳,“阿兄,你这是做什么?”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窗户,这是什么道理。 “咳咳,我太久不练武了,想要试试身手。“陆长愿颇为心虚的给自己找理由。 月婉打量了他一回,见他换上了一身胡服,分明是他要出门的装扮,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要偷偷出门?” 陆长愿被看穿了,眼见月婉就要语重心长的告诉他,“阿兄,春闱就剩两个月了。” 他忙打断,“我是想出门,但我是有原因的。” “我想出门买一套文山先生的文房四宝。” “那你为何不让玉秦去买?”月婉不解。 “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想着去买东西,顺便在街上走走。”陆长愿老实交了底,又怕月婉生气忙道:“我真的不是贪玩儿,长青还隔三岔五都出门了,偏生大伯看我向看贼似的。”所以他才想试试自己□□的动作像不像从前那般身手矫健。 月婉倒真的没生气,“阿兄说的很对,偶尔是该出门放放风。”反正这会儿她也无事可做,还可以同她阿兄一道出门。 “我陪你去。” 陆长愿喜出望外,“行行行。”能出门便是好事。 月婉自是重新装扮了一回,而后同她大伯母 兄妹二人也许久不曾一起出门,二人生的原就相貌出众,月婉也换上了胡服,与他就更像了。如今乍暖还寒之时,街上行人并不少。 陆长愿只觉得自己整日里被书塞满了的脑袋,终于不再昏昏沉沉。 他果真是往书舍去,一路上都没怎么停留。 倒是月婉拉着他走走停停。 走着走着,陆长愿忽而停下,疑惑看向前方,“婉儿,你瞧那像不像陈家表妹?” 陈家入了长安以后,月婉对陈家心淡了,只让人送过两回节礼去,而陆长愿更是因为哪儿都去不得,陈家那边,陆大夫人便也是走了节礼,推说陆长愿要准备春闱,家中看的严,不愿让他随意出门走动,等春闱后再去拜访外祖母。 这话说的,陈家老夫人倒也不好催着陆长愿登门,只说让陆长愿好生备考,待到春闱得中,也不负了他逝去的娘。甚至还送了诸多补品到陆家。 这便是月婉常常念叨的,陈家老夫人对她们兄妹二人仅存的一点儿爱护,也都是给了陆长愿。 月婉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穿着轻薄春裳,罗裙飘逸似仙子,可不就是陈杜若。 陈杜若今日打扮得尤为楚楚动人,与身旁路人格格不入。 月婉并不想同陈杜若对上,到底还是问了,“阿兄是想同表姐打招呼吗?” 陆长愿摆了手,“罢了,见她,她不知还有多少话呢。”还有便是,陈杜若日后是要入东宫的,表哥表妹得避嫌。 “何况她定亲 分卷阅读216 了,我该避嫌。” 月婉也没强迫,只道:“那咱们绕道走好了。”避开就是了。 说完这话,月婉看过去,却又瞧见了不可思议的人。 与陈杜若说笑的那对便装打扮的男女,不就是李燕麟同秦思贤? 他们三人竟聚在了一起。 陆长愿见她不走,“走啊婉儿。” 月婉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可是仔细一想,李燕麟出门势必带的人手不少,她若上前,指定会被发现。 她只好带着遗憾点头,“好。” 她其实还是想知道这三人怎么会凑到一起了。 看上去,她那好表姐同秦思贤的关系倒是不错,还能有说有笑。 看来,她的外祖家倒真是一心往东宫钻营,只怕同秦思贤有了来往。 只是月婉觉着说不出的怪异,可她又想不出来是为何。 * 陆长愿买了套文房四宝,又在街上放了回风,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不用旁人提,便道:“我回去念书了。” 月婉颇为欣慰,她阿兄这样努力,春闱肯定能得中了。 老夫人也醒了,同她说起事,“我愿是打算下月去趟慈恩寺给愿儿同青儿求个平安符。” 只是她这身子还得养着,哪儿也去不得。 月婉忙道:“到时候我同大伯母去就是了,祖母安心养身。” “也好,记得在你娘的长明灯前上柱香,让她保佑你哥哥春闱得中。” “是,祖母。”月婉点了头。 待她回王府的时候,李燕沉还没回来。 她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将今日路上的相遇默默记下。 思来想去,她得亲自探探陈家人的口风才行。 说着,便写了请帖邀请陈家人到王府做客让人明日送去陈家。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等到了踏着夜色归家的人。 李燕沉神色有些疲倦,淡色眼眸泛着涟涟的光,“不是让你别等吗?” 月婉走过去,握住他还有些凉意的手,“你都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而且你今日还得泡药浴,我刚刚已经让刘大夫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李燕沉虽没说话,嘴角挂着的笑意却一直未低下去。 收拾好了已经是深夜,月婉躺在床上就觉得眼皮子往下沉,但还是习惯性的往身旁人怀中一卧。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瞬间清醒。 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何不对的。 秦思贤若喜欢李燕麟,如何能容忍他身旁有别的女人呢? 她微微一动原是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引得身旁人瞩目,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了头,认真看着对方,“我只是想到了,燕沉哥哥你要是以后喜欢上了别人,我肯定不会答应让她进门的,若是你执意,那我就留下一封和离书离开。” 李燕沉颇为无奈,“你今日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何时说过我会喜欢别人。” 月婉又问,“我这样霸道,你不生气吗?” 李燕沉抬起手来,一敲她脑袋,“当然生气,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胡言乱语。” 见月婉笑眯了眼睛,他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往怀中带,生气的哄她,“睡觉。” 这府中便是一直都只有他们俩人,他也觉着足够了。 他的心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装满月婉一个就没地方了。 65. 第六十五章 秦家的 邀请外祖家上门做客, 这本是一件寻常事。 只是陈家显然不这样想,陈老夫人接了帖子,便道:“我便说这丫头, 纵使而今门槛儿高了, 也不敢不敬我。” 陈杜若陪坐在一旁,总觉着她那表妹今日突然送了帖子来, 有些不同寻常。 陈老夫人正有些欢喜得意时,她也不好开口泼冷水, 只道:“若儿原以为表妹是同咱们生分了呢, 毕竟之前表妹误会了您的用心, 一直都不肯见您。” 陈老夫人 分卷阅读217 听了这话, 果不其然就冷了脸,“她敢, 想想她死去的娘是为她而死,她如何敢不敬我。” “是若儿想岔了。”见陈老夫人对陆月婉怨恨加深,陈杜若乖柔一笑。 陈老夫人抓了她的手, “前两日,你同太子可好?” 陈杜若似是有些害羞, “嗯, 只是秦姑娘在侧, 若儿不曾多与太子相处。” 陈老夫人了然, “你且记着, 你不能做太子妃, 只是因为咱们家门楣太低, 可太子喜你颜色好,这是那秦家丫头远远比不上的。” “且不说那秦家丫头还主动讨好你呢,无非就是想拉拢你, 日后好与谢家那丫头争夺太子的恩宠。” “你且记着,如今你伏低做小,为的是日后在东宫站稳脚跟,到时候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侧妃,可不都得避着你?” 陈老夫人语重心长,陈杜若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一张柔美娇俏的脸上却带着感激的笑意,“若儿明白,若儿日后必定让陈家重复当年风光。” 陈老夫人满是欣慰,她这些孙子孙女中,独这一个陈杜若因着颜色生得好,还有几分用处,所以她自幼就宠着护着陈杜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这不,用场就来了吗? 太子微服洛阳城,对陈杜若一见钟情。只是苦于太子妃同侧妃之位人选已定,不然那太子妃之位还是可一争。 陈杜若幽幽叹了口气,“若儿倒觉着婉儿表妹生得好福气,永安王府的后院里,没得旁人。” 陈老夫人嗤笑,“你这傻孩子,她那哪叫好福气,我看她是个蠢货方才是真的,为嫁一个瘸子,陆家竟肯得罪陈贵妃同太子。” “永安王如今什么样?哪里比得上太子,陈贵妃得盛宠、太子也受圣人喜爱,这太子之位稳稳当当的,日后继承大宝妥妥当当,到时候她还得给你叩首行礼。” “那丫头从小就仗着出生陆家,对我这外祖母不冷不热,日后且看她的日子多难过。” 陈杜若听见这话,心情好上了不少。 陈老夫人便带着一分月婉请她便是向她低头的心思,神情倨傲前往了永安王府。 月婉是在待客的花厅接见了外祖家一行人。 她笑着同陈老夫人寒暄,“一直不得闲,不曾请您上门,是婉儿的不是了。” “外祖母请坐,玉书,上前个儿家中送来的新茶。” “是。” 而后方是陈杜若上前见礼。 月婉笑意亲切,“都是自家姐妹,表姐不必多礼。” 倒真像是同陈家修复关系了。 陈老夫人抬眼打量了一番厅中布置,见虽然简约却处处摆设皆是不凡,难免心中生了异动。 上回王府下聘时,那聘礼才叫人开了眼。 多少先帝留下的稀世珍宝,皆被李燕沉送去太师府下聘。 长安城中已经多年不曾有人嫁娶如此盛大。 只可惜,不过是花架子。 陈老夫人想到此,心中泛起的酸便消散了。 陈杜若也一直在打量月婉,她心中难免自觉尴尬,她日后入东宫便也只是个侍妾,同月婉身份天差地别。 更何况,月婉从前就差一点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妃。 这一层关系终归是横在中间,颇为尴尬。 说过了一回闲事,月婉又让人端来了一个银盘,上头放着一个小盒子。 “表姐不日就要出阁,这是我给表姐的添妆。” 太子大婚,自是同太子妃举办大婚,便是谢盈盈也不过是带着陪嫁一顶小轿就入了东宫,而陈杜若就更别提了,便是嫁妆都不能多带。 陈杜若开了小盒子,里头放着几枚珠钗,还有一叠银票。 她不禁诧异,陆月婉这是何意。 “今日,我要同表姐说句真心话。” “谢家二姑娘,我同她自幼一处长大,她性子不算大方,日后你与她同处东宫,可要当心些,莫轻易得罪了她。” 这已算是提点。 陈杜若心中疑惑再多,此刻也不无感激起身,“多谢王妃提点。” 而后留用了午膳,月婉 分卷阅读218 这才亲自送了陈家老夫人一行出了二门。 待到马车远去,月婉脸上笑意渐失。 “陈老夫人可真是的,长安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家中姑娘送去给人做侍妾的,再是太子侍妾又如何,还不是妾。” “她也太张扬了些,就差把太子对表姑娘另眼相看写在了脸上。” 玉竹都忍不住说了两句。 从前陈家名声清贵,而今也为了权势做出了卖女求荣的事情。到底是世事不同了。 “好了,玉竹咱们不提这事了,人都安排好了吗?” “嗯。“ 月婉点点头,“这便好了。” 陈老夫人回去的时候,将月婉送她的东西看过一回,满意道:“还算是孝顺。” 陈杜若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她那表妹,与她来往甚少,今日怎么会出手如此大方,给了她一千两银子。 陈家坐吃山空,给她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是看在她日后要入东宫,处处都要打点倾尽了半幅身家,也不过堪堪三千两。 陆月婉到底是何意? 这银子她到底该不该收。 陈老夫人忽而问起,“方才你表妹送你的添妆,有些什么?” “不过是几根簪子。”陈杜若忙答道。 陈老夫人果真没有再问。 眼见着二月里了,大理寺还未破虎贲军士兵失踪一案。 李燕沉整日归家越来越晚,月婉不免忧心。 终于等到李燕沉早归那日,她便开了口问,“此事这般棘手吗?” 李燕沉刚归家,虽是春日里,可太阳一下山,外头露重,连带着他绛紫蟒袍上都沾了水珠,听见月婉问,他倒是笑的云淡风轻,宛若外头一切纷纷扰扰,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并不算棘手,只是军中问题颇多,并非一时能理清。” 月婉却还是挂心,“可你日日都忙到夜深才归家,华大夫说了,你得好好休养身体。” “你放心,若是不出意外,过两日圣人便会让我在家歇着。” 月婉没明白,却见李燕沉难得轻松,她也跟着欢喜,惹得李燕沉拍了她头,“你笑什么?” 月婉忙道:“因为你心情不错,所以我高兴。” 过了两日,果不其然,圣人下了旨,让李燕沉在家休养,虎贲军一事交由他人负责。这道圣旨一下,全长安的人都已经知晓。 月婉眼皮子一跳,这圣旨的意思岂不是变相让她燕沉哥哥禁足了? 难得如今燕沉哥哥肯入朝当差,这一下岂不是让他又像从前一样,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她忧心忡忡的,让李燕沉看书时都觉着静不了心。 他放下了书,无奈看向与他面对面坐着的人,“我不是同你说过,这些日子不用忙碌,甚好。” 月婉见他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因这道圣旨而意志消沉,便稍稍安了心。 窗外枯树已经重获新生,嫩绿枝叶微微舒展,虽说才小小一片,却也让瞧见的人足够喜悦。 忽而,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月婉不由看去,窗外那棵好不容易活了的小树上头落了一只鸟,那鸟瞧着甚是眼熟。 还伴随着灵远的大叫,“抓住它,这偷肉的小贼又来了!” 月婉不由得走进了,那鸟忽而就往书房中飞来,落在了笔架上。 灵远站在窗前,见屋中人皆看向他,而他师父也赶了过来给了他一个暴栗,“规矩都学在了狗肚子里不曾?” 灵远哭丧着脸入了书房,“奴才错了,请主子责罚。” 李燕沉还未说什么,却见月婉疑惑,“这鸟有些眼熟。” 那只鸟身型硕大,站在笔架上都快有二尺高,只是黑色的羽毛凌乱膨起,=。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去岁灵远你救下的那只鹰吗?” 那只鹰悠然自得的顺起了毛发,灵远捂着被敲痛了的头看过去,“就是它!它刚刚又抢了奴才碗里头的肉。” 王肆头疼,忍不住想要上脚踹小徒弟了,“别胡说八道,主子,王妃,您二位还是移步他处, 分卷阅读219 奴才让人进来将这鹰给捉了。” “也好。” “让人别伤了它。” 一来二往的,这只鹰到时候同王府有几分缘分,不然隔了好几个月,怎么又飞到王府来了? 李燕沉倒是没走,盯着禁卫入了屋将那鹰给捉住关进了笼子里。 王肆在一旁瞧了一眼,见那鹰目光锐利,身上旧伤颇多,却也能乖乖待在笼子里头不叫唤,忍不住道:“这鹰倒是古怪。” “一身伤口像是被人折磨的,却也不怕人。” “师父,它还偷吃我的肉。” 李燕沉收回了目光,“寻个长安城中擅鹰者,问问它的来历。” “是,主子。”而后便让人将笼子提走,带去了人少的地方,免得它伤人。 灵远紧紧跟了上去,口中念念有词,“你这小贼是不是和我有仇。”上回飞走前不知吃了他多少肉,今日一来又抢了他的肉。 李燕沉倒是沉迷在了要寻找到鹰主之事上,旁的事一概不过问。 禁足的日子过的倒是悠闲自在。 原就是只要她燕沉哥哥开心,月婉自己便会开心。 所以收到了小何后问候的信,她想了想便回信让小何后别担心王府。 小何后产期将近,这些事情原就不该让她操心了。 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并没有背着李燕沉。 “燕沉哥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同皇后娘娘说的?” 李燕沉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信纸,“你不是已经替我写了吗?” 月婉在上头写着:王爷也说请您放心,不必挂心王府的事。 月婉挠了挠脸,“我这不是怕写的不对嘛。” 李燕沉接过了笔,在信纸上又写了一句,”一切皆好,无需忧心。” 他的字迹同月婉全然不同,虽只写了八个字,整张纸上也就只能瞧见这一行字了。 月婉满意了,接过笔落了字,便将信折好,“甚好甚好,待会儿我就让人送信入宫去。” 李燕沉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的小把戏。 只是这样私密的将字迹留在一处,他倒是愿意的。 就是不知道收到信的人,又该如何想了。 王肆打外头入了屋,“主子,奴才好像找到这鹰的主人了。” 屋中二人皆看向他。 “主子,您说巧不巧,奴才让人去打听这鹰的来处,秦家也在到处找鹰,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训鹰原就是普通人家做不到的事情,富贵人家于此物上感兴趣的也甚少。 秦家的? 月婉一愣,转念一想,这果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秦家的鹰飞到他们家来了不说,还赖着不走了。 李燕沉只是笑笑,“那倒是巧,若是秦家找人来要,告诉他,这鹰若是不肯认主,便不能还给他。” 王肆应了声,“是,主子。” 秦家的人,大概也是同样觉着巧合,不知该如何登门要这只鹰。 足足过了一日,第三天清晨,秦家方才来了人叩门。 是秦小将军亲自带着人来,一进门便同王肆致歉,“是我冒昧了,前来打扰王爷清静。” 王肆含蓄笑道:”将军说笑了,只是有一事,我家主子吩咐了,这鹰若是不认您府上,恐是不能还给您。” 秦小将军面露难色,“这是家父养的,我与它倒是不熟,而且它颇凶悍,寻常人靠近都会受伤。若是留在王府,恐它伤人。” 二人说着说着便去了放养那只鹰的院子。 灵远正端着一盘肉,一条一条喂它,它到乖觉,喂一条便吃一条,“吃的比我还多。” 一人一鹰相处融洽的很,直到院外有人走近,鹰忽而炸了毛,锐利目光瞪向院门口,如临大敌。 “你怎么了这是?”灵远颇为不解,但他又害怕,抱着喂食的盆就躲到了一旁。 余光一瞟,就瞧见了王肆带着几个不认识的人过来,忙上前,“师父。” 分卷阅读220 “行了,将军请自便,瞧瞧这只鹰是不是你家的。” “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若它不认你,我是不能让你带走的。” 秦小将军上前一步,让人将护手绑在他胳膊上,方盯着那只对他充满敌意的鹰唤了一句,“凌寒,过来。” 那鹰果真是飞了,却是飞来攻击人的。 王肆忙护着自个儿小徒弟推开。 偏偏那鹰只看准了秦小将军同他带来的人攻击。 灵远从王肆身后探出了头,大声道:“师父,这一看就不是他家养的,不然这小贼怎么可能追着他们啄。” 待到那鹰收了攻击的姿势,秦小将军带着狼狈走过来,“它确实是我家的,只是它性子暴躁,见谁都攻击。” 灵远抱着食盆走上前去,将信将疑,将肉捧在手中,那鹰就低了头,秦小将军忙伸手,“小心。” 却见那鹰一点儿都不含蓄,叼了肉飞到树枝上头吃去了。 这场面堪称是鹰同主人的温馨时刻,同方才秦小将军的待遇天壤之别。 王肆叹了一口气,“秦小将军,我想你可能真的认错了,还请你去他处寻。” 秦小将军语塞,而后道:“它爪上留有刻痕,只要抓住它一看便知。” 王肆气定神闲站在远处,“那将军自便。” 秦小将军:“……”凌寒要是能被他驯服,他岂是还能站在这里王公公低声下气? 王肆开始赶人,“将军若是无事了……” 秦小将军无奈,只得一拱手,“打扰府上了。”而后便领着人匆忙离了王府。 灵远跑来,“师父,这小贼爪子上是有刻痕。” “那你见这小贼认人了吗?” “它尚且对你我都收了野性,若是主人家,怎得就还有野性呢?” 灵远点点头,只觉着他师父说的很有道理,“王妃教过我,万物皆有灵,我们上回救了小贼,它记着咱们的好呢。” 王肆笑而不语,可不是,畜牲都尚且能对人感恩呢。 不多时,秦小将军上门讨要鹰的事情,就传遍了王府。 李燕沉倒没多说什么。 只是想了半晌,方道:“便是它的主人,折了它的翅膀,也就成了仇人。” “主子说的有道理。” 王肆笑笑,只将秦小将军上门这回事当成了个笑话,随意笑了笑,而后说起了正事,“主子,虎贲军兵卒失踪一事,圣人似有定论,以这三人不守军规,私自逃营结案,甚至还打算将这三人的家眷流放。” “那些欺凌这三人的兵卒皆未受责罚。” 李燕沉神色淡淡,“圣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只是该除的病根就得连根拔起,都准备好了吗?” 王肆忙点头,“已经准备好,就等时机一到,便能动手。” “嗯。” 王肆想了想,又道:“主子,而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您的腿疾。” “您真的已经做好了打算,让那华大夫一试?” 这件事前两个月,李燕沉就做了决定,而今听王肆一问,便带着几分无奈,“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奴才只是担心。”王肆原也不想问了,可是日子渐渐临近,他总是心里不安。 李燕沉目色微暖,“不必担心,最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还有半个月,便知道他的腿此生还能不能痊愈,让他重新站起来。 66. 第六十六章 老夫要动刀了 秦家三番两头的就派人前往华氏医馆, ,月婉越想越觉着若秦思贤不安好心,只怕会在医馆动什么手脚, 眼看着又临近华大夫上门为李燕沉治病的日子了, 她心里颇为不安,特意调了府中禁卫去往杏林坊守护医馆安全。 李燕沉见她焦虑, 也只得由着她去。 月婉的不安在秦家又登门寻鹰的时候,更甚。 那只在秦小将军口中名凌寒的鹰, 也不知道秦将军自己是有多看重, 秦小将军无功而返后两日, 分卷阅读221 他竟然亲自上门来寻鹰。 他上门来, 自是要见一见李燕沉的。 李燕沉见了他,“看来秦将军很看重那只鹰?” 秦将军颇有几分尴尬, “实不相瞒,凌寒,便是臣的那只鹰, 是臣从极北之地寻来,花了不少心力。” 李燕沉没再多说什么, 只道:“既然将军亲自来了, 想必它对将军极为重要, 将它带走便是。” 秦将军微微一笑, 松了一口气, ”多谢。” 正待要让人去将鹰带走, 王肆忽而开了口, “主子,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这些日子, 灵远这小子日日照顾秦将军那只鹰,而今颇为不舍它离开,可否能让灵远再同它再多相处一刻?” 这个要求说来一点儿都不为难,毕竟秦小将军一回家,便告诉了秦将军,那只鹰对王府那位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极为亲近。 “自是可以,那臣便多有打扰了。” “无妨。” 王肆这才带着人出去,留下李燕沉同秦将军单独在书房。 只有他们二人时,李燕沉方才开口,“本王有一事,想与秦将军相商。” 秦将军并未惊讶,显然也料到了李燕沉留下他是有事。 “王爷是想说虎贲军一事?” “不错。” 秦将军正了脸色,“臣虽是三军统帅,可臣也并无权干涉各军军内庶务,恐帮不上王爷的忙了。” 李燕沉似觉着有些意外,”本王记得从前山河动荡时,将军也曾是皇祖父麾下一员猛将,随着皇祖父南征北战,对军中将士要求甚严,但凡违军纪者皆是斩草除根,绝不手下留情。” “世间不过二三十年,秦将军竟也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发生污浊之事?“ 秦将军忽而抬头看他,眼中锐利一闪而过,随后目光又沉甸,他人已经过年,早就过了不惑,脾性早就被磨得光滑,“王爷,如今河清海晏,有些事情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将军,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道理,将军大约比本王了解。” 秦将军手紧紧握成了拳,许久没有说话,李燕沉也没为难他,“罢了,本王明白将军的意思,今日之事,便当本王从未问过。” 他再也不看秦将军,只淡淡地唤了一声,“来人。” 白泽应声立马推门而入,李燕沉便道:“白泽你替本王送一送秦将军。” 王肆目送着秦将军离开,忧心忡忡地入了屋,“主子,秦将军没有答应您。” 李燕沉并不觉着意外,他捏了捏有些发胀的膝盖,随意道:“自秦将军卸甲归京后,这些年秦将军虽执掌长安三军,却甚少过问军中庶务,而今他又与东宫有亲,我请求的事情,他大约也很为难,要答应的机会微乎其微。” 原就是借着还鹰之事,探探秦将军的态度罢了。 他也没有将希望就寄托于秦将军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会心生愧疚从未出手相帮。 旁人都是靠不住的,人只能靠自己。 他看过了一回信函,方开口,“王妃可回来了?” “还不曾呢,眼瞅着就要春闱了,慈恩寺香客颇多,只怕还要等几个时辰方能归家。” 是了,长安三月里,最为引人注目的事情只有那么一件,便是春闱。 多少学子数年苦读,就为了考场上的三日。 王肆缓缓说道:“此回春闱,原是该太师担主考官,只是陆家两位少爷都要参加,太师便避嫌推辞,主考官的位置由翰林大学士孟大人担任。” “巡考者由大理寺同翰林官员共同担任。” “听闻孟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判卷极其严格,想来今春学子学问必定上佳。” 李燕沉点了点头,孟大人,孟子然,与陆太师并称二相的人物,这些年倒是甚少于人前行事。 * 慈恩寺李香客云集,简直是寸步难行。 从前王侯贵族的女眷想要来上香,总归是能得一隅清净地,而春闱将近时,佛像前倒真是做到了众生平等,香客太多,慈心大师实在是无暇顾及香客的身份,只能劈出隔间来,让香客稍候,这样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月婉挽着陆大夫人的 分卷阅读222 手,瞧着眼前人来人来,颇为感慨,“莫说只有家中考生辛苦,家眷不也辛苦的很。” 陆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佛祖面前,莫妄言。” “二位施主,请随小僧入殿。” 月婉正了神色,抚平了衣袖,方才同陆二夫人一同进入大雄宝殿。 却不想刚踏入大雄宝殿的门槛,便与秦思贤一行人迎面相逢。 月婉见着她心情就坏了一二。 只是佛祖面前,有些忌讳。 二人头一回见面时的不愉快,此刻也无人提及。 秦思贤停了脚步,与她见礼。 月婉微微颔首算作了回礼,却见秦思贤手中握着一支签,倒没多想,只是错身后二人便分开了。 来到佛祖面前,月婉便收了心思。 她抬头看着佛像,佛像眼中藏着慈悲怜悯。 被那眼神看着,月婉只觉着浑身的急躁都散去了,她轻轻闭上眼,默念道:“但求佛祖保佑,我二哥同三哥能金榜题名,不负多年来数九寒天里坚持念书的辛苦。” “请佛祖保佑燕沉哥哥,腿疾痊愈,从此平安常健,万事顺心。” 她诚心诚意地叩头,而后上了一炷香,方起身。 今日倒不好多在慈恩寺待,二人上过香便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月婉路过签台,心中忽而一动。 签台旁僧人念了一声佛号,“施主有缘,不妨抽支签?” 月婉点点头,双手握住签筒轻摇,出来一支签。 僧人看了一眼,便道:“中吉,三十二号签文,好事多磨,施主请殿外解签。” 好事多磨。 月婉握着签,忍不住想,这签意思倒是不够吉利。 一行人刚到解签处,便见秦思贤刚起身离开。 月婉将签递给了解签的僧人,“劳烦大师替我解签。” 她不经意地一瞥,瞧见了桌上还未收走的签文。 “大师,方才这位施主求得是何事,竟与我同签。” 僧人笑而不语,“佛前不问他人事。” 月婉只得点头,“是我莽撞了。” 她的签文就与她想的那般,所求之事需得经受磨难,方可成功。 可她求了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才是需要经受磨难的呢? 上马车时,月婉都还未想明白。 陆大夫人宽慰她,“好了,佛祖之言,也需得人为。” “若那人自己都毫无所为,便是上上之签,也并无用处。” 月婉心稍安,“我明白。” 她归府时,便见灵远闷闷不乐的拿着扫把扫地。 灵远年纪小,王肆养他跟养个儿子似的,旁人自是不会为难他,也不会让他干杂活儿,见他扫地,月婉不禁奇怪,“你怎么扫院子了?被王公公罚了吗?” 灵远拖着扫把过来,“见过王妃。” “不是师父罚奴才,奴才自个儿想扫地。” 小孩子嘛,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月婉也没多问。 灵远心里难受,他养了好几日那小贼,都已经养的舍不得了,偏偏秦将军都将小贼给打伤了也要带走,真是白费了他那么些好肉伺候着。 走了一趟慈恩寺,月婉也说不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逼近,她整日里都来不及去想别的事情。 华大夫要来住上几日,暂住的院子都已经打扫了数回。 还有到时候人手安排,月婉也都已经过问了好几遍。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的,终于等到了与大大夫约定时间的前日夜里。 月婉怎么都睡不着,她有些心浮气躁,偏偏又想起华大夫交待今夜要让她燕沉哥哥休息好,她难得主动提出了分房睡。 李燕沉看着她抱着枕头就要走,忽而开口,“你去了隔壁房,便能睡着了吗?” 月婉仔细一想,那她肯定也睡不着啊,“但是我不吵你了,你就能睡着呀。” 分卷阅读223 “华大夫说了,你今夜要休息好,因为明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月婉隐了后半句话,华大夫还说若是过程中不小心睡去,会有丧命的危险。 是以明日怎么都得清醒着。 李燕沉伸手将她拉回被窝里,“可你若是去了隔壁房,我一夜也不得入睡。” 月婉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点,“那好吧,我不乱动,你快点睡。” 李燕沉抱着她,说起了别的话,月婉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李燕沉张了几次口,就在月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才开口,“明日,我想你就在屋外陪着我,无论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你都不要理会,你只在意我就够了。” 月婉瞌睡又没了,“嗯,我保证哪里都不去。” “而且,我明日哪里有心情管别的事情。” 李燕沉微微松了一口气,淡色眼眸中暖色流动。 第二日清晨,王府人人都醒的极早,有条不紊的按着月婉早就安排好的各自行事。 月婉紧张的在屋中走了好几圈。 终于等来了华大夫带着徒弟们上门来。 月婉按照华大夫之前提过的,烧开的热水、烈酒、干净空旷的房间都已经准备上。 然后,她只来得及握了一回李燕沉的手,便被华大夫催促着,“请王妃同其余人等,速速离去。” 月婉还有些不放心,“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华大夫颇为严厉的摇头,“王妃,屋中若是人太多,不易王爷静心。” “还请王妃去别处等候。” 李燕沉轻轻拍了她的手,“去吧。”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屋外去了。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李燕沉冲着她一笑,淡色眼眸熠熠生辉,似是安抚。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最后房门关上,她还有些发愣。 心倒是安静了下来。 华夫人今日上门,此刻安慰她,“王妃且莫太过担忧,您在外头担心着,王爷在屋中只怕也惦记着您,不能静下心来。” 月婉点点头,“我知道。” 屋外人群散去,华大夫方收回了目光,取出了他的刀具,开始放在火上烤,一边同李燕沉说道:“王爷,虽说老夫给你服用了麻沸散,到底此药不可多用,待会儿痛意难忍时,王爷切要忍住,不能乱动。” 那刀制的像是匕首,却又比匕首更薄,刀刃放在火上炙烤时,泛着红光。 想着这刀要破皮入骨,便连华大夫的徒弟们都有些不寒而栗。 李燕沉盯着那刀看了片刻,方移开了目光,“我会忍住的,华大夫不必慌张。” 华大夫的徒弟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各自就位。 当烈酒喷洒在华大夫要下刀处,华大夫举了刀,“那老夫就要开始了。” * 月婉就坐在廊下长椅上,刚喝了一口茶,便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过了两个时辰了?” 玉竹知她心受煎熬,忙道:“才一刻钟呢。” “王妃请安心,外子前些日子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算过今日要花费的时辰,大约会在三个时辰左右。” 三个时辰。 她连一刻钟都觉着难熬。 三个时辰又该如何熬过去呢。 关着的那扇门,只偶尔会在要换水之时被打开,里头的人端着已经被血染红了的水出来,外头的人早就备上的热水一换,门又匆匆忙忙的被关上。 院子里头安安静静的,谁都知道今日府中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李燕沉治腿一事。无人闲聊,平日里那些偶尔打闹的小丫头们,还有灵远都默了声音,离得远远的。 月婉也禁了口,不再说话。 她想要默念清心咒,从前记着的经文,此刻却是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想不起来。 院外忽有嘈杂声响起。 月婉眉头一皱,早就嘱咐过今日不能发出嘈杂之声。 何人敢如此。 她起了身就想要出去。 分卷阅读224 她站起了身,隔得远远的,便见院门处,王肆正同人说话。 那人穿着宫装,年纪与王肆相当,面净无须。 是常德帝身旁的大太监。 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月婉走去,便听王肆正在同来人说,“小赵公公,不是我不让您进去瞧。” “只是这便连我们都不得入内伺候。” “还请小赵公公稍候,等门开了,您自然就能进去探望王爷了。” 被王肆唤作小赵公公的大太监,冷哼了一声,“王肆,不是我说,王爷治腿这样大的事情,如何不提前同圣人禀明。” “王爷千金之躯,乃天子之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知哪里来的山野大夫,竟敢在王爷身上动刀。若今日王爷有何不测,尔等都得陪葬。” “圣人心疼王爷,指了太医前来,你速速退开,让太医进去。若王爷有性命之忧,不是你我能担当得起的。” 王肆心中不以为意极了,从前不见人说他家王爷千金之躯,反倒是今日,王爷终于等到了腿疾痊愈的希望时,就有人上门来,打着关心的口号来试探真假。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小赵公公就动了怒,“王肆,我念在你同我相识数年,方才与你好言相劝,还不速速让开。” 王肆站直了腰,他的身后,白泽领着禁卫也一动不动,“小赵公公,我知道圣人今日是担忧我家主子而来,可这两年来,太医署有谁医好了我家主子半分?” 他抬眼看向小赵公公身后跟着的数位太医,浑身气势一变,不再是那个整日里管着偌大个王府,笑意和煦,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的王公公,此刻的他,成了那个护在失孤的年幼少年郎的男子,“各位大人,你们此刻进去,就能保证将我家主子的腿治好吗?” 他为了不惊动院中,声音放的很低,却掷地有声,“敢问各位大人,谁敢保证能治好我家主子?” 小赵公公气的拿手指指他,丝毫不顾此刻旁人都安安静静的不做声,“你好大的胆子!” 而那些个太医无不是四处张望,心虚的不敢看王肆。 倒显得小赵公公孤立无援了。 王肆上前一步,“今日之后,我自会为我的言行向圣人请罪。” “而现在,王爷正在屋中治病,尔等若是进去,惊扰了王爷,反而让王爷伤势加重,又该如何?” 那小赵公公也是有备而来,外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忽而就赶来了一堆禁卫。 小赵公公厉声开口,“尔等竟敢忤逆圣旨,拿下!” 月婉听见这话十分不对头,正要出去,却被人拦住,“王妃,请您进屋去,外头一切都有王公公呢。” 灵远也站在了她身旁,“王妃,您别出去。” “王爷吩咐过,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能出这门。” 难怪昨夜里,李燕沉要她保证,今日就在院中待着,半步都不能出去。 谁来了都不许见。 他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会有人上门? 若是平时,月婉就答应了,可是今日这样的时候,她怎么能安心待在屋中。 圣人到底是来害人,还是来救人的? 明明知晓这种时候便该安静,却非得闹得沸沸扬扬。 “这怎么可以。” “让我过去,我不能让他们进来。” 眼见着外头两队人马就要动手了。 月婉等不及就要出去。 眼前忽而一黑,身子一软,软倒在了迎上来的玉竹身上。 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还在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67. 第六十七章 醒来 大门紧闭, 但屋外的嘈杂之声依旧传进了屋中,华大夫的徒弟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 外头好像打起来了。”有人将门推开了一丝缝, 朝外看了一眼,没忍住说了一声。 立马就被另一个师兄给呵斥了一句, “别说话。” 华大夫置若罔闻,手中刀握的依旧极稳。 分卷阅读225 刀口处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 他极迅速的伸手, “换纱布。”立马就有干净纱布递过来。 屋中烛光明亮似火, 照的是床榻上的人, 面色越发苍白如纸,唯独他那一双淡色眼眸, 神采依旧,似比往日里更为夺目。今日之势已经有所料,他心神安定, 腿上传来的疼痛仿佛毫无影响。 终于,华大夫点点头, 让身旁的徒弟给他擦去脸上汗珠,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看向床榻上的人, 目色平静, “王爷, 且再忍一忍。” “嗯。”李燕沉轻轻点了头。 外头不知如何了。 昨夜他曾叮嘱月婉万事不要理会, 但依照着她的性子,只怕是拦不住她的。 算来算去,也只有那杯茶中让人暂时睡过去的蒙汗药, 方才能制止她。 想来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安睡了过去。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响,他轻抿了有些干涩的唇,方开口,“华大夫,还要多长时间?” 华大夫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曾被外界所动,“最快还要一个时辰,王爷,您再坚持一个时辰。” “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燕沉眼前一幕幕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的母亲,那个总是会担忧看着他,告诉他便是天皇贵胄,这一辈子每个年龄都该有每个年龄的模样,他是孩童,那他就该与伙伴嬉戏打闹。 背负责任,应该是长大以后该做的事情。 从他会握笔写字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同她期望的那般长大。 他的母亲,总是这样,明明身处皇宫,却总是会说出些天真可笑的话。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安稳在深宫度日呢?那么多女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仿佛她是仇人。 后来,她真的死了。 她死的那一天,红墙绿瓦都挂了雪。 人人素衣哀灵。 他站在棺椁前,也想要同她期盼的那般,大哭一场,而后她便能起身来哄。 可是没有,就算眼泪流干了,她也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过来。 王肆站在院门处,看着已经被制住的小赵公公,他挺着背,面露笑意,“小赵公公,今日多有得罪,日后王某必定向你赔罪。” 他抬了抬手,“白统领,请小赵公公和各位大人,屋中喝茶。” “是。”白泽点了头,就准备押着这些人入外院喝茶去。 小赵公公面若寒霜,看着王肆大声喝道:“王肆,这是欺君之罪,岂是你向我赔罪便可。圣人龙颜大怒,尔等皆脱不了罪!” 王肆充耳不闻,“各位大人请吧。” 将骂骂咧咧的小赵公公一行人送走,去外头清点人手的白河终于回来,“王公公,外头的人手也都已经制住。” 白河心情并没有放松,“只是怕撑不了多久,宫中就会知晓府上有异动,到时候又会派人来。” “无妨。” “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撑住。” * 月婉只觉得头晕眼花,脑海中的思绪混乱的像是一团浆糊。 她想要起身,却因为头疼而跌回到了床上,她无奈的唤着,“玉竹,玉竹。” 外头是忙碌的人仰马翻,嘈杂不已,过了片刻,方有人入了屋,是玉竹,带着几分急色端着汤碗过来,“姑娘,你醒了。” 玉竹扶她靠在床头,端了汤碗搅动着里头褐色药水,“姑娘先喝药吧。” 月婉忍着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喝了小半碗药,终于觉得好些了。 “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还有外头突然来的禁卫呢?” 她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下床。 玉竹忙拦着她,“姑娘,你先别着急,先把药喝了,你先前晕了过去,可吓坏了奴婢们,这是华大夫开的安神药,你先喝了好不好?” 月婉只觉着此刻的内心仿佛是有一把火在烧,烧的她五脏六腑好像都快要燃尽成了灰烬。她明明浑身还是软的,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玉竹给推开,“我要出去看看。” 她推开了门往外走,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被布置着治病的院子连一盏灯笼都未曾点,漆黑一片,明明为了今日,那 分卷阅读226 处院落被她安了许多盏灯。到处都瞧不见李燕沉的身影,宛若这座王府宅院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六神无主的朝着那间院子而去。 不知从何处开始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好像是在同她说话,又好像是拦着她的去路。 “姑娘,姑娘,别去!” “王妃!” 前方是黑色的,就像从前无论是白天黑夜里,她都无法看见眼前有何物。 不该是这样的。 她眼前应该是明亮的,白天她能瞧见灼热的阳光、夜里她能瞧见温柔的月光,可是都应该会有李燕沉陪着她,不是吗? 她应该待在那扇将他们隔开的门外,安静的陪伴上三个时辰,而后房门打开,华大夫会出来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李燕沉的双腿被他治好,让她快些进去探望。 明明说好了今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们总归是在一处的。 可是,为什么,这处院子就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呢? 华大夫呢,还有华大夫的那些徒弟们呢? 王肆呢,守在门口的禁卫们呢? 李燕沉呢? 同她约定好,今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总归他们二人会相守一辈子的,无论是李燕沉能不能站起来,总归他们是在一处的。 可是,人呢? 她用力地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屋中还弥漫着不曾散去的药味和血腥味,夹裹着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 玉竹忧心忡忡地站在她身后,用着怕惊扰了她的轻声细语,“姑娘,你别担心,王爷只是被接进皇宫去了。” “过些日子,他就会回来的。” “姑娘,你别担心。” 月婉身子晃了晃,好像全身力气都已经抽空,她歪过头去看向玉竹,脸上茫然一片,“为什么要入宫。” “你告诉我为什么?” 玉竹只是忧心的看着她,却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李燕沉犯了什么错,这种时候会被接近宫去。 月婉抬起手,想要擦一擦眼泪,手指刚触到眼角,却发现眼睛是干的。 她抬眼看向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备马车,不,备马,我要入宫。” 玉竹拦住了她,“姑娘,你今夜不能去,宫中已经落了锁,擅闯宫闱是死罪啊,姑娘,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月婉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冷静,但此刻她却越来越清醒,“是,你说的没错,擅闯宫闱是死罪。” “可是若燕沉哥哥死了呢?” 她才不要守着这处空荡荡的王府过活。 “我要去宫门。” 她推开了玉竹的手,就往外头走。 过了几扇门,点着灯的地方,跪满了人。 兰芳不知何时来了,她就站在人群前方,也像是已经知晓月婉会过来,走上前来轻轻地握住了月婉的手,兰姑姑的手心是暖的,带着给她安抚的力量,“王妃,请您安心待在府中。” “王爷不在府中,您便是王府的主心骨。” “还有这么多人,指着主心骨过日子呢,不是吗?” 兰芳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月婉不得不去看向那跪了满地的人。 那些平日里,被她纵着敢欢声笑语的小丫头们,此刻无不是满面堂皇。 那些平日里,尽忠职守、十足能干得管事们同样跪在那里。 …… 李燕沉离了王府,好像整座王府都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您忘了吗?您如今是王府的女主人。” “您得给大家伙撑起一片天。” 兰芳循循善诱。 月婉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这世上,好像人都没有办法只为了自己而活。 她轻轻的开了口,“夜深了,大家都别跪了,今日忙了一天,各自回去休息吧。” 跪着的人们互相张望,见月婉站在眼前,没了再出府的动向,终于三三两两 分卷阅读227 的起了身与月婉拜别。 人群散去后,月婉才松开了紧握兰芳的那只手,“兰姑姑,您今夜也会留在府中吗?” “嗯,王爷今晨同家中传了消息,让老夫人安排人来,所以奴婢来了。” “直到王爷回来前,奴婢都会一直陪着王妃的。” 月婉却一怔,“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会有宫中人带着圣人的禁卫,带着快大半的太医前来,将整个王府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事情,也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兴许是王爷知晓不能同您讲。” “他也是为了保护您。” 月婉还有些发懵。 什么叫做不能同她讲? 保护她? 兰芳叹了一口气,温柔的替月婉将腮边散落的发丝轻轻的别在了她的而后,“姑娘,夜深露重,回房说话吧,奴婢听玉竹说了,您今日一整日都还未用膳呢。” “老夫人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菜让奴婢带来,此刻正在厨房里头温着。” 月婉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兰芳拉着她,往哪儿走,她便往哪儿走。 * “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婉看着眼前惴惴不安的几个人,心情平静。 震惊难过的时候已经过了,她现在冷静下来,只想知晓前因后果。 一向沉稳的玉竹,此刻都有些难以开口。 兰芳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奴婢同您讲。”她到王府已经快有三个时辰,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已经全都知晓了。 “今日,华大夫要为王爷开刀治腿的事情,圣人知晓了,便安排了小赵公公带着太医署大半的太医前来为王爷治病……” 兰芳讲的事情里,有月婉亲眼看见的,也有月婉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 原来,她晕了以后,小赵公公等不及,竟然想要强行闯入屋中,将李燕沉带走。 只是王公公一直带着府中大半禁卫守在院门处,便是违背了圣意,也不曾放入半个宫中的人进到院中。 直到许久以后,门开了,李燕沉从屋中出来随着小赵公公入了宫,陪同的还有华大夫。 兰芳说的轻描淡写,月婉却只觉得惊心动魄。 她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五指也紧紧地扣进了掌心,直到掌心传来锥心的痛楚时,她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华大夫有没有替他……”她快要说不出话来。 兴而兰芳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兰芳轻轻地点头,“姑娘别担心,王爷出门时,腿上已经包扎好了纱布,华大夫原是可以不入宫的,但是华大夫执意随行,也跟着去了。” 月婉提在嗓子口的心终于回落了些。 幸好,幸好他 月婉下意识地一问,“华夫人和华大夫的徒弟们呢,可有事?” “他们都没有事,王爷让人送他们回医馆去了。” “医馆有太师府的人看着,无人敢动。” “那便好,他们是被我请进长安的,他们不能出事的。” 原是济世救人的医者,被她请来,若因今日的事情受到牵连,月婉想她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办法安心了。 “华夫人离开时,也说了请您不必担心。” 月婉沉默的点点头,她盯着小几上散落的书册,这还是昨日放在此处未曾收拾过的,书还在,人却不在此处了, 许久,她才终于又问,“今日我为何会晕?” “是不是因为那杯茶?” 玉竹愧疚难安,“若奴婢知晓那杯茶中被王爷吩咐下了蒙汗药……” 月婉身边的人,也都是事发以后方才知晓。 月婉不怪她们几个,见玉竹如此,“便是你知道了,你也同样会拦着我,不是吗?” 玉竹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休息,不用围着我,我今夜不会做傻事的。” 闯宫门这样的事情,她想做,却不能。 分卷阅读228 她若真去了,不止是王府,便连太师府的每个人都会因她而死。 玉竹没有动,兰芳轻轻的对她点头,“去吧,你今日也忙了许久,该去休息了。” “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需得养好精神。” 玉竹这才带着人轻声退出了房门。 月婉靠着墙,抱着她素日里常用的那个小靠枕,出神凝望着小几。 “王府并不是人人都忠于王爷,今日一通忙乱,府中的白河白禁卫带着人揪出了好几个探子,皆已经除掉了。” “虽说今日不少人都被带入了皇宫,但府中剩下的人里,也不会有人敢擅自行动了。” “这应该只是王爷布局中的一步,想来王爷万事都已经想的周全,必定能全身而退。” “不让姑娘知晓,就是害怕姑娘会像刚刚一般失了理智而伤了自己。” 过了许久,兰芳才问,“姑娘,想来你已经想通了?” 月婉张了张口,过了许久方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我不想明白。” 她如何能去想,她的燕沉哥哥竟然会利用自己的腿伤去达成他的目的。 她盼了多久,才盼来了今天。 原以为今日会风平浪静的过去,而后便是一日一日的康复。 “姑娘,你从前执着于嫁给王爷,而想必王爷也有自己的执着。但他执着之事,却还想保全您。” 月婉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从来都是她什么都想要。 良久之后,她方才看着自己已经泛红的掌心,“我明白。” “我只是怕他没能照顾好自己。” “明明家中都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这些日子,他该留在家中好好养病的。” * 深宫里,宫殿宽敞明亮,却略显孤寂,李燕沉靠在床头,他的腿伤显露在外,因着不能搁重物,连被子都无法搭在上头,床旁便燃了一架火炉烤着。 麻沸散的药效早就散去,而今双腿的痛楚正无限的涌上心头,他神情淡漠,只看向一旁还在调制药膏的老者身上时,眉宇间染上了些许的愧疚,“华大夫,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明日你便出宫,你放心,华氏医馆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同月婉约定好的事情,自有人会帮你达成。” 华大夫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王爷,您如今不止是永安王,您还是老夫的病人。” “医者,自当全心全力的救治每一个手底下的病人。” “老夫并不是为讨王爷的赏,您这腿伤还需要好几日换药。” “老夫得亲自来。” “便是黄泉下做鬼了,老夫也不能违了诺。” 李燕沉垂下眼,“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给我陪葬。” 华大夫转身走过来,眼中带着几分不忍,“想必王爷也知道,老夫从前因得罪权贵,而不得不避祸隐世。”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揭开那同伤口快要合上的纱布,将调好的药膏敷在刀口周围。 华大夫行医数年,见过的病人兴许比他见过的正常人多上数倍不知。 这人呢,得了重病时,兴许才能显露出所有的本性来。 “可您是头一个,答应了老夫愿用新医术治病的权贵。” “老夫想,这世上的人,或许并非因为是身份高低贵贱而有所不同,只因为他这个人到底如何。” “人生难得遇知音。” 华大夫顿了顿,抬眼看向眼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王爷,内子今日曾对老夫有交代,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想必,王妃此刻醒来,第一个念头也是您能在宫中照顾好自己。” “她还盼着同您相见呢。” 李燕沉回过神来,是了,家中还有人等着呢。 只是这回,怕是轻易哄不好了。 68. 第六十八章 平衡 “王爷虽被宫中带走, 可是对于王府是什么个意思,现在都还没有降下旨意。” “人心惶惶,再是 分卷阅读229 忠心的人, 没了主心骨也会生二心, 终究百害而无一益。” “当务之急,姑娘该对府中人事做到心中有数。” 兰芳只给了月婉一个夜晚去化解心中的难受, 第二日清晨,兰芳亲自替她梳妆挽发, 一边同她说着今日该做些什么。 镜中人面色苍白, 一双漂亮的杏眼而今也没了神采, 眼睑下方还带着淡淡的青色, 瞧着便像是惶恐不安,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叫人如何信服能被她护住。 她伸手取了脂粉,细细涂上,将憔悴掩盖。 镜中人那张原就生的明媚动人的脸, 终于有了起色。 仿佛一瞬间也挺直了背脊。 她亲启了朱唇,“我明白。” 王府不会倒下。 她自是也不会。 喝过了一杯清茶, 她找了玉竹等上前, “请各处管事过来。” 管事们想来也是一夜不曾睡好, 排排站在月婉眼前, 神色肃穆又带着一丝紧张。 “今日让你们过来, 是想告诉你们。” “昨日圣人是要为王爷治病, 方才将王爷接进宫去。” “我想, 这事,大家心中已经有数。” 对于昨日的事情,月婉掐头去尾, 只用了常德帝让人传旨的话语。 她太过平静,平静到自己都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为了给她燕沉哥哥治病,圣人竟安排了太医署的大半太医前来,中间无论发生种种事情,也都得叹上一句圣人慈父之心。 外院录事到底是跟随李燕沉多年的老人,忙道:“王妃说的是,卑职也是这般想的。” 月婉点点头,道了一句,“王爷没回来前,势必会有不少人会在府外探听消息,外院便拜托给你了。” 刘录事躬身应下,“是,卑职明白。” 而后,便是吩咐起了日常事宜。 “这些日子,一应照旧,只是若有人需要出府,须得禀明去处同时间……” “旁的日常事宜,一概照旧。” 常德帝既然不曾下旨给王府安个罪名,那么王府依旧是王府,府中每个人依旧是清白之身,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行事。 “而今,我们只需要等着王爷回来。” 她的话很快就传遍了整座王府,王府紧闭的大门也重新开了,何人当着什么差,便做着什么事,外头议论如何,也无人在意了。 诚如月婉所说,常德帝以为李燕沉治病为由,降下旨意将李燕沉带走,谁人都不敢胡乱开口。 早朝会时,常德帝看向百官,“众卿今日,还有何本奏?” 无人出列。 常德帝看向那站在群臣前方的老者,语气稍缓,“太师今日,可有本奏。” 众臣皆目光如炬看向陆太师,那目光太过炙热,仿佛能将人洞穿。 昨日小赵公公领着人入了永安王府,闹得动静并不小,长安城中都已经传遍了,永安王被圣人带进了宫,生死未卜。 而王府中还剩下永安王妃,这是陆太师的亲孙女。 常德帝这般发问,众人纷纷猜测,大约就是为了昨日之事。 常德帝目色沉沉,似有万般黑影藏匿其中。 陆太师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老臣,无本可奏。” 朝臣哗然,陆太师这是何意。 常德帝神色淡淡,“既都无本可奏,散朝!” 朝臣散去,陆太师背着手走在殿前广场上。 广场还未走过半,陆太师便听见身后有匆忙脚步声朝他而来,“太师请留步。” 他背着手转身,宫人忙躬身行礼,气儿都还没喘匀,“太师,圣人请您书房一见。” 陆太师眼中泛起了一丝失望。圣人的性子,多年来还是如此,遇事优柔寡断,本是无情之人,偏偏又要作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若非先帝只有圣人一个儿子,这皇位怎么都传不到他头上。 见着常德帝时,陆太师神色已经如常,“老臣见过圣人。” “免礼。” 分卷阅读230 大约是陆太师太过正常,常德帝竟觉着自己倒是有些不正常。 “想必太师已经知晓,朕昨日将子岚接入了宫中。” 陆太师拱了拱手,“圣人同永安王是君臣,也是父子,您同永安王之间如何,都是您的家事,臣等自是不该插手其中。” “臣不敢妄言。” 常德帝静默许久,“太师,朕从前尚觉自己还算年轻,可是不知不觉间,连朕都已经到了快要半百的年纪。” “父皇大行那一年,立子岚为太子,朕也知晓,子岚由父皇启蒙,资质上乘,可两年前他伤了腿,不良于行。朕心虽痛,却也不得不为了朝野安定,另立太子。” “而今山河安稳,太子也渐渐长成,优秀卓越。” “朕实在不忍朝野之间再起波澜。” “太师觉的呢?” 陆太师终于抬眼看向常德帝,君臣之间隔着的一道名为岁月的鸿沟,从前二人默契,并不会轻易提及,君臣之间便有了一道微妙的平衡制约着。 而今,一旦开了口,平衡制约不在。 结果便只有两种。 他想从常德帝身上看到一丁半点儿前人的影子,却丝毫未见。 陆太师眼神中不免带上了些许的哀痛。 “遥想当年,先帝临终之时,叮嘱臣要为圣人守住大庆江山。” “臣心中盼着大庆江山能永是太平盛世。” “圣人自言年过半百,老臣斗胆言一句,臣比您年长快二十岁,耳顺之年,臣已老矣,不知何时便会长眠,前去侍奉先帝。” “而今,圣人既愿山河安稳,臣便相信圣人心中能做出明智打算。” 陆太师话音落了,殿中静谧的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被察觉。 仿佛今日原是一场君臣之间的闲谈,又好似是要将所有真心一概挑明。 那些伪善的平和,终于在今日被撕开,露出了其中沉积许久的猜忌。 “太师对大庆的心,朕自是明了。” “只是太师心中定是明白,朕今日想请太师解惑,太师当初执意不肯将月婉嫁入东宫,到底是为何?” 陆太师心中失望更甚,常言道,三代而衰,多少显赫世家皆是一代不如一代,撑不起门楣,便断了传承。 大庆也会如此吗? 他缓缓开了口,“臣的确有私心。” 常德帝目光微敛,却还是透出了一丝锋芒。 “月婉只愿嫁给永安王,她自幼不曾任意妄为求过臣什么,只求了臣这一件事。” “臣又如何不应?” “臣不过是凡夫俗子,臣自然也有私心。” 他坦荡于人前。 常德帝目光动摇了一瞬。 “臣可否一问?” “太师请讲。” “圣人,您可有私心?” 不知过了多久,陆太师方才踏出了殿门,留下常德帝在书房独自沉思。 …… 而今开春儿的天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冬天的味道。 * 这是被关在殿中的第三日。 外头的一切纷扰都不曾传入其中。 李燕沉盯着自己的双腿,纱布已经换过三茬,痛意也逐渐消散,多了新肉长出的痒意,总会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去抓挠。 这种滋味,便比单纯的疼痛更让人百抓挠心。 他在忍耐着这种痒意。 也明白这种痒意代表的是新生。 殿门缓缓被人推开,穿着蓝衣的宫人提着饭菜走进来,“王爷。” “您该用膳了。” 宫人手脚轻快的将饭菜摆在桌上,又手脚轻快的撤走未曾动过的早膳,而后便出了殿门。 那殿门没有关严实,只留了一丝缝透出了一点儿光。 第三天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他的父亲想必已经按捺不住,要来见他了。 * 这是宣和十八年的春天,万物复苏,去岁里 分卷阅读231 的天灾人祸带来的伤痛,仿佛都因为春天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弹劾朝中官员的折子犹如雪花翻飞一般,送到了常德帝眼皮子底下。 他随手翻过两封,顿觉怒火中烧。 诚如他一心念着要扶持心尖儿上的女人登上皇贵妃的位置,也不愿见着他所谓的太平盛世中,甚至就是他的眼皮子底下,能露出这么多肮脏事。 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滥杀无辜…… 这如何是盛世之态。 他怒不可遏扔了一个茶杯,不知碎在了何处,一声脆响,“宣大理寺少卿觐见!” 韩少卿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就入了殿内,“臣叩见圣人。” 常德帝冷脸将那一叠折子全都扔在韩少卿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命令,你如何敢擅自行事?” ‘谁给你的胆子!“ 韩少卿一言不发,忍着常德帝的怒喝。 终于发泄了一通,常德帝怒气稍减,看他的臣子跪着,身姿却依旧挺拔,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 华大夫端了今日该换的药膏,打那间被他辟出来暂为药房的屋中走出来,还未行到殿门前,便见一行身着玄黑衣袍的禁卫将他拦下,“圣人在此,你且速速离去。” 华大夫皱着眉头,却知晓此刻莽撞不得,忙带着药膏退后,终于禁卫收了刀,他方站在那处等着。 其实殿中的那位年轻人昨日同他说过,今日他要同他的父亲,这大庆江山的君主有一场谈话。自三日前被接近这深宫大院之后,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守在殿中的宫人,其余人等一概没有见着。 这宫里明明,还有那年轻人的骨肉至亲。 天家父子,果真是不比常人。 情如纸薄。 李燕沉靠坐在床榻,腿伤未愈,他想要起身是不能了,也只得以此狼狈身姿见过他的父亲。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道明黄色身影,“请圣人恕儿臣无状,不能同父皇行礼。” 常德帝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模样。 常德帝甚至从未想过他这个儿子失了双腿之后,到底该如何活着。 大约是总归会有无数人伺候着衣食住行,又能有多不方便呢? “罢了,你腿脚不便。” 李燕沉勾了勾嘴角,“谢圣人。” 他嘴角的笑意不曾散去,就像是寻常闲聊一般,徐徐开口,“您今日来,是终于想要儿臣的命了吗?” 69. 第六十九章 虽步履维艰,却终于是能站…… 常德帝想都没想便怒喝:“朕何时说要杀了你!” 李燕沉无视了他的怒意, 语气淡然,抬眼看向窗边,那里有一处小几, 只摆了一只玉笛, 玉笛是旧物,多年不用, 光泽不再。 这是他母亲的旧物,跟随了他母亲多年, 原是该那年下葬时陪葬入墓, 可他藏了起来。这世上的人一旦离世, 留下的痕迹便会越来越少。 “当年母后去世的时候, 儿臣也想了很久,到底父皇为何要让她死。” 常德帝怒不可遏,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朕与你母亲年少结发,相敬如宾。” “朕为何要杀了她!” 李燕沉眼见着他的父亲越说越激动,就像是下一刻便会怒骂他不孝忤逆, 大不敬。 他并不在乎,只是看着常德帝涨红了的脸, 忽而一笑, “这里是我母亲去世那晚住过的地方, 儿臣以为, 父皇是要儿臣, 同样死在此处。” 这句话说的太过平淡, 常德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涨红的脸徒然变的煞白,他微微张着嘴, 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责备卡在了喉间,模样颇有几天滑稽可笑。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李燕沉方才开口,“想来父皇已经忘了。” 他闭了闭眼,似有些疲惫,片刻后他才终于睁开了眼,淡色眼眸之中流淌着伤怀。 “那年,她本是只得了一场风寒,太医署名医无数,那本该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无论哪 分卷阅读232 位太医给她治病,她都能熬过去。” “只是,这场风寒还是拖垮了她……” “她临终前,还望向门外,期待着父皇能来与她最后一见。” 他看着他的父亲,看着对方脸上的茫然,“父皇,您已经忘了她,对吗?” 常德帝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您恐怕也忘了,那些只听候您命令的禁卫,是如何从千里之外的地方寻来那味无色无味的毒,太医是如何违背了职责将毒加入药中,让母亲喝下。” “儿臣想,您大概已经都忘了吧。” 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风,带动着青纱帐飘动,似有人影浮动。 常德帝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抵抗着桌子方才稳住身形,“不孝子,你满口胡言!” “儿臣也不愿相信父皇会害母后至此。” “儿臣也不敢相信儿臣的父亲能杀了发妻。” “儿臣也想问问老天,为何要对儿臣如此。” “儿臣到底该不该对杀母之人尽孝!” 常德帝越发忍耐不住,他大喝了一声,“来人!” 门被人猛地推开,他的近侍一拥而进,护在他身前,“圣人!” 他颤抖的指着床榻上泰然处之的人,“将他这个不孝子打入天牢!” 近侍纷纷跪下,哀求他,“圣人息怒!” “你们是想造反吗!” 眼前乱糟糟,李燕沉视若罔闻,“父皇要以哪个罪名治儿臣的罪?” “还望父皇告诉儿臣,儿臣前去见皇祖父,还有母后时,也好告诉他们,儿臣到底因何获罪。” 常德帝犹如背上被狠狠地锤了一击,“好啊,你,你!”话还没说完,眼皮一翻,竟晕了过去。 近侍们手忙脚乱的接住他,“圣人,圣人!”又是让人去传太医,又是吩咐人赶紧将龙辇抬进来。 宛若一场闹剧。 李燕沉眉色淡淡,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终于,人去屋空,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华大夫端着药膏进来,“王爷,该换药了。” 他微微挪动了身子,动手拆起了纱布,“嗯。” 二人无一人提起方才之事。 华大夫端详了伤口片刻,“幸而这几日养的不错,伤口就快要愈合了。”这些日子住在这宫中,没得旁人打扰,倒是让他的病人能够安心静养。 而后,华大夫伸手按动着他腿上的穴位,“王爷,老夫这样按压,您有何感觉?” 这穴位并不伤人,却会让人觉得李燕沉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便见他的腿似是跟上了他的意识,微微动了动。 那只是一丁点儿微小的动作,却足够让他恍惚,他快要能够站起来了吗? 华大夫比他还要激动,“王爷,看来这法子成了!” 这样的喜讯应该快些告诉他家夫人,对了,还有王妃。 只是华大夫很快就冷静下来,而今他同王爷被关在了这深宫里,外头的一切消息都被隔绝,殿中的消息想来也传不出去。 * 圣人晕倒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只是圣人为何晕倒,无人知晓。 陈贵妃陪在龙榻前,焦急地握着常德帝的手,一声声唤着,“圣人,圣人,您睁眼看看嫔妾。” 太医站在一旁,战战兢兢道:“贵妃娘娘,圣人这是气急攻心,需得静养,不然恐有中风的危险。” 陈贵妃一双美目满是怒火,她压着火气走到外间,“赵礼,你告诉本宫,今日圣人去见李燕沉,到底说了什么,能将圣人气成这样?” 赵礼弓着腰,“圣人同永安王说话时,奴才们皆在门外伺候,后来进去时,只听见圣人提起永安王不孝,还说要将永安王打入天牢。” 陈贵妃冷笑一声,“李燕沉忤逆犯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赵礼为难,“娘娘,这如何使得,那毕竟是永安王。”那可是先帝爷亲封的太子,更何况他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圣人气得直接怒火攻心晕了过 分卷阅读233 去,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将人捉拿,不知要引起多少议论。 陈贵妃的眼中精光一现,还想说什么,却听得龙榻上的人忽而惊呼,“不要,不要过来。” 她的满腹心思全然别吸引过去,慌忙奔向床榻,“圣人,你看看嫔妾。” 常德帝睁大了双眼,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挠,陈贵妃忙去抓他的手,刚碰上却又被常德帝狠狠推开,“滚开,都给朕滚开。” 陈贵妃那张保养的犹如刚二十出头的美丽脸庞,满是错愕,还有难过,“圣人,是嫔妾呀,您不认识嫔妾了吗?” 常德帝已经退到了墙边,满是惊恐看着空中,口中念念有词,“不是朕,不是朕害了你,涟玉,不是朕害了你,不是朕!” 屋中人皆是神色一变,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 涟玉,那是元后的闺名。 常德帝似是发了狂,嘶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响,“涟玉,不是朕害了你,不是朕!” 一时,屋中人无人敢阻拦他,嘶吼声都传到了门外。 陈贵妃受惊不小,过了许久终于恢复神智,吩咐太医上前为常德帝用药,让他平静下来。 陈贵妃松了一口气,而后面对着众人,“吩咐下去,圣人方才所言,若有人传出去半点儿,皆斩!” * 第四天了,燕沉哥哥还没有消息。 月婉叹了口气,将家中送来的信打开。 是她祖父亲笔信,只让她耐心等着,切莫冲动,有些事情只有李燕沉自己能做。 月婉心知肚明,却并不能不担心。 王肆同那些禁卫皆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如何了。 燕沉哥哥身边就只有一个华大夫,两个人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只是如今,一切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便是好消息了。 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连规矩都忘了,“王妃,王妃!” 月婉也没怪罪她,只道:“青玄,你慢慢说。” 青玄喘匀了气,“今日大理寺前去搜查了五位朝臣的府邸,搜查令上所写,这些大人多年来犯案累累,还,还都与当年元后病故有关。” “外头还在传,咱们王爷的腿疾,便是当年王爷查到了元后的死因,而被这些人暗害。” “而今百姓们都去了朱雀大街观看。” 她说的又快又急,月婉焦急地心思反而渐渐平静。 她燕沉哥哥的心结,终于要解开了。 从前种种,她都觉着疑惑的地方,这几日她渐渐都相通了。 李燕沉十七岁那年为何会出长安,为何千里迢迢要跑到极寒之地去,回来的路上还伤了腿。 这世上能让他一直记在心上的人,恐怕不多。 他的生母,皇后娘娘,永远都是他的伤痛。 从那一年,皇后娘娘病故起,他从未好起来。 她松了一口气,又问,“街上还有什么消息?” 青玄面露疑色,半天才道:“还有人传圣人不知为何犯了癔症,这些日子神智不大清醒,朝中欲让太子监国。”这并不算是个好消息,而今王爷还在宫中,不知情形如何。 若是太子监国,王爷还能从宫中出来吗? 月婉双手不由得握紧,“让府上人别乱,都别再出府。” 圣人若病危,她便有机会入宫了。 * 国不可一日无人主事,常德帝发了癔症,朝中自是要有人暂代监国之责。 为定何人监国,多年来不曾管事的皇室宗亲,先帝的同胞兄弟,鲁王,他年岁已高,早就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若非是当下朝廷有难处,他也不愿露面。 他比陆太师还要年长许多,但因为多年来都不理事,所以瞧着精神头比陆太师更好。他入了紫宸殿看了一眼群臣,转身又看向病怏怏的常德帝,常德帝这会儿好不容易清醒了些,他便抓紧时间开口,“圣人意欲何人监国?” 常德帝眉宇之间还带着一丝焦躁,“自是太子。” 他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说话的时候,音调带着一丝奇异的尖锐。 鲁王点点头,“圣人说的在理。 分卷阅读234 ” 太子监国,名正言顺,毕竟是储君。 李燕麟站在群臣前方,此刻心中得意,却还是上前一步,谦虚推迟,“儿臣年岁尚轻,恐不能担此重任。”这是自谦的话,一时有不少朝臣上前进言。 “太子何须谦虚。” …… 常德帝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很快就下定论,让太子监国。 不知他是突然听到了什么,还是瞧见了什么,忽而目光一变,旁边一直候着的宫人忙上前来给他喂了太医备好的药丸,将他扶入后殿休息。 前殿中,就剩下了鲁王,太子同朝臣们。 鲁王还有些不解,“圣人方才可有明示让太子监国?” 自是还未来得及,李燕麟却神色飞扬,“待父皇休息好了,再请父皇示下。”反正他不急,如今这监国的位置也只有他了。 鲁王忽而转过头去,“太师,你有何高见?” 李燕麟神色微滞。 陆太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置身事外,此刻被鲁王一问,也只是抬了抬眼,“臣自是听从圣人之意。” 李燕麟松了一口气,想来陆太师也应该明白,而今李燕沉彻底失了圣心,不能再重返朝堂。而他则是当之无愧的监国人选。 鲁王也没多说什么,众人皆静静地候在殿中,等待着常德帝现身。 后殿寝居中,常德帝服用了一回药,眼中浑浊微微散去,外头忽而起了吵闹. 他甚觉疲惫,“何人在外头吵闹?” 赵礼神色匆匆而来,“圣人,是贵妃娘娘在外同人说话呢。” 常德帝神色微缓,“让贵妃进前来。” “是,圣人。”赵礼背过身去,脸上带出了几分焦色。 陈贵妃确实在外头不假,但还有一人。 赵礼脚步匆忙走到外头。 陈贵妃正冷笑道:“皇后娘娘,圣人如今在休息,你若进去打扰了他,该如何是好?” 小何后轻轻抚着肚子,还有半月她便要临盆,她又生的纤细,肚子便大的有些吓人,她并未避开,“陈贵妃,看来你还是不懂尊卑,本宫是皇后,同圣人乃是夫妻,而你不过是贵妃,本宫为何要听你的话?” “还不让开!” 陈贵妃生平最恨旁人说她只是个嫔妃,她气急,“你!” 小何后丝毫不退让,陈贵妃身旁宫女忙拦她,“娘娘,娘娘别动怒!” 赵礼苦不堪言,前朝之争,偏生后宫又不得安宁。 这两位但凡在此处闹出些什么事,前朝大臣那么多,不过片刻就会知道,到时候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他叹了回气,忙上前,“皇后娘娘,您如今临盆在即,还请您回去休息,圣人方才吩咐让贵妃进前。” 小何后瞥了他一眼,“赵公公倒是会拉偏见,本宫让你传话,想必你不曾告诉圣人本宫来了此处,可对?” 赵礼忙堆笑,“皇后娘娘,您说笑了,奴才哪敢。” 小何后轻笑一声,“也好,本宫既见不到圣人,便去前头见见各位大臣,本宫今日倒是有事要问问大臣们。” 她话音落了,再也不看旁人,身旁宫女簇拥着她往前殿去。 赵礼忙追上去,“皇后娘娘,而今大臣们正在商量朝事,您去做什么。” “做什么?本宫自是要为姐姐讨一个公道。” ”赵公公莫不是忘了,本宫如今还是六宫之主,有辅佐圣人之责。” “怎么,赵公公已经唯陈贵妃马首是瞻了吗?” “还是说,赵公公想要让人将本宫捉了,打入天牢?” 这里人来人往,赵礼自是不敢接话,只道:“只是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您若此刻去了前殿,日后圣人想起来,恐娘娘自身也难保。” 小何后歪头看他,“赵公公这是威胁本宫?” “奴才不敢。” 小何后还要说什么,却听得寝殿中,神智尚且清醒的常德帝不知为何又发了病,在龙榻上不停地嘶吼着,还将上前的陈贵妃推倒在地,闹得一团糟。 陈贵妃何时受过这 分卷阅读235 样的委屈,此刻眼中都泛起了泪光,“圣人。” 这到底是何病,好端端的此刻就发了。 这回赵礼没有精力再去拦小何后,小何后径直进入了殿中,喝道:“圣人病重至此,贵妃欺上瞒下,担当得起吗?” “还不传太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小何后一进屋,那原是癫狂不安的常德帝忽而看向她,喃喃唤道:“涟玉。” 陈贵妃神色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常德帝。 小何后缓缓朝前走,这屋中的人没人敢上前拉扯她,她缓缓一笑,脸上带着与她一贯清冷神色不同的温柔笑意,“圣人,您还记得涟玉吗?” 有宫人脚步匆匆走到前殿,同李燕麟耳语,“殿下,情况有变。” “怎么回事?”李燕麟目光一沉。 宫人很快便将后头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回。 “刚刚圣人待皇后十分不同,连贵妃娘娘都撇下了。” 李燕麟忍不住握紧了双手,“让人去拦住李燕沉,越快越好!” 他们二人的话虽没有让第三人听见,可有宫人前来,却已经足够打眼。 鲁王看向他,“太子,出了何事?” 李燕麟面露愁容,“皇叔公,父皇的病情未曾缓解,不妨今日暂且散朝,等父皇身子好些了,方再商讨。” “如何?” 朝臣交头接耳,倒是无人提出异议。 鲁王也点点头,“也好,老夫正好前去探望圣人,各位大人,今日便散了吧。” 正待众人要转身时,却见门外有一人被搀扶着走近,众人皆是目露不解,而后一震,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永安王?” “他能站起来了?” “听说他双腿皆被刀割开,竟然能站起来?” 李燕麟暗道一声不好,他的人竟然没有将李燕沉拦住,让他来了紫宸殿。 他此刻顾不上李燕沉腿疾竟然好了的事情,只大步上前去,准备先声夺人,“二哥,没有父皇的允许,你如何敢擅自离宫。” 他被幽禁于宫中,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李燕沉看着他,淡声道:“太子,我犯了什么罪,不得离宫?” 他一时气短,很快就想出了理由,痛心疾首道:“你忤逆犯上,对父皇不敬,父皇前去探望你,你竟顶撞了父皇,害父皇怒火攻心气晕了过去,而今父皇还未病愈,你该当何罪!” 李燕沉懒得同他再说,淡淡一句,“我能说出什么让父皇怒火攻心的话,还请太子言明。” 这也是朝臣想要知道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这对兄弟。 这才发现,李燕沉虽能行走,却并不是很稳,还需要倚靠着身旁人。 李燕麟生气,“你!” “你若说不出来,便让开。” 李燕沉绕过了他,朝着殿前方走去。 两侧大臣纷纷看向他,思索着他今日为何而来。 他这腿伤眼见着就要好了,这朝野原就不平静,太子之位又该如何? 李燕沉走到了鲁王面前,欲给他行礼,“皇叔公。” 鲁王扶了他一把,“子岚有伤在身,莫拘于礼数。” 李燕沉转过了身,看向大臣们,“我有一事,想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 “七年前,我母后之死另有隐情,想必诸位大人已经知晓。” 他身处禁宫,未同外界互通有无,而外头的事情一如他所料进展着。 “而今,我想为我母后讨一个公道。” “为人子,不能让生母枉死。” 70. 第七十章 朕错了 时间倒回到李燕麟邀李燕沉东宫叙话这天。 二人水榭谈话, 半晌之后,椒房殿派人来请李燕沉,他原就打算告辞, 此刻便也顺势而为, 告辞了李燕麟,随着宫人前往椒房殿。 椒房殿人人都以为他不可能来, 不曾想,半刻钟后, 守门的宫人 分卷阅读236 便匆忙前来传话, ”王爷他就要到了。” 史女官刚端了空药碗出来, 此刻一听, 她原是个沉稳人,此刻也不免有些慌张, “怎得就来了,请他花厅稍坐,我这就去禀报主子。” 守门宫人忙应声, “是。” 她顺手将空碗交给一旁的宫女,“你们几个去将屋子熏一熏。” 宫女皆应了声, 史女官方才扶了衣袖, 带着几分忧愁重新踏进了房门。 屋中挂了几道纱帐, 已经是二月的天了, 却还是燃着火炉, 连带着纱帐都被烘的极其暖和。 纱帐后的床榻, 小何后刚用了药, 正待昏昏欲睡时,却又惊醒,她费力的转过头去, 隔着纱帐看清了来人,“才元?” 史女官深吸了一口气,撩开了纱帐走到床榻去,“主子,是微臣。” “怎么了?”小何后半阖着眼,药效让她颇为不舒服。 “先前主子派人去东宫请王爷,王爷,他来了。” “微臣请他花厅稍坐,主子您看可要见他?” 小何后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来?”她安排宫女过去,不过是想要为李燕沉解围,让他早些从东宫出来。 这件事,想必宫女已经告诉李燕沉。 李燕沉若知晓,为何还要来椒房殿? 史女官低头看着小何后有些苍白的容颜,不免有几分心疼,“主子,不若请王爷稍坐,就请他离开。” 小何后已经撑着床榻起身,史女官忙上前搀扶,“主子,您小心些。”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前来,你让人进来给我梳妆。” 史女官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她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性,见她脸上泛着一丝神采奕奕,便也放弃了,只是让人都进了屋来,扶着小何后起身,替她梳妆打扮起来。 李燕沉已经在花厅里待了快有一刻钟,花厅里该是刚熏了香,原本该是素雅的香气,但因为刚熏不久,不免有些过浓。 这不应该。 椒房殿的宫人不会如此仓促。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他轻抚着衣袖,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外头的人也已经走进来。 他抬眼看去,小何后是一身常服打扮,妆容却很精致无暇,她年纪并不比李燕沉大多少,说是姨侄,更像是姐弟。 若是从前,他并不会觉着有什么不对。 毕竟世人皆会整理仪容仪表,方才待客见人。 月婉同他说过,每回小何后要见她时,总会让她等上许久,也不像是故意要敲打她,更像是小何后见她之前会精心打扮一番。可这又是为何呢?她原就是个小辈而已,更何况小何后怀有身孕,身子多有不便,小何后莫说是不打扮,素面见她,也是应该的,何必多此一举? 今日,小何后也让他等了一刻钟头。 眼见着小何后落了座,他方抬手作揖行礼。 小何后轻点了头,“子岚不必多礼。” 李燕沉抬眼看着她,小何后同他母亲生的有几分像,但是他母亲年纪比小何后大上许多,大约也只是同他母亲年轻时有些像。 他明知故问,“不知皇后娘娘传召儿臣,是为何事?”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方才不过是想给他解围,偏偏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何后叹了口气,吩咐了史女官,“你们先出去。” 而后又看向李燕沉身旁的王肆,“王公公,你也出去。” 王肆没动,李燕沉朝着他微微抬手,他方才躬身跟在史女官后头走了出去。 李燕沉沉默的看着,方才史女官出门前还将手炉放进了小何后怀中。 二月的天气,虽不算太暖和,且屋中也点了炉子,小何后是有多惧寒冷,方才会再用上一个手炉? 屋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许久之后,小何后方才开口打破了此间的寂静,“你有什么想要问的,问吧。” 他们二人之间,七年来隔阂日渐增加,唯独这大半年来,逐渐好转。 小何后不禁苦笑,明明她年幼时进宫探望姐姐时,李燕沉也是喊过她姨母的,那时一切都还好。 李燕沉终于开口,“我 分卷阅读237 有一事不解,望您能为我解惑。” 这个问题,他母亲去世那年,他便已经想要问了。 那个时候,他母亲离世才一个月,常德帝便以他年纪尚小,无母照顾,欲另立新后照顾他。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旁人如何不知常德帝是想要立陈贵妃为后。 只是,后面杀出了个何家,何家手持先帝赏赐,将嫡幼女送入了皇宫成为了新后。 他的姨母不再是姨母,成了他继母。 想到此事,他心情并不算好,“您当年入宫,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您心甘情愿的?” “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我并非当年只会问您为何要入宫的年纪,您不该再瞒我。” 小何后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温柔了许多,“七年了,我也快要忘了。” 原是不该说起的往事。 可是今日,好像能同李燕沉说说了。 “旁人并没有逼迫我。” “只是不是我,何家还会挑别的姐妹送入皇宫。” “你当年说的没错,何家的人,除了姐姐,确实都无情无心。” “姐姐尸骨未寒,他们便想着皇后之位不能让位她人。” “所以,是我求了你那外祖父,何家方才送我入宫。” 她语气平静,宛若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当年,我也不知该如何同你相处。” “毕竟你从小便同别的孩子不同,极有主见,认定了我是想要夺取皇后之位的坏人,便也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说辞。” “我想了许久,其实你不相信我也好,至少在这后宫里,旁人就算要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也没有办法下手。” 提起从前种种,小何后已经不甚在意。 李燕沉想,其实这些年,小何后对他称不上多好,却也并不坏。 有的时候,不知该如何接近的时候,不如保持距离,至少还能维系着客气的关系。 她打量着眼见已经褪去了稚气,完全长成大人模样的李燕沉,对方似有些心不在焉,他生来其实有些不像他的母亲,却也不像他的父亲。 小何后仔细回想,这孩子其实最像的是他的祖父,那位在他三岁时,封了他为太子的圣德帝。 他的眉眼总是带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 可偏偏那双琥珀色眼睛是随了他的母亲。 也是她的姐姐。 那位温柔似水,善良温和的美丽女子,也同样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双眼睛却总是会带着温柔笑意,看着她的时候,让她觉着这世上便是只有姐姐了,她也能快快乐乐的生活。 “涟琅,过来,姐姐给你梳发,瞧你又跑去哪里贪玩了,仔细回家去,祖母又要罚你抄书。” “涟琅,这是你的小外甥,快过来瞧瞧他,是不是同你出生时一般可爱。” 她一时陷入回忆里,不可自拔。 李燕沉出了声,“当年是我不对。” 十三岁的时候,他没了母亲,便觉着这世上的人心都是坏的,对谁都不想理会,谁要接近他,都会被他赶走。 不,除了一个人。 竟是为当年之事道了歉。 小何后微微有些愣神,而后忽然一笑,她身子笨重,刚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觉着腰背酸软的厉害,她却不甚在意,只是双手轻轻抚着肚子。 她张了口,说的云淡风轻,“都过去了。” 外头有人轻轻叩了门,想来是提醒小何后。 小何后却没有理会,只是问眼前的年轻人,“你可还有想要问的?” 李燕沉看向了她的肚子,小何后怀胎快有八个月,怀相明显,只是小何后整个人仿佛只胖了肚子,而身形未曾有过变化。 这个孩子若出生,倒成了这世上与他而今血脉最亲近之人。 “这七年,您同圣人关系淡淡,为何要在我婚事定下后,同圣人日渐亲密,还想要一个孩子?” 他略有迟疑,却还是问出了口,“也是为了我?” 分卷阅读238 小何后这回却摇了头,略带着迟疑,“它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你。” 李燕沉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已经有了答案。 小何后若不是为了他,那就只能是为了他母亲。 门外的人似已经有些等不及,又叩响了门。 李燕沉转动了轮椅,准备告辞。 “您本是无辜之人,您腹中还未从出生的婴儿也同样无辜。” “母亲的仇,自有我替她报。” “若母亲知晓您为她伤了自己,我想即便她在天之灵,也会愧疚难安。” 小何后紧盯着他,眼中似燃起了一丝光芒,而后光芒很快泯灭,她笑笑,“并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李燕沉并没有揭穿她此刻破绽百出,只是朝她行礼。 “告辞。” 那些沉积在他心上多年的旧事终于有了答案。 他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史女官有些局促的同他行过礼,便入了屋。 他未曾回头,只让王肆上前来推着他离开了椒房殿。 史女官匆忙入了屋,将怀中的药丸取出来,刚唤了一声主子,小何后却吐了一口血。 她的脸色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红,连妆容都无法掩盖。 史女官颤抖着手,将药丸喂入她的口中,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 只有地上那散落的血点,提醒着众人,方才她又咳了血。 她抓着手中的锦帕,眼神迷离,盯着那虚空喃喃自语,“姐姐,姐姐。” 那不只是李燕沉的母亲,也是她的姐姐呀。 李燕沉从椒房殿离开没过多久,椒房殿中便传了太医入殿为小何后把脉。 宫中不知何人提起,小何后大约是被永安王给气倒的。 这对继母继子关系并不好。 陈贵妃也知道了此事。 她不甚在意的看着对此有些忧心的李燕麟,“你何必担心他们二人会结盟。” ”李燕沉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七年前元后灵前,他便敢让小何后离开,小何后丢了多大一个脸,这七年来二人关系淡淡,小何后而今又怀有身孕,为何要讨好一个废人?” ”小何后若真有心扶持他上位,她又为何要怀有身孕?” 李燕麟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下了,“儿臣这不是见皇后竟愿意给李燕沉解围,还派了人前往东宫。” 陈贵妃精致的眉眼含着笑意,“她若是真的有心为李燕沉解围,今日就不会让她被李燕沉气倒的事情传出来。” “三年前,李燕沉的腿也不会出事。” “李燕沉的太子之位也不会丢。” 以己度人,陈贵妃也不相信小何后没有私心,“因为她,这几年李燕沉不孝继母,不孝圣人的名声是越来越响。” 李燕麟彻底安了心,“还是母妃英明。” 陈贵妃漫不经心的逗弄着怀中的猫儿,“秦家那丫头,近来可有说什么?” 提到此事,李燕麟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怒气,“她还打算去试试陆月婉,只是而今秦将军看管她甚严,她并不能轻易出门。” “便连儿臣,也只见了她一面,她还不曾说上什么,秦将军便派了人来将她接走了。” 陈贵妃抬起头,一双美目露出了些许精光,“她的话,可信可不信,这世上哪有鬼神重生。” “只是秦家得用,我方让你对她示好,不是让你对她言听计从。” “你且记着,莫太过相信一个女人的话,特别是这个女人日后还要成为你的枕边人。” 李燕麟心中想要反对,他实则是有些相信秦思贤的,只是他母妃对此将信将疑,且在除夕那日,陆月婉什么破绽都没有露出来以后,他母妃便更不相信了。 可他信。 秦思贤说,她的前一世里,陆月婉杀了他。 而今生,陆月婉三番两次打他脸,让他丢尽了颜面,还有看他时的目光充满了恨意,让他不得不信。 他分明讨好陆月 分卷阅读239 婉多年,陆月婉从未如此。 自她及笄那日起,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与秦思贤相遇,秦思贤说出的那一番可算做石破天惊的话,他终于醒悟。 陆月婉就是恨他,想让他死。 而且,若不是陆月婉嫁入了永安王府,李燕沉而今还不过是个整日里待在府中得废物罢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处处与他争高低。 他好不容易才坐稳了这太子之位,不能让李燕沉成为他的绊脚石。 只是此刻陈贵妃如此吩咐,他便只能口头答应,“儿臣明白,母妃不必担心。”私下他做什么,反正他母妃也管不着。 * 离华大夫要入府给李燕沉动刀治腿的前三天。 月婉心里不安稳极了。 明明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她却觉着心里十分不安稳。 “姑娘,按照你的吩咐,这回请华大夫入府,用的也不过是请他来为王爷复诊的说话,旁人是半点儿都不晓得,华大夫来咱们府上是做什么的。”玉竹宽慰她,心中又难免觉着自家姑娘是太过担心,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但是小心谨慎是对的。 毕竟王爷的腿伤痊愈与否,对这长安城中不少人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特别是宫中那几位,只怕是要坐不住的,到时候若是是使些什么绊子,王爷出了岔子。 她家姑娘恐怕会难过一辈子。 月婉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眼见着就没几天华大夫便要入府了,我不想到时候会有人前来打扰。” 每一个步骤,月婉都想过许多遍,终于觉着万无一失了。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王肆推开书房的门,“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奴才将那封信送出去了。” “想来很快便会被人截住。” 李燕沉头也没抬,“我知道了。” 倒是王肆忧心忡忡,“主子,三日后何其重要,一定要那时动手吗?” 李燕沉终于抬眼,他的眼色沉沉,“那是最好的时机,若错过了,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 “王肆,你还记得皇祖父为我启蒙时,曾教我写过什么字吗?” 突然被点名,王肆有些发懵。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一时想不起来。 “皇祖父说,不破不立。” 李燕沉也没怪他想不起来。 王肆松了一口气,又问,“那皇后那边,可要与她通气?” “不必,她自是明白该做些什么。” 王肆又问,“那王妃那儿呢,到时候动静太大,王妃势必会惊慌失措,您看可要提前同王妃商量?” 李燕沉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颇为无奈,“你是不是还存着心思,想让她来劝我?” 若是月婉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一定会阻拦。 毕竟,月婉比他还盼着他的腿疾能早日好起来。 她若知道他要以自己为饵,一定会不计后果的阻止他。 而他大概也会心软。 这世上无用的便是心软。 “不能告诉她,不知是为了她,也为了陆家。” “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陆家无关,同她更没有关系。” 王肆无奈,也只好答应。 终于到了华大夫要为李燕沉开刀接经脉这日。 人手都已经点好。 从坊门到王府大门一直到二门处,人手极少,府上大半禁卫皆被调到了李燕沉治病的院子外头。 玉书打外头进来,还忍不住好奇,“王公公,怎么这么多禁卫?” 这是王妃身旁的小丫头,平日里王妃极宠她,王肆也乐得同这些小丫头小子们说笑两句,“今日这头等大事便是这间院子,自是该重兵把守。” 正好灵远端着托盘过来,王肆顺手接过,又递给了玉书,“好了,你快些给王妃送茶去。” 玉书不疑有他,接了托盘便往院子里头走,“是,王公 分卷阅读240 公。” 王肆就站在院门口,若是从前,他定是要进屋去守在门口的。 而此刻,他站在院门口不动弹了。 他的小徒弟跑过来,“师父师父,您站了一个多时辰,您去歇歇吧,徒儿替您在此当差。” 今日心情原是极其沉重的,此刻王肆却忍不住一笑,“傻小子,师父何时说过在当差?” 灵远回答的小心翼翼,“那您是在罚站?” 王肆没忍住,“臭小子。” 他有些不舍得,摸了一耙小徒弟的脑袋,吩咐道:“厨房有刚出的甜点,你去厨房走一趟,端些甜点来。” 灵远眼前一亮,“是,徒儿这就去。”他跑的像个兔子一般。 王肆叹了一口气,这样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聪明起来。 很快,外头就有禁卫脚步匆匆跑来,王肆收了笑意。 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那封信送出去的时候,好几拨人马大约都收了消息。 会来的是那一拨呢? 一定是那个最不想让他家主子腿好起来的那一拨人马了。 王肆站直了背,与身边的白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泽微微点头,极快地吩咐了下去。 终于那拨人来到了院外。 王肆意外,却又不算太意外。 这世上,有谁能想到,最不想让他家主子腿好起来的,竟然是他家主子的亲身父亲。 当朝皇帝。 * 在场的每个大臣,神色各异。 陆太师低头不语,同今日刚来时的模样一般,看起来便是不会插手其中。 鲁王多年不出山,今日原是打算来为监国人选做个见证,不曾想会节外生枝出这么多岔子。此刻听到李燕沉提起元后往事,不免心生茫然。 只是李燕沉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已经准好好,要说起那段本不该于朝堂之上提起的后宫秘闻。 那本该是常德帝的后宫内务,朝臣们能谏言却不便插手。 李燕沉挥推了搀扶着他的宫人,只身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众人才发现,他站起来时身形修长,甚至快要比他身旁人都高上半个头。 他有着极其俊美的一张脸,偏生眉眼是极淡的,这份淡然处之让旁人觉着,仿佛他丝毫不惧如今的处境。 鲁王看着他,忽而就想起了自己那已经去世多年的兄长。 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而此刻,仿佛往事重现。 一时,他没有开口阻拦,只静默的站在一旁,想要听听这位被他兄长夸过肖似的晚辈到底要说些什么。 “想必各位大人已经知道,这几日大理寺抓了一些官员。” “而这些官员,皆与当年我母亲的死有关。” “七年前,太医署曾断言,我的母亲,孝贤皇后是死于一场风寒。” 李燕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不知诸位大人,可相信,一位皇后能轻易的被一场风害了命。” 若是贫苦人家,染上了风寒,无药医治,或许会丧命。 可这是皇宫,太医无数,珍贵药材无数,绫罗绸缎无数,一场风寒没有那般可怖。 “我母亲的死,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听过,一种名为绮罗的毒。” “无色无味,人若服下便会日益衰弱,直到衰亡。” “我母亲便是死于这种毒。” 他忽而看向一侧,那是武将所在的地方,秦将军便站在那里。 秦将军的面色并不好,更是在他提到绮罗二字时,忽而就白了脸。 “想必秦将军知道此毒。” 秦将军被点了名,不得不出列,“臣确实听过。” 李燕麟神色有些不大好,“二哥,孤知道元后的逝世对你打击甚重,前两日大理寺是抓了好些官员,他们这几年是犯案累累,可是他们并未认下谋害元后的罪名。” “而今二哥胡乱说出一 分卷阅读241 种毒药的名字,便应该拿出证据来,而不是牵扯无辜之人。” 他的话也有道理。 鲁王原是置身事外之人,此事前因后果都不明白,此刻点点头,“太子的话在理。” “永安王,你可有证据,能证明那五个人皆是参与了谋害元后的事情里。” “你要知道,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名。” “他们五个如何有胆子能如此行事?” 鲁王开了口,旁人纷纷看向李燕沉,猜忌着他手中是否有证据。 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情,七年的时间能够让许多事被掩盖的毫无痕迹。 李燕沉忽而看向殿外,“证据,我当然有。” 又有人走来。 那是大理寺的人,押着那五个被下狱的官员走来。 那五个官员犯下的事,除了谋害元后一事不曾认下,其余罪名皆已经认下。 韩少卿出列,将这五人所作所为接连说出。 五个人皆是为官多年,其中还有禁军将领之一。 犯下的罪,皆认了。 唯独一条,谋害元后。 五个人异口同声,“我等从未参与谋害元后一事。” 别的事情都能认,唯独此事不认。 有那觉察到不对劲的大臣,此刻便已经猜起了缘由,甚至隐隐猜到了幕后之人,脸色徒然就煞白,而后便低下头,紧紧地闭嘴,置身事外。 有那还未反应过的,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出,想要瞧瞧大理寺当着百官的面,是要如何审一桩陈年旧案。 还是关于皇室颜面的案子。 他看向跪在最右边的那人,用着殿中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起,“太医署庞大人,擅治风邪热毒之症,年二十便入太医署为官,一当便是二十年。” 庞太医面色惨白跪在那里。 “可是,庞大人家境贫寒,俸禄并不多,我想请问,庞大人七年前是哪来的本钱,能够在长安置办五间店铺,还有一间五进的宅子,买下二十仆人。” “庞大人若要回答收取底下人的贿赂,我想大可不必。” “你这些年来,扶持自己人,打压他人,收取的贪污钱财,皆不足以用来购买我方才所说。” “所以庞大人,你可能告诉我,这些钱财到底来自何处?” 庞太医不停地冒着冷汗。 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你都说我当官二十年,我自有别的进项。” 韩少卿看了他一眼,“此事先不提。” “刘将军。” “你是圣人一手提拔。” “且不说圣人有多信任你,这些年来,长安三军中将领,唯你积威严甚重。” “三军中,有不少勋贵人家子弟,而这些人半分规矩都不守,欺压白身士兵,甚至这些年,每年都有人死于他们手中。” “你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理会,甚至还包庇罪犯,让那些枉死之人蒙受冤屈而去。” “我想问问刘将军,可还记得你府上先祖带兵出征时,曾定下的军规,入营者,皆不问家世,平等视之,作乱者,应按军令处置。” 刘将军挺得笔直的背,终于弯了下去。 “韩少卿,你说了这么多,都不曾说这些人同元后之死有什么关系。” “孤可不可以认为,你今日只是为了替大理寺出风头,方才当着满朝大臣审案。” 李燕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可他又不敢确定。 可他听来听去,都不曾听见韩少卿说起元后之事,终于烦躁的忍不住开口。 韩少卿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方道:“太子可记得华容园?” 李燕麟没想到他能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再也绷不住温文尔雅的神色,“你!” 韩少卿不再看他,也不再继续问。 他走到李燕沉身边去。 “王爷,您可有话要说?”他立在一旁,是要李燕沉来收尾了。 李燕沉点点头,他腿上的伤口虽然 分卷阅读242 正在愈合,可是久立,却是锥心刺骨的痛,他似无所察觉,只看着地上那几个人。 他开了口,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量,“你们当然是有所依仗,才会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那五个人忽然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李燕沉只觉得好笑,这些人明明作了恶,偏偏又要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身后九尺台阶之上,忽而就起了响动。 李燕沉缓缓地转过了身,抬眼看向正满脸震惊看向他的常德帝,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他并不常笑,笑起来时,旁人方才知晓,他还有几分尚且同年纪相符的意气,“圣人,您便是他们的依仗。” 常德帝跌坐在龙椅之上,指着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 殿中大臣皆跪驾,独他一人站着。 他终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那件或许很多人都知道,却绝口不提的事情。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是九天惊雷突然降下,炸的到处惊天作响。 “他们仗着圣人您的势,得了您的默许,杀了儿臣的母亲。” “终有一天,他们不会再想仗您的势行事,到了那时,圣人您会不会后悔?” 殿中静默了一瞬,很快四面八方都是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胆!二哥你是不是疯了!” “忤逆犯上大不敬,还不快来人将永安王拿下!” “圣人,您怎么了?传太医传太医!” “来人护驾!” 许多人都在慌乱奔走。 四周乱糟糟,唯独李燕沉觉着内心很安静。 * 太极宫重兵把守,满朝大臣皆在广场上等候。 紫宸殿殿门紧闭,一丝光亮都没有透出来。 朝臣们似还未从方才李燕沉那番势要捅破了天的‘混账话’中醒过神来,顾不得身旁禁卫腰刀泛着寒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永安王大张旗鼓的要查三军命案,原来背地里查了这么多?” “你错了,他其实现在开始查的,定是三年前就在查,怪不得三年前他要离开长安,去那极北之地。” “听说那叫绮罗的毒药便是极寒之地才会有。” “你们说永安王这回会不会被圣人贬黜?”说话的大臣,还悄悄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 陆太师站在前方,即担忧又欣慰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鲁王七十多岁的年纪,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看到,比他兄长逼迫他父皇用印派兵,更荒唐的场面。 他知晓兄长生前对唯一的儿子,其实失望颇多。 先帝情深意重,一生只娶了一个人,便是发妻亡后,朝臣如何劝说,都不曾另立新后。这样一份清深,圣人却未曾遗传到半点儿。 而先帝还是有后悔之事,便是他同发妻只有一个孩子,再无别的子嗣。这皇位只得交到这个孩子手中。 鲁王还记得,当年他兄长曾言,“子侄资质皆不出众,竟无一人可担此皇位。”也是起过想要传位给侄子的心思的,只可惜无一人入眼。他兄长常年带兵打仗,身体耗损颇多,老年间身子不好,将皇位传给儿子,却还的强撑着为儿子打理朝事。 只可惜,兄长当了十几年的太上皇,终究是让儿子起了疑心,疑心兄长是要他做傀儡皇帝,开始处处同兄长做对。父子生嫌,何尝不是憾事。 便连何后,也是兄长为了儿子精挑细选的。 那是个好姑娘,模样极好,性子温顺,宽宏大度,无论当年还是太子的常德帝纳了多少女子入东宫,从不生气,也不苛待妾室。 这样的姑娘,日后做皇后,也会对后宫嫔妃极好,善待庶子。 鲁王而今想起来,还觉着他兄长看人的眼光是极好的。 不知为儿子挑选了能容人的好妻子,也为儿子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只是,那个好姑娘并没有活到长命百岁,年纪轻轻就去了。 而今,她的儿子要为她报仇,将这朝野掀起了滔天巨浪。 满殿的人都战战兢兢看着李燕沉说不出话来。 b 分卷阅读243 r   鲁王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常德帝到底要如何收场。 常德帝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坐在龙椅上,又是用药,又是按穴,过了许久,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惶恐神情。 他原就生的极好,保养的也不错,便是人到中年,也是俊朗之人,而此刻却丑陋不堪,他喘匀了气之后,指着李燕沉张口便道:“逆子,逆子!” 李燕沉并不畏惧,他缓慢地朝前挪动着,常德帝身旁的禁卫同宫人皆是一震,立马护在常德帝身旁,怕他行刺。 他露出一丝笑意。 “三年前,儿臣返回长安的途中,被人伏击。” “儿臣摔下山崖的那一刻,有想过,你是父亲,儿臣该有做儿子的本分,若是老天爷要儿臣死在那里,也算是全了对父皇的孝道。” 他越往前走,身姿越发晃动,白玉一般的一张脸上,也渗出了汗珠。 他大约是站了太久,走了太多的路,膝上的伤口崩开,鲜血打湿了纯白衣裳。 旁人提防他会行刺,却忘了他而今不过刚能行走,且只身一人前来。 常德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他大喊,“你还知道你为人子!” “既为人子,为何屡次三番对朕不敬!” 李燕沉失望的叹口气,“方才父皇身子不适去了后殿休息,想来没有听见儿臣的话。” “那儿臣便再向父皇禀明一回。” 他已经走到了台阶之下,再往前去,便是僭越。 他停住了脚步,用那双与元后生的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常德帝,“既为人子,不能看着母亲枉死。” 常德帝终于崩溃,“别说了,别说了!” “涟玉,朕错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声音凄惨尖锐,这回没了陈贵妃遮掩,外头朝臣皆是神色一变。 常德帝这癔症,整的又发作了? 还是这样的时候。 * 紫宸殿一通闹,便是数个时辰。 朝臣们终于按捺不住想要进殿一探究竟时,便见殿门缓缓被人打开,发出了沉重的闷响,还伴随着血腥气。 众人皆是一震,莫不是圣人大怒,下了令将永安王给杀了? 这这这,他们该如何是好? 是做那一头撞死在紫宸殿前,死谏圣人昏聩无道的铮臣,还是做那充耳不闻的佞臣? 永安王一步好棋,将百官全都卷入了此事里,让他们做不得装聋作哑,必须做出选择,必须护住他的性命。 他若死,在场所有人都是帮凶,日后雨史书上留名,名节不再,后人皆会痛骂。 赵礼步履虚浮,缓缓走到百官前方,方才站定,朗声道:“圣人有诏,诸位大臣听令……” 71. 第七十一章 我们回家吧(修文) 长安百姓围在告示栏前, 议论纷纷。 “圣人要为元后布道场,吃斋念佛四十九日为元后祭祀,以告慰元后在天之灵。” “圣人病重, 令永安王与太子共同监国。” “我看呢, 元后的死因果真是不简单,那几位大人当年哪里来的胆子, 敢谋害皇后?” “永安王如今腿也好了,你们说这太……” “嘘, 可别再往下说了, 你还要不要命!” …… 讨论的声音时而激烈, 时而隐晦, 只经久不息。 常德帝病了,躺在龙榻上, 双眼无神的看着头顶床帐。 床旁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正端着药碗温温柔柔的搅动着,“圣人, 您该喝药了。” 常德帝像是终于活泛了过来,转过头去看向她, 眼中带着几分迷茫, 而后却又迸发出炙热, 他伸出手去, “涟玉, 涟玉。” 女人招了手, 便有宫人上前来扶着常德帝起身, 而她端着药碗,看着常德帝微微一笑,恰似二十多年前, ‘二人’刚成婚的那一年柔情蜜意,她轻启朱唇,“我在呢。” 太和殿中,宫人正紧锣密鼓的打扫布置,明日便要为元后布道场,今日还有得忙。 分卷阅读244 太和殿偏殿一处幽静殿室。 李燕沉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看着香案上供奉的牌位。 他已经在此坐了一日,旁人皆不敢上前来打扰。 “您若在天有灵,会不会怪罪儿臣,揭穿了这一切,让他日日活在悔恨之中?” 是啊,他可以当着满朝大臣揭露常德帝当年犯下的罪行,他可以逼得常德帝发了疯再也受不了心中的折磨承认错了,却没有办法让常德帝去死。 但是活着,也有很多办法,让他活着比死去更难受。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进来。 他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那人脚步声停留在他身旁,“燕沉哥哥,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他转过头去,过了许久,方才低低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婉婉。” 月婉的心像是被什么利刃刺了一般,她扶住了李燕沉的手臂,想要将他扶起来,“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他空洞迷茫的眼神之中,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儿光亮,“好,回家。” 二人推开门,走出殿室,外头的宫人无一不低头退让,安静的等待着他们离开。 月婉一直偷瞄着身旁人。 她原是准备了很多话,想要见到李燕沉时就告诉他。 只是这会儿,那些话全都憋在了心里,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皇宫极安静,不知是因为昨日紫宸殿的事情,宫中人人人自危,无不是战战兢兢,深怕李燕沉为报母仇而迁怒他人,无不是远远瞧见了李燕沉的身影,便赶紧离开,活像是见着了活阎王。 终于看到了前方赶着马车,等待着的白河。 白河一见着他们,便顾不上什么宫规,大步走上前,神色激动,“主子。” 李燕沉沉默的点点头,“回府再说。” 过了片刻,他方才又开口,“王肆他们呢?” “主子,王公公他们没事,此刻都在府中等您呢。” 李燕沉紧绷着的肩膀好像也随着这句话松懈,随之身形一晃,月婉忙扶住他。 回了王府,王肆一瘸一拐的来迎,见李燕沉虽走的缓慢,可到底是能站起来,自己慢慢行走了,顾不上满府的人都在门前候着,他喜极而泣,“主子,您的腿终于……”先前宫中传来消息,说永安王的腿如今好了,他还不敢相信,而今终于亲眼看见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定。 只是很快,他的惊喜变成了惊吓,“主子!” 李燕沉下了马车,未走几步路,双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一晕便是两日。 朝中诸多事宜,不曾因常德帝发了癔症不能理事,让太子和永安王监国而停滞不前。 春闱,就在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宫中的秘辛事儿吸引的时候,悄悄拉开了帷幕。 月婉守在床旁。 床榻上的人安静地睡着,除了胸口尚因呼吸而略有起伏以外,整个人都似乎与外界隔绝开来。受过一场惊吓的华大夫,前来给他诊过脉,说他多年郁结终于消散,且这几日都不吃不喝不睡,如今才会陷入睡梦之中。 月婉时不时的伸出手指去探探他的鼻息,方才心中安定。 玉书从外头进来,提醒她,“姑娘,今日二少爷同三少爷就要入贡院了,你不是说过要亲自去送他们吗?” 月婉正想捉弄床榻上安静睡着的人,想让他醒来,此刻一听玉书这话,立马收了玩笑的心思。 她牵了玉书的手,一步三回头的去到屋外,方才压低了声音,“你瞧我这记性。” “赶紧让人备马车,我换身衣裳就出发。” 玉书忙道:“马车早就备好了,只是坐等姑娘没吩咐,所以奴婢才来问问。” “我这就去换身衣裳。”月婉忙进屋去,也不让旁人伺候,自个儿就翻了衣橱,取了件外出的衣裳换上。 她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妆容可还好,忽见镜中多了一道欣长人影,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正看着她微笑。 她脸上一喜,顾不得其它,转过身去就想要扑进对方怀中,却又怕自己力气太大会将人给撞坏了,只好克制住了自己的念头,笑 分卷阅读245 得眉眼弯弯,“燕沉哥哥,你终于醒了。” 李燕沉叹了回气,搂住了她的腰,轻轻地将人带入了怀中,他的怀抱是暖的,月婉只觉着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心也安定下来。 过了片刻,她方才抬头想要去看李燕沉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身量方到李燕沉肩颈处。 她抿了抿嘴,有些郁闷,“我记得我明明长高了,怎么还是比你矮一个头?” 十七岁的李燕沉,比她高一个脑袋便罢了,这三年来她也还在长身体,怎么现在李燕沉还是比她高一个头? 李燕沉抬起手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傻子。” 月婉不可置信的捂着头,“你醒来第一件事,竟是凶我。” 李燕沉嘴角勾着一丝笑意,整个人此刻虽苍白孱弱,却因为这丝笑意而生动活泛起来。 他微微俯下身,“并不是,我醒来第一件事,其实是想……” 他越靠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弱,月婉没听清楚,“想什么?” 玉书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姑娘出来,打算再去瞧瞧月婉在做什么。 刚走到门口,瞧见屋中正相拥的二人,立马刹住了脚步,捂住羞红的脸跑开,哎呀,羞死个人了,这可不是小姑娘应该看的。 她跑到马车旁,负责赶车的马夫忍不住问了,“玉书姑娘,王妃还有多久才能用车?” “咱们要是出门晚了,待会儿朱雀大街上全是赶考的学子,可不好走咯。” 玉书红着脸,“咱们再等等。” 以至于月婉终于上了马车,见她红着一张脸,还奇怪,“怎么了这是?脸这么红。” 玉书心虚道:“奴婢方才走的急,有些热。” 月婉信了,没再问。 * 今日就要入贡院了,太师府每个人都紧张的不行,老夫人将两个孙儿都仔细地看过了好几回,又问:“东西可都带齐了?” 陆长愿忙扶着她去坐下,“祖母,您都问了孙儿三回了,都带齐了。” 陆太师瞪了他一眼,他脖子一缩,忙放软了语气在老夫人面前讨乖,“祖母,您就放心吧,孙儿这回肯定高中状元,让您欢喜。” 他这显然是吹牛皮,只是都要入贡院了,便连陆太师都不曾训斥他,只道:“尽力而为。” 陆长愿认真起来,给二位长辈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孙儿一定不负您二老的期盼。” 老夫人眉开眼笑,将他拉起来,“乖。” 眼瞅着就要到出发的时间了,陆长愿还有些不大想走。 之前妹妹说好今日要来送他,怎么还不见人影? 为着低调和避险,今日陆家两位郎君赴考,家中长辈都不相送。 兄弟二人便结伴而行,在坊门口与家人告了别,眼见着陆长愿还心不在焉的探头探脑,陆长青忍不住问他,“二哥,你看什么呢?” 陆长愿嘟囔了一句,“今日妹妹说好要来送我们。” 陆长青也想起了自家小妹,不过这几日的事情,家中接瞒着陆长愿可并没有瞒着他,他也知晓月婉没来,大约是这几日王府事情太多抽不开身,所以他只得拍了拍陆长愿的肩膀,安慰道:“咱们又不是远行,不是什么大事,等春闱结束了,你自然就能见着小妹了。” “你说婉儿也真是的,嫁了人以后便越发与我生分了。” “从前恨不得日日都跟在我身后念念叨叨,像个小老太太似的,而今我都要入贡院了,她竟忘了此事。”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人不满道:“二哥,我何时像个小老太太了?” 陆长愿猛地一转身,瞧见月婉一身胡服打扮站在他身后,“你,你,你。” ”你什么你,二哥我就晚了一步,你竟然偷偷说我坏话。” 月婉哼了一声,不再看陆长愿,转了头笑着同陆长青说话,“三哥,是我来晚了。” 陆长青知她这些日子十分难熬,忙道:“你能来送我和二哥,我已经很开心了。” 陆长愿在一旁,忽而大惊小怪,“不过大半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狐疑的看着月婉,难不成李燕沉连饭都不许月婉吃饱吗? 月婉不想让他 分卷阅读246 担心,只道:“二哥看走眼了,我明明是长高了,所以瞧着瘦了些。” “是吗?”陆长愿还有些不信。 月婉干脆推着他往前走,催促道:”好了好了,咱们快走吧,要是去晚了排队都不知要排多久。” 越往贡院走,前方的人便越多,皆是赴考的举子还有前来送行的家眷,如同他们兄妹三人一般打打闹闹往前的也有。 太师府的侍卫从前头回来,“前方设了禁步,二少爷,三少爷,接下来就只能你们二人进去了。” 一行人这才停下了脚步,陆长愿豪气道:“看我这回定能高中。” 过路人听见,忍不住大笑。 月婉掩面,简直是不想告诉别人,他们二人是亲兄妹,“好了,二哥你快去吧。” 陆长愿还有些不舍,“你今日可来迟了,我从贡院出来那日,你可不许来迟。” 月婉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陆长青也无奈,他瞧见月婉瘦了一大圈便知月婉这几日不好过,偏偏陆长愿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责备月婉来迟。 三人这才分开,月婉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没入了人海。 陆长愿心情十分不错,一直到搜过身领了号牌,因为他同陆长青是兄弟,不能在同一号院,两个人只好在门前分别,而后他便一个人提着他的行李,跟在巡考身后走向了他的号房。 * 进贡院的时候,信心十足,从贡院出来的时候,陆长愿只觉得自己仿佛脱了一层皮,提着他的行李,有气无力地往外头走。 关在那间小小的号房中,吃喝拉撒皆在里头,陆长愿从前没受过什么苦头,这两日才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受苦受罪那都是应该的。 按照规定,贡院外半里地都不许无关人士靠近,他没瞧见陆长青,便打算找到接他的人再说。刚走过了一截路,便有人撞了他肩膀,此刻他都顾不得生气或是旁的,听得对方连连说,“抱歉抱歉。”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手,算作原谅了对方。 今日大家同是贡院举子,想来同他一般,从贡院出来,连路都走不稳了罢。 眼见着玉秦就在前方人群中等他,他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随着人流往前。 不曾想,对方忽而大喊了一句,“这不是陆三少爷吗?”音调颇为怪异,陆长愿觉着奇怪,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他。 是个不认识的男子,一身儒生打扮,束了发冠,年纪应该在二十以上,一张脸瞧着乌青,萎靡不振,一看便是这两日考试受的折磨不清。 陆长愿只觉得疲惫不堪,此刻偏偏这人还要阴阳怪气,他心中就来了气。 旁人莫不是以为他这大半年来安分了,便不是从前那个满长安有名的纨绔了吗? 他睥睨着对方,“怎么,你想找茬?” 那人忽而一笑,朝他作揖,“不敢找您的茬,您可是太师的孙子,永安王的大舅子,这回必定高中,我提前向您道贺了。” 他们周围的举子慢了下来,不住得打量着这二人。 按照陆长愿从前的脾气,此刻怕是要动手了。 可他听这话又甚是奇怪。 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他的出身,谁会无缘无故在这个当口提起来?听着怎么像是他能不能高中,是靠了家中和妹夫的关系? 这话说的实在是怪异之极。 他反而还冷静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笑笑,一双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妒恨,“枉我读书二十载,可比不上你出身高贵,学问平平便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陆长愿下意识就知道面前这人不怀好意,是要故意泼他脏水了,他冷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还不住口!” “你信不信我报官,咱们衙门里头对质。” 那人全然不怕,“陆三少爷欺压平头老百姓,报官是想要让官府对我滥用私刑吗?” 陆长愿握紧了拳头,若非是知道他若打了人,今日这泼皮对他的污蔑不是真的都会变成真的,他早打下去了。 “你给我住口!” 这到底是什么飞来横祸,他好不容易答完了卷子出了贡院,又遇上了个疯子。 那人肆无忌 分卷阅读247 惮,满口胡言,引得越来越多刚出贡院的考生停了下来,对着陆长愿指指点点。 陆长愿默念着不能打人,不能大人,脑子飞快地想着解决办法。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大的恶意。 就因为他的出生,他的祖父是当朝太师,这从他出身起便是如此,可他祖父此番为了避嫌早就不参与春闱的任何事情,那位内相与他祖父虽同朝为官,但是隐隐不对付,多年来走动的都很少,他并不觉得内相会给他行个方便,让他得中。何况他的学术是个什么水平,他祖父岂是不知的,这回春闱,他祖父完全对他保持放任态度,完全不指望他能得中。 他若非是憋了一口气,想要靠着春闱入工部营造司,他也不会参加春闱了。 陆长愿很快便排除了陆太师的原因。 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了。 永安王。 面前这个人,不止是要给他陆家泼脏水,更重要的是要拉他妹夫下水。 他沉住了气,学着对方朗声,“我同你素不相识,你怎么知道我的考卷回答的如何?” “难不成你偷看了我的试卷?” “你知不知道考场偷窥他人考卷,是死罪!” 对方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正欲撤走,却被陆长愿抓住了手,陆长愿大喊,“巡考大人!巡考大人!这里有人考场作弊!” 他的嗓门儿比对方还要大,很快守在贡院门口的禁卫还有官员纷纷朝他们走来,原就拥挤不堪的道路,变得更为拥堵。 这样的变故,不远处等着的百姓自然是瞧见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少人都上了茶楼坐着等。 月婉也是如此,她陪着陆大夫人正喝茶等人呢,便听的外头吵吵闹闹。 月婉一时没忍住,推开了窗户往外头看。 这头玉秦也匆忙的上了楼,“大夫人,姑娘,不好了,二少爷同人去了长安府衙,还有三少爷,三少爷也陪着去了。” 月婉和陆大夫人皆是一惊,“怎么回事?” 玉秦飞快地将贡院外头的事情说了一回。 月婉又担忧又生气,她二哥好不容易上进一回,怎么就被人空口白牙的污蔑呢? 月婉起了身,就打算去府衙看看。 又有人前来,“王妃,王爷今日刚好有事在府衙,卑职已经派人去传信。” * 长安府尹慌里慌张的开堂审案,今日本就忙到不行,怎得贡生还闹起了事情?后头还坐着一位大神,底下站着的两位,又同后头坐着的那位关系不一般,他该如何审案? 陆长愿站在堂下,背挺得笔直,他什么错都没犯怕什么,倒是陆长青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他态度别太过傲慢。 见府尹大人出来,忙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府尹咳嗽了一声,“陆,堂下何人,皆报上名来。” 陆长愿先开口,“学生陆长愿,是报案的苦主,这位是我的弟弟,陆长青。” 他看向一旁空口白牙污蔑他的泼皮,“学生状告的就是他这个泼皮无赖。” 那人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尖叫道:“你胡说,谁是泼皮无赖!” 府尹忙拍了惊堂木,“肃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位陆,陆公子,你来说。” 陆长愿将二人方才在贡院外头的口角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回。 “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贡院外头找人来问。” “学生根本不认识他,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学生和学生的长辈,学生但凡有口血气,就应该拉着他来报官,以证清白。” 府尹目光一滞,这可真是件大事了,他冷了脸,问着那先前造谣时底气十足,而此刻见了官却唯唯诺诺的泼皮,“本官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当街造谣朝廷命官!” 那人脸色惨白,却梗着脖子,“大人,学生也是贡生,有功名在身,您只听了他一人所言,便信了他的话,为何不听听学生所言?” “学生姓周,名维,字三河,是襄阳人士,今岁前来参加春闱。” 府尹点了点头,方问,“你且说说,你若不是造 分卷阅读248 谣,为何要同陆公子贡院外争吵?” 那周维忽而就站直了身子,轻蔑地看了一眼陆长愿。 陆长愿险些一口气没憋住,“你!” “学生去岁时,便住进了长安,准备今年的春闱,那个时候,陆二少爷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里只会同他的那一堆狐朋狗友,横行霸市。” “他如何能过了秋闱,成功参加今年的春闱呢?” “若非是他有个好出生,他怎么就能比学生寒窗苦读二十载更容易考取功名呢?” “所以学生说他是靠家中,又有何错?学生只是为了天下寒士抱不平罢了。” 府尹脸色变得铁青,这是个不怕死的。 陆长愿简直是要气死了,他有个好出生又不是他的错,而且他也是从小就开始念书,只是他长大以后于读书一事上不感兴趣,所以学的平常。 这半年来,他花了多少心血去读书,怎么就被贬的一文不值了呢? 他刚想要开口辩驳,便被陆长青拉住了袖子。 陆长青上前一步,“大人,学生想帮着家兄说两句,不知大人可允许。” 他态度温和谦逊,府尹自是无不可。 陆长青转了身看向那周维,“周兄也是读书人,应该是讲道理之人。” 周维点了头,警惕的看着他,“那是自然。” “那陆某就为家兄辩驳两句。” “家兄虽从前性子顽劣了些,可也不至于向你说的那般不学无术,陆某家学尚可,家中无论男女,皆是三岁便启蒙。” “自幼念书,家兄便比陆某更聪慧。” “只是家兄于读书一事上,不怎么上心,唯独去岁时,洗心革面认真好学,他底子不差,自是学业突飞猛进。” “周兄有句话说的是不错,陆某同家兄幸得出生陆家,家祖同家父学识渊博,我等小辈受益匪浅,这是我等之幸。” 他这些话说的陆长愿不住点头,又懊悔刚刚在贡院外头的时候为何不这般抨击对方。 周维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现在是要以家世压人不曾?” 陆长青好话说尽了,脸上温和笑意逐渐敛去,“周兄漏洞百出,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周维一愣,漏洞? 府尹正欲说话,又听得背后有人轻敲了墙壁,他住了口,默许了陆长青继续说。 “周兄既然是襄阳人,去年来的长安,能够打听到我兄长是个纨绔不假。但周兄到底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了我家兄长的呢?” “在贡院住了两日,饶是身经百战,参加了多次春闱的贡生都觉着身心俱疲,恨不得出了贡院便回家休息,倒是周兄你,如何就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我家兄长?” “我阿兄从前爱去的地方,无非是跑马斗鸡的地方。周兄一个勤学苦读之人,难不成也常常去那些地方?” “这些年,朝廷拨了多少款项于民间学堂,供那些有志向的贫寒学子念书,出了多少才学兼备的栋梁之材。” “恐怕你不是为了贫寒学子抱不平吧?” “让我想想,你是为了毁永安王的名声,可对?” 陆长愿乐了,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这般想,连他弟弟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到底为何要针对他妹夫呢? 而今太子与永安王皆有监国一职,你如此诋毁永安王,是想要颠覆大庆朝纲不曾?“ 府尹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这陆家三少爷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蹦? 陆长愿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周维还梗着脖子。 等等,这些日子他闭门苦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陆长愿百思不得其解。 一道墙之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府尹忽而就起了身,慌忙站在一旁。 堂下的人不由得看过去,便瞧着一道修长身影从影壁后现身。 陆长愿险些吓的往后跳,他是不是见鬼了。 府尹恭恭敬敬地侧身要让位置,“王爷,您请上座。” 李燕沉冲着他摆摆手,然后闲庭阔步般来到堂下的几人面前,“本王也向想听听你的理由。” 分卷阅读249 陆长愿呆若木鸡,倒是陆长青已经反应过来,苦笑着行礼,“长青见过王爷。” 王爷?周维张大了嘴,他,他他面前的男子,难道就是永安王? 李燕沉盯着他看,似在等他一个答案。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说他只是鬼迷了心窍,他已经参加了两回春闱但是不得中,今岁的试题,他又答得不好,便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旁人,刚好碰见了陆长愿,便对他下了手。 陆长愿庆幸,当时还好他忍住了动手的冲动,还将人带来了衙门,不然长安不知又有多少闲言碎语不能平息。 那周维,还不到揭榜的时间,便提前蹲了长安府的大牢. 李燕沉原是有公务来府衙,此刻天色渐黑,他便同府尹道了别,“郑大人,今日同你商量的事情……” 郑府尹忙道:“微臣心中有数,明日,不,今夜微臣就写好折子,明日送入宫中。”新官上任三把火, 李燕沉点了头,顺道将陆家两兄弟领走。 他走路并不快,一边走还在一边同陆长青议论着方才的事情。 陆长愿就不同了,一路都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也不听他们在说什么,只专心致志地低头盯着李燕沉的双腿看。 这些日子,他闭门不出,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事情? 为何李燕沉的双腿突然就能站立了。 陆长青颇为尴尬的喊了他两声,见他还没反应,只好道:“王爷,二哥他今日只怕是伤了心神,方才如此,您别责怪他。” 李燕沉点了头,随意道:“无妨。” 三人已经走到马车旁,陆长愿终于醒过来神来,方才知晓自己失态,忙道歉,“我,我不是有心的。”他方才太过震惊,都忘记了李燕沉不喜旁人盯着他的腿看。 陆家的马车也在外等着,李燕沉没多留,只道:“此事明日再说,想必家中正在等待你们回去。”而后便上了马车离去。 陆长愿如梦初醒,“长青,这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长青无奈看了他一眼,简单将近来的事情,都给说了一回。 陆长愿听得张大了嘴,“所以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是啊,不想让你分心,所以不曾告诉你。” “那你怎么知道?” 陆长愿下意识的一问,见陆长青欲言又止的看向他,便瞬间明了,他三弟同他比起来,心思沉稳,遇事不慌,自是不会被此事影响。 “所以前日妹妹不是故意忘了来送我?”明明发生了那么多足够让他震惊的事情,他偏偏此刻就只能想起来这一件事。 陆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二人到了家,家中欢欢喜喜的替他们接风洗尘,贡院之事,都不想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只等散了后,陆太师方将两个孙儿叫进了书房,说了一回话。 陆长愿翻来覆去一晚上都不曾睡好,如今春闱结束了,也没有人压着他读书了,他还是起了个大早晨读,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去了永安王府。 月婉正吩咐着事情,听见传话说她二哥来了,不由得一愣,又有些高兴,忙去见他。 陆长愿忧心忡忡地将她打量了一回,“难怪你瘦了一大圈。” “阿兄都知道了?” 月婉笑眯眯道:“都过去了,阿兄不用担心。” 陆长愿忽而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长大了些,能中用了。结果昨日差点儿就陷入了周维的圈套中。” 月婉安慰道:“昨日的事情阿兄反应及时,不曾让他掀起什么波澜。” “更何况是他心思阴沉,故意为之,阿兄没有防备心也属正常。” 只是陆长愿瞧见还有些失落,月婉以为他还未从昨日之事里回过神来,却听陆长愿开了口,“妹妹,我有一事,想要告诉你。”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是难得的认真。 月婉一愣,随后认真的点头,“阿兄说就是了。” “无论此番春闱得中与否,我都想进工部的营造司。” 工部营造司? 月婉想了半晌,才想起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一群整日里都在钻研木具、铁器的匠人待的地方。 分卷阅读250 见她如此,陆长愿忙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只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擅长此道,且对它颇感兴趣。” “虽说旁人肯定会耻笑我不务正业,但是我……” 月婉出声打断了他,“阿兄,你错了。” 陆长愿心一乱,果然连妹妹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吗? “这不叫没出息。” “阿兄既然为此努力的读了大半年的书,证明阿兄是真有心于此道,那我为何要拦着你?这是阿兄自己的决定,阿兄自己拿主意才对。” 陆长愿一感动,十七八岁的男儿忽然就红了眼眶,“妹妹,果然王爷说的是对的,他说你一定会理解我,不会生我的气。” 月婉忽而语气就变得莫名有些吃味,“燕沉哥哥比我更早知道?” “你什么时候同他这般交心了?” 陆长愿莫名有些不解,妹妹不气他想要进营造司,竟然气李燕沉比她更早知道此事?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忽而,他便觉着自己的背脊有些发凉,“哎哟,我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今日还腰酸背痛的,不行了,我得回家再睡一觉,改明儿我再来看你!”说完这话,他一溜烟儿的便跑走了。 玉竹刚准备好茶点,见他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颇为不解,“二少爷方才不是说,想尝尝府中的芙蓉卷吗?” * 而今,身负监国之职的李燕沉,腿伤还未痊愈,却还要入宫忙到夜深才能归家。今日照旧如此,等他踏着露气进了门,便察觉到了月婉的不对劲。 月婉没有像往常一般,欢欢喜喜的迎上前来同他说话,就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他解了大氅递给旁人,随后让人都退下,方才走近了月婉。 他低下头去,将人搂在了怀中,仿佛是一日里的疲倦,此刻终于等到了慰藉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加深这个拥抱。 月婉气鼓鼓的看向他,“燕沉哥哥,阿兄什么时候告诉你,他想要进营造司的?” 李燕沉一时竟有些失言不知该如何回答,直觉此刻有些不妙。 月婉好像生气了? 他原是不想放开手,而此刻却又觉着应该正式一些,到底松开了手,同月婉对坐。 如今月婉已经知道了,他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便开了口,“是去年的事情……” 月婉听完,越发失落,“他竟然愿意先告诉你。” 李燕沉失笑,过了许久,方才正色,“在他心中,自是你比我重要,他方才不敢先同你开口,所以跑来问我该如何做。” “这世上越是在意谁,便越不想让她担心。” 月婉听懂了他的意思,却还是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反正今日之事,我会同之前的事情一并记下,到时候等你不忙了,咱们再好好的算算这笔账。” 李燕沉无奈,眼中满是笑意,“王妃说的是。” 之前的事情,自然指的就是李燕沉竟然敢瞒着她,为了替元后报仇,布下天罗地网。 他明明就知道只要其中有一步没有算准,便会丢了性命。 可他还是瞒着她,什么都不肯同她说。只为了让她置身事外,日后不会受他牵连。他明明什么都想到了,可是为什么唯独没有想到,若是失去了他,她会有多难过。 李燕沉被幽禁皇宫的那几日,她想过,若是李燕沉活着回家。 她一定要狠狠地大哭一场,然后大半个月不理他,让他知道此事到底做的有多不对,然后就明白夫妻之间应该做到坦诚相见。 可是,月婉还记得,那日入宫去接李燕沉回家,看见他人神俱灭的模样,她便舍不得开口了。 明明入宫的那段漫长的路程,她已经想好了满脑子的话,要一见到李燕沉便讲出来。 到底什么都没说,便将人带回了家。 她想,等回家了她就一定要说。 只是,刚一到家,李燕沉便睡了两日,活像是在宫中从未睡过觉一般。 她想,那就等他醒来再说。 可是李燕沉一醒来,尚且不曾休养,又忙得不可开交。 她便知道,她这些日子挤压在心里的伤心难受还有不安,是没有办法告诉李燕 分卷阅读251 沉了。 偏偏李燕沉竟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日一醒来便告诉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等我忙过了这些时日,你如何才能消气,你都告诉我可好?” 月婉想:哼,那到时候一定要难为难为他,让他想尽办法来哄她才可以。 72. 第七十二章 秦姑娘,本王想你搞错了一…… 常德帝得了癔症, 指派太子和永安王共同监国,长安的百姓并没有觉得同从前有何不同。 不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街头巷尾的百姓,只要到了闲暇时间, 便会聚在一起小声八卦。 “我瞧着, 太子和永安王而今定是要分出个高低来,谁赢了谁便能坐上那个位子。” “若不是永安王三年前得了腿疾, 那位子肯定是妥妥当当的,哪里轮得到如今……” “时也运也, 怪只能怪永安王运气不好……” 眼见着街上巡逻的士兵就要过来, 刚还八卦的热火朝天的几个人住了口, 再也不多言。“ 只是议论声止, 这二人要争夺皇位的风声却是不曾停止。 而今,表面上风平浪静, 私底下却不知如何波涛汹涌。 太和殿的诵经声终日不断,李燕沉在他母亲灵前供奉了一炷香,静默了一刻钟, 方才伴随着诵经声出了太和殿的大门。 王肆身上还有伤,在府中休养着, 而今跟在他身旁的是另一人, 算作是王肆的大徒弟宁致。宁致牢牢记着出门前师父的交代, 跑上去小声道:“主子, 华大夫交代了, 您如今腿才刚好, 不能过多行走。” 李燕沉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他身后人推着的轮椅,那辆轮椅他是不会再用了,“让人收走, 我无碍。” 宁致苦着脸,只好招了招手,让人将轮椅收走,而后跟上去。 李燕沉只觉着自己的腿是有些酸胀,但尚且在他忍受限度之内。他走的也不算快,若是旁人瞧见,也看不出来他前些日子还不良于行。 这是他近来走惯了的路,去给他母亲上一柱香后,便再去含元殿中处理公务。 近来他手上的要事也只有一件,便是整顿长安三军。 之前,他并非是借虎贲军中三名兵卒枉死的事情为借口,而是这些事若再不阻止,恐怕军营中派系分裂会更加剧。 他心中想着事,余光却见有人停在了路的前方不远处,似在等着他,他并没有理会。 在他与对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方却开了口,“王爷,您可方便,思贤有些话想要告诉王爷。” 他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 秦思贤一愣,李燕沉到底是没有听见她说话,还是不想理会她? 她咬了咬牙,准备跟过去,却见李燕沉身旁的宫人拦下了她,“秦姑娘,我家主子不方便同您说话,您自请便。” 秦思贤心中似燃起了怒火,眼见着李燕沉要走远了,她心中一动,张了口,“王爷,思贤要说的事情,与王妃有关。” “王爷也不在乎吗?” 她边说话,边紧盯着李燕沉的背影,果不其然,对她视若罔闻的男人,只听见王妃二字时,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的眉眼一如当年初见那般,淡漠如画,不愿沾染这尘间俗世一般。 秦思贤忍不住握紧了手。 这样一个男人,心里头却还是有了牵绊。 而今,她想同他说上一句话,都只能同陆月婉有关。 何其可笑。 她努力地将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带着几分得意看向李燕沉,“王爷不妨挥退两旁,我要说的话,旁人若是知晓,恐对王妃有碍。” 李燕沉果真如了她的愿,淡声唤了,“宁致。”宁致方才带着人往后退了数步,能看见他们二人,却又听不见他们二人说话。 李燕沉大约猜到了她为何事而来,神色却淡淡。 秦思贤按捺住心中的燥意与悸动,缓缓开口,“王爷,思贤与你数年前有一面之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李燕沉想都没想便回了她,“本王尚有公务在身,你有话便直说,” 分卷阅读252 秦思贤只觉着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伤了一般,她紧捏着手,好像都能听见骨头的响动。 “也好,那思贤便直说了。” “王爷,你可知道陆月婉为何要嫁你?” “为何她能找到千里之外的幽州神医?” 李燕沉神色似有微变,秦思贤心中隐隐畅快。 秦思贤往前走,带着一丝笑意,轻启朱唇,“那是因为她不只是你认识的陆月婉。” “她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人。” “她今生决绝要嫁你,为你寻来神医,是因为她对你有愧。” “你为了陆家而死。” “她对你有愧。“ 秦思贤忍不住欢喜起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对不对?” “也是,她如何敢同你说她与李燕麟也做过夫妻。” 她期待着能从李燕沉身上看出了什么。 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枕边人身怀秘密,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枕边人嫁过他人。 饶是李燕沉,只怕今日以后也会对陆月婉冷了心思。她就是要陆月婉知道秘密是藏不住的,陆月婉如何得到的一切,就应该如何失去。 李燕沉眉头紧锁,片刻后,淡色眼瞳之中方才有了几分了然。 他看着面前饱含恶意的女子,心中起了些许厌恶。 “秦姑娘。”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会同王妃成亲,是因为我们自幼便有婚约,而我心悦她。” “华大夫是我派的人马找到的,与王妃并无干系。” 秦思贤错愕,“怎么可能!你不可能现在就找到了华大夫。”那位姓华的大夫,分明是李燕沉二十三岁的时候,方才被找到。 李燕沉嘴角勾上了一丝笑意,似是怜悯眼前人,“你难道还不曾明白,为何每回派去华氏医馆的人皆无所获?” “秦姑娘,你方才妄言,还有你从前的小动作,本王不与你计较。” “只是日后你若再胡乱散播流言,本王也不会轻易饶恕了你。” “还有,本王奉劝秦姑娘,有空了便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他从前从不曾这般与人说话,此刻学了月婉的说辞,倒甚是觉着有趣。 秦思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欲坠,“你怎么能不相信我的话,那陆月婉到底有什么好?她明明害死了你!” 只是她无论怎么说,李燕沉也并未停留,转眼间他已经消失在了朱墙之后,独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气急败坏。 怎么可能! 分明一切都是从陆月婉开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一切都同陆月婉无关。 李燕沉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 这世上,难道他的眼中就只有一个陆月婉吗? 宁致跟在李燕沉身后,颇为不解,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他主子见过了那位秦姑娘,整个人心情好像徒然就变差了? 他又不是他师父,能在主子跟前说上话,还能替主子解忧。 眼见着就要走到含元殿了,李燕沉忽而停下。 “今日我见了秦姑娘的事,别告诉王妃。” 宁致忙点头,“是,主子。” 李燕沉抿着薄唇似一条直线,透出了此刻他的心情说不上有多好,他阖了眼,片刻后方道:“让人查查我从前何时见过那位秦姑娘。” “是。” 宁致立马就应了声。 李燕沉这才抬脚往含元殿去。 他的步伐似同寻常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却隐隐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 月婉没闲着,从清晨起来便忙个不停。 玉竹手捧着册子入了屋,“姑娘,店面和工匠都已经找好了,这是名录,你瞧瞧。” 月婉接过册子仔细看着,时不时的还要问上几句。 “华大夫那边,可送去了?” “自然,名录誊抄了两份, 分卷阅读253 方才就送去了医馆,指不定华夫人此刻也正在挑选呢。” 月婉轻轻点了点头,“想要在长安找一处能让发大夫收弟子,开义诊的店面,倒是不难,难就难在这布置一事上。” 玉竹失笑,“姑娘何须担心,想来华大夫心中自有主意。”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之前就许下了承诺,此事必定要办好才对。” 华大夫医治好了燕沉哥哥的腿疾,莫说是帮助华大夫推行他的新医术,便是华大夫无论提任何要求,她都会尽十二分心力去完成。 她仔细的看着名册,忽而便有些头晕。 “姑娘,歇歇吧。” 玉竹端了茶来,她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捧在手上感受着茶杯上的热度,“不知怎么的,我今日总是觉着心不安定。” 明明这两日过的十分惬意,她却觉着颇为不安心。 就好像,如今圆满美好的一切,都只是易碎的幻影,只要轻轻一戳,便会烟消云散。 玉竹宽慰她,“许是姑娘今日忙了太久,太过劳累,歇歇吧。” 月婉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玉书像一阵风一般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家中来了信,说太师请了家法,二少爷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呢,老夫人气晕了过去,而今还昏迷不醒呢。” 月婉眼皮子一跳,阿兄能做错什么事会被祖父请家法的? 思来想去,便只有那一件。 她阿兄想要入营造司。 祖父大约知晓了,定是对她阿兄动了怒气。 她立马起了身,“让人备马车,我回去看看。“ 太师府的气氛有些凝重,又有些奇怪。 月婉径直去了正院看望老夫人。 陆大夫人正送了大夫出门,见她回来,拉她到了廊下说话,“今日原是不打算让你回来的。” “只是到底该叫你知道。” 月婉有些糊涂,“伯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大夫人犹豫再三,“婉儿,你仔细听我说。” “你爹,回长安了。” “愿儿知晓,跑到慈恩寺闹了一回。父亲他方才罚了愿儿。” “母亲也是因此而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月婉已经呆住。 她爹,回长安了? 那个在她记忆中犹如薄雾罩面的父亲。 73. 第七十三章 就是他 父亲这两个字。 对于月婉来说, 自幼起便没有见过的人,与陌生人没有丝毫分别。 她没有见过爹娘。 爹娘只存在于别人口中。 陆大夫人见她面色不大好,便住了口, 只道:“婉儿, 你去看看愿儿,他挨了一顿打, 现在还在祠堂跪着,也不知道如何了。” 月婉心乱如麻, 胡乱地点点头, “那我先去看看二哥, 待会儿再来给祖母请安。” 陆大夫人忧心的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 月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了祠堂,见陆长愿挺着背跪在祖宗灵位前, 一动不动。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陆长愿背对着她都在大喊,“我是不会认错的, 就算我跪死在这儿,我都不会认错!我没错!” 月婉站在他身后, 轻轻唤了一声, “阿兄。“ 陆长愿消停了, 他抬了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回过头看月婉, 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你怎么来了?” 月婉走到他身旁去, 就着蒲团坐下, 盯着那张属于她母亲的牌位出神,“阿兄,你同祖父好好认错吧。” “父亲是我们的父亲, 可也是祖父的儿子。” “你纵使不高兴,也不该同祖父置气。” 陆长愿垂下了脑袋,泄气道:“我知道。” 他只是不能明白,那个人既然已经离开长安,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他和妹妹需要父亲的 分卷阅读254 年纪,那个人却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能明白,却也不能明白。 当年母亲病故,他才 月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拍了拍陆长愿的肩膀,“阿兄,现在去同祖父认错,好不好?” “父亲的事情,咱们慢慢说。” 陆长愿到底听了她的话,跟着她起了身,一瘸一拐的往外头走着。他也有些后悔,今日为何要同他祖父犟嘴,讨了一顿打不说,还将祖母给气倒了。 他们二人的父亲离家的时候,他们年岁尚小,月婉尚且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而陆长愿也不过四岁大。 一晃就是十五年多过去,月婉不知父亲长什么样,而陆长愿的记忆中,那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样貌也都已经模糊看不清。 月婉心情比她阿兄更要复杂许多。 毕竟,母亲是为了生她,拖垮了身体。 而父亲,是受不了丧妻之痛,方才有了皈依佛门的心。 也是因为她,陆长愿原本父母双全的幸福日子,被她打碎了。 兄妹二人走在长廊上,春天里,太师府各处的花草都已经复苏,开始争奇斗艳,景色宜人。月婉却没有什么心思看。 只见那树梢枝头,不知何时落下了两只鸟,看起来好不恩爱。 她开了口,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兄。” “要是没有我,母亲会不会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离家了。” 这话,她藏在心里很多年。 从前祖母开解她,说这世上多的是没有缘分的人,母亲离世,父亲离家,同她并没有干系。这话听得多了,月婉心中便也没有那般不安了。 只是今日,听见父亲二字以后,这股不安又在她的心中慢慢发芽了。 陆长愿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来,一张俊脸凶巴巴的皱成了一团,“你胡说什么,母亲是因为生病,父亲他……” 月婉一笑,推着他往前走,“好了好了,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的,咱们还是快些去见祖父祖母吧。” 兴而老夫人很快便醒来,身体也无大碍,陆太师陪在一旁。 “你何必责罚愿儿,他心中一直记着他父亲,当年持恒离家,愿儿还不到四岁,就那么追着喊着,求持恒别走,可持恒到底还是走了。” “他这一走,便是数年,这些年更是游历四方,从未回过长安,而今他突然回来,愿儿心中到底是想着的。” 老夫人眼中有过悲痛。 对于二子一离家便是十多年。 说她心中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世上,人各有缘法,她拦不住二子,也便由着二子去了。 陆太师倒是早就消气了,“那也不能由着他去慈恩寺胡闹。“ 老夫人握住了他的手,“行了,你今日可有见着持恒?” 听闻陆长愿去慈恩寺,陆太师下了朝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慈恩寺,让人将陆长愿给捉了带回家。 陆太师平时多宠辱不惊的一个人,今日也不免动了怒。 “我见他做什么。” “他已不是这俗世人,同我断了父子关系,我还见他做什么。” 陆太师气当年,那不孝子离家时,不顾亲长,不顾幼子,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好了,你……” 外头却传来月婉的声音,“祖父,祖母。” 二人便不再提,只是笑着看向进屋的月婉,还有跟在她身后躲躲闪闪的陆长愿。 月婉侧过了身,示意陆长愿上前。 陆太师冷眼看着,陆长愿终于别别扭扭的上前跪下,“孙儿知错了。” 陆太师原不想搭理他,只是老夫人朝他看了好几眼,还有孙女儿在一旁讨好求饶,他方才开口,“罢了,你既然知错了,我今日就i原谅你。” “知道你可知你在哪儿?“ 陆长愿老实回答,“孙儿不该在佛门清净地胡闹。” “搅得寺中不得安宁。” 到底还算有几分清醒,陆太师点点头,“行了。 分卷阅读255 ”算是原谅了他。 陆长愿松了一口气,立马跑到老夫人跟前去撒娇。 陆太师夫妻极其有默契,也不提陆持恒的事情。 月婉心不在焉的坐在一旁,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过了大半晌,外头有人来传话,说王府的马车在大门外候着,不知月婉何时出去。 李燕沉不好回回都入府中来,便只在马车中等候月婉。 老夫人便不留孙女了,只让陆长愿送她出去。 临了快要踏出大门了,月婉停下了脚步,眉间藏着几分犹豫,“阿兄,你下回若去慈恩寺,你带上我。” 陆长愿想都没有想,气呼呼道:“我再也不会去了,当初他抛下咱们,咱们干嘛要眼巴巴地跑到他跟前去。” “我不去,你也不准去。” 月婉想要说什么,只是见他态度坚决,便轻轻点了头,同陆长愿道别,“那我走了。” 马车狭小,月婉却没有察觉马车内气氛有些不对。 她心不在焉的想着她的父亲回到长安的事情. 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模样,高矮胖瘦,是不是同她伯父长相相似?她一概不知。 李燕沉叹了口气,将书放下,叩了车壁。 “主子,您有何吩咐?”宁致立马问。 李燕沉淡然道:“换道去慈恩寺。” 月婉如梦初醒,忙道:“别去慈恩寺。” 她根本就没有做好见她父亲的准备。 李燕沉看着她的眼睛,带着几分无奈的包容,“可你想见他,不是吗?” 月婉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燕沉哥哥,你见过他,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她方才就想问陆长愿,他们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可是陆长愿如今对父亲满心都是怨念,肯定不会告诉她。 李燕沉微微眯了眼,陆持恒,这个名字,他也有好多年不曾听人提起。 但当年,陆持恒为亡妻剃度出家一事,长安城无人不晓,陆老夫人更是一夜之间便白了头。 他垂下眼,看着月婉有些期待的目光,缓缓开了口,“我也不记得了。” 其实,他是见过的。 那一年,陆持恒入宫辞官,他从远远地见过陆持恒一面。 陆持恒穿着一身素衣,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本只是擦肩而过,那时他也才五岁。 他却觉着陆持恒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月婉有些失望,但也很快就想明白,“也对,那个时候你也才五岁。” 李燕沉抬手,抚平了她腮边凌乱的发丝,“你若想见他,我陪你去。” 月婉点点头,“好。” 她安心了一刻,却又纠结,“还是算了,你如今这么忙。” “我若想见他,我自己去。” 李燕沉将人搂进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忘了,如今我也得唤他一声岳丈。” * 月婉到底是没有等到李燕沉陪她去慈恩寺。 她整整一夜没睡。 第二日清晨,她便准备出门去慈恩寺。 李燕沉原是准备入宫了,见她如此,便想让人先进宫说一声。月婉拦住了他,态度颇为坚决,“我就远远地看他一眼,你不用陪我去。” “真的不用?” 月婉再三保证,他才放弃。 “那我让王肆陪你去。” “他见过岳丈,你想远远看他一眼,便让王肆指给你看便是。” “好。” 二人这才说好。 月婉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踏上了前往慈恩寺的马车。 临了马车停下到了目的地,她方才发觉自己手上全是汗,不免叹口气。 王肆坐在外头,轻叩了马车门,“王妃,咱们到了。” 分卷阅读256 她应了一声,“好。” 慈恩寺一如既往,香客云集。 王肆同那接待香客的小僧说了两句话,方领着月婉往寺中去。 “奴才问明白了,空远禅师今日正在与主持论道,就在大雄宝殿。” 月婉开始紧张,只听见的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大雄宝殿不远,穿过了殿前的广场,月婉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向大雄宝殿中,站在主持身旁,那位穿着青色袈裟的中年男子。 她心里一跳,直觉告诉她,这便是她的父亲。 王肆也看清楚了对方,小声道:“王妃,那位便是空远禅师。” 像是知道有人在打量,空远禅师忽而转过了头,遥遥地看向了月婉。 74. 第七十四章 咱们以后就要一个孩子吧…… 血缘果真是奇怪的东西。 空远是想过回长安, 势必不能避开陆家。昨日,长子来了慈恩寺,今日, 他便见着了女儿。一别十六年, 他从不曾见过的女儿。他是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人群中,也正望向他的年轻姑娘, 那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眉眼生的与他亡妻极相似。 从前的痛苦悲戚, 而今早就化作了尘埃, 吹散在这十五年的时光里。 他已经不是俗世人。 只是这人啊, 不是泥塑金身, 不是无血无肉,七情六欲斩不尽。 还是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起了过往。 主持念了一声佛号,带着几分悲悯,“陆施主既然来了, 你不妨与她一见?” 空远收回了目光,眼中不悲不喜, “不必了, 贫僧既出家, 便同她没了干系。” 主持叹口气, “空远, 你凡心未静, 今日这经, 只怕也参悟不透,不若改日再论。” 空远有一丝迷茫。 他凡心不静吗? 主持不再多言,只念了一声佛号, 便离去。 空远出了大雄宝殿,再望去,那里已经没了他女儿的身影。 月婉没有离开,她只是去了长明殿,那里供奉着亡人的牌位,还有长明灯。 算算日子,月婉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此处,而她母亲牌位前,多了一盏长明灯,那盏长明灯刚点没多久,灯芯是新的、灯油也是刚添的。 想也能想到,是何人来此供奉。 她也像往常一般,执了香供奉于前,便打算离开。 而今日,她却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她跪坐在蒲团上,“母亲。” “爹爹回来了。” “您一定比女儿先知道。” 她笑了笑,“我刚刚见到父亲了。” “您说奇怪不奇怪,我从来都没见过父亲,方才竟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原是想要上前同他说说话,可我又怕他还讨厌我。” “祖母他们从来不告诉我原因,其实我都知道,他心中一定讨厌我,要不是我,母亲您就不会去世。” 有些事情,便是大人们不说,她也明白。 她心情越发失落,“母亲,您若还在,该有多好。” 她在长明殿中待了快有一刻钟,方才出来。 外头不知何时,天色已经阴沉下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地面已经湿了,香客们也都撑了伞慌忙离开。 看来老天爷也在赶客呢。 “姑娘,真不见见二老爷?”玉竹撑了伞走在她身旁。 “不见了吧。” 说好的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月婉便真是看了一眼便离去。 第二日,她便佯装成了无事人一般,仿佛昨日的怅然若失全然不见。 今日,她得入宫去。 小何后临盆在即,她这当儿媳的,得在跟前候着,而且她也极担心小何后的身体。 李燕沉什么都没有多问,只送她去了椒房殿,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他同小何后 分卷阅读257 虽冰释前嫌,到底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小何后原还能走动走动,过了午时,忽而唤了一声痛,羊水也破了。众人忙将她扶到了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 小何后疼的满头都是汗,却还能笑着同身旁人说话。 月婉站在床边,十分手足无措。 小何后便安慰她,“你若害怕便去外头等着,这里人手够,不需要你帮忙。” 史女官正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事情,宫人各自干着自己的差事,月婉倒真像是无所事事,站在这里反倒还碍眼的人。 月婉没有走,她忽而就蹲在了床旁,握住了小何后有些汗津津的手,笑眯眯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也想在一旁陪着您,给您鼓劲儿。” 小何后一愣,只觉得握住她的那双手格外温暖。 月婉没有见过生孩子的阵仗,今日她可算是见识到了生孩子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饶是小何后一开始很镇定,待到开始痛起来的时候,也逐渐丧失了理智,月婉都握不住她的手了,她只能站在一旁,帮着给小何后擦脸上的汗。 另一旁,是产婆正在接产,不停地给小何后鼓着劲,“皇后娘娘,您再加把劲儿,这个时候可不能泄了气!” 小何后抓着身下的被褥,被褥也都已经被她的汗水给打湿。 那孩子就是不见出来。 眼见着小何后快要没力气了,史女官忙端来参片,月婉想都没想,便接过了参片,喂给了小何后。 小何后咬紧了牙,不敢睡过去。 她明明丝毫对这个孩子没有期待,这一刻的本能却又让她充满了力气要将孩子给生下来,她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如此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屋中的水,端进来了一盆又一盆。 她紧闭着双眼,耳边全是旁人给她股劲的话语。 “娘娘,您坚持住。” “瞧见小皇子的头了。“ “娘娘,您再加把劲儿。“ “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就空了一块。 终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她听见了一道细微的、稚嫩的哭声。 那哭声仿佛能牵动着她的心一般,响一声,她的心便也跟着颤动一次。 这是她血脉的延续。 本不该降生于世的。 那哭声只响了一小会儿便停住。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去看一眼,却见床旁兵荒马乱,那用小被裹成小小的一团的孩子,正被惊慌失措的产婆抱着,太医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接过了那孩子,不停地拍着他的背。 每个人好像都被吓到了一般,围在那个孩子身边。 她叹了一口气,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将他给我。” 屋中人跪了一大半,“娘娘,请您节哀。” “将他给我。”她早就料到了结局,此刻却也觉得心绪难宁。 史女官难掩悲戚,将孩子抱了过来,“主子,您别伤心。” 她将孩子接到了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皱着一张青色的小脸,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他来这世上,只留下了不到一炷香的哭声,而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以为她不会难受的。 此时此刻,眼中泪忍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着。 月婉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怎么会一出生就死了。 她脑子乱糟糟的,见小何后抱着孩子伤心哭着,忽而想起了什么。 “黄太医,今日华大夫是不是在太医署,快让人去请他来。” “要快!” 跑去传话的人,刚出了椒房殿,竟然就同华大夫迎面相逢,忙将他拉住跑进了宫中。 月婉没来得及问他为何来的这般快,只让他赶紧瞧瞧这孩子。 只见华大夫道了一声得罪了,便将孩子抱在了手中,让史女官上前来,探了孩子的口鼻,而后迅速地将银针依次下入穴道。 小何后已经心如死灰,不 分卷阅读258 敢去看。 那个孩子,生死因果,皆是她的一念之差。 是她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华大夫极快地吩咐史女官,“提着他的双腿。” “快!” 而后,只见原是紧闭着嘴的小小婴儿,忽然张开了口,吐出了腹中污水,开始哭了起来。 史女官惊喜万分,不由得大喊,“醒了,醒了!” 华大夫忙取下了银针,让史女官能将孩子好好抱在怀中。 “小公主身子骨太弱,这些时日还要小心养着。” 旁的话,小何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正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小婴儿。 小小婴儿,呼吸还是微弱,但到底是醒了,一张憋得铁青的脸,也渐渐好转。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人散了大半,只有史女官同几个贴身伺候她的大宫女。 史女官轻声问她,“主子,主子,微臣来抱小公主吧,您得歇歇,大夫说了,月子里要好生养着身子。” 小何后终于醒过神来,她如梦初醒,“婉儿呢?” “王妃送华大夫出宫去了,今日多亏了华大夫来的及时,不然小公主真的就……” 月婉送着华大夫,颇为感慨,“今日多谢您,要不是您,小公主一定没救了。” 华大夫摆摆手,“其实黄太医对儿科见解颇深,只是他不敢下手。” 只这一句便够了。 太医署的太医们,为宫中人治病的时候,越发束手束脚,便是有法子也不敢轻易去尝试,免得丢了性命。 月婉了然,点了点头,“算了,不提这事儿了。” “华大夫,您怎么会来的这般快?” 华大夫有些意外,“是王爷派人让老夫朝椒房殿走一趟,说以备不时之需。” “幸好也赶上了,若是再晚点儿,老夫也束手无策了。” 月婉有些愣神,燕沉哥哥什么时候这般关心皇后娘娘,竟然能想起来让华大夫走一趟椒房殿。 不过她惦记着小公主,加快了脚步往椒房殿去。 她送了一趟华大夫,椒房殿里已经换了副模样,小何后精神不济,正在休息。小公主也穿上了小小衣裳,按照华大夫教的法子,将她微微趴着,只偏着头放在小床上。 好几个奶嬷嬷在旁边守着,史女官也陪在一旁。 月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我能看看小公主吗?” 史女官自是感激她,退让了半步让她上前,“小公主正睡着呢,王妃您瞧,她真可爱。” 月婉看了一眼,便止不住的感慨,“刚刚还见她,皱皱巴巴的,现在怎么就像个小粉团子了。” 躺在小床上,正睡得香的小粉团子,完全不像是先前再产房里,看见的那个小脸铁青没有生气的模样了。 只是她太过瘦弱了些,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能好生将养着。 “王妃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吧,都是这样的。”史女官笑笑。 小公主不知道是不是旁人在议论她的长相,本来刚出生的娃娃骨头都是软的,根本没有办法动弹,没想到,她忽而就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月婉被逗乐了,捂嘴轻笑,“她一定是个聪明的小公主,能听懂咱们说的话呢。” 到底顾及着小公主身子不好,需要充足的睡眠,月婉看过了几眼,便悄声出去。 她也没打算离开,今日小何后生了孩子,虽说常德帝而今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可是后宫妃嫔们都得前来恭贺皇后得女。 小何后身子不大舒服要休息,月婉自发得便担起了接见的任务。 忙了一整天,眼见着夕阳西下了,终于听得外头来人传话,说永安王到了。 月婉松了松有些酸软的肩膀,去接他。 她有些兴奋的牵住了李燕沉的手,“我带你去瞧瞧小公主,特别可爱。” 李燕沉不置可否,跟着她去了。 “你看看她,是不是特别可爱。” 李燕沉认真看了两眼,半点儿没从这小粉团子上,瞧出 分卷阅读259 可爱二字来。 皱巴巴的脸,稀疏的不行的头发,还有淡淡的眉毛,看不清楚的五官,到底哪里可爱。 结果月婉回家了还在感概,”幸好你今日让华大夫前往椒房殿,要不然小公主就没命了。” “多可爱的小公主。” “你没瞧见,小公主被华大夫救活以后,皇后娘娘抱着小公主哭的可伤心了,不对,是高兴的哭,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皇后娘娘落泪呢。” 月婉很喜欢孩子。 这不是李燕沉头一回感受到这种心情。 她就坐在那儿,小几上燃了一盏小灯,灯光摇曳,衬的她多了几分柔和温婉。 他想了想,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走了过去,弯下腰贴近她,“你想要个孩子吗?” 月婉一愣。 半晌之后,脸色腾的一下变红了。 “我,我我。” 他们二人如今还没圆房呢。 李燕沉轻笑,坐在对面就温柔的看着她。 月婉轻声咳了两下,“我没有想过孩子。” “生孩子肯定特别痛,我今日瞧见皇后娘娘生孩子,便觉得这比去鬼门关走一遭还可怕。” 月婉想了想,郑重其事的问,“咱们以后就生一个孩子吧,好不好?” 李燕沉点了头,“好。” 75. 第七十五章 打算 月婉简直是快要在椒房殿住下了, 每天天不亮便随着李燕沉入宫去,二人就在内外宫门处道别。 月婉又一次提起,“你今日若不忙, 便到椒房殿来用午膳吧, 皇后娘娘虽没说,可她心里其实惦记着你。” 月婉隐约觉着小何后同她家燕沉哥哥肯定是对某些事情释怀了, 这关系方能逐渐缓和。 而今,她能做的, 便是让这二人能够更加和睦相处。 李燕沉眉色淡淡, 点了点头, 又替她将披风系紧了些, 今日风大,月婉出门时便有些咳嗽。方道:“去吧。” 月婉笑眯眯的同他道别, 而后看着他朝含元殿的方向,而后心情尚好的朝着椒房殿去。 只是李燕沉的心情,便没有她那般轻松了。 他刚到含元殿, 白泽便带了消息敲门而入。 “主子,属下已经查明。” “三年前, 我们北上时, 曾与秦家姑娘偶遇。” “那是, 秦家姑娘北上寻找秦将军, 路遇匪徒, 秦家亲兵寡不敌众, 我们刚好路过, 顺手救了她一回。” 救过她? 李燕沉半阖着眼,却半点儿记忆都不曾想起来。 白河犹豫了片刻,方问, “主子,您说,秦家姑娘是不是对您有意?” “所以她才故意在您面前表露” 李燕沉抬眼看他,淡色眼瞳中满是清冷,“慎言。” “是。”白河应了一声,而后又道,“可要让人继续去监视秦家?” “不必了,秦家的事,我心中已经有数。” 白泽应了声,方出去继续当差。 李燕沉独自一人在屋中沉思着,月婉是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中或许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可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想让旁人来告诉他。 他要等着月婉有朝一日,亲口告诉他。 而今重要的是,若真如秦思贤所说,秦思贤知晓这么多月婉的秘密,那她的来处岂不是同月婉一样。 那她还藏着什么样的后招,便值得深思了。 他想,他知道他应当该如何做了。 月婉因着有些咳嗽,便远远地看了一眼小公主,生怕将咳嗽传给了小公主。她是真的喜欢小公主,这才没几天,便将小公主给惦记上了。 椒房殿的宫人们,无人不喜欢小公主,更是常常都会围在小床旁守着小公主,生怕她有不好的地方。 小何后养了五六日,终于能起身,只是还不能下床,小公主的小床远远地放在屋中另一处,她时常会看着小床出神。 分卷阅读260 这五六日来,除了第一日,月婉见小何后为了小公主落泪,后头的几日里,她总觉得小何后似在避着小公主,明明是亲生女儿,如何要避着她呢? 月婉想不明白。 她端了养生汤,走到小何后床榻前,小何后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伸出手去,“我自己来。” 月婉便坐在一旁,“娘娘,您要不要抱抱小公主?” “华大夫说了,小公主得多多在您身边待着,方才会心绪平静,增强体质。” 小何后眉眼淡淡,忽而让史女官带着奶嬷嬷将小公主抱去偏房吃奶,独留月婉在屋中说话。 月婉还有些不明白,“娘娘,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小何后放下了汤碗,淡淡一笑,“我无碍,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你知道我为何会怀上一个孩子?” 月婉颇为尴尬,“婉儿不明白。” 小何后有些惆怅,“我原没打算生下她。” 月婉一惊,小何后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打算什么小公主? 小何后看了她一眼,方继续说道:“我原本想着,用这个孩子去换陈贵妃母子。” 月婉听得都快要惊掉了下巴。 “眼见着她出生时便会死去,一切都会很顺利。” “可是当华大夫将她救活以后,我后悔了,我一开始便错了,要将陈贵妃母子除去,能有很多种法子。” “这孩子何其无辜,只因为是我的孩子,所以她才生来就体弱,受苦受难。” “婉儿,你说我是不是个恶毒之人。” “她若有朝一日知晓,我将她当做筹码一般,会不会怨我为何要生下她?” 小何后说着说着,便苦笑了起来。 小公主比平常刚出生的婴儿瘦小许多,连呼吸都极其微弱,太医署精通儿科的太医日日都来给她看病,生怕她会再有性命之忧。华大夫隔三岔五也要入宫来,给小公主诊脉。 小公主对外界的一切都并不知晓。 她只是躺在那儿,偶尔不舒服时,便像只猫儿般哭着,声音微弱而又充满了痛苦。 小何后每每看在眼中,都只觉得自己比那个孩子更痛苦一分。 是她错了。 她低估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定力。 也低估了这个孩子对她的影响。 过了许久,她转过头去看向显然还处于震惊之中的月婉,笑了笑,“你这是怕了我?” 也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何其狠毒。眼前这小丫头怕她,也是应该的。 月婉是真的震惊,此刻听见小何后带着自嘲的话,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娘娘,婉儿能向您请教一事吗?” “嗯,你问就是了。” 月婉抿了抿嘴,方才问的小心翼翼,“圣人得了癔症,也是您……” 小何后截住了她的话,“是我。” 她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点儿笑意,“我只是用了些迷香,引出了他多年的秘密,他便疯了。” “你说这人,可笑不可笑?” “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心中有数。” “日后你别再想着让我同那孩子亲近。” 月婉心中百感交集,她是觉着小何后怀孕有些突然,可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娘娘,可是小公主已经来到这世上,您便是她最亲近的人。” “您若不要她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全心全意的疼爱她呢?” 月婉说的没什么底气,“婉儿知道,婉儿没有资格同您说这些。” “只是还请娘娘为小公主惦念两分。” “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已经发生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可是小公主还不到一月大,一切都还有可挽回的机会。” “您心里不也是期望小公主能好好活着吗?” 分卷阅读261 “既如此,您何不宽心些?” 小何后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她闭着双眼,朝月婉抬了抬手,“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 过了片刻,屋中只剩下了小何后,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苦楚。 一开始,她便算错了。 临到午间前,椒房殿中都安安静静的。 月婉坐在廊下,想着心事。 她想她母亲了。 虽然,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来都没有母亲的身影。 可她好像能想起,她还是个小小婴儿时,被她母亲抱在怀中的温暖。 她盯着庭院中,那积满了雨水的水坛发着呆,没有瞧见两旁宫人还有玉书等都已经退到僻静处。 有人走近了她,她却毫无所觉。 直到那人摘下了她额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瓣细小花瓣,终于让她醒过神来。 她抬眼,便见李燕沉弯着腰,眉眼带着温柔笑意看着她,“在想什么?” 她忽而就泛起了几分心酸,低落不已,“燕沉哥哥,我想我母亲了。” 李燕沉轻轻将她搂进了怀中,“我明日无事,我们去给岳母扫墓如何?” “嗯。”月婉轻轻点了头,方觉着自己好像将眼泪擦在了李燕沉的朝服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见李燕沉拿着手帕给她仔细擦着眼睛。 过了片刻,他忽然停下了手,“你今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嗯。”月婉轻声应道,也问他,“你肯定早就知道小公主的事情了,对不对?” 二人相顾无言,片刻之中,李燕沉方才替她将额发理顺,“有些事,旁人没有办法去开解,需得等她自己想明白。” 小何后见着李燕沉来,一时有些意外,却又不自觉地欣喜,“也不知你要来,今日都不曾吩咐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式。” 史女官忙道:“先前王妃来时,便道王爷要到椒房殿用午膳,厨房备了几道王爷爱用的菜式呢。” “是吗?”小何后心情眼见着是不错,“那摆膳吧。” 月婉惦记着小公主的事情,一顿午膳用的沉默不已。 小何后看在了眼里,也没有点破她。 只是饭后,她独留了李燕沉说话。 “不曾想,她倒比我伤心。”小何后有些感慨。 “罢了,不提这个。” “圣人虽病了,可他倒难得是个深情种,心爱的女人,儿子,皆护在了手心里。便是病中,还能想的周全,让你同太子一同监国。” 这太子当初好立,而今却不好废。 李燕麟而今没有明面上的错处,这几年,也拉拢了不少朝臣,地位日渐稳固。 “我想问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问完话,小何后一笑,“我不是想左右你的意见,只是你要知道,自古以来,皇位之争皆是伴着腥风血雨,你心软想要放过对方,对方可不会心慈手软,到时候莫说是你,便是你想护住的人,皆会因此而亡。” 李燕沉拦住了她要陷害陈贵妃的举动。 而今,她也没了全胜的把握。 李燕沉微微点头,“我明白,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他和李燕麟自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夺。 他自来有成算,小何后便不再多言。 到底有避讳,二人也只说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话,李燕沉便起身告退,只是临走前,留下一句,“小公主还未取名字,民间常说,若出生体弱者,该让人时时念着她的名字,方能健康长大。“ “姨母不妨给她取个小名。” 取个名字吗? 李燕沉走后许久,小何后还在想着这事。 76. 第七十六章 大婚 东宫传出消息, 为给圣人冲喜,太子大婚将提前,至四月初五举行。 是太子大婚, 长安各处自是各处都开始张灯结彩, 挂红结带。 便连邻国都开始准备使臣入长安恭贺太子新喜。 分卷阅读262 排场自是比永安王大婚打上不少。 月婉并不羡慕,只是隐隐有些想头, 天家亲情也不过如此了,圣人对陈贵妃母子再好, 李燕麟也要用圣人的病来给自己立名声。 不过想想, 这倒是符合李燕麟的作为。 李燕麟要同秦思贤大婚, 那谢盈盈同她陈家表姐陈杜若也不日便会入东宫了。 如今, 秦思贤已经拉拢了陈杜若,她得想个法子, 让秦思贤同陈杜若之间起嫌隙才行,还有谢盈盈,谢盈盈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东宫后院恐怕是友得瞧了。 她上回给了陈杜若一笔银子, 而今看来是要能起作用了。 想起谢盈盈,月婉难免就会联想到谢家, 幼宁已经许久不曾同她联系, 恐怕谢家还是选择了站在李燕麟那边。 而她其实并不想同谢幼宁日渐疏远。 她想了想, “往大长公主府上送副请帖, 我想请幼宁上门一叙。” 只是这请帖送去, 送贴得人回来时却道:“六姑娘身子不适, 不能上门来。大长公主府的人还说, 王妃整日里事物繁忙,六姑娘性子顽劣,她若上门来, 恐多有不便。” 月婉凝眉,看来谢家已经如今,已经打算与她避嫌。 月婉未免觉着心凉,大长公主与她祖父祖母从前多么交好,而今为了皇位……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幼宁或许还不知道其中缘由,这样也好,幼宁如今没有被奸人所蒙蔽,活得安好,大长公主依旧疼爱她,自能护着她,她便不会如同前世那般,被家中舍弃,活得艰辛。 “依奴婢看,谢姑娘兴许都没有收到咱们的帖子。”玉书在一旁,嘴快的说了一句。 月婉心中自是明白的,一笑,“也不妨事,等太子大婚,自能见着她。” 趁着那时,有些话,她得同谢幼宁好好说说。 玉竹拿了礼册来,“姑娘,这是恭贺太子大婚的贺礼,你看看可还有添减的地方?” 月婉仔细看过,而后便问,“上次我送给表姐那支簪子是一对中的一支,让人将另外一支取来,添入给秦姑娘的礼单中。” 玉竹点了头,让人去将那支簪子取来放入了贺礼中。 “太子大婚,而后便是春闱放榜。” “太子倒真是好计算。” “趁此可以拉拢不少俊才入他麾下。” 王府客卿也在说着太子大婚之时。 李燕沉沉吟片刻,“今科学子中,不乏有勇于针砭时事者,我欲推行新政,需要这样的人。” 客卿犹豫再三,方道:“王爷此时若想推行新政,是不是太过激进了些。” “如今重在眼下的,是您同太子之争。” “何不等尘埃落定之后,方再推行新政。” 李燕沉忽而看向窗外那棵已经比开春时繁茂了不少的树,眼中尽是一片凌冽,“吴大人,而今的大庆犹如老翁,临近暮色沉沉,若不更换新血,便是我拥有了它,又有何意义。” “我同太子之争,何尝不是破旧立新的好机会。” 书房安静。 白河带着人守在院子门口,见灵远垂头丧气地朝书房来,拦住了他,“你这小鬼,忘了规矩不曾?” 灵远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我怎么走到书房来了?” 白河敲了他的头,“你问我,我问谁?” “让王公公知道你又瞎跑,小心他罚你。” 灵远摸了摸脑袋,“白河哥,你千万别告诉我师父,我这就走。” 灵远赶紧开溜,走了两步方才想起来,“我知道我为啥会朝书房来了,秦将军养的那小贼,好像又跑到王府来了,我是追着它而来。” “刚到书房门口,便不见了它的身影,白河哥你有瞧见它飞过来吗?” 白河望了望天,“若是有一只鹰飞进来,我定能发现,许是你看错了。” “这样,那我走了,白河哥你千万千万记得不要告诉我师父。” 他再三请求,白河答应了他,他方才脚步轻快的跑开。b 分卷阅读263 r 白河摇了摇头,这小子,王府如今气氛越发凝重,也只有像灵远这样的小孩儿,方能没心没肺的生活着。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哪儿有鹰啊?” 王肆从茶水间出来,他端了一杯茶,就快要走到书房门口,忽而头顶传来一声微响,他往上一瞧,便同一双鹰眼四目相对。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小畜生怎么又来了。 李燕沉在屋中唤了他一声,“王肆?” “奴才在呢。”王肆忙推开门进去。 他难得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此刻如此,李燕沉甚觉新鲜,“你怎么了?” 王肆忙道:主子,秦将军那只鹰,现在在,在,在房梁上窝着呢。” 那鹰是猛禽,喙又尖又长,瞧着就吓人的很。 李燕沉有些意外,起身朝书房外走。 王肆拦他,“主子,您小心。” 李燕沉走到了门口,抬头见那鹰。 从前瞧见这只鹰时,它身上旧伤新伤颇多,而今一看,倒是没了从前的伤痕,反倒是养的不错了。 王肆防备的看着那只鹰,又招了手让禁卫上前来护在李燕沉身边,“主子,还是让人将它赶走吧,若又引来秦家的人,还不知道如何呢。“ “先等等。”李燕沉眯了眼,忽而瞧清楚了那鹰腿上似绑着东西。 他伸了手,招呼它,“凌寒,过来。” 王肆吓了一跳,忙护在它身前,“主子,使不得。” 凌寒一扇翅膀,底下人便慌张,不曾想,它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栏杆上,收了势头。 李燕沉取了它腿上的信,它方振动了翅膀,垂直飞上天空。 这只名叫凌寒的鹰突如其来,又很快飞走,李燕沉倒是淡定,“行了,无事了,你们不必惊慌。” 王肆紧跟着他入屋,啧啧称奇,“这该不会是秦将军给您送信吧,他倒真的有想法,旁人谁能想到用鹰来送信呢。” 秦将军或许并非同旁人想的那样,要做太子的岳丈了,秦家便归附了太子。 李燕沉低头,将那薄薄的信纸上的内容看了一回,方道:“秦将军要嫁女儿,自是要同我避嫌。” 门卿忙问,“王爷,秦将军可有说什么?” “他约我一见。” “见或不见,我还没想好。” “太子大婚在即,让人多看顾着王妃。” “是。” 月婉自是不知书房之事,她备好了送给太子大婚的贺礼,又惦记着小公主也快要满月了,想着该如何给小公主准备一份礼物才好。 待她想好礼物后,时间也到了太子大婚的时候。 清晨起,朱雀大街上便热闹不已,秦家的十里红妆在街上晒着。 月婉于马车上入宫时,都能瞧见外头的热闹。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入了宫去,小何后也已经换上了冕服,她是嫡母,自要接受太子同新妇的拜见。 小何后眉色淡淡,让月婉上前来,“你替我鬓上这支簪吧。“ 那是一支凤头钗,阖宫上下,也只有小何后能戴的。 月婉上前,拿着那支凤头钗给小何后簪上,方道:“今日要独留长笙一个人在椒房殿,不免冷清了些。” “她除了吃睡,旁的一概不知,又怕什么。” 月婉点点头,让小何后看铜镜,“娘娘,您瞧瞧可还满意?” “不错,这样就好。” 小何后满意的点点头,起身道:“该出发了。” 东宫大喜,而圣人身子不便,李燕麟头一回便是要去紫宸殿给圣人行礼,她是皇后,自然也要在的。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 她要瞧着陈贵妃如何忍着心中难受,看着自个儿的儿子拜她。 一日的婚礼仪程终于过了,东宫喜宴开宴,月婉松了松脖颈,随着皇室宗亲们踏入了东宫,她四处张望寻得李燕沉的身影,片刻后李燕沉便过来找她。 他今日穿着绯色冕服, 分卷阅读264 衬得人更是面色如玉,他又生的挺拔如松,倒更甚从前年少时的清朗昭昭,他走向月婉时,周围人不住得看他。 月婉一时有些看呆。 待人走近了问她,“怎么了?” 她方才醒过神来,“没事。” “过来。”李燕沉牵着她的手,往客席去,同她低语,“待会儿谢六姑娘会坐在你旁边。” 月婉一喜,“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 李燕沉笑而不语,只拍了拍她的手,与她共同落座。 旁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他们二人身上。 月婉歪了头,“燕沉哥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们瞧吗?” 李燕沉脸上有过一丝茫然,他并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是不是落在了他身上,今日他不是这婚宴主角,自是不想显风头。 只是月婉有些兴奋,他便问了,“为何?” “自是因为,咱们两瞧着就天生一对,绝配呗。” 若是平日里,李燕沉自是会答一句胡闹,今日,他却满意的点了头,“你说的很对。” 二人恩爱和睦,旁人自是瞧见了眼中。 二人正说着话呢,却听得身旁一声脆响,“月婉。” 月婉忙回头,“幼宁,你何时来的。” 谢幼宁脸上一片天真笑颜,“刚到呢,祖母非让我跟着她去紫宸殿见过圣人,我好久都没见你了,偷偷的溜了过来。” “你都好久不曾给我写信递帖子了。” 月婉暗自叹了口气,幼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佯装抱歉,“这些日子我忙碌了些,你知道的,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我得时时入宫。” 谢幼宁点点头,“知道知道,你如今是个大忙人了。” 外头礼炮声响起,众人纷纷得看向殿外,太子同太子妃就要入殿了。 月婉趁着无人注意时,方拉下谢幼宁的手,“幼宁,我有话同你说,我给你写过信,被你家中退回。” 谢幼宁颇为茫然,“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家中何时拦下了月婉给她的信? “你记住了,这话你不能告诉你家中人。” 月婉放低了声音,“你祖母大约不想你我二人来往了,可我想让你明白,我待你之心一如既往。” 谢幼宁还茫然失措,却见月婉面上挂着笑,“好了,他们来了,这些话你回去之后慢慢想。” 伴随着奏乐声,李燕麟牵了秦思贤的手,缓缓走入殿中。 秦思贤脸上带着笑意,只目光看向客席中时,却又忍不住动了气。 李燕麟似有所感,轻轻捏了她的手,”爱妃,你怎么了?” 秦思贤不着痕迹的回过身,带着浅浅笑意,“今日宾客盈门,我瞧着,喜不自胜。” 李燕麟笑得柔情,到底是女人家,嫁的风光便会高兴不已。 77. 第七十七章 你别哭 东宫大喜,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也该有一段婚假,只是李燕麟只休息了三日, 便重回朝堂, 做出一副为国为民的贤明模样。 秦思贤染了蔻丹的纤细白净手指,轻抚在首饰匣中, 漫步惊喜的挑着大婚时,旁人送的贺礼。 她忽而开了口, “永安王府送来的贺礼在何处?” 宫女忙去寻来一只紫檀木的盒子, “禀太子妃, 这是永安王府的贺礼。” 秦思贤随意地应了一声, 方开了那盒子,里头有一柄玉如意, 还有一支发簪。 发簪是鲜亮的红宝石雕刻的桃花簪,瞧着样式倒是很别致,规格中规中矩。 秦思贤忽而就收紧了兽, 将发簪握在了手中。站在一旁的宫女心里有些发毛,对于她家姑娘, 如今的太子妃, 她总是觉着变得越来越可怕, 仿佛下一刻, 她手中的发簪就会刺进旁人的喉咙之中。 “柳意, 你说永安王妃, 同我相比如何?” 名为柳意的宫女, 浑身一抖,方才战战兢兢道:“永安王妃,自是比不上您的。” “您是太 分卷阅读265 子妃, 她是亲王妃,她同您相见时,需得,需得向您请安。” 秦思贤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眼神似带着钩子,“行了,说不出来便罢了。” 柳意松了一口气,却又想起一事来。 “太子妃,家中那边来信,说将军打算回北部了。” 秦思贤神色一敛,手中发簪被扔回了盒子中,“父亲他果真要如此吗?” “您息怒。”柳意忙跪下。 “让人送帖子回去,便是我要见父亲,请他入宫一趟。” “是。” 柳意慌张的退出了寝殿。 秦思贤终于露出了一丝冷意,她的好父亲,万事都以他手下将士为首,此番竟生了退缩之意,不想被牵扯进皇位争夺之中。 她不能就这么让他回北部去。 秦将军目露疲惫,“不必多言,而今秦家要避风头,我同你回北部,留你妹妹一人在长安,方是上上策。” 秦小将军不解其意,“父亲,咱们为什么要走?” “如今我们已经同太子绑在了一起。” “何不争上一争?” 秦将军看向他的儿子,眼中透着一丝疲惫,“太子并非明主,日后便是登上皇位,难道就不会对秦家下手了吗?” “倒不如现在避开,还能保全我秦家旧部,让太子有所忌惮,也能保全你的妹妹。” “阿照,秦家不能毁在你我两辈人手中。” 秦小将军无奈,却也只能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 “行了,这些日子你负责收拾家中行李,至于奏表,等一月后,我会递入宫中。” 秦将军疲惫的挥推了儿子,后一人在屋中沉思。 昨日,他见了永安王。 他先前心中还有些许顾虑,见过永安王之后,他便确定,秦家留在长安城,也只会成为这两兄弟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秦家已有百年,不能就这样毁在他的手上。 至于女儿。 儿女都是债。 他原本就不想让女儿牵扯入皇权斗争中,可她如今像是换了个人,让他这当父亲的也没有办法劝说一二。 他闭上眼,想着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好不容易熬到春闱放榜这日,月婉紧张的不行,幸好李燕沉也知道她关注着她那两位兄长,一大早便送她回了太师府。 陆长愿装作不在乎道:“又不是什么重要事儿。” 就像他祖父说的那般尽力而为,他已经为了春闱尽了全力,剩下的便是看老天爷要如何了,不,是要看内相如何评断他的成绩。 今科因着圣人在病中,殿试无法开展,便由内相组织了了朝中大儒一同评卷,而太子同永安王避嫌而不参加。 清晨,陆家大门便开着。 若是家中二子皆高中,必定是由报信使前来传喜报。 陆长愿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人却十分实诚的在大门口候着,还让人端了茶点,就差没将他在等着报信使前来写在了脸上。 月婉没点破他的小心思,只是坐在一旁,“阿兄不紧张便好。” 陆长青背着手走过来,倒像是个小老头儿,月婉唤了他一声,“三哥。”有忙将红绳递给他,“这是供奉在夫子庙中,我昨日才取回来的。“ “三哥,今岁一定能高中状元。” 陆长青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红绳接过,“多谢婉儿。” 他比陆长愿平静多了,仿佛一回儿该是什么结果,他都能接受。 大门外头,忽而就有小厮跑进来,“来了来了!报信使的大红马已经到了坊门口,马上就要倒府上了!” 月婉一惊,忙起了身朝大门处去。 马比人快,她刚走到门口,便听的外头有人喝住了马,报信使手中握着红色卷轴,笑着上前来,“今科探花郎,陆家长青,恭喜恭喜……” 若是旁人家,自是欣喜非常之事,报信使笑得一眼灿烂,却见陆家人面上笑意浅浅,将喜钱和包着各色糕点递给他,便就罢了。 甚至,那中了探花的陆家三郎,也并没 分卷阅读266 有多见欢喜。 报信使砸吧砸吧了嘴,莫不是因为陆家三郎没中状元,所以才如此? 玉秦忙道:“敢问大人,可有我家三少爷的喜报?” 报信使便没有先前那般敢言笑了,又取出一封红色卷轴。 ”陆家长愿,今科春闱二甲九十八名。” 这两兄弟,排名差的实在太远,报信使想,陆家人大约会比方才更加冷漠。 不曾想,他话音一落,便见那问话的小厮,喜笑颜开,大声喊着中了中了,少爷中了,一溜烟儿的跑进了门内。 随即,他便听见太师府中,传出热闹的笑声。 陆长愿满是不敢相信,“我中了!” 陆长青真心祝福他,“恭喜二哥。” 月婉忙取过一旁放着的谢礼,“拿去送给报信使,多谢他前来传喜报。” 报信使抱着怀中明显比刚刚还要重的礼物,摸不着头脑的翻身上了马。 太师府怎么了这是,看不上那探花郎,竟然看中了一个小小的同进士? 真真是奇怪。 陆长愿握着喜报,迫不及待地就往院中跑。 “祖父,祖母,我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高中了状元。 月婉又高兴又无奈,同陆长青往院中走。 她犹豫了一刻,方问,“三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陆长青正低头系着手腕上的红绳,听闻此言,有些愣神的抬头,“并没有,婉儿你不用担心。” “没有中头名,自是我还有不足之处。” “更何况,陆家并不适合现在再出一个状元郎。” “所以,我并不难受。” 陆家三郎,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心中万事皆明。 月婉点点头,“那三哥有何打算?” “日后想入翰林,还是哪个衙门?” 不想,陆长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想入大理寺。” 月婉这才觉着意外,却见陆长青笑道:“大理寺挺好的。” 二人已经走到了正院,只听得陆长愿的欢笑声从屋中传了出来。 陆长愿十分得意,“祖母,孙儿说了,孙儿这回必定得中。“ ”好好好,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见陆长青走进屋中,老夫人便笑着唤他,”青儿,快过来。” 陆长青笑着上前去,老夫人握住了他的手,慈爱的笑道:“十八岁得中探花,比你父亲要强。”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为了二人庆祝着。 待到陆太师同陆侍郎归家,陆长愿便跪下同长辈们说起了他的打算,“而今,孙儿中了同进士,孙儿想入工部营造司。”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挨一顿打骂,最后他祖父还是会心软答应他。 不想,陆太师只点了点头,“也好,既然已经有打算,证明你长大了。” 陆长愿一愣,忽而就觉着眼酸,“祖父,您竟然没生气。” 陆太师瞪了他一眼,“你若想我揍你一顿,也是可以的。” “还是不了,孙儿挨打没事儿,万一伤着您就不好了。” 陆长愿一溜烟儿的便爬了起来,他又不是贱骨头,得挨顿打才高兴。 陆太师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将陆长青叫入了书房谈话。 陆长愿兴冲冲地拉着月婉就跑,“妹妹,我这几日研究了些小玩意儿,听说去营造司,得亮一亮自己的手艺,不然便会被瞧不起,你快跟我去瞧瞧。“ 月婉叹了回气,也不知道说她阿兄如今性子这般纯良是好还是坏。 她边走还边在想,方才陆长青说的话,陆家如今不能再出一个状元郎。 是啊,如今局势开始紧张,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势态。 陆太师看着自己的幼孙,沉思了良久,“你已经想明白了吗?” 陆长青没有犹豫,“是,祖父。” 陆家鼎盛时期,是陆 分卷阅读267 太师这一代,风光无限,权臣皇亲,皆不敢轻易得罪陆家。 只是,从陆侍郎这一代开始,便逐渐不显。 陆家长孙,陆长恒而今还只是翰林一个小小的撰书,熬着资历,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但他的前程是平坦而又光明的,熬出了头便能平步青云,只是这是要苦熬的。 陆长愿便不提了,他能静下心思来为自己未来打算,陆太师已经知足了。 唯独陆长青,他从小就内敛,旁人说他是认生,陆太师却知道他是年少老成,不轻易言语,是因为万事都在心中藏着。 要说三个孙子,谁最像他。 必定是陆长青。 陆太师也没生气,只问,“为何一定要是大理寺?” “大理寺掌邢狱、督百官之责,孙儿想,或许孙儿适合。” 他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不想竟对那略显无情的大庆律法执行的部门感兴趣。 “更何况,如今王爷有心想要推行新政,孙儿也想尽一份力。” 陆太师神色微变,“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同王爷聊过?” “并没有。” “王爷如今着手动长安三军、太医署问责等一系列举措,王爷心中定是有推行新政的想法。“ “当然孙儿只是猜测。” 陆太师叹口气,“行了,我能叮嘱你的话,同愿儿是一样的,你们都要找到自己的路。” “是,祖父。” 陆太师眼中泛起了点儿怀念,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他到底是老了。 大庆的未来都该靠这些年轻人了。 四月末,秦将军上书请命回北部。 只是刚准备离开时,竟出了事,秦将军误食毒汤殒命。 事发的极其突然,长安城无人反应过来。 秦小将军知父丧命,哭红了眼,上书请求圣人,全城戒严捉拿凶手。 “秦将军死了?”月婉意外的很。 月婉依稀记得那一回,秦将军来王府寻鹰的时候,身姿挺拔,气势威严,他年过五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一看便是身子骨硬朗的人。 何况将军府精兵无数,那碗害了他性命的毒汤到底是如何进了他的口? 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秦将军近些年居住在长安,可他秦家掌管北部十五万将士。 如今朱将殒命,将士自是要讨个公道。 玉书害怕的不行,“听说太子下了死令,定要抓住毒害秦将军的贼人,给秦将军偿命。” “如今满大街上全是禁卫,不日北部秦家旧部便要到长安了。” 月婉眯了眼,忽而生出了几分感慨,“风雨将至。” 玉书没听明白,今天天气好得很,哪来的风雨。 月婉也没有给她解释,只是她心里不安定,手里头的书就看不下去了。 李燕沉这两日忙的脚不沾地,她都不曾好好同他说过话。 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刚想着他,便听见外头灵远跑来,“王妃。” “怎么了,你这是。” “主子回来了,奴才远远见着主子又使上了轮椅。” 哐当一声,月婉失手打翻了小几上的茶杯。 她也没心思去理会,套上了鞋便往外头去。 她走的飞快,到了书房外头,李燕沉也才刚从廊下走来,果真是坐在轮椅上。 月婉脑子里头一片空白,过去紧紧抓住了李燕沉的双手,“怎,怎么了,这是。” 李燕沉无奈一笑,“我没事,你别哭啊。” 78. 第七十八章 死老鼠 月婉窝在李燕沉怀中, 听完李燕沉说完事情经过,她方才安心. “是我的错,我没有遵循医嘱, 不过休养两三日, 便无事了。”李燕沉甚少同人道歉,这会儿却是真心实意的道了歉。 这些 分卷阅读268 日子太忙, 他顾不上这双腿。 方才月婉一见他便哭了,他心中方才泛起了愧疚。 他怎么能忘了月婉心中比他更担心他呢。 月婉忽而就从他怀中溜走, 埋进了被子里, 声音沉闷的传出来, “燕沉哥哥。” “嗯?” “你现在做的, 是你想做的事,我不会拦着你。” “只是你要记着, 我每天都在家中等你。” 李燕沉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被子,“闷着做什么, 出来。” “我不。”月婉抓紧了被子,“你还没答应我呢。” 李燕沉放缓了声音, “我何时说过不答应你。“ “我答应你。” 月婉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那说好了。” 李燕沉笑了一下, , “说好了。” 二人的对话明明没有丝毫进展, 却也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李燕沉忽而提起, “这些日子, 我会让白河带人保护你,你若要出门,必须将他们都带上。“ 月婉点点头, “燕沉哥哥,你说会是谁不想让秦将军离开长安?” 李燕沉看向她,纤长的睫毛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你觉着谁最有可能?” 月婉犹豫了半晌,方才道:“会不会是太子?” 她了解李燕麟的为人,秦将军想要离开长安,无非就是想要避开如今太子同她燕沉哥哥之间的争夺,保全秦家。 可是李燕麟如何肯让秦将军避开。 能将秦家留在长安,还能让秦家为他所用,杀了秦将军,便是最快的办法。 李燕麟一定想过。 月婉回答完,李燕沉只看着她脸看,半晌之后,她才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她燕沉哥哥察觉到了什么。 她抿了抿粉唇,掩盖住了心虚,“我胡乱猜的,也是,如今还没有找到证据,也没有办法知道谁才是凶手。” “燕沉哥哥,秦将军的事情,是大理寺主办吗?” 李燕沉收回了目光,将书放在床旁小几上,躺下盖好了被子,“秦将军的死,疑点颇多,这回大理寺同刑部还有禁军共同查案。” 想来也是,李燕麟多半是不想让大理寺插手。 李燕沉伸手将人重新搂入了怀中,虽然是初夏时节了,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贴在一起好像要暖和一点。 他的眉眼淡淡,却不像从前那样仿佛是结了冰,“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们去封地住?” 月婉都快要睡着了,听见这话清醒了过来,她抬眼去看,却见李燕沉也正看着她,淡色眼瞳便是夜里,也明亮闪烁。 她小时候便极其喜欢她燕沉哥哥这双眼睛。 只是他忽然说起去封地,她也没有问过缘由,只道:“幽州?” “听说幽州人杰地灵,风景如画,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到时候,等祖父卸任了,还可以让祖父祖母跟着咱们一同到幽州去养老。” 月婉想的挺好,越想也越觉得靠谱。 “祖父年纪大了,祖母身子也不好,我不想同他们分隔太远。” “咱们就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你说怎么样?” “你不是嫌弃我棋艺差吗?祖父棋艺好呀,到时候封地上无政务的时候,你就可以同祖父切磋棋艺……” 李燕沉听她说的,仿佛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幽州定居了。 幽州的宅院里,住着他们二人,还住着陆太师夫妇,还有陆家的儿孙们,日后他们二人再有个女儿,满院子里的到处乱跑,宅院里,修上一处曲水楼阁,上头放着棋盘,还有茶炉…… 便是神仙日子,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月婉说着说着就犯了困,捂嘴打了个哈欠,将头埋在了李燕沉脖颈处,“燕沉哥哥,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会与你一起的。” 过了片刻,她已经睡熟。 李燕沉抱住她的手动了动,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她的头发如今已经快要到腰间了,寻常时候 分卷阅读269 挽成发髻,睡觉时散了发髻披散在她身后,李燕沉一开始时常会压着她的头发,她却从来没说过。 李燕沉抬手熟练的将她的头发拢成一束,放在她的身后,轻笑道:“傻子。” 长安城戒严,便是王孙贵族,都轻易不敢出门,从前热闹非常的朱雀大街,而今那些鳞次栉比的店铺门可罗雀,等那穿着玄甲的禁军从门前一过,那店家就骇的忙闭店。 “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玉书摇着头从厨房走回正院。 “你有什么可愁的?”月婉正算着这月应该腰送去医馆的药材,听见玉书抱怨,忍不住一笑。 玉书嘟囔着端茶过来,“姑娘,你忘了,再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月婉停了笔,抬起头来,“竟快要一年了。” 真没想到,这一年的时光飞逝,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真不知道,太子查来查去,怎么还没有查出杀害秦将军的凶手,反倒是街上越发戒严了,今日厨房还说,恐是日后连宵禁都要提前了。” 玉书话音刚落,便被玉竹给敲了脑袋,“你少说些吧。” 主仆几人说了一回闲话,外头有人匆匆走进来,“王妃,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月婉点点头,收了笔,“好,我这就来。” 城中虽戒严,可她还是得入宫探望小何后。 她刚到椒房殿,便见椒房殿的宫人行色匆匆,像是出了事。 月婉入了屋去,小何后便挥退了正在同她回话的宫女,笑问:“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今日无事,婉儿想着能多看看小公主。”月婉笑眯眯答话。 月婉想起刚刚见宫人行色匆匆,便开口问了,“娘娘,宫中可是出了事?” 小何后不甚在意道:“也不是大事,昨日里御花园里,不知从哪儿出来了些死老鼠死猫,我正让人去查呢。” 月婉皱了眉,“这宫里头哪儿来的老鼠和猫。”平日想飞只苍蝇进来,都不大行呢。 “好了,你也别多想,这些小事,左不过是有些人耐不住罢了。” 月婉看着躺在摇篮中,如今越发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叹道:“长笙长得真可爱。”才两个月大的婴儿,如今只会张嘴吐口水泡泡,便是这样也是可爱的。 小何后如今心中的芥蒂少了些,可还是不大知道该如何同自己的女儿相处。 “对了,你今日入宫了,去瞧瞧你姑姑吧,昨个儿她在御花园里受了不小的惊吓。” 月婉点点头,她姑姑惯是喜欢花花草草,若是碰见了死猫死老鼠,肯定会吓一大跳。 “那我去看看她。“ “去吧,若是她无事,午间让她一同来用膳。” “是。” 月婉想着她姑姑,也坐不住了,起了身就朝椒房殿外走去。 只是这走在半路上,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太子大婚两个月,除了大婚那日,她见过秦思贤以外,每回入宫时,都未曾见过秦思贤。 虽然已经出了孝,秦思贤穿戴的还是很素净,两个月不见,月婉倒没觉得她有何不同,只是秦思贤看向她的目光,颇耐人寻味。 她原是不想打招呼的,只是迎面相逢,却也不好避过了。 “太子妃。”她微微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秦思贤点了点头,开了口,“王妃今日难得进宫,我想请你喝杯茶,如何?” “倒是不巧了,我正要去探望姑姑,听说她昨日受了惊吓,身子有些不大好。” 秦思贤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错身而过时,忽而说上了一句,“不知王妃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真是奇怪,姑娘,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等走远了些,玉书忍不住嘟囔了一回。 “谁知道她呢?”月婉笑道。 她总觉得秦思贤有哪里不大对劲。 听说秦将军极其疼爱他的一对儿女。 疼爱自己的父亲被人毒死了,秦思贤看着不像有多伤心的样子。 不过这就同她没什么关系了。 分卷阅读270 秦思贤走在回东宫的路上,一路都在回想方才所见,陆月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在同她装傻,还是真的是她想岔了? 不,一定是陆月婉伪装的太好,所以她看走了眼。 她总有一天要让陆月婉死在她手中才能解恨。 她隐隐有些怒气,又听宫人来报。 “太子妃,陈良媛求见。” 秦思贤皱了眉,“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求太子妃让她请太医的。” “让她进来。” 秦思贤压下了心中的不耐,随手丢掉了被她碾碎的花蕊,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 陈杜若如杨柳迎风般走了进来。 她生的确实是好,柔弱似水,让人一看便心生怜爱。 一进门,她便跪在了底上,“娘娘。” “怎么了你这是,快递来说话。”秦思贤作势要去扶她。 “臣妾想请太医来给臣妾瞧瞧病。” 秦思贤实在不喜欢她这副娇滴滴的模样,眼中闪过厌恶,忽而她看向了陈杜若的发髻,上头簪着一支发簪,甚是眼熟。 她脸上笑意不减,“昨日你受了惊吓,我知道。” “柳意,拿我的牌子去太医署。” 陈杜若不甚感激,“多谢娘娘垂怜。” 秦思贤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地上亲自扶起,“你同我谢什么,我还要多谢你照顾太子呢。” 李燕麟只喜欢这颜色好的,心眼儿蠢的,她动动手指便将陈杜若纳入了手下。 “你这发簪倒是不错。”她不经意的问了。 陈杜若羞涩一笑,“谢娘娘夸赞。” 她没有瞧见,秦思贤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疯狂。 月婉入了陆妃的寝殿,便见她正躺在床上喝药,面色苍白. “姑姑,您好些了吗?” 陆妃抬头见着是她,倒有几分高兴,“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说您病了,所以我来看看您。“ 陆妃让人将药碗端走,方道:“唉,不是什么大病,说来笑话,谁能想到我会被死老鼠给吓着呢?” 月婉也觉着惊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呢,御花园中竟然会有上百只死老鼠,你说吓不吓人。“ “对了,还有陈家那丫头,就是你外祖家的,昨个儿也在御花园,当场就被吓晕过去了。” 月婉忧心,想想那场面确实吓人的很。 “我想呢,这宫中只会越来越不太平,昨日是遍地死老鼠,明日不知会不会是遍地死人。” 陆妃说着话,让月婉心中一跳。 79. 第七十九章 震惊 到了李燕沉来椒房殿接她回家的时候, 月婉还在感慨,“燕沉哥哥,你说宫中哪儿来那么多死老鼠。” 难不成是满皇宫的老鼠都在同一天自杀身亡了不曾? 李燕沉停下了脚步, 二人现在就在御花园入口处。 御花园中出了死老鼠, 自是当天发现当天就清理了。 平日里那些闲来无事,喜欢到御花园散步的嫔妃们也再不到此处闲逛了, 一时之间风景如画的皇家园林,也成了冷冷清清的地方。 大理寺很热闹, 白泽提了个木桶, 上头盖了块白布, 也掩盖不住木桶里头的味道, 腥臭味极其刺鼻,大理寺中人同他擦肩而过, 无不是掩鼻躲开。 偏他面色如常,一路走到李燕沉办公的院子里。 他将木桶放在院子中,而后方道:“王公公, 主子要的东西我提来了。“ 关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屋中穿着绛紫朝服的年轻男子从房中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人一出来, 便捂住了鼻子, 眼睛眉毛都快要皱成一堆去了。 王肆受不了这刺鼻味儿, “这是何物, 臭气熏天的。” 他 分卷阅读271 骗过头去, 刚想将干净的手帕递给他家主子, 却见他家主子面色如常, 半点儿没有被这院中弥漫的臭味给影响了。 “主子,您还是遮遮,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毒没毒。”他到底还是将帕子递过去。 李燕沉挡开, “无妨。” “白泽,倒出来。” “叫司毒过来。” 白泽没犹豫,将那一木桶的东西给倒在了地上铺着的白布上头。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王肆大惊失色,见李燕沉就要上前去,忙拦住他,“主子,您可别过去啊。” 白泽镇定自若,“王公公,您放心,都是些死老鼠,没活的。” 李燕沉走近了些,看着底上那些已经死透,皮毛都裹着黑血,一缕一缕的打着结,皮毛下的肉都已经乌黑,绿豆大的眼睛没了光,一只一只的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看上一眼便觉着发毛。 他蹲下了身,忽而问了一句,“你们说,秦将军中的毒,同这些老鼠中的毒,会不会相同?” 白泽疑惑,“这,不妨等司毒查过以后,便可知晓。” 司毒很快便来,带着他的工具正检查着地上那堆死老鼠。 这些死老鼠,便是御花园那一堆中的一部分。 昨日宫中将其清理烧化,李燕沉让人偷摸着取了一部分出来。 他想要求证一件事。 李燕沉站在一旁,正心不在焉的想着什么。 王肆压低了声音,“主子,您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李燕沉回过神来,“我只是猜测。” 王肆见那老鼠被开膛破肚了,里头的脏器都流了出来,险些没有立马就作呕。 那司毒不知倒了什么白色粉末出来,洒在老鼠尸体上,忽而那黑色失身就泛起了泡沫,越来越多,那臭味也越发剧烈。 司毒们皆捂住了口鼻,“大家后退。” 王肆忙将帕子捂着,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拉着李燕沉便往后躲。 李燕沉回过神来,瞧着那只已经快要全化成水的老鼠,“是何毒?” 司毒走来一人,”回禀王爷,应该是腐心散一类,卑职等还得再查一查。” “秦将军中的毒,如今虽还未查明,但是据属下等研究,这两种毒的成分,并不相同。” 李燕沉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上失落还是别的,“嗯。“ 他也只是脑海中闪过那一个念头罢了。 死老鼠的事情,大理寺还在查着。 韩少卿入了房,同李燕沉相商。 韩少卿说着,“王爷,秦家军副将秦松带着部将明日便到长安,大理寺的人马沿途跟着,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嗯。”李燕沉点点头,“秦将军有心回北部,却无故死在长安。” “秦家军旧部,跟随秦家多年,忠心耿耿,此番定是要查明秦将军的死因才会罢休。“ “秦家军多年守护边塞之地,当地百姓中声望颇高,若是此事不了,恐生变数。” “王爷,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韩少卿心中担忧,难免就带出了几分愁容,“只是如今大理寺查案,太子一行人颇有阻挡。” 李燕沉点了点头,“我知道。” “等明日秦松入城再做打算。” 想起秦将军,李燕沉心中难免有几分愧疚。 是他让秦将军尽早从长安脱身。 不曾想,竟害了他的性命。 这长安城里,李燕麟肯定是不愿让秦将军离开长安,但是他也不会让秦将军死的如此措手不及。 那还有何人,能一心想让秦将军死? 是为了搅长安这原本就够浑浊的一汪水,还是别的原因? 李燕沉归家时,又是深夜。 是初夏时节了,府中布置已经更换一新。 庭院里,挂着青色幔纱的小亭中,点了灯火。 分卷阅读272 月婉正带着人,围坐在石桌前。 李燕沉走过去,月婉恰好抬头一眼便看见了他,笑着唤他,“你回来了。” 玉竹忙带着小丫头们同他请安,而后退到了一旁。 李燕沉走上前去,见桌上摆着一方棋盘,那棋子却是木质的,同棋盘无法分离。 “这是阿兄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 月婉忽而一默,李燕沉目光从棋盘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怎么了?” 月婉双手撑着下巴,“今日阿兄又去了慈恩寺。” 空远禅师在慈恩寺修行,这事李燕沉自是知道。 这对兄妹,同他们父亲之间,到底有着斩不断的血缘亲情。 月婉去过一回慈恩寺,远远地同空远禅师见过一面。 她便生了退意,不想上前与空远禅师相认。 只是她阿兄,总是想要同空远禅师争论出个什么来。 月婉从未说过她对她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 可她脸上的失落神情,是如何都掩盖不掉的。 李燕沉心中忽而一动。 “我好像,知道了秦将军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月婉正为她阿兄同她父亲心烦呢,忽而听见李燕沉这般说起,她的注意力便都被此吸引,“燕沉哥哥,你抓到凶手了嘛?” 李燕沉缓缓摇头,“我只是猜测,还需要验证。” “婉婉,你记得昨日你说你在宫中见过秦思贤?” 月婉点点头,“是啊,我去探望姑姑,路上与她偶遇了一回。” “你见她神情如何?” “她好像也没什么,穿着一身素净衣裳,神色淡淡,别的就再也没了。”月婉皱着眉头仔细去想,却也没想出秦思贤有何不同来。 “你可知道秦将军为何多年不续弦?” 月婉很诚实的摇头,“自是不知。” “秦将军怕继妻会虐待一双儿女,便不肯续弦。” “秦将军去世,听闻秦小将军在灵前哭了三日,至今都还未踏出将军府半步。” “而秦思贤,你可有听说过她为秦将军如何伤心?” 父亲死了,做儿女的自是会伤心一回。 秦思贤却像是被东宫困住了一回。 因着宫中规矩,她也只能去给她父亲上一炷香,便再也不能去她父亲灵前祭祀了。她确实在她父亲灵前哭了一场。 可是连秦小将军都如今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秦思贤怎么就能不见悲戚之色呢? 思及之前秦思贤同他说的那番‘惊天动地’的鬼话来看,秦思贤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李燕沉之前未曾想过,而今却不得不多想一二分了。 过了半晌,月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燕沉哥哥,你的意思是。” 她捂住了嘴巴,“怎,怎么可能!” 难道是秦思贤害了她父亲? 怎么可能。 秦思贤便再是个疯子,她怎么能做出弑父的事情来? 李燕沉轻轻地将她手握住,“我只是猜测。” “可是她为什么要如此?” “燕沉哥哥,你说秦将军疼爱儿女,那秦思贤为什么要杀他?” “她没有理由啊?” 李燕沉眼神微闪,到底没打算瞒着,“上月时,秦将军曾约我一叙。” “是我劝他,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回到北部去。” “不想,却害了他的性命。” 月婉反握著了他的手,“这也不是你的错。” “燕沉哥哥,你别自责。” 李燕沉应了一声,神情却还有些落寞。 自来皇位之争,总是有数不清的人要为此殒命。无辜之人本不该牵涉其中,却也没有办法避免。 月婉还处于秦思贤有可能会杀了她爹一事的震惊之中,此刻还觉着不可思议。 分卷阅读273 秦思贤到底图什么啊,就只是为了一个皇位,连父亲都能杀了吗? “此事,只是我的猜测,你不必挂怀于心。” “日后你远着些秦思贤。” 秦思贤既然敢弑父,那旁人的性命在她眼中便不算什么了。 月婉点点头,“你放心,我又不傻。” 李燕沉张了张口,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月婉要是不傻,如何要将秘密全藏在心中不同他说。 到了第二日,李燕沉便叫了王肆进屋,“你入宫一趟,传我的话给封大监,就说……” 秦家军副将入长安,自是带着成百上千的兵卒入城,被城门将领烂在了长安城外。 秦松心中有怒,在城门口大喊,“秦将军冤死长安一月有余,我等是秦家旧部,要为秦将军报仇雪恨,不然难平我秦家军之愤。” 这一场冲突,很快就传入了含元殿。 李燕麟皱了眉头,“备马车,孤要去城门看看。” 李燕沉看了他一眼,随即朝王肆点点头,王肆默不作声地出去,便有人悄悄摸摸地跟着李燕麟的马车出宫了。 80. 第八十章 见一面又何妨 “啊!” 是寂静的深夜, 却有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打破了这夜中的宁静,那尖叫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尖锐凄冽, 让人没有办法无视。 那一声实在是太过响过, 皇宫大半地方都听见了,各处宫殿纷纷点了灯起夜。 小何后睡得并不安稳, 此刻被尖叫声吵醒,她起了身, 便见寝殿外灯火通明, “出了何事?” 忙有宫女进屋来, “主子, 不知是何处有女子尖叫,只是已经下了锁, 没有办法出宫去查看。” “想来巡逻的禁卫,当值的宫人自是会去查看。” 小何后点了点头。 那外头女子凄惨的尖叫声还在响,小何后微微皱了眉, “将长笙抱来。” 宫女很快便去了,不一会儿便见奶娘抱着正哭闹的长笙而来, “也不知道那外头是谁在吵闹, 小公主睡得好好的被吵醒, 奴婢怎么也哄不好。” 小何后未曾责备奶娘, 只是伸了手, “将她给我吧, 你自去休息。” 长笙躺进了母亲的怀抱中, 终于不再哭闹,只脸上还残留着泪珠,小何后将她放在身旁, 拿了手帕替她轻轻擦干了脸。 她并不大会照顾孩子,此刻生疏却又极其温柔的照顾着小女儿,倒也还好。 这一夜的皇宫,各处灯火通明,那女子的尖叫声直到天亮才消失。 小何后一夜不曾休息好,太阳刚出来,便让人出去打听到底是何处发出来的声音。 “主子,问过了,没有查到到底是哪宫出来的声音。” 史女官眉头紧皱,“方才陈贵妃宫中也派了人四处去寻昨夜女子。” 小何后叹口气,她倒是很镇定,“让人去查。” “是。” 史女官正要走出去,忽而又回过身来,“主子,微臣先前遇见了封大监去探望圣人,这么些年他都不曾出过先帝旧居,今日他出来,您说他是为了什么?” 先帝晚年居住在长乐宫,封大监是先帝跟前最忠心之人,先帝去后,便一直在长乐宫中为先帝守灵,从不管长乐宫以外的事情,便连从前李燕沉出事时,他都不曾露面。 仿佛这世上的事情,皆已经不在他眼中了。 “他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便是圣人见着他也要礼让三分。” 小何后目色一敛,忽而笑道:“他既然肯出长乐宫,想必是有要事,不必去打扰。” 史女官应了声是,方又问:“那昨夜之事,可还要追查下去?” “查,如何不查。” 小何后起了身,让人端水进来给她梳洗,“今日该去看望圣人了。” 常德帝自得了癔症,整日里将自己关在紫宸殿中,一开始还能见见后宫的妃嫔们,到了后来,大约是太医用了些上好的药,他的病情稳定了不少,但也有了新的问题,他不再想任何人前去探望他,连陈贵妃母子 分卷阅读274 都是如此,紫宸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他的亲卫,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也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若是真化作了鬼,那只怕他早就被鬼魂给杀了,如何还能让他活到现在。 小何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真是可笑。 紫宸殿外,御前禁卫正拦了人,“贵妃娘娘,还请您回吧,圣人说了不见您。” 陈贵妃的一双美目中满是愤恨,“胡说,圣人怎么会不见本宫。” “你们再去通传。” 御前禁卫有些为难,“请贵妃娘娘,莫为难卑职等。” 陈贵妃在宫中横行数年,当年何后还在时,她都不曾避过,而今何后死了这么多年,圣人倒像是忽然有了良心,要为何后忏悔一般。 太和殿的祭祀还在继续。 常德帝日日都去一回,然后便待在紫宸殿,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 而今,小何后又开始管着后宫,逐渐拔掉了她这些年安在后宫的势力。 而今她的儿子忙着前朝之事,也顾不上后宫这一块。 小何后又是正经皇后,收回管理六宫的权力名正言顺。 前两月又那么闹了一场,旁人也不敢对小何后多有抱怨。 她哪里甘心。 “本宫今日一定要见到圣人。” 御前禁卫正为难时,余光瞥见远处一行人,像是得救了一般,忙躬身请安,“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陈贵妃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容,僵了一瞬间,而后她转了身,看向来人。 小何后没理她,只同禁卫说道:“本宫要见圣人。” 禁卫想都没想,便侧过身,“皇后娘娘请。” “她能进去,本宫为何进不得……” 陈贵妃说了些什么,小何后权作没听见。 常德帝卧病在床,气色不见多好,只是见着小何后入了殿,麻木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瞬间的不一样,“涟玉。” 小何后笑了笑,走上前去,“圣人,您又认错了,我不是姐姐。” 常德帝目露伤怀。 小何后心中虽厌恶,却还是问了,“方才我来时,见着贵妃在殿外求见,不知圣人可要见见她?” “不见。”常德帝想都没想,便答了。 “朕而今,不想见她。” 小何后没再多说。 “皇后今日可是有事?” 小何后说起了这些日子宫中发生的事情,常德帝疲惫的摆摆手,“你拿主意就是。” “朕如今心中只有一事,便是为涟玉赎罪。” 小何后出了紫宸殿,面色方才恢复了冷漠,赎罪?常德帝只是怕这天下人唾骂他罢了。 夜里哭声,一连便是五六日。 宫中人心惶惶,不知怎得就传到了宫外去。 如今长安戒严,可也不能管住百姓们互相交谈的热情。 月婉听见这话后,便愣住了,“宫中有女鬼?” “对,外头都传遍了,说是宫中,只要一入夜,便会有女鬼哭嚎。” “那些巡逻的禁卫和宫人,听着声音四处去找源头,都不曾找到。” “如今都传遍了,一定是皇宫里头有女鬼。” 玉书在厨房听了一耳朵,便回来同月婉绘声绘色的说着。 皇宫深处,那些金碧辉煌掩盖下的红颜枯骨不少。 若真有女鬼,只怕都不止一位了。 月婉想了半天,“那我入宫一趟。”宫中出了事,也不知小何后如何了,还有小长笙,她也得去看看。 玉竹点了头,正要让人去准备马车,却见有一道修长人影撩了门帘入了屋,还伴随着一声,“别去了。” 屋中婢女们忙停下,请安道:“王爷。” 月婉迎了上去,颇为意外道:“你不是入宫去了吗?” “出了何事?” 李燕沉面 分卷阅读275 容有些疲倦,他挥了挥手,两旁皆退下,“没什么大事。” “只是秦松今日入了含元殿,要朝中给秦家一个交待。” “自有太子责无旁贷处理秦家的事,我无事就先回来了。” 李燕沉笑了笑,带着些许轻松。 月婉意外,她总觉得这些日子她的燕沉哥哥和从前太多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她也没有多问,只是见李燕沉坐在棋盘前,执了一枚黑子,却久久没放下去。 似在凝神想着什么。 这哪里是闲下来,无事可做的模样。 分明还是心事重重的。 莫名的,她便想起了那夜里,二人闲谈,她燕沉哥哥偶然提起幽州的事情。 如今皇城里,一事接着一事发生,她燕沉哥哥怎么就生了前往幽州的心思呢? 为何会突然生了退意? 重生前,她其实并没有想过大庆的江山到底如何。 而今,不再被拘在东宫中,她才惊觉,大庆江山历经快两百年,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山底下却有不少蛀虫毒物侵蚀,不知哪一日,高山便会轰然倒塌。 可是要清理干净,只怕是要伤筋动骨才行。 “燕沉哥哥?” 李燕沉终于回过神来,一抬眼便见月婉忧心望着他,“怎么了?” “你知道华大夫的医馆如今颇有起色了吗?” “华夫人来了信,说华大夫收了好些资质不错的弟子,如今他的刀术也有病患愿意试试了,这都多亏了你。” 她莫名提起了华大夫,李燕沉一愣,又听她突然就夸赞起了他,便甚觉好笑,“怎么就是我的功劳了?” 月婉离得更近了些,一脸真诚地夸赞,“当然是你的功劳。” “华大夫说了,是因为你愿意接受他的治疗,开了个好头,所以旁的受伤者,才会愿意让华大夫给他们治病。毕竟连永安王殿下都敢尝试华大夫的刀术,可见华大夫的医术高超。” 李燕沉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也并非是我的功劳,是华大夫医术高超才对。” 月婉抿了抿唇,“反正你就是有功劳。” “行了,你不用再夸我了。” 月婉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正准备开口问上一句,却见外头又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王爷,府外有人送了帖子,请您一见。” 李燕沉随手将棋子放回了棋盘,“婉婉,随我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月婉一愣,但还是牵住了他的手,同他一起往外走,“燕沉哥哥,到底是什么故人?” 李燕沉就是不告诉她,“你见到了便知道。” 那人已经到了外院,月婉心中好奇,远远地便朝院中看,一眼看见了那人青灰色的衣袍边。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李燕沉晃了晃她的手,语气和缓的哄她,“有些事,总归是要当面谈才对,不是吗?” 月婉神色紧张,“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院中那人,似是知晓院外有人,缓缓地转过了身。 二人便同上次一般,相隔不远,四目相对。 李燕沉握紧了她的手,“进去吧。” 月婉都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如何迈出那一步的。 81. 第八十一章 有人会最在意你 此时此刻, 月婉心情十分复杂。 李燕沉放开了她的手,鼓励她,“听说空远禅师不日又要离开长安, 你有什么话, 不妨今日都同他说说,日后若想再见恐是很难。” 也是因为得知空远禅师就要离开长安, 李燕沉才无论如何都想请他来见月婉一面。 父亲又要离开长安了吗? 过了片刻,月婉终于走进了院中。 她微张了嘴唇, 却不知自己到底该唤空远禅师一声父亲, 还是禅师。 空远禅师垂下了眼眸, 念了一声佛号, “一别十五年,你 分卷阅读276 长大了。”他的声音, 大约是常年念经礼佛的缘故,只是寻常一句话,却带着难掩的慈悲。 月婉鼻子一酸, 低低的唤了一声,“父亲。” 父亲这二字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以至于脱口而出时, 连她自己都有片刻茫然, 她应该唤面前的僧人父亲吗? 空远禅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是手中佛珠忽而有一瞬被手握紧。 李燕沉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院外, 看着这对第一回相见的父女。 他时常会想,他和月婉大约天生就同父母没有缘分,不然为何, 他们的父母早早的便要离开他们? 月婉年幼时,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燕沉哥哥,为什么我爹娘都不要我呢?”六岁的月婉偷偷摸摸跑到他书房里,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大哥和三哥,都有爹娘,可我和阿兄却没有,我和阿兄只有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大伯母,这是为什么呢?” 他被问的不厌其烦,明明他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还要为陆月婉解答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将书合上,然后看着只比书桌高出一寸的小月婉,“因为你母亲病逝,而你父亲离家出走了。” 说完这话,他便后悔。 他是不是太过口不择言。 果不其然,月婉张大了迷茫的双眼。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他也不过十一岁,难以与人共情,知晓给认莫名的期待,倒不如现在就将事实告诉月婉。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月婉忽而蹲在地上,过了好久方才起身,狠狠地踩了他的脚,“你胡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这话,她便跑了出去。 他想,不来就不来。 他还不想再一天到晚给她解答莫名其妙的问题。 “主子。” 王肆不知从哪儿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神,“怎么了?” “封大监在书房等您。” 终于出来了吗?他沉思了一息,看了一眼院中那对父女,方才离去。 想来,月婉如今也能自己处理她与她父亲之间的事情。 月婉其实想过有朝一日,若是同她父亲相见,她应该说些什么。 上回去慈恩寺时,那些话她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而今终于相见,她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远禅师徐徐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问的,便开口问吧。” 月婉猛地握紧了手,她想问什么来着? “当年您离家,是因为母亲病逝,还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这问题一说出了口,她便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空远禅师看向面前的姑娘,这些年,他也反复的问过自己,为何当年的自己无法面对妻子离世,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离家。 他以为他是为了放下。 今日被女儿一问,忽而就生出了一丝悔意。 他不是为了放下,只是为了逃避。 逃避他发妻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他垂下眼眸,念了一声佛号,“当年你母亲离世前,曾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同长愿。” “而我最终选择了离开家。” 月婉抿着有些颤抖的唇,“是不是,如果没有我,母亲就不会病逝,您也不会离家?” 空远禅师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此事同你无关,当年对于你的出生,你母亲同我都很欢喜。” “所以,你无需自责。” “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妹二人。” 空远禅师说完这番话,忽而便觉着自己像是顿悟了什么一般。 这些年,并非只有他无法释怀。 他抛下的一双儿女,又何尝不是因他而生了心结。 原来都是他的错。 书房中,坐着一位身穿紫袍的白发老人,他年事已高,脸上 分卷阅读277 皱纹横生,只是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像是能洞穿人心一般。 李燕沉坐在他的对面,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看穿了一般。 老人喝了一口清茶,带着些许怀念,“殿下府中的茶倒是不错。” 李燕沉微微一笑,只道:“您爱喝便好。” 他们上回见面已经是三年前。 老人放下了茶杯,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闪烁着精光似的,“三年不见,殿下总算是长大了不少。” “皇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提到了先帝,李燕沉神色微变,封大监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笑了笑,“殿下可想清楚了?” “嗯。” “原是不想打扰您清净,只是您在长乐宫,想必也听说了不少事。” 李燕沉不由得握紧了双手,带着些许愧疚,“三年前是我的错,是我一心想要避退,不曾想,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以为,他不做那太子了,大庆山河便不会起波涛, 封大监嗤笑一声,“我一耙老骨头了,若非是皇爷遗训,我也早就随他而去了。” “殿下如今醒悟倒不算迟。”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了。” * 王府大门前,空远禅师停下了脚步,看向身后的人,“就送到了这儿吧。” 月婉抿了抿嘴,带着几分不舍,“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会再见您。” 空远禅师微微一笑。 “我辞别了你祖父祖母,还有你阿兄,便会离开长安。” “若是有缘,自是会再见。” 说完这话,他便念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独留月婉一人站在大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多久,她身旁多了一个人,来人微微垂着眼看着她失落神色,“今日该说的话,都说开了吗?” 月婉点点头,“嗯。” “他说当年,不是因为我,才离开的。” 月婉稍有释怀,“他说他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都是当年母亲想去却没有去过的。” “他一定很想我母亲。” 月婉说着说着,眉间凝着的郁结终于烟消云散,“其实我也想通了,他只是在意我母亲多过在意我和阿兄。” 李燕沉失笑,牵住她的手,“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更在意你。” 月婉忽而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看着他,“这人是谁?” 李燕沉叹口气,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不像从前那般别扭什么都不肯说,十分坦然道:“自然是我。” 月婉终于觉着雨过天晴了一般。 她起了一点儿坏心思,“对了,你知道父亲还同我说了什么吗?” 李燕沉多了解她,想都没想便开了口,“不想。“他都已经猜到了月婉想要说什么。 月婉哪里管他回答的是想还是不想,自顾自地就开了口,“他说你连着去了慈恩寺数日,每回去,什么也不说,只请他到跟前坐着喝茶。” “他想了许久,大约是得来见我一回,你才不会再去慈恩寺与他喝茶了。” 李燕沉忍不住捂住了她的嘴,“你知道便知道了,不许再说。” 月婉顺势就扑进了他怀里。 他们二人走在长廊上,亲近无间。 不远处,有一行人正看着他们。 封大监抱着手,带着些许慈爱神色,“倒不想,当年皇爷定下的这门亲这般好。” 王肆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道:“是。” 月婉跟着李燕沉入了书房,总觉得哪里不对,“方才是不是来了客人?” 她鼻子动了动,总觉得在书房里闻见了檀香味。 李燕沉没打算瞒着她,点了点头,“封大监方才来过。” 月婉吃惊,“是先帝爷身旁那位吗?”那一位,先帝爷去世后,便一直待在长乐宫中,为先帝爷守灵,从不踏出长乐宫半步。 “嗯,是他。” 分卷阅读278 李燕沉又道:“我想,很快便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秦将军。” 月婉直觉,她燕沉哥哥的心大约是定了。 * 一到了晚上,皇宫便有女鬼在哭泣的声音。 这声音,寻不到来处,让人束手无策。 东宫里,原是听不见的。 只是不知为何,忽而有一夜,那鬼哭声突然就在东宫出现,清晰无比。 被死老鼠吓了一回的陈杜若,又被鬼哭声吓的六神无主,一病不起。 她自入了东宫,便颇受太子的宠爱。 她躺在床上,未施粉黛,一张素净的小脸满是苍白脆弱。 李燕麟来看她,她便忍不住扑进了李燕麟怀中,哭的梨花带雨,“殿下,嫔妾真的害怕。” 起先李燕麟百般疼惜她,又是让人请太医来,又是让人严守东宫,势必要将那装神弄鬼的人找出来。 只是陈杜若一日比一日消瘦,像是娇花枯萎了一般。 李燕麟的心思就淡了些。 陈杜若躺在床榻上,咳嗽了三回,她的贴身宫女方才入了屋,她挣扎着起身,“让你去请殿下,殿下怎么还没来?” 宫女没好气儿道:“良媛,殿下在侧妃娘娘房中,奴婢连话都没带到。” 陈杜若哭了一回,“殿下是不是厌了我。” 她都不知道是为何,太子妃对她冷淡了些不说,如今连那浓情蜜意时说她是最爱的女人的太子也对她日渐冷淡。 没了宠爱,她在这东宫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更难过。 宫女忽而提起,“良媛,您要不要给永安王妃送一封信去,让她来看看您,您好歹是她表姐,您的娘家也只有王妃方能帮您出头了。” 陈杜若泪眼婆娑间,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说的没错,还有婉儿表妹,拿纸笔来,我这就给她写信去。” 月婉收到信的时候,见信纸皱皱巴巴,也猜到了陈杜若在东宫,日子大概是不好过。 她抚平了衣袖,是到了该去东宫探望探望她表姐的时候了。 82. 第八十二章 设宴 陈杜若见着月婉的第一眼, 便忍不住落了泪,“婉儿。”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同月婉见礼,月婉忙扶住她, “表姐身子不好, 就别起身了吧。” 陈杜若也没什么力气,顺势就倒在了床榻上。 月婉担忧道:“可有让太医来瞧过?” 陈杜若有气无力道:“太医自是来过, 只是我吃了药,也总不见好。” 月婉面露不忍, 转过身去, “拿王府的牌子去, 请太医来给表姐瞧瞧。” 陈杜若许久不曾受到旁人的照拂, 此刻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太医倒是来得很快,随太医而来的还有秦思贤。 秦思贤皮笑肉不笑, “永安王妃好大的架子,连东宫也是想来便来。” 陈杜若面色一僵,却见月婉安抚的拍了怕她的手, 起身将她挡住,“还请太子妃见谅, 我心系表姐, 适才忘了给你递拜帖。” 秦思贤目光微闪, 她没想到陆月婉能坦然道歉, 此刻有太医在此, 她都不好落下话柄, 便道:“陈良媛病了多日, 一直不见起色,我这心里也惦记着。” 秦思贤走上前来,带着几分关切, “陈良媛这病啊,太医说了需要静养。” 陈杜若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她身子骨止不住的开始颤抖着。 月婉一笑,“我原是不该插手太子妃的宫务,只是良媛终究是我的表姐。” 秦思贤没在说什么,只在茶桌旁坐下,看着太医给陈杜若看诊。 月婉坐在床旁,担忧的看着陈杜若。 好一副姐妹情深。 太医顶着压力给陈杜若看过病,方道:“良媛是受惊过度,伤了心神,臣还是那句话,需得静养,陈良媛的病才能好起来。” 秦思贤冷笑了一声,“永安王妃可听见了,不是我不让太医给陈良媛诊病。” 分卷阅读279 月婉点了点头,替陈良媛捻了被子方起身,“表姐好生休息。” “不知太子妃可有空一叙?” 秦思贤并没有反对,带着她回了寝殿。 “永安王妃想要说什么?” 月婉无视了她的冷淡,忧心道:“我听闻宫中这些日子一直有闹鬼的传闻,不知太子妃可有听说。” “我想,表姐的病情迟迟不好,大约就是因为这闹鬼惹的。”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太子妃能答应。” 秦思贤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沉思,“你讲便是。” “可能让我表姐换个地方住,这夜里听不见闹鬼的动静,想来她的病也就能好了。” 秦思贤打量了她一回,“你可还有别的事?” 月婉一笑,“今日只是为了表姐而来,倒不曾有旁的事。” “太子妃宫务繁重,我就不打扰了。” 她起了身,微微颔首,便告辞而去。 秦思贤脸上笑意消失,“她到了东宫,为何没人通禀?” 一旁宫女吓得战战兢兢,忙答话:“王妃来时,只说要去探望陈良媛,她手里拿着椒房殿的牌子,奴婢们都不敢拦她。” 小何后稳坐皇后之位,是太子嫡母,就算如今东宫同永安王府势如水火,只要李燕麟一日没有登上皇位,椒房殿的令牌,东宫想拦也拦不住。 可是陆月婉闯了东宫,竟然只是为了探望陈杜若? 她和李燕沉,到底谁才是那一个知晓前世今生的人? 秦思贤只觉得心乱如麻。 偏生外头又有人前来,“娘娘,太子请您前去。” “秦副将来了,说想见您一面。” 秦思贤目光微颤,收敛了情绪,起身往外走。 * 打从东宫出来,月婉也没打算直接就回王府。 宫中闹鬼多日,小何后不许她随意入宫来,今日好不容易入宫了,自是要去探望小何后,顺便将今日用了椒房殿的令牌之事告诉小何后才是。 她到了椒房殿,宫人也像是已经知晓她会来,领着她便朝寝殿去了。 小何后安排着宫务,毫不意外的见着她进来,”听说你方才去了东宫探望陈良媛?“ 月婉点点头,”正想告诉您,我今日还用了您上回给我的令牌。“ 小何后挥挥手,让两旁退下,独留下她,”你且说说。“ 月婉便将东宫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小何后打量了她一回,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不只是去探望陈良媛吧?” 月婉一笑,“婉儿这点小聪明,娘娘自是一眼就能看穿。” 她是只为了去探望陈杜若,可秦思贤会如何想,那她就管不着了。 只是,她方才见着陈杜若手腕上有浅浅的掐痕,那该是已经有月余才能有的痕迹。 李燕麟这个人瞧着君子端方,私下里却有些不可言说的暴戾癖好。 这世上的人,前程命运都是自己选的,陈杜若可有想过,入了东宫后,同她想的会完全不同。李燕麟对她的宠爱,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小何后失笑的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遇着难处时,记得同我说。” 月婉一笑,“是,婉儿记住了。” 恰好小公主被抱进了屋。 月婉伸出了手,将小公主接在了怀中,“小长笙,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两个月大的孩子,也只会张大眼睛,懵懂看着抱住她的人。 小何后见她喜欢孩子,笑道:“如今燕沉身子也日渐好转,你们可有说过何时要个孩子?” 月婉红了脸。 小何后哪里不知她这副神情是为何。 “孩子的事情不急。” 月婉红着脸点点头,“我和王爷也是这样想的。” 她红了一回脸,终于想起了入宫的正事,“宫中闹鬼的事情,还没有找到缘由吗?” 分卷阅读280 小何后正在更衣,史女官便答道:“如今每日增加了两倍的人手夜里巡视,却还是没有找到那鬼哭声到底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不过这些日子,那鬼哭声往东宫方向去了,椒房殿能听见的动静便小了不少,咱们也能睡个安生觉了。” “只是东宫就不安宁了,听说不止是陈良媛病倒了,便是谢侧妃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月婉觉着惊奇,“这鬼难不成同东宫还有关系?”不然怎么就会往东宫去。 今日见着秦思贤,只觉着她隐隐有些燥意,像是这些日子都不曾睡好一般。 如今看来,果真也是同这闹鬼有关系。 这鬼倒还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如今,秦思贤心里只怕是乱的不行。 她还有些疑惑,自从秦思贤在除夕夜那日拦住她质问了一回后,再没有其它动作。 这着实不应该啊。 难不成她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那么一次,秦思贤就已经相信她了? 这不大可能呀。 她忍不住细想了一回,却也想不出来缘由。 等她出了椒房殿,遇上李燕沉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事儿。 李燕沉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将人往身边一带,“看路。” 这是个拐角,月婉险些撞上去。 李燕沉依旧握着她的手,“在想什么?” 月婉有些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李燕沉也没有再问,月婉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应该将所有的一切,都同她燕沉哥哥坦诚才对。 只是,还不到时候。 李燕沉见她低着头,心情有些失落一般,淡淡地开了口,“过两日,宫中将设宴。” “为何?”月婉带着几分好奇。 “秦将军的死因成名,秦家旧部日益不满,宫中自是要安抚他们。” 秦将军的死因,查了这么久,都不曾查出来。 莫说是秦家旧部不满,便是满朝大臣都颇有微词。 回王府的路上,只见各处依旧戒严,百姓们脚步匆匆,生怕会惹祸上身。 三日后的宫宴如期而至。 月婉终于又再次见到了秦小将军。 丧父之痛难以释怀,秦小将军而今身形消瘦,便是精心收拾了一回,也带着几分消沉之意。月婉一见他,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日这宴,由太子主办,大约是为了显示诚心,今日来的朝臣并不少。 秦副将入了殿,月婉才终于见到这位为了给秦将军报仇的副将是如何模样。 边塞苦寒,他身形高大,面容却显沧桑。他身后跟着的穿着甲胄的将士也是如此。 待到李燕麟牵着秦思贤的手入了殿以后,秦副将便红了眼。 他离席走到殿中。 “臣知晓今日是太子殿下为安抚我等设宴。” “但是暗害将军的人一日找不到,我等一日就不会心安。“ ”臣知道长安查案高手如云,比如,大庆设大理寺百年,断了多少要案,臣今日当着殿下您,还有诸位大人的面,想要问问韩少卿,为何两个月,还不曾抓到杀害将军的凶手。” “到底是大理寺不中用了,还是因为不想查!” 月婉呼吸一滞。 这秦副将竟然是冲着她燕沉哥哥来的? 她忙侧头去看李燕沉,却见李燕沉气定神闲的坐着。 平白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的韩少卿也出了列。 韩少卿走到秦副将身旁站定,方抬手冲着众人抬手作揖,“秦副将,大理寺不敢认下您的话。” “秦将军被人暗害,我等也是心中悲戚,想要尽早抓到真凶。“ 他抬了抬手,“秦将军被害一案,由太子殿下主审,大理寺同长安三军共同查案,如何敢懈怠半分?” 韩少卿很是淡定的将大帽子扣了回去,“更何况秦将军还是太子殿下的岳丈,秦副将是想说,太子殿下也未曾尽力?” 分卷阅读281 秦副将一怒,“我何时说过!” “你血口喷人!” 李燕麟神色有些不好,这秦松倒真是个莽夫,半点儿话都受不住,再掰扯下去,今日这宫宴便是笑话一场。 他忙开了口,“秦副将,你先别急。“ 今日孤设宴,召集朝中大臣,就是为了秦将军一事。” “朝廷会给秦家一个交待。” 月婉算是听出了些什么。 李燕麟果真是好算计。 83. 第八十三章 我愿是想要从你口中听说 李燕麟向朝臣许诺, 半月之内,必定要抓到杀害秦将军的真正凶手,给秦家一个交待。 月婉忍不住想了一回, 方同李燕沉说起, “燕沉哥哥,你说他是真的能抓到凶手, 还是想要将此事栽赃给旁人?” 若是按着她燕沉哥哥的说法,秦将军死于中毒, 而中毒之人, 大理寺现在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那只能证明秦将军是被亲近之人下毒杀害, 放才能不留下什么证据。 而秦将军亲近的人,当然是他那一对儿女。 而不想让秦将军离开长安城的, 想要也应该是秦思贤。 秦将军一定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给他下毒,当然是防不胜防。 而李燕麟不可能是抓秦思贤,那便是要找出一只替罪羊, 或者是干脆将秦将军的死栽赃给旁人。 至于栽赃给谁,那便要看这长安城中, 李燕麟如今最想要除掉谁, 那便只有永安王府。 这样 月婉想到此, 心一惊, “你说他会不会将秦将军的死栽赃给咱们?” 李燕沉失笑, “你为何会这样想?” 月婉想都没想:“自是因为他这个人坏得很。” “听起来, 你倒是很了解他。”李燕沉嘴角挂着清浅的一丝笑意。 月婉心一紧, 她失言了,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他这个人从小不就这样吗?心眼儿小,心思又多, 你从小不与他计较,他却偏偏什么都要同你争个高低。” “更何况,若是真像你说的那般,秦将军是被秦思贤毒死的,他总不可能将秦思贤给抓了吧,那岂不是给他自己脸上抹黑。” “倒不如趁此机会,将此事推到咱们身上,这样不仅可以抹黑了咱们,还能收服秦家旧部,简直是一举两得。” 月婉忐忑说完,李燕沉也只是轻轻点了头,“说的不错。”便没了下文。 月婉在一旁干着急,“燕沉哥哥,你一定得提防着他才行。” 李燕沉笑着将她带到怀中,“你放心。” 月婉微微松了一口气。 又过一日,李燕沉却让人收拾了一番行李,“我要往洛阳去一回,你待在家中,别随意到处走动。” 月婉意外,“你怎么突然要出门?” 还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 “洛阳还有些故人,我想去见一见。” 月婉急了,“那你带上我一起。” “不成,溺酒待在家中,过上五六日,我便能回来。” 这回无论月婉说什么,李燕沉都没有松口要将她带上。 月婉无法,只得送他出了城门。 月婉站在长留亭外,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玉竹轻声唤了她,“姑娘,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月婉掩住了心中得不安,“玉竹,你说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洛阳?” 月婉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突然要离开长安,前去洛阳拜访故人,可洛阳能有什么故人,能值得他这个时候去的。 玉竹沉思片刻,“王爷的心思连姑娘都猜不到,奴婢就更想不到了。” 月婉心中愈发不安,回了府之后便给太师府去了信,然后便吩咐王府中人这些日子行事都得谨慎些。 过了两三日,府中未见什么异常,她方才放了心。 只是又一日,门外忽而有人脚步匆匆的跑 分卷阅读282 来推门禀报。 “王妃,王妃,医馆传来急信,说太子让长安府派官兵将医馆给围住了,说秦将军就是被华大夫给害死的。” “什么?”月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边往屋外走,边快速的吩咐着,“备马车,我现在就去医馆。” 玉竹走在她身旁,“姑娘,你先别急,王爷不是说过了吗?咱们就待在府中,哪儿也别去。” “我如何不急,再晚些时候去,医馆的人不都要丢了性命。” 李燕麟真的好手段,抓人都抓到了华氏医馆。 秦将军的死,同华氏医馆半点儿关系多没有。 而华氏医馆同永安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满长安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李燕麟这实铁了心要将秦将军的死栽赃给王府。 她刚瞧见杏林坊的坊门,却又被一行人给拦住了马车。 是白河带着人匆匆赶来。 他翻身下马,拦住了马车,“王妃,请您回府。” 月婉撩开了帘子,“你这是做什么?” 白河神色凝重,却见那杏林坊中的官兵已经将华氏医馆的人全部捉拿,正准备扭送回官府。 白河带着禁卫护在月婉马车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那队官兵打从马车前头,月婉只听得有小孩儿的哭喊声,那是华大夫同华夫人的两个小孙女。 祸不及无辜稚子,月婉听得这哭声便觉着心中难安。 她顾不得旁人阻拦,下了马车,挡在那队官兵前头。 她还未曾开口,却见不远处又有一行人骑马而来,那马蹄急速,踏的地上尘土飞扬。 玉竹一喜,忙对月婉说,“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果真是李燕沉,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归来。 他勒住了马,未见远归的疲态。 他淡淡地开了口,“你们要拿华氏医馆的人,可有问过本王?” 带队的官兵脸色一变,忙上前来行礼,“我等是奉太子之命,奉命捉拿杀害秦将军的凶手。” 李燕沉抬了抬手,月婉才见他身后跟着大理寺的人。 “此案交由大理寺全权负责,尔等速将华氏医馆的人给放了。” 月婉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燕沉哥哥怎么就突然出现的这般及时。 官兵不放人,白泽走上前,亮出一枚令牌来。 那带头的官兵脸色一变,招了招手让华大夫等人手上的镣铐解开。 看着李燕沉朝她走来,月婉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回来了?” 算算日子,便是来回去一趟洛阳城,也该要五日左右。 “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李燕沉只冲着她一笑,便朝着华大夫走去,带着些许愧疚,“是我连累了你们。” 华大夫摆摆手,他身后的弟子们还有些慌乱,“适才官兵翻乱了医馆的药材,还惊扰了不少的病人,老夫想先回去将医馆收拾一回。” 华大夫说完这话,看着李燕沉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 李燕沉点点头,“白河,你带着人去,帮着华大夫收拾收拾医馆。” “是。” 周围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此刻也渐渐散去。 月婉惊魂未定,上了马车以后,正想要开口问,却见李燕沉脸色一白,衣袖上渗出了血。 她吓了一跳,忙过去挽起李燕沉的衣袖,见他手臂上缠着纱布,还在渗血,“你怎么受伤了?” 李燕沉拍了拍她的手,靠在她肩头,似在假寐,“先回府,回府之后我再告诉你。” 月婉让他靠着,伸手在矮柜中取了药和干净的纱布来,安静地给他上药了。 忙乱了一通,月婉终于喘了口气,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她有些生气,燕沉哥哥每回行事,怎么都能将她瞒住。 受伤了、出事了,她皆一概不知。 李燕沉抬手让候在外头的王肆将房前的人都带下去,方才看向月婉 分卷阅读283 。 “我并非是想瞒着你。” “只是秦思贤一直怀疑你。” “我想借着秦将军的事情,消除她的怀疑。”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平淡随意,就像说一件寻常事一般,以至于月婉反应了过来以后,方才觉着犹如五雷轰顶。 “你,你你,你说什么。” 她怎么就没有听明白这话呢? 什么叫秦思贤在怀疑她?怀疑她什么?怀疑她的来历,怀疑她是不是同秦思贤自己一样经历过一世? 李燕沉叹口气,“你从前同我说过,你有些秘密,暂时不能告诉我。” 月婉呆若木鸡坐在他对面。 李燕沉无奈,“虽然我想听你亲口将秘密告诉我,但凡事都有意外,我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一二。” “而这人,便是秦思贤。” 屋中安静了不知多久。 月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了些什么,并不重要。” “我也不在意。” 月婉脑子里头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燕沉起了身,将她抱在怀中,“我只知道这一刻,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月婉挣扎脱了他的怀抱,丝毫不敢抬头看他,“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玉竹等都在院子外头候着,听见门开了,便转身去看,看见月婉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的走出来,玉竹忙扶住了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月婉只觉得扶住她的那只手,烫人的很,她瑟缩了一回,“我没事,玉竹,你们都别跟来,我要一个人静静。” 玉竹担心的不行,亦步亦趋想要跟上去,却见她回了头,笑的比哭还要难看,“别跟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玉竹被她吓到了,只好止住脚步。 月婉一路走,一路走,走到了临雨阁,这里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从前是她燕沉哥哥为了避开她而搬来这里,如今却是她想要避开燕沉哥哥,想要藏着的地方。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阁台上,看着那湖面平静无波澜。 她的心却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 王肆小心翼翼地叩了房门,屋中人应了一声进。 王肆走了进去,“王妃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李燕沉轻点了头,“我知道,你们不要去打扰她。” 月婉一时之间,肯定会心乱如麻,旁人如何开解,也没有用。 “主子,封大监那边让人传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天边渐渐染上了黄昏时,月婉忍不住双手埋头。 她一开始就错了。 她应该早点坦白一切,这样燕沉哥哥便不会从秦思贤口中听说这些事情了。 有些事情,从她口中听说,同秦思贤口中,是完全不同的。 天色更晚时,玉竹还是没有按捺住,点了灯入了临雨阁,月婉缩在床榻的角落,瞧着有几分可怜。 玉竹不知她出了什么事,也只好状似无意的问:“姑娘,你今夜要宿在临雨阁?” 月婉点点头,“嗯。” 她现在没有办法面对她燕沉哥哥。 玉竹又道:“那奴婢将满屋子的灯都点上。” 月婉没再回她,她便挨着将屋中每一盏灯都给点上,屋子里灯火通明,昏黄的烛光带着几分暖意,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月婉却只抱膝埋头缩在角落。 玉竹想要出门去烧壶热茶来,推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一道修长身影,她刚想要行礼请安却见对方摆了摆手,她便默然退下。 李燕沉走进了房中,轻轻地关上了门。 84. 第八十四章 坦诚 其实, 从她醒来发现回到十五岁这年开始,月婉便想过,若这只是一场梦, 那也应该是场美梦。比如, 她的祖父祖母都还健在,她阿兄不再是整日里贪玩胡闹的纨绔, 整个陆家都还 分卷阅读284 在。再比如,李燕沉能好好的活着, 他的腿疾能痊愈, 她再贪心一些, 他们二人能白头偕老。 而今, 这一切都已经实现了。 这若是一场梦,她就不该会再有遗憾。 可是, 这并不是一场梦。 李燕沉并不是梦中人。 他是真实存在的,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经历过的生死,也都真实存在,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李燕沉已经走到床旁,他的身影遮住了烛光, 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笼罩住了床上缩成一团的孤单身影。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褪去了鞋袜外袍, 像是往常一般躺在了床上, 他盯着床帐上花好月圆的绣样, “月婉。” 月婉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似有所察觉, 却还是接着说着他的话, “无论在你的记忆里,我经历了什么,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 “如今, 我还好好的活着,甚至我的腿疾也已经痊愈。“ ‘都是因为有你陪伴在我身边。” “所以,你不要再自责,过去种种你若是想要告诉我,你可以同我说说,若是不想告诉我,就将它们全都忘了吧。” ‘反正你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待在一起。” 月婉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脸上还残留的泪珠,她开了口,声音已经嘶哑,“我不是想要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是我害死了你。” “那一年,你本来可以去幽州,好好过你的日子,好好治你的病……” 李燕沉掀开了被子,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朝她伸出了双手,“过来。” 月婉看着他,眼中不知何时又已经蓄满了眼泪,“你不生气吗?” 李燕沉无奈起了身搂住了她,这夜里风凉,她又窝在这小小角落里不曾动过,身上触手生凉,李燕沉用薄被将他们二人裹住,“自是不生气。” “我想我没有去幽州,一定是心甘情愿留在长安的。” “不是你害的。” 月婉哭的就更凶了。 连屋外的人都能听见她的哭声,担心不已。 玉书担忧的走来走去,“玉竹姐姐,姑娘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玉竹忙将她拉住,“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姑娘才不会同王爷吵架。”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都悄悄地爬到了半空中时,屋中的哭声终于止住。 月婉抽抽嗒嗒的将她埋藏在心里许久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及笄礼那日,圣人亲临,下旨赐婚……” 圣人当众赐婚,她自是没有办法抗旨不遵,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背后还有偌大一个陆家。 可她现在想想,她当时要是勇敢一点,也像现在这般大声的告诉旁人她从始至终喜欢的,也只有李燕沉,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李燕沉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擦着眼睛,“这并不是因为你软弱,你若当众抗旨不遵,按照圣人的性子,整个陆家都会因你拒婚获罪。“而且,他也知道,常德帝为何要选在月婉及笄礼那日赐婚,只是为了显示他对陆家的看重。 便是陆太师,也不能轻易的抗旨。 ”所以你没有做错。” 他垂下眼眸,“你已经做得很好。” “何况最后你不也为我报了仇吗?”月婉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他都想象不出来,那十年的时光里,陆家受难,而他也死了,剩下的时间里,月婉一个人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月婉忘记了自己遭受的磨难,只记住了旁人受的苦,只为了旁人的苦而内疚难安。 先帝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大庆的太子会换个人来当。 李燕沉心生愧疚,“若要论到底是何人错了。” “这个人一定是我。” “若非我执意要去极北之地寻找证据,后面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李燕麟当不上太子,圣人也不会为你同他赐婚……” 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他。 分卷阅读285 他当年年少,太过沉不住气,一心只想要给母亲报仇,不想伤了自己,也伤了月婉。 那一年,他狠心将月婉从身边推开的时候,他想这辈子便也就这样了,何必再让月婉跟着他受苦受罪,他应该一个人独活一世才对。 月婉没想到,她担心了快一年的事情,李燕沉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让它过去了。 甚至李燕沉还搂着她躺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吗?” 她好像鼓起了些许勇气,可以面对那十年来的黑暗无光。 李燕沉没有给她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他低下头轻轻吻上了她泛红的眼尾,“睡吧。” 他的声音太过轻柔,却又带着十足的安定感,月婉只觉着自己的眼皮确实不住得往下垂,不知过了多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临雨阁的夜晚,伴随着湖泊的淡淡水汽弥漫,还有那轮月亮的温柔月光挥洒。 还有那让她安心的温暖怀抱。 第二日,月婉醒来时,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肿成了一道缝,睁开时都伴随着酸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姑娘醒了?”玉竹正坐在一旁剥着热鸡蛋,听着动静,忙过来将帐子撩开。 月婉怅然若失的靠在床头,“王爷呢?” “王爷去书房了,今日韩少卿一早便来了,肯定是有要事要议。” 玉竹说着,便将那鸡蛋用布裹住,轻轻地给月婉揉着眼睛,月婉忍不住,“把镜子给我,我想看看。” 她的眼睛一定肿的不行。 看了镜子,她险些没有将镜子给扔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上去就惨兮兮的人竟然是她。 玉竹忍不住有些失笑,“姑娘,奴婢刚刚让人取了药膏来,待会儿擦一擦,就好了。” 月婉郁闷的点点头,“嗯。” 不过她一觉醒来,却觉着浑身好像都轻松了不少。 她已经将她深埋心中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而且一点儿都不像她自己想的那般困难。 待到眼睛的红肿消退了不少,眼瞅着能见人了,月婉方才换了衣裳出门去。 算了算时间,方才知晓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就连韩少卿也带着下属离开,书房里只有李燕沉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还未开口,便见屋中的人走了过来,牵着她的手往屋中走,“休息好了吗?” 月婉顺着他的话应了,“嗯。”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燕沉哥哥好像真的丝毫不在意昨日发生的事情。 她坐在惯常坐的椅子上,神色纠结,不知自己还要不要说些什么。 李燕沉写好了公文便放下了笔,“你想知道我这趟去洛阳做了什么吗?” 月婉点了点头。 “秦家此番入京,目的并不像秦松说过的那般只为了给秦将军讨一个公道,秦家镇守北部多年,虽上交了大半兵权,可还有五万亲兵由秦家直接掌管,只听令于秦将军一人,秦将军去后,秦松便接管了这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马此番随着秦松秘密来了长安,只是他们人数过多,而洛阳周遭山林众多,是极好藏身之处……” 月婉听着,起先没有多在意,随着他的话,月婉忍不住瞪圆了眼,“怎么会这样?” 秦将军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了正事,李燕沉难免有几分严肃,“不错,秦松早就同秦思贤私下有了书信来往。” “或许连李燕麟都不知道,秦家有谋反之心。” 月婉捂住了嘴,过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那你昨日说的秦思贤再也不会怀疑我了,是怎么一回事?” 李燕沉垂下眼眸,“秦将军离开前,我曾同他见过一面。” “他同我说了一些事,有关秦思贤,还有秦家军。” 而他们二人见面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 月婉隐隐约约有所领悟,“所以秦思贤的所作所为,真的同你有关系?” 她之前就这样猜想,只是知晓此事的时候,还是难免有所震惊。 李燕沉皱了眉头,“大约是吧,我前些 分卷阅读286 日子让人去查,才发现当年我前往极北之地时,顺手救过她。” 月婉恍然大悟般,“怪不得,我总觉得她恨我。” 李燕沉给她倒了杯热茶,“喝水。”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 “那你去洛阳,便是为了让秦思贤以为你才是那个带着记忆重生之人?” 李燕沉点了点头,“不错,有这个原因。” “你之前是不是还背着我做过些什么?”月婉又问。 “是做了有些布置。” “那日她拦住我同我说了那一段匪夷所思的话以后,我推演了你之前经历过些什么。” 昨日月婉同他说的那些事,与他所推演的大致方向并不算差别太大。 月婉什么都想明白了,“我就说为什么她也不找我的麻烦了。” 没想到这背后,燕沉哥哥还帮了她。 李燕沉想起秦将军,苦笑道:“她大约没有想到,秦将军会帮我。” 月婉还是震惊的很,“燕沉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她嫁给过李燕麟,虽她并不喜欢李燕麟,但这是事实。 她还害死了燕沉哥哥,虽她并不想如此,虽她最后还是给燕沉哥哥报了仇,可燕沉哥哥为了她死,是事实。 李燕沉知晓她的不安,便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嗯,真的。” 他感激上苍能让月婉重活一次还来不及。 他知道,他放月婉离开他的身旁嫁给别人时,他一定日日都在后悔中度过。 可是当初一切都成了定局,无法改变。 他从前想让月婉离开他的身边,是拯救了月婉的人生。 但是他明白,是月婉拯救了他。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终于舒展了眉眼,“好了,剩下的事情,等你想要告诉我的时候,再同我说,行吗?” “嗯。”月婉趴在书桌上。 她脑子一动,又紧张起来,“对了,既然秦家想要谋反,可长安兵力并不够,燕沉哥哥,这该如何是好?” 李燕沉见她紧张起来,轻轻敲了她的额头,“别紧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剩下的,便看秦家何时动手。” 85. 第八十五章 觊觎皇位 不知是从何处传出了流言蜚语, 秦将军的死同永安王府有关,是永安王让那位从幽州来的神医给秦将军下的毒,为的就是要打破如今永安王同太子共同监国的局面, 永安王有谋逆之心。 这风声一起, 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便是稚子都知晓,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皇位之争,终于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 起因是秦松带着三百秦家兵穿着素服跪在朱雀门前, 为秦将军哭灵。 哭灵声响彻了整条朱雀大街。 “秦家百年为大庆镇守边塞, 将军在长安被人毒害, 至今凶手仍未捉拿归案, 原是该清正严明的大理寺,竟听从永安王之令, 放了凶手,是为何!” “天道公理在哪里!” 秦松陈词激昂,振聋发聩。 那镇守宫门的将士不知所措, 只好派了人匆忙入宫传话。 宫墙之隔,李燕麟好整以暇站在百官前方, 他看向身旁人, 忧心忡忡道:“二哥, 你拿出皇祖父给你令牌示下放了华氏医馆的人, 要大理寺全权接手秦将军的案子, 可是已经到了月底, 二哥还是没能给秦家一个交待, 不知二哥这是何意?” 李燕沉回过身看他,“自是因为还未找到真凶。” 这对兄弟生来都随了母亲的长相,站在一起时, 差别分明。 李燕麟忽而一笑,“不知二哥是抓不到真凶,还是因为真凶就是你自己。” 满朝大臣哗然一片,有人站了出来,”太子,您这是何意?” “您的意思是秦将军是永安王杀的不成?” 李燕沉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话之人,“王大人,本王为何要杀秦将军?” 李燕麟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谋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只是着丝笑意又很快的散去,他面色臣痛,”二哥,孤知 分卷阅读287 道你心中有芥蒂,你是皇祖父钦点的太子,只是三年前你患病在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燕沉打断,“如今再说这些已没用,本王今日只想请问太子,若是我杀了秦将军,证据何在?” “若是证据确凿,本王自会伏法。” 李燕麟胸有成竹,他今日自是万般都准备齐全,就等他二哥入瓮了。 “证据当然有,只是孤念着皇祖父对二哥的疼爱……” “秦将军当年也是跟随皇祖父出生入死的忠烈之臣,你不觉得愧对皇祖父吗?” “若是二哥想要这太子之位,为何不同孤说,孤自是会退位让贤!为何要杀了秦将军!” 李燕麟这么多年都没有这般痛快过,他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可以将李燕沉踩在脚底下,再也爬不起来。 韩少卿眉头一皱,再也憋不住话,出列道:“太子慎言!若真是永安王将秦将军给杀了,还请太子给出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在此污蔑。” 殿外走进一人,是秦思贤,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素服,未施粉黛,一双眼微红,瞧着就是哭过的,“证据,证据自然是有!” 她走到李燕麟身旁,眼中含泪,带着满满恨意看向李燕沉。 “我父亲曾同他私下见过一面,而后我父亲就起了要离开长安的心思。” “若不是他,我父亲就不会死!” 李燕沉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外,“你如何知道我同秦将军私下见过面?” 秦思贤取出了一张纸条,“这是我父亲之前给王爷传的信,这是我父亲的笔迹,想必王爷不会不认识。” 那纸条上头写着” 有不少大臣都露出了狐疑之色,好端端的,永安王为何要同秦将军私下见面? ……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还真的是永安王杀了秦将军?” “想想倒是有这个可能,你们想,永安王如今腿疾好了,他原是太子,而今圣人病重,他难道就没有重登太子之位的野心吗?” “咱们可别胡乱议论。” “王爷不像是这种人啊。” “那谁知道呢。” “你们听,秦家将士还在哭嚎呢。” 离朱雀门老远的地方,老百姓们都在议论着秦松带着秦家将士跪在朱雀门前为秦将军哭灵的事情。 秦将军的死,牵连着太子和永安王。 想必今日这二位是要分出个高低了。 老百姓议论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有发觉长安城外危机四伏。 月婉在椒房殿中,焦急不已。 小何后抱着女儿坐在一旁,见她走来走去,小半个时辰了都没有停下,无奈道:“你坐下歇歇。” “娘娘,您说燕沉哥哥会不会出事?”月婉一着急,在外头人面前也不喊王爷了,她自小就喊惯了李燕沉哥哥,这会儿没细想便脱口而出。 小何后也没笑话月婉,她心中也担心着。 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今日。 只是忽而听见外头有人脚步匆匆而来。 屋中人一惊,却听见外头的人不等通传便推门而入。 月婉不由得护在了小何后身前。 紫宸殿前殿议事还在继续。 朝堂之争,自来便是党派之争。 此刻朝堂之上,朝臣隶属哪个阵营泾渭分明。 有那熟悉秦将军字迹的大臣,将那一张字条翻来覆去看过了两回,确定道:“这的确是秦将军的笔迹。” 这纸条上写:秦某依照约定离开长安,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太子同太子妃。 这句话实在太过暧昧含糊不清,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永安王在威胁着秦将军。” 李燕麟大怒,“二哥,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王爷,您有何解释?” “王爷,您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朝臣皆急了,不住得喊着李燕沉要拿出一个交待来。 分卷阅读288 李燕沉神色淡淡,“好一出颠倒黑白。” “我是同秦将军私下见过一面不假,可并非是我威胁秦将军离开长安。” “我父亲已经死了,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世人瞧见弱者,难免同情一二。 秦思贤哭的伤心,勾起了旁人的同情。 外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哨响。 李燕麟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而后又很快压了下去。 “二哥,你还不认罪吗?” 沉默了半晌的李燕沉终于抬眼看他,“本王有何罪?” “你觊觎皇位,先是害的父皇重病缠身,而今又害了秦将军的性命。” “二哥,你可有想过秦家军镇守边关多年,你如此行事,他们如何不寒心!” 李燕沉往他跟前走了一步,让他觉着意外,又有些疑惑,为何李燕沉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如此淡定,他不仅心生了一丝胆怯。 不,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缩,只要将这场戏演完,皇位只会属于他一个人,而李燕沉就算日后洗清了罪名,老百姓也不会相信! 李燕沉站定,他比李燕麟高上一寸,看着对方时,不免带着几分睥睨之势,“原来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今日才会有这样一出?” 李燕麟不甘示弱,“孤有什么想法,是二哥你强行放了华氏医馆的人,又接手了秦将军的案子到如今都不曾有个结果。” “外头秦家将士还跪着要一个交待。” “二哥,你不该给他们一个交待吗!” 李燕沉一笑,“三弟是想让本王亲口告诉众人,本王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可对?” 不知为何,李燕麟只觉着他这二哥脸上的笑意之中带着几分怜悯,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他心中来了气,“二哥,我们说的是秦将军的事!” 外头突然有禁军跑来,“报!宫外兵变,秦家将士破了朱雀门!” 李燕麟大喜,却还是压着性子,劝说着李燕沉,“二哥!你当真要看着长安生灵涂炭吗?” 殿中大臣已经懵了,“秦家军攻进了皇宫?” “他们是要造反不成?” “来人护驾!” “护驾!” 外头也是兵荒马乱,禁军穿着重甲,脚步声沉重杂乱,踏得地面都在颤抖着。 月婉走的踉踉跄跄,一路上衣裳、脸上都蹭了不少灰尘,她还得顾着身后的小何后,一边在昏黄的烛光下往下,一边不住得回头,“娘娘,您慢些。“ “我没事,你小心些。”小何后面露疲态,却还是跟在她身后往前走着,她怀中抱着小长笙,也不知道小长笙是不是知道现在是在逃跑,不哭也不闹,乖的很。 月婉手里提着一盏小竹灯,走在昏暗的地道里,怕黑这件事已经印在了她的骨子里,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握住小竹灯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腹中却还是开始绞痛起来。 她咬了牙撑着,可视线还是开始模糊起来。 终于见前方明亮,玉竹大喜,回过头来,“主子,咱们到了。” 前方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摆着石桌石凳,就是他们前来躲避的地方。 月婉松了一口气,却眼前一黑,还是晕了过去。 闭上眼前,她看见的是玉竹惊慌失措的脸。 玉竹心中大乱,忙带着人将月婉搬到墙边的石床上休息,这儿没有药也没有太医,她家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晕了过去。 小何后还算镇定,走了过来,“别慌,她没事。” 小何后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让她好好休息,你们去取些热水来。” 这间屋子还是在密道之中,一应东西却已经备全。 玉竹镇定了心神,很快就带着人去取。 小何后坐在床旁,地面之上,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震动声,她看着月婉,晕过去了也好,免得月婉会一直惦记着。 也不知如何了。 紫宸殿前殿 分卷阅读289 众人都紧张的观察着殿外的情形。 有人趁乱走到李燕麟身边,“太子,宫中各处都不见小何后还有永安王妃的身影。” 李燕麟神色一僵,“怎么会?” “再去找。” “是。” 那小太监又快速的绕后离开。 旁人只以为他是在安排着宫中布防,只有李燕沉多看了他一眼。 外头刀剑相击之声越发响。 终于,那刀剑声已经来到殿前。 86. 第八十六章 胜负已定 李燕麟沉住气, 虽说小何后同那陆月婉没有被抓到,可如今李燕沉孤身一人在此处,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想到此, 李燕麟未免露出了些许高兴的神情,“二哥,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可惜他面前人依旧是一副游神世外的模样。 他最看不惯的便是他这二哥, 从小到大仿佛都是这副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是天之骄子, 旁人都入不得他眼。 他无非就是出生的时辰不对, 他若是比李燕沉早出生一刻半刻, 是不是皇祖父眼中,他才是那个能继承这大庆山河的皇孙? 他想了很多年, 依旧想不出来答案。 而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胜负已定。 李燕沉终于开了口,“太子妃人呢?” 李燕麟下意识看向身旁, 方才一直在他身旁默不作声的秦思贤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李燕麟起了一丝慌乱,这个女人能去哪里? 偏生眼前人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平静的丢出了一个问题, ”你当真觉得殿外之人是秦家将士?” 不是秦家将士还能有谁? 李燕沉朝着殿门处走, 停在了门前而后转身, 看向李燕麟, “三弟为何如此笃定殿外之人便是秦家将士?” 李燕麟有些口干舌燥, “自是因为秦将军的死, 引起秦家将士的愤怒!” “是吗?”李燕沉有些意外,随后他伸出了手缓缓将殿门推开。 一瞬间,殿中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殿外的光透了进来, 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但外头那些闹得人心惶惶的刀光剑影却没有透进来。 外头一派祥和,仿佛刚刚在殿中听见的一切声响都是幻听。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家将士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们不是打进来了吗?” 殿中人慌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宫规礼议,纷纷议论了起来。 李燕麟震惊得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这,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殿外有一道身影走近,穿着一身靛青色宫服,头戴素冠,素冠之下是一头白发。 有那熟悉此人的大臣,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 封大监。 长居长乐宫多年为先帝守灵,从不过问长乐宫以外的事情。 当年先帝身旁,最得先帝信任的人并不多,陆太师是其中一位,另一位便是封大监,先帝年迈缠绵病榻之上时,用笔用印,皆是封大监代劳,而先帝病逝前,曾让封大监本出宫颐养天年,他却说这世上他已去无可去,先帝不让活人殉葬,那他剩下的日子里,便为先帝守灵,直到他故去那日。 便是这样,他在长乐宫一待便是数年之久。 他如此得先帝信任。 当年先帝到底给了些什么给封大监,想必也只有封大监自己才知道。“ 而今日,他出现,想必也是有备而来。 封大监入了殿,朝着众人拱手微微行了一礼,“诸位大人,倒是许久不见了。” 大臣们尴尬一笑,纷纷往后退去。 有人忽而就明悟了,今日这场夺位之争,想必也是有了结果。 他来到李燕麟身旁,微微一笑,“太子可是在等秦家那 分卷阅读290 五万将士攻进长安来?” 李燕麟脸上讪讪,“孤何时在等,大监说笑了。” “老奴多年不出长乐宫,但有些事啊,能穿过长乐宫的宫墙,传到老奴耳朵里。” “老奴想了又想,皇爷呕心沥血多年,好不容易平定的大庆江山,不过才二十年,如何能毁。” “诸位大人,我今日就斗胆,奉了皇爷当年的遗旨,论一论此事了,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他手中拿着先帝给的信物,朝臣们自是无话可说。 “不知太子,永安王,还有诸位大人,可知道皇爷当年为何要早立太子?” 而今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也是当年先帝在世时入朝为官的,多少也知道些当年的事情。 李燕麟僵在了原地,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想要知道的缘由。 封大监见他如此,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笑意,皇爷果真是料事如神,当年早早的定下太子人选,一时皇爷喜欢嫡孙年纪小小便聪敏沉稳,二便是不想他去后,这皇位之争会惹得朝野动荡。 皇爷深知,当今圣人表面贤明,实则内里糊涂,定性不够,因为宠爱陈贵妃母子便打压元后同嫡子,这并非是朝堂繁荣之相。 而今,万事皆顺着皇爷当年所想发生了。 “太子大约是不知道吧?” 李燕麟被刺了一下,压着火气,“还请封大监明示。” “不敢。”封大监微微颔首,“皇爷立太子,便是不想有今日这般祸事发生。” “秦将军到底为何会死,秦家为何会乱,太子心中难道半点儿都不知?” 李燕麟被问的不住后退。 封大监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吩咐了下去,“将太子妃请进来。” 秦思贤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打扮成了宫人的模样,被禁军送进了殿中。 她的手上、衣襟上还有血迹,也不知是何人的。 李燕麟大惊失色,“你!” “接下来请太子妃自个儿讲讲,是如何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挑起了秦家旧部对朝廷的不满,甚至擅离职守,今日擅闯皇宫,意图造反!” 他的话音落了,满殿的人哗然一片。 怎么会是太子妃杀了秦将军? 那可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 秦思贤站在那儿,心如死灰。 她看向李燕沉,眼神麻木无神。 * 月婉睡了很长的时间,好像也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也不是梦,是从前的事。 是她死的那天。 她杀了李燕麟,便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那杯鸩酒,是她给自己准备的。 她杀了李燕麟报了仇,可这世上却也没有再让她值得留恋之事,亲近之人皆已离开人世,她又是残缺之身,倒不如了却了性命,黄泉之下再与他人重逢。 鸩酒有多难喝,喝过那一回,便是如今她都还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长年生活在黑暗之中,偏偏临死的那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儿光。 那是一点儿极其微弱的光。 她好像对着那一点儿光,许下了一个心愿。 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用着极其温柔,又熟悉的语气,“婉婉,婉婉。” 似乎是在叫她起床一般。 她有些疲倦,喝了鸩酒之后,也无药可医,除了等死,她便再也没有办法。 到底是谁在叫她? 别叫她的名字了。 这世上,会叫她婉婉的人,已经死了。 她费力地想要开口叫住说话的人,只是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散了去,想要动也动不了。 那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耳旁,让她心烦不已。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了一股力气,她能够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奇怪,她怎么突然能看见了? 她脑子里头还是一片茫然。 分卷阅读291 过了好久,终于神志清明时,她见李燕沉坐在床旁,正给她喂药,她方才反应过来,她此时此刻到底身处何地。 她还有些懵懂,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李燕沉拿着调羹轻轻搅动着药汁,”先把药喝了。” 她依言张开了嘴,那勺药汁入了口,苦的她直皱眉头。 “好苦。” 她苦的瞬间清醒。 “燕沉哥哥?” 李燕沉应了她,“嗯。” 虽然药苦,他还是又舀了一勺,“再喝一勺。” 不知为何,月婉就是不想喝,她忍不住拉了李燕沉的衣袖讨饶,“我不想喝,这药实在太苦了。” 她不知她病了一场。 昏迷不醒好几日,吓得他寸步不敢离开。 可李燕沉也没打算告诉她,此刻也不想再逼她喝药,便将药碗放下,“好,不喝就不喝了吧。” 月婉忍不住一笑,又将药碗给推远了些。 李燕沉让人上前将药碗端走,方也靠在床头将人给抱在了怀中。 二人依偎着。 过了许久,月婉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也想起了昏睡前的事,她抬起头有些紧张的看着李燕沉的眼睛,“燕沉哥哥,怎么样了?” 李燕沉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带着几分珍惜一般。 “已经没事了。” “秦家将士还来不及入长安,便被拦住。” “秦思贤认罪伏法,已经打入了天牢。” “那太子呢?” “太子被贬为庶人,如今囚禁冷宫。” 其中还有好多事,月婉想起什么便开口问,李燕沉也没有嫌烦,耐心的给她解释着。 不知不觉过了快小半个时辰,月婉还想要问,却被李燕沉伸手捂住了嘴,“好了,你才刚醒,得好好休息。” 月婉被捂住了嘴,也没有力气挣脱,只得点点头,乖乖靠在李燕沉怀中休息。 她心神未定,大约此处又是安心之处,没过一会儿竟然又睡了过去。 李燕沉见她睡熟,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外头月亮高悬,李燕沉轻轻地掩上了房门,去往书房。 月婉又休息了两日,方才被准许下床走动。 李燕沉也开始忙起来。 秦家事了,却又有更多事情需要他处理,为了照顾月婉,他已经积压了许久的公务不曾处理。 他担心月婉,便将大半公务都搬回了王府的书房中处理。 月婉安静的坐在一旁,时常拿着一本书,可是书也没有翻动一页,她只是看着李燕沉发呆。 李燕沉偶尔会抬起头来,也不问她为何如此,只是放下公务,走到她身旁,将她抱在怀中,“你感受到了吗?” 月婉一愣,“什么?” “我有温度、有心跳、有触感、有声音,这一切都代表此时此刻我就在你身边。” “无论这世界是真是假,我都在你身边。” 87. 第八十七章 解惑 对于那日自己晕过去后发生的事情, 月婉只是从李燕沉口中听说了一些,待她能活蹦乱跳下床以后,李燕沉又整日里忙着公务, 玉竹他们又只知道其中一二, 她心里像猫抓儿一般好奇,她便入宫见了小何后。 小何后倒是知晓前因后果。 她让人叫小长笙给抱走, 方才开始给月婉讲起了前因后果。 “这宫中的密道,是先帝还在时, 命人挖凿的, 只是这事儿已经过了许多年, 宫中知晓这密道的老人也没几个。” “恐怕也就只有封大监才知晓这密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布局。” “之前御花园中出现的那些死老鼠, 还有夜里的鬼哭声,皆是因这密道而起。” 月婉恍然, 怪不得皇宫戒备森严,但怎么都找不到这鬼哭声到底是从何发出来的,谁能想到皇宫地下还有密道呢? b 分卷阅读292 r   那日, 李燕麟让人来抓她同小何后,便是封大监让人来带着她们入了密道, 躲过了一劫。 这密道倒是能做许多事。 那日宫中为何会出现兵祸的乱象, 也都是因为这密道。 秦家那五万将士, 还没有入长安呢, 便被从云州调来的兵马给截住。 可李燕麟在宫中却还是不知晓, 小何后喝了一口茶, 方继续说道:“李燕麟什么证据都没有, 却还是要将秦将军的死栽赃在燕沉头上。” “你可知道是为何?” 月婉隐隐约约知晓缘由,她犹豫了半晌方道:“他只要将此事散播出去,无论是真是假, 旁人也都信了一二,也不会理会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这是李燕麟擅长的手段,从前对她用过,而今又将这手段用在了她燕沉哥哥身上。 这是这法子是真的好用。 小何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想要逼迫燕沉亲口当着世人的面说出来,他不想夺得皇位。” ”这样,日后便是真相水落石出,燕沉落了人口舌,也难以服众了。” “李燕麟旁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些下三滥的手段。” 小何后嗤笑,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李燕麟这些搬不上台面的手段,其实很有用。若非是李燕沉自己想要借力打力,恐怕如今也要被天下人唾骂,也再无翻身之地。 月婉还是有些不明白,“娘娘,您说封大监手中既然有先帝的遗旨,为何之前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时,他没有出面呢?” 小何后一笑,这个笑容却没有多少温度,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他手上那封先帝遗旨,自是要用在刀刃上,也只能用一次罢了。” “先帝终究已经去世多年。” “他能影响多少呢?” 月婉是头一次听说此事。 燕沉哥哥对皇位到底有没有留恋,她心中其实也没有底。 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她们二人谈话,李燕沉告诉她要不要去幽州生活。 其实也挺好的。 远离了长安的一切纷纷扰扰,倒也不错。 小何后见她陷入了沉思,不免好笑,“想什么呢?” “也没什么。”月婉笑了笑,如今她燕沉哥哥忙的脚不沾地,这幽州啊,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了。 小何后说着说着,便说起了引发这一切事件的主要人物,“还有秦思贤。” 月婉微微愣神,是了,若不是秦思贤,这一切的事情原本是不该发生的。 小何后看着她,眼中满是了然,“秦思贤是被一念之差给害了。”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偏偏月婉心中一动,忽而就抬头看着她,“娘娘,您也知道了?” 小何后并未回答她,只是意有所指,“月婉,这一生且长着呢,何必想太多?” 月婉震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娘娘,您?” 她到底没有将那话给问出来。 之前,她便觉着她能重活一生,已经是匪夷所思之事,事以她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人会同她一般。 便是秦思贤,若非是秦思贤自己跑到她面前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她也都不曾会想多。 她之前是想过小何后性子转变为何会如此之大,但也不敢往重生一事上头想。 月婉心跳的很快,却又因为这世上竟然有人与她是一样的,而心生动荡。 外头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小何后被吸引了过去,“怎么哭了?” 奶娘笑道:“小公主离不得娘娘,一眼没见着您,就惦记着呢。” 小何后素来性子冷淡,如今有了个女儿,倒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她将小长笙抱在了怀中,轻声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轻柔却又充满了慈爱,没过一会儿,小长笙便停了哭声,伸出小短手要去抓她娘亲的衣裳。 月婉原本还是震惊不已,此时此刻却被眼前一幕所打动。 她那句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 分卷阅读293 秦将军被亲女所害的事情,震动了满长安的人。 谁都不知道她为何会杀了自己的亲爹。 她是太子妃,她爹是将军,这世上的女子没有几个能比她活的更好,她为何会如此? 人人都想不清楚,可又不敢多问,朝廷下了旨不许再议秦家之事。秦将军是忠良之将,秦家军将士无令入长安,险些叛乱一事,与秦将军无关,秦将军已死,死者为大,何必再背罪名。 秦小将军接连遭受打击,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今人形消瘦,意志消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原是该株连九族的罪,却不曾祸及他同他死去的父亲。 秦小将军入了宫,踉踉跄跄跪在了李燕沉跟前,“微臣多谢王爷。” 当初,他父亲说起离开长安,满是为了他妹妹着想,不曾想他妹妹竟然会下毒害了父亲。 他没日没夜都在想他妹妹为何要这般做,直到今日他都不曾想明白。 “微臣想求王爷,让微臣最后能见一见秦思贤。”他想要问问自个儿的妹妹,父亲疼爱她数年如一日,为何她就能狠下心来,将父亲给杀了。 李燕沉看着他,“旁的事,本王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不能。” 秦小将军沉默,最后只朝着李燕沉叩了三个响头方才沉默离去。 秦思贤被关在天牢深处,刑期将至,她被喂了哑药,手脚都被绑了镣铐,她神情麻木坐在墙角。 她到底哪一步错了,她明明带着一世记忆重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原本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她要借了李燕麟的手除掉陆月婉,这样,李燕沉便能是她的。 可她千算万算,如何都没算到,陆月婉和李燕沉之间,重活的那个人竟然是李燕沉。 可明明陆月婉害死了李燕沉,李燕沉到底是如何做到心无芥蒂,重新同陆月婉在一起的? 她到死都想不明白。 那日,她喜欢的男人来了这牢房,却连一眼都不曾看她,甚至因为不想让她再说那些个耸人听闻的‘预言’之语,让人给她灌了一碗哑药。 外头有狱卒敲了牢房的栅栏,将今日的饭菜送了进来,“吃了这顿饭,就该收拾上路了,说你呢,还当自己是太子妃呢?” 大限将至,她心中生起了一丝恍惚,重活一世的一生好像并没有活明白。 她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疼爱她,将她看成了眼珠子的父亲。 那杯毒汤是她亲手奉上,她的父亲丝毫没有怀疑便喝了下去,还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他回北部去,秦家尚且还有兵权在手,太子心中方才会有忌惮,对她自是会爱重几分。 * 秦家之事,虽说朝中明文禁止百姓议论,可是过了快一个月,秦思贤同秦松的脑袋都落了地,长安城中的议论声才渐消。 而今摆在众人面前的事情,首当其中的是太子的人选该落在谁的身上。 人人都觉着,李燕沉应该重登太子之位,毕竟当年若非是圣人从中作梗,他也不会失了太子之位。 只是朝臣愤愤开始上书,却被他驳了回去。 常德帝已经不理朝事,却也觉着惊奇,他这嫡子这一年来,做了这么多事情,连他的老底都掀了,让他如今都不敢出寝殿,而今竟然不想要这失而复得的太子之位? 只是李燕沉没有给旁人反应的时间,开始着手推行新政。 他选了不少今岁春闱新进士到各个衙门历练,着力培养。 大庆新政开始拉开了序幕。 连在府中醉心于字画的李燕笙被揪到了朝中帮忙,他叫苦连天,“二哥哟,我哪里是入朝办差的这块料子,你饶了我吧。” 可是李燕沉丝毫没心软,依旧压着他在一旁学习朝政。 旁人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只有月婉,终于趁着他无事的时候,与他窗下赏月时闲谈问出了口。 “时间过的真快,都已经到了中秋了。” 中秋月圆,明月高悬夜空之中,带着几分让人舒心悠闲的味道。 李燕沉侧过脸,看着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月婉似有所应,转过头来看着他,便忍不住笑眯了眼。 分卷阅读294 二人其实也没有说过以后的事情。 月婉却提起了幽州的府邸,“我这几日让人取了幽州的舆图来,你说咱们的府邸选在何处修建为好?还是说你想挨着先帝爷的潜邸修座宅院便是?” 先帝当年在幽州住过几年,自是有府邸所在。 只是到底是长辈的府邸,他们也不能直接住进去。 李燕沉丝毫没有觉着意外她为何提起此事,竟认真的想了起来,“幽州一年四季如春,山间果林居多,听闻也盛产柑橘,到处都有柑橘林,不如将府邸修在柑橘林中?” 这想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半点儿都不像是能从李燕沉口中说出来的话。 月婉想了想,竟也觉着可以,“好像是不错,最好是还有别的果树,最好再能有一片湖泊……” 她脑海中也慢慢浮起了对未来的规划。 只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并不能由得他们立刻就放下手中的事情,前往幽州去。 88. 第八十八章 正文完结 又是一年春, 朝中新政终于雏菊规模,老一批的大臣们很是自觉的给年轻后辈腾出了位置,让他们能够大展拳脚。 便是那位从前只醉心字画的庆阳王, 而今都担起了重任, 打理朝务,大约是他自幼起, 钻研的是书画笔墨,倒是很能够听取各方意见, 也能从中调和各方矛盾。 李燕笙十分不舍, “二哥, 你真打算今年就动身前往幽州?” 他二哥这两年来, 大刀阔斧地改革朝政,不知花了多少心力, 而如今尽然会毫不犹豫地抛下长安的一切,前往幽州就发藩。 李燕沉取了玉佩来,“这是当年皇祖父留给我的信物, 而今我便将它交给你。“ “圣人那儿,我也已经同他商议好, 他没什么异议。” 自然, 常德帝莫说是什么异议都没有, 甚至还觉得他这嫡子远离了长安, 他反而能松口气。 李燕笙死活不肯将玉佩收下, “二哥, 这我可不能收, 皇祖父留给你的,自是你的东西。”他明白接了这烫手山芋就代表什么,他二哥不想做这江山的主人, 便想将这烫手山芋给他。 李燕沉淡淡一笑,“给你,你便拿着。” 大约是就要离开长安,动身启程前往幽州,李燕沉难得的带上几分轻松,”这两年你做的不错,想必日后能担起重任。” 李燕笙欲哭无泪,“二哥,这两年若不是你,我也做不到啊。” “你何必离开长安,就像如今这样不好吗?” “你主持大局,我在旁辅佐,不是挺好的嘛?” 李燕沉看着他,“我留在长安,终究会有隐患。” “为什么?”李燕笙还是不明白。 李燕沉叹了口气,他这傻弟弟。 他起了身,拍了拍李燕笙的肩膀,“你自个儿慢慢想,明日圣人便会下旨,立你为太子,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他便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留下李燕笙在身后不住得喊他。 他没有直接离开皇宫,而是去了长乐宫。 自两年前事了后,封大监便又回了长乐宫,为先帝守灵,再也没有外出过。 他今日会来,封大监没有觉着丝毫意外,二人皆跪坐在先帝的牌位前,给先帝上了一炷香。 封大监叹了回气,“殿下当年做决定时,我就明白,王爷对皇位已经没了心思。” 李燕沉神色带着几分难掩愧疚,“我母亲死在他手中,可我却不能让他抵命。” “殿下心中有大庆的山河,当年你若对他动了杀心,想必殿下这两年也不会如此顺利。” “殿下当年没动手,而今又打算离开长安就藩幽州,不也是为了维持朝堂的平衡吗?” “想必皇爷在天之灵,也会极其欣慰。” 说来可笑,常德帝退居紫宸殿吃斋念佛的养病,同他将常德帝逼死在众人面前相比,朝野间的舆论会大不相同,那些个大臣也不会像这两年这般支持他。 说来好笑,他当年一心想要给他母亲报仇,临了却因为诸多原因,要留下常德帝的性命。 分卷阅读295 这世上的事情,都有取舍。 要想有得,便只能舍弃些什么。 不过,常德帝就算活着,他也要常德帝日日都活在恐慌里,为当年杀了他的发妻赎罪。 李燕沉看着先帝牌位,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是我辜负了皇祖父的期望。” * 东宫空了两年多,而今终于又迎来了新的主人。 就在满朝庆贺东宫新主的时候,永安王府的车队安静的离开了长安,前往幽州。 过了送别的别离亭,月婉还是不舍得将车窗帘子放下,一直探头看向离得越来越远的祖父祖母,还有的她的哥哥们。 当初说好要带着祖父祖母一起去往幽州。 可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意。 外头起了风,月婉脸被吹的通红,李燕沉再也看不下去,将人从窗边拉了回来,顺手还将窗户给关上,免得外头的凉风吹进马车里。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待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太师同老夫人便会来幽州定居。” 如今陆家三郎陆长青在朝堂上崭露头角,陆太师虽是严厉的长辈,却也免不了会担心孙儿,要在一旁为他指点些许。 老夫人这几年身子愈发不好,长安的天气远没有幽州宜人,陆太师便定下了明年带着老夫人前往幽州居住。 这才刚离开长安,月婉便开始舍不得,“可是也还要一年才能见着他们了。” 不过,她很快就转换了心情,她舍不得离开长安,想来燕沉哥哥也是舍不得的。 “咱们先去幽州,等到了幽州将幽州的好山好水都给逛上一回,等祖母他们一来,我就能陪着她到处游山玩水了。” “好。”李燕沉笑着将她搂进了怀里。 89. [最新] 第八十九章 番外一(关于圆房这件事)…… 这两年来, 李燕沉的双腿虽说行走无碍,到底日日都需要喝药,是药三分毒, 他身子一直不大好。 月婉正在房中算着这月的收支, 忽见玉竹脚步匆匆走进来,告诉她太师府送了急信让她马上回家一趟。 月婉心中一跳, 放下手中的事情吩咐人立刻准备马车,“可有说家中出了何事?” 月婉只担心, 这两年她祖母身子越发不好, 这样急匆匆的叫她回去, 莫不是? 她简直是不敢往下想。 玉竹手脚轻快的给她梳着头发, “也没说什么事,只说快些让咱们回府一趟。” 月婉心里就更担心了, 再也不多问,极快地收拾好了自己,便匆匆忙忙的上了归府的马车。 陆家长孙陆长恒已经娶妻, 而今连孩子都有了,老夫人从前将孙女看做了眼珠子, 而今有了曾孙女, 注意力也全在曾孙女身上, 月婉也喜欢小外甥女, 倒也不吃醋。 特别是有了这小外甥女, 老夫人身子都要比以前好多了。 她心急如焚的赶回了太师府, 走到正院外头, 便听见屋中传出来老夫人爽朗的笑声,还有小孩子奶声奶气的笑闹声。 月婉松了一口气,听这声音, 她祖母身子肯定无大碍了。 她又不禁疑惑,家中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祖母为何要让她赶紧回来。 屋中有人打了帘子,笑着请她进屋,“姑娘到了。” 老夫人的声音也从屋中传了出来,“婉儿快进来。” 月婉笑着应了一声,“诶。” 她入了屋,便见她大嫂正带着小外甥女陪着老夫人说笑。 老夫人手里拿着拨浪鼓正逗着孩子,见月婉进前,便道:“素清,你先下去,让宝儿陪着我就是了。” 素清便是陆家大少夫人的闺名,她是个孝顺的,虽舍不得女儿,此刻也依言就退下了,留下老夫人同月婉这对祖孙说话。 月婉还是觉着莫名其妙,她坐在一旁,逗着小外甥女,“祖母,您将我叫回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出事了呀。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笑着将宝儿放进月婉怀中,“你可喜欢宝儿?” 宝儿乖乖的窝在月婉怀中,胖乎乎的小手抓 分卷阅读296 着月婉的腰间的佩环,煞是可爱。 月婉点了点头,“自是喜欢的,咱们宝儿多可爱啊。” 她是极其喜欢小孩子的,小长笙如今也两岁多了,长得像个小粉团子一般可爱,还会乖巧的张哲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她嫂嫂。 她喜欢的不行。 如今又多了一个小外甥女。 老夫人笑得略有深意,“你既然喜欢孩子,你同王爷何时才能有个孩子,好让我抱上曾孙女?” 月婉将宝儿举起,讨好一笑,“您的曾孙女不就在这儿嘛。” “宝儿,快快叫曾祖母。” 只可惜宝儿还不会说话,只以为月婉在同她玩耍,咯咯笑了起来。 老夫人轻轻拍了她的额头,“没个正形,都多大的人了。” 月婉忙撒娇,“您从前最疼我了,如今有了宝儿,我在您跟前就成了旧人了。” “别同我岔开话题。” 月婉终于晓得老夫人火急火燎的让她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孩子。 她抿了抿唇,忽而有些脸红,她将宝儿递给奶娘,让她带着宝儿先出去,而后方同老夫人说起了这事儿,“祖母,我同燕沉哥哥如今还没圆房呢。” “您知道的,他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我们一直都还没想过孩子的事情。” 老夫人劝说的话语便卡在了喉咙里,她徐徐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我等不到你有孩子的那日。” 她身子不好,而今岁数也上来了,总是担心着自己哪一日走了。 月婉急了,“祖母,您说什么呢,您才不会有事,华大夫不是说了吗?您这几年只要好好的休养身体,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傻孩子。”老夫人笑道,“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的长命百岁了呢?” “祖母,您就别想太多了,我还想能日日在您身旁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朝堂安定,您同祖父也去幽州定居,那是个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地方,对您的身体大有益处。” 月婉被老夫人的一番话搅乱了心思。 以至于她回了王府,见着难得白日里就归家的李燕沉,也没有多开心。 这已经是入夏时节,长安的夏季,干燥又晒人的很。 李燕沉正坐在窗下看书,夏日炎热,他今日穿的宽松单薄,素净的里衣外只罩了一层青纱的宽袍,衣襟不曾系上,露出了锁骨同胸前的一点儿白皙肌肤。 他大约是刚梳洗过,一头如墨的长发只随意的用一条红色发带系上,轻轻地搭在他的胸前。 他生的便是俊朗无双,这一两年他的眉眼少了几分冰冷的疏离,多了几分红尘的意气风流。 此时此刻,阳光正好,月婉一推开门,便见他微微抬眼看过来,像是一副画卷。 她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