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夜行》 分卷阅读1 【古言】《鬼夜行》作者:海云天 她,是医生,但治死的人,却比治活的还多。 她,名满天下,却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鬼医夜行,无影无名。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夜行 ┃ 配角:文娥王珩 ┃ 其它:医鬼 ====================================================================== 第1章 逃离 高高的书架上落满灰尘,一排又一排,紧凑而又整齐地占满整个房间。傍晚的斜阳透过雕花木窗扇射进来,落在昏暗狭窄的通道上,隐隐能看见角落里一名身穿罗裙的少女。裙角四周,用金线绣着十二朵摇曳多姿的芙蓉花,珍珠做的花蕊,翡翠点的花萼,整款裙装线条柔和、做工考究,全身上下连一个褶子都没有。 藏书楼的顶层,平常没什么人来。 罗裙少女背光站在角落里,垂着头,用一本书挡住脸,无声无息地,将泪水一把把洒在地板上。 忽然,书架另一面传来一丝极轻微的扑簌声,仿佛是老鼠碰落了书架顶端的陈年老灰,令其簌簌落地。少女一个激灵,急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收敛情绪后,从书后探出头来,轻走两步,小心查探隔壁的过道。 地上落了几簇灰,空中仍飘散着尘土气息。 一个人也没有。 少女松了口气。 时辰不早,必须回去了。少女擦了擦眼睛,强令自己迈步回身,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鬼魅一般从书架尽头闪过。 “谁?”少女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 书架的尽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少女吓得嘴唇发白,全身发抖。 “来人……啊!”这尖叫声刚想从喉头崩出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喉咙按回肚里。天地转了半个圈,少女被一股力量带得面向墙壁。全身的肌肉都像抽筋一般,紧紧绷在一起,一点也使不出力气。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喉咙里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背后传来极细微的“沙沙”声,若非是少女竖起耳朵仔细辨识,简直就要将它认作是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来人似乎是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少女根据方位判断,那一片放的大多是工匠、农艺、药石、杂说等冷僻书籍,因于仕途毫无帮助,多年以来,几乎从未有人翻阅过。少女心生疑窦,用耳朵仔细观察着来人的动向。天渐渐黑了下来,背后慢慢没了声音。少女一动手指,才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掉了。 房间里黑黢黢的,层层叠叠的书架显得阴森恐怖,少女夺路而逃,奔出藏书楼。 文府一切照旧,小丫鬟秋云正四处找她,该用饭了。 少女将冒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那人若不是鬼,就一定是位武学高人。 自打发生那件事以后,文府内外,明着暗着的,已经被常侍郎的人盯得如同铁桶一般,其中不乏大内高手。此人能于此处,来无影去无踪,而丝毫不被侍卫们察觉,以少女的见识来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高人。 也许,这是个转机? 少女一念及此,惊得自己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自己……又在怕什么呢? 明明是连死都不怕的…… 再想一想自己后半生将被迫过的生活……少女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下定了决心。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少女早早用过早饭,就上了藏书楼。 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在这个富学三世还不如杀猪屠户的世道里,就连文府的后生们,也都不求上进了。 心脏在胸口处“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少女提着裙子,轻步上了顶楼。四下张望一番,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人没来。 文府的藏书楼顶层有八十多架藏书,少女在昨天那人翻找的几架书前,仔细查探一番,果然发现了书被翻动的痕迹。 书架上细细的灰尘上,留下了一条条一道道,书籍移动的轨迹。 果然,是个偷书贼。 少女寻着线索,又将整个房间的书架都巡视了一遍,竟发现有三十多架书,近期都被翻看过。 居然,还是个常客! 少女只觉毛骨悚然,但是,昨夜就下定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 少女攥了攥拳头。 他,到底在找什么 分卷阅读2 呢? 这一层多是些平装通本,并没有什么绝世珍藏放在这里啊。 少女怀揣疑窦,在那人翻看过的那些书籍里,用心查阅起来……直到略完大半,才恍然记起,自己从前在这里看过的一本《金石详录》仿佛不见了。 再一仔细查找,原来这些书架上但是跟医学相关的书籍,一概都不见了。 这个……是来偷医书的吗? 少女想了想,一看已日上中天,便赶紧回房匆匆吃了午饭,马不停蹄又冲上藏书楼。少女从小博览群书,过目不忘,飞速将所有书架的书籍筛查一遍,把所有跟医学相关的书籍通通用一口大箱子装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隐蔽的壁柜里。 一切准备停当,已日暮西斜。少女下楼拎了一壶茶水,靠着藏书楼顶楼的窗户,故作镇定地一边饮茶一边欣赏夕阳晚景。 若她猜的不错的话,那人每天一定是踩着傍晚光线不强,入夜又容易脱身的时刻,前来盗书的。 少女紧张得全身都在冒冷汗,手里的一盏茶都放凉了,也没喝上几口。她脸冲窗外,全身的神经却全都凝力到一双耳朵上面。 来了吗? 来了吗? 快来了吗?…… 房间里鸦雀无声,连她自己微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眼见日头已经擦着地平线落下去了,少女紧张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却无比失望…… 失望、伤心、绝望的情绪向她奔涌而来,少女眼睛一红,滴下泪来。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起了风,少女一阵眩晕,整个人不知怎地就转向了房里,眼前多出一个人。 此人比少女高出半个头,一身布衣,身上的颜色与其说是深灰色,倒不如,说是黑布洗掉了色更贴切些。上半部分的头发,用一根墨绳在脑后扎成一束,下面的头发散乱着,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对秀丽的眉毛和一双尤其明亮的眼睛。 那眉毛,修长秀美、浓淡适宜,天然去雕饰。那眼睛,清澈明亮,融融似蒙着一团水汽,再加上,长长的睫毛清清淡淡向上微微卷起,更衬着这双眼睛,顾盼生情,盈光四溢。 此人若是男子,生得未免也太妖孽了。 少女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来人居高临下,冷冷将少女望着,逼视得少女全身的血都上了头。 “你想做什么?”这声音清清淡淡的,却不是男子的嗓音。 少女热血沸腾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觉得颇为失望,但幸亏,脑袋里尚有几丝神经,智商在线。恐惧之意淡去不少,少女渐渐平静下来,双目对上了来人的眼睛。 “是你把书都藏起来了?” 果然没猜错,少女心中窃喜,点了点头。 来人探究地看了看少女,声音里不含任何情绪,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 来人的直率,令少女颇感吃惊。 既是常客,大约是早就发现了她的秘密。好吧,既然大家心照不宣,那么,直接点也好。 少女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只要你能秘密把我带出京城,我就把这整栋楼里的所有医学藏书,全部打包给你!” 看来人面色冷淡,不为所动,少女咬牙切齿,进一步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它们全烧了,让你一本都看不到。” 原本以她的处境,求人办事是不应该如此强势的,万一把这位高人惹火了,她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完全没什么退步的余地。 来人秀眼弯了弯,颇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堂堂世家大小姐,出个京,有这么难么?” 少女咬着牙,愤懑地摇了摇头:“我若还有别的法子,便断然不会来求你。阁下轻功卓绝,来去如电,定然有办法帮助我。文娥跪请大侠出手相助。如此再生之恩,文娥永世不忘。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此刻全身穴道被封着,自然是没法跪得下去。但是,高人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明日此时,你准备好书,咱们在此相见。” 话毕,踪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老朋友,撒花~~~~~ 第2章 恶疾 接下来这一夜一日,对少女来说,简直像半辈子那么长。 一方面,心里就像住着一群小鹿、几只山羊、一窝豪猪、再加上一头豹子,不停点地上蹿下跳、追杀撕咬,片刻也宁静不下来。另一方面,面子上 分卷阅读3 又要避人耳目,装作平常一样,行走坐卧务必闲适优雅,不能失了大家闺秀风度。 少女就这样缓慢地、煎熬地,熬过了一夜加半个白天。到了下午,如何把那四尺多长、三尺多宽的笨重书箱从隐蔽处搬挪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力气。身上出了一身臭汗,郁闷忐忑之情居然淡去不少,彷佛是觉得,自己终于为这自由出了一份力,那份未知的希望,也仿佛因此更明朗起来。心中生出几分雀跃来,幻想着,若是能逃出京城,自可去江东投奔做吴郡郡守的大堂兄。大堂兄少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做了封疆大吏,少女自幼就非常仰慕,此番绝处逢生,若是真能在他那里定居下来,实在求之不得,美哉幸哉。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滑过,少女一切收拾停当,守着书箱,只等那人如约前来。 那人却是个守信之人,天刚一擦黑,便虚影一闪,出现在少女面前。那人身上的装束和昨天一样,一点没变,肩上斜背着一个黑色的细薄包袱,松松垮垮的,倒像是什么行头都没带就赶来了。 这,自然让少女疑心顿起。自己这绝处逢生之策,别是押错了宝,看错了人吧? “我的书呢?”那人面无表情看着少女。 少女一屁股坐在书箱上,双臂在胸前一抱,震出几分气势来,昂首道:“你可已筹划好了帮我出逃的计策?” 那人看着少女,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一只高不足一寸的小瓷瓶,放到少女手中。 少女拿着瓶子摇了摇,既没听到丸药晃动的声音,也不像是装着汤水的感觉,再掂一掂重量,竟像是一只空瓶子。少女有些生气,干脆拔开瓶塞,向里瞧进去,除了瓶底有一层薄薄的黑色污渍,果然是空空如也。少女忽觉鼻子刺痒,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诈书啊?少女不禁大怒。 那人一言不发,伸手将小瓷瓶从少女手中取回,塞上瓶塞,重新揣回怀里。再伸手一把,将少女从书箱上扒拉到一边去,自行打开箱子,开始检查一箱的书籍。 少女肺都要气炸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世所罕见! 少女急奔上去,试图合上箱盖。但是,也没见着那人怎么动作,她却如同是全身抹油,四肢缠线,变作了提线木偶一般。一顿扑腾,根本连箱子的边儿都挨不着。空有着一膀子力气,全都落在了空处。 那人阅速极快,眨眼间,已查完了一箱的书籍,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合上箱盖,回过头来。 少女怒目而视,倒要看看,她待要怎样。 那人弯了弯眼,笑了笑。那笑容,简直就要晃瞎人的眼。 “书确实不错。只不过,我想了一下,若是将你偷运出去,偌大一个文府,凭空竟没了一个大活人,只怕你父兄于那常侍郎面前,却交代不过去。即便他们是真不知情,但要想说服常侍,你是自己失踪的,常侍能信吗?” 少女一愣。她此前,一心只想不拖累父兄,却没想到还有这番道理。忽然,就慌了神。 少女只管愣神,那人便抛下少女不理,只管从包袱里拿出一根手指粗细的绳索来,干净利落地将书箱横竖扎了三圈。 少女原以为,如此多的书籍,那人即便是拿那包被褥的巨大包袱皮包着,再说少,也得三两次,断然是不能一次搬完的。如此一来,她便算是给自己留了个后手,防那人背信失义。哪里想到,今日一见,那人竟是想要将全部书籍一次抬光。情势已如此失控,于少女刚才那麻乱的心绪上面,又更加了一层更大的慌乱。已然顾不上大家闺秀的仪态,少女疯狂地整个人扑到书箱上去,歇斯底里地挥动着手臂,就算要了她的命,也断然不能让那人将书抬走。 只可惜,少女这垂死挣扎的反抗,对那人丝毫都起不到作用。那人只轻轻一挥手,就将少女甩到一边,右手握住书箱顶部绳索交叉的十字,掂了掂重量,然后,便如同是拎着一包棉花铺盖一般,轻轻松松将一只偌大的书箱拎了起来。 藏书阁的窗扇,被那人袍袖一挥,便开了个敞亮。那人拎着书箱一个闪步,人已到窗下,急得少女简直要尖嚎哭叫。 那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少女的眼睛,严肃又认真地叮嘱了一句。然后,就人影一闪,消失不见了。 “切记!七日之后,让人把你从坟包里刨出来。” 少女愣愣望着窗外。 藏书阁里光线昏暗,一排排书架安静又整齐地肃立着。昨天下午倒的那壶茶还在窗角的小几上稳稳坐着,旁边还放着未饮尽的半杯茶水...... 藏书阁里一切如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少女傻傻看看周围,刚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发梦一样。 那人……就这么走了? 都还没有说好要 分卷阅读4 如何救她出去……就这么走啦? 少女木愣愣地转了一个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怒发冲冠,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这……这是个骗子吧?! 少女气极而泣,攥着拳头愤愤地朝旁边的茶几,猛捶几下,指关节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气得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太气人了! 可是……那人最后留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要人把她从坟里挖出来? 她为什么会在坟里? 难道她是要死了么?莫非是要她诈尸?! 可是,这也太过离奇…… 人埋进土里自然会被闷死,难道是还有什么机巧在里边?…… 可是……可是那人怎么不说清楚就走了呢? 可是,那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那人不能真是在耍她吧! 也许,那只是一句玩笑话骗她的吧?…… 少女一边气得要死,一边又思绪万千,忍不住含着一点希望,垂头丧气地拖着步子回到自己的院落,晚饭也没吃几口就上床睡了。 偏偏,烦躁的情绪一直缠着她不放手,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事情,前半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到接近天明了,才脑袋一晕昏睡过去。 早起,丫鬟秋云推醒她用了早饭。 连续两天没睡好,加上低落的情绪,让她头晕脑涨,简单喝了碗稀粥,就又回房睡了。 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日暮时分。丫鬟秋云来她床头推她的时候,被她一张通红的脸,给吓得够呛。再用手一触,滚烫滚烫的,简直能烫的人跳起来。吓得秋云连滚带爬地,赶紧去请郎中了。 少女只觉头痛得厉害,只想睡着,一坐起来就天旋地转地,胃里也翻滚起来。 府里的郎中火速就来了,切过脉问过诊,赶紧先开了两幅退热的药,着小徒弟去抓药,然后又取出金针,给少女十指指尖都放了血。 秋云取来水盆,不断用敷了冷水的巾帕,放在她的额头退热。又叫来小丫鬟琥珀、绿依、淑梅、月雯,倒水的、喂饭的、给小姐捏胳膊捏腿的、陪小姐说话开慰解怀的,一屋子的人忙成了一锅粥。 小姐的高热一直不退,急坏了文府的大夫人袁氏。大夫人带着一众大丫鬟来探了两回病,手背贴着小姐滚烫的颈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的命根子啊,打小也没烧过这么高啊!” 大夫人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她这几天正在闹病,身体不好,众人很是一顿解劝,这才留下了贴身的大丫鬟玉梅,自己被一群丫鬟们搀走了。 二夫人、三夫人来屋里坐了坐,应了个景。就连颜姨娘和杜姨娘,也相偕来看望小姐,却是被大夫人的大丫鬟玉梅,挡在了门外,没放进来。 “都回去吧!都回去吧!没的打扰了大小姐休息。大夫人已经着人去请太医啦,这人多手杂的,别误了事。” 少女的烧一直高热不退,太医院里首席的张太医来了,不过又多开了两幅药,但也完全无济于事。 少女这一身滚烫的,到了后半夜终于稍稍退去一点,众丫鬟刚说要松一口气的,少女的大丫鬟秋云却病倒了。 大丫鬟秋云一直尽职尽责,半步也没离开过,这一病倒,不过半天功夫,就烧得比小姐还高了。这边刚把秋云扶走,那厢小丫鬟绿依也趴下了。 大夫人的大丫鬟九凤来给玉梅传话说:大夫人自昨夜看过小姐回去以后,喉头就一直很不舒服,再加上之前的病症,这也低烧卧了床。张太医又来诊了一次,说夫人这病,怕还是小姐传染的,嘱咐让府里上下都防护着点,不要都染上了。 张太医这病还真是诊得挺准确的,少女手底下那几个小丫鬟,接二连三地,都挨个病倒了。最后,就留下大夫人的大丫鬟玉梅,忍着自身的不适,勇士一般独自伺候在少女身前。 一连五天,少女这病虽有起伏,但总的来说,是越来越不行了。长期高热,少女已被烧得七荤八素,脑子被烧得不清不楚,精神都恍惚了。到了第六天上,连她自己都觉得命不久矣,大限降至。 少女的亲爹文大人,这几天一直都跟躲瘟疫似的,躲着没来看她,到了这个时候,总归得见孩子最后一面,为此,脸上还蒙了两层白布,中间隔着至少一丈的距离。 “父……亲……” 少女已经病得连出口气都困难了,也不晓得她爹站得那么远,能不能听清她这么虚弱的声音。 “我……下葬以后……你一定……要让人再把我挖出来……切……记……” 分卷阅读5 少女话刚说完,就双眼一闭,撒手人寰。 玉梅扑上去大哭了起来。 文大人第一时间便退了出去,一出屋,就赶紧把全身的衣服都换了,又冲回房里洗了个澡,这才定下心神,赶紧命人把大小姐草草装殓起来,连个简单的追悼仪式都没有,就火速送到京郊埋了。 文大人处理完这一切,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女儿临终之前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将死之人说的胡话。 入土为安,挖出来这是要做什么?万一要是闹出个笑话,传扬出去,那文府这四世三公的脸还往哪儿搁? 文尚书捻着胡须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去跟大夫人商量一下再说。 第3章 新坟 文大人有三妻两妾。 大夫人袁氏,同他是少年夫妻,娘家是冀州旺族,家世背景一点也不比文府差,同文大人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袁氏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前五个都是儿子,最后才生下这个女儿,一向爱如珍宝。文大人膝下儿女众多,单女儿就不下七八个,但独有袁氏生的这个女儿,才是全府上下的大小姐。可能,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那常侍郎才要放着文府正合婚龄的两个女孩儿不选,非要这十四岁都不足的文娥了。 文大人避了人,悄悄把女儿临终的遗言跟大夫人说了。 大夫人一听就掉了眼泪,哭着道:“这孩子大概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这才如此放不下。既然是孩子的心愿,我便一定要帮她完成。你们若不愿去,我就自己去。总归她是我的孩子,就算变成鬼,她也还是我的孩子,我这做娘的是什么都不怕的。” “胡闹!你纯属妇人之见!如此荒唐之事,若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沦为笑柄?人死不能复生,郎中都验过的,断不会有错,这多半是孩子临死前说的胡话吧!” 大夫人还想说点什么,被文老爷抬手打断了。 “不要再说了!最多不过是着人好生守着她的坟头,多看几天罢了。” 大夫人又扑到床上哭去了。 文老爷喊来管家李福好生吩咐了半天,安排李福的侄子李岱,带上两个人出城守坟去了。 文家的祖坟在京城东郊二十里外的岗亭镇南,有八十亩天子亲封的免税坟地,常年有文家的子弟负责打扫、看守。李岱带着两个随从,在守坟人安排的房间里住下来,三人一起去大小姐的坟头巡了两圈,添了些香烛,补了点祭品,就回房睡觉去了。睡至半夜,屋外狂风大作,吹开了李岱屋里的窗扇,拍得墙壁“咣咣”作响。李岱从梦中惊醒,起床关上窗户,顺便去屋外解手。 外面,风刮得很大,树叶“哗哗”作响,不时还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声音,树木摇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似的。李岱睡眼迷蒙,往着漆黑的坟地方向瞧了一眼,却看见两个亮点,一摇一摇地,惊得他一个激灵就醒了个彻底。 那......是大小姐的新坟吧? 李岱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赶紧回屋喊醒了带来的两个随从,一起前去查看。 那两个亮点忽明忽暗,待他们走到近前,却忽然全灭了。原来,是大小姐坟头的两支香烛,大约是地势背风的原因,居然一直着了这么久。耳边传来几声低低的闷响,李岱侧耳细听,发觉是从新坟里传出来的,想起老爷临走吩咐的话,真就硬着头皮把坟给刨开了。 棺材板一开,大小姐猛地从棺材里坐起来,吓得两个随从,“吱嗷”一声惨叫,就跑得全没影了。李岱算是胆子大的,整个人也抖得比狂风中的树叶还厉害。 却见大小姐双目炯炯,一撑胳膊从坑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由衷赞叹道:“果乃高人也。” 第4章 夜行人 远处,一棵苍柏背后,一个灰色的影子隐去身形,向后倒纵几步,一个飞身就翻出了墙头。 此人一双长腿,身形如电,迅捷如飞豹猛虎,回城二十多里的路程,并没费多大功夫。临近城门,先是寻了一个隐蔽之处,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来包在包袱里,然后,便跟着凌晨进城的水车队伍,尾随进了城门。 天刚刚有些擦亮,街上勤快的商铺们,有些已经早起开始收拾铺面。东街一家老字号的客栈,已经架上灶火,开始忙活着准备住客的早点,客栈东边邻着一家衣帽铺子。 在这两栋砖房之间,隔着一条五尺多宽的狭窄通道。通道顶上用木架和茅草,简陋搭了个顶子,勉强可以遮阳挡雨。通道临街的位置上,横着一根竹竿,挂了幅发黄的白布门帘。 “夜行人”一挑帘,进了通道,摸黑走了二十几步,眼前现出两扇红漆木门。木门后面是一座小院,前后共有两 分卷阅读6 排房子,每排五间。前排正中的堂屋,用两架四扇的屏风,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架着一张单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外间贴着屏风摆了一张桦木桌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备,旁边还放了一只医者用的便易木箱。 此时,堂屋的门口,正守着一名穿着蓝布衣裙的年轻妇人,手里抱着一名不足三月的婴孩儿。少妇一见“夜行人”来了,立刻便焦急万分地迎了上去。 “先生,求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少妇说着话就半跪下去,眼圈里眼泪直打转。 “孩子已经烧了三天,跑遍京城各家医馆都说治不了了……”少妇红着眼睛看着“先生”。 “先生”点了点头,带少妇进了堂屋里间,点上灯,命其将婴孩儿放在单人床上。 小婴孩儿烧得小脸通红,闭着眼睛昏睡着。“先生”将孩子脱个精光,全身检查一遍,然后又向少妇询问了病程。婴孩儿被这一番折腾闹得惊醒过来,“哇哇”大哭,少妇赶忙将孩子抱起来,“先生”便进了内室,取出一只白色药瓶。 “这孩子是风寒邪毒入侵,因身子比较弱,比不得成人体壮,需吃点药才能抗得过去。” “先生”话毕,从药瓶里倒出五颗绿豆大小的白色小药丸,用草纸包好,叮嘱少妇道:“此药颗粒虽小,但于这孩子的体重,剂量还是太大了。切记务必将每颗药丸平均分为两半,碾成细末化水后,每日两顿,每顿半粒,喂奶以后服用。两次服药间隔六个时辰,喂药之后,一定要把孩子竖抱一柱香的时间,千万小心,别让孩子吐奶把药也吐出来了。这药务必服满五天,无论孩子是否已经退热。切记!” “先生”言罢,又把服药的方法,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少妇。 “先生”沉着的样子,令少妇心有稍安,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 “我这孩子能好吗?” “先生”笑了:“此非奇症,夭折者,百不足一。你且放心回去,若是过了今日还不退热,你明日再来,我帮你另换一剂药便是。” 少妇将信将疑,付了诊金,千恩万谢地走了。 此时,堂屋门前已又来了两三拨抱孩子的病患,待得“先生”将他们都诊完了,来看病的人,就已经从堂屋直排到了东街口上。 隔壁客栈的伙计小五,拿食盒装着刚出炉的新鲜早点,穿过通道,从满脸焦急的家长们身边挤过去,给“先生”送早饭。“先生”点了点头,一指旁边的“停诊”牌子,小五便提了牌子,抱着一只装满木叶子的褐色木匣,出去给每名患儿的家属都发了一片木叶子,然后,再把“停诊”的大牌子,挂到了东街口白布门帘的外面。这木叶子,两指来宽,两寸多长,由白杨木简单雕刻而成,做工虽然粗糙,但是每位得到叶子的家长们,却都明显地大大松了口气。 小五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来了两拨人,火急火燎地,一见到“停诊”的牌子,立马都苦了脸。 “还是没赶上啊!”有人小声嘀咕着。 同病相怜的那位,便接话安慰道:“许着先生明儿还在呢,明儿咱再起早点吧!” 两人相互鼓励劝慰一番,又无比羡慕地同领到叶子的队尾几位攀谈了几句,吸取了一些经验,然后就匆匆走了。 天已大亮,东街尽头甚艰辛地行来一大一小两位。大的那位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很旧,打了不下七八个补丁,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小的那位不过五六岁模样,穿得虽然简朴,但还称得上干净整齐,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系着两根红头绳,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看着像是摸黑走了很远路的样子,右脚上的鞋都开了嘴,自己没法走路了,就被妇人背在了背上,此时正“呼呼”地睡得香。 这妇人像是对京城很不熟悉的样子,东西里一番打听,这才焦急地奔着“先生”的小院赶来。 “哎呀,你来晚了啊!先生今天已经满号了。”队尾的家属如是说。 农妇脸上变了颜色,慌得不知所措。 “我……我……我们是半夜就出发,赶了三十里夜路来的啊……昨儿刚听邻村的婆婆说,东街的女先生回城了。先生一年回来不了几天,我们怕又错过,这才半夜就赶紧出发,没想到还是晚了啊。这可咋办?” 农妇愁得脸都黄了。 “住一宿再来吧,先生明儿估计还在。” 农妇摸摸干瘪的荷包。 哪有钱住啊?袋里这省了半年攒下来的银子,还不晓得给娃看病够不够。唉,晚上找个避风的地方猫一宿吧。 每天只看十几个,这是先生的规矩。有时候,遇上先生心情不好,还一个都不看呢。农妇心想,只要能看好姑娘的病,捱一宿其实也没啥。 大人们一顿聊天,把背上 分卷阅读7 的小姑娘吵醒了,她滑下地来,揉着眼睛喊饿。农妇急忙掏出怀里的干巴巴的馍馍,给小姑娘吃,又琢磨着要上旁边的客栈里去,给孩子讨碗水喝。 正巧,小五收了“先生”用过的餐盒出来,从边上路过,看见这两个灰头土脸的乡下人正在墙根掰干馍馍。农妇把掰开的小半块干馍交到孩子手里,剩下的大半块自己没吃,却把剩下的馍馍渣,都小心收了起来,全倒在嘴里了。小姑娘一边吃,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仿佛嗓子都剌破一个口子似的,听得人很揪心。 旁边有好事人,就给小五闲话了两句这母女俩的情况。 先生性格怪癖,常不近人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小五尤其清楚。 不过…… 小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跟农妇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牵着小姑娘的手,领她挤进院里去碰运气。没过多时,小姑娘自己回来了,手里多了片银叶子。 农妇拿着银叶子翻来覆去看半天,不明所以。旁边却有人忿忿不平,嘟囔上了。 “谁还不是大半夜行远路摸黑就来排队啦?我家还在四十里外呢!一个疯疯癫癫的穷婆子,带一个下贱的赔钱货,来得晚加个号也就算了,怎地还插队呢?这先生忒也不讲道理!” 说话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全身肌肉坚实,身上的黄色布衫平整服贴,头上扎一块头巾,像是个家境殷实乡下农人。 壮汉此言一出,吓得旁边跟他同来的小媳妇立马用手去堵他的嘴。小媳妇手里抱着个一岁多的男童,脸上左一片右一片地,起了不少疹子。 “快别瞎说了!”小媳妇急道,“千辛万苦才盼到先生回来,又好不容易才得来这片叶子。你胡说啥呢?惹毛了先生这病可就看不了了。” 壮汉尤不服气,嘴里嘟囔着,还有意往通道中间挪了挪,看样子是不想放穷农妇过去。 旁边,终于有人给懵圈的农妇解惑了。 “这银叶子,可是千金难求的无价宝。有了它,你以后再不用起早摸黑来排队。只要先生是在堂屋里看诊,你随时来,先生随时给看。” 农妇受宠若惊,慌得立马在街口上就跪了,先给里面的先生拜上两拜。 那厢,壮汉堵在通道里,嘴里仍不干不净地,任他媳妇怎么说都劝不住。 “妇道人家,懂个屁啊……” 声音未落,正赶上小五从里边出来。 小五是旁边老字号悦来客栈的伙计,平常从来都热情洋溢、春风满面,今儿脸却板上了。小五用胳膊肘将壮汉顶到一边,从旁边挤过去,出了通道,站到个空闲点的地方,这才回身瞥了壮汉一眼,教训道:“又是个带着男娃来看病的主儿?一个个地都把男娃当成宝,女娃命不值钱是吧?!昨儿个,先生还生气呢!说开诊十几天了,一个女娃没见着,全是男娃。这权臣贵胄们家大业大的,指着男娃看家业也就罢了。穷人们也都是怎么回事?今儿要再没个女孩子,明儿就不开诊了,省得惹先生生气。” 小五用手点着通道里那一群通通都是抱着男娃的家长们,教训道:“一个一个地都省着点心吧!得了便宜别卖乖!我们先生能跟普通郎中比吗?先生只诊病,又不开药房。你们一个个地出着全京城最便宜的诊金,看着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偷着乐去吧!还敢闹事?你们要知道,先生最早也是要给成人看病的!那时候,排队三天三夜,倒霉遇上先生停诊看不成病回去的,大有人在!先生看病不为谋生,就图一乐子。你们跟着悄没息地乐着就得了,还敢挑事儿?再惹得先生把这男娃的儿科也停了,以后都只看小女娃,你们就都猫墙根儿哭去吧!” 第5章 权贵 小五一通话.训.诫.完,得了先生的吩咐,领着农妇母女俩,先上旁边的客栈里吃早饭去了。 这厢小五前脚刚走,那厢东街上就出了乱子。 东街尽头,一驾红漆双驾马车,由四骑护卫着,打东街西头疾驰而来。 护卫领头的那一位大汉,身高九尺,一脸虬髯,皮肤又黑又亮,手持长鞭一边抽向空中发出“啪啪”的爆炸声,一边大声地喊着:“让开!让开!都给爷爷闪一边儿去!” 得亏也是清晨街上人少,否则保不齐这鞭子就能抽到行人身上。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往两边闪,这马车畅通无阻,飞也似地就驶到了先生的医馆前,“唰”地停住了。 大汉跳下马来,把手里的鞭子折了几折握在手里,大步流星冲着通道就来了。 “让开!让开!赶紧给我家二奶奶让开道!” 大汉一边说,一边扬着 分卷阅读8 手,仿佛是说:再不躲开,爷爷就要抽人了! 吓得排在队尾的三家人,抱着孩子赶紧闪开了,再往里通道狭窄,鞭子挥舞不开,后面的人们便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人群挤在一起,反而把通道堵得更死了。 “让开!”大汉挥舞着蒲扇似的手掌,作势要打人。 有人央求道:“先生今天的号已经满了,大爷您挤进去也不顶事……” 之前那个被小五训斥过的壮汉,缩在人群里,灵机一动起了坏心眼儿,接话道:“也不一定,刚刚小五哥就接了个小丫头片子进去,先生不光加了号,还给了片银叶子呢!” “小五?哪个小五?” “就是悦来客栈跑堂的小五……” “哦。” 大汉闻言,立马吩咐手下到悦来客栈里把小五喊来。 小五慌不迭地就赶来了,满脸堆笑,急忙迎上去。 “哎哟喂,原来是兴四爷大驾光临,快请快请!” 小五说着话就把兴四爷往客栈里让。 兴四爷把袍袖一挥,摆摆手。 “我今天不吃酒,是带玉哥儿来看病的。你赶紧带二奶奶和玉哥儿进去。” “哎呀,哪家的二奶奶啊?”小五面有难色,苦了一张脸,“先生今儿号满了啊!” “少胡扯了!刚刚还有人说你领了人进去。这才几点?别的医馆都还没开张,你家就已经停诊了?少糊弄我了,赶紧替二奶奶通报一声,让你家先生马上出来迎人。” “哦……原来是车骑将军、赵常侍家的二奶奶啊……”小五依旧满面春风,但面皮下面那股冷淡劲儿,还是多少透出来一点儿。 “赶快去!玉哥儿烧了一天两夜了……” “这个嘛……四爷啊,您看常侍大人那么大的官儿,连当今圣上都喊他一声‘阿母’的,小少爷生再大的病,请太医看多好。我们先生就一江湖郎中,恐担待不住啊!” “放屁!”兴四爷一听就不高兴了,“找太医有用我们还来找你?谁不知道东街先生是京城第一儿医?你再在这敷衍我,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哎呦,”小五全无惧色,身子还往前凑了凑,“先生就那么个脾气,四爷何苦为难小的呢?今儿要是四爷家的孩子生了病,小的倒是能去帮忙通融通融,但是,常侍府里的人来了,就断然不行。先生不给穿金戴银的人看病,这是规矩,小的进去也是被先生骂。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十几口子,光靠店里的薪水,喝西北风都不够,全靠先生可怜我弟妹众多,赏个差事,挣几个家用钱。这要是惹恼了先生,害我丢了差事,兴四爷给我赏饭吗?四爷要打就打吧,统共一顿鞭子,我也受得起。四爷要出气就尽管下手吧!” 小五这一通话,可把马车里的二奶奶听急了,一挑车帘就跳下了车。 “兴武用!你有用没用?!连个伙计都摆不平,留你何用?他先生能有多大的架子?还能大过咱家老爷?给我打!什么‘穿金戴银不给治’?要不给玉哥儿看病,就给我连他先生一起打。玉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俩连那先生都给下了狱,谁也别想活!” 二奶奶这一顿吼,可是把兴四爷给震住了,抬起手就朝小五抽了下去。这小五也是个硬气的,躲都不躲,只管把双眼一闭,打算硬挨下来。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众人眼前一花,兴四爷面前已多了一个身穿墨绿色暗纹锦袍的男人。来人身高七尺有余,身材修长,眉目清秀,长得像个白净书生,身手却着实了得。就见他空手抓住空中的鞭头,用力一带,兴四爷的鞭子就脱了手,整个人向前一扑,摔了个大马哈。 来人喝到:“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兴四爷趴在地上想:是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兴四爷一撑胳膊就跳了起来,正想卖弄赵常侍的威风,煞一煞来人的锐气,可惜,一瞥见来人的脸,立马就哑了火。 旁边,二奶奶身旁的侍从,也赶紧小声给他们主子介绍:“这位可是平胡大将军欧阳慕远,去年率军荡平东胡全境,立下赫赫战功,自己却身中毒箭差点以身殉国。如今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恩宠甚隆,咱们老爷也不轻易惹他的。” 二奶奶那叫一个机灵,瞅着众人没注息,“呲溜”一下就钻回车里去了。 这边兴四爷已经陪上了笑脸,赶紧解释:“大将军明察,小人是赵常侍府里的下人,今儿是带小主人来求医的。小主人身患重疾,这里的女先生却死活不肯收治,我们这一着急,才慌了分寸。” “女先生? 分卷阅读9 ” 欧阳将军原本耿直板正的一张脸,忽然裂了一条缝。 欧阳慕远看了看那泛黄的白布门帘,不可思议道:“哪里来的女先生?这街上什么时候多了位女郎中啊?” 兴四爷赶紧一推小五,小五低眉敛目赶紧答话:“我家先生是个儿医,一年到头都在外云游,难得回来一次。大将军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 “儿医啊?”欧阳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似有不解,追问小五道,“你家先生姓甚名谁?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 欧阳大将军那急切的样子,让小五的心里直打鼓,但话又不敢不回,只能想办法搪塞,回道:“我家先生姓‘先’,家人嫌是女子,所以没给起过名字。多大年纪先生没跟我说过,我不太清楚。但以先生那么大的本事,三十总该有了吧?” 小五的话,欧阳大将军越听越疑惑,又追问道:“你家先生身量多高?相……貌如何?” 欧阳大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微闪,期盼中带着些许缠绵之意。看得小五心中的鼓声更大了。 “这个嘛……先生是比平常人高那么一点点。这个样貌嘛……样貌嘛不太好描述,各花入各眼,依我看不过平常之色。” 欧阳大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五,没说什么,然后,又转身听兴四爷诉了一大通苦,什么“见死不救”、“不通人情”、“求大将军做主”之类。 欧阳大将军抬手,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兴四爷。 “先生一向就是这个脾气,不愿意给官家诊病。我求情不顶用,你们闹更没用,都回去吧!这孩子还是找太医看吧!” 欧阳大将军伸手轰人,二奶奶在马车里就不死心地哭上了。那哭声一抽一抽地,一声比一声更尖锐,示威似的。 欧阳大将军沉了脸,语气很重,下了命令:“天下人这么多,先生哪里都治得过来?赶紧滚!” 赵常侍府的一群人,这才怏怏地走了。 第6章 大将军 目送赵常侍府车马逐渐远去,小五这才赶紧殷勤地对欧阳大将军又是拜又是跪,好一通千恩万谢。 欧阳大将军看着小五,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你家先生真有三十吗?” 小五面皮硬得很,拱着手一迭声地回话:“是啊是啊……” 小五只想把这尊大神赶紧送走,欧阳将军却移步进了旁边的悦来客栈,点了茶点,坐下了。 小五头皮发麻,安顿好大将军,瞅了个空就赶紧往医馆里跑。 先生正在给病人写方子,小五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待这波病人出去之后,就急忙向先生禀报了刚刚的情况。 “那位欧阳慕远将军,我觉着,有些不正常。” 先生脸上正戴着一张白色口罩,闻言看了小五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小五心里的鼓声,见着了先生那镇定的眼神,终于小了一波,赶紧地又回客栈忙活去了。 这边先生继续看病,一波又一波,待全部送走,就差不多巳时了。先生终于能从桦木座椅上站起身来,手伸向脑后,正想解了口罩去净手,好休息一会儿,院里却来了一名身穿锦衣的男子,他只管在门口站着,却不进来,眸色深沉,眼里似浮着一团薄雾,入定一般,将她望着。先生只得复在桦木椅子上坐了,招手令那男子近前坐下。 男子过来的步伐都是飘的,心里又欣喜又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面无表情道。 “欧阳慕远。” “几时来看的病?” “去年三月末。” “哦。” 先生起身去内室翻出一本一尺二长、七八寸宽、三指多厚的白皮笔记。这本笔记,原本就装订得非常凑合,加之又张贴了很多大小插页,厚厚的一摞放在桌上,显得非常零乱。先生在这本大部笔记里翻找了一阵,在记着“丁戌三月二十八”的那一页上停了下来。 “欧阳慕远,去年三月二十八收治,四月初二开刀,毒箭入右胸两寸,右三右四肋骨断裂,右肺部分溃烂。是你吧?” 先生抬头看了看男子。 “正是。” 先生点点头,示意欧阳伸出右腕,然后就将三根玉指搭上了他的腕脉。 欧阳望着先生,心如擂鼓。 先生看了欧阳一眼,收了手,命他到屏风后褪去上衣,躺到里间的单人床上。 欧阳自幼习武,全身肌肉结实,有一幅深以为傲的好身材。他光着膀子躺在医榻上,见先生从屏风后 分卷阅读10 走出来,渐行渐近,柔软的手在他胸口一按…… 他只觉一股电流袭遍全身…… 眼前,先生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欧阳如坠云端,先生好像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仿佛都听见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身体几乎是本能地遵着先生的命令,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吸气,一会儿吐气。整个过程似乎一瞬间就做完了,直到先生出了外间,他独自坐在医榻上又晕了一阵,才悔觉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 先生坐在外间的桦木椅上,挥毫在那本大部头笔记上添了几行。欧阳穿好衣服,强自镇定地坐到先生对面。 先生放下笔,抬头望进欧阳的眼睛里,忽然弯着眼睛笑了笑。 欧阳的心脏又是控制不住地一顿狂跳。 先生笑道:“你不要这么紧张啊!我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不必遮掩隐瞒。” 自打欧阳一进门,先生就一直是一幅不喜不悲、不急不缓、从容淡定、专业稳重地、近乎冷漠的——面无表情。此刻,先生突然对他笑了笑,那简直,就如同是万年冰封的千里冰川,忽如一夜春风来,漫山遍野开满桃花般的……灿烂、美丽…… 欧阳觉得,要在先生面前控制好情绪,简直比面对十万胡骑驰骋疆场还难。 不过,先生不是说了吗?让他放松点。 先生问道:“你的箭伤后来可有反复?” 欧阳老实回答道:“六月中便已大好,但遵着先生的嘱咐,在床上又躺到七月底才下的地,此后,都一直康健,未有过任何不适。” 先生点点头。 “身体恢复得不错,那别的方面可有任何不适?”先生淡淡地看着欧阳,比之刚才温柔了不少。 欧阳脸上发烫,却难于启齿:“我……我……” 先生一笑:“我知道你看上了我,你不要这么紧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先生的这份鼓励来得太突然,让欧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红透了脸,低声道:“我……我思慕先生,日日都想念得厉害。” 先生点点头,情绪没有丝毫波动,问道:“有哪些症状呢?” “时……时都会想念,一见到先生就……觉得很欢喜。” “哦,白日厉害些,还是晚上厉害些?” “白日里若有别的事情做,便会稍好一些。夜里入睡前尤其厉害,还总是梦到先生。” “都梦些什么呢?” “一起读书、游玩、打猎,还有……” 欧阳看着先生的眼神有些飘忽,先生了然道:“房中事?” 欧阳的脸火烧火燎地,先生安抚一笑,继续问道:“你的食欲、睡眠可有受到影响?” “没有。” 先生点点头:“这症状是一直如此,还是有所减轻呢?” “卧床那几个月是最难熬的,后来吃了先生开的药,也一直有所减轻,但直到去年年底,我到江夏办事,又遇到先生一次......自此之后,就思念更甚,时时都会想起。” “嗯。” 先生又翻了翻欧阳的病例。 “你这个病啊,虽然难治,但也不是完全治不了。” 先生看着欧阳,冷淡的样子戳得欧阳心里抽痛。 “首先你要明白,你的这份痴情不是真痴情,而是用了‘麻石散’留下的后遗症,是一种病,需要医治。类似病症,我治过不少。也有顽固不治的,但多是些原本就多愁易感之人。可是,似你这般,能上阵杀敌、连生死都看得开,却唯独将这儿女私情放不下的,却着实不多,也算是个特例。不过,话虽如此说,你也不必过分忧心。此病可医,有三种治法。 “第一种,自愈。一般来说,这个病即便不用药,两三年亦可痊愈。情这个东西,时间长了自会淡忘。 “若第一种不可行,还有第二种——清月丸。清月丸是我从‘麻石散’中提炼出的一种药,可‘生情三日’。用药时,只需寻一稳妥女子,房事前服用,每三日一丸,连服十丸,自可移情。此法,我从前治过几十例,效果立竿见影,但是也有个不好之处。因这份情终归源于药,三五年后,药效退尽,夫妻之间便多有生出嫌隙者。因此上,我最近两年已不再使用此法。 “第三种,便是使用“升乐”、“少思”这两味药了。此法虽疗程长、见效慢,却是个根治除患的正途之法。晨服“升乐”,暮服“少思”,可提振精神,减少忧思。这药,上次我给你开过半年的量,此番,就再开半年。” 先生言罢,便起身入内室,用一直竹编的篮子,拎回一篮子丸药。六 分卷阅读11 只白瓷瓶,六只黑瓷瓶,分别是“升乐”和“少思”。 先生写了一张方子,将方子和篮子一起递给欧阳。 先生看着欧阳,语气分外诚恳,叮嘱道:“你这病归根结底还是心病,既是心病,药物终归只是辅助,要想尽快好转,还需要你心里积极配合,行动方面也要有所规制。早睡早起,勤加锻炼。多出外活动,增加交际,尽量减少独处的时间。你这幅身体虽还算强健,但比之去年受伤前,却实在衰弱不少。想来是你近一年以来,养尊处优者多,武学荒废不少。武艺你还是要勤加练习,每日至少两个时辰,于你这心病大有裨益。 “另外,关于.情.事.,你如今二十三岁,于男子而言,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梦中会有臆想,也纯属天性使然,不必为此羞惭。同样的道理,你会梦到我,也并非因这情有多深,而是因为在你身边,所能接触的女子实在太少。所以说,你理应尽快结一门婚事,若实在没有太合适的,至少从速应该纳一房小妾。只要你身边多有几个女人,那你这病也就很快能好起来了。” 先生费神费力讲了这么一大通话,欧阳却像个呆子似的,始终一句话都没答。不由得让先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加重了语气。 “我说的话,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升乐’和‘少思’这两味药,提炼不易。你不要浪费了我的好药!今儿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诊病,再无下次,你好自为之!” 先生话毕,起身离座。将面上的口罩摘下来,扔在门口的换洗篮中,竟自离去,独留下欧阳一人枯坐于桌案之旁,默然无语。 第7章 荒野 此后月余,先生天天上午看病、下午看书、晚上习武,很少步出医馆。欧阳却是日日前来,但不见先生,只每日在那悦来客栈占一张桌子,一坐就是大半天。对此情况,小五每日都会向先生汇报一次,先生都不置可否。 文娥给先生的一箱书,先生挑挑拣拣、捡那最感兴趣的,大约也看了三分之一,其中,有几部却是先秦古书,用得都是先秦古字。先生对于医学上的造诣颇高,但对古文字却是门外汉,艰难研习数日之后,决定去江夏求教高人孟老夫子。 先生跟小五打好招呼,上市里买了三匹好马,打点行装,准备次日出发。睡到半夜,天上却落了雨,听得有人急叩门环。先生起身披了外套,开门查看,但见迷蒙雨雾之中,一名贵妇不顾满地泥泞,五体投地拜倒在医馆门前。贵妇身后跟着一名梳双髻的大丫鬟,头上的珍珠有鸽蛋大小。通道外面仿佛还有六七个从人和一辆马车。 贵妇听见先生开门,也不言语,也不抬头,只管以额触地“咚咚咚”地一连嗑了三十几个响头。先生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肯言语只是磕头,便“啪”地一声关上院门,回屋睡觉去了。睡到半夜,被马嘶之声吵醒,再开门时,却见那贵妇仍然跪在地上,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浸透。 “求先生救救我的孩子!”这次贵妇终于说话了。 先生不说话,只管低头看着她。 贵妇又道:“我听说先生一向不救富家子弟,可是,我的孩子……他……快不行了……求求先生救救他吧!” 先生看了看贵妇那一身的泥泞,和额头上大片的淤青血渍,留下门转身往屋里走。 “把人带进来吧!” 先生为救这个孩子,在京城又拖延了几日,然后就选了一个日和风清的早晨,带着行李和马匹出发了。 先生随行带了三匹马,一匹驼人,一匹驼行李,一匹轮换使用。每日晓行夜宿,日行两百里,江夏十日可达。这一日,正行至襄阳附近岘山脚下,密林中突然冲出一队强盗,手持刀枪棍棒,把先生的马匹团团包围了起来。 如今天下,宦官当权,放纵亲随子弟盘剥乡里、搜刮民脂民膏,早已闹得民不聊生。遇上灾年,便有不少地方农民起义,朝廷连番镇压,死人无数。先生一路行来,很多地方都是百里无人烟。老百姓们活不下去,很多便上山当了强盗。先生一路都尽量避开山道,却没想到离府城这么近的地方,居然也有土匪,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这伙强盗一开始是想劫先生的三匹好马,走进一看先生的容貌,立刻便起了劫人的心思。 “这个好啊!比昨儿那个美人儿还漂亮!哈哈哈哈!”领头的强盗笑开了花。 “抓回去给大王做压寨夫人,昨儿那个美人儿就能赏给二大王你啦!” 众贼一顿欢呼。 众贼一步步缩小包围圈,逼近先生,先不拿人,先去牵马。先生手无寸铁,便将行囊中的一把雨伞抄在手中。耳听背后一名贼子已经 分卷阅读12 伸手去牵马匹,引得马儿不断后退嘶鸣,先生一纵而起,以雨伞作为武器击向贼子头侧。 先生是名医生,虽也习武,但主要也以内功修习、强身健体为目的,从未跟人真动过武,这也是第一次孤身一人被如此多的强盗包围。因此,下手间也没轻重,一击便将贼子击得脑浆迸裂。先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贼子如此不经打,但这时机也容不得犹豫,脚下不停,挥动雨伞一顿劈斩,所过之处,贼子尽扑。强盗们骨断筋折,倒在地上哀嚎不断。先生找了块布,把手里的雨伞擦拭干净,插进行囊之中,打马离开。 刚走了二十几步,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音,有人大喊:“大侠留步!大侠留步!” 先生皱了皱眉,打马扬鞭,催马快走。 背后人又喊:“大侠留步!《草本考据》落下啦!” 先生猛地一拉缰绳,讶然回首,却见七八个农夫手持棍棒朝自己奔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大侠留步!大侠留步!” 跑在最前面的那位,手里拿着本书,不断挥动,看着有些面善,倒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一直追到先生马前,将手中的书向先生递过去,喘着气道:“你的《草本考据》。” 先生非常惊讶,要知道这是本古书,封皮上的古字没几个人能认得。 先生上下打量来人:“你认得古字?” 来人一愣,赶紧摆手:“我不认得,只是曾经见过这本书,听人提起过。” 看衣着举止,他也确实不像个读书人。 先生接过书,一拉马头,策马就走。那人快步扑过来,一把拽住缰绳。 “大侠武艺超群,求大侠救救我家大小姐,她被强盗掳上山了……” 先生一挥袖子,封了来人的穴道,将缰绳从他手里拉了出来。 那人见先生要走,急得差点哭出来,大声央求:“我家大小姐知书达理、学富五车,落在强盗手中就怕不堪其辱、自寻短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大侠施以援手,我家老爷夫人必有重谢。求大侠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吧!” 先生摇摇头:“阁下拜错了人。我虽习武但不行武,并没有打架的本事。你求我上山打强盗,我实是自身难保,并没本事帮你,你另寻他人吧!” 正在这时,后面的六七个农夫也赶了上来,一起将先生围住,纷纷道:“大侠以一当十、武艺超群,我们都是亲眼所见,怎能如此推脱。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为民除害。这伙强盗强抢民女、鱼肉百姓,我们几个家中都有姊妹被捉,正要联合众人一起上山救人,大侠如此本领怎能不施以援手,任强盗继续为祸乡里呢!” 这几个农夫说着话,就来拉先生的马,拦着不放先生走。 先生眸色渐冷,一挥袍袖射出一道劲风,将拉住马匹的几个农夫逼退数步,冷然道:“武斗非我所长,帮不上你们的忙。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可以将这十几个受伤的强盗尽数绑了,吊于高树之上,再放一个腿脚灵活的回去给他们大王送信,要他们交换人质。他们大王要是不同意,你们就把这十几个人都杀了,也算为民除害。” “这个……我们……我们岂能杀人?” 先生冷笑一声,拍出两股内力清出道路,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第8章 土匪 “报~大王,大事不好!” 一名身穿褐色短打的寨兵,飞速冲上木寨楼梯,跑进二楼正中的大堂,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喊道。 吓得山大王柴洪手里的酒杯都歪了。 “二当家昨日带兄弟们下山抢人,结果被村民全给抓啦!只放了阿正一个人回来传话,说今日午时,在三岔口拿寨子里抢的女人做交换,否则,就要把兄弟们都杀了!” “啊?这些村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哼!小邓子,你去把弟兄们都给我叫来,我要下山把这群不识好歹的都宰了!” 柴洪一边吼一边大步往外走,小邓子追在旁边问:“那咱们要不要带上女人跟他们换人?” “带个屁,去把他们都宰了就得了!” “可二当家还在他们手里啊!” 柴洪停下脚步,想了想:“那就随便带五六个去,前天抓的那个美人儿给我留下,老子还没吃到嘴的肉,不能给他们!走!” 小邓子站在寨子中央,一阵吆喝,令寨里寨外的寨兵们迅速聚集了起来。柴洪留下二十来人看寨子,剩下五百多人呼啦啦全部带走,骑马的先行,步行的垫后,压着六个姑娘浩浩荡荡奔着三岔口就来了。 “咱们这么多人,吓也把他们吓死了!想跟爷爷做对,地府里待着 分卷阅读13 去吧!” 此时的三岔口,也聚集了不少村民,老的少的不下三百来口,手里都抄着家伙:斧子、锄头、砍刀、铁铲、耙子……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跟他们拼了!有这帮土匪在,早晚都得被他们害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能杀一个杀一个!” 村民们在没见到土匪之前,斗志还是挺强的,但远看到山道上那浩浩荡荡、人彪马壮的大队人马,不少村民还没动手,腿就已经软了。 “不怕!咱们手里有他们的人!”村民们互相安慰。 柴洪带着五十多骑已经先行一步冲至近前,手提大刀向着村民大喊道:“我命令你们立即把我的人放了,听话的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 柴洪说着话,就从寨兵手里接过一个女人,用手里的刀指着女人的脖子,厉声道:“我数一下就杀一个人!等我把这几个女人都杀光了,就来杀你们!一!” 柴洪手起刀落,“咔”地一声,就砍落了女子的人头。那人头“咕噜噜”直滚到村民们脚前,吓得村民们一下子全尿了。 “住手!住手!” 几个村民不等头领吩咐,已经把两三个绑着的俘虏带出来松绑。这厢柴洪刀下已经拎来了第二个女人。 “二!” 又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这一下子,村民们全都手忙脚乱起来,不少人开始哭着哀求。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柴洪撇了撇嘴角,又命人拎来了第三个女人,正在这时,远处官道上尘烟滚滚,一大队骑兵飞奔而来,少说也有一千骑。 领头那位盔明甲亮,老远看见柴洪连砍几人,大喝一声:“贼子休走!拿命来!” 话音未落,连人带马已到柴洪近前,将军手中方天画戟一举一落,柴洪的人头就搬了家。将军杀了柴洪并没停手,画戟翻飞,见土匪就杀。此时,将军带来的大队人马也到了,跟土匪的队伍大战在了一起。 “都给我杀光!一个活口也不留!” 将军已然杀红了眼。 土匪哪能是正规军的对手?一击便溃,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不一会儿,有个亲兵跑到将军马前,大声道:“禀将军,我们找过了,没发现小姐!” “那就一定在山寨里!” 将军大喝一声:“张起、白骅何在?” 立刻便有两名偏将纵马来到将军面前。 “张起带八百人马跟我攻山寨!白骅带剩下的人马清剿这里的土匪!这帮土匪竟敢绑架我的女儿!一个活口也不准留!通通给我杀光!全部杀光!!!” 将军带着人马风驰电掣一般,奔向山寨。 寨子里塔楼上的哨兵老远就看见了,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紧闭寨门,机灵的就卷了大王库里的金银,往后山跑了。不知是谁在寨子里放了几把火,顿时火光四起,寨兵们早就都跑没影了,但挨着火场的茅屋里,可还关着十几个被抢来的少女。女人们扒着窗户和门,大声求救哭嚎。 忽然,门板“咔嚓”响了一声,有人在外面解了门锁。女人们狂奔而出,却见四周火光冲天,逃命无门。 “往寨门方向跑!” 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紧接着,一股劲风挟着巨大的力量向着寨门方向呼啸而去,火场的包围圈被这股力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冲天的火焰被吹熄不少。女人们急忙从这个口子冲出去,奔到寨门边。大家合力启开门闸,外面的官兵就攻了进来。 将军急忙下马,在人群中寻找。 “环儿!环儿!环儿!”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将军急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找到他的女儿。 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行字:白银一千,岘山赎人! 没错啊,这里不就是岘山吗? 正在这时,有一名兵丁急报,后寨小楼上,发现一名官家少女。将军一听,急忙带着人奔后寨去了。 小姑娘身量不高,皮肤白皙,生着一张鹅蛋脸,双目大而灵动,行为举止于慌乱中仍不失优雅,是个美人儿! 但却不是将军的女儿。 将军大为失望,正焦急间,忽然有兵丁带着一名仆从装扮的男人挤到将军跟前。 “老爷,小姐找到了!小姐在后花园假山后面被人打晕了,刚刚苏醒,自己回来了。夫人派我赶紧前来禀报。” 将军一听,激动得差点眼泪掉下来。 “小姐受伤了 分卷阅读14 吗?” “擦破了点皮,看样子不太严重。” 将军一听,急忙回城,把白骅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被掳来的姑娘们,大多是附近乡里的村民,白骅问了地址,就派人挨个把她们送回去了。唯独这漂亮的官家小姐是个外乡人,居说仆人们都被强盗杀死了,没有地方可送。正一筹莫展间,一个身材高瘦的精干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只一眼就认出了他家鹤立鸡群的大小姐,主仆相认,双方都落了泪。人质都已安排妥当,这寨子里也被烧得差不多了,白骅便带着人马都撤了。山寨中很快便只剩下这主仆两个,待两人终于诉完离情,再一合计,才一起傻眼了。 “车马盘缠都被强盗抢了,我身上就剩二两银子,再怎么节省也不够到吴郡的路费啊!大小姐,老爷门生众多,咱们沿途找人借点路费吧?” “不行,我这次是偷逃出京,这事儿要是让张常侍知道了,父亲和兄长都会被牵连。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李岱,咱们先下山。” 大小姐带李岱徒步下山,刚出了寨门没多远,有一物事从背后飞来,落到了大小姐脚边。大小姐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个沉甸甸的钱袋。大小姐和李岱急忙向四周查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钱袋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大小姐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一定是她。” 第9章 重逢 襄阳城里的一家中档客栈,宽敞、干净、远离闹市区。先生在屋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到客栈饭厅去吃晚饭。 小二态度非常热情,把先生引到二楼靠里的一张方桌上,一荤一素、一碗汤、再加上几个暄腾腾的大花卷,看着就很有食欲。先生不紧不慢地吃起来,心情不错。 正吃得开心,楼梯口忽然上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还没等小二热情地迎上去呢,那少女却猛地向先生的桌子扑过来,吓得先生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躲到一边。 先生刚刚换了一身白色衣裙,因衣服太旧,颜色有点微微发黄,但洗得很干净。刚刚先生被少女一扑,躲得太急,手里的筷子没来得及放下,趁着先生瞪视少女的功夫,筷尖上的菜汤“滴答”一下落到了先生干净的裙角上。 先生显得很震惊,皱眉看着少女,不晓得她是怎么冒出来的。 少女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脸皮很厚地在先生的桌前坐下,撑头看着先生,笑呵呵道:“姐姐的救命之恩,小妹还没报呢!” 先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少女笑得更欢了。 “姐姐是不是奇怪,妹妹是怎么认出姐姐的?怎么寻到姐姐的?”少女得意地笑了一会儿,又道:“那《草本考据》是孤本,我便知道是姐姐来了。姐姐一人带了三匹马,这样的旅者不多,挨个找客栈打听一下,很容易就找到这儿了。” 少女像是占住桌子不打算走了,喊过小二又加了几个菜。先生皱眉看着她,啥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拿了两个大花卷,回房去了。 第二天天刚擦亮,先生便起了床,在屋里用过早饭,退了房,牵马出了客栈。 街上空荡荡的,人都没几个,迎面却守着两个拦路虎,人手一匹马。 “姐姐!”少女笑颜如花。 先生翻身上马,一拉马头从旁边绕了过去,然后就催马扬鞭,沿街飞奔,风一般地跑出了城门。 少女是个官家小姐,是不会骑马的,但见此情形却毫不示弱,命李岱将她扶上马背,然后也学着样子双腿使劲命马跑了起来。李岱牵着马辔头上的绳子根本不敢撒手,引着马头一路小跑着追先生,越追落越远,跑得气喘吁吁。 “大小姐,咱们这样不行啊!不可能追得上那位姑娘。” “你撒手,骑上你的马,咱们一起骑马追。” “那样不行啊!大小姐你不会骑马,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可太危险了!” “李岱,你放手!我自己小心点就行了。咱们必须追上姐姐。姐姐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然面上冷淡,但每一次都帮了我。你想想看,咱们这一路行来,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却已遭了三四拨贼子,张安、王路、付勇他们也都死了。如今乱世不太平,若是没有高手护卫,咱们很难能安全抵达吴郡。这位姐姐武艺高强,跟咱们又是顺路,咱们跟在她的身边,真要遇到危险,她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李岱今年二十三岁,没想到大小姐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有主意,闻言也不再坚持,赶紧上马,跟着大小姐,追着远 分卷阅读15 处的人影,加快了速度。 少女和李岱快马加鞭,但脚力还是比不上先生的三匹马,追了一整天,还是把先生追丢了。 他们在一个分道路口停了下来,少女蹲在路旁,抱着头冥思…… 这位少女,年纪虽然不大,但自幼好学、颇有学识,于那山川地理、人文风土均有涉猎,就好比今天,她虽然是第一次到楚地,但对于附近这山川道路却是了然于胸,就好比胸中画着一幅地图一般。 少女抱着头,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又过了好几遍,深思良久,猛地抬起头来。 “去江夏!” 少女翻身上马,带着李岱顺着往江夏的道路飞奔而去。 江夏,有两处闻名天下,一是楚侯世家,一是孟老夫子。楚侯世家并不姓楚,而是姓王,因祖上曾经连续三代都因功封侯,一家人同时世袭了三个爵位,领着三份俸禄,而闻名天下。孟老夫子确实姓孟,祖父做过当朝丞相,因学识渊博,被当世人尊为文圣。 姐姐是个医痴,好读医书,她带着这么多古书往这个方向去,据少女推测,十有八九是找孟老夫子求教去了。 少女主意拿定,同李岱晓行夜宿,加急赶路,狂奔了四天赶到江夏。一到江夏,少女顾不上食宿,先跑到孟府门上打听,看是否来过一位高挑貌美的年轻姑娘。孟府的阍者一身丧服,对着少女直摇头。 “我家老夫子两月前寿终正寝,来吊丧的门生很多,来求教的姑娘一个也没有。” 少女和李岱听完,非常绝望。 “大小姐,江夏到吴郡坐船顺江而下,需要两个多月,咱们剩下的钱,勉强刚够。” “江有江匪,拦江抢劫,比陆匪还难躲避。再者,江行时间太长,更容易遭遇匪盗。咱们还是走陆路,虽然辛苦一些,但照近几天的速度,半个多月就能到吴郡了。之前那一月,咱们一直乘车,一路遇袭不断。最近追姐姐这几日,我悟出个道理:坐车不如骑马。骑马速度快,若遇上强盗,还不等他们反应,咱们已经跑远了。是以这几天,咱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得很。咱们今天便先在江夏住下,休息一晚,明晨早点出发。” 少女这几天,一路急驰,风吹日晒,皮肤晒黑不少,从前养尊处优惯出的娇气,也减退一些,多出几分英气。李岱暗地里对他家大小姐,也越来越敬佩。 主仆二人牵着马去找客栈,单找那简单干净、价格便宜的,一路问了好几家,选定了“乔客居”。两人正在大堂询问细节,背后街道上,一人牵着三匹马,步履从容,从店门口经过。那人身穿一套青色广袖长裙,形体袅娜,姿容绝丽,缓步行于人流之中,有一种超脱凡世的不真实感。 少女一个箭步飞奔出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胳膊,泪如雨下。 “姐姐……” 少女是真伤心了,“呜呜呜”地哭。 “你为什么哭?”先生对于少女的行为,一直不是非常理解。 “我担心,我是不能安然抵达吴郡了……” “哦。”先生将胳膊从少女的臂弯里拽出来,掸了掸袖子。 “作为一个人,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作为女人尤其如此。” 先生甩下少女,牵马继续前行。 “我是不会送你去吴郡的。” 先生只管自己走了。 “可是,姐姐来江夏难道不是为了向孟老夫子求教古字吗?孟老夫子已经过世了,但我曾经研究过《草本考据》上的古字,我可以帮姐姐解答疑惑啊!” 先生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你若能在明天日出之前,将《草本考据》译成通字,我就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先生说完,继续往前走了。 少女想了想,急走几步拦住先生,一伸手:“请把原版《草本考据》给我,明日辰时,乔客居大堂不见不散。” 先生面无表情看了看少女,真就从行囊里找出了这本书,递给了少女,一言不发,径自走了。 少女望着先生远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乔客居二楼拐角窗口上的灯亮了一夜…… 纵使少女天资聪敏,也不可能完全记起两年前研究过的一本书,尤其还是一本写满药名和医学术语的书。少女的学识毕竟比不得孟老夫子,昨天那么说,还是有点逞强赌命的意思在里面。 《草本考据》东拼西凑、缺胳膊短腿地,勉强译了个大概,厚厚的一叠稿纸上,到处都留着空白。少女冥思苦想了一夜,有些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只好将自己猜测的几组可能的译文全都列在旁边。直到辰时将过,才勉勉强强填满了原文,也由此导致全文排版混乱,大字 分卷阅读16 小字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乱得几乎没法看。 少女皱着眉头,心情忐忑地端着这一夜的心血,下楼去见先生。先生此时正坐在乔客居饭厅西角的位置上,守着一壶茶,手里拿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双手交替,飞快地打着结,消磨时光。 少女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低头把那一大摞乱得毁天灭地的稿纸,双手举着呈给先生。 先生看了看少女,接过译文表情严肃地把译文一页一页翻看过去。少女低头站着,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先生终于放下了稿件,对着茶壶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来,严肃道:“你可以跟着我下江东,但是,咱们还是各走各的,我不会迁就你,你也不准没事打扰我,更不准向别人提起同我相识。你能做到吗?” 少女红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 “好,那现在就出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找到了保镖…… 第10章 同行 跟先生一起赶路,紧张的心是放松了一些,但身体可劳累不少。 先生的三匹马,都是在京城马市里选的最好的宝驹,匹匹都价格不菲。少女和李岱手里这两匹马,相比之下就太凑合了。 先生的宝马速度快、耐力好,少女和李岱的马跟不上。时常都是先生一人三马已经跑出去十五里,在那水草丰美之地,已经放了一刻钟的马了,少女和李岱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 但一起行路久了,就连李岱都摸出一点先生的脾性来。虽然先生对人时常都爱搭不理的,人马也总是甩他们好几条街,但是,先生却总是在前头等着他们。若是他们许久都没追上来,甚至还会拨马回来寻他们。大小姐说得不错,有先生一起同行,稳妥得很。 这一路行得安稳,少女和李岱心情逐渐好转,渐渐地淡了之前的坎坷心酸,笑声也多了起来。 少女名文娥,原是官家千金,文府上下捧在心尖尖儿上的人物,除过被迫许婚这一次,从小到大,几乎没遇过什么坎坷,性格也因此生得开朗乐观。 这几天,她跟着先生赶路,虽然疲乏劳累,但自觉,虽然从小博览群书,颇有点“未曾出世便知天下三分”的书生傲气,但似如今这般,纵马于名山大川之间,正应了那句古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心中豪气顿生。从前攒在肚里的各种人文历史、文化典故,就全都无法抑制地迸发出来,一路引经据典、指点江山,给这旅途平添不少乐趣。 先生像是很爱听文娥讲这些文化典故,渐渐地也不再独行,愿意跟文娥和李岱走在一起,只是不大说话,单带一对耳朵。文娥得了鼓励,讲得越发来劲儿,一天下来,时常把嗓子都说哑了。过柴桑的时候,先生便去药铺里抓了几味药,配了一瓶糖丸给文娥润嗓子。那糖丸入口清凉,效果甚佳。文娥得了糖丸甚欢喜,心中便跟先生更亲近了几分,说话行动也跟着逾越不少。先生没说话,她便当这是个默许,行为更随意放肆起来。 许是前几天的路程走得太过顺利了,过彭蠡时,终于出了点状况。三人正在官道上赶路,忽然冲出一大队官兵,不下五百人,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三人给绑了。虽然先生是有机会逃脱的,但却没什么机会带着三匹宝马和两个拖油瓶一起逃脱,所以,只好“柔弱”一点,再见机行事。 官兵们把他们三人锁在一所偏辟茅舍之中,派了两名官兵把守。入夜之后,便听到有大批兵马过境。先生跳上房梁,扒开屋顶瓦片悄悄望出去,只见月光之下,军兵浩浩荡荡、首尾不见。一队骑兵从远处驰来,令沿途军兵纷纷让道,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脑人物。 骑兵中领头的那位将军,身披乌金甲,.胯.下.乌骓驹,在众偏将簇拥之下,一勒缰绳,在茅舍之前停了下来。将军听了下属禀告,命人将文娥三人提来问审。先生刚从房梁上跳下来,便立刻有人打开了房门,将他们带到将军面前。 月夜光线不佳,将军的脸隐在头盔的阴影里,看不真切。文娥低头躲在先生和李岱背后,全身发抖,偏偏那将军却命人将她从后面拎到近前,要单问她的话。 “你们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文娥不敢抬头,脑子却转了好几个弯儿,答道:“我姓陆,来自江夏,想去婺州看望姑母。” “哦?”将军冷冷道,“可你这口音,却不是江夏的。” “我家原籍安康,从祖父那一代才迁至江夏。” 文娥有备而来,答得很从容。 “你家在江夏是做什么的?” “伯父开一间书馆,教几个学生。” 分卷阅读17 “你姑母嫁给婺州哪家?” “姑父姓刘,是个读书人。” 文娥这话有备而来,答得是全无破绽。江夏确有一陆姓人家祖籍安康,家里也确有一名姑娘,嫁去了婺州。只因这陆家曾经出过一位才子,写过两首歪诗,是以让文娥有所耳闻。 将军目光犀利,看了文娥一会儿,忽然缓和了语气,抱拳致歉道:“王家与陆家有几十年的交情,今日冒犯了小姐,多有得罪,还望小姐海涵,他日定登门道歉。” 江夏王家! 文娥脑中闪过一道霹雳,猛地抬起头来! 即便月光昏暗,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文娥还是看清了将军的样貌。 这将军身材修长、相貌英俊,眼似明泉、眉如墨画、鼻梁高挺、唇线完美,整张脸竟挑不出一点毛病,即便是让画师们凭臆想造出一个美男子来,也未必能画得比他更标致。 一般来说,男人们俊美到这个程度的,被身边人追捧得多了,自然会有点自恋,眼神举止都容易轻挑一些,显得娘娘腔腔。偏偏这位将军,却不知是从前经历过什么,不笑的时候便总是显得有些忧郁,也因此而多出几分内敛、坚毅气质。加之又是行武的将军,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晒黑一些,身材又高大,体型又健美,故而却反而比普通男人更阳刚十分。 将军生了一幅如此好皮囊,眼神态度却显得仿佛不知道、又或是不在乎自己有多美似的。关于这一点,倒是跟先生非常相像。这两个人容色都极美,也都能非常从容不迫地、对上别人痴情迷恋的眼神,而自内而外地、显得跟他们毫无关系一样。他必是伤过很多女人的心,就像先生必然伤过很多男人的心一样。 这一路走来,文娥明显遇到过几个身配刀剑、武者装扮的男子,看着先生的眼神都很不对头。那痴情、伤感的眼神里,每一个都似乎写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可先生每次都是平静无波地看他们一眼,他们便纷纷向先生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说,就赶紧走了。 可见先生是个情圣,是一个平静淡漠、却辣手无情的情圣。 他们俩还真是般配。 文娥觉得心里冷飕飕,忽然难过起来。 “不过,事出紧急,还得委屈陆小姐在这里耽搁一日,之后自会放小姐离去。” 此时的文娥,神志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将军命手下将文娥三人带下去,虽依旧关在茅屋之中,但好歹解开了手上的绳索。 待将军带着人走了,文娥才猛然醒悟过来,一颗压抑不住的少女芳心,十分想追着将军的脚步,随君同去,但她对牢门无计可施,只能去求先生。先生站在窗边,默默目送大队兵马离去,待尾队都已经走得远了,便拍飞木门,敲晕看守,夺回马匹,带着文娥和李岱继续赶路。 依文娥的本心,是特别想改道去追王将军的,但她也明白这时机不行。一来,王将军明显是去打仗的,这时候跟过去就是添乱;二来,带着先生去追王将军,显然不太明智。 关于这后一点,文娥的亲妈大夫人袁氏可有血的教训。那文府的二夫人,原是袁氏的闺中密友,门第比袁氏差太多,本来是嫁不了豪门的。可那二夫人,是个聪灵多智的“人才”,就凭着上文府找闺蜜唠家常的机会,撬了闺蜜的墙角,做了文府的二夫人。 所以,文娥从小便晓得,所谓闺中好友,可分享诗词,可分享女红,可分享美食,可分享美景,唯独这男人,是绝对一字都不能提。更别说,身边这位还是如此地美貌,因此也是如此地危险。 离开茅屋之后,文娥很谨慎地一字都没有提起“王将军”,自以为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很好。哪里想到,在先生和李岱看来,一直都活泼、开朗、话很多的文娥,忽然就话少了,忽然就忽喜忽悲了,忽然就经常走神了,傻子都看出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两人看破不说破,很有默契地看着文娥一会伤春悲秋,一会自艾自怜。 文娥满脑子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事,而先生,作为同行之中的另一名女性,她的情史便分外地让她好奇。 在文娥拐弯抹角、但又锲而不舍的几番轰炸之下,先生终于被她那别扭、纠结的模样给逗乐了。 “大约人在你这个年纪,都会做一些傻事吧。”先生难得接了话。 文娥眼睛一亮,追问道:“那姐姐在我这个年纪都做些什么呢?” “我吗?”先生想了想,又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人了。” 文娥吃惊不小,像先生这样的人,她的夫君该有多优秀啊? “那姐夫是做什么的呢?” “我不太清楚。” “啊?” 先生一笑:“他娶我是遵父母之 分卷阅读18 命,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他心里有别的女人,所以就找了个机会把我抛弃了。” 被抛弃了?! 不光是文娥,就连李岱,都被这惊悚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 “放着姐姐这样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不爱,却去爱别人的女人,这个男人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瞎?” 先生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你觉得我长得美?” 文娥吃惊更大:“难道从没人夸过姐姐美吗?” “啊……”先生想了想,“虽然从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但我觉得他们的话都不可信。” 文娥和李岱的嘴,惊得可以放进一整颗鸡蛋。 先生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美女一般,显得非常高兴,眉宇间多出几分喜气,整个人都像发光了一般。 文娥打定主意,打算到吴郡以后,托大堂兄去打听一下王将军的情况。她们文家门第并不比楚侯世家差,到时候可以让大堂兄想办法,帮她撮合这门婚事。 第11章 恶魔 文娥一肚子心事,变得又闷又伤感,不再爱讲历史文化故事,先生觉得跟他们一起没意思,便又恢复了原先的习惯:快马赶出十五里,找地方放马看几页书,等文娥和李岱追上来了,再就书中的一些疑难,向文娥讨教讨教。 文娥时常有答不出来的时候,先生也不计较。学问这个东西,能有人一起讨论研究研究,总好过一个人独自苦学,能寻到像文娥这样一个有文化的姑娘作伴,先生内心深处还是很欣喜的。 过了新安城,先生又一马当先跑没影儿了,文娥和李岱对此早已习惯,不慌不忙地在后面溜达着。 远处传来马佩鸾铃之声,两匹快马从官道西头急驰而来。马背上分别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人腰间都挂着佩剑,看穿戴像是武林中人。那男子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尚未完全康复。那女子虽然面色红润,看着很健康,但是脸上一派愁云苦雨,像是遭了大难,被要了半条命的样子。 两人飞马超过文娥和李岱前面两个马位,忽然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在文娥和李岱面前停了下来。 那女子武艺甚高,从马背上飞跃而起,落至文娥马前,跪伏于地。 “鬼先生!求鬼先生大发慈悲救救我师哥吧!” 女子这一举动,吓得文娥差点没从马背上掉下去。 鬼先生? 什么鬼先生? 文娥吓得直哆嗦,又不敢冒犯了女侠,抖着嗓子,颤声问道:“什么鬼先生?大侠是不是认错了人啊?如此大礼小女子实在是不敢受啊。” 女子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求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知道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爱别人透漏自己行踪。可是……可是我师哥他……他的手筋被人挑断,一身武功付诸东流。师哥是个武痴,失了这勤修苦练、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武艺,就怕……就怕……求先生可怜可怜我们,只要先生肯救治师哥,哪怕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在所不辞。” 女子一边哭着,一边从背上取下沉甸甸的包袱,打开一看,全是明晃晃的黄金。 如此一来,吓得文娥抖得更厉害了。 文娥直摆手:“大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你说的什么‘鬼先生’,完全没有听说过……” 女子却不信,伸袖子擦了擦眼睛:“先生这是推脱啊!虽然先生明令禁止别人提起你,但兹事重大,不得已之下,我们还是一路追问了几位道中朋友,都说是在柴桑婺州这一路之上,多有碰到过先生,还说先生是往江东去了,我们这才一路追来。求先生别再推脱,求先生救救我师哥!” 女子哭得情深意切,看来跟这师哥的感情非同一般。文娥对他们很同情,但怎奈他们实在是认错了人,他们是真帮不上忙。 文娥翻身下马,将女子从地上搀扶起来,万分抱歉道:“我们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也实在帮不上你的忙。不过,我们倒真是从柴桑过婺州这么一路行来的,你倒不妨将你那鬼先生的情况说与我们听听,也许我们在路上有碰见过,能给你们一些线索,也不好说呢!” 文娥的话说得诚恳,那女子终于信了。 她收起包袱,红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向文娥解释道:“鬼先生,就是天下闻名、却没人知道姓名、人称‘医鬼’的一位神医。” 医鬼? 分卷阅读19 文娥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你说的可是那恶名昭著、杀人无数、拿活人做试验的人间恶魔?医……医鬼?” “正是那位先生,先生医术高明,人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那么坏……” 文娥吓得直摆手:“我们没有见过,我们一路都没有见过,你只能去问别人了。” 文娥翻身上马,叫上李岱赶紧跑。 杀人恶魔居然在这条道上出没,太可怕了!还是赶紧离姐姐近一点比较稳妥。 文娥对女子的同情心,妥妥地被求生欲给压住了,催马快跑,恨不得飞起来。好在,可能是他们刚刚被耽搁得太久,路的尽头,救星已经翻头回来找他们了。 “姐姐!”文娥慌得跟什么似的,道,“这附近有杀人恶魔出没,咱们赶紧走啊!” “杀人恶魔?” “医鬼!姐姐听说过没?就是那个吃人肉、剃人骨,把活人杀了炖汤喝的杀人恶魔——医鬼啊!” 文娥说着话,浑身哆嗦,吓得够呛。 先生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我的名声有那么差么?” 此言一出,吓得文娥浑身一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还是先生伸手一把扶稳了她。 文娥看着先生,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碰得牙齿“嘚嘚”作响。 先生冷飕飕盯着文娥看,忽然猛地向做了一个恶虎扑人的动作,同时嘴里“嗷”地一声嚎叫。吓得文娥七窍生烟,三魂七魄都离了体…… “哈哈哈哈……” 先生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直抖,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哈哈哈哈……你真是……真是太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娥尤自惊魂未定,那女子却快马追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先生马前。 “鬼先生,求先生救救我师哥。” 女子说完话,“咚咚咚”地一劲儿磕头。 先生终于敛住笑容,语气万分诚恳,道:“姑娘认错了人,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上前边再去找找吧。” 文娥仔细看先生的脸,觉得不像是假话。原来先生刚才是逗她的,可真气人! 女侠一连两次认错人,精神大挫,马也跑不快了,便跟文娥他们凑做一堆,五人七马一道前行。 女侠一路都在抹眼泪。 文娥感动于女侠对少侠的深情,联想到自己对王将军的情意。同是天涯苦情人,同病相怜之感顿生。 文娥对女侠不断软言相慰,还陪着掉了几颗泪。 “我同师哥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在师门长大。师哥是师傅的大弟子,在同门里最受师父器重,剑术也最好。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哪想到却遭小人嫉恨,偷袭暗算、下了毒手。废了师哥的右手,就相当于是要了他的命!呜呜呜...... “我听说鬼先生脾气古怪,轻易不肯给人看病。若要求她出手,除了要给天价诊金,还得答应她很多过分的条件。我之前都打算好了,只要能治好师哥的手,哪怕让我上刀山下油锅,甚至于要了我这条命去,我也在所不辞。却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寻不到先生。这……这是老天爷无眼啊!呜呜呜...... 呜呜呜......” 文娥赶紧又陪着洒了几滴泪:“姐姐别这么说,既然那么多人都说见过鬼先生的,那鬼先生自然就在这条道上,说不准明儿就让你找着了呢?” “呜呜…… 呜呜呜......” “你对你师哥这么好,老天爷感动于你的深情,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呜呜…… 呜呜呜......” 文娥也陪着哭:“呜呜.....” 先生忽然转头看了这二人一眼:“你俩倒是挺像的!” “什么?”文娥愕然问道。 先生:“都是自己把自己感动得够呛。” 文娥一挑眉,生气了:“别人遭了苦难,姐姐怎能说如此风凉话?太伤人了!” “呵呵,”先生撇了撇嘴,又道,“我有说错吗?她那些话,于道理上根本说不通。你看看,她说愿意为了她师哥的一只手,连命都可以不要。那她师哥呢?她师哥不过是损失了一条手,而且还不是真的损失,仅仅是不能用剑、不能使力而已,平常吃饭、写字还是不耽搁的。既然他们情深似海,那她师哥,难道就不能为了她,好好地活下去吗?” 不等女侠回应,文娥抢先辨驳道:“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男人怎么能跟女人一样?男人顶天立地,是要建功立业的。似她师哥这种武林中人,不能使剑就再没机会出人头地。女人却不相同, 分卷阅读20 只有夫君好,自己才能好啊。” “呵呵。” 先生觉得简直没法跟文娥交流。 “你还是年纪太小,以后在男人身上吃几次亏,就能懂事啦!” 先生一马当先,前头走了。 天已渐黑,附近只有一座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一行五人便只好全在这家客栈住下了。 半夜,先生睡得正香,忽听门口有人敲门,文娥白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站在门前。 “姐姐,我害怕!一个人不敢睡。” “你怕什么?”先生皱眉道。 “医……鬼,他们说医……鬼在附近,所以我害怕。” 先生挑眉看了看文娥,无奈点头,然后就返回床上继续睡了。 文娥抱着被子挤过来,在原本就不太宽的床上抢到一方位置,胳膊紧紧贴着先生的被子,这才放下心来,眼睛一闭,就要睡过去。 先生翻了个身,忽然道:“你为什么那么怕医鬼啊?” “医鬼吃人啊!”文娥迷迷糊糊道,“小时候,我只要不听话,奶妈都会拿医鬼来吓唬我。” “你多大的时候啊?” “从记事起吧。” “啊?不对啊,那么早就有‘医鬼’这个称呼啦?” “奶妈说医鬼有三百多岁呢。” “哦。” 先生不再说话了。 文娥几乎就要睡过去。 “你奶妈真有才!” 先生忽然又开口了。 “可是不对啊!人肉能有猪肉好吃?医鬼放着好吃的猪肉不吃,为什么要吃人肉呢?” “啊?姐姐你吃过人肉。”文娥一个哆嗦,醒觉了。 “当然啦!”先生诡谲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文娥道,“你也可以尝尝啊!你看你身上肉这么多,自己咬一口不就知道啦?” 文娥“嗷”地叫了一嗓子,用被子把头遮住了。 “你要舍不得咬自己,也没关系。赶明儿我给你炖一锅人肉汤,让你尝尝。” 先生又大笑起来。 文娥知道先生又在逗她,翻了个身,背对先生睡着了。 第12章 无名 第二天早饭,文娥和女侠又凑到一堆抹眼泪去了,经过这一段时间,两人俨然已经成了一对姐妹花,都觉得自己特有爱心,别人感不感动不说,自己可把自己感动得够呛。 就连那位受伤的少侠,也受不了她俩整日这样,遂端了早饭坐到先生这桌,同李岱一起,三人默而不语,只是埋头吃饭。 文娥吃过饭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决定要帮助女侠去找医鬼。 文娥跑来同先生商量,先生点点头。 “去吧。” 然后,大家便收拾行囊出了客栈,文娥、李岱同女侠他们一路,先生牵着马打算北上宛陵,同大家分道扬镳。 文娥一听就不答应了,拽着先生的胳膊,死活不放。 “姐姐说好了要送我到吴郡的。” 先生眉眼带笑,将手抽回来,翻身上马。 “再往前走一百里,就是吴郡的势力范围了。这位女侠身手比我好,绝对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你尽管放心。” 文娥眼圈发红:“姐姐,今日一别,何日再见?” 先生笑笑,没答话,纵马逐渐远去。 文娥追了上去,大声道:“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你也不必记得我。咱们萍水相逢,各自逍遥吧!” 先生没有回头,在马上向后拱了拱手,腿上用力,催马儿快跑了起来。 文娥看着先生的背影,哭了起来。 少侠站在旁边,一直都默默无言。自打他出现起,就没人听他说过话,仿佛这周遭所有的事,都跟他无关似的。眼看先生越走越远,少侠却忽然脚下用力,使轻功飞纵而起,一个起落就追到了先生马前,那轻功修为实在比女侠高出三个档次。 少侠站在道路中间,迫得先生勒住马匹,然后就一撩袍子,向先生跪下了。 “萧山朗弗嵩,求先生救治我的右手。” 少侠说完,伏在地上“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讶然看向少侠,脸色越来越冷。 先生冷冷道:“你认错了人。” b 分卷阅读21 r 少侠跪在地上,一拱手:“这世上欺世盗名者多,对名声避如猛虎、甚至于连名字都讳莫如深的,全天下怕就只有先生了。” 先生冷哼一声,道:“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不喜欢聪明的男人,我不会救你的。你赶紧让开!” 先生说着话,提缰绳令马儿向前走了几步,逼近少侠。 “你再不让开,我的马就从你身上踏过去!” 先生一扬马鞭,眼看就要照马屁股抽下去,这个时候,文娥忽然从后面发疯一样地跑过来,跳起来抓住了先生拿鞭子的右手。 “姐姐快住手!” 女侠和李岱也围上来了,但文娥、女侠和李岱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少侠不说话只管跪着,先生也不说话,一点线索都不给大家。 文娥头脑最灵活,看出来这诡异的场景,必然同少侠的伤有关,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 “对啊!姐姐也是郎中啊!可以让姐姐治治试试啊!” 话毕转头看了先生一眼,又道:“姐姐,你医术咋样?” 先生白了文娥一眼。 文娥“哦”地一声,“领悟”了精神。 “我姐勤学好问,医术差不了,保证比那什么医鬼还厉害。” 少侠看着文娥,神色古怪,迟疑了片刻,问道:“先生给治吗?” 文娥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当然给治啊!我姐心最善了,绝对给治!” 先生低头看着文娥,心道:要不是看她年纪小,傻得超尘脱俗,真想一掌拍死她。 先生用力将右手从文娥手里.拔.出.来.,正想拍马绕过少侠离开,文娥忽然从后面抱住了马尾…… 先生望天兴叹,这傻妞儿啊!是真不怕马撩蹶子把她踢死啊! 先生一挥袍袖,用内力将文娥击得一连倒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再敢放肆,我就杀了你!” 文娥脸上挂着泪花,声音却很坚定:“姐姐外冷内热,是个慈善之人!我就不信你会杀我!” 文娥从地上爬起来,偏要靠过来…… 先生一张脸冷得都快冻成冰了。 “我最善?不会杀你?” 先生冷笑一声:“你昨天不是还很怕我,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么?” 文娥一愣,脸瞬间白了。 “你你你……”文娥全身发抖、牙齿打颤,道,“难道你是医……鬼?” 先生冷哼一声,漠然道:“然!正是在下。” 文娥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神空洞地瞪视前方,吓傻了。 女侠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往前两步,往地上一跪,跟少侠一起,一左一右封住先生去路,哭诉道:“求鬼先生救救我师哥吧!只要先生愿意救我师哥,无论让倩然做什么,倩然都是愿意的。呜呜呜……呜呜……” 女侠这一哭起来,眼泪就跟神泉一般,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先生被这哭声阵得头皮发麻,自觉今生都没人逼到这么窝囊过,心火猛起,头上青筋跳得快爆管了。 正在这时,不要命的文娥也缓过来,寻了个最佳的围堵位置,给先生跪好了。 先生七窍生烟,气极而笑,点指着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冷笑道:“好啊!做什么都可以是吧?这可是你们自找的!今天我就收了你们,你们不要后悔。” 先生终于松了口,少侠、女侠和文娥便齐齐抬起头来,望向先生。 先生向着女侠一伸手:“诊金拿来!” 女侠慌忙把一包袱的黄金递过去。 先生打开包袱看了看,点点头。 然后又看向女侠,笑得让人心里发毛,冷冷道:“我是可以医治你爱人的伤手,虽不能万无一失,让它十全十美、完好如初,但用剑还是不妨事的。不过,我救了你的人,却须要了你的心。你男人手术之后,便会忘了你们曾经的情意,一心一意地爱上我。这移情之症,我虽也有办法医治,但却没什么大的把握。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想来你也必是愿意的。” 先生翻身下马,绕过跪在地上已经石化的三人,牵着马复又往客栈方向走。 先生心情忽然好转,哈哈笑道:“缝接经络这种手术,很久没做过了,再练练手也挺好。哈哈!” 开弓没有回头箭,先生答应给少侠治伤了,女侠反而更郁闷了。 少侠术前须先调理十五日,先生给少侠开了药,又指导了作息修养之法。少侠得了先生的调养,身上其它的伤恢复得很快,一日比一日都明显不同。 分卷阅读22 先生使钱买了十匹白布,请人用竹竿和白布搭成一个密闭的方顶棚屋,屋内设一床一桌,都铺上白布,地板也选上好的石材打磨平整,大块大块地,铺满整个棚屋。 一切准备就绪,先生选了一个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日子,动手术了。 这些天以来,文娥一直都参不透先生之前那番话的意图。 “你男人手术之后,便会忘了你们曾经的情意,一心一意地爱上我。” 这话怎么想都没道理啊!要夺人所爱,哪那么容易呢?难不成先生要用强?强拆鸳鸯? 不能啊,先生怎么看都不像有看上少侠的意思啊! 这事儿文娥参了十几天,还是没参透,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手术前一天的夜里,拽着那对苦命鸳鸯来问先生了。 先生已经不像前些天那么生气了。 她是个医痴,缝接手筋这种手术也不是经常能遇到,她也乐得不时地操练操练。 “为何你要夺人所爱?妹妹实在是想不通。” 文娥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想啊!” 先生淡漠地看着来访三人。 “手术必须要用到一味药,叫做‘麻石散’,用于镇定麻醉,使患者暂时失去痛感。这药有个副作用,会扰乱人的思维,迷惑人的情感。用药期间,患者会被面前的人迷惑,不由自主地爱上这个人。这作用虽是暂时的,但很强烈,术后基本都会留下后遗症。一般来说,用药量越大,手术时间越长,手术次数越多,术后影响的时间就会越长久。轻则一两年,重则三五载,从我开诊以来,六七年都好不了的也大有人在。缝接手筋是个复杂的手术,即便一切顺利,也要两个时辰,如果遇上状况,那就需要四五个时辰。以我的经验,经历过这么长时间手术的男患者们,十之有九都需要五年以上的恢复期,十之有五可能不能彻底康复。” 文娥想了想,问道:“既然是会爱上眼前人,那姐姐有否想过蒙住病人的眼睛呢?” 先生点点头:“这个方法我试过,但那样的话,患者会变得非常紧张,身体会绷紧,影响手术治疗。” 文娥又想了想:“姐姐有否想过,手术的时候让倩然姐姐站在旁边呢?” 先生眼睛一亮:“这倒可以试一试,就这么定了。” 青石地板、棚屋竹架、棚布、手术台、手术刀具、纱布、罩衣、帽子、鞋套、口罩等全部手术装备,彻底蒸煮烫晒干燥后,先生带着女侠、少侠,三人戴着口罩,穿着罩衣、帽子、鞋套进了手术室。 少侠躺在台上,肩膀和右臂被绑带固定,女侠站在少侠的左侧,握着他的左手全程陪同。先生把事先准备好的药剂令少侠服下,然后就解开了少侠右手腕的绷带,开始清理伤口,检查筋络断裂的情况。 手术正值上午,阳光充足。阳光透过棚屋顶部及侧面的白布照射下来,棚屋里光线正好,既明亮又不刺眼。 先生用一把薄薄的刀片,将断口错搭或坏死的部分小心切掉,然后,用一根小巧的弯针,穿着经药水特殊处理过的丝线,将断掉的手筋一点一点细致、准确地缝合起来。先生的动作很快、手法很轻、落点很准,沿着被割裂的细小边缘,一丝一丝、一毫一毫、一微一微,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部位,精准、适度、巧妙地将割裂的组织复原、严丝合缝地缝合起来。 两个时辰后,先生将最外侧的皮肤都细致、准确地缝合完毕,用药和纱布包扎好伤口,再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手架将少侠的右手小臂以下完全套住固定,使他无法活动,整台手术就算大功告成了。 术中,女侠一直在旁边陪同,看着旁边血肉模糊、刀起针飞的血腥场景,前半程还能勉力支撑,到了后半程,那种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的感觉就完全控制不住了,简直马上就要昏厥过去。好在,她的状况被先生的余光及时发现,.分.身.隔空封了她八大穴道,将她定成一座雕像,这才及时避免了事故发生。 先生做完手术,招呼人将患者抬出,刚解了女侠穴道,女侠就控制不住地疾奔出去,“哇哇”地呕吐起来。棚外焦急的文娥急忙把她的闺蜜接住,手忙脚乱地照顾女侠,那场面,比真正的病人那里慌乱多了。 少侠全程清醒,“麻石散”药效很快减退,迟来的痛感缓缓袭来、越来越强。先生简单询问了少侠几句,建议他还是尽量忍着疼痛,实在捱不住了再用“麻石散”。 少侠面容平静,温柔地看着先生,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麻石散药效退得快,先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很疼的。 少侠很坚强。先生安慰夸赞了他几句,他就露出幸福的笑容来,用完好的左手拉住了先生的手。 分卷阅读23 “陪我一会儿好吗?有你在我会觉得没那么疼。” 先生点了点,用手摸了摸少侠的头发。 “你很勇敢。你的手会好起来的。” 伤口越来越疼了,少侠始终面色平和,额上却慢慢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儿。先生从没见过这么坚强的人,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汗,正想把手轻轻抽出来,起身给他拿点药。正在这时,房门一响,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的女侠,终于奔进来了。 刚刚经历过身体崩溃的女侠,看着少侠和先生四目相对的样子,紧接着又经历了一场精神崩溃。女侠的行为马上要失控,发疯一样向病床扑过来,所幸背后还有一个对她不放心不下的文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少侠的眉头皱了起来。 女侠的哭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师哥……” 神泉再次发作。 先生原本温柔怜爱的脸,很快冷了下去。 “丫头,把倩然拉出去!控制不好情绪就不要让她回来。安顿好她,你回来见我。” 文娥得令带倩然走了,少侠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松弛下来。 先生站起来,去桌边配了点药拿回来。 “这不是麻石散,效果差点,但也可以镇痛。”先生看少侠不愿意喝药,解释道。 待少侠喝完药,文娥也回来了。先生留下文娥照顾少侠,自己往外走。 “姐姐!”文娥紧张地一把抓住先生的袖子,问道,“这样不会令他爱上我吧?” 先生觉得好笑:“你想多了。” 后又冷下脸来,冷冷道:“你总想嘴上出力可不行,我看倩然是顶不上事儿了,这几天就由你来熬夜照顾朗少侠吧!他每天用药的时间和剂量,你都要严格按照我写的方子执行,但凡出了一丁点差池,都唯你是问!” 文娥想了想,问道:“如果我出了错,姐姐打算怎么惩罚?” 先生冷冷道:“割断你的手筋,再帮你缝起来,让你切身感受一下,病人的不易。” 文娥吓得浑身一哆嗦,觉得难以置信。 先生冷笑一声,看着文娥的眼睛:“相信我,我的医术可不是白来的,这种事情我很喜欢做。” 话毕一甩袖子、抖开文娥的手,往外面走。 文娥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追了一句。 “你......真的像他们说得一样,会用活人做试验吗?” “是。” 先生的话音很平静,但却像个冰疙瘩一般,砸得文娥差点跌倒,颤巍巍赶紧服侍病人去了。 第13章 情愫 三天后换药,少侠手腕上只有一条极细长的血痂,先生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二十天后,拆纱布、去手架,少侠手指已能轻微活动,触觉灵敏、反应正常。手术中用于缝合的丝线,是先生用药水对蚕丝特别处理后制成的,现在已经溶解殆尽。少侠的手腕上,几乎连疤痕都没留下什么,只有极细极淡的一丝痕迹,要很仔细地看才能找得到。 先生的医术实在神乎其技。 先生不赋闲,这二十几天,一边看书,一边在镇上开了诊室,帮附近的百姓看病。少侠的腕伤已无大碍,只需回去自行调养,半年以后即可痊愈。 事情已了,先生计划着要收摊子、走人,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少侠会先她一步前来辞行。 这些天以来,除开刚做完手术的那一回,少侠对先生一直都表现得很平淡。 先生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见少侠进来,便让他在自己的书桌对面坐了。两人相对,少侠脉脉将先生望着,神情与往常颇有不同。先生便也望着他,等他开口说话。 少侠尽情地看了先生很久很久,忽然笑了。 “你很漂亮。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迷人。但那是一种美艳绝伦,但又不容亵渎的美。” “后来我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也不能动,看着血红的绷带被一层一层拨开,心里是很害怕的。我害怕伤口已经撕裂糜烂、无法医治。可是......我看到了你的脸。你那沉着、冷静,又充满信心的脸,让我安心。那时的你,美得无以伦比,再美的词藻也无法形容其万一,令我......爱你、信你、放心把性命都交给你。手术做了两个时辰,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却只觉得幸福。你那么温柔地问我‘痛不痛’,眼里心里全是我,让我觉得很甜蜜、很幸福。这些天,我拷问 分卷阅读24 自己的心,到底是不是因了‘麻石散’的缘故才爱上你。” 先生很关切,问道:“你有答案了吗?” 少侠笑了。 “如果换了别的大夫,即便用了麻石散,我也不会爱上她的。” 少侠笃定的口气,令先生倍感吃惊。 “为什么?” 少侠温柔道:“除了手术,我都没有再用麻石散,而且,也有意控制情绪,将自己的心跟你拉远一些。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受药物影响。我的头脑很清醒,可是,对你的情意却越来越重了。我最爱你轻轻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最爱你举重若轻、化解顽疾的淡定。没有将性命完全交托给别人的人,可能很难想象我们内心的感受。那种信任、那份倚靠、那份幸福和满足,全都来源于你那洞悉微毫、高超果决的绝世医术。‘麻石散’或许于中有过推波助澜,但是,最多也只能算作小小的一个引子,而并非决定结局的关键所在。所以,我爱你,与‘麻石散’无关。” 先生医过很多人。爱她爱得深情刻骨、惊天动地的,见得多了。但像少侠这种冷静、客观,能将情绪剥离于外,而认真、细致审视自己的,从未有过。 先生觉得很敬佩,很感动,也很感激。 ‘麻石散’于她,一直都是一项难题,今日能够得到如此解答,令她对少侠着实欣赏。 少侠的样子平静、温暖、爱意融融,竟然让她有些心动。 这感觉把先生自己都唬得一跳。 六年了,她已经有六年的时光,没有心动过了。 先生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少侠笑得更开了,脸上满是幸福。 “你好像原本就不爱倩然吧?” 少侠笑道:“是。” 少侠又道:“我跟倩然从小一起从师学艺,她很有本事,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和她是两情相悦、情意深重。她从小就这样,能让所有人都达成默契,形成一种压力,让我想跳都跳不出去。即便是我凶她、疏远冷落她、甚至于有意跟别的师妹亲近,她都能很神奇地让所有人觉得,我是爱极生恨、心里最爱的只有她。倩然是很厉害的,我甘拜下风,不是她的对手。” 先生笑道:“那我岂不是救了你?” 少侠点头:“是你让我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如此美好,我不会再受她的摆布。倩然爱的是优秀和荣耀,我因自幼在门里就很出挑,这才会被她看重。也正因如此,我这次受伤,对她的打击才会如此之大。我会借着这次受伤,蛰伏敛藏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倩然自会转向他人。” 少侠说得很有信心,先生也很信任他。先生见过很多人,此人确实非同常人。 能够让先生认真听完他的表白,第一个愿望已经达成,少侠松了一口气,但后面的话,却有些伤感。 “我知道,像先生这样的人,身边必然有很多痴心男子,也一定不会因了我的情意,而答应我什么。我有这份痴情,却不敢有那份痴心,能够让先生得知我的心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我有一个小小的奢望,算是非分之想,还是痴望先生能够成全。” “你同他们不同,你比他们要懂事得多。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少侠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脸上泛起红云。 “明日一别,我知我此生,只怕都再难幸遇先生。先生能不能答应,让我......抱一下?就算是,为我未来的日子留个念想。” 先生看着少侠,认真地想了想。 “好吧。” 少侠异常欣喜,然后就站起身来,转过桌子,慢慢地走到先生身边。先生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面向少侠。少侠便张开手,将先生揽在了怀里。 少侠抱着先生动作很轻,身体却尽可能地贴紧一些,让他的脸能够蹭到先生的额头,脖颈能够贴上先生的脸颊。身体贴得紧紧的,他用手轻轻抚摸先生的脊背,抱着先生久久不舍得松开。 这种久违的温存,让先生有些恍惚,便也静静地配合着他,闭着眼睛享受片刻男女间的甜蜜。 少侠终于放松了她,竟让她有些意犹未尽、情意迷蒙。正恍惚间,他忽然低下头来,轻轻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的吻很轻、很柔,时间很短。再次放开后,就拉开了和她的距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月牙形的翡翠,上端碧绿,下端莹白,顶上有一只小洞,穿着一根墨绿色的绳圈。 少侠将翡翠捧在手里,温柔道:“这块翡翠虽不是传家宝,但是我的护身符,一直戴在身上。我想把它送给你。” 先生把翡翠接过来,仔细观看,只见月牙形正面底部,写着一个小小的“朗”字, 分卷阅读25 反面写着小小的“弗嵩”。 朗弗嵩——是他的名字。 先生有些愣神,少侠拿过先生手中的翡翠,帮她挂在了胸前。然后,他再次抱住先生,深深地吻了下去,这一次,他吻得很重、很深、很密、很久很久,就仿佛要将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似的。 良久良久……他放开了她。 他叹息道:“有了这个吻,我此生无憾了。” 他又道:“我知道先生不是一般女子,不太需要男人。可是,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寂寞,请一定要记得......” 少侠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永远有你的一个位置。” 说完这些话,少侠没再迟疑,转身离开了。 先生看着少侠离去的背影,忽然,竟有些不舍得。她揉着额头,在书桌旁坐好,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是遇到了一个厉害的高手。 可是,这个高手,让她很舒服、很受用,甚至有些怀念...... 先生甩了甩头,苦笑了一下,回了回神,翻开旁边的一本医书,强令自己看进去。 先生带着甜蜜的余味,看完了一本书。 夜已深,这段情愫,明日终可了结。 第14章 青溪 朗弗嵩——是他的名字。 先生因为职业的关系,每天见人太多,很早就得了脸盲症,更是从来不会去记别人的名字。 但是,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是不同的。 第二天一大早,朗弗嵩带着师妹来向大家辞行。 他的态度很平淡、很平静,就像昨晚他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文娥和倩然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朗弗嵩跟先生一句话也没说,只在上马前,回头过头,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先生跟文娥和李岱一起站在大路边,目送他二人逐渐远去,右手不由自主摸了摸衣服下面戴着的翡翠月牙儿,嘴角漾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离吴郡的地盘已经不远了,先生、文娥、李岱三人五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青溪江边。 青溪江,地处钱塘水系的上游,风高浪急,水量很大,江面足有五十多丈宽。 渡口岸边,有一座四面透风的草棚,草棚内搁着一张方桌、几只条凳。一座栈桥从棚前一直延伸到水面上一丈之处,栈桥木桩上拴着两三条小船。 渡口上没有人。 江对面停着一艘楼船,上下三层,李岱隔江冲着对岸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话。 三人在渡口耐心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不见人来,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自己划船渡江。小船太小,一次只能运一匹马。于是,便由李岱划船,先把文娥和她的马运到对岸,然后再自己划回来,一趟一趟往返运输马匹。文娥和先生便留在两岸看守行李和马匹。 江宽水急,李岱划得很辛苦。文娥将运来的马匹都拴在栈桥的木桩上,自己溜溜达达,欣赏江上的风景。 离近了看,才更觉得这艘楼船的豪华壮美。巨大的风帆足有五六丈高,船上雕梁画栋、 旌旗招展,甲板高出栈桥五六尺高。 但是,就是这样豪华的大船,竟一点人声都没有。 文娥迎着江风,闻到一股腥味儿…… “扑棱棱”一阵羽毛振动声音,七八只乌鸦从大船甲板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又纷纷落到了楼船的檐角上。 文娥向大船张望了一阵,并未看到什么异常,鼻尖上,那股腥味儿却更浓了一些。 文娥吸着鼻子往前凑了凑…… 正在这时,李岱把第四匹马运上了栈桥,文娥赶忙回头去帮李岱牵马。李岱汗流浃背,看动作,划船回去都有些吃力了。 文娥找了个单独的木桩把马拴好,用手摸着马脖子上溜光水滑的毛顺了顺,这马却忽然仰着脖子、蹬着后腿、嘶鸣蹦跳起来。文娥感觉背后好像起了一股凉风,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这时候,其他三匹马也跟着骚动起来,先生的一匹马猛地挣脱了束缚,撩着蹶子、蹦跳着向文娥冲过来,吓得文娥直往另一匹马背后躲。 河对岸,先生和最后一匹马都已经上了船,但这次却换了先生来划船。先生手上带着一幅鹿皮手套,手握船桨,运上内力,划起船来又快又猛。小舟行于大江之上,简直犹如蛟龙出水,飞也似的驶过江面,眨眼间就到了栈桥。 先生拉马跳上栈桥,拴住小船,上岸后,飞速将三匹马串在一起,翻身上马。 先 分卷阅读26 生眯着眼睛朝大船看了一眼,回头招呼文娥、李岱上马快走。先生让文娥、李岱先行,自己垫后,马鞭挥在空中,隔空打得“啪啪”响,催促文娥和李岱的马儿快行。三人五马风驰电掣般冲上官道,驶进丛林之中。 三人一路快跑,一气儿跑出十几里。文娥和李岱的马脚力不行,渐渐慢了下来。 先生一心只想快速通过这片密林,催促文娥和李岱道:“前边十里,就有村庄,大家可以在那里歇脚。” 文娥、李岱只好继续催马快跑。 如此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五里路,前面的官道居然断了,道路上横着七八根巨大的滚木和许多大石,马儿无法通过。 地上散落着一些兵器,还有不少新鲜血迹。看痕迹,伤者应该是往路北侧的丛林里去了。 远处传来兵器撞击之声…… 先生竖着耳朵听了听周围的情况,跳下马,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剑,猛地跳上半空,运起十成内力,从半空中向着滚木劈斩下来。 只听先生一声大喝,七八根巨大的滚木被先生从正中间一剑劈成两半,“轰隆隆”滚向两边,正中让出一条道路来。 “快过去!” 先生翻身上马,催促文娥。 文娥被先生的壮举震动不小,犹豫着望向路北血迹指向的方向,皱眉道:“这很像是有人遭了暗算,咱们岂能见死不救?” 先生皱起眉头,严肃道:“咱们自身都难保,赶快走吧!” 文娥却摇了摇头:“姐姐武艺如此高强,说这话就是推脱了,非英雄所为!” 先生一听,肝火上窜,一拉缰绳,带着她的三匹马率先通过路障,前头走了。 李岱很着急,不断催促文娥赶紧走。 文娥撇了撇嘴,胸有成竹,一拨马头拐进了路北丛林。李岱气得直跺脚,但也只能被迫跟上。 丛林里光线比外面暗很多,文娥拉着缰绳,令马儿走得很慢,耳朵却竖向背后的方向,听着先生的动静。 前方传来兵器相击之声,越来越清晰,再往前走,就能远远地看到,有七八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刺客正在围攻一名白衣男子。男子浑身是血,尤其左肋下侧受伤严重,鲜血把那一片的衣服及其下摆都染透了,仍然在不住滴血。但是,即便如此,白衣男子武功不弱,仍然能同刺客相抗衡。只见他一剑刺出、白光一闪,便有一名刺客惨叫倒地,包围圈只剩下七人。男子继续猛攻,想突围而出,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反而耗费了太多体力,渐渐落了下乘。 文娥伏藏在一片灌木后面,眼观此景,忽然起了侠义心肠。她自小就很崇拜驰骋疆场的将军们,为此也研读过不少兵书。她总想象,自己能够像卧龙先生一样,稳坐中军帐,决胜千里营,用智慧战胜一切敌人。眼前的情形,她能想出的计策,也只有投掷石块了,于是便在四周捡了不少鸡蛋大小的石块,找好掩体,躲在后面瞄准刺客开始扔。 文娥“咚咚咚”地一连扔出三块石头,虽然准头不行,但因刺客们处于包围圈外侧,自然更容易中招。有两名刺客因没有防备,一个被砸中脚踝,一个正中后背。这些石块飞行距离远,速度快、力量大,杀伤力不容小觑。两名刺客被砸中后,一个当场瘸了腿,一个向前一扑,被白衣人一剑削中、命中要害。 文娥手上不停,把石块一连串地扔过去,刺客们加了小心,一边应敌,一边左右闪避,攻势减缓不少。那白衣人便趁势又手刃了一名刺客。 文娥见状,大受鼓舞,扔得更来劲儿了。正低头捡石头的功夫,猛然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已经送到了她的喉头。 形式万分危急,多亏李岱机敏,刚刚在地上捡了一把长剑,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李岱双手握剑,用力一个纵劈,将短剑斩落,那刺客便转头开始攻击李岱。李岱空有一膀子力气,却是个没练过武的。那刺客招式刁钻、动作奇快、招招要害,李岱玩命格挡、左挥右劈,胳膊腿儿都中了剑。眼见那刺客一剑又到,直指咽喉,李岱回剑不及,短剑上的寒气已经袭至喉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闪出一道剑光,速度惊人地击中短剑剑身。刺客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剑,都看不清来人,便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短剑上,虎口一麻,短剑便脱手飞了出去。刺客反应迅速,立刻拔出腰间匕首,不及跟来人对战,那人已将剑举过头顶,斜斜一剑劈斩下来。那招式完全看不出剑路,几乎就是胡乱一劈,但力道大如泰山压顶,速度简直比闪电都快。刺客面对此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被巨大的剑力斩为两段。 先生冷着脸,看了看被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的李岱。 文娥见状,急忙从藏身之地跑出来,脸上带着点“神机妙算”、“万事料定”的得意 分卷阅读27 ,还有仗着自己年龄小、死皮赖脸粘人的撒娇劲儿。 文娥欢天喜地地扑向先生,先生脸上罩着一层严霜,一甩袖子,远远躲开她。 另一边,白衣人已经又砍伤了一名刺客,形式对刺客们很不利。见此情势,之前受伤退场的几个刺客,都再次奋不顾身地加入团战之中。 刺客首领眼角余光瞥见先生,急忙分出两人去对付她。其中一名,轻功高超,人快剑快、先一步攻到先生身边。他举剑前刺,刚到半路,忽然眼前一花,先生已转到了他的背后。先生拂袖封了他背后的穴道,令他全身僵硬,被掌风一带,向前扑倒,动弹不得。后一个刺客,人还没到,就已向先生连射了三支袖箭。先生侧身避过,眉头却皱了起来,举剑向刺客劈去。那刺客便急忙横剑相隔,两剑相撞迸出一阵火花。刺客臂力不足,被先生强大的剑力压得毫无反抗余地,脱剑出手,被剑气在胸前劈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倒地身亡。 刺客连失两元,大势已去。刺客首领急忙呼啸一声,令刺客们撤退。白衣人见状,连忙急攻刺客首领,一剑劈中背心。刺客首领逃脱无望,便咬碎牙槽上的.毒.药.自尽了。有两名刺客趁着这个机会跳入密林逃跑了,剩下的都受伤太重,不及逃窜,全部服毒自杀,最后,就剩下了被先生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那位,趴在地上装死,却没人注意到他。 白衣人左肋伤势严重,流了很多血,已经站不住了。文娥急走两步,扶他在一块大石上坐好。 这男子,皮肤白净、浓眉大眼,鼻头虽比常人略大一点,但配合上他的厚嘴唇和略宽的下颌,整体来看,长得也还可以。 之前,男子一直在打斗之中,全身是血,让人不忍心细看,加之密林里光线又昏暗,所以,文娥是到现在才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这一看可不打紧,吓得她赶紧收回扶男子的手,低下头默不吱声地、悄悄往外遛。 “李岱?”男子非常惊讶。 李岱受了伤,正坐在地上等先生拿药箱回来,给他处理伤口,闻言急忙抬起头来。 “慕容……少爷?” 文娥把头再低一点,迅速往外走。 慕容超转头看向文娥的背影,表情更疑惑了。 “这……这位是……”说着话,就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 他不顾伤痛急走几步追上文娥,从后面一把拉住她。文娥头上冷汗直冒,死不回头。慕容超就转到她的前面来,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文娥脸一红,伸手打掉了他的手。 慕容超显得异常激动,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啊?文妹妹!” 文娥咬着牙,死不承认。 “超哥哥,你认错人了……” 话到半句,才猛然醒悟自己这话有大问题,再想收也来不及了。 张常侍如今在朝里可是如日中天,若是被他知道文娥装死逃婚,那文家将有大祸临头。谁能想到,在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居然也能碰到熟人呢?这点儿实在是太背了! 既然已经露馅,文娥便也索性放开,不再扭扭捏捏。 “超哥哥,妹妹这次实在是另有隐情。此事事关重大,求哥哥千万不要声张,他日妹妹定会向哥哥好好解释。” 文娥楚楚可怜地看着慕容超,慕容超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一张脸,多了一丝潮红。 “只要你没事就好!之前,我听他们说你……” 慕容超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黯了黯,然后又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你没事儿就好。张常侍的养子张宣是个花花公子,你千万不要嫁给他!这次离开京城,就不要再回去了。如果没地儿可去,就跟我回南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苦的……” 先生提着医箱回来,正听到慕容超在向文娥表衷心,这话都说得很恳切,先生算是信了。 文娥不想跟慕容超讨论这些,但心里倒还是记挂着他身上的伤。文娥见先生回来,赶紧迎上去,求先生给慕容超治伤。 刺客的刀剑上都是抹了.毒.药.的,虽然不是像见血封喉那种烈性.毒.药.,但也会令伤口溃烂,很难康复。 先生动作麻利,给李岱服了解毒的药丸,又上了解毒的药膏,包扎完毕缠好绷带,始终不理睬一旁不断央求的文娥。 “在下非奇症不治‘贵病’,你的这位朋友并非什么奇症,暂时也死不了,让他到前面清凉镇自己找大夫看病吧。” 先生说完话,收起医箱就往外走。 文娥追过来,气得大声叫道:“你医术这么好,为什么总是这不治那不治的?慕容哥哥是钦封的南燕王,多高的诊金 分卷阅读28 都出得起,你凭什么不治他?你身为‘医鬼’,医术天下第一,说什么治不了都是推脱,我才不信!” 文娥吵架的声音真大,吓得她脚边一个“尸体”抖了两抖。 先生很警醒,立马停下脚步,回头审视“尸体”,然后,就把“尸体”从地上拉了起来。 “尸体”睁着眼睛看先生,除了眼珠子可以转动,身体其他部分都完全动不了。 先生看了一眼慕容超,然后就解了“尸体”喉部的穴道,让他可以说话。 “尸体”看着先生,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先生看了“尸体”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肯开口说话,便问道:“你……为什么不服毒自尽?” “呃……” “尸体”一脸黑线,答道:“我反正是要死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第15章 药人 “尸体”一脸黑线,答道:“我反正是要死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哎?”先生觉得这人挺有趣,又问,“我听说,一般做刺客的,如果被人擒住,为了避免被人严刑拷打供出背后主使,都会立刻服毒自尽。你就不怕我们拷打你,让你生不如死吗?” “怕!”刺客恭敬道,“所以,你们不用拷打我,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背后主使。” 先生面露疑惑,远处的慕容超也被文娥搀扶着走到了近前。 “尸体”对先生道:“我可以告诉你主使是谁,但需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哦?说来听听。” “尸体”的态度显得万分诚恳,问道:“请问你是谁?” 先生脸一沉:“我对主使不感兴趣,你可以自尽了。” “尸体”眼里闪着光,又问道:“阁下可是医鬼先生?” 先生额上的青筋跳了起来,冷冷扫了一眼文娥,心说:这丫头果然是个祸害。 “尸体”看到先生的反应,整个人却激动起来,兴奋道:“我听人说过,医鬼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神医,看来是阁下没错了……” 先生冷着脸看着“尸体”,一言不发。 “尸体”又道:“我求先生为我拔除身上的蛊毒,为此甘愿为先生做‘药人’,恳求先生收下我!” 什么?! 先生脸上变色,吃惊不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先生一脸严肃地问道。 “尸体”坚定道:“我愿为先生做‘药人’!” 先生皱起眉头,觉得难以置信:“你确定你知道什么是‘药人’?你确定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确定你不是‘无知者无畏’口无遮拦?” “尸体”诚恳道:“我本名赵宁,八岁那年父母双亡,被左监卫抓去做‘剑童’,被迫练习搏击刺杀之术。每年七月,左监卫都会把同一批练习的孩子们叫到一起对决,胜者必须将败者杀死。我一连杀了五位,才在十三岁那年成为正式的刺客,根据武艺高低被排在‘丁班’,排行老四。从此之后,‘赵宁’就死了,‘丁四’成了我的名字。 “左监卫名义上虽是羽林军的一员,但实际上做的都是暗杀、诬陷、投毒、灭口,这些见不得人的差事。因为大家经常需要单独行动,大统领为了控制我们,就给大家吃了一种.毒.药.。这.毒.药.虽要不了人命,但是每半年都必须服用一颗解药,否则就会筋骨抽搐、全身剧痛。此外,在每一次刺杀行动前,大统领还会给我们吃另一种.毒.药.,名叫‘百日灰’。此毒毒如其名,服用后只能活一百日,若届时还得不到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我为了解身上的毒,曾经暗地里访到过一位高人,是他告诉我先生或许能解我身上的毒。先生行踪隐秘、人无定处,我寻了两年都寻不着,没想到今日却有机缘能在此遇到。先生,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恳请先生收下我!” 先生不说话,皱眉看着“尸体”,一拂袍袖解了他身上的穴道,赵宁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先生脚边。 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行医自有我的规矩,该治的自然会治,其实很不喜欢别人总是跪我,你先起来吧!” 赵宁便赶紧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在旁边。 先生看着赵宁,又道:“你虽然是个做刺客的,可是,杀过的人怕是远不及我多。” 先生抬起双手,手心手背在赵宁跟前翻转了两次,看着赵宁,问道:“你可知,我这双手取过多少条人命?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管我叫 分卷阅读29 ‘医鬼’?” 先生话毕放下手,拂了拂袖子,冷冷道:“你找我,自然是想拔去身上的陈毒,摆脱别人的控制。可是,我要的是追求至理,别人的痛苦我一向不大在意。到底要不要做‘药人’,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再想想吧!” 先生能说这些话,就算是没有拒绝赵宁。文娥又扑上来,一会儿撒娇、一会儿耍赖,求先生医治慕容超。先生显得很不耐烦,但是,最后居然答应了文娥。 先生对慕容超说:“丫头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须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将她护送到吴郡。你若答应,我便帮你治伤。” 慕容超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先生便取了药箱回来,帮他处理了各处伤口,把他肋下的伤口也缝合好了。先生做完这一切,便想丢下文娥、李岱和慕容超三人,只带赵宁走。文娥死活不答应,她有她的道理:男女授受不亲,让她跟个年轻王孙同行,于她清誉有损。 先生完全无法反驳文娥,只好作罢,同大家一起暂时在清凉镇住下了。 五人在清凉镇歇了十日,又添了两匹马,向东行了四日,到了江东重镇——钱唐城。 慕容超半路上终于跟他的侍卫们取得了联系,很快就被大批手下护送走了。 钱唐已经是吴郡所辖腹地,先生护送文娥的任务已经完成,便甩下文娥、李岱,带着赵宁走了。 先生是位奇人,跟她在一起便常有奇遇。这些天以来,文娥跟着先生,觉得很新鲜刺激。已经到了江东,她便已觉得安心,大堂兄那里并不着急去,她心底里还是很想跟着先生继续潇洒江湖。 于是乎……先生在前面走,她便悄悄在后面跟着。先生进了“四方馆”,她在门口隐藏了一阵,待先生离开大堂,自己便也去办了住宿。 文娥和李岱在四方馆里住了下来,然后便伸头缩脑地四处兜转,想查一查先生的住处。 四方馆,是钱唐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分东西两个院落。 西院呈“日”字形,又分为南北两个院落。南院最南边临街的一排楼房,上下三层,是客栈的大堂、饭厅和茶馆。茶馆里常年都设着弹唱、说书、杂耍的台子,一到下午就座无虚席。南院东西的楼房加上整座北院,是客栈的客房,分高中低三个档次,共有.八.九.十间。南北院中心的两块方形空地上,依着江东的园艺风格,建了两个花园,有假山、凉亭、回廊、曲桥,还种了各式花草树木,四季花卉不断。 客栈的东院只有东、南两排楼房。南边楼房临街,底层租给绣房、药铺、胭脂水粉、文房四宝做了铺面。南边的二三层,和东边的整栋楼房,是账房、宿舍、洗衣房、库房、马厩等等。东院楼房少,中间留了大片空地,便请能工巧匠,挖了湖、引了水、叠假山、造楼台,一步一景、曲径通幽、雕梁画栋地,认真造了一座园林出来。这园林的北边就是东院的北墙,中心一个月亮门,平常少有人走,也不知是通向哪里。 这四方馆地方不小,文娥从她所住的西北院西二楼出发,一路溜达着找先生,中间迷路了好几次,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抓了路过的伙计,给他手里塞了块银子。 文娥满脸堆笑:“今儿住进来一个高个的漂亮姑娘,是我姐姐,我搬东西的时候跟她走散了,小哥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姐姐住哪儿啊?” “呦!”小哥满脸带笑,上下打量了打量文娥,微笑道,“敢问姑娘的姐姐怎么称呼?” “这个……” 文娥脸都垮了,样子很难看。 小哥看了看文娥,把银子塞回给文娥,微笑道:“说不上来名字,那我可真帮不上忙,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哈!” 小哥说完话,拱了拱手,腿脚麻利就想走。文娥慌忙一把拉住他。 “我姐姐长得特别漂亮,你可有见过一个二十左右、特别漂亮的姑娘?” 小哥望天想了想:“今儿没听说来了这么个人,姑娘不会是找错地儿了吧?” 小哥摆了摆手,不由分说快步走了。 文娥心想:这四方馆面积大、伙计多,大约是他没碰见我姐姐。 于是,文娥又接连抓了几个伙计来问…… 居然,没一个知道的…… 文娥想了想,找人问了马厩的方向,去寻姐姐的马。 客栈的马厩在东院东楼的北头,养着三十多匹马。文娥在马厩里细细找了一遍,终于在马厩最里头,最宽敞的单间里找到了先生的两匹马。而另外的一匹,此时正在隔壁的房间里,让两个伙计给它洗澡呢。 装着温水的木桶里泡着皂角,两名伙计:先用软布和细毛刷给马儿刷洗全身;然后,清水冲洗两遍;接着,用刮水板顺着皮毛将水 分卷阅读30 刮去;再使马儿专用的梳子把毛发梳通理顺;最后,用干布把马儿全身彻底擦干。整个过程,两名伙计做得非常认真、一丝不苟,实在是太精细了。 文娥站在旁边参观了半天,跟两个伙计搭讪:“这么好的马,是哪位客人的啊?” 两位伙计对望了一眼,转头微笑着向文娥摇摇头。 “掌柜让洗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 “哦。” 文娥觉得很失望,心说:这店里的伙计全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地连半点好奇心也没有。 但是,至少是寻到了姐姐的马,那么,她就一定还住在这里。 文娥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马厩门口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个子不高,人却很精神,尤其一双眼睛,非常有神。 “六哥。”“六哥。” 六哥一来,两个小伙计立马跟他打招呼,态度很恭敬。 六哥满面春风,人很和气,拍了拍伙计们的肩膀,乐呵呵道:“阿杜、阿宝,辛苦了哈!人手够不够?需要我再找俩人过来吗?” “不用!不用!” 阿杜和阿宝直摆手。 阿杜道:“这才多大点活儿?我俩没问题!六哥尽管放心!” 六哥点点头,在四周转了转,查看了查看先生的三匹马,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给马多上点好料。今儿天冷,把马擦干点儿,别着凉了。晚上我请你俩吃鳜鱼哈!” 阿杜和阿宝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阿宝压着笑意,板起脸来,道:“六哥这话可太见外了。这样的活儿我们一年也做不上几次,光躺着领赏钱了。六哥你尽管放心,这里有我哥俩绝对错不了!你赶紧走!赶紧走!知道你今儿闲不了,赶紧忙去吧!晚上的饭我俩可不吃!” 六哥大笑道:“忙归忙,饭归饭!晚上我请客,必须来哈!” “走吧!走吧!”阿宝擦净了手,过来轰人了。 “辛苦你们啦!” “哎呀,辛苦啥呀?你赶紧伺候东家去吧!别喊你的时候不在!” 六哥乐乐呵呵,被阿宝给“轰”了出来。 文娥瞅着,这六哥像是个管事儿的人,急忙追过来拦住六哥。 六哥赶紧给文娥施了个礼。 文娥问道:“六哥可晓得那三匹马的主人是谁?如今住在哪间房?” 六哥皱了皱眉,抱歉地一拱手:“客人们的马匹都是由大堂登记的,这个事情姑娘怕还得找大堂问问。” “哎?可你不是管事儿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哟喂,姑娘真是高看我了……” 六哥刚说了半句话,园子里竹林小道上就跑过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老远就喊上了。 “六哥!六哥!” 小姑娘跑得满头是汗,一边喘一边道:“东家喊你过去呢!今儿来的那位公子,东家让你找人带他在钱唐城里好好玩玩,说是好吃的、好玩的样样都别落下,多花钱、别省着。另外,俞大厨问,晚上的菜能不能花烧鲈鱼、香烤麂子和板栗鸽子一起上,说是东西他都准备好了,但怕东家说浪费,所以先让问问你。” “东家对吃不讲究,胃口也不大,菜太多肯定剩下。你跟俞大厨说一声,让他别太着急尽着上大菜。我瞅东家这回住得久,让他慢慢来,一样一样上,这回准保不能埋没他的手艺,有的是机会给东家做。” 六哥和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两下就走远了。 文娥站在园子里的荷塘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大堂找掌柜问问情况。 四方馆的大堂,位于西南院的南楼一层,跟茶馆挨在一起。此时,茶馆里正请了一老一少爷孙两个唱小曲,爷爷抱着一把弦琴,孙女抱着一把琵琶。小姑娘唇红齿白、皮肤细腻,长得很娇小可人,嗓子清亮婉转、歌声甜美,令一屋子的茶客都听得如痴如醉。 掌柜不在,柜台后面就留了两个看店的伙计,正跟着茶客们一起,跑神儿听小曲呢。 伙计一见文娥来问询,立马堆起笑脸殷勤接待,但是,很快又变作无能为力、为难状。 “这个嘛……只有掌柜能查了。掌柜他刚刚出去了……要不然,姑娘先坐着喝碗茶、听会儿小曲,等一会儿掌柜回来了,我们帮你问问?” 文娥很郁闷。 伙计们飞速替文娥收拾出一张茶桌,上了茶水,送了点心,文娥就坐那儿喝上了。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真别说,这 分卷阅读31 爷孙俩说的故事还真是有趣。比起文娥平素看的正经书,多了许多乡俗野趣。才子更跳脱,佳人也更奔放,虽然时常让人听得,但反正这里也没她的熟人,她也不用再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觉得很是自由爽快。 这爷孙俩的故事没讲完就散了场,文娥心里惦记着。第二天一大早,先上马厩转了一圈,看了看先生的马。然后,又四处抓了一圈掌柜,没逮着人。到了下午,就又抱了壶茶水去茶馆坐着,打算听接下来的故事。却没成想,说书的居然换了人,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先生。文娥先是失望了一阵,百无聊赖听下来,居然也很上瘾。 就这么着,文娥泡在茶馆听了五天书,后又听旁人闲侃知道了城里不少妙处,忍不住带着李岱出去玩耍了几天。 钱唐真是好地方啊! 难怪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钱唐”,文娥要是个男子,只怕还能更快活。 文娥这一玩起来,虽然很尽兴,但手里的银子也跟流水一般,花花流走了。 原本,文娥觉得这段时间“闯荡江湖”的日子很快活,并不想那么早去找大堂兄。可是,手里的钱花得太快,不得已只好给大堂兄写了封信,花钱托人带去吴郡。 先生的人一直找不着,但马一直都在马厩好好养着,让文娥觉得还算安心,玩得也更放纵起来。 第16章 娇气 文娥这一玩开,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五月初五,端阳节。 白天,文娥带着李岱赶庙会、看龙舟,一边吃、一边玩,买了一大堆东西。晚上,她女扮男装混进了三大花楼的赛场,看姑娘们比文、比舞、赛歌喉。 江东的烟花女不少出自教坊,诗词歌赋都有点造诣,气质上也比北方的烟花女更加文雅、媚而不俗。 这花楼比赛的场所很有新意,乃是设在钱塘江的大花船上。观众们或是坐在江边的看台上,或是自己乘坐小舟。歌声、乐声飘过江面,袅袅传来,更增几许朦胧诗意,也衬托得花船上花红柳绿的姑娘们更加飘逸、迷人。 文娥吹着江风,喝着小酒,吃了一大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得挺得劲儿。 那花魁,依文娥来看:长得还行,文采一般,唱得一般,舞技也一般,真不如那探花,甜软的歌喉能够打动人心。文娥在看台上击掌、尖叫、起哄、扔钱,给小探花加油、鼓劲儿、捧场子,嗨得不亦乐乎。等到深夜散场回客栈,她一倒到床上,就跟喝了迷药一般,“呼”地一下就睡着了,连衣裳都没顾上脱。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文娥就觉得胃里越来越恶心、越来越难受,翻了两个身,实在捱不过去,只好硬撑着爬起来,人刚冲到茅厕,就抑制不住“哇哇”地吐了起来。文娥在茅厕里吐了好半天,总算好受一点,再返回床上去睡觉,没躺多一会儿,只觉得肚子又拧痛起来,不得已,又再次冲到茅厕。 文娥这一晚上,上吐下泻,茅厕跑了四五趟。等到早晨天光大亮,李岱来叫她吃早饭,一摸她的额头,才发觉她是发高烧了。 这下,可把李岱给吓坏了,赶紧冲出去请大夫。四方馆的旁边,正巧就有一间药铺,坐堂的郎中二话不说就赶来了,问诊、切脉,给开了两幅药。文娥遵医嘱,卧床、禁食、喝中药,一连两天,病情却全无好转。 文娥半夜烧得难受、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孤苦伶仃、漂泊在外、没人疼也没人管,忍不住鼻头一酸,捂着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哭得心酸,床板轻轻一响,有人伸手扒开了她的被子,将手放在她的脖颈处试了试温度,然后又拉过她的手给她号脉…… 文娥一见来人,眼泪更是奔涌而出,她挪过去一把抱住来人的大腿,“哇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脉也不让号了…… “哇哇哇……” 文娥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那人衣服上,哭得一抽一抽地,特别伤心。 那人将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帮她顺了顺头发,柔声问道:“哭啥呢?这么伤心。” “我难受!” 文娥委屈坏了,紧跟着又大嚎了两嗓子。 那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背,柔声道:“你是着凉加吃坏肚子,我给你开点药,你明天歇一天,后天就准保好了。” “呜呜呜……”文娥只管抱着那人大腿不撒手,继续哭。 “还哭啥啊?你别担心,你这病不碍事的。” “呜呜呜……姐姐,你不要我,我都找不着你!呜呜呜……” 那人笑了。 b 分卷阅读32 r “你不去找你大堂兄,老是找我做什么啊?” “呜呜呜……跟你在一起比较有趣、比较好玩……” 那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指点了点文娥的额头,笑道:“可是你这个丫头很调皮,看你很费精神。” “好啦!” 先生伸手把文娥从自己的腿上扒拉下去,站起身来。文娥这才看见,原来屋里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六哥,一个是那天在园子里碰见的那个小姑娘。 “六儿,这几天把文姑娘照顾好一点。她一个姑娘家,李岱伺候不方便,这两天就让小铃铛贴身照顾吧!” 六哥和小姑娘赶紧点头。 文娥一看先生吩咐完话,像是要走的意思,立马就不干了。已经病得七荤八素的她,愣是从床上爬下地,一把抱住先生,大哭起来。 “姐姐不准走!姐姐不准走!姐姐走了就不要我了!呜呜呜……” 文娥哭得,就像一个刚断奶的小羊羔,马上就要被妈妈抛弃一样。 先生叹了一口气:“刚见你的时候,没觉得你这么娇气啊!” 文娥继续“哇哇”大哭,娇气得很坦荡。 先生又叹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不走!你先放开我,让我写个方子给他们先抓药去。” 文娥止住哭声,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先生,不确定道:“你不是骗我吧?” 先生摸摸娇气包的头,宠爱道:“不骗你!我就住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文娥眨眨眼睛:“那你住哪儿啊?” 先生笑了,抱着文娥安抚了她一下。 “我住在东院,等你好了,让小铃铛带你来找我吧!” 文娥终于不哭了。先生扶她回床上躺好,走到桌边,蘸墨写了方子,递给六哥。六哥得了方子迅速去了。 小铃铛去打了水来,给文娥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花儿。先生喂了文娥两颗白色小药丸,抓着文娥的手,守在床头。文娥大闹了一场,觉得很疲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先生又坐着守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睡熟,这才抽回手来,留下小铃铛照顾文娥,自己先离开了。 吃了先生的药,文娥这一夜睡得很不错,到早上起来,症状也减轻一些。 小铃铛尽职尽责,一早给她准备好了一碗甜粥,等她吃下去以后,又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文娥很听话,一口气干了,然后又回床上躺了半天,到中午的时候,精神头儿又恢复了三四成。 在屋里蔫了两三天,文娥耐不住寂寞,搬了把躺椅,拖着小铃铛去茶馆占了张桌子。六哥来给文娥送了些点心、水果,数量不多,说是先生吩咐不让她零食吃多了,饿了就让厨房给她开小灶。文娥很乖,认真吃饭,认真吃药,躺着听了一下午评书,到点就回房睡觉,就这样又休息了一天,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 小铃铛如约带文娥去先生的房间,东院东三楼拐角处一个两厅三室的大套间。先生的三间房里,有两间都摆满了书籍。文娥从里边翻出几本自己爱看的,坐在先生的书桌前,看了半天书。觉得疲乏了,就躺到先生的床上睡了一觉。文娥觉得,先生的床比她的睡起来舒服多了。 文娥在先生房里一直待到傍晚,小铃铛来喊她吃晚饭,先生都一直没有回来。小铃铛说,先生外出办事去了。文娥没办法,只好先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文娥又来寻先生,还是不在。晚上再来,依旧不在。文娥连抓了两天,都没逮到人,但床上的被褥,倒像是有人动过样子。文娥心想,看来要想抓到先生,就只有半夜来了。可惜她半夜爬不起来,所以只能作罢。 到了第四天的下午,文娥从先生的房里出来,下楼的时候,远远看见小铃铛手里提了一兜东西,从园子里过,往北去了,遥遥望见似乎是进了东院北墙的月亮门。 咦? 文娥顿时来了精神,“蹭蹭蹭”地蹿下了楼,小跑着跟过去。 北墙月亮门外,是一大片空地,四处荒草杂生,远处长着一排密厚的灌木,再往后就是一片竹林。 视线被灌木和竹林遮挡,看不见后面有什么东西,脚下也没有路。 但是,小铃铛分明就进了这里,怎么会就不见了呢? 文娥小心在地上查探一番,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然后就侧身挤着灌木丛的枝丫,艰难行进七八步,穿过灌木进入了竹林。在竹林里再走二十来步,前面,一座青砖青瓦的房子,逐渐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栋房子占地面积不小,少说也容得下十几个房间。正对着文娥的,是一个小小的门厅,门厅房顶呈人字形,向外伸出一个小小的雨棚,房门大敞着。门厅的东侧紧邻着的,是一间向 分卷阅读33 南突出、造型独特的房间。这个房间没有房顶,突出的东、西、南三个面上,无门、无窗,也没有实体墙。房间整体只是一个由楠木搭成的架子,在外面罩着整张的白布。 这造型,一下子就让文娥想起,之前先生给朗弗嵩做手术时,搭的那个临时手术室。 这里一定是先生的手术室! 文娥觉得很高兴,雀跃着正想跑过去看看先生在不在里边…… 突然,房间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 那声音尖厉、绝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一声比一声更惨烈,一声比一声更绝望…… 文娥被吓得僵在原地,听这男子足足叫了一刻钟的时间后,声音才渐渐地小了下去。 房门处,小铃铛端着一大盆血水从房子里走出来,倒掉血水后,又去井边汲了一盆清水,重新端回房里。 房里的男人已经不再叫了。 文娥鼓起胆子,从大门里遛进去,眯着眼睛透过手术室门帘旁边的缝隙,朝里边望进去…… 雪白的手术台上,赤身裸体躺着一个男人,全身上下到处都缠着绷带,下身上盖着一块一尺宽的白布带,腰腹和大腿裸露着。男人的手脚和肩膀,都被皮质的绑带牢牢固定在台上,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小铃铛站在男子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大白板,白板上画着一条长长的横线,横线上被刻度线均匀划分成了七份,最右端写着“不痛”,最左端写着“剧痛”。小铃铛将白板面向男子,让他在“零”到“七”这几个数字里选一个。男子说了些什么,小铃铛便赶紧在旁边一个小本子上用竹锥笔记录了下来。 小铃铛收起白板和记录本,转身往手术室东边的另一个门里去,刚走出两步,又回过身,重新来到台边。 小铃铛把嘴巴凑到男子耳边,悄悄道:“我早上悄悄看先生的计划本,列出的五十八项记录里,今天这个好像最后一项了!好像没见到先生又往后面加。” 男子满头汗珠,听说此言立马精神一振,两眼射出希望的光芒,激动道:“妹妹没看错吧?这么快吗?我还以为……还以为怎么着也得煎熬个一年半载,这么快就做完啦?” 小铃铛点点头:“一会儿我再偷偷瞧瞧去,看先生加没加新项目。不过不管咋说,我估计后面剩的不多啦!” 男子闻言,喜上眉梢,又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那我身上的毒呢?解了没?解咋样了?” 小铃铛嘴角上扬,骄傲地瞥了男子一眼,得意道:“早的事儿啦!你这话问得忒没见过世面了!” 小铃铛说完展颜一笑,男子就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铃铛收拾起东西,往里屋去了。男子仍然被绑在手术台上,动不了,晾着。 过了一会,一个身穿白衣带着口罩的高个女子,抱着一大本笔记从里屋里边走了出来。她走至台边,低头在男子身上到处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伸手在绑带上挥了几挥,男子便松了全身的束缚,挣扎着从台子上坐起来了。 小铃铛从里屋捧出一包衣物,帮男子往身上套。女子摘去口罩,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正是先生。 先生手执竹锥笔,一边在本子上画着,一边面无表情对男子道:“赵宁,你的事儿这就算完了。” 男子因有了心理准备,表现得还算镇定,但脸上依旧笑开了花。 先生又道:“你身上的毒有六种解法。既然是在你身上试出来的解法,回头我整理一下,给你抄录一份,就当是个纪念吧!” 先生说完这些话,抱着本子,转头又往里屋去了。 文娥还在帘门外趴着偷瞧呢,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音。先生也听到了,回头往帘门口瞧,一眼就望见了文娥。 文娥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赶紧快步溜旁边去了。 屋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六哥慌慌张张跑进门厅,站在手术室帘门外,大声禀报。 “先生,吴国公带人到了,要见文姑娘。” 先生一挑门帘从手术室出来,面无表情道:“慌什么?” “文姑娘不见了!大家找了许久都没……” 文娥赶紧从隐藏处跳出来,脸上的表情尚带着几许困惑。 先生看了看文娥。 “你大堂兄来了。” “啊!” 文娥欢跳着蹦起老高,急忙连蹦带跳地跑出门去了。 第17章 分卷阅读34 吴国公 四方馆的茶馆被清了场,吴国公文博坐在上首正中一把太师椅上,旁边侍立着钱唐守将岳霖,以及一众从吴郡赶来的谋臣、武将们。 四方馆掌柜站在文博对面,颤颤巍巍,不住回头往里院方向张望。 文博沉着脸、皱着眉,右手在太师椅扶手上不住揉搓着…… 里院传来嘈杂声音,文娥像个小鹿一般,连跑带蹦地穿过庭院,冲进茶馆。 文博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眉头舒展开来。 五年前那个聪明可爱的小妹妹,现在已经长大,成了楚楚动人的美人一个。文博差点不敢认了。 文娥已经伸开双臂,向他扑了过来。 看情形,个子虽然长成大人了,身体里还是一颗娃娃心啊! 文博笑了起来。 “大哥!” 文娥伸着胳膊扑到了他身上。 文博将手伸到她的腋下,用力地向上举起,像小时候抱她一样,把她抱到臂弯上托起。 文娥被文博竖抱起来,窜出半人多高,“咯咯咯”地笑着。 文博抱着文娥悠了悠,转了一个圈,放下地来。 “长大了,抱不动了。” 兄妹两个一起大笑起来。 文博从前在京城做质子的时候,就最喜欢四叔家里这个小妹妹。这个妹妹天赋绝佳、记忆力超群,小小年纪就熟读经史,会背的兵书比谁都多,若非是生成个女儿身,则必可为文家撑顶门庭,做一个栋梁之才。 文博不像文娥的亲哥文俊,时常还要端着长兄的架子,对文娥管教一二。文博对文娥就是纯粹的宠爱,也不讲什么原则。因此上,文娥从来都觉得这位大堂兄,甚至比自己的父兄还更亲近些。 兄妹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讲,于是便移步客栈里院的一间花厅,摒退众人,说一点贴己话。 温文尔雅的大小姐,经过这一路颠簸,人也瘦了、脸也黑了,身上的衣服简单朴素,整个人多出三分野性,却也惹人心疼。她将一路上的遭遇讲给堂兄听,常有惊心动魄之处,惹得人后怕。 “这一路,是多亏有医鬼先生帮忙啊!不过这位医鬼一向性格孤僻,小娥竟能同她合得来,也实属不易。你这次千辛万苦来到江东,以后还是要换个身份、掩人耳目才是。正巧,我的九妹同你年纪相仿,从小笃信佛教,非要去梅岑山出家,不如你以后就顶替了她的身份,住在家里也更方便一些。” “九妹文荷?” “正是。” 文娥点点头:“这样挺好。” 文娥想起一个人,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同堂兄讲了——她看上了江夏楚侯世家的一位将军。 文博根据文娥的描述,认真想了想。 “那人应该是荆州太守王寰的二公子——王珩,你眼光不错,王珩确实是人才武功都很出色,只不过……” 文娥很紧张。 “只不过,王珩虽是王寰的原配夫人所生,但他的母亲去的早,王寰对他很凉薄,荆州属地将来多半不会让他继承,而是会传给他的后母生的哥哥——王瑜。 “再有,王珩今年二十二岁,虽然如今正室空虚,但纳有一妾,且少年时曾娶过一位结发夫人。他与这位夫人情谊甚厚,却不幸于七年前在长安失散。多年以来,王珩为了寻找发妻耗费甚巨,去年我还接到过他的书信,捎了一幅画像给我,托我着人打听。只不过,他那夫人失散时只有十五岁,如今七年过去,即便尚在人世,只怕相貌也有了不少变化,单凭一幅画像是很难辨认了。王珩旧情未忘,妹妹若想同他结亲,依我看,尚需三思。” 文博这一盆冷水浇得文娥真是透心凉,可是,她就是喜欢他啊,没有办法。 文博接到文娥,还需见一见医鬼先生,一来表示感谢,二来有些别的事要请先生帮忙。 吴国公文博,在江东就是土皇帝,位子坐得比当今天子都稳。 掌柜得了命令,一路小跑到先生的别苑,禀明情况。先生正在整理资料,闻言皱起眉头。她一向不喜权贵,平常能躲就躲。今日被地头蛇堵到家门口,想推辞也不行啊。 先生心中不悦,但喜怒不形于色,一见文博先深施一礼,态度非常恭敬。 文博早听人说,医鬼为人傲慢、脾气乖张,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娇艳妩媚一个姑娘。如此年轻,却有这么大的名气,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兑了水份。 文博把本想拜托的事压在心里,对先生客套一番,说了些场面话,又许了些金银,然后就招呼人马,要把文娥接走了。 先生的态度一直很恭 分卷阅读35 敬,只是不太说话。文博赏什么,她就接什么;文博要接文娥走,她就立刻让人收拾东西、安排车马,一直送到大门口。眼见文博带着文娥远得影都看不见了,这才暗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赵宁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又修养几天就离开了。先生忙着整理医学资料,分门别类地治病的古法和今法对照勘录,整理成册。 文娥到吴郡以后,经常给先生写信,每三五日一封。先生看过便往旁边一扔,从来不回。直到有一天,一位信使带来一份包裹,包裹里是一本新装的册子,里边用工整的小楷罗列了五十多本医学书目,很多还抄录了目录。 文娥在信中说:吴郡是文氏一族世代聚居之地,族中的藏书馆比之京城自己家里的大许多倍。她这几日,将馆中书目简单浏览了一些,发现不少稀有医书,于是便罗列了一些,邀请姐姐来吴郡共览。 先生仔仔细细将手册阅读一遍,提笔回了七个字——“六月初五醉云楼。” 先生在钱唐又耽搁了几天,六月初三早晨备马,一天就跑到了禾兴,住宿一晚,再跑一天,初四晚上进了吴郡城。 先生在吴郡找了一家平民客栈住下来,刚用过晚饭,正打算打水洗澡…… “咚咚咚”,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贵公子,眼若桃花、眉如远山,脸盘小巧、下巴尖尖的。这个相貌,作为男子俊是够俊了,但清秀得过了一点,衬得人有点文弱。 先生开门看到此人,吃了一惊,眼中光华一闪,只一瞬,很快又归于沉寂。 “进来吧。” 先生面无表情,让开房门。 男子很诧异,愣在门口,问道:“你……认识我?” 先生皱眉看了看男子,表情有点古怪,问道:“你姓什么?” 男子一愣:“我……姓穆。” 先生冷哼一声,一指自己。 “我姓阮。” 然后又伸手做了个请式,自己走到房中茶几前坐好,看着穆公子。穆公子便赶紧跟过来,关上房门,自己也在先生对面坐了。 穆公子万没想到,旁人口中孤傲冷峻的医鬼,对自己竟然如此例外,显得很不适应,斟酌一番,道:“我听说,先生‘非奇症不治贵病’……” 先生一挥手打断了穆公子,上下打量他。 “你来找我,是……你病了?” 穆公子急忙摇头。 先生眯了眯眼:“是你爹病了?” 穆公子大惊,慌忙摆手。 “那……是你继母病了?” 穆公子神色古怪,道:“我继母已经去世了。” “哦……”先生恍然大悟,问道,“那你爹不给你娶新妈么?……” 穆公子脸色难看,摇手打断先生。 “不是。是我的……”神色颇为忸怩。 “哦,是你夫人?” 穆公子摆手:“我们还没有……成亲……” 先生点点头:“那就是你的情人了。” 继而又问:“这是你第几位夫人?” 穆公子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对自己的私事如此刨根问底,想要不答,又怕得罪了她,只能如实答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尚未娶妻,谈不上是第几任夫人。” 先生非常惊讶,关心道:“你今年已二十一岁,竟然这么大年纪了还未娶妻,不会是……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穆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真想一个巴掌回回去。 但是,早有人提醒过他,医鬼不好惹,他也不敢造次,只好硬着头皮答话。 “家人一直反对,所以才拖到现在。” 先生点点头。 “好吧,既是如此,那你明日一早,派车接我好了。今天太晚了,我要休息了。” 先生说完话,把穆公子从屋里轰了出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穆公子站在门边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都说这位先生很难相与,金山银山都请不动的。可他这杀手锏还没出,她怎么就答应了?而且还是上门问诊?这可真是史无前例。 自己会不会是找错人了呢? 第18章 例外 穆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南诏王唯一的儿子,世子“穆萧龙”。南诏王威距西南,如今势力很大。 穆萧龙带着未婚妻姬玉千里迢迢来江东,原本是向名震天下的“医仙”——董昭求医 分卷阅读36 ,却没想到,连治三月毫无好转。不得已,听人说怪才“医鬼”专治奇症,这才病急乱投医地寻到医鬼门上。 医鬼此人,医术如何无从得知,但这嘴可是太爱揭人短了。穆萧龙对于先生昨晚的问话,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非常介意。心说:她若真有奇才能治好病,还则罢了;若是徒有虚名,就冲她昨日取笑于他,他就一定要取了她的命。 穆萧龙心里这些话,自然是没跟任何人提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遣了华车骏马,亲自到客栈去接先生,给足了她面子。先生言而有信,真就提着医箱上了车,奔穆世子的住处来了。 穆世子是江东贵客,吴国公将他安排在自己的私家别苑之中,距离吴国公的府邸不远,只隔着半条街。 先生坐着车,稳稳当当驶入内院,在一众丫鬟、仆役的簇拥下,跟着穆世子穿廊过巷,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在一栋高大华美的殿宇之前停下来。 殿宇门前,种着许多海棠、玉兰、樱花、芍药,春季想必烂漫得很。此时,只剩紫荆勉强开着几枝,高低错落,景致也算不错。 穆世子将先生引到东厢房花厅,奉茶休息了片刻,然后才将她领入内室,来到未婚妻的病榻跟前。 水晶珠帘后面,歪着一位“病美人”。此人细眉凤目、颧骨很高,由于常年生病的缘故,人很瘦,虽然全身华服、妆容精美,但仍带点枯槁之意,谈不上太多美感。 先生抬眼,将女子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在心里揣量揣量,只觉得,这女子即便身康体健、脸上多出二两肉来,只怕也好看得有限。 先生回头看了穆世子一眼,没说什么,坐到床边给女子诊脉。先生又问了问女子的病程,没费多大功夫,就跟着穆世子重新回到了花厅里。 先生坐在桌边,手里拿着茶杯喝了两口,抬眼看向穆世子。 穆世子望着先生,很关切,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恶意,手上也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 先生心下了然,又喝了一口茶。 “这女人,长得还不如你;肌肉赢弱,不会武功;论谈吐,既没学识也没见识;人倒是挺精明,怕是把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了你身上。你说说看,此女一无是处,你到底是看上了她啥?难不成是自从跟她上过了床,就鬼迷心窍,被她迷住了?你的眼光怎么这么糟糕?” 先生的语气很不好听,有点训斥的口气。 任谁被这样说,脸上也不可能挂得住,穆世子勃然大怒,眼看着就要翻脸。 先生白他一眼,不依不饶,再补一刀。 “怎么?你敢跟她上床,还怕别人说吗?” 先生冷哼一声,又道:“那人人品虽不怎么样,但这一点倒没看错!” 穆世子的怒火,完全不被先生看在眼里,他就更气了,心说:我誓要杀你,方能洗此大耻! 先生仿佛看穿了他,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一声,道:“怎么?你想杀我?你以为你有本事杀得了我?” 先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逼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穆世子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今日毕竟是来求医的,总要问问结果。 “先生废话这么多!但这病,你到底看不看得了?” 先生“呵呵”一笑,复又坐下来,收敛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转而有点玩世不恭。 “这个嘛……我从前遇到过一个类似病患……” 穆世子眼中冒出希望的火光…… “不过……被我治死了……” 先生眼见穆世子希望破灭,样子有些幸灾乐祸,笑得很开心。 穆世子气得七窍生烟,右掌已经抬到半空,一掌下去就能把先生拍成灰。 先生忽然收了玩笑表情,冷下脸,严肃道:“我虽没把握救活她,但有把握断定,她若不就医,则半年内必死。你这夫人体质特异,寻常药石都不起作用。要让我治她也行,需得将她换到一处不种花草的僻静小院,我会搬来就近替她诊疗。在此期间,她需清衣简食,不能化妆,也不能佩戴首饰,最多只能留一个丫鬟伺候,你也不能再跟她同房。” 先生言罢站起身来,提上医箱往外走。 “我并不能保证将她治好,你再想想吧!我今日有约,先走了。你们若决定治病,再来找我便是。” 先生话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世子愣在原地,对先生的话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 先生的情绪没受丝毫影响,出了吴府别苑,直奔醉云楼。刚走了十来步,街边青砖楼房的墙角后边,忽然跳出一个妙龄少女 分卷阅读37 ,笑嘻嘻挡住了先生的去路。 “姐姐。”文娥笑得谄媚。 先生沉下一张脸。 “我的行踪是你透漏给穆萧龙的吧?” “嘻嘻。” “你是故意的吧?” “嘻嘻。” “我的书呢?” “嘻嘻……呃?……醉云楼的酒菜我都选好了,咱们先吃顿好的!先吃顿好的!……呵呵,呵呵呵……” 文娥急忙转移话题,殷勤地接过先生手里的医箱,想帮先生拎着…… 哎呦,太重!拎不动! 文娥急忙一招手,把隐在暗处的李岱和四个影卫招出来。文娥将医箱递到影卫手里,热情地揽住先生的胳膊,撒着娇跟先生套近乎。 “姐姐啊,你这么高医术,为什么总是不喜欢给人治病呢?身为名医,难道不是都要悬壶济世的吗?你本事这么大,又不肯用,岂不都浪费了?……” 先生将胳膊从文娥怀里抽出来,白了她一眼。 “你总喜欢慷他人之慨,还挺上瘾是怎么?” 文娥脸上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笑颜,使出最大的力气,将笑容攒得更灿烂一些。 “呵呵,醉云楼的松鼠鳜鱼、桂花糖芋苗最好吃了,梅花糕也不错!对了,还有唱小曲的,有个姑娘嗓子可好了。那个《玉蜻蜓》怎么唱得来着?……什么‘纵然富贵能如愿,抱恨终天枉为人……’,还有‘思念娇儿十六春。含悲忍泪闷昏……’” 文娥不顾贵小姐身份,当街咿咿呀呀地就唱了起来。 “行了。” 先生一抬手打断了文娥,又道:“省省吧!你唱得太难听了。” “呵呵,呵呵呵……姐,我虽然唱得难听,可是我会写啊,我觉得我要把这词改改,这曲子指定能更盛行。你看我把这句改一下,‘绿杨飘拂碧波清’我改成‘清柳梧桐一岸春,晓江……’” 文娥攀着先生喋喋不休,先生不胜其烦,快走几步甩开文娥,文娥在后面一路小跑,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醉云楼。 进楼之后,终于有了专业的小倌献曲,文娥闭了嘴,先生才算得了清净。文娥将各式硬菜摆满一桌子,两人有吃有喝,挺畅快。两人吃完饭,收了桌子,又要了一壶茶,听着小曲嗑瓜子。 先生以前从未陪文娥一起玩乐过,因此就让文娥这次尤其觉得新鲜。文娥老是盯着先生看,想瞧一瞧,这么美妙的小曲儿,这么缠绵的爱情,进了先生那冰窟窿一样的心里,会起个什么反应。 先生果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好像就是口渴了,想慢慢喝一点茶。 待到茶水喝到位了,就一拂衣袖准备离开。 文娥甚有眼色眼色,火速结了账,临走还豪迈地甩给小二一枚硕大的银子。 对先生显摆道:“吴郡是我的地盘,以后姐姐来吴郡就尽管报我的名号,谁敢欺负你我就灭他全家!” 文娥把脸凑到先生鼻子尖儿前面,一拍胸脯,强调道:“我是文家九小姐,我叫文荷。姐姐,记住了,我叫文荷。” 先生伸出五指,抓着文娥的脸,把她从自己鼻子尖儿底下推开,抬步往外走。 “我不需要。” “姐!等我!” 醉云楼门口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后车马仆从跟了一大批。 男子一见先生出来赶紧躬身施礼,甭管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面上的礼数是做得挺周全。 先生颇有深意地看了男子一眼,点点头。 “这么快就收拾好院子了?” “正是。特来恭请先生。” 文娥从后面追出来,跟男子打招呼。 “穆大哥好啊!” 男子急忙回礼。 先生瞥了文娥一眼,转头对男子冷笑道:“好啊,那就回客栈收拾东西吧!” “哎呀!”文娥可来劲儿了,小胸脯一拍,“姐姐不用管,这种小事放着我来。” 然后,就一马当先地冲客栈去了。 先生哪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拾?不过是进屋拿了东西就走。文娥跑前跑后,特别殷勤,待到别苑之后,更是亲自上阵,指挥一群丫鬟婆子安排先生的住处。这里是卧室,那里是书房,这边是药房,那边要做手术台。文娥也真不客气,把好屋子都替先生挑完了,最后剩下一间最不咋地的,留给了病号姬玉。 文娥拍着姬玉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就住几天,我姐要在这里住习惯了,我可就不让她走了。你凑合凑合!凑合凑合哈 分卷阅读38 !” 客随主便。穆世子夫妇能说什么?这一大一小可都有点惹不起啊。 第19章 狂妄 先生就这么着,在吴府别苑住下来了,每日烹汤制药认认真真诊病。 穆世子之前指派来服饰姬玉的丫鬟,上岗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是来伺候主子的。这一会儿捣药、一会儿跑采购,忙得脚不沾地,连主子想喝口水都没人伺候。 姬玉委屈坏了,忍不住在穆世子跟前抱怨。穆世子跟先生提议“再派个人来帮忙”,被先生断然拒绝。 “没必要。”先生说。 可把姬玉苦坏了。 自打她傍上穆世子,就过上了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生活。每日只要“美美的”就可以了,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就连上个厕所都得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搀着,特别柔弱。 穆世子一看提议不成,心说,那就他自己来照顾爱妻吧! 哪想到,竟为此遭了一顿雷。先生骂他可是一点不留情面,平常的文雅、矜持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你给我滚。” “本事没多大,尽钻了儿女私情是吧?多大点出息!” 先生冷着脸骂穆世子的时候,暴比雷神,分分钟要发飙,闪电一道一道地。 骂得多了,穆世子、姬玉,再加那个丫鬟,都渐渐适应了。大家知道先生脾气暴躁、不能惹,全都避其锋芒、躲着走,先生不叫都不敢往跟前去,先生一喊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弱娇妻姬玉也总算找回点四年前的生活节奏,日常起居都不敢使唤人了,时不时地还要被先生派去扫院子、擦桌子、清洗药皿。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姬玉心里气啊! 她久病成医,对于先生开给她的药也有所了解。明明有那么几幅药效果奇佳,她都连续三五天不再咳血了,可先生偏偏就是要换药,害得第二天她就病情恶化,险些连床都爬不起来。先生将八百味中药换着方地用到她身上,这哪里是治病?分明就是拿她试药。 姬玉气得不行,就跟穆世子说了。穆世子一听就炸毛了,跑来找先生兴师问罪。 先生倚着药房的门框,监督丫鬟和姬玉拿舂桶和碾槽将一大堆中药碾成细末,看都没看穆世子一眼,冷冷道:“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医鬼’吗?” 先生瞥了穆世子一眼,冷冷笑道:“明知道我是医鬼还来找我?这就是我的规矩,受不了别治!想死我不拦着你们。” 先生说完话,就一甩袖子进书房了。 穆世子和姬玉面面相觑。 不管病情如何反复,姬玉和穆世子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这身体是在逐渐好转。 医鬼有本事是真的,但这手段也太过气人!两人都在心里打着主意:等他们脱了先生的手,一定要把这仇给报回来。到时候再看她还怎么狂妄! 先生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书,一抬袖子,发现自己身上那旧得发黄的白裙子,不知何时挂了一条大口子。 先生衣服不多,应季的不过两三套,破了就换不开了。 先生又看了几页书,收拾收拾,起身去南城的绣街逛一逛。 吴郡作为刺绣之都,绣街很繁华,绣坊一座接着一座。先生挑了门面最大、装修最讲究的一家女装铺子,简单逛了逛,在一套妃色的窄袖百褶裙和一套鹅黄色绣花深衣之间,有点犹豫不决。 门口进来两位二十多岁、衣饰相同的男子,头上都扎着深蓝色的头巾,身上穿着白色袍服,袖口、领口、下摆边缘处,都用一寸宽的深灰色绣带,压了个宽边。 两人有说有笑,步入店来,停在离先生五步之遥的地方,开始大声聊天。 “大师兄,你说这天底下不识好歹的人怎么这么多?本来老师正给治得妥妥贴贴的,偏要去寻什么旁门野路子,听说现在吐血吐得一盆一盆地。啧啧,啧啧。” 大师兄:“就是,老师辛辛苦苦治了三个月,嫌见效慢了,跑去找医鬼,这都也治了一个月了,好了么?” 师弟:“好什么好?只有死得更快了!” 两人“啧啧啧”一顿感慨。 大师兄:“可不是么!偏要找医鬼!医鬼是什么人?旁门左道、坑蒙拐骗,使得都是蒙人的伎俩。这么多人去找医鬼看病,有听说治好的吗?” 师弟答话:“哪听说有治好的?治死的倒是不少!我听说,医鬼还喜欢给人开刀。她那哪是治病的刀?杀人刀还差不多。” 大师兄:“就是就是,要不然怎么 分卷阅读39 都喊她医鬼呢!活见‘鬼’的‘鬼’啊!” 师弟又道:“我还听说,那医鬼还是个女的!才二十岁!一个女人还能当大夫?都是骗人的吧!……” 师兄弟俩编排得正带劲儿,绣坊门口忽然进来一名身穿玄衣的男子。 此人身材挺拔、相貌俊美,无论走到哪里,总是惹人驻足回头。他来得时候,正赶上二人聊天的尾巴尖儿。 女……大夫么? 男子有些走神。 正愣怔间,迎面对上败了兴致的先生从铺里出来,打他身边擦肩而过……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鼻子高挺、唇型完美,小巧的红唇娇艳欲滴,非常可人。 男子呆住了。 等回过神来,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夜行……” “夜行!” 男子急忙追出去,街上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人应声回头。 绣坊老板从店里追出来。 “公子!公子订的两套衣服都已经做好了、包好了……” 男子魂不守舍,一把抓住老板。 “刚刚那个姑娘,你认不认识?她是哪里人?现住在哪里?” 老板很晕菜:“哪位姑娘?” “就是刚刚从店里出去的那位姑娘,个子很高,人很漂亮的。” “啊?”老板挠挠头,“她是第一次来,以前没见过啊。” 男子眉头紧锁,扶着额头想了想。 今天不能走了,还得去见一见吴国公。 文娥这两天心情特不好,一腔悲苦无人诉。想来想去,身边的人里边,性别合适、年纪合适、跟她的关系又足够近,有可能陪她聊这个话题的,就只剩先生了。于是,便悲悲戚戚地来找她。 不巧了,先生正忙着呢。 赵宁走了俩月,带回来一个人,名唤“甲辰”。甲辰是赵宁的朋友,也在左监卫任职。赵宁离开钱唐以后,偷偷潜回左监卫,拿着先生抄给他的解毒法,给不少亲近的兄弟都成功解了毒。可是,甲辰却是个特殊的,所有方法都对他无效,于是,他只好带着甲辰来找先生。 先生正喝着茶,看姬玉熬药,见赵宁带了人回来,也没多问,先安顿他们住下了。把姬玉气得,脸憋得通红。 男女授受不亲啊!她怎么能和两个陌生男人同住一院,这不是毁她清白么? “事儿多。” 穆世子一顿闹腾,也不过就换来这两个字。 赵宁是个硬气的人,先生拿他试药的时候,开刀缝线都没上过“麻石散”,堪比酷刑。赵宁虽然哭喊嚎叫,闹得动静挺大,但是却从未抱怨过。 赵宁是个硬汉,先生很敬佩他。 硬汉的朋友,先生爱屋及乌,也另眼相看,但还是低估了甲辰的实力。 先生在小院中间搭了手术台,从甲辰的手腕、脚腕的血管里,挑出四条两寸多长的突额线虫。先生动作麻利,总共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甲辰咬着牙,一声没吭,手脚肌肉,虽因疼痛儿而变得僵硬,但却一动都没动过,把绑带变成了摆设。 先生打心眼儿里,为甲辰竖起两根大拇指,对他也分外优待一些,不太使唤他。 但是,甲辰不仅勤快、手脚麻利、办事稳妥,人还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呱噪,简直是方方面面都很得先生的欢心。 先生给甲辰服了十几天的药,把他身上的毒拔除之后,还格外优待地给他配了两副养气生肌的补药,外赠一瓶自己秘制的“福罗丹”。 甲辰的身体已经痊愈,先生这“福罗丹”,其实是有点端茶送客的意思。 甲辰当天啥也没说,到了夜里,却跟赵宁一起,敲开了先生的房门。 甲辰和赵宁单膝跪地,一起给先生行了个大礼。 “大恩不言谢,不敢妄提‘报恩’之事。只是先生如此高明,破了左监卫的毒,大统领必然不会放过先生。先生处境危险,甲辰不才,愿常侍左右,保护先生安全。” 先生坐在书桌后面,眼睛从手里的医书边缘瞥过去,看了甲辰和赵宁一眼。 先生淡然道:“不必了。我行医多年,时常有因救了别人的敌手,而被记恨暗害的时候。” 先生淡淡一笑:“我这些年过得好得很,比左监卫更厉害的敌手也遇到过,不是也没事吗?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寻生计去吧。” 甲辰还想说什么,先生一摆手,命他们速速退下。 第二天一早,甲辰和赵宁就告辞离开了,什么话也没留下。 分卷阅读40 被先生晾在一边多日的文娥,此时终于可以挤到台前,让先生注意到她的忧伤。 “姐姐。”文娥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先生手里拿着一把秤,正在药房里配药,听到文娥的话,完全没反应。 “姐~姐~” 文娥加长了语调,可怜巴巴地凑到先生鼻尖儿底下,泫然欲泣道:“你怎么都不关心我。” 先生忽然笑了,眨着眼睛看了一眼文娥,没说话,转了个方向,继续配药。 文娥换个位置,继续逼视先生,撅着嘴扒拉先生的秤。 先生觉得好笑,问道:“你想我关心你什么?是要我问你为什么伤心吗?” “哈哈哈!”先生忽然大笑起来,又道,“这还用问吗?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谁?哈哈哈!” 文娥被先生笑得很没面子,插着腰,瞪着先生生气。 这小模样,把先生逗得笑得更开了。 “你还能有什么秘密?你的秘密,别说我了,你问问李岱知不知道?哈哈哈!” 恰巧李岱从门口路过,一听这话,赶紧猫着腰从门口遁了。 “哈哈哈!”先生大笑不止。 文娥气得伸指点点李岱,又点点先生:“你们……你们……” 先生压住笑声,但脸上还满是玩笑表情。 “我们怎么了?不就是过武山时遇到的那位将军么?怎么,是你新得了这位将军的什么消息,把你那小小的美梦打碎了吗?” 先生眼观文娥的反应,知道自己所猜全中,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好奇了。怎么了?这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你愁成这样?” 文娥生气呢,才不想跟先生说。 先生笑道:“我不问,你非逼我问。我问了,你又不愿意答。算了算了,小丫头咱们伺候不了,我还是看书去吧。” 先生收拾好药包,打算走了。 文娥一把拉住先生的胳膊。 难得先生愿意跟她聊两句,她可不能任性了。 “姐姐。”文娥诚恳地看着先生。 先生也收了玩笑表情,认真听文娥说话。 文娥又道:“我早知道,他有位少年时深爱的女人。我以为,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可是,最近大哥跟我说,那个女人还活着,而且就在吴郡。那样……那样我就没有希望了啊……可是,我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他……” 文娥说着,又伤心起来。 先生忍着微抽的嘴角,压抑着想揍这个蠢女人一顿的情绪,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文娥擦了擦眼睛:“他武艺高强、用兵如神、熟读百家、韬略过人;他出身侯门、礼贤下士,文臣武将、手下能人甚多。” “你就见过他一次,就看透这么多东西?” “我对他的丰功伟绩早有耳闻,一直都仰慕得很,这才会一见钟情。” “你么?”先生一笑,很是不以为然,笑道,“怕是这位将军长得英俊,你是看上了他的脸吧!” “不会!”文娥红了脸,争辩道,“我是爱他的才,哪里会只看表面那么肤浅。” “呵呵。” 先生笑笑,又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对你最好!早点吃男人的亏,早点懂事,早点长大变聪明。小丫头吃亏要趁早啊!” 大约是觉得文娥未必能听懂,然后又牺牲很大地拿自己现身说法。 “拿我来说吧,我十三岁嫁人,十四岁就被抛弃。之前在婆家,每日要孝敬公婆,伺候兄嫂,服侍夫君。每天都要看所有人的眼色,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以我当时的年纪,也是爱个花儿、粉儿的。对夫君是一心一意,把全部心思都放他身上,真心实意,爱他、恋他、讨好他。然后呢?他还不是照样喜欢别人?把我当作脚底泥,随便践踏。 “当年他抛弃我的时候,就把我扔在大街上,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当时,我外公去世了,我在这世上再没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那时的样子,岂不是比你现在凄惨万倍?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我现在的日子,可比活在别人屋檐下,好出千倍万倍。 “想当年,我是真心爱我夫君,被他抛弃以后,也着实受伤很深,伤情颓废了很久,恨他、怨他了很久。但是,现在看来,我却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若非他当年在我心上狠狠砍上那一刀,又哪会有我如今这自由快活的生活?丫头啊,人总要接受坎坷、忍受痛苦之后,才能真的长大。待未来回头看时,如今这些苦难真的不算 分卷阅读41 什么。它只不过是长大过程中,遇上的一段荆棘,伤痛之后,会让你长出更坚硬的盔甲,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这么痛彻心菲的事情,从先生们嘴里说出来,竟然那么地淡然、随意。 让文娥很震撼。 虽然事情都过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像先生这样有才有貌、万中无一的美人,怎么会被人抛弃。 文娥不解道:“这人得多眼瞎啊!” 眼瞎? 先生对文娥的这个评价很满意,不住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嗯?” 先生望天想了想,时间过去太久,所有的印象都已经太模糊了。 “我对咀嚼痛苦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后来经历的事情又实在太多,所以,对那时的事情,也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你这么一问,我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吧?我现在连他姓什么都忘了,具体细节,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第20章 瘟疫 先生决定带文娥去散散心,于是便体贴地找了吴郡最好的说书馆,订了一天的上等包厢,陪文娥听书。 文娥点了才子佳人的段子里面最凄美的桥段,擦着眼泪听故事。 先生嗑着瓜子,在一旁欣赏文娥哭成泪人的可笑模样,忍着牙酸听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了,最后还是丢下文娥回别苑看书去了。 文娥连听了三天,连哭了三天,哭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终于作罢。 在文娥看来,吴郡没啥意思,啥都没有姐姐来得有趣。于是,到了第四天的早上,就又奔着别苑来了。 别苑门口正聚集着一群人,都是统一的白袍蓝头巾打扮,正挤在门口咋咋唬唬地,好像是在闹事。 文娥很震惊,万没想到在吴郡的地盘上,居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敢到她们家门口闹事。 待过去一看,才晓得原来都是医仙董昭的弟子,是来向医鬼挑战的。 “夫医者,非仁爱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鬼先生既自诩医术高超,就当悬壶济世,关心百姓疾苦。如今嘉善县瘟疫蔓延,生灵涂炭、十中九亡。家师已带领师弟们前往疫区,救治百姓。如此危急关头,鬼先生身为医者,岂可袖手旁观?我奉家师之命,愿替家师与鬼先生下一战书,比一比哪家救人更多。” 说话的是医仙董昭的大弟子罗枫木。 先生见过他,上次在绣坊里故意编排她的,就是这个家伙。 “我对比赛没兴趣。” 先生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去了。 别苑门口有守卫看着,罗枫木和他们的师弟们也不敢硬闯,只能加大音量,冲着先生的背影,文绉绉地骂街。内容无外乎:有名无实、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医德丧失,等等。 先生早走远了,完全听不见,他们声再大也穿不过三道院墙去。 但是,罗枫木他们这么多人围在门口大声喧哗,吸引了很多围观群众。 医仙董昭在吴郡声望甚高,这一次在南诏世子妃的嗑血症上折了面子,众弟子中多有为此不忿者,其中便以罗枫木居首。罗枫木借着这一次的瘟疫,就是想折一折医鬼的锐气,煞一煞她的风光。 文娥混在人群里旁观半晌,心里觉得:虽然罗枫木挑事不太应该,但人还是该救的。于是便挤进别苑去找先生。 先生正晒药呢。文娥将嘉善县瘟疫的情况跟先生细细一说,先生手上不停,晒完药回屋看书去了。文娥又追到书房,趴在书桌上跟先生细数利害。先生眼睛盯着书,皱着眉头坚持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了了,便放下书,牵了马,取了装药的背篓,出城去采药。文娥脚力不行,没追上,放她跑远了。 第二天,文娥再次登门,劝说先生出山。 第三天,第四天…… 第五天,文娥终于忍无可忍,撕破脸跟先生大吵了一架。 “从我认识你以来,除了替你试药的,你都一概不愿救治。都说医者仁心,你的心肠为什么这么硬?” 先生冷笑一声,道:“是啊。从我认识你以来,你确是善心大得很。只不过,每次都是慷他人之慨,从未见你出过什么力的。嘴皮子上的英雄,做起来当真轻松。” 文娥毫不示弱:“那只因我不会治病,若是我也能治病,自然不用求你。所谓能者多劳,各尽其力。” “说得好!似你这般学识渊博、熟读经史的,也没见你拿你的学识去帮过任何人。” 分卷阅读42 “学识不比医术,帮不了人的。”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到你这儿,反倒成了没用的本事。其实,你这本事不仅有用,而且时常在用。一到了只要耍嘴皮子,就能积功德的时候,你那一肚子的经史韬略,就派上了用场。当真是巧舌如簧、口吐莲花,寻常人等当真是架不住。只可惜,我向来最恨伦理常纲、酸腐臭气。你所谓的大道大义、为国为民,真掰开了揉碎了,不过是糊弄愚民,为当权者铺路搭桥的伎俩罢了。文娥,你出身官宦,于此道精通得很,很知道如何趋利避害、万事为你所用。你实在是很聪明,实在不用装作自己万事无用!” 文娥被先生一通抢白,哑口无言。 顿了一顿,又道:“既不愿治人,那你苦学医术又有何用?” 先生冷笑一声,反问道:“为何人做事就一定要有用?我就是喜欢学的乐趣,不可以么?我自寻乐趣,从未妨碍过任何人,凭什么要受你们指指点点?” 文娥一肚子道理,明明打心眼儿里觉得先生不对,但是……无话可说。 文娥走了。 姬玉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其实非常震惊。她一直以为,先生和文娥最要好,对文娥甚至宠爱有加,一定是跟文家的势力有关系。 没想到,她能把她骂得那么露骨。 之前,文娥是几乎天天都要来别苑的,这一走,就走了十几天。 先生继续在姬玉身上试药,有条不紊。 没有了文娥的到访,小院里整日都安静得很。先生很沉默,每天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十几日后的中午,先生刚用过饭,吴国公来了。 文博乃是江东之主,日常行事一向都威风凛凛,很有气派。今天,他的步履却异常匆忙,神色也非常焦躁,见到先生的时候,竟然放低身段,显出几分恭敬之色。 文博一拱手,先给先生施了个礼。 “小九染了瘟疫,求先生出手救治!” 先生大惊,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先生皱起眉头,沉下了一张脸,什么都没说,一抬手,请文博前面带路。文博走得匆忙,先生紧随其后。待一路急行地穿过了半条街,路过无数院子、花园,终于走到文娥卧房门前的时候,先生忽然用手拦住了文博,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口罩戴在了脸上,打算独自进去。文博不放心,跟着先生也进了卧房。先生立马从袖袋里又抽出一只口罩,递给文博。文博犹豫了一下,看了先生一眼,还是戴上了。 文娥已经烧得昏天黑地,对这感觉,她倒是有几分熟悉,就好像是之前在京城时,病重的那次一样,都感觉自己离地府非常近了。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些不一样…… 先生一身白衣坐到文娥的床边,在文娥看来,就像全身发光的菩萨一样,让她立刻安心下来。 先生沉着脸,并未给她把脉,训斥道:“你到疫区做什么!” 文娥瘪了瘪嘴,做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先生脸罩寒霜,生气道:“这是你第二次以命相胁。正所谓,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你老实记清楚了,这样的事,绝不会有下次了!” 先生言罢,捉着文娥的手,诊了诊脉,然后就一言不发,离开了。 文博跟着先生回到别苑,先生将两人摘下来的口罩,扔给丫鬟拿去洗烫,对文博解释道:“此疾乃为飞沫传播,需给病人及看护戴上口罩,事后清洗煮沸,即可阻隔病原。” 先生回屋给文娥开了方子,又拿了一瓶白色小药丸,交给文博,嘱咐道:“此疾来势凶猛,去得也慢,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你们不要太着急,着急也没用,就照我给的方子给丫头吃药,应无大碍。未来几日,我每日清晨都会去复诊一次。若遇特殊情况,你们随时来叫我都行。” 先生对于文娥去疫区这件事,显然是动了真怒。文博得了药方也没敢多逗留,急慌慌走了。 文娥用了先生的药,效果明显。先生又去复诊了两次,往后几天就没再来过。 文博拿着先生的方子,吩咐手下到疫区试用,竟然效果奇佳。除了那些年老体衰的康复较慢,其它病患都好转迅速,疫情因此得到很大控制。但只一样,疫区很多患病的幼儿,由于年纪太小,先生的汤药对他们不太起作用。 为此,文博带领谋臣、武将,郑重其事到别苑去请先生出山。这名义上虽用了一个“请”字,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也没人敢不去的。文博亲帅车马,陪同先生到疫区。嘉善县那里,房舍食宿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先生一到,患儿家属们遍纷至沓来,排成长长一条大队等着先生问诊。 分卷阅读43 自此之后,先生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吃饭都几乎没有时间,昼夜不停地给患儿看病。不仅如此,她还从钱唐将小六招来,将存在四方馆里的小白丸全都带了过来。此药对患儿甚有疗效,只是提炼不易,并非开个方子就能简单配出来的。小白丸储量有限,所幸嘉善县的瘟疫已被彻底控制,一月之后,患瘟疫的孩子已所剩无几,可是来给孩子看病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从前八十步长的候诊长廊,如今改成了一百六十步,人都挤不下。周围区县的民众听说嘉善来了神医,全都带着孩子来看病,最远的,从晋安赶来的都有。 文博之前将先生接到嘉善之后,带官员巡查过疫区,就回吴郡去了。其后,他又来嘉善看过两三次,只见先生日夜劳碌、人都瘦了一圈,心中颇为心疼。但是,嘉善县瘟疫也因此逐渐平息,他作为嘉善主君,也为此赢得了不少民心,因此,也只能再辛苦先生,多操劳一二。 疫情彻底平息之后,来找先生看病的人,反而有增无减、更多了。文博听了下属通报,同谋士商量了一下,向民众谎称先生积劳成疾、病重需养,亲赴嘉善,一驾大车,把先生接回吴郡。 文博紧贴着自己的宅子,送了先生一座院落,并在宅邸和院落之间开了一道门,特许先生经由此门,自由进出文府藏书楼。先生毫不客气,带着姬玉和丫鬟立即搬了过去。 文博此人三十一岁,年轻有为,正是男人风华正茂、英俊又不失沉稳、最有魅力的时候。 文博十五岁时,娶了门当户对、大他两岁的蓝氏为妻。蓝氏擅生养,十六年间,已为他生了七个子女。但是,蓝氏年轻时,相貌便称不上多出众,生了这么多孩子以后,身材走形,就更加变成了黄脸婆。可是,蓝氏是一个既聪明又见过世面的女人,深谙驭夫之道。她不断在外面帮丈夫物色年轻貌美、性格温良、家世又好的女人回来,帮着一起笼络夫君。她对文博体贴备至,在文博看来也是贤良淑德的典型。他们夫妻感情不错、心有灵犀,蓝氏看了文博对先生的安排,便立刻明白了丈夫的心思。 文博的年龄比文娥大一倍,学识大得可不止一倍。先生看上了文家的书,遇到难题相询,文博有问必答,每句皆有出处,却不像文娥那么稀里糊涂。先生对文博的学识很敬佩,他愿意时常来自己的院子走走,她也愿意陪他聊一会儿天。 蓝氏比她的丈夫来得更勤,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源源不断地带人送过来。文家女眷之间的聚会,蓝氏时常邀请先生参加。即便先生性格孤僻,对蓝氏特别冷淡,她也从来不跟她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是啊。从我认识你以来,你确是善心大得很。只不过,每次都是慷他人之慨,从未见你出过什么力的。嘴皮子上的英雄,做起来当真轻松。” 最会做人的绿茶婊,其实是藏得挺深的,因为她们太精、太会做人了,更招人喜欢。相反,像女主这样的真性情,因为从不讨好别人,所以,一般更让人讨厌啊~~~ 第21章 寒衣节 十月初一,寒衣节。 吴国公带文家全体男丁去白云山祭祖。 文娥身为女眷,无所事事,一大早就来找先生玩。 先生不在院里。 书桌上,放着两个纸质的包袱皮。房间角落,平常用来采药的竹背篓里,放着香烛、纸钱、纸衣、纸马。文娥心生好奇,翻开包袱皮一看,一个写的是“先妣阮凌秋”,一个写的是“先祖阮寒琦”。 先生的字写得不错,平常写的方子不等文娥看上两眼,就被别人抢跑了。今天闲来无事,正好可以欣赏一下先生的字,猜一猜先生的母亲和外公都是何方人士。 先生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抢过文娥手里的纸包袱,背着背篓去牵马,打算出门。 文娥好奇心大盛,紧跟其后。 在文家,女眷向来不被允许参与祭祖活动。先生身为女子,居然要去祭祀母亲和外公,那就说明,阮氏一门怕是已经绝了后,而先生很能就是最后一点血脉。 先生的本领异于常人,年纪很轻,就有那么大的能耐。且不说她的医术,单是她的武功,就总让人觉得有些雾里看花,摸不清深浅。 文娥因此也对先生的家世分外好奇,无论如何都想跟过去看看,趁机再问一问先生家里的情况。 先生不等文娥追过来,就已经跑远了,一人一马出了西城门,来到笠泽水边。 先生寻了个避风之处,将之前准备好的香烛、祭品取出,沉默着将纸钱、纸衣一张一张慢慢烧了,望着慢慢熄灭的纸灰愣神。 背后树林里,隐隐传来几丝风声。先生猛然惊觉,转头向后望去,一柄飞刀携风而 分卷阅读44 来,已近在咫尺。先生大惊,急忙向侧方移步,正在这时,斜刺里却忽然飞出一支袖剑,将飞刀击落。 “先生!快走!” 一个声音从右侧的树上传来。 先生急忙去找马,却只听马儿一阵嘶鸣惨叫,脖颈处鲜红一片,不等先生走近,就已经轰然倒地。 树林里,猛然蹿出二十来个蒙面人,不过,他们却没有立刻向先生发动攻击,而是自己跟自己先打了起来。 先生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一队人,每人左上臂都系了一条青色缎带。他们人数较少,只有七八个人,但却表现更为英勇,打起架来,有些不要命的架势,故而能够以寡敌众、不落下风。 先生是名大夫,虽然内力出众,但却并不擅长打斗。如今她手无寸铁,眼见战团之中飞刀、袖剑横飞,也不太敢往前冲,只能左躲右闪地尽可能远离战团。但是不管她往哪个方向移动,总会有蒙面人向她冲过来,也总有系着缎带的蒙面人赶来,将她挡在身后,拼死保护。 先生很震惊,完全摸不透两拨人的来路。 远处丛林之中,又冲来十几个人,左臂都系着缎带。如此一来,形式立刻逆转,蒙面人被“缎带”迅速打败,五六人受伤被擒,其他人都逃跑了。 形式转危为安,“缎带”中为首两位蒙面人,走到先生面前,齐刷刷跪倒在地,向先生磕头。 “是赵宁有罪,连累了先生。” 先生大惊! 她一向不愿费神去记人的长相,更加不去记名字,这声音……就更记不住了。 先生仔细分辨半天,方认出蒙面后的赵宁,还有……旁边的甲辰。 赵宁道:“我本来,只是偷偷将先生的解法,抄录了几份给兄弟们解毒,没留神,走露了风声,被大统领查到了出处。我有罪,是我对不起先生。” 赵宁以头叩地,磕头磕得“咚咚”响。剩下的“缎带”们,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先生看着赵宁,额头青筋乱跳,气呼呼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摆手,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既然治了你,原该承受这个结果。你们都起来吧!” 大家都跪着没敢动,先生连呼了三次,这才纷纷站起来。 先生身在医界,对于跟医药无关的事情,一向都很不关心。她此前虽也知道左监卫是御林军管辖的刺客组织,但是,万没想到,这个组织竟然如此灭绝人性、胆大包天,敢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公然杀人,连个大夫都不放过。 用毒之人,自己的毒被别人破了,难道不该自行反省、去精研更厉害的毒术吗?竟然想到要杀解毒之人,可见,这毒客是功力有限、才华所剩不多啊。 “大统领已经派了左监卫第三号人物——楼春城,来江东刺杀先生。之前有三次,都被我们兄弟挡了下来,没有惊动先生。但这一次,楼春城从京城又调动了五百人手……” 先生大惊:“五百人?这……大统领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京城八千,算上各地分部,统共不下两万人……” 先生被惊得全身一抖。 赵宁又道:“但中间有不少是咱们的人……” 先生摆手打断他,扶着额头,平复心情。 赵宁看了看先生,小心道:“如今身在江东,在吴国公的地盘上,左监卫再厉害也要收敛几分。先生平日还是待在家里,傍着吴国公的宅邸,方能安全一些,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 先生没吭声,定定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还是让我们先护送你回去吧!” 赵宁问了两次,先生都未答话,一直在想事情。 有人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马,先生回过神来,嘱咐赵宁安葬好自己的马,然后就翻身上马,在大家的保护下,返回吴郡城。 刚一进了院门,穆世子就急慌慌迎了上来。 “阿玉不见了,先生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先生心里咯噔一下。 护送先生回来的缎带们,一进城就纷纷隐去踪迹,消散于无形之中。只有赵宁和甲辰摘了面巾,跟着先生进了小院。 院门口人影一闪,有人向赵宁招手。赵宁急忙跑过去,听那人不知说些什么,还没等走回来。小院院墙外一棵高树之上,传来弩机发动之声。一支强劲的弩剑破风将一封书信钉到了先生身侧的门板上。 信封里装着一只耳钉和一缕头发,信上写着一句话:田花岗野枫林,一个时辰后前来收尸。 先生只觉脑袋“嗡”地一声。 这缕头发微黄,穆世子 分卷阅读45 认得出,是姬玉的头发。但是,这耳钉却不是姬玉…… 先生认识…… 这是……文娥的。 赵宁此时已经跑了回来,看过信之后,焦急道:“先生不能去!刚刚兄弟传信说,楼春城已经在野枫林设好埋伏,先生你去了非但救不了两位姑娘,自己的命还得搭进去。先生先别慌,等我们跟兄弟们先商量一下办法。楼春城的目标就是先生,你可千万不能去!” 穆世子已经炸毛了,二话不说就去召集起南诏在吴郡的所有人马。他要救他的夫人,刀山火海也别想拦住他。 先生脸色苍白,咬着嘴唇,定定望着门板上弩剑射出的洞愣了一会儿神。咬了咬牙,猛地一甩袖子,奔进里屋,从行李里翻出一把压箱底的佩剑,然后就奔去马厩牵马。 赵宁和甲辰一起拦她。 她沉着脸,目光坚毅,决绝道:“我这人虽一向对人冷淡些,不大关心别人的疾苦。但我做事自有我的担当,不能让他人因我受过。你们俩让开,让我去救文娥和姬玉。我虽然不擅武艺,但好歹练了十五年的昭仑心法,量他们也未必就有本事拿了我的命去。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死了。自然会有人替我踏平左监卫,让他们通通替我偿命。如此情境,我若贪生怕死,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我的身份!死后也没脸去见我的外公和母亲!你们通通让开!不要拦着我!” 先生眼中寒光大盛,吓得赵宁和甲辰赶紧让开。只能跟着先生和穆世子,带人一起杀向野枫林。 野枫林内煞气腾腾,楼春城将文娥和姬玉绑了扔在树林中一片空地中心,周围设下五百伏兵,只等先生一来,就将她碎尸万段。 先生、穆世子、赵宁、甲辰带着南诏的五十多侍卫快马赶到。 穆世子一马当先,身披银色铠甲,手持一柄一丈八尺长的青龙宝刀,用刀远远指着楼春城,大声道:“楼春城!你赶紧放了我的未婚妻!你若是敢伤了她,来日我定率南诏兵马打进京城,把你们左监卫杀得片甲不留。” 楼春城闻言大惊,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是南诏王世子穆萧龙。 楼春城的目标是医鬼,并不想招惹南诏的人。他早前得到探报,听说医鬼同一女子过从甚密,经常形影不离。于是,便派出属下擒人,没想到,却擒回来两个。楼春城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才是医鬼密友,便将两人一起押了,却哪想到,居然惹了南诏王的人。 楼春城向着穆世子连连拱手告罪,抱歉道:“小王爷,误会啊!误会!是属下拿错了人,小王爷不要动怒,我们马上放人!” 楼春城话毕,立刻命人松了姬玉的绑绳,派人送到穆世子马前。穆世子急忙下马,将人接过来。姬玉吓坏了,一见到穆世子就哭了。好在,楼春城虽然抓了她,倒还并没把她怎么样,身上也没有伤。 楼春城道:“今日是个误会,冒犯了小王妃,楼某他日定然登门道歉,任凭小王爷责罚。我们要拿的人是医鬼,跟小王爷没有半点关系,还请小王爷不要插手。” 穆世子有些犹豫,看了看先生。 先生没说话。 姬玉哭道:“咱们赶快走吧!他们人多,还埋伏了很多陷阱,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姬玉看穆世子仍在犹豫,非常着急,捉着他的手拉他走。 “快走吧!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穆世子双脚钉在地上,没有动,眼睛望向先生,神色同往常很不相同。 姬玉心思细密,立刻便察觉出了那一丝异样,于是便更用力地拖着穆世子,妄图将他拖走。 “这个女人不值得的!”姬玉大声道。 穆世子是南诏第一武将,身高力猛。姬玉不管怎么用力拽他,他都纹丝不动。他也不看姬玉,只管看着先生。 先生皱眉看着穆世子,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坚定,道:“萧龙,你快走吧!我们两人不能都死在这里!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去趟信阳梅公楼,找一个叫梅凌雪的男人!告诉他我的死讯,告诉他你是谁!” 先生话毕,从怀里掏出一块鸽蛋大小的白玉云纹玉佩,扔给穆世子。 先生拔出佩剑,最后看了穆世子一眼。 “找信阳梅公楼的梅凌雪!以后的事情,就都托付你了。” 先生足下发力,向着包围圈冲了过去。 兵戈声四起,隐在暗处的“缎带”影卫们,都跟着先生冲了上去。四周高树之上,楼春城埋伏的人也起了内讧,相互厮杀起来。一时之间,敌我难分,完全是一场混战。 先生这辈子,只学过一种剑法,名曰“昭云十七式”。 此剑法,剑如其名,真真正正只 分卷阅读46 有简简单单的十七个招式。或挥或斩,或刺或挑,没什么花活儿。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配合昭仑心法,将先生的内力充分发挥出来。昭云剑法施展时,佩剑虽只有三尺长,但剑气可以外伸到一丈以上。 先生内力强大。 蒙面人们碰上昭云剑,若是触上剑身,则兵器立断,被剑气斩为两段。若是躲开了剑身,被剑气碰上,则一样地削肉断骨,比寻常宝剑还要锋利。 先生的剑,所向披靡。但是,她却没有奔着刺客们去,而是冲向了空地四周的树林。 树木纷纷倒地,攀在树上手持弩机的刺客们,只能跳下树来。埋伏在树后面的刺客们,失了大树的掩护,也都纷纷暴露形迹。 先生脚快剑快,围着空地转了两圈,就把空地四周的树木尽数砍倒。失去了立体攻势,刺客们就只能围成很小的圈子跟先生搏斗,再多的人也派不上用场。只要先生的体力足够好,运气又足够好的话,杀得鱼死网破,甚至于逃出生天也不是不可能的。 穆世子并没有走,命人拖走姬玉,大喝一声,带人冲进了战团。 到处刀光血影、飞镖暗器乱飞。 左监卫中支持先生的人,纷纷将浅色手帕或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浅色布条扎在左臂之上,同楼春城为首的刺客团战在一起。 先生内功强大,手脚上的速度比一般武者快很多倍。每挥出一剑,则必有刺客倒地,而她的人,早已闪到了下一个地方。 先生正在奋力厮杀,却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好。 “先生,小心脚下!” 这时才感觉脚底空虚,使不上力气,整个人直往下坠。 不好!是陷人坑! 先生忙提一口气,踏着风势硬往上拔,人刚刚向上腾起来一点,埋伏在周围守着陷阱的七八个刺客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每人手中一副连弩,对着先生一顿激射。先生只好挥剑相挡,如此一来,就松了向上提的力量,整个人又开始往下坠。陷阱很深,底部布满抹了.毒.药.的锋利尖刺,掉下去就必定非死即伤。 先生心知不妙,隐隐觉得,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第22章 高人 远处传来马佩鸾铃之声,一匹通体漆黑、油光水滑的骏马,载着一名身穿玄衣的男子,风驰电掣般从远处驰来。 男子策马冲入战团,举目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了远处被人包围的白衣女子。 “夜行!”男子大喊。 他策马冲开阻隔的人群,向着女子奔了过去。 女子的身体正在往下坠,四周的.弩.箭.密如雨点。男子见状,急忙从马上跃起,宝剑出鞘,手臂挥动,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堵青色的剑幕,冲破包围圈,向女子跃过去。 “扑通”、“扑通”,一连有几个被男子击倒的蒙面人,被男子的剑力冲撞、身不由己落入陷阱。男子身在空中,踏着这些人的身体,向女子奔过来,速度快得眼睛都难以看清。 先生闻声回头,眼前一花,已被男子揽着她的腰,从陷阱中拽了出来。 先生身量很高,身为女子,个子比普通男人还要高上一点。但是,玄衣男子身材却更为高大,他揽着先生的腰,先生的脚就离了地。出了陷阱以后,他并没松开先生,而是继续揽着她,挥起长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身前的所有刺客都放倒了。 先生只觉得,眼前像有一座青色的屏障,将她和男子包在中间。那男人,明明只用了一只手、一柄剑,却能很神奇地造出一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穹型屏障出来。先生只见,四面八方飞来袖箭、飞刀、宝剑、长.枪.,通通都被这道屏障挡了出去。“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所过之处,敌者立扑。先生手里的剑,已经没什么用处,反而显得有点碍事。先生只好把它低垂下来,尽量避着男子用剑的方向,不要被它伤了自己就好。 眼前,光影变幻,快如闪电,是男子揽着她,不断突进旋转、变换步伐,所造成的效果。这变化速度太快,没多一会儿就让她头晕眼花。手上的剑,一个松神就落在了地上。男子手臂一抖,将她的身体反转过来,面向自己,再一把抱住。如此一来,她便服服帖帖地被他抱在了怀里,眩晕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比刚才舒服很多。而他,也因此能抱得更顺手些,从而让他的动作变得更快,杀敌也更顺畅了一些。 男子武力骇人,先生枕着他的肩膀,发自肺腑地敬佩了没多长时间,就已经被这高速的旋转和移动,晃得从脑袋到五脏六腑都翻腾、眩晕、恶心得异常难受起来。 先生从前,从未像今日这般,感觉自己如此娇弱过。 分卷阅读47 她赶紧闭上眼睛,用全副身心去抵御这种无法抑制的感觉…… 可是,男子四处征杀,却始终不肯将她放下地来。他觉得,这里太危险了。只有把她带在身上,才是最安全最稳妥的。 远处传来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尘土漫天,少说也有八百多骑。 吴国公带着十几名副将,同穆世子和“缎带”们汇合一处,加入了战团。本来就因玄衣男子的加入而败局尽显的左监卫们,如此一来更加失去了抵抗能力。 玄衣男子抱着先生,两个纵跃来到几名领头副将的马前,那几名副将便赶紧翻身下马。 玄衣男子将先生放下地,对两名副将吩咐道:“韩忠、张海,你们俩保护好她。” 然后,便一回身,奔着空地冲了过去。 先生头还晕着,甫一下地,无法站稳。韩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先生。先生赶紧紧紧抱住他手臂,保持平衡。 先生对于文娥的状况非常关心,忍着头晕,凝目向空地中心楼春城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背影跃到空地中央,瞬间便横抱着一个姑娘冲了出来。玄衣男子飞纵到吴国公的马前,将怀里的姑娘交到吴国公手里,一个反身,又飞奔了回来。 此时,先生正紧紧抱着韩忠的胳膊,弄得韩忠非常紧张,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玄衣男子一回来,就立刻把先生从韩忠手里接了过去,重新抱到怀里。 他仔细地把先生身上各处检查了一遍,关切道:“受伤没有?身上有什么地方觉得疼吗?” 先生靠在男子身上,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她觉得很难受,低声道:“没有受伤,就是头晕得难受。” 男子很体贴,抱着她不动,让她静一静神。先生乖乖地趴在男子怀里,闭着眼睛,让已经转得七荤八素的神经冷静冷静。 两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着站了半盏茶的时间。先生终于觉得好过一些,恶心的感觉去了三四分。 男子把先生横抱起来,侧放到乌骓驹的背上,自己跳上马背,抱着先生拉住缰绳。 “韩忠、张海跟我回城,蔡俊、刘铮、方启杰留下帮国公打扫战场。” 男子话毕,带着人打马要走。 赵宁和甲辰忽然从不知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众人去路,大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快把我家先生放下!” “先生?” 玄衣男子一愣,转而明白过来。 “我是她的……” 玄衣男子话到一半,有些犹豫。 然后,又皱着眉头,目光犀利地打量了打量赵宁和甲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她是你家先生?” 这话把赵宁和甲辰问得一愣,有些答不上来。 楼春城的人已经损失大半,没剩几苗人了。之前跟左监卫大战的“缎带”们,终于可以腾出手脚,此刻就纷纷聚拢过来,跟赵宁和甲辰一起拦住了玄衣男子的去路。 “放下先生!否则哪儿也别想去!”众人纷纷说道。 玄衣男子一皱眉,右手不由自主按上了剑柄。 先生躺在男子怀里,闭着眼睛正难受着,见此情形,向着赵宁和甲辰摆了摆手。 “你们都让开吧!你们拦不住他的。我没事儿,不用为我担心。” 先生的声音很虚弱,但命令一下,就没有人再敢拦着。大家都退到一边去,玄衣男子打马向前,带着副将和骑兵冲了出去。 乌骓驹跑得又快又稳,坐在上面一点也不颠。先生还从未骑过这么好的马,心中好奇,忍着头痛也想看看这匹宝马的模样。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玄衣男子的脸。他正低头看着她,一张脸俊得有点不太真实。 先生看愣了…… 先生是个脸盲。 由于做了大夫的缘故,先生每日见得人太多。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会去记病患的相貌,用于复诊时对号入座。久而久之,由于病患太多,记相貌对于先生来说,就成了一种负担。因此,她就开始采用病例的方式,来记录病患的病程,并且训练自己,尽量不要浪费脑力,去记忆患者的长相以及他们的名字。 先生对自己的训练非常有效,久而久之,就成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脸盲患者。 在先生眼里,人不分美丑,只有“有病/没病”,“慢性/急性”,“内疾/外感”等一些类型。 在先生眼里,“健康”的才是最美的。 今天这个男子: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血气充足、皮肤细腻,身体的方方面面都透着一股健康的活力。 分卷阅读48 再加上,完美的下巴、健康的牙齿,由此带来完美唇型。明亮清澈的眼睛,整齐地微微翘起的长长睫毛。笔直的鼻梁,细腻的皮肤,完全没有一般人鼻头上那些粗糙油腻…… 先生觉得,这个男子长得实在是太好了。 而事实上,这个男子确实长得特别好。关于这一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质疑。 此时,这个美貌的男人,正低着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这感觉实在太过震撼,震得先生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脸怕是有点红了。 男子对于先生看到他以后的反应,既意外又欣喜,一向抑郁的脸上,忽然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这笑容像一道光,衬得他姿容更加英俊,差点要闪瞎先生的眼。 男子在先生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像是让他感觉特别的幸福。他温柔地紧紧了拥着先生的手臂,让她的身体跟他贴得更紧一些,让他能够更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他觉得很幸福,虽然这份幸福来得太晚了一些,但他还是觉得特别幸福。 不过,先生并未能坚持多久,来配合他的温情。她难受,眩晕和恶心的感觉,还是很强烈。身体不适的人,再美的美味也没有胃口,再英俊的帅哥也提不起兴趣。她再次闭上了眼睛。他低下头,实在忍不住,在她的脸上又轻轻地亲了几下。 回城的这段路程,对男子来说,就像是飘在云端走过去的一样。感觉还没走多一会儿,就进了城。 进了东城门,没走多久,就是玄衣男子在吴郡的府宅。他一拉缰绳,打算从正门拐进去。 先生忽然睁开眼,瞟了旁边一眼。 先生复又闭上眼睛,低声道:“我想回家,送我回去。” 男子“嗯”了一声,复把马头拉回到街道上,轻声问道:“你住在哪里?” 先生闭着眼睛:“我住在南城。” 男子点点头。 “吴国公府邸的旁边。” 男子“嗯”了一声,感觉有些奇怪,故而问道:“你怎么会住在那里?” 先生的样子像是嫌说话都费力气。 “院子是吴国公送给我的。” “哦……” 乌骓驹忽然停住了脚步。 男子一拉马头,调头往回走。 “你被左监卫的人追杀,我感觉你原来的住处还是不太安全,你还是先住我家吧。等你身体恢复以后,我再送你回去。” 男子抱着先生跳下马,府宅门口立刻便有仆役牵了马去。 男子横抱着先生,沿着府宅的中轴线,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过了二门的影壁,在正中一座雕梁画栋、镶着水晶玻璃的樟木大房子正厅里停了一刻,喝了口水。然后,就直接进了东侧的主卧,把先生放在了一座楠木雕花的大床上。 男子弯下腰,替先生脱去脚上的鞋,扶她躺好,给她盖上被子。先生躺了一会儿,复又坐起来。她不习惯穿着外袍盖被子。她的外袍上沾着不少血渍,男子帮她把外袍脱下来,扶她躺好以后,就把她的外袍拿给丫鬟,拿出去了。 先生在床上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男子就坐在床边陪着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看着她,居然也不觉得闷。 先生睡了一个多时辰,再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感觉舒服多了。 天色已经有点擦黑,接近饭点。男子便问她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先生坐起来,只觉全身油腻,想洗澡。男子便喊来丫鬟、仆役,在旁边的屋子里,搬来浴桶、架上火盆,给先生洗澡。 男子把先生照顾得很周到,尤其是居然能在先生洗完澡之后,找出一套崭新的里衣、外加一套漂亮的鹅黄色绣花广袖长裙。 要知道,先生的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很多,这些衣服居然能够长短合适、大小正好,本来就已经够难得的了。更难得的是这套长裙居然很漂亮,领口袖口都绣着精美的朱槿花。裙子的腰带上,还用银线、珍珠、黄玉绣了一朵灿烂的宝石花。裙子的款式和样式都是先生喜欢的,先生前两天逛绣街的时候,都没见到过这么合她心意、而且尺寸又合她身材的衣服。 先生很开心,跟着便添了几分胃口。男子急忙命人上了一大桌子菜,酸口的、甜口的、麻辣的、鲜香的、清淡的、油腻的……摆了整整一大桌子,明显是因为不知道先生的口味,所以各式菜品都端上来碰碰运气。 先生其实不挑食,两菜一汤足矣。看着这一大桌菜,反而有点发愁。 “这……有点浪费吧?” 男子立马命人撤下去一半。 先生看了看剩下的半桌子菜,还是有点多。 男子一笑,拉先生坐下来,一指自己: 分卷阅读49 “我能吃。” 先生觉得男子这个样子,还挺呆萌的,便也跟着笑了。 男子很开心,饭菜也果然吃得很多,当然……仍然不可能吃完那么多的菜。 先生端着一盅茶水,饭后润嗓子,幸灾乐祸地看着已经吃得很饱的男子,还在艰辛兑现“要把饭菜吃完”的承诺。 这顿饭两人吃得还是很融洽的。 饭后,先生其实就想走了,不过,她也看出来男子不想她那么早回去。先生不愿让男子失望,毕竟人家刚刚救过她的命。于是,便决定随和一些,在这府上留宿一晚。 第23章 误会 第二天一早,男子果然践行诺言,亲自把先生送回了小院。 先生和男子面带微笑,一起步入院门。赵宁和甲辰急忙迎出来,看到先生身上漂亮的新裙子,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其实,先生一直都挺讲究穿衣的,只不过,她身上的衣服一向穿得长久、又洗得很勤,因此,掉色、变旧、懈了之后,自然便不如崭新时那么光彩,也让人觉不出有那么漂亮了。 先生先去马厩看她的马,赵宁和甲辰跟在后面,小声汇报昨天野枫林后来的情况。 男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今天穿了一件压着淡黄色绣花暗纹绣边儿的白色锦袍,显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先生去跟赵宁和甲辰谈事情了,他就开始在先生的小院里转悠。 先生的小院不大,里外只有三进院落,但却布局得非常巧妙。回廊、花厅、画亭、小楼错落有致。所有微小的空间,都被设计精巧地种植或摆放了一些花卉、文玩、小摆件。整座院落格局优雅、环境宜人,小巧而不失大气。 院落的西墙,紧贴着吴国公府邸的东墙,墙上新开了一个四瓣花朵型的门洞,将小院和国公府连了起来。门洞边上并没有人员把守,两座院落的人都可以随便进出。 男子站在门洞边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 后院小亭旁边的空地上晒着很多药材,先生手里拿着一只又大又扁平的竹筛子,正在筛药。 男子在小院里兜转了两圈回来,站在先生旁边看了一会儿。 先生的手长得很漂亮,修长而灵巧,一丝瑕疵也没有。 先生一向都很爱惜她的手。骑马、用剑、做粗重活儿的时候,她都一定会带上手套。她的手套,薄的、厚的、丝的、棉的、鹿皮的、羊皮的……各种款型、各种样式、一年四季、应有尽有。她从不做洗刷淘涮类需要将手泡水的工作。饭是从来不做的,衣服也都是拿出去洗,家里的清洁工作都找人来做。 先生的手,是灵巧的、触感灵敏的、外科大夫的手,是千金难换、手到病除、妙手回春的手。 男子看着这双手在竹筛里挑拣药材,先生动作很快,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她是怎么操作的。只见,她的手上就像是多长出几十根手指似的,上下飞速弹动之间,那些需要被挑拣出的药材颗粒,就纷纷从竹筛里跳了出来,自动落入了旁边的筲箕里。 先生挑好了一竹筛药,把筲箕放在一边,又去翻看旁边晾晒的药材。 男子一直在旁边守着,神色中有几分犹疑,却不说话。 先生觉得,他肯定是有话想跟她说,看了他几眼,也不见他开口,于是便端着筲箕打算回屋去。 “夜行。” 男子在背后轻轻唤了她一声。 先生全身一震,手里的药差点洒在地上。 先生皱眉回过头来,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了男子几眼,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显得比先生更震惊,眼睛睁得老大。 “你怎么会这么问?莫非……” 他的眼中现出一丝痛色,声音都有些颤抖。 “难道……难道……我们见面从昨天到现在,你竟然……竟然……” 先生瞪着眼睛,仔仔细细把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用力搜寻他的影子…… 完全想不起来啊! 先生用力地想…… 能够知道她的名字的,多半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了。 所以,忘掉也很正常吧。 先生心下释然,容色也平静下来。 那男子,却显得有点不能承受,身上的光彩都退了,整个人像笼在一团阴霾之中,显得非常痛苦。 对先生孜孜以求的人,先生见得多了。但这个男子,开心起来,就开心得好像要上天,伤心 分卷阅读50 起来,又仿佛伤心得要死了一样。如此地情绪波动剧烈,实在是让人担心。要知道,像他能耐这么大的男人,真要想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那还真有点难办。 先生想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先生平常一向就对人冷淡得很,如今再冷下脸来,整个人就跟冰渣子一样。男子像是有些受不了先生对他的这种态度,虽然脸上还绷得住,没有什么失态的表现,但眼睛里已是波涛汹涌、几番明灭,眼看就要将一腔情绪,抑制不住地倾泻出来。 先生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麻石散而紧追着她不放的人何其之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隐去姓名,活得这么低调。 先生处理这种事情经验太丰富了。 男子似乎想说点什么,先生一抬手阻止了他。 先生冷冷道:“想必我从前是救过你的命。” 男子没有答话,但是从态度上,先生看得出,她所猜不错。 “你昨天救过我一命。如此一来,两命相抵,咱们两不相欠。从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走吧!” 先生话毕,喊了一声:“赵宁、甲辰何在?” 赵宁、甲辰真就冒了出来。 先生向着男子一抬手,做了个“请”式。 对赵宁、甲辰道:“送这位公子出去!” 赵宁、甲辰赶紧领命。 男子站在那里,看着绝情的先生,全身的血都凉了。 但是,他居然没有发作。相反地,神情上看起来,竟比刚才还要冷静许多。 他低低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从前做错了那么多,被这样惩罚也是应该的。” 男子没再说什么,黯然转身,离开了。赵宁和甲辰跟着送了出去。 先生站在原地,目送三人远得看不见了,这才松下绷紧的神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先生见过的“麻石散”病患里,这人是看起来最可怜的了。既然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他就一定是六年之前做的手术了。居然都过了这么久,他的症状还是如此严重。真是愁人!真是愁人啊! 唉! 先生回屋制药去了。 药房角落里放着的三坛药菌,先生已经养了六天,很快就能制药了。这正是最紧要的时候,制药的一应器具也需要提前准备,清洗、烫晒、干燥,一样都马虎不得。但凡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一批的药,可能就不能用了。 先生忙着制药,很快便把早晨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忙忙叨叨一整天,到晚上收拾妥当准备睡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咚咚咚”敲门声响,赵宁在卧房外小声问道:“先生,先生睡了没?” 先生的衣带刚解了一半,急忙又伸手系上了。 “什么事?” 赵宁答道:“江夏楚平侯王珩求见。” 江夏? 楚……平侯? 先生愣了一瞬,皱起了眉头。 “就说我睡下了。” “先生,我已经挡过一回了。但他们说有要紧事……而且……而且我也觉得挡不住他们。” 先生皱了皱眉头。 “好吧,带他们到花厅坐下,我随后就到。” 等到了花厅,见了来人,先生终于明白,赵宁为什么要说这人他拦不住了。 来的这位,正是早晨刚刚跟她闹过别扭、被她轰走的那位男子。 先生心上,一条模糊的老旧伤疤,微微地痛了一下。回想起来,她早晨对他确实粗暴了一点。他毕竟是个病人,是个可怜人。她身为医者,原不该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冷硬的。 他面容冷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全身上下泛着一种阴郁气质。作为一名相貌姣好的男子,这份阴郁落在他的身上,便让他多处几分深沉、稳重的感觉,比之从前,更多处许多男子的成熟魅力出来,显得更加迷人。 只见他定定望着先生,低沉道:“我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明日一早就得离开吴郡。你一人留在吴郡太不安全,若是再遇上左监卫的追杀,怕会遇到危险。所以……” 男子一指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一个韩忠,一个张海,先生全都认识。 男子又道:“我把韩忠和张海留下来保护你,有他们带人保护在你身边,我方能安心。” 先生摇摇头:“我喜欢四处游历,一向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我不需要他们保护,你不要把他们留给我。” 男子叹 分卷阅读51 了口气,道:“我便知道你会这样。但是,左监卫实在太危险,不管你怎么说,我也要留下他们。如果你看他们心烦,那我就让他们守在外边,带兵保护你好了。” 男子很坚决,也没给先生留什么商量的余地。 先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先生起身,叫男子跟她到书房去一趟。 在书房里,先生拿出了她那著名的“升乐”和“少思”这两味药,每样十二瓶,整整一年的用量。先生把那用药的讲究和方法,细细跟男子讲解了一遍,又提笔写了方子,给他放在药篮里。 男子眼眸幽深,看着先生。 “是不是每一个爱上你的人,你都要给他们吃这个药呢?” 先生一惊,没想到男子打听到的事儿还挺多。 先生纠正道:“是每一个爱上我的‘病’人。” 先生在“病”字上加重了语气。 男子叹了一口气,却不接药。 先生把药篮往男子跟前推了推,语气非常恳切:“‘升乐’和‘少思’这两味药,在我所制的所有药里边,是工序最繁琐、制作最复杂、成药率最低的了。每一味药都有四十道以上的工序,十个制作批次里边,只有一到两次能够成功。” 先生看着男子,算得上是苦口婆心。 “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制了这些药送给你,可不是跟你说来玩玩,又或者是随便给你试试的。这药虽药效奇特,但却并非是邪门外道的治法。它们并不会麻痹你的神经、影响你的意识,也不会让你做出自己不可控的事情。它们只是帮你减少忧虑,让你更乐观、更容易快乐一些。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先生看着男子的眼睛,将药篮递到他的手里,强调道:“这真是好药!你若肯信我,便一定要拿去服用。用药之后,自然便会晓得它们的用处。” 你若肯信我…… 你若肯信我…… 男子黝黑的眼眸有些泛潮,他一言不发,一把抓过药篮,站起来立刻转身。 两行热泪从眼中奔流而下,他提着药篮就往外走。 先生在后边追问道:“这药你可一定要吃啊!” 男子“嗯”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韩忠和张海以前,从未见过他们这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将军,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一声不吭,半点哭声都没漏出来,但眼睛里的泪水,却跟那齐州的泺泉一样,源源不断、大颗大颗地溢了出来。 韩忠和张海骑马跟在将军乌骓驹的后面,回到了将军的府宅。将军明日就要开拔,一干事务早已安排停当。因此,回府以后,就立刻洗漱就寝了。 韩忠和张海颇不放心地在卧房外守了一阵,却并未听见里面有什么不正常的动静。想来,他家将军久经沙场、能征惯战,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没见过?今日,将军伤心的样子,虽然比平常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但是,量来以将军的肚量,这点事终归不算什么,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韩忠和张海又守了一会儿,就走了。 卧房里边,王珩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从前的事情,一历历、一幕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断翻滚。他觉得很痛苦、很后悔、很悲伤、很绝望。明日就要开拔,还有太多要事要办。他也想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先放一放,等他先把眼前这些棘手的事情处理完了,腾出手来,再慢慢磨她,从长计议。 他头疼欲裂,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眼泪就像决堤的江水,只要他一想到从前的事,一想到她从前的样子,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仿佛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王珩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身体和精神一起折磨着他,让他更加痛苦。 二更以后,王珩实在是睡不着了,干脆翻身坐起,却一眼看见了夜行给他的药篮。 王珩看着药篮想了一会儿,一咬牙,干脆地走到桌边,把黑色瓶子里装着的药丸倒出一颗,冲着凉茶喝了下去。王珩喝完药,坐在床上静了一会儿,居然就起了困意,再倒下去,居然一下子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王珩这后半夜睡得很沉很踏实。待第二天早起,只觉神清气爽,身体活力充沛。 王珩看了看桌上的药篮…… 果然……是好药啊。 夜行没有骗他。 夜行说得很对。 夜行一向都说得很对。 王珩摸着药篮里白色的瓷瓶,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倒出一颗,服了下去。 b 分卷阅读52 r 第24章 围城 文娥又出状况了,不过,这次跟前次不同,忧伤中还带着点小欢喜。 先生很无语。 看来人生有些坎儿,还真不是一步就能迈过去的。 不过这一次,她可没空再陪着她听书解闷。上次瘟疫,小白丸用去太多,她制药正到紧要关头,哪有功夫听丫头说那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觉得,丫头就是亏还没吃到位。人要想长大,光靠别人劝解是没有用的,还是得自己亲身经历。 随她去吧…… 先生给赵宁和甲辰下了一道令,命他们把文娥挡在门外,十五日之内不准放进来。 先生下完禁令,就进了药房,埋头制药去了。 连文娥都进不去的地方,其他人就更别想了。等到先生十五天闭关完毕出来,吴郡已发生了很大的状况:吴国公几乎带走了吴郡所有的兵马,不知是出征哪里,甚至,连穆世子都一起带走了。 “哦。” 先生喝着茶,听赵宁介绍这几天的情况。 赵宁上前一步,凑近先生的耳朵小声道:“其实,先生若想知道他们的去向,咱们还是有办法查的。” 先生看了赵宁一眼,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关心他们做什么?” 赵宁赶紧低头。 先生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问道:“你之前提起过的那位,一到半夜就手脚抽搐的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赵宁闻言赶紧往地上一跪,叩首道:“上次害惨了先生,以后不敢再连累先生了。” 先生放下茶杯,抬手让他赶紧起来。 “我最近闲来无事,把你的兄弟叫来,我给他看看吧!” 先生站起来,不等赵宁又跪下叩谢,抬步走了。 赵宁,带来了他的一个兄弟…… 又一个兄弟…… 一群兄弟…… 一大群兄弟…… 小院已经住不下了…… 穆世子一走,姬玉就没什么话语权了,很快,别苑也住满了…… 韩忠和张海,为了替他们将军讨好先生,把他家将军的府宅也辟出来一大块。 左监卫的病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先生诊病神速,手又快,一上午能做八台手术,但即便如此,住院的人进进出出,却总不见少。 最后,就连赵宁都已记不清,先生到底治过哪些左监卫的兄弟们。 总之就是,太多了! 先生不就是一个医生么? 左监卫的大统领,不就是因为先生治了他的人,所以就想杀先生么? 那就来吧! 先生忙得脚不沾地。十五日禁令一解,文娥端着她那忧郁、又面若桃花的小脸蛋,把脚削尖,又插进来了。 “姐姐。” 文娥的声音,苦闷中带着娇羞。一副大有“隐情”,且很想让你知道“她有隐情”,但又偏偏不想说“是啥隐情”的样子。 先生正偷空拨两颗柑橘润润嗓子,见文娥这幅形容,才懒得问她。 先生不问,那是真的不关心。 文娥原本端起来的“小秘密”,此刻反而百爪挠心地在心里搁不住,特别想说给姐姐,让她给自己排解排解。这周围人里头,适合跟她聊这个的,也只有姐姐了。 “姐姐~” 文娥开始扭着先生的胳膊撒娇了。 “呵呵。” 先生看她一眼,真是觉得她的那些事儿,都不叫个事儿。 “我……”文娥红了脸,道,“我上次跟姐姐说过的那个人,姐姐还有印象吗?” 先生点点头,继续吃橘子。 “我觉得……他……好像喜欢我……” 先生眼皮一跳,忽然来了兴趣,转头看着文娥,等着她说下文。 文娥脸更红了,低头绞着手帕,娇羞道:“可是……他……不能娶我……” “哎?”先生眉毛一挑。 文娥红着眼睛,泫然欲泣,道:“有缘无份啊……” “为什么?” 先生面向文娥,身体前倾,认真竖起了耳 分卷阅读53 朵。 “他……已经有妻室了。” 啊? 先生心里一口严肃认真的气,泄得丁点也不剩了。她复又靠到椅子上,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文娥又道:“大哥对这事也不赞同。” 先生在心里点点头。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先生在心里再点一回头,心说:看出来了。 “姐姐,我该怎么办?” 文娥“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抱住先生的胳膊,把眼泪擦在她的身上。 先生看着哭成泪人的文娥,只觉啼笑皆非。 先生一拂袖子,甩掉文娥,站起身来,打算干正事去。 “姐姐,我该怎么办?”文娥问道。 “怎么办?”先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继续难受啊!不经历点痛苦,哪能懂得真道理?” 先生回身拍了拍文娥的肩膀,又道:“相信我,这点小事儿不算什么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哦,对了。你要是实在受不住,我给你开点药,给你缓解缓解?” 先生用宠爱的眼神看着文娥,文娥却觉得,她说得都是风凉话。文娥擦了擦眼泪,气鼓鼓地看着先生。先生一笑,抬脚走了。 冬月十六,冬至节。吴郡大小商铺罢市三日,垂帘饮博,谓之“做节”。 提前两天,文娥便命人送来十盒“百味馄饨”。赵宁一早给先生煮了二十颗,剩下的先生都让给病号们分了。 冬月十五,文娥身穿新衣,又为先生送来了十盒糍糕做的“冬至团”,有糖馅儿的、肉馅儿的、果馅儿的、豆沙的、芦菔丝馅儿的。先生回赠了小六从钱唐带来的两坛女儿红和四盒精品点心。 文府家宴,文博不在,便由文娥的三伯父主持了族里的祭祖仪式。文家的青壮年全部都跟着文博出征了,家里只剩下些老幼妇孺。文博的夫人蓝氏,连下了两道请柬,邀请先生入宴。 先生自然没去,而是在小院里设下薄酒,请小六、赵宁、甲辰一起吃酒。韩忠和张海带了礼品前来给先生问安,先生看在他们帮她安置了不少病号的份上,给他俩加了两把椅子,大家一起吃饭。 六个人坐了一张圆桌,席间,小六和赵宁给大家讲了几个笑话取乐,韩忠、张海讲了些军旅故事。先生甚难得,也给大家讲了几个她游历江湖时遇到的奇闻逸事。 六人喝到半途,文娥从文家家宴上逃下来,加入进来。她一来,其他六人就都没了讲话的机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全看她一人表演。文娥觉得,这里可比她家那豪华、拘谨的家宴有趣多了,玩得自在又放松,非常尽兴。其余六人看她一人表演,也乐得轻松,非常满意。 文娥多喝了几杯酒,当晚便歇在先生的小院里,发酒疯非要睡先生的床,一晚上把先生挤在墙角里,她倒睡得很香甜、很舒坦。 第二天,天刚放亮,赵宁就在卧房外一顿擂门,“咚咚咚”地声音很大。 先生和文娥同时惊醒。 “大事不好啦!盐郡太守卢放率兵偷渡大江,五万兵马围城了!” 先生还没什么反应,文娥已猛然坐起,穿上衣服,夺门而出,赶紧回家去了。 韩忠和张海闻讯急忙赶来,一起要誓死保护先生。他们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城破,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会保先生安全逃出城去。 先生很无语。 “军阀征伐讨戈,跟我这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即便卢放破城而入,我一介草民,为何就必须要逃出城去?” 赵宁站在旁边,心说:先生,你可太小瞧自己了。想那卢放,若是果真擒住了先生,不管是用来要挟文博,还是用来要挟王珩,那可都是,一个比另一个更好使啊。 周围人都很着急,唯有先生淡然如初,每日仍淡定诊病,丝毫未受周围影响。 文娥跑来好几趟,恳请先生出山。 文娥言道:如今吴郡、荆州两家,趁南郡夺嗣之乱,合力攻打南郡。一个东打闽中,一个西攻庐陵。一旦南郡被除,则可彻底解除吴荆两家来自南部的威胁。他卢放的盐郡,本为弹丸之地,不想竟有胆量偷渡大江、趁虚攻打吴郡。为今之计,当然也可固守城池,待大哥打下闽中之后,再回兵救援。但就怕闽中城固难下,吴郡被围,乱了吴郡军心。倘若大哥为保吴郡,而放弃攻打闽中,则会错失这千载难逢、文王联手的大好机会。实在是太过可惜。 “因此,我有一计,还需要姐姐帮忙……” 先生正在看书,闻言连忙摆手:“我帮不上什么忙!” 分卷阅读54 文娥凑上去捉住先生的袖子,不依不饶,继续讲解道:“盐郡兵马远到而来、连夜疾行,粮草供给必然迟缓。我已派人探听清楚,盐郡的粮草存放在北营之中,只要我们夜晚出城偷袭,烧了他的粮仓,再从水路断了他们的粮路,自可乱其军心。水路方面,我已传令海陵守将蔡丰举,命其出击封锁大江。陆路方面,还得靠姐姐领兵出城,烧了卢放的粮仓。” 先生额角青筋乱跳,瞥了文娥一眼,问道:“以你一介文弱小姐,怎么指挥得动水军大将?” 文娥讪讪一笑:“此计乃是我跟张朝先生一起想出来的。大哥临行前,把吴郡交给张朝先生看守,张先生自然就能调动海陵兵马。” “哦。”先生作恍然大悟状,点一点头,冷冷道,“既有张先生在,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一个郎中,你不要凡事都扯上我。” “姐姐,我们虽有好计,但吴郡无将啊!想来想去,在吴郡,只有姐姐的武艺最高,只有姐姐能够担此重任!” 先生起身就走,文娥紧跟不放。先生命赵宁,将文娥限制在自己五十步之外,文娥这才被迫作罢。 是夜,卢放北营火起,是韩忠和张海带兵出城,烧了卢放的粮仓。但是,卢放救火及时,只损失了不到一半的粮草,剩下的粮食仍够至少半月的供给。 文娥此计失败,非凡没让卢放退兵,反而令其开始更加猛烈地攻城。 吴郡被围,北门和东门的战斗最为惨烈。韩忠、张海带着王珩留下来的亲兵五百,全都上了城墙。赵宁、甲辰也带上了两百多左监卫的兄弟们,上城杀敌。 前方战报,文娥一天五次地跑到小院向先生汇报,来找先生看病的外科病人越来越多,先生渐渐地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亲上城墙,看城上城下人如蝼蚁,到处尸骨如山、哀嚎遍地,颇有动容。 有一簇羽箭,从城下飞射而来,落在先生身侧。旁边的几个士兵训练有素,急忙举起盾牌进行阻挡。城下的盐军,便瞅此空档搭起云梯,派一串士兵攀着云梯往上爬。盐军弓箭密如雨点,有几个吴兵试图推翻云梯,都被羽箭逼了回来。眼见得,最头上的盐兵,还有五步就要攀上城头了。先生躲在城垛后面,情急之下,单手抄起一只擂石扔了下去,正好击中盐兵头部。上头的兵丁跌落时,砸中了脚下的兵丁,如此连锁反应,砸得云梯上的一串兵丁都跌了下去。先生于箭雨之中,冒险伸出手去,握住云梯头部,使内力一捏。竹竿立刻破裂,直达两丈之外,碎为齑粉。 先生同守城将士并肩战斗,直到盐军攻势稍缓才步下城楼。下到半道,正遇上快步上城找她的文娥。 文娥将她拉到角落里人少处,面色焦急。 “姐姐!” 先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给自己派活儿了,遂条件反射地皱了眉头。 先生严肃道:“打斗非我所长,我是不可能去替你家冲锋陷阵的!” 文娥连忙摆手,道:“这次我是不要姐姐去出城杀敌,只想让姐姐帮忙做做样子。” 先生面露疑惑之色。 文娥又道:“蔡丰举飞鸽传书,说水军截漏了一船粮草,今日已到虞地。张先生打算派老将黄琼出西门截击粮队,但需要姐姐带兵出南门,吸引盐军,帮黄琼老将军打个掩护。姐姐出城后,不用真的对敌,只需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拖住盐军大将叶旭即可。盐军虽然兵多,但真正的强将不过卢放、叶旭两命。卢放坐镇北营,叶旭看守南门。只要姐姐能够拖住叶旭,那剩下的将领都不是黄老将军的敌手,老将军就能冲出重围。” 文娥满怀期待地看着先生。 先生皱眉想了想,问道:“要怎么做,才能拖住叶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文中明明写了个绿茶婊,但很多不明真相的朋友还偏偏喜欢她。我也不知道是我把“绿茶婊”写得太成功了?还是太失败了?不过,想想看,生活中的绿茶婊也一向都埋的挺深的,除非吃了她们的亏,否则真挺难发现的,因为她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会做人”啊。 第25章 南诏阮氏 吴郡被围十四日,一直紧闭的南门,忽然吊桥放下、城门大开。一名将军带两千军马冲出城门,在城门口摆了二龙出水阵,稳下阵型。 只见这名将军,身高七尺,身材修长,身上的玄甲太肥大了一些,略显臃肿。此人手上拿着一柄虎头湛金枪,足有八十斤重。枪虽是名枪,但因搁置太久的关系,枪身之上锈斑点点,晦暗的枪头毫无光泽,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刺得动人。 关鹏得到禀报,出了大帐骑马来到阵前,一看敌将形貌,立刻便起了轻蔑之心 分卷阅读55 。 好生漂亮一个小姑娘,吴郡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派人送媳妇来了啊! 关鹏哈哈大笑,惹得周围军士也跟着哄笑起来。 先生并未生气,催马上前几步,大声问道:“阁下可是叶旭?” 关鹏一听,笑得更大声起来。 “叶将军英武,一向最有女人缘、爱走桃花运。姑娘,你这是要阵前寻夫吗?哈哈哈哈……” 先生皱了皱眉:“原来你不是叶旭。” 先生用枪点指关鹏,大声道:“去把你们叶旭将军叫出来,我跟他有话说……” “哈哈哈哈……” 盐军传来一阵哄笑,关鹏面带笑容,一脸轻视,遛着马来到先生近前,一拍胸脯。 “想见叶将军也可以啊!先过了我这一关。” 先生皱了皱眉头。 打好主意只是想拖延时间,难道还真要应战吗? 先生看看手里这条临时借来的枪,其实不算太趁手。 罢了,形式逼人。 先生一拧眉,催马向关鹏奔去。 关鹏挺吃惊:“哎?看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还真敢打是怎么的?” 关鹏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先生的马已经驰到他的身前。她左手提缰,右手抡起虎头湛金枪,“呼”地一下砸下去。关鹏举刀相挡。耳听得“铛”的一声。 关鹏还是太轻敌了。他万没想到,长得如此娇弱的一个小姑娘,手里居然提了这么重的一杆枪。此枪速度极快,在半空之中抡了半圈,再砸下来,力量陡增数倍。关鹏一个挡格愣没架住,胸前漏出大片空档。 见此情形,先生也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如此一员大将,手上的刀居然跟根儿筷子似的,一打就歪了? 先生没迟疑,趁着关鹏的空档,将枪往前一送,正中咽喉。先生一收枪,关鹏就从马上滚落下来。 先生策马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挑枪尖在关鹏身上擦了擦枪尖上的血。 盐军小卒飞速跑上前来,把关鹏的尸首拖走了。有人飞速去后帐禀报,叶旭一听就急了,连忙提戟来到阵前。 叶旭人长得不错,再衬着一身的亮银盔、亮银甲,.跨.下.一匹白龙马,显得整个人确实英气逼人。 他用手中方天画戟一指对面,大声道:“来者何人?” 先生并未答话,反而问道:“你可是叶旭叶将军?” 叶旭听这声音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先生满意一笑,道,“阁下可曾记得……” 先生正打算,把文娥替她准备的一千字的稿子背一背,依计拖延时间。叶旭却皱着眉头驱马向前走了几步,一双眼睛盯着先生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 叶旭显得很吃惊,不确定道:“阁下,可是下邑城葫芦巷里的那位女先生?” 先生愣了。 叶旭盯着先生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弄错,又道:“三年前,我右手掌心感染溃烂,深可见骨,差点残废,是先生救了我。先生想必是把我忘了吧。” 叶旭摊开掌心,向先生展示手心上的一道疤痕。 先生皱了皱眉。 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有人考量她的记性。她的脑子,早被病理药性塞满了,哪有空余来记人啊? 叶旭又道:“当时同我一起看病的,还有来自关外太白山的班文、班武这对双胞胎兄弟。他们练武时,赤手空拳同一头猛虎搏斗。一个伤了左臂,一个伤了右臂。先生可还有印象?” 先生恍惚想起:一模一样的一对兄弟,她嫌不好认,还命人在他们衣服外面做了个记号。不过,眼前这个自称右手感染的叶旭,先生还是想不起来。 叶旭画戟垂地,在马上作了一揖,恭敬道:“先生救治之恩,叶某没齿难忘。却不知先生身为大夫,为何要披挂上阵、犯刀兵之险呢?” 叶旭这一番话,算是把先生默背在心里的台词彻底打乱了,只能顺着继续说,拖延时间。 “我被困吴郡,不得不出一份力。” “原来是这样,”叶旭点点头,道,“有我叶旭在,先生不必担心。待我禀过我家主公,接先生出城便是。” “哦……” 话说到这儿,先生除了点头,也没别的话能说了。可是,文娥交代给她,要她拖住叶旭,这任务还没完成,若是就这样回去了,还是不妥。 先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杵在马上发呆。 叶旭不明白先 分卷阅读56 生阵前发呆是什么意思,只好问道:“先生可是找叶某还有别的事?” “呃……” 先生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看,我是正儿八经地出城来杀敌,就这么莫名其妙回去了,看着倒像是里通外敌。再者,你虽说是我的患者,也说得有模有样,但是,我并不记得你。保不齐,你刚才所说,不过是为了诈我而说的鬼话。我若是信了你,岂不是着了你的道儿。依我看,此事还当如此处理。既然,你说是我救了你,是你欠了我的恩情,那不如这样,咱们这笔恩情就此一笔勾销。你我认认真真到场上打上个几十个回合,你杀了我也好,我杀了你也罢。如此这般,我回城后也好跟主家有个交代。” 先生话毕,一抖枪柄,奔场上来了。吓得叶旭一边摆手,一边勒马往后退。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我断不敢跟先生动手,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先生往前赶,叶旭往后退。两个人在两军阵前,一个追,一个躲,满场转圈子。这倒也不是叶旭怕先生,只不过,他从先生骑马、用枪的姿态看出,先生并不习惯穿盔甲,因此,也知道先生其实并不擅长马上作战。两人真要是打起来了,先生若真是伤到他了,还好说,若是一不留神,她把自己伤着了,这才难办。回头若说是他打伤了救命恩人,那可百口莫辩。 先生追了叶旭几圈,一直没够着人。心里算算,这时间拖沓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拉住缰绳。 “既然你无心应战,那今日便算了,咱们明日再说。” 先生话毕,催马回城。叶旭在后面,拱手相送。 先生命令军马后撤,刚走到吊桥旁边,忽听身后几声炮响,有一大队人马从西面疾奔而来。 领头之人,身高九尺,四肢粗壮,皮肤黑而发亮,眼睛炯炯有神。猛一看,有点像寺庙里的金刚下凡。这“金刚”.胯.下.一匹大宛马,马鞍桥上横放着一个身穿铠甲、绳索捆缚的老者。这老者浑身是血,头盔已经被打掉了,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样子非常狼狈。 “金刚”一马当先,来到阵前,将老者从马鞍桥上扔下地。立刻便有几名盐军小卒冲上来,将老者押了跪在地上。 “主公!” 叶旭急忙向“金刚”行礼。 先生勒住缰绳,下令军士重新摆好阵型。 “金刚”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声东击西之策,以为拖住了叶旭,就没人拦得住你们了吗?哈哈哈,黄老将军武艺不错,只可惜年纪太大,英雄迟暮了。” “金刚”笑罢又转头问叶旭:“我听人说你被个姑娘追得满场跑,还说她是你的恩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旭一抱拳:“回禀主公,这位就是我先前向你提过的,替我医手的那位神医。” “金刚”大吃一惊,又仔细看了看先生的脸。 “我一直以为那定是一位老先生,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奇哉!妙哉!” 先生并不认识黄琼老将军,但是,从“金刚”和叶旭的对话里,她也猜出,这位老者应该是黄琼,而这位“金刚”多半就是卢放。 卢放看了看叶旭,知道此人仁义,对恩公下不去手。他还听说,这名女将虽然长得柔弱,却能一枪挑关鹏于马下,可见手上有点功夫。关鹏功夫不弱,能将他一枪挑于马下者,怕是除了他和叶旭,没人能敌。卢放揣量揣量,觉得今日还需将这女将或擒或杀了,方能免除后患。 卢放用手点指先生,大声道:“你杀我大将,休想逃走。既然叶旭不愿与你对敌,那便由我卢放跟你大战五百回合。” 卢放话毕,提着凤头刀就冲了上来,冲到一半,忽然又勒住缰绳,大声道:“不过,我卢放刀下不杀无名之辈,来将通名,再战不迟!” 卢放人高马大,先生自忖未必就能是他的对手。今天,她本来是依文娥之计来阵前背背台词,如今这形式实在是始料未及。她在心中不断估量,自己跟背后城门之间的距离,认真考虑着:是回城?还是冲破盐军阵营?究竟是哪一条逃跑路线更方便一些? 先生这份迟疑透出几分怯意,被卢放看了个明明白白。 先生道:“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再战。” 卢放大笑道:“胆小鼠辈,竟连名姓都不敢通报!” 先生犹豫了一下,大声道:“南诏阮氏。” 卢放一听,就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城头传来鸣金之声。先生急忙命令军士们通过吊桥撤回城门,自己则留在最后,压住阵脚。 卢放嘲讽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大笑道:“南诏出了个‘昭寒宫’,倒是让全南诏姓阮的都沾了光,以为抬出一个姓氏就 分卷阅读57 能唬人了。只可惜,昭寒阮氏已经绝了后,昭寒八大家也早已分崩离析。如今,还抬‘昭寒宫’的名牌出来唬人,真是可笑至极。” 先生为吴军断后,马已经踏上吊桥,闻听卢放此言,忽然刹住了脚。 城头上金声越来越急,文娥在城头大喊,让先生赶紧撤回来。 先生眼望着军士们纷纷退进了城门,自己却调转马头下了吊桥。先生回身,望向城头,示意文娥升起吊桥、关上城门。然后,拍马回到阵前。 先生看着卢放,脸罩寒霜,整个人就像笼着一层寒雾,煞气逼人。 先生冷冷道:“你算是有点见识的,但还差了一点火候,万不该,拿这半吊子的见识出来卖弄。” 先生冷冷一笑,又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不知道我今天会不会死,但我知道,无论今日结局如何,你都一定活不到明年的今天。卢放,拿命来吧!” 先生用力一握虎头湛金枪,那枪便猛烈而又急速地振动起来,发出一连串的嗡鸣之声。剧烈的振动,振掉了枪身的锈斑、水渍,令这杆名枪再次焕发出灿然光彩。先生一抖枪身,催马奔着卢放就冲了上来,目光坚定,没有丝毫怯意。 卢放看着虎头湛金枪周遭因寒气而笼起的团团白雾,想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一股寒意从心头涌起,连害怕都来不及了…… 先生已马到卢放近前,她抡起虎头湛金枪,以枪做斧,照着卢放的脑袋,就当头抡了下去。这一式,却是同刚刚对付关鹏的那一式,一模一样…… 卢放不是关鹏,虽然接得吃力,但是还是勉强接下了。 不过,这一式只是个前式,正当卢放用尽全力架着枪杆、向上托举的时候,虎头湛金枪却忽然失了力气。先生毫无征兆地将.金.枪.迅速向上抬起,速度实在太快,令卢放收力不及,如此一来,凤头刀上的力道就全部落到了空出,不受控制地向上晃出去…… 卢放胸前空当大开,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先生的枪已经从空中收了回来,枪尖照着卢放胸口就是一个横斩…… 虎头湛金枪重八十多斤,一般人双手使枪都举不动。但是,自打先生拿上虎头湛金枪,就一直使的是单手,从而使运枪的速度更快,招式上也更像是剑法。 先生一个横斩削过来,卢放也不愧是一代名将,眼见错马回刀已经来不及了,愣生生弃马扔刀侧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胸口护甲擦着边将将躲开了先生的枪尖。这若是换做了别的敌手,卢放这一招,虽然狼狈了点,但至少命是能保住的…… 可惜,他遇到是的先生…… 先生用的枪法,名昭寒十九式,此枪法运上昭仑心法,可以内力穿透枪杆,在枪锋处生出一个四尺到七尺长的气刃。这气刃同昭云十七式剑法生成的气刃一样,都是可以削肉断骨,堪比一把真剑。 卢放躲过了枪锋,却躲不过这气刃…… 只听得一声闷响,气刃斜斜划过卢放胸口,隔着护心镜,压断卢放胸骨数根。卢放的两条胳臂都被气刃划伤,脸上也挂了彩。他“扑通”一声,摔到地上,四肢着地,撑手跪着,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战况进展太神速,连先生自己都觉得吃惊。 一代名将,怎么这么不经打? 先生小时候,外公叫她昭寒十九式枪法。她将昭寒枪法的招式,同父亲家传的枪法对比,觉得昭寒枪法套路太少、太简单、甚至近似于几乎没有套路,因此,总是担心用这套枪法跟人打架的会吃亏。 外公说:“打架最重要的,是力量和速度。所谓招式和套路,只有在力量和速度相当的对战中,才能派得上用场,大部分时候,都用不上。” 这么多年以来,先生都从未把武学当作自己的主业,日常中,也一直尽量避免跟人打架。对外公的这些话,记是记得很清楚,但是一直都将信将疑。直到今天,她第一次被迫用昭寒十九式跟人对战,才发现,原来外公说得果然很有道理。 卢放四脚着地撑跪在地上,吐了几口血,总算明白过来,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物。 他倒也是个硬汉,伤成这样居然还硬撑着抬头看向先生,长叹道:“能让我临死前见识到昭寒阮氏的枪法,我也算是心服口服、死得其所。昭寒枪法,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枪法!” 先生低着头,冷冷地看着卢放,提着枪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昭寒枪法远称不上第一。卢放,你下辈子长点记性,少逞口舌之快吧!” 先生言罢,毫不迟疑,右手.金.枪.一挥,卢放的头颅就被砍了下来,飞向半空。先生凌空用枪尖挑住卢放的发髻,将他的脑袋挑在枪尖上,策马回城。 吴郡的吊桥升起,城门关 分卷阅读58 闭。叶旭和众多的盐军将士们,被刚才这一幕深深撼动,愣了很久都没回过味儿来。 第26章 礼物 盐军退了。文娥命人,将卢放的头颅高悬于城头之上。盐军士气已失,没过三天,就在叶旭的带领下退兵了。 二个多月之后,文博和穆世子大胜归来,给先生带了不少礼物。 文博给先生送了一对翡翠手镯、一支双珠玳瑁簪、一件孔雀羽斗篷和一把名家书画的折扇。先生除了折扇,把其它礼物通通退了回去。 穆世子比文博来得晚,礼物却多出很多,整整装了一箱子,有:南珠项链一串、檀香手串一串、玛瑙簪子一支、白玉簪一支、凤头珠翠钗一支、黄玉佩一块、徽砚一方、狼毫五支、檀香扇一把、牛角梳一把、万花筒一支、鲁班锁一副、连环锁一副、迷你花灯一支、彩陶玩偶一对、蝈蝈一笼、鹦鹉一对、果脯一盒、点心一盒、胭脂水粉一套,等等…… 穆世子这礼品买得很杂、很随意,包装得也很凑合,约等于没有包装,总之就是看到有趣的要买给姬玉的,都同样多买了一份送给先生。 穆世子命人抬着礼品进来的时候,先生和文娥刚把吴国公送走,正在品茶、嗑瓜子。文娥见穆世子抬了这么一大堆东西进来,参考文博的待遇,以为先生多半不会收。哪里却想到,一向冷漠的先生,两眼放着光就凑了上去,打开箱子一顿翻腾,喜笑颜开,头一次破天荒地见到穆世子没骂人。 先生显然是很喜欢穆世子买给她的礼物,尤其是一只小巧的、泛着乌蓝光芒的蝴蝶型玳瑁戒指。这只蝴蝶,做工精巧、形象逼真,在阳光照射下可以变幻色彩,有一种飘飘欲飞的灵动之感。 先生将戒指戴在手上,在阳光下转着圈地欣赏。 文娥觉得不妥,瞟了一眼回廊里站着逗鹦鹉的穆世子,小声提醒先生道:“姐姐,戒指这种东西,可不是咱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能够戴的啊!” “哎?” 先生原本正高兴着,忽然被文娥说愣了。她认真想了想,很快又开心起来。 “我!”先生一指自己,微笑道,“是嫁过人的。不是‘未出阁’。” 先生话毕,翘着漂亮的左手,欣赏着自己的戒指,美滋滋地飘走了。 先生戴着蝴蝶玳瑁戒指一连美了四五天,第二天上街的时候,正赶上阳光灿烂,更凸显出这戒指的卓尔不群。变幻的色彩映着灵动的造型,说巧其实也不算巧地刺痛了有个人的眼睛。 他同先生擦肩而过,见面点了回头,打了个招呼就错过去了。可能,是那只戒指太扎眼了,惹得他眼睛都失了光彩,一声不吭低头走了。 韩忠和张海也给先生送了一批礼物,有:一匹浮云驹、一把三寸长的柳叶刀、一副天蚕丝手套。 这礼物,先生知道是不该收的,但奈何又实实在在是太喜欢了。她沉思良久,翻出穆世子礼物的一只包装盒,回屋装了沉甸甸的一整盒东西,交给韩忠和张海作为回礼。 韩忠和张海欢天喜地地走了,没过多久,又愁眉苦脸地抱着回礼回来了。韩忠和张海将礼盒放在桌子上,哆嗦地看着先生,将盒子打开,顿时满室金光。 先生数了数盒子里的金条,比她送过去的,还多了两根。 韩忠颤抖道:“先生,这是回回礼。” 先生皱了皱眉,回屋又添了两根放在上面。 “这是回回回礼,你们拿走吧!” 韩忠和张海一起哆嗦了一下,回话道:“这个太……重,我们抱不动。” 两人说完,赶紧告退。没等先生准许,就脚底抹油遛了。 先生对着金条发了会儿愁,又实在是舍不得宝马宝刀。她在屋里踱了三圈,终于下定决心,备了车,亲自抱着金条,前往楚平侯的府宅。 以前左监卫的病患多的时候,楚平侯府有她的半个医馆。她是这里的常客,门卫自然对她毫不阻拦。她找阍者帮她进去通报主家,阍者一脸懵圈。 “主家不是先生么?” “啊?” “韩将军和张将军一直都是这么吩咐的,说:凡是来问‘主家’的,都引去见先生。” 先生很无语,心说:那些是来看病的啊! “那你家将军呢?” “韩将军和张将军都出去了。” “……那你家侯爷呢?” “侯爷?”阍者想了想,回道,“侯爷得先生自己去寻。” “啊?要我去 分卷阅读59 寻?那还要你这司门做什么?” 阍者闻言急忙一躬身,委屈道:“以前来找先生看病的人那么多,我每天光往你那儿跑都要跑十几趟。腿儿都跑细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生不夸我也就算了,何苦非要我挨骂呢?” 哎?这话什么意思? 先生斗嘴斗不过阍者,只好抱着盒子自己进府去了。 楚平侯在吴郡的这处府邸,是他的亲娘留给他的,占地面积很大,府里的园林比吴国公家里的还大一倍。 先生抱着一大盒金条,逢人便问:“你家侯爷呢?” 所有人都对她很恭敬,但所有人都表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先生无奈,只能一间间、一处处,耙地一样地耙过去。 侯府太大,人不好找啊! 先生把很多地方都过了三遍,中间甚至还停下来,在一座凉亭里喝了一顿茶水,汗把里衫都浸湿了,这才千辛万苦地在一座假山后面的石桌旁,找到楚平侯王珩。 费了这么大劲儿才找到了人,先生见了以后,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王珩看样子是正在品茶,可惜桌上的茶水都凉透了,杯子也像是没动过的样子。王珩见先生来了,便提着壶去换了热茶水来,给先生添了水。 先生将满得连盒盖都不太盖得上的一大盒金条,放在石桌上,面带笑容道:“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王珩显得没什么精神,他将盒盖打开,翻了翻金条,没精打采道:“金条我又不缺,我不喜欢这个礼物。” 先生点点头,殷切地看着他,诚恳道:“那你喜欢什么?” 王珩便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幽幽将先生望着,看得先生直发憷。 王珩看到先生的这个反应,苦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到了先生的左手上。 他望着先生手上的蝴蝶玳瑁戒指,道:“我喜欢这个戒指,你把它送给我吧!” 先生被吓了一跳,急忙用右手遮住自己的戒指,保护起来,愤愤然:“君子不夺人所爱!” 王珩冷冷道:“要不给戒指也可以,那你搬回来住。” 先生一听,二话不说,立马把戒指从左手无名指上拔下来,放在石桌上,气哼哼转身就走。 王珩笑了,得意道:“你还是更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吧?” 先生边走边觉得身侧有风,转头一看,是王珩抱着金条跟在她的旁边。先生才不要他送,伸手便来接盒子。王珩抱着盒子,往后躲。 “盒子太重,你抱不动,还是我拿着吧!” 先生眼里都冒火了,心说:刚刚我抱着盒子,在你这么大的府里没头苍蝇一般傻兜三圈的时候,咋没见你说这盒子重,我抱不动呢? 再一转头,看到王珩居然把自己最爱的宝贝蝴蝶戒指扔在桌上,只管自己走了,觉得异常气愤。 “你……你……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的戒指!你是故意……” 王珩反应很快,马上冲旁边一个洒扫庭院的仆役吩咐道:“去把我桌上的戒指收好了。” 话毕转头,难掩得意地望向先生。 先生气急败坏,闷头快步直奔府门。先生的马车,还在府门口等着她呢。她立刻跳上马车,连个招呼也不跟王珩打。 王珩也不客气,抱着盒子也上了马车。他的动作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当当坐好了。 赵宁负责驾车,见此情形完全傻眼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先生吩咐什么,便一挥鞭子,令马儿跑了起来。 先生坐在左边,一路上都向外梗着脖子,透过侧窗帘的缝隙往外看,一眼都不瞟旁边的王珩,也不说话。王珩看先生气鼓鼓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职尽责地抱着盒子,不断偏头望向她的脸。 马车一停,先生“噌”地一下就跳下了车,健步如飞往里走。王珩动作也不慢,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穿院而过,先生一脚迈进书房,回身就“啪”地一声关上门,把王珩关在门外。 先生在书房里,“哗啦哗啦”翻着书,看上了。王珩站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没办法,只好放下盒子走了。王珩前脚刚走,先生后脚就从书房里跳了出来,把赵宁和甲辰叫到近前吩咐。 “你们给我记住了,以后只要是这个人来,一律不许给我放进来!” 赵宁和甲辰赶紧一起点头得令。 赵宁和甲辰的执行力很强,打那以后,王珩就再没机会进过先生的院子。后来,他们在街上也遇到过几次,王珩的反应都很消停,让先生感觉特别欣慰,猜测可能是自己的药起了作用,这风波差不多就过去了。 很快天气转 分卷阅读60 暖,文娥春心萌动,约先生去踏青游湖。 文娥最近都不太正常,从前一天来三次的,现在三天都来不了一次。据先生观察,她脸色红润、面泛桃花,估计近期是走了桃花运了。先生觉得:文娥这个年龄,就是一个最该走桃花运的年龄,不走桃花运反而不正常。因此,便不像别的同龄女子那样,对别人的桃花特别好奇。可是,文娥这甜蜜的秘密,虽不想跟先生说,但却又特别想让先生知道。几次扭扭捏捏地在此话题上启发先生半天,先生都不进她的套,令她憋得确实也挺难受的。可是,先生就是坚决不问。粉红少女心,啰嗦且烦人,先生才懒得掺合。 二月二,土地诞。 文娥一早来找先生,一起吃完富贵果子,到土地庙里烧了香,然后,就找了一叶小舟,到笠泽游湖荡舟。 先生一直都觉得,文娥是个有趣的人。 就拿这次游湖来说,如果是先生来准备,最多就是带点干粮、带点水。换做文娥,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光食品和饮品,她就准备了:干果、水果、点心、清酒、果酒、蜜水、清水……。此外,还有:钓竿、鱼篓、棋盘、小桌、古琴、香炉、画板、笔墨、颜料、油纸伞……整整装了一船。 文娥是贵族小姐,平常出门总有丫鬟、侍卫相随。不过,跟先生在一起,总让她胆子更大一些,就想体验一下自己划船荡舟的“惬意”之感。只可惜,刚刚划了没多远,就觉得手酸臂痛,不想划了。先生才懒得替她划船,所以两人干脆就收了桨,任小船在湖面上随波逐流飘一会儿。 先生不会下棋,钓了一会儿鱼,一条也没上钩,觉得无趣,就跑舱篷里躺着去了。 她最近闲得没事儿,吴国公藏书阁里的医书她都看得差不多了,特别感兴趣的部分,也都找人抄录好了。左监卫的毒,除了“甲”字头的,需要她做手术取出蛊虫以外,其它众人皆可用药物医治。病患见得多了,连赵宁和甲辰都学会开药了。因此,她最近很清闲,躺在船舱里,觉得非常舒畅、惬意。 文娥先是对着杨柳岸,画了一会儿丹青。然后,又焚香调弦,弹了一会儿七弦琴。 对于文娥弹奏的乐曲,先生不会鉴赏,只是觉得叮叮咚咚挺悦耳、比较助眠,所以,便枕着琴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睡了有多大功夫,迷迷糊糊中,听到附近有人说话。紧接着,船身轻轻振动了一下。 只听有个男声轻笑道:“小九啊,也就你能有本事,把先生约出来玩了。” 文娥跑进船舱推先生,欢喜道:“姐姐,姐姐,快醒醒。你一直睡着,我太没意思。咱们上大船上玩去。” 先生摆摆手,翻了个身。 “你自己去吧,我睡着挺舒服。” “不行不行,大好春光岂能浪费?快起来!” 文娥说着话,就不由分说,把先生从榻上拉了起来,推着先生出舱去了。 舱外小风一吹,微微有点冷,先生哆嗦了一下。她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是大船上的谁,立刻给她扔了一件斗篷下来。 对面的大船是一艘大型画舫,甲板比小船高出很多。文娥的小船,已经用绳子跟大船连接了起来。先生搂着文娥的腰,轻轻一跳,就跃上了大船的甲板。 先生上船以后,靠着画舫的船柱子,醒了半天的神儿,这才慢慢看清楚,这船上人可真不少。敢情是,吴国公请楚平侯和穆世子夫妇游湖赏春,一众人等正在吟诗、作画、行酒令,文绉绉地好不附庸风雅。 第27章 叶子戏 先生可不会作诗,在这船上算个“文盲”。她也不乐意参与他们的活动,宁愿靠坐在船柱边上,打一会儿盹儿。 文娥又来拉她。 “姐姐,姐姐,别犯困了。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过来跟大家一起玩儿呀!” 先生一指自己,愣道:“我吗?” 然后,摇了摇头。 “你们说话我又听不懂,还不如歇一会儿呢!” 先生被文娥拽着膀子摇得困意全消,搬了个凳子,上旁边嗑瓜子、喝茶水去了。 文娥请神没请动,讪讪地回人群中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文娥又回来了。 文娥抱着先生的胳膊,一边摇一边道:“姐姐,姐姐。大家不作诗了,准备玩叶子戏。打牌,姐姐总是会的吧?一起玩吧!一起玩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姐姐不要这么无趣。” 先生把胳膊抽回来,摇摇手,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叶子戏!你们玩儿就挺好的,别老是叫我。” 吴国公文博远远地向这边望着,见文娥请不动先 分卷阅读61 生,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过来相劝。 “我们一共五个人,单数没法凑局。先生便当是帮大家凑个数,帮帮忙吧!” 先生心说:五个人不能玩,你们可以四个人玩啊!换着上不就得了? 可是,她一向不大愿意惹文博这个地头蛇,因此,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加入了牌局。 大家玩的是“五行戏”,需要两副牌,每副牌分“金木水火土”五个花色,每个花色遵十二地支,有从一到十二共有十二张牌,其中,一、五、十是记分牌游。戏分两队,交叉而坐,每轮每人出牌一次,分整轮、上下手,大压小得分。手中牌全部打尽后,记分多的队获胜,一局结束。 三位女士一队,三位男士一队。根据抽签,大家围成一圈坐好,文娥给先生介绍完规则,大家开始打牌。 叶子戏,先生是真的不会,而且也很不感兴趣。“五行牌”的大压小规则有点复杂,文娥介绍的时候,先生心不在焉,有些听到了,有些没听到。真到打起牌来,就总是含混着出牌,经常还会改规则。 穆世子是先生的下家,经常遭遇先生莫名其妙的变牌。先生手里拿着一副“地牌”,非要压穆世子的“天牌”。穆世子给先生讲游戏规则,先生也不听,总觉得自己手里这“五个一”,无论如何都比穆世子手里的“同花顺”大。 “好吧好吧。” 穆世子想不让都不行,被逼着,经常被迫把大牌拆成小牌打。但是,即便如此,有先生这样的臭手在,女队也别想赢牌,总是输。 文博笑而不语,跟着大家打了几局后,忍不住揶揄王珩,道:“王贤弟,不对啊!你怎么从来都不压小九的牌呢?” 王珩坐在文娥和先生中间,是文娥的下家,先生的上家。看他打牌的样子,也像是精明老练、熟于牌技的,但是手里却总没大牌。文娥出的牌,回回都被他放了过去,显得很不正常。 王珩一笑,没有答话。 他右边坐着的先生,是个完全不会打牌的“牌傻子”。她手里的一副牌,就那么大大咧咧散散抓着。他随随便便一瞟,就能把她的牌看个清清楚楚。他作为她的上手,尽着放水,她还一路输牌呢。他要是再压她的队友,那她还不得盘盘输?怕是在这牌桌上就该坐不住了。 王珩没有答话,可他上手的文娥,小脸儿一下子就红透了。 不过,即便她脸红透了,在这牌桌上,也不太明显。因为,有王珩这个大帅哥在牌桌上坐着,姬玉和文娥的脸一直都是血色充盈。先生那边,只顾着跟穆世子吵架了,火气很大,脸色也相当红润。文博坐在先生对面,正方便他欣赏先生的美颜绝色,很惬意。穆世子被先生无理取闹,时常被骂得下不来台,脸和脖子都有点红。如此一来,这一桌算下来,就只有王珩的脸色最正常,面上看不出太多喜怒颜色。 姬玉原是个牌技不错的玩家,被这一群人瞎一搅和,整得牌桌乌烟瘴气,忍不住道:“我看先生和侯爷,都像是对输赢无所谓的。这样玩太没意思,咱们还是得给输家来点惩罚,这牌才更好玩一点。” “有理有理!”文博非常赞同,道,“咱们不如这样,以后每局输的那队,都需派个人出个节目。唱歌、跳舞、吟诗作赋均可。” 姬玉一听,立马跳起来,大声道:“那我可不要跟先生一队,跟她一队就别想赢牌。” 文娥立马也跳了起来:“就是就是,我跟姬玉姐姐已经被她害了这么多局,换队换队!必须换队!” 先生闻言,把牌往桌上一摊,坦荡道:“你们玩儿呗!我早说我不会玩牌......” 先生说到这儿,起身要走。文娥急忙跑过来,一把将先生按住。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还怎么报仇?” “哎?”先生被文娥说愣了。 文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把先生按得死死的。 文博看着先生,微笑道:“一起玩嘛!别总说要走。” 先生叹了口气,只好又坐下了。 文娥和姬玉原以为,像先生这样的臭手,没人会愿意跟她一队。没想到,穆世子表现得特别积极。 穆世子大声道:“我必须跟先生一队!这样,她就不能欺负我了。” 众人大笑起来。 王珩道:“咱们仨一起吧!免得她们说我不用心。” 大家又大笑一轮。 六人重新抽了签,再次坐好。 先生愁眉苦脸,找文娥把规则重新讲解一遍,易混淆处,还特别让文娥帮她写了小抄,压在桌边,方便她查阅。 惩罚一出,先生终于肯抖擞精神,认真打起牌来。b 分卷阅读62 r 先生原本就是个聪明人,算学很好,记忆力出众。一旦她眸光汇聚、认真打起牌来,没两局她就学会了算牌,而且很快就变成了记牌的一把好手。 王珩坐在先生的下下手,将手中牌收成一摞,用眼神示意,让她将牌收起来一点,不要便宜了坐她上手的文博。先生会意,急忙收了收牌,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他刚才是坐她上手的,敢情刚刚,他一直都在偷偷看她牌啊? 先生很生气,用眼睛瞪王珩。王珩难得能见到她这副调皮样子,非常欢喜。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忍俊不禁,暖暖一笑,仿佛春花绽放一般。王珩的脸俊得刺眼,让先生无法直视,赶紧转头看牌去了。王珩看到先生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这“五行戏”,讲究得就是队友之间的一个配合。先生和王珩眼神交流频繁,彼此间心有灵犀,配合打得相当好。 文娥坐在先生的下手,王珩的上手,每出一手牌,都被王珩重重打压,同先前的情况简直天壤之别。连穆世子都觉得他出手太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王珩对文娥反差太大,让文博觉得好笑,遂意味深长、弦外有音地向穆世子,解释道:“这是做贼心虚,懂不懂?” “啥?”穆世子没反应过来。 文博说得更直白一些:“避嫌!懂不懂?” 穆世子恍然大悟,看看王珩,又看看文娥,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哈哈,挺好!挺好!” 王珩没说话,心里却不大喜欢他们这个玩笑。他转眸去看先生的反应,她正在专心打牌呢,完全没注意大家在说什么。 正轮到姬玉出牌,她打了三张“一”出来,压过了这一轮所有前手...... 先生忽然一拍桌子,把姬玉吓了一跳。 “不对!你这张火一之前出过,你作弊!” 之前,文博、文娥、王珩、穆世子,都正沉浸在文娥、王珩那段桃色玩笑里,都没注意到牌桌上的情况。听先生这么一说,这才一起回神。 姬玉红了脸,矢口否认。 先生道:“你上两轮出顶天串的时候,出过这张‘火一’。” 姬玉分辩道:“我有两张‘火一’。” “不可能,另一张‘火一’国公之前出过。咱们打双那一轮,他出过一对‘水火一’。” 先生说着话,真就从文博出过的牌里,把那对“水火一”翻出来了。 姬玉偷换牌的罪证,已经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姬玉涨红了脸,觉得很丢面子。 穆世子看一看自己的未婚妻,怎能不护短,赶忙打圆场。 “算了算了,玉儿这点花招儿,比起你刚才的蛮不讲理,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文博和文娥也急忙附和,一起笑道:“就是,就是。她比你还差点。哈哈。” 先生很认真,把那差点被姬玉骗去的十分,取回来放到己方分堆里。 双手一拍,哈哈笑道:“喏,加上这十分,我们刚好比你们多五分。我们赢啦!” 先生话毕,冲着文娥不断鼓掌,微笑道:“丫头,来,快出个节目。” 先生一向对穆世子很不相同,引人遐想。对姬玉也一向比对旁人更刻薄些,总有几分没来由的嫌弃。先生对穆世子夫妇这冰火两重天的待遇,也非一日两日了。跟他们稍有接触的人,都觉得这三人有问题,就更不要说文博、文娥、王珩他们了。刚刚先生指责姬玉偷牌,大家本都以为,是先生吃醋,故意要给姬玉难看。没想到,她原来居然是认认真真要赢牌,这情节跌宕起伏地,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王珩幽怨地看了先生一眼,正对上先生望过来,得意的目光。 两人眼神交流。 先生邀功道:怎么样?赢牌全靠我吧。 王珩冲先生眨眨眼,一股电流冲破空气,从眼眸射入先生心里。先生全身一抖,脸红了红。 王珩长得好。 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 文博和穆世子,也算男人里头长得非常好的,但是,跟王珩放在一起,便显得黯然失色。王珩隔着牌桌向先生放电,先生心脏受不了,赶紧对着文娥使劲儿鼓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文娥才艺多啊!歌舞弹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表演欲特别强,一点不忸怩作态。这也是先生特别喜欢她的地方。 文娥大大方方,往台前一站,清了清嗓子,打算来首小曲儿...... 先生一拍桌子,打断了她。 “换一个!换一个!刚刚唱过曲儿了,来一个……”b 分卷阅读63 r 先生想了想,又道:“讲个笑话吧!你讲笑话最有趣啦!” 文娥从善如流,真就讲了个笑话,效果颇佳,引得先生笑得很开心。 大家继续玩牌,一局一局转得很快。文博、文娥、姬玉这一队输得多,虽然主要都是文娥出节目,但文博和姬玉也轮替着,表演了几回。先生、王珩、穆世子这一边,很少输牌,但是遇到牌运不好、倒霉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出节目。先生什么都不会,是从来都不表演的。王珩和穆世子分别表演了舞剑、抚琴、吹笛子、讲故事、讲笑话……二十多轮玩下来,六人的游戏,变成了五人轮着表演给先生看。文娥表演得最多,轮数多了她也不干了。她好容易才瞅到一个先生输牌的机会,于是便扯着先生的袖子,说什么都要求先生出个节目。 众人也都很想看先生表演。 “我什么都不会啊!” 先生很为难。 “不管!不管!” 文娥瞬间化身小泼皮。 “那我给你们表演个‘寒冰掌’?” 先生说话间,拿起手头一只茶杯,那杯里的茶水,瞬间便在表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面。 “不行不行!”文娥坚决道,“你的武艺我见得多了!换一个!换一个!” 先生放下茶杯,觉得很为难,因为她是真的没什么才艺。 “唱个小曲儿吧!”文娥建议道,“唱小曲儿最简单了。唱得难听也没关系,好歹唱一个给大家听听。” 先生想了想,唱曲儿貌似确实是最简单的才艺。可是,唱什么呢?她平时又不听人唱歌,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会啊! 先生认真地想了想……记忆深处,仿佛只有那一首歌,她能唱几句吧? 先生清了清嗓子,微笑道:“那我就给大家唱几句《采茶曲》吧?” 《采茶曲》是一首南诏山歌,歌风同中原大为不同,曲调和唱法都比较自由、舒展、高昂、奔放,歌词也写得更直白、更缠绵一些。这首《采茶曲》歌词大意,唱的是一个采茶的妙龄姑娘,在茶田里偶遇一位青年、思慕青年、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歌词中有些段落,按照汉人的标准,写得有些直白露骨、有伤风化。但是,先生是用南诏方言唱的,在场除了穆世子和她,都没人能听得懂。 先生不是个会唱歌的人,但她声线甜美、音域又宽。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不习惯唱歌,所以有点拿不准调以外,到了后面就越唱越好,甚至能让人体会到一点山田野趣的淳朴风味儿,很有一番滋味儿。 王珩听得很入迷,虽然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但总觉得这歌唱得有些情意绵绵,让他很向往…… 只是,不知为何,这原本甜美的歌曲,却越唱越伤感起来。唱到后面,明明是欢快的段落,却越发唱得悲伤…… 看得出,先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心底的伤心事儿。那份痛苦,正是因为埋得太深,被岁月冲得太淡,再回忆起来,反而更有种被人剜心一般的疼痛感。 先生自小坚强,身上又背着些常人没有负担。因此,一向自制力过人,即便是心里悲伤,也还是忍着情绪,将整首歌曲唱完了。 画舫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受这份悲伤感染,半天没人说话。 先生擦了擦眼泪,抬头却见对面穆世子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姬玉醋意大发,酸溜溜看了穆世子一眼。 穆世子自觉失态,擦去眼泪,解释道:“从前,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去西山玩的路上,总喜欢唱这首歌。很久没听人唱过了,忽然听到,难免让人觉得伤感。” 姬玉显得有些意外,点头道:“没想到你跟祁夫人和芙蓉郡主感情这么好。” 穆世子转过头,神色古怪地看了姬玉一眼,纠正道:“我说的是我的亲娘和亲妹妹。” 姬玉眼睛瞪得老大,吃惊道:“你竟然还有亲妹妹?怎么从未听有人提起过?” 穆世子道:“她很小就离家了,听说她早已嫁了人,现在大概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吧!” 穆世子皱眉望着虚空之处,自言自语道:“听说她嫁得不错,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言罢,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先生看着穆世子,眼中有些不一样的情愫。这情愫隐得很深,落在脸上不过一副冷漠样子。但是,王珩瞧得真切,心知先生同穆世子必有渊源,两人之间也确有些超乎寻常的情意。先生总是对穆世子很凶,总是要变着方地找他的茬。穆世子虽然总是叫苦,但其实却很爱往上凑,而且,似乎还是越来越爱往上凑了…… 王珩心想:原来刚刚那么好听、又那么伤感、触景伤情的歌,她是唱给他听 分卷阅读64 的啊…… 王珩望着先生发呆,先生的目光却始终粘在穆世子身上。 先生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像是需要掩饰情绪似的,背转身去,望向湖面。 她又叹了口气,虽然没提名字,但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得出,她那话是说给穆世子听的。 她说:“我原谅你了。你明天到我的医馆,我有东西给你,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南诏去了。” 先生没有回头,又对文娥道:“丫头,有你大哥在,不用我送你回去了。你们继续游湖,我先回去了。” 先生言罢,脚在船沿上轻轻一踏,人已飞纵而起。她运起寒冰步,在湖面上结起一片片小冰面,踏水而行,逐渐远去。 王珩望着先生远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文娥羞答答凑过来,面含春色,小声问道:“听说白云山上的杏花开了,我想跟姐姐一起去,但两个女孩子出门总不太方便,将军愿不愿与我们同行,做个护花使者?” 王珩猛然回头,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说话大约是没过脑子。 “求之不得。” 文娥一张脸红透了。 王珩话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文博在一旁笑得很有深意,王珩不想越抹越黑,没多说什么,赶紧告辞,乘自己带来的船离开了。 第28章 杏林 文娥估计,先生最近心情不会太好。果然,早上送走穆世子以后,先生就显得很伤感,木木的不太爱说话。 文娥决定带先生出去散散心…… 当然,帮先生散心并不是最关键的原因,最关键的原因是…… 虽然她自离京以来,性子野了很多,但还是不太敢孤身一人同个青年男子私会,她需要找人帮她壮胆。在她的内心中,比较笃定先生的心思正放在穆世子身上。昨天牌局上,她看见,就连名花有主的姬玉,见到楚平侯王珩都是要脸红的,却只有先生面不改色、最为淡定。文娥因此推断,先生同她争风的可能性,在周围女性中是最小的。 而且,她觉得王珩有点喜欢她…… 文娥想约先生陪她上白云山看杏花。 “这白云山上的杏花,说起来,还同你们医界有着不少关系。说是侯官有位神医名叫董奉的,机缘巧合之下,修得了道术,青春长留,驻颜不变。他常年为人治病,却不接受别人的报酬。得重病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让病人种植五棵杏树;病情不重的人,他给治好了,就要病人种植一颗杏树。这样十几年以后,杏树就有十多万棵了。白云山上的这片杏花虽然不是董奉的那片杏林,但也是为了纪念董奉而种植的。董奉曾在白云山小住,后人为了纪念他,就在山顶修了庙、种下了杏树。听说,董奉无后,死后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他的侄子,而咱们吴郡城里的医仙董昭,就是董奉侄子的后人。” 先生本来没什么心情陪文娥去看花,但听她这么一说,倒让她想起许多事来。董奉的事,她知道很多。她少年时最早看的医书,大半都是董奉写的。她知道,董奉不仅有后,孙子还不少。他当年忽然归隐,也是为了她们阮家的事。今天她来到吴郡,有幸能遇到世人为董奉修的庙宇,总该去拜一拜这位前辈。 先生痛快答应了文娥的邀请,因此,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文娥便派了车马,亲自来接先生上白云山。 以往先生出行都是骑马,但这一次,文娥路上带的东西太多,就只好李岱和甲辰驾车,拉她们出行。 白云山离吴郡城并不太远,马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文娥吩咐李岱和甲辰在山脚下等她们,自己到车后面拎出一个食篮和一个大包袱,打算就她两人上山。 看样子食篮和包袱的重量,不会太轻。 先生皱了皱眉头:“拿这么多东西,你可别想着我替你背。” 文娥笑嘻嘻:“不用不用!” 文娥一边说一边呲牙咧嘴地把包袱往背上扛,看得出,非常吃力。 先生一笑,没理她,只管自己先一步进了山口。刚刚过了一道弯,就见前面山道上转出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身影。文娥背着沉重的包袱,从后面追上来,同对面的男子打招呼。 “好巧啊!”文娥两颊绯红道。 男子还了一礼,配合默契:“确实好巧!” 先生额角青筋直跳,冷飕飕看了这两位一眼,冷冷道:“要说两位不是约好的,你们觉得我能信吗?” 文娥讪讪一笑,看了王珩一眼。王珩便急忙将文娥背上的包袱和手里的食篮接了过去。 先生很生气。 分卷阅读65 她以为是文娥受了王珩的指使,这才特地将她诓出来。 文娥看出来先生很生气,但她以为先生是气自己诓她出来做陪衬。自己出来会情人,还偏要拉着闺蜜,确实有点不仗义。 王珩也知道先生生气。但他听韩忠和张海说,先生正在收拾东西,像是要走了,这让他非常着急。 先生气哼哼,文娥紧陪笑脸,王珩不吭声,只是任劳任怨拎东西,让先生有气撒不出来。三人就这样别别扭扭上了杏花夹道的山道,慢慢向山上爬去。 文娥为了逗先生开心,不停给大家讲笑话。王珩一路都很安分。人少的时候,就跟在先生和文娥身后,像个隐形人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人多的时候,就到前面去给两位姑娘开路。真真正正做好了护花使者的职责。 先生见这两人都表现挺好,渐渐便消了气,面色逐渐缓和下来。 白云山不算高,但文娥体力不行。而且她是来看花不是来爬山的,所以,走到半山一处地势平坦之地,她便停了下来。铺开餐垫,摆上果酒,再把她的七弦琴拿出来,她要饮酒作赋、抚琴赏花。 先生是一个无趣之人,赏不来文人这些风骚雅趣。文娥的琴技好,却远赶不上她的朋友路晓鹤。晓鹤弹琴,高山流水,倾空而下,连她都能感受到那份空灵大气。但是,即便是他的好琴,对她来说,也一向都是杂音。那时她年纪小,晓鹤比她年长五岁,背同样的书,总比她快出一截。于是,每当他背完书,便会在书房外摆上瑶琴,逍遥自在地显摆一曲。 忽然想起的这些童年趣事,就像一缕阳光,拨开了先生心上多日以来的阴霾烦闷。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再痛恨惋惜也于事无补。她现在过得很好,他现在也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吧。 先生长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脸上泛起一丝暖意。 王珩看在眼里,暗地里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总是时喜时悲地让他琢磨不透。 若她......还若当年那般天真烂漫,该多好。若他,从未那么年少无知、愚蠢狂妄,该多好。 文娥抚琴一曲,又吟了几句诗。先生听不太懂,便不接话。王珩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便顺着文娥的话题,接上几句。平常,文娥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这么爱之乎者也、卖弄学问的。但今日不同,她发现王珩不仅见识广博、文采居然也不差。她今天一连吟了几句诗,都是冷僻却颇有意境的小家之作。王珩居然不仅知道全部的出处,甚至还能背诵剩余的段落,这让文娥在惊讶之余,就更加地倾佩、爱慕他了。她,总要在有些方面,显得超出先生才好,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文娥的文学游戏,越玩越上瘾,越玩越深奥、晦涩…… 这,就是不带先生玩了。 好在,先生也不太想跟他们玩。 先生躺在餐垫上,仰望空中灿若云霞、遮满天际的杏花枝桠,觉得很美很陶醉。文娥在旁边絮絮不停,尽说些引经据典的晦涩典故,对她来说,感觉就像文娥刚刚弹的琴声一样无聊。 先生躺在地上,啃完了一个果子,坐起身来。空中飘落的花瓣,沾了她满头满身。她站起来,掸了掸衣服,拍了拍头发,抖落了身上大部分的花瓣。但是,有些格外顽固、渗透到发丝里的花瓣,除非解散头发,否则就很难取出来了。 先生的头发一向梳得很简单、很素净,除了挽头发必需的簪钗之外,一个多余的头饰都没有。而文娥就正好相反,满头珠翠不说,脸上还扑了粉、抹了胭脂,小巧的嘴唇红艳艳的,娇艳欲滴,很惹男人喜爱。 先生这素净的头发,撒上这一头花瓣儿,星星点点的,其实非常好看。可她自己不觉得,只觉得一头灰渣子,很不舒服。于是,便伸手要去解头发,把头发打扫打扫。 王珩坐在她旁边,见状急忙出言阻止。 “你这样挺好看的!”王珩发自内心赞美道,“平常从不见你戴花,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爱打扮了呢?” 先生一笑:“丑人多做怪。像我这样的,素净一点就最好了,真打扮起来,反而见不了人。” 先生话说得很平常随意,真没有什么话外之音、要影射什么的意思在里面。可是,王珩却一下子惨白了脸色,一直都能把控得宜的情绪,忽然间就要绝堤,把先生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了?不会是又要犯病了吧? 先生皱眉将他望着,深怕他在外人面前瞎说什么疯话,成为别人长长久久的谈资。 王珩眸色黝深,眼中一派汹涌。那种痛彻心肺的疼痛感,在心中翻滚了几个来回,才终于被理智压抑下来。 她,显然是已经忘记了“这是谁说过”的话,但是,却始终清楚地记得这句“ 分卷阅读66 混账话的内容”。 这句混账话,是他对她说过的啊! 是他太不懂事,是他太年少轻狂。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就总是要专捡那种最伤人的话伤害她呢?他那个时候,仿佛总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尖锐,还需要再挖空心思钻研出一些更锋利的话来对付她。他记得,那时候,除非是在父母兄嫂面前必须要说的场面话,他几乎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如果一定要说,就一定要是那种尖锐锋利的话刀子,一定要把她刺痛,他才能觉得心里安慰。 他一直都觉得,她皮糙肉厚、神经粗大,不管怎么刺,都还是一副阳光满面、面带春风的模样。他知道她很喜欢他,他知道她花了很多心思讨好他。 可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他?难道就是喜欢他的家世?喜欢他的脸吗? 她是多么得肤浅! 他觉得,她就是一个骗子!她就是他的后母用来排挤他的一个工具,就是全家人用来压制他的一个手段罢了! 她,怎么配得上他呢?…… 先生看着王珩,见他终于将情绪平复了下来,才算松了一口气。 先生解开头发,将花瓣掸落,复又简简单单用簪子挽好。 先生转过头,对着心都痛木了的王珩,和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文娥,微笑道:“你们继续聊,我到山顶庙里逛一圈,很快就回来。” 先生话毕,又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我回来得晚,那你们就先走吧!不用等我。” 先生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到了三丈开外,转了个身就不见了。 先生自觉避开一会儿,文娥其实挺开心的。有些余味悠长、暗里传情的诗句,文娥知道王珩能懂,但是,当着第三人的面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再说了,这荒郊野外的,先生这一走,他就成了唯一能保护她的人,那么她再贴他紧一点,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文娥心想:最好先生就不要回来了;又或者,她可以找借口换一个地方,让她回来也找不到她,免得打扰了他们的密会。 文娥想到这里,面色更红润起来。 王珩经过刚刚一番触痛,面上虽已恢复平静了,其实心里还难受得很。他正在努力调节情绪,只一个晃神,她居然就不见了,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他此生最怕的,就是她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这是他七年多以来萦绕不去的噩梦,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能让他全身发抖。 王珩没顾上跟文娥打招呼,就赶紧去追先生了。他身法太快,文娥只觉眼前虚影一晃,他就消失了,甚至都没看清他去的方向。 如此一来,刚刚还在内心雀跃的文娥,立时就被吓傻了。 王珩两步追到山道上,顺着石阶追了几十丈,没看到人影。猜测自己是追错了方向,又急忙返回来,沿着一条小路往上追,还是没找到。王珩回想起,先生好像是说想到山顶庙里看一看,于是干脆抛掉路线,踏着树梢直线攀山。白云山本来也没多高,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到了山顶,在董奉庙前找人打听了半天,才终于看见先生不紧不慢、动作轻盈地上山来了。 先生在庙门口看见王珩,吃了一惊。 王珩急忙答道:“我也久仰仙人高义,想来拜一拜。” 先生皱了皱眉:“那你就把丫头一人扔半山了?” 先生这话,把王珩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一着急,好像就把文娥给忘了。 “你拜完了没有?拜完了就赶紧先回去吧!我想慢慢转转。” “我也刚到。”王珩道。 先生看了王珩一眼,不太高兴。 王珩也不吭声,但行动上却表现出“你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的样子。 先生撇了撇嘴,匆匆进庙给董奉烧了几柱香,捐了不少香火钱,然后就赶紧下山。 要说,先生和王珩的动作是非常快的,来回来去最多半柱香的时间。可是,当她们回来的时候,文娥却已经吓得手足无措,脸上的妆都垮了。 先生白了王珩一眼,心说: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然后,又教育文娥道:“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况,这山又没多高,自己拎着东西沿来的路往回走不就得了?李岱和甲辰都在山下,有人接应你,你怕什么?” 先生叹了口气,拍了拍文娥,又道:“可见,你每日钻研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其实真到关键时候都没什么大用。你与其在诗词歌赋上下功夫,还不如学几套简单的步法,好歹能让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跑得快些,总比留在原地哭鼻子强。” 分卷阅读67 第29章 挨骂 今天的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王珩做得不好。身为护花使者,他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小娇花扔到了半山上。 文娥身为贵族小姐,被吓得不轻,一见先生回来,就哭哭啼啼地扑到了她身上。 先生把王珩狠狠骂了一顿,算是安抚文娥。王珩一嘴也没回,忽然能受到跟穆世子一样的待遇,王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感觉有些欣喜。好像是,被她忽视得久了,忽然又被“重视”起来一样得高兴。 先生觉得,王珩做错了事,好歹该给文娥道个歉。 王珩不知该说点什么,就照当时那个情形,再给他选一百次,他也得去追夜行。或者,他走之前,应该先跟文娥说一声:“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要去追我的女人了?” 王珩认真地想了想,对先生道:“你下次走之前,一定要等等我,免得我又做错事。” 什么?! 先生心想:敢情还想怨我是吧? 先生一生气,就又把王珩多骂了五个回合。 经过这一顿闹腾,三人都没了游山的兴致。先生拜完了庙,本来也想回家了。王珩的兴趣,一直都是在人不在山。文娥呢,担心妆花了影响她的形象,也想赶紧回去。 三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下了山,路上,文娥是讲不了笑话了,只剩下先生对王珩的各种嫌弃。 王珩原来也不是一个人来游山的,随行带了谋士荀牧、郭贤、武将魏进,此外还有十几名侍卫。先生一见王珩的手下,好歹给他留了面子,没再说他了。但肚里的气,依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这次出行,坐的是文娥的马车,因此,王珩一行人便先护送先生回了小院,然后才护送文娥回府。时光尚早,文娥回屋换了衣裳、重整妆容,留王珩在厅里叙话。王珩自觉今日游山却有欠妥之处,便没再驳文娥子面子,两人谈经论道,聊了些文古奥义,这才拱手作别。 王珩从文府里出来,荀牧、郭贤、魏进都正在门口等他呢。 荀牧一见王珩,马上拱手相迎,微笑道:“将军,今日游山可尽兴否?” 王珩叹了口气:“我惹恼了夜行,被她骂了一路。” 荀牧笑道:“些许小事,将军不必介怀。” 王珩又叹一口气。 郭贤看一眼荀牧,笑道:“将军烦闷的自然不是被骂。将军是因为‘离荆州日久,恐生变故,而阮夫人这里的事又迟迟不能解决’,所以烦心吧?” 王珩点点头。 郭贤道:“将军是一来担心左监卫,二来担心吴国公吧?” 王珩再点点头,道:“还有,我担心夜行又要纵马江湖,就怕她这一走,又很难寻得到人了。” 王珩忧愁道:“最多三五日,我们就必须回荆州。只怕到时,我跟她还是如今这幅光景,那样的话,就只好把韩忠和张海继续留在吴郡了。” 荀牧和郭贤对视一眼,荀牧拢唇咳嗽一声,凑近王珩的耳朵,低声道:“我有一计,可安抚夫人。” 王珩眼睛一亮,急忙道:“先生请讲!” 荀牧看了看周围,微笑道:“此地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回府再议。” “先生言之有理,那咱们就赶紧回去吧!” 王珩话毕,赶紧命人牵马过来,急不可耐就要赶回去。 郭贤见状,笑了笑,道:“将军尽管放心,荀兄的计策稳妥得很。其实,夫人很好安抚,不过是将军‘人在事中迷’、乱了阵脚而已。这件事万无一失,将军不必忧心。” 王珩一听,立刻容颜舒展,心情舒畅不少。荀牧和郭贤都有大才,他信得过他们。 那厢王珩带人快马扬鞭回府去了,这厢先生还被蒙在鼓里,自然是毫不知情。她回家以后,先是喝了一顿茶水,吃了些点心,然后,就新接了一个病患,一直忙活到深夜。 此人名叫金风晓,是左监卫的五大统领之一,在左监卫位高权重,因此,身上的毒也被下得剂量很重、品种很多、毒性很复杂。今天,他隐藏行迹、秘密来找先生,本来并没报太大希望。他以为:首先,他身上的毒日久年深,未必有解;其次,这毒即便有解,也势必非常费时费力。他听说,鬼先生对人冷淡,而他,同先生非亲非故,所以,先生未必愿意为他耗费太大心力。再者,如果拔毒需要的疗程太长、次数太多,那他只怕很难能躲过大统领的耳目。一旦此事走漏了风声,那么,不光是他,其它的兄弟们也会因此暴露,风险太大。 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 金风晓身上的毒确实重,确实难解,但是,架不住先生近来治毒太多,手太热 分卷阅读68 了。先生并未觉得有费多大事,两下给他做完手术,然后,又一次性给他开了四个月、八个疗程、十五套方子,再给他写了份非常详细的服药说明,然后就完事儿了。 先生说:“你回去以后一定要把方子看仔细了,不要把药吃岔了。不过,如果真不留神把药吃岔了,也不要紧张,拿我给你的‘六清丸’多吃几天就行了。以后,如果又有人逼你服毒,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拔毒以后,一般蛊虫都在你身上中不上了。如果是.毒.药.的话,不好说。以你百毒之躯,有些毒你自身可解,有些毒我给你的药顺道可解,有些毒可能解不了,但也没啥大妨碍。我送你一根银针,你日常带在身上,担心的时候,就拿银针验一验毒。尽量避免吃急性的烈性.毒.药.,其它的,都没什么关系,真有需要再来找我就行了。我听说之前在左监卫里,你对赵宁和甲辰都多有照顾,他们俩替我做了不少事,人都挺聪明能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他俩以后留下来帮我打理医馆,不要再做刺客了。这事儿你能办就办,办不了我自己可以想办法。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你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赶紧退下吧!甲辰帮我煮的甜粥,怕是快凉了。” 先生打了个哈欠,金风晓目瞪口呆地听了半天,张着嘴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他万万没想到,多少年来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天大的事情,到了先生手里,就这么轻描淡写就结束了?太不可思议了吧? 先生见金风晓没什么话说,就挥手赶紧让他退下去了。 金风晓提着、抱着一大堆方子和药品,从先生房里出来,正遇上甲辰给先生端粥过来。金风晓对着甲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甲辰看了金风晓一眼,面无表情就走过去了。 金风晓再往外走,就遇上了正在收拾手术室的赵宁。 赵宁满脸笑容,急忙迎上来,笑着解释道:“先生就是这个脾气,金大哥千万不要介意。最近先生毒症看太多,有些心烦了。她喜欢治些疑难杂症,不爱看这种简单重复的病症,因此态度上多有怠慢,还望金大哥多多包涵!” “小病?”金风晓讷讷道,眼神空洞地看着赵宁,问道,“我的病能好吗?” 金风晓这么一问,倒把赵宁吓一跳,急忙问道:“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能好……” “哎呦,”赵宁提着的一颗心,“咚”地一下掉到肚里,泰然道,“那就得了。先生说谁三天能好,从来都到不了第四天。我就没见先生失过手……” 赵宁话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他看见,一直都精明老练、叱咤风云的硬汉,忽然眼睛一红,哭了。 金风晓流着泪握住了赵宁的手,哽咽道:“那我夫人和女儿身上的毒能解吗?” “什么毒?”赵宁问道。 “落琼花。” 赵宁长出一口气,一拍胸脯:“那个毒好解!我都能解……” 金风晓双腿一软,抱着赵宁的腿,哭着跪了下去。金风晓眼泪纵横、泣不成声,哭得又欢喜、又伤心。赵宁很能体会他那种解脱牢笼的心情,陪着金风晓跪着哭了一阵…… 甲辰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这两位哭成泪人的“英雄”,冷冷道:“大晚上的,要哭也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别哭这么大声。先生耳力好,你们吵到她睡觉,她该生气了。今儿个出门,楚平侯刚惹过她,大家最好都小心点,别惹她再发脾气。” 金风晓闻言,赶紧擦了擦眼泪,看着甲辰那一脸淡定的样子,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刹那间,他彻底明白过来:他们有救了!这次是真的有救,而不仅仅只是希望。 最近,注定事儿多。 先生昨晚睡得迟,本想早晨多睡一会儿,补补眠,结果,寅时刚过,就有人来敲门。 文娥红肿着一双眼睛,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平常那样整齐爽利,失魂落魄地上了门。 把先生吓了一大跳。 这……是被谁欺负了吗? 先生皱眉把文娥接进来,连脸都没顾上洗。 文娥坐在桌边不说话,整个人就跟抽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什么精神也没有。 先生很小心地问她话,她也不答,只管眼神空洞地发呆。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趴到先生怀里就痛哭了起来。 是什么事儿能让一个女孩子伤心成这样啊? 而且,怎么问也不说…… 莫非…… 先生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整个人瞬间就有点炸毛儿。 先生小心观察文娥的脸色,这娇羞又凄婉、甜蜜又痛不欲生、悔恨却又意 分卷阅读69 犹未尽…… 先生觉得,她不用问了。遇上这种事,无论是谁也不能往出说! 先生同世人不同,遇上这种事,并不觉怎地。但是,文娥是个从小受正统教育长大的贵族大小姐,这种事情放在像她那样的家庭里,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先生为人,不为世俗所累。她想到这一层可能性,心情反而平复下来,觉得没什么好劝的。文娥光是哭,什么话也不肯说。先生觉得无聊,便站起来打算去洗脸。 文娥忽然一把拽住了她。 “姐姐……” 泪人终于肯开口了。 “我知道,姐姐是个特立独行、视陈规旧俗为粪土之人,所以……我的心事,也只能找姐姐才能说……” 文娥眼睛泛红,眼泪又溢了出来,哽咽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你不晓得我有多喜欢他!我……” 文娥又抽泣了一顿,继续道:“之前,我便知道他喜欢我。他为了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还受了伤。后来,我们见了面,虽然他当着我的面,一直不肯承认,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他的这份情意,一直瞒着我,不愿意让我知道……” 文娥说到这里,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番抽泣。 先生低头看着她,拿出一方手帕,给她擦泪,努力鼓励她,快点把话说完。 先生安慰道:“郎有情,妾有意。这是好事啊!你还哭什么哭?既然发生了这种事,你让他娶了你不就完了?” 先生此言一出,文娥原本已经渐渐放低的哭声,猛地一下又大了起来。 “可是他不能娶我……” 先生有点生气:“那你就跟他断了!以后不要再有所牵扯。” “我做不到啊!” “为什么?” “我原本只是爱慕他文采武功都很出众,但经过昨日,我才发现,我与他竟能思绪相通,实为知己。姐姐,你要晓得,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就怕,此生再不能遇上像他这样的人。所以,我觉得很痛苦!姐姐,你说说看,我跟他为什么就有缘无份、缘薄命浅啊……” 先生皱了皱眉,没有想通其中的逻辑,不禁问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们相知相恋,为什么就不能结为连理呢?” 文娥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他说,他已经成婚,所以不能再娶旁的女子为妻。” 先生觉得男子这话,根本就是扯淡。这世道,三妻四妾满街都是,男子的这个理由太站不住脚了。由此可见,这个男人并不是真心喜欢丫头,只不过是花言巧语骗了她,玩弄了她而已。 先生冷冷道:“你听我一句劝,对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你还是早点放手,早点忘了吧!” “可是,昨天的事情以后,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先生心说:看出来了。看你这两眼红肿、脚步虚浮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昨晚折腾得够久。 先生不想再劝文娥了,但她想起一件事。 “丫头,你上月来葵水是什么时候?” 文娥正哭得伤心,猛一下被先生问愣了。 她略微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上月二十。” 先生一闭眼,右手一拍额头,心中哀叫:丫头啊,你这点儿可踩得真忖! 文娥感觉先生对这件事的态度,比她意想中要平静许多。 于是,便大着胆子问道:“姐姐,如果我说我愿意放弃身份,甘愿做他的一房小妾,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先生瞥了她一眼,冷淡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但前提是,你要有本事养得活自己。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就可以不必去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必在意世俗的看法,活得洒脱又自在。关于后一点,我才觉得你该多想想。而至于说,你所烦恼愁闷之事,我觉得,现在于你确实像个大事,但从长远来说,嫁或不嫁都没有太大关系。” 先生所说之重点,以文娥的阅历,其实并未听懂。她不过是从先生的话里挑出了她期望的那个段落,觉得先生似乎是肯定了她“以身相许”的这个想法,心里隐隐有些欢喜,也哭得没刚才那么厉害了。 先生觉得文娥的情绪,已经悲伤得比较稳定了,于是,便打算留下她一个人继续哭,自己先去洗脸。 文娥擦干眼泪,望着先生的背影,忽然叫住先生。 “姐姐!” 先生闻声回头。 “我和王珩的事,我还得再想想,请姐姐先不要传扬出去。” 先生点点 分卷阅读70 头,只觉这名字很耳熟:王恒?真是个烂俗名字,叫得人可真不少。 一想又不对,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于是,问道:“哪个王恒?” 文娥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又血气上涌,通红了一张脸,娇嗔一声。 “姐~姐~” 那声音,仿佛是怪先生明知故问似的。 先生神色凝重,皱起了眉头。 文娥羞涩道:“还有哪个王珩?当然是楚平侯、王珩王将军啊……” 什么?! 先生大怒,冷冷道:“你没搞错吗?” 文娥被先生这个反应,吓得说话都哆嗦了,懦懦道:“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搞错?” 先生点点头,冷着脸没有发作,抬脚出去了。 先生她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诈药! 哼,王珩这个人渣! 第30章 争执 先生一腔怒气隐忍未发,洗了脸、吃了早饭,冷着脸看文娥哭够了自觉回家。 先生浑身上下都冷得瘆人,虽然没跟文娥说什么,但也让她万分清晰地感觉到了三个字——“别惹我”,又或者是一个字——“滚”! 文娥麻溜地闪了,刚刚还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小情绪,瞬间就在高压之下恢复了理智。文娥果然是个晓得轻重利害的聪明姑娘,她知道,跟人私奔、得罪家人,惩罚再重也是个缓刑。得罪姐姐可就不好说了,虽然她最近一直跟自己很亲近,但参考从前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招惹她可是“现刑立报”,没个好结果的。 文娥的心事很重,很多事情还得回去仔细理理头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得冷静谋划谋划,光跟姐姐哭诉确实也没什么用处。 文娥算是想清楚了。虽然她是被吓走的,但是也算是被先生的威严一震,清醒了一些,也想得更明白了一些。 先生冷眼看着文娥擦干眼泪回家去了,临走前还知道洗把脸、理一理头发,就知道这丫头虽然被情所困、傻气了点,但终归还是比别的姑娘理智多一些,在姑娘里边算得上是够坚强、不懦弱的了。 先生虽然生气,但其实不是气丫头。她之所气,要么就是气王珩,要么就是气她自己。关于这件事,她必须要尽快搞清楚,才能安心。 如果,真的是她察人有失、被他骗了的话,呵呵…… 先生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寒得赵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给我备车!我要去楚平侯府!” 先生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很能压得住火了,但还是把赵宁和甲辰吓得够呛。之前,文娥已经在这里哭哭啼啼闹腾了两个多时辰,他俩不经意间也听到不少“情啊”、“爱啊”的。照这么说,还是跟楚平侯王珩将军相关啦?我滴妈呀!感觉是要出大事儿! 经过吴郡围城一役,赵宁、甲辰和韩忠、张海,并肩杀敌、浴血奋战,那可是患难与共、提着脑袋攒下来的交情,非同一般。如今看到此等情形,赵宁和甲辰的第一想法,都是想先冲出去给韩忠、张海报个警。不过,这念头在他们心中只是闪了那么一瞬,就干脆利落地熄灭了。 虽然先生一直不认,但是在他们心里,她才是他们的主公,是他们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的主公。王珩将军身份显赫、武艺超群,如果先生真和他起了冲突,他们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帮着先生对付外人。 赵宁、甲辰思想活动很多,所以动作就比平常慢了一些…… 今天,事有凑巧,正赶上韩忠、张海来找好友串门,韩忠先一步,脚刚跨进了门,就听到了先生寒气煞人的那句吩咐。 韩忠跟先生相处日久,对先生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看了一眼先生的脸色…… 吓得全身一抖…… 妈哟,我家将军这是怎么惹着她了? 韩忠张嘴刚想问,先生已经冷飕飕看了过来…… 先生隔着两丈远,抬指一点,韩忠就感觉有数道寒气直逼而来,全身血气凝结,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把他给我看管起来,不准他去给王珩报信!” 张海慢了一步,人还在门外,听得先生这句话,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返头骑马回去报信。 楚平侯府内,王珩正在跟荀牧、郭贤、程琦等几位先生议事。 张海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大声道:“将军,出事了!刚才我和韩将军去看望先生,先生不知道因何事勃然大怒,一见韩将军就把他给扣了,而且,还说要来找你算账。估计 分卷阅读71 很快就要进府了!” “啊?” 王珩大惊,同荀牧对望一眼,心说:难道是荀先生的计策走漏了风声,被她发觉,所以生气了? 荀牧摇摇头,示意主公见机行事,先不要慌张。 阍者已经飞跑进门。 “将军,先生来了,我没敢拦着,刚引到绛云厅了。” 王珩眉头紧皱。 郭贤道:“将军莫担心,咱们的‘亏心事’还没做,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郭贤言之有理。王珩点点头,为今之计,先会会再说。 先生今天穿了件淡红色窄袖高腰收身长裙,头上梳了个垂鬟分髾髻,插一支石榴石菱花纹金簪,耳戴红翡翠滴珠耳环。先生的手上,拿着一把小巧的檀木镂花香扇,扇子上挂着个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白玉坠子。 先生的脸上,不悲不喜、不缓不急、不笑不怒,一点情绪也看不出来。她大冬天地拿着一把香扇一摇一摇地,令那小玉坠轻轻晃动起来,很是小巧可爱。 王珩很多年没见过夜行穿戴得这么精致了,晃一看见,心尖一颤,呆了一瞬。他看夜行,举止娴静,脸上一点怒气也看不出来。这脸色,甚至比平常还要温和。 平常的夜行,是“冷淡”。 今天的夜行,是“平淡”。 这点差别虽小,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感觉,让王珩精神更加紧绷。 先生见王珩来了,起身拱了拱手,两人分宾主落座,仆人给上了茶水。 先生看着王珩,摇了摇扇子,却没说话。 王珩只好先开口,问道:“你一直都不爱来我这里的,今天是怎么了?有事吗?” 先生牵了牵嘴角,皮动肉不动地敷衍一笑,状似轻松道:“哦,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昨天过得咋样啊?” 先生看着王珩的眼睛,一瞬不瞬。 王珩不明白先生问话何意,想了想,答道:“还行。” “还行?” 先生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紧紧盯住王珩的眼睛。 两人坐得本来就只隔着一张不大的方桌,如此一来,脸和脸就离得很近了。 王珩只觉脸上热气逼人,咽了一口唾沫,解释道:“能跟你一起游玩,我非常开心。但后来又惹你生气,就有些美中不足。不过总的来说,我感觉昨天还是过得不错的。” 王珩脸色泛红地看着先生,眼里盈盈华光流转,有些动情。 先生面露疑惑之色,皱了皱眉,忽然伸出左手,握住了王珩的右腕。先生的指尖,状似无意地贴在王珩的腕脉上,只觉他全身一抖,腕脉“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先生又皱了皱眉,盯着王珩的眼睛,异常严肃地问道:“那你觉得九丫头呢?你觉得九丫头昨天过得怎么样?” 王珩一愣,奇怪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先生脸一沉:“我问的是你!” “问我?”王珩望天想了想,“她本来好像挺高兴?后来受了惊吓,可能影响了情绪。但最后我看她状况很好,跟我有说有笑地,人也很开心……” “开心?”先生眸色渐寒,冷冷道,“有说有笑?” 先生冷笑一声,又道:“你确定只是说说笑笑?” 王珩一愣,不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先生收回左手,冷冷道:“你昨天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寒意逼人,说的话又没头没尾。 王珩感到事态严重,不想跟她做这种猜字游戏,遂单刀直入,敛容严肃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我昨天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也没做?” 先生冷哼一声:“那为什么丫头今天一大早就来找我?还整整哭了两个时辰!要说你昨天对她什么都没做,要我怎么相信?!” 王珩愣了。 先生又道:“真就做了什么,其实也没大关系。但是,你总得有所担当,总不能玩弄了人家,也不给个说法吧?” 什么?! 王珩大概明白了先生的意思,立马炸毛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诬陷他。 王珩大怒!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生气道:“这些话都是她跟你胡说的?我昨天送完你,就立即送她回府。是她一定要留大家喝茶解渴,然后,又拿出《奇门遁甲》说有疑难要讨教,这样,我才跟她聊了一会儿。此事前后统共一个时辰,而且当时荀先生、郭先生、 分卷阅读72 魏将军都在场!我把她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说我能把她怎么了!” 王珩非常生气,大声叫荀牧和郭贤出来。 “给夫人解释解释,我到底把九小姐怎么着了?!” 荀牧、郭贤、程琦几位先生,原本正躲在照壁后面偷听壁角,等着回头给他家主公出谋划策呢!这下可好,被主公公然捉出去,实在太尴尬。 荀牧、郭贤、程琦三位一起从照壁后面走出来,先给主公见了礼,再给先生见了礼。 荀牧拱手道:“先生,昨天我和郭贤弟一起陪将军送九小姐回府,全程我们都在一旁陪着,将军确实没跟九小姐说过任何不当之辞,也确实没做过任何出格之事,请先生明察!” 郭贤也点头,表示愿以人格担保。 绛云厅里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王珩忽然这么愤怒,猛地一下子,把先生也搞懵了。 她眉头紧皱,非常困惑:“若说你什么都没做,那她为什么一夜不眠?早上还找我哭了两个时辰?而且,还要死要活地非说要给你当小妾不可?” 王珩火冒三丈,生气道:“‘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你难道不该回去问你的朋友吗?” “她说你喜欢她,还为她曾经舍身忘死……” 王珩气炸了肺,说话都不想说了。 先生又道:“还说你们是两情相悦,但是,你却不能娶她,因为你已经成婚了,不能再娶……” 王珩听到这里,虽然很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话我确实说过,她问我家里的情况,我确实说过‘家有妻室,不能再娶’了。” 先生觉得王珩这话有问题,质疑道:“天下三妻四妾者甚多,你凭什么就不能再娶?你这根本就是推脱之辞!据我看,小九对你是一片真心。她出身官宦、知书达理,怎么会不知轻重?如果你从未招惹过她,她又怎会一往情深看上你,甚至连身份都不要了,一定要给你做小妾?再说了,你既已成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你不愿娶她,还要招惹于她,就是你不对!” 寻常怒火,已经无法用于形容王珩此时愤怒的心情了。他看着先生,浑身都在发抖。 “我成没成婚,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提醒她呢?” 先生很生气,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我凭什么知道?!” 这一问,可是把王珩的火气彻底提升了一个数量级。 他瞪视着先生,眼里的怒火都快把她烧着了,声音已经变成了呵斥。 “你!不!知!道!谁!知!道!!!” 先生被王珩骂愣了,心道:这人怎么开始不讲理了? 王珩看先生愣着没回话,像是要证明自己很讲理,遂又质问了一句。 “那我问你,你后来嫁人没有?” 这话问得先生更懵了,顺口回了句:“我为什么要嫁人?” “哎?那岂不是……” 王珩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的怒火“扑哧”一下子,灭了一大截,说话的态度,也终于恢复了点理智。 王珩压抑怒气,敛眉看了看先生,声音不高,却非常强硬。 “不是我去招惹她,是你总是要跟她在一起,让我想躲也躲不开!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王珩话毕一甩袖子,把先生丢在厅里,走了。 荀牧、郭贤、程琦这三位先生,尴尬万分地看他二人吵了这么半天,一看如此情形,也赶紧告退。 绛云厅里,就剩下了先生一个人。 她很气啊! 她身边的人,尤其是得了“麻石散”病症的人,有哪个敢像王珩刚刚这样跟她说话。 这个王珩,还真是反天了! 不过,先生转念又一想,觉得王珩之所以会对自己如此,是否意味着,自己开给他的药起了作用,他对她渐渐地已经没有那么迷恋了呢? 若果真如此,那他时隔七八年,服药还能有如此疗效,就真还是个不错的病例。 先生想到这一点,对王珩忽然又没这么气了。 可以再观望观望,先生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第31章 徽章 从绛云厅到王珩的书房,大约不过一百步的距离。王珩回想刚刚跟夜行发的火,越想越忐忑,越想越心惊……有点后悔。 她应该很生气…… 他有些沮丧。 荀牧、郭贤、 分卷阅读73 程琦三位先生,跟在王珩的身后,也回了书房。三人看看王珩,觉得他精神萎靡,似乎已经没了继续议事的心情。 郭贤道:“将军放心,依我看,夫人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她比旁人理智,不会因为将军的几句气话,就影响到她太多。所以,今天的事,将军大可不必太介意了。” 荀牧点了点头,很同意郭贤的看法。 荀牧道:“将军平常对夫人太随顺,反而令她对将军不甚在意。有了今日这场冲突,她以后对待将军一定会更加谨慎,同将军相处,也会更用心,这可不是什么坏事。” 王珩面露羞愧之色,道:“我的一点家务事,还要劳几位先生操心,珩甚感惭愧。以后类似事情,我还是想想办法,自己解决吧。” 程琦笑道:“将军何须自责?将军有情有义,对夫人和大家都是一样的,若非如此,我程琦也不愿追随将军。” 王珩心怀感激,郑重道:“儿女私情毕竟小事,珩定不负众位之信任,当励精图治、有所作为,绝不会因小失大。” 众位先生一起点头,甚感欣慰。 王珩心情沉郁,但却抖擞精神,先把夜行的事情放在一边,同几位先生继续商议荆州之事。 正在这时,一名仆人躬身从门外进来,向上禀报道:“先生已出了府门,却落下一柄檀香扇,不知应如何处理?” 仆人手捧檀木扇,呈给王珩。王珩接过扇子,仔细看了看,但见小巧的白玉扇坠中心,刻着一朵造型独特的冰花。 此冰花的中心,是一朵空心多层的六瓣花朵。花朵的每一片花瓣,都向外延伸出一个蝴蝶短剑造型的图案。蝴蝶是剑的手柄,剑锋是蝴蝶触角的延伸。剑锋顶端逐渐变宽,向外突出三个触角,从而使之更接近花瓣的形状,让这个徽章整体看起来是一朵漂亮的冰花。 王珩对这个冰花徽章非常熟悉,从前,他有一把生母留给他的家传匕首,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那把匕首的手柄上,就刻着一朵和这扇坠一模一样的冰花。他的母亲临终前,曾郑重嘱咐他,要他保管好那把匕首,说危难时可派上用场。但后来,他订亲时,对方指明要求王家用那把匕首做聘礼,他的父亲未经他的同意,就把匕首送给了亲家。为此,他非常生气,也因此迁怒于他的新婚妻子,给她吃了不少苦头。这件事情,如今看来…… 王珩叹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一些从前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事情。 “这把扇子不用还了。”王珩吩咐道。 与此同时,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荀牧、郭贤、程琦见状颇感奇怪,于是也接过扇子仔细端详一番。 程琦“咦”了一声,引得荀牧、郭贤一起看向他。 程琦道:“要说能用‘冰花’做徽章的,我只听说过南诏‘昭寒宫’一家。” “昭寒宫?” 荀牧和郭贤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程琦咳嗽一声,解释道:“南诏阮氏的‘昭寒宫’,在武林之中可是威名赫赫。昭寒宫远在西南边陲,在全盛时期,就算是中原武林,也都要避讳‘昭寒’这两个字,无人敢公开在人前提及,可见其威名之盛。不过,昭寒宫已经销声匿迹五六十年了,没想到今日又能见到它的徽章。” 王珩对程琦的学识非常敬佩,问道:“先生博学,不知对昭寒宫了解多少?” 程琦道:“昭寒宫一向行事隐秘,世人所知甚少。我因喜欢猎奇,多方探寻,不过只知道关于昭寒宫的两件事。一个是‘路逢寒雪月懂梅’八大家,说的是路、风、韩、薛、岳、董、梅七个姓氏,其中,姓‘韩’的有两家。另一个是‘寒凌夜晓’四个族名,是阮氏主君和八大家族每一代的继承人才能叫的名字。” 程琦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这扇子如果真是夫人的,那……” 程琦转头看向王珩,问道:“我听说夫人行医时,一直对自己的名字讳莫如深,连很亲近的人都不知她的名姓……将军,你应该知道夫人的名字吧?” 王珩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她……叫……阮夜行……” 王珩此言一出,惊得程琦、荀牧、郭贤三人都张大了嘴。 “这……” 程琦看了看扇子,又看了看王珩,显得有点担心。 “若夫人果然是昭寒阮氏的后人,就怕……就怕将军有点降不住她啊!” 大家一起看向王珩,没想到,王珩出人意料,居然非常淡定。 就见他泰然收回檀香扇,平静地看向大家,脸上居然多了点笑容,微笑道:“大家不用担心,我感觉我还是配得上她的。” 先生坐车回 分卷阅读74 小院的路上,一路都在琢磨王珩…… 王珩这个病患,跟其他病患很不一样。软也软得很,凶又凶得很,而且,凶起来完全没有道理,让人琢磨不透。 是不是开给他的药有问题呢? 回头还得认真研究一下。 今天这个事情,从王珩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被冤枉了。如此一来,这问题就应该是出在了文娥身上。 这个丫头…… 先生想了想,觉得在她身上浪费脑力不太值得,于是就打算先将此事放过去,等再出了乱子再说。 吴国公的书,她已经看完。左监卫的毒,她也治得差不多了。这半年多以来,她一直住在吴国公送她的小院里,日常起居其实多有不方便之处。如今,吴郡事了,她便打算收拾行囊,南下庐陵,到小十那里去住几天。 先生的马车一进院门,赵宁就赶紧迎了上来。那厢,韩忠苦着一张脸,还被绑着呢。先生一笑,命人松了韩忠的绑绳。韩忠小心翼翼看先生脸色,感觉比她出门时,和气不少。 先生笑道:“冤枉了你家侯爷,也冤枉了你。有什么想要我赔的,尽管说出来。” 韩忠长松一口气,先躬身给先生施了一礼,恭敬道:“我此来,是向先生以及赵宁、甲辰两位兄弟辞行的。后天早上,我和张将军,就要跟着我家将军一起回荆州了。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大家照顾,我心里非常感激。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我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这些留给大家,就当是个纪念吧!” 甲辰虽不爱说话,但一向和韩忠最为交好。韩忠解下佩剑,送给了甲辰。然后,又将随身的一把匕首,送给了赵宁。等到了先生这儿,因先生是名女子,韩忠感觉送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便送了一方石砚,只当是个纪念。 韩忠要走,赵宁和甲辰都很难过,三人抱在一起,差点掉泪。先生难得地受到此真情感染,命赵宁去外面馆子里,叫了一桌上等酒菜,送到小院,又命人去把张海将军请来。大家一起在小院里吃一顿饭,为韩张两位将军践行。 大家推杯换盏,喝了不少,桌上韩忠和赵宁都落了泪。韩忠、张海留下了他们在荆州的住址,千叮万嘱,大家若来荆州,一定要去看望他们。 这几个人,从下午申时,一直喝到了晚上戌时。韩忠临走前,想替他家侯爷再讨几瓶“少思”。说是他家侯爷服用“少思”效果很好,但在出征庐陵路上,不甚丢失了一些,因此,想再向先生求点药。先生闻言,很大方,将早晨服用的“升乐”和睡前服用的“少思”,都各包了十二瓶给韩忠。韩忠却只拿了“少思”,留下了“升乐”。说他家侯爷“少思”用得多些,“升乐”还剩不少。先生一番叮嘱,要他千万转告他家侯爷:“药一定要按时、配套吃,丢三落四可不行。”韩忠不住点头,一一应了,然后,就拿着“少思”跟张海走了。 酒宴中间,文娥来找过先生,说是有要紧事想跟先生说。先生生她的气,不愿见她,便命赵宁将她挡走。 文娥说:“姐姐若不见我,一定后悔!” 先生哪里理她,愣是将她关在门外半个多时辰,让早春的冷风,把她冻走了。 第32章 圈套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先生感觉,自从去年结识了文娥,后来又见到了王珩,生活就变得混乱、且越来越无法预料起来。 今夜,她刚轰走了文娥,门口就又有人叫门。 敲门的是一个身穿蓝布长衫、头戴方帽、长得文绉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自称“柳嘉任”,是一名前天启阁学士,以前的工作就是负责管理、修缮、抄录天启阁的图书。 天启阁是当朝天子的御用图书馆,早多少年前,就已经被先生盯上,被她里外翻了十七八遍。因此,她对天启阁的学士没什么兴趣。不过,先生对于“学问”,一直都有很强的敬畏之心。既然来的是一位学贯古今的大学士,即便她已换了练功服,正在习武练功,也还是又更衣洗脸,正经八百地在正厅接待了他。 柳嘉任很有学问,关于这一点,从他的举止谈吐就能看得出来。柳先生说话,用词精准、出口成章,虽也时常引用些经史之中的词句,但却显得低调内敛、毫不张扬。就仿佛,那些知识和学问,都是长在他的血肉里的。即便他偶尔也用到了一些生僻的词汇,却总让人感觉,此情此景,唯有用柳先生说的那个词汇,才能最恰如其分地表述柳先生的意思。因此,就让人感觉,即便只是跟柳先生聊聊天,也能从 分卷阅读75 他身上学到不少学问。 先生对柳先生的学问,非常敬佩。对柳先生这人,非常尊重。因此,当柳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郑重其事地交给先生的时候,先生对柳先生托付他的事,也非常重视。 蓝布里包着一本薄薄的医书,大概是因为保管不善的原因,医书的外侧缺损严重,有很多内容都缺失了。 柳嘉任道:“我辞去在京的官职后,回到岳阳照顾母亲。母亲去世后,便搬去荆州,与女儿女婿同住。我的女婿,本是太守手下一名小官。后来,因二公子继承了孟老夫子的藏书楼,我女婿便被派去江夏运书。回荆州的路上,不幸遭遇了两场大雨,后又遇到一场虫灾,从而导致一些书籍受损。 “二公子为此非常生气,就花重金安排修缮图书。二公子要求要在半年之内,将所有书籍修复完整。只是,别的书籍还好说,单有一套前朝太医留下的医书,乃是二十五本一套的《古方奇录》,因抄的都是药方,我们都不懂医学,因此修补起来力不能及。我听人说,先生医术超群,这才寻到门上,恳请你出手帮忙。” 柳先生话毕,离座给先生行了一个大礼。吓得先生急忙伸手相扶。 “如此大礼,晚辈万不敢受。前辈博学,晚辈岂能在前辈面前妄称‘先生’。修书之事,晚辈定效全力。请前辈以后称我‘小阮’便是,千万不要再称‘先生’,晚辈实在受不起。” 修书之事,先生一口答应,令柳先生非常惊喜。夜已深,他不好再多逗留,很快便告辞走了。 对于这本医书,先生见多识广,原本是没太当回事。送走柳先生以后,就把它往桌上一放,继续练功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先生差点就把这事儿忘了,是赵宁收拾屋子时,又把书拿给了先生,这才让她记起来。 然后,她便拿着书翻了翻…… 结果…… 越看越惊…… 越看越奇…… 这册《古方奇录》所记载的方子,对于药材的用法和用量,跟现今医界的用法,都很不相同。但是,若细细琢磨这些药理、药性,又觉得都还有些曲折的道理在里边。 先生用药,一向与普通大夫大不相同。她喜欢另辟蹊径、穷究置理。因此,在得到这本书后,她简直如获至宝。整个一个上午,都抱着这本书,两眼放光地研读。中间,甚至还开炉炼药,用书上的方法小试牛刀,忙得连午饭都忘了吃。 午饭以后,柳嘉任又来了。一来,他是想看看那本《古方奇录》先生研究得怎么样了。二来,昨天,他没想到先生会答应得那么痛快,因而,只带了一本最薄的残书过来;今天,他又补了三本残书。 先生坐在正厅里,把这些书都简单翻了翻,发现它们全都属于不同套系,但又全部都是她最爱看的类型。好书难得,难免会引她心痒难耐,想跟柳先生打听打听,其余书目的情况。 “不知《古方奇录》的其他二十四册,晚辈能否有幸拜读一二呢?” 柳先生面有难色,道:“我女婿只是负责修补残本,另外二十四册并未缺损,故而并非在我女婿手上。” “这样啊,那能否找你女婿帮忙通融通融?既然他需要修复这第七册,那总该需要借阅其他几册做个参考,这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前辈,你看能否帮忙想想办法?钱都不是问题,而且每本我只要借阅两天,保证归还。” 柳先生摇摇头:“这件事情很难办,我女婿远在荆州,这一来一回太耽搁时间。不过……” 柳先生想了想,又道:“二公子现在人就在吴郡。我听说,阁下跟吴国公相熟,倒是可以考虑找吴国公帮忙说说,看能否借得到书。” “哦?”先生闻言大喜,急忙问道,“不知二公子姓甚名谁,现在吴郡何处落脚?” 柳先生道:“二公子姓王名珩,现住在西城的楚平侯府之中……” “哦……” 先生眼中寒光一闪,然后,又迅速隐了下去。 先生点了点头,微笑道:“晚辈记下了,改日我再想想办法,多谢前辈指点。” 先生和颜悦色,跟柳先生又聊了几句,然后就把他送走了。 先生回到书房,将柳嘉任带来的四本书,又翻看了几遍,觉得实难割舍。 心说:王珩好厉害啊! 先生是个果决之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拿着这几本书想了想,然后,就唤来赵宁,命他去帮她找八个能抄书的人。 最近,先生这小院之中,除了偶尔来一两个看病的左监卫,平常就只有赵宁、甲辰和先生这三个人。不过,今天先生这命令刚发下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赵宁就变出来了八个能读会写的左监 分卷阅读76 卫。 先生摇摇头。 虽然她早知道赵宁安排了一些影卫,隐在暗处保护她,但还是觉得,这阵仗有点过了。 这……让她觉得有点负担。 这八个人一来,立刻被先生分成四组,每组负责一本书。组内两人,一个抄左页,一个抄右页,同时抄写。先生则在一旁修补缺失的文字。因柳嘉任带来的四本书,除了《古方奇录》缺失较为严重以外,其他三本都较为完整,所以,先生补书的速度也很快。就这样,十几个人忙活了一下午,校对完毕后,大功告成。 先生立即吩咐赵宁,将原书和她补齐的手稿片段,一起送还给柳嘉任。自己则将拷贝的部分,收藏了起来。 赵宁匆匆走了,小院里又只剩下先生和甲辰。甲辰给先生端上来一壶热茶,先生一边喝茶,一边皱着眉头想心事。 王珩这人太难对付了!她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变成了他的猎物。可是,要躲开他吧?又确实是舍不得那些书。 她是个医痴。 生命之中,唯有学医这一件事,能够入得她的心,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 实在不行,就偷书看吧?虽然王珩武功比她高出很多,但她就不信,他能一直寸步不离,守着那些书? 先生想到这些,心下坦然,然后,就踏实地到后院练武去了…… 不过,她显然还是低估了王珩的决心…… 第二天清晨,先生刚起床。原定于今日返荆的韩忠,忽然一大早地来敲门。 韩忠风风火火地,一来就直奔主题。 “我听人说,先生想管我家将军借几本书看?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便由我去替先生,跟我家将军说一声吧?” “哦?” 这何乐而不为呢? 先生点点头。韩忠便一阵风地去了…… 没过多久,韩忠又一阵风地回来了…… “先生要的几套书,我一个粗人,跟将军说了好几遍,将军都没搞太清楚。先生……你是否方便,亲自跟将军解释一下啊?” 呵呵…… 先生心说: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韩忠看先生没什么反应,遂更放低些姿态,谦卑道:“我家将军正在府里等着你呢……你要是实在没时间,让我家将军过来也行……” 先生看着韩忠,笑了一下:“还有吗?” “呃……”韩忠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道,“门口,车都备好了……” “嗯……” 先生想了想…… 她也没理由怕他啊……先走一遭,看看再说吧。 韩忠明显地松了口气,亲自到前面驾车去了。 楚平侯府的车,很舒服、很豪华。先生坐在车上,穿街过巷,很快就进了楚平侯府。韩忠把车直接开到二门边,立刻便有侍从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将先生引到书房,献上香茶,让先生稍候片刻。 王珩的书房挨着一片花园,园中有一汪小池。书房就傍着小池的东边和南边,呈拐角型包着池水。 书房正门冲北,一进门先是一个隔间,是客人等候主人召见的区域。隔间的东边就是书房主厅,里边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书桌背后是一架巨大的书架,整整占满一扇墙壁。 书架旁边,有一扇雕花木门,通向书房的内室。这间内室,平常都是用一把铜锁锁着,今天,先生第一次看见这门被打开了。门后面是满满一屋子书,密密麻麻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占满了整个房间。 先生被引坐在书房的正厅花窗底下,正对着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正厅里,此时除了先生,没有别人。但是,能听到内室里不断传出翻书声,应该是有人正在里边翻东西。 先生喝了两口茶,等了一会儿,见王珩一直不来,感觉无聊至极。便转着头四处张望,很容易便看到了紫檀木书桌上,垒着的两摞书籍。 这两摞书籍,每一摞都有一尺多高。书籍垒放很随意,七出八进地,很不整齐。感觉这些书,并不是一直被这样摆在桌上,大概只是临时放一下而已。 先生走过去,拿起几本随便翻了翻,惊讶地发现,它们居然全是医书。 正在这时,王珩抱着两摞书,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他头上顶着几簇灰,身上带着尘土味儿,见到先生后,朝她微微一笑…… 先生一向都受不了王珩的笑容,只要他一笑,她就觉得心脏受不住…… 王珩将手中书,放到书桌上,然后,又返身回内室了。 内室里再次响起“哗哗”声…… 分卷阅读77 先生一看,王珩新抱出来的,也是医书。 这……让先生……有点感动,虽然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感动…… 王珩往返很多次,每次都抱了一大摞书出来,很快,就在那张巨大的书桌上,占了一大片。先生则坐在桌边,翻看王珩找出的那些书。 王珩命人拿来两口大箱子,亲自将书码在箱子里,整整齐齐放好。然后,就找人往出抬,吩咐放在马车上。 王珩微笑道:“这些书不是送给你的,你看完以后,一定要还回来。” 先生苦笑了一下,道:“你这些书,是好书没错,但是,《古方奇录》、《怀源医经》、《杂病论》、《太平方》能否也借我看看?” 王珩皱了皱眉,赶忙拿出纸笔,把书名一一记下。 “这些书都不在吴郡,需要回荆州好好找一找。” “听说你继承了孟老夫子的全部藏书?” “蒙老师抬爱。” “能不能借我看看?” “呃……”王珩皱眉看着先生,显得无比真诚,道,“书太多,我也不可能给你都搬过来啊!” 先生笑了笑,她明白王珩什么意思,然后,却摆了摆手。 “那就算了……” 王珩眸光黯了黯,显得很失望。 先生笑道:“多谢你的书,我看完以后一定还你。不打搅你了,我先告辞。” 先生拱了拱手。 王珩不说话。 他定定望着先生的眼睛,呆了一会儿,幽幽道:“我也想你到荆州慢慢看,只是我在荆州,可不比吴国公在吴郡,日常行事多有羁绊之处。如今,你已经成了左监卫的眼中钉,一旦出了吴国公的保护圈,就怕有点危险。我也很想保护你,但是,却只能局限于我的府内。如果你想看老师留下的书,只怕……还得住在家里才行。” 王珩满怀希翼地望着先生的眼睛,深情道:“跟我回荆州吧!” 先生没说话。 他又道:“老师的书,孤本、善本很多,相信你在其他地方,是没机会看到的。” 先生转头望着窗外的池塘,认真考虑王珩的提议:是收益大一点呢?还是麻烦大一点呢? 文娥说过,王珩家有一妻一妾…… 王珩看出先生有所动摇,诚恳劝道:“我不会勉强你,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不会勉强你。” 先生依旧望着窗外,不说话。 这让王珩感觉心焦又心急,煎熬得很。 先生转回头来,脸上面无表情。 “为了给你减少麻烦,我看我去荆州,还是隐秘点比较好。” 王珩刚刚还紧绷的一颗心,一下子开心起来,欢喜道:“那就跟九小姐一样,扮作女眷,乘车跟我一起回荆州好了。” 等一等,为什么还有文娥? 王珩道:“这是吴国公的意思。九小姐也要看老师的书,吴国公便要求我带她回荆州。但是,九小姐身份特殊,又不好把这事做得大张旗鼓,所以,就只能扮作我的家眷随行回去。我本来是打算让田丰、高莽护送她的。但既然你也要去,那还是我跟你们同行比较好。” 先生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不对。 先生:“你真的不打算娶小九做你的二夫人吗?这联姻似乎对你和吴郡的关系大有裨益啊!你不是一向都很在乎这个吗?” 王珩脸沉了沉:“九小姐是很任性的,国公也拿她没太大办法。我不好太驳国公的面子,只能先应着。这件事不能做得太刚硬,还得要她自己死心才行。到时候,还得靠你多帮忙。” 先生:“呃……” 其实,她很不懂他们官场这些人的想法,尤其不懂吴国公的用意。随便他们吧,反正本来她也不甚在意。 第33章 万梅山庄 荆州与吴郡距离遥远,快马也得二十天,如果坐车的话……就不知道该多少天了。 文娥出的馊主意,要她俩扮作楚平侯的小妾…… 瞧文娥这点志向…… 即便要扮,怎么着也得扮个夫人吧? 于是,文娥和先生,便一个“做”了小妾,一个“做”了夫人,一前一后两辆车,跟着王珩的队伍,一起往荆州行进。 正是春花盛放的季节,每过一处花林,每遇一处胜景,王珩总要命 分卷阅读78 人马停下来,令两位女眷下车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腿脚。 每到这个时候,在车里闷了一天的文娥,就会活跃起来,写诗作赋、指点河山,“夫君”、“夫君”地叫不离口,入戏很深。 先生为避免自己的外在形象跟文娥反差太大,也命人给自己梳了个垂挂髻,眉心点上桃花瓣,两颊斜飞胭脂红,化了个鲜艳明媚的桃花妆。 王珩像是特别喜欢她的这个妆扮,每次只要她一下车,眼睛就粘在她的身上,拔不下来。 所以……她为了配合他,就尽量不下车。 先生随行带了三匹马,其中有一匹,就是王珩送她的浮云驹。这三匹马,驮着先生的行李,一直跟在她的马车后面。 王珩的队伍行进太慢,先生坐在车里,即便有新得的医书解闷,时间长了还是觉得烦闷。于是,她便跟王珩提议,想自己骑马先行,到了荆州再去找他。但是,王珩觉得不妥,他担心她独行遇到危险,几次都回绝了她。她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只好作罢。 就这样,一行人马慢慢腾腾行进了十几天,来到巢湖附近。 巢湖附近有一处胜景,名曰“万梅山庄”。据文娥说,这山庄里种了上万棵梅树,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是一处奇景。另外,她还听说,这梅庄的主人,才华出众、能文能武,令她仰慕已久,很想去拜访拜访。 王珩觉得,两位女眷坐车太久,能花半天时间去游游梅园,也着实不错。 王珩把人马停在去梅园的岔道口上,走到先生的车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先生摇摇头。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先生下了车,将自己那几匹马身上的行李卸下来,放它们在野地里撒一会儿欢儿。 文娥过来劝先生。 “姐姐,听说那里的梅花可漂亮了。而且,园主人的琴技特别好,运气好的话,还能听到他弹琴。” 先生笑笑,没答话。 先生不去,令王珩兴致大减。 先生道:“那里的梅花值得一看,你陪丫头去吧。” 王珩见微知著,察觉到先生话里的问题,警惕道:“既是好花,你为什么不去?难道……你也给他看过病?” 先生被王珩说得愣了一瞬,不禁莞尔,笑道:“他没受过伤,是我受过伤。我嫌那里太聒噪,你们快去吧!” 话毕转身,扶着他的胳膊,推他快去。 王珩站着不动,文娥便上来扯他的袖子,拽着他走。王珩幽怨地看了先生一眼,转身带着文娥、荀牧、程琦、李旭几位先生一起走了。 这一行人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总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据说,去了以后并未见到庄主,却是被热情的庄丁领着在几处梅林转了转。 花确实是好花,只是没有见到庄主人,让文娥深感失望。 几个人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了点清梅香气。王珩手里拿着一个用红梅扎成的花环,说是园主人送给先生的。先生想了想,命人将花环挂在车前的门帘上,顿时满车清香。 王珩骑马跟在车边,样子显得不是太高兴。 他这人,一向涵养良好,极少喜怒外露。所以,今天他这个样子,明显是故意做出来的,而且是故意做给先生看的。 他不明说,先生当然不可能问。只是,他一直跟着先生的车,给她看一副苦瓜脸,她也嫌烦。于是,走了两里路后,她就亲自伸手将红梅花环扯了下来,一抖手扔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王珩忍着笑意,瞥了先生一眼,终于高兴起来。 先生摇摇头,继续看书去了。 又走了三十里,就到了曹河附近,官道沿河五里,傍着青山绿水,风景甚佳。 远处,有笛声袅袅传来,悠扬婉转,非常动听。 随着人马前进,笛音越来越强。然后,便能看到河对岸站着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气质超凡脱俗。他手拿一支翠绿的横笛,正在倾情吹奏一曲《临江雪》。玉树临风的身姿,衬着碧波杨柳,美得就像一幅山水画。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勒住马匹,将头转向对岸,凝神静气地倾听这优美的乐曲。 文娥第一时间就跳下了马车,亭亭玉立地站在岸边,向对岸望着。王珩、荀牧等诸位先生以及将领,也都翻身下马,以示对吹笛人的恭敬之意。最最难得的是,连万事不关心的先生,居然也下了马车,找了个偏僻处,立着望向对岸。 这曲子真美啊!听得文娥心情荡漾。 这人真不错啊!看得人错不开眼。 文娥静静等到 分卷阅读79 白衣人一曲奏毕,刚想张口同对岸人攀谈几句。那人却向众人微微躬身,拱了拱手,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先生顶讨厌他们这种卖弄风骚、欲擒故纵的做派,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对岸的白衣人。 “我就不信,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为给我吹一支曲子。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白衣人闻言顿住了脚,转身往岸边紧走几步,冲着先生一躬到地,正经八百地行了个大礼。 白衣人态度恭敬,神色温柔,拱手道:“大家都觉得今年该给你过个生日,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不高,声音越过十来丈宽的河面后,却清楚得就像站在人对面说话一样。 先生摆摆手:“我不过生日。” 白衣人像是早已料中了这个答案,牵了牵嘴角,温柔地看着先生,笑了笑。 “那我给你准备的生日贺礼,就提前送给你好了。” 先生略惊喜,含笑点了点头。 白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白色物什,用白色丝帕包好,再用丝帕的对角,松松打了个结,露出两缕长长的“耳朵”。男子用手掌,将白色的小包袱向前一送。那小包袱就扇动着两只长长的“耳朵”,像长了一对翅膀一样,飞过江面,飘到先生的面前。 先生伸手将包袱接住,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支水头很足的白色翡翠簪。 先生将手中的簪子,向着对岸晃了晃,笑道:“谢了。” 然后,又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你觉得我……需要这个东西吗?” 白衣人展颜一笑,道:“你当然是不需要,可是你身边人也许需要呢?” 先生顺着白衣人目光的方向,一转头,就看见了王珩的脸。自打王珩一发现先生下了车,就悄没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边。先生皱了皱眉,恶狠狠瞪了白衣人一眼。 白衣人笑道:“毕竟是老宫主选定的人,你就不要太挑剔了。” 先生被他气得头冒青烟,甩手就把翡翠簪塞到了王珩手里。她抬了抬袖子,想结束这场谈话。 那白衣人却笑了起来,又道:“路晓鹤还托我问你句话。他问你:过他家门而不入是什么意思?” 先生双手抱臂,冷飕飕地不说话。 白衣人忍着笑,又问:“路晓鹤问你:是不是嫌他家的厨子不好?他说他刚换了最好的大厨,保证不会再出乱子。” 先生板着一张脸,道:“你跟他说,我忙得很,下次闲了去看他。” 这谎撒得太凑合,白衣人听后大笑起来。 先生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问道:“偷偷告诉你真话,想不想听?” 白衣人点了点头。 先生道:“路晓鹤总是念我,越来越像那几位叔叔了。” 白衣人忍俊不禁,但还是敛了笑容,语重心长道:“你自己的事,自己也上点心,不要总是让人催。” 先生绷着脸,点了点头,一挥衣袖,转身往马车方向走。 白衣人皱着眉头,瞅了瞅先生的背影,足尖轻一点地,整个人就翩然如蝴蝶,一眨眼的功夫,就飘到远处,消失了。 她显得不太高兴,王珩一直小心翼翼跟在身边,不停望向她的脸。她上了车后,抬眼看到了王珩手里拿的翡翠簪。 “他人虽讨厌,但送的簪子还是不错的,你平常就带在身上吧!” 先生放下车帘,到车里躺着生气去了。 王珩翻身上马,命大队开拔。随后这一路,他就一直跟在她的车边。他这个人原本是不太爱讲话的,也是难为他,后来一直挖空心思找笑话讲给她听,直到她终于乐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娥的车和先生的车,一前一后,紧紧相邻。她听王珩说了那么多讨好姐姐的话,醋意大生,非常生气。等晚上到了宿店的时候,她就无事生非地找王珩发了一通火。 荀牧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手捻胡须,笑而不语。 程琦不明所以,凑上来问道:“先生所笑为何?” “我笑将军近来只怕多忧。” “不为将军分忧,反而发笑,这可不像是先生所行之事。” “我是笑,此两女将军无论得谁,都要强过大公子的夫人。将军生母早丧,又不得父亲宠爱,一向缺乏外助之力。若能兼得此二女,岂不幸甚至哉?” “九小姐尚可,夫人……” “留下夫人并非上策,留下她的骨血,方为上上之策。” 分卷阅读80 第34章 暖泉 自从成功哄住夜行一次之后,王珩就摸住一点她的性子。 别看她外表冷冰冰、满脸都是嫌弃,特别、非常、极其不爱搭理他,其实,她的心里并不怎么记仇。他若偶尔拗着她的性子,跟她亲近一些,她也能忍一会儿,也未必就次次都给他难看。他的分寸拿捏着很好。夜行并没有太大感觉,他却已经把他俩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之中拉近了许多。关于这一点,文娥可是心细如发,察觉出一二,越想越生气,性子也越发喜怒无常起来。 文娥的脾气越来越大,无理取闹的时候越来越多。王珩涵养良好,并未因此多苛责于她。文娥背后毕竟还有吴国公的势力撑着,得到些许优待,也属人之常情。 但是,这种情形,在无知众人看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大家只觉得,一向沉郁寡欢的将军,这几天忽然春风拂面、神清气爽起来。而吴国公家的九小姐,每日跟他家将军,纠缠最多,使小性儿最多,撒娇最多,“夫君”呀“夫君”叫得也最多。明显地,将军虽然没明说,但对九小姐的宠爱,也跟那“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明显了。不过,大家也并不都这么糊涂,像荀牧、程琦、李旭这几位先生,心里就都跟明镜似的。 荀牧对于事情的进展非常满意,择日,便同主公打了个招呼,跟程琦先生一起,快马回荆州去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李旭这一个明白人。众人都让着九小姐、捧着九小姐、宠着九小姐,让她的气焰更加嚣张,人也更骄纵一些。此种情况,先生是无所谓的,王珩是可以忍的,文娥是得意的,唯独只有韩忠,非常生气。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赵宁和甲辰没有跟着来。临行之前,甲辰和赵宁拉着韩忠千叮万嘱,要他照顾好先生。韩忠一拍胸脯,话说得老大:“有我韩忠在,谁也别想欺负先生。” 结果……他哪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韩忠看文娥不顺眼,平常行事,便对她多有冲撞,一来二去地,就跟文娥结了不大不小的怨。这一日,趁着王珩在跟前,文娥有所依仗,便拐着弯地骂韩忠“胸无点墨”、“贼身鼠脑”、“寿不善终”,是“屠猪宰犬”之徒。韩忠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是,当着将军的面,他也不敢发作,只能强行忍着,头发都快冒烟了。 王珩没说话。 “韩忠!”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点点火气。 先生伸手将车帘挑起来,道:“去把丫头的穴道封了,让她冷静一个时辰。” 什么?!韩忠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将心一横,伸指点了文娥全身穴道。 文娥当场吓傻。她没想到,她这冰清玉洁、娇艳柔嫩的身子,居然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给摸了。这这这…… 文娥又羞又怒,当场脸就红成了猪肝儿。她焦急地去看王珩,可是,王珩居然把头转向一边,根本没看她。黄豆大小的泪珠,“噗噜”一下,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文娥被韩忠横着放进她的马车里,车帘一放,留她一人默默哭去了。 车轮又滚动起来…… 一个时辰后,文娥花着一张脸,第一时间冲到了先生的车前…… “姐~姐~” 文娥一边哭,一边去拽先生的胳膊。先生冷着脸,不准她靠近。文娥越哭越大声,越闹越泼辣。先生只管自己看书,很耐心地等她哭到位,声也哑了,泪也干了,这才放下书。 “别人让着你,都是看你家里的脸面,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可劲儿地丢人。” 文娥又大哭起来,大声道:“姐姐说得不对!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韩忠不对!姐姐是袒护韩忠,当他是自己人,所以才这么编排我!” “你明知他是我的人!还要闹他?” 文娥一个哆嗦,小声争辩道:“我才没惹他,是他老找我的事儿!” “那你就忍着!” 先生重新拿起书。文娥吸着鼻子,又想继续哭,被先生白了一眼。文娥吓得赶紧止住哭声。 “退下吧!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先生话毕就放下了车帘。文娥咬着嘴唇,心有不服,又蹭到王珩跟前去找安慰。她刚动动嘴唇,话还没吐出来呢,就听耳边一个声音,轻轻的,但却冷得瘆人。 “文娥?” 文娥循声回头,发现先生挑起车帘,正在冷冷看着她。吓得她,赶紧把要抱怨给王珩的话,又咽到了肚里。文娥觉得心口上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硬硬地梗在气道上,几乎就要把她憋死,只感觉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顿时对姐姐生出恨意。本来,她就记恨心上人对姐姐好,吃醋吃得想杀人,再加上今天这趟事儿,她简直觉得要跟姐姐不共戴天。她咬牙切齿地,将胸中一口气强行压下去,重重地往自己的马车方向 分卷阅读81 走,刚走到一半,就听见了先生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吴国公管不了你,我就也管不了你。” 先生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轻得跟羽毛一样,但飘到文娥心上,却跟霹雳一样振聋发聩! 要跟姐姐为敌吗?文娥被这个想法吓得浑身一抖! 李旭走到王珩身旁,面带微笑。 “先生笑什么?” “夫人能降得住九小姐,是将军之福啊!” 王珩看了李旭一眼,没有答话,走开了。 自此之后,文娥便收敛了很多,大家一路顺顺当当,一个月后,抵达荆州。 王珩是个忙人,这一趟吴郡之行,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他刚刚把两位女士安顿好,人就消失不见了。 王珩在荆州的侯府,比他在吴郡的府宅小很多,是前朝国舅的府邸。三年前,这位国舅家道败落,变卖房产,王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立门户。 侯府外宅,自南向北有五进院落,分别是会客厅、办事厅、议事厅、茶厅、外书房。院落东西厢房则是下属办公的场所,此外,还有休息厅、书库、库房等等。主院东西外侧还有十个四合小院,布局独立、环境幽静。王珩手下的许多文臣武将,懒得在荆州独立门户的,就住在这些小院里。东西四合院再往外,就是丫鬟、仆役、侍卫们居住生活的地方,有宿舍、厨房、洗衣房、酒窖、菜窖、冰窖、粮库、车场、马厩等等。 侯府内宅,垂花门后面是一个平场,平场北边是内宅最大的建筑——裕泉殿。裕泉殿原本是一主、两厢、两耳的一座大房子,但是,由于布局方正整齐,被王珩把内墙打通,做了他的练功房。裕泉殿东西,临花接水、依园林风格,建有六座造型各异、别出心裁的小楼。小楼里放着王珩特意命人分类出的医学、兵法、历史、地理、人文以及少量的文学书籍。裕泉殿再往北,就是侯府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处宝地,乃是一眼来自地下深层地脉的天然暖泉。暖泉水温常年不变,略高于人体温度。傍着暖泉有一栋大房子,是内宅仅次于裕泉殿的第二大建筑,名曰“暖泉殿”。 暖泉殿有一厅四室,东边两室是王珩的内书房,西边的两室是他冬天的寝居。夜行来了,王珩就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夜行住,自己往外挪了一格,住在夜行的外间。这个安排,王珩并没有跟夜行商量,待夜行想找他讨论的时候,他已经跑没影儿了。 暖泉的水涌出后,汇成一条小溪,温度逐渐降低,蜿蜒流入东北的裕液池中。裕液池四周是后花园风景最好的地方,建有假山、竹林、花圃、回廊、小桥、棋亭、琴台、石舫。池水中心有一人工岛,岛上建着一栋造型小巧、别具一格的建筑,名曰“清月榭”。清月榭一半建在岛上,一半凌空建在水面上,非常清新凉爽,是王珩夏天的寝居。王珩把清月榭,让给了文娥居住。 内宅的最外围,就是下人们的居所了,此外,还有内厨房、内洗房等等。 行李刚一放下来,先生就命丫鬟领着她上小楼翻书去了。文娥很清闲,在内宅各处走动,想找王珩那一妻一妾住在哪里,逛了一圈没找到,于是,抓了个丫鬟问话。 “女主人住在哪处?” “原来是住在暖泉殿,不过,最近搬出去了。” “啊?搬哪儿去了?” “公子在外面另买了院子。” 第35章 无奈 王珩整天都不见人,文娥也不见影儿。 有时,夜深了,先生已经睡下,听到外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是王珩回来了。但等到第二天一早,上外面一看,床上的被褥散乱着,却没有人。先生起床以后,便会有两个丫鬟来伺候她梳洗、穿戴、用早饭,然后,还有另外的两个丫鬟来整理被褥、收拾房间。 先生在侯府的生活,每天都被人照顾得很细致,从早到晚,她除了看书、制药、练功,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动手指。所有人都对她万分恭敬、有求必应,但只一样,就是不准她出府门。甚至于,她要出个垂花门,到外宅的马厩里去看望她的马匹,都会有一大群丫鬟、仆役陪同着,前呼后拥,是一件非常兴师动众的事情。 不过,所有这些,都还不是最让先生吃惊的。最让先生吃惊的,是替她梳头、更衣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春.兰,一个秋菊。每天早上,春兰都会给先生拿来一件新衣裳,秋菊都会捧上一套新首饰。连续十天,衣服和首饰没有一次重样。以先生的身材,哪里来的这么多合身、精致、又漂亮的新衣裳呢? 分卷阅读82 先生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春兰:“新衣裳多得很,再轮一年也穿不过来。” 秋菊:“首饰就更多了,我数不太清。” 春兰、秋菊将先生领到寝室后面的耳房里,那里放着八个大衣柜、四个五斗柜。春兰过去把柜门打开,抽屉拉出来。就见里面挂满了衣服,装满了首饰,质地、款式、风格比外面制衣铺和珠宝店里的还要全得多。 先生摘了一件衣裳下来,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长短正好。再拿一件,还是如此。先生看着这些衣服,陷入了沉思。 春兰道:“这么多年以来,公子每次出门,但凡看见漂亮的衣裳,都一定会找绣坊订做一件。你看……” 春兰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记着身高、袖长、肩宽、腰围等等,非常详尽。 “整个荆襄、江东、闽中,凡是出名的绣坊,对这个尺寸都熟悉得很。他们知道公子喜欢新的花色、漂亮的款型,很多店会提前按着这个尺寸裁新衣,然后送过来给公子过目。所以……那天我第一次见你,就认出来了……” 先生有些失神…… 她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件鹅黄色的点珠广袖绣花襦裙,襦裙的袖子、腰带和裙摆上,都绣着一种特殊的花形样式。 此花名曰蜀路黄,是一味中药,花型小巧不起眼,绣花的图案是她在原花基础上做了些改进和变形,才绘出来的。她当时想做一条新裙子,跟绣坊的人一起设计了很久,才确定了最终的款式和图样,然后,又慢工细做地绣了两个多月才完成。应该是因为这条裙子太漂亮了,做好后,绣坊招摇地在店里挂了半天,结果,就被人看上。 于是……他……就把她的衣裳送给了别人…… 那是他的恋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他有一个恋人,如果不是她从中插了一脚的话,他们早就“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就是那“打鸳鸯”的“大棒”…… 先生仔细看了看衣柜里的这件衣裳,确定这只是她那件衣裳的仿制品。那时的事,突然如泉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以后不要再拿新衣服给我穿了,有那十件已经足够,不要太浪费。” 春兰、秋菊感觉自己做了错事,一起低下了头。先生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错不在她们。先生的心胸宽广,放下这桩事,继续翻书去了。 午饭时间,王珩来了。王珩一来,文娥也出现了。夏荷、冬梅在暖泉殿正厅摆下菜品,给三人上菜。 先生早晨吃得多,中午并不饿,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了杯茶出去了。王珩的胃口一点也不好,神色郁郁。先生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了过去。文娥的心思也不在饭菜上,刚想追过去,冬梅忽然走上来,恭敬道:“小姐请随我来,春兰姐姐有东西给你看。” 先生一口干完一杯茶,放下茶杯,去裕液池边散步了。王珩亦步亦趋紧紧跟着,看她脸色如常,却又有些失望。他俩相随走过长长的回廊,一句话也没有说,王珩终于忍不住了。 “我知道现在的一千一万件衣裳,也抵不上当年那一件。我错了,你罚我吧!” 先生的眼中忽然起了波澜,但很快就平息了。 “那些都是小女孩才爱的东西,我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从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按时吃我给你的药,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先生和王珩绕着裕液池走了一圈,后面的路程王珩都没有说话。他送先生回到暖泉殿后,就离开了。文娥一直在暖泉殿里等着,一见王珩,就跟着走了。先生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再一次失神了。 如果当年嫁给王珩的,不是自己,而是文娥,他一定会很珍惜、很爱护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还是药物惹的祸。此病不除,王珩后面日子,只怕不能安生。先生叹了一口气,重新扎到书堆里去了。 现在的她,既救不了他,其实……也救不了她自己。 她晚上做了一个伤心的梦,梦醒后,梦里的事情朦朦胧胧记不清楚,只留下满眼的泪水。 屋里光线很暗,只剩下窗.口.射.进来的一缕月光。王珩头发披散着,坐在她的床边,正用手扶着她的肩膀,关切地看着她。她用被子擦了擦眼泪,翻了个身,把脸藏在阴影里,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念阿翁了?我听到你在梦里一直喊:‘阿翁,别走!’” 泪水再次涌上来,她终于想起了梦里的伤心事。这辈子,她一共被人抛弃过三次,或者说是四次。第一次,是母亲去世的时候;第二次,是她嫁人的前一天,阿翁离开的时候;第三次……第四次…… 她很久没有像今天 分卷阅读83 这么难受过了…… “我想走了……” 王珩没有说话,可是放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却抖得很厉害。良久,他忽然俯下身去,全身颤抖着一把抱住了她。 “你在府里闷太久了,你不是一直想出去采药吗?明天我陪你去吧……” 第36章 浴佛节 四月初八,浴佛节,是佛祖的生日。 在三月三上巳节上,因在江边祓除衅浴,而同异性看对眼的青年男女们,都喜欢选这一天,去给佛祖上两柱香,也正好能跟心仪的对象幽会一回。因此,这一天的荆州城非常热闹,商贩们都把各种花红柳绿的商品堆到街上,大部分都是讨好年轻少女的小玩意儿,方便情侣之间相互馈赠。周围四乡八镇的居民们,也都趁这一天,上荆州城赶集,今天是个大集。 王珩和夜行起得早,踏着朝露出城采了一背篓的草药,回来的时候,赶上的就正好是这个大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把他俩挤得差点走散。王珩一旦看不见夜行,就气血上头。这是他最怕的事,这是他近八年来最常做的噩梦:人群一冲,她就不见了,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一朵紫色的宝石花,在人群后面闪了一下,王珩慌张拨开人群,一把捉住了夜行的手。夜行正在一个卖油纸伞的摊位前挑选商品,王珩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她的手,除了那一个人,还从来没让其他人拉过……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轻轻一挣,就把手.抽.出.来.了。王珩脸色很难看,夜行只管挑她的伞,也不理睬王珩。等她挑完了,打算穿过人流,到对面的摊位再选一选的时候,王珩凑过来,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人这么多,万一把你弄丢了怎么办?” “那么大的侯府应该很好找……” 一大股人流涌过来,把夜行挤了回来。王珩松开了夜行的手,伸手揽住她的腰。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人流的冲击,把她护在怀里,带着她一点一点往对面的摊位挤。 夜行没有反抗…… 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也没有空间反抗…… 等到了对岸,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又去挑油纸伞了。他就站在她身旁人流上游的方向,用手揽着她的腰肢,不让人流挤到她。 这个摊位的老板是一对夫妻,男的四十出头,女的三十八九岁。女老板正在招呼夜行买伞,殷勤、专业又有耐心。她看王珩长得英俊、穿着体面,背上却背着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药篓子,对怀里的姑娘千依百顺、万般呵护,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看你们小夫妻这么恩爱,真是让人羡慕啊!是刚成婚不久吧?” 夜行脸皮不够厚,脸微微红了红,低头装作没听见。 王珩很认真地算了算,回道:“我们成亲八年多了。” “啊?”女老板大吃一惊,道,“你们都看着年纪很小啊,真是没想到。” “我们十三四岁就成亲了。” “呦,那娃都该生了好几个了吧!看你媳妇这小腰,真不像!呵呵,呵呵……” 夜行脸上挂不住,红了。她急忙打断女老板,将手中伞递给她,让她帮忙再换成另一个花色的。男老板掐了掐自己媳妇的胳膊,提醒她别问客人那么多。 女老板“呵呵”笑着,挺喜欢眼前这一双璧人,笑道:“看人小夫妻多好,长得都这么漂亮,多生几个娃,长大了肯定个个都是美人。呵呵……” 夜行不知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脸红透了。 王珩见状试图分散火力,回道:“快了。”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免得被人问,生了几个,又或者是为什么老不生。 “怀上了?” 女老板略显惊喜,刚想再问,被她男人又掐了一把。 “呵呵,呵呵……” 女老板笑得一脸善意,让人没法对她生气。 夜行选好了伞,付了钱,又被旁边一只造型精美的河灯吸引住了。这只河灯是一朵粉色的莲花灯,里外共有两层花瓣,中心一只莲花台蜡。这朵莲花灯的底座,不像别的河灯,只是一块粗糙的木板,它是用一整块的杉木雕刻而成的一片荷叶,叶脉清晰、颜色翠绿,上色前甚至还用桐油彻底泡过,俨然就是一只小船。 “这河灯放出去,至少能漂十里远。今天是佛诞日,许愿最灵验,买一只晚上到江上放灯吧!” 分卷阅读84 女老板笑盈盈地推销,还拿出一张绘着桃花、系着粉红绸带的许愿纸笺,交给夜行。 “买河灯送桃花笺。今天姑娘们都会上昭华寺去上香,大殿前院有棵许愿树,每年都挂得满满地,像开满花一样,可好看啦!” 夜行拿着荷花灯看了看,又拿着桃花笺看了看。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灯做得漂亮,这笺画得好看,只是想看看,但对于放灯和许愿都兴趣一般。那边王珩已经果断地付了钱,将油纸伞和荷花灯都装进背篓,把桃花笺揣在了怀里。夜行也不纠结,继续往下一个摊位逛,又买了一把新药锄和一副手套。她想再去铁匠铺里买把长剑,逛了很久没看到合适的,王珩便要拉她去昭华寺上香。 “昭华寺前的素斋和小吃都不错!” 然后,他们就随着滚滚人流去了昭华寺。 昭华寺占地面积不大,香火却特别旺盛。寺里的和尚为了多供几尊佛,把庙里的布局弄得特别紧凑。今天来上香的人多,狭窄的通道就显得特别拥挤。很多香客甚至连寺门都挤不进去,在门口的香炉里上上几柱香,就回去了。 人一多,寺门口那趟街上的生意就特别好,小商贩们都蜂拥而来挤到这条街上。吹糖画的、卖汤包的、卖驴打滚的……还有一个卖烤红薯的,把红薯的香味飘出去半条街,引得人肚里馋虫大动。不过这些都不是这条街上最火的,这条街上最火的是一家卖素斋的馆子,虽然不是饭点,但是排队就餐的人群,也已经从店里排到了街上,蜿蜒折了两折,少说也有二十桌在等位。 王珩很有耐心,拉着夜行在队尾慢慢排着。夜行看进展实在缓慢,就留下王珩一人排队,自己遛到旁边的店里逛去了。旁边食铺偏多,一共只有四五家商铺,有卖字画的、卖佛具的、卖衣服的、卖杂货的……夜行把这几家商铺细细地看过一遍,觉得实在是无趣了,便回来找王珩。这边,王珩刚前进了一折,将将拐过一道弯。 王珩一见夜行,就特别开心,趁着人多拥挤,又拉了她的手,揽了她的腰。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妇人,见状就笑了起来。 “姑娘去逛街,你相公就在这里望啊望地,就快把那几座商铺的墙望穿了。你相公长得这么俊,周围的姑娘婆子们都尽往他身上瞅,眼睛都快拔不下来了。姑娘你去得这么放心,也不怕回来的时候相公被人拐跑了。” 夜行闻言往周围一瞅,还真是!附近的姑娘们可真多,而且都还在往这个方向挤。夜行红了红脸。 王珩搂她腰的那只手紧了紧,微笑道:“不会的。” 那妇人就又笑起来。 夜行陪着王珩排了一会儿队,觉得无聊,就又跑到素食店里去研究菜单。王珩就又把头转向店里,望啊望的。身后那个妇人,就掩着嘴又笑了起来。 没过多大功夫,夜行就手里端着两杯凉茶,从店里出来了。妇人看着她,笑得满是故事。她觉得不好意思,就顺手把一杯茶递给了妇人。正想返回头去,再给王珩倒一杯,王珩却已经接过她手里的另一只茶杯,一口喝干了。 她表情惊愕,结结巴巴道:“那……是我.......喝剩下的......” 王珩喝得很舒畅,微笑道:“我知道。” 夜行红着脸,拿着空杯子返回店里,替王珩又续了一杯,王珩一样喝得很痛快。 这素食店里的菜品,明明都是素菜,叫的却全都是鸡呀、鸭呀、肠呀,这些荤菜的名字。夜行有些看不懂,回来找王珩商量。王珩便跟她一一解释,这个是油炸脆豆皮,那个是硬豆腐拌了香料做的肠,哪个有些油腻,哪个最好吃......旁边那个妇人也竖着耳朵听着,偶尔插一句话,盛赞王珩:“有学问,什么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两人商量好了要点的菜品,又排了一会儿,才终于到他们这桌。店小二将他俩引到座位上,原来也是一张方桌两家分,他们需要跟另一对小情侣拼桌坐。王珩和夜行迅速下了单,然后,就只能坐着等菜,看对面那一对秀恩爱。 对面那一对,年纪较轻,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得出,那位少年特别喜欢那位少女。在切得均匀、配得平等的菜里面,他愣是能从中挑拣出最嫩、最美的那些,都挑到了少女的碗里去。少女喜欢吃甜食,他就把八宝饭里埋着的那颗蜜枣挑了出来,用筷子直接送进了少女的嘴里。这场景,对于夜行来说,太惊悚了。她惊讶地看着小情侣,眼睛瞪得老大...... 对面这一对,简直让她“目不忍视”,她赶忙低下头,从袖袋里抽出一根细丝线,拿在手上不停打结,来打发时间。夜行手里的丝线,是一根经过药水泡制的、专门用于手术缝合的丝线。只见她拿着这根丝线,正翻反翻、单股双股,不停地在丝线上打结。一会儿用左手,一会儿用右手,动作又快、又轻、又准,手指快如闪电、上下翻飞,看得王珩眼花缭 分卷阅读85 乱。眨眼间,她就将一根丝线打满了,王珩将丝线接过去认真看,只见那些细小的丝结,大小一致、间距均匀,比用尺子打线画出来的还规整,心里非常佩服。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夜行又抽出另一根丝线,“蹭蹭蹭”地又开始了...... 馆子里客人多,夜行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半天,菜品才终于端上来。她吃了素鸡、火焰豆腐、“红烧肉”,又吃了一碗飘着“烤鸭肉”的素面。最让她佩服的,还是那个名为“一指禅”的素火腿。脆脆的皮儿,嫩嫩的肉,怎么吃都难以相信这里边居然没有肉。王珩推荐的这家馆子还是不错的,虽然油大了点,但是很有特色。 吃完了饭,夜行心情不错,王珩就拉着她去寺里上香。夜行以为,他只是想把桃花笺挂到许愿树上,于是就陪他挤了进去。进去才知,原来他是真心实意来上香的。他见佛就拜,各个都要上香、捐香火钱。寺里人多,每个拜垫都要排好长的队,他就很耐心地拉着夜行排队,一个一个拜过去。 最有趣的,是到了送子观音的殿前,他居然也要去排队。一般到了这里,凡是两口来上香的,都是女人拜菩萨,男人拿着东西在旁边等着。到了他俩这儿可好,夜行抱着背篓在旁边候着,王珩跑去磕了三个头。王珩长得好,周围的女人们就更乐意调笑他,大家一起笑着起哄,王珩就回头去找夜行解围。夜行手里抱着背篓,躲得远远地,非常努力地避嫌。王珩过来抓住她的手,要拉她一起去拜菩萨。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儿,我一个人拜不管用。” 夜行像躲瘟疫一样拼命往后缩,挣扎道:“我不要拜,要拜我也要拜‘不送子观音’才是。” 王珩不好太勉强她,由着她的力道被拖出了观音殿。 王珩道:“你只管生,我来养就好了。” 夜行觉得这话耳熟,瞪了王珩一眼,气哼哼道:“你这话怎么说得跟路晓鹤一样!” 王珩的脸一下子青了。 他顿时没了精神,夜行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不跟他拜送子观音所以生气了。今天出来挺高兴的,为了这点小事怄气就太扫兴了。 夜行拉着王珩来到下一座菩萨前,带头先跪下去,像模像样地跟他一起磕头、上香、捐香火钱,一连拜了好几座。 王珩心生好奇,忍不住问道:“你都向菩萨求什么?” 夜行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好求的。我就是帮你求菩萨,让他帮忙实现你的愿望吧……” “这样啊……” 王珩顿时又来了精神,拉着她往下一个佛堂去了。 两人把昭华寺里的佛祖、菩萨、金刚、罗汉都拜了个遍,然后才到许愿树前去许愿。王珩在那张桃花笺上写了几行字,又捉着夜行的手在上面按了两人的红指印。夜行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王珩却神秘兮兮将桃花笺合了起来,使钱让寺里的僧人踩着梯子将桃花笺拴到高枝上去了。 第37章 流光 拜完佛祖出来,夜行觉得今天过得已经很圆满了,王珩却惦记着,背篓里还有一只河灯没放。 晚饭,王珩带着夜行找了家好馆子,吃了真鸡真鱼,等天色渐渐黑了,就拉着她去放河灯。玩了一天,夜行已经有些倦了,于是两人就偷懒在城内找了条内河放灯。他俩以为自己来得挺早,地点也选得挺偏僻,哪想到来了一看,河里挨挨挤挤、各式河灯已经跟下饺子一样,密密麻麻排满了。整条内河星星点点,蜿蜒向很远的地方,就好像天上银河落入凡间,宛若仙境,美得既震撼又浪漫。 天已经全黑了,王珩揽着夜行的腰,站在内河一座石拱桥上看风景…… 满天星斗,璀璨静谧。一河流光,浩瀚旖旎。两人犹如置身于梦境之中,看着大片河灯从脚下缓缓流过,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地方,跟天上星光交接在一起…… 远处,夜空中忽然炸开一朵朵烟花,是好事者为这奇景增添的一抹幻彩…… 夜行完全陶醉于这如梦似幻的美景之中,忘了今夕何时,忘了身在何处,忘了红尘俗世,忘了自己是谁……明亮的烟花照亮了她的脸,那纯真、美好、又充满童趣的美丽的脸。王珩被这张脸深深吸引,忘了周围的美景,眼里只剩下她。 这座桥很偏僻,周围没几个人,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各自陶醉着站了很久,直到天边烟花熄灭,桥下树丛边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夜行率先惊醒,凝目细查,却见桥下河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隐着一对青年男女,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夜行的脸瞬间臊得通红,待转身想去看王珩的反应,才忽然发现,原来她和王珩比那俩人抱得还紧。王珩早就没在看焰火了,一直 分卷阅读86 都在情意浓浓地看着她。他看她一脸娇羞、两颊绯红的样子,就更加地动情,望着她的眼神也更加地沉了。 王珩长得好,很多女人喜欢他,都是因为他的这张脸。夜行却不同,当年她能一心一意地对王珩,是因为外公的吩咐。外公要她爱他、敬他、服侍他、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他是外公为她安排的后半辈子的人生,是一个外公自以为安排得非常不错的人生。当然,残酷的现实很快就把外公给她设定的完美人生打得粉碎,她也因此吸取了诸多教训,从此以后,再没有起过任何依赖他人的心思,无论何时、何地、对何人。靠自己的生活,她过得特别好,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否认,王珩确实是长了一张俊美、温柔、具有致命诱惑力的脸…… 现在,这张俊美无匹的脸,正浓情蜜意地看着她,让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很爱她。这就给他原本就有的致命诱惑力,又提升了一个数量级的杀伤力,让她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两人四目相对,情火渐浓。王珩的脸,极慢地、一点一点向夜行靠近。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要她的眼里出现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就立刻停下来,继续用他的情意感染她,直到她的欲望再一次战胜理智,眼神中流露出渴望来。这个过程既漫长又迅速,王珩感觉自己好像度过了一辈子,又好像是眨眼之间就完成了。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碰到了她的那对唇,那一对……他新婚之夜、以及后来同床共枕的半年多时间里,都坚决地、碰都不肯碰一下的唇。他真是幼稚、愚蠢、自负又眼瞎,是天底下最大傻子!他居然把她和外公当成了江湖骗子,以为他们是通过哄骗、欺诈、使尽手段,才使她嫁入他家门的骗子……他怎么那么地愚蠢,从来不知道,她的唇原来是这样得柔软、细腻、美味……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她,她睁着眼睛看着他,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便一点一点诱导她,当她终于有了回应,他就吻更重一些……两人渐入佳境,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忘情。他便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 而此时的夜行,已彻底被炽热的火焰吞噬…… 自从她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依赖任何人,她就早已把那些世俗规矩、女贞女德、三贞九烈的东西都踩在了脚下,一星半点也不往心里去。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怎么对待她,她一丁点都不在乎。这么多年以来,一向只有别人跟着她的规矩走,再没有因为别人的意见而让她改变自己的时候。因此,既然此刻的王珩让她非常享受,那她就完全没有理由要拒绝这种新鲜的快感。对这种事,她比别的女人要放得开得多,甚至比很多男人还要来得爽快。 情爱这种事,在她看来,不过只是生孩子路上的一个中间站而已,只要没有走到生孩子的那一步,再多的中间过场都是没有意义的。而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她是必须生的,这是她不能逃脱的责任。现在的她,只是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没必要这么早就弄出个小拖斗拖累她罢了。至于说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这重要吗?这对于她们“阮氏”有什么影响吗?好像……并没有多大影响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夜行既然抱的是这样一个态度,那么王珩再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年轻气盛,最容易干柴烈火。更何况,还是她这样的一捧干柴,和他那样的一团烈火。 王珩是一定要夜行的。他不断地诱惑她、引导她,把她全身的邪火都引得熊熊燃烧起来。他掂量着,觉得夜行身上的火已经烧得比较足、比较稳了,就果断地把她一把横抱起来,奔着记忆中附近的一座客栈奔去。 他记得,那家客栈三楼有一套天价套房,常年没有人住。所以,他就抱着夜行运起轻功,直接跳上客栈三楼的露台,往那里冲…… 楼道里,撞见了客栈的伙计。这家客栈有些档次,店里的伙计也见过些世面,认得太守家的二公子。他眼见二公子抱着一个衣衫半解的绝色美人,色急火燎地往房里冲,整个人都吓傻了,僵在原地。 王珩手指轻弹,扔给他一大块银子,然后就用后背撞开了套房的木门,门未及关,人就已经抱着美人滚到床上去了。店伙计呆若木鸡地看着那美人的衣服被二公子一层一层地扯掉……那美人好美,这画面好惊艳。他眼睛都看直了,根本移不开步。正在这时,却见二公子回身一掌,“嘭”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了…… 可是,店小二依旧待在门口舍不得走。那个美人,他只看了一眼,就把他的魂儿勾走了…… 二公子这是上哪儿物色到这样一个美人儿啊?他就是特别想再看她一眼。 房间里声音不大,那个美人很安静,偶尔只能听到一些床铺发出的声音。店小二在门口守了半柱香的时间,正打算走,房里忽然传出一声极低的声音,让他心尖儿一颤,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店小二站在门口浮想联翩,正在这时, 分卷阅读87 因为他消失太久,而找不到人干活儿的掌柜上楼来拿他了。他一见掌柜出现在楼梯口,赶紧一缩脖子迎上去,口中念念道:“二公子来了,正在房里呢!我这边刚收拾完。”话毕,就把王珩给的那大块银子,递给了掌柜。掌柜眉开眼笑,带着小二下楼去了。 王珩这里……事情才刚开了一个头…… 这事儿他虽然做得坚决,但其实并无经验…… 此时的他,全凭本能在夜行身上各种试验。他把她全身每一寸地方都研究了一遍,惹得她越来越受不住。终于…… “疼!” 吓得他赶紧停下来。 她的样子显得很委屈,满脸潮红,眼角泛着泪花。 他非常心疼。 她呼了几口气,皱着眉头缓了一缓,轻轻道:“这个事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要疼一下的。你轻一些。” 他很心疼她,克制着冲动,动作尽量轻一点,生怕她受了苦。 慢慢地,她适应了一些…… 另一种感觉渐渐压过疼痛,两人就再一次热情起来。 王珩个性内敛,一向很能沉得住气,平常说话做事,分寸都拿捏得很好。 今天,他个性使然,也总能适时克制自己,缓上一缓,让两人都能喘上一口气。 于是乎,他这事儿,就办得比普通人更细致、更长久。此乃性格使然,可是,却也因此把夜行给折腾得够呛…… 她自问一直过得潇洒自由、肆意恩仇得很。哪里想到,自己初涉□□,就遇上了一个这么厉害的角色。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让她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她有时,难过得连哭都哭不出来,有时,又快乐得无以伦比。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王珩手心里的一个玩偶,他要怎样就怎样。他明明像是在不停地折磨自己,偏偏又让她感觉无法抗拒地愉悦。这种感觉既矛盾,又甜蜜,几乎要要了她的命。 第38章 后悔 待他终于折腾够了,心满意足地把全身力气都泄在了她身上,他俩才相拥着躺下来,而她,下一秒就婚睡了过去…… 两人都不是贪睡的人,因此第二天一大早,一缕晨晖刚从窗缝里照进来,他俩就醒了。两人昨夜操作得太匆忙,衣服鞋袜扔了一地,夜行头上的发饰簪花,也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夜行全身上下,就仅剩脖颈上挂着的一个月牙形翡翠吊坠…… 已经被早她一步醒来的王珩,默默地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这玉坠,正面写着一个“朗”字,反面写着“弗嵩”,一看就知道是个男人的名字。这男人的名字,刻在玉坠上,又贴身带在她的身上,不问也知道,一定是她的情人。因此,王珩一大早刚醒过来,心情就特别不好。不过,他没有发作,只是把这口怨气,默默咽在肚子里,任由它在身体里不停翻滚。 夜行也醒了,她醒后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回忆自己上月葵水来的时间…… 安全期过没过?是否需要回去后给自己开服药预防一下? 昨天真是太冲动了,她到今天终于头脑冷静下来,知道后悔了。 她是个医生,即便从前没亲身经历,但也从医书上对此事所知甚详。只不过,她以为,食色性也。情虽是个缠人的事儿,但她也一直都将它与“美食”类比,以为再刺激愉悦,也不过耳耳。她对美食就兴趣不大,哪里想到,.情.事.居然是这样的。早知如此,她是断然不敢上王珩的贼船的…… 她后悔了。 王珩心细如发,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又酸又痛地真不好受。 他急中生智,赶紧把她这思路往别处引一引…… 王珩摸了摸夜行右手的小臂,那里的外侧有一道两寸多长的狰狞伤疤。对此,昨天夜里他就觉得好奇,此刻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 夜行翻过手臂看了看,淡然道:“小时候,被我父亲用马鞭抽的。” 什么?! 王珩惊觉自己问错了话,急忙想再将话题转一个方向,却苦于找不到头绪。 夜行叹了一口气。 王珩赶忙转头去看她。 夜行幽幽道:“这麻石散,究竟是救人多一点呢?还是害人多一点呢?” 原来是个医学问题,王珩感觉自己有点插不上话。 夜行又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哀伤。 王珩勉为其难,接话道:“麻石散是什么?” 夜行看了王珩一眼,显得有点吃惊。 她盯着王珩的眼睛,语气却很平常。 分卷阅读88 “麻石散可以止痛……” 王珩点点头,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夜行皱了皱眉,又道:“常用于重伤外科手术。” 王珩面露困惑之色,问道:“这药管用吗?” “管用。” “哦,那就自然是好药!否则,开刀动骨的,实在是太疼了!” 王珩说到这里,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仿佛即便只是说说,也能让他感觉到疼痛似的。 夜行狐疑地看着他。 他以为,她是笑话他怕疼,遂急忙为自己辩解。 “据说,曾经有位了不起的大将军,刮骨疗毒,仍可坐而对弈。我从小就很仰慕他,总想像他一样,做个硬气的男子汉。可是,若只是平常刀剑之伤,来得迅速、发得迅猛,倒也罢了,我还是能忍的。但是,像手术开刀那样,让人一点一点地感受自己的肉被剖开,然后,还要死死地忍着痛,不能出声,也不能动……” 王珩说到这里,全身哆嗦了一下,又道:“那次要不是你手快……” 他说到这里,忽然撑起身子,抱着夜行亲了一口,真心实意道歉道:“你的医术是最好的。刚成婚的时候,是我蠢,是我笨,是我混蛋!才会怀疑,以你那么小的年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这么多年遭的罪都是应得的,可是……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王珩说话间,做出一副万分可怜的样子,弱弱地看着夜行…… 夜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半点没被他的气氛感染。他觉得有点挫败,刚刚想换一个方式影响她,她却忽然撑着胳膊,爬到了他的身上。 她用手拨着他的身体,让他翻转一些,然后趴到他的背上,开始万分认真地检查他背部右肩处的旧伤疤。 那时候,她的手艺好差啊,针脚都缝得这么乱…… 难道…… 她复又躺下来,眼望着床帏的顶篷想事情…… 他偏头看着她,伸手替她把散落的被子往上拉一拉……然后,就顺势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身上,她居然也没有反抗。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夜行忽然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花了很大力气,寻找掉在房间角落里簪钗首饰。王珩有一只荷包,新崭崭地,被小心放在一只淡黄色布袋里、随身带着的,差点丢了。急得他,几乎就要把整座房间掀过来、撕成一片一片慢慢找了。 夜行的药篓丢了,连带昨天新买的东西都没了。两人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多半是昨天他俩在桥头亲热的时候,把背篓给忘到那儿了。 昨天晚上,他们把床铺上弄上了一些血渍,王珩便为此又留下了一大锭银子作为赔偿,然后,两人才相跟着离开。 不过,今天夜行已经不让王珩牵她的手了…… 两人来到桥边,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哪里还能见到背篓的踪影?多半是被人捡走了吧! 夜行觉得很郁闷。那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药是她辛辛苦苦采的,纸伞、药锄、手套是她认认真真挑的,就这么没了,委实心里气得很,看王珩就更不顺眼了。 这个家伙……心眼儿委实多得很,让她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儿。以后,真心还得对他多加防备才行,他真是太狡猾了…… 时辰尚早,两人翻墙回到楚平侯府的时候,府里的大部分人还没起床,只有春兰和秋菊守在暖泉殿的门口,看着倒像守了一夜的样子。 夜行只觉全身粘腻,一回来就让春兰去打洗澡水。王珩为了避免跟她抢浴室,直接跳到暖泉里去了。两人步调一致,一前一后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起湿着发坐到桌前用早饭。春兰和秋菊站在旁边侍奉着,两人不断在空中交换眼神,显然是有很多想法…… 正吃着呢,文娥来了。她昨天晚上一趟一趟地往暖泉殿跑,担心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可算见到心上人回来了,却见他跟姐姐像是一起刚洗了鸳鸯.浴.一样,心里“扑扑腾腾”地非常不好过。 夜行心里烦躁得很,见谁也不想理,只管埋头吃饭。王珩从早上起床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地哄着夜行,但怎么哄也哄不好,心里发愁得很。王珩见文娥进来,怕她又粘着自己,会惹夜行生气,因此,今天尤其注意跟文娥保持距离。秋菊给文娥上了早饭,王珩见她挨着自己坐了过来,就立马擦了嘴站起来,到一边喝茶水去了。 夜行也两下吃完了饭,放下碗就往书房走。王珩放下茶杯,紧跟其后,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文娥居然也跟着追了过来,然后,书房里就成了三个人,场面有点尴尬。王珩本来是想跟夜行说点私房话,一见这情形,只好告辞走了,文娥便又跟着追了出去。 夜行看着两人形 分卷阅读89 影不离的背影,不断告诫自己:去得好,去得好,去了就没人能烦自己了! 可是,心里偏偏却觉得不是那回事…… 她郁闷地捶了捶头,强行聚拢精神,把自己埋到书堆里去了。这一招,果然对夜行好使,没到中午,她就已经把之前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平心静气地钻研医学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就过得很平静。王珩不见踪影,文娥也不见踪影。夜行有一半的时间,都霸着侯府内宅的厨房,一手拿书,一手制药,把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身上熏得都是草药味儿。王珩这里的书不错,她从书中摘出几副方子,试炼了一下,颇有收获,心情也就逐渐好了起来。 这一天,她刚试出一副方子,做了一味药丸出来,心情大好,可是,有人显然是不想让她歇心。她回到书房刚刚坐下,王珩就手里抱着一摞公文跟进来了。 王珩笑道:“我今天得在家看点东西,借你的书房用用。” “你有外书房,干嘛还要来抢我的……” 夜行话没说完,答案就自动出现在了门口。 王珩把夜行摊了一桌子的书,往旁边挪挪,腾出一块巴掌大点的地方,把自己的公文往那儿一放。内书房的书桌后面,配的是一个宽型独坐,王珩挤着夜行坐到她身侧,然后就翻开公文,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文娥两手空空地从外面进来,见状走到书架旁,像模像样地找了几本诗词杂记,又去墙角搬了个圆凳,然后就挨着王珩坐了下来。 夜行冷眼看着这两人完成整套相关动作,一句话也没说,欲起身离开。王珩眼睛看着公文,手上的动作可一点不慢,双手抱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来。 文娥看着他们,脸色泛红。 王珩将嘴唇贴着夜行的耳朵,轻声道:“你走了,我就做不了事了。” “可你们来了,我还怎么看书?” “嗯,你走了也看不成书。我今儿一天都在家,我要是看不了公文,那我也不让你看书。” 夜行瞪着王珩,王珩就笑着看她,双臂还圈着她不放,这画面……越来越…… 夜行一甩头,将邪念从脑袋里抛了出去,伸手扳开王珩的胳膊,边扳边道:“好了,大家都老实看书,谁也不许闹。” 说着看了文娥一眼。 文娥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王珩和夜行心思都在书上,很快就稳下心神,专心干自己的事情了,只有文娥骚动得很,半柱香的时间,一页书也没翻过去。 文娥调整呼吸,积蓄一番力量,然后,就捧着书,指着一个字,向王珩请教。王珩简短作答,被文娥又追问了几句后,终于可以继续看公文。没过多久,文娥在书上又找到一处,再请教一番,如此循环……即便不断被文娥打扰,王珩的公文还是看得很快,但很快就有一位侍卫进来,把他看完的公文拿走,又换了一批新的过来,王珩就拿着继续看,偶尔还要写些文书。夜行被王珩挤着坐,其实很不习惯。有几次,她都借着添茶水的机会遛走了,王珩就跟出去,再把她揪回来。 文娥不是个安分看书的,总要打着求学的幌子,找王珩聊天。问得多了,王珩还没烦,夜行已经怒了。 夜行将一本字典砸到文娥身上,沉着脸骂道:“想看就看,不想看出去!” 现在的文娥,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粘着夜行耍赖撒娇。她见夜行骂她,心里气急,却又心知惹不起她,就只好强忍着不做声。哽在心里的那口气,时日一长,就长成了一个心结,成为一个积怨成恨的心结。若有一日,让她寻得机会,这仇这怨终归是要报的。 文娥强压怨恨,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假装看书,自以为已经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了。可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能藏得住什么心事,一眼就让夜行看透了。夜行原本只是嫌她烦,倒是没什么其他意思。若她真的出言顶撞几句,夜行反而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她这个明明怀恨在心,脸上却还要力争平静的样子,就让夜行很不爽了。 果然啊,官宦人家的小姐,心眼儿是比常人埋得又深又多。 夜行看着文娥,冷哼一声。 “春兰!” 春兰赶紧从门外走进来,行了一礼。 “去把夏秋冬都给我叫来!” 春兰飞速去了,飞速带着夏秋冬回来了,四人齐刷刷站成一排,等着夜行的吩咐。 夜行一指文娥,对春夏秋冬道:“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文娥进暖泉殿!王珩说了也不行!你们听清楚没有!” 四人都去看楚平侯王珩。 夜行冷笑道:“我果然在这里是说了不算的。” 四人闻言,吓得急忙 分卷阅读90 一起跪了下去,齐声道:“奴婢得令!” “那就从现在开始执行!” 四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从地上爬起来,谁敢跟九小姐动手啊? 夜行又重新拿起书来,淡淡道:“这事儿你们若是做不来,我多得是找得到人做得来,你们以后就都不要……” 春兰是个最机智的,看夜行话有不善,立刻两步走到文娥跟前,恭谨道:“恳请九小姐不要让奴婢们难做。” 文娥的脸已经红到了脖根,两眼通红通红地瞪视着夜行。她此时要是手里有把刀,八成就会捅到夜行身上去了。 夜行冷冷道:“我知道,你已经开始恨我了。所以,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现。我怕我一时不慎,就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情来。这世上,爱我的人特别多,但恨我的人却只有屈指几个。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夜行忽然缓和了面色,笑了笑,深情地望向文娥,却反而吓得她全身一抖。 “我刚炼了几味儿药,最近正……” 文娥脸色惨白,放下书,慌张急乱地出去了。 春夏秋冬跟着一走,王珩一直板着的脸,忽然喜笑颜开。他一把抱住夜行,含着她的红唇,使劲儿亲。夜行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和自己分开。 王珩眸色沉沉,深情道:“我不想看公文了……” “你不怕我拿你试药?” “我想你先试试我。” 王珩说着话就又贴了上来,夜行一指窗外。 “这青天白日的……” “那晚上行不行?” “行吧。”夜行敷衍道。 王珩终于作罢,但到了晚上,当然还是不行的。 第39章 塑料姐妹花 从此以后,王珩终于得了清净。除了要跟家臣们议事的时候,他都把办公场所正式搬到了内书房,跟夜行一人分了半张书桌,各看各的书。 夜行在书房里新添了一把圈椅,本意是不要两人抢椅子坐,结果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每次,如果是王珩先到,他一定会选那把单人圈椅,这样夜行来了只能坐独坐,等她把笔墨纸砚、书籍词典都布排好了,他再坐过去跟她挤着坐。如此一来,就迫得夜行每次只有尽量抢圈椅……王珩起得早,她抢不过他,好在他做事一向专注,因此,也并没有影响到她太多。 如此平静度过十几日,文娥内宅外宅都抓不到王珩,终于安分下来。于是,王珩就又移去外宅办公,与夜行几日不见。 一日正午,夜行正独自在书房看书,隔着裕液池,忽然听到清月榭方向传来掀桌砸碗的声音。不断有东西被从清月榭的窗口扔出来,丢进裕液池中,包括:酒杯、酒壶、簪花、胭脂、绢帕……居然还有几本书。 春兰禀报道:“九小姐在屋里醉了酒,正在发酒疯,要不要劝劝?” 夜行摆摆手,春兰只好告退,赶紧到外宅再去禀报公子。没过多大功夫,春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小侍。 小侍道:“启禀夫人,公子公事缠身、不得空闲,请夫人去看看九小姐,该劝就劝一劝。” 夜行点点头,转头命令春兰。 “再给文娥送两壶酒去,让她喝到位。” 春兰站着没动。 夜行又道:“就说是我送的。” 春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吩咐做了。 没过多久,春兰回来了,禀报道:“新送的酒,九小姐一口也没喝,只是哭。” “哦,那就让她哭吧!谁也不准理她,让她哭尽兴。” “是。” 春兰很干脆,痛快去了,半个时辰后,又回来了。 “九小姐已经不哭了,但茶饭不进,一天没吃过饭了。” “那就饿着!不准人给她送水送饭,要吃饭让她自己上厨房。” …… 文娥这一场大醉之后,病病殃殃在床上歪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早上,才算养足精神。她早起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暖泉殿去找夜行吵架。春兰将她拦在殿门外,不敢放进来,她就转到夜行的窗户底下去。 偏偏今天王珩起得特别晚,他刚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正打算让春兰上早饭呢,就听到文娥在窗户下面叫人。一般来说,到了第二天一早,夜行都会有晨气。王珩不想同时惹两个女人,饭也不吃赶紧躲。他一开门,正撞见文娥,只好冲文娥礼貌一笑,然后就迅速遛了。文娥被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这个点儿了,还能在暖泉殿见着王珩。要知 分卷阅读91 道王珩一向起得很早,往常她抹黑早起来抓人,都经常抓不着的,今儿个可真是破天荒了。正赶这个功夫,夜行也起来了。春兰、秋菊给她打水洗漱、梳头更衣,待收拾停当以后,她就命春兰把文娥放进来,看看她大吵大闹地是有什么话说。 文娥今天的样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举止正常,像是个要来讲理的样子。 夜行点点头,一边吃虾饺,一边洗耳恭听。文娥却端一杯茶水,只在旁边坐着,却不说话。 夜行一笑,心说:看来是个有备而来,要吵大架的,呵呵,有趣! 夜行慢慢悠悠吃完早点,漱了口、喝了茶,文娥终于说话了。 “你明明不喜欢王珩,为什么还要霸着他?” 夜行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霸着他呢?” “他明明喜欢我,是你……是你手段那么多,他才……他才不敢对我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过,喜欢你的人很多,大哥、穆世子、朗少侠他们都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抢?我跟他相识在先,相知在先,相爱在先,只有你一来便拆散了我们。我一直当你比亲生姐妹还亲,你为什么却要这么对我?” “哦~” 夜行恍然大悟,这才搞明白三人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啊…… “说得好,”夜行再点点头,道,“问题是你有亲姐妹吗?” 文娥愣了一瞬,脑筋迅速一转,答道:“自然是有的。” 夜行笑了起来,道:“答得好啊!”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文娥近前。 “我一直有个规矩:不为富贵人看病。你知是为什么吗?” 文娥摇摇头。 “富贵之人,历世多、经事广,从小耳濡目染,又有父母.调.教.,所以,大多善于心计,做人做事都很聪明,也因此不如平民来得淳朴、简单。比如,赵宁、韩忠,他们自是比不了你之能谋善断,但是却能给我有一份朴素的情谊在。所以,你之所谓‘待我甚于亲生姐妹’……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文娥脸皮抖了抖,但还算稳住了。 “我只是想不通,你明明不在乎他,为什么还要拆散我们?坏人姻缘的事,你为什么总是做得这么无所谓?你抢了朗少侠,把倩然害得那么惨;又勾引穆世子,让姬玉整日提心吊胆;现在,又来抢我的心上人……你是一定要身边所有的男人都爱上你,才肯罢休吗?” “啊?” 夜行觉得文娥这个思路……虽然清奇,但仔细想想,以她“男人就是整个世界”的视角来看,仿佛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一心想的也是“嫁个如意郎君”。自己也是因为后来经历了太多事情,才终于明白了个中道理。经这么一想,夜行忽然觉得文娥没有那么让人厌恶了,当然,她也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有趣”的丫头了。 “那你想我怎样?说来听听。” “我要你离开他!” “呃……可以。但是要怎么个离法?” 外面忽然起了“风”,夜行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文娥没想到夜行会答应得这么干脆,非常欣喜。 “你离开侯府,以后都不要再见他了。” “那些书怎么办?” “我可以找人帮你把医书都抄录一份,送给你看。” “嗯,可我没有这么大的宅子,放不下这么多书。再则,即便我买了宅子专门放书,但这么多的书放在一起,需要有人管理。我没有这么多人手,这件事情就没法处理。另外,你要使人抄完这么多的书,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完成的。” “只要你肯离开他,我自有办法让他另辟一处,把这些书都从侯府里搬出去。到时,我做了侯爵夫人,就有办法帮你行个方便,让你自由出入书府。如此一来,不就两全其美?” “嗯,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但不知行不行得通。” “只要姐姐肯帮忙,就一定能行得通。” “需要我怎么帮忙?” “你只要把你对付男人的法子,交给我用一用,就可以了。” “哎?”夜行甚惊奇,问道,“我能有什么对付男人的法子呢?” “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今天话都说得这么白了,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文娥以手拢口,轻咳一声,道:“那么多男人都轻而易举爱上了你,不是没有原因的。你是一名大夫,要做到这点,应该很容易。” “啊……”夜行终于明白了 分卷阅读92 文娥的意思,敛容道,“原来,你是想要.迷.药.。这药我虽没有,但可以帮你现制。但是,你可要想明白了,即便你能如愿以身奉他,后面的事也未必能那么顺利。一旦事不遂人,那你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贞操这种东西,虽然我不看重,但看重它的大有人在……” 文娥慌忙摆手:“我要的不是.迷.药.,我要的是能让男人爱上你的那种药。” 夜行很困惑,问道:“什么药?” “就是你让朗少侠、穆世子、大哥,还有王珩,都爱上你的那种药啊!” 夜行的脑筋儿,跟着文娥转了一大圈,不确定道:“你想说的是麻石散?” 文娥点点头。 夜行觉得文娥简直异想天开:“那是一味麻药,手术用的,平常没法使用。” “姐姐既答应帮我,为何还要有所隐瞒?你若没对他.下.药.,他怎么一见你就被迷住了?姐姐不要欺我,把你的法子给我用吧!” “……” 这要求已经不可理喻了。谈话无法继续,夜行摆了摆手。 “你这根本是胡闹!并没有你臆想的那件事。” “你骗我!否则,王珩那么喜欢我,他怎么忽然就爱上了你。” “这……”夜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也想不通,他确实是一直都喜欢柳潇潇的,怎么会突然又喜欢我了。这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夜行甩甩头,又道:“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解决你的问题吧。你可要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床这种事,做过了可就没法后悔了……” 门“哐铛”响了一声,春兰在外面喊了声“公子”。文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王珩一推房门,进来了。 王珩脸罩寒霜看了文娥一眼,冷冷道:“我跟夫人有句话说,九小姐可否先回避一下?” 王珩把“夫人”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似有一股恨意在里面。文娥见状,不敢多言,红着脸赶紧出去了。但她心有不甘,其实并未走远,而只是隔了一层门,竖着耳朵在外间偷听。 王珩皱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走到窗下一只雕花茶几旁边。茶几上放着几本医典,是夜行近几天正在看的。王珩伸手在这几本医典上翻了翻,一边翻一边调节呼吸。他的心情特别不好,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里外的事情都难办得很。但是,他不能跟她发火,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更加不能跟她发火。 王珩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把已经喷发的火山,又压回肚里,尽可能平心静气地看着她,严肃道:“我要出去办点事,大概要走两三个月。你在家里乖乖看书,只要你不出去乱跑,而且左监卫的事情也可以解决的话,等我回来以后,家里的书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都依着你。” 夜行眼睛放光:“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书我找人替你打理,你想怎么看,都随你的意思。” “好。”夜行笑道。 她的笑容闪着光,在他心上荡起一圈涟漪。他叹了口气,忽然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能留她在身边就好,其他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说吧! 王珩走过去,伸臂把夜行抱住,揉进怀里,嗓音有着沙哑。 “你在家里要好好想我……我会想你的……我现在已经觉得好想你!我好舍不得你……” 王珩伤感地抱着夜行,久久不肯松开。 夜行叹了一口气:“出个门而已,干嘛弄得跟生离死别……” 王珩忽然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他紧紧地抱住她,按着她的脑后,用力地吻着,良久良久……才慢慢松开…… 王珩的眼中蕴着一层水雾,显得深情、委屈又心酸,哑声道:“不许乱说!你这么轻松,是因为你……舍得我,而我却舍不得你……” 两行泪水从他眼里流下来,他抱住她,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看他的脸。她能感觉得到,他好伤心好伤心,忽然就心软了。她伸手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后背,算是对他的安慰。 “好了好了,连我都不伤春悲秋了,你也不要多愁善感了。你这事若办得凶险,那我就跟你一起去。杀人可比救人容易多了,没人能难得住我。” 她拍了拍他的背,又道:“我虽不喜欢被你绊住脚,但也不喜欢别人难为你的。毕竟我们有这层关系在,我也是要脸面的。” 王珩忽然笑了,脸上挂着泪花,松开她的肩膀,望进她的眼里。 “你也晓得我们关系不一般,你要时时记得我们是夫妻才是,不要总是说那些生分的话来气我……” 夜行一皱眉:“我们哪里是夫妻?在那段姻缘里,我们根本没做过夫 分卷阅读93 妻,当然不能算数……” 王珩刚刚缓解的情绪,一下子又差点崩盘。他知道,这时候跟她争执这个,是不明智的,但还是要表明立场。 “你可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我家门的,这要还不算夫妻,那你这个歪理,就算是闹到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夜行眉头一皱,小嘴一撅,刚要反驳,王珩一个吻又印下来,安抚道:“好了好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你若实在介意这个,那我们就重新办一桌酒席,把从前没做到位的过场,都再弥补一次就好了……” “我才不要……” 夜行一说话,王珩就又去吻她,两人唇齿纠缠了一会儿,王珩才放开夜行,着急忙慌地收拾行李去了。 第40章 云尧 文娥在外间,听了这一顿她最不爱听的壁角,偏偏最后一段最重要的部分,她却没听着……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他两人的卿卿我我,听到一半,就到正厅去了。 王珩从里屋出来,春兰、秋菊帮他收拾行李。文娥急忙跑上来,打听他要去的去处。王珩没说话,草草将东西打好包,然后就拉住夜行,把她拽到里屋,站到楠木花架后面,又是一顿亲亲啃啃…… 文娥、春兰、秋菊被尴尬地在外间晾着,春兰、秋菊表现得还算淡定,文娥可是被他们这公然、毫不避讳的亲昵行为,弄得又羞又怒,臊红了一张脸。 春兰淡然道:“九小姐若是想日后侍奉公子,还是要尽早习惯这些才好。公子风华正茂、年轻力壮,若不是因为夫人太不热情,两人原该是比现在更亲密才对。九小姐既是夫人的闺中密友,将来又想要嫁到府里一起侍奉公子的,就应该早日为公子分忧。你要多劝劝夫人,要她多顺着公子些,早些为王家延续香火,才是最正经的道理。” 春兰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特别认真。却听得文娥心里沉郁至极,她感觉,就像是有人正拿着刀子剖她的心,一寸一寸地,割得她彻腑疼痛。 王珩和夜行在里屋耽搁了很大功夫,才终于出来了。王珩出了暖泉殿,春兰、秋菊就提着行李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外走。夜行站在殿门口,轻飘飘向王珩挥了挥手,就算是告了别,连门框子都懒得迈。王珩心里伤心郁闷得很,但又不能跟她计较,只好快步走了。 王珩这一走,文娥整个人就颓了,整日窝在清月榭里,没精打采地不出门。夜行则不同,她可自在得很,该看书看书,该制药制药,感觉比王珩在家的时候逍遥多了。 这一日,她正在看一套医书,前后两册都有,偏偏中间她最需要的那一册却缺失了。她在书房、书库、卧室、花厅……所有地方都狠狠翻了一通,没找着。她猜测,也许是王珩拿错了,放到了外书房去了,于是,就穿过垂花门到外书房去翻书。 夜行这一出内宅的门,可是惊动了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们,春夏秋冬前后左右紧紧跟着,亲眼看着夫人到她家公子的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把一大堆的公文书籍都翻了个底儿朝天。负责外书房事务的四个小吏垂首在旁边立着,一不敢说,二不敢管。等夫人把书架搜够了,就又去搜书桌,最后,把书桌的抽屉、柜门全拉开了。也得说,夫人是一个觅迹寻踪的行家里手,她从小受过昭寒宫岳家的训练,对机关术有点造诣,所以,只伸手在抽屉的底板上敲了一下,就在书桌里找出个暗格。 夜行摒退众人,这才仔细寻找机关,将暗格打开了。暗格里放着四五本精装书,九成新,泛着一点淡淡的香味儿。夜行将这厚厚的几本书拿在手里,刚看了看书名,就立刻感觉热气扑面。这几本书分别是:《和合秘录》、《春意图》、《风雨夜传》、《神木记》,全部都是工笔彩绘的高档.春.宫.。书籍内容图文并茂、形象生动、讲解细致,尤其那本《和合秘录》,除了有形象化的图文描述,还配有相关情绪、触觉、痛觉以及发生原理等等深层次的阐述分析,内容堪比医学教科书,看得夜行赞叹不已。 王珩还真是什么书都看啊!难怪他一次比一次老练,一次比一次花样多,原来……是这样啊…… 夜行被书中内容吸引,小脸红扑扑地,翻着看了不少。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得挺快,但心里……却有些感动…… 夜行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坐在书桌后面,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就把书码放整齐,打算重新放回暗格去。正在这时,一页纸笺从一本书里滑出一角,夜行顺手翻开一看,却意外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和一张便条。 信是王珩的父亲写给他的,内容是说:自己和王珩的哥哥在京城很受皇上厚待,说皇上很 分卷阅读94 欣赏王珩的才华,要他奉旨入京。 另一张便条只有方寸大小,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公瑜已下天牢,请君入瓮,公子勿往。 夜行心中一凛,仔细再将信和便条又翻看了几遍…… 她对国事从不关心,对于天下局势虽也模糊了解个大概,但是于此道很不在行。她回想王珩临走之前,心事重重、却又坚决不肯告知去向的样子,再结合这两封信的内容,感觉……还真像是以身涉险,去京城了。 夜行沉下心思又仔细想了想,如果王珩真的进了京…… 王珩的武艺是很高超的,人不傻不会愚忠,不至于明知陷阱也往里跳。那么,如果他果真敢去京城……就不应该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像王珩这种人,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一般人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付他才好呢? 一个念头在夜行脑中一闪…… 蛊术吧…… 她顿觉脑仁儿生疼,想起在京城恰有一个种蛊专家——左监卫的大统领…… 看来有些事情,想放着不去处理,还是不行了…… 夜行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了很久,然后,就把春兰单独叫了进来。 “我问你,老爷和大公子在荆州吗?” “不在,他们一个多月之前,被圣旨召进京城了。” “哦……” 一个多月之前,王珩正带着夜行和文娥,在从吴郡返回荆州的路上。大概是因了这个原因,他才没能一起赴京。 春兰在屋里站了好一会儿,却见夫人一直在发呆,也不搭理她,于是就告退出去了。夜行深思良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就果断往外走。屋外,一大堆丫鬟婆子见夫人出来,赶紧呼啦啦围上来,随着她一起往内宅走。夜行回到暖泉殿,关上房门,准备好盘缠和几件常服,打了个包袱。她推开窗户跳出窗外,然后又翻墙跃入外宅,直奔马场。 夜行从前常来马场看望她的宝驹,因此,马场的管事儿对她非常熟悉。今天,他见夫人是一个人来的,春夏秋冬都没带,就察觉到事有蹊跷,一面急忙命人给张海将军报信,一面上前拖延夫人。夜行奔着浮云驹就去了,配好马鞍,牵着马就往外走。 管事儿一边拦,一边问:“夫人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出去遛遛马。” “夫人独自出门太危险,等我马上叫几位将军陪你同去。” 夜行哪里理他,伸臂拨开他的人就往前走。哪想到,这管事居然武功不弱,步法占位好得很,不是人过不去,就是马过不去。夜行一皱眉头,运起昭仑心法,伸掌成刃,在手上凝起一束两尺多长的气刃,照着管事就劈了下去。如此一来,管事的就招架不住了,左躲右闪漏出很大空档,让夜行牵着马从门口遛了出去。 出了马厩,外面宽敞很多,夜行正打算翻身上马,忽觉背后有风,一左一右从两侧袭到。夜行急忙转身,出双掌向两侧拍出。面前出现两位白衣男子,高低、胖瘦、着装、表情都非常相似,除了脸长得不一样以外,其他方面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两人,显然是长期在一起训练的搭档,拳掌削劈、进退腾挪,都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人成阵,一左一右将夜行封死在包围圈内,令她连一尺都挪不出去。 夜行大惊,觉得难以置信。 “云尧伏水阵?云尧世家不是早就覆灭了吗?怎么还有人会使伏水阵?” 左侧男子冷冷道:“夫人有见识,不过,人不是都说昭寒阮氏也绝了户吗?夫人还不是在这儿。” 夜行皱了皱眉,道:“云尧世家于阮氏有恩,我家有祖训,不让昭寒宫与云尧为敌。两位大哥,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云尧家的人。若真是我的无心之失,不小心冒犯过大家,还请大哥明言,小妹赔礼赔罪便是,大家何必要大动干戈。” “君命不可违,公子不让夫人出门,夫人就必须待在家里,这跟得不得罪的没什么关系。” “云尧被武林奉为‘尧皇’,是大家心中的‘至贤至圣’。你们就算再没落,也不能沦落到听官家差遣的地步啊!你们不觉得丢人,我都觉得太丢人……” 右侧男子闻言一笑,插话道:“托夫人的福,我们特别不丢人,请夫人放心!” “那你们还拦着我干嘛?” “公子有令。” “好吧,看来你们是执意要跟我作对。” 夜行点点头,又道:“虽然祖上有训,不让与云尧为敌,但是,也没说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刚刚跟两位说了这么多的好话,算是礼数尽到了。云尧虽然是武林之武学巅峰,可是,我们昭寒宫从来不以 分卷阅读95 武论江湖。我让着你们,可不是怕了你们。我数三下,赶紧让开。否则,休怪我不给云尧面子。一……二……三……” 夜行话毕,掌心陡然升起一团白雾,紧接着拍出两掌,白雾便奔着两位白衣人的面门而去。 “冰沐!” 左侧白衣人大惊失色,慌忙退步,如此一来,就令这密不透风的伏水阵生出一个破绽来。夜行趁此机会,抢步上前,左手一拂,点了左侧白衣人上身三处穴道。同时,右手凝起气刃一劈,令右侧白衣人向侧面一让。然后,她就移步转到了左侧白衣人的身后,左手掰住他的肩膀,右手扣住他的头颅,只要她一用力,就能让他颈骨粉碎,当场丧命。 此时的白衣人,已无任何还手能力,骨骼“咔嚓”作响,脖颈彻骨疼痛……但好在头还再脖子上搁着,没被拧下来。右侧的白衣人眼看兄弟被俘,干着急没办法,只能站着看。 夜行冷笑道:“还要跟我作对?” 右侧白衣人急忙拱手:“不敢。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艺不如人,不敢再拦着夫人,求你放过我们兄弟吧。” 夜行一挑眉,奇怪道:“都说云尧的人最是刚正不阿、宁死不屈,你们俩是冒充的吧!” 白衣人眉头一抖:“夫人......” 夜行没等他废话太多,一把将手里的人质扔给他,然后,就跳上浮云驹,沿着侯府内宽敞的石板路往府门口冲。 远处,张海将军带着几个人冲上来拦着。 “夫人,留步!” 夜行两鞭子抽下去,吓得众人纷纷闪开。夜行冲破侯府门障,飞驰到街上,打马扬鞭,冲出北城门,离荆州而去。 张海、卢义几位将军的坐骑追不上浮云驹,跟了二十多里路,终于失去夫人踪迹,觉得万分沮丧。 卢义问道:“怎么办?” 张海叹一口气:“赶紧给将军传信吧!” 卢义:“这......岂不让将军分心?” 张海:“那你敢不传吗?” 卢义:“好吧。” 第41章 统领府 浮云驹日行千里,夜行一路避开城池,都找民舍过夜,中途休息了一日,六天时间,从荆州跑到了京城。进城之前,夜行换了一套男装,扮作一个书生模样,在京城西南一处偏僻客栈里落了脚。 夜行知道,京城之内到处都是左监卫的眼线,自己的行踪迟早会被大统领的爪牙发现。正所谓兵贵神速,她毫不迟疑,当晚就秘密潜回医馆,穿上夜行衣,翻出几套装备,立刻夜探统领府。 左监卫位于皇宫承天门外,挨着御林军都尉府,但是,左监卫大统领的宅邸却不在这里,而是位于皇城东北。统领府的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五进院落,但是,戒备异常森严。它所在的南北两趟街,都是它的势力范围,周围居住的全是下属各部、司、署、门的人。因左监卫的职务是侦查民臣的言行,可以对疑犯拘留、用刑、审判、关押,所以,平常时有戴罪的大臣们被人押送到这条街里来。在百姓眼里,这条街就像鬼门关,进去的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故而,这条街上虽没安门上锁,但也绝对没人会来这里闲逛。因此,这里白天清净得很……到了晚上就更加清净得很…… 夜行选在子丑相交、最容易让人困乏之时,潜入统领府街。 府街两侧的房顶之上,都安装有警线铜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触动守卫房中的机关,触发警报。夜行一到府街,凭呼吸之声,就发现了其中关窍。她发现,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只在地上巡逻,房顶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她也不上房,而是趁着新月夜黑、光线昏暗,隐在阴影之中,迅如闪电般,从一波一波的巡逻人员身边溜过去。从街口到统领府的围墙,大约三百步的距离,夜行一连晃过十七八名守卫,花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统领府的围墙高三丈三,比皇宫的墙头还要高半尺,墙头布满警线铜铃,无法落脚。统领府围墙周围地势空旷,没有能容人遮蔽之所。附近一棵高树也没有,是为了防止外人上树翻墙。此外,这里还有两支巡逻队伍,日夜不停地绕着统领府巡逻,防卫得非常严密。 夜行隐在外侧一座房舍后面,静静地观察情况…… 如果她想悄无声息地潜入统领府,要么就得从大门口混进去,要么就得直接跃过高墙跳进院。三丈三这个高度,她是可以轻松跃过的,可是,里面的地形情况,还需提前考察,以免蒙头落入水池或是陷阱之中。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先攀上墙头侦查一下,但是,今天新月如钩,光线奇差,只怕很难看得清楚。 夜行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抓个人拷问一下再说。 此时,夜行背后 分卷阅读96 的胡同拐弯处,正巧站着一名侍卫。此人身上的装束,看起来比普通侍卫要高级一点,可能级别较高,也许知道的事也能更多一点。夜行选好了目标,在阴影中换了两次位,逐渐靠近猎物,然后就一个闪身,移到那人身后,五指成爪,从背后扣住了他的脖子。那侍卫感觉脖子一麻,全身就失了力气,一动也动不了了。 夜行抓住侍卫的腰带,把他拎到旁边一处阴暗隐蔽角落,伸手在他前胸一拂。那人立刻感觉全身剧痛难当,豆大的汗珠涔涔而出,他疼得五官扭曲,却偏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种酷刑,比他们逼供给犯人上的刑还厉害,因为这种疼痛不光剧烈,而且还在以一种可以感知的速度缓慢加剧,让人感觉一刻比一刻更难熬,一刻比一刻更绝望。 夜行冷眼看着侍卫越来越痛苦的表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伸指解了他的痛穴。侍卫长出一口气,从深渊里探出一个头来。 夜行压低声音,冷冷道:“我问的话,你老实回答,就不用再受刚刚的苦。如果你敢骗我……” 夜行冷冷一笑:“你可以试试。” 侍卫全身穴道被封,一动不能动,只能通过眨眼表示同意。 夜行握住侍卫的腕脉,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们大统领在府里吗?” 侍卫眼睛骨碌碌乱转,嘴唇抖了抖。夜行解了他咽喉的气穴,使他能用气声说话。 “先……生……我是甲戌啊!我认得你的眼睛,也认得你的声音。你年前给我做过手术,你忘记了吗?” 夜行愣了。 侍卫的眼睛亮晶晶,又道:“赵宁说,先生不爱记人名和样貌,多半认不出我们。所以,他就让我们每人把你给我们看病开的方子都背熟了,作为相认的信物。赵宁说,你给每人开的方子都不太一样,这样一来,也不容易被人冒用。先生,我的方子我背得很熟,我先给你背一遍吧!白花丹一钱、半春莲一钱、草藤乌两钱、薜荔两钱、钗子股一钱、赪桐叶两钱……” 侍卫娴熟流利地一路背了下去,把七副方子的配法、煎法、用法、注意事项都背得又全又准确…… 夜行打断了他…… 这人脉搏虽然跳得很快,但是,说话时心率却没有起伏,看起来像是真话。第二,她探他脉相,他身上蛊毒确实已被拔除。第三,他背的方子,与他体质相合,也像是她出的方子。 这人……可能确实是她的病人,但是,因她治了他病,他就肯帮忙?这也未必可信……还须观望…… 夜行解了侍卫身上的穴道。 侍卫身上一松,人也立即兴奋起来,低声喋喋不休道:“先生被接去荆州避祸,赵宁、甲辰找了五十个身手好的兄弟,暗中守在侯府外面保护先生。六天前,先生突然离开侯府,兄弟们都没追上,才赶紧给吴郡和京城飞鸽传书。结果,信鸽还没先生的马快,我们入夜才收到消息,先生你这就来了。先生,统领府守卫森严,这里太危险,咱们还是先到金督统家里躲一躲,商量一下对策再说吧!” 侍卫诚恳地看着夜行,紧张地等着她的答复。夜行没说话,一抬手,让他先行。 甲戌上前面去领路,微一晃神,先生就不见了,但他还是依照吩咐,运起轻功悄悄往府街东南方向潜去,翻墙进了一座小院。 小院里黑灯瞎火的,一点人声也没有。这个时辰,不当值的左监卫们肯定都在睡觉。甲戌熟门熟路地跑到小院后院的房子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二二、三二二……甲戌有节奏地轻敲房门。 房子里黑黢黢的,既没有人声,也没有光,从外面看,并不像有人的样子。但是,甲戌一敲门,门就开了一个窄缝,将将容得下甲戌侧身闪进去。这屋里,居然站着十几个人,正围着一盏灯芯很短、火焰只有黄豆大小的油灯,在低声议事。这座房间的门窗上,都覆着密厚的帘子,因此才让外面看不到一点光线。 十几人中为首一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肌肉结实,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沉稳劲儿。此时,他正带着大家在秘密商议对策:派谁盯城门;派谁暗中查访先生住处;谁来盯着府街的守卫;若先生遇险该如何配合应对…… 大家正低声讨论得热火朝天,甲戌来了…… “先生到了!” 什么?!所有人都愣了…… 中年男子反应最快,急忙问道:“人呢?” “先生让我前头领路,现在应该就在外面。” 大家一听,全激动了。中年男子第一个拉开门冲出去,可是,院里空荡荡的,哪有人啊? 中年男子焦急地抓住甲戌的袖子,低声追问:“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97 大家也都急匆匆围住了甲戌。 “在哪儿呢?”“人怎么没了?”“外面多危险啊!” 所有人都非常着急,但是,大家在小院周围打了好几个圈子,也没看到人影。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一跺脚,只好带着大家先回屋,继续商议。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左监卫之中的佼佼者,身手都是很快的。中年男子一招呼,大家一眨眼的功夫,就都进了屋。房门无声关闭,然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小油灯的旁边,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此刻正在翻看他们刚刚讨论时用碳笔画的草稿。这人身材,高挑挺拔、婀娜娉婷,让中年男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先生……” 中年男子紧走两步,却没敢太靠近,而是揉了揉脑袋,开始背方子。 “黄芪二钱、杜仲一钱、何首乌一钱……” 中年男子刚开了个头,就被蒙面人抬手打断了。 “你叫金风晓,我记得你。” 中年男子受宠若惊,惊喜道:“先生居然记得我。” 蒙面人点点头:“你的病状和名字都比较特殊,所以,我记得你。” 见不着先生的时候,所有人都着急得很。真见到先生了,大家又都没了主意。 金风晓问道:“先生此来是否为了荆州二公子之事?荆州太守现已被打入天牢,大公子确是被左监卫押着。但是,现在大统领对所有人都生了疑心,因此,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大公子具体被关在哪里。先生,你此来京城可有什么打算?” 夜行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被人追杀……” “先生是想除掉大统领?”金风晓焦急道,“大统领武艺高强,精通毒蛊之术,身边死士甚多,人又非常机警谨慎。此事非同小可、风险太大,先生切勿轻举妄动,还须大家一起认真谋划,从长计议才是。” 夜行点点头:“可是我并没有那个闲情跟他慢慢耗着……他确实是比旁人难弄一些,不过,我觉得也还好吧……” 夜行说到这里,就顺着桌边的椅子坐了。然后,她一指面前这一大群紧张兮兮的人们,松弛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都跟我说说大统领日常的情况,让我看看怎么处理他比较好。” 夜行这淡定万分、很无所谓的样子,无形之中,给大家增强了很大信心。谣传说,先生是昭寒宫的后人,不知是真是假。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也许……先生真的能治住大统领吧,那可就真是为民除害了。 第42章 太乙寒潭 夜行仔仔细细问了许多大统领的情况,然后,就在金风晓帮她安排的另一处隐秘之地住了下来,从第三日起,每夜安排人手往统领府扔爆雷,连炸五十多日,然后,又制了.毒.药.,下到统领府内的寒潭之中。 大统领练的毒蛊,伤人伤己。他每次制蛊之后,都必要行功清毒。于是,夜行就专拣他练功的时间,深夜扔炸雷干扰他。 此时的大统领,虽然从未见过先生真人,却已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威力。 先生很高明,将他运功的时间推算得很准确。其间,他曾两次调整运功时间,希望能够躲过她的干扰,但是,每到最关要之时,她总能给他补一波雷,几次害他走火入魔,留下内伤。十几日以来,他已不能练蛊。身上残毒不退,毒功反噬越来越厉害。长此以往,不等她来杀他,他就先没了命。 大统领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无计可施。他也疯狂派人在京城大肆搜捕,但却寻不到半点踪迹。他知道,左监卫中有很多她的内鬼,他也在努力清剿、抓捕。但是,内鬼源源不绝,不断有人倒戈。从前,他以为,她只是一个高明的大夫,现在看来,远非如此简单。 大统领日日如坐炭火,表明虽仍从容淡定,但实际上,已无心他务,时时刻刻都在跟体内的剧毒搏斗。 六月三十,骄阳似火,天气炎热。 大统领身上依旧穿着长衫、软甲,头戴结巾,以布蒙面,手上还戴着手套。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寸皮肤都不愿露出来。直到正午,他忽然命人备马,带了五百多名心腹,一起快马出了西城门,疾行五十多里路后,进入太乙山区。 太乙山,山势雄伟、树高林密,即便盛夏,仍然凉意袭人。这,终于让大统领感觉好过不少。这片山区很偏僻,进山以后,连只猴子都没碰到过。前面不远就是太乙寒潭了。山顶涓涓细流,汇聚为溪,飞泄成瀑,冲击出这一汪幽潭。 耳边已可听到瀑布发出的“隆隆”之声…… 让大统领 分卷阅读98 感觉分外悦耳…… 他命令队伍加快行进,自己也催马来到队伍的前半段。正在这时,前头的一匹马忽然一声惨嘶,连人带马摔了出去…… 耳听绷簧弹动之声,大统领心道不好!四周高树上的弩机,在绊马绳的牵动之下瞬间发动。浸了神经蛇毒.的.弩.箭.,犹如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猛烈的激射下来。布局弩机的人,对于方位和时间都把握得非常巧妙,不仅让弩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覆盖了各个方位,而且时序上也是分层次、交替发动的。弩机发动的时序和方位,充分考虑了人的应激反应,从而让其杀伤力增加了不止两倍三倍。 慌乱之中,大统领一边用佩剑不断击落来箭,一边命令队伍迅速前进,离开伏击区。左监卫被毒箭射得人仰马翻,人马损失三成多。后队刚刚过了弩机区,前队又突然出了新状况。爆炸声一阵阵传过来,震耳欲聋,一连串地雷在队伍脚底迅速炸开。所幸,地雷威力虽大,但好在大家都有了防备,因此,只折损了一小部分人马。 一连经历两场奇袭,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这些机关、埋伏全部都是提前安放好后,自动触发的。大统领命人在周围搜索半天,一无所获,只好带着残兵败将继续前进。太乙寒潭已近在眼前了,但此时的大统领已如惊弓之鸟,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队伍好容易挪到寒潭边上,大统领下水之前,又先派了擅水的侍卫去潭底探查半天,果然就从石头缝隙里,捞出七八个.水.雷.来。 大统领身负剧毒,被这一番折腾,搞得心惊肉跳,待终于四处查探实在,确定没有危险以后,已是入夜时分。大统领终于如愿褪去外衣,沉入寒潭之中,静心排解体内的毒素……排毒之功这才刚刚起了一个首式,他就又发现不对劲了。 他感觉,身体四周有一股沁骨幽深的寒气,正在透过他的皮肤,侵入他的身体。而且,每当他运起内功,这寒气就更加迅猛地涌入他身体中来。大统领吐了一口血,急忙从寒潭中跳上岸,再次派人下水查探。而这一次,就从淤泥下面捞出几个褡裢大小的中药包。 大统领被这一轮又一轮的暗害,气得咬牙切齿。他又重新下水试了试,发现余毒犹在,再又命人潭底和水源上游到处搜寻,才终于在瀑布上游的两级水潭中又发现了十几个中药包,这才彻底将毒源清理干净。 待到流水轮换、潭水更新以后,就已经到半夜丑时以后了。大统领终于能够稳稳妥妥地泡在寒潭之中,把在身体里积攒了近两月的蛊毒向外排一排……久违了的轻松感,终于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身边,他闭上眼睛,回顾今天一路行来的各种惊险,觉得还是值得的。 大统领在寒潭里泡了三个时辰,运功调息完毕,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刚一上岸,就有手下赶紧上前禀报。 “启禀大人,昨晚有人放火烧府。属下不敢惊扰你练功,所以,现在才来禀报。” “什么?!” 大统领大惊,心说:果然是每天都要出乱子…… “火情如何?” “主宅烧了三间,厢房烧了一间,现在火已被扑灭了。” “蛊房如何?” “无碍。” 大统领长出一口气,急忙领队回城。待回到统领府中查清灾情,果然只是烧了些家具被褥,最要紧的蛊房、药房、书房都未受到火情波及。 大统领的蛊房,建在后花园的地下,四季恒温、温暖湿润。蛊房入口隐在寒潭后假山丛中,若非有人指引,很难被人发现。 大统领查探完火情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下蛊房看看。这些蛊虫,都是用他生血所养,每隔七日,必采血一次。最近这段时间,他身体不济,已经有些时日没给蛊虫喂血。因此,他身体恢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喂蛊虫。 他共养了四条蛊虫,最大的一条有四寸多长,食量很大。今天,他像往常一样,伸出食指,让它咬住吸血…… 待他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只是觉得手指微微有点麻,也没有在意,然后就回房休息去了。他这一睡就睡了五个时辰,等他再醒来时,只觉头晕脑胀、手脚虚飘,全身的力气只剩一成。他翻身坐起,只觉腹内一阵翻滚,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一个可能,急忙强打精神爬起来,到蛊房查看。这一看可不打紧,果不其然,有人趁他外出,给他的蛊虫下了毒…… 这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他急火攻心,“哇”地又吐了一口血…… 正在这时,有心腹急报,说刚有人放了一封信在大门口。他哆嗦着手将信封拆开,但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欲求解药,太妃湖见。 他两眼冒火,将纸条撕成碎末,心道:来得真好…… 分卷阅读99 第43章 太妃湖 太妃湖,水木清华,杨柳环绕,是京城一景。 湖水中心,有一座芝麻大的湖心岛,肩挨肩大概能站五个人。湖心岛视线开阔,要在这里设伏,可不容易。 不过,这却难不住大统领…… 他收信以后,一大早就“独自”上了岛,并未给自己留太多布局的时间,显得非常有“诚意”。 先生也很有“诚意”…… 直到正午都没有来…… 天上火伞高张,地上流金铄石。大统领在烈日下打着伞,几乎被晒成人干儿。实在是忍不了,才只好打道回府。刚走到半道儿,又有人急马快报。大统领尚未等到来人开口,已是又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把信兵吓得半天不敢张口…… 大统领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出什么事了?” “府里被劫了。” 大统领一挑眉:“荆州大公子被劫走了?” “没有。” 大统领松了口气。 信兵又道:“是书房和药房被劫了……” “都拿了些什么?” “他们……来了一百多人,把……书房和药房都搬空了……” 什么?! 大统领脑袋一晕,跌落马下。旁边立刻有亲信冲上来扶起他。 大统领气息奄奄,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问道:“蛊房呢?” “蛊房没事儿。” 大统领刚高兴了一下,再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药房都搬空了,她怎么可能不动蛊房呢? 大统领又吐了一口血,一丝血星不慎卡在气管里,惹得他一阵咳嗽。 大统领恨不得把先生碎尸万段…… 虽然他抓不着先生,好歹手里还有一个现成的人质…… 大统领眼中寒光一闪,爬上马背,回府后,命人将荆州大公子从地牢里提了出来。 荆州大公子王瑜,长王珩半岁,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王瑜自三月前随父进京,被张常侍谗言陷害,就被关进了左监卫的地牢。 经过长期的严刑拷打,王瑜遍体鳞伤,已经瘦成一副皮包骨头。他的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被两个左监卫架出来以后,连站都站不稳,“喤啷”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看到别人的“软肋”还握在自己手里,终于让大统领感到一点点开心。他命人在府内正堂前的场子上架上十字桩,将王瑜绑在桩上,放下话去:明日午时,要先生交出解药,否则,就要将王瑜凌迟处死! 这消息传得很快,一刻钟以后,就到了先生耳朵里。先生正一边喝茶,一边捧着从大统领那里打劫来的书,看得专心。金风晓跟她汇报情况,她抬眼瞟了一眼,目光又回到书上。 “随他去。” 金风晓大惊:“大公子可是将军的亲哥哥,先生此次进京,不就是为了解救他们父子吗?” 先生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来。 “我救他们做什么?” “那先生此番……” 先生看了金风晓一眼:“亲哥哥?你没搞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金风晓醍醐灌顶,悟了。 “那我们后面怎么安排?” 先生喝了一口茶,想了想:“他已是釜底游鱼,何必理他?去歇着吧。” “是。” 金风晓从先生屋里走出来,觉得身轻如燕、神清气爽。自打他八岁入了左监卫的门,这么多年以来,就从未有过哪一天像今天这般……轻松、畅快。她是个很神奇的人,虽然对人对事总是冷冷淡淡,但是,跟她相处久了,就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给人主心骨的力量。跟着她,凡事都不用操心,只要照着安排做事就好。别人眼里千难万险之事,到了她的手里,根本不值一提。 昭寒宫啊…… 早听有谣传,说她是昭寒宫的人,他一直不敢相信。如今看来……他是不得不信。金风晓松松快快回了统领府街…… 如今的左监卫,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从上到下都情绪低落。大统领的心腹方幽晓,正在调配人手,在府街设下重重埋伏。这是他们手里的最后一张牌,打不打得好,事关重大。 到了第二天正午,大统领坐在正厅房檐下的交椅上,背后站着他的五位督统。庭院正中,十字桩上,荆州大公子已被烈日晒得昏厥过去。大统领命人将一桶凉水泼在他的身上,令他苏醒过来。两名刽 分卷阅读100 子手,一人手持匕首,一人手捧托盘,只等大统领一声令下,就打算开始行刑。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滑过……日影西斜。府街内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的刺客都隐在暗处,屏住呼吸,紧张地戒备着。当然,除了金风晓……他过于大意,情绪上露了马脚。 方幽晓看了他一眼。 “金督统,我看你……心里很有底啊。” 金风晓闻言,吓得一个哆嗦。大统领的目光,也跟着移到了他身上。 金风晓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只是怀疑……医鬼可能不会来了。” 大统领皱起眉头:“何以见得?” “午时已过,医鬼要来,就早该来了。属下只是想到,可能,她未必在意大公子……” “啊……” 大统领大叫一声,陡然明白过来…… 同为荆州继承人,大公子死了,才似乎对二公子更有利些。之前,医鬼一直针对他,他还以为是她在找机会,想营救大公子,现在看来……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对付他啊…… 哎呀!大统领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晚,屋外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方幽晓手持佩剑,守在大统领床边,一见大统领醒来,显得非常激动。 “大统领莫慌,有我方幽晓在,一定护你周全。” “扶我出去看看!” 方幽晓搀着大统领,由十几名侍卫保护着,出了房门。 院内院外、房上房下,到处都是战场。来的刺客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全部都穿着白衣,白布蒙面。他们人虽不多,但武艺都高得出奇,左监卫的侍卫们以十敌一都打不了三个回合。对面房顶之上,有一队左监卫,正手持连弩向下伏射。这种阵势,若是换了一般的刺客,不管他们武功如何高强,也不免会有损伤。但是,这一群白衣人却与众不同,也没见他们手上拿着什么暗器,不过手腕一抖,也看不清是飞了什么出去,房顶上的左监卫就“哗啦哗啦”掉了下来。 庭院正中,一位白衣人手持一柄宝剑,“锵锵”两下,剁断了大公子拴在十字桩上的镣铐。他将大公子往背上一背,足尖轻点,人就到了半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这位白衣人一走,其余人也都不再恋战,“嗖嗖嗖”地都消失了。 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战,把左监卫的一帮人,都打傻了。左监卫权倾朝野,在京城是何等的风光,这才不到两月功夫…… 所有人都觉得很丧气。 正在这时,有侍卫疾奔而来,慌张禀报道:“太后有旨,宣大统领进宫。” 左监卫,是太后和十常侍的尖刀利器,是太后控制朝局的心膂股肱。如今左监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大统领百般掩饰,但还是被太后听到了风声,这才要谎张地召见他。 太后的这道旨,下得很不是时候。大统领此时正蛊毒发作、命若悬丝,闻讯后也不得不从病榻之上爬起来。现在的他,身体太虚,已容不得一丁点闪失,所以,就全部带的是他最信任的干将。 大统领坐在一架四乘马车之上,止不住地咳血,鲜血将前襟的衣服都染红了。左监卫三百多人,前呼后拥护送着车辆,到达聚福街以后,两侧屋高墙陡,队伍被迫收成四列纵队,鱼贯而行。正在这时,两侧高屋顶上忽然冒出一百弓箭手,搭弓放箭,从两侧高处猛射下来。左监卫伤亡惨重,死伤大半,大统领被几个心腹护送着,一路疾奔,好容易逃出聚福街,又遇到一群骑兵追砍。等大统领一路奔逃,来到承天门外时,随行只剩下三五名亲随。 第44章 太后 长乐宫,子时已过,灯火依然亮着。 二十四个宫女,沿着宫殿正中的十八根顶梁柱站成两排。上首正中,凤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戴百花朝凤珠翠龙凤冠,身穿孔雀蓝镶宝翟衣,腰缠桂花镂雕玉带。一身珠光宝气、豪华端庄,衬得整个人“贵气”满溢…… 但是,她长得很一般…… 脸有点长,颌骨略宽,牙齿微突,嘴大而唇薄。即便是让她倒退二十五年,重回豆蔻年华,她也只算得上是水灵,当不起“美人”二字。 可是,她运气好。 十四入宫做宫女,十五岁就给皇上生了个儿子。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儿子刚半岁,皇上就死了…… 那一代的皇上,驾崩时刚刚十九岁,皇后、贵妃给他生了三个女儿,便只有她生了一个儿子……不对!王美人其实也给皇上生了个儿子,只不过她运气比较差,皇上驾崩的时候,她的儿子还在肚子里待着,还得三月才能生产。大臣们因拿不准王美 分卷阅读101 人肚里是男是女,几番商议过后,就保了半岁的小皇帝登基,于是,她十五岁就成了太后。 起初,她这家无根基的小宫女,“太后”只是个虚名,当朝朝政都由皇后和太师把持着,没她什么事儿。但是……她运气好,皇后、太师没两年都死了,逐渐地,她就长了权。她提拔她杀猪的哥哥何纪,做了大将军,掌握军权之后,终于一步一步掌握了朝廷大权。 何太后顺风顺水,垂帘听政的日子过得好得很,但是,十几年之后,却出了乱子。这乱子不是别的,是她十六岁的亲儿子,因不满自己成年后,太后还独揽大权,令他只能做个傀儡,于是便暗中纠集了几个心腹,想把她秘密幽禁起来,夺了她的权。 小皇帝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处事不够周全,事情走漏风声后,被何太后先发制人用.毒.药.毒死了。何太后毒死儿子以后,让自己不满一岁的孙子登基,自己升了一级,做了太皇太后,继续独揽朝政。 但是,她毒杀皇帝这件事,不管后来做了多少表面文章来遮掩,还是激怒了许多股肱之臣。大家表面上虽然敢怒不敢言,但私下里,对她非常不满。她感觉到大臣们的怨气,于是,就转而信任身边的太监宦臣,对他们予以重任。领头的十个大太监,都被她封为常侍郎,这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十常侍。除此以外,她还着手成立了左监卫,代替前朝的御用军政情报机构“右卫司”。“左监卫”的权力除了刑侦、审讯、关押、刺杀,还有调动御林军的权限,权力比之前的“右卫司”大出不少。此后,何太后利用左监卫,不断诬陷、暗害朝中大臣,排除异己。所以,左监卫对她事关重大,可是半点马虎不得。 进皇宫以后,大统领就不能再由侍卫们搀扶着了。他强撑一口气,跟着两名太监来到长乐宫。进殿之后,太后摒退众人,把他单独留下问话。 她早听说大统领最近身体欠佳,但没料到居然病得这么严重。 “韦爱卿,你的身体不碍事吧?” 太后面上显得很关切,眼睛却不住在他身上打转。大统领不及答话,又止不住地大咳起来,手中的丝帕已经沾满了血,还有几滴掉到了面前的地板上。 太后是个有洁癖的人,养尊处优久了,就更加受不了这血腥邋遢场面。她记得,十年以前,当她初次见到韦殊夜的时候,他还是个漂亮英俊的玉面郎君,武艺高强,风流潇洒。十年以来,他不断炼蛊制毒,导致自己中毒日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样貌也越来越难看。先是皮肤渐渐发黑,然后开始长癣起皮,到最后,整张脸变得灰黑毛糙,让她看着都觉得恶心。所以,后来每次韦殊夜来长乐宫觐见的时候,都一定会以布蒙面,以免令她生厌。 今天,韦殊夜嗑得太厉害了,蒙面布掉了,让她又看到了他的脸...... 这么多年以来,他为她做了多少事! 他知道得太多了......适时换一换人,可不是件坏事。 “韦爱卿,我看你病得不轻,需要好好修养。左监卫的事,不如先交给旁人打理。你手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统领一听,心下一寒。他心里清楚,一旦他对太后没用了,太后就不可能再留他活口。不过,医鬼的毒太厉害,他知自己命不长久,不用等到太后动手,自己早已死了。所以,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其实已经没有分别。他的几位最信任的心腹,今晚遇袭已尽数丧命,就剩一个不远不近的方幽晓,他考虑了一下,感觉还是比金风晓更可靠些。 于是,便向太后提议:“侦稽督统方幽晓可担重任。” 太后点点头:“我也对他印象不错。” 太后一笑,又道:“韦爱卿,你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吧!” 不等韦殊夜退出大殿,太后已经大声喊来贴身的太监总管,吩咐道:“宣方幽晓进宫。” 韦殊夜这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难过后悔…… 坐在回统领府的马车上,他回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曾经的他,是多么地不甘寂寞,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一心想要振兴家业、振兴祖业…… 是他一意孤行…… 他心口一酸,想起一个人的脸……眼泪潸然而下…… 人这辈子,可能真的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最在乎的是什么……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韦殊夜进统领府的时候,金风晓正在料理残局。左监卫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到处都是伤兵,一片狼藉。金风晓见大统领回来,急忙迎上来,将他扶到寝室休息。 韦殊夜神色黯然,呆坐在床上想心事。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纯白色的丝帕,这方丝帕正中,用浅蓝色的丝线绣着一朵核桃大小的冰花,下角绣着一个“殊”字。韦殊夜看着 分卷阅读102 这方丝帕发呆,眼里又滴下泪来。 金风晓就侍立一旁,看着他发呆。他就瞧着,丝帕上的这朵冰花有点眼熟…… 金风晓陪着韦殊夜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早上,韦殊夜命金风晓取来火盆,将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和这方丝帕都递给金风晓,让他放到火盆里烧掉。 “我死后,把我埋在城南太乙山上,不要立碑。” 韦殊夜说完这句话,把眼一闭,流下泪来…… 房门“嘭”地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连门板踹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参考史实哈……历史比故事更精彩,真的! 第45章 盛怒 先生本来在屋里看书,金风晓忽然派人来给她传信,说是见到一朵跟她扇坠上一样的冰花。 “你们大统领叫什么来着?” “韦殊夜。”侍卫躬身答道。 先生想了想,“哐”地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到桌案上,书桌应声倒塌。先生拉开门,怒气冲天地冲出去了。 统领府。 先生把门板卸下来的时候,金风晓手里的绢帕和扳指,还没来得及扔到炭火盆里。 先生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裳,正赶上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从她的背后射到她的身上,将她笼在晨光里,衬得整个人都发着光一样。 韦殊夜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这景象……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先生将丝帕和扳指,从金风晓手里接过去,先仔细看了看丝帕,又对着阳光看了看那只扳指,那只墨灰色的、颜色深得连纹路都看不清的扳指…… 金风晓跟先生相处有段时间了,先生的气质一向都“冷”,但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盛怒的时候。她的头顶上,好像烧着一团火,“滋啦滋啦”地,几乎能闻到房顶被怒火烧焦的气味。 先生将扳指放在手心,反转着看了几遍,又转目去看韦殊夜的脸。那一张灰黑的、长满皮癣、又覆满干皮的脸,先生看得很仔细,感觉……像正在认真地辨认着什么。 片刻过后,先生冷笑一声,寒意中渗着腾腾怒气,慢慢道:“你既然这么多年都隐姓埋名得这么好,干干净净死了不就得了?干嘛还要临死之前让我知道你是谁呢?” 韦殊夜显得很困惑。 先生手握扳指,将它捏成粉末,随手抛进火盆里,冷冷道:“韩夜殊是吧?” 韦殊夜闻言满脸震惊,一直面如死灰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嘴角动了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先生向前几步,伸手在韦殊夜那布满灰皮的脸上摸了两把…… 手上沾了一些皮屑,她轻捻手指,令皮屑从指尖搓落。然后,看着韦殊夜气极反笑。 “把自己弄成这样,有意思?” 她说着话,忍不住把右手扬了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算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遂又把巴掌放下来,退后两步,瞪着他冒火。 先生大骂道:“按着昭寒宫的规矩,够你死七八十次的!你若仍在韩家,就该你亲爹亲自来拿你的命!” 先生若有所思:“试问,这让你爹如何下得去手?……如此说来,你爹当年把你逐出韩族,还真是‘深谋远虑’!” 她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不过,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韦殊夜不可思议地看着先生,震惊得像被雷劈过一般。 “你……” 先生显然是动了真怒,不管如何用理智压制,都有些压不住火。 她瞪着韦殊夜,发怒道:“就让董家根据法条治你的罪!另外,你、你爹、你弟弟、再加你爷爷,一人领一百大板。你太爷爷年纪太大,这一次我就免了他的刑。还有薛家父子,你在外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居然又瞎又聋,什么都不知道!我还留着他们做什么?!一起挨板子吧!” 她又看了看韦殊夜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冷冷道:“你的身子,昭寒宫的板子,你一板都受不住。好在你还有一双儿女,现在也都十几岁了,他们比你耐打,就让他们替你挨好了!” 先生说到这儿,想起些生气的事情,大骂道:“韩凌馥这个混账东西!养儿不教,撵出去就完事儿了?他该再加一百大板!韩夫人那么贤淑温厚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大逆不道的逆子?果然是慈母多败儿!你本事只有豆丁大,胆子倒是能包天!昭寒宫四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被立成继承人后,又赶出家门的!你可真能干!” 分卷阅读103 听人提到了他的母亲,韦殊夜眼睛红了,眼泪扑扑簌簌往下掉,只听先生继续骂。 “韩凌馥这个不尽父责的混账!刚把你立为继承人,连规矩都没教全,就把你赶出去了!毒蛊之术是昭寒禁术,除了阮氏主君谁也不能使!你那个混账爹,没跟你说过吗!” 韦殊夜哽着喉头,低声道:“我以为……我以为,阮氏主君到阮凌秋之后就绝户了……” “绝户?还差点。哼哼!你是以为阮氏绝了户,就没人能管你了,是吧?” “不敢,我是担心昭寒宫最厉害的毒蛊之术会失传……” “哈?” 先生心说:歪理真多!鼻子都被他气歪了! “行了行了!”先生摆摆手,不准他再说了。 不过,看他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虽然很没出息吧,但毕竟是自家人,所以,还是有点可怜他。 先生火气稍灭了一点,语气温和了一些,但态度还是强硬,道:“你们家,你爹、你爷爷、你太爷爷,再加上你弟弟,我都是无所谓的。我不杀你,是看你娘的面子。我不想以后的几十年,每次见到她,都要被她埋怨。韩殊,你有一个好母亲,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不要再惹她伤心了。董家在昭寒宫,除了执掌刑罚,医术也是最好的。你这人鬼不像的样子,不要让你娘看见,等好了以后再见她吧。” 先生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片绿叶。这绿叶鲜嫩得,就仿佛是刚从枝上摘下来一样。先生将绿叶用指尖一捻,这叶子就变做一团绿雾,向着韩殊飘过去。 韩殊一见绿叶,就两眼放光,见绿雾马上就要将他笼住了,慌忙抓住最后这一点时间,焦急问先生。 “主君用昭寒之法治我,那我以后……还能姓韩吗?……” 韩殊的眼皮开始打架,头晕沉沉的,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飘飘渺渺地,他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娘十月怀胎生下你,你流着韩氏的血,不姓韩还能姓什么?” 韩殊嘴角泛起笑容,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先生扶住韩殊倒下去的身子,将他在床上摆正躺好。 先生站起身,冷冷吩咐金风晓:“给他发丧。”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金风晓像个傻子一样,蒙头蒙脑地看完这一出大戏,待回味过来先生说了什么,再探大统领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妈哟!金风晓搞不懂了。不过,他觉得先生的吩咐不能有错,还是着急忙活地去安排大统领的后事了。 大统领生前做过不少恶事,得罪的人特别多,所以,死后丧事办得非常低调。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死了,但却没人知道他埋在哪里。方幽晓顺利即位,接掌左监卫,十日之后,携金风晓一起来到先生暂居的房舍外面,一起求见先生。 此时,先生正在屋内跟两个人叙话。这两个人,一主一仆。主子二十六七岁年纪,身穿藏蓝袍,头戴青玉冠,皮肤白净细腻,容貌清秀俊美。仆人二十刚出头,穿一件靛青色长袍,长得浓眉大眼,举止非常稳重。 “事情都办好了,请主君放心。” “行刑的时候,把各家主事都叫齐,以儆效尤。” “属下明白。” 方幽晓和金风晓在门外等着,先生就让这一主一仆先走了。出门的时候,方幽晓看着锦袍男子的脸,愣了一下。金风晓用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第46章 烂摊子 “方兄在想什么?” “刚刚这个男子……让我想起十年前刚见大统领的时候……” 金风晓一愣:“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们明明各有各的模样,但这气质可真像……” 今天,方幽晓和金风晓并不是自己来的,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两人尾随方金二人进了屋,先生原本正冷着脸生闷气,一见他二人进来,面色缓和,略有笑意。 赵宁和甲辰一起过来给先生见礼,三人许久不见,见面都觉得很亲热。先生和甲辰都是不多话的人,赵宁便主动讲了许多吴郡以及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方幽晓和金风晓一直在旁边晾着,也不说话,也不插话,只是很耐心地站着,也不说他们来是要干啥。 先生觉得他俩不太对劲,脸色便有点沉。 赵宁急忙道:“我和甲辰这次来,是想向左监卫的兄弟们,求你一件事。” 赵宁说到这里,就跟甲辰一起,给先生跪下了。 赵宁和甲辰一起道:“求先生收留我们!” 然后,方 分卷阅读104 幽晓和金风晓也跟着跪下了。 先生一挑眉,疑惑道:“我不懂你们的意思。” 方幽晓道:“求先生收留左监卫,做左监卫的首领。” 先生大惊,随即哑然失笑:“你们开什么玩笑!想要什么就直说吧,不要这样绕弯子。” 金风晓道:“我们没有开玩笑,左监卫希望能拜先生为主。左监卫自创建以来,都是以毒蛊治众。如今没有毒蛊,单凭方统领一纸律令,无法服众。唯有靠先生昭寒宫之名,方能维持运转。求先生收留大家。” 先生从来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笑话,觉得他们简直异想天开,笑着摇摇头,起身躲开他们的跪拜,打算往里屋去了。 甲辰膝行几步,扯住先生的裙摆,恳求道:“先生,我们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先生的。左监卫之前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遭世人记恨。兄弟们大都从小接受刺客训练,并无其他谋生本领。若是左监卫就此解散,且不说有多少人会死在仇家之手,即便没人追杀,大家不会谋生,也未必活得下去。先生医术高明,左监卫中十之四五曾都受惠于先生,都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剩下一些笃信毒蛊之术的,先生是昭寒宫主,是毒蛊术之泰山北斗,众人皆服。普天之下,便只有先生能挽左监卫于水火之中。先生面冷心热,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人,求先生出手,救一救兄弟们。” 先生把甲辰和赵宁拉起来,道:“我有医馆靠你们打理,我会管你们一辈子,你俩尽管放心。” 赵宁和甲辰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能听先生亲口说出来,还是特别开心。 甲辰道:“很多兄弟都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看他们受苦,我们也于心不忍。但我们力弱,帮不上大家。我们想借着昭寒宫的威名,帮大家避祸,确实是难为了先生,可是,我们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甲辰说着又跪了下去,以头叩地,大声道:“先生对甲辰有救命之恩,是甲辰对不起先生……” 甲辰趴在地上不起来,先生低头看着他,不说话。甲辰这个人,勤快利落、稳重可靠,凡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绝不给别人添麻烦。因他平常从不提任何要求,所以,今天在先生身前一跪,才让先生觉得必须认真考虑一下。 先生道:“我只当你和赵宁是我的帮手,却并未让你们效忠昭寒宫,就是想多给你们些自由宽松。昭寒宫主君的令,是不能违的,违令者必死无疑,从未有逃脱的先例。左监卫这么多人,难免有不服者,要让昭寒宫去费心惩戒,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你们不能打昭寒宫的旗号。” 甲辰抬起头来,显得非常沮丧。 “不过,左监卫也确实是昭寒宫弄下的烂摊子,弃你们不理,也说不过去。让我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先生一连考虑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动静。方幽晓和金风晓一合计,觉得先生既然没明确拒绝,他们就当她是默认了,于是,就先将左监卫的各项情况,先拣重要的,每日向先生汇报。先生对于左监卫从前做过的案子似乎特别关心,凡是有据可查的,一件一件都会抓来问一问。其中有很多恶事,就连方幽晓和金风晓讲出来都觉得无地自容,先生不过皱一皱眉,让甲辰在一旁记录下来,倒从来也没多说过什么。 十日后,先生命方幽晓将左监卫的高层官员一百多位,悉数叫到统领府训话。先生话不多,不过几件事:第一,为众人拔毒。第二,将统领府钱财散了,让大家自谋出路。第三,无力谋生需继续留在左监卫者,以后禁止做恶,尤其不能残害幼童。第四,前仇旧怨一笔勾销,严禁相互算计、互相谋害,违令者杀。先生说完这些,接受了众人的跪拜,就算是勉为其难接管了左监卫。 然后,方幽晓便按照左监卫的规矩,安排了先生的影卫。影卫每班三十六人,分内中外三层,四班三倒,日夜保护先生安全,这些人员再加上后勤人员,总数不下两百人。这阵仗,先生一听就懵了。她坚决不同意把这么多人留在身边,商讨过后,勉强留下了两名近身影卫,其他人都被她撵到了外场。 左监卫这个包袱,其实让先生背得颇有负担。她只想临时帮大家顶一顶,待过了这段动荡期,再做打算。左监卫遣散以后,仍有不下一万五千人,这么多人口要养活,还得靠着朝廷的俸禄。太后和十常侍的令还得糊弄着,不过,伤天害理的事是不能再做了,如果实在糊弄不过去呢?那就只有…… 先生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有些看不进去书,时常要为左监卫的生计发愁。能遣散的都尽量遣散吧,实在遣散不了的,要不然就得替他们找一个新主家,要不然就得继续在朝廷里糊弄着。官饭难吃,实在是不对她的胃口。最近又一连有几起案子,让方幽晓难办,或多或少地得罪了十常侍,这就只能由她兜着。身处浊世,难以自清啊…… 先生正尤自发着愁,方幽晓亲自来报,神秘兮 分卷阅读105 兮附耳道:他来了。 先生心口猛地一跳,虽然方幽晓还没报名姓,但她居然条件反射地立即想到了那一个人……她被自己这不过大脑的第一反应吓了一大跳,心里其实并不好过…… 他今天头戴草帽,身穿玄色布衣,低头从门外进来,与方幽晓对望一眼,方幽晓赶紧就出去了。先生进京以后,曾命左监卫四处探访他的下落,皆一无所获。今日一看,方幽晓跟他之间,可不只是简单地认识,而且,似乎也没打算避讳着她。好啊…… 他一进屋就摘下草帽,露出一张俊美的脸。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先生还是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心脏狂跳数下,站了起来。 三月不见,他毫不见外,一来就绕到书桌后面,拉住了她的手。她急忙后退一步,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碎了…… 他幽怨道:“是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她摇摇头:“你没有错,错在我。” 她后退几步,跟他拉开一点距离,示意两人隔着茶几在窗下坐着说话。她喊赵宁上茶水后,留在屋里待命,不给王珩留空间跟自己独处。 王珩在桌边坐下,也不说话,只管眸光幽深地将她望着。她不能示弱,只能望回去,坚持了片刻,便感觉有些吃力。他的眼睛又漂亮又深沉,仿佛会说话一样,将那一腔深情脉脉传来,真的比开口说话杀伤力还大。她叹了一口气,只好率先打破僵局。 “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这里的事情办好了,想接你一起回荆州。” “我还有事,不能回去。” 他叹了一口气:“我早知你会如此说。那等你左监卫的事情了了,你回家吗?” “我……事情很多,但……还是要回去的。” “好,我信你。”王珩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步,道,“那就等你忙完,咱们一起回去。” 先生的书房是里外三层套间,外间是书房兼会客室,中间是起居室,最里边是卧房。王珩像主人似的,将房间里外巡查了一遍,然后就拱手告辞,拉门要走。 先生觉得王珩的反应很奇怪,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问道:“我听说你父亲被下了天牢,现在被太后赦罪了?” 王珩驻住脚,看了一眼赵宁,不说话。先生只好摒退赵宁。 王珩将嘴唇凑到先生耳边,低声道:“我将天牢里的人掉了个包,现在已经将父亲和大哥都送回了荆州。” 先生大惊:“你好大的胆子,这事如果败漏,那你全家都是死罪。” 王珩冷笑道:“何须等到那时?我王家现在已然全是死罪。横竖都是死,只要我们荆襄兵粮够多,再加上大江之险……这朝里乌烟瘴气的,谁胜谁败犹未可知。” “你说得有理,所以,你说要留在京城,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王珩忽然笑了,伸手抱住她,调侃道,“你的人这么多,总能保护我。” 先生一皱眉头,将王珩的双臂荡开,诚恳道:“你还是赶紧回荆州吧!你老师留下的书我还没看完,我总会回去的,你尽管放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 “……” “等左监卫的风波过了,我就回去。” “怕不太容易。” 先生点点头:“所以,我也想问你,有没想过……多招点人马……” 王珩笑了。 “我不嫌人多,但你也要表现出点诚意。” 第47章 群雄 得了先生“有信必回”的保证之后,第二天一早,王珩带人回荆州了。这一次,先生可是乔装改扮带了人,一直把王珩送出城外十里。临分别前,王珩千叮万嘱,要她千万小心。先生点了一回头,目送王珩的一行人远去之后,打马回城。 左监卫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难办了,先生刚一回城,赵常侍就给左监卫送了一封“并州郡守蒙旭写给刘御史”的“密信”。在信中,蒙旭针砭朝局,对太后颇有微词。赵常侍吩咐方幽晓,让把“刘御史和蒙旭里外勾结”这件事“做实”。 赵常侍是并州人,族人在家乡仗着他的势力恃强凌弱,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因此曾跟并州地方官有过几次冲突。而刘御史在朝中位列三公,一直都是几位常侍的眼中钉。这一次,赵常侍要借太后之手“一箭双雕”,事先还需要左监卫做些功课。 蒙氏是本朝旺族,从蒙旭的高祖那辈起,四代人有 分卷阅读106 六位位列三公,门徒满天下。蒙旭的父亲蒙泰,手下将多粮足,坐辖冀青幽并四州,是名副其实的北方霸主。就连天子的诏令到了北方,也须先看他的脸色,然后才能下发执行。自从黄角之乱以后,地方豪强便借着镇压起义军的机会,大肆招兵买马,势力迅速扩大。彼时,地方豪强们对太后当权的朝廷,虽礼数犹在,但实权却早已架空。其中,便以北方蒙氏、荆襄王氏、江东文氏和西南穆王府四家实力最强,此外,还有蜀中刘氏、乌桓双韩、西梁马家和南燕慕容氏实力稍逊,再剩下,就是一些规模较小的地方士族。 蒙泰三子蒙旭,今年二十五岁,是蒙泰最小的儿子。他从小就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长大后又练得一身好武艺,一向被蒙泰当作命根子一般,最是喜爱。 此番赵常侍要挑来下手的,就是这位蒙三公子了。因之前他交给左监卫办的几件事,最后都因各种“意外”而走了样,所以,这一次,赵常侍对蒙旭这个案子,督促得很紧,交代得很详细,可见是已对左监卫起了疑心。 先生看了看蒙旭的信,对方幽晓道:“这信不是蒙旭写的。” 方幽晓显得很震惊,道:“据赵常侍说,这信是从刘御史家里偷来的。蒙旭的笔迹我找人校对过,确信无疑啊!” 先生苦笑一声,摇摇头:“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弄错,这不是他的字。” 方幽晓觉得难以置信,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先生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落寞。她望着虚空之处,愣了一会儿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既然有人害他,那我就替他除了这个人好了。” 方幽晓刚刚快合拢的下巴,又掉了。 正在这时,金风晓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先给先生施了礼,然后禀报道:“宋常侍带了太后口谕,已接到正厅。方兄,你赶紧去接懿旨吧。” 先生一摆手,方幽晓急忙跟着金风晓一起去了,两人一路快跑,来到统领府正厅。门口,十六个小太监身穿驼色布袍,分两列侍立门外。金风晓留在门外等候,方幽晓独自一人跨入厅中。正厅之中,定远侯宋源头戴委貌冠,身穿玄衣素裳,正大大咧咧坐在上首正中的红木独坐上,对于迟来的方幽晓,显得很不耐烦。 “方幽晓有事来迟,望宋大人恕罪。”方幽晓一来就急忙给宋源赔不是。 宋源居高临下,撇着嘴看着方幽晓,那嘴角都快撇到二南山去了。 “方统领,自从你接手左监卫以来,人心涣散,部属流失众多,办事不力也就罢了,你现在怎么连腿脚儿都慢了呢?” “呃……我的能耐确实赶不上韦大统领,不过,为太后和众位大人效忠的心,却是一样的。” 宋源冷哼一声:“罢了,接旨吧!” 方幽晓撩袍跪倒。 “宣太后口谕:荆州太守王坚父子贪赃枉法、忤逆犯上,罪无可恕,密令左监卫大统领方幽晓,派人将其三人刺死。另有江湖术士人称‘医鬼’者,妖法惑人、扰乱军心,密令一并捉拿归案,立即斩首。钦此。” “臣方幽晓领旨。” 方幽晓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直到宋源抬手。 宋源面露不屑,看着方幽晓,拿腔拿调道:“方统领啊,看你一脸聪明相,咋就不长心呢!哼哼,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吧!” 说完,就昂着下巴,抬脚出了正厅。方幽晓唯唯诺诺,跟在宋源身后,一直将宋源一行人送出府门外。 八月初,天渐凉爽。窗外的知了依旧“知——知——”地叫得带劲儿。 先生手执紫砂壶,先替方幽晓倒了一盅新茶,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十常侍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翻看着。 自从先生搬进统领府后,后花园里便添了几只盆景,多出几瓶花束。方幽晓陪着先生,坐在寒潭小亭旁,喝了半个时辰的清茶。只见先生一声不吭,要么就看资料,要么就对着寒潭发呆,什么吩咐也没得着,不由得有些着急。 “先生,可有了什么谋划?需要属下做什么吗?” 先生偏头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一挥手。 “没什么,你要忙就先下去吧。” “啊?赵常侍安排的督办,明天就要来查案子了,我们该怎么办?” “嗯,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方幽晓心怀惴惴,退了出去。出门碰见金风晓,愁眉苦脸地将情况跟金风晓说了说。金风晓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安慰他,等等先生的消息再说。 方幽晓辗转反侧一夜,为了对付赵常侍派来的督办,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套词。心里有事,实在是睡不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拉开房门出去透气 分卷阅读107 ,刚走到二院门口,却见先生一身短打装扮从外面进来,看样子,倒像是刚刚出去晨练回来。 “先……生,早啊!”方幽晓被吓了一跳。 先生也显得有点吃惊,问道:“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吗?” “今天胡督办要来查蒙旭的案子,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哦……”先生恍然大悟,淡然一笑,抬脚走了。 “先生!你……没什么吩咐吗?”方幽晓抓住机会追问道。 先生没回头,伸起胳膊摆了摆手。 “你随便应付一下吧!” 然后,先生就走远了,这让方幽晓觉得很抓狂。他忐忑不安,一直等到巳时,胡督办才带着两名小吏姗姗来迟。 胡督办脸圆腰肥,身穿浅绯色丝袍,头戴缁布冠,大摇大摆坐在花梨木圈椅上,安然享受着方幽晓的茶果伺候。有两名左监卫的侍卫,一左一右给胡督办打扇,方幽晓躬身在旁边伺候着……虽然论官阶,胡督办可是比方幽晓低着至少两个级别,但是,作为赵常侍的心腹,他可完全没把方幽晓看在眼里。最近,左监卫管理混乱、错漏频发,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大统领能当几天还不好说呢,搞不好连脑袋都留不住。 胡督办坐着问话,方幽晓就把昨天夜里编的词拿出来应付,大意是:凡事都在办,但都还没有结果,需再等等。胡督办对方幽晓的说辞自然不能满意,便揪着询问各种细节,方幽晓一一对答,也算能自圆其说,没留下什么破绽。胡督办因抓不到方幽晓什么把柄,便只能吹胡子瞪眼睛地泛泛□□了一些“办事拖沓”、“调配失力”之类的话。一来二去地磨蹭了近一个时辰,接近饭点,方幽晓便赶紧命人在外面叫了一桌上等酒菜,送到统领府。胡督办身宽体肥,长了一张好吃嘴,刚开始还假意退让了一番,然后,就咂嘴弄舌地大吃了起来。美食入口,美酒下肚,胡督办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笑容。方幽晓抓紧机会,又赶紧给他塞了点好处,这才算是把这尊神送走了。 方幽晓长出一口气,往后院去找先生。事情总这么拖着迟早有一天会露馅儿,还得找先生合计一下办法。 先生正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裙,坐在寒潭旁小憩。面前石桌上较远的位置,摊着一本书,左右页都各用一方镇纸压着。靠近身前的位置,则放着两只瓷碟,一只用来装瓜子,另一只用来装瓜子皮。此时的先生,正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不时地还端起旁边的茶盅喝上两口茶,状态非常消闲。 方幽晓觉得很郁闷。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这位“大人”还是如此之无所谓,真是天塌下来当被盖啊!方幽晓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刚刚舒出一半,还有一半没吐得尽兴......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人,人还没到跟前呢,声音已经急不可待地传了过来。 “大统领,出大事了!赵常侍在家中请刘常侍吃饭,吃到一半,被一只蜜枣卡到气管里……噎死了……刑部张大人刚刚派人过来给咱们传话,让咱们也赶紧派人过去看看。” “啊?” 方幽晓惊诧万分,急忙回头请示先生的意思。先生嗑着瓜子,一挥手。方幽晓急急慌慌,赶紧带上几个擅长刑侦的手下,往赵常侍府里冲。 第48章 常侍之死 赵常侍府里此时已经乱做了一团。由于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赵常侍的几个义子还完全不能接受这残酷现实,几个大男人一团抓瞎,揪住刑部的几个小吏各种逼问,仿佛是这几个小吏把他们义父害死了似的。赵常侍虽然是一个太监,但居然也娶了两房侍妾,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用手帕捂着脸,坐在赵常侍尸首身旁嚎哭,要多大声有多大声,其实却没几滴眼泪流出来,哭得非常辛苦。 方幽晓到场的时候,见到的大体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刑部的仵作已经验过尸了,证明赵常侍体内并无毒素,饭菜中也没有毒。刑部张大人把在场众人以及赵常侍的小妾,也都一一捉来问话,证明从早晨起床后,直到中午就餐的整个过程,赵常侍都未见任何不适。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赵常侍在吃饭过程中,可能是跟刘常侍聊得太过热烈了,一不留神,意外将蜜枣卡入气道,引起闭气身亡。 方幽晓听完张大人的分析后,令左监卫的刑侦专家将现场再细细勘查一遍,又叫来在场诸人再严加讯问多次,并一一都留了口证。张常侍、宋常侍、李常侍等几位常侍得到消息,也都纷纷赶到了。大家一番商议,讨论后决定,先将赵常侍的两名侍妾和几名侍饭的家仆关押起来,等禀明太后之后,再做定夺。然后,人们就都散了。刑部张大人将相关嫌疑人先下了大牢,回去后再慢慢审问。 方幽晓满头大汗地跟着一直忙活到入夜,然后才一身疲惫地回到统领府。 先生 分卷阅读108 居然正在他住的小院门口看星星,见他一副累成狗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这几天有你忙的,要注意休息。” 方幽晓本以为先生来找他是有事安排,却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走了。他傻愣愣地看着先生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赵常侍的死,该不会跟先生有关吧?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于是,就揣着一肚子疑问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刑部张大人又派人来砸门。 这几天,太后不在宫中,正在西郊三十里外的乾明圆里避暑。张大人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赶在太后起床前赶到乾明圆,方能显出他办事积极。因此,他便一大早地使人来催方幽晓。方幽晓不敢怠慢,急忙爬起来喊人、带队出城,就连早餐都没顾上吃。因昨天赵常侍事发时,刘常侍也正好在场,所以,今天张大人顺理成章地将刘常侍也早早请了起来,跟他们一起去见太后。 一群人马走得急,刘常侍平常是个惯坐车的,今天不得已,被人架上马背,跟在张大人和方幽晓的身后,一起向着乾明宫疾奔…… 要说,可能是,张大人今天办事儿太急躁了……也可能是,刘常侍今天背运……又或者是,诸位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 总之,刘常侍大约也是昨晚受惊过度,没休息好,导致头一直晕着,再加上不通骑术,因此,被马上下这么一颠,不知怎地,一个松神儿,人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要说刘常侍的这个栽法,那是相当地不讨巧。大头冲下,还梗着脖子,导致脑袋着地,颈骨当场就断了。刘常侍连一声都没发出来,人就已经上了西天。 张大人和方幽晓正策马在前面跑着,忽听背后众人一顿惊呼,勒马回头一看,刘常侍的马背上空空如也,人没了。这可吓坏了张大人和方幽晓。张大人和方幽晓这回身边带的人,都是刑侦方面的行家,寻踪、觅迹、查毒、验尸……人全得很,当场就一起下马,开始处理现场。平常吧,大家办案子,都喜欢先抓几个同死者生前有交集的人拷问拷问。这回可好,现场都是当差办案的人,问讯回答只能自问自答。大家就只好把刑部的人和左监卫的人分成两组,相互审讯。所有人都很抓瞎,自然也问不出个头绪来,最后,张大人和方幽晓一合计,将人马分成两路,一路给刘常侍收尸,返回城里,另一路跟张大人和方幽晓一起,赶去给太后报告情况。 剩下的这一段路,可把张大人给忧心坏了……想想也是,今天的行程是他安排的,刘常侍是他让人请出来的,这人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咋说,都是他的责任最大。唉,本来是想挣表现,结果变成了冤大头,这点儿真是没法更背了。 张大人心情郁闷地带队来到乾明宫,方幽晓也不轻松,一路上都忐忑着。等到太监总管将他俩领到紫薇殿前,见到了太后,张大人不管心里有多害怕,还是硬着头皮,把事情的原委经过,给太后认认真真汇报了一遍。 太后今儿个本来心情不错,早起用过了饭,在湖边赏了一会儿荷花,又跟宋常侍孝敬她的几个年轻乐师风花雪月了一会儿,正开心着,张大人和方幽晓就来了。张大人和方幽晓跪在地上,“哇啦哇啦”讲了一大通,把太后都听懵了。太后那嫩葱一般的玉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连头上的步摇也跟着颤动起来。这事太过离奇,连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难道真是事有凑巧? 太后这个人,虽然笑傲朝堂、执掌江山了很多年,但其实并没什么真本事。她遇上这种事,除了色厉内荏地把办案人员训斥一番,其实并没更好的办法。张常侍、赵常侍、宋常侍是她最倚重的几个“智囊”,如今赵常侍已死,她便急忙命人去传张常侍和宋常侍。 没过多大功夫,宋常侍就来了。其实不光是宋常侍,剩下的八位常侍一早接到消息后,就早早来了七位,可偏偏……却没有太后最想见的张常侍。 “张常侍身体不适,不能侍奉驾前,让我带他向太后娘娘请罪。”宋常侍向上禀报道。 太后闻言猛地站起身来,关切道:“张爱卿得了什么病?要紧吗?” “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昨晚凉茶喝坏了肚子,已经给开了养胃护肠的药,应该没有大妨事。” “那就好。”太后这才坐下来,但是,右眼眼皮跳得厉害,让她有些不良的预感。 太后、七位常侍、张大人、方幽晓,大家凑在一起,将两位常侍的情况前前后后又过了三遍。大家怎么分析都觉得,这事儿除了巧合,实在是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大家一起讨论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散了。 方幽晓回到统领府,在门口又遇到了先生。她今天穿了一套海棠红花间裙,衬得腰肢纤巧,身姿婀娜。她冲方幽晓一笑,惹得方幽晓心尖儿一颤。 先生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中一颗莹白色的丹药,微笑道:“给你颗药,去一去身上的晦气。” 分卷阅读109 她低眉浅笑,仿佛含苞待放的芙蓉仙子下凡。方幽晓望着她的脸,有些精神恍惚,整个人都被蛊惑了一般,想都没想,就接药吞了下去。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将一只玉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就转身袅袅娜娜地飘走了。 方幽晓愣在原地,痴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此刻,算是彻底搞明白了:为什么王珩七八年来对她念念不忘,多少花季少女投怀送抱都不为所动。她,可真是一个非同一般的美人,初见时或只觉她冷艳淡雅、姿容绝丽,但相处越久,就越会对她着迷。她身上那种淡漠高远、举重若轻,时而又妩媚撩人、清纯活泼的气质,是一种“毒”。若是中了她的“毒”,这辈子就不得有解。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刑部张大人又派人来砸门。 “张常侍重病不治,快不行了!张大人让你一起过去看看!” 方幽晓脑袋发晕,手脚虚浮,头上像戴着个千金帽,但还是带病冲到了张常侍府。方幽晓到的时候,张让已经快咽气了。根据太医的诊断,是恶性痢疾要了张让的命。 十位常侍一连殒命三位,再傻的人也不能再相信这是意外。遇此大事,太后已于昨日摆驾回宫,大早上还没睡醒,就接到了张常侍的噩耗,吓得她急忙召见剩下的七位密议对策。车骑将军高岗高常侍,前脚刚跨进太后长乐宫的门槛,紧跟着就是一顿咳嗽,吐出一大口黑血,一头栽到在地。太后吓得差点从凤椅上摔下来,剩下六常侍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高常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使人查探时,已断气身亡。 “这一定是医鬼下毒!”宋源大叫道,“之前韦殊夜就是她下毒害死的,这次也一定是她!” 太后吓得浑身哆嗦,大喊道,“快召方幽晓进宫!” 小太监飞也似的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架着方幽晓进的门。方幽晓喉头肿得都快说不了话了。 “臣……命……人……四处搜捕,尚未寻到医鬼下落……” 太后脸色惨白,哆嗦着手指着方幽晓:“方爱卿,你……这病怎么样?” “请太后娘娘放心,太医已经看过了,臣只是染了风寒,养几天就好了。” “行了,你赶紧退下,回去养病吧。” 方幽晓刚退下,太后和六位常侍又赶紧继续商议。 李常侍:“看方统领的样子,可能快不行了吧?” 太后一摆手:“他能力不济,有他没他无所谓。左监卫不是医鬼的对手,否则,韦爱卿也不能……唉……” 太后长叹一声,又道:“大家还得另谋良策。” 宋常侍:“医鬼既然善于下毒,连韦殊夜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么,依臣之见,可能只有南诏的人,才能治得了他。” “此话怎讲?” “回禀娘娘,南诏乃是毒蛊之乡,南诏王手下又能人辈出,不愁没有毒蛊精通之人。只有娘娘下旨宣南诏王进京,方能除掉医鬼这心腹之患。” “这……” 李常侍、胡常侍附和道:“臣附议。” 召南诏王进京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有了荆州太守的前车之鉴,就怕下了诏书他也未必肯来。太后想了想,先遣散了众位常侍,命人把哥哥何纪叫来商议。何纪是个杀猪客,肚子里没什么学问。这些年高官厚禄、作威作福,也都是别人攀附他,没让他攒出什么官场经验。因此,他听妹妹这么一说,首先担心的是自身生命安全。 “小环啊,若不能除掉医鬼,你我可是连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呢?” 太后一想,觉得哥哥这话虽然粗浅,但道理不错。如果自己连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江山千秋万代的事儿。说到底,这江山是姓“元”,又不姓“何”。太后把这道理想得“透透的”了,于是便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将这个想法讲了出来,结果,却引起大批臣子反对,其中,便以御史大夫刘襄丰居首。 “南诏王穆赫手握重兵,请神容易送神难!请太后娘娘三思啊!” 刘襄丰跪在地上情绪激动,带得群臣都纷纷以死进谏。 太后大怒,心说:你们这帮人都巴不得我早死,你们好如愿以偿辅佐你们的“皇上”上位。 “好啊!你们要死谏,我就成全你们!来人啊,把这几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的东西都打入天牢!” 近卫军冲上来就把刘御史他们都拖下去了,这样一来,再没有人敢表示反对。文煜文尚书很快拟好了“召南诏王进京”的诏书,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往南诏。南诏王也不含糊,接到诏书立刻就点兵点将启程了。 第49章 南诏王 南诏王穆赫 分卷阅读110 ,今年四十二岁,武艺高强、相貌英伟,年轻时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到了这个年纪,依然英姿勃发,一点也不显老。穆赫跟他儿子穆萧龙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父子,反而,是比他儿子更加英俊潇洒,更让女人着迷。 十月初七,穆赫领兵马入京,第一件事就是管朝廷要钱要粮,安顿他的十万兵马。何太后不敢不给,之后,穆赫才带着南诏来的苗医,给太后和常侍们诊病。就在太后下达诏书之后这一个多月里,六位常侍又死了一个,病倒一个,这令太后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厄运降临到她的身上。好容易终于盼到南诏王穆赫进了京,太后简直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穆赫非常热情。 穆赫人长得英俊,嘴上又会哄人,但实际上是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他带来的二十多名苗医,全部都是全南诏最顶尖的种蛊拔蛊高手,大家给太后和五位常侍会诊后,一致认定,太后和五位常侍都已经被人在身上种下了蛊毒,但这蛊种得奇特,大家都无法可解。太后得知这个消息后,万分沮丧。穆赫安慰她说,她身上的蛊虽不可解,但要不了她的命,明面上安排了苗医给她开药治病,实际上却是在她身上又种了一份蛊毒,以方便未来操控于她。当然,彼时的太后,对此是毫不知情的,待后来明白过来时,一切为时已晚。 穆赫十万兵马屯聚京城,每日和儿子穆萧龙一起上朝参政,都是由上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保护着。朝堂之上,但凡有反对其意见者,轮不到太后和皇帝发话,穆赫的侍卫们就直接把大臣杀了。有好多次血溅朝堂,太后和皇帝都是敢怒不敢言,大臣们更是噤若寒蝉,没人敢违逆穆赫父子的意思。太后最后的心腹,那五位常侍郎,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毙命。随后,穆赫逼皇帝封自己为“丞相”,封自己儿子为“大将军”,将军政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从此以后,皇室势微,“大魏”名存实亡,穆赫取而代之,走上了权利的巅峰。 穆赫大权独揽,挟天子以令诸侯,令天下诸侯大为不满。穆赫也因此把北方蒙泰、荆襄王坚、江东文博视为眼中钉,首当其冲,就想先削弱荆襄王坚的势力。荆襄王坚,是京城通往南诏的一头拦路虎,此虎一日不除,穆赫就一日不能心安。但是,荆襄势力强大,自古就为富庶之地,兵多将广、人才济济,而且,又一向与江东交好,两家依托大江成联合之势。就在去年,王坚的二公子王珩,还和文博联合出击,一举灭掉了南郡。从此,荆襄占了庐陵,江东收了闽中,使两家势力都有所扩大。 穆赫要想灭掉荆襄需借别人之手,于是,便借口蜀中刘洪对天子不恭,下诏命荆襄出兵讨伐蜀中。天子诏书下到荆襄,王坚只好派次子王珩出兵。王珩出发时多带车马营帐,将五万人马拉开阵营,号称大军二十万,在江州城外扎下营寨,围城佯攻两月。后,借口粮草不济,向天子请援。穆赫当然不可能给王珩出粮草,不仅如此,他还趁荆州空虚,给北方蒙泰透了个气。南方有荆襄、江东两家联合,势力较大。蒙泰也不甘心死守北方,一直想趁机南下,因此同穆赫一拍即合。蒙泰派长子蒙禹,从青州发兵,联合徐州太守邓卓,一起发兵江夏。但蒙军和邓军不擅水战,先被荆州大公子王瑜打得惨败,然后,又在回兵途中,同江州撤回来王珩遭遇,被大将卢义、蔡俊、方启杰、顾云杀得丢盔弃甲。王珩乘胜追击,趁势攻占许昌。 穆赫的如意算盘一路打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削弱荆襄的实力,反而还被他反占一城,不禁大动肝火。但好在,他手里还攥着大魏天子,可以号令诸侯。南诏王穆赫姿容俊美,又家室空虚,自打进京后,就时常出入皇宫,同好色的太后不明不白。事到如今,穆赫一计不成,气急败坏之下,干脆连跟太后的遮羞布也扔了,公然迎娶太后,做了天子的“爷爷”,在京城里正式做起了太上皇。 自打穆赫进京后,朝里朝外搅出多少惊涛骇浪,左监卫于其间左躲右闪,所幸自韦殊夜死后,左监卫势力衰减太多,早已看不入穆赫的法眼,所以,反而倒是省去不少麻烦。穆赫虽然生性残暴、个性冷酷,但却并不是一个喜欢暗地里使手腕儿的人,他更擅长明刀明枪地直接上家伙,反正,无论单打独斗,还是拼人手势力,京城里都远没人能跟他父子匹敌。所以,像左监卫这种刺客组织,穆赫最多让他们跑跑腿儿,其他大事一概用不上。 如此一来,方幽晓虽然依旧忙得脚不沾地,但其实压力减轻不少,同样地,也让先生轻松不少。 先生每日在方幽晓安排的一处小院之中看书习武,每过三五日,则必有信使抱着一摞信件给她送过来。信都是王珩写的,他每日一封,从未间断过,但由于荆州与京城距离遥远,送信常有积压,所以,才会让她每次都能收到一厚摞。王珩很贴心,为了怕她看错顺序,甚至还会在每封信的封皮上标注日期。 她读了他这么多信,渐渐便对他多了些了解,也明白了学甲天下的孟老夫子,为什么会在死后将毕生藏书传给一个外人。王珩真的很 分卷阅读111 有才华,文采太好了。他的文章才藻富赡、放诞风流,让人感觉云霞满纸,却又言文行远。他写得一手好字,给她的信每日千文,虽是信手拈来,从平淡处着手,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打动人心,让人回味悠长。他是个内敛的人,一肚子的学问平常都收得很紧。可不像文娥,但凡懂个一星半点,就不能让学问烂在肚子里。夜行觉得,跟王珩处得越久,就对他越看不透,对他的武功看不透,对他的文学看不透,对他对自己的深情也看不透。 夜行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真希望他不要这么喜欢她...... 夜行提起笔来,按照约定,给他回信。她每天的日子简单、平淡,实在没什么好写的,每次都只能勉强凑上三五十字,跟他的来信一比,最多算个便条。于是,他便在信中启发她,问她京城的梅花开得好不好?秋锦园上没上新戏?最多的,还是总拐弯抹角地问她,有没有想他? 夜行又叹一口气...... 甲辰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东街的医馆收拾好了,可以开诊了。 先生很满意。最近就这么坐着看书,非常无趣,还是要替人看病更有意思一点。之前,她不是跟韩殊斗,就是跟常侍们斗,风波不断,她怕牵连小五,所以一直没回家去。现在,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她便打算搬回去住。 赵宁和甲辰帮她拿着行李,她牵着浮云驹,蹓蹓跶跶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其实,她今天不该出门…… 才会让她遇上那个在她心里埋了那么多年,比王珩更要她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穆赫在历史上有原型的...... 第50章 命运 她一生遇到过三个改变她命运的人,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王珩,还有一个就是……他。 其实,她早年的性子,并不像现在这般孤癖。幼年时,她也跟别的小女孩儿一样活泼、可爱、爱撒娇,走不动路的时候,就一定要母亲抱着。那时候,母亲每每都抱着她,而她孪生的哥哥,就只能迈着一双小短腿儿,一摇一晃地在旁边走着。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每当午夜梦回,她梦到的场景总是:茂密碧绿的大榕树下,母亲手里抱着她,哥哥跟在身边……一切都是那样地安详美好,可她醒来却总是两眼泪光。 她的母亲阮凌秋,是昭寒宫历史上最差劲儿的宫主,甚至于应该都称不上是宫主。她的外祖阮寒琦只有阮凌秋这一个独女,却自小就对武学、毒学、医学都没有一丁点兴趣。昭寒阮氏以武建国,在南诏当了三百多年的皇帝,而阮氏家宗传给后辈的,别的家学还在其次,最要紧的一点却是——“任性”。昭寒宫宫主都很任性:第九代宫主弃了开宗建国的武学,改修毒蛊之术;第十四代宫主又弃了毒蛊之术,改修医术;第十六代宫主皇帝做厌了,把帝位禅位给了南诏穆家,专心行医;到了第二十代宫主阮寒琦这里,他见女儿无心宫务,又正赶着昭寒八大家因为主君后继无人的缘故正在内讧,就干脆连宫主也不想做了,让昭寒八大家散伙了事。阮寒琦将昭寒宫的产业清算了一下,全部分给了八大家,自己待女儿嫁给连赫后,就去云游四海。 所以,当时的昭寒宫确实是如世人盛传一般——“绝了户”,直到阮夜行六岁那年,母亲突然暴病身亡。阮凌秋尸骨未寒,连赫就要迎娶当时南诏王二婚的妹妹。阮夜行当时虽只有六岁,却已懂得很多道理,而不像她那个糊涂哥哥。外公来了以后,她说什么都不愿再跟父亲一起生活,外公便将她带走了。 为了安顿孙女,阮寒琦时隔十多年后,再次将八大家的掌门人召集起来。昭寒八大家各有分工,阮夜行须分别学习,才能完成阮氏的功课。阮寒琦召集大家,初意不过是要替孙女选老师,但是,八大家的掌门人见到宫主之后,却都强烈要求恢复昭寒旧制。 昭寒宫在的时候,八大家的气焰都很嚣张,经常因为你高我低、功劳大小的事情互相闹意见。昭寒宫分家之后,八大家自立门户。没有了阮氏主君的约束,起初都觉得挺自由,但是,几年过去,事情就变样了。分家之后,八大家势力迅速减弱,陆续在江湖上受了不少气,昔日风光不在。因此,十多年不见的老宫主一出现,就立即点起了大家的希望。八大家有史以来第一次、空前一致地,拜请阮氏重归君位。阮寒琦考虑到孙女的将来,于是,就点头重启昭寒宫,但却只收了八大家的继承人入门。因此,后来昭寒宫的事情,除了八大家里的“寒凌夜晓”以外,就连他们的夫人都不甚知情。 到阮夜行十三岁那年,阮寒琦少年时修习毒蛊之术留下病根的发作,身体快不行了。机缘巧合之下,却让他们祖孙遇到了江夏王家。阮寒琦对于楚侯世家的势力并不甚在意,他看重的是王珩母家的血脉,于是便把年仅十三岁的孙女,早早许配给了王珩。当时,阮夜行十 分卷阅读112 三岁,王珩十四岁,两人都还是孩子。王珩看不上阮夜行这个“家无根基”的“乡下”姑娘,对她很不好,直到把她一心一意依赖他的一颗心,敲得粉碎。 当她第二次被王珩“抛弃”在洛阳街头…… 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她,终于伤透了心…… 她一边哭,一边下定决心:这辈子,再苦再难都只靠自己,再不倚靠任何人…… 可是……她后来又遇到了他...... 先生牵着马,潇洒自在地在街上走着,街边官驿里,忽然出来一大队高头大马、华冠雅服的人。先生不跟官家抢道,见状急忙将马拉到一边,让过官家贵人之后,再往前走。 先生刚走出几步,身后一个男子飘渺的声音传来:“阿行?” 先生心脏狂跳两下,顿住了脚。可再一想,多半是听错了,于是便稳了心神继续往前走。大约走出去五六步,那个声音追了上来。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情绪,一下子把先生的思绪拽回到好多年前……那一个……她一直努力忘记,却又无法忘掉的人,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天地这么大,他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所在,却也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他是她不管多努力做心理建设,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人…… 那个声音哽着一口气,沙哑道:“你怎么那么狠心!真的就再也不愿见我了吗?” 话毕,他已泪流满面。 她眼中噙着的泪水,也跟着滴落下来。可是,她不敢回头,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僵住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整个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两个人就这样僵硬地站着,她不动,他也僵在背后看着她。此时街上行人很多、人来人往,看他们这一对哭成泪人的俊男美女,忍不住就都要驻足多看几眼。他是刚刚从驿馆里出来,正打算回并州去,身边带着许多随从。大家跟随他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流泪的样子,不免就被这个阵势给吓住了。赵宁和甲辰就更吃惊了,他们不知道,像先生这样“说上天就上天,说入地就入地”的人,居然……也会哭?这个男人不简单啊! “阿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深情,她的眼泪就更大颗地从眼睛里溢出来…… 终于……他转到了她的身前,让她看到了他的脸…… 他比少年时稍胖一些,人显得更成熟了,多出许多贵族男子的沉稳魅力。其实,王珩是比他长得更俊美的,但是,在她眼里,天上地下却只有他才是最英俊、最儒雅、最深情、最刻骨铭心的人。 见到他的脸,让她更加情绪失控,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地把一切全都抛开……她哭得更厉害了,最后那根理智的神经绷得紧紧地,再多一毫就要断了……所幸,她哭了一会儿,理智终于还是把她拉了回来。 他却是更加激动一些,眼泪止不住地流,哽咽道:“为了躲我,这么多年来,你竟连家都不回了吗?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张岩都交给你没有?” 她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她流着泪道:“我……不敢看……” 他就更加激动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开的药,我一直在吃,可是……它们一点作用也没有……” “我知道……” 他立刻泪崩,颤抖着抓住她的双臂,激动道:“你明知道……还这样对我……阿行,你就不能改主意吗?” “不能……”她哽咽着摇头,“是我……对不起你……” 她又哭了起来,哭得特别伤心,让他不忍心再责怪她。 他伸臂抱住了她,深情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呢?我觉得,当初就算没有‘麻石散’,我也一样会爱上你。而且,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情从未变过。阿行,我们在一起吧!” 他紧紧地抱着她,只想天长地久,一辈子都不放手。 可是,她却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跟他拉开一点距离,红着眼睛坚决道:“不行,即便你可以骗自己,是真心爱上了我,我却欺骗不了我的心。你对我的情意,终归是源于‘麻石散’。我们不能长厢厮守,那样只会害死你。我不能……不能那样做……阿旭,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娶了天下最美的妻子,又有那么可爱的一双儿女,这样就够了,你不要再念着我了……” 他泪如雨下,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她又道:“穆赫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在京城不宜久留。快……回并州去吧,不要再拖延了……” “你这就要赶我走 分卷阅读113 了……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她叹了口气:“见面又如何?不见又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徒增伤心?我只要你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你走吧,我看着你只会觉得更伤心。” 他眼里滴下泪来,她又再三催促。 “我们在一起越久,分别时只会更加舍不得。时辰不早了,你快走吧!” 他只觉全身的血都凉了,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只愿你当年没有救过我,让我干净死了该多好。” 他不敢回头,带着人走了。她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擦擦眼泪,牵马继续往前走。却没注意到,街边角落里,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盯着她…… 第51章 忘恩负义 东街老字号客栈旁边,胡同口上的白布门帘又挂上了,有街坊看到后奔走相告,一大早就有人在门口排上长队了。 “先生有两年没开诊了吧?” “就是就是……” 人们议论纷纷,领上木叶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幸运的笑容。 小五拎着个食盒,过来给先生送晚饭。太久没开诊了,先生这回开了特例,从早晨一直诊到晚上,这都戌时了,还有三拨病人在门外等着,忙得没顾上吃饭。 此时,先生正在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看痨病。孩子的母亲是个不怕传染不怕死的,来的时候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得亏还是甲辰跟先生相处久了,有了些医学经验,这才刚一来就把她娘俩打发到一边隔离去了,要不然,指不定还得传染多少人。先生给这母子开了三四种自制的菌药,安排赵宁收拾出两间隔离病房来,让他母子留下观察几天。 看了一天的病,先生已经有些倦乏了。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小的婴儿走进来。年轻的母亲脸上绷得紧紧地,面色苍白,身体微抖。孩子的父亲紧贴在女人身后,只露出了半幅身子。 女人一来就将孩子放在了先生的桌案上…… 先生一愣,诊榻在里间啊,把孩子放在桌上算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女人身后的男人忽然扑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把闪着青光的匕首。男子身法很快,眨眼间刀尖就已经袭至先生胸前,先生急忙闪身向旁边一让,错开刀尖,步法迅捷地转到男子身后,“嘭”地一拳击中男子背心。背后绷簧响动,是有人抠动了暗器机关,先生心道不好,足下运力向侧面跃出一丈开外。耳听得“嗖嗖嗖”破空之声不断,淬了毒的银针犹如暴雨一般飞速射来。屋子正中站着的那个女人和桌案上的婴儿,不及躲闪,都被银针扎中。先生抓起窗边一只瓷碟,掷向刺客。那刺客身手不错,侧身避开瓷碟,提着刀向先生冲了过来。 门板“哐”地一响,赵宁和甲辰提剑冲了进来,立即跟刺客打斗在一起。这时候,院子里也起了动静,黑衣刺客和左监卫的影卫们对战起来。先生开窗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就急忙先赶去桌边,查看中毒针的婴儿。先生拉开襁褓上的系带,刚要打开包被,却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弹簧声音,一簇细针从包被缝隙里猛射出来……先生反应极快,向后一跃避开银针。婴儿的包被被针筒的力道震得弹开一角,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已然气绝身亡。 先生再回头去看倒在地上的女人,却见她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待要近前查看,那女人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向先生摇头,看来她的身上也藏有暗器。先生运起昭仑心法,隔空点了女子身上的穴道,令她昏睡过去,然后就走到里屋,取出一颗抑制毒素的药丸,提着圆凳挡在身前,撬开她的嘴,先把药丸给她喂了下去。 都说左监卫势微,但其实是方幽晓把大批身手好的手下,都派来保护先生了。刺客虽然人多,但很快就被影卫制服,一个不漏抓了五十来个。方幽晓和金风晓很快都赶来了,立即开始审讯刺客。 即便被俘,这帮刺客依然心宽气壮,底气硬得很。 “我们是大将军的人,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将军一定会灭你们九族。” “是萧龙要你们来杀我?” 先生显得很吃惊,语气还有些伤感,气势上落了下风。 刺客头子瞥一眼先生,冷傲道:“正是!” “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方幽晓和金风晓还欲继续逼供,先生一摆手:“不必了,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然后,就抬脚出去了。 先生的背影看着非常失落,方幽晓和金风晓对望一眼,找来赵宁和甲辰问了一些先生在吴郡的情况。 赵宁说:“先生对穆世子格外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分卷阅读114 方幽晓皱了皱眉,他也觉得先生听到穆萧龙的时候,神色很是不同,不免有些忧心。几人正商议着,先生手里拿着一只四寸多高的青花药瓶,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先生将药瓶交给方幽晓,吩咐道:“把这药一人一颗给刺客们喂下去,然后趁夜把他们扔到荒郊野外。” “先生是要杀人灭口?” 先生眉头一抖,瞟了方幽晓一眼:“杀了就太便宜他们了,这药只是消除他们近期记忆。你就按我说的做,后面我自有安排。快去吧,天亮前把事情办好。” 东街医馆不能再开了,方幽晓又找了个新住处让先生居住。先生给了小五一笔钱,让他携家带口买了处新宅子,先放几天假躲躲风声。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之前被俘的刺客头子,孤身一人深夜找到先生的新住处,可把方幽晓吓得够呛。 “让他进来吧,我正等着他呢。” 先生还没睡,正在书房里挑灯看书。 方幽晓满腹疑惑,派了四名武艺高强的侍卫,将刺客头子押了进来。 先生觉得好笑,看了方幽晓一眼:“其余人都退下吧,只留咱们三人就好。” 四名侍卫应声退了出去。方幽晓手按剑柄,靠近先生一些,以防刺客暴起突袭。 刺客头目双膝跪倒,叩首道:“齐建叩见先生。” 方幽晓大惊,下巴掉了。 “免礼,起来说话。” 齐建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启禀先生,我已查明,下令刺杀你的不是穆萧龙,而是姬玉,穆萧龙并不知情。” 先生点点头:“那他现在知道了吗?” “还是不知道。” “啊?” 先生非常吃惊,心说:还有这么糊涂的人吗? “穆赫父子专权,穆萧龙公务繁多,这事没多问,被姬玉搪塞了过去。” “……”先生撇了撇嘴,“好吧,那你回去跟穆萧龙说,就说姬玉要杀我,让他看着办。” 齐建很为难:“我职位低微,平常见不到穆萧龙。” “哈?那你能见到姬玉吗?” “有时可以。” “那就好办了。” 先生从抽屉里取出一片淡黄色的叶子,将它放到齐建手上,又道:“你把这片叶子放到她身上,或是床榻上,完事后,给我回话。” “属下明白。” “去吧。” 齐建收起叶子走了。方幽晓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 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唤醒。 “昭寒宫的事,我原是不愿对外人说的。但是,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也不好什么都瞒着你。” 先生站起身来,一边收拾书,一边对方幽晓道:“从前,你们大统领爱说,他练的是昭寒蛊术。其实,他的昭寒毒蛊之术刚学了个皮毛,就被赶出了家门,后来自行钻研又走错了方向。他只知昭寒蛊术可以制作傀儡,可是,又哪里是他的那种做法?他其实,是连真正的昭寒蛊术都没见过吧!” 先生收拾完书,转头看了方幽晓一眼,叹了口气:“蛊术是操弄人心之术,其实,我是宁肯麻烦一些,也不愿用它。不过,这次事关萧龙,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先生已经解释完了,方幽晓却听得半懂不懂,依旧傻着。 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一日施蛊,终世之责。’这是昭寒宫的宫规,所以,蛊术我是几乎不用的,你尽管放心。好了,我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农夫和蛇,救了她,她想咬死你! 第52章 未央宫 未央宫,华灯靡彩、脂粉飘香。 自从太后正式下嫁穆赫之后,穆赫就对太后不上心了。朝中事务,穆赫只对大事裁夺决断,具体的筹划、执行这些繁琐之务,他都交给了儿子穆萧龙去处理。大权在握,且悠闲自在,穆赫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燕赵多佳人,蒙泰派幼子刚给他进献了八名美姬。他将美人赐了四个给手下重臣,送了两个给儿子,自己留了两个,此刻正左拥右抱、把酒欢歌得非常畅快。这两名美姬,一名擅歌,一名擅舞。穆赫年过四十,依然风流倜傥,让两位美人由衷爱慕,因此,也就争风吃醋、献媚邀宠得更加卖力。擅舞的那位,身材纤细,不如擅歌的那位丰腴柔软。穆赫抱着歌姬又亲又啃,解了她的衣带,当场就要享用。舞姬心里醋极,立即摆出几个极其撩人的造型来,很有韵味儿。穆赫被她吸引, 分卷阅读115 就把歌姬放倒在坐榻上,再把舞姬拽过来,命她去亲吻歌姬,那歌姬就受不住地娇叫起来…… 三人正玩得得趣,忽有宫人近前禀报:“启禀太上皇,姬玉求见。” 穆赫甚是不悦。他一贯不喜欢儿子的这名小妾,要不是儿子鬼迷心窍被她迷住了,他早就把她杀了。同时,穆赫也觉得很奇怪,因姬玉很怕他,一向都躲着他走,今天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难道……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吗? 穆赫想到这里,挥退了两名半裸的美姬,命宫人将姬玉叫进来。 大殿里弥漫着酒和脂粉的香气,桌案上摆满山珍海味、琼浆玉露,地上散落着几朵珠花和一件风尘女子才会穿的轻纱罩袍。穆赫身穿一件象牙白织金蟒纹长袍,头戴玉冠,发丝散乱,白皙的脸庞被酒气蕴上一层红晕,显得既慵懒又美艳。他的双眸似雾非雾、顾盼含情,看得姬玉仿佛被一股电流击中,全身一抖,脸“刷”就红了。 她的这位公爹,可是比她郎君俊美多了,看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始终不能适应,每次见他都要脸红。 女人见到穆赫,大多都要脸红。穆赫从小到大,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其实,他倒并未觉得是女人们对他有什么不同,他以为,女人们大抵都是这个样子。若是偶尔遇上个把脸不红的,他便觉得,那人可能是气血不足、身体不好吧。 穆赫冷冷看着姬玉,姬玉却觉心“砰砰”直跳,脸上发烧。 “你找朕所为何事?” 姬玉连忙跪倒:“儿臣……寻得了医鬼下落,特来向父皇禀报。” “医鬼?哪个医鬼?”穆赫没想起来。 “启禀父皇,就是那个毒死常侍郎和韦殊夜,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医鬼啊!” “啊?”穆赫一惊,急忙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你知道些什么?速速道来!” “医鬼是一位医术高明的美艳女子,除了会用毒,还擅长迷惑男人。儿臣在吴郡时,曾向她求医,因此对她有所了解……” 姬玉说到这里,就把自己在吴郡的经历,挑挑拣拣、添油加醋地跟穆赫讲了一遍,然后,又道:“儿臣前几日在京城街头,看她跟一位王孙公子勾勾搭搭、搂搂抱抱,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不光是一名毒医,而且还是一位专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此红颜祸水不除,日后只怕会祸国殃民、遗祸百姓。父皇圣明,请下令斩除此妖女!” 姬玉越说越激动,嫉恨之情溢于言表。 穆赫冷眼看着她,待她叙述完了,俊眉一挑,问道:“依你所说,她既是如此一位恶贯满盈、千夫所指之人,那你跟萧龙说说,他便可以处理了,又何须还来禀报我呢?” “这个……”姬玉强作镇定道,“我……跟萧龙说了,但他不肯信我,不相信吴郡那位女郎中,就是京城闹事的医鬼。” 穆赫冷哼一声:“好啊,那朕找萧龙来问问……” 姬玉急忙道:“萧龙不准我来禀告父皇,是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这才瞒着萧龙来的……” “哼!”穆赫冷笑一声,大声道,“来人啊,给朕把姬玉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姬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大叫道:“父皇饶命!姬玉不知哪里做错,要父皇如此责罚。” 穆赫冷着脸不理她,殿外进来四名侍卫,拖着姬玉就往外走。姬玉吓得嗓音都变了,惨叫道:“父皇饶命!妾身已经有了萧龙的骨肉,求父皇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姬玉吧……” 萧龙的孩子?穆赫大感意外,命侍卫把姬玉又拖了回来。穆赫目光犀利,上上下下打量姬玉半天。 “什么时候的事儿?萧龙知道吗?” 姬玉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她心里窃喜,脸上的血气也恢复了一点,镇定道:“今儿个太医刚给诊的脉,已经两个多月了,尚未来得及说与萧龙知晓。” “嗯,”穆赫点点头,一挥手,下令道,“看在孩子的份上,朕免你三十大板。你们把姬玉拖下去,重责二十。朕的孙子,要是连二十板子都挨不住,不要也罢。” 姬玉一听,再次惨叫起来。侍卫们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殿外拖。 姬玉哭喊道:“父皇,妾身说的都是真话!妾身愿与萧龙对质,求父皇传萧龙来问话!父皇……” 侍卫们不由分说,把她拖到殿外平场之上,用布封住了她的嘴,轮起板子“噼噼啪啪”地打下去。穆赫听着殿外木板揍肉的声响,面带冷笑,心道:这个心眼儿多的下贱东西,平常蒙蔽我儿也就算了,今天居然敢骗到我的头上来了。等到侍卫们打完板子,穆赫立即命人将姬玉关起来,然后,再使人传穆萧龙前来问话。 穆赫整了整衣冠, 分卷阅读116 移步偏殿,命人沏上香茶,坐在檀木桌前,一边品茶,一边等儿子。穆萧龙身穿一件蔚蓝色织纹锦袍,头戴青玉冠,发丝梳得整整齐齐,身姿挺拔、步履如风,显得很有精神。穆赫虽然女人很多,干儿子不少,但亲生的儿子就这一个,因此,从小就被他爱如珍宝,宝贝得不得了。穆赫一见儿子来了,脸上漾起笑意,立刻要儿子在自己身边坐了,陪他喝茶聊天。 “父王传儿臣前来,可是有何要事?”穆萧龙笑盈盈道。 穆赫看儿子,是越看越欢喜,刚刚的不快立刻一扫而光,微笑道:“为父今天忽然想起,前年你带姬玉去吴郡看病,遇上神医,把她陈年的咳血症给治好了。你回来后,为父忙于他事,一直忘了细问究竟,今日想起来,就想听你说说,那位神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提到那个人,穆萧龙眼中闪出一瞬光彩,虽是稍纵即逝,但却被穆赫瞧了个清楚。 穆萧龙垂下眼帘,道:“她是个女神医,医术精湛、出神入化,就是性子有点冷,对别人总是不理不睬的,但是……每次见到我,她总要找些话说,不过脾气有点冲,对我总是呼来喝去的,特别喜欢使唤我。” “她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高挑,长得……很漂亮。” 穆萧龙说到这里,脸上泛起红晕,显得有些羞涩。 穆赫了然一笑,微笑道:“我听有人说最近在京城里见到了她,还说她就是霍乱朝堂的医鬼。儿啊,你觉得可信不可信呢?” 穆萧龙吓了一跳,急忙摆手:“父王莫听他人胡说,她是个医痴,凡是跟治病无关的事情,她都不感兴趣,而且一向最不喜欢富贵之人。像她那么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可能会参与官场之事?不是她,肯定不会是她!” 穆赫看儿子对那女神医百般维护,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笑道:“我儿说得不错,这样的女神医为父也很欣赏。下次你再遇到她,一定要把她领回来,给为父瞧瞧。还有啊,她一个姑娘家老喜欢找你麻烦,那就是想跟你亲近。这么好的姑娘,你以后一定不要冷落了她。” 被父亲说中心事,穆萧龙面皮薄,脸上发烫。穆赫不想戳穿儿子,微笑着看儿子逃也似的告退去了,命人喊来自己的心腹大臣鲁沛,让他去查一查医鬼的底细。 鲁沛不查尚可,这一查还真就查出来不少东西,尤其是穆萧龙和姬玉在吴郡时的那些事。因为救治嘉善县瘟疫的关系,医鬼在吴郡名声很大,百姓们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几乎把她当成活菩萨一般赞颂。吴郡围城之时,她一杆.金.枪,力克三员大将,解了吴郡围城之困,又被世人赞颂为文武双全。关于她和左监卫的恩怨,两头都做得低调,所以世间流传不多。鲁沛在京城人脉稀薄,只能去左监卫找方幽晓打听,自然是问不出什么。 鲁沛尽职尽责,将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一如实禀报给穆赫,其中就有说到世人盛传的医鬼和昭寒宫的关系。都说,医鬼是昭寒阮氏之后,别人都信,却唯独穆赫不信。 据穆赫所知,昭寒宫三十多年前就覆灭了,如今就连每年一度的昭寒宫大礼——冬裕祭,都是由南诏穆氏代为祭典。这么多年以来,如此重要的祭典,除了昭寒梅氏每过两三年会来人一次,给昭寒宫送点修缮、看管、清扫的费用以外,昭寒八大家的其他七家,从来就没人出现过。昭寒宫已衰落至此,别说主君了,八大家能剩几苗人还不好说呢! 什么吴郡城外的“昭寒枪法”,就更可笑了! 昭寒枪法一向只是传说,他生于南诏武学世家,家中世代精研枪法,祖辈传下来的话,就从来没人亲眼见过活的昭寒枪法。据传说,是因为昭寒八大家高手太多,所以从来不会让主君出手。可是,若此传说是真,那么所谓“阮氏后人以昭寒枪法迎敌”的说法,就有问题了。所以,穆赫觉得,医鬼大约是被众人以讹传讹,才会跟昭寒宫扯上关系。 穆赫觉得,这名医鬼可比姬玉有用多了。 第53章 一意孤行 太上皇把儿媳妇给打了,这件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没过两天,城门口又贴出告示:天子感念医鬼悬壶济世,研制出克瘟药方,特封其为天录阁长史,授炎齐伯爵,年奉两千石。 荆州的来信,一封比一封更急促,不断催促先生尽快离京。可是,先生不想走,方幽晓非常着急。 “穆赫残暴狠辣、喜怒无常,此乃诱君之饵也!” 先生对方幽晓的劝告,完全无动于衷。非但如此,她还非常关心穆萧龙,总是查问他的状况。穆萧龙正在四处查访她的下落,她得知后,就有心要跟他见一面。 “先生,万万不可去见穆萧龙啊!你一旦暴露行踪,再想藏起来可就难比登天了!” 分卷阅读117 先生不以为然,淡然道:“幽晓多虑了,我找得到他,他却未必寻得到我。这事我会做得小心,你尽管放心。” 先生说完话,就飘然出门去了。方幽晓跟在后面紧追不放。 “先生……先生!……” 喊了没两句,先生就已经走没影儿了。照她这个速度,左监卫的影卫们也多半跟不上。方幽晓重重地跺脚,深叹一口气。 时值正午时分,穆萧龙下了朝,骑一匹高头大马从闹市穿街而过。一队人马刚过了月影阁,却听耳畔有风动之声,只见一片狭长的绿叶,旋转着从右侧直飞到他的胸前,然后停止了转动,飘飘忽忽落了下来。穆萧龙眼睛一亮,伸手接住绿叶,再往那绿叶来的方向查探过去……人群来来往往,哪有他要找的人? 叶子上用发簪刻着三个字——“沁香园”,那是一间小茶馆。穆萧龙毫不迟疑,带着人就奔了过去。 小茶馆位置偏僻,坐落于主街背后一片小竹林之中。茶馆一共两层:底层是散客喝茶的地方,有一个琴童正在厅中抚琴助兴;二层只有一间雅室,石榴纹的雕花窗扇,正对着楼下一片翠竹荫荫,琴声袅袅传来,感觉清雅舒适。 穆萧龙快步上了二楼,隔着镂空的雕花门,看到屋里窗前隐约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人。穆萧龙喜上眉梢,推门进去,那人便转回身来,对他轻轻一笑。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穆萧龙脸上一热,望着那人呆住了。 从前,他也觉得她漂亮,但却不像今天这般惊艳。只因她从前总爱策马走江湖,常年风吹日晒,肤色就显得比别的贵族小姐黑一点。可最近这大半年,她不是窝在楚平侯府躲左监卫,就是躲在左监卫避朝廷。室内待得多了,皮肤就恢复了本色。此刻的她,皮肤白皙细腻、柔润无暇,全身都像是玉做的一般,真真一个“玉人儿”。再加上,她平素一向对人冷淡,气质清冷得很,今天却因了长久不见的关系,见到他后真心欢喜,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纯净无邪,仿佛闪着光一般,这就更为她的美丽添出十倍光彩。 她甜甜笑道:“听说你找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萧龙终于回过神来。 “我……”穆萧龙低下头,显得有些局促,道,“玉儿的事……我……” 一提到姬玉,她原本笑意融融的脸,瞬间冷了下去,冷冷道:“她挨打,可不关我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道,“我是说,玉儿派人刺杀你的事,我真的是事后才知道的,还好……还好你没事……玉儿她一向任性,我以后会对她多加管束。我这里给你赔罪了,要打要罚都可以,只要能让你不再生气……” 她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嗖嗖道:“你这看女人的眼光……真是不咋地!天下美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就只看重这一个。” 他红了脸,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我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长长久久……不想……不想像他……”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却听得她愣怔了一瞬,冷峻的脸瞬间缓和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放柔了声音,道:“你说得也不错,只是……你总该找一个值得之人,再付出你的真心,跟她长长久久。姬玉心胸狭窄,歪心邪念甚多,实在是哪儿哪儿都配不上你。你这样一股脑地只管对她衷心不二,却是太对不起自己,也更加对不起真正爱你的人了。” “唉!”她重重地又叹一口气,忧愁地看着他,又道,“你天资愚笨,太容易被骗了,实在是不让人放心。” 他抬头看她,总感觉她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头…… 她一挥袖子转过身去,取了一只青花茶碗,给他添上茶水,然后,再端上自己的茶杯在桌边坐了,一边喝茶,一边自顾自想心事。 穆萧龙也坐下喝了两口茶,然后,又静悄悄地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凝思”。他见她一直不理睬自己,心里有些犹豫,两人见一次面不容易,也不知是否该打断她的沉思,找她聊点闲话。 她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忽然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然,咱们先把饭吃了?” 他使劲儿点头。她就出门去喊来茶博士,吩咐他去旁边酒馆里端一桌酒菜回来。茶博士去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酒菜上来后,两人就开始对桌坐着埋头吃饭。她是习惯了常年一人生活的,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他则一直是跟姬玉一起用餐,回回遇到菜中最好的部分,他总要挑拣出来夹到姬玉碗里。 今天,他吃着吃着,习惯成自然,顺手就将一块鸡冠子挑到了她的碗里。她吃了一惊。他后知后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讪讪地悔觉行止失当,正想跟她道歉,她忽然灿然一笑,很顺当地把鸡冠子送进嘴里,开心地把它咽下了肚。b 分卷阅读118 r 她看着他笑。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感慢慢爬上心头,他心头一热,深受触动。他甚至很难描述,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是跟姬玉很不一样的…… 他觉出她爱吃他挑给她的菜,于是,就遂她的意,又给她多夹了一些。她吃得很卖力,小脸红扑扑的,眼中蕴着两团水汽,显得有点迷蒙之美。 饭后,很显然她是吃多了,站着走来走去,都坐不下来。但是,逛了两圈之后,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做。 她道:“听说你公务繁忙,不耽搁你了,咱们这就散了吧!” 他正开心着,听她这话被吓了一跳。 “呃……那咱们何时再见呢?” “没什么大事,不用再见了。” 他心里一沉。 “可是……有事的时候,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呢?” “你不用找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 他不说话,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喊来茶博士,拿银子结账,忽然,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睛里有团火一闪一闪的…… “见一次面不容易,你……多陪我一会儿吧……” 第54章 难舍 先生到家的时候,酉时已过,天都黑了。 方幽晓正在院里守着,一见先生回来,就激动得迎了上去,看表情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先生不想听他聒噪,加快脚步从他身旁闪过。先生行到卧房门口,正遇上赵宁。先生平常极少饮酒,如今这一身酒气、满面春风的样子,可见今天这场约会,很趁她的心意。先生吩咐赵宁准备洗澡水,然后就春风得意地推开了房门,飘了进去…… 屋里亮着灯,正站着一人,让她猝不及防地,差点撞到他身上,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她耳力极好,周围五丈之内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她的耳朵。那人已经离她这么近,却让她完全听不到动静,能达到这个境界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王珩一副平民打扮,身穿灰褐色粗布短衫,头发用一根褐色皮绳简单扎着,穿得虽然简陋,但依然难掩一身风华。可他现在脸色苍白、眸光黯淡,眼看先生快撞到他了,也不知躲闪。 病了? 先生用手背挨在他脖颈处试了试温度…… 没发烧。 先生拉过他的手诊了诊腕脉…… 哦,原来只是心情不好…… 先生松了口气,到桌边倒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对王珩道:“你来京城太危险了,干嘛这么冒失。” “你什么时候跟我回荆州?” 先生不说话。 “我就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王珩依旧杵在屋子中央,忧郁地看着先生。先生坐在桌边喝茶水,想淡定也淡定不下来。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很长时间,终于,赵宁来敲门了。 先生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溜了出去,她觉得有点没法面对王珩,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连洗澡水都凉了,才磨磨蹭蹭挪回卧室。 王珩不在。她又仔细查看半天,确认自己没搞错,这才长松一口气,迅速放下帐子,想以睡躲事。 甲辰忽然来叫门,说是:早上先生吩咐他放在温箱里的菌罐,他都温了一天了,是不是可以了? 先生一听,“蹭”地跳了起来,穿上衣服就往药室跑。跑去打开菌罐一看,菌罐温度偏高,霉菌很多都开始变色了。先生慌忙补救,赶紧又找出两个空罐,要重新调配培养液,将霉菌腾换出来。调配培养液需要用到几十种药材,这工作量可不小,先生、甲辰、赵宁一起上阵,都忙得四脚朝天。 王珩很快就来了,最初他只是站在一旁参观,然后就搭了一把手:先是帮两手不空的先生,重新挽一挽散落的袖子;然后,替她擦擦汗、喂口水;尔后,就替她舂一舂药…… 他的内功真心好,只一压,就让一舂桶的药材碎成了渣子,再来两三下,就全部变成了粉末,干活儿效率太高,一人能顶十个甲辰,再加二十个赵宁。有了他的帮忙,先生的工作进度飞速提高,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往常至少需要大半天的工作。 他可真能干啊!不光能舂药,还能帮她焯水、滤药、过秤、烧罐子……他身手矫捷,样样都是一把好手……看得她忽喜忽忧…… 等这一顿忙活儿完,所有人又都去重新洗过了澡。先生端着茶杯,站在自己卧房门口,迎着晚风凉快一会儿,却见王珩从她卧房旁边的回廊路过。他情绪低落,低头看着脚底的路, 分卷阅读119 从先生旁边经过的时候,也没跟她打招呼,一转弯,径直往自己的卧房去了。 先生心情复杂,忍不住就喊了一声:“王珩,你打算住多久?什么时候回荆州去?” 王珩头都没回,开门进屋去了。先生追过去,一推房门……居然闩上了。先生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走,门扇又一响,王珩面色沉郁地把门从里边打开了。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不说,留下门,转身回到床前,脱衣盖被,管自己睡了。 她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屋关上门,坐到他的床边。 “你在穆赫眼里,可是眼中钉、肉中刺,若被他察觉到你在京城,那可就别指望能活着回去了。” 王珩原本平躺着闭着眼睛,听她这么说,就脸冲墙翻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她。 “你可不要觉得你武功好,穆赫的武功也是不弱的。京城城高墙厚、守卫森严,一旦你被他们盯上了,管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飞得出去…… “穆赫心狠手辣,手段残忍,若你落入他的手中,杀了你还算好的,就怕他还有别的企图,那你可就要遭大罪了…… “你赶紧走吧!别再耽搁了!” “我不走。”王珩闷闷地说了一句,就再不吭声了。 夜行叹了口气:“你可见识过南诏毒医的手段?那可是杀人不吐骨头啊!似你这般筋骨奇佳之人,若是被他们弄去做药人,可是想求死都难啊!你不要这么任性!” 夜行伸手摇了摇王珩,王珩闭着眼睛不理她。 夜行又道:“南诏还有一种用毒之法,可以控制人的意识,让你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到时候,你身不由己,可是追悔莫及。” 夜行又挖空心思想了很多说辞,或危言恐吓,或软语劝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话硬话都说了,王珩却始终无动于衷。夜行只觉脑仁儿生疼、心力憔悴,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要心疼他。 她在他床边又坐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是劝不动了,只能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王珩猛然翻身坐起,一把把她拉回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子。 “你不准走……”他沙哑道,“留下来陪我。” 他将头放在她的肩上,把她抱得紧紧地。她也没有挣扎,任凭他默默地抱了良久良久。 “我……”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呼吸变粗,胸口起伏,身体微微颤抖着,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 他缓了很久,才重新凝聚起力气,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在心里给我留一点地方?我只要……一点……一点就好……”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哽咽起来。 她觉得很难过,却只能将这份难过埋在心底,用胳膊回抱住了他。她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任由他的这份伤心吞噬着他的心,煎熬着等他这份难过缓慢过去…… 也不知又过去的多久,他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相拥的时间太长,两人的身体都僵硬了。王珩手臂用力,把夜行拉倒到床铺上,他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把她抱在怀里。 夜行幽幽道:“其实,文荷不是吴国公的九小妹。她原名文娥,是吴国公的四叔、当朝吏部尚书文煜的嫡女。文娥的母亲袁氏,家里是冀州望族,跟蒙氏是姻亲。袁氏一族在冀州势力很大,蒙泰下达重要政令之前,都必然先问袁氏一族的意见。除此之外,文娥还有一个同母的亲哥哥,名叫文俊,虽然如今只在徐州做一个小小的知州,但此人‘上有博古通今之略,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容小觑。” 夜行顿了顿,最后落到重点:“所以,其实文娥才是跟你最合适的,于她于你都最好。” 夜行说得简单清晰,但是,居然却被王珩漏过了重点。 “博古通今之略?经天纬地之才?”他苦笑一声,道,“从来没听你这么夸过一个人,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夜行哑然失笑,顺口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就是他喜欢你了。” 夜行身体一僵,回想起,他确实是说过想娶她。 王珩郁郁道:“让我猜对了。” 夜行抚抚他的背,安慰道:“他那种人我躲都躲不及,要是早知道文娥是他的妹妹,我才不会为了几本书,就帮她摆脱同张宣的婚事。文俊很擅长拿捏人的要害,踩人痛脚,可是一踩一个准。” 王珩侧头在她颊上印了几个吻,怜惜道:“看来你被他整过不少回。” 分卷阅读120 “哪有?”夜行不服气了,几乎要跳起来反驳,“我喜欢到处游历,他根本抓不到我人,怎么可能整得到我?他抓不到我,最多整整路晓鹤罢了。” 王珩忽然忍不住想笑,沉郁的心情好了一点点:明明是她惹不起文俊,被吓跑了,还要嘴硬不承认。 “那他还是踩到了你的痛脚,知道你会在意路晓鹤。” “……” 夜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路晓鹤跟他半斤八两,他俩谁整谁还不好说呢!” “照你这么说,路晓鹤‘才’也很大是吧?” “不会,路晓鹤玩心太大,琴棋书画都不错,做正事我担心他没那个耐性。不过……” 夜行挣开他的怀抱,拉开一些和他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以后想成大事,我可以让他来帮你。” 王珩一皱眉,用力把她重新压进怀里,气哼哼道:“你不要妄想找别人替你还我的情,我才不要别人帮我,我只要你!你要还情,就自己来还。” 王珩把夜行压在怀里一顿揉搓,很快就把两人身上的火都引了起来。夜行还想再克制一下,王珩就用嘴唇去亲吻她的脸,她用手去挡他,这吻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房里的油灯扑闪了几下,爆出几颗灯花来,光线陡然强了一些,却被王珩看到夜行指尖几个不起眼的红点。他心生疑惑,捉住她的手一看,这才发现她双手十指的指尖,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 “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她一向最爱惜自己的双手,干活儿时,都一向戴着手套,又怎么会拿针扎自己呢? 她慌忙将手抽了回去,将手藏到背后。 他觉得不对劲儿,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她坚决道。 “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不要管。” 他眉头紧皱,考虑着要不要用点强硬手段逼她就范。正在这时,她忽然将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玉臂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王珩只觉脑袋一晕,却见那对让他朝思暮想的红润娇唇吻了上来……他当场灵魂出壳,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抱着她激吻起来。 人都说,男女之间只要有过第一次,以后就容易多了。他俩有过的可远不止一次,他一向下手又快又狠,只要逮住一丝机会,就绝不能将她放过。今天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她主动投怀送抱。他怎么肯跟她客气,自然是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办了…… 两人太久没见面,彼此的身体都很想念对方,一旦敞开怀抱让它们胶着在一起,一下子就迸发出了熊熊火光…… “你爱我吗?” 他专会捡她最欲罢不能的时候“逼供”,算做是.欢.爱.时的小.情.趣.。 她全身汗涔涔的,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就“惩罚”她,让她“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直到她实在受不住了“屈打成招”,然后,他又开始第二轮…… “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坚持着不说,他就又开始弄她…… “情人……”她哀嚎着。 他生气了,加大了强度,很快令她又出一身汗,全身酸软…… 她终于松口:“夫君……好了……你是我的夫君……” 然后,他就心满意足地抱住她,再次温柔起来…… 两人对彼此都很满意,一直折腾到深夜,连他都精疲力尽了。 她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喃喃道:“快睡吧,我明天一早跟你回荆州。” 他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懒洋洋道:“我明天跟你回荆州。快睡吧,我好累了。” 她说完就沉沉婚睡了过去,独留他一人如临梦境,感觉比刚刚还要幸福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没写过这个类型的文,感觉朋友阅读后的反应比较激烈,所以解释一下。因为这个文的灵感是来源于北朝历史和三国演义,所以,剧中没有一个人物的性格设定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有的符合主流价值观,有的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包括男主、女主、文娥、穆萧龙、穆赫、姬玉、文博、文煜、韩殊、路晓鹤、阮凌秋、阮寒琦……他们的核心都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运作。因为女主在剧中出现得最多,所以让人看到的不尽如人意之处也最多,但是,至少她是“不做恶”的。在这个世上,要求别人“ 分卷阅读121 善良”是很过分的(比如文娥,不断慷他人之慨,自己坐收名利),能够“不做恶”,守护好自己的责任,已经很不错了。不管怎么说,女主始终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是一个“独立”的人,是一个从不对别人“有要求”的人,所以,我还是站女主的,即便她并不完美。 第55章 困境 第二天一大早,赵宁发现先生卧室门开着,人却不在里边,然后在前后院找了一顿,仍然不见人影,就有点着急。 这段时间,风声很紧,先生但凡出门,都必会跟他或甲辰打个招呼,今天平白无故出了门,就怕事有意外。甲辰不在,赵宁急忙来找方幽晓商量。方幽晓一听也急了,于是,就着急忙慌地来见王珩。 王珩的房门开着,方幽晓因知道王珩有晨练的习惯,一向起得很早,因此也没多想,看前厅没人,就跟赵宁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了。他俩刚走到内室门口,往里屋一瞟,这可不得了,正看见王珩.赤.裸.着身子,怀里抱着个熟睡的美人。王珩睁眼瞪着方幽晓,使眼色让他赶快出去。方幽晓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拽着赵宁跑了。 “刚刚那是谁啊?”赵宁有点气愤,“什么时候领回来的姐儿?你们将军真风流,这才进京一天,就耐不住寂寞了?” 方幽晓脸青得像块茄子皮,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不好说。可能……可能是……” 还能是什么呢?这都捉奸在床、铁证如山了。 赵宁正气哼哼跟方幽晓讨论着,忽然,先生披头散发地从屋里出来了,把赵宁惊得差点坐地上。 先生面无表情道:“快去备马,我要和王珩回荆州。” 赵宁一惊未平,一惊又至,看着先生一阵风似的回自己房间去了,迟钝的神经慢慢苏醒过来。 赵宁对着方幽晓一挑大指,由衷敬佩道:“你家将军,厉害!” 先生回屋梳了个少妇髻,同王珩一起简单吃了点早饭,然后就牵马出门了。 她今天没有骑浮云驹,穿着也很低调,有意同王珩扮作一对平民夫妻。两人牵着马,背着个小布包袱,穿过清晨的街市,来到南城门。 此时天刚大亮,过往行人不多,守城的卫兵刚换岗不久,人还迷糊着。王珩和夜行要出城,需要接受盘查。卫兵队长将眼睛往两人身上一瞟,立刻便察觉不对:平民中怎么出得了如此风华绝代的一对璧人?肯定有问题!王珩正要跟他们巧言周旋,夜行忽然凑上来,抱着王珩的胳膊,甜甜一笑。 她眉眼弯弯,眼中蕴着一种销魂摄魄的迷人神采,对着卫兵队长轻启朱唇,慢慢道:“家父六十大寿,我要和夫君回安阳拜寿,你让我们出城。” 夜行话毕,冲着卫兵队长媚人一笑。这队长只觉耳边仙乐齐鸣,整个人受了蛊惑一般,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 “小娘子慢走!” 夜行给王珩递了个眼色,两个人就牵着马匹过了关卡出了城门,眼看着双脚已经上了吊桥,正在这时,只听背后有人大声喊道:“快把他们拦住!” 王珩和夜行大惊,眨眼间,已被城外盔明甲亮的卫队拦住了去路。 一人中等身材,身上穿得虽然是武将衣服,人却长得挺清秀,一身书卷气。此人快步从后面追上来,夜行一回头,正好对上他的双眼。 “先生,我刚刚就觉得像你,果然……” 他的眼睛,欣喜中带着眷恋,目光围着夜行缠绵不去。 她并不记得这个人,但看他行为举止,倒很像是“麻石散症”不愈的患者。夜行一皱眉,冷下脸来。 男子一转头,看到了王珩,大吃一惊。他看看先生,又看看王珩,瞳仁抖了抖,脸上立刻换作了另一副表情。 男子冲着王珩一拱手,公事公办道:“侯爷大驾,进京也不跟大家通报一声,这可有违常规啊!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怎么也等奏明天子再说啊!侯爷请吧!” 男子一招手,卫兵们就手持刀剑围了上来,这就要来拿人了。 王珩和夜行此时正站在吊桥上,被禁卫军团团包围,除此之外,护城河外还驻扎有三万南诏亲兵。王珩武功不弱,可毕竟寡不敌众,真要跟他们拼了,即便侥幸突出重围,也势必会负很重的伤。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担上谋逆的罪名,会连累整个荆州。 王珩脸色凝重,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走,这样至少不会连累夜行。 夜行忽然伸手握住了王珩的手…… “你叫什么?”夜行面无表情问那名男子。 男子没想到先生会问他,愣了一下,老实答道:“欧阳慕远。” 夜行深深看了欧阳一眼,点 分卷阅读122 点头:“好了,我记住你了。今天是太上皇的生日,大将军穆萧龙请我参加寿宴。我本来有事要出门,是不愿去的。不过,既然这门出不去了,去参加一下也无妨。” 夜行说着话,左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只明黄色的信封。夜行拿着信封在欧阳面前晃了晃,却不给他看信里的内容。 欧阳冷笑一声:“先生不要诈我,一个信封说明不了什么。” “我只怕,你这双眼还不够格看这封信,看过以后会死得更快。你不信我也正常,去吧,把你们大将军叫来,我跟他对质。” “大将军是什么身份?我哪有本事请得动他?还是劳烦侯爷,先跟我走一趟。” “哼,不用你去请,用不了多大功夫,他自己也该来了。欧阳慕远,旁边有座茶楼,咱们坐里边等会儿吧?” “这个……”欧阳慕远还在犹豫。 夜行毫无惧色,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气,迎着明晃晃的刀剑就走了过去…… 如今京城里的禁卫军,都是穆赫从南诏带来的人。夜行这一身冰寒气,冻得周围的金属兵刃“嘤嘤”作响,这在南诏有个讲究,叫做“冰沐龙吟”。昭寒阮氏在南诏,不仅是“人皇”,还是“龙神”,没个不怕死的要往上面撞的。 南诏兵士纷纷后退,给夜行让出一个通道来。欧阳慕远看不懂眼前状况,又喊不动南诏军士,就自己冲上来伸臂阻拦。夜行一笑,巴不得他送上门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隔空正中他的右颊。欧阳慕远摸着面颊,只觉满口血腥气,吐出一口鲜红的唾沫。而此时的夜行,已经拉着王珩进了茶楼。 香茶袅袅遮住了夜行的脸,王珩觉得连累了夜行,心里很内疚。 “究竟是谁连累谁,还不好说呢!”夜行面无表情道,“不过,有我在你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我的前面。你救过我一命,这次就算我还命给你吧。” 王珩皱着眉头,对这困局一筹莫展。他虽然不怕死,但是很怕夜行会跟着受苦。但他看夜行一脸淡定,毫无惊慌之色,于是便小声问道:“你可有什么脱困之法?” 夜行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淡然道:“我能保证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我想死的时候,一定能死;第二,我死以后,害我的人也活不过两月。既然连想杀我的人都不怕,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夜行说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楼梯口,冷冷笑道:“你看,连他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那里正站着欧阳慕远,他的右腮肿起老高,腮帮子上印着一个深红色的手印。他不相信夜行的话,但也不敢贸然靠近她,所以只能站在远处监视。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音,一队人马从北面疾驰而来,一直跑到南城门才勒住缰绳。 “先生在哪儿呢?” 穆萧龙刚一跳下马背,就焦急地询问军士。一听说先生在茶楼里,又立刻快步跑了过来。 夜行一见穆萧龙来了,立刻一把握住了王珩的手。穆萧龙见状,脸色有点白,显得有些尴尬。 夜行问道:“你能放他走吗?” 穆萧龙心情复杂,斟酌了一番,摇了摇头。 “放走他就是纵虎归山,父王不会答应的。” 夜行轻笑一声:“我早知你没这么大的胆子。好吧,你不是说太上皇一直想见我吗?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说是爱你,其实只是爱自己。平常这种人其实不少。 第56章 血宴 今天,是穆赫四十三岁寿辰。为了彰显太上皇的龙威,寿宴被安排得异常隆重。不过,现在时间还早,穆赫正和四个从南诏带来的心腹大臣,坐在未央宫里喝茶。 宫人来报,附耳密奏半天。穆赫一听,立刻眉眼飞扬,嘴角上掀,哈哈笑道:“好啊,来得好!初次见面岂能怠慢?你们快去保和殿布个小宴,我要宴请医鬼……和楚平侯……哈哈哈!” 谋士吕丰不明就里,忍不住问道:“这楚平侯虽然是个人物,但论资格,还够不上太上皇如此厚待吧!这医鬼……听说高傲得很,太上皇这么高待他,岂不更加助长了他的气焰?” “哎?先生此言差矣!”穆赫大笑道,“我只有一个死脑筋的儿子,只要能让萧龙开窍,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在穆赫眼里,女人就像一盘菜,又或者只是一个玩偶,只分“好不好吃”和“好不好用”这两大类。长得漂亮、身材好的,就是好吃的。于他权势有帮助的,就是好用的。能够同时具备“好吃”和“好用”这两个属性的,世上罕有,医鬼大约要算一个。而且,他觉得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儿子能看得上。 分卷阅读123 夜行和王珩手挽着手,从殿外进来。见穆赫前,他俩都换去了平民的衣裳。夜行头梳少妇髻,身穿淡紫色长裙,头上插着一支紫晶石簪花。王珩则临时找了件深蓝色长袍套在身上,腰上扎着一条锦带,头上簪着夜行转赠他的翡翠簪。两人站在一起,一个风神俊秀,一个美艳无方,实在天造地设一双璧人,非常般配。 穆萧龙显得有点失落。穆赫心下了然,冲着夜行和王珩一招手,热情道:“楚平侯和医鬼大名常听萧龙提起,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哈哈,请上座!” 夜行和王珩俱是一愣,他俩原以为,这里该是个喊打喊杀的战场,没想到却是炊金馔玉、佳肴满桌,都有点摸不清穆赫的用意。夜行和王珩对望一眼,眼下人在瓮中,只能“客随主便”,只好分别在空闲的两张条案后坐了。 穆赫轻击一掌,门外便进来一队乐师,吹竹调丝,奏起乐来。夜行不懂乐理、不好丝竹,但她心知穆赫生性狡诈,绝对不会无故献殷勤。 夜行心有疑惑,就转头去看穆赫,正好,对上了他的一双眼睛。 穆赫笑道:“朕听说,萧龙在吴郡时,同鬼先生最是投缘,多得先生照顾。为表谢意,朕有一物想赠与先生。” 穆赫说到这里,从案下拿出一根七尺多长、外表粗糙、黑漆漆的玄铁棍。穆赫将玄铁棍放在托盘上,命宫人将它放到夜行的酒案上。 夜行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 穆赫笑道:“姑娘拿起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玄铁棍寒气逼人,夜行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已觉冰冷刺骨。 “原来陛下是想取笑于我。”夜行把手缩了回来。 穆赫哈哈大笑道:“我听说姑娘寒冰掌练得甚好,以为你至少听说过寒系武功的圣物——‘昭寒玄铁’,没想到姑娘居然连碰都不敢碰,哈哈哈哈!萧龙,去把玄铁给姑娘展示一下。” 穆萧龙脸上变色,意欲劝阻,大声道:“父王,这……不妥吧?” 穆赫脸一沉,目光冷厉:“快去!” 穆萧龙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敢违逆父亲。他慢慢走到夜行案前,心情复杂地看着夜行,两手握住玄铁,向两边用力一拉。只听“仓啷”一声响,白光刺眼,一柄宝剑脱鞘而出,原来这是一把玄铁剑。 “把剑给姑娘!”穆赫命令道。 “父王……” “嗯?你是想反对为父吗?”穆赫语气很重,眼中寒光大盛。 穆萧龙脸色铁青,全身发抖,低头将剑慢慢递给夜行…… 夜行却不接剑,转头看着穆赫,皱眉道:“既是宝物,在下何德何能敢收此宝呢?” 穆赫大笑三声,然后敛住笑容,冷冷道:“姑娘当然可以不收,只不过,我有个规矩,玄铁剑每次出鞘,都一定要当场杀人祭剑!今天,就只能在在座诸位中选了。” 穆赫说到这里,目光巡视全场,最后落到了王珩身上。王珩面不改色地看着穆赫。男子汉大丈夫,驰骋疆场、征战无数,一将功成万骨枯,生死见得太多。他宁可受死,也不愿受辱。穆赫要真能一剑了结了他,他反而没什么好怕的。 夜行冷冷道:“既然是陛下定的规矩,那这剑我收与不收,应该都没什么分别。” “诶?那可大不同!你若收了玄铁剑,就成了它的主人,以后的规矩自然就是你定。” “好!” 夜行干净利落,从穆萧龙手中接过剑鞘,对准玄铁剑剑锋向前一送,剑锋入鞘,穆萧龙一松手,剑就接到了夜行手中。 穆赫鼓掌笑道:“姑娘爽快!有大丈夫之风!” 夜行转头看了穆赫一眼,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现出一丝裂缝,但也只停留了一瞬,就迅速隐了下去。 穆赫又道:“这剑不仅是寒系武功的圣物,也是我家族之宝,更是萧龙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所以,是断然不能离开穆家的!姑娘收了宝剑,此乃是喜事一桩,就嫁与我儿,做我的儿媳妇吧……” 什么?! 王珩和夜行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是,听了穆赫刚刚这句话,两人几乎同时崩溃。王珩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夜行的嘴张成O型,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王珩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道:“我们早已成婚,她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不可能再改嫁旁人……” “没有的事!”夜行站起来,打断了王珩,斩钉截铁道,“你我的婚约,早在洛阳城里你抛弃我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结束了。从那之后,我们再没可能。” 王珩万没想到夜行会这么说,身心大受打击,眼睛都红了,颤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分卷阅读124 …那昨天晚上我们算什么……” 夜行看着穆萧龙,镇定道:“你也有过别的女人,我相信你不会跟我计较的。是么?萧龙……” 夜行满眼期望地看着穆萧龙,穆萧龙已经被眼前的情况彻底搞昏了。 他一向惧怕他的父亲,可是,父亲是让他娶先生吗?……娶先生吗? 他只觉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内心很矛盾:玉儿该怎么办呢?说好了要一世相守……可是,他怎么能违逆父亲?怎么能违逆自己的心? 他心里很清楚,他很喜欢先生……更胜于玉儿…… 穆萧龙心潮澎湃,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不介意……”他说。 此时的王珩已彻底崩溃,哪里还能顾得上这里是什么场合。 “你跟我……是不是都是逢场作戏……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王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痛得都快窒息了。 可是,夜行却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她话就像刀子一样,毫无眷恋:“我爱不爱你,你还要问我吗?” 他的心鲜血淋淋:是啊,她什么时候说过爱他呢?她从来都没有过啊…… 她又道:“你也不错,可是,我可以没有你,但却不能没有萧龙。我很爱萧龙,你跟他不能比的!” 她说到这,离开座位,来到萧龙身旁。萧龙很紧张,坐着没敢动。她就附身下来,凑上去,吻住了萧龙的嘴…… 此时的王珩,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眼前模糊一片,感觉活着太没趣味,伸手拔出了旁边案上的玄铁剑。 他将剑架在脖子上,声音低得几乎没人能听清。 “等我死了,你再嫁给穆萧龙吧!” 这个时候,夜行脸上才终于变色,赶紧扑回去阻止他。他见她那么着急地回来救他,心里终于好过一点,手上也就慢了一分,但是,他不肯把剑放下来,也不准夜行靠近他。 上位上高坐的穆赫,眼见这一出闹剧,虽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很让他趁心满意。 只见医鬼转过身来,对他道:“陛下,我不想欠他的情,不要他为我而死。你答应我放他离开京城,我就答应进你穆家,为你家生儿育女,绝无二心!你要是不答应我,那我宁肯跟王珩一起死,也绝不会嫁给萧龙。” “这又何必?既然你爱萧龙,又何必还在乎别人?” 夜行一听就笑了,大声道:“因为我比不了你,我是个有‘心’的人。” 这话简直就是骂人了! 穆赫脸一沉,但他想了想,除掉王珩纵然机会难得,但终归还是儿子的事儿更大一些。他处事一向雷厉风行、处决果断,这一次也没花多大功夫犹豫,就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行对着穆赫深施一礼,坚决道:“好,那我要亲自送他出城!” “好!让萧龙跟你们同去!”穆赫也挺果断。 听到夜行为自己求情,王珩架在脖子上的剑松了一松。夜行趁着王珩走神的功夫,冲上来夺他的剑。王珩反应迅速,闪身一避,一个不慎,剑锋就迎上了夜行的手掌…… 夜行在手上是已经使了昭仑心法真气护体的,但是,奈何玄铁剑太过锋利,还是划伤了她的手心。鲜红的血液滴在冰寒刺骨的玄铁剑上,激起一层白雾。王珩大惊,手上失了力气。夜行趁势,就把玄铁剑夺了过去。 夜行不顾手上伤口,拉着王珩就往殿外走。王珩步伐拖沓,但又不忍心让她受伤的手太过使力。鲜血从两人交握的手掌缝隙滴落下来,王珩满眼泪光,一想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就痛苦得真的活不下去了。 夜行拖着王珩在前面走,穆萧龙带着一大队人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再次来到南门,穆萧龙给王珩牵来马匹,要他独自出城。 夜行不答应,因为城外还有三万南诏军。她二话不说跳上马背,跟王珩同乘一骑,拍马出城。穆萧龙当然不干,赶紧带着骑兵紧随其后。直到出了南诏军帐的外沿,夜行才如约跳下马背,催促王珩赶紧离开。 王珩不肯走,也要跟着下马。夜行伸手按住他,不准他下马。王珩哭了,他只觉万念俱灰,宁可死在这里。 夜行无奈,拉着他的胳膊,令他俯身下来。 她伸嘴到他耳边,声音很低,但很严厉。 “不要犯糊涂!追兵马上就到了!” 王珩一愣。 夜行手上用力,一把将王珩的身体扶正,用力一拍马后臀,马儿吃痛,一抬前蹄猛地跑了起来。 王珩在马上回头望夜行,只见她一脸坚毅,嘴唇微动,似 分卷阅读125 乎在无声对他说了句话。可是,他一点也听不清。 第57章 夙愿 王珩一走,夜行立刻就转身回城。但是,她没有走多远,待看到王珩已经不再回首望她,开始埋头纵马前奔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望他。一直望到他骑着马远得再也看不见了,她就又奔回城去,站在城头上,远远地再望他一眼…… 可是,哪里还能看得见呢? 穆萧龙一直在旁边陪着,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酸溜溜道:“你心里的人还是他吧!刚刚在父王面前讲的那些话,也都是假话,都是为了保全他吧?” 夜行转头看了穆萧龙一眼,微微笑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我也真的是爱你更多一些,只不过,爱与爱有些不同就是了。” 穆萧龙红着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看夜行站在城头上一直不肯走,只好想想办法。 “你的手要紧吗?是不是该先处理一下伤口呢?” 这一句话才算是提醒了她,不过,别人的医药她不满意,于是他们就回了一趟东街医馆。先用药水消了毒,再用一种特殊的粘皮把伤口粘合,最后用纱布将手掌一裹。 因夜行现在只剩一只手,操作多有不便,于是始终陪在身旁的穆萧龙就上来帮忙。他很认真地帮夜行包扎纱布,一丝不苟地,每一缕细纱都务必整齐、严密。他的动作特别轻柔,他的样子特别专注,看得夜行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终于,他在夜行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个结,包扎完毕了,夜行就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侧脸上,深深印了一口。他的脸就红了。 他们出了医馆,在夜行的要求下,步行穿过街市,再去皇宫。夜行不紧不慢,在摊子上挑选了两个果子,给穆萧龙一个,给自己啃一个。她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溜达闲逛,样子非常地潇洒闲适。 他们就这样慢慢幽幽地回了皇宫,待再见到穆赫的时候,寿宴已经过半程,文武大臣们都吃得七七八八,只剩喝酒了。宴会中心场地上,有一队舞姬正在跳舞,年轻的身体,姣好的容颜,全都穿得很清凉。穆赫就好这一口,他喜欢年轻、漂亮、身材好的女人。他跟自己说:独守着一方朽木,哪里有游尽三千弱水来得爽快。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日久天长,渐渐也就信了。 穆萧龙和夜行一前一后跨进殿来,一进门,先一起给穆赫行礼。穆萧龙只是简单一拜,夜行却很夸张,她双膝跪倒、以头触地,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这是穆赫的寿宴,夜行身上却依旧穿着那条血迹斑斑的裙子。穆赫不太高兴,就想呵斥她去把衣服换了。可是,她埋着头,却忽然大声说道:“父亲在上,孩儿给父亲请安了。”话毕,就“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穆赫一皱眉,隐约觉得,她这头磕得有问题。 果然,只见夜行抬起头来,妙目之中隐着一团烈火,不卑不亢、缓缓道:“自打我出生起,爹爹就不喜欢我,给我起名叫‘连勿汝’。‘勿汝’‘勿汝’,‘勿要有汝’。所以,后来我改姓,跟了娘亲的姓氏,唤做‘阮夜行’,想必爹爹也是不会生气的。” 穆赫有些茫然…… 夜行苦笑一声,心知:在他的眼里,女人何尝能称其为“人”?记不得也正常。于是,她便拉起右臂的袖管,露出小臂外侧,那两寸多长的狰狞伤疤来。 “我六岁那年,爹爹教萧龙‘连氏枪法口诀’,萧龙记不住,你便不停地训斥他。于是,我在窗外便将口诀记在心里,待你走后,悄悄讲与萧龙听。哪里想到,被你发现,说我是‘女生外向’,偷了连家枪法要嫁去别人家……” 夜行一指自己右臂上的伤疤,又道:“你用马鞭抽我,在我手臂上留下这么长的一道伤疤。我不敢哭,直到娘亲回来才替我包扎的伤口,想必你也都忘光了吧!我和萧龙是孪生兄妹,打小起我就事事都比他强。但是,你的儿子是个宝,女儿就连根草都算不上。你除了打骂,从来连正眼都没瞧过我。小时候,我还老想着,什么时候能让爹爹夸一夸我,哪怕一次呢?可是,你总说,女儿没用,是赔钱的废物!我就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全心全意培养你的儿子,现在培养的怎么样了?” 夜行说到这里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穆赫。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穆赫就是记性再差也想起来了。他先是震惊,后是迷茫,最后勃然大怒。因为他明白过来,他被她骗了!骗他把王珩放走了! 穆赫拍案而起,大声道:“萧龙,快派人去把王珩给我捉回来!” 穆萧龙震惊于夜行刚刚那一番话,整个人正懵圈着,听到父亲的命令,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赶忙往外走。他刚出了门,就觉得不对,急忙命人叫来欧阳慕远将军,吩咐他带人去 分卷阅读126 追王珩,自己则又返了回来。 他回来的正是时候,穆赫正雷霆震怒,要亲自用剑劈了夜行。穆萧龙见状急忙以身相拦,大声求情。 “父王息怒!万一她真是小妹呢?” 穆赫大怒道:“就算是,我也要教训她!” 穆萧龙挡在穆赫和夜行中间,一步不让。他从来都没有违逆过他的父亲,但是,这可能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亲妹妹。而且,他两人又是孪生,是从娘胎里就在一起的,感情又分外不同一些。 夜行被穆萧龙挡在背后,大声道:“教训我?你凭什么教训我?你生了我,又没养我!凭什么打我?!居然怀疑我是假冒的!我告诉你,连家的枪法,我听一遍就记得住口诀,看一遍就背得会招式!就算你不肯教我,我也照样学得会!你眼里从来只有你的儿子,从来就没把我当亲闺女待过!结果怎么样?这么多年,你花那么多功夫教导你的儿子,还那么多次传功给他,结果怎么样?连家枪法一十三级修为,他过得了第九级吗?……” 夜行观察穆赫脸色,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哈哈大笑起来。 “我告诉你!连家的‘清璇灵骨’,老天爷是传给了我!我天生就比他强,不用练也比他强!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就是天下最愚蠢、最狂妄自大、最有眼无珠、最愚昧无知、最没有良心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亲!” 夜行火上浇油,把穆赫气得肺都爆炸了,真有心把她杀了。夜行毫无惧色,宁肯粉身碎骨,也要把这压在心底二十来年的一腔怨恨发泄出来。她不依不饶,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彻头彻尾地错了!……” 穆赫被夜行气得暴跳如雷,手掌运上内功,一把就把挡在中间的穆萧龙扒拉到一边去了。穆赫提着剑冲向夜行,就要砍她。几个穆府老仆忽然冲上来,有抱腰的,有跪着求饶的,有伸臂阻挡的,有护着夜行的,大家一起求情。 “老爷息怒啊!小姐身上要是真有连家的清璇灵骨,那你杀了她,怎么对得起连氏的列祖列宗……” 夜行也是豁出去了,一定要气死穆赫才甘心,继续骂道:“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当上南诏王,脸都不要了,入赘穆家,连祖宗的姓氏都改了!他利欲熏心、数典忘宗、大逆不道,早就不把列祖列宗当回事儿了!穆赫,你当年花言巧语骗了我娘一颗芳心,后来为了娶祁夫人,又在我娘的汤药里下‘奇雨莹花毒’。你.下.毒.是我亲眼看见的!而且我还留了药渣,仔仔细细、认真验过!我就算是冤枉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冤枉你!我娘就是你用.毒.药.害死的!我可不是萧龙,我不像他那么笨,会被你蒙蔽!你害死我娘,我跟你不共戴天!要不是娘亲临终前为你求情,要不是阿翁可怜萧龙年纪小,不想他刚没娘又没爹,阿翁早就要了你的命!我也早就要了你的命!你以为你还能嚣张这么久?你就是天下第一的混账无耻之徒……” 夜行这番骂,穆赫要是真有个心脑血管疾病什么的,肯定当场就被她气死了。 穆府老仆不停劝阻:“小姐啊,你可少说两句吧!再说可要把小命丢了……” 夜行哪肯停?她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揭他的老底,让萧龙看清他是什么人。 “想杀我?穆赫!你女人这么多,可还有给你生过一男半女的吗?” 穆赫的脸早已气得通红,听她这么说,又绿了。 夜行哈哈大笑:“你害死我娘,还妄想找别人给你生孩子吗?做梦去吧!你这辈子,就只能有阮凌秋给你生这两个孩子。你害死我娘,今天再杀死我,虎毒都不食子,你尽可以试试看,看看萧龙以后还认不认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爹!” 穆赫已经被夜行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你个奸佞妇人!原来就是想离间我们父子!你若真是连小妹还则罢了,若是假扮的,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连傅,去把我和萧龙金枪抬来,让她和萧龙一战,若她输了,立斩不饶!” 第58章 对决 暮春三月,风和日暖,正是人间最好时光。保和殿前的大片平场之上,却是刀光剑影、寒气森森。两杆金枪挥舞,所带起的唳唳风声,夹杂着金属碰撞产生的巨大铿锵之声,震耳欲聋。 大魏朝最后的臣子们,刚战战兢兢目睹了穆赫与夜行之间的一番唇枪舌战,又被逼从保和殿里赶出来,被迫围观穆萧龙同夜行的这场“连氏枪法”对决。大家都特别害怕,只因穆赫一向凶残暴戾,稍不合意就会降罪杀人。今天,阮夜行把穆赫气成这样,大家都怕被他迁怒,所以一个个都显得畏畏缩缩。 穆赫这辈子,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摸过老虎屁股。今天,他在满朝文武面前,把这辈子的人都丢尽了。所以,急 分卷阅读127 需扳回一局,将丢去的面子赚回来,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一下,故而,才一定要这帮颤颤巍巍的大臣们都留下做个见证。 连氏清璇灵骨,是一种天生的骨骼结构,关节活动范围比常人大一些,因而,能够完成许多常人无法做到的大幅度动作。连氏后人,每一代,都有四分之一左右的孩子能继承到这一特质。而南诏连氏,也正是因了这一身体优势,才创出一套纵横海内的枪法来,并以“套路繁杂多变”、“招数出其不意”而著称。 穆赫,是连氏枪法的第十五代传人。连氏的上一代,只有穆赫的父亲和三叔继承了“清璇灵骨”。穆赫这一代,只有他早逝的五堂弟有此天赋,而他自己,也只有一半的“灵骨”而已。穆赫是一个非常重男轻女的人,他绝不相信,一个姑娘能有什么天赋。但是,因涉及到“灵骨”传承,如果连家的老仆们不同意,就算他是家主,也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所以,还需将这挨千刀的丫头拉出来遛一遛,方能堵住众人之口。 可是,夜行这边……其实是真不太会使连家枪法的…… 小时候,她偷听过几句口诀,偷看过几次练功,脑子里有一个粗略的印象。后来,她修了昭寒武功,平常练功的时候,总喜欢先走几路连家枪法热热身,作用就相当于拉拉筋骨、抻抻韧带。连家枪法动作幅度大、姿势舒展,夜行总把它当成“做操”,套路都走得非常随性,完全没有实战经验……其实,对于看家的昭寒枪法,她也有且仅有一次实战经验…… 夜行和穆萧龙以连氏枪法对决,穆赫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穆萧龙想放水都很难。虽然夜行总爱嘲笑萧龙天赋低,但人家至少是久经沙场、冲锋陷阵的一员名将。吴郡围城时,夜行之所以能在阵前赢了卢放,靠的是力大势猛、动作神速,还有昭寒绝技——“气刃”,可是,如今这些功夫不仅不能使用,还要防着不小心露出来,被穆赫瞧到端倪,所以,这架打得是真心吃力。好在,她内功底子厚,就算是招数上落了下乘,但总的局面还能扯平,一时半会儿不会落败。 穆赫和一众连家老仆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见夜行这一套连家枪法使的,那可真是乱七八糟、惨不忍睹。虽然,她使的大部分,也确实是连家招数,但基本上都是些简单套路,稍微繁杂一点的,她就完全不会。想想也正常,她离开连家的时候才六岁多,即便是记全了口诀,但大部分的套路终究是没见过的。可是,奇就奇在,她虽然身处危急之中,但依然能够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将那些七零八落的连氏招数串接起来,自成一路套路出来。这套路若给外行人看,还真是与连氏枪法无二,一样地“繁杂多变”、“出其不意”。 连傅凑到穆赫身边,小声道:“看这招式与筋骨,确是小姐无疑了。小姐从小疏于管教,故而未能将‘清璇灵骨’的潜力发挥出来,以后多得老爷教导,一飞冲天指日可待。老爷,快让他们停手吧!刀剑无眼,无论伤到哪个都不好啊!” 穆赫一摆手:“不忙!说好了必须赢了萧龙,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冲多久!” 连傅跟其他几个老仆,又劝了几次不起作用,只能作罢。他们本以为,穆赫再过一会儿,也该厌倦了,却哪里想到,穆赫忽然大喊一声。 “萧龙,使‘交旋五式’!”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穆萧龙急忙收式跳出圈外,震惊道:“父王……” “不要废话了!今天你若赢不了她,以后就别想再见到姬玉了!来人啊,把姬玉给我押过来!” “父王!……”穆萧龙很着急,眼睛都红了。 夜行皱了皱眉,随即冷笑一声,提着枪急攻过去,这一次,速度和力量都比刚才提升了一倍。她单手持枪,手腕一抖,金枪“摇身一变”,忽然多出五个“枪头”。这五个枪头虚虚实实,分别从“上下左右中”五个方向,向着穆萧龙刺了过去。 “小心!”“小心!” 穆赫和连傅几乎同时大喊出来,再看夜行,眨眼间已袭到穆萧龙身前…… 这是什么招式?是“旋龙三式”?“海探一式”?还是……还是连他都没练熟的“交旋五式”呢?这枪也太快了! 穆萧龙不及多想,急忙用“连氏枪法”第九级中最厉害的防御招式进行抵挡。 旋藤流飞式! 这一招快若流星、密似藤网,在身前形成一个密实的穹型屏障,将整个人严密的保护起来。 “这一招用得恰到好处!”穆赫在心里为儿子叫好。 不过,当夜行的枪真撞上穆萧龙的“旋藤流飞障”时,穆赫却没能如愿听到那一连串的枪刃与枪身撞击、摩擦,最后枪飞出手的声音。 穆赫只听到“铛”地一声脆响,夜行手里的枪,在一瞬之间,好像忽然变形了。它以一种很神奇的姿态,弯曲着从“旋 分卷阅读128 藤流飞障”的底部绕过屏障,直逼穆萧龙前胸。这枪来得速度很快,不等穆萧龙反应过来,已经刺中了他的前胸。 不好! 穆萧龙把眼一闭,觉得自己不管轻重,总得挂彩了,但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小妹的实力。夜行臂力惊人,这枪发得快,收得更快,枪尖将将贴上穆萧龙前襟的衣服,就硬生生停住了。 正在这时,夜行却听耳后阴风呼啸,知是有刀剑袭到。她前招刚尽,不及转身,只能飞速抽枪,反手向背后刺出。她这一式,双手持枪,反向用力,右臂关节拧了九十度角以后,依然力量强劲,“铛”地一声挡开了背后的宝剑,趁这个功夫,终于腾出时间,翻转过身来…… 她刚转过来…… 穆赫像小蒲扇一般的左掌,携雷霆之势就到了,“嘭”地一声,正中夜行前胸,把她打得向后直飞出四丈开外…… 夜行只觉胸口剧痛,感觉五脏六腑都几乎被震裂了,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喉头一甜,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心说:穆赫下手好重啊!这要换做旁人,指定一掌就把人拍死了。他对她,果然是下了杀心。 穆萧龙大惊。他虽然一直知道父亲手段凶狠、脾气残暴,但万没想到父亲会不顾江湖规矩,公然作出这种背后下手的不齿行径。他担心小妹的安危,急忙丢掉枪,跑过去查探她的伤情。 穆赫铁臂一伸,拦住了穆萧龙。 紧接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掐着夜行的脖子,把她举到了半空。夜行呼吸困难,脸都青了,但一双眼睛却始终倔强地盯着穆赫。 她用最后能发出的一点声音,困难道:“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 有“灵骨”又怎样?激怒他一样可以杀了她。 夜行因为缺氧而变得扭曲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非常难看,看得穆赫很不舒服。 “如果我死了,萧龙就是昭寒宫唯一的血脉,梅叔叔一定会把他带走的。” “你胡说!昭寒宫早就散了,单单一个梅凌雪不足为患。” “好啊,那你可以试试。” 穆赫手上又加了力气,夜行听到自己的颈骨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父王,住手!”穆萧龙非常愤怒,提着枪冲了上来,大声道,“果然是你害死我娘,现在连小妹也要杀吗?” 穆萧龙话音未落,枪就已经到了。穆赫挥剑格开□□,左手松开了夜行。夜行双腿失力,瘫坐在地,被冲过来的穆萧龙护在身后。 “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害死你娘?是这个混账丫头信口胡说,离间你我父子!”穆赫信誓旦旦道。 穆萧龙将信将疑。 “萧龙,你让开!我还有话问她。” 穆萧龙有些犹豫,但还是错开了半个身子,让穆赫可以看到夜行的脸。 穆赫绷着一张黑脸,凶神恶煞地质问夜行:“你身上的功夫,是昭寒宫的。你娘跟我说,昭寒宫早已覆灭,你娘是不是骗了我?” 穆赫那一掌,把夜行伤得很重,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但是,她听到穆赫的问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满含苦涩,可是比哭还要难听。 夜行咳出一口血,苦笑道:“我娘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如今想起她,你惦记得却还是昭寒宫吗?” 夜行的眼眶泛起泪花儿,却还要强忍着一口气,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长叹一声,看着穆赫的眼睛,伤心道:“我娘那么喜欢你,不顾一切也要嫁给你,她又怎么可能骗你呢?娘亲那么傻!阿翁明知你是为了利用昭寒宫才非要娶娘亲的,他又怎么可能还把昭寒宫的事情告诉娘亲?娘亲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夜行说到这里,眼睛更红了。 “那我问你,昭寒宫到底绝没绝?” “我在,昭寒宫就在。我没有了,还有萧龙。” “哈哈哈!”穆赫大笑三声,觉得夜行的话非常可笑,随后又敛住笑容,冷冷道,“韩凌馥、韩夜雪两家,占据乌桓,很有势力!江南路家、蜀中风家,都富可敌国!我问你,他们现在还是不是昭寒宫的人?还听不听阮氏的话?” 这次轮到夜行大笑了。她一笑就会触动伤处,又咳了很多血出来,样子非常狼狈。 “昭寒宫若仍如当日,你以为,我还会在这里,被你伤成这样吗?” 穆赫冷笑着点点头,冷哼一声,道:“我也觉得,昭寒宫是‘盛名犹在,其实难副’。” 穆赫看了看夜行,对着穆萧龙,威严百倍地命令道:“萧龙!把她给我关起来!” 分卷阅读129 穆萧龙瞪着眼睛看穆赫,没动地方。穆赫看看儿子,再看看女儿,强横如他,也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穆赫架着威风,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穆赫刚一转身,夜行眼中一直强忍着、噙着的泪水,就“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穆萧龙用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小妹,你别伤心,还有我呢!我带你回家。” 夜行摇摇头:“我要回医馆。” “好。” 穆萧龙想把妹妹从地上抱起来,她却不干,还是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推开萧龙的扶持,自己一步一步地缓慢往外走。 “‘以君立威,一人当世’,这是阮氏祖训。昭寒宫若需依赖八大家,是不可能延绵四百年的。萧龙,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些话。我们是阮氏最后的血脉,若我有天撑不住了,剩下的事,就全靠你了。” “小妹,你别胡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他要再敢伤害你,咱们就一起离开他,我也不认他了……小妹,你怎么又哭了?……” 夜行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她没再坚持,最后还是让哥哥抱着她,把她送回医馆了。 第59章 受困 从此之后,穆萧龙就陪着夜行搬到了医馆,不分白天黑夜地照顾妹妹。连家老管家连傅,带来十名仆役、四个丫鬟、一个老婆子,一起伺候少爷、小姐起居。 穆赫下令,名义上将夜行软禁在东街医馆之中,禁止外出。但事实上,夜行身受重伤,连床都起不来,这道令压根儿就是个摆设。但是,欧阳慕远将军出京跑了一趟,没把王珩追回来,一回京,就马不停蹄地请缨,要求带兵看守东街医馆。穆赫明白他的心思,就准了。从此以后,欧阳慕远每天都会到医馆里赖上一会儿,虽然时常见不到夜行,却依然乐此不疲。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十天…… 自打夜行受伤那日起,穆萧龙就把手里的公务全扔了,再不上朝。穆赫为此大为光火,找了好几拨人去请儿子,完全请不动,只好火冒三丈地亲自来医馆拿人。 穆赫来到医馆,第一件事就是把夜行从床上拉起来,打骂一顿。可是,他手还没挨着夜行的被子,就被家仆们冲出来拦住了。其中,有一个老婆子,五十多岁,姓顾,是连家老太太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人。自打阮凌秋去世以后,就一直由她来照顾年幼的穆萧龙。今天,她还没等穆赫张嘴骂夜行,就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她全身哆嗦着,大骂穆赫:“老太太还在呢!你就无法无天了?你把孩子都打成这样了,还要动手吗?” 顾老婆子抄起旁边一只鸡毛掸子,指着穆赫,大骂道:“你再动孩子一下试试?我也一把年纪了,今儿也不活了!你先打死我,再打死小姐,我们娘俩一起下地府,也好有个伴儿,到太老爷跟前告状去!” 顾老婆子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夜行,眼睛一红,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儿啊!从小就没了亲娘,还被亲爹打成这样,这爹真是没人性!不是人啊!……” 顾老婆子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数落穆赫,把他那些陈年旧事、鸡毛蒜皮的糗事全都翻出来骂一遍。 “你先打死我吧!……我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住,也没脸见老太太了。……让老太太亲自来管你吧……老太太身体不好,真要被你气坏了身子,就正好如了你的愿,以后你想做啥做啥,谁也管不了你了……呜呜呜……我苦命的小姐啊……” 顾老婆子坐在夜行的床边,哭得声嘶力竭,但每一句骂人的话,却全都吐字清晰,可见是个中高手。连傅和四个老仆站在旁边,穆赫叫他们把顾婆婆请出去,连喊三遍,没一个动地方的。穆赫这才明白过来,在这个东街医馆里,他可是一个人都使唤不动。他的儿子穆萧龙就更绝了,根本连面都不露,可把穆赫给气坏了。 他这个儿子,打小就一向乖顺,说得好听点叫温和柔顺,说难听点就是性格懦弱,从小到大,几乎从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现在可好,自从多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可是把个乖儿子也带坏了,实在气人!穆赫想到这里,就只想把夜行揍一顿,实在揍不着,好歹骂一顿也好啊!可是,他努力尝试了几次,都抢不过顾婆婆的话头。只要他一张嘴,顾婆婆的话劈头盖脸就来了,火力高他十倍,段位高他十倍。他实在干不过,最后,只好气哼哼走了。 穆赫鼓着一肚子的气,回到未央宫,刚一进门,二管家连禄就一路小跑着迎上来了。 “启禀太上皇,北方来人了,还带来大批礼物。” 啊?蒙泰这八个美女送来才没几天啊!怎么就又来送礼了呢? 分卷阅读130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的是谁啊?” “蒙泰幼子蒙旭和大谋士田仪。” 哦,田仪都来了啊……可见是来办大事的了! 未央宫,金碧辉煌。 穆赫坐在金闪闪的龙椅上,高规格接待了来自北方的两位贵宾。现在,穆赫正和蒙氏交好,两家刚建立了联盟,正处于蜜月期。 蒙旭,身穿一件靛青色云纹锦袍,头戴青玉小冠,腰系金丝流云锦带,身材高大挺拔,相貌周正白净,行止优雅、气质出众,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是贵族出身的世家子弟。 半月之前,穆赫刚见过蒙旭一次,那次见他,也觉得他气质高雅、谈吐不俗,却不像今天似的,穿得这么讲究…… 大谋士田仪,才高八斗、学贯古今,乃天下名士。穆赫为了不丢场子,急忙命人将谋士吕丰、杜远文、常禹臻叫了过来。 田仪名气太大,素有“南郭贤,北田仪”之称。这就让穆赫手下的一群谋士们,都非常紧张,一开场就先给田仪提了一大串难题。而田仪也不愧为饱学之士、名不虚传,谈笑风生间,就把问题一一化解,既不显得敷衍做作,又不折了主人的面子,处理得非常恰到好处。 一番指点江山、考学辩论过去,田仪这才言归正传,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荆州江东两家交好,势力稳固,我家主公对此非常忧心啊!” 穆赫点点头:“先生此来,莫非已有良策?但说无妨。” 田仪拱手道:“比起南方的世代同盟,穆蒙两家的联合,怕还须再夯实一些,方能与之抗衡。” “要如何夯实呢?” 田仪一笑:“正所谓‘血浓于水’,我家主公想与太上皇结一门姻亲。” “哦?”穆赫挺高兴,“蒙泰可是有女儿想嫁入我家?” “我家主公膝下无女,只有三个儿子。” 穆赫脸一沉:“那这亲可就没法结了,我女儿早嫁人了。” 田仪和蒙旭对望一眼,显得很吃惊。 田仪:“敢问令爱嫁与哪家?” 穆赫:“南诏郎中令周征。” 田仪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说的是芙蓉郡主。可是,我家主公是想跟太上皇结一门血亲,一定得是你的亲生女儿才行。” 啊? 穆赫非常生气!心说:这哪是来结亲的?这是来结仇的吧? 可是,北方蒙氏不比旁人,即便心里有火,他也得先压着。 吕丰看了看穆赫脸色,猜到了主公的心思,于是,接话道:“我家主公虽确有一个亲生女不假,但据我所知,蒙家的三位公子可是早已婚配,哪里还有能娶我家小姐的人呢?” 恩,说得好!穆赫在心里点点头。 一直沉默寡言的蒙旭,闻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份礼单,恭恭敬敬交到宫人手上,转呈给穆赫。 穆赫打开礼单一看……可不得了,眼睛一下就亮了,脸上也带了笑。穆赫转手,将礼单递给吕丰过目。 蒙旭依旧站着,此时便深施一礼,恭敬道:“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晚生蒙旭,恳求太上皇将阮小姐许配于我,如果能做穆家的女婿,那可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 “好说好说。”穆赫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态度比刚才好多了。 蒙氏财大气粗,这份礼送得太有诚意,吕丰一边看一边吃惊不已。这才刚见面,就送了这么厚重的一份礼单,真要把小姐嫁过去,那聘礼还不得是一座城池啊?实在太豪气了! 不过,有件事吕丰想不明白,少不得还得问一问。 “三公子,我听说你的夫人洛夫人,玉肌花貌、容色倾城,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她青春正盛,正是最貌美如花的年纪,你这么着急就想迎娶新夫人,就不怕家里的娇妻吃醋吗?” 蒙旭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内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不会这么没肚量。” 这话听得吕丰直摇头,心说:有这么好的夫人在家里,还要在外面贪鲜,这蒙旭虽然一表人材,只怕还是个薄幸人。 不过,看穆赫满脸春风的样子,吕丰也不好再说什么。 穆赫收了礼单,对蒙旭和田仪更加热情起来,甚至还摆下宴席,款待二位贵宾。 宴席之上,酒过半酣,穆赫手执酒盏,借着醉意,问蒙旭:“蒙氏四世三公,是当之无愧的大魏第一望族。三公子身为蒙泰最得宠的儿子,实乃天之骄子,怎么会想起来,要娶我的女儿呢?” 分卷阅读131 蒙旭笑道:“太上皇是人中龙凤,生的女儿当然相貌不俗。再加上,我早知道医鬼聪明绝顶,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看完一部《百草集》,而且立即能背诵,一字不差的。如此奇女子,世所罕有,我怎么能不倾慕呢?” “哦?这丫头还有这个本事吗?这……这倒是……” “这事情,田先生当初也是不信的,这不是一听说我要来,就赶紧追来了么?还不是为了亲眼见见我说的这位奇人?” “正是正是。”田仪一边笑,一边不住点头。 吕丰看着蒙旭,状似调侃,话有深意,道:“三公子很了解我家小姐啊!” 蒙旭一笑,回的话更像是句玩笑,道:“是啊!要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来了呢?若能与小姐长厢厮守,我此生无憾!” 众人就一起大笑起来。 穆赫笑道:“你倒是会说话、会哄人,是个情场高手,只可惜我女儿脾气大得很,就怕你降不住啊!” 蒙旭大笑,很自信:“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女人嘛,只要嫁了人,生了孩子,哪有什么降得住降不住的?只要太上皇答应把小姐许配于我,我保证能让她舒心安乐,安心做我的夫人,请太上皇尽管放心。” 夜行将来过得怎么样,穆赫其实不太关心,不过,他感觉蒙旭作为他女婿的人选,还是不错的。蒙旭察言观色,趁着穆赫心情好,赶紧又提了个小要求。 “太上皇可否恩准,让我见见小姐呢?” “这个......丫头最近身体不好……” 蒙旭笑了:“晚辈正因此特意带了很多补品,想亲自送给小姐。” 穆赫脸黑了一瞬,再想想:自己打孩子的时候,也没避着人,被人传扬出去也很正常。罢了,做都做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穆赫点点头,吩咐吕丰,宴后带蒙旭和田仪去东街医馆。蒙旭得了穆赫的允许,显得很开心,又喝了两圈,就急急忙忙告退了。穆赫回想起寿宴那天,楚平侯王珩被女儿逼得,拿剑要自尽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做戏。 一个楚平侯王珩,一个蒙氏三公子蒙旭,再加一个有非分之想的欧阳慕远,还有自己的宝贝儿子…… 穆赫仔细想想,忽然觉得,自己女儿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男人缘还是不错的。 可是,这丫头有哪点好呢?这么无法无天、脾气暴躁…… 穆赫摇摇头,想不明白这帮年轻小伙子,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不过,这至少对他是没坏处的。穆赫很满意,拿过礼单又看了一遍,乐乐呵呵地回.后.庭.,找他的美人继续喝酒去了。 第60章 情伤 出了大魏皇宫,蒙旭、田仪、吕丰带着一大队卫兵侍从,急匆匆往东街医馆赶。蒙旭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眸之中,却多出几份忧虑出来。 吕丰心明眼亮,微笑道:“三公子跟我家小姐好像关系不一般啊!” 蒙旭看了吕丰一眼,没有答话。 一队人马很快就到了东街医馆,欧阳慕远急忙带人迎了出来。 医馆门前的过道昏暗、狭窄,蒙旭没急着进去,先是左右看了看,待他看到医馆隔壁的那家老字号客栈后,就先命人在这家客栈安顿好住处,然后,才跟田仪、吕丰、欧阳慕远一起,进入医馆小院。 蒙旭是贵客,穆萧龙得到通报,就赶忙出来迎接。两人见面又是一顿寒暄,蒙旭说明来意,又问起夜行的病情。穆萧龙便如实相告,道:夜行伤得很重,整日卧床不起,东西也吃得很少。但她究竟伤得有多重,她自己不说,又不让太医诊治,所以,大家也不得而知,于是,就更加让人担心。 蒙旭听穆萧龙这么说,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个川字。正巧这时,顾婆婆带着两个丫鬟,从夜行寝室出来。顾婆婆愁眉苦脸地看了眼穆萧龙,给他展示托盘上的半碗剩粥。 “就只吃了这么两口么?”穆萧龙忧愁道。 顾婆婆苦着脸点了点头。 穆萧龙叹了口气:“算了,晚点再给她吃点吧。” 穆萧龙又叹一口气,道:“一天连两碗粥都吃不下,这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啊!” 蒙旭皱眉看了看穆萧龙,从顾婆婆手端的托盘里,端起那半碗剩粥,用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这一举动可把穆萧龙、顾婆婆、吕丰、欧阳慕远等一众人都看傻了。 蒙旭可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哪!金尊玉贵,是贵族中的贵族。那粥是病人吃剩下的东西,他怎么能吃呢? 穆萧龙嘴张成了O型,半天合不上去。 分卷阅读132 蒙旭品了品粥的味道,皱眉道:“这没盐没味儿的,她当然吃不下。” 蒙旭放下碗,把贴身侍卫黄胜叫过来,让他到旁边客栈里,找掌柜重新做一碗青菜鸡肉粥,要咸鲜味儿的,趁热赶紧端过来。黄胜得令转身要走,蒙旭又把他叫住,嘱咐他再炖点鲫鱼汤,把肉炖烂,只留汤汁,晚点再送过来。 “小妹她从来不吃鱼啊……”穆萧龙终于回过神儿来,喃喃道。 蒙旭正自顾自往寝室里走,闻言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低声道:“她不是不吃鱼,她是不吃有刺的鱼。” 说完,蒙旭不等主人引路,就直接推门进里屋去了。顾婆婆一看,急忙放下托盘,冲过去阻拦。 “公子留步,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进去!” 夜行躺在床上,听门口吵吵闹闹的,有人带着一身酒气,进屋来了。她身上正难受着,明知来人是不速之客,也懒得翻身查看,只管脸冲里睡着。 只听顾婆婆急吼吼地冲进来,一把拉住那人,生气道:“你赶紧出去,不要影响了我家小姐清誉。” 那人就叹了口气,语气中颇多怨恨,恨恨道:“我要能早些把世道看开些,也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婆婆,你不要担心她的清誉。她都跟王珩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清誉?” 夜行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想撑臂坐起来。蒙旭见状,急忙两步来到床前,扶她躺好。夜行无力地挥了挥手,想让顾婆婆先出去。可是,顾婆婆哪里能放心,少不得也挤在床边坐下了,眼睁睁看着蒙旭,生怕他对她家小姐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来。 夜行有气无力,对顾婆婆说道:“婆婆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公子说。” “小姐尽管说,我什么话也不会传出去的。”顾婆婆很坚决。 夜行面露苦笑:“我想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很快就让他出去。婆婆你放心,请先出去吧。” “这怎么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太……” 顾婆婆还没“太”出个所以然来,穆萧龙也跟着进来了,如此一来,屋里就成了四个人:一个躺着,两个在床边坐着,还有一个在床边站着,不过看那意思,也是要来听夜行和蒙旭聊天的。如此一来,夜行可就火大了! “都进来做什么?都出去!都出去!蒙旭你也出去!我不想见你!” 夜行虚弱地吼完众人,用被子蒙住脸,谁也不理了。 蒙旭坐在夜行床头,回身一拂手,就封了顾婆婆周身穴道。然后,蒙旭抓住顾婆婆的后腰,把她拎起来,交到穆萧龙身前。 “我跟阿行有话说,你们先出去吧!” “你们……” 穆萧龙正在犹豫,夜行忽然掀开被子,大声道:“萧龙,你先出去。” “这个……” “有什么好担心的,快点出去!” 夜行看穆萧龙一直不动,气得差点坐起来。穆萧龙见状终于不再犹豫,赶紧带着顾婆婆出去了。其他人一走,夜行就不顾蒙旭的阻止,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又来京城做什么?这里对你不安全,你赶紧回去吧!”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不过才半月不见,人却已经瘦了两圈下去,令蒙旭心都揪痛起来。他明明是心疼她的,可是,听见她对他说的话,他却控制不住地愤怒起来。 “又要让我走?为什么我们那么难得才能见上一面,你却每次见面,都要立刻赶我走呢?” 他非常生气,又道:“你是不是嫌我碍你的事?妨碍你跟王珩双宿双飞?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他对你无情无义,弃你如敝履!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狠心?却偏要对狠心对你的人那么好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夜行是真的被蒙旭气得背过气了,她脑袋一晕,人就控制不住地往后倒。蒙旭吓得赶紧一把扶住她,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慢慢放倒下去。她胸口一直都很痛,这一气更加重了痛感,于是便双眼紧闭,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蒙旭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感觉非常后悔,因此,后来也就不再说那些伤人的话,惹她生气了。 夜行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蒙旭静静地守着她,不断用手帕帮她擦去汗珠,心疼道:“你有那么多止疼的药剂,为什么不给自己用一点呢?再不济,用点麻石散也好啊!反正我会一直守着你,你若能因麻石散再爱上我,那我又不会嫌弃你是不是因药的作用。我觉得也很不错!” 夜行闭着眼睛,却被蒙旭气笑了。 b 分卷阅读133 r “那些药只是止痛,又不治病。我也难得受一次伤,切身体会一下病痛之苦也没什么坏处,用不着上止痛药。” 蒙旭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最在意的只有你的医药。你身上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啊?” “要紧,不过,还好。” 蒙旭俯下身去,轻轻地抱住她,低声道:“要多久能好啊?” “一两个月吧。” “等你恢复一点,我想带你回并州去,好好养着。” “我不去。” “……那我就不走了!” 夜行用手将蒙旭从身上拨开,冷峻道:“你是已经成家的人,老在我这儿耗着做什么……” 夜行话还没说完,蒙旭就又生气了。 “把我赶走,好让你跟王珩在一起是不是?……” “好了,好了……” 夜行实在没体力跟他吵架,用被子把头蒙住,不想理他了。 蒙旭才不管,伸手把她头上的被子拉下来,不依不饶道:“你说过,在我以后,不会再爱别人了!可你为什么又跟王珩在一起了?你能跟他一起,为什么不能跟我?我是有哪里比不过他么?你说过,你最爱的人是我……” “行了!我病不死,也得被你气死!你就是不想我好是不是?!” “……” “我好累!要休息一会儿!你别再烦我了!” 夜行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蒙旭念在她重伤在身,暂且就把一肚子的话往后放放,静静地陪她一会儿。两人沉默着待了一炷香的时间,黄胜在门口禀报,说青菜鸡肉粥炖好了。蒙旭便起身出去,先命人将滚粥浸在冷水里,冷却到常温,然后,就亲自端着碗,把夜行从床上拉起来,给她喂饭。 “你乖一点,好好吃,我就不闹你,不跟你吵架!” 夜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靠着枕头斜躺着,蒙旭的调羹送到她的嘴边,她根本没胃口。可是,她不想跟蒙旭吵架,只能勉为其难张一张嘴,把粥吞下去。蒙旭给她炖的粥,更合她的胃口,比顾婆婆的美味多了。她吃了几口之后,渐渐来了些精神,一口气吃光了一小碗。蒙旭又端清水给她漱口,用湿手巾帮她擦嘴,然后,再将手巾淘洗过后,重新给她擦脸擦手。 夜行一直闭着眼睛斜躺着,享受着蒙旭的服侍,觉得很舒服。 蒙旭轻轻抚了抚夜行的胳膊,温柔道:“疼痛有什么好体会的?吃一点止痛药,人会好过得多。” 夜行闭着眼睛点点头,低声道:“药房在后院西边第三间,钥匙在正厅孔雀瓶里。你帮我拿‘木辛丸’过来,我记得是装在三寸高橘色瓷瓶里的,你去找找看吧!” 蒙旭答应一声,摸了摸夜行的脸,转身去了。夜行的药房,药品繁多。不过,蒙旭知道她放东西的规律,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蒙旭拿药回来,服侍她吃过药。木辛丸药效渐渐发作,缓解了疼痛。夜行身上舒服一些后,很快便睡着了。蒙旭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陪了她一会儿,待她睡得沉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蒙旭刚从寝室出来,穆萧龙、顾婆婆就急忙迎了上来,看着他,就跟看个怪物似的。 “蒙兄,你好厉害啊!居然能让小妹听话。”穆萧龙由衷赞叹道。 蒙旭苦笑一下,向穆萧龙拱拱手。 “我从酒宴上下来,还没换过衣服,去去就回。” 然后,就急匆匆回客栈去了。 顾婆婆看着蒙旭远去的背影,欣慰道:“我觉得这位蒙三公子,是一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那是因为婆婆没有见过楚平侯吧?” “哪个楚平侯?难道是那个名气很大、打仗很厉害的……楚平侯?他……他跟咱们小姐也有关系?”顾婆婆吃惊坏了。 “就是那个楚平侯。” “哎呀呀……”顾婆婆很担忧,“我听说楚平侯长得特别俊美,美男子多风流,容易招蜂引蝶,不可靠!小姐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色相所惑,误了眼前人啊!” “婆婆啊,蒙旭的发妻是天下第一美人——洛樱霏,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你觉得小妹比得了吗?” “什么?!哎呀呀……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唉……” 顾婆婆已被搞得晕头转向,一边挠头一边走了。 是啊,小妹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实在是让人看不懂啊! 第61章 婚约 蒙旭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回来的时候换了一套月白 分卷阅读134 长袍,少了些贵气,多了几分飘逸之姿。他回来的时候,夜行还睡着没醒,他便留下个人,吩咐等夜行醒了,去客栈找他,自己又返回客栈去了。 夜行这一觉就睡到了晚饭时分,蒙旭带了枣泥糕、龙须面、鲫鱼汤和一些水果,每样都让夜行吃了一些。有蒙旭在,顾婆婆轻松不少,尤其这一天三顿饭。眼看小姐一天比一天吃得多,人也渐渐圆润起来,顾婆婆打心眼儿里希望蒙旭能做穆家的女婿,而不管他家里有没有个天下第一美人做娇妻。 顾婆婆自打心里抱了这个打算,平常就总要絮絮叨叨在小姐耳边念叨,把蒙三公子的各种好处,掰开了揉碎了地给小姐细说。另外,她也不再拦着他俩人单独相处,甚至,还要为他俩多创造条件,只盼着小姐身子快点好起来,把两人的婚事尽快办成了,才能放心。 要知道,顾婆婆在东街医馆的地位,那可非同一般,那就是实际上的当家主母。有了当家主母的全力支持,蒙旭再在医馆里行动起来,那可就太方便了。就拿今天来说,顾婆婆见今日春光明媚、温度适宜,想接小姐到院里晒会儿太阳,就指定了蒙旭,让他把小姐从屋里抱出来。 夜行是有腿有脚的,怎么可能让人抱呢!她宁可在屋里待着,也不要别人帮忙。蒙旭才不管那些,伸手到她肩膀和腿窝下面,连着被子一把抱起来,两步就出了屋子,把她放到了海棠树下的美人靠上。所以说,蒙旭是真“能干”,类似这种事,穆萧龙就做不了。这,在顾婆婆眼里,就叫“能降住小姐”。女人嘛,就得在男人翅膀底下活着,相夫教子、生儿育女,若能得个会疼人的夫君,那可就美上天了,还能再要求别的?做人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能太贪心啊! 呵呵。“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才是真的…… 院里的海棠花刚打起花苞,尚未盛开。夜行手里拿着一卷书,躺在美人靠上,一句话也不想跟蒙旭说。蒙旭知道得罪了她,只好又来跟她说好话。他围着美人靠打了好几个转,夜行却始终不理他,最后,她干脆将手中的书也放下了,闭着眼睛睡觉。 刚睡了没一会儿,大谋士田仪忽然来了。他将蒙旭叫到一边,附耳小声嘀咕了一阵。蒙旭脸色不好看,过来跟夜行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去了。 蒙旭和田仪刚一走,夜行立马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虽然受了伤,但耳力依然好得很,她隐隐约约听见田仪说:郭贤来了。 郭贤来京城做什么?难道是王珩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有点生气,正气着呢,忽然丫鬟来报,说门口有一个叫韩忠的人,想求见小姐。夜行有心不见,但又想到,他们冒着风险来京城,若她真将他们拒之门外,确实太不近人情…… 但是,她从前这种不近人情的事做过太多……今天再不近人情一回,其实也无妨…… 可是…… 她又想了想,终归还是叫人把韩忠带了进来。 夜行这个人,一向为人淡漠,不喜“权贵”,把“功名利禄”都看得很淡,但是,对韩忠她却颇有几分情谊。只因韩忠为人忠厚、待人诚恳,虽是奉王珩之命护卫于她,却曾与她患难与共、剖肝沥胆。他的一颗心,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她感激于他的一腔赤诚,虽然面上依旧冷漠疏远,但心里,一直觉得他比别人更像朋友。 韩忠要来,夜行想起身相迎,这才发现,之前蒙旭抱她出来的时候,把她的鞋落在屋里了。夜行喊丫鬟拿鞋,便不小心招来了顾婆婆。顾婆婆端着个茶盘站在屋檐下,不进不退,摆出一副随时应召的样子,让夜行想轰也轰不走,只能留她旁听。 韩忠风尘仆仆,一身平民布衣装束,一见夜行,先一躬到地,恭恭敬敬喊了声:“夫人!” 这一声唤,惊得夜行一个哆嗦,站立不稳,坐倒在美人靠上。檐下顾婆婆,一茶盘壶碗碎了一地,吓得两个小丫鬟赶紧冲上来收拾。 夜行本来就是强打精神,站起来接待韩忠,被他这一惊,泄了一口气,整个人就显得有点萎靡。 她以手捂胸,颤声道:“你不是一直都喊‘先生’么?怎么也学着他们乱称呼呢?” 韩忠悲戚戚道:“郭先生说,再不喊‘夫人’,以后就怕喊不着了。” 这叫什么话?! 夜行有些生气,冷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韩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给夜行。夜行看了看,没伸手接。 韩忠道:“这是将军吩咐我带给你的信。” 韩忠愁眉苦脸地,行状可怜。 夜行无动于衷。 “先生!” 夜行冷哼一声,终于把信接了过去。 信封里一张桃花笺,画着满纸桃花。笺上洋洋洒洒一 分卷阅读135 篇小文,字体鸾飘凤泊、颜筋柳骨,是王珩亲笔。 信中写道:春浮花影孤雁还,一双鸳鸯枕,半床空。晓梦秋盈霞满面,泪空流,倦厌理卷日伏床。日也忧卿,夜也思卿。晨闻卿有离别意,伊人如煌,我愧如荒。此生无缘长相守,寸断肝肠。唯赴彼岸绝胜火,奈何桥头意差人。长长久久,只念卿意如我,我意卿。 夜行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再看一遍……直皱眉头…… 她是个“粗人”,向来不懂文人墨客这些附庸风雅的文字游戏。王珩这信,相思刻骨、情意缠绵她是看懂了,但是,最后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真没看懂,一连看了三遍都没看懂。 夜行的脸上泛起一分血色,抬头看看韩忠…… 她有心……跟他讨论讨论吧…… 又觉得……如此露骨肉麻的信……实在拿不出手…… 可是,若这困惑不得解……心里又终归落下这点事情,惹人惦记…… 实在是,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夜行这个人,从来处事果断,少有遇到如此纠结的时候。她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打算旁敲侧击,打听打听。 “你家将军最近如何啊?” 夜行不问还好,这一问,韩忠简直都快哭了。 “将军病了,自打从京城回许州以后,就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病越来越重了。” “啊?”夜行大惊,急忙问道,“是什么病?可有外伤?面部和手心是否有青紫之色?会不会是中毒了?可有找过郎中诊治?郎中怎么说?” 韩忠抬眼看了夜行一眼,愁苦中多出几分喜色,矛盾道:“先生能如此关心将军,那他大约是有救了。” 夜行皱着眉头,瞥了韩忠一眼,冷冷道:“我虽善医,但也不是包治百病,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来吧,先说说症状。” 韩忠一指自己胸口,激动道:“将军是积郁成疾,害了心病!” “什么?” “相思病。”韩忠耿直道。 “啊?”夜行被气得两眼冒金星,一拍床板,大声道,“来人啊!送客!” “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 夜行被气得全身直抖,大骂道:“他有我伤得重吗?也有脸说?给我滚!” “先生!将军真的病得不行了,就怕……就怕好不了了……先生!……”韩忠眼睛都红了,“求求你去看看他吧!哪怕就一眼呢!……” 韩忠一个大男人,眼泪都下来了,看着真不像是装的。夜行见状,心生恻隐。可是,连家人不喜欢荆州之人,一旦得了小姐口令,雷厉风行地就把韩忠“请”出去了。夜行话已出口,也不便阻止,只得由他去了。 心中谜题未解,答题的人却被她一冲动给轰走了。夜行叹了一口气,将王珩的信又看了两遍,这才收起来。 “此生无缘长相守,寸断肝肠。唯赴彼岸绝胜火,奈何桥头意差人。长长久久,只念卿意如我,我意卿。” 看着像是很伤心的样子……这“奈何桥”说的可是地府吧?他说地府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份情今世无缘,就算了,来世再说?还是说:他不想活了,要到奈何桥边去等着她呢? 如果答案是第一种,那再好不过,省去她很多牵绊。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这答案也太惊悚了,像王珩那么明智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这种傻事啊! 夜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第一种的可能性大点,可是,这疑问终究还是没落到实处,难免让她时不时地要思量一番。她记性极佳,看了这么多遍,早已将王珩的信烂熟于胸。那一句“唯赴彼岸绝胜火,奈何桥头意差人”,是让她最猜不透的,难免就在她心里滚来滚去,挥之不去。 傍晚时分,蒙旭回来了,带着一脸的忧愁。他没跟夜行多说什么,却表现得比平常还要待她殷勤,那真是千依百顺,变着方地讨她欢心。 直到晚饭以后,他找了一个她心情好的时候,状似随意,实则异常认真地问她,道:“你和王珩,十年前有过一场婚约,你觉得,如今这婚约还做不做数呢?”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当然不做数!原本就是有名无实,后来他又抛弃了我。凭什么做数?!” 蒙旭大喜,身体前倾,笑容谄媚,乖巧道:“那你不如写一封文书,把这事情书写明白,咱们把这事彻底掰扯清楚了,也免得以后因此扯皮,你觉得怎么样啊?” “啊?这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翻出来说?还要写文书?岂不是太可笑了?” “这哪里可笑呢?你想想看,若你日后想嫁人,能了结了这桩 分卷阅读136 事情,终归可以少些麻烦。” “呃?我为什么要嫁人?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自找麻烦找人约束自己。” 夜行说完,就回床上躺着看书去了。蒙旭郁闷地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了夜行床上。 他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夜行的右手,鼓足勇气道:“阿行,我想娶你,已经跟你爹提亲了,他也答应了。可是,王珩忽然派人来搅局,说你跟他有婚约,所以不能嫁给我。阿行,我和王珩,你想选谁啊?” 夜行愣愣地听蒙旭讲完这一大套话,半天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呆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蒙旭探身过来,轻轻搂住了夜行,深情道:“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夜行一把推开蒙旭,气得胸口直疼,生气道:“你想娶我,要提亲,事先都不问我意见么?” 蒙旭心知理亏,垂下眼皮不说话。 “你们倒好,背地里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可是,我问你,这婚事如果我不愿意,你们打算怎么办?你是打算拿根绳子,把我绑到并州吗?” 蒙旭还是不出声,夜行就知道她说对了。他果然就是打算着,背着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到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再迫她就范。 她了解他,他从小生活优渥、养尊处优,是家里的宠儿,做事有些自以为是、霸道专行。从前因为这个,她没少跟他吵过架。可是,他虽然做事霸道,但也真心宠爱她。很多时候,他都是想拗着她,做一些他自以为“对她好”的事情,虽然时常会因此而惹她生气,但是他对她的一份心,她却能够异常真切地感受到。所以,从前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也爱得全心全意、轰轰烈烈。 可是,天意作梗、造化弄人,他俩偏偏就没有那个缘分。她到后来才明白,若是没有“麻石散”,以他的性格,万没可能看上她。而她自从知晓了因由,由于家规,也断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错失了缘分。又或者说,两人本就没有缘分,而是被“麻石散”强撮在一起的。这件事,她早七年前就已做了抉择,现在再要挽回,已是毫无可能了。 第62章 情迷 蒙旭明知自己做错事,也早知道夜行知晓后一定会发这通火。但是,他太了解夜行了,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不争取,那他们俩就算到了下辈子也没希望。 她太执拗了,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也很执拗,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他们俩正因为太了解对方,所以就更加坚持自己的做法。因为他们彼此都觉得,那样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 两人一顿争执,不欢而散。 蒙旭走后,夜行坐着生了一会儿气,躺床上睡觉去了。一觉醒来,刚到亥时。丫鬟招福和进喜还没敢睡,进来给小姐打水洗漱。等这一顿折腾完,夜行困意尽去,人来了精神,复躺下后,就说啥也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干瞪眼,就又想起白天王珩给她出的“谜题”了。都说“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夜行将这句“唯赴彼岸绝胜火,奈何桥头意差人”读得多了,就越读越觉得心惊。尤其这个“赴”字,总给人一种主动前往的感觉。可是“彼岸”是什么地方呢?“绝胜火”又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揣着这个疑问睡着了。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人紧紧地搂着她,两人全身.赤.裸.地交缠在一起……很奇怪的是,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他就是王珩。两人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折腾了不知多少时候,直到那种感觉,强烈而又刺激地从那里窜遍全身……她朦朦胧胧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汗,下身湿了一片。 竟然是个.春.梦…… 夜行一张脸羞得通红,好在现在天色漆黑,屋里没人,没人能看到她的脸…… 她怎么就梦到他了呢…… “食色性也”。她是个大夫,非常明白此中道理,所以,对这种事比一般人开明得多。而且,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至少说明,她的身体康复了一些,开始能顾及到其他需求了。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果然是人长得好一点,便容易惹人遐思么?王珩还真不愧是那方面的“好伙伴”…… 梦里的事当不得真的,夜行觉得很困乏,将身上简单处理了一下,很快就又睡去了。 到第二天一早,她还没睡醒,床板一响,床头便多了个人。蒙旭一脸憔悴地将夜行望着,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 分卷阅读137 照理说,他们俩不是夫妻,这孤男寡女的,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实在不该以这么亲昵的姿态见面。夜行昨夜梦中弄湿了裤子,半夜里图省事,就干脆把裤子脱了,简单擦了擦,扔床脚去了。此时的她,正光着.下.身.盖着被子躺着,如此这般,同蒙旭两两相对,实在是太尴尬了。 就蒙旭来说,他出身大家,十七岁时同夜行相识,两人在一起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比较讲究礼数。两人热恋如火、情不自禁之时,最多也就抱在一起亲一亲,再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后来因为“麻石散”的关系,夜行跟他分手,她留下方子和药丸远走他乡。他找不到她的踪迹,回到冀州以后,颓废了很长时间。 他的父亲母亲,为了帮他尽早从失恋之中恢复过来,先后找了四五名美人放在他的房中,做他的小妾。后来,待他精神好些,能想开点了,又赶紧替他迎娶了天下第一号的美人——洛樱霏。洛樱霏嫁给他以后,非常温柔贤惠,人又长得美。渐渐地,他便安下心来,跟她生儿育女,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很和顺。他身为蒙泰的爱子,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身边时常有奉承巴结之人,于那欢宴之中,孝敬些歌舞美姬给他享用。对于美人,他既不好这一口,也不避这一口,若是气氛到了,人又看对了眼,他也不排斥跟美人们含香弄玉、鱼水欢合。 所以,这些年下来,蒙旭早已不是那个情窦初开、青涩懵懂的少年,他早就成了风月高手。因此,他一看到夜行脸上那淡淡的桃花色,和那一缕羞怯的神色,就大概猜到了她在“怯”什么…… 她好美啊…… 万千鲜颜美色,都抵不上她一毫一分。她是他心中挚爱,是他午夜梦回无数次幻想的存在……今天,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正躺在床上,怯懦娇羞地看着他,令他整个人立即失控,瞬间坠入那意乱情迷的爱海之中…… 关于这个,夜行可比蒙旭差远了,她的全部经验几乎都是来自王珩。王珩是个温润的人,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性子,即便是心有万丈情火,也会压制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引诱她主动咬钩以后,才会放开手脚。这样一来,反倒让她在这方面少了很多防备。 眼见得,蒙旭双眼浸满情雾,已经情不自禁地缓缓俯身下来了,她才慌了神儿,急忙拉被子,把自己整个脸都蒙住了。他俯身下去,将她锁在身下,却留心怕碰到她胸口的伤处,双臂用力撑着,没敢将身体的重量压到她的身上。此时,他身上的火烧得很旺,若是换了平常,让他遇上个把娇羞保守的美人,他可不管那么多,只管暴力撕了美人衣裳,任她挣扎求饶也不放过,便只当是换个口味,别样一番情趣。可是,这回是阿行,他可不敢用强。他只能软言诱骗,先哄她上钩再说。 “我昨天不该跟你吵架的。你把被子掀开,让我看看你,我给你赔礼道歉。” 夜行感受到蒙旭身上的体温,心里慌得很,死抓着被角不松手,不肯把脸露出来。蒙旭力大,拉着被子往下拽,把夜行的脸一点一点露出来。夜行满脸通红,往后缩。 他的脸慢慢贴上来,用光滑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温柔道:“我想亲亲你,你让我亲亲好不好?” 夜行摇头瞪着他,道:“不好!” 她的小嘴微微撅着,像是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偏偏又显得特别无力,反而更像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模样。这,就更不晓得为她又多出多少妩媚撩人的风采出来,把他都看呆了…… 不过,他了解夜行,她可不是那些风月场中的女人,会口是心非地勾引男人。她说“想要”就是“想要”,她说“不行”就是“不行”。她才懒得跟他动那些曲折的心思,跟他玩那些熟男熟女热衷的游戏。 可是,他心痒难耐,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把他香甜美味的心上人给放过了。以他俩的关系,亲一口总不过分吧?亲过以后,说不好她就改主意了呢! 蒙旭又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子,轻轻摩擦着,深情道:“我只亲一下,就一下,你答应我好不好。” 两人的吐吸交织在一起,夜行脸上火烧火燎的,全身都跟着烫了起来。 她很喜欢他的…… 她都说不清到底有多么多么地爱他…… 可是……她…… 他又继续勾引她,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他说:“我爱你。” 他说:“我好想亲亲你。”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跟别的女人亲热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 他的嘴唇从她的樱唇上轻轻擦过,来回来去的…… 他轻轻地说:“只是一个吻而已,我只想要一个吻而已,你答应我吧……” 他嘴上说着恳求的话,行动上早已操作起来。他轻轻 分卷阅读138 地含住她的柔唇,温柔地亲吻着…… 她站在“理智”的悬崖边上,内心挣扎着,只要一个晃神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她知道,她很爱他…… 她对他的爱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她不能啊……她不能放纵自己,最后却害了他…… 她觉得很痛苦,灵魂像要被撕裂一般,一边是沉入爱河的无限诱惑,一边是理智筑成的巍巍高墙。她站在即将崩溃的临界点上,挣扎着、挣扎着…… 他却不管那么多,只管忘情地吻住她的唇,等她稍微松懈一点,就把舌头探进了她的嘴里。他是情场高手,在他饱含深情的肆意撩逗之下,她身上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终于还是崩断了。她仿佛被人灌了.迷.药.一般,不自觉地开始回应他的吻。 两人终于拥在一起,激吻起来,就仿佛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平阳城花果巷深处的“济平医馆”之中:两人站在那棵巨大的垂柳下面,他把她压在树干上,一边用力地吻着她,一边用手在她全身上下摸索着…… “等我娘亲从西山参佛回来了,我就求娘亲去跟我父亲说,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等咱们成了亲,你就不要开医馆了,你就待在家里好好给我生孩子,咱们生上七个儿子八个女儿,我要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把现在缺的都补回来……” “可是……我怕配不上你啊……我是平民……可你爹娘一心是要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 “不许乱说。我这么爱你,我娘会答应的。等到我娘回来,这事情一定能够解决,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在一起的……” …… 回想当年,蒙旭是多么地后悔…… 他为什么一定要等娘亲回来呢…… 他为什么要那么地死板,不能先要了她,再成婚呢? 如果他当时能坚决一点…… 把“生米做成熟饭”,甚至还能让她有了他的孩子…… 那么,即便她后来查明了“麻石散”的事,也不能反悔、不能跟他分手的吧? 他好后悔……好后悔…… 这么多年以来,即便他表面过得顺风顺水,一直过着“天之骄子”的生活,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始终都无法释怀。 她,杳无音讯,除了每年都会让张岩过来给他问诊送药,再没给他传过任何消息。她给他的药,越来越好,越来越精。他便知道,她是将心思放在了医药上,让他觉得安心。 他和她天涯海角,不得相聚。他本以为,日子就会永远这样过下去,虽有遗憾,但依然安宁平静。可是,哪想到,却让他在京城又见到了她,然后,又让他得知她……居然跟王珩在一起了?这可就把他这么多年在心上精心筑起的盔甲,一下子击得粉碎…… 第63章 错配 她那最好的年华,她那最炽热的爱,都已经给了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是,当她真的接受了他的吻,她才发现,她对自己的误会实在太大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时间没选好了,她今天多半就真得把自己给他了。而一旦有了第一次,以他的性格,多半很快就会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他可不比王珩那么好对付。他了解她,知道她需要什么,知道她想做什么,也知道她能怎么对付他。 此情此景,她的脑袋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失去了是非判断能力。他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对自己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他忘情地拥住她,激烈地吻着…… 正在这时……她忽然皱起眉头,叫了一声。 “痛!”她说。 是他不小心压到了她胸口的伤处,她痛得受不住了,才叫出声来。 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用力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了。他猛然惊醒,非常内疚,急忙问她“要不要紧”。她皱着眉头缓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两人这番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听到门口的声音。 招福和进喜一大早的过来伺候小姐,刚开了个门缝,却看见小姐在床上跟一个男人滚做一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俩人吓傻了,僵在原地,还不及做出反应,抬眼却见顾婆婆正顺着回廊向小姐卧房走来。招福和进喜惊上加惊,吓得腿都软了,正慌张得不知所措,房门一响,蒙旭却从屋里出来了。 他的头发有点凌乱,身上的衣服布满褶皱,可偏偏神态动作却从容得很,见面甚至还跟招福和进喜打了招呼,一转弯迎面就碰上了顾婆婆。 顾婆婆脸青了…… 这么一大早地,从小姐闺房里出来, 分卷阅读139 这算怎么回事? 顾婆婆再一看招福和进喜的脸色……这事情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可把顾婆婆给气坏了…… 被人捉奸在床,蒙旭一点也不慌张。他脸上微微一笑,躬身给顾婆婆行了个礼,然后就抬步走了,甚至都没给她指责他的机会。 顾婆婆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推开房门就要质问小姐…… 夜行慢慢从床上撑坐起来,吩咐招福:“我要洗澡,去给我打水。” 招福和进喜如蒙大赦,飞也似的急忙去了。顾婆婆黑着脸,打算训斥小姐一顿,却没想到,小姐复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又睡了。可把顾婆婆给气得啊…… 没多大功夫,招福和进喜就在旁边的房间里,把洗澡水准备好了。夜行裹了一条被单去洗澡,她前脚刚走,顾婆婆后脚就来到她的床前,很容易便搜到了她半夜脱下来的那条裤子。顾婆婆将裤子翻开,伸手一摸,气得肺都炸了! 这可是铁证如山了!这两人……这两人居然背着人同房了!这这这……顾婆婆火冒三丈,思前想后,觉得此等大事,自己担待不起,还是得赶紧去回禀太上皇。于是,就立即派人备了马车,赶紧前往皇宫。 穆赫这两天日子过得很遂顺,心情好得很,顾婆婆来的时候,他还正和美人睡着,没有起床。 自从蒙旭来了以后,穆萧龙觉得妹妹有人照顾,就没再像之前那样一直守着了。穆赫找姬玉去跟儿子通融了通融,又亲自放下身段给儿子说了不少好话。于是,这父子两个,虽说肯定是不如从前那般亲密了,但好歹也算能过得去。穆萧龙隔三差五又开始上朝,帮父亲办事了。 对穆赫来说:这儿子……确是不如从前那般听话了;这多出来的女儿呢……好像……也还……可以…… 虽说她脾气暴躁、无法无天,可是,男人缘实在是太好了。 且不说,蒙泰为此搬运来多少马匹钱粮跟他拉关系;就连荆州……他的死对头王坚,都派人送来了大批礼物。那礼单,甚至比北方的还要厚重,这简直就是飞来横财。不仅如此,王坚还说了,只要他肯把儿媳妇还给荆州,他愿意以许州城池作为交换。 啧啧,好大的手笔…… 哈哈哈!穆赫做梦都能笑醒。 穆赫今天早上,心情也格外好。他陪美人多睡了一会儿,就听宫人来报,说:顾婆婆来了。对于女儿的事,他最近格外上心。所以,闻讯后就急忙起床穿衣,命人把顾婆婆领进来了。 顾婆婆,煞白了一张脸,简单明了地,把情况跟穆赫如实说了。穆赫一听,当即气炸了肺! 这个混账丫头!太不识好歹了! 他这个女儿,就好比是一个名贵的花瓶。 如今,正有人挤破了头、花大价钱,要向他收购。他待价而沽,正想左右比较,要个好价钱呢…… 这个花瓶,居然自作自贱,破了…… 真是气煞他了! 穆赫被气得暴跳如雷,送走了顾婆婆,立即叫人去把吕丰先生请来,商议对策。 “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就怕两边的亲事都得黄。”穆赫叹气道。 吕丰也大吃一惊,稳了稳心神,沉思道:“但这事怕是遮不住,有蒙旭在,只怕他巴不得把它传到荆州去。” “唉!”穆赫重重地叹一口气,心里很是舍不得“许州城”。 吕丰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先看看荆州的反应再说。如果实在不行,主公就尽快把小姐嫁到冀州去。不过……我听探报说,楚平侯为了小姐,回许州之后就大病不起。之前,他在保和殿上,要横剑自刎,实在不像是装的。再加上,荆州又一再表示,小姐早已嫁入王家,是他家的媳妇,所以,我怀疑……王珩未必就会因此放手……” “唉!有婚约也没用,出了这种事,会被‘休妻’的。” “‘休妻’也有‘休妻’的好处,如今我们正和蒙氏联盟,如此一来,正好名正言顺地把小姐嫁去蒙家。主公,莫要担心,据我四处派人打探的情报来看,王珩和蒙旭都很迷恋小姐,否则,即便荆冀两家底子再厚,也没可能单是‘见面礼’,就下这么大血本的。主公啊,为今之计,小姐嫁去哪家还在其次,关键还要主公尽快维护好同小姐的关系。正所谓‘血浓于水’,这样一来,小姐嫁过去以后,才能长长久久地帮衬主公啊!” “嗯……” 穆赫认真想了想,觉得吕先生的话,也不无道理啊! 时辰不早了,穆赫带着吕先生先去上朝,散朝以后,又叫了几个谋臣一起商议,不过,却没提女儿和蒙旭同房的事。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有支持蒙旭的,有支持王珩。支持蒙旭的,大多是看重他的家世,觉得 分卷阅读140 蒙泰非常宠爱他,将来很有可能会把大位传给他。支持王珩的,则更看重王珩的个人能力,他本人文武超群,手下又能人甚多,实力不容小觑。 大家对女婿的人选,虽然意见不同,但是说到小姐,却都一致赞同,认为需要尽快修复主公和小姐的父女关系。 穆赫听得不住点头,决定散会以后,先去东街医馆关心关心女儿。穆赫这个人,生性冷酷、性格暴戾,但是居然很会哄人,尤其是哄女人。当然了,他这哄女人的本事,跟他那俊美无匹的外表密不可分,而这一招儿,显然对女儿不太管用。不过,鉴于他过去战绩斐然,而这又是他亲生的女儿,所以,他还是很自信的。 穆赫乘坐皇撵,派头十足地来到东街医馆,还没进门呢,就隐隐听到顾婆婆骂人的声音。 “咱们南诏连家,再不济也是武学名门世家,小姐就算比不上那些官宦闺秀,好歹也是有脸面的人,怎么能如此不知自重?!” 顾婆婆的声音特别大,可不是骂给小姐一人听的。她知道蒙旭正在前院门庭后面躲着,不敢走,也不敢去后院。她以为,蒙旭是被她骂怕了。而事实上,蒙旭之所以不肯走,而选择留下来挨骂,是因为他特别担心:如果两人的锅,都背到夜行一人身上的话,她会迁怒于他,那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收不住摊子了。 此时的夜行,正在院里的海棠树下躺着,任凭顾婆婆的暴风骤雨,都自顾自地闭着眼睛睡觉。蒙旭透过花墙的小洞,小心翼翼地密切观察夜行的状态,只要发现形式稍有不对,就时刻准备着赶紧冲过去。顾婆婆还好说,他得先安抚住夜行再说。 穆赫来的时候,见到的大体就是这样一个状态。蒙旭眼见穆赫来了,赶紧特别热情地给穆赫施礼,看那表情,毫无愧疚之色,反倒是差点就要喊他“岳父老泰山”了。 好么!这小子,果然是故意的!吕先生说得对,什么“妇道”不“妇道”的?这小子显然是担心王珩来跟他抢媳妇,想先下手把人占住了…… 哎?再想想也不对,这丫头应该早跟王珩上过床了,相比之下,蒙旭显然更吃亏一些…… 哎呀呀,好乱,真搞不懂这帮小伙子都看上这丫头啥了……难道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穆赫想了想,觉得还真有可能。这丫头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有多少女人曾为他倾倒,就有多少男人要为这丫头情伤。这么想想,感觉也很有道理。 穆赫想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有点得意。他带着蒙旭进了后院,一出现,就打断了骂声不断的顾婆婆。 穆赫看了顾婆婆一眼,示意她从速退下。 顾婆婆气愤难消,看到蒙旭后忍不住骂道:“你做出这种事,要对我家小姐负责!” 蒙旭被骂后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一躬到地,谦卑道:“婆婆教训的是!我也觉得应当尽快将我和夜行的婚事办了,恳请岳父大人准许。” 蒙旭说这话,穆赫倒是没什么反应,可把美人靠上躺着的夜行惊得一跳,立刻吃力地慢慢坐起来。蒙旭见状,急忙跑过去帮忙。 夜行斩钉截铁道:“我不嫁人!” 穆赫没反应,顾婆婆要发飙,蒙旭雷打不动,继续温柔地用手扶着她。 夜行被气得气都喘不匀了,她下地穿鞋,打算离开。她的脚尖刚刚伸到鞋里,蒙旭已抢先弯下腰去,亲自帮她提鞋。蒙旭这个行为,对夜行宠溺得有点过了。穆赫虽然对此早有心里准备,但也万没想到居然能宠到这个地步。顾婆婆见状,心里的气消下去不少。夜行脸臊得通红,又羞又气,起身就走。她走得吃力,蒙旭又追上去搀住她。 “你想去哪儿?我抱你过去。”蒙旭温柔道。 “不要!” 夜行明明很生气,可是这一声,在旁人听起来,怎么听都像是娇嗔。 蒙旭人前毫不避讳地跟夜行亲呢,夜行重伤体弱,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气到内伤。 穆赫眼见这二人拉拉扯扯地进屋去了,面上带了笑意,吩咐顾婆婆:“今儿我要在医馆用午饭,你快去准备吧!” “啊?” “我要陪陪孩子。”穆赫笑道。 …… 夜行这一餐饭吃得可太闹心了。 蒙旭“贤惠”得不行,不停把各种菜、肉、鱼,挑拣好了、鱼刺剔了,夹到她的碗里。他看她精神萎靡,甚至还提议,抱她回美人靠,喂她吃饭。虽然,他平常也一向这样,但毕竟从没当过这么多人的面。蒙旭脸皮厚,夜行可脸皮薄,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穆赫一反常态,对夜行各种嘘寒问暖,“慈父”范儿十足。很多话,说得非常肉麻,甚至让她反胃。可是,她无力阻止,只能干干受着 分卷阅读141 。 此外,这一餐饭桌上,居然还有姬玉。姬玉被公公打过一顿后,非但不“记仇”,反而更加“孝顺”了。饭桌上,穆赫各种找话讨好夜行,夜行却从不接话,冷下来的场子全靠姬玉各种“抖机灵”,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最后,这全桌剩下来的,就只有穆萧龙最为正常。他看妹妹饭吃得难受,早早地就给她擦嘴漱口,把妹妹领回屋休息去了。 夜行回屋躺下装睡,穆萧龙给她盖上被子,就转身出来了。在门口,他拦住了想跟进去的蒙旭。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不想被人约束。蒙兄,你不要太逼她了。”穆萧龙说。 蒙旭苦笑一声:“我自然也不想迫她,只是,就算没了我,一样有人会迫她。她和你不一样,她身上担着担子,有些事是必须做的。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把她让给别人?我跟她,七年前只是差了一丁点缘分。能有现在这个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穆兄,请放心!她嫁给我以后,我会对她好的,一生一世都不会辜负她。” 穆萧龙闻言,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蒙旭就推门进去,继续守着夜行。不过,他也守不了多久了,因为他已经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催他尽快返回并州。 第64章 红颜祸水 蒙旭在京城又蹉跎了四五日,其间,不断陪着夜行,参加穆赫为女儿安排的各种宴会。席间,夜行总要穿着最为华贵的服饰,头上、身上戴满沉甸甸的黄金珠宝,以此,来突显出太上皇对“女儿”的重视。 对于夜行来说,参加这种饭局是很累人的,她身体吃不消,也被迫只能在席面上撑着。幸亏常有蒙旭在身旁照顾,否则能不能场场都坚持下来,实在不好说。 可是,体贴的蒙旭要走了…… 冀州一连来了七封信后,蒙泰下了最后通牒。蒙旭无奈,只能同夜行洒泪分别。 蒙旭走的那一天,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一如七年之前,夜行离开的那次一样。蒙旭触景生情,滴下泪来。冀州大将呼延涛,带两千兵马接三公子回家,最后几乎是把蒙旭绑走的。对此,夜行也很伤心,悄悄背着蒙旭掉了不少眼泪。 蒙旭临行前,一定要带走夜行头上的紫晶珠花。他知道,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他就是想要她最看重的东西,好让她能时不时地惦记着他。两人最后在京城东郊十里亭最终分手,蒙旭回了并州,夜行回了东街医馆。夜行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药室里,连续三天都不说一句话。这时候,穆萧龙才晓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妹妹的心;蒙旭也并非全如他猜想的那样,只是一厢情愿。 穆赫继续频繁与荆州往来,不断接受王珩送来的礼物。蒙旭同夜行的婚事,被穆赫以各种理由一拖再拖,终于出事了。 蒙泰深感被穆赫戏弄,震怒之下派出礼仪仗队,带着大批彩礼,前往京城迎娶阮夜行,而与仪仗队同行的,还有冀青幽并四州的六十万大军。蒙泰逼婚为名,逼宫为实。他早就对南诏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深为不满,这一次,也不过就是为他攻打京城,找了个好借口而已。 此乃天赐良机,岂容错过? 北方军马一来,穆赫大惊之下,差点从龙榻上掉下来。南诏在京城,仅有十万人马,如何能与蒙泰的六十万兵马匹敌呢? 不过,穆赫毕竟出身武行,即便近来养尊处优,疏于练武,武力仍在儿子穆萧龙之上。穆赫和穆萧龙这父子两个,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当即带兵出城,同蒙泰的兵马展开交战,大战十几天后,虽然每轮对战均未落败,但终归兵马太少,无法击退北方大军。蒙军兵多粮足,时间一长,南诏便显出颓势,只能退守城池,再无力出城反击了。 北方兵马开始攻城,十日,未下。 第十一日,王珩亲率荆州兵马二十万,于夜半时分,赶到京城。王珩一到就发动突袭,趁着夜深人静,大部分蒙军睡梦未醒,火烧连营,大溃蒙军。王珩将蒙军逐出京北三十里开外,解了京城之围。 那一天的早晨,城外的战斗尚未结束。夜行登城远眺,只见城外狼烟滚滚、尸骨如山,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烈火焚过的灰烬。护城河的水被鲜血染红,河面上漂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阵阵尸臭味儿,顺着城墙飘上城头。夜行迎风站在一杆明黄色的军旗下面,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冲冠一怒为红颜,万骨枯销血浴江。诸侯群起分天下,何言女子罪千秋。 好一个蒙旭,好一个蒙泰…… 夜行凝望远方,暗暗咬牙…… 城墙的另一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中等身材,身穿绀蓝色蟒袍,五官虽然长得平庸,但有一股贵族气质,让他很容易就能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分卷阅读142 此人站在旁边,已经默默关注夜行好半天了。他看夜行看到了他,就紧走几步迎了上来。 “在下元锋,多谢先生妙手回春,治愈犬儿重疾。” 元锋一躬到地,非常诚恳恭敬。 夜行皱眉看着他,对此人毫无印象。“元”是皇姓,再看他这一身穿戴,好像是个王爷? 元锋道:“两年前,我儿突发重疾,命在旦夕。内子深夜求医,跪了半夜,求得先生破了‘不治贵病’的规矩,医好了犬儿。” 夜行摇了摇头,依旧想不起来。她向元锋摆摆手,抬步离开。 元锋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压低声音,道:“我此来,是想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 夜行一愣,脚下慢了几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速度,继续往前走。 元锋低声道:“先生受困,我愿设法帮先生离开。” 夜行眼中现出一瞬光彩,她转头看了元锋一眼,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不必了。”夜行甩下元锋快步走了。 元锋望着夜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看到了远远跟着夜行的欧阳慕远。太上皇对夜行的软禁之令早就解了,可这位平胡大将军,依旧坚守岗位,放着公务不做,甘愿当个狱卒。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死气白咧! 夜行的体力尚未恢复,上城墙上跑了一圈,回来之后有些乏力,在躺椅上休息了很久,才歇过气来。现在的东街医馆消停多了,战事一起,连傅就带着连家家仆奔赴战场。让夜行吃惊的是,丫鬟招福和进喜居然也是练家子,抄刀上马也能上阵杀敌。最后,医馆里就只剩下顾婆婆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这个小丫鬟名叫“凤游”,名字很霸气,人也长得干净利落,可是做活儿却很差劲。她是,厨头灶脑一概不会,清扫擦洗毛手毛脚,端个菜都能扣地上,打洗脸水记不得拿手巾,在丫鬟里面算是非常奇葩的了。这就难怪,从前招福和进喜在的时候,夜行跟前从来也见不着凤游。 顾婆婆说,凤游原来也是财主家的小姐,因为家里遭了土匪,孤苦伶仃,才被老爷半路上捡回来的。顾婆婆同情心大,可怜她是个孤儿,加之凤游小嘴又甜,因此,尽管她干活儿不行,但还是跟顾婆婆相处得很融洽。 连傅他们走了以后,医馆里没了保护伞,平胡大将军欧阳慕远,就总以巡查为由,来院子里纠缠夜行。今天,他尾随夜行回到医馆,进院讨了一壶茶水后,喝着喝着……就赖着不走了…… 此时海棠花期已过,枝上只剩一些残花,清风一吹,就“扑簌簌”地掉花瓣儿,落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 夜行坐在躺椅里,手拿一卷医书,目不转睛地看着,尽量忽略掉对面不断产生各种声音、动作,努力刷存在感的欧阳。她现在还没有体力对付他,所以,那些“新账”、“老账”只能先记在“簿”上,以后再找日子算掉。 欧阳当然不明白夜行想法,他看她一会儿亲近王珩,一会儿亲近穆萧龙,一会儿又跟蒙旭卿卿我我,便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之人,虽说放荡了一点,但这样他才能有机会。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想趁着夜行身边没人,跟她亲近亲近,以解相思之苦。 凤游穿过前院正厅后门,手里拿着个大扫把,来扫院子了。她这个人,没有顾婆婆喊她,从来是不会主动做家务的,今天是个特例。 凤游一来,就挥舞着大扫把,专捡欧阳站的地方扫,扬起三尺高的灰。 “让让!让让!” 凤游把花瓣儿从左边拨拉到右边,又从右边拨拉到左边,扫来扫去,一片花瓣儿也没见少。 欧阳走到哪儿,凤游的扫把就跟到哪儿,躲都躲不及,显然是诚心跟他过不去。欧阳也算机智的,趁机挨到了夜行旁边,身体都蹭上了夜行的手臂。 凤游左手拄着扫把,右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又横又不屑,不耐烦道:“你这人讨厌不讨厌?” 这话太难听了!欧阳脸上变了颜色,沉下一张脸。 凤游放肆得很,没等欧阳说话,扬着眉毛,接着损欧阳。 “你说你,要长相没长相,要武功没武功,要家世没家世,要人品没人品!老赖在我们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这……欧阳怒了! “切!” 凤游非常不屑,用力地切了一声。眼看欧阳就要怒而发飙,她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还把脸冷了下来,阴测测笑道:“姑奶奶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滚!” 呵!好大的口气,欧阳双手攥拳,都想动手了,却见凤游毫无惧色,痞声痞气地倒记时:“三!” “二!” 分卷阅读143 “一!” 凤游话音刚落,欧阳就觉得肚腹一阵剧痛,胃里翻江倒海…… “你!……”欧阳用手指着凤游,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赶紧捂着肚子,飞奔而去。 凤游拄着扫把,悠闲地目送欧阳逃走,显得非常轻松愉快,甚至还有点得意。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样,因为,此时夜行正在冷着脸看着她。 “你叫凤游?”夜行面无表情地问道。 “哦……哦……”凤游忽然有点舌头打结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啊……哈哈……哈哈……” 凤游丢掉扫把,以最快的迅速把双手藏在背后,一边慢慢倒退着往外溜,一边跟夜行打哈哈。 “哈哈……哈哈……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爹和我哥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姐姐你歇着你歇着,我先走了……” 凤游都快退到回廊后头去了。 夜行一招手:“你过来。” “哈哈……哈哈……”凤游的脚就跟粘在地上似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爹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都是我太聪明……哈哈……哈哈……姐姐……算了……算了……我先走了……” “你过来!”夜行把脸沉了下来。 凤游一见,立刻苦了一张脸,耷拉着脑袋,挪到夜行跟前,伸出双手,给夜行检查。夜行将凤游那细白柔嫩、手指格外纤长的玉手,正反仔细翻看了几遍。尤其是对她左右手的掌纹,夜行看得格外认真,甚至还翻开自己的手掌,比对了一下。 凤游知道自己“暴露”了,瞬间变得特别乖巧柔弱。 “姐姐……我……哈哈……哈哈哈……” 夜行冷着脸,放开她的手,严肃道:“少管我的事!知道吗?” 凤游如蒙大赦,眼睛一亮,欢快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没等夜行吩咐,就飞快地溜走了。 夜行看着凤游逃命也似飞快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叹气:我果然便弱到了此种地步吗? 哼! 夜行心中不服,站起身来,上药室去了。 第65章 抢劫 夜行虽然身体并未康复,但却努力恢复了往日作息,在药房里折腾了一天,出了好几身汗。她身上疲乏了,晚间倒到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半夜,有声音将她惊醒,她隐约听到很多人的呼吸之声,大概十四五个人。这些人已然将她的卧房包围,正在迅速逼近门口…… 夜行大惊,急忙起身,闪到后窗旁书柜后面,躲藏起来…… 门闩无声移动,门被无声推开。门口闪进四个黑衣蒙面人,行动迅捷,直奔床榻而来。掀起帐缦,床上横着一个人形被卷,领头黑衣人拿出绳网,猛然罩下去,收绳后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搜!”黑衣人低声吩咐道。 门口又蹿进来三个人,七人一起在房间到处搜索起来。 夜行趁乱轻轻打开后窗,赶紧跳了出去…… 夜行身上穿着一套白色里衣,在黑夜里显得非常扎眼。因此,她刚一跳出来,就立即被守在后窗外的三名黑衣人发现了。一名黑衣人撒开手里的绳网,向着夜行兜头罩下。夜行人在半空,不及躲闪,被人网个正着。 “得手啦……” 黑衣人拉紧绳网,低声向里屋报喜……话到一半,眼前白光一闪,夜行的右手忽然蒙了一层白色气刃。这气刃三寸多宽、六寸多长,比起夜行内力强盛之时,已衰弱到十不足一,但是,依然可以轻松斩断绳网。只见她右手一挥,绳网便被斩为两半,她便从中跳了出来…… “先生!我们是来救你的!” 夜行一愣。 难道是左监卫?…… 又一想,不对! 不过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狡猾的黑衣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她团团围住了。卧室后窗,还不断有人跳出来……夜行无奈之下,只能足下用力,原地拔起,飞身上了房顶。可惜,还没等她的一双脚落地,半空之中便飞来一条软鞭。 软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末梢卷住了她的右脚腕儿。持鞭人用力一拉,夜行于半空中失了平衡。危急关头,夜行指尖爆起几团气雾,隔空打出数束气镖,百发百中,全部击中了持鞭的黑衣人。黑衣人中穴跌落,摔下房脊。软鞭力道一松,夜行便蜷身旋体,在房顶上打了半个滚,重新站立起来。 分卷阅读144 她刚刚站直身子,眼前人影一晃,忽然多出一个人…… 此人身高九尺,手脚粗壮,脸上带着一个兽形面具,非常狰狞恐怖…… 夜行大惊失色…… 她,不是被面具吓到了,她害怕的是,此人已经离她这么近,她居然都没有提前察觉到他呼吸之声…… 可见,此人武艺高超,不在她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面具人没给夜行任何喘息时间,他左右掌挥动如风,迅如闪电。夜行跟他对战了七八个回合,一口气没提上来,被他伸指封了“气户穴”,左臂一僵,败下阵来。面具人向前一步,封了她全身大穴,令她动弹不得。 房下跳上来三个人,先用一床棉被把夜行裹住,然后又在外面缠上一圈一圈的绳索,把她从胸到脚紧紧缚住。面具人说了一声“得罪”,将夜行抗在肩上,跳下地。然后,便换由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将夜行横着抬起来,打算运起轻功翻墙而出。 正在这时,廊柱后面忽然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手拿一把短剑,对着抬着夜行的两人一顿狂削乱砍。于此同时,她还用左手打出一串飞镖,其中,有两支射到了夜行的被子上,有一支擦着夜行的头皮,埋进了她的头发里。夜行转过头去,看了凤游一眼。凤游会意,没再跟众人缠斗,虚晃一招,从包围圈里跳出来,拔腿就跑。 “别让她跑去报信!” 黑衣人首领派出七八个人去捉凤游,自己则跟面具人一起,带着夜行跳出了围墙。 夜行的头被一个黑布袋套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她被人抗在肩上跑了没多久,就被装进了一个狭长木匣子之中。黑衣人首领摘下夜行的头套,在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逼她咽下,看她昏睡过去以后,才命人合上匣盖,将木匣固定在一个单驾马车的底座下面。 此时,天光已经放亮,黑衣人们全部改装换面,冒充平民混出南城门,然后,再绕道向北,直奔蒙军大营而去。 为了躲避荆州兵马的盘查,马车行进得很慢,直走了大半天,才接近蒙军大营。老远地,有一队人马已守在营外多时,为首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蒙旭。 面具人早已摘掉面具,露出一张骨架突出的脸。他跳下马车,先给三公子行了礼,然后就把匣子里的夜行献了出来。 夜行依然昏睡着,让蒙旭有点担心。 “她怎么样?” “吃了迷石香软骨散,三日之内手足无力,不过,再睡一个时辰,迷.香的药力过了,就该醒了。” “她是用毒高手,寻常.迷.药.对她未必管用。” “三公子不要担心,这药是专为阮姑娘特制的,而且,还加重了三倍剂量,就算她是大罗金仙,身上也不可能使出力气。另外……” 面具人压低了声音,挨近蒙旭,附耳又道:“按你的意思,这药里还加了点那个,药劲儿挺大的,公子下手要趁早……” 蒙旭细看夜行脸色,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极了初开的桃花。蒙旭脸上一红,急忙俯身将夜行从木匣中抱出来,匆匆返回他的大帐去了。 蒙旭的大帐显然已经过精心布置,宽大的行军床,由两张单人床拼凑而成,床上铺着丝柔软被,放着一对绣花枕头。帐内还有一桌两凳和一只大箱箧,泛出淡淡的清香味儿。 蒙旭将沉睡中的夜行,放在床榻上。此时的她,被捆得比粽子还结实,从头到脚,紧紧缚着五排绳索,打的全都是死结。蒙旭拿出一把匕首,将夜行身上的绳索一一割断。绳索一松,她身上的被子便松散开来,露出她的半幅身子。她是半夜被俘,身上只有一套白色里衫,脚是赤着的,宽大的袖口滑到了手肘以上,露出了半条粉嫩的胳膊。蒙旭将她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抱到床铺里侧,让她枕着绣花枕头睡好,再替她盖好被子。 蒙旭将一床的断绳残被收了收,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帐外有人禀报:主公喊他过去回话,他便起身出去了。 蒙旭刚一走,夜行的眼睛就睁开了…… 这次劫人,出动的是蒙泰的近身侍卫,此外,还请了青州岱宗的高手来帮忙。这些人潜到京城,马到功成,解了儿子的心疾,让蒙泰非常高兴。他把儿子叫过来,无外乎是吩咐他要“纵欲有度”、“莫要荒废正事”之类。蒙旭很欢喜,一一应了,令蒙泰非常满意。 蒙泰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最宠爱的还是现夫人给他生的这个幼子。只因这个孩子不但从小就长得好看,而且人又聪明懂事,还很知道孝顺父母。这孩子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里养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中唯一欠缺的,不过这么一个女人。今天,他身为父亲,也帮孩子把这个心愿办成了,心里非常高兴。 父子两个叙了一会儿话,蒙泰知道 分卷阅读145 儿子心里惦记着新夫人,就要早早打发他回去。可是,蒙旭“孝”字当头,尤其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淡漠了亲情。据靳师父说,夜行还要一个时辰才能醒,而且,他的大帐外面,又有众多的青州岱宗的高手们把守,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因此,蒙旭就安心留下来陪父亲说话,讨论讨论当前的战局。儿子这么懂事,蒙泰就更开心了。父子俩父慈子孝地聊了近一个时辰,蒙泰三番催促以后,蒙旭才告辞离开。能有这么好的儿子,蒙泰是越想越开心。 蒙旭一路上急匆匆地往回赶,临近帐门了,却有些迟疑。他知道,他要做的这件事,夜行一定非常生气。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从此就跟她天涯海角、难以相聚。她坚持的原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只因一份“麻石散”,他对她的“情”就比别人“低贱”了吗?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错待”过,因此,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必须要改变,哪怕是因此要扳着她、拗她着呢? 蒙旭做完心理建设,坚定信心,掀开帐门。 夜行在床上坐着,双手抱膝,将头抵在膝盖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她听到声音,便抬起她那修长的脖颈,转头去看他…… 自从七年前跟蒙旭分手以后,她就再也没在一个地方长居过,常年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时间久了,就练出一种独立而又刚硬的气质。前段时间,蒙旭跟她久别重逢,就感觉她整个人都像换了个人一般,既冷漠又强硬,年纪虽然不大,但眼里透射出的光芒,却好像已经提前活完了半辈子似的,再也没有年少时,那种孤独而又脆弱、温婉而又寻找依靠的样子。 可是,今天的夜行,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她显得非常柔弱……仿佛就连坐着,都要耗费很大精神似的…… 之前,即便她伤重之时,床都下不了,身体非常虚弱,但她的精神和气质都还是坚强、勇敢、镇定的…… 可是,今天的她却好像是被人抽去灵魂一般,身体也仿佛虚脱了,软绵绵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她看着他,眼睛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伤心,哑声道:“你……一定要那样吗?” 蒙旭点点头。 她便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第66章 强迫 她看着他,眼睛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伤心,哑声道:“你……一定要那样吗?” 他点点头。 她便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好吧……”她说。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但却将头重新又埋到膝盖上,不说话了。如瀑的墨发再一次倾泻下来,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她将自己隐在长发下面,一声不吭,身体却在极轻微地颤抖着。 她在哭吧……他觉得很揪心……可是,她太任性了,他不能总是惯着她。 她坐在床上,一直无声落泪,他站在旁边,就一直看着她。他心里很清楚,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千万不能心软、不能松口。他得让她死了那条挣扎的心,他俩才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他对她从来没有心肠这么硬过,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一定要坚持住,绝对不能被她的眼泪打败了。 她继续哭…… 他就继续冷漠着…… 两相坚持……很久很久…… 到后来,她的眼泪大约该流尽了…… 他就脱鞋上床,坐到她的旁边,将手放在她的背上,感觉到她身体不再颤抖,就知道她已经哭够了。他伸臂揽住她,让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没动,但又哭了起来,他就轻轻地抱着她,耐心地等她再哭一轮。 她又哭了很久,然后,再一次停了下来。 “你不能勉强我……”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胳膊肘挡住了整个脸,低声说道。 他立场坚定,不能让步,沉默了一会儿后,慢慢道:“你会愿意的。” “我不愿意!” 她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花,情绪激动地看着他。 他用力想把她再抱紧一点,她就开始挣扎,虽然没有多大力气,但是情绪却异常激动。他无法,只能将她放开。她便向后退了一步,挪到床角去了。 “我们不能那样的,不只因为‘麻石散’……”她伤心地说。 “那还能为什么?” 她摇摇头,不回答。 他苦笑一声:“那王珩呢?我不可以,王珩就可以?” 她又摇摇头:“我也没打算跟他在一起。” 他笑了,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分卷阅读146 “我知道。七年前你就说过,你离开我以后,也不会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点头。 “可是,我记得你也说过,阮氏就剩你一人了,你一定要为阮氏传宗接代。”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犀利,又道:“所以,你跟他在一起,是想跟他生孩子是不是?” 他目光如炬,把她整个人都穿透了。她抖了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要找个人生孩子是很容易的事,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么?”他气极反笑,“可你说过,阮氏结亲有‘三要’:一要,骨强筋韧,四肢修长;二要,聪慧机敏,记忆力超群;三要,肤洁如玉,容色俊美。要找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也不是那么绝对,我爹就不行,但一样也娶了我娘。” “是!可你阿翁一直反对,是你娘一意孤行。王珩是阿翁替你选的人,最符合你家的要求,我不信你不想找他!” 他的气势咄咄逼人,但心里其实希望她能否认。可是,听了他的话,她却不说话了,那因哭泣而变得浑浊的眼睛,也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 “阮氏如今只剩我一人,没人能约束我,所以,我并不打算按老规矩办……” 他气得冷哼一声:“每当提到他,你就闪烁其辞,你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他那样对你,你都……罢了,罢了,是我太傻,竟以为你能真的忘了他……” 他神色凄然,但决心坚定,强硬道:“其它的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但只这一件不行,我绝不答应!” 蒙旭话毕就来拉扯夜行,夜行伸臂相挡,两人空手交战了几个回合,夜行滑到床边,光脚站到地上去了…… 显然,夜行并未“功力尽失”,青州岱宗师傅所说的药,即便有效,也非常有限。不过,蒙旭这么多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他跟过去又跟她赤膊了十几个回合,就捉住了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夜行的脸都青了,大怒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蒙旭箍着她的手,把她往床上拖。 她更生气了,大叫道:“蒙旭!你不能逼我!你不能辜负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 蒙旭不说话,只管继续把她往床上拖…… “蒙旭!!!天命如此,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留下一点情意,即便天涯海角,也能长长久久呢?……” 她全身发抖,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们的情谊都消磨尽呢?……为什么在你的心里就只有‘朝朝暮暮’,就不能‘神交心照’、‘相知相惜’呢?即便是我从前对不起你,可是……我后来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说,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他停下动作,看着她的眼睛,吃惊道。 她眼中的水汽,慢慢化成了冰:“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大家都称你是天下第一的‘福将’,每一次,都是靠你的运气吗?你以为平成之役,你连攻两月的城池,守将张越为什么会无故暴亡?…… “你以为代郡之战,你深陷重围,帮你解围的韩珏、韩路两兄弟真的是秋猎路过?……你以为山阴之伏,为你通风报信的人,真的是你父亲的旧交?……” 蒙旭愣了,手上一松,被夜行抽回手去。 她退后两步,抚了抚自己被箍红的手腕,又道:“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韩氏两族为你做了多少事?难道你以为,就真是因为他们跟你特别‘投缘’,所以,谁都不帮就只愿帮你吗?” 夜行的话振聋发聩,惊得蒙旭瞠目结舌,但是,说到乌桓双韩……他就有些不信了。 乌桓双韩出身昭寒宫,这事虽然隐秘,但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像他们蒙氏在北方根基深厚,就颇知道不少内情。因此,之前,蒙旭对双韩帮他的动机,也曾经怀疑过,各方查探,做过不少求证。甚至,他还趁醉酒的时候,分别套过韩珏、韩山两位的话,确定他们两族早已自立门户,没有再听从昭寒宫的调遣。 再说了,韩凌馥、韩夜雪两家,虽然同在乌桓,且同是出自昭寒宫,但是,两家一向不和,时常都会大打出手。他们一南一北,将乌桓一分为二,每年都要兴师动众地干几架。要知道,双韩惯出武将,素有七龙五虎之称。七龙说的是北乌桓的韩凌馥家,五虎说的是南乌桓的韩夜雪家。但这“七”和“五”其实都是虚数,事实上,双韩两家代代出英才,家中的男儿几乎个个都是出色的武将。所以,这样的两家人,每年干仗的时候,场面也是异常壮观。这样的两家死对头,要说他们能听命于同一位主君,就太荒诞了。 夜行这是在 分卷阅读147 诈他吧? 蒙旭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蔑然一笑”,看得夜行心里发凉。 重启昭寒宫的事,夜行不想太声张了,因此,只吩咐给了八大家家主,下面的子弟,甚至是当家主母都是被瞒着的。她今天半夜里被人从床上抓起来,什么信物也没带。如果真是遇到双韩的子弟们,他们认不认得出她暂且不论,即便是认出来了,她什么信物都没有,还真未必指挥得动他们。再加上,她现在这个孱弱的身体状况,这亲真是“认”还不如“不认”。 夜行脸上一慌,蒙旭就更自信了。他上前一步,又来拿夜行的手,这次更没费多大功夫,就捉住了她,把她揽在怀里。 “你不要唬我,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是黔驴技穷了……” 蒙旭没了顾忌,变得更加放肆。他按住她的后脑,强吻住了她的嘴。夜行挣扎无力,被他吻着吻着放倒床上。夜行被他制于身下,殊死挣扎,依然反抗无力,气得整个人都快疯了。 “你今日欺我,此仇来日必报。你我……” 夜行话到半句,嘴就被蒙旭“堵”住了。蒙旭结开夜行腰上的上衣系带,扯开她的衣服,又摸又吻。夜行呼吸失调,渐渐有些失控。蒙旭深喑情场路数,心中窃喜,便更加投入地沉到这场□□中去,正沉迷间,忽觉背心一麻,被一根细细的钢针插入了“至阳穴”,随即昏迷了过去。 这根针上沁着一种.毒.药.,名曰“风傀消”,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意志,受人控制做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昭寒阮氏的毒蛊之术,而是昭寒风家自行研究出的小把戏。夜行被劫走时,凤游一支飞镖打在夜行头发里带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夜行将蒙旭的身体,从自己身上翻下来,回忆起幼年在风家受的教导,将内力击在蒙旭后背“神道”、“阳关”两处穴道上,将蒙旭唤醒,嘴中默默有词。 “命人叫韩珏过来,派他送夜行出营……” 夜行刚说到一半,外面忽然起了骚动之声,远处不断传来兵刃相交之声,零零散散的,像是有人趁夜偷袭军营。 夜行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再将内力打在蒙旭“大杼穴”和“神堂穴”上,一把将蒙旭扶坐起来。 第67章 南北乌桓 蒙旭迷迷蒙蒙睁开双眼,满脸困惑地看了看夜行,呆了一会儿,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叫来门口的卫兵。 “去,把韩珏将军给我叫来。” 卫兵“诺”了一声,赶紧去了。 夜行见“风傀消”生效,微松一口气,连忙到旁边那只大箱箧里去翻衣服。今天的事,蒙旭显然是早有预谋,箱箧里早就准备了几套女装长裙,大多都色彩鲜艳、款式繁复。夜行在里面迅速翻出颜色最深的一套紫棠色镶珠三件套。这套衣服,最亮眼的部分,就是上装配的那件绣金刺银、镶珠缀玉的小披肩。夜行将这闪亮的披肩丢回箱子,只穿了剩下的两件,这厢刚刚扎好腰带,那厢帐外就来人了。 “韩珏,求见公子。” 好快! 夜行还没找到鞋,情急之下,只好先慌忙套上了蒙旭的鞋,用绳带拴一拴,然后,才小声命令“傀儡”,把韩珏传进来。 韩珏,身材高大、体型修长,肤白面净、眉清目朗。因昭寒宫的八大家的人,对于家族继承人择偶配婿,一向都有着极为严苛的规定,所以,多代衍袭下来,生出来的孩子们,也大多都是韩珏这个风格的。 夜行小时候,曾在北乌桓住过半年,跟韩珏韩三哥时常拌嘴打架,不过,因时间过去太久,两人都长大了,所以,早就已经认不出对方的长相了。 傀儡木愣愣地吩咐韩珏:“将阿行送出军营。” 韩珏看了夜行一眼,对于蒙旭明显的异常举动,一点都没显得吃惊。他迅速向着“蒙旭”拱了拱手,带着夜行就往出走。 对于他这个异常“痛快”的举动,反倒让夜行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没多问,跟在他的身后,快步往出走。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夜行出了军帐才发现,原来韩三哥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一次蒙泰兵发京城,南北乌桓作为蒙氏的盟友,也都派出了人马。他们派的“兵”不多,每家都只出了一千骑兵,但“将”却不少,北乌桓来了韩珏、韩路、韩笑、韩巍四兄弟,南乌桓来了韩骏、韩山、韩勇三位大将。 北乌桓的另外三位将领,此时正在帐外侯着,一见韩珏带着夜行出来,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分前后左右把夜行护在中间,一起快步往外走。刚走出十几步,就被人迎面拦住了。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脸上骨架突出,眉骨、颧骨、下颌骨都向外支棱着 分卷阅读148 ,面相有点凶恶,正是昨天夜里亲手擒住夜行的——青州岱宗靳师傅。韩珏带着夜行往外走,负责在帐外看守夜行的蒙泰近卫们,都觉得此事非常奇怪,于是,就派人飞速禀告了靳师傅。靳师傅这样,才带着人赶来阻拦。 “在下乃是奉三公子之令,送阮姑娘出营。”韩珏不卑不亢,理直气壮。 靳师傅眯眼看了看夜行,冷笑道:“我们耗费那么大功夫抓回来的人,公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走?今天晚上有刺客袭营,搞不好就是冲着阮小姐来的。韩珏,你可别是吃里扒外,跟刺客一伙吧?” 韩珏轻蔑一笑,冷冷道:“你不信我的话,自可去问公子。拦着道儿算什么?!让开!” 韩珏大步向前,靳师傅伸臂相挡,寸步不让。忽然,韩珏背后闪出一个人影,仗剑冲了上去。 “我家的道儿你也敢挡,活腻了吧!” 冲出去的人,是韩珏的六弟韩路。韩路剑术高超,对着靳师傅一顿狂斩,把他逼得一连退出七八步。靳师傅把道儿让开了,韩珏就带着一行人,继续往营外走。而这一回,刚刚还没走出两步,就遇到了一头更厉害的“拦路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乌桓的大将韩山。 因南北乌桓一向不和,几乎只要见面,就算不打起来,也一定得吵起来。两家都惯于无事生非地找对方的晦气,因此,当今天韩山无意中看到韩路跟靳师傅动上了手,岂有不来凑热闹的道理? 韩山人如其名,长得就像一座大山一样,他往韩珏身前一站,那可是以一当十,非靳师傅可比。韩山将胳膊往两边一伸,幸灾乐祸地接替了“靳师傅”的工作,找茬道:“几位将军这么着急忙活地,怎么跟做贼似的?这是要干啥去啊?” 韩笑、韩巍一左一右跳出来,齐刷刷拔出长剑,要跟韩山动手。 韩山大笑道:“哟,连脸都不要了,打算二打一吗?哈哈,老子不怕!” 韩山腰下佩着一把青锋重剑,有九尺多长、五寸多宽,重达八十多斤,挥舞起来声如风雷,威力惊人。韩笑和韩巍一起向他挑战,正和他心意。就见他,二话不说,就把重剑抽了出来,拉开架势就向韩笑和韩巍发起了攻击。 韩山一剑挥出,带起一团光晕。韩笑毫不怯弱,迎剑相格。双剑相交,“铛”地一声,在暗夜之中迸起一簇火星。 “韩山!住手!”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吼得韩山一愣。眨眼之间,那个瘦小的身影,就已从远处奔至近前。 “你真是想死啊?” 凤游一跳两尺高,精准无比地揪住了韩山的耳朵,用力一拧。韩山不敢反抗,只能惨叫一声,被凤游揪得弯下腰来。凤游右手揪着韩山的耳朵,左掌伸出,对着韩山的脸“啪啪啪啪”连扇了四个耳光。 凤游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蠢货!有眼无珠,就是个瞎子!” 凤游话说完,“啪啪啪啪”又是四记耳光,把韩山脸都打肿了。 “妹妹别光打我,告诉我到底哪儿错了?” “你哪儿哪儿都错了!你这个蠢货!” 凤游扬手又要打,吓得韩山急忙用手捂脸。凤游这才放开他。 韩珏冲凤游点点头,带着夜行、韩笑和韩巍加快速度赶紧走。凤游拽上韩山,跟在后面。 凤游一指夜行,低声对韩山道:“她要是出了事,你我都别想活了。你哥要是不把你吊树上打死,我就不姓‘风’!” “啊?”韩山傻眼了,困惑道,“她到底是谁……” 凤游又是一抬手,吓得韩山赶紧用手捂嘴,再也不敢多问了。 一行六人顺利通过蒙氏大营,进入南乌桓的营寨附近。韩山的哥哥韩骏,已经闻讯带着弟弟韩勇迎了出来。 韩骏和韩勇见到夜行,连忙施礼:“在下是韩凌耀第四子韩骏,这位是我的九弟……” 夜行一拂袖子,打断了他的话。 “快给我备马。” 韩骏急忙命人牵来一匹马,交给夜行。夜行毫不客气,跳上马背,立刻就策马扬鞭,一路向西。七韩加上凤游,一共八个人,一起运起轻功在夜行后面跟着。眼看她已经离开军营外寨,就要跑远了,却一点也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韩珏实在忍不住了,就加快速度追了上去,拦住了夜行的马头。 “主君留步!” 夜行脸色一沉:“我不是你们的主君!” 韩珏急忙跪下去,五体投地,叩首道:“月前,我大哥韩殊已经回来了,我替母亲谢过主君救助大哥之恩。我爹说昭寒宫已经散了,再没‘主君’一说。但我母亲说:除了昭寒主君,没有人能让我爹回心转意、收回成命,答应让我大哥重入韩门;也没 分卷阅读149 有人能够一次把我爷爷、我爹和我二哥都给打了板子。” 凤游闻言,也跟过去给夜行跪了,叩头道:“我爷爷他们也总说,昭寒宫已经没有主君了。可我去年偷偷跟踪我哥,看到八大家家主齐聚董家以后,董叔叔亲自行刑,打了韩家三代和薛叔叔父子的板子。” 到这时候,就连最愣头青的韩山,都明白了夜行的身份,心说:难怪啊!他爹韩凌耀和哥哥韩夜雪,明明一直都被家规禁足于“山海关”外,去年居然一起进了一次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韩山是个实心眼儿,他没有别人那么多顾虑,一旦他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立刻就非常自觉地跑过去跪在凤游旁边,磕头“拜主君”了。 他......应该是没想起来,昭寒宫有一个“君不召,臣不觐”的规矩。 不过,一旦有他带头,其他人心里压力就小多了,立刻整齐划一地在夜行马前跪了一排,“砰砰砰”地磕头,一起“拜主君”。 夜行眉头直跳,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都起来吧!”夜行命令道,“这件事,你们‘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但不要再往外传了。八大家现在都过得挺好,我自己也活得挺自在,大家各自为政挺好,你们没事儿就不要烦我了。” 夜行命令大家闪开,打算策马离开。 “主君身上有伤,还是让我们护送你回城吧?”韩珏道。 “我不打算回城,身上的伤也不碍事。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无须大家挂心。” “那你打算去哪里?” 夜行想了想:“我还没想好,不过,能去的地方很多,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凤游跳了出来,大声道:“求主君留小游在身边伺候。” 夜行摆摆手:“不必了。” 然后,她看了看剩下的人,又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们就退下吧!我习惯于独自行走江湖,人多了反而是个累赘。” 夜行将马鞭在空中一扬,大家只好让在一边,眼看主君行将离去,韩骏忽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叫住了夜行。 “主君!”韩骏跪在地上,抱拳道,“如今天下大乱,正是群雄逐鹿、问鼎中原的时候,主君对天下,难道就没什么想法吗?” 夜行摇摇头:“我志不在此,无意天下。” 韩骏闻言,显得有些丧气,郁郁道:“我们双韩两族,生而为武。全部子弟自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学苦练,为的就是长大后,可以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可现如今,我们却只能退居关外,看别人的热闹,实在有点……” “有点‘牢骚’是吧?”。 “臣下不敢!”韩骏赶紧磕头。 夜行想了想,觉得这个‘牢骚’,估计韩凌馥和韩夜雪肚里都有,只是不敢跟她提罢了。“无令不入山海关”,这是当年外公定下的规矩,放到现在...... 夜行又想了想......翻身跳下马背。 夜行伸手在自己的白色里衫上,撕下两块白布,然后,咬破手指,在韩骏的背上,分别给韩凌馥和韩夜雪写了两封信。这两封信的内容一模一样,都只有十二个字:兵欲动,需问梅。关可入,宜慎行。 夜行把两封血书分别交给韩珏和韩骏,然后,就责令众人不许再送,孤身一人,策马驰入暗夜之中。 第68章 错过 阮夜行策马走了。大家看着韩珏和韩骏手里的血书,都万分欣喜,八个人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对策。 韩珏:“我打算明天带人回乌桓,你们以为如何?” 韩骏:“要走今夜就走,不要等到明天。现如今主君已经跟蒙旭闹翻了,咱们留下没有一点好处,赶紧走!” 韩珏:“好。那大家先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一刻钟后,你我去跟蒙泰辞行。” 韩骏:“那须寻个什么借口呢?” 韩珏:“借口?咱们昭寒宫还需要什么借口?!以前八家分治,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以后还用怕他?” 韩骏:“这……能行吗?” 凤游跳出来拍了拍韩骏的肩膀,笑呵呵道:“你怕啥?有了主君的手令,以后咱们就可以管岳伯伯要雷火了,还有薛家的情报,再不济,还有主君的毒蛊之术。你知道十常侍都是怎么死的吗?主君想让谁死,谁就活不了。我哥说过,主君之所以总喜欢独来独往,就是嫌咱们拖累她。” 韩山听后很不服气:“拖累她?就她那小身板儿,病怏怏的,还能轮到咱们拖累她?” 凤游一个白眼儿,又是一扬手。韩山 分卷阅读150 一缩脖子,依然不服气。 “暗算!那是暗算!再说了,先下手为强,主君只是吃亏在没有防备而已。我哥说过,昭寒阮氏的毒蛊之术,虽然不能决定‘谁当皇帝’,但能决定‘谁当不了皇帝’。‘死人’总是不能做皇帝的,对吧?” 韩山直咂舌:“得了,你也太崇拜你哥了!风凌远说什么是什么!你都信!” 凤游一伸手,又揪住了韩山的耳朵,痛得韩山“哇哇”大叫。 凤游拽兮兮道:“唉?你这个人怎么不长记性呢?老跟我犟嘴!……” 韩骏伸掌,把凤游的爪子从韩山耳朵上拍开,瞪了他二人一眼,转头对韩珏道:“就算不怕他们,也总得有个说辞。” 韩珏想了想:“就说家主召我们回去,我不信蒙泰还能说什么。” 韩骏点点头:“就这么办!” 大家主意拿定,分头回去收拾,一刻钟后,韩珏和韩骏顺利在约定地点碰上了头,同来的还有看热闹的凤游,和被拉来看热闹的韩山。这四人步履如飞来到蒙泰大帐前,韩珏和韩骏一起进去向蒙泰辞行,凤游和韩山则等在大帐外面,一边竖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一边东张西望地四处“看风景”。 正在这时,忽听蒙旭军帐附近警声大作,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把那一片照得亮如白昼。远远地,只见一个黑衣剑客,被蒙军的各路高手重重包围,而且还不断有人赶过去增援。 “抓刺客呀!” 军士们敲着锣,纷纷往那边赶,都想拥过去看看,这一个神出鬼没,让大家搜了一晚上的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凤游是个最爱看热闹的,见状拉着韩山就往前凑,待走近了,才终于看清楚了。只见团团包围圈的中央,一名黑夜剑客,一人一剑,独战二三十名武林高手。此人武功高得骇人,即便身处此等险境之中,依然可以游刃有余、进退有度。原来,并非是众人将他围住,而是他想要攻进蒙旭的大帐,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拦着不让他进去…… 天啊,这武功…… 凤游脑中灵光一闪,推了一把身边的韩山。 “快!快去帮他!他是老宫主给主君聘的夫婿,是咱们昭寒宫的女婿!”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韩山听傻了。 凤游觉得一句两句跟他解释不清楚,眼见包围圈的人群越聚越多了,她非常着急,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韩山。 “快去!快去!听我的错不了!你快去救他!”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铁人啊?这个阵势,我怎么救得了啊?” 凤游一拍脑门,心说:是啊!这么多人围攻,韩山冲进去,也多半变筛子了。 凤游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小声道:“救不了他,那你可以救我啊!” “什么?” 韩山大惊,不明白凤游是什么意思。 却见凤游将一双柔荑拢在唇上,冲着黑衣剑客的方向,大喊道:“春浮花影孤雁还,一双鸳鸯枕,半床空……” 黑衣人身形一滞,转头向着凤游的方向看了一眼。 凤游又喊道:“晓梦秋盈霞满面,泪空流,倦厌理卷日伏床……” 这一下,可彻底把黑衣人引过来了。只见他旋身撤剑,一步就从人群顶上越了出去,向着凤游的方向,飞纵而来。黑衣人背后乌泱乌泱,追捕的人群看不到头。 凤游被吓得拽上韩山夺路而逃,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大声背诵:“日也忧卿,夜也思卿……” 韩山脸一红,生气地问:“你这说的是啥?” 凤游顾不上给他解释,只管拉着他狂跑。 “晨闻卿有离别意,伊人如煌,我愧如荒……” “此生无缘长相守,寸断肝肠……” …… 等她背到“唯赴彼岸绝胜火,奈何桥头意差人。”的时候,两人已跑到了南乌桓的军阵,黑衣人也追了上来。 凤游二话不说,从军士手里“抢”过三匹马,她跟韩山一人一匹率先跳上马背,向西疾驰,那黑衣人便骑了第三匹马,很快便追上了他们。 此时,他们三人距军营已有一段距离,凤游这才转头对着黑衣人一抱拳:“小女子是昭寒风氏风寒瑾之女——风游游,我哥哥是风凌远,去年在万梅山庄附近,他给主君和你送过一支翡翠簪的,姑爷,你还记得吗?” 这一声“姑爷”唤的,令黑衣人全身都抖了一抖。凤游一番话,让他忆起河边那个一身白衣人的吹笛人。 他冲凤游点点头,问道:“夜行呢?” 分卷阅读151 凤游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来寻妻的。我家主君半个时辰之前刚走,她没说要去哪里,但是走的就是这条路,咱们追追试试吧!” 黑衣人对风游游的话将信将疑,一眼被她瞧出了端倪。风游游解下脖子上的一只翠绿色的玉佩,凌空抛给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里一看,除了有昭寒冰花徽章,上面还刻着风游游的名字。 风游游一指韩山,向黑衣人道:“他是昭寒韩氏韩凌耀之子——韩山,他也有昭寒玉佩,我让他也解下来给你瞧瞧。” 风游游冲着韩山一招手,大声道:“快把你的玉佩给姑爷看看,要不然他不肯信我们。” 韩山心想:凭什么啊?他算老几啊?凭什么我们得拿信物给他…… 风游游瞪了韩山一眼,打断了他的心理活动。韩山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玉佩摘下来,也给黑衣人抛了过去。 这样的玉佩,其实他也有一块,那是阮夜行当年嫁他的唯一嫁妆。当时,他觉得这嫁妆实在太寒酸了,于是,随手一扔,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后来再找也找不到了。 原来,它……是昭寒宫的信物…… 王珩觉得很失落,他看了看风游游和韩山的玉佩,又把玉佩还给了他们。 脚下的这条路,向西有两个去向,一个去往陈仓,一个去往梁州。三人三骑向西追了两个多时辰,风游游虽然是个寻踪觅迹的高手,但也没寻到半点踪迹,最后只得先在槐里找了家客栈歇脚。风游游信誓旦旦说:只要到了白天,她自有办法寻到主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风游游就独自出门去了,到辰时带回来一个人。此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身穿一套墨灰色布衣短褂,长得五官平平、相貌平庸,有一张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大众脸。 “这是薛亮,”风游游向韩山介绍道,“他说,阮氏不比旁人,要想寻她,至少需要三家的玉牌。现在咱们只有‘风’、‘韩’两块,还差一块。” 韩山傻呵呵的,对昭寒宫的事都不太懂,他没明白风游游的意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风游游叹了口气,道:“姑爷手里应该有一块……” “哦……” 风游游看韩山还傻站着,忍不了了,指着王珩的房门,对韩山叫道:“他到这个时辰还没起,你倒是进去管他要啊!” “啊啊啊……” 韩山大梦方醒,赶紧转头去砸王珩的门。门里静悄悄地没动静,过了很久,才听到木床响动的声音。王珩步履沉重地来到门边,一开门,就把韩山吓坏了。 他脸色乌青,全身浮肿…… 风游游一见,大惊失色,率先一步冲进屋子。她顾不得男女大防,抓住王珩,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就见他左侧小臂上有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应该是昨天混战中,被毒针刺伤了。 这毒来势汹汹,风游游认不清毒源,无法破解。但是,她听说,青州岱宗有一味.毒.药.,名曰“千花毒”,是百毒之首,极其难解。若真是被姑爷遇上了,那可就难办了! “咱们得赶快找到主君!”风游游道,“姑爷,你的玉佩呢?我们需要你的玉佩,才能差遣薛家的人。” 王珩摇摇头,沮丧道:“我的玉佩早就丢了……” 什么?! 风游游、韩山、薛亮闻言,都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弄丢呢?!还是风游游多智,她早听说主君和姑爷有些嫌隙,所以就没再追问了。 她转过头,对薛亮道:“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是只有找到主君,才能救得了姑爷了。薛大哥,把你的玉佩接我们用用吧!那样我们也能凑足三块。” 薛亮显得有点尴尬:“我爷爷薛夜璟是薛家继承人,但我的叔伯们天赋差些,所以,薛家下一代的家主,就传给了三爷爷那一门的五伯父薛晓枫。所以,这昭寒玉牌,我父亲和叔伯们,是每人一块的,但到了我这一代,就没有了。游游妹妹如果想借,那我得到陈仓去寻我的父亲,最快来回也得两天。” 风游游想了想:“那就不如去找韩珏……韩山,你现在就赶紧去追韩珏……” 韩山站起来就往外走,又被风游游叫住了。 “不行,还得我去。你去韩珏未必能把玉佩给你!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姑爷吧!” 风游游留下一瓶解毒丸,嘱咐韩山每个时辰给王珩喂一颗,缓解毒性发作。然后,又千叮万嘱,要王珩务必卧床休息,千万不要起床活动,然后,才奔下楼,跳上马背跑了。 第69章 归乡 风游 分卷阅读152 游心急如焚,一刻不停、纵马飞奔,刚跑出去十里路,就见迎面行来一匹枣红马,马上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一头长发如瀑,在发尾处松松扎着一根紫色发带。 女子神色恹恹的,显得情绪低落、精神萎靡。可是,风游游一见,却激动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主君!……” 风游游冲过去,下马抱住了女子的大腿,凄惨道:“姑爷可能中了千花毒,快不行了!” 姑爷?…… 夜行愣了,没明白风游游在说什么…… 可是,待她听完风游游声泪俱下的叙述,脸都绿了。 “哪有什么姑爷?!不准乱叫!” 夜行把风游游训斥了一顿,但是,听说王珩闯营中了剧毒,人还是得救的。 两人拍马回到客栈,风游游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令韩山和薛亮喜出望外。王珩虽然重了剧毒,四肢活动迟滞了许多,但其实精神还可以。他一见夜行就特别激动,猛地坐起身来,一直都死气沉沉的脸,也焕发出了光彩。 现在的他,皮肤乌青、眼窝深陷,即便是浮肿的身体,依然掩不住他那消瘦的身形。她从来没见他这么憔悴过,除过身上的毒,他好像还生了一场重病,长久不愈。 她把他按倒床上,给他切脉诊病。他心潮澎湃,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弄得夜行直皱眉头。 “你放松一点,不要这么激动。深呼吸……”夜行蔼声道。 王珩依言呼了两口气,但是心情依然无法平静。 夜行伸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胸口,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陪着你,你先放松点,这样才能帮你诊脉。” 夜行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温柔、足够体贴了,哪里想到,她这么一说,正触动了王珩心中的痛处,情绪就更加无法平复了。夜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风游游叫进来,管她要了一粒“安神丹”,喂王珩吃下,待他熟睡后,才终于帮他诊了脉。 王珩前段时间,一连生了几场大病,身体状况很不好,昨夜中的这个“千花毒”,又是个不好对付的,只能慢慢调养。夜行只好开了张药单,遣薛亮去陈仓找小四,搬了一大箱丸药回来。她在槐里给王珩调理了三天,待药来了,就找了一辆马车,载着王珩回荆州修养。 他们路上慢慢幽幽走了一个多月,其间,薛亮传来消息,说:王珩离开后,荆州兵马又坚持了五天,就退回许州了。蒙氏大军围攻京城二十多日,攻破城墙。战乱之中,小皇帝患病驾崩,穆赫带着南诏兵马南撤,退回南诏去了。 行至上庸,荀牧、郭贤又带领众谋臣和将领,出城三十里迎候公子。赵宁、甲辰、方幽晓、金风晓也跟着来了。荀牧向王珩禀报说:庆帝遗腹子顺平王元锋,已携家眷逃至荆州,因他已是大魏皇室最后一脉,因此,王坚打算扶他称帝。以王珩目前这个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其他的事情,都有些顾不过来。荀牧和郭贤也没敢多叨扰公子,就赶紧先护送公子回城了。 剩下这一路,又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荆州楚平侯府。夜行陪着王珩,又重新在暖泉殿住下了。王珩看夜行又开始看书,暂时没有丢下他离开的意思,终于放下一点心,精神一松,身体也恢复得快了不少。 十日后,元锋在荆州登基,改元为“建康”,封荆州太守王坚为太师,王坚长子王瑜为大司马。荆州每个人都加官晋爵,连王珩手下的谋臣武将都封了官,却唯独没有王珩的份儿。不仅如此,王瑜还趁着王珩生病的机会,建议王坚收了他的兵权。 荀牧、郭贤、程琦、许进、何琳等十几位谋臣,再加上卢义、夏侯逊、王文元这三位将军,正在外书房跟王珩商议对策。春兰按照“夫人”的吩咐,给王珩送了药,并要求公子吃药后回房小睡半个时辰后,才能下床活动。王珩听话地把药吃了,但春兰一连催促了两次,要求公子回房,王珩都无动于衷,春兰便只好回内宅去了。 郭贤跟荀牧对望一眼,对王珩道:“主公再不回去,夫人估计要寻过来了。” 提起他的内事,王珩只觉比这外事还要棘手。夜行去京城走了一遭,回来后,跟他比从前更疏远了。他觉得,夜行像是随时想走,这让他非常发愁。王珩并不是一个随便将心事外露的人,但是,这些谋臣武将跟随他太久,再加上他之前害病那么厉害,又兴师动众发兵京城,所以,大家对他的心思,都心知肚明。 荀牧道:“如今之事如此棘手,主公何不请夫人帮忙,想想办法呢?” 王珩一头雾水,请教道:“先生,此话怎讲?” “昭寒阮氏,在江湖上声名很盛,夫人应该有些常人不及之手段,主公何不借助夫人之力,帮大家排忧解难呢?” “这绝对不行!她……”王珩说到一半停住了,又 分卷阅读153 道,“事情再难办,我也不能利用她。” 荀牧笑了:“我知主公是想留住夫人,可是,可不该是这么留的。” 王珩被荀牧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虚心道:“请先生明言。” “夫人并非寻常女子,可不是千娇万宠就能哄得住的女人。主公想想看,夫人前一次是为何进京,这一次又是为何肯跟主公回来呢?” “这个……” 王珩瞬间醍醐灌顶,明白了…… 王珩的外书房,坐了整整一屋子的人,却没一个人注意到,在书房侧窗的窗棂顶端角落里,正支着一架小小的木色纸篷。这纸篷虽只有鸽蛋大小,但造型却极其精致巧妙。四只可折叠的细小木腿,将顶端的油纸撑开绷紧,油纸中心粘着一根细长的丝线,从外书房的侧窗,一直拉紧了延伸到西厢房的房顶上。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只木杯,此时,这只木杯正被一只白嫩的手拿着,罩在耳朵上偷听。 春兰急匆匆跑回内宅向夫人禀报,夜行正把自己关在一间药室里鼓捣东西,闻言放下手中的银针,随春兰到外书房去找王珩。夫人一出垂花门,又是呼啦啦一大票丫鬟婆子跟着。夜行很烦王珩搞得这一套,尤其是,现在这后院里,又多出了一个她此生最讨厌的人。 这人已在药室门口等候多时,见夜行从药室里出来了,就迎上前来,先是有板有眼地行了个万福,然后,才低垂眼皮恭恭敬敬地张了嘴。 “大奶奶送来的请柬,奶奶还需接一接。虽说只是逸哥儿过生日,但逸哥儿是王家的长孙,老爷跟太太都最看重的。大奶奶也亲自过来给奶奶送了两回请柬了,奶奶不该这么托大,连见都不见一面,实在是太不给大奶奶面子了。 “少爷从小就待人冷淡,也不爱往老爷、太太跟前凑。奶奶你又任性,非要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以来,要不是我时常回府在老爷、太太跟前孝敬着,王家怕是早就把咱们二房扫地出门了。奶奶啊,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外面的事都管不过来。这家里婆媳亲厚、妯娌和睦的事,原就是奶奶份内的事儿,你不能总是这样不闻不问、东推西挡的。近几年来,少爷跟家里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疏远,奶奶你都回来了,也该为少爷分点忧,好的不说,至少别把跟大奶奶的关系搞僵吧?……” 这个“讨厌人”没完没了,夜行抬了好几次手,想打断她的话都没成功,只好脚下快走,尽快离开她的辐射圈。夜行这一走快了,这一帮丫鬟婆子们脚力如何立刻就分出了高下,其中有两个婆子和四个丫鬟,看着眼生,平常一向都见不着的,这个时候,忽然脱颖而出,一看就是身负武功,且功力不弱的。 夜行脑中忽然想起了王珩的“珩”字…… 在江湖上混,遇上名字里带“玉”的,一般都得多几分小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高人,名叫“云玉奇”,武功盖世,如入神境。他想把自己一身本事传给自己的后人,却发现,要想练成他的武功,除了需要多出常人百倍的努力,还需要他身上的一点天赋血脉。可是这份天赋血脉的传承,不仅非常稀缺,而且还很是隐蔽。除非是将他家传的武功,修习到一定境界,否则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这可差点难坏了云玉奇的后人们,曾经有好多代,云氏都差点绝了。再后来,为了保住云家的天赋血脉,后人们就不再将传人限制在儿子中间,而是将出嫁的女儿们也纳入进来。可是,如此一来,传人的姓氏就不一定是“云”了,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云玉奇的后人们只好想出一个新办法,在孩子的名字中加上一个“玉”字,作为标记。 这,就是“云尧世家”。 夜行记起,从前在王珩府里,遇到过的两个拦着她不让走的云尧世家的人。再看这两个婆子和四个丫鬟的身手…… 好吧…… 夜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阿翁真是给她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啊…… 夜行来到外书房门口,小侍通传了一声,她就迈步进去了。外书房里这一屋子的文臣武将,有一些是她见过的,剩下的一些就对她特别好奇,全部都瞪着眼睛死瞅着她,想看看这鼎鼎大名的“夫人”是何许人也,能把主公和蒙三少迷得晕头转向…… 夜行自问:长得一般,气质一般,品性下等,脾气下下等……蒙三少能看上她,是因为“麻石散”;王珩能看上她,是因为……是因为什么呢?这对她就是一个迷…… 她知道,她让这些来看热闹的大家伙儿失望了。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被人品头论足的感觉,所以,脸色上就不太好看。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今天这心情看起来就更糟糕了。 王珩慌忙道:他很快就好。夜行没说什么,在角落里拣了根凳子坐,皱着眉头监督他们把最后的一点问题商讨完,然后领她的病人回去。 b 分卷阅读154 r 这一屋子的谋臣,都是有心机的,今天来的几位将领,也都是武将中有韬略的人。大家一起“算计”“夫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滴水不漏,替主公把各种苦水从各种角度“状似无意”、“深入浅出”地倒了一顿。 夜行虽然聪明,但她的聪明全用在“做实事”上了。她平常不大爱跟人打交道,因此,对于人和人之间的算计防备心不大。今天,她被这么多的人一起算计,起初她神游天外,并没有听大家说话,待得后来有那么一句半句钻进了耳朵里,再把他们剩下的话稍稍听了一点,就觉得越听心里越不痛快。 王瑜这倒是几个意思?想明抢吗?王坚老糊涂了?耳边风吹多了吧? 夜行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行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身体早点养好了,才能有更多功夫办事。他歇半个时辰就可以了,你们也都先休息一下。春兰!给大家上点心茶水,好生伺候着。” 王珩小声抗议:“再等一小会儿就好……” 夜行是个大夫,可没有跟病人讨价还价的习惯。她两步绕到书桌后面,捉住他的手,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王珩的脸有点红,放弃抵抗,乖乖地被夫人领走了。 这俩人前脚刚出门,荀牧、郭贤、程琦就都笑了。 卢义:“苦肉计顶用吗?” 郭贤:“你没见夫人脸色多难看吗?” 夏侯逊:“不高兴也没用,大公子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贤:“夫人能多体谅主公少生事端,就算帮了大忙啦。” 夏侯逊长叹一声:“主公是人中之龙,处处都好,可偏偏就是对男女私情太看不开,英雄气短啊!” 荀牧摇摇头:“主公若非重情重义,我荀牧也不愿追随左右。” 郭贤和程琦一起点头:“正是此理。” 夏侯逊:“话是不错,可是,以主公如此之英俊潇洒,让多少女子慕之如狂,为何……就不能选一个容易点的美人,非要喜欢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女人呢?” “惊天动地?……”荀牧想了想,点点头,“夏侯老弟说得不错,还真是惊天动地。哈哈哈哈……” 荀牧忽然大笑起来,郭贤、程琦、许进会意,都跟着笑了。卢义、夏侯逊、王文元三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大家笑从何来。 许进笑道:“将军想想看,当年何太后一手遮天,弑君专权,多少诸侯敢怒不敢言,完全动不了她,可她还是倒了啊!将军好好想想吧!” “啊……啊……这样啊……” 第70章 蛮横 夜行领着王珩出了外书房,回暖泉殿的路上,又碰上了候着她的“讨厌人”。 “讨厌人”扳着一张脸,盈盈一拜,有意要当着二少爷的面,“教一教”二奶奶。一来可以找个帮凶,二来可以让二少爷对比一下,二奶奶是多么地任性,而她自己又是多么地贤惠、多么地识大体、多么地为他着想…… “大奶奶又来了,请奶奶上逸哥儿的生日宴上去玩玩。就是个家宴而已,奶奶何必这么不给面子?大奶奶都亲自来两回了,奶奶好歹也该见一见,可别因着大奶奶脾气好,就老这么摆架子。” “讨厌人”表面上低眉顺目的,却总是用眼睛瞟少爷,一个劲儿地给少爷使眼色。 王珩张了张嘴,声音特别小:“夜行啊……” 夜行“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都给我闭嘴!一个一个地都特别爱教我!十年了,这毛病都没改,还当我是你们王家受气的小媳妇吗?琉璃!以后你再要敢‘奶奶长奶奶短’地瞎叫,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做个哑巴!” 夜行瞪了王珩一眼,甩开他的手,只管自己前头快步走了。王珩和琉璃眼神交流,让她先忍着,然后,才赶紧去追夜行。琉璃看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双拳紧攥,硬压着把心头火按下去。别看王珩没给她名份,可在这楚平侯府,谁不知道,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哼,孰高孰低咱们走着瞧! 夜行气鼓鼓在前面走着,王珩灰头土脸地在后面跟着。他想拉她的手,试了几次,都够不着。夜行将他领回暖泉殿,安排他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就转身走了。 “我不困,睡不着。”王珩可怜兮兮道。 夜行回身看他,余怒未消:“那就闭上眼睛,老实躺着。” 王珩听话地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又睁开了。 “你不要生气啊……她 分卷阅读155 就是那样的人……” 夜行眉毛一竖,回身坐到床边,用手去拂他的眼睛,强迫他闭上。 “睡觉!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了!” 她话里都是火气,让他心情更加忐忑。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脸上轻轻地蹭,求饶道:“不生气吧,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她,都让她搬出去住了。是因为我这次生病比较重,她才非要搬回来的。我母亲去世以后,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我总不能……” “好了!” 他越解释,她就越生气,猛地把手收回去了。 他忽然坐起身来,出手如电地逮住了她的双手,拉至近前,很认真地检查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有些是新疮,有些是旧伤。 “你为什么用针扎手?” 她用力地想把手.拔.出.来,甚至都用上了内力,都未能成功。 他表情凝重,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严肃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你骗我!” “我没有!你放开我!” 她大力挣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他只好放开她,但一双眼睛却盯着她不放,想从中探寻出什么。 她搓了搓泛红的手腕儿,很生气:“我早就不是你的妻子了,你没资格管我!你不要这么多事,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王珩本来挺有气势,可被她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泄了气,整个人都颓了。他最怕她说这种话,最怕想象这些年来她同别人在一起的生活。他觉得心好痛……连呼吸都困难了。他隐隐觉得,他是留不住她的,等他身体一好,她就会离开他…… 他特别难过,觉得眼角发酸,脸上就快撑不住了。为了掩饰情绪,他干脆躺倒下去,翻身朝里假装睡了。 夜行万没想到,王珩一句话受不了,反应就能这么大。她自忖并未说错什么,觉得他受不了是他的问题,跟自己没关系…… 可是,就这么走了吧…… 她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转身要走…… 王珩忽然出声,闷闷道:“我睡不着。” “我给你拿颗药吃?” “我不想吃药。” “那你想怎样?” “你陪着我吧……” 他的声音特别低,显得非常可怜。 她想了想,坐到了他的床边。他就立刻翻身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倒到床上,双手双腿把她抱紧了,搂在怀里。他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嘴唇…… “你是我的……”他说。 她向旁躲闪,这动作极大地刺激了他,令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放开了她,翻身向里,一声不吭地面壁。王珩这个人,武功好、身体壮,人又聪明,总给人一种天纵英才、刚强果敢、沉稳可靠的感觉……可是,他忽然软弱了……这也太不让人习惯了。夜行感觉怪怪的,自己都没明白是出于什么动机,居然从背后伸手过去,抱住了他。 他身体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翻回身来,重新抱住了她。他攫住她的嘴唇,用力地亲吻起来,情到深处,就不自觉地去拉扯她的衣带…… 好不容易,她找到机会喘一口气,终于可以说话了。 “你该睡了。吃了‘伏魔散’一定得睡一会儿,否则浪费了药性,影响了疗程,就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他情如炽火,特别不愿意停下来,她只好软语哄慰:“你乖乖睡了,晚上我赔你。” 他看着她,情眸蒙着一层雨雾,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使他英俊中充满邪魅,显得特别迷人。 他不信她的话,因为每次她都这么骗他。 她会意,保证道:“这次不会,我一定说话算话。” 然后,为表诚意,她探身主动亲吻了他的嘴,这让他终于好受一点。 他从来不跟她较劲,因为知道较劲也赢不了她,所以只好被迫收收心,闭上眼睛努力睡觉。她很体贴,侧躺着靠着他,还将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安心。被她这样拥抱着,让他非常享受,全身放松,没过多久,还真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朦朦胧胧听到远处有脚步声走进,就想睁开眼睛,正在这时,却忽然感到身上那只柔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他就像是小婴儿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正被温柔地哄着睡觉,这种强烈地被人爱着的感觉,他已经好多年没体会过了,这幸福既浓郁又真切,把他的心都占满了。他把头往她身上靠一靠,又幸福地睡过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 分卷阅读156 他感觉身边的人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醒来吧,歇一会儿就好了,不要睡太久,睡太久会头痛的。” 他感觉她坐了起来,起身到外间去了。 春兰正在外面候着,大约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站在门外一声不敢吭声,但脸上可是特别不淡定,一见夫人出来了,就慌忙屈一屈膝,向上回禀:“家里的大管家王志,来替老夫人传话,让你跟公子晚上回家,全家吃个便饭。” “跟他说,王珩病着出不了门,这饭就免了。” “这个……”春兰站着没敢动,哆嗦道,“夫人……老夫人不是跟你商量,她是叫你过去。” 夜行沉下脸:“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去回!都想跟琉璃学着,来教训我是么?” 春兰吓得赶紧跪倒,给夜行赔罪。不过,她这罪赔得不诚恳,因为她依旧没按吩咐去做,而是眼睛不停地向里屋瞟。她觉得,琉璃姐姐说得不错,夫人是个不讲理的,喜欢胡闹任性!但公子不是啊!公子还是明理的,不会瞎胡来。 果然,王珩披上衣服出来了,他把春兰扶起来,温和道:“除了逢年过节我主动回去,家里难得想得起我。今天既然老夫人叫我们回去,夫人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你去跟王志说,夫人身上不舒服,晚上我一人回去。” 春兰“诺”了一声,躬着腰、垂着眼皮、一脸恭谨倒退出去,直到出了门,才转过身。她的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满脸都是鄙视。这位夫人又蛮横、又矫情、脾气暴躁、又不会做人,她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觉得公子一腔痴情真是瞎了眼。她心中替公子不值,暗暗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王珩能感觉到,府里的下人对夜行颇有微词;更能感觉到,夜行对他这里的生活非常不满意。但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化解这些矛盾,而琉璃又显然在其中没起什么好作用。他觉得双方都让他头疼,当然最怕的还是夜行不高兴会离他而去,所以,只能加倍卖力地哄着她,可偏偏她又是最不好哄的人,连靠近一点都要用掉他全身的力气。 原本因为午休时亲昵而产生的幸福感,快速被眼前的焦虑给冲散了。他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夜行,拉着她的手,搜肠刮肚地想出各种甜言蜜语来哄着她。 夜行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不理睬他。他就围着她打转,可怜得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终于,她脸上绷不住,裂开了一条缝,让他长出一口气。 她笑道:“从前我嫁给你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要孝顺公婆、伺候兄嫂,还要服侍你。你们家不大,规矩却特别多,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规矩十之有九,都是琉璃专门给我定的。再后来,我跟蒙旭好了,一心想要嫁给他。他却担心家里人会看不上我,每天都要给我讲很多他家的讲究、规矩,大多都是在教导我,要我如何去讨好他家里上上下下的人。 “这世道,这做女人可真不容易!从生下就低人一等,若是嫁了人,那就更无翻身之日。我年少时不懂事,也会把这些罪当做天经地义,心甘情愿地忍受着。直到后来我跟蒙旭分开,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不嫁人,才忽然发现,原来自由自在的生活是这么好,然后才明白,从前的我太傻了。因为这个,我甚至有点感激你,若非你从前那么用力地欺负我,我可能这辈子都会陷在这个大泥潭里,再没机会大彻大悟,过上后来的好生活。 “可是,今天,我竟然发现,你如今在王家的处境,虽比我当年强一些,但也好得有限,依旧是需要上下左右地讨好家人,甚至……还包括了我。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想当初,你那么用力地冷落我、厌恶我、欺负我,平白无故地给我许多气受,甚至于,只要是见到我,都仿佛是污了你的眼晴似的……今天,居然会沦落到要来讨好我?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不晓得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说……这是报应吗?” 她哈哈笑了两声,显然是把这件事当做一段笑话来讲。她神态轻松,话也说得轻描淡写,可见是……早已不再把这些旧事放在心上,早已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他就像是被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非常难过。她是不是更喜欢蒙旭呢?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呢? “大家都还在外书房等着你,你快点去吧!” 她好像完全忽略了他的情绪,说完这句话,就丢下他往内书房去了。 他愣了一瞬,猛地反应过来,急忙追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傻的是我,不是你。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是我傻。你才十三岁,就能治愈绝症。我以为你是吹牛,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蠢事……直到我中了毒箭,是你救了我,我才发现,原来我是那么地蠢。我当时就已经很后悔了,可是那时年少无知,把面子看得太重,没能立刻向你认错。我以为,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可以慢慢地纠正自己的过错,慢慢地对你好。 分卷阅读157 可是,我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在洛阳把你弄丢了。你总是说我抛弃了你,可是,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抛弃你!我一直都在拼命地找你!一直都盼着你有一天能回来……我真的好后悔!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好,就把你弄丢了。我真的好傻!我是这世界上最傻的人……” 王珩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抱着夜行,哭得特别伤心。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时的王珩,已经把作为男人的尊严和自信,都通通丢了,只想把这么多年来压抑的痛苦发泄出来。他那么喜欢她,如果没有她,他真觉得活着都没有滋味了。 第71章 刺头 夜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哭这么伤心过。他泪流满面,显得特别软弱,这跟他在外人眼中那纵横疆场、所向披靡的形象相距太远了。这么软弱的人,是怎么带兵打仗的? 夜行觉得,是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他近来好像特别脆弱,她一句话说不对,他就崩溃了。她转过身抱住他,用脸去蹭他的脖子。他便收紧双臂,令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他的力气特别大,几乎是要将两人压碎,再重新融成一个人似的。 王珩花了很多时间,才渐渐将情绪平复下来。夜行想抽出手绢给他擦眼泪,她一动,他以为她想走,就立刻又收紧了手臂,紧紧抱着不放。他流了很多泪,把前襟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给她脸颊也沾上不少。她被王珩箍得太紧,双手都动弹不了,于是,她就用那湿乎乎的脸去蹭他的右肩,等把泪水都蹭到他衣服上以后,又换过一边,把头靠到他干爽的左肩上去了。她这一来一去,在他身上来回地蹭,就好像一只跟人亲昵的小猫咪,又萌又可爱。他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结果再一次蹭湿了她的脸。不过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收回右手,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了。 她的动作既认真又轻柔,让他觉得既开心又伤心,眼睛又红了。她慌忙再一次抱紧他,主动去吻他的唇,以示安抚。然后,他们就拥吻在一起,他的情绪很快就来了,开始疯狂地亲吻她、抚摸她,一边解她的衣服,一边把她连拖带抱地弄到了床上。 她还记得他有正事没办,于是提醒道:“外书房大家还等着你呢,我们这个时候不方便吧!” 他就大声喊来秋菊,吩咐秋菊出去传话,同时双手不停,迅速把两人的衣服都脱光了,跟她滚成一团…… 这能给他安全感,所以他就做得特别有热情。而她为了抚慰他脆弱的心灵,也表现得比往常主动。两人鱼水和谐、琴瑟相调,折腾了一个时辰,又婚睡了一个时辰,待得渐渐醒来,已时至傍晚。琉璃在暖泉殿外候着,恭敬道:“少爷,该回府了。” 他怀里抱着心上人,享受着全天下最幸福快乐的事,一点也不想动。琉璃在门外连催了三次,他才命春兰、秋菊打来水,将自己和夜行身上都简单擦洗过后,才更衣束发准备出门。 夜行换了一件鹅黄色金丝牡丹纹束腰长裙,长发披散着,面带笑容地站在铜镜后面,欣赏春兰给王珩束发。王珩相貌异常俊美,极其养眼。她刚刚睡了他,但因亲热时离得太近,反倒不如现在欣赏得全面而清晰。王珩冲着铜镜里的夜行微笑,跟她眉目传情,但她有点走神儿,未能完全领会。于是,他就拉她过来,坐到自己腿上,抱着又亲了两口。 春兰做为王珩的贴身大丫鬟,若是放在别的府里,贴身伺候这么年轻的公子,多半是要通房,甚至是服侍公子和夫人房事的。可是,楚平侯的主母常年不在,没给她机会适应这种事,因此,此时的她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眼睛不知该往哪处放,手上一松,束了半截的发,散了。 王珩头上一松,行动更加自由,抱着夜行热吻起来…… 琉璃在门外狠狠地咳嗽……夜行试图推开王珩一把,结果适得其反,引来他报复式的疯狂烈吻。 “早知道,我就不答应回去了。”王珩又想走,又舍不得走,讪讪道。 “那我陪你回去吧!” “你都说了不爱受那个罪,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夜行哈哈一笑。 王珩放开夜行,让春兰重新帮他束发,穿戴停当后,跟夜行告别。夜行跟在他的旁边,把他一直送到车马房。王珩翻身上马,琉璃和春兰跟着上了车,王珩跟夜行挥手告别,她却一直站着不走。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抱着她,摸了摸她的长发。 “我想我还是去吧!”夜行说。 王珩很吃惊。 “我突然又想去了,不行吗?” “行行行!怎么可能不行?”王珩慌忙点头,又道,“可是你连头都还没梳。” 夜行一笑,从袖 分卷阅读158 袋里抽出一根发带,双手伸到背后挽了挽,瞬间就挽好一个单螺髻。手太巧!手太快了! 王珩欣喜地捉住这双巧手亲了又亲,立刻命人备上驷马锦车,跟夜行同乘,要一起回府。另一辆车上的琉璃,将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跳下车来,拉住王珩,出言劝阻。 “少爷,使不得啊!二奶奶这个脾气,回去怕是要得罪一家子的人。咱们这么费力才跟老爷、太太、大少爷、大奶奶修复的关系,可不能就这样被破坏了。” 春兰也跟着琉璃跳下了车,站在旁边一劲儿点头,表示赞同。 王珩皱眉想了想:“她总得回去的,‘早得罪’、‘晚得罪’,都是‘得罪’,没有太大区别。” 王珩说完就上了夜行的车,未等车帘完全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夜行,含着她的香唇没完没了地亲着。 琉璃乌云布面,脸黑得直赛锅底,心中骂道:“狐狸精!” 她也是气极了,心里话不知不觉竟说出了声。春兰脸皮一抖,假装没有听见,但心里对琉璃的话,还是很认同的。驷马锦车已开动起来,琉璃和春兰也急忙上车,加快速度追上去。 “狐狸精啊!”夜行若有所思,喃喃道。 她耳力太好,琉璃那么大声说她的坏话,她怎么可能听不见。王珩的耳力也不错,一样听得清清楚楚。他谨慎地观察夜行的表情,立刻坚定地点点头。 “确实是狐狸精!” 夜行一惊,眸中射出一束冷光。 王珩一拍胸脯,“耿直”道:“我是狐狸精!” 夜行哑然失笑,用手点他的额头:“没错,我本心无杂念、一心向学,就是你一直勾引我,走些歪门邪道。你这个美艳的小妖精。” 王珩捉住她的手,亲一亲,眨着眼睛,冲她放电,妖娆道:“那我成功没有?你这个学士,太难勾引,我还得加把劲儿。” 王珩说完,就又搂紧了她,一顿亲亲啃啃,差点把两人的头发弄乱。王珩以色惑人,实在难以抵御。夜行索性放弃抵抗,“花开堪折直须折”,“今朝有酒今朝醉”,放纵今宵,折服在他的美颜之下。 “春宵一刻值千金”,楚平侯府到太守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王珩亦没有浪费光阴,颇做了不少事。他把夜行弄得满面桃花,两颊绯红,下车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被王珩抄手横抱下来。 这场面气得琉璃一口气憋在心里,落下了内伤。春兰见之,亦非常地不痛快! 因驷马锦车坐的有女眷,因此就一路开进了二门,王珩抱着夜行刚下车,旁边偏门就冷不丁跑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全身肉嘟嘟的,他身穿一件青色小衫,手里举着一支毛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毛笔头上落下的墨汁弄脏了前襟的大片衣服。 一阵香气随风而来,一名身材婀娜、打扮艳丽的女子,追着小孩从偏门里冲出来。小孩猛地一蹿,正好撞上抱着夜行下车的王珩。王珩步法卓绝,抱着夜行一个旋身,将将让开了孩子手里的毛笔。美妇从后面追到,一把揪住孩子的衣服,孩子失去平衡,脚下一软,摔坐在地。 美妇先将孩子从地上提起来,然后才看见抱着美人的王珩。她神色复杂,脸上腾起一朵红云,一双眼睛欲语还休。 “原来是二爷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啊?” 美妇的声音特别糯软,柔媚天成。 王珩放下夜行,介绍道:“这是我发妻阮夜行。” 美妇闻言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把夜行扫视了七八趟。她越看越惊心,但心里却很不服气。她可是荆襄第一美人,多少人见她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今日遇上宿敌,她岂能示弱?美妇光顾注意宿敌,却顾不上脚边的小孩了。 小男孩眯着眼睛斜视王珩,态度很不恭敬。 “我讨厌你!你是外人!这里没人喜欢你!”小男孩撇着嘴,大声道。 哟,夜行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脚边这个小不点。就见小孩手里拿着一根毛笔,在空中一抄一抄地,越抄离自己的裙子越近,感觉是故意想把她的裙子画花。 “别胡说!”美妇扯着孩子的衣服,把他往回扽。 王珩脸色不好看,用手揽着夜行往后退,虽然心中不悦,但并不想跟个孩子发生冲突。 小孩扑腾着手脚,想摆脱美妇的束缚,尖着嗓子道:“我哪有说错?每次二哥回来,爹爹都不高兴。二哥最喜欢勾搭人,把娘亲的心都勾飞了。你看,今天他又勾回来一个女人。” 美妇的脸“唰”地红透了,气急败坏地扬起手,想打又不敢打。小孩挣扎的力气挺大,伸着胳膊就想在夜行的裙子上画画,王珩搂着夜行一路退后,现场乱 分卷阅读159 成了一团。 琉璃和春兰也从车上跳了下来,琉璃一下车就过来跟美妇陪不是。 “姨太太,消消气!消消气!小孩子说话别往心里去。……哎哟,三少爷,你小心点,身上都弄脏了,小心别摔了!” 可这位三少爷不买琉璃和春兰的账,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娘都看不起。他一见人多,反而闹得更欢了,说什么都要在夜行身上画几笔,否则就要满地打滚耍泼皮。正闹得欢腾间,耳听“啪啪”两声脆响,三少爷脸上多了两个红手印子。三少爷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打我!她竟敢打我!”三少爷指着夜行,撒起泼劲儿,一头冲过去,想用头去撞她。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比刚才下手还重,小孩儿的脸蛋儿立刻肿起老高。 “哇~” 这一次,三少爷是疼哭了!所有人都慌了神,围着三少爷拼命安抚。琉璃一边给三少爷说好话,一边拿眼睛瞟夜行,一边给王珩使眼色。瞧瞧,她早说二奶奶是个祸头吧?少爷还不信!看,应验得多快!琉璃绷着一张脸,面上做出一副贤惠懂事、收拾残局的模样,心里却在幸灾乐祸。暗暗盼着少爷早日看透二奶奶的恶劣本性,厌倦了这个狐狸精,重新回到她的怀抱来。 “不准哭!”一个声音冷冷道。 夜行面如冷霜,吓得三少爷条件反射地闭了气,然后,又更加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 “哇!……” 三少爷嗓门真大,十里八乡都该能听见了,不过,这哭声只哭出了一半,夜行袖子一拂,立刻就嘎然而止。 一股邪气哽在三少爷胸口上,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想哭都提不起气,只能哑着嗓子干瞪眼。他在府里嚣张惯了,头一次遇见个挑战他地位的“愣头青”,令他连输三局,但依旧不服气。 他怒目相向,叉着腰放狠话:“我要上爹爹那里告你的状,你等着瞧……” 夜行毫不含糊,“啪啪”又是两掌,把三少爷的脸打成了红烧猪头。 此时的王珩,也觉得夜行有点过了,他伸手阻拦,被夜行瞪了一眼,只好收手。夜行“啪啪”两声,又给了三少爷两巴掌,不过,这两声更像是送给王珩的警告。 “快去告!我一个‘外人’,还怕你?赶紧去!” 夜行伸手又是“啪啪”两下,吓得三少爷撒脚就往内堂跑,半路上,遇见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大奶奶李氏和王家的长孙逸哥儿。 逸哥儿马上就十岁了,比他三叔大四岁,可是,每天见面却都得根据规矩,给这小屁孩儿行礼,心里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天,逸哥儿见三少爷顶着个猪头脸,气急败坏地往里跑,样子特别滑稽,差点笑出声来,被李氏仪态端庄地瞪了一眼。 琉璃急忙迎上去,给大奶奶请安。李氏和蔼一笑,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就看见了连续两天都摆架子不赏脸的王家二奶奶阮夜行,这场面可就尴尬了。 最贤惠的琉璃赶紧救场,上来就赔不是:“大奶奶大人大量有肚量,可千万别跟我家奶奶计较。你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大家千金,我家奶奶就是个江湖郎中,不懂规矩没教养,大奶奶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氏微笑着看了琉璃一眼,没有接话,然后,又转头望向夜行,脸上漾起一阵春风,快速而又不失端庄地,向夜行和王珩走了过去。 “妹妹回来了?我还听太太说你今天不想过来,正想着哪天再带逸哥儿过去看你呢!逸哥儿,快过来!赶快给二婶磕头!” 逸哥儿人虽小,个子可不矮,人已经快超过李氏了。“小伙子”眉清目秀、身材细长,特别听话地跪到地上给夜行磕头。 “见过二叔、二婶。” 夜行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指着“小伙子”问李氏:“这……就是逸哥儿?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不是才……” 夜行用手比划出个奶娃尺寸,颇有一种“一梦回首”、“恍若隔世”的感慨。王珩赶紧伸手把逸哥儿扶起来。 李氏笑道:“若没有妹妹,逸哥儿哪能长这么大。妹妹你走这些年啊……” 李氏忽然想起些伤心事,眼睛发酸,抓着夜行的手,赶紧转移话题:“妹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夜行觉得很奇怪,用眼睛询问王珩。王珩皱着眉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追问。 逸哥儿是个聪明伶利的,他从地上爬起来,又给姨太太见了礼,然后小嘴儿忒甜地哄二婶欢心,“天真”道:“二婶好年轻好漂亮,比画上的天仙还美!我将来长大了,也要娶二婶这么美的姑娘做媳妇儿。” 这马屁拍得 分卷阅读160 太露骨,周围一群人虽然各怀鬼胎,但还是都应景儿地笑了。夜行冷冰冰的脸,被这“童言无忌”的玩笑弄得有点尴尬。 她眉头抖了抖,抽着嘴角道:“我长得不行,自己心里有数。逸哥儿,你这么小就学会骗人了,长大以后还不上天?” 逸哥儿脸一红,垂下头,委屈道:“二婶明明就最漂亮,我又没有胡说。” 王珩赶紧揉揉逸哥儿的头,安慰道:“你二婶不爱美,你得夸她‘医术天下第一’,她才会高兴。” 逸哥儿眼睛一亮,立刻道:“我二婶医术当然天下第一,这还用说吗?要是没有二婶,我的命早就没了。我娘说,二婶就是我再生的亲娘,让我好好孝顺。” 夜行脸皮抖得都快抽筋儿了,使劲儿摆手,冷峻道:“千万别!你们要是真感激我,就赶紧把这个事儿忘了!我不是来吃饭的吗?怎么都愣在这儿了?” “哦!那咱们赶紧进去吧!”王珩道。 李氏就带着逸哥儿,跟王珩和夜行相跟着往里走,姨太太、琉璃、春兰就跟在后面。一路之上,李氏都在主动找王珩和夜行说话,王珩有问有答,夜行则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琉璃时不时地,会上来接个话,打个圆场。姨太太则一直默默地用眼睛去瞟王珩,时常走神。春兰就是个没嘴儿的葫芦,对于夫人和李氏的关系,还搞得晕头转向。 这一群尴尬的人,在一种努力消除尴尬的气氛中,特别尴尬地穿廊过院,来到内宅主厅,准备进去给老爷和太太请安。 第72章 家宴 屋里传出三少爷的哭诉之声,和一个中年男子生气的声音。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把你打成这样的?” 王坚大怒,一拍桌子,吓得正夫人刘氏一个哆嗦。 “你娘呢?你娘不是跟你在一起么?她人呢?” 三少爷抽抽噎噎:“我娘跟二哥在一起呢!” “什么?!” 王坚脸都绿了,“啪”地一拍桌子,差点拍碎一条桌腿儿。 “这个逆子!这个贱人!” 王坚气得暴跳如雷,摘下宝剑,推门就冲了出去,一出门,就撞上了前来请安的众人。他眼睛特别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脸春潮、魂不守舍的姨太太,和他那玉树临风、俊美无匹的混账儿子。 王坚“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奔着这对狗男女就冲了过去,吓得李氏慌忙跪下求情。 “爹爹息怒!莫不是三弟来告状,惹恼了爹爹……” “你起开!” 王坚一把将李氏推到一边,提剑奔着王珩就来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 王珩以为爹爹是来砍夜行的,急忙以身相挡,哪里想到王坚想砍的就是他。只见半空之中白光一闪,王坚的宝剑已至王珩胸前…… 王坚忽听背后有人冷笑一声,脖后一寒,只觉一只铁爪冰寒刺骨,猛地掐住了他的后颈。他全身一麻,手中宝剑“铛啷”落地。 “谁?” 王坚怒而回头,就见背后一名黄衫少女,平妆素面、风采天成,却把那一众描眉画眼的美人们,都衬成了庸脂俗粉。美人们是最怕比的,他那强娶回来的姨太太,跟夜行站在一起,就好比繁星之于皓月,又或者是孔雀遇上了凤凰,完全失了光彩。 王坚忽觉心下释然…… 他儿子跟儿媳关系不好,可是,儿媳失踪以后,儿子却一直独身不肯另娶,这就让他怀疑,是爱妾跟儿子暗中勾连有私情。他这爱妾,原本心仪的就是他儿子,是他利用手腕,打着儿子的旗号,才把姑娘骗上了床,闹大了肚子,被逼给他做小妾。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防贼一样地防着儿子。 可是,今日见儿媳回来,两相对比,让他忽然生了怀疑。这爱妾对儿子有情是真,可儿子对爱妾…… 王坚认出夜行,脸上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从暴怒变成了惊喜,大喜道:“夜行?回来啦?” 夜行冷得像块冰,目如玄雪,对上王坚那张兴奋的脸,冷冷问道:“你为什么用剑劈王珩?” 王坚语塞:“这个……” 三少爷慢一步从屋里跑出来,用手指着夜行,告状:“爹爹,刚才就是她打我……” 夜行心中不悦,没等三少爷说完,“啪啪”又给了他两巴掌。这两巴掌可把李氏、姨太太、琉璃和春兰都看懵了。当着老爷这么狂,是想作死吧? 王珩冲过来捉住夜行的手,低声劝道:“算了算了……” 夜行一甩手,没甩脱,被王珩搂住了她的腰。夜 分卷阅读161 行挣了两挣没挣开,脸色泛红。 “你放开我!” 王珩怕她继续打人,换了个姿势抱住她,但是没敢松手,只嘴上一个劲儿说好话。 “一个小孩子,你都已经把他打了,咱们就算了,好不好?” 夜行大怒,猛捶王珩。王珩不躲不避,都干受了,但还是没放手。夜行气极,就运起昭仑心法,在右掌凝出气刃。王珩无奈,只好放开她,但还是用身体挡住了三少爷,免得她发飙,再拿三少爷撒气。 王坚看儿子和儿媳拉拉扯扯抱成一团,虽然是夫妻打架,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撒泼——娇惯”的甜蜜劲儿。越看越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儿子,顿生愧意。 这厢,三少爷又被打了,他被夜行封了穴,想哭还是哭不出来,正憋着一口气难受着,忽被老爹从背后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坚色厉内荏,大骂三少:“你刚刚是怎么得罪嫂子的?还不赶紧给嫂子赔罪!” 三少懵了。 王坚抬腿又是一脚:“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你嫂子磕头认错!” 啊? 不光三少,周围所有人都傻眼了。 平素王坚最是宠爱这个小儿子,几乎是无原则的溺爱,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多一点的群众,比如琉璃,甚至开始浮想联翩……这公公和儿媳妇儿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儿,越想越有问题呢?这位老爷,四十多岁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一见钟情,强娶回来逼着人家夜夜笙歌,生出一个比孙子还小的儿子,甚至还要到处吃飞醋,可见,是一个为老不尊的老色鬼。而眼前这位二奶奶,可比那姨太太美貌多了…… 三少最怕他爹,吓得赶紧给嫂子磕头,口中念道:“琳儿错了,给嫂子赔不是!” “谁是你嫂子!不准瞎叫!” 夜行此言一出,王珩的脸就黑了。他眸色黯然,泛出浓浓幽怨气息,眼看着情绪又要垮掉。夜行心里一哆嗦,倒抽一口凉气。最近,她很怕见他这幅软弱样子,只好急忙改口。 “他比逸哥儿还小,却要跟我平辈,这不合我家规矩。要叫就跟着逸哥儿叫二婶,否则就别叫我!” 这个…… 王珩脸皮抖了抖,觉得夜行这也太胡闹了。但是,好歹她还自认是逸哥儿的二婶,那她就还是他的夫人。王珩精神一松,面色缓和很多。 王坚皱着眉头,不大高兴,但是,语气却没有放得很重,温声道:“哪有这个道理?都是我的儿子,这辈份不是乱套了?” 夜行冷哼一声,道:“乱套也怨不着我!总之不准叫我嫂子!他若敢叫,我就见一次,打一次!” 夜行说话间又扬起手来,吓得三少直往后缩,麻溜地躲到王坚腿后面去了。 王坚非常尴尬,很想以公公的身份教训教训她,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王坚把腿后的三少提溜出来,拎到夜行跟前,对三少吩咐道:“夜行不爱听,你以后就别喊了。就叫名字吧!” 然后,又道:“大家都进屋说话吧!夜行回来是件喜事,难得一家团圆,咱们一定要好好庆贺庆贺。” 王坚态度热情,招呼夜行。夜行反应冷淡,被王珩拽着进了屋。王坚留王珩在书房叙话,女眷们就都进了里屋。正夫人刘氏、大儿媳李氏、姨太太杜氏,都一起陪着夜行唠家常,逸哥儿和三少则在边上站着。 正夫人刘氏是个外表忠厚,内有心眼儿的。她听人说,二儿媳居然是南诏郡主,又跟蒙泰爱子颇多纠葛,是个香饽饽,就有心要压一压她的气焰,趁着她刚回家,给她立立规矩。可惜这规矩还没请出来,三少就被打成了猪头。刚刚王坚和夜行对峙,各种下不来台,刘氏缩在屋里没出去,就是想探探底,结果出乎意料,她自然要避避风头。 姨太太杜氏今年二十刚出头,面容姣好,身材撩人,但不大爱说话,就喜欢用眼睛瞄着夜行,上上下下不停地看。杜氏心仪王珩久矣,心中时常惦念。每次王珩回府,都能令她心潮起伏好几天,是掩也掩不住的思恋。今天,她终于见到宿敌,自然免不了要在心里比较高低。她颇不服气,眼前这女人又凶又恶,蛮不讲理,为何大家都要让着她?难道,就因为她是南诏王的女儿?或者,是因她水性杨花跟蒙三公子纠缠不清?莫非王珩就是喜欢这种风流放荡的女人,放着阆苑仙葩不爱,偏要追求这么一朵烂桃花?唉…… 在座,就只有大儿媳李氏,从前妯娌关系跟夜行处得不错。她跟夜行久别重逢,颇有许多心腹话,想跟她叙叙。但是,夜行一走快十年,回来后性情大变,已不是当年那个委曲求全、唯唯诺诺的小媳妇了。再者,因夜行今天听了众谋士的许多壁角,如今正对大公子王瑜有些防备心,所以, 分卷阅读162 就更不愿意跟李氏亲近了。 在座诸人各怀心思,刘氏和李氏爱找夜行聊天,夜行却爱答不理,时常把婆婆、大嫂丢过来的话,留在半空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再往后,婆嫂两个也不再探问夜行的情况,改由逸哥儿和三少给大家表演才艺取乐,博长辈一乐。 三少虽小,却是个小人精。他平素仗着父亲的宠爱,对母亲的吩咐一向不买账,就连正夫人说的话,他也总挑挑拣拣,单捡些他高兴的来做。不过,今日不同,他见识了二嫂的霸道,那是青出于蓝,连他爹的面子都不给。他心里犯怵,故而就表现得特别乖巧,表演才艺也非常卖力。 夜行眼看三少两颊红肿,恰似猪头,又唱又跳又练武,水平虽然拙劣,但态度认真到滑稽的地步。她一时没忍住,被他逗笑了。夜行这一笑,全场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婆媳妯娌聊天也多了些笑声。三少心里得意,再接再厉,厚着脸皮向夜行讨喜卖萌。夜行见他豆丁大小一个人儿,生得白白胖胖、肉肉乎乎,挨在身上也挺柔软舒适的,心下甚喜,就替他解了身上的气穴,还吩咐春兰回府,取来消肿化瘀的秘制药膏,亲手替他涂了。三少笑得天真无邪、阳光灿烂,抱着夜行的手,跟她贴得更近了。 大公子王瑜进来给母亲请安,向家中女眷都问了好。人都齐了,刘氏吩咐摆饭,众人就起身往花厅去。 王珩是跟着兄长进屋的,他一来就看见,三弟抱着夜行的胳膊,贴得特别紧,夜行也跟三弟有说有笑,态度亲热。王珩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瞥了夜行一眼,走过去将老婆从三弟手里抢过来,赶紧领走了。 饭局被摆在了花厅正中的大圆桌上,按照楚侯府的规矩,男人吃饭,媳妇儿和姨太太是没资格上桌的,得站在一旁伺候着,等男人吃完以后,才能各自回房用饭。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想让夜行伺候男人用饭,用脚趾想想也不可能,所以,王坚就破了例,让一家九人都上了桌。 夜行被安排挨着王坚,坐在王坚左手边的位置,旁边是王珩。王坚的右手边依次坐着:正夫人刘氏、王瑜、李氏和逸哥儿,最下首坐着三少和姨太太杜氏。逸哥儿和三少这两个小孩子,被安排坐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姨太太杜氏就得以坐在王珩身旁。这可是万年难遇的景象,王坚一向最见不得杜氏和王珩待在一起,哪怕是在同一个院里站一站,王坚都觉得他俩人会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今天,王坚心胸开阔得有点突破天际,令刘氏和李氏都忍不住用眼去瞟夜行。 夜行专心吃饭,天塌下来也不理。 王珩就更忙了,一顿饭下来,他看夜行饭碗的次数,比看自己饭碗的次数还多。夜行不管吃什么,他都要瞅一瞅,发现她爱吃的,就往她碗里夹,如果被她嫌弃了,他就再夹回自己碗里吃掉。 除此之外,王珩还要帮夜行接着各种落在半空的话。 比如,王坚问:夜行这些年在外过得怎么样啊?夜行不爱说,王珩就得替她回答:她这些年在外行医,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但还算潇洒舒心。 再比如,王坚又问:既是南诏王的女儿,当年为什么没听她提起啊?王珩又答:夜行自小就跟外公生活在一起,跟父亲很疏远,对父亲的事都不太了解。 王坚再问:夜行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王珩就低头认错,说:夜行以为他不要她了,所以一直不肯回来。然后,王坚就把王珩大骂一顿,说王珩太荒唐,身在福中不知福,若再不思悔改,他就要家法伺候。然后,王珩就特别诚恳地承认错误,就差没有跪在地上赔罪,又或是指着老天爷发誓了。 在此过程之中,夜行始终低着头特别认真地吃饭,既不主动说话,也不回答问题,甚至不瞧热闹,所以,别人吃饭都还只是开了个头,她就已经麻溜利索地吃完了,而此时的王珩,刚刚吃下去半碗饭。夜行闲来无事,就坐在旁边看着王珩吃。王珩感觉压力山大,开始猛刨饭。夜行怕他噎着了,就小声让他吃慢点、多吃一点。 一家子吃饭不能冷场,王坚再抛过来的话,难得夜行居然开始接了,不过,即便她接话也都说得很简短,几乎听不到什么关键的内容。很快,王珩也吃完了。夜行服侍他吃了药,又坐着等他消化了一会儿,然后就带着王珩去睡了一刻钟。 王坚很慈父地把自己书房的卧榻让出来,给儿子休息。王珩睡醒后,天色已晚,这才跟父亲告别,带着夜行回楚平侯府了。 第73章 祖宗 自此以后,王坚就总是喊王珩和夜行回家吃饭,甚至,还把他东厢的书房让出来,留他们在家里过夜。因这样就有机会跟夜行挤在一张床上,所以,王珩对此特别积极。 王坚爱 分卷阅读163 喊,王珩爱来。两相一配合,王珩和夜行就成了府里的常客,十天有五天回家吃饭,五之有二留下过夜。王坚、王珩两父子聊得多了,冰冻的关系逐渐消融,渐渐地可以聊些贴己话。王坚跟王珩念叨,说自己寒疾复发,晚上腿疼得睡不着觉。王珩便回去跟夜行说,夜行本不愿理会,但又觉得王珩专拣她睡前读书的这个时间来求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就点头答应了,也好把他“有理有据”地从房间里赶出去。 第二天的午后,金蝉嘶鸣、初荷吐蕊。 夜行拎着她的医箱,带着赵宁和甲辰来到太守府门前。因太守府的女眷从来都是坐着车直进二门,所以,大门的阍者还没见过她,就把三人拦住了。赵宁上前跟阍者解释,正说着话,大门一开,王坚带着大公子王瑜亲自送两位客人出来。 这两名客人,一老一少。老者五十多岁,长得剑眉凤目、气宇不凡。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粉嫩,赛过二八娇娥,人也长得英俊,引得街上不少人驻足围观。 王坚和王瑜恭敬地将两位客人送出来,老者向王坚拱手作别,带着青年登上府门口的马车走了。 赵宁遥望着马车背影,看愣了。 王坚猛地看到夜行,脸上肌肉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立刻热情招呼儿媳妇。 “夜行,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珩儿……没跟你一起吗?” 夜行看了一眼大公子王瑜,王瑜立马礼貌地向夜行一揖,但没说话。 “刚刚那是谁啊?”夜行问道。 “呃……”王坚看了王瑜一眼,答道,“此乃一楚北名士,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啊!” “哦,”夜行面无表情,又问,“那他叫什么?” “他……是梅山先生。哦,对了,你回家怎么不走西门?……咦?这手上拿的……是医箱吗?” 夜行点点头,王坚喜出望外,急忙将儿媳往家里接,一边走一边说:“我就说你是个孝顺孩子……哈哈……” 王坚把夜行接到茶厅,夜行打开医箱,开始给王坚诊病。她先询问了病情,然后,给王坚切脉、听胸音,接着,拉起他的裤管检查了双腿,最后,就从医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病例,翻看起来。夜行一直有保存病例的习惯,这一本是九年前她离开王家,落在家里的。后来楚侯世家举家从江夏迁往荆州,王珩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都打了包,通通搬了过来。 “你这个病,我之前开给你的方子,你后来有吃吗?” “中间停过,去年又开始吃了,大概是……” 王坚揉着额头,显然是忘了具体时间。 大公子王瑜往前凑了凑,替父亲答道:“妹妹给爹爹开的三样药:一样丸药,一样汤剂,一样外敷的膏药。妹妹四月离的家,留下来的丸药只够四个月,到八月初就吃完了。膏药留得多,一直用到了次年六月。妹妹留的汤剂方子,爹爹后来又吃了两年,觉得身体康健,以为这病已除了根儿,就没再继续吃了。直到前年冬月,天阴地寒,荆州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八天的雪,爹爹这寒腿复发,疼了十天不见好,才按着妹妹开的方子,又吃上了,但疗效却远不胜当年。后来,我们也四处求医,前后看过七八个大夫,也找吴郡的神医董昭看过,吃了八个月的药,疗效甚微,于是去年九月就都停了。之后,一直吃着妹妹的老方子直到今天。” 王瑜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帮父亲放下裤管,套上袜子,亲手把鞋子穿好。整套动作自然娴熟,一看就是平常作惯了的。王瑜接过旁边小侍奉上的湿手巾,擦了擦手。 王瑜又道:“董昭先生还教过一套推拿按摩的手法,叫做‘推筋八法’,说对寒疾有益,我每天都会按照此法帮爹爹推拿半个时辰。” 王瑜话毕,向夜行演示了“推筋八法”的动作要领。 夜行点点头,道:“用过的方子都拿给我看看。” 王瑜吩咐小侍,到母亲刘氏跟前去拿方子。赶巧刘氏夫人去昭华寺礼佛,不在府里。王瑜便命人拿过纸笔,将父亲用过的五张方子全部默写了出来。这些方子,每一张都不下四十种药材,即便学医之人,若非专门背诵,也很难如此流利而又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由此可见,王瑜在这件事上,是做了功课的。 王坚看着大儿子,一脸幸福满足,对大儿子的喜爱溢于言表。 夜行心中明镜一片,心想:王珩在外建再多功,立再多业又有何用?哪能赶上大哥躬身尽孝之一分? 王坚虽为一方豪强,但终非英雄也。 夜行在心里摇摇头,面上却未动声色。她先是在王坚那页病例的后面贴了一页纸,接过王瑜手中的笔,“唰唰唰”写了很多,然后,又新取了一页纸笺,在上面写了两个方子。 分卷阅读164 “前一个是内服的,后一个是汤浴的。每日晚饭后一服,服药后半个时辰药浴一刻钟。此外还有两副丸药和两副膏药,‘红炎丸’我晚点找人送过来,‘石崎丸’和那两副膏药都需要另制。其中,‘石崎丸’还好说,五日可成。但‘伏曦膏’和‘落参膏’都只能三伏天才能制作,所以,还得等一个月。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有了汤药和‘红炎丸’顶着,五到七日可见初效,痛感会减轻,一般不会再影响睡眠。” 夜行一边说着,王瑜拿着笔,一边“哗哗”做笔记。 夜行皱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方子,冷冷道:“这些我都写清楚了,你不用再费力记了。” 王瑜脸上一红,讪讪收了笔,眼睛盯着方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王坚听夜行说“他的病有治”,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夸赞道:“还是夜行好啊!夜行好!” 夜行面无表情收了医箱,拱手告辞。王瑜急着要去给父亲抓药,急匆匆追着夜行的脚步,也告辞走了。 人到四十,家有金山银山,不如家里有个好郎中。王坚望着夜行和王瑜两人离去的背影,满意一笑,吩咐小侍赶紧去把二公子王珩喊回来,他有话要交代。 王瑜很绅士,先把弟妹送上了车,自己才骑马出门。赵宁和甲辰驾着车,载着先生往回走,刚过了一条街,车厢里忽然传出声音,要他们把车停下来,先在路边靠一靠。 停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车厢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赵宁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只听车厢里传出一声叹息,透着忧郁,低声道:“我想再待会儿……” 赵宁和甲辰对望一眼,不知先生突然怎么了,不免有些担心。正在这时,街对面匆匆忙忙跑来两个白衣人,轻功了得,一眨眼就到了近前。 “赵兄、辰兄!”白衣人离老远就喊上了,“你们看到夫人没有?” “啊?”赵宁很吃惊,“出什么事了?你们这么慌张地找先生做什么?” “哎呀呀,你们不知道,今日午后,夫人突然不见了,问谁谁都没见着,可把云婆婆和桑婆婆急坏了。你说这要是把夫人弄丢了,我们还怎么跟主君交代。” 甲辰闻言,把脸一沉,不悦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话!是把我家先生当犯人,时刻看着吗?太不像话了!让开!” 甲辰一挥鞭子,白衣人急忙躲避一边,马车又跑了起来。 白衣人在后面追着问:“辰兄,夫人在不在车上?” “不在!” 甲辰“啪”地打了声响鞭,带着些许火气。 两位白衣人相互看了一眼,发足又追了上来。两位白衣人一左一右,将马车夹在中间,左侧白衣人身法轻盈,伸手挑开车窗布帘,往里一看,空空如也。白衣人很失望,招呼兄弟又往别处去寻了。甲辰也很吃惊,但还是等两人走得远了,才回身掀帘找先生。 先生以手扶额,双眉微皱,看到甲辰后,轻轻道:“我现在不想回府,你找个茶馆让我静静吧。” 看起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甲辰也不敢多问,急忙拉动马头,拐进左边巷子里,寻了个环境幽静的茶舍,给先生找了雅间,上了茶水,然后,跟赵宁一起退到门口去了。 雅间里静悄悄的,先生孤坐独思了一会儿……然后,踱到窗边……接着,再转回来坐下……过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如此往复十几次,一看就是有难事未决,很忧愁的样子。赵宁和甲辰跟着先生时间不短,大风大浪可见得多了,还从未见先生如此发愁过,不免也跟着忧心忡忡。但究竟是为什么事,先生不说,他俩也不敢问,于是三人就一起忧愁着,直到哺时,先生才终于下定决心,乘车回府。 回府这一路,马车走得拖泥带水、走走停停的,好大功夫才挪到侯府门前。赵宁和甲辰驾着马车,还没来得及进门,府门里就忽然冲出来一大票人,丫鬟、婆子、侍卫、管家……领头的是暖泉殿里的秋菊,她一见马车就冲了上来,第一个挑开车帘,然后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我的妈哟,谢天谢地……” 秋菊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眼泪差点掉下来。后边跟过来两个小丫鬟,急忙先把秋菊姐姐扶起来。马车又开动起来,直接驶进了二门,夜行这才缓步下车。秋菊和一众婆子丫鬟一直在后面追着,秋菊跑得气喘吁吁,见夫人下了车,就激动地冲过来,紧跟在夫人身侧。 “夫人,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们了!” 夜行面无表情,问道:“我出去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找我?” 秋菊一愣,张大了一张嘴,不解道:“全府上下都在找你啊!差点就惊动了公子,好险!好险!” 分卷阅读165 夜行皱了皱眉:“我是问,还有没有别人来找过我?” “啊?”秋菊一脸茫然,不太确定道,“这个我没听说。” 夜行皱眉看着秋菊,想了想,问道:“风游游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总不见她?你去帮我把她叫来。” “是。”秋菊答应一声,想走吧,看样子仿佛又有些话没说完。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启禀夫人,春兰姐姐被桑婆婆派人叫走快两个时辰了,一直没回来……” “嗯?桑婆婆是哪个?” “就是……就是武功特别好的那两个婆婆,白一点的是云婆婆,高一点的是桑婆婆。” “哦。”夜行点点头,道,“这个事情我管不了,你去回禀你们公子吧!” 夜行说完话,头也不回地往暖泉殿去了。秋菊叹了口气,无奈下只好先去找风游游。 风游游这个人,仿佛整天都待在府里,又仿佛整天都不在府里。总之,她进出侯府一向只翻墙,不走大门,所以,从来没人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家。秋菊依照夫人吩咐,一进院子一进院子地找风游游,从内宅直找到外宅。而此时的风游游,正趴在外书房西厢房顶上,耳听秋菊四处向人打听自己,就是缩着脖子不露头。 做人要识时务啊! 她深喑此理,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秋菊找了一顿没找到,就转到了外宅韩山的院子里。韩山正在练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在院子里摆了一排,正练得全身冒汗、脸色通红。他听秋菊说明来意,觉得主君这么着急找风小妹,大概是有事交代,既然风小妹不在,那他就该走一趟,说不定也能帮上点忙。韩山回屋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跟着秋菊往内宅走。秋菊很高兴,既然找不到风姑娘,那能把韩山带回去,也算是办成了半趟差,也免得被夫人责罚。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暖泉殿,夜行此时正坐在内书房里发愁呢,可她一见韩山来了,眉头就锁得更紧了。 “风游游不在?” 秋菊恭声回道:“奴婢内外宅都找过了,问谁都说没见着她。” 夜行点点头,摆手让秋菊先退下。 “韩山,你最近家里有人来找你吗?” 韩山身高九尺,说话的声音比一般人浑厚洪亮很多,他放低了声音,躬身答道:“没有。” “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再问你一次!你哥哥韩夜雪,最近有没有找过你?有没有给你传过什么话?” 夜行的语气很严厉,弄得韩山有点紧张。他是个武人,没有风小妹那么多花花肠子,只能深作一揖,如实答道:“确实没有。” 夜行凝眸看着他,又问:“那风游游呢?有没有人找过她?” 韩山看着主君的眼睛,紧张得声音都有点抖,答道:“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韩山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秋菊见他满头冒汗,非常吃惊,心说:这么威武的一位将军,怎么被夫人问个话,就给吓成这样了啊?夫人难道是老虎,会吃人吗?秋菊的疑惑全都写在了脸上,让韩山看了个一清二楚。但是,韩山没答她的疑问,只是冲她摆摆手,然后就仓皇溜了。 夜行呆坐在书房里,又愣了很久…… 桌上摆着她上午看了一半的《四部医典》,她将书拿过来,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看了半天没看进去,只好又把书放下了。 夏荷小心翼翼地挪进来,屈膝行礼,回禀道:“启禀夫人,公子今晚要设宴招待两位贵客,问夫人能否参加?” 夜行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你告诉他,宴上不准饮酒,餐后用药后,再忙也得躺上一会儿。” 夏荷再屈一回膝,答应着去了。冬梅很快在偏厅摆好了饭,夜行没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碗,但又不想在屋里闷着,于是,就沿着裕液池周围的步道,信步走一走。 裕液池湖心小岛上有一座“清月榭”,之前文娥来的时候,曾在那里住过。夜行追王珩进京以后,文娥在“清月榭”里又住了大半年,后被他哥哥文俊得到消息后,接到徐州去了。现在的清月榭,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夜行站在通往清月榭的小桥边上,停了一停,忽听背后远处有风动之声。 夜行露出一丝冷笑。她没有回头,伸手从旁边一株木槿花上摘下一片叶子,运气于两指指尖,猛地将绿叶弹上半空,发出“嘤”的一声锐响。背后“裕泉殿”的房顶上,一个白色的影子,犹如一只大鸟,飘飘然从房顶上飞跃而下。宽大的袖子和流畅的衣摆,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俊逸飞扬,犹 分卷阅读166 如天外飞仙,非常潇洒倜傥。 “主君。” 风游游飘然一拜,给夜行行礼。 夜行没有转身,望着清月榭映在池中的倒影,冷冷道:“你在外书房听了这么多天的壁角,究竟听到点什么?” 风游游闻言全身一抖,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天衣无缝、神鬼不知,却没想到,别看主君整日窝在书房里,连垂花门都很少出,居然什么事情都知道,难道……是薛亮透漏了风声? 风游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主君谢罪:“游游知错了!他们尽说些内政外交、操练兵马的事,游游都不大听得懂!” 夜行转回身来,又道:“那我今天让人传你,你为什么不来?” 风游游跪地埋着头,眼睛滴溜溜一转,答道:“我下午出去了,不知道主君找我。” 夜行冷哼一声:“好啊。” 话毕左手一挥…… 风游游只觉脖子一凉,“啪”地一声响,夜行手中多了一块莹白流光的昭寒玉佩…… 风游游全身发抖,脸上血色尽退。 “主君……” 风游游吓坏了,趴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我错了!主君我错了!游游知错了!我不该欺骗主君!我下午在家,我害怕主君责罚我,所以没敢出来。” “怕我责罚你什么?” “我……怕主君责罚我窃听之罪……不过,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主君啊!云尧世家这么厉害,我担心主君跟他们在一起会吃亏。” “哦?”夜行低头看着风游游,面无表情道,“就只是这个吗?” 风游游把头往地上一埋,“咚咚咚”地磕头,边磕边道:“就只有这个了。” 夜行冷笑三声,望天长叹了一口气,叹息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不满意……” 风游游闻言,把头趴得更低了,全身抖个不停。 “只是,他们没人像你这么胆大,敢公然闹到我的跟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风游游哆哆嗦嗦,不敢接话。 “你终归还是年纪太小,行事太莽撞了。如今,生逢乱世……” 夜行说到这里,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背转身去,望向裕液池,揉着额头,不说话了…… 何止风游游太莽撞?她自己……岂不是……更加莽撞吗?是她做事太随意,太欠考虑了…… 风游游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只见主君望着裕液池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幽幽说了一句。 夜行道:“这份乱局,我怕是想躲也躲不掉了……可你做事这么鲁莽,我不能留你在身边,否则,你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我的负累。” 夜行转身回来望着风游游,虽然脸上依旧冷冰冰的,但语气已算得上是和缓。 继续道:“你性子太野,若任由在外闯荡胡来,终归会引来祸端。今时不同往日,天下大乱已近在眼前。你这个孩子,如此胆大妄为,若放在商界可能不算什么,可若行走于豪强之间,很容易引火烧身,引来杀生之祸。” 夜行放重了语气,道:“你明日一早就回巴郡,未满十八岁之前,不准离开巴郡半步。若违此令,我就将你逐出昭寒宫和风氏一族。我说的话,你听清没有。” 风游游抬起头来,眼中盈着泪光,薄薄的嘴唇倔强地抿得紧紧地,可见,是心有不服,又不敢强辩。 夜行摇了摇头,眸光渐冷,淡淡道:“你的路终归要你自己来选,若将来果有那受苦的时候,你出了昭寒宫,就不再是我家人,我不会再有半分同情给你,你好自为之。” 夜行说完这些,就抛下风游游走了。她没有心情在裕液池边继续溜达,抬步又回暖泉殿去了…… 可是,此时的暖泉殿静得可怖,平常在门口庭院看宅打扫的仆役们,一个都不见了。夜行凝力于耳,居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缕檀香自暖泉殿正厅袅袅而来,正厅正中桌案上,多了一个紫檀木鎏金牌位,上书——“供奉阮氏历代宗亲之神位”。 夜行心中一凛,眉毛拧在了一起…… 第74章 功课 一缕檀香自暖泉殿正厅袅袅而来,正厅正中桌案上,多了一个紫檀木鎏金牌位,上书——“供奉阮氏历代宗亲之神位”。 夜行心中一凛,眉毛拧在了一起…… 一个声音浑厚低沉,威严道:“这是你欠的功课。” 夜行双膝一软跪 分卷阅读167 倒在地。 “我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多少?” 夜行向牌位三叩首,低声道:“我都记得。” “背!”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夫存者非存,在于虑亡。乐者非乐,在于虑殃……故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 夜行跪在地上,直背到一炷香燃尽,才停了下来。 “我教你的是‘为君之道’,不是让你悬壶济世、扶危救困!” “可我无意天下,志不在此。恒帝尚可禅皇位,退居秋山。我为何不能流连山野,做个自在闲人?医术亦为祖业,我研医亦不算荒师废祖,何错之有?” “恒帝生于盛世,择贤者继其位,世治民安,国未生乱。如今祸乱连疆,豪强割据。天时一到,必烽火四起,弱肉强食。然强者愈强,弱者萎矣。主君孤身江湖,身无牵绊,行医或可免于罹难。但昭寒八大家族众人旺、树大招风,于这飘摇乱世之中,主君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呢?” 说话人从背后阴影中走出来,来到夜行旁边。此人五十二岁,身穿月白色布袍,头戴同色纶巾,一双凤目微微上翘,两道剑眉利落俊朗。此人正是夜行中午在太守府门前遇到的那位老者,王坚口中的“梅山先生”。 梅山先生走到夜行身侧,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夜行低头望着面前的地板,默然无语。 梅山先生又道:“薛、董、梅三家,司信讯、医术、韬略,行事一向隐秘低调,深藏内敛、与世无争,或许,还躲得过刀兵之灾。可剩下这岳、风、韩、路五家:岳家司机关雷火之术,以器见长,最易为豪强觊觎,引来灭顶之祸;风、路两家经商囤富,一旦靠山势倒,只能任人宰割;最麻烦的是乌桓双韩,虽然将多而勇猛,但乌桓毕竟乃苦寒民寥之地,兵少民弱,短时难成大器。我只怕,未等双韩羽翼丰盈,中原大局已定。届时,双韩为一方之主,则必逃不了清门剿户之劫。主君,君欲做潇洒闲人,却宁见亲族受难而袖手逍遥乎?” 夜行神色凝重,眼望虚空之处,仿佛入定了一般。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主君,要三思啊!!!” 梅山先生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声音很大,把夜行从冥思中拉了回来。 她转过头,抬眼看着梅山先生,面无表情道:“‘君不召,臣不觐’。叔叔既然公然违反宫规,带着祖宗灵牌来见我,想必心中早有主张,不必再藏头露尾,有话就直说吧!” 梅山先生闻言,立即跪地叩首,连拜了三拜,问道:“主君允双韩马出山海关,可有何打算?” 夜行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打算。他们求我,我便允了,确实有欠考虑。” 梅山先生拱手道:“主君既然血书传旨,命我策略谋划,我以为,以如今之势,双韩力孤,需在中原寻一盟友,方能成事。如今中原,以北方蒙氏、江东文氏、荆州王氏三家实力最强,主君只须任择其一,与其结下姻亲,诞下阮氏血脉后,扶其一统霸业,后设法令其传位于阮氏后人,方为上上之策。否则,既然主君无意天下,单凭双韩,只怕霸业难成。” 夜行愁眉紧锁,良久,方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几十年以后的事情,如何能说得准?我昭寒宫若是将这么大的宝,全都押在人性这‘最虚无缥缈之事’上面,到时只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这事……只有主君能做成啊……” “啊?” 夜行猛然间明白了梅山先生话外的意思,脸一沉,从地上站了起来。 夜行道:“昭寒秘术,不可滥用。但若真到八大家危急之时,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你且传我的令牌下去,招薛晓宣来荆州。我以后会把他带在身边,也免得你们总是抱怨我不管你们的事。而至于结盟,便选荆州吧,但此事不能将我和王珩的私事牵扯其中。男女私情,是这世上最难长久之物。多少年轻男女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到头来还不一个个负心薄幸?男人爱的是年轻女子,一旦年老色衰,便弃如敝履。见之尚且生厌,又何来情爱一说?到时候,只怕又‘海誓山盟’寻那豆蔻娇娥去了。梅凌雪,你扪心自问,若非昭寒宫有那‘不准纳妾’的规矩,你敢说,你就完全没动过那些心思吗?” “这个……” 夜行将梅山先生从地上拉起来,轻声道 分卷阅读168 :“好了,我阮夜行虽然于昭寒宫务确实没上过一点心,但是,于那‘毒蛊之术’却少说也是八代以内最强的,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忧心。昭寒秘术‘隐’字为先,双韩结盟之事,即便不能跟昭寒宫完全择清关系,也不宜拉得太紧了。做事要尽量隐晦一些,切记切记!” 夜行将梅凌雪送出暖泉殿,一出殿门,就看到了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身穿青白布衫,应该是梅凌雪的侄子梅夜开,是夜行中午就见过的。另一个身着玄色衣袍,夜行只瞟一眼就认得出,是她的……王珩。 王珩面色不善,显得很不高兴。要知道,梅山先生叔侄可是他宴后亲自送走的,这才多大功夫,居然就偷偷溜进了他家内宅……而且,梅公子居然还敢拦着他,不让他打扰夫人跟别人的“幽会”,这事换了谁也不能高兴啊! 王珩鼓着一肚子气,几欲发作,好在时候不长,夜行和梅澍就从暖泉殿里出来了。王珩两步迎上去,却见夜行忽然停下脚步,跟梅澍交头接耳几句,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一样白莹莹的东西,拿给了梅澍。梅澍表情凝重,立刻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 这两人……这两人也显得太亲密了! 王珩气得脸都青了。夜行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转头对梅氏叔侄道:“你们既然是翻墙进来的,就再翻墙出去吧!” 梅凌雪点了点头,向着王珩一拱手,带着侄子运起轻功,果然翻墙走了。王珩望着梅澍叔侄的背影,觉得这轻功身法有些眼熟…… 哦……这不是跟曹河河畔,给他送簪子的那位白衣人如出一辙么?难道…… 夜行丢下呆愣愣的王珩,转头往回走。 “梅澍难道是昭寒梅氏?”王珩追上来,问道。 夜行忽然转身,将食指贴到王珩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夜行的手光滑柔润,主动送上门来给他亲,让他觉得非常受用,一肚子的火,立刻就消了。他用双手环住夜行的纤腰,想搂着抱一抱。夜行却挥臂甩开他的手,转身回房去了。 第75章 入局 自此以后,夜行便多出不少心事,虽然表面上起居坐卧如常,但终归不像从前那么潇洒从容了。 三日后,康帝元锋下旨,大司马王瑜统兵五十万,北伐蒙泰。大军以卢义为先锋,邹希为军师,在柞水和蓝田两次击溃蒙军部队后,兵马包围京城。正在这时,蒙泰的铁杆盟友乌桓双韩忽然倒戈,十五万铁骑马出山海关,连下五城,占领幽州后,兵马西进,直逼冀州。蒙泰腹背受敌,首尾难顾,只好将兵马回撤,将京城拱手让给了王瑜。 王坚得讯大喜,急忙带着康帝赶赴京城,并以养病为由,留下二公子王珩驻守荆州。 王坚这一走,荆州顿时冷清下来。因为他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家臣文武,就连王珩手下但凡能叫得上号的谋臣、武将,也以各种名义封官加爵,通通带到京城去了。 楚平侯府。 裕液池的荷花快开尽了。 夜行以茶代酒,给王珩斟满一杯,若有所思道:“也许,我当年就不该救王瑜的命。现在我终于明白,你那时为什么恨我了。” 王珩被夜行的话吓了一大跳,急忙反驳:“你不要瞎说!我哪有恨过你?” 不过,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他这话说得不老实。 夜行了然一笑。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茶杯,有些失神。王珩以为夜行是因此事生气,正想再解释点什么,忽有小厮匆忙来报,奉上了一卷指节粗细的密信。寸长的薄油纸上,细若蚊足,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王珩愁眉紧锁,拉住打算避嫌离去的夜行,带她回到内书房,把信递给了她。 信中道:帝及嗣子暴染伤寒,命危,急诏夫人进京救治。瑜有意拖延,以嫁祸君贻怠误命之罪。旨初五离京,路必不顺。君宜速裁。 夜行想了想,皱眉道:“到得晚了,是‘贻怠误命’之罪。到得早了,真医好了康帝父子,怕就违了你爹的愿,遗祸更大。可是,若我们到得早,但却没能救活康帝父子,他们又可责怪我没有尽力。唉,此事横竖都是把柄,不能免也……” 王珩看着夜行,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 “你想到办法了?”夜行问道。 王珩一愣:“没有啊。” “那你笑什么?” 王珩摇摇头没说话,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他在书房里踱了几圈…… 王珩:“康帝乃皇室最后一支,入京后颇多旧臣拥趸,加之又好勇善断,与爹爹常有不和。你说得不错,爹爹和大哥大约并不想真替 分卷阅读169 康帝医病,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羔羊。这件事我们不管如何处置,左右皆有不是,无法洗脱。” 夜行:“那怎么办?” 王珩:“为今之计,只能将计就计、顺势而为,需着人一路盯紧传旨人马。若大哥真在半路动手脚,能留下些把柄握在我们手中,日后指不定也用得上。” 夜行:“嗯,我听你的。” 王珩喜上眉梢,听了这话,仿佛让人喂了一颗蜜糖。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就取出纸笔,王珩写好密信,命小厮飞鸽传令,让京城的荀牧和南阳的云仲玥协作处理。 待得心腹小厮拿信走了,夜行也想找自己人安排一下,怎奈王珩一直跟随左右,不给她腾出空隙出来。自从大批家臣们前往京城以后,王珩就比以前清闲了很多,每日除了习武,就是跟甄元浩、莫维、鹿赫这几位先生聊聊天,其余的时间,他就都扎在了夜行身上。夜行眼见王珩一时半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把刘宝亘叫到跟前,附耳吩咐一番后,打发他赶紧办事去了。 刘宝亘,今年二十多岁,长得其貌不扬,面相忠厚。因他生得实在太过普通,平常又行事低调,因此,一直以来,存在感特别低。似王珩这等记性奇佳之人,甚至都想不起来,刘宝亘是从何时起,开始出现在侯府的。 夜行跟刘宝亘低声密语,显然是防着王珩。王珩脸色阴沉、闷闷不乐,这情绪甚至比得知“大哥要陷害他”还要生气得多。 夜行见状,反而笑了。 她凑近王珩,用手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家里的事,连各家主母都不知道的,你又何必关心那么多?左右我都是帮你的,你干嘛还要生气?” 王珩沉了脸,不悦道:“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什么事都不瞒你的。偏你却要对我遮遮掩掩,跟我特别生分,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哦?”夜行狡黠一笑,道,“那么,云尧世家的事儿,你跟我说说,我也挺想听的。” “这个……”王珩喏喏不能言,肚里的气一下子泄了大半。 可是,他还是心有不甘,总觉得委屈,忍不住辩解道:“云尧的事,我也是十八岁过了‘剑试’才知道的。现在虽还不方便跟你细说,但以后总要慢慢让你知道的。我虽然做了云尧家主,但上边还有三位长老管着,也不是什么事都搞得清楚,什么话都敢说的。” 王珩转身抱住夜行,恳求道:“咱们还是快点多生几个孩子,这样才能应付了长老们,好让我以后少受些管束。阮阮,求你了……” 夜行吓得浑身一抖,挣开王珩怀抱,严肃道:“我生的孩子得姓‘阮’!家里还指着我替阮氏延续香火呢!” 王珩慌忙去拉夜行的手,解释道:“姓什么都可以,我也不姓‘云’啊!关键是要多生……” “说得轻松,生孩子是多遭罪的事儿!谁要生那么多!” 夜行甩开王珩的手,转身就走。 王珩急忙跟上去,软语相求:“哪怕是只生一个,我们也得抓紧啊!你总这样冷着我,也不行啊!” 王珩又去拉住了夜行的手,夜行原本气哼哼要走,但忽然又想到些什么,遂停下脚步,转回身看着王珩的眼睛,严肃道:“要我生孩子也行,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你尽管说!” 夜行清咳一声,郑重道:“若你日后荣登九鼎,登基做了皇帝,百年之后,必须把皇位传给我生的孩子!你答不答应?” 登基? 做皇帝? 王珩愣了…… 这事他不是没想过,也曾为此谋划过,但是,被人用如此笃定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破天荒地,还是头一次。 好在他反应够快,立刻一拍胸脯,指天誓日道:“我当然答应!头顶三尺有神明,我对天发誓,若我有登基之日,则必传位给阮夜行给我生的孩子。若违此誓,请苍天降下天雷,让我死无全尸。” 夜行笑了:“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王珩:“绝不反悔!那你要答应替我生孩子……” “嗯。”夜行点点头,“不急……”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生病得流感了,可能停更几天,等病好了继续哈^_^ 续:得肺炎病休两周,近期回忆一下思路,开始恢复写作。^_^ 第76章 谷山 京城到荆州一千多里,八百里快马加急,两日可达。圣旨初五离京,初七王珩就收到了飞鸽传书,可是,等他亲手接到圣旨,却又是五日之后,而且,这已经是康帝追发的第三道急 分卷阅读170 旨了。 是时,日已西斜,王珩二话不说,连夜整装出发。一行人马共三十多人,一色的轻骑短打,昼夜狂奔,第三天早晨来到谷山附近。这里山水交汇,一条官道自山中蜿蜒而过,乃是荆州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王珩在山前勒住马匹,命令队伍先不进山,而是派出两人先去探查。华琮、华璧两兄弟,一左一右潜入官道两侧密林之中,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王珩道:“荆州与京城之间,若想伏击,谷山乃上佳之地。” 夜行后知后觉,方明白过来,也急忙命刘宝亘找两人过去看看。夜行手下人武功虽赶不上华氏兄弟,但于机关、侦查之术却高出许多,他们回来的时候,不仅缴获一张硬弩,甚至还秘密抓了一名蒙面刺客回来。 昭寒宫逼供的本事,天下第一。刘宝亘没费多大功夫,就讯问清楚,设伏之人乃是康帝新封的镇卫将军——戴茂。戴茂是王瑜的亲信,带领五百兵丁埋伏在这里,想做什么一目了然。缴来的.弩.箭.上涂有剧毒,是神经毒素“见血封喉”。此毒只须擦破表皮进入血液,很快便可令人抽搐、痉挛、窒息而亡,是一种简单粗暴、但却狠毒有效,一般不屑于被用毒高手使用的下毒手法。 夜行脸色苍白,虽然她对未来的艰难险阻,也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危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她的本业是个郎中,郎中救人活命,想要她命的人不多,想报她恩的人却排成长队。如今初涉朝局,她尚未想到要做些什么,政敌谋杀便已汹涌而至。得亏她还救过王瑜的命,王瑜竟然如此恩将仇报、心狠手辣……好啊!好啊…… 王珩看夜行面色,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急忙轻声安慰她。 只有刘宝亘明白她的心意,立刻来到她的马前,低声问道:“要不要按规矩,把戴茂……” 刘宝亘递给夜行一个“凶狠”的眼神。 夜行俯身下来,附耳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等进京以后再说。” 刘宝亘得令,立刻退到一边去了。 王珩下令绕开谷山,找民船渡江,在大江东岸行进一天、露宿一晚后,再次渡江回到西岸,延北线继续向京城进发。因如此一来便绕开了沿路诸多关卡,且多选些荒僻道路,因此,往后倒是一路平安,再未遇上什么危险。只不过,这样七拐八绕地走下来,路上花费的时间就多出不少,足足晚了四天,直到六月二十八,才进了京城。 一队人马刚进京城,王珩立刻就带着夜行、刘宝亘和甲辰直奔皇宫,甚至都没顾上先去拜会父亲。 王珩的大哥神通广大,居然让他在皇宫门口截住了满面风尘的王珩一行。王瑜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地拦住王珩和夜行,开始有板有眼、例行公事地盘问他们的情况。 “让开!”夜行怒道。 她沉下脸,抬手一掌,就把王瑜扇到了一边。 王瑜的侍卫见状,一起亮出家伙拥了上来,眼看就要刀剑相加。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夜行右手一动,手中倏地多出几十只镖型冰晶。她手腕一抖,冰镖便飞洒而出。拦道的侍卫们,十有九中,惨叫声不断,全部都全身痉挛、手足抽搐,没多一会儿就通通瘫倒在地。 王瑜大惊,震怒道:“大胆!反了你了?” 夜行面不改色,瞪着王瑜,大骂道:“你才反了!恩将仇报的东西!若没我救你性命,你十年前就死了!到如今反倒想要我的命?哼!见血封喉……” 夜行将背包里那根缴获的.弩.箭.抽出来,狠狠摔到王瑜脸上,吓得王瑜急忙向旁闪避。夜行冷笑一声,跨过地上抽搐的侍卫们,从王瑜身旁掠过。 王珩没想到,夜行居然这么轻易就跟大哥撕破了脸,把事情处理得如此地凶悍直白。他虽然深感不妥,但是夜行手快嘴快,没给他留下补救的机会。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追夜行去了。 与此同时,宫里的三四个宦官正躲在墙角里,远远地窥视门口的情况,见状,便急匆匆飞跑出来,向着夜行深深施礼,赶忙把大家迎进宫去。 “先生,你怎么才来啊?我家皇后娘娘都急疯了……” 宦官们急急慌慌在前头引路,夜行、王珩、刘宝亘、甲辰紧随其后,几个人一路小跑冲进正阳宫。宦官进去禀报,没多大功夫,身形消瘦、一脸憔悴的皇后娘娘就亲自迎了出来。 “先生啊……”皇后一见夜行就落了泪,“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啊……这么迟……” 皇后娘娘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把夜行一行领进殿中。病榻之上,康帝元锋已形如槁枯、瘦得脱了人形,正咳声尖利地嗑出不少血来,场面着实骇人。他看到夜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虚弱地牵了牵嘴角,就算是跟夜行打了招呼。 b 分卷阅读171 r 夜行面无表情地在床边坐下,先向皇后询问了病程,然后替康帝切脉查体。夜行从医箱中取出小白丸,按着平素三倍剂量,给康帝下了重药。然后移步偏厅,提笔写了三个方子,另五种丸药,给皇后细细讲解服药和调理的方法。 “陛下病入六腑、大势已去,我亦无能为力,能做的不过替他延几日性命吧!” 皇后泪如雨下,抱着夜行放声痛哭。 “先生,你怎么来得这么迟……这么迟啊……若你能早到几日,定能治好我的夫君……我的儿子也不会死了啊!……先生,寰儿两岁时,病得比这一次还要凶险,你也救活了他。这一次……这一次……如果先生早点来……早点来……” 皇后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两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急忙上来搀住皇后。夜行无奈,只好命人把太监总管和几个高身份的大宫女喊来,将刚刚给皇后讲过一遍的要点,再给这几位讲解一遍。 夜行临走前,皇后再次扑上来抱住夜行的胳膊放声痛哭。她不肯放夜行走,她无论如何都要夜行留下来,这样才能觉得稍微安心。 夜行摇摇头,一指自己这一身的泥泞灰尘,解释道:“我和夫君风雨无阻、日夜兼程,每天天不亮就出发,三更以后才歇下,十几日以来,连澡都没洗过一个。娘娘且容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我自会来问诊。” 夜行这么一说,皇后才注意到,夜行这四人那一身的狼狈、疲惫,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尘土气息。话已至此,皇后不好再留人,无奈只好红着眼睛命人将他们送出了宫门。 第77章 芥蒂 四人出了宫门,立刻又马不停蹄奔往太师府,去拜见王坚。 王坚如今住的,正是之前穆赫给穆萧龙准备的府邸,夜行曾经来过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他们听管家说,老爷正在前厅喝茶,于是就直接赶了过去,前脚刚跨进院门,就听到王瑜低低的声音传出来…… “她打伤了我手下十几名侍卫,太也无法无天,爹爹要为孩儿做主啊……” 也怪夜行的耳力太好,如此压低声音、私密的谈话,却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怒发冲冠,加快脚步,一脚踹开前厅大门,冲了进去,把王坚和王瑜齐齐吓了一大跳。 “你竟敢恶人先告状!”夜行大怒道。 菱花窗边红木台案上,赶巧正供着一柄青锋长剑。夜行抄起宝剑,去砍王瑜,吓得王瑜撒脚就跑…… “爹爹,救命!夜行疯了!……” 夜行武艺高强,身手敏捷,给王瑜再长六条腿也跑不过她。眼见青锋剑已经快劈上王瑜背心,所幸因有了刚才的教训,王珩对发飙的夜行总算有了些心理准备。他从后面把夜行拦腰抱住,拖着她往后倒退了五六步,这才拉开了她和王瑜之间的距离。 夜行非常愤怒,她手脚挣扎,想挣脱王珩的怀抱。奈何两人武力相差悬殊,她再怎么用力都无法靠近王瑜半步。气得她脸都涨红了,破口大骂。 “王瑜你这个奸佞小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我救过你一条性命,你居然派戴茂在谷山设伏,想要我的命!好啊,想要我的命可以,那得先把你欠我的一条命还回来!” “弟妹,何出此言?冤枉啊!冤枉!……” “你少在这里睁眼说瞎话!你到底做没做过?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欠债还钱,你还命回来就对了……” 前厅里这一顿混乱,把王珩的后母正夫人刘氏给惊动了。她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却见二儿媳正挥着剑,要砍他的宝贝儿子。 刘氏扑过去抱住王坚的胳膊,大哭道:“老爷啊,你快管管哪!夜行这都疯成什么样子了!这是要出人命啊!” 夜行的火爆脾气,让公爹王坚也有点犯怵。他不敢往前冲,只能在一旁用语言开解宽慰,道:“行儿先别急!你哥哥平素最疼你了,有什么好处总惦记给你留着,你都忘了吗?他怎么可能刺杀你呢?这中间必是有着什么误会!你先消消气!咱们把戴茂召回来细细查问,不就水落石出了吗?来人啊!传我的令!速速把戴茂召回京来……” 王珩也劝:“都是一家人,别这样……” 刘氏也劝:“这必然是个误会!你别急,咱们总能找到背后元凶,还你一个公道!你先不要舞刀弄剑的,万一伤了人,那可是追悔莫及……” 后来,大儿媳李氏和姨太太杜氏,也得到消息赶过来了。一大家人一起劝夜行,好说歹说才让她把宝剑放下了。王珩怕她胡来,一直抱着没敢撒手,最后还是王坚发话,还写了文书,命人将戴茂拷到京城,要亲自审讯,夜行这才略略收起脾气,暂时作罢。不过,她看王瑜的眼神,却显然仍留有深深 分卷阅读172 的芥蒂。 王坚安排王珩和夜行在府里住下,嘱咐他们先去把一身的尘土洗刷干净,然后才吩咐下人布了饭。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子,一大家人围桌而坐,算是给王珩和夜行接风洗尘。饭桌上,夜行气鼓鼓地一言不发,两三口扒完了饭,就自行回屋睡觉去了。 王珩陪着父母兄弟慢慢吃完,饭后,独自陪着父亲到书房叙话,汇报了荆州的情况,诉说了一路以来的遭遇。说到谷山遇袭,王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命令王珩,将那被俘的刺客和几位亲历的侍卫都喊过来,一个一个,亲自问了话。 “难怪夜行发那么大的火,这事儿……要真是瑜儿做的……那可确实罪大恶极。” 王坚捋着胡须想了想,又道:“不过,瑜儿心地淳厚,最是绵善不过,不大可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此事只怕另有隐情,还需细细查证。切不可冤枉了你大哥,影响了兄弟情谊。这样吧……你长途劳累,加之又身体不好,那就先回去休息一下,不要再为此事操心了,此事我会交给刑部尚书方逸兴来查办。你回去替我跟夜行说一声,无论如何,爹爹都会还她一个公道。” 王珩千恩万谢,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回到荣熙堂的时候,夜行早已躺倒床上,“呼呼”睡得正香。他的被褥枕头被夜行抱出来,放在了外室的直足榻上。 他看看小榻,又看看里屋豪华的红木雕花大床,弯腰铺好褥子,脱下外袍放到榻上,然后……就抱上枕头和被子,蹑手蹑脚地溜进里屋。五尺多宽的大床,被夜行大大咧咧、不左不右地睡在正中间,床边还剩着一尺半宽的一条空地。王珩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枕头挤着放好,悄悄掸开薄被,轻手轻脚……慢慢躺下去…… 刚躺到一半,夜行动了动,朦朦胧胧“嗯”了一声。 王珩赶紧道:“小榻太短,睡不下。” “哦。” 夜行大约是这几天连夜赶路累着了,困得厉害,没说什么,向里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王珩赶紧借机会,把夜行连人带被,外加枕头,一起往进推一推,给自己留出更大空间,然后才摆好枕头,踏踏实实躺下来。王珩长出一口气,往夜行身边靠了靠,贴着她的后背,安心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蒙蒙亮,宫里就来了人,传话说:昨夜,陛下咳血大有缓解,要先生早些进宫复诊。宫人将皇后的话传给了太师王坚,王坚便命丫鬟去喊王珩夫妇起床。 夜行犹自睡得沉,被人叫起来了,就迷迷瞪瞪地命人去打水洗脸,另外,还吩咐人,去将住在隔壁院里的刘宝亘和甲辰喊起来。王珩是个习惯早起的人,此刻已收拾停当,正精神抖擞地等着夫人梳洗打扮,然后,一起到父亲院子里去用早饭。 王珩的大哥王瑜,刚进京的时候就分得了一座府邸,是前襄帝做太子时住过的,名曰“祁华府”,于是,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三弟王琳从小娇生惯养,一向起得晚,因此,今日早饭,就只有公公、婆婆、二儿子、二儿媳四人坐在一起吃。 饭桌上,王坚因了谷山的事,对着夜行又是一顿安抚。夜行今天还算给面子,虽然没说什么,但小嘴儿总算忍不住上扬,微微带了点笑意。王坚暗松一口气,又问了康帝的病情,夜行便如实说了。 “虽可以汤药勉强维持着,再能坚持个把月也不好说。但一旦再染小疾,那就金石难及,即便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 王坚心中窃喜,却绷着面皮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叮嘱几句,然后就命人备好马车,让他夫妇二人,赶紧跟着宫里来的太监,进宫去了。 今日进宫,气象又与昨日分外不同。马车离着宫门还有一箭地呢,路旁守候的宦官们便已迎了上来,簇拥着马车进了宫门。夜行和王珩下了车,刚入二道门,在二门内久候多时的皇后,在宫婢搀扶之下,又一路小跑过来迎接。 “先生神药!陛下服用后效果甚佳,昨夜只咳了三回,觉也睡得稳了。今日早起还用了半碗稀粥,气色好多了。” 皇后脸上发着光,望着夜行,眼里洋溢着希望的光芒。 夜行面无表情,点一点头,延着昨日的路线继续往正阳宫走。 皇后似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追着夜行走了几步,犹豫道:“先生,陛下用过粥水后,又睡下了,此时睡得正沉。” “嗯。” 夜行点点头,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皇后面有难色,抢先几步拦住了夜行,强调道:“陛下正睡得沉……” 夜行一皱眉,冷厉的目光截断了皇后的后半句话。 夜行冷冷道:“然后呢……” “这个……”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犹豫了片刻,还是 分卷阅读173 下定决心继续说道,“陛下自患病以来,心情烦躁,休息的时候尤其受不了别人打扰,时常会因此降罪。所以,本宫觉得先生还是先在偏殿休息片刻,待陛下醒了,再行问诊吧!” 夜行看着皇后,脸上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悠远冷傲、高深莫测的感觉。 夜行冷笑一声,道:“鄙人行医的规矩——‘不看贵病’,但凡给我看了的,就不是‘贵人’。我为你家看病,本来就已是看在我夫家的面子上,破了我多年的规矩。娘娘既然如此坚持,那反倒省了我的麻烦,我也乐得清闲。” 皇后闻言,忍不住浑身一抖。恍然忆起两年前,雨夜之中,她于东街医馆外跪求半宿,方求得先生开门的场景。 皇后放软了声音,祈求道:“本宫自是知晓先生的规矩,只是陛下乃万金之躯,若真发龙威,本宫也担待不起啊!” 皇后一再坚持,让夜行真的生气了。她将脸一沉,冷笑一声,拂了拂袖子,冷冷道:“担不担待得起,是你们的事情,同我并不想干。” 说到这里,夜行加重了语气,大声命令道:“把路让开!” 皇后又是一抖,却见夜行已经甩开她,带着人竞自往正阳宫去了。 第78章 医难 夜行一行四人来到正阳宫大殿门口,被守门小宫女又拦了一拦,这才进得殿去。大殿门窗紧闭,里边光线昏暗。康帝元锋躺在金丝帐幕的龙床上,虽然睡得沉,但呼吸粗短,其实并不舒服。 夜行走到床边,结起金丝帐,伸手到康帝脖颈处试了试温度,然后,又诊腕脉…… 康帝被夜行惊扰,朦胧醒转,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见身前凝坐着一名白衣少女,冰肌玉骨、沉静大气,宛若下凡天仙…… 夜行命甲辰将半梦半醒的康帝扶坐起来,撩起上衣,用听筒贴着他的肌肤,前胸后背地细细查听肺音…… 夜行皱了皱眉,令康帝重新躺好,然后就带着众人出了正殿,在偏厅落座。皇后命人端来玉盆,给先生净手,然后又上了茶水。皇后见先生面色沉疑,紧张地等着听先生的嘱咐……没想到,先生喝过茶水,竟然什么都没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算走了。 皇后慌忙站起,关切道:“先生,陛下病情如何?” 夜行道:“我说过,陛下病入六腑、大势已去,我能做的不过替他延几日性命罢了。” 皇后面如土色,颓然坐倒,又问:“那能延得多久呢?” 夜行沉思良久,摇了摇头:“如今问来,我也拿不准,还需看看他后五日的情况。我昨日开的药,对他有些效果,你再依方给他服用四日,五日后,我来给他换方子。” 夜行吩咐完,不顾皇后的苦苦挽留,竞自带着人回府去了,此后四日,都没再进宫。为此,皇后虽感异常郁闷,但是,眼见陛下身体一日胜过一日,慢慢可以下床活动,她对于先生的医术由衷敬佩,也就没再顾上计较她傲慢无礼了。 到了第五日,夜行如约前来,替康帝检查完,开了新方之后,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取出一本书,名曰《食录》。此书墨迹新干,纸张浸墨后变得略有起伏,尚未被压得平顺,看字迹是先生亲笔无疑。夜行将书递给皇后,嘱咐她需按着书中所记,为康帝搭配、调理饮食,且千叮万嘱,切不可擅自进补,否则,恐酿成大患。皇后感激涕零,几欲落泪,自此之后,再没有擅自派人催促过先生。皇后亲自将先生送出宫门,待马车启动后,又对着先生离开的方向,连拜了三拜。 “若早得先生问诊,又何至于此乎?” 皇后伸袖子擦了擦眼泪,赶紧回去照顾康帝了。 得了夜行诊治,康帝日复一日,竟然逐渐康复起来,半月之后,不仅能下地活动自如,就连身上的肉也渐渐圆润起来。康帝的气色越来越好,整日被关在正阳宫中,越来越有些躁动不安。 “少思勿动”,是夜行严辞给他下的“命令”。 但是,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好、能吃能睡,在正阳宫里被关了足足两月的他,就越来越坐不住了。 他,是一国之君,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自从他重病以来,就闭目塞听,国事都被迫交给了太师王坚处理。王坚势大业大、根基深厚。虽然他称帝全靠王坚扶持,但心里却对王坚最是忌惮,视其为心腹大患。如今他身在病中,令王坚得以名正言顺地独揽大权,既可借天子之名号令诸侯,又能趁机扩张势力,排挤老臣。而他却身困正阳宫,连个心腹臣子都见不到,实在是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待不住。 夜行来看了两次,严令禁止他步出正阳宫。夜行说得很明白,他若敢擅自出殿,她就停了他的药,撒手再不管了。 分卷阅读174 即便是真龙天子、万金之躯,但众生平等,在生命面前,一样一文不值。元锋颇有些怕先生,又有些敬先生,得了先生训斥,就压下心火,安生了几天。而先生也有些担心真把他闷坏了,反而对身体不利,于是,就让皇后找了许多唱戏的、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在正阳宫前摆下戏台,让康帝隔着琉璃窗子听一听,解解闷儿。 “少思勿动,净屋安席。你的病伤在六腑,已是元气大损,虽然近日外表有恢复之态,但实为重药猛汤勉强支撑而已。人如枯叶,半挂枝梢,可切不可再有一丝疏忽。” 夜行这话并非危言耸听,这番警告也在康帝那里顶了个把月的用。但是,时间一长,随着康帝精力进一步恢复,渐渐地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终于,在一个寒菊盛放、满园芬芳的秋日午后,他瞒着皇后找人叫来了太常胡荃和侍郎成旭。胡荃和成旭一来就向康帝大倒苦水,说的大都是王坚父子弄权、清洗朝野的累累罪行。两位老臣说得声泪俱下、老泪纵横,听得康帝心神巨震、冷汗直流。他是大魏天子,若不能整肃朝纲、管治天下,空留着一条命,还有何意义?康帝心意已决,不顾皇后反对,当即决定重新上朝问政。不过,他倒没敢破先生下达的“禁止出殿”的禁令,而是把正阳宫前的戏台子撤了,换成朝堂,令一众臣子在殿外回话,他则坐在殿内,隔着琉璃窗听政理朝。 康帝这一做法,算是钻了先生的空子,讨了巧。他决心很大,已然颁下圣旨。夜行得知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去阻止他。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夜行对皇后说,“你早点替他准备后事吧。” 皇后闻言,又哭得是稀里哗啦,回宫后,跪在康帝跟前苦苦哀求。但是,康帝理政后自我感觉良好,并未察觉任何不适,所以,就未与理会。 十日后,康帝夜发盗汗,次日便低热不退,药石不治,第三日晨,驾崩于正阳宫中。 从此,大魏最后一位天子驾崩,皇氏血脉已绝。“为巩固朝局”,太师王坚“奉旨”即位,定国号为“景”,史称“景元帝”。三月后,立长子王瑜为太子,入主东宫。 第79章 你死我活 每年春季都是多事之“秋”,夜行对着一院粉桃无心欣赏。心说:这可是“春寒秋凛”的大好时光啊…… 刘宝亘恭立一旁,手捧一只瓷碟交到夜行手中,低声回禀道:“这就是下在荀先生菜中的.毒.药……” 夜行用一枝竹签,在瓷碟里拨弄了拨弄,挑出少许,用指尖轻轻一捻,放在鼻头闻了闻。 刘宝亘又道:“属下已查实,荀先生被下毒、郭先生遇刺、卢义将军被构陷入狱,都跟大公子手下一个叫刘洲的人有关。此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是大公子的心腹暗手,留下怕是个隐患……主君,我们要不要把他……先除了?” 夜行放下瓷碟,去盆边净手,刘宝亘就跟在身后,等着听她的吩咐。 夜行神色淡然,一边擦手一边道:“你只管像从前一样,把荀先生被太子下毒的消息散出去,其它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刘宝亘一躬身,答道:“属下按照主君吩咐,每次都暗暗放了不少消息出去。如今市井之间,对于太子府残害忠良的事,已越传越热。其谣言更甚于实,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者甚多。不光是咱们将军的旧臣被害,就连前朝几个老臣被新帝排挤弹压,也被造谣者安到了太子身上。民间盛传,说陛下病弱难寿,担心太子势弱难当天下,这才要大力剪除前朝旧臣和二公子的势力。民间传得有凭有据、有板有眼,虽常有夸大其辞之处,但大体却没脱出事实主线太多,因此,颇易让人信服。” 夜行赞许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事情办得好,这都是你的功劳!” 刘宝亘赶忙深深一揖,抱拳道:“都是主君英明。” 夜行皱了皱眉头,挥手想让他退下。 刘宝亘又道:“太子多番出手,我们也已冷眼旁观多时。将军旧臣虽有左监卫和云尧世家的人护卫,但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就怕难免有个闪失之处……主君,我们还要等到何时呢?” 刘宝亘看起来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夜行一笑:“晓宣不用担心,你先退下吧……” 夜行打发走了刘宝亘,就把自己关进了药室,连甲辰敲门都不开。甲辰刚要走,却见王珩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一脸焦急,一见甲辰就问。 “夜行呢?夜行哪儿去了?荀先生出事了……” “知道了!”夜行大声在屋里答道,“不用担心,稍等一下。” 王珩听到夜行 分卷阅读175 的声音,算是放下去了一半的心。但是,如此火烧眉毛的时候,也不知夜行在屋里折腾些什么,老半天都没见她出来。王珩心里着急,就翻窗跳了进去,却见夜行背对着他,正蹲在地上鼓捣一只褐色的木匣。这木匣有一尺多长,七寸多宽,厚五寸有余。夜行听到王珩的声音,就飞速把木匣关上,立刻收了起来。这就更让王珩好奇,想看看木匣里是什么东西。 夜行将柜门一锁,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走,去看荀先生。” “匣里是什么?” 夜行瞟了王珩一眼,抬步出去了。王珩见状,也只好快步跟出去。 三人快马来到荀府,夜行一见,果然如刘宝亘所说,中的是“青枭毒”。刘宝亘已然悄悄在荀先生的茶水中加过解药,因此,此时的荀先生,症状虽急,其实并无大碍。夜行装模作样,又给开了两幅方子,这才起驾回府。一回府就又去药室折腾她的东西去了,不过这一次,她连窗户也锁死了,不给王珩偷看的机会。 王珩如今是“奉旨病休”,这一休就休了大半年,手里的兵权和公务被彻底架空,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闲人。从前他在荆州的时候,麾下有兵,家里有臣,谋臣猛将有五六十人。如今,这些人大多都被新帝封了官位,成了“公职”人员,若要再聚到他的家里商议大事,就成了“拉帮结党”、“行为不轨”了。 所以,他现在是“不得不”闲。除去被新帝叫去回话的时候,他每日只有习文、练武,再找硕果仅存的几位家臣聊聊天,除此之外,就再无旁的事情可以做。王珩太闲了,只能把时间都打发在老婆身上。没用多久,他就养成了各种附庸风雅、浪漫多姿的情趣来,想跟夫人花前月下、品茶煮酒、谈诗作画、趣味风流…… 奈何……夜行没功夫配合他,面对他煞费苦心的各种“风雅”,夜行连眼皮都懒得抬,把他的“款款深情”都打了水漂。王珩讨好不能,最后,只有来药房帮忙制药,任劳任怨充当一名好劳力,才总算讨得夫人片刻欢心。 今天……他连药房都进不去了,实在让他……无聊到了极点。 他,不想看书,不想习字,不想练武,不想跟几位先生下棋吟诗、高谈阔论…… 他,就想挨着她…… 他在门口左右徘徊、唉声叹气,情绪特别低落…… 她耳力太好,听声音,就仿佛能看到他那一张垂头丧气的俊脸,一直在脑海里晃啊晃的…… 夜行叹了口气,将门打开一条缝。王珩立刻凑了上来,英气逼人、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他的样子,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得夜行差点笑出声。 夜行忍着笑意,绷起面容,“冷峻”道:“我要是你,就珍惜这大好时光,寻几个好友打马游春,遍赏芳华。” 王珩俊眉一皱,小声反驳:“你都不陪我,哪里还有什么好风光?天下最好的风光就在这院里了,我就想看看你……” 夜行脸一红,就要关门,被王珩身手敏捷一把拦住。他蹭进屋来,把眼一闭,一把抱住夜行,去亲她的脸,保证道:“我绝对不偷看你的秘密,我就是想你陪我一会儿。” 夜行站着不动,任凭他随意亲吻,两人缠绵了好长时间,夜行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又把他赶了出去。 王珩在外面砸门抗议,要补偿:“今天是农历十五,月圆人团圆,晚上我不要睡小榻!” “不行!”夜行一边继续鼓捣她的东西,一边坚定道。 “阮阮……阮阮,求你了……”王珩不断恳求道。 好听的嗓音,听得夜行骨头都快酥了。夜行咬着牙坚决不回答,王珩又闹了一会儿,也就算了。他回屋拿了一本书,搬把椅子守在药房门口。王珩专心看书,夜行专心鼓捣她的东西,两人总算相安无事。 吃过晚饭以后,王珩拉着夜行到花园里散步消食,一边走一边指着天上圆月,引经据典,尽背些情诗渲染气氛。到了晚上入睡时,便抱了被子来挤床铺。夜行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把他赶回去了。 王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不能入眠,待得好不容易终于睡着了,却于朦胧之间,听到一丝极轻微的衣服窸窣之声。王珩猛地睁开眼睛,凝耳细听……那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了动静。 王珩等了很久,那声音再没出现。他迷迷糊糊,又待睡去,正在此时……那声音又极低……极慢地……再次响了起来…… 王珩瞬间明白……这是夜行要背着他,偷偷溜出去…… 王珩皱起眉头,依计装睡……果然,不久便听到一阵风声,随着夜行的吐息一起,飘出了窗外。 王珩立刻起床进里屋察看,夜行果然不见了踪影。他披上外袍,立刻悄悄 分卷阅读176 追了出去,却见十五皓月之下,夜行一身黑衣,背上背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脚步轻盈,飞速行走于屋脊墙头之上,眨眼间,就已到了十数丈开外。 王珩的武功世所罕有,比夜行高出很大一截。他跟踪夜行费不了多大力气,很快便追踪她来到南街慈恩巷路口。 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区,街道宽敞、商铺林立,白天特别热闹。因南街北头便是皇宫,使得这里成为文武百官上下朝必经之地。也正因如此,这里的酒馆、茶楼、绸庄、画社都比别处要高档豪华一些。 夜行站在路口中央,左右四顾一番,然后,就跳上了西北侧福云楼的叠檐。却见她取出背上的木匣,从里边拿出一柄造型小巧的.弩.弓.,低头鼓捣了一阵后,双手持弩,向着街心射了一发…… 皓月当空,万里无云。银色的月辉铺洒在街道上,照得到处都亮堂堂的。 夜行凝目观察落点,思考了一下,低头调了调弩机…… 然后,再发一发……再调整一番…… 如此往复,夜行在叠檐后面,朝各个方向射了不下二十发后,又换到了东南角的胡同拐角处,继续调试…… 夜行前前后后换了不下七八个位置,朝各方向,打出了不下二百多发,这才收起弩机,离开了慈恩巷。 王珩看夜行的背影,像是回家的方向。他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先跳到街心,想看看夜行打出的暗器。可是,他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地上搜寻半天……居然一无所获……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明明白白打出的两百多发……都哪里去了呢? 夜行已经纵出很远了,王珩揣起心中疑问,只好提气追上去。 夜行确实是要回家,眼看离府不远了,王珩便不再跟着夜行,而是加快脚步,暗中超了过去。他率先一步回到内院,躺到小榻上装睡。没过多一会儿,夜行果然悄悄回来了。她没直接进屋,而是先在窗下听了听屋里的动静…… 屋里,王珩“呼呼”“睡”得正香…… 夜行这才轻轻翻窗跳进屋里,解下包袱,收起木匣,然后,再把一身的夜行衣给换了。 王珩瞅准夜行换衣服的间隙,迅速抱上被子蹿到大床上躺好。夜行收拾妥帖,回到床上刚想躺,却猛然发现多了个人,吓得人都跳了起来。 王珩懒洋洋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坏笑道:“来,把你的宝贝弩机给我玩玩。” 夜行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你刚刚跟踪我出去了?” 王珩得意地点点头,把手一伸。 “不行!”夜行色厉内荏,严辞拒绝。 王珩从床上坐起来,笑着拉住夜行的手,微笑道:“那就睡觉,好好睡觉。” 王珩手上使了股巧劲儿,力气不大,却迫得夜行不得不躺下来。王珩双手双脚把她抱紧了,拉上被子,把眼一闭,这就要睡了。 夜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心里烦躁得很,哪里睡得着? 王珩蹭着她的脸,轻轻安抚她…… 蹭着蹭着,夜行的火儿消下去了,王珩的火却烧了起来。夜行半推半就,被王珩褪尽衣衫,两人大半夜地滚在一起,起伏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四散出去,怕是要把周围熟睡中的人们都吵醒了…… 刘宝亘第二天来请安的时候,比往日都迟。夜行一脸慵懒,即便是今天比平常晚起了一个时辰,还是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王珩则神清气爽,正喜滋滋地坐在一旁喝茶,看起来心情特别好。 刘宝亘看着也挺高兴,今天还特别高看了王珩一眼,给夜行请过安后,破天荒给王珩也请了个安,甚至还主动替他添了茶水。夜行今天没什么事要吩咐,因此,很快就把刘宝亘打发走了。刘宝亘一走,夜行摒退下人,拿出她的木匣,把里面的弩机取出来,给王珩看。 “这是弩弹弓,是我学机关术的时候,自己做的。”夜行一边说,一边把弩机松弛的绷线重新安好。 这只弩机虽只有巴掌大小,结构却非常精细复杂。弩身的背部标有精细的刻度,注着距离、风向、角度和温度。在弩身的尾部,还有一个半球型凹槽,用于测量子弹的大小。此外,在.弩.弓.支架两侧、弩身的背部,以及扳机底座上,还有五六个功能各异的旋钮,用来对机身进行细节调整。 夜行将调整好的弩机,交到王珩手上,上好弓弦,然后,运功在掌心生出一颗指尖大小的冰珠,放在子弹托座上。王珩向着院中轻抠扳机,冰珠便飞速弹出,于半空中化作一团水雾,未及落地就已经散了。 王珩从夜行手中接过另一颗冰珠,拿在手里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这冰珠其实是空心的,难怪会打到半空就碎了,落到地上不留痕迹。 分卷阅读177 “这子弹中间,怕是还要装些什么吧?” 夜行一笑,将弩弹弓收了回来。她就手又打了几发后,将弩弹弓重新收回匣里,这次却没有松弓弦。 夜行打了个包袱,背上弩弹弓,打算出门了。 “不准跟出来!”夜行异常严肃地警告王珩。 王珩大约猜到了夜行要去做什么,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80章 了结 五日后。 春风丽色,满城飞花。 夜行看着院中清风卷起的花瓣雨,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出门赏花。王珩求之不得,立马跟父亲告了假,准备好一众用具,带着亲随家臣,浩浩荡荡三十多骑,上西山光禄寺赏花。这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观花饮酒,山下看早樱、玉兰,山上看晚梅、杏花。从山下到山上,风景渐变,各有不同。 大家在山顶歇了两夜,下山后又改行水路,乘着画舫顺流而下,一边饮酒,一边对诗。 王珩想起两年前跟夜行一起在船上玩叶子戏的往事,就号召大家撺了个六人局。可是,夜行不爱玩这些无用又费脑的游戏,玩起来看牌不记牌,拖着刘宝亘和甄元浩先生,一起输了个稀里哗啦。刘宝亘是个聪明人,打牌这种雕虫小技,完全不在话下。可是,他跟着主君连输六局,实在是哭笑不得,也忍不住出口抱怨。 “我为先生办事,从来一丝不苟、全力以赴。可先生陪我玩这叶子戏,也太敷衍了一些。虽然这只是个消遣取乐的闲戏,但是,你一人随意敷衍,却浪费了大家的时间,这可不太厚道啊……” 夜行一听,哑然失笑:“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是路晓鹤教你的吧?” 刘宝亘笑着一拱手:“先生英明!” 夜行把眼一瞪,佯怒道:“你倒是认得挺利索。” 刘宝亘面带微笑,继续理牌,从容道:“晓鹤说,先生是个特别有‘正事’的人,但凡‘没用’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所以,要想让先生陪大家一起玩,就只这一个办法管用。而且……” 刘宝亘说到这里,抬眼看了夜行一眼,又道:“晓鹤还说了,你绝不会因这个生气,因为‘生气没用’。” “哈?” 夜行都被气笑了,不过,说心里话,她还确实没法真的生气。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平常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如今让她陪他打一会儿牌,她确实不该这么没趣,而扫了大家的兴致。她想到这里,就真的用心玩起来,让这游戏也跟着精彩起来。 王珩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这个路晓鹤……可真是个妙人啊!” 刘宝亘笑了:“若是你不惹他,确实挺妙一人。可是,但凡你惹了他,那可就大不妙了!” “哦?”王珩挺感兴趣。 夜行眼睛一亮,也来了兴致,身体前倾,特别八卦道:“怎么?他欺负过你?” 刘宝亘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不屑道:“他?哪敢欺负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哈哈哈!” 夜行一听这话,对刘宝亘顿起敬佩之心,一拱手,求教道:“有什么绝招?教我一点吧!” 刘宝亘又笑了:“你这话说的……是你……是你不想跟他计较吧!” 夜行脸一红,心知刘宝亘说得不错。她确实是跟路晓鹤计较不起来,因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踩着她的底线,让她又生气,又不能发作起来。 唉,还是路晓鹤厉害啊!夜行在心里叹一口气,把这事放过去,又继续专心玩叶子戏。 今天玩得挺尽兴,大家玩了一下午叶子戏,晚饭后,有学问的几位又作诗吟曲,给大家助兴。夜行今天总算是很积极主动地,要融入大家之中,懂或不懂的,她都会认真思考,努力学习一下,实属难得。 王珩因此特别高兴。一来,因为能够得到夜行对他诗作的赞许,让他心神振奋。二来,夜行今天笑容比平常多出很多,更加明媚迷人,对他也比平常温柔多了。 白天的好心情被带到了晚上,夜行挺好说话,让王珩遂了愿。他对这趟出行特别满意,所以,虽然船已近城,但他却还不想回去,盘算着,要再带大家去南郊玩一圈…… 早饭后,王珩命人把船靠岸,派人上岸准备车马。岸边柳枝新抽、嫩草发芽,有几株桃花芬芳浓郁、开得正盛。王珩运轻功跃上枝头,亲手折来数枝,打算插在瓶里给夜行解闷,正手持花枝打算回船的时候,岸边官道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匹快马快速驰来,扬起的红尘有一人多高,老远就能看见。 “殿下!殿下!” 分卷阅读178 跑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袍,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他老远就看见了王珩,一边喊,一边快马加鞭,跑了过来。待得来到近前,立刻就滚鞍下马,跪伏在地,眼泪汪汪大声道:“二殿下,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大殿下……大殿下生了重病……求求你,让皇妃娘娘快救救他吧!” 夜行此时正靠着画舫的廊柱,笑着看王珩给她折桃花。她见这两位不速之客一来就给王珩跪下磕头,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宝亘附耳低声道:“这就是大公子的心腹刘洲,属下之前跟主君提过的。后面那位叫李宪安,是他的姨表弟,他们都是刘皇后的亲戚。” 夜行点点头。只见这二人跟王珩一顿哭诉,王珩便带他们上了画舫,来到夜行跟前。 王珩皱眉道:“刘洲说太子殿下染了风寒,病势沉重,想请你去东宫问诊。” 王珩话毕看了刘洲一眼,刘洲会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夜行不住磕头,恳求道:“太子殿下染上风寒七日不见好转,如今越来越重了,连床都下不来,求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太子殿下吧!” 夜行皱着眉头听他说完,半天没说话。 李宪安也跪着恳求道:“太子病重,这几天把皇上、皇后和太子妃娘娘都急坏了。赶巧殿下和娘娘又出了京,皇上派了人马四处找寻,天可怜见,总算让我们找着了。娘娘,这是陛下的旨意,请娘娘快跟我们回城吧!” 呦~还是奉旨寻医啊? 夜行冷笑一声,寻了高凳坐下了。刘洲和李宪安对望一眼,赶忙跟过去,继续跪着。 夜行冷笑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走了!你回去告诉王瑜,我不会给他治病的!他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有本事串通方逸兴,蒙蔽父皇,可是,他蒙蔽不了我!……” 刘洲慌忙解释道:“娘娘息怒!谷山那确实是个误会,戴茂将军是准备伏击山贼,时不凑巧,而冲撞了娘娘和殿下,绝对不是像娘娘想的那样啊……” 夜行沉下脸,冷哼一声,厉声道:“少想花言巧语蒙蔽我!甲辰、赵宁,送客!” 夜行话毕,甲辰和赵宁不由分说,就把刘洲和李宪安赶下了船了。两人在岸上依旧大声哀告,这可惹恼了夜行,被她隔着河面掷出一束冰镖,吓跑了两人。 受了这番打扰,打消了夜行去南郊的兴致。王珩只好命人开船,在北城外的渡口上了岸,坐着马车回府。 夜行一路上都气哼哼地不说话,刚进府门,就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一大堆人给围上了。 刘氏自从做了皇后,穿戴用度那可跟从前大不相同,那是从上到下的珠光宝气、描龙绘凤,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今天,她带着儿媳妇太子妃李氏,坐在正厅主位上端端正正坐着。她派出大批宫人们到门口去“请”夜行,下的那叫懿旨,听说是比圣旨也差不多了。 呵呵,摆谱是么? 夜行冷笑一声,一挥袖子将拉扯她的人群扫倒一大片。夜行根本不搭理什么懿旨不懿旨的,抬脚就往内院走,王珩拉都拉不住,一会儿的功夫,就走没影了。王珩无奈,只好代替夜行去正厅复命。 皇后见夜行没来,大为光火,把王珩大骂了一顿,命令他去把夜行捉来,若是捉不来,就要命人拿大板子打他。 王珩立即跪倒请罚。 “我做不了夜行的主,请母后责罚!” 如今的刘氏,那可是凤威九鼎、一言千金,除了当今皇上,已容不得别人驳她半分面子。她一怒之下,真的喊来了打手,命王珩趴在地上,板子高举空中,真要打人了…… 刘宝亘将外厅的事传给夜行知道,夜行正坐在内宅花厅里喝茶,闻言冷笑道:“打得好啊!你快把这消息传扬出去,好让世人看看清楚,这一家人是如何地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刘宝亘立刻吩咐人,飞速去办了,然后,又转回头,问夜行:“主君,将军挨打,你真的就不管吗?” 夜行一笑,拿起桌上的书,从容道:“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她敢做,以后就得担着,我是不会同情她的。你去吧!莫要担心,三板五板的,王珩还是受得住的。再说了,有云婆婆和桑婆婆在,有人敢打她家主君,你以为她们是吃素的吗?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咱们有手段,他们云尧世家办法也多的是。” 刘宝亘不敢苟同,对云尧有些不屑,道:“他们云尧世家,怎么能跟我们比?他们不过空有一身武力罢了,差太远!” 夜行敛容看着刘宝亘,严肃道:“晓宣切不可自大轻人。我昭寒宫手段虽强,但因太过狠辣阴毒,容易无端招人怨恨,莫名树些仇敌。故而,才需深藏于野,需堵众人之口,时时刻刻,皆切记一个‘隐’字。云尧世家却同我们大不相同,他们虽然也深藏功名、隐于 分卷阅读179 闹市,但却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同样杀一人,云尧世家做的,就是逞凶除恶;别人做的,就是为非作歹。此并非一日之功,乃是百年声望,数代之荣也。” 刘宝亘垂首肃立,恭然道:“主君教训的是,晓宣记下了。” …… 刘皇后这边气势汹汹,高举着板子,以为能要挟二儿媳来救人……自然是不能如愿。但是,话都已经撂下去了,下不来台,只有叫人动手。“啪啪”两板下去,王珩皱着眉头,哼都没哼。待得第三板再打下去,王珩没叫,行刑的侍从却惨叫一声。 “啊……我的手断了!啊啊啊……”侍从哀嚎不止。 云婆婆迈步从外面走进来,神色从容、举止优雅,手上看不出任何动作,却只见王珩周围的打手们都突然横飞出去,摔出一丈开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这场面吓得刘皇后脸都白了,小腿儿直抖。 “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云婆婆伸手将王珩从地上拉起来,弯腰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然后昂着头,瞟了高高在上的刘皇后一眼。 云婆婆微微笑道:“老身姓云,说我的名字娘娘未必知道,但说起一个人,你大约认识。” “谁?” 刘皇后先是惧她武功高强,但看她说话和气,觉得她还是惧怕皇家威严,遂恢复了一些底气。 云婆婆一笑,答道:“云圣泉……” “啊?”刘皇后吓得全身一抖。 云圣泉,乃天下第一剑客,是王珩的武学启蒙老师。从前云圣泉在江夏教授王珩的时候,王珩的生母还在世。当时还是小妾的刘皇后,曾亲眼见识过,云圣泉将侯府的大铜缸一掌拍成碎片。 云圣泉性格乖张、脾气暴躁,经常体罚责骂王珩,严苛得不近人情。但是,若是府中其他人,哪怕是王珩的祖父王宇之,敢说王珩一个字,那他也要卸了别人的胳膊,又或者是拆了半栋房子泄愤。云圣泉在侯府,那是说一不二、得像个祖宗一样供着的人物。云圣泉一直特别讨厌刘氏,更加讨厌王瑜,这就弄得刘氏母子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直到王珩八岁那年,云圣泉终于离开了侯府,她这才终于能把心放到肚里来。 今天,听人又提起这个名字,刘氏忍不住全身发抖,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 云婆婆微笑道:“看来娘娘还记得犬子,他做过珩儿的师父,在家里排行老五,是我的小儿子。” “太……师母好!”刘皇后有点哆嗦。 云婆婆点点头,微笑道:“老身就是过来问问,珩儿做错了什么?娘娘要责打于他?” “这个……没什么……也没什么,都是夜行……是夜行太狂妄……目无尊长,这才……” 刘皇后舌头打结,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云婆婆笑了,了然道:“既是如此,那娘娘就自去寻夜行吧!我找珩儿有事,就先不陪娘娘了。” 云婆婆说完话,就把王珩领走了。刘皇后站在那儿,跟太子妃大眼瞪小眼。 太子妃对刘皇后道:“母后,我们还是直接去找夜行妹妹吧!” 刘皇后摇摇头:“不行,那丫头比可比老二脾气大多了。咱们赶紧回宫,让皇上下一道圣旨。抗旨不遵是杀头重罪,量她也不敢违背。” 刘皇后回宫,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去撺掇皇上刘坚。太子的病,刘坚也很着急,立刻便下旨诏王珩和夜行进宫。圣旨来得挺快,正赶上夜行吃午饭的时候。 大太监吕公公在正厅里等着宣旨,王珩早都准备好了,唯有夜行不紧不慢,犹自慢慢吃饭,藐视天颜。 吕公公站得久了,都有些替二皇妃着急。他是大魏老奴,伺候过大魏三朝皇上。元锋染病时,他冷眼旁观,看得清楚,是王坚、王瑜串通一气,阻止二皇妃进京替康帝医病。二皇妃仙医妙手、神乎其技,于垂危中挽康帝于崖口,若非康帝一意孤行、不遵医嘱,只怕现在还能活着。吕公公对这位二皇妃心生敬佩,觉得她虽然脾气怪诞、性情冷酷,但却是个尽心尽力的好郎中。所以,他很不希望二皇妃受皇上责罚,急得他甚至亲自到花厅去催促。 吕公公到的时候,赶巧夜行刚刚吃完了饭,擦嘴、净手、漱了口,干脆就在花厅,跟王珩一起把旨接了。 “皇上龙威盛怒,殿下和娘娘可要千万小心。” 夜行颇感意外,抬眼看了吕公公一眼。只见此人鹤发白面、精瘦矍铄,双目神光时隐时现,避于平波安色之中。 王珩急忙致谢,吕公公慌忙还礼。 王珩带着夜行,赶紧备车马跟吕公公进宫。刚要出府,刘宝亘忽然追过来,附耳跟夜行说了几句话。夜行 分卷阅读180 想了想,命人叫来甲辰,带着医箱进宫,却留下了刘宝亘。 王珩有点意外。 三人跟着吕公公进了宫门,就直奔未央宫而来,没想到却扑了空。 守门的宫人看到吕公公,赶紧上前禀报:“东宫传话说,太子殿下快不行了,让皇上和娘娘赶紧过去,这才刚走没一会儿,大总管快点追过去吧!” 王珩大吃一惊,转头看了夜行一眼。 “什么?!”吕公公脑袋顶上都炸毛了,追问道,“中饭前不是还说见好了吗?我还去看过他呢!怎么这么快又说不行了?不能吧!” “哎呀呀,就说呢,大家也都觉得奇怪呢!大总管快点去看看吧!” “是是是!” 吕公公不住点头,人都急得快飞起来了,撒脚就往东宫跑。王珩、夜行、甲辰轻功卓绝,但也不好丢下吕公公先去了,只能被他压着速度一起奔到东宫。 刚进宫门,里边撕心裂肺的哭声就传了出来。刘皇后尖利的嗓音,伴着太子妃嚎啕的哭声,震得人耳鼓轰鸣。 刘皇后大声指控道:“就是阮夜行那个小贱人,害了我儿性命!王珩这个挨千刀的,他就是要害死我儿,好让他继承大统!陛下啊,瑜儿那么孝顺的好孩子,你可一定不能让他这么冤死啊!陛下啊……陛下……你可要为瑜儿报仇啊!” 王珩和夜行对望一眼,双双停住脚步。吕公公甩下二人,先进去了。 只听见王坚震怒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翻,大骂道:“那两个混账呢?来人啊,快去把他们给我绑了,下入天牢!瑜儿没了,我要他两人陪葬!” 王珩早知父亲偏心,却万没想到能到如此地步。他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抢上一步,要进屋跟父亲理论…… 夜行一把拉住他,向他摇了摇头。 王珩两眼通红,挣脱夜行的手冲了进去。然后,便听到里屋桌椅翻倒、瓷壶碎地和王坚的咒骂声音。王坚不听二儿子的辩白,一顿拳脚相加…… 夜行漠然立于大殿之外,叹了一口气。 甲辰不解,低声问道:“先生为何兴叹?” 夜行摇摇头,低声道:“之前有人跟我说,即便王瑜死了,王坚也断然不会将皇位传给王珩……唉……” 甲辰眉头紧锁,焦虑道:“那可该如何是好?” 夜行冷冷一笑,朝屋里扬了扬下巴…… 正在这时,忽听屋内穿出一声闷响,刘皇后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陛下!陛下!……你怎么啦?……来人啊!来人啊!夜行!快去找夜行!王珩你快去找夜行来救你爹爹啊!……” 第81章 建元帝 “我得走了……” 那一天,他终于坐上金鸾宝殿,接受百官参拜……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夜行如是说。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不能再陪你了。” 他非常震惊,她却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也没多说什么,就带着刘宝亘,离开了。 那一天,东城的街市比平常还要热闹得多,京城的百姓尚没几个能认得刚登基的新皇。王珩牵着马,默默走在回宫的路上,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他…… 路过东街医馆,甲辰和赵宁依旧在里面忙碌着,现在他们都已是不错的郎中。 “先生走了,总会回来的。”赵宁不相信先生会丢下他们。 甲辰却摇摇头:“先生临走前,交代了医馆所有的事,还吩咐了要看的书。那些书十年也看不完,我想,她也许是不打算回来了。” 甲辰最了解先生,可是,王珩却更愿信赵宁的话。 他情绪低落地回到皇宫,感觉到处都空荡荡的,仿佛这偌大一座皇宫,就只得他一人一般。 荀牧、郭贤和程琦三位先生,一起来找他,拿来了北方探报。蒙泰打算趁王坚、王瑜接连病逝、政局不稳之机,夺回被双韩占据的幽州。这可不是个该伤情悲戚的时候。荀牧词严义正、铿锵有力,硬是把王珩的神经,拉回到这剑拔弩张的时局之中。 王珩无暇顾及私情,赶忙留下荀牧看家,自己亲率兵马北上攻打并州。 幽州、并州两线开火,战争持续了一年多,蒙泰重伤病逝,长子蒙广不满蒙泰将大位传给三子蒙旭,于济北率军投降。蒙旭于晋阳,与王珩展开最后一场大战。王珩围困晋阳城,城坚难破,七月不下。 正在此艰难之时,昔日盟友吴郡忽然背后插刀,文博起兵突袭荆襄,接连攻陷三座城池后,在江夏 分卷阅读181 遇到大将韩忠和张海的殊死抵抗。韩忠、张海死守城池,坚持三月,兵将折损九成,眼看就要陷落…… 危难之时,正在北方开战的王珩,采用郭贤的计策,决了汾水,淹了晋阳。晋阳城破,蒙旭逃往漠北。王珩终于可以回兵南下,同韩凌馥和韩夜雪合兵一处,攻打江东。大战又持续了三年,最终,王珩一统中原。 王珩改年号“建元”,设坛祭祀天地,感念天恩,下旨免了民众两年徭赋。 经过连年战乱,中原民生凋敝、百业待兴。建元帝带头厉行节约、克勤克俭,裁减宫廷用度,遣散宫人数百名。皇帝带头,各级地方官员上行下效,也纷纷谨行俭用,缩节犹甚。有些官员甚至为了拍皇帝马屁,上朝的时候,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建元帝看不下去,自掏腰包给他们换了新官服,这才止住了这股愈演愈烈的“比陋”之风。但是,不管怎样,新朝新政,皇帝勤勉、吏治清明,民间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也逐渐恢复了生机,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起来。 王珩每日忙于政务,从早到晚,不得停歇。即便遇到年节,所有人都放了假,他也一定要找些事情来做,绝不能让自己空歇下来。 因为,他不愿想起她。 他也曾找很多人查访过她的下落,包括韩凌馥、韩夜雪、路晓鹤、梅凌雪、风凌远……他把能找到的昭寒宫的人,都找了个遍,轮番讯问……可是,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她就像是在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最初抱着的一点希望,随着他一次次的失望与挣扎,逐渐变成了绝望,到最后只留下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早已被他抛在脑后,却又仿佛化作阴霾,时刻笼罩着他的、化入骨头里的影子。 理智告诉他,应该抛开这些无用的情绪,从里边走出来,所以,他开始选择逃避……他埋身政务,让自己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不停;他选妃纳女,希望能用别的女人来填补心里的空虚;他甚至想过,要立一个新后,来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可是,每当他想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她是多么地厌恶琉璃;每当他面对别的女人的时候,也会让他心里的影子,愈加强烈地清晰起来,令他加倍痛苦…… 这是一种只能深埋心底、无法向人诉说、但又摆脱不了的痛苦。只因,他是皇帝,是执掌天下、威严九鼎的皇帝。他不能将自己的软弱公示于人,即便心里再难过、情绪再低沉,他也要独自默默地把它消化、压抑下去。他必须是那个沉着果断、开明睿智、让众人信赖的好皇帝,不管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 他,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 可是,他也是人。 是人就有脆弱的时候…… 常期的过度操劳,再加上沉郁的情绪,终于在一个初秋冷雨的夜里,把他击倒了。 他病了。虽然只是伤风低热、头痛难耐,于常人大约算是个家常便饭,但因他自幼习武、内功超群,身体是极少生病的,所以,这一病竟击中了他的神经,让他于病痛之中梦到了她。 梦中,她穿着那条白色的绣花束腰长裙,周身笼在一团朦胧光芒之中,坐在床边,将手背伸在他脖颈处试了试温度,淡然道:“只是小病,有我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感觉是如此的清晰而又真切,可他在睡意朦胧中,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然后,她的样子就迅速退去,很快消失不见…… 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漫溢出来,很快就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望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他好想念她。一直被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从心底呼啸而出,席卷全身。他披上衣裳,推开门扇,望着天上的半轮明月,想起那一天,她背着他深夜试弩的场景。 “我要出宫。”他说。 守门的小宦臣正打瞌睡呢,闻言吓得差点打一个滚。 他没等小宦臣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个起落越过了红墙。负责皇宫守卫的近卫首领,见他出了寝殿,赶忙追过来护驾,可惜脚力同他相差太远,毫无悬念地被他抛在身后。 他竟自出了宫门,飞纵于明月银晖之下,没多大功夫,就来到东街巷口。窄仄的夹道里犹有人声,甲辰刚刚接诊完一个半夜急诊的病人,就看到了披头散发、神色憔悴的他。 甲辰被他这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急忙把他领进堂屋,给他把脉。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痕。甲辰也没问,帮他看完诊,拿了药给他吃,然后,就把领他到里院一间上锁的房门前。 甲辰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道:“你的病没大碍,好好休息两天自然会好。医馆里的空房都住满了病患,这是先生的寝室,从来没别人住过的,你今夜暂且在这里休息一宿,明早再走吧!” 甲辰跨进房门,他却愣怔在了门口。 分卷阅读182 甲辰将窗前桌案上的蜡烛点亮,推开窗扇,换一换室内的空气。他回过神来,迈步进屋。 入目处先是三架图书,满满当当,挤满了书架。门的左侧窗户下面,是一张巨大的核桃木书桌,桌上有一半的空间,都摞满了书籍,只有正中就手处,留着三尺多宽的一个空当。但是,空当中央也不闲着,散放着两三本薄册。挨着书桌,是两只衣柜和一只五斗柜,床榻则放在房间最里侧墙角的位置。在床榻和五斗柜之间,靠墙放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乱七八糟放满了杂物,一看就是她临走前,将东西收拾装箱后,随意堆放在这里的。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她的东西,感觉就好像她并没有走远,还在他身边一样。他心里一酸,眼里又滴下泪来。 甲辰偏开头,不去看他的脸,出门打洗漱水去了。 他独自留在房间里,被她的气息包围着,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下,默默哭得好不伤心。没过多久,甲辰就端着铜盆回来了。他止不住眼泪,索性就没再遮掩自己的狼狈。甲辰没多说什么,转身默默将白手巾放在温水里投洗后,递给了他。他就手捧巾帕,将头埋在帕子里,放纵情绪,大哭了起来。 甲辰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就帮他重新倒了热水,擦脸净手,倒水洗脚。 他大哭一场,发泄了情绪,头脑被清空了一大块。待躺倒床头,枕着她的枕,盖着她的被,多少年来,心情竟从未如此平适过,眼睛一闭就睡着了,睡得特别香甜。 待早晨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甲辰告诉他,他一早就给荀先生传过话了,此刻外院正有几个隐卫候着,让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正在此时,隔壁客栈的小五,恰巧过来给甲辰和赵宁送早饭。赵宁在庭院中间支开一张矮圆桌,放上四把小椅子,再把热气蒸腾的包子、细滑喷香的龙须面、酸爽可口的小菜、滋拉冒油的糖心煎蛋摆满桌。赵宁邀请王珩入桌同大家一同用饭,王珩也不客气,接过赵宁盛的龙须面,跟大家头碰头,一起热气腾腾地大吃起来。 小五之前为了避祸,被先生安排到外地去了,是最近两年才回的京。他不认识王珩,但他发现王珩昨夜居然睡在先生的房间里,显得非常吃惊。 甲辰淡然道:“他是先生的故人,先生不会介意的。” 看小五表情,显然不能认可甲辰的判断。 赵宁笑了,对小五道:“先生的床,他经常……” 赵宁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王珩如今的身份,实在不方便随便透露,所以,就说到一半驻住了嘴,两口吃完饭,进先生屋里收拾屋子去了。 王珩住了一晚,也觉得夜行这常久不住人的屋子,收拾的不是一般干净,桌椅墙角一尘不染,帷帐被褥明显都是新换的。 小五对着赵宁的后背,大笑道:“每天就你收拾屋子最积极,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打扫卫生。” 赵宁乐呵呵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爽朗道:“不收拾怎么能行?万一先生下午就回来了呢?难不成等先生进了门,再现打扫吗?” 甲辰和小五都笑了。 甲辰笑道:“你就擦吧!漆都被你擦掉了,等先生回来,还得重新刷。” 这个时候,正赶着小五也吃完了,将那空了的碗碟,收了些到食盒里。王珩听赵宁他们聊天,一直在走神,吃得特别慢。甲辰也就跟着慢慢吃,不想留他一人在桌上。小五眼看等不着收盘子了,就嘱咐了甲辰几句,擦了擦手,打算先回客栈去了。 赵宁还在屋里回甲辰那句话,呛声呛气道:“要刷漆,就我来,总比灰灰土土的强。先生爱干净,开门一趟尘土味儿,她肯定不爱住!你们等着吧,我觉着先生也该回来了。她说会管我们一辈子的,咋能就这么撒手不理了呢?不可能!” 小五笑着接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大笑道:“是是是,赵老弟说得对。你别看咱们先生有十几间医馆,但最离不了的还是咱们医馆。只要有咱张大厨的葱酱青鲈在,先生就算是跑死两匹马,也是会回来的。不过,今年最好的青鲈已经过季了,我觉得要回来也得明年夏末了。赵老弟,我觉得,你可以听小甲的话,先歇歇,不用打扫得这么勤。你老这么勤快……就比得我从前太懒惰了……” “哈哈哈哈……” 赵宁和甲辰一起爆笑起来,小院中顿时洋溢起一阵欢腾的气氛。王珩受此情绪感染,心情忽然松快了许多。 虽然她依然不在这里,可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等着她回来啊! “不用担心,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赵宁满怀信心地拍了拍王珩的肩膀,乐呵呵收了桌子走了。 王珩愣愣地看着赵宁离去的方向,发起了呆…… 甲辰递过 分卷阅读183 一条手巾给他擦嘴,声音中充满慰籍,关心道:“你的身体操劳过度,病了就该多多休息,如果想在先生房里多住几天,也没问题。” 甲辰说完话,就忙着看诊去了,独自留下了王珩一个人。王珩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屋躺到夜行的床上,把她的被子抱到怀里,用脸使劲蹭了蹭,觉得很舒服。他决定,要霸着她的床,先在这里住下了。 第82章 结局 王珩休了两.天.朝.,在东街医馆住了两整天,此后,干脆在医馆安顿下来,每日处理完政务之后,就来医馆歇息。 小五客栈的饭菜是极好的,跟甲辰、赵宁、小五一起吃饭,人多热闹,相比宫廷之中的冷清孤寂,也为饭菜增味不少。这逐渐成为了王珩的一种享受,故而,每日不论多忙,他都要排除万难赶过来,跟大家一起用晚饭。 侍卫们为了保护建元帝,赶忙找云尧世家又调派了不少人手,医馆周围因此便多出很多隐卫来,而且,时不时地,还总有些高深莫测的人物来拜访王珩。 小五起初被蒙在鼓里,并不知王珩身份。但是,他聪明机敏,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异样,再找甲辰一问,立刻吓得两腿发软,连跟王珩说话都哆嗦了。不过,王珩在医馆里,并没把自己当个皇帝看。他很怀念从前的日子,不仅喜欢跟大家凑桌吃饭,甚至还要到药室去帮忙制药,特别地平易近人。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让小五习惯了。 医馆的人,总喜欢时不时地提起先生,大家都在等着先生回来,盼望的心是一样的。跟他们待在一起,王珩就不再逃避心里的影子,还会跟甲辰月下煮酒,借着醉意宣泄情绪,如此一来,反而让压抑的心情舒缓许多。 王珩忽然觉得,也许夜行未必真是抛弃了自己,她也许是有事要办,所以才这么久都没回来吧! …… 王珩搬进医馆一个多月以后,在一个秋日灿烂的下午,他难得清闲地睡了个午觉。睡醒后,坐在夜行的床上,晕晕乎乎地发一会儿呆。 床铺的对面,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扇,照耀在书桌上,把一案图书都照得亮堂堂的。王珩不经意间发现,有十几本书的纵立面颜色不均,有些段落的纸页颜色,明显比同书其他部分要深很多,好像是被夜行常年累月地反复翻看过的,因沾染了灰尘,所以颜色才变深的。 王珩心下生疑,走到桌边,一一拿起翻看,书上全是医学术语,写着各式药方和疗法,他看得一知半解,觉得倒都像是解毒的法子……他越看越疑,直到他翻到一页,上面写着“以指血试药,见毒性之应药否”…… 王珩脑中仿佛响起一道炸雷,他猛然想起,好多次,在夜行十指上发现的那些针眼。每次问她,她都含混其辞、躲躲藏藏,难道……是她中毒了吗? 王珩一念及此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张忙乱地,又将这些书翻看了好几遍,越看就越觉得,自己好像猜的没错,身体就忍不住地发抖起来。 她医术那么高明,自己怎么会中毒了呢?…… 若真是中了毒,她走了这么久都不回来,难道是找不到解法,所以…… 王珩脑袋“嗡嗡”直响,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命影卫从速去将刑部侦缉司李烨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都叫到医馆来。 李烨带着手下,将夜行的图书又全部筛查了一遍,找出了全部她常看的图书。太医院的所有名医一齐会诊,挑灯达旦讨论了三个通宵。然后,又快马请来了最擅毒症的几位名医,所有人查阅书典、多方求证,一连研究了十几天,首席太医席衡才终于拿着一长卷的汇总结果,来向王珩汇报。 这么多天以来,王珩吃不下也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等席衡捧着长卷跨进未央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颤的,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臣等以为,娘娘中的只怕是天下第一奇毒——‘悬魄毒’,此毒无药可解……” 王珩感觉胸口像被人狠狠击了一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席衡被吓坏了,急忙喊进殿外候着的几位同僚,一起抢救建元帝。 “陛下!陛下勿忧!娘娘虽然中毒,但是性命无碍!陛下,陛下……” 几位太医一边抢救,一边呼唤建元帝。 建元帝幽幽醒转,听到一个尾巴,忽然来了精神,逮住了席衡的手,追问道:“夜行没事吗?” 席衡一抹头上的汗珠,长出口气,回禀道:“请陛下放心,娘娘性命无忧。悬魄毒被誉为天下第一奇毒,据传说:一来,是因为配方神秘、制法艰深、难以成药;二来,是因其非但不伤人性命,而且,‘以一毒抑万毒’,可令人万毒不侵,乃是旁门五毒之流传说中的仙药。可是,此毒流传虽广,却也只 分卷阅读184 限于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江湖谣传之中,唯一用过此毒的人,只有昭寒宫最后一任宫主——阮寒琦。据说阮寒琦年轻之时,修昭寒蛊术中了毒,为解蛊毒,就炼了‘悬魄毒’,从此之后,万毒不侵。但也有人说,‘悬魄毒’虽可御毒,但终归是一种.毒.药.,虽不伤宿主,却会沾染亲密爱侣,使其毙命。据传,阮寒琦的夫人便是这样亡故的,身后只留下一女。而此女又因此缘故,不再修昭寒蛊术,故而才令昭寒宫后继无人,绝了香火。” 建元帝听着席衡的话,越听心越凉……昭寒宫、阮寒琦、阮凌秋、毒蛊术……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要他了吗? 建元帝胸中浪潮翻涌,哽着一口气,心痛得人都快晕过去了,却听席衡又道:“不过,‘悬魄毒’虽猛,却也未必全然无解。李烨大人在医馆里还发现了这个……” 席衡从腰间拴的布袋里,取出一只四寸见方的木盒,盒子中央有一团灰绿色的植物,无根无须、无土无液,叶子厚实、卷曲如花,最外侧的叶子虽有些发黄变干,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它居然是活的。 “臣等虽无人识得此草,但根据典籍记载,它很有可能是一种传说中的圣草——‘菩提心’。另外还有这个……” 席衡说着话又取出一只白色瓷瓶,拔开软木塞后,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草香药气,香气同菩提心有些相似。瓶子是空的,只在底部有一点点液体,看着很像是曾经装过某种药剂,用完后残留剩下的。 席衡又道:“据记载,有一种用‘菩提心’制成的药,名曰‘菩提散’,书中记载应是一味丸药,可提灵性、生神气。可是,我们大家一起研究过这份残药之后,倒觉得这瓶中药的药性,更像书中所载之‘菩提散’。” 王珩闻言从床榻上撑坐起来,希翼道:“菩提散可是能解悬魄毒?” “非也。”席衡直摇头,又道,“不过,它能提灵性、生神气,还可将内力提升数倍,但是,只能坚持三日。” 席衡看着建元帝,把能说的,都说完了。 建元帝皱着眉头,忽然回忆起金风晓曾经提起过的,原左监卫大统领韦殊夜,借助寒潭以内力驱毒的事情。 “啊呀!”建元帝忽然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速与我召集群臣,我要东巡盖马大山!” …… “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不咸山就是盖马大山,山顶终年积雪,云雾缭绕,是南乌桓的一座神山。建元帝从前曾听夜行说过,此山山顶有一汪神水,名曰“天池”,乃是修炼昭寒心法上佳之地。 经过数月的颠簸,建元帝携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终于来到南乌桓境内。韩夜雪一早就带领全族男丁,于山道旁设酒宴相迎,阵势摆得特别隆重。 建元帝心中认准了韩夜雪是知情不报,故意瞒着他家主君下落,不便强逼,只有智取。于是,他便故意装出一副非常关切而又极其笃定的神色,一来就抓住了韩夜雪的手,单刀直入道:“夜行身上的悬魄毒解得怎么样了?” 韩夜雪瞳仁一抖,眨眼间就恢复平静,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急切”道:“陛下莫非有了我家主君的消息?家母正为此日夜忧心,恳请陛下告知一二。” 韩夜雪说着话,就要给建元帝下跪。 建元帝心明眼亮,敏锐地察觉到了韩夜雪的异样,暗自长出一口气,心说:看来是来对了。 不管了,他要立刻登盖马大山。 建元帝吩咐郭贤,将百官安顿在侯城,自己则带了十几名亲随,乘快马飞奔盖马大山。 “如今时值隆冬,大雪封山,此时登山太过危险了!”韩夜雪带族人不断劝阻。 可是,他们越是阻止,建元帝就越是认定,披荆斩棘也要前往。 韩氏一族武将辈出,劝说不成,就只有动武。建元帝虽然也是他们的皇帝,但在南乌桓的地盘上,皇帝也不能肆意非为。韩氏先礼后兵,跟建元帝带的人动上了手。建元帝武功登峰造极,座下乌骓驹乃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建元帝趁乱驰马冲破防线,一人一马向着盖马大山疾驰而去。韩夜雪无奈,只能催促自己的雪龙驹,随后追了上去。其余人的座骑都赶不上这二位的神速,眼看两人一前一后越追越远,也只能望洋兴叹。 建元帝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愿停歇,两天一夜跑到盖马大山脚下,累的乌骓驹都快站不住了。建元帝不顾夜色,立刻弃马登山。韩夜雪随后赶到,也只能紧随其后。 韩夜雪是马上将,马战或许还能跟建元帝打上几个回合,可是, 分卷阅读185 步战那可就差太远了,完全不是一个段位。如今两人佩剑而行,韩夜雪已完全不是建元帝的对手,只能跟在后面借机再劝说几句,理由无外乎“雪深路滑”、“林深兽猛”之类,在建元帝看来属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话。 山顶白茫茫大雪一片,看不清路径,建元帝提气跃上枝头,借助月光纵跃于树顶枝梢,很快就到了天池边上。此时的天池已经开始结冰,冰面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看起来更像是一块平坦的陆地。建元帝原本信心满满,看到这幅景象却彻底傻了眼。这……哪里还有寒潭啊? 韩夜雪追了上来,看建元帝表情,心里暗笑,心说:不听我劝,这下好了吧!该死心了。 韩夜雪不说话,陪着建元帝站在池边看雪景。建元帝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跃下池沿,向着冰面冲了过去。 这一下,韩夜雪可真的急了,他站在岸边冲着建元帝大喊:“陛下!危险!冰面尚未结牢,承不了您的重量!小心落入冰窟,太危险啦!” 脚下不断传来薄冰碎裂的声音,建元帝步如轻燕、踏雪而行,越走越远,渐渐接近湖心。 韩夜雪声嘶力竭,急得嗓子都喊哑了,大声道:“陛下!姑爷!你快回来!这太危险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韩夜雪的声音越来越远,建元帝不顾警告,无论如何都要将天池搜个彻底,否则,他怎能安心? 眼看他已到达湖心,却依旧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心里有些失望,不经意间脚下就慢了下来,而偏偏这一片冰面偏偏比别处薄上很多……只听“咔哧”一声响,建元帝脚下冰面破裂,来不及提气,整个人就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夜行…… 建元帝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忽然现出她的面庞……魔症了…… 忽然之间,他感觉水底有一股清流自下而上托住了他,他的身体随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嘭”地一声从水底炸出,腾空一丈多高,然后向旁边漂移出三丈开外,躲开了那片薄弱的冰区。那影子一落地,就软倒在冰面上,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庞,雪白的衣衫被冰水浸湿,全都贴在了身上,显露出一副玲珑迷人的诱人身材。 王珩全身发抖,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冰面传来“咔咔”破裂的声音。王珩不急多想,赶紧抱紧美人,飞速沿原路往岸边跑。 耳边风声呼啸,怀里娇喘微微,女子贴着王珩的耳边,虚弱道:“别走原路,那里冰已经裂了,会把咱俩掉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滴妈哟,正文终于写完了。作为一个老嫩手,虽然我原来的文都不喜欢写番外,但是这一篇,我打算写一个后记。今天是阶段性小胜利,要继续努力。128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