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事》 分卷阅读1 【古言】《江湖事 有点甜》作者:江枫愁眠 文案: 故事一: 花芜姬在这园子里待了二十年,整个绥城的台子都唱过了几遍,年轻的小辈里面,要论正旦这个角儿,没人能比得过花芜姬。 她爱唱戏,除了唱点东西以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直到园子里来了位杂役。 新来的杂役老实敦厚、沉默寡言,从来不敢和姑娘们说话。 这可多新鲜,花芜姬找到了新的乐趣,就爱看八尺男儿像个小媳妇似的面红耳赤。 水到渠成后 凌九忐忑不安地望着面前的娇弱女子,“对不起骗了你,其实我是凌花教埋在这的眼线。不过你别怕,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凌花教,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罗刹教。 “妾身不怕,妾身要永远跟着九郎。” 花芜姬埋进了男子的怀里,“啊对了,你是哪个堂的弟子,为何妾身在凌花教当了十年的教主都从没见过九郎?” 凌九:? 江湖上混,谁没有个多重身份 故事二:乖张狠戾(傲娇)小师弟X温柔失明师姐 【轻松不费脑甜文,绝不高雅,没有深度。不限性别,人人都爱女主角】 【玻璃心,不看评论,完结捉虫】 一句话简介:甜饼杂烩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这是李九来到宛浩茶园的第三天。 宛浩茶园是绥城第一座由勾栏改成茶园的戏台子,规模大,座儿多,时间一长茶园里的老伙计就撑不住了,老板只得将人辞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李九就是老板送完人后招的新杂役。 “李九,前边散了,去擦擦台子!”前面有人从门口歪出半边来叫他。 “嗳。”李九把扫帚搁到了院墙上,拿了木盆和抹布去了。 “擦完记得把台下也收拾了!” “嗳,好嘞,您放心。”李九笑了笑,他那张脸其实很英挺,细看之下五官还有些俊美,但是只要他一笑,就露出十分的憨厚来,是个朴实农户的模样。 宛浩茶园的老板因此对他很满意,小伙人长得不寒碜,看着老实,最关键的是个头高,把袖子裤腿卷起来就是满身的腱子肉,衣服一盖又没那么夸张,不会吓到客人。 李九是老板很高兴招的那类杂役。 “多擦两遍啊李九,明天花芜姬要来,贵人多着呢!”那人又嘱咐了一遍,接着才回到门内。 李九从井里打好了水,拎着桶,木桶边上搭了块抹布,往前台去了。 他拎着水桶到了前台,五光十色的一出大戏散了之后,后台乱得狼藉,徒留前边残茶冷座等着收拾。 戏班自己带来的两个检场人正在收拾台上的砌末,他们一前一后端着桌子椅子往里抬,看见凌久之后招呼道,“来了啊,等会儿马上好。” 李九长得老实,话不多,但是见人就客客气气地笑,谁忙都会搭把手,一点好处也不要。他来了三天,整个宛浩茶园就对他都熟了,连带这些过来唱的戏班子也对他熟了。 今天来的是宛浩茶园的常客,也是绥城最红的戏班——兰仙。这名字是兰仙戏班最早的名伶的名字,由他组的班子,便叫他的名字。 不过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兰仙也死了二十年,到如今兰仙戏班里又出了个小兰仙,唤做花芜姬,将兰仙班又一次顶上了浪尖,宫里宫外地供戏。 花芜姬是什么人,全国最红的女伶,演的正旦,唱的墨水腔,二十六的年纪没有出嫁,可进过皇宫三次,连着三年去给老太后唱昆曲,一年有七个月是待在各家王府侯府里的,难得到外边的瓦舍茶园里唱一回,回回满座儿,次次被金子银子砸下台。 固然还不至于老兰仙当年万人呐喊的地步,也差不了多少了。 有着这样的名角儿,宛浩茶园给兰仙班子的契约也和寻常不一样,寻常的戏班子和茶园□□分,兰仙出场向来都是八二甚至九一分的成。尽管这样,各家的老板也都是欢天喜地的,一个个巴望着能和兰仙长长久久的合作下去。 今天也是兰仙班的戏,尽管花芜姬没来,李九看前台这架势也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不知明天花芜姬来了,前台得怎么个收拾法儿,说不定桌子都得掀了。 李九等着他们收拾好砌末,自己再上去擦台子。这是金贵的地方,一点灰尘都不能有,底下的座位脏了,大不了被客人骂一句,可这些梨园行是把台子当祖宗供的,要是上场前发现脏了不干净,往后就再不来了。 李九跪在台子上擦,边边角角都抹过去,换了两桶水,洗了五次帕。眼瞅着兰仙班的人走了,他才离开戏台,去把下边的茶盘果皮收了,再把桌子擦一遍、地扫一遍。 那么大个茶园,再利索的杂役打扫 分卷阅读2 完前台得花个把时辰。他干完了活儿,把抹布又搭在了水桶上,拎着桶回到了后边。 “李九,开饭了,快来!”有人喊他。 喊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叫做旭儿,年纪比李九小,辈分却比凌九大,算是他的前辈。这几天就是他领着李九里里外外熟悉的。 旭儿个子不高,胳膊都纤细着,说话做事却跟油水一样滑,那张脸上的笑从没不见过。 李九正蹲着搓洗抹布,听到这话应了一声,把水桶扫帚都归置好了,便往里屋走去。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黄昏之后那点子太阳,勉强看个囫囵。里头一张大木桌,桌上一前一后放了两盆馒头,中间两盘炒菜一盆牛肉,那牛肉烤得边角硬脆,被刀敷衍得剁成了几大块,并不细致,但飘香馋人。东西不多,胜在管饱。 桌边围了四五个老杂役,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齐了,开始边吃边吹牛打屁。 旭儿旁边空了个位置,他招呼李九坐过来,给他拿了个馒头,夹了块牛肉放到碗里。 “怎么样,前边都收拾好了?”旭儿问。 李九接过馒头,说了声谢谢,“差不多了。” “嗳,没事,明天花芜姬要来,前头要打扫不止一遍,吃完饭我再去看看,你回屋歇着吧。”旭儿对新来的人都很照顾。 话中的花芜姬三个字引起了注意,旁边的汉子笑了一声,“你小子新来的,恐怕不知道事儿,别说哥哥们没有关照你,明天可有你的好处咯。” 李九茫然抬头,“好处?” “对,眼睛尖一点,在那戏台子下边多看看,起码能捡到这个数。”他比了个数,李九愈发不解,“台子下面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 众人一听,笑了,“乡巴佬。” 旭儿给他解释,“一般叫好,座儿给个掌事给个喊就算好,但是那些名角儿来了,座儿不光要叫好,还会往台上扔银子。兰仙班的检场收拾台子的时候会把台上的金银拿走,那些扔在地上的他们就不捡了,算是给咱的一点恩惠。” 李九咬了口馒头,“我不懂。那倒时候满台子金银疙瘩,他们要怎么演呢,岂不是走两步就要被绊倒。” 众人又笑了。 “你当人家是三寸金莲的大家小姐,走路都做轿子吗?”有人回答了他的话,“人家是打小练得功夫,莫说一点银疙瘩,就是台上放了刀子,他们也出不了什么差错儿。” 李九噢了一声,接着吃自己的饭去了。 旁边的人便接着聊了起来,“说起来花芜姬已经挺久没有来咱们园子了,上一次来好像还是九月的事。” “那可不,人家这俩月住在简王府里呢,哪有心思来咱这里的勾栏。” “说到底还是个婊.子,谁知道在那些王府侯府里做什么呢。” 昏暗的屋子里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笑完之后才有人问,“她这回来唱的什么?” 旭儿道,“听说是牡丹亭。” “戏子的身子偏偏喜欢装小姐,婊.子、真是个婊.子哈哈哈哈哈。” “你还不是得靠这些婊.子养活,没有他们咱们可拿不了五两银子的月钱。” 李九听着他们说话,动作迅速地解决了晚饭。他没有插入这些汉子们的笑谈中,主动起身把碗筷收拾了。大家也不和他客气,新来的总归要多干一些活儿。 旭儿跟着他身后出去,对他笑了笑,“你别介意,咱这是下九流的地方,兄弟们白日又都累了一天,也就这会儿过过嘴瘾了。” 李九摇摇头,“我没有介意,我本也不是什么清流。” “哈哈哈那是。”他挠了挠头,“不过你肯定是好人家出来的,我当初刚来城里的时候也不习惯,小时候被爹打怕了,总觉得说句荤话都害臊,久了就好了。” 李九咧了咧嘴,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旭儿拍拍他的肩,“得了,我得再去把前边看一遍,你洗好碗就歇了吧,明天可有得忙了。” “好。” 李九目送他进了前台,接着自己也回了茶园给他安排的屋子里。 原本是两人一间的屋子,因为他刚来,占了个大便宜,得以领到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不大,刚刚摆了张木板床、放了个柜子和一张桌子。 他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打了盆水,站在桌前的方寸地方洗脸。 擦完脸之后,李九俯身,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端详了几遍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从自己的鬓角抚至下颚,仿佛爱美的小姑娘一般。 那张憨厚的脸此时没有表情,让身高八尺的汉子显得有些可怕。 他忽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匣子,用床底的钥匙打开以后,就见匣子里藏着两只炭笔、两盒脂粉、两支细长的刷子还有一个瓷瓶,倒像是姑娘家的妆奁。 李九打开了其中的一盒脂粉,执起刷子沾了沾粉末,接着整个人都贴在了镜子面前,用细刷仔细地在左侧的鬓角上来回轻扫。 那里 分卷阅读3 的皮肤颜色极不正常,在和鬓发接壤的地方,有一块偏白色的皮肤,和他那身褐皮显得格格不入。李九娴熟地将白色遮去,于是整张脸又恢复了统一的色调。 他将刷子搁下,拔开了瓷瓶的盖子,用另一只刷子沾了里面的药水,涂抹上了刚刚粉饰过的鬓角。 过了一会儿等药水干后,他再伸手去搓鬓角上的脂粉,什么都没搓下来,跟普通的皮肤一般无二。 做完这一切,李九把东西收拾好,放了回去,又对着镜子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脸,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口结实的白牙。 镜子里便又显出了那个老实本分的李九来。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一,看文开心! ☆、第二章 李九本不叫李九,他的真名叫做凌九,凌花教的凌。 所谓的凌花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魔道的几大家并不承认它是魔教,他们觉得凌花教什么活儿都接,太没有身为魔道中人的傲气,而且每次讨伐正道的时候,凌花教教主不是头疼脑热就是来例假了不太方便,千方百计地推诿不来,十足的贪生怕死,于是魔道称呼它为邪.道,不屑于凌花教为伍。 正道讲仁厚,魔道讲义气,光明磊落的事儿全落黑白两道上了,那些龌龊的阴私也总得有人来接。于是两边不接的活儿就都被凌花教捡去了,抢着人家不要的残渣,这二十年凌花教在业内业外都打出了名气,任务越来越多,方法也越来越下三滥,只要给钱,什么事儿都干。 比如此时被派来的凌九。 宛浩茶园是绥城第一大的茶园,往来的贵人很多,十天前他接到命令,凌花教让他在这里记录下每天有哪些贵人来、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将诸如此类的情报寄回去,可以作为凌花教的情报储备,以便卖给有需要的人。 宛浩茶园一楼是大厅,二楼围了一个圈,上面分布着专门给贵宾听戏的小间。毕竟是听戏,所以基本没有隔音,门也几乎不关。来二楼的客人,便是凌九的任务目标们。 要在嘈杂的人声和戏声中听清对话内容,这需要极高的耳力。 当上头把这个任务分发下来后,凌花教第三堂的堂主琢磨了一下人选,瞄了眼自己的副堂主。 副堂主:“属下很忙,属下推荐老九。” 三堂堂主疑惑,“你忙啥。” 副堂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道,“这两个月教主在教中,属下打算在花园里多走动走动。” 三堂堂主于是嘎嘎嘎地大笑了起来,一指坐在旁边的凌九,“丑货,你是不是觉得把老九赶出去,你就是三堂的红花了?想得美哈,别说你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就算尿尿你都还没我尿得远。” 坐在下面的凌九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暗自揣测堂主这话背后的用意。 教中凡是好看的男子,十有八.九会进献给教主享用,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嗫语道,“属下、属下还没做好准备……” “放屁,”副手也指向了凌九,“他肯定偷摸化妆了。”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来,“看看,这才叫爷们,凌九跟个娘炮似的,老子会输给他?” 三堂堂主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对着凌九道,“他这话不假,你的伪装术和耳力是咱几个里最好的,要不然这次就你去吧。时间是长了点,不过胜在安全,还能见到当红的名角儿呢。”他一拍巴掌,“对,那可是绥城,你还能免费听小兰仙唱戏,人太后听戏还得给钱呢。” 这是个长线的活儿,不像那些杀人的任务,时间短来钱快。 不过对于凌九而言,什么任务都是一样的,他是个被凌花教收养的孤儿,把这里当做了家,并不只是为了拿钱。 “是。”墨发黑瞳的男子当即利落地单膝跪下,毫不推辞,“属下后日便前往绥城。” 于是宛浩茶园便有了李九。 翌日一早,天还不亮茶园里就热闹了起来。凌九走出屋子,他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杂役们,也想上去帮忙,却被老板叫住了。 “你新来的,那些事儿还不熟悉,这回先看着就成。”来听花芜姬戏的人非富即贵,茶园老板不放心让个新杂役做事。 凌九应了,跟在旭儿的身后,看他怎么做。 “哥,”虽然对方比他小,凌九还是这么叫了,他问道,“这才寅时呢,怎么小兰仙开戏那么早啊。” 旭儿正擦茶盏,他手上动作极为麻利,青白色的茶盏在巾帕下打着转,跟个轱辘似的不停,“没呢,她巳时一刻才开戏,上午在咱们这儿,下午要去别的园子。” “那不还早着呢么。” 旭儿冲他笑道,“咱今儿等她唱完就歇了,早开工早休息。” “今天可是官家的沐休,下午没班子来唱了吗?”凌九问。 “嗐,小兰仙要开戏了,哪家不得避着呀。”旭儿把擦好的茶盏分门别类地摆在托盘上,像开出了一托盘一托盘的青瓷大花 分卷阅读4 ,“你想想,她今儿上午在咱城西这唱,下午去城东唱,城西城东要是有人今儿听戏,肯定听她的呀;要是有人没能听上,下午就得跟着跑去城东,谁还来咱这儿听那些普通的伶人?” 凌九不解,“她真有那么好?” “好不好你自己听了不就知道?”旭儿挤了挤眼,两手一边一个托盘,端着往前台走去了。 凌九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戏子能引得满城轰动,他跟着旭儿边做边学,老板为了让他看懂今天的流程,允许凌九在里面当个添茶的跑腿,在这之前,他还没有资格进入前台。 说是不用他干活,凌九也不好意思干站着,帮忙摆了摆桌椅,他发现一楼原本的三十张方桌今天变成了四十张,又添了好几十把椅子,挨挨挤挤的很难下脚。 “你知道今儿这票多少钱么。”旭儿问他。 凌九摇头。 旭儿呲了呲牙,伸出了手指,“三两一张。” “三两一张?”凌九瞪大了眼睛,县老爷一年的俸禄才二十八两,“这谁看得起?” “三两一张还是这后边的价,前面那几排得五两一张呢,像是二楼的小间,就得二十两甚至四十两一位。而且这是咱们的价,等票放出去,被那些拼缝儿的收走了,又得翻倍。”旭儿拍了拍他,给这个头一回进城的年轻汉子开眼界,“城里的人钱多着呢,你在这儿好好干,比当官都强,用不了两三年就能回老家给爹娘建大房子了。” 凌九点点头,有点心惊肉跳。 他接一个任务平均一百两的分成,只能在上面听三回花芜姬的戏,还给不出赏银。 他不免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既不喜欢玩花魁,也没有听戏的爱好。 “让道让道!” 门口传来了吆喝声,两人从里面望出去,见是兰仙班的箱倌和盔箱倌的人带着衣服箱子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凌九不认识的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兰仙班之前的检场人和箱倌凌九都见过,但是这次来的他并不眼熟。 “哦,那个光头是花芜姬的梳头桌师傅,专给她梳头,旁边那个穿青袍子的是兰仙班的管事,应该是来看看咱们这儿布置得如何了。”旭儿解释完,果然见到宛浩茶园的老板笑着迎上那青袍男子。 “宛老板。”男子长着一双桃花眼,他拱手微笑,那双眼睛流露出潋滟的笑意,竟是比起寻常女子都来得好看。 “哎呦,许管事。”茶园老板笑道,“您放心,芜姬的规矩我们都懂,这边已经布置妥当了,您再给瞧瞧?” 所谓的管事,在一个戏班子里拥有极大的话语权。他熟悉戏班里的所有人员,知道要怎么排戏、怎么卖座儿,还要负责联络各家园子和达官贵人们家中的管家。 兰仙班的这位许管事便是一位手腕了得的管事,在他接手兰仙班之后的十年里,迅速捧红了花无姬,让兰仙班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在内出入宫廷、在外能把茶园们的合约签到九一、八二分成,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 “您这话就寒心了不是。”他对着宛浩的老板笑道,“我来这儿是来给您挑刺儿了?打跟您签了契,我就撒了手了,您的园子,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是拆了顶也没我置喙的份。” 老板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您客气。” 男子勾着薄唇,他的唇角天生上弯,不管什么表情都跟笑似的,“我来就是告诉您一声,芜姬辰时三刻就到。” “这点小事您派个人来就行了,何必亲自来呢。” 两人客套着,里头旭儿和凌九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得,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要忙的了,你一会儿离后台远一点,唱戏的规矩多,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讳的。”旭儿拉着他离开了,“走,去厨房吃碗面去。” 到了辰时末,整个茶园便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今日沐休,二楼坐满了贵人,从巡抚到知县一应俱全,一楼底下更是沸沸扬扬,穿锦袍的、穿丝绸的什么都有。凌九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紧跟在旭儿身后。 他们负责给一楼的客人添茶倒水,旭儿站在左边,他就站在右边伺候。 花芜姬在辰时三刻从后门坐轿进的后台,凌九一直没有见到,他一边给人倒水,一边听着大厅里高亢的议论声,谈论的全是花芜姬。 一个戏子而已,有那么好看么。 凌九实在不明白这些有钱人的乐趣。 辰时一刻,有催戏人露了面,手里举着一块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游园 今日演的是游园、惊梦、寻梦、写真、拾画叫画、冥判、还魂这几出。凌九站在放茶壶茶杯的桌子旁,他发现当催戏人举着名牌走完一圈后,原本嘈杂的大厅安静了下来。 继而一阵急雨般的锣鼓经响了起来,将一切人声都湮没、平息。 众人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方小小将门,不过多时,将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一抹倩影从里面低着头走了出来。 她裹着水色的披风,承着水钻面头,小步 分卷阅读5 匆匆,像是含羞带怯包裹严实的新娘,从头到脚一丝不露。 直到过了将门,正旦才放慢了脚步,微微抬颚,侧着露出了半张容颜。 在那繁华闪亮的水钻面头下,三两一张票的花芜姬终于展露了面目,她抬步向前,一步一停一步一留,抬手掂袖,兰指抵胸,唱出了那流芳百世的经典首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凤吟鸾吹中,那段水袖垂落又起;含宫咀征时,那双莲步进而又退;螓首蛾眉下,那张靡颜苦笑又蹙。 万籁俱寂,直到春香的那一声——小姐,台下才如梦初醒,有人想要喊好,却又不敢惊扰杜丽娘此时“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的闷然烦绪。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请小姐梳妆——” “停半晌,整花钿。” 于是那件水色的披风便被解下,露出了里面藕色的素褶子,她脱的不止是披风,更是束缚,女子的身段在此时变多了,一转一屈,一侧一迈都仿佛融进了唱词,从面头的摇曳到双脚的步伐都是通灵活络的、都是流畅而有韵律的。 春香将扇子递给了她,夸道,“小姐,你今日穿戴的好。” 她便举着折扇,投袖,水袖被地上的春香左右翻拉,整个人便也娇滴滴地跟着轻转晃动,可轴骨是定的,稳稳当当。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她笑着睨向了丫鬟,亮色的折扇在皓腕里翻转了一面,继而被另只手一骨、一骨地徐徐合上,最终束成一束又抬至鬓旁,完成了摺扇。 台下的凌九愣怔着,在女子对春香似笑非笑地睨视中,他仿佛觉得花芜姬是在对自己笑,而自己的心神一如她手上的折扇,轻盈地任她翻转把玩,直到最后,由那只纤纤玉手轻轻一推——合拢了。 ☆、第三章 花芜姬唱完就走了,台上台下散落着无数金子银子还有宝石首饰,全都是唱得好时座儿砸上去的。她自己不能去捡,等一会儿收场的时候由检场人把台面上的收了,台下的就归茶园里的伙计。 旭儿用胳膊肘顶了顶发愣的凌九,笑道,“怎么样,三两银子听一回,值吧?” 凌九回神,低着头有点脸热地轻轻点头。 三两一张的票实在委屈了这样的声音,就是卖到三百两、三千两也是值的。 旭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道,“兰仙班和咱们茶园是老交情了,小兰仙这次从简王府回来,接下来一段日子估计会常常来唱,你平时勤快一点、有点眼力见,老板以后就都会让你来前头伺候了。” “她多久来唱一回?”凌九问。 “那也得看人家管事怎么排了。”旭儿耸耸肩,“再怎么着十天半个月肯定得来一场的。”他等着兰仙班的检场人收拾好台面了,正色道,“你去外面打桶水来把台子擦擦,这些梨园行就喜欢看我们殷切着台子。” “嗳。”凌九便往外去了。 他跑到了后院的井旁打水,刚刚提了水上来,就听见后面传来悄不可闻的脚步声。 “劳驾——” 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婉细腻的女音发出的第一瞬,凌九就觉得自己尾椎到脊椎窜起了一股逆流,酥麻麻得让他浑身一颤。 从小训练耳力的凌九听过上千种人声,可在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对谁的声音这么敏感。 凌九迅速转身,在见穿着碧色长裙的女子后,他结巴了起来,“你是花、花兰仙……” 这句话乱七八糟的,凌九都分不清到底是身为李九的自己说出口的,还是凌九的自己说出口的。他一听到花芜姬的声音,就感觉耳洞里被尖尖的草尖儿戳弄,痒到脑子里,却怎么挠都挠不到。 女子似是被他鲁莽的话语说得害羞了,她抬袖掩唇,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目光也羞怯地从凌九身上移开,偏头看着别处。 “这位公子,妾身口渴难耐,劳驾,能不能让妾身取一些井水解渴。” 却不想面前这个挽着裤脚,肌肉结实的八尺大汉比她还容易害臊,连连后退了两步,侧过了身子避嫌,“这井水凉、很凉,你们唱戏的不能喝,我去给你拿点温的。”说完两步并三步地跑走了。 花芜姬看着凌九跑走的方向,眨了眨眼,掩着唇的袖子稍稍放下来了一点。她不知道那人要去哪儿,于是坐到了井上等他。 “芜姬。”屋里有人走出来叫她。来人青衫白面,桃花眼角勾唇,声音笑容清风徐来,让人如沐春风。 来的是兰仙班的许管事。 “我和宛老板商量了一下,免得折腾,你中午就在这里歇息吧,下午直接去城东那边的台子。”他道。 花芜姬点了点头。 “那快回房吧,你中午得睡一会儿下午才有力气。”他走到花芜姬身旁,“别在风口上坐着,仔细吹坏了喉咙。” “这里的风不大。”花芜姬摇头,“妾身 分卷阅读6 在等人送水来。” 她的声音清清媚媚,和绥城人的口音不一样,是杭州西湖畔的调子,含着湖水荷叶味儿。 说话之间,拎着茶壶和杯子的凌九就跑了回来。 “咦。”看着跑过来的凌九,许管事眯起了眼睛,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疑声。 他低头去看坐在井上的花芜姬,就见她抬起袖子遮住了唇,端的是一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不敢在生人面前露面。 “给你,水。”凌九倒了水,远远地把杯子递了出去,那张脸上全是庄稼汉子的憨厚,老老实实地站得离姑娘家很远。 “多谢公子。”花芜姬手缩在长袖里,只探出了一点点指尖,隔着袖子接过了茶盏,没有和男人的手碰到分毫。 她小口小口地抿水,怕喝得太快冲嗓子。这期间许管事有意无意地上下打量凌九,开口询问,“之前似乎从未见过您,您是?” “我是宛老板新招的杂役,才来了四天。”凌九答了,“您叫我李九就好。” 许管事点点头,笑道,“身板好,模样正,宛老板好眼力。” 凌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田上来,庄稼人什么都不会,就是有点力气。” 许管事没有接话,他看着花芜姬喝得差不多了,便带着她进宛浩给他们留的房间休息。 女子走之前对着凌九盈盈一拜,低着眉眼道谢,“劳烦公子了,妾身告退。” 凌九喉结动了动,他的耳朵又开始酥麻麻地痒了。 花芜姬起身抬眸的时候,正好看见汉子那一对泛红的耳尖,正在一颤一颤地动,跟猎豹的小圆耳朵似地抖。 她抬起袖子微讶掩唇,又眨了眨眼睛,稀奇地瞄了一会儿,这才随着许管事进了屋子。 凌九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卸了浓妆的小兰仙比她在台上更加好看,没有刻意提气时说的话,比她在台上唱的更加自然好听。 他猛地摇了摇脑袋,捂住了自己两只耳朵搓揉。曾经引以为傲的耳力让他对声音十分敏感,以至于现在一听花芜姬说话,他就觉丝丝得发痒。 要是听久了她的声音,说不定自己的耳朵会废掉。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凌九稳定心绪,提起了井边的水桶,继续去前面干活。他是带着任务来这里的,不能把心思分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另一边的花芜姬回到了屋里,许管事许清风将门关了起来,他的视线正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了后院提着水桶的凌九。 “虎背蜂腰螳螂腿,鹰眼狼头蝴蝶步”他弯着那双桃花眼,轻轻赞叹,“谁家这么大的手笔,把这样的顶级货塞这儿了?真是平白糟践人。” 花芜姬坐在床上,她捧着许清风给她煮的一大碗温牛乳,安安静静地喝着,并不搭腔。 许清风看着凌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于是关上了窗子,扭头看向花芜姬,“芜姬,会不会是……” 花芜姬还在喝奶。 “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查查这个李九。”他说着便要出门。 “闲。”女子将碗搁到了一旁的桌上,“他是谁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来这种地方,左右不过是搜集点达官贵人的情报罢了。年岁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难,何必断人财路。” 她拔掉了头上的发簪发钗,放下的床帘。 “妾身困了,你去看看城东的茶园准备得如何。” 倒也不必因为一个小杂役就引起两方的摩擦。花芜姬不在意这些,她只在乎下午的戏唱得好不好。 许清风无奈一笑,“好,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出了门。 花芜姬上了床,她躺在床上,忽地眼前冒出了方才男子微红抖动的耳尖。她舔了舔唇,舔到了刚刚喝过的牛乳味。 有点可爱。 作者有话说:  “谁家这么大的手笔,把这样的顶级货塞这儿了?真是平白糟践人。” 三堂:嘿嘿!是咱们呀!阔绰吧,是不是很给教主长脸。 关于女主的自称,当时查了下奴家和妾身的区别,到底哪个是出嫁前、出嫁后、身份高贵、身份低贱的女人用的,最后决定了—— 架空文我就是上帝。我现在赋予本文所有角色以及评论区所有读者“奴家、妾身随便用”的权力,大家不要客气,要用的自己拿。 ☆、第四章 花芜姬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过去之后,凌九开始兢兢业业地进行自己的杂役使命。他现在还是个新人,老板不让他去前头伺候客人,不能去前头伺候客人,凌九就听不到什么消息,他的任务就完不成。 这种长线又安全的任务其实是不该派给凌九的,不过三堂这段时间没多少甲乙级别的任务要接,堂主告诉他,让他先待上几个月,等有合适的人选之后再过来替换。 这个合适的人选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有,反正目前整个三堂都没人想来。堂主也很无奈,如果不是大护法直接派下来的,他也打算推脱掉不接。 分卷阅读7 “没关系。”凌九趁着宛浩茶园的人都睡了,写飞鸽传书回家,“属下在这里一切都好。”他贴心地安慰堂主,“这里的月钱很高,还经常有额外的赏银,每个月有一天的休息日,每季还有五天的探亲假,老板人很好,顿顿都有肉吃,大家对属下也很不错,属下喜欢这里的生活。” 凌九是六岁被捡进凌花教的,他从小住在三堂,把三堂里的人当做兄长。 他继续向家里汇报自己的情况,“今天属下把茶碗洗得很干净,老板说过两天就能让属下去前面伺候,到时候属下会将每天探听的情报传回来。来到宛浩茶园的这几天,属下学习到了很多在教里没有学到的新知识,收获良多。” 感觉再写下去鸽子可能飞不动了,凌九才停了手。 他年纪小,刚刚过了二十四,但是很得凌花教器重。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凌九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拿回扣,从不隐瞒实情,从不懈怠任务,每回出远门都会天天传信回来,没有一天断联失控,这让三堂十分省心。 像他们这样的教派,最怕的就是杀手失控。花了十几二十年,砸了心血地去培养,好不容易出一个顶级杀手,结果突然反水了、突然爱上了任务对象、突然渴望自由了,是最让人头疼的。 鸽子飞回了凌花教,三堂堂主抽出信一看,皱紧了眉。 “咋,暴露了?”副堂主问。 “没。”堂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卷巴卷巴塞回鸽子的信筒里,让它飞回去。 “还没过年呢,你怎么又给他压岁钱?”副堂主不解。 “我怕他不想回来了。”堂主皱了皱鼻子,“他觉得杂役的待遇好。” 副堂主叹了口气,“你别说,大茶园的待遇是好,来名角儿的时候一天能有五六百的进项,一个月下来那不得万把两银子?” 他们接任务一个月撑死了六百两。 “闭嘴!”堂主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大喊,“我不要听这种长他人志气的丧气话。” “那你要听什么?”副堂主摊手,“你就喜欢听别人夸你尿尿远,你除了尿尿远你还有什么可夸的。” 堂主看着他,眼眸沉沉,面色阴冷,“不要逼我把你揍到分叉。” “……” …… 另一边的凌九继续兢兢业业地做一个杂役,这日早上,旭儿给了他六十个钱,“老钱病了,这几日咱们轮流做饭,买菜的活儿就由你负责,早上去胡同口的菜摊上看看,有什么就买点回来。” 凌九把钱接了过来,掂了掂,“咱平时吃的花不了那么多” “嘿,你还真是……”旭儿冲他会心一笑,“老板每日定的伙食费就是六十,我反正是按例拿的。” 凌九睁大了眼睛,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接着低头,凑到旭儿耳边小声问,“那我把剩下的都还给你?” “不用不用。”旭儿摆手,“你自己收着吧。” “可是……”汉子脸上一对浓眉毛皱了起来,整张脸露出十分纠结的神色来,“娘跟我说不能贪小便宜,这钱我不敢拿。” 他想了想,打定主意,“要不然我先存下来,到时候一并还给老板。” “傻呀你,那老板不得要老钱也还钱了?”旭儿被他逗笑了,“就你这傻大个,还好是遇到了我们,搁别的地方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统共就几个钱,你要是真不愿意拿,那就到时候还给老钱吧。” “好。” 凌九点点头,偏黄的脸上露出了笑。 他一边傻笑一边耳骨颤了颤,听见不远处的脚步渐行渐远后,才稍稍回眸,果然看见宛老板离去的半片衣角。 来宛浩茶园的第四天,凌九记住了茶园里九口人的脚步声。 他揣着钱、挎着篮子出门了。菜摊子离茶园有点距离,用轻功只消半盏茶的功夫,但现在凌九需要花上两刻钟的时间。 凌九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安稳的日子了,二十岁之前他还小,一个月只能抢到一两个小任务,二十一岁那年他单独出了一个乙级,做得漂亮利索,在那之后堂主便直接委派任务给他,他有了挑选的余地,每次任务结束休息一两天,马上又投入新任务。 像是这样规规矩矩地走远路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凌九走在街上,听着两旁的叫卖声和路人行走的脚步声,虽然嘈杂但也让安心放松。 直到这让人放松的声音里响起了一丝异样,凌九耳尖一动,远远地,那股细微的声音就像是小勺子在他耳洞深处挖了一下,他立马回头张望。 一回头,他看见街对面停了顶青布轿子,轿帘处被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掀开,打轿子里头露出一双杏眼,水清清地从那方掀起的轿窗望了出来。 “要甜的,大碗;再来三屉蟹黄包、一对油条一碗咸豆浆,烫一点的。” 她正在对站在轿外的男人说话,离他们轿子不远处是家早点铺。 凌九立马辨认出了这个声音,黄鹂似的滴滴娇吟,哪怕说这些平常 分卷阅读8 的句子都仿佛唱曲儿一样,酥媚清灵。 两人正是花芜姬和她的管事许清风。 “今天胃口不好?”许清风站在外面问。 “轿子颠,怕吐了,到那儿再吃吧。”花芜姬说完,将帘子撒下了,将将松手之际,她目光对上了凌九。 女子似乎有些讶异,她用侍女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接着对凌九微微低头致意。 很快,那方轿帘就落下了,挡住了佳人的面容。 察觉到异样的许清风跟着转身,望了过来。 凌九对上了他那双桃花眼,莫名觉得对方眼神有些锐利,他连忙朝后退去,贴着墙侧身退避。 “是那个宛浩的杂役,看样子是来买菜的。”许清风隔着轿子道。 花芜姬低低嗯了一声,“他走了吗。” “不曾。”许清风轻笑了两声,“他比你还像个姑娘,贴着墙低着头不敢看我。” 轿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半晌传出了一声轻语,“倒是个赤诚的真君子。” 噗。许清风咳嗽着笑了,“没见过女人的呆子罢了。” 他笑完转身去给花芜姬买早饭,将东西递进了轿子,接着一前一后两个轿夫抬起轿,继续朝前赶路。 走了两步,花芜姬又掀开了轿帘朝后张望,她看见男人站在菜摊前,耳尖通红,一颤一颤地微微抖动。 花芜姬坐回了轿里,抿着唇轻笑。 哪家的傻孩子,耳力真好。 ☆、第五章 那句“倒是个赤诚的真君子”被凌九捕捉到了,他买完菜脸上还有点热。 凌九不是没有被姑娘夸奖过,每次任务结束,教里的杀手们都会去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免得心里的弦崩断。凌九被前辈们带着一起去过许多次,他模样俊,身影正,很得姑娘们的喜欢。 “小九,点两个?”副堂主勾着他的肩膀问。 凌九看看面前的姑娘们,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安道,“属下想回去。” “你回去干吗?” 凌九想了想,“睡觉。” “嗐,”副堂主拍了拍他的肩,勾着唇笑得意味深长,“这里的床比你那破床好多了,又香又软,很舒服的。” 他另只手搁下酒杯,对前面的几个姑娘勾勾手指,“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九爷,刚做完个大单子,钱袋鼓得很,伺候好了一人一把金瓜子。” 凌九愣了下,小声和副堂主低语,“属下没有带金瓜子出来。” “小家子气。”副堂主不耐地啧了一声,“你给银票不就完事了,都一样。” 马上就有姑娘坐到了凌九身旁,挨着他喂菜,“九爷,您别拘着呀,我们这里接的都是您这样的人,不会多嘴泄露什么的。”女子笑靥如花,“来,张嘴,啊~” “阿——嚏”凌九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诚恳道歉,“对不起,你太香了,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没喷了一脸的姑娘眉梢抽搐了几下,敬业地保持微笑。“哦呵呵……九爷不喜欢奴家身上的香吗?那九爷帮奴家把这气味洗掉,好不好嘛?” 凌九摇头,“不好。” 他为什么要花钱帮人洗澡。 最后是副堂主把凌九踢出去的,“你真是个土包子啊你,带你出来爷的脸都丢尽了。” 凌九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二楼的围栏上,几个姑娘嫌弃地俯视他,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 声音很小,凌九还是听见了——“童子鸡就是扫兴”、“真的真的,太监都比他知趣儿。” 他于是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还纳闷,那种地方人声嘈杂气味浑浊,想要下手是很容易的,哥哥们怎么能经常来这种地方呢,太不安全了。 凌九不是很懂别的杀手做完任务就必须疯狂发泄的想法,他做完任务只要睡觉就够了。 待在那种地方,耳力拔尖的凌九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左右两间房里的水声、呻.吟声、叫喊声、调笑声,甚至还有让人胆战心惊的皮鞭声。 这么多种声音混合一起,凌九的脑子都快炸了,左耳一句“甜心宝贝你喜欢吗”右耳一句“讨厌老爷你好坏”,凌九在里面如坐针毡。 那些女人的声音就和她们的气味一样,甜到刺鼻,凌九并不喜欢。 可是方才花芜姬的那句“赤诚君子”不一样,凌九又感觉有耳勺在轻轻挖他的耳朵了。平心而论,从小到大他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凌九理解那些花几十两来听花芜姬唱戏的人了,他觉得日后自己如果想要“放松放松” ,也可以去听花芜姬的戏。听戏安安静静的,没有浓郁的气味,比那些花楼安全可靠,或许他还能劝前辈们一起来听戏,不要老是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回来了?”旭儿正在后院扫地,见凌九回来便招呼道,“送去厨房吧,一会儿吃了饭你去外面把招子挂起来,今天有两场戏要开。” 招子上写着 分卷阅读9 今天谁唱的什么戏目,往外一挂客人就知道了。 “不用你挂了。” 正说着话,宛老板从里屋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对着凌九努了努嘴,“笑一个给我看看。” 凌九愣了,不明白什么意思。 “愣什么,笑啊。” “哦,好。”凌九咧开了嘴,露出个傻笑。他一笑一口结实的牙齿就露了出来,整个都散发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色,透露出田里的稻谷大丰收似的喜讯。 老板看着看着就绷不住乐了,“讨喜。”他点点头,“以后就跟着旭儿一起去前边添茶吧。” 凌九又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我能去前面伺候了?” “你做事踏实,性子也和气,长得这么俊放后面可惜了,拉出去见见客。”宛老板念着凌九早上出去时的那番话,觉得这人是真的有良心,多一点菜钱都想着还给他,能在绥城这样的大城里找到凌九这样的伙计,实在是不容易。 “嗳,真是谢谢您。”凌九高兴地直点头,“那我把菜送厨房了。” 宛老板挥挥手,“去吧。” 对于凌九来说,能去一楼倒水还不行,他还需要争取到去二楼送茶的活计,在二楼的才是可以贩卖情报的达官贵人。 这是个良好的开始,他会尽快采取下一步行动。 太过憨实的李九没法伺候贵人,他需要跟在旭儿身边学习,快速转变成一个做事踏实但又灵活变通的人。 一晃到了上午开戏的时候。凌九跟旭儿去了前面招呼客人,锣鼓经响完,座儿的茶都满了,凌九就站在茶水台子后边,一边打量哪里需要伺候,一边支棱起了耳朵。 花芜姬过后,他对昆曲也起了点兴趣。 今天唱的是长生殿,凌九眯着眼睛听着,听杨贵妃拈酸吃醋口不择言、听杨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听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听杨贵妃被招了魂魄、听得凌九昏昏欲睡,又开始疑惑为什么有人要花三两银子来听这种东西。 他读书不多,根本听不懂昆曲,就是个棒槌。 送走了客人之后,凌九心里困惑,虽然他是个棒槌,但也知道这是出大好的好戏,敢在小兰仙唱完第二天就登台的戏班子绝对是拔尖的好戏班,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没有一点昨日的惊艳。 他想着,能被太后年年召去唱戏的花芜姬到底是不同的,连他这种羊毛都喜欢,小兰仙身上可能真有点仙人的意味,那样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实在享受舒坦。 凌九又觉得耳朵痒了,他终于得承认,他喜欢花芜姬的声音,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的声音,像山泉滚石,清亮甘甜、晶莹剔透;像四月杜鹃,红开一片,映得满山遍红。 在凌九二十多年的刀枪剑戟声中,花芜姬的声音像是一株嫩苗,从纵横交错的兵器中怯生生地长了出来。 他对吃喝嫖赌没有兴趣,也并非那种喜欢杀人取乐的狂徒,凌九闲暇时的休闲活动,就是听听风吹雨露,草动叶摇。 可他从未听过花芜姬这样的声音,比寻常人声要干净,又比死物的声音多了活气,勾得人时常在脑中回想,期待什么时候能再听一次。 凌九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和宛浩茶园签了契约的花芜姬一年要在这里唱满五十场。她前两个月一日都没来,之前又在京城里,此时十一月初,马上一年就要过去了,她得抓紧把剩下的场数唱完。 十一月初八,时隔三天,花芜姬又一次在宛浩开了台子,唱的是桃花扇。这是出极有内涵的雅戏,不止文人墨客喜欢追着听,有钱的乡绅财主更喜欢追着听,听不懂也要听,听得困也要听,仿佛听了就成了大学士似的。 小兰仙的身价暴涨过几次,第一次是她十九岁的时候,给简亲王唱了一回,座价从三钱银子涨到了一两,第二次是她二十二的时候给太后唱了一回,往后便是一票难求。。 譬如现在,茶园还没打招子,票价就翻到了五六两,二楼的座更是早早被内定下来。 客已入场,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整个一楼,凌九拎着茶壶走了一圈,脚尖垫得宛如练习水上漂,根本没多少地让人走。 “不好意思啊客官,麻烦让让。”他陪着笑,要从二排钻到三排去添水。 “你不会从旁边绕吗,非找爷的茬。”座上的男人骂了他一句,肥硕的身子不动如山,“你小子存心的?” “是是是,真对不住。”凌九连连点头,“今天人特别多。” 他只好又旁边挤了一桌,再继续向后。 每回花芜姬开场前两刻钟,座儿就来齐了,巴巴地等她亮相,好像谁第一眼看见她谁就厉害一点似的。 凌九终于走完了一圈,拎着壶站到后侧的茶水台子上,松了口气。 这时候离开场还有半刻钟,大家等了许久,正是不耐烦的时候,茶园里到处是抱怨声和高喊,“什么时候开始啊!” “快了快了,巳时一刻准点开,”旭儿伸着脖子回答,“客官们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尽管说,吃喝一会 分卷阅读10 儿就开了!” “吃个屁。”文人墨客拂袖不满,听戏就听戏,在桃花扇这出戏面前胡吃海塞,实在有辱斯文。 “喝你老子娘!”富贵财主敲桌大喊,都喝到肚子胀了人还不出来,再喝,等人出来了,他们就该去茅房放水了。 旭儿无法,只得由着他们闹将一会儿,到了点自会消停。 巳时一刻,锣鼓准时敲响,到了这时底下的人便立马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双年轻、年迈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出将门。 顷刻,将门的门帘下出现旦角的碧色褶子,众人屏气凝神,仿佛生怕呼吸重了将人吓回。 凌九也跟着望去,他耳聪目明,将那露出的半截褶子看得一清二楚,却在那人彻底露面后一愣。 不是花芜姬。 “这就那小兰仙?”二排的胖公子问向左右。 “不是,花芜姬扮的李香君,这是小旦李贞丽。” 便见那小旦碎步连连,轻快地走了两个圆场,舞着扇子念词,让介关门打烊,“今日清明佳节,不论何人都不许上楼打扰。” 这一段足有小一刻钟,文人墨客们早已知会戏中内容,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只是来看花芜姬的人就有点坐不住了。 终于等着小旦和介下场,那将门又被掀开,睁目望去,出来的依旧不是花芜姬,是小生。 “呸。”胖公子吐了口瓜子皮,“花钱来看男人了。” 这一段唱的是小生侯方域的生平,他从南京来此避乱,结识了名妓李香君,与她一见钟情。在李香君出场之前,小生还有两出要唱。 兰仙班里的伶人各个都是从小练出来的,更何况这是和小兰仙搭戏的伶人们,南北的王府侯门、宫中的太后皇后面前都唱过,没有一个差。 演侯方域的小生长得面红齿白,模样俊美、声音清冽,二楼的女眷们趴在栏杆处往下望,饶有兴趣地打量。 这段演到了小生同两位社兄相聚,有人提议道,“且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倒也有趣。” 台下的胖公子停下了抓瓜子的手。“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听这意思名妓李香君终于要出来了,他心里舒坦了点,等着看一会儿露面的小兰仙。 却不想小生紧接着道,“依我说,不必远去,兄可知道泰州柳敬亭,说书最妙,曾见赏于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闻他在此作寓,何不同往一听,消遣春愁?” 得,不见名妓了,改听说书了。 “消你娘的春愁!”底下的胖公子直接把茶盏砸了上去,“妈的,老子花十两银子来就是消遣春愁的,都半个时辰了,花芜姬还唱不唱!” 仓—— 青花瓷的茶盏在台上碎了一地,乐声未停,台下寂静,唯有戏台子上的伶人们还在继续唱念下去。 有座无座,客喜客怒,戏不能停。 “娘的,你们还唱?”这一举动却更加激怒了胖公子,他站起身,反手抄起旁边的圆凳子往上砸,直对准了那小生的头,“当老子不存在是吧,唱!老子让你们唱得红红火火!” “住手!” ☆、第六章 “住手!” 那圆凳没来得及砸上去,胖公子的手就被人抓住了。他使劲挣脱了两下,没有挣开,于是扭头看向拦自己的人。 拦他的是凌九。 “怎么又是你。”他挑眉,那张脸像是一个嚣张的包子,“一个杂役,倒你的水去,我骂的是这些戏子,跟你有屁关系。” 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跟着站了起来,上前就要把凌九的手拉开。 没拉开。 那只手跟铁钳子似的刚劲有力,三个男人的力气也未能撼动分毫。 “客官,您要是听得不满意,可以去后台找戏班理论,但是现在您把戏台子砸了,别的客官还如何听戏。”凌九握着胖公子手腕,他小臂一动,扯着胖公子那只举着圆凳的手往下放。 砰—— 圆凳被放了下来,三只凳腿入地三寸,直接被钉在了地里。 众人目瞪口呆,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凌九,又看了看凳子。 “你!”胖公子只觉得整条手臂被震得失去了知觉,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了凌九那张憨厚老实的脸。 他露出了个憨实的笑容来,歉意道,“小本生意,客官请不要为难我们。” “你、你、你给我等着!”胖公子捂着自己发麻的手,寒颤了一下,脸上的肉气到发红,一颤一颤地抖动着,领着人推翻了几张凳子跑了。 他走之后,凌九把散乱的座椅摆好,又回到了后面的茶水柜子旁,一言不发。 周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不少视线落在了凌九身上。 二楼的视线尤甚,几位乡绅交头接耳,“真是位壮士,若是能有这样的人随身左右,平常做事也就便宜了。”,“只怕宛老板不会割爱呀。” 凌九低着头,避开了这 分卷阅读11 些探究的视线。 他并不怕有人去查,凌九只是凌花教的一介杀手,但凡他出任务,见到他面孔的人都已经死绝。此时他又化了妆,教中打点好了他的身份,不会出什么差错。 旭儿悄悄地跑到他身边,重新打量了他几下,凌九便装出一些不安的神情来,“我是不是给老板惹麻烦了?” “放心,开了这么多年茶园了,咱老板上头有的是人,不怕他一个泼皮无赖。”旭儿低低地给他比了个拇指,“你不但不会被老板责罚,往后可得大用了!” “我就是怕他砸伤了人。”凌九放下心来,摸着后脑嘿嘿地笑,“倒不在乎什么大不大用的。” 两人小声说着话,没有发现戏台上的将门帘子被悄悄掀起了一丝,有人打里面往外瞧。 “倒是个仗义不怕事的。”扮小旦李贞丽的月桃笑着,扶着花芜姬的肩膀道,“怎么,你认得他?” 花芜姬松了手,坐回了自己的大衣箱,摇摇头,“只见过两面,是个好人。” “呦,怎么会呢。”月桃笑着,娇俏的脸上露出一对梨涡,“若只是见过,你怎么会私窥前台。” 后台是不许私窥前台的,这是坏规矩的事,花芜姬从不犯。 花芜姬嗔了一眼月桃,“规矩是死的,总得看看咱们戏班的恩人到底是谁。” 凌九替她们挽了局,让戏能唱下去,免了好大一场波澜,说是恩人并不为过。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催戏人在一旁疾声道,“芜姬该你上了。”他抚着花芜姬从大衣箱上起来,嘱咐道,“台子上到处都是碎瓷片,你小心些。” “妾身晓得。”花芜姬点点头,从那将门口出去了。 …… 一场戏唱得有波有折,好容易在中午时分结束。兰仙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家伙并不怎么在意中间那点意外,面色如常地收拾卸妆。 许管事许清风给花芜姬加了件斗篷,“天冷,你自己裹好,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和宛老板说点事。” 花芜姬点点头,旁边的月桃走了上来,“是说那个杂役吧?” “是。”许管事解释道,“该谢谢人家。” “那我去跟宛老板说吧,正好肚子饿了,看看他们有没有吃食。”月桃上前了一步,越过许管事,又扭头去看花芜姬,“你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来。” 她长得明艳动人,身姿高挑有致,是个两门抱,平常多唱花旦,只有跟花芜姬搭戏时才唱唱小旦。 花芜姬摇摇头,“不必了,妾身回去再吃。” “哈哈,也是,这里一点东西填不饱你。”她点点头,“那我去了。” 月桃出了屋子,果然感觉外面冷进骨头,忍不住抱臂搓了搓。往前走过几步,一转廊就看见了庭中正和凌九说话的宛老板。 “宛老板!”她喊了一声。 对方回头,见来人是她,便笑道,“月桃姑娘?” 月桃走了过去,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说,“今日多亏了你店里的这位公子,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哪里哪里,不必客气。”宛老板乐呵呵地笑着,对着凌九道,“这位是兰仙班的月桃姑娘,就是方才扮演李贞丽的那位。” 凌九一抬眸,看见明眸皓齿的月桃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他连忙侧过身子回避,低头道,“见过姑娘。” 月桃微讶,宛老板意会,解释道,“李九头一次进城,之前一直在田上,因为哥哥要置办彩礼钱,便来城里挣点银钱回去。他是个老实的汉子,头一回见到月桃姑娘这样的倾城之姿,害羞不好意思了。” 这一番解释听得月桃捂着嘴直笑,“现在可难得见到这么规矩的男子了。”她对着老板道,“咱们管事想酬谢李公子,特地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知宛老板今日能不能放他半日假。” “这有何难。”宛老板拍拍凌九的肩,“许管事美意,你就不要辜负了,收拾收拾,跟着月桃姑娘去吧。” 凌九有些局促不安,“我一个下人……”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月桃开口道,“士农工商,李公子可是高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戏子好几等呢,莫非您是瞧不起我们?” “不不不,没有没有。”凌九连连摆手。 “既是没有,您就是愿意去了。”月桃笑着,红唇齿白,煞是好看,“公子切不要再推脱了,不止许管事,花芜姬也在等着亲自向您答谢呢。” 凌九一愣,“花、花芜姬?” “可不是,她说您是咱们的恩人,一定要好好酬谢才行。”月桃性子爽快,直接拉住了凌九的手腕,“走走走,咱们赶紧一道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中午12:00更新,每周六放感谢名单。 ☆、第七章 凌九没能混到二楼添茶倒水,他先混进兰仙班了。 “李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出手相助。”许清 分卷阅读12 风做东,在宾云楼开了一个雅间,摆了桌酒席,今日去宛浩茶园的兰仙班里的伶人都到了,围了一大桌子。 许清风起身抬杯,“各位,都敬李公子一杯。” 十几只杯子便一起抬了起来,凌九连忙也起身举杯,“不敢不敢,大家客气、大家客气了。” 他怯生生地坐着,一副乡下来的模样,桌子不敢碰,菜也不敢夹,尤其是眼睛不敢往有姑娘在的地方瞄。 月桃嬉笑了一声,凑到花芜姬耳旁说笑。凌九察觉到她们似乎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于是更加局促不安了。 喝过了酒,许清风给他夹了箸菜,一边无意地问道,“李公子今年贵庚?” “刚过二十四。”凌九如实答了,他这个身份的拟定年龄也确实不大。 “哦?”许管事微讶挑眉,“李公子如此年轻,又有一身好本领,怎么只在茶园里做一个小小的杂役呢,未免太过屈才。” 凌九摇头,“我没啥本事,只是在田上干惯了活,有把子力气而已。” 许管事笑了,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一弯,从中流露出粼粼似的光彩。“您谦虚了。” 把凳腿钉入地中,确实有力气就行,可单臂隔着人手做到此事,绝不是力气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凌九只是低头腼腆地傻笑。 月桃凑到花芜姬耳旁同她咬耳朵,“你看他,真是个呆子。” 花芜姬低头在吃糖醋鱼,外面的糖醋不要,就吃里面的白肉,免得酸坏了嗓子。 “嗐,你瞧你。”月桃忍不住道,“我说点清蒸的吧你非要吃糖醋的,现在多麻烦。” “吃不着,闻闻酸甜的味道也好。”花芜姬理好了鱼刺,把雪白的肉放入口中,舌头抵住鱼肉,往上一顶——化了,满口鱼香。 她一开口,凌九的耳朵就又痒了,他下意识瞟了眼花芜姬的方向,就见女子半眯着眼睛,仿佛晒饱太阳的猫儿一般,满足慵懒,美得可爱。 凌九倒不在意她可不可爱好不好看,他只是喜欢人家的声音而已。 许清风顺着凌九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李公子也爱听芜姬唱戏?” 凌九被人戳破心思,立即收回目光,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前没听过,上回一听就喜欢了。” 众人静了静,接着发出一阵哄笑,笑得凌九不知所措,只好红着脸低头。 许清风笑得直拍凌九的肩膀,“好说,好说。”他扭头看向花芜姬,开口道,“芜姬,李公子喜欢听你唱戏,你看……” 花芜姬放下的筷子,拿起了旁边的团扇掩唇,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公子想听什么。” “不不不,”凌九惶恐地站起来,“你刚唱了一个时辰,不劳烦了,反正下次你们再来,我总能听到的。” “李公子不必客气。”许清风将他按回座位,“芜姬是打小练得功夫,莫说只是唱两支小曲儿,就是让她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她都受得住。” 就见座上又起来了一个人,去旁边取了柄琵琶递给花芜姬,“今日不大动干戈了,就给李公子弹唱两首小曲儿罢。” 花芜姬嗯了一声,抱着琵琶盈盈一拜,落座在旁边的梨花凳上,试了试弦,扫了两串音出来。凌九莫名觉得有些异样,花芜姬原来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他还以为这些绝世名伶都有点架子,除了平常唱戏,私下只给知音唱。 刚要再推辞,就听前面流出了一汩清甜的女音。 「春阳如昨日,碧树鸣黄鹂。」 抱着琵琶的花芜姬望着凌九,那一对翦水秋眸上,鸦色的羽睫扑而又垂,那双眼睛顾盼生辉,含着一汪江南的水,缠绵妩媚。 「芜然蕙草暮,飒尔凉风吹。」 凌九被她看得莫名脸热,又或许是按照李九的性格,他此时应该脸红了。 凌九分辨不清,总之他不太敢同那双杏眼相交缠,于是移开了目光,假装喝酒,耳朵却随着那空谷滴水的声音轻轻抖动。 「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 花芜姬抿着唇稍稍地笑了,她垂首看着琴弦,不再逼迫老实的汉子。 「坐愁群芳歇,白露凋华滋。」 那声音若冰雪消融,干净透彻;高时清亢明亮,低时婉转摇曳,绕梁三番,还余留些许尾音回味,引人入胜,忘却神形。 凌九被那声音勾着,再一次望向了梨花凳上的女子。她垂眸拨弄琴弦,鬓发如云,脸上无一处不娇媚,无一处不雅致,就连目光都是那般的柔情四溢。 许清风执着酒杯,他睨着看入神的凌九,桃花眼里藏了三分了然的笑意。 唱完这首秋思,花芜姬一抬头,正好撞进了凌九的黑眸中,她被这直白的视线骇了一跳,受惊似地别过脸去,抬起了袖子微微遮掩,脸上染了些许羞红。 “公子若是喜欢,妾身再给您唱几首。” 她轻轻柔柔地说着,末了含羞带怯地回望了凌九一眼,继而又将视线挪开,羞于再 分卷阅读13 看。 凌九回神,连忙起身,“不必了,日头不早了,我得回茶园干活了。” “李公子何必急着走。”许清风拉住了他,“茶园由我跟宛老板说,他不会责怪你的,就是不喜欢芜姬的曲子,这些好酒好菜你总该吃些再走。” “我没有不喜欢。”凌九连连摇头,“花姑娘唱得很好,我、我很喜欢……”他憋红了脸,被两人逗得话都说不清了。 “既是喜欢,就多听一会儿。”许清风拍拍他,“来,你我二人再同饮几杯。” “我喝不了酒的……” “男子汉大丈夫,几杯小酒算的了什么。”许清风兀自给他斟酒,“你若是不肯喝,就是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不不不,没有……” “那就干。”许清风笑着,目光微移,对上了花无姬的视线。 …… 这场饭吃了个把时辰,凌九才得以逃回茶园。 兰仙班的人都各回各家了,花无姬站在宾云楼的二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如何?”许清风从后帮她披上了斗篷,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可喜欢?” “嗯。”柔美的女子笑了,她弯起了眸子,点了点头,“今日近看之下,看得更透彻了。虎背蜂腰,身上没有一丝废肉,那张脸也是画过的,去了伪装必然是个美人。” 许清风失笑,“我可还未查过他的底细。” “不管是黑道白道,就算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妾身也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团扇掩住了朱唇,也掩去了下半句话。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许清风无奈道,“自家那么多弟兄,你就是日日笙歌都顾不过来,何必再去贪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窝边草有什么趣儿”花芜姬伸手搭上了窗柩,低叹一声,“前两个月妾身都待在教中,可看谁都没有意思。你不要去查他,就是查了也不要告诉妾身,万一里面有点腌臜事,平白坏了妾身的兴致。” 许清风笑了两声,“我看他眼神清澈锐利,像是个良人,你以往的那点把戏未必就能把他擒下。” 花芜姬转身,将团扇扑在许清风的胸口,扑出了一股凉风。 “自古红颜配英雄,难道妾身算不得红颜么。” 许清风抬起了她的扇子,拉至唇前轻吻,垂眸叹息,“再没有女子能够比过你了,芜姬。” 花芜姬看着他,片刻抽回了扇子,“回去吧,我饿了。” 扇子被抽走,许清风一愣,接着掩去了眼底的暗色,笑道, “是了,方才你光顾着给他唱曲儿,东西还没吃几口,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让人买好送回家里。” “有什么我能吃的就都送来吧。”花芜姬执着团扇下了楼,就是一个背影都是十足的绰约多姿。 许清风苦笑,他是最早陪在教主身边的护法,顺理成章的,他也是教主初尝人事滋味的对象。 他们教主喜新厌旧得很,再好的男子留三夜就弃了。他是第一个,时间还长些,足有一个月,直到现在偶尔花芜姬烦闷时,也还贴身伺候她。 许清风跟着下楼,他心中忍不住腹诽: 不知那个李九能让教主喜欢几日。 他的架子确实好,从走路姿势上看肾气十足,不知能让教主用多少时日。他们的教主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保不齐兴致上来,一刻钟就能把人玩废了。 作者有话说: 凌九:!(捂住丁.丁)教里的哥哥们就是这样没的吗? ☆、第八章 之后的几日花芜姬没有来,她去城东的茶园唱了。 凌九那日及时出手制止了暴动后,就在绥城有了点名声,一些喜欢拳脚枪棒的贵人们对他十分好奇,有时候来听戏会指定他上楼伺候。就连县老爷都来问宛老板,愿不愿意放凌九去县里做个捕头。 凌九当着宛老板的面问了下捕头的月钱,然后给人鞠了一躬,拒绝了。 宛老板面上遗憾,心里得意,把凌九升入了二楼做伙计。他的任务终于有了进展。 这日一楼的戏台上正唱着窦娥冤,自打小兰仙从简王府回来之后,她唱过的曲目大家都尽量避开,本来挺不错的角儿,跟她一比竟成烂货了,大家都不想自讨没趣。 凌九听着哭哭啼啼的腔调,手里端着托盘给二楼小间送茶。 “客官,您的碧螺春。”他把茶水放在间里的桌上,“您还要些什么?” “不用了。”里头的客人道,“诶,小哥我问你,今日你们园子怎么这么冷清啊?” 二楼就坐了两三间,一楼也只坐了十几人。 凌九答道,“这会儿小兰仙正在城东开台,大家都去城东了,咱们这里的客人就少一些。” “你说的那位可是给太后唱过戏的花芜姬?” “是。” “原来是这样。”两位客人对视一眼,从袖中取出银子放下,“我两从南边来,路过这里, 分卷阅读14 不知原来小兰仙也在绥城,那得去瞧一瞧。”说罢就离开了。 凌九站在原地,拿了桌上的银子后摇了摇头,难怪宛老板对兰仙班那么客气。 小兰仙没有回来还好,各家百花齐放,她一回来,整个绥城就没什么好茶园、坏茶园之分,反正她走到哪儿,哪家的茶园那日就是绥城的第一茶园。 生意不好,宛老板愁眉不展,比台上的窦娥看起来都凄凉。 他转着手上的两个文玩核桃,唉声叹气。 旭儿瞧见后安慰道,“您急什么呀,她过两日总会来的。” “我哪是愁这个。”宛老板摇头,“我是怕兰仙班今年的封箱戏被城东给抢了,现在的都是小钱,那个才是大头。” 封箱戏,每年戏班子的最后一场大戏,各家的角儿都会反串扮演,武生去演正旦,老生去办小丑,热闹非凡。 “封箱戏?”旭儿眨了眨眼,“兰仙班这几年的三十都要进宫给宫里演的,轮不着咱们。” “你知道什么。我早打听到了,太后入冬开始就凤体有恙,今年兰仙班不会进宫了,所以我才着急。” “这有什么可急的,您同许管事那么熟,请他吃顿饭这事不就成了吗。” “哼,”宛老板冷笑一声,“他是只千面白狐狸,五湖四海从南到北,他跟谁不熟?我估摸着这事儿难,绥城不小,可边上就是北京城,他是个重利的,恐怕会去北京封箱。” 旭儿想了想,“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李九不是帮了他们一回吗,他们总得讲点恩吧。” “那可说不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谁知道他买不买账。不过……”宛老板拧眉思索了片刻,喃喃自语,“倒也是,总得试上一试。” “可不是,这可是块天大的肥肉,若是真的他们来咱这儿封箱了,那日少说也有二三千两的进项。” 小兰仙的反串无疑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一张票能买出平日的十倍价钱,足够宛浩茶园上下吃喝三四年。 “有道理,我去准备点礼品,明日就去见许管事。”宛老板颔首,疾步离开了。 …… 凌九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擦台收桌。 他在二楼听了两日,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顶多是知县后日要去王家吃饭、宋老爷大后日要过七十大寿。 这些都是卖不出钱的情报,毫无价值。 他也和宛老板一样,打心眼里希望花芜姬赶紧来,她来了客人就多了,他能探听到的情报也就多了。 这份卧底的活儿凌九知道自己做不了太久,只是三堂里一时没有人愿意接手,他又闲着,于是来垫补一下子,要不了几个月就会被召回。 凌花教花那么大力气培养一个甲级的杀手,不是为了让人打听这些杂碎的小情报的。 但既然自己现在接了这个任务,就该踏踏实实地做好它。凌九实在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管是丁级还是甲级的任务,只要交到他手里,他都一视同仁。 三堂堂主夸他敬业,副堂主骂他傻子。 收拾完前面,凌九将抹布甩在自己肩膀上,提着桶回去吃饭。刚准备拿一个馒头,就被宛老板叫了出去。 “老板,您找我?” 宛老板点点头,“你明日随我去一趟花家,和我一道去见见许管事。”他对着凌九嘱咐,“机灵点,说点好话,今年的封箱戏能不能成就看明天的了,事成之后我会重赏你。” 凌九茫然地看着他离开,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一个小小的杂役,人家凭什么看自己的脸。上回请他吃了顿饭,那点恩情就算了了,怎么会为了他决定行程呢。 凌九觉得这事不靠谱,转身回去接着吃饭了。 吃完饭凌九照例回屋补妆、写信,然后上床睡觉。 他躺在床上,能听见外头呼啸而过的寒风和沙沙作响的树枝声,十一月中旬,冷得连虫也不叫了,孤独寂寞得很。 作为一个优秀的杀手,孤独是必要的。 谁也不知道一起出任务的兄弟会不会突然反水,朝自己的后心捅上一刀;也不知道今天刚杀了的人,他们的亲友会不会第二日就买通了自己的上头,让上头把自己送给人家千刀万剐用以泄愤。 后者在凌花教这些年没有出现,他们这届的教主捉摸不定,颇为随性,但并不贪财。有好的任务就接,遇上不好接的任务,如果雇主动用权势来逼迫,教主索性直接把雇主给杀了。 对于底下的兄弟而言,他们现在的教主倒是个挺不错的上级。 凌九裹紧了被子,虽然他一点都不冷,但他觉得有点孤单,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是肉长的,更何况凌九其实是个乖巧的孩子,在家听哥哥们的话,在外做任务就念着家里头兄弟姐妹们好不好。 这样孤零零的夜晚,他不自觉地发起了呆来,他想起了出门前堂主跟他说,“你这次出去,就当放个假松快松快了,待在那茶园里,每日都能听听戏,保不齐还能见到小兰仙呢,人家可是给皇亲国戚唱戏 分卷阅读15 的名角儿,白便宜你了。” 想了想花芜姬的票价,自己确实很得便宜。 这么一想,凌九不免记起那日在酒楼时的场景,姑娘抱着琵琶,轻拢慢捻,余音绕梁。 花芜姬的声音真是凌九一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像是荷叶上的水滚珠,不管怎么摇晃都不散分毫,圆润的晶莹一团,煞是可爱。 凌九思念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接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出纸笔写信。 “堂主,属下有事相求,请您帮属下查清兰仙班的底细,若如无不妥之处,属下想将花芜姬买回来置在家中。” 他写完之后读一遍,发现没有错字漏字之后,召来飞鸽,把信卷进信筒里,抚了抚鸽子的毛,托它将信送回了凌花教里。 做完这些,凌九满意地睡去。 他越想越满意,如果把花芜姬放在家里,以后他出任务回来,就能让她给自己唱曲,哪怕不唱,光是听她说话也是种享受。 凌九畅想了一下未来的日子,脑海里回忆起花芜姬清清媚媚的娇.吟,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买,一定要买,或是将兰仙班的其他人杀了,单把花芜姬掳回去也可以。她一个女子,把亲友和戏班都杀了,也就无处可去,只能跟着自己。 就算她性格贞烈同自己闹脾气也无妨,凌花教并非名门正派,里面下三滥的东西数不胜数,他有二三十种方法让人安顺下来。 这般想着,凌九终于浅浅地睡了过去。 压根不记得那日酒楼上,姑娘对他顾盼留情的暗示,光记得那腔水墨江南音好听了。 ☆、第九章 第二日宛老板带着几个盒子还有凌九去见许管事了。 许管事身为兰仙班的管事,总是贴身跟着花芜姬,两人住也住在一处宅子里,一个东院,一个西院。 这处宅子虽是花芜姬买的,但除了许清风以外,还有些兰仙班里一时置办不起住处的人也暂住在里面,总归他们是下九流的行当,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花家准备了酒食款待二人,凌九打从进门就听见了悠悠扬扬的女声,许清风笑着解释,“芜姬在隔壁吊嗓呢,不必管她,咱们吃咱们的,请。” 三人吃喝了一阵,宛老板开始讲述来意。他将几个盒子一一递出去,“承蒙兰仙班看得起,今年宛浩的进项颇丰,这两份是感谢许管事的谢礼,只求许管事来年也不要望了我们才好。” 许清风扫了眼盒子,摆手道,“宛老板说笑了不是?您是绥城第一茶园的老板,哪个戏班子开台不得到您这儿来?要感谢也该我们登门道谢才对,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有兰仙班在,我这个茶园哪里能叫第一。”他笑着,捧出了另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上包裹着祥云纹金银刺绣的锦,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这一份是送给芜姬的,麻烦许管事转交于她。” 许清风抬眸看了他一眼,手指搭在盒子上,按住,“宛老板,这样贵重的东西,芜姬可吃消不了啊。” 宛老板遂放下了盒子,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不和许管事绕弯子了。听闻今年太后凤体有恙,宫里不大摆年宴,我特地前来,想问问许管事,兰仙班今年的封箱戏是在哪儿办呀。” 许清风敛眸,笑道,“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儿。”他摇摇头,面露遗憾,“宛老板来得晚了,两个月前从京城简王府那儿回来时,北京城的茶园就同我定了约书,今年兰仙班得去京城封箱。” 他歉意道,“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只是事先答应好了,不好再有变卦,咱们虽然做的是下流的行当,可做的人却不能下流了,您说是不是?” “这……”宛老板面色僵了一瞬。 气氛正僵着,忽地外面传来了女子的脚步声,有些急促,又压抑着强装镇定。 来人正是花芜姬。 她似是匆匆赶来的,一踏入屋内,张望了一下,仿佛在找什么人,直对上凌九望过来的眼睛后,才低头福了福礼。 “妾身听说宛老板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凌九喉结动了动,这个声音不管说什么字句都好听。 宛老板拱了拱手,笑道,“冒昧打扰了。” 许清风颔首,“宛老板是来询问我们封箱戏的事儿的,我方才告诉他,我们今年要去北京城,正好你来了,便一块儿向宛老板赔个礼。” 刚刚坐到许清风身旁的花芜姬一怔,接着抬头望向了对面的凌九,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询问,“封箱戏的时候,李公子要回家过年么。” 宛老板眼珠一转,从方才花芜姬进屋时的言行举止里探究出了点什么,连忙笑道,“不回,他家不远,腊月二十八才走。” 凌九桌下的脚被宛老板踢了一下,他会意,啊了一声,“不远,一个时辰就到了。” 花芜姬顿时低头,抿唇微笑,脸上浮现出少女羞怯的欢喜。 分卷阅读16 她扭头对着许清风道,“许久没有在家过年了,能不能跟北京城那里商量一下,今年腊月多给他们唱半个月,封箱戏还是回绥城唱吧。” 许清风看了看凌九,又看了看花芜姬,宛老板趁机道,“是啊是啊,兰仙班这些年都是在京城过年,好容易这么一回,多少在家乡过一次吧。” 他把凌九推了出去,“乡里乡亲的,你们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到时候我让李九来给你们干活,他手脚可勤快了。” 许清风沉吟了片刻,“唱不唱的还是看你这个支柱,也罢,既然你想留在绥城,我这就给北京那边捎个信,同他们商议一下。” 花芜姬弯眸,继而又偷偷望了一眼凌九,一双杏眸里是纯纯的欢喜。 凌九莫名寒颤了一下,他觉得那视线黏糊糊的,像是蜘蛛吐丝缠裹小虫子似的,让他有些不自在。 几人谈完事情,许清风送他们回去,花芜姬跟在他身后,趁着他和宛老板说话时,鼓起勇气对着凌九唤道,“李公子。” 凌九一听她的声音就尾骨酥麻、浑身激灵,马上回头看向了她。 “妾身、那个……”花芜姬揪着帕子,香腮泛红,吞吞吐吐的半晌才说道,“之前在茶园里,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分内的事,”凌九露出憨厚地笑来,“上回已经重谢过了,姑娘不要在记挂了。” “那日公子神力,妾身看得心惊肉跳的,怎能不记挂呢。” 凌九看了一会儿满面春色的花芜姬,他再木讷也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随即他又想起来,自己还打算买人家回去来着,花芜姬要是不讨厌自己,倒也是件好事,也许要价不会太高。想到这里他顺便问了一句,“花姑娘,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嗯?”花芜姬抬头,“公子请问。” 凌九仗着自己扮演的李九是个粗人,于是大咧咧问了,“若是有人要彻底将你买入府里,得须多少银子?” 花芜姬愣了。 她垂眸稍作思索,倏地唇角绽开一抹娇羞的笑来,“那得看是什么人买妾身,若是旁人,金山银山妾身也未必肯答应,可若是……”她抬了抬眸子,长长的睫毛一抬而落,“若是李公子买妾身,便不用银子……” “那用什么?”凌九问道。 花芜姬抬袖掩唇,别过了头去,“只要、只要公子的……” 凌九又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个娇弱的女子,杀手的本能让却他有逃离的想法。 另一边宛老板正好和许管事交代完事宜,招呼凌九回去,“李九,可和芜姬姑娘说完话了?” 李九点点头,忙不迭是地跑回宛老板身边。 送人离开之后,许清风关上了门,转身无奈地望向了花芜姬,“要我说,直接打探清楚他的底细。若是魔道上的,花点钱也就买来了;若是正派子弟、无法买来的,直接喂下媚魂散,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花芜姬勾了勾唇,娇嗔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妾身要是只想着那档子事儿,教中那么多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宽肩窄腰、模样周正。” 她低头笑了一声,“不同你说了,女儿家的心思你如何能明白。” 许清风道,“我只是担心日后的事。看他的举止,约莫还是个处子,你如此撩拨,他招架不了多久的,往后对你种下了情根,你要如何善后?” 花芜姬抬眸望向他,清亮的杏眸里带着点好笑的意味,“给笔银子,再打上一顿让他走人。若实在纠缠不休,杀了就是,有什么可愁的。” “只恐他背后有人,到时候查到名伶花芜姬的头上,你就再难用这个身份唱戏了。” “那妾身就回去,只唱给清风你一人听。”她弯起眸子,望了愣怔的许清风一眼后,施施然离去。 女子莲步盈盈,一边走,一边悠悠地唱将起来,“他兴心儿紧嚥嚥——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 许清风站在原地,双手负后,苦笑了一下。 他们的教主,实在是冷血无情得很啊。 …… 凌九回到了茶园里,他回想着今天花芜姬的举止神态,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闷得慌。若是真的将她买回家,她日日夜夜对着自己如此作态,岂不是自找麻烦。 凌九皱了下眉,但是她的声音确实好听,尤其是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比平常更加悦耳动听。 他展望了一下未来,如果他睡觉前将人放在床前,让她对着自己说话,自己就能听着她的声音入睡,想必十分美妙。 正权衡利弊,外头旭儿敲响了凌九的门,“李九,快来,后日兰仙班要来咱们这儿开台了,老板差你去买些东西。” “嗳,好嘞。”他暂且压下这件犹豫事儿,打开门向外走去,问道,“要买什么?” ☆、第十章 三堂堂主眯着眼皱着眉看凌九的来信,仿佛在看天书 分卷阅读17 。 “信上说的什么。”副堂主问,“你为啥这副表情。” 三堂堂主把信放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子想买女人了。” “哦?!”副堂主立马激动起来,神秘地问道,“他……那个了?” “那个个屁。”堂主弯腰去翻自己的抽屉,“听了两场小兰仙的戏,爱上人家了,准备买回来自己一个人听。” “小兰仙?”副堂主思索了一下,“那他确实做梦,整个三堂都出不起这个彩礼钱。”人家一个月赚的银子就是小九一两年的总和,他就是接任务接到死都未必能买得起。 “我看他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堂主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个信封来,“正好绥城那里有个任务,我让他找时间做了,给他点事儿做,他就不会整天瞎想。” “人家毕竟年纪还小,有点抱负是正常的。”副堂主双手抱胸,往后一靠,“自古英雄爱美人儿,咱们算不上大侠英雄,可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你也别太打击他的自信心。” “你知道个屁。”堂主瞥了他一眼,“那花芜姬身边的许管事是谁,你知道吗?” “谁啊。” “是咱们三护法。” 副堂主瞪大了眼睛,“捷足先登了?”他接着一拍巴掌,“那也不怕,咱小九长得不比三长老丑。” 堂主睨他。 “……不过那毕竟是三护法,你还是告诉他一声吧。”副堂主叹气,“咱小九真可怜,情窦初开好容易看上一个女人,对方比他有钱有势不说,还是上司的姘头。” 三堂主不耐听他的风凉话,“你咋一天天整那么闲,滚出去干活。” …… 绥城 凌九收到了从三堂寄来的回信,他看完后若有所思。 难怪他觉得那个管事的眼神毒辣非常,原来是神龙不见首的三护法。 可三护法为什么要待在兰仙班里面呢。 确实兰仙班一年四处地转,经常出入皇宫侯门,莫非三长老是借着这层明面上的身份来和外界取得联系。 这倒也不奇怪。 只是信上说的,花芜姬是他的姘头…… 凌九思索了一下,若真是如此,花芜姬那日对自己捏腔作态,三长老怎么会视若无睹。 凌花教内里阶级分明,为了以防叛徒走漏消息,下级是不能越级见上级的,凌九能见到的上级最高就是堂主,堂主往上的护法和教主他没有资格面见。 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凌花教三护法的威名他也是听说过的,在江湖上三护法有个诨名,叫做笑面白狐,做起事来心狠手辣,心胸狭小。若花芜姬真的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容忍花芜姬当着他的面和外男眉来眼去。 凌九一时间理不清两人的关系,不过兰仙班是不能杀了,他颇为遗憾,把信揉吧揉吧吃掉,喝了口水,咽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加密过的任务函。凌九抽出里面的白纸,从床底摸出了一个瓷瓶,打了一盆水,将瓷瓶里的药往盆里滴入三滴,接着再将那张白纸铺平放入水中。 不消片刻,被药水浸透的任务函上方显露出两行字来,以及首行印的一块章——乙。 乙级的任务,杀死绥城青铜胡同的李家钱庄老板。 凌九看完上面的字,片刻,纸便融化在了水中,不留半片碎片,只是水变成了乳白的色泽。 凌花教的任务函向来是如此保密的,这类解密的药水只有乙级以上的杀手才会按季分发,绝不会剩余。 凌九知晓任务后迅速在脑中过一遍流程,过两日花芜姬要来,茶园里昼夜都很忙,他抽不开身,只能等花芜姬走了之后的晚上,且先得花一日踩踩地形。 凌花教派发的任务只有目标和要求,没有前因后果,杀手接任务也不问前因后果。 凌九躺回床上睡觉,若是每件任务都要把来龙去脉弄明白,恐怕睡不了两日的安生觉。 他人的死活同他无关,拿钱、杀人、忠于教主,这是凌花教所有人唯一需要知道的事情。虽然就目前而言,凌九的地位太低,还没能见过教主。 过了忙碌的两日,终于花芜姬又来了宛浩开戏。 凌九如今在二楼端茶送水,花芜姬一来,整个二楼便被早早地包满。今日来的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凌九左耳是女子娇娇媚媚的雅腔,右耳在繁杂的人声中搜取信息。 两边都没听清楚。 凌九捂着耳朵,惊恐地发现自己练了近二十年的耳力不行了,竟然连“闹中取静”这一招都还给了师傅。 所谓的闹中取静,是卧底的基本功,指能在闹市之中,精确地锁定自己想要探听的说话声,将目标说话的内容一字不差地默在心里。 凌九幼时在凌花教上学,教习师傅便训练过他们。 由师傅指定好两个人,随后派百来人在凌花教的广场上大喊大叫,让那群孩子站在七丈远的位置听那两个人的说话内容,回去复述给师傅。 分卷阅读18 凌九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功课门门第一,尤其是五官力,可谓是出类拔萃,敏感至极。 但是此时,那些达官贵人离他不过一丈,他竟然乱了心神,无法静心窃听。 他抿了抿唇,端着托盘从二楼往下看,打心里觉得花芜姬的声音实在是太扰人了,跟穿针走线似的在脑子里缝补,穿透力极强。 每当他静心凝神准备窃听时,花芜姬的声音就高了起来,小钩子一般勾着他的神思过来。 凌九蹙着眉往一楼看去,这唱的是哪出戏,怎么弯弯绕绕的这么勾人。 他甫一往下望,不想正好对上花芜姬的眼,她的一个指云扇,娆娆半蹲,手、扇、眼竟恰好对着凌九。 四目相对,一触及分,花芜姬慌忙挪开视线,手腕一转,团扇下的穗在空中甩出一个弧曲,又回到了地上。 凌九皱了皱鼻子,他断定花芜姬必然不是三护法的姘头,否则哪里敢这样同他矫情。 不过她今日这身褶子真好看,金红金红的很喜庆,头上那套钻石面头也亮晶晶地闪闪发光。 凌九不免有些遗憾,就是把穿着这身的花芜姬带回家,当个立地的琉璃瓶摆着都好看啊。 他一边遗憾一边继续卧底的任务,今日人多,探听到的消息也多。凌九路过靠里间的房间,听到了里面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谈论什么。 “当今圣上整日寻花问酒,不置国事,如今又奸臣当道,这官我实在没法做下去了。” “贤弟切勿冲动,凡事有利有弊,依我之见,拿二三百两银子交给上差,再寻一位秦淮的歌姬带回北京城,你那点小事说了就了了。” 凌九脚步一顿,又抬眸瞥了眼房门号确认。 是绥城知府和他的参议。 这才是稍有价值的消息,凌九记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又进了旁的房间送瓜果茶品。 楼底下的花芜姬也终于唱完最后一折戏退下了,凌九清净了不少,却又觉得有些失落。 今日听得不顺畅,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能听见这黄鹂鸟似的声音。听花芜姬的声音是种享受,若是不能安安静静地聆听,实在浪费。 凌九这一生不爱喝酒吃肉,对女人和钱财也没多大兴趣,他只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养耳朵。 以前他觉得人声太浑浊嘈杂,只听物声,听风过竹林、水过叶脉;听剑破凌风、刀入白骨。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人的声音。 三堂的堂主叹息过,他们做杀手这行,今朝不知明朝死,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一定要趁早,否则悔之晚矣。 故此,教里的弟兄们除了任务就是花天酒地,毕竟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哪里,一定要痛快地过完一生才行。 凌九瞥了眼底下的戏台,他喜欢花芜姬的声音,所以毫不犹豫地想把她买回家里。可惜她旁边有个三护法,这让凌九不得已压下了把花芜姬占为己有的想法。 “李九,来一下。”楼底下宛老板唤他。 “来了。”凌九把抹布甩到肩上,踩着楼梯三五步走了下去,“老板有什么吩咐?” “今日许管事去了北京,天色晚了,芜姬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去送送她。”宛老板道。 凌九愣了下,“兰仙班其他人呢?”为什么要他送。 “今日来的人里头,住的都不和芜姬姑娘一路。”宛老板推着他往外走,“去吧去吧,最近城里头不安生,有你这个身板在旁边护着,叫我也好放心一些。” 他说罢想起了什么,又笑着补上了一句,“许管事离了花宅,芜姬一个姑娘家,做什么都不方便。她要是留你做点家事,你万不可推辞,今晚留在她那儿也无妨。” 凌九心里一咯噔,果然宛老板也看出那日的蹊跷来了。 他是巴不得花芜姬和自己店里的伙计好上,这样日后不愁花芜姬不来宛浩唱戏。花芜姬若是一来,那滚滚的银子也就跟着来了。 宛老板转了转手上的核桃,恨不得两人今晚就能拜堂成亲。 要他说也是,李九相貌端正,又身高腿长,哪个姑娘看了都会面红耳赤。上一回他又出手帮助了兰仙班,把那凳子直直地插入地下三寸,他要是花芜姬见了,他也心动。 哪个女子不爱英雄呢。 至于家世,花芜姬不缺钱,像她这样的伶人,要不是嫁进豪门做妾,要不就是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前后相较,还是后者自在一些。 宛老板笑得满脸喜庆,“去吧去吧,芜姬姑娘在后门那里等了。” 凌九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他回头犹豫地望向宛老板,迟疑道,“孤男寡女……” “哎呀,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讲这些虚的做什么。”宛老板摘了他肩上的抹布,“不要再推辞了,莫让人家久等。” 凌九只得去了。 平心而论,既然他已经确定无法把花芜姬买回家,那就不该同她私下有太多接触,免得生出是非,尤其是花芜姬似乎对他有……些许 分卷阅读19 误解,自己理应避着她才是。 凌九走到了茶园的后门,远远就见皎白的月光下立着一抹纤细的倩影。她整个人缩在兰色的斗篷下,双手放在嘴前小小地呵气取暖,脸色被冻得青白,果然是等了好一会儿了。 凌九走近,花芜姬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欣喜地抬头,那双眸子在看见凌九之后,立马亮了起来,散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芒,不刺眼,且柔软可爱。 凌九被这铺面而来的喜悦震了一下,左脚退了半步,脚尖点地,停了半晌。 好、好强大的气势。 他想给姐姐鞠个躬,然后跑走,就像对待江湖上的那些姐姐们一样。哥哥们说,在江湖上混切不可招惹老人小孩和女人。 教里的姐姐们凌九是惯不敢招惹的,在外面遇到了不认识的陌生姐姐,对方若是笑着靠近,凌九就道歉、鞠躬、轻功走人。 凌九决定了,他确实不该和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女人靠得太近,他得回避,叫旭儿帮忙送花芜姬回去好了。 打定主意,凌九迅速转身,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九郎要去哪里?” 不是李公子,而是九郎。 凌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转头,对上了花芜姬那双似哭似悲的杏眸。 她咬着唇,低低啜泣,“九郎就那么讨厌妾身吗……” ☆、第十一章 “九郎就那么讨厌妾身吗?” 这句夹愁带怨的哭腔让凌九尾椎骨都麻了一下,他像是被丝滑如云的丝绸从脚拂过了脸,在这之前他只以为女人的哭啼声很烦,而如今凌九恍然大悟,明白了三哥为什么总喜欢把把姑娘折磨得哭喊不止。 确实好听。 凌九的耳朵带着他往前走了,“没有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只是这会儿天色晚了,咱俩一块走在街上,于你的名声不好。” 花芜姬立即止住了泪,一对杏眼带着晶亮的泪珠弯了起来,“妾 身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哪有什么名声。”她小小地往凌九身边蹭了点过来,“是妾身误会九郎了,既如此,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凌九还是有些不习惯,和她保持距离,“姑娘还是叫我李九吧。” 花芜姬微微低头,袖子遮住了唇畔的娇羞,“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交道,总是李公子李公子的叫,怪生分的。九郎若是不嫌弃,便也同宛老板一般,唤妾身芜姬吧……” 凌九跟在她后面走,沉默着没有回话。 路上寒风飒飒,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两旁的酒家、客栈是亮着的。隔壁街上的赌.坊妓.院热闹非常,隔着一条街也能隐约听见男人兴奋的叫喊声和女子揽客的声音。 反正凌九听见了,他有点不自在。 “九郎如何不说话?”前头的花芜姬忽然回头。在黑色的天幕下,她回首的模样似乎挑不出错来,脸藏在镶着兔毛的兰色兜帽里,欢喜和羞涩藏在淡淡的红晕里。 那张脸在见到凌九前,分明被冻得青白,可见到他之后,羞红就没有退下去过。 凌九看着她,有点恍惚。 不是因为花芜姬长得好看,在凌九眼里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这句话的声音,是真的美妙绝伦。 她含着少女的心思,字字都是春水融融的酸甜。 凌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听出了花芜姬的心思,被感染得比她还不好意思。 “我无话可说。”他老老实实地答了。 哥哥们告诉他在外少和陌生女人说话,就连教内的姐姐妹妹们凌九都不怎么说话的,更别说这个只见过几面的花芜姬。 他和她本无交际,说不出什么话来。 花芜姬一噎,继而提着袖子、手指遮着唇转了回头,也顺道把内力收了收。一直用内力催热,不止脸红,她背上都满是汗水,黏糊糊地沾着衣服。 她心中惊奇,这世道少见这般有定力的男子,莫不是自己好些日子不曾开荤,连这么个小家伙都摆弄不定了? 看来此人不是那种见色便发昏的色虫,还得下点功夫。 一路无言的到了花家,凌九把人送完就想走了,“姑娘既然到了,那俺就回去了。” “诶,九郎等等。”花芜姬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凌九立即低头看她,目光十分警惕。 “啊。”花芜姬意识到自己的轻浮,连忙收回了手,对他道歉,“妾身见九郎身上的袖子被磨破了,你一个男人恐怕屋里也没有什么针线,不如来家里小坐一会儿,让妾身帮你补好再走吧。”她为自己找了理由,“也算是感谢九郎一路送妾身回来了。” 磨破了? 凌九狐疑地低头看去,果真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划破了一道,因为在手腕下侧,他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不麻烦姑娘,”他当即拒绝,“宛老板还在等我回去,我不能留了。” 这话音刚落,女子便 分卷阅读20 又低头抹泪啜泣,“妾身若是有哪里惹得九郎不悦的,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何故要把妾身、把妾身视作猛虎毒蛇,叫人好生难过……” 凌九看着她哭,觉得自己应该是烦的,可是花芜姬哭起来真好听,他还想再听她哭一会儿。最好能搬把椅子,好好坐下来、安静地欣赏聆听。 但是回到正题上,他只得扮演着老实本分的李九,手足无措地开口,“你别哭,别哭啊,我随你进去就是了。” 花芜姬从袖子里抬眸,水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真的?” 凌九连连点头,“真的。” 女子霎时破涕为笑,引着他进了里屋。 花家占地不小,中央一个大庭院,里头没有花草假山,全是空地,为了给那些武生操练;东西两院,东边住着许清风和一些男客;西边只住着花芜姬一人。 兰仙班的几个女伶都已经出落得红火了,大家都有钱置办宅院,最差的也能租房过日子,不必再和花芜姬挤房子。 花芜姬带着凌九去了西院的花厅,给他倒茶上果脯点心,时不时打量他一眼,每看他一眼好像就可以欢喜得原地起舞。 凌九坐着,眼睛望向别处,就是不和她对视。 这小兰仙胆子未免忒大了,深更半夜敢把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领回家里,就不怕他是个歹人,趁夜把她…… 凌九悄悄瞥了眼花芜姬,就见人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一腔春情汩汩地流淌在空中。 凌九立即回正视线,眼观鼻,口观心。 他的胆子未免也忒大了,深更半夜竟然只身进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万一花芜姬使点什么手段,趁夜把他剁成几段做成人肉包子,那可有些失策。 “九郎,快些把衣服脱了。”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娇媚媚的女音,把正绷紧了神经的凌九吓得指尖颤了颤。 这话说得暧昧,好在花芜姬并没有凌九揣测的那样,只是端着针线盒子坐到了他身边,“九郎请用些茶,妾身很快就能缝补齐全。” 凌九依言脱下了外衣递给她,花芜姬接过衣服的时候,也递了件衣服给凌九。“这是许管事从前穿的,天气冷,九郎披上吧。” 这屋子门紧闭着,只开了一丝窗户,中间烧了一大盆炭,一点都不冷。凌九道了一声谢,放着没穿。 花芜姬也不勉强,坐在灯前,拈着针开始缝袖子。 凌九看着她手中的袖子,有些奇怪,破了一寸长的口子,他怎么会没有察觉。那破的边缘非常利落,不像是扯坏的,倒像是被剪子剪开的。 他回忆起这几天做的事,似乎没有接触过锋利的东西才对。 按照以往的经验,凌九看向花芜姬的眼神不免探究了起来,他直觉这其中有点古怪。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花芜姬便抬起了眸子。她甫一对上凌九的眼睛,便羞答答地抿唇笑了起来,继而又低头去缝补衣裳,那笑容里还带着点幸福的意味。 灯前的美人,靡颜腻理,温柔妩媚。低头走线的时候,露出了半截后颈,柔顺驯良,且如幼鹿一般纯纯无害。 凌九看到了那半截纤细的脖子,浑身一震,连忙移开了视线,不敢非礼多看。 许是他多虑了,花芜姬身姿娇软,周遭没有一点内力真气波动,下盘虽然比寻常女子要稳健一些,也还不到有武功的地步,不过是从小在戏班里练戏的缘故、锻炼多了而已。 “九郎。”女子忽然出声唤他。 凌九看向了花芜姬,见她一边看着针线,一边道,“九郎是头一次离家过冬么。” 凌九点点头,“我们庄稼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背井离乡。” “那九郎可有置办过冬的衣物?” 凌九沉默了一下,“平日里干活,倒也不觉得冷。” 花芜姬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还不到冷的时候,到了腊月,寒风能把人的皮吹下来一层。”她低头咬断了线,“绥城里的衣服铺子到了冬天就要抬价,九郎辛辛苦苦赚的钱岂不是白便宜他们了,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妾身帮九郎做上一件?” 她把缝好的袖子给九郎看,羞涩道,“虽然不比那些老道的绣娘,但还是能穿的。” 凌九看着袖子,她的女红确实不错,看不出线脚的痕迹。 若他真的是李九,能娶上花芜姬这样才貌双全又自带丰厚嫁妆的娘子,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他不是李九,而是刀尖舔血的杀手,容不得有家眷牵绊。 他们这样的人,死便死了,双眼一闭,走得干净。可一旦有了家人,死了还要担心妻儿会不会被寻仇,往后下刀便不利索。 他并非不懂花芜姬的意思,心里对她也是喜欢的——特别是她的声音,简直空前绝后,很适合放在家里静心聆听。 “这怎么好意思。”凌九推辞了,“我李九就是一个粗人,以前在家种地,现在也不过是个杂役,怎么能烦姑娘给我做衣服,叫旁人看了也说不清楚。” “旁人怎么会知 分卷阅读21 道是妾身做的。”花芜姬道,“九郎就是不穿妾身做的衣服,那也是穿旁的绣娘做的衣服,是妾身还是别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她蹙着眉,眼神忧郁,“难道九郎独独不愿意穿妾身做的吗?” 别说是嘴笨的李九,就连凌九都一时对不上话了。 “不、不是!姑娘误会了。”他慌张摆手,“那你做便是,等下次你来茶园,我再把衣服钱给你。” 这一次花芜姬没有推脱,过犹不及,她要是再不要钱,就逗弄过头了。 “那九郎站好,容妾身给你量量尺寸。” 凌九看着她靠近,猛地站了起来,“不、不用了,照着手上那件做就是了。” 花芜姬一愣,脸上又露出了被拒绝的痛色。 凌九十分头大,低着头嗫语,“娘说了,让我离姑娘家远些,不要招惹人家。” 花芜姬难过地蹙眉,用袖子掩着脸,别过头去理了理伤心的心绪,片刻后转过头来,勉强恢复了笑容,可眼里还有泪光闪烁。“你娘说得对,九郎独身出来闯荡,一个人怪不容易的。” 她脉脉地望着凌九,“日后就把这里当做家,有什么事儿只管开口,就是妾身帮不了的,许管事多少能帮上。” 提到许管事,凌九精神一振。许管事是凌花教的护法,那经常在许清风左右的花芜姬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还是趁早说明情况,免得花芜姬有别的心思。 他打算问一下三护法什么时候回来,自己好去请安,“不知许管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花芜姬叹了口气,“他这个人总是事忙,时不时就要出去几天,或许三五日吧。九郎有事要见他?” 凌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似乎很厉害,整个绥城的权贵老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若是能学到许管事的一点皮毛就好了。” 花芜姬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九郎何必学他,像现在这样不就很好么。”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杂役。”凌九起身,把那件衣服给花芜姬留下做样板,接着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姑娘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不再多坐会儿?”花芜姬不舍地望着他。 凌九摇头,“孤男寡女,我真的不能多留了。”他匆匆朝外走去,“姑娘不要送,我自己出去就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花芜姬只来得及看到一眼背影。 直到人出了大门,花芜姬才点着唇轻笑了一声。 真个是乖巧的孩子,进屋那么久,总共才正眼看了她三次,旁边放的珠宝箱子也视若无睹,若不是名门正派出身,怕也是个有点段位的小头目。 虽然对李九愈发满意,可他对自己毫不动容,不免叫花芜姬有些不快。 她坐到镜前,端详着铜镜里的女子。 那张脸生的明眸皓齿,眉目含情,眼波流转之间,满含情愫却不尖锐。 这样的柔美雅气,合该是男人最喜欢的模样。 她半瞌了眸子,镜子中的女子跟着垂眸,添了两分小意温情。 女子将自己的衣襟拉下几分,露出了白皙圆润的左肩,还有半对精致的锁骨。 花芜姬的身体如她的面孔一样美艳,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肩膀处有着红蓝色的花绣,如藤蔓一般,从后肩处攀附到胸口。 艳丽的花绣刺在那柔软的娇躯上,显得诡异而淫.艳。 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缓缓拂过了肩梢,咬着唇低低地娇.吟—— “嗯……九郎……” 昏暗的屋子里,铜镜前的女子双眼氤氲,朱色的檀口微微喘息,娇弱又魅惑,眼角的风情堪比祸国的妖物,一如她身上的花绣一般。 她弯了弯唇角,满意自己方才的表情。 提前练习一下,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到。 ☆、第十二章 凌九暂时不敢去见花芜姬了,他没法娶她,再接触下去对谁都不好。而花芜姬也如他一般,已有十天没有来宛浩开戏了。 日子越来越冷,到了十一月月底,凌九将教里派来的任务提上了日程。 他找了个晚上,换上了夜行服,抹去了脸上的伪妆,去了一趟李家钱庄探地形。 绥城紧挨着北京,受皇城恩惠,发展成了个繁荣的大城。这家李家钱庄的老板是绥城里面颇有名气的人物,家里的侄子是县衙知县,自己在全国开了十几家钱庄,可谓是家财万贯。 这样的大户人家,宅邸的占地便很广阔。凌九半跪在李宅的围墙之上,黑色巾罩上的一对黑眸将身前的房屋回廊看了一遍,接着跳到了前面的屋顶落脚,把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一寸寸地扫视默背下来。 他很快找到了李老板的寝屋,四下没有守卫,凌九从屋顶跃下,躲在柱子后的暗处,探听了一会儿侍女的说话声。 这会儿夜深了,惯例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要通报主人明日的行程,来准 分卷阅读22 备明日何时起来做饭。 果然不一会儿凌九便听到了两个丫鬟的交谈声,“明日老爷辰时出门,你卯时把早膳做好。晚上他不回来了,不用准备老爷的饭菜。” “知道了。” 凌九待她们离开,从柱子后出来。 明日不回来了…… 他耳朵动了动,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这一次和常人不同,脚步又稳又轻,恐怕是李老板请来的高手。 凌九立马纵身上了屋顶,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覆在屋脊上,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当中。 他伏在屋上,听那些脚步正好停下自己正下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离去。凌九在探路时便在宅子里发现了五六处绵长的气息,想来李老板也知道要雇佣高手保护自己。此时入了夜,这些人应该是来房前守夜的。 凌九听着走廊下的李老板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外面的管家和身边的女人开口道,“再让他们检查下车马行礼,这一个月就有劳夫人操持家务了,我在过年前一定赶回来。” 凌九眼眸动了动,一个月,太久了。 他从衣襟中摸出了一包粉末和一根竹管。本不想这么快动手,可眼下也由不得他了。 凌九静静地伏在屋脊上,听着底下的脚步声,心里默默盘算李府的守卫分布。 他感受得到有两个护卫守在了门口,还有一人守在后窗。 寒风凛冽,在这样呼啸的北风里,凌九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探听到底下屋子四周的人的呼吸声。 屋子里睡着的是李老板和他的妻子,外间还有一个伺候的丫头。 凌九听着他们的呼吸声渐渐变浅,估摸着熟睡了以后,便将那包粉末和竹管放到胸口,方便随时取用。接着悄无声息地从房上落下,脚尖点地,恰好落在后窗护卫的身后。 护卫听到了些许异样的风声,刚准备扭头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他睁大眼睛挣扎,凌九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肩,两手一交错,便听嘎达的一声轻响,那人的脖子就断了。 手下的身体绵软了下来,凌九抱着他,将他轻轻放在了一边,自己则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面窥探。 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里面的光线。 房间的布局让他原本将毒气吹入的计划落空,这里窗户只能对准外间丫鬟的床,李老板和他的夫人睡在里间,毒粉没法吹过去。 凌九思考了一下,换了个瓷瓶,拿出了三条薄薄的手绢,将手绢叠好,蒙在瓶口,倒了一瓶盖的药液在手绢上。 他打开后窗,纵身翻入其中,如蜻蜓点水一般,无有丝毫响动。 凌九首先走向外间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条涂满药水的手绢捂在她口鼻上,不消一会儿那丫鬟便彻底昏死过去。 他接着走向里间,一眼便看见了主人的床铺。 凌九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以防不测。 这次的任务目标并不会武功,凌九如法炮制的一一将人迷晕,再掰开了李老板的嘴,往里面倒入了半包毒粉。不过几息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人死得没有一声动响,连旁边近在咫尺的妻子都没法察觉。 任务上只说了要李老板的人命,凌九便尽量不杀其他的人。 早些年他初入江湖,没有经验,害怕被周围的人发现,索性把那一家子都杀了。 结果刚一复命,雇主就找了过来。 原来人家只要杀那家的男人,是因为看上了对方美貌的妻子,不想凌九连带着妻子孩子一并都杀了,把雇主气得够呛。 凌九很委屈,他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人,付了一个人头的钱,他给人多绕了四颗头,论起来是个赔本的买卖,然而自己最后还被罚打了四十棍,一个月没能下床。 从那以后凌九就记住了,除非不得已,只杀任务目标,其他绝不多杀。 完成了任务,他立马准备离开,刚准备走,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个布包裹,从它包裹的形状来看,凌九猜到了里面的东西—— 金银。 已经准备离开的脚尖换了个方向,走向了那包不知是金子还是银子的包裹前。凌九定定地盯了半晌,最终决定伸手解开了上面的结。 他没法整个拿走,一旦将包裹拎起来,其中的金银碰撞会发出异响,到时候门口的两个护卫便会察觉,再想要抽身就会有些麻烦。 凌九将包裹打开,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二十多个十两的金元宝,估摸是李老板第二天一早上要带走的,特意放在了屋中的桌上。 凌九捡了两个揣进怀里,又把包裹系好,接着再不犹豫,翻了窗户,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按着心中一开始规划好的路线逃之夭夭。 整座李府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老爷早已不在人间。 …… 第二日是宛浩给凌九每个月一天的假日,也是他原本打算去暗杀 分卷阅读23 李家的日子,现在任务提前完成了,他便有点无所事事。 凌九打开门,正对上旭儿从门前经过。 “哥,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他走向前问。 “小兰仙又去城东了,咱们今天一个戏班子都没来,没什么你要做的。”旭儿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了,“诶?今天你不是休息么。” 凌九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事。” 旭儿笑了,“知道你是个老实的,不过确实没什么可忙的,你要是闲着,不如去街上走走,你进城这么久了,好像也没仔细逛过绥城吧?” 凌九想了想,他确实有想去的地方。 “那好,那我出去看看。” 他转身回了屋,从床头摸出了那两个金元宝,掂了掂重量。 往常接任务,凌九从不会顺手牵羊,一个是容易惹祸上身,一个是他对钱财没有需求。 可是昨日晚上看见了那包金子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二百两金子,不知道能听上几回花芜姬的戏。” 今日正好他休假,花芜姬在城东开台,凌九便起了去看的心思。 现在临时买票一定很贵,凌九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买到。他换了身衣服、戴了个斗笠,以免被人认出他是宛浩的杂役。接着很快去了城东的茶园。 …… 几经周转,凌九足足花了五两金子才让雅间的一位客人同意退房。 他坐在里面,第一次能安安心心地听花芜姬的戏,不必向平日那样还得注意搜集情报、端茶倒水。 凌九戴着斗笠,端坐在房间里,并不探出头去看,以免被人认出来,毕竟绥城里常听戏的富贵就那么几个,保不齐会认出他的身份。宛浩茶园再怎么阔绰,也不至于让一个杂役干了一个月的活儿就有五两金子,到那时便很难解释清楚。 好在凌九也并不在意花芜姬的容貌,只是喜欢听她的声音而已,那些身段动作他也看不明白,看了也是白看。 戏已经开了一刻钟,凌九不知道唱的是哪出,也听不太懂她唱得是什么词儿,但只要听着花芜姬那腔水墨音,他便舒服得眯眼,仿佛浑身都泡在温水里似的舒坦。 那样清甜的声音,真的能洗涤心中的烦扰。凌九没有喝茶都觉得口齿生津,舌根发甜。 他真想把花芜姬的嗓子切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为什么能好听到这种地步。 凌九又忍不住惋惜,为什么三护法要在兰仙班呢,要是三护法不在,他今晚就能把花芜姬劫回家里。 这样日日回味她声音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等自己离开绥城之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听上一回。 凌九想着想着,脑海里冒出了十日前、月光下,女子满含春情的那一声——“九郎。” 他浑身一个激灵,一股说不出的酥麻顺着脊椎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捂住嘴,差点没有忍住一声喟叹。 那日光顾着警惕,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声九郎念得千回百转,叫凌九一回想都有些迷醉。 他有点想让花芜姬贴着自己的耳朵,天天这样或哭或笑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么一畅想,凌九下意识去揉耳朵了。他脸上有点烫,直到把耳朵揉得红通通的,脸上的热度才消下去——但耳朵又因为搓揉而变得温热。 一场戏唱了一个时辰,直到下面的座儿大声叫好,凌九才回过神来。他听见底下客人往台上砸金银的声音,于是也招来伙计。 “客官,有什么吩咐?”伙计看着这个高大戴斗笠的男人,心里有点发怵,直觉他不是个善茬。 凌九没有多话,从怀里拿出了一顶金子,沙哑着声音吩咐,“给她。” 这个她指的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伙计连忙接过来,笑着哈腰,“嗳好嘞,小的这就送去。” 凌九颔首,压低了斗笠,在众人还回味时,先一步踏出了茶园的大门。 他听得很满意,接着又忍不住怅然若失了起来,下个月休的是年假,那时兰仙班早已唱完了封箱戏,不再开台。而等到明年,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绥城。 回到了宛浩,还未坐下就有人叫他去后门。 “有兰仙班的人叫你过去一趟。” 凌九脚步一顿,他刚听完兰仙班的戏回来,就有人叫他? “好,知道了。”他一边应一边朝后门走去,甫一靠近,就看见笑吟吟的许管事和后面的一顶眼熟的青布轿子。 “李公子别来无恙。”许清风冲他拱了拱手,笑容可掬。 自从知道这人是三护法之后,凌九心里就没有一丝亲切,只剩下了敬畏。 “许管事找我有事?” “我倒是无事,”许清风侧开了一步,屈指叩了叩轿壁,“芜姬,李公子来了,你有话便说吧。” 那轿帘掀开,踏出了一双藕色的绣鞋,接着凌九就看见了纤细柔弱的姑娘扶着轿子下来,立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套动作仿佛 分卷阅读24 花苞遇夏,打从那双绣鞋开始,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花瓣。 那双杏眸抬起,顾盼生情。接着吐出了一声凌九刚刚回味过的:“九郎……” ☆、第十三章 女子从轿中下来,她对着凌九欠了欠身,发出了一声藏着万千思念的轻吟。 “九郎……” 凌九一听这个声音就招架不住,连忙后退了半步,躲开了花芜姬的礼。 花芜姬抱着一个布包,低着头将它递了过去。“前几日九郎托妾身做的冬衣已经制好了,九郎试试看,若是哪里不妥,妾身再带回去改。” 凌九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许清风,见他笑吟吟的神色未变,于是放心地接过来,“多谢花姑娘。” 他甫一接过,隔着包裹感受到了衣服的重量,是十足的棉花。 凌九不禁心里微动。 他想起那日花芜姬为他缝补袖子时的欢喜满足,想必为自己制作冬衣时也是那般,选了最好的料子,生怕自己冻着。 这么一想,凌九有点说不清滋味了。 许管事注意到他的目光,顺势开口,“我听宛老板说,今日李公子休息,我们也刚从城东回来,不如去寒舍坐坐吧?” 凌九本想推辞,可是他想起了自己还未给三护法请安,今日倒是个好机会,遂答应了下来。 他刚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见那边花芜姬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用一种欣喜到手足无措的目光望着他。 凌九愈加心里难受。 花芜姬实在是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家财不计,还有他们三护法做后台,自己也才貌双全,怎么就看上他了。 不管花芜姬知不知道三护法的底细,他都得趁早跟她说清楚,免得耽搁了她的年华。 怀揣着这样莫名的愧疚感,凌九跟着花芜姬和许清风去了花家。 进了屋子,他的愧疚感就更浓了,花芜姬仿佛久别离家的夫君终于回来了,围着凌九团团转,一会儿添茶倒水一会儿跑去厨房做饭,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和喜悦。 凌九正襟危坐,被这样殷切地对待,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偏生耳朵又喜欢姑娘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眼。 趁着花芜姬去厨房做饭,许清风笑着同凌九说话,“她呀,在外头清高得很,王公贵族也懒得多看一眼,我同芜姬相识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她对谁这么热情。” 凌九就更加别扭了。 他倏地对着许清风跪下,抱拳低声道,“属下三堂凌九,见过护法。” 许清风像是一早就知道了,毫不意外地摆摆手,“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凌九一愣,“护法早就认出了属下?” “你这样的身板模样,又是出现在兰仙班时常去的茶园里,我自然得多加小心。”许清风让他坐回原位,“你的任务我了解了,让甲级的杀手做这样的杂活,实在是委屈了你,我和你们堂主商量了,等年后就召你回去,换别人来顶替你现在的任务。” 凌九低头,“是。”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许清风睨着他,笑了笑,“怎么,不同我说点别的?” 凌九抿了抿唇,面上有点难言的犹豫。 许清风给他倒了杯茶,在淅沥的水声中,他随和地开口,“芜姬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也二十四了,不考虑考虑留后的事?”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把茶杯推到凌九面前,“做咱们这行,朝不保夕,可不知道哪日命弦就断了。” 凌九恭敬地接过茶杯,低声道,“正是如此,不敢留下孤儿寡母。” 许清风抬眸看了眼,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些许趣味,末了赞了一句,“好,真汉子。” 凌九垂眸,不敢应承。 “你是从教里打小长起来的,也该知道,教里对待遗孤向来是好生安顿的,断不会让人受到一点儿委屈。”许清风支着下巴看他,“这些话我不该说,说了倒显得我逼迫了你似的。可我那妹妹日里夜里都念着你,就是做梦都梦哭,生怕你不喜欢她。” 凌九一怔,“她是护法的妹妹?” 许清风摆手,“干妹妹。虽然不知道我的底细,可我是把她当做亲妹子看的。” 凌九顿悟,难怪许清风这样顺着花芜姬,见她对自己有意也并不气恼,原来是他认下的妹妹。这样的关系便通顺了。 许清风接着道,“你要是真不喜欢她,趁早挑明了说,免得她日夜记挂,若你对她有那么点怜惜,便由我做媒,让你们结为夫妻罢了。” 凌九当即跪下,“属下出身贫贱,恐无福消受,今日便去同花姑娘说明清楚。” 许清风挑眉,“场面话。” 凌九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说了,“不瞒护法,属下从未有过成家的打算。教里虽然会安置好遗孤,可一旦沾上我们这样的人,不免过上担惊受怕的生活。花姑娘……很好,她不该折在属下这样的人手里。更何况属 分卷阅读25 下的身心早已奉献给凌花教,不愿被儿女情长牵绊。” 他确实喜欢花芜姬,也想把她掳回家里,可既然她是三护法的妹妹,就不能这样随性了。 更何况几番相处下来,花芜姬对他很好,又是补袖子又是做衣裳,还总是用茶饭招待他。受了她的恩惠,凌九没法再那般恩将仇报。 “好。”许清风颔首抚掌,“你有这样的心思,我自会禀明教主。我看了你的命牌,任务都完成的不错,鲜少有什么过失,长此以往用不了几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属下了。” 凌九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立马噤声。 不消片刻,门口走来了花芜姬的身影。 她做好了饭菜,麻利地把碗盘摆到桌子上,羞怯地望了凌九一眼,“时间仓促,不曾弄来好菜。不过妾身为九郎温了一壶好酒,九郎尝尝。” 凌九看着那双羊脂玉似的柔荑在自己眼前晃动,帮他斟好了酒后,还体贴地送到他面前,巴巴地等他品尝。 凌九身为孤儿,自幼在教里长大,被当做杀手培养起来,还从未被人这般温柔体贴地服侍过。 护法的妹子给自己做饭斟酒,他惶恐地接过酒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在这样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只得抿了一口,然后夸赞道,“很好喝。” 在这声夸赞后,凌九便看见花芜姬袖子掩着唇,欣喜地笑了起来,仿佛夸的是她一样。 得到了凌九的夸赞,她这才坐到了许清风的身边,对着凌九道,“招待不周,九郎喜欢吃什么?妾身日后给你做来。” 凌九顶着许清风似笑非笑的目光,胡乱点头,“什么都吃。” 这餐饭吃得忐忑,他总能感觉到花芜姬若有若无的视线,旁边又时不时有三护法的调侃,话里话外还是有意留他娶了花芜姬。 凌九吃完后立马告辞。 许清风抚着花芜姬的肩膀,对着凌九道,“让芜姬送送你。”他知道凌九要说什么,自己先行回避了。 花芜姬便伴着凌九出去,一路只盯着脚尖,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说话,凌九不能再拖了。走到无人的后门前,凌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花芜姬。 他目光严肃,面色郑重,花芜姬一愣,“九郎有话要同妾身说?” 凌九点点头,“花姑娘,我过完年估计就要回去了,娘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明年春天就成亲。”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就如遭雷击,怔怔地望着他,美眸里蓄起了泪水,小脸煞白。 “九、九郎说什么……” 出口的声音像是被拨乱的琴弦,颤抖着余音,听起来好不悲切。 凌九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句话未免太好听了一些,叫他想找个什么东西存下来,日后每天听个几十遍。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斩断这份情丝的,不能有任何犹豫寡断,于是冷硬了脸色,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成亲了,年后就不在宛浩干活了。” “不——” 怀中忽然一软,凌九瞳孔收缩,万万没想到一直含蓄矜持的花芜姬竟然大胆地扑进了他怀里。 女子紧紧抱着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你分明懂得妾身的心意,为何还要去娶别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难道妾身比不上她么……” 她哭得歇斯底里,偏偏出口的哭腔还是那么好听,像是雨打芭蕉似的,有一股窗外大雨滂沱的湿凉意境。 凌九僵硬地站在原地,推也不是,抱更不是,他后退一步,花芜姬就黏上来一步,紧紧抱着就是不肯撒手。 怎、怎么扑过来了!她还在哭! 凌九惊恐至极,他原以为花芜姬是十分矜持的,不可能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看来果然是唱遍南北的名伶,到底和大家闺秀是不一样的。 看着哭到快要昏厥的花芜姬,凌九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强.奸了人家姑娘的负心汉,可他分明从未对花芜姬做过什么,怎么她就情根深种了呢。 “花姑娘,你冷静一点,”凌九手足无措地解释,“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俩也没做过什么,你这样别人要误会了……” 他实在不懂女人心,为什么姑娘家总是这么容易对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就托付了心。教里的好些姐姐们也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爱上了任务对象,最后沦落到被凌花教追杀的地步。 “既然妾身是好姑娘,九郎为何就是这样拒人千里。”花芜姬泪眼朦胧地抬头,她那双杏眸哭得通红,脸上泪痕纵横,她拉着凌九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哭着道,“妾身有哪里做的不好,九郎说出来,妾身一定能改。不要……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她用乞求的目光仰视着他,凌九抿了抿唇,听着这样悲戚好听的哭声,不免有些许的动容。 作者有话说:  凌九:你、你别这样!我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我了?你是个好女孩,我不值得的。 花芜姬:妾身也想知道……为何 分卷阅读26 从看见九郎的第一眼就对九郎念念不忘了(一边抱住腰大哭一边摸了摸他的肾:呵,好家伙) ☆、第十四章 凌九有些心软了,他出生以来,二十多年头一次被这样深爱着,更何况对方一直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这样好听的话。 他一听花芜姬的哭声,就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发酥,还想继续听她跟自己说话。 一时间凌九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样的局面,偏生花芜姬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答应了,于是幸福地埋进他怀里,啜泣着,“九郎也是对妾身有意的,对不对。妾身有四五万两白银做嫁妆,在北京还有套四合院,九郎若是娶了妾身,这些就都是九郎的。” 她急切地表明自己多么有用,“妾身虽然不是大家小姐,可是琴棋书画都懂点皮毛,日后九郎乏了,妾身便为九郎按肩抚琴;九郎饿了,妾身便为九郎洗手作羹;九郎冷了,妾身便为九郎暖床做衣。若是九郎还有什么喜欢的,妾身都能去学。若是九郎厌烦了妾身……妾身不是妒妇,也愿意为九郎纳两房小妾。” 花芜姬像是一株菟丝子,紧紧地附在他身上,低声呜咽,“九郎……不要抛下妾身……” 这厢凄凄惨惨戚戚,另一边站在远处的许清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以拳掩唇,遮去唇畔的笑意。 纳两房小妾?真要纳了,不知享用美妾的是凌九还是教主自己。他们的教主荤素不忌,莫说身边的男人,就是有过私情的女子恐怕都比凌九见过的女人要多。 不过教主毕竟也是个女子,年龄到了对情爱多有向往。 可惜她又不是真心投入其中,只是享受这样嬉戏的乐趣。凌九不答应还好,若是答应了,不用三天便会被弃之如敝屣,所幸他是教中子弟,到时候他去向教主表明凌九的身份,还能留他一条性命。 凌九被花芜姬的话触动了内心。 他微微垂眸,一时间有些忘记了自己李九的身份,哑着嗓子呢喃,“我一个粗人,何德何能让姑娘这般委屈自己。姑娘结识诸多才子权贵,应该从他们里面择一良人。” “不要!”花芜姬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妾身不要什么才子权贵,妾身只心悦九郎一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哭得太狠了,脸色都有点不正常的发红。 花芜姬退开两步,“九郎若是要娶他人为妻,妾身便在家中吊死。” “你…”凌九心下震撼,他性格木讷无趣,素来被姑娘们嘲笑不喜,还是头一回有女子对他说这种话。他看着花芜姬那双含泪决绝的眼,真心为她不值。 他们两才认识不过一个月,她怎么就能为了自己去死呢。就算早已见惯生死的凌九都念着多活一天是一天,她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怎么能就这样轻践自己的性命。 “何苦这般……”他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她这份强烈的情意。 见气氛陷入胶着,远处的许清风走了过来。他先是给花芜姬拭了拭泪,继而拍拍她的肩,“好了,李公子既然无意于你,你又何必强求,今日就算他答应娶你,那也不过是强逼来的姻缘,日后难有善果。” 他劝完花芜姬,又扭头看向凌九,勉强笑了笑,“李公子见笑了,我这妹妹没有福气,你且宽心回去成亲吧,我会好好劝她,绝不让她再纠缠于你。” 凌九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他最后只是低头,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走出了几丈远,他一回头,便看见花芜姬倚在门口,痴痴地望着自己,哭得站不住身形。 …… 许清风叹了口气,无奈道,“芜姬……” “嘘——”花芜姬打断了他的话,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他真可爱,连推都不敢推妾身一下。” “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你休要再逗弄他了。”许清风念着自己查的凌九的资料,知道他确实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若是知道这不过是他们教主心血来潮的一场戏,恐怕会难过很久。 花芜姬却仿若未闻,她手指点着唇,舔了舔指尖,眯着眼意犹未尽地呻.吟,“果然是好身段……腰窄腿长,抱着好舒服……” 许清风扶额,知道自己没法劝了。 女子回身,那双杏眸里还残留着回味凌九的迷蒙和妖滟,“最多十天,要是他还不情愿,那便另寻它法。” 她都以死相逼了,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此时的虚荣心都应该已经足够满足了。 做到了这一步,要是李九还不为所动,那也只好来点实际的行动了。 许清风看向她,此时的花芜姬仿佛是一只准备吸人.精.气的千年狐狸,眸中浓郁的情.欲里,带着锐利的凶光和贪婪,就连四周的真气都开始蠢蠢欲动地波澜。 枝头的枯叶被波动的真气惊扰,许清风微微低头,避其锋芒,俯身恭敬道,“是。” …… 凌九回去 分卷阅读27 后过了几天都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他看见床头摆着的冬衣,上面的针脚细密整齐,选用的料子也是又好又不张扬,方便他这个杂役穿戴。 那日花芜姬决绝的眼神实在让他胸口一凛,回想起来心跳都有些惊骇地加速。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死在凌九手下的人命不计其数,他看惯了那些人死前怨毒仇恨的眼神,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去死,甚至连死前的目光都那样温柔幸福。 他抱着脑袋,脑袋里全是花芜姬的哭喊。 不能想了,她是个好姑娘,自己不该连累她。 可是护法答应了,若是他死了,教里也会好好安顿花芜姬的,更何况她是护法的妹妹,护法自然不会让她委屈,就算他死了,花芜姬也能改嫁…… 不! 凌九猛地睁眼,他怎么还真的想娶花芜姬了!甚至连借口都为自己找好了…… 凌九慌乱又憋闷,索性出了门,在冬夜里狂奔了二十里地,跑到了荒郊野外打了几套拳,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没空想这事了,才又运着轻功回去睡觉。 睡一觉就好了,说不定明天就忘记了。 明天,花芜姬来宛浩唱戏了。 凌九得知这件事后,又想起了花芜姬的哭声,在脑中绵绵不断的回响,逼得他心烦意乱。 “李九,你怎么了?”宛老板看着他,“我见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日?” 凌九正好不想见到花芜姬,马上顺势答应,“谢谢老板,我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就回去躺着,一会儿让旭儿给你抓点药回来。”宛老板不疑有他,挥挥手让他去休息了。 凌九松了口气,回到屋子里躺着。 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这般回避岂不是怕了花芜姬?这样躲能躲到什么时候,若是她下回再来,难道自己下回也要告假么。 他坐起了身,皱着眉暗骂自己窝囊。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样畏首畏尾的,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要说清楚,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 凌九于是打开门,决定直面这件破事。 他刚刚开门,就听见从前台传过来的一声凄凉的唱腔——“催人泪,是烂熳华枝横窗口,断人肠,是团娈月色挂妆楼。” 凌九刚刚迈出门槛的脚迅速收了回来,他默默无言地又把门关上了。 他不是大丈夫,他只是个连真面目都无法示人的杀手而已。 ☆、第十五章 凌九头一回觉得自己耳力太过敏锐。他关在屋里,隔着老远也能听见花芜姬唱的每一个字句。 今天唱的窦娥冤格外悲苦凄凉,把人的心虚虚攥着,难受得紧,腔调还是清婉的,但有种杜鹃啼血的撕心裂肺。 终于等到花芜姬的声音停歇下去,凌九松了口气。他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估计花芜姬卸完妆、应该走了之后,才打开门出去。 一开门赫然看见穿过后院准备离开的花芜姬。 凌九脚步一顿,立马要转身回屋,然而在他即将转身之际,花芜姬也正好抬头看见了他。 两人视线隔空相对,女子遥遥望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眉眼间是绝望般的伤心失落,那双杏眸里神光黯淡空洞,和那天晚上她站在后院等凌九时的璀璨截然不同。 许清风应该是劝过了她,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低头快步离开了。 凌九被她看得心脏一紧,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别扭得很。 自己那日真不该出手,就是惩治恶霸的那一瞬被花芜姬看见,才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他目送花芜姬离开,就连女子的背影,远远瞧着都有几分萧索。 三护法人脉广阔,认识的侠士高手不计其数,他怎么不给自己妹妹介绍几个。凌九纳闷不解,姑娘家都这么喜欢会武艺的男子么,他还以为文人墨客更讨姑娘喜欢。教里的姐姐们总是数落他们是大老粗,更喜欢去外面找有学问的秀才先生。 看来花芜姬不愧是三护法的妹妹,很适合来凌花教生活,若是她来过凌花教,便知道自己那日的伎俩不算什么。教中高手如云,等她看了,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平平无奇。 可惜三护法似乎没有带花芜姬去凌花教的打算,凌九也没法向她坦言,只得这样吊着,双方都心里不好受。 又过了七.八日,花芜姬再没有来了。凌九忍不住问了旭儿,“她不是还欠茶园十场戏么,怎么不来了?” “哦,听说是病了。”旭儿擦着茶盏,一边搭腔,“也不知道害得什么病,听说许管事把整个绥城的大夫都请过去了,没有一个能看的,昨天还来问我们老板认不认识什么名医呢。” 凌九手指一顿,喉结动了动,“她怎么会病了?” “谁知道呢,”旭儿摇摇头,“前段时间还来咱们这唱戏呢,回去就病倒了,就这么几天的功夫, 分卷阅读28 许管事说她已经没法下床了,每日得用人参续命。” 他叹了口气,“这小兰仙要是去了,兰仙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一个兰仙来。” 凌九放下了手里的茶碗,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眼前云雾缭绕的,看不清前方。 他只取任务目标的性命,何况自己身上还穿着人家亲手做的冬衣。若是对自己这样好的姑娘真的因为他去了,恐怕后半生都得心生不宁。 正茫然着,忽然前面有人叫他,“李九,许管事找你!” 凌九眼皮一颤,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又似措不及防的惊了一下,嗳了一声之后,放下茶碗,转身出去了。 走到前门,就见许管事站在门口,他脸上没有平日惯有的笑容,见了凌九后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同我去见见她吧。” 凌九一怔,压低了声音拒绝,“护法,当断则断,属下不能这样优柔寡断。” 他现在去见花芜姬,要说什么呢。如此纠缠不清,日后只会更让人难受。 许清风望向了他,那双桃花眼里目光沉沉,看得凌九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小九,”他如同三堂的人一样,轻声唤他,“算我拜托你的任务,你便以李九的身份娶了她吧,我按月付你酬金。” 凌九猛地抬头,接着就听许清风苦涩地笑道,“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活不过冬天了。” …… 凌九还是跟着许清风去了,他走进花家,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药味。许清风在前面引路,进了花芜姬的屋子后,掀起了里间的门帘,轻叹一声,“芜姬,李九来看你了。” 里头没有回话,他侧开了身让凌九进去。 凌九迈步其间,一眼看见了床榻上的女子。她闭着眼,面上带着病态的青白,一双弯叶细眉痛苦地蹙在一起,额上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 她躺在厚厚的棉被下,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画纸,轻薄无比,没有一点活气,偏生又还是如画一样的精致好看,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许清风坐到床边,又轻唤了她两声,“芜姬,醒醒,李九来了。” 一连唤了好些声后,病榻上的美人才缓缓睁眼,她睁开的双眸涣散着,灰雾雾蒙蒙的一片。 许清风起身,压着僵硬的凌九坐到了床上。 花芜姬看清了床前的人,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瞬间绽出一抹光亮来,片刻又黯淡下去。 她冲凌九笑了笑,笑得苍白,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而已。 “九…李公子怎么来了……偶感风寒,让你担心了……”出口的声音空虚无力,像被砂纸狠狠磨损过,不再清亮好听。 凌九心脏顿时绞成一团,那么好听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他被花芜姬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又坐在人床前,僵硬着不敢动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身后的许清风轻咳了一声,接着对着花芜姬道,“李九已经把那门亲事退了,今日过来一是看看你,二是同我商量聘礼的事宜。” 凌九倏地回头看向许清风,三护法真要把他妹妹嫁给自己? “真的?”病床上的花芜姬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生机的光彩,她伸出手,握住了凌九的右手,期翼地问他,“九郎愿意娶妾身?” 凌九抿了抿唇,他看着面前脆弱得似乎随时会咽气的女子,在那样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下,他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他一点都不讨厌花芜姬,甚至还很喜欢她,打一开始就想把她买回家里。 只是…… 凌九害怕自己会负了她。 他垂眸,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我想娶你。” “咳咳……咳咳咳……”床上的女子突然爆出一连串的咳嗽声,她一边咳一边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凌九睁大了眼睛,无措地去看许清风,许清风扶着花芜姬起来,给她喂了点水。 “妾身、妾身好高兴……”花芜姬捂着唇,压抑着咳嗽。她双眼湿红,泪水连连,脸上却是笑的,笑得让人酸楚无比。 “九郎……”她低低地柔声轻唤,眉眼里都是对待珍宝似的欢喜。 凌九心里愈加难受,他真不是花芜姬的良人,不值得她这样卑微地讨好喜欢。 “你啊,”许清风笑叹了一口气,“李九既然愿意娶你了,就好生养病,等病好了才能嫁给他,知道了么。” 花芜姬点点头,目光却恋恋不舍一直没有从凌九身上移开。 许清风拍拍凌九,示意他起身,“我同他出去谈事,你好好歇息,过两日再让他来看你。” 凌九跟着许清风出门,临走前他放门帘的时候,就看见床上的姑娘还紧紧地追着自己的身影。 她那样小小的一只缩在厚重的棉被里,可却用如此强烈的感情注视着自己。凌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冲花芜姬点了点头算作告别,于是他就看见,自己点完头之后,花芜姬愈加 分卷阅读29 欢喜了,缩在被子里一边咳嗽一边高兴地笑。 凌九有点恍惚,他真的要娶花芜姬做妻子了? 出了门,许清风笑着对他道,“今日多谢了。” 凌九摇头,“为护法分忧,应该的。” “她若是知道是我强迫你的,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伤心。”许清风叹了口气,凌九沉默着没有答话。 他今日来这里,倒也算不上强迫。 许清风接着道,“你不必担心,只是让李九和芜姬成亲而已,暂且让她缓一缓。等你这边的任务结束,编个借口,就说你远出罹难了,她也就再找不到李九这个人了。” “这样……会不会不妥。”凌九听着屋里压抑的咳嗽声,觉得花芜姬要是真的听说自己罹难,保不齐会跟着一起去了。 “那便由不得她了。”许清风笑着,“她是我妹妹,我纵她这一次,可也不能事事都由着她胡闹。” 凌九敛眸,听到他这样说话,心里莫名难受。 “那属下什么时候娶花芜姬?”他问。 “不必真娶。”许清风抬手,“年后教里便会召你回去,我就告诉她,你明年娶她。现在不过是骗骗她、让她有个盼头而已。” 凌九听了,总觉得比之前拒绝花芜姬更加别扭了。 许清风看着他的表情,暗暗摇头发笑,他们教里竟然能培养出这么个傻孩子,乍一看还以为是正道侠士,哪来的这么一副凛气。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他笃定教主没几天就厌烦了,到时候正好放凌九回去。 也不知是他的福气还是霉气,竟然能入了教主的法眼,让她如此大费周章的勾引接近,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没有半步重复多余。 尤其是那晚花芜姬支开许清风,让凌九送自己回去。 凌九这样好的身手,怎么会把袖子勾破了还没有察觉,不过是她拉住凌九袖子的那一瞬,用内力把袖子撕扯开的罢了。 在那之后,送衣服、请人来家里、做饭倒酒、哭诉衷肠,以至于才见了几次面,就让凌九心中不上不下的提心吊胆。 许清风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教主要是发现,自己这样费尽心机吃到手的男人其实是不过是自家的下属,会有什么反应。他几番想说,都让花芜姬堵了回去,说什么知道了就没意思了,别坏了她的兴致。 许清风思及此,颇为同情地看了凌九一眼。 这傻孩子还在艰难地纠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人姑娘。万没有想到他才是被对不起的那一个。 ☆、第十六章 凌九一答应娶花芜姬,花芜姬的病立马大好。 她又来宛浩唱戏了,而且唱得勤,一连五天都来这里唱。凌九心知肚明的同时,一边觉得对不起她,一边又莫名有些高兴。 如今他每日都能听见那股水墨腔,每日都身临仙境。他之前一直担心花芜姬的嗓子会不会病坏了,现在看来恢复得很好,他也就安心了。 “九郎。” 这日花芜姬卸完妆,天色已经暗了。她照例来后院找凌九,抱着一个布包递给他。 凌九正在扫地,他把扫帚搁在旁边,把东西接了过来,疑惑地望向花芜姬。 花芜姬微微提袖掩唇,羞怯地笑道,“上一回光顾着给九郎做上衣,忘了给九郎制棉裤了。妾身眼量着做的,九郎试试,回头妾身再改。” 凌九一愣,没想到花芜姬还记着这个。他连忙道谢,“加上衣服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不必了。”花芜姬抿着唇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等成婚之后,妾身的一切不都是九郎的么……夫、夫妻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她不等凌九说话,掩着面羞涩地小步离开了,“妾身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九郎。” 凌九抱着包裹,看着她兀自离去。 远处的宛老板看见了这一幕,笑得脸上开出了褶子。 这真是天赐的良缘!明年指不定能跟花芜姬签一百场戏了!这杂役真是招得一本万利! 凌九来不及追她,只好把包裹放回了房里,回去接着扫地。 然而等他晚上睡觉前把包裹拆开后,赫然发现除了一条棉裤,里头还夹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愣怔了半晌,紧接着从心底窜起了一股炽热的暖流。 那个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是来城里赚钱的穷汉子。知道他急着用钱,不仅帮自己做了衣裳,还如此委婉体贴地放了银票。 凌九捏着那张银票,心绪复杂。 他茕茕而来,孑然一身,除了教中的兄弟们,其它的感情从不敢沾惹。 可是花芜姬对他这样的好……好到凌九不敢见她。 他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棉裤,一手捏着银票,思忖了良久。 男人那张脸哪怕化了伪装也能看出上面的凝重,像是在决定什么大事。 半晌,凌九倏地皱眉,黑眸里的神情 分卷阅读30 坚定了下来。 既然答应了人家娶她,就算只是演戏,他也要把事情做全面了,起码让她这一两个月开开心心地过完。 凌九打定主意,穿上了棉裤,翻出从李老板家里顺出的金子。买花芜姬的票花了五两,打赏花了十两,剩下的五两他应该给花芜姬买点东西,礼尚往来,不能总是拿她的。 他一边盘算,一边提了提裤管……有点厚,感觉像是小时候练轻功被绑沙袋。 凌九捏着那点金子思考,买点什么是符合他的身份又让她喜欢的呢…… 自己的身份只是个杂役,太贵重的东西买不起,太便宜的花芜姬瞧不上。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平常不买东西,衣服用具教里都统一发,凌九平时的钱都交给堂主,存放在凌花教的钱庄里,基本不会取用。 他想不出来,就给哥哥们写信。着墨的时候凌九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了点紧张和开心。 他很含蓄地讲述了事情缘由,然后问了自己的问题——“有什么是五钱银子以内,又能让小兰仙喜欢的礼物。”他的月钱是五钱,算上七七.八八的打赏能有一两多,五钱银子应该又符合身份,又显得自己对她很重视。 写完信凌九长舒一口气,招了信鸽把信送了回去,这下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凌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嗯…… 真的裤子有点热。还给人家也不太好,还是脱下来,以后去北地出任务时再穿吧。 …… 三堂接到了凌九的信,堂主打开一看,眉头紧锁。 “又咋了。”副堂主趴在他的炕上吃冻葡萄,一边吃一边评价,“今年的葡萄不行,太酸了,唉呀妈冷!牙要冷没了——” “那又不是给你吃的,”堂主把信拍在桌上,“我把它放炕上暖暖,一会儿要给我媳妇儿吃的,她怀孕了爱吃酸的,你也怀孕了?” “小气巴拉的。”副堂主嘀咕了一声,把注意力引到信上,“小九又出什么事了,那勾栏又给他涨月钱了?我跟你说,养男孩可不能让他学会攀比,人家的月钱是人家的事,我们家就是那点钱,狗不嫌家贫,他爱要不要。” 三堂堂主不想听他废话,直接开口,“他要和小兰仙成亲了。” 副堂主愣了愣,“哦……那还是要钱的事?” “是你娘老子的屁。”堂主把信给他看,“二月份成亲,人家姑娘倒贴嫁妆,不要他一文钱。” “有这等好事!”副堂主瞪大了眼睛,“他哪点比我强,凭什么我就没遇上啊!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去认识姑娘啊,怎么就没有大美人倒贴钱嫁给我呢!” “他现在写信过来,问我五钱银子可以买什么礼物送给人姑娘。” 副堂主望着上方,心里估算了一下,“五千银子啊……你说要是别的姑娘,这钱买首饰买房子都不错了,可是那是小兰仙,普通的俗物应该瞧不上,我想想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堂主打断,“是五钱银子,不是五千两。” “啥玩意?五钱?”副堂主眯了眯眼,额头上抬起的每一丝皱纹都夹满了不可置信和震惊,“买串糖葫芦吧他!平日看不出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扣扣索索,我瞧不起他。” “别瞎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三堂主解释道,“你看他信上说了,是人家姑娘对他爱得不行,爱到要去世了,他才帮三护法演这么场戏的,压根就不是真的成亲。” “靠!”副堂主拍案而起,“凭什么他出五钱银子人家就对他爱得不行!我出五百两行不行!” 三堂主定定地盯着他,把他盯得有点毛骨悚然,“干、干嘛?” “你知道前两个月教主回教,为什么挑了那么多人,却独独没有挑你么?” 副堂主眨眼,“为什么?”他边说边摸上了自己的胸,“是不是我油涂得不够多啊,我那是怕教主没法下嘴,不然一舔一口油,多难受。” “因为你龌龊!”堂主挥手赶他,“滚滚滚,我都看不上你,好姑娘还能看上你?” 烦球。 …… 凌九现在的任务变得复杂了一些,他要扮演的身份,从为了给大哥赚聘礼钱而进城打杂的老实农户李九,变成了和小兰仙私定终身的一步登天飞上枝头的老实农户李九。 他死死瞒住和小兰仙订婚的消息,以免自己过完年走了以后,花芜姬坏了名声,没法出嫁。 但是这样的体贴似乎让花芜姬不太开心。 她这天唱完了戏,卸了妆又巴巴地跑来看他,“九郎,我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今晚你陪妾身去宾云楼吃顿饭,好不好。” 凌九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耳朵发痒。 “好,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凌九颔首,既然决定了要好好哄人姑娘开心,他就一定努力做到。 花芜姬用团扇掩住了唇,笑得欢喜矜持。 “那妾身就去那里等九郎了。” 分卷阅读31 她盈盈地欠身,转身先走一步。 花芜姬出了宛浩的门,深吸了口腊月的冷气,余光最后瞥了眼门内扫地的凌九。 自己几番示好都被李九给拒了。寻常男人喜欢的不过两样,才色和温柔。前者饱眼福,后者动其心。 李九对自己的姿色毫不动容,花芜姬便试着做一个贤妻良母软化他,可他依旧不愿意同自己靠近。若非她以死相逼,李九恐怕绝不会答应愿意娶自己。 若是他是那种冷心无情的人便也罢了,世上总是有几个这样水火不侵的石头人。可李九既然会因为自己的性命而退步,就证明他并非无情之辈,恰恰相反,他应该是十分重情重义的。 如此矛盾的一个人,绝非往常能见到的普通男子。 女子垂眸,勾起了唇角。 哪里来的真君子,倒叫她起了好奇。 正巧这几日她身子不利索,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下口。 她改主意了,她不仅要李九心甘情愿地宽衣解带,更要他亲口告诉自己他到底是谁。 这场游戏的时限被花芜姬无限加长,不再是几刻钟或是两三天,她起了胜负心,愿意用几个月甚至几年,来和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耗下去。 女子转了转扇柄,坐进门口等着自己的轿子里,就连在轿中,她也矜持地用侍女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神色晦明的美眸来。 说到底,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 九郎……你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难不成现在的妾身还不能入你的眼吗。 作者有话说:  【花芜姬的抱怨】 花芜姬:提醒你一下,现在是古代,一个对眼就爱上的古代,一个笑就能两情相悦的古代,你能不能不要像个现言男主一样难搞?又不是什么惨死过十次的绝世反派,都十六章了你也该对我死心塌地要死要活了吧。这是单元剧又不是几十万字的长篇,后面还有人等着,像我这种popo人设的女主角来jj已经很压抑自己了,你还在拿什么乔啊处男混蛋。 ☆、第十七章 宾云楼内,雅间座上,凌九坐在花芜姬对面。他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坐着,双脚与肩同宽,眼睛看着桌子,一丝不往花芜姬身上瞟。 花芜姬用扇子掩着唇,眼睛看着他,他看着桌子,四周一片死寂。 凌九不说话,花芜姬也不逼他,只是用目光细细描绘他的面容。那张脸被易容过,可五官还是看得出的,眼眸黝黑,目光清澈,鼻梁硬挺,看着便是一张阳气十足的脸。 花芜姬弯了弯唇角,她想起上次哭着扑进凌九怀里时,触碰到的手感。 胸肌壮实,腰线紧束,那腰刚好适合她抱,后背也曲张适宜,可以摸到脊椎处的一条凹陷。 花芜姬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渴了。 “那个……”凌九对这样的局面有些不适应,他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再推到花芜姬面前。“多谢姑娘为我制的冬衣,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花芜姬接了过来,看见那盒子上的店铺标记,又闻到了一股脂粉香,立即了然这是什么东西。 她抚着脸抿唇笑了,“两件衣服而已,九郎不必这么挂念。”她说着把盒子贴身收了,仪态万千地望了他一眼,“原来九郎喜欢这样的脂粉……妾身以后一定日日妆扮上。” 凌九连忙摇头,“我不喜欢,我不懂,全是店家推荐我的。你用你自己喜欢的就是。” 花芜姬刚想说什么,小二便叩门进来,将菜一一摆上了。 “九郎,”她便顺势站起来,“妾身来为九郎布菜。” 凌九愣了下,就见女子站在了自己左侧,为自己倒酒之后,便执着筷子挽着袖,侧着脸去探寻自己的视线,发现他目光在哪盘菜上停留,便夹哪盘的菜送过来。 凌九还是头一回感受那么高级的吃法,他和哥哥们一起吃饭,都是他负责用酒缸倒酒,大家直接抓肉吃,基本不吃白饭。就是有讲规矩的场合,他也是自己吃自己的,从没体会过这样财主官绅的吃法。 “不用不用,你也坐下吃。”凌九往旁边坐了点,躲开花芜姬的靠近。 他暗暗皱眉,若真娶了花芜姬,不仅能得到吃喝不尽的家财,还能被她这般伺候,怨不得花芜姬到现在也没出嫁。 他要是三护法,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地让自家妹子随便嫁了,来提亲的男人到底有多少是念着她的家财,实在不好说。人心险恶,她又是这样一副柔弱的性子,太好拿捏。 花芜姬听到他的话后,愣了愣,接着别过脸去,羞喜地轻笑,“九郎真体贴……” 这句话又轻又软,像是蒲草在心口划过一般,凌九顶着李九那张老实的脸,憨厚地跟着傻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花芜姬坐回了原位,为了保护嗓子,她吃得清淡,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只顾着盯着凌九瞧,时不时便起身为他斟酒。 凌九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女子 分卷阅读32 爱恋的视线,那股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叫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脸,自己也没画成潘安,有甚好看? “九郎,”刚这么想着,就听女子柔柔地开口,“妾身还不曾去拜会伯父伯母,九郎打算什么时候带妾身去?” 凌九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了筷子,“他们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就不用再去拜会了,你平日也忙,等成亲后有的是机会见他们。” “那也好。”花芜姬点了点头,复又双颊染上了羞红,“九郎,成、成亲之后,是在绥城住下,还是回九郎家里?” 这又是个要命的问题。凌九只得胡乱搪塞,“就在绥城住吧。”他怕说回家住,花芜姬又得问他家乡的情况。 “那我们选个日子,去挑间宅子吧。” 凌九睁眼,怎么还要买房了。 他这副震惊的表情让花芜姬误会了,立马补充,“九郎不必担心,宅子的钱妾身会暂且垫补,只是马上就要成家,总不能再和别人挤在一处了。” 不管是凌九在宛浩的下人房,还是花芜姬此时的房子,都不适合夫妻安居,如果要成婚,自然得买间新房。 凌九沉默了片刻,打心底里疑惑自己要做什么。 家务是花芜姬做,房子是花芜姬买,吃喝穿用都是她的嫁妆来付,自己似乎没什么作用。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娶妻,原来当丈夫是这样的体验。 “好。”凌九没法拒绝,只能颔首道,“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等他回了教中,取出自己的钱来,托三护法再还给花芜姬罢。 花芜姬应了一声,很乖巧懂事的没有推辞、驳他的面子。 “妾身再过十日便要去北京了,等年底才能回来,九郎若是得空,不若明日我们便去挑选新房吧。”她说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掩住唇,急切地补充,“九郎若是事忙,便等闲了再说,也不必等妾身,一会儿妾身便将银票送来,九郎看得好了,直接买便是。” 这席话说得凌九心里直皱眉,他忍不住开口,“这样的大事,怎么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花芜姬未免太过卑微,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让凌九颇不是滋味。他看着面前女子怯生生的眸子,想起教中的姐妹们—— 往日他去河边洗澡,若是遇上了也在附近嬉戏的姐姐们,便会被调笑一番。总有姐姐扯下外袍,抚着胸口招他,“小九,过来陪姐姐们玩呀,你不是什么任务都接的么,姐姐付你十两银子,过来帮姐姐按按腿如何。” 说完便笑做一团,笑得凌九红着脸跑走了,背后还能听见放肆的说笑声。 他又看了看面前卑顺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的花芜姬。 简直天差地别。 这房子是花芜姬付的钱,本该是自己没有置喙的资格,怎么倒反过来了。凌九暗想,难怪三护法要认她做妹妹,换做是他,也觉得花芜姬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后日去吧。”凌九扯出一个憨实的傻笑来,“我都听你的,花姑娘说哪个好就买哪个。” 花芜姬蹙眉,“都要去买婚房了,九郎还唤人家姑娘么。” 凌九张了张嘴巴,脑子里迅速闪过芜姬和娘子这两个词。 “芜姬……”最后还是低低地唤了声名字。 花芜姬的眼睛立即亮了,她俏脸上铺着红晕,低着头不敢去看凌九,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凌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声嗯得他想揉耳朵,从头到脚地酥了骨头。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他饮完之后,恰巧看见花芜姬微讶地望着自己,像是害怕他喝得太猛,眸里带着几分关心。等对上凌九的黑眸后,她便又害羞地弯下脖颈,鼻尖发出了两声微若蚊吟的鼻音。 这声音本该是听不到的,可凌九在这密闭安静的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喉结动了动,双手成拳,攥住了自己的裤子。 那声音娇憨可爱,又有着女儿家的妩媚,混在暧昧的气音里,让凌九眼神暗了下去。 他想按住花芜姬的肩膀晃一晃,再摇出几声这样的声音来。 如果人死了也能发声,他真想把花芜姬的头割下来,别在腰带上,走到哪儿听到哪儿。 凌九的目光不自觉深沉了起来,花芜姬被他看得脸热,“九郎何故这样盯着妾身。” 她心里嗤笑一声,这样的视线花芜姬再熟悉不过。 一间房子而已就按捺不住了,倒是挺好懂的。 凌九也不隐瞒,挑明了称赞,“你的声音真好听。” 这没什么好瞒的,全天下都知道小兰仙的声音好听。 “九郎喜欢妾身的声音?”她问。 凌九点头。 花芜姬恍然,原来这李九的癖好在声音上。有些男人喜欢女人的脚,有些喜欢胸,有些喜欢腰,但大多数都喜欢漂亮的脸蛋。她从前多在表情上下功夫,没想到他喜欢的是声音。 花芜姬舔了舔唇,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好 分卷阅读33 办了。 她婷婷地起身,“九郎何不早说。今日天色还早,就让妾身为九郎唱两支曲儿解乏吧。” 凌九睁大眼睛,腰背都挺直了一些。 还有这等好事?现在比那日在二楼小间都要听得舒适。 什么谈婚论嫁买房回家的,这才是正事。他高兴地点头,耳尖颤了颤,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花芜姬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垂了眸,轻轻一笑。 那呵气般的笑声传到凌九耳里,他脚趾缩了缩,感觉整个人都被羽毛拂过,又痒又柔。 花芜姬拎直了袖子,冲着凌九徐徐欠身,“妾身献丑了。” 作者有话说:  少年九攥着衣襟跑回家:哥哥,姐姐们脱了衣服戏弄属下—— 副堂主:什么!有这等丧心病狂的好事!她们人在哪,二哥这就去给你讨回公道。 ☆、第十八章 凌九那日晕乎乎地回去的,他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不是喝酒喝的,是听曲听的。 从前听花芜姬唱戏或是唱曲,身边多有杂音,这是凌九头一回一个人安静地近距离聆听。 他当晚躺在床上还有点迷糊,感觉像是喝了凌花教的桃花酿,又甜又温热,可是后劲十足,两杯就让人软了筋骨。 凌九揉了揉耳朵,只觉得通体舒畅,到了现在都有女子清媚的声音在脑海里摇曳旋绕。 他开始期待后日和花芜姬的见面了,趁着回凌花教之前,花芜姬的声音听一次少一次,他珍惜每一次。 思及此凌九不免有些不舍。骗了花芜姬过后,他是再不能在她眼前露面的,只有闲暇之余,才能偶尔偷听一回她的戏,可要想再听到她平时的说话声,恐怕往后再没了机会。 三护法在她身边,凌九不能潜入她身旁偷听。像是那声满含情意的“九郎”,过了腊月也就和梅花一并落入了土里,此生不再。 这么一想,今日听曲的满足便烟消云散了。 凌九抿了抿唇,在床上静坐了半晌,神情不明。许久,他拉起被子躺下。 罢了,何必自寻烦恼,先睡觉再说,醒了就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 后日一早,凌九同宛老板告了假,去花家接花芜姬看房。他刚刚出了茶园的门,就见门口站着一抹倩影,不知等了多久。 “九郎。”女子见了他,欢喜地弯起了杏眸,小步小步地蹭到了他身边。 凌九一愣,“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妾身想早些见到九郎。”花芜姬面上泛着粉红,说完后她错愕地抬眸,望向了凌九,“妾身是不是不该来,给九郎惹了麻烦?” 凌九见不得她这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当即摇头,“怎么会,你不要多想。” 花芜姬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若是给九郎添了麻烦,妾身便是无地自容了。” 她说着走到了凌九的身后,柔柔地开口,“九郎,走吗。” 身边多了个姑娘,凌九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个声音让他很受用。他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离房牙有一段路要走,要不然给你雇个轿子吧?” 花芜姬紧紧地跟在凌九身后,亦步亦趋,“妾身不累。” 她说自己不累,凌九也就不多客气了,他看得出花芜姬体质其实不错,大概是从小练戏的缘故,下盘还挺稳当。 花芜姬走在街上,倒也没人能认出她来,平常能听花芜姬唱戏的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那些人出门都坐车轿,街上的普通百姓哪有闲钱看得起花芜姬,自然也没人认得她。 一路沉默地走了三刻钟,凌九才记起自己应该问问花芜姬累不累的,他没有和普通姑娘出门的经验,往常就算是和姐姐们出门,都是姐姐们回过头笑他,“小九累不累?要不要来姐姐怀里休息一会儿?” 他一转头,就看见身后的女子一手扯着胸前的斗篷,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喘息的声音。 她额上鼻尖全是细汗,小脸红扑扑的十分红润。 凌九问,“你是不是累了?” 花芜姬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突然回头,连忙摇头,“妾、妾身不累。”足足三刻钟,她还以为这人已经忘记她了。 凌九看了看四周,“我去借个推车推你吧。” 花芜姬愣了。 她一句“怎么能劳烦九郎背妾身呢”还没发音,就被推车两个字怔了一下。 民间的推车多是独轮车,都已经订婚了,他还要用那种运送伤残和货物的木板车推自己? 木鱼脑袋,难怪二十多了还是个处。 花芜姬喘息了两声,她知道了凌九喜欢听自己的声音,便故意喘得暧昧绵软。 果然,凌九听到这个声音,耳尖都开始发红了。 “妾身还、还走得动,”她伸手,稍稍地牵住了凌九衣服的一角,红着脸小声问,“九郎能不能让妾身扶一扶。” 凌九耳朵抖了抖,他离花芜姬太 分卷阅读34 近了,近到她每一声喘息都能清晰的入耳。 “那好,我搀着你吧。”他怀着隐秘的心思,想再靠近一点听一听,机不可失,以后可没有听花芜姬喘气的机会了。 花芜姬羞涩地笑了,笑了一瞬又僵了起来。 只见凌九把她的胳膊勾到了自己脖子后,人高马大地吊起了她半个身子,直接让花芜姬左脚腾空,只有右脚的脚尖能点在地上。 花芜姬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又不是被打个半死了,这么撑着她做什么,都这样把她吊起来了,就没想过背她么。 偏生凌九还用眼神催促她,怎么不走了? 花芜姬气笑了,这绝对是男人堆里长大的孩子,恐怕连女人都没怎么见过。 凌九到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不这样搀着还能怎么搀着,难不成像是扶着贵妃娘娘的手那样搀着么,那样的姿势只是为了庄重好看,起不到一点支撑的作用。 花芜姬现在累了,他要是还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指不定半路她就要累得倒地。这个姿势能分担她大部分的负担,别说走路了,就是花芜姬断了一条腿都能继续前行。 路上的行人纷纷望了过来,花芜姬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凌九,“大家都在看呢,九郎还是放妾身下来吧。” “随他们看,咱们走咱们的。”凌九说完,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里透露出几分无措和惊奇。 花芜姬不解地迎上他的目光,还没开口询问,就听他红了脸,十分腼腆地嗫语:“我是不是应该背你来着……” “……” 花芜姬用袖子掩着唇,半晌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凌九愈加不安了。 “没什么。”花芜姬摇摇头,“妾身休息够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虽然木讷,但是傻气里面也透露着点可爱。花芜姬心下一动,就保持着牵着凌九衣角的姿势,继续朝前走去。 凌九感觉自己被笑话了,于是一声不吭,默默前行。 两人无言地相伴到了房牙处,前面有两个要卖房回老家过年的人在和房牙说话,凌九就领着花芜姬站在他们后面,见旁边的小几上放着茶壶和茶杯,他念着花芜姬气喘吁吁的模样,便低头问了她一句,“喝水吗?” 花芜姬本不想喝这不知道被谁喝过的杯子,但是她看着凌九的耳朵,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点头,“劳烦九郎了。” 凌九倒了水给她,两人坐在等候的座位上,一个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一个捧着杯子小口啜饮。 咕—— 茶水流进喉管,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花芜姬渴了一路,喝得又猛又急,憋着气喝完一杯后,她急促地换了口气。 凌九顿时坐不住了,他听见姑娘饮水之后的那声浅浅的吐气,感觉那气直接呼在了自己耳窝里,又甜又软,带着淡淡的满足幸福感,让他都隐约尝到了饱饮甘泉的清甜滋味。 凌九不动声色地瞥向了花芜姬。花芜姬刚刚喝完水,正准备放杯子,对上了凌九的视线,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弯眸一笑,拎上了茶壶的握把,“九郎也要喝水吗?” “不用了你喝、你喝。”凌九诚心拒绝。 刚才的那声饮完水后的短叹,他还想再听几遍。 可惜花芜姬喝完就放下了,直到轮到他们了花芜姬都没有再喝水。 凌九盘算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给她灌点水。 两人见了房牙,花芜姬至始至终柔顺地跟在凌九身后,一言不发。凌九并不清楚绥城的具体房价,但是靠近京城,街道看起来熙攘热闹,想来是不低的。 这房子他也不会住,以后都是花芜姬一个人的,他不知道花芜姬的预期价位是什么水平。凌九思虑过后,选择装傻充愣。 他对着房牙道,“我一个粗人,之前也没来过绥城,你只管问我娘子就是。” 娘子…… 花芜姬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凌九,从没想过他竟然会在外面管自己叫娘子。她震惊完之后回神,没被遮住的半张脸红得通透,连眼睛都羞得抬不起来了。 房牙看出了点门道,于是朝花芜姬问道,“不知夫人想要买什么样的宅子?” 花芜姬被一声娘子一声夫人冲得头晕脑胀,羞怯地往凌九身边移了半步,“离宛浩茶园近一些的,越舒适宽敞越好。” 凌九低头看她,戏班子唱戏向来是游走不定,她说离宛浩近一些,难道是为了方便自己少走些路? 房牙皱着眉啧了一声,翻看着手上的簿子,“那里的宅子自然都是宽敞舒适的,只是价格不低啊。” 宛浩茶园是绥城的第一茶园,它集聚了文人墨客、富豪乡绅以及各样富余的人家,周边街道也相应地繁华热闹。这样的地段上的房子,价格实在不低。 花芜姬似是被他这句话唬到了,担忧地问,“那要多少钱?” “您看,这一间上下两层,没有院子也要七百两纹银,旁的若是带上 分卷阅读35 院子,价格都在八.九百之间。” 花芜姬听完,这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若是两三千两,能买到什么样的房子?” “两三千两?”房牙眼睛一亮,“那就好说了,两三千就是李掌柜那套院子都能买下。” 凌九眼睫微颤,他还来不及阻拦,就听身后的姑娘好奇地问道,“谁是李掌柜?他的院子很好吗?” 房牙听她这么问,眼里闪过道精光。李家钱庄的李掌柜被人杀了,这事闹得绥城沸沸扬扬,他的夫人不敢再住那间院子,急着把它变卖换成银两回娘家。 因是不明不白死了人的凶宅,原本能卖出六七千两的价格也被一再地往下压。 方才这个男人说了,他是头一回来绥城,这姑娘的口音听起来也不像绥城人。若是能骗得他们买下了那间宅院,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思及此,房牙笑眯眯地说道,“那当然,那可是咱们绥城首富的房子,他现在急着脱手,才降价卖到两千两。不是我吹夸,那间院子是请了苏州名师建的,就是说是小型的大观园都不为过呀。夫人您一看,保准舍不得走了,咱们知县都在里面住过呢。” 花芜姬被哄得一愣一愣的,迷迷糊糊地顺势开口问,“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花芜姬:没有男人能不爱傻白甜,连我都爱。你再不上我,我就自己上了自己,说到做到。 :改变下一成不变的无聊日子,今天提前更新。 ☆、第十九章 此时的房牙有官府管控,不能随便抬价压价,凌九就是仗着绥城是大城、律令严明,才放心让房牙随便和花芜姬说话。 可他没想对方竟然想把刚刚死了人的宅院卖给花芜姬,分明是见他们两人不熟当地事务,故意欺瞒哄骗。 凌九黑眸微沉,若是别的宅子,恐怕他也真的被骗过去了,可李老板是他亲手杀的,连那顺走的二十两金子都还未花完,怎么可能忘记。 他立即打断了房牙鼓吹的漂亮话,“那里离茶园太远了,还是近些的屋子好。” 花芜姬见他这么说,立马跟着点头附和。 李家钱庄的事她早已知悉,兰仙班里那么多人,她就是卸妆时候听一耳朵也听全了,那么大件事整个绥城上上下下又有谁不知道。她不在乎凶不凶宅,能用这么低的价钱买到李家那样奢华的宅院,花芜姬也乐得做这笔交易。 不过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李九,买房子也不过是逗他开心,买哪间她都无所谓,买个高兴而已。 男人靠一掷千金赢得佳人的芳心,反过来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之内心不分男女,只论个性。李九一直以伪装的面目面对自己,花芜姬一下子把握不住他的个性,便从共性下手。 财、色两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保守攻式。 “可是那间宅子真的…”房牙还想继续游说,又一次被凌九打断了。 “你这里要是没有靠近宛浩的房子,我们便去别的房牙那了。”他说着,拉上了花芜姬就要走。 “诶别介呀。”房牙连忙喊他们回来,只得道,“两位要是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别的宅子,咱们坐下来再选选?” 凌九这才回身。 他不想点破死人的事情,以免花芜姬受惊。自己出门在外,亦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无须废话,直接扣住此人的脖颈,再油滑的猴子也就老实了。 接下来凌九便站在一旁,等房牙介绍别的房子给花芜姬。花芜姬每听完一间,就要扭头去看凌九的脸色,叫他好不自在。 就算是出灭门的大任务,他的下属也不至于看他脸色看得那么勤快。 听了好一会儿,三人终于敲定了几套屋子,准备去实地确认。 凌九念着方才花芜姬容易被人哄骗的性格,少不了多上心一些,他在每套屋子的楼上楼下、院里院外都一一排查,除了各处的锁以外,几处常见的地方他也敲了敲,挨个听了声音。 花芜姬跟在他后面,一直腼腆柔顺地低着头,眼睛并不往别处看。 她低着头,看着凌九走路时后腰轻微晃动,像是猎豹行走时那腹部摇摆的弧度一般,紧致、内敛,带着力量式的优雅。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提袖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凌九检查完一处回过头,就见娇小的姑娘跟在自己身后,低头、遮脸、谦卑无比。 他暗暗皱眉,扶着花芜姬的两臂,展肩、直背、抬头。 且不说他并不娶花芜姬,就算真娶了,两人也是夫妻关系,又不是主子和婢女。 凌九认真地看着她,纠正她的想法,“你不用这样,你长得可好看了,不怕人瞧。” 花芜姬愣了下,还没开口,凌九就出了屋子,跟门口的房牙说,“这套不错,多少银两?” “看在你们夫妻初来不容易的份上,我和房主说说,抹去零头,一千二百两。” 外头接着传来凌九的声音,“哥,我们来这里就是 分卷阅读36 为了挣钱回老家的,你这院子说实话有些年头了,我看桌子好些角地方都烂了,再便宜点吧?等我们回了老家,照旧把这房子托你转卖。” “这……我也不是房主,这得由他说了算。” “那你回去问问他,一千卖不卖?” 花芜姬站在里面,半瞌着眼睑,收了脸上的笑容。 …… 回去之前,凌九带花芜姬在路边的店里吃了碗面。他不知道花芜姬饿不饿,反正他饿了。 “来两大碗面,多放肉。”他坐下来喊了一声。花芜姬连忙摆手,“妾身…”吃不了那么多。 “再拿一个小碗过来。”他喊完看向花芜姬,“一会儿你要吃多少就挑出去吃,剩下的再给我。哦,你刚才要说什么?” 花芜姬哑然,跟着坐了下来,“妾身无事。” 等上了面,凌九捧着自己那碗开始吃。 路边店里的面条清汤寡水,除了一点咸味吃不出别的感觉。味道一般,胜在量大,抱在怀里低头一看,碗口比人的头还大。花芜姬挑了两筷子后放下了。 她看着面前埋头吃面的凌九,起身去了后厨。凌九瞥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离开太远,便接着管自己吃。 等凌九把一碗面吃见了碗底,花芜姬才回来坐下。她端着一盘牛肉和一壶酒回来的,那纤细的指尖抵在盘子的边缘,轻轻地把盘子推向凌九。 瓷盘滑过木制的桌面,滑出了一道轱辘似的声响。 凌九抬眸,看她拿出了贴身的手帕,仔细擦拭着一顶酒杯,擦完后对着店外的日光来回照了照,确认干净了之后,才拎着酒壶倒出了一条淅沥的酒水弧线。 “一会儿日头落了,路上冷,九郎喝些酒再走。”她将酒杯放到凌九手边,冲他柔柔地笑了笑,“暖暖身子。” 凌九咬断了筷子上的一柱面。 他接过那小巧的杯子,一口闷下,酒水顺着食道流进了肚子,那酒被烫过,于是流经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温热的。 他沉默了半晌后,低低开口,“多谢。” 没有尝出酒味。 …… 吃喝之后,凌九送了花芜姬回去。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抬头望他,“九郎不进来坐坐吗?” 落日后的夜风有些急,凌九看见她斗篷边上的滚毛被吹得东倒西歪,斗篷帽子两边露出来的碎发也被吹得飘了出来,唯有那双杏眸还是直直地望着自己。 “不坐了,我要回去了。”凌九道。 花芜姬咬着唇,她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打了下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 凌九眨了眨眼睛,善解人意地耿直发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花芜姬被他一问,愈加不好意思了。她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十指扭捏地绞在一起,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半晌,她小声地开口,“妾身一个女儿家,却在婚前就急着买婚房,九郎会不会觉得妾身不知廉耻……” “怎么会,”凌九摇头,“你很好,提前布置好了,以后就不必那么匆忙。”他很欣赏花芜姬这样干脆利落的执行力,就是江湖经验太浅,险些被房牙骗。 “那、那……”花芜姬被他夸赞,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低着头,那了半天,那到最后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去拉凌九。 凌九也低头,见那只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小手握上了自己的手背,然后牵着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直到覆在了那张柔美的脸颊上。 滑嫩的触感陌生而温热,他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要抽回手,却不想耳边传来了花芜姬清媚好听的低吟,“今日九郎陪了妾身一整日,妾身好高兴……过两日、过两日妾身再来看九郎,好吗……” 她说话间呵出了股股白色的冷气,含羞带怯的声音听得凌九尾椎一麻,胸口都软了下来。 花芜姬拉着他那只手,覆在自己侧脸上,她像只乖巧的猫崽,讨宠般地轻蹭他带茧的掌心,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缱绻欢喜。 凌九因为好听的声音而放松下来的身心一下子就又绷紧了,他本能地把手抽回来,眼睛看向了侧面的地上。 他从没有过和女子这么亲近过,怪害臊的。 花芜姬一颤,脸上失去了男子暖热的抚摸,她怅然若失地垂眸,目光正好落在凌九抽回去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不安地攥成了拳,紧紧挨着裤子,察觉到花芜姬在看后,又立马藏到了身后。 “我、我先回去了。”凌九慌张地转身,“你好好休息……再会。” 他没顾上去看花芜姬的表情,大步离去,他的步伐渐渐加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 一路跑回宛浩,凌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坐在镜子前,感觉手上还残留着温凉软滑的触感。 女人的脸摸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像个剥了壳的大松花蛋,滑不溜秋,特别软。 凌九胸前起伏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手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急得团团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总之觉得 分卷阅读37 心跳得很快。 他最后一咬牙,打了盆冬夜的井水,把手按进里面。 寒冷刺骨的痛传遍手掌,立马覆盖掉那奇妙的触感。凌九这才舒了口气,自在了。 他坐在镜子前捏着自己的脸左右翻看。皮肤黑黄,长相普通,牙齿洁白——一笑就看起来憨傻蠢笨。 花芜姬到底是怎么样看上自己的? 他回想起来和花芜姬相处之后一切,从女子在灯下为他补衣,到她扑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再到病榻上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今日的一切…… 凌九坐在镜子前,扶着额痛苦皱眉。 那壶温酒还在肚子里暖洋洋地渗透四肢百骸。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有杀手会冒死离开组织,就为了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生活。 那样的温柔体贴、全心全意,实在是狠狠戳中了他们的欲望。总是这样,难以得到的东西,不管好坏,都令人向往。 凌九永远记得六年前,四哥从刑堂架出来时的模样。 “四哥,你这是何必……”他想要上前将人接过,却不知该从哪里接,那具身子骨肉剥离,随处可见森白的骨头。他红着眼,伸出的手指颤抖着,“你把嫂嫂接过来,一起住在教里,我们还能照顾她,你何必叛逃呢!” 气息奄奄的男人似乎想要回答凌九的话,一张口,却是先喷出了一口血沫。 “小九,我不想死……” 只要做一天杀手,就没有一天能逃开死这个字。 “四哥!”凌九大惊,看着他昏死过去,连忙上前搀扶。 “别管他。” 从身后传来了妩媚的声音,凌九回头,才发现不远处是颐莲的院子。 长发的男人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坦胸露腹地站在门口,那张精致到妖艳的脸上勾着一抹轻蔑地笑。 “三哥……”凌九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从他背叛我教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四哥了。”他说完倏地一笑,舔了舔唇,“啊,这倒要恭喜你了小九……不,小八?这么叫着还有些不习惯。” 他侧了侧身,露出了屋内的场景,里间一片糜烂。赤.身.裸.体的姑娘们从后攀上他的肩,妖趫地软语调笑。 “庆贺你晋升,过来一起玩玩?”男人扬了扬下巴。 凌九垂了眼睑,背着那具残躯走开了。 “不必,我带四哥去见嫂嫂。”他走出了两步,脚步沉重,一步落下一片血迹。 他背对着男人开口,“三哥还是叫我小九罢。” 凌花教的杀手在十七岁时于各堂打擂,往后每年守擂,分座排名。 十八岁的凌九为自己赢得了这个名字。往后六年,他一直叫作凌九,可上头的哥哥只剩下了三个。 作者有话说:  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光荣才叫凌九,不是说整个凌花教的名字都是数字,别人都有名字,我现在懒得想,不得已的时候再想。 ☆、第二十章 之后的两日花芜姬没来,凌九照旧干自己的活儿。 此时已经腊月十一,花芜姬当初为了来绥城唱封箱戏,答应了给北京多唱半个月,凌九估计她现在应该在准备去北京的事宜。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减少和花芜姬的接触,以免分离时惹她伤心;一方面又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她的一言一行。 咕咚—— 他灌了口水,准备一会儿去收拾二楼的桌子,却在凉水入喉的一瞬,想起了那天在房牙时花芜姬喝水的声音。那声娇憨的吐气,实在勾人挂念。 凌九眼眸微沉,喉结上下滚了一滚。 放下碗,他将抹布搭在肩上,甩去那莫名的心绪,还是先干活比较重要。 等收拾完二楼,凌九去馔屋吃饭,刚走进去就发觉了不对劲。 往常不管他干活干到什么时候,桌上总会给他留下吃食,而这一次一点东西都不剩,另外几个杂役或大笑着讲话,或蹲在椅子上剔牙。这是和从前一样放松的气氛,可凌九敏感地从中察觉了一份微妙的敌意。 旭儿一见他来了,立马给他使眼色,叫他出去。凌九心领神会,旋即转身准备去厨房拿东西吃。 “去哪呀李九?”有人开口了。 凌九回眸望去,开口的是这些杂役中资历最深的那位,叫做马贺,平时凌九跟着大家一起喊他大哥。上月发月钱时,他听从了旭儿的话,买了一壶酒给他做以孝敬。 而此时这位大哥坐在长椅上,一条腿曲起,脚底踩着凌九的座位。 来者不善。 凌九沉下心,面色平静地答了,“去厨房吃饭。” “呦,还要去厨房吃饭啊?”对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只吃宾云楼的饭呢。” “是啊。”旁边有人冷冷地接了话,“人家相貌堂堂,是咱们绥城的大英雄。吃饭去宾云楼,倒酒夹菜有美女相伴,吃一会儿呢还要听两个小曲才 分卷阅读38 行,怎么今儿委屈在厨房吃饭了?” 凌九半瞌下眼睑,迅速理了一遍思绪。 决定自己能否在二楼收集情报的是宛老板,不是这些杂役。他不是来这里讨生活的,最多两个月就要离开,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补救关系的必要。 他稍稍笑了下,让自己看起来不安且规矩,“那是有钱的人去的地方,我一个乡巴佬怎么能去得?几位哥哥不要再耍笑我了,一会儿吃完饭我还得接着干活呀。” “你是什么身份,哪里用得着你干活。”马贺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轻慢忽地消失,猛地一拍桌子,大喊,“你小子刚来时大家伙是怎么对你的!你倒好,倒水倒到女人身上了?来啊,把他按住,今天教教他规矩!” 凌九刚来一个月,兰仙班的人天天来找他,甚至还有传言花芜姬要嫁给李九。 凭什么他刚来一个月就能被老板这么器重!凭什么连王公贵族都不屑瞧一眼的花芜姬会喜欢上他?他李九是个什么玩意,绥城外边的一个乡巴佬,家里穷得连娶个女人都娶不起,自己也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凭什么比他们这些在绥城拼了十几年的人过得好! 旭儿立马站了起来,他张开双手挡着凌九往后退,给马贺赔笑,“别别别,咱们在这里打架,要是被老板听到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呵,老板今儿出去了,明儿才回来。”马贺搓了搓鼻子,一勾手,“把他小子压到外面打,我去他屋里看看那婊.子是不是给他什么好东西了。” 他想起这件事就恼火,花芜姬来这里唱了十年了,他也在下面倒了十年的水,可她从没看过自己一眼。 明明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却连路都不会走,整日整日地坐着轿子,像个千金小姐似的端着清高。 思及此马贺忍不住地骂了出声,“妈的,婊.子就是婊.子,勾栏里养出来的东西,看不上人,偏偏就喜欢土狗,真是骨头发贱。” 凌九把手搭在了旭儿肩上,他抬头看向了跃跃欲试的几人,眼神沉了下去,只有嘴角还保留着一点老实的笑,“哥,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一个穷光蛋哪来什么钱呢。” “穷光蛋?”有人笑了,“说这话前也照照镜子,你身上那件衣服值咱们半年的工钱。大哥,听说这是花芜姬亲手给他做的,他屋里还有条棉裤呢。花芜姬肯给他做衣服,肯定还给他钱了。那个婊.子一唱就是几百两银子,不会对他小气的!” “干他奶奶的,老子在这十年了还没攒下一百两,你小子来一个月倒是接手几万了,娘的。”马贺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拎起手边的四角凳,气势汹汹地大步朝凌九走去,边走边将凳腿往上一送,握住登脚霍地就朝凌九的头砸。 实木的凳子,这一砸能直接把人砸蒙倒地。 “老子今天把你的脸剥了,看那个婊.子还愿不愿意嫁你!” 凳角尖锐处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上砸落,凌九眼皮动了动,右手搭在旭儿左肩,一掌将他往外推开。那只手保持着推开旭儿的状态,手肘微抬,小臂顺势格挡住了一条凳腿。 黑色的长眸抬起,凌九直直地盯着马贺,没有被撼动半寸。 “哥,没影的事,你这样说出来,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实木的登腿猛力砸在男人的小臂上,竟然没能让他露出半点吃痛的模样,仿佛那不是血肉做的一般。马贺愣了愣,随即愈加恼怒。 这土狗不就是因为力气大了点才让花芜姬刮目相看么,他今日倒要看看这李九有几分力气可以挨揍! 他随即将凳子收回来,改为双手交握,这一次直接迎着凌九的面门砸了下去,“草你娘的王八羔子,还敢教训老子来了!” 凌九一皱眉,这样的动作在他看来又蠢又慢,很快就让他抓住了另一条凳腿。 一只凳子横在两人之间,巍然不动,又回到了方才的僵持之势。 他心里开始不快,排挤新人、嫉妒宠子这是遍地都存在的事。可花芜姬是养活这座茶园的人,没有花芜姬,他们怎么可能每日吃肉,每月领这么高的工钱。 受了人家这么多年的恩惠,却要在背后如此污骂她,此等忘恩负义之徒,就是杀了也不可惜。 凌九眼底发冷,舍弃了和平解决的想法。单手握着那凳腿,用力向前一顶,直接让那马贺被凳面撞了额头,发出一声闷响,旋即被冲得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马贺捂着额头,指着旁边的几人喊,“愣着干什么,收拾他!” 这些杂役之中,只有旭儿见过那日凌九出手的场面,其余大多是听说,觉得事有夸张,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五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凌九?都是三十左右的汉子,立马抄起身边的东西朝凌九扑了过去。 凌九扫视了一圈,连连后退了几步,直退到了外面院子的空地上。 房子要是打坏了,老板那里不好交代。 这是在凌花教培养了十多年的本能反应。乙级杀手以上,禁止私斗。一旦发现私斗者, 分卷阅读39 无论是谁(除教主外)每人打四十脊杖;有破坏财物者,赔偿十倍金额,再加罚十脊杖。 (注:如发现教主与人比武,或迅速离开,或留下敬仰抚掌、大声称赞。言辞木讷者、轻视插手者,罪同私斗。) 这条规矩下,就算三堂里面最有钱的老三,也不敢打碎一个花瓶。 凌九退了出去,众人也随之跟到了外面,形成了包围之势。 “你要是现在跪下求饶,给我磕一刻钟的头,这顿打就免了。”马贺从屋子里出来,脸上一片阴狠,“把钱交出来!” 凌九眯了眯眼,扔掉了手上的凳子,从衣襟里拿钱。 “呵,倒是识时务。” 他摸了一会儿,拿出了五个铜板,“就这些,要么?” 马贺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五个铜板,片刻后才记起来发怒,“他妈的你小子玩我?五个铜板你当打发要饭的啊!” “不要也得要。”凌九倏地冷了声音,他手指微动,一枚铜板便如弹丸一般弹了出去,直接打在了对面一位杂役的右眼。 噗—— 金属碰撞上眼睛,一刹那,那只眼睛周围就露出了血色,瞬时爆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起到了十足的威慑力,众人倒吸了口凉气,“你、你会武功!” 凌九这时便又露出那副老实憨厚的嘴脸来,“打鸟打多了罢了。”说着又是一枚铜板飞了出去,敲在说话那人的喉咙上,让他双眼暴突,捂着脖子跪在地上,只顾干咳。 众人大骇,立即意识到了这位新人并不是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凌九的目光一转,他们马上一颤,捂着眼睛和脖子,后退了两步。 那只手掂了掂剩下的三枚铜板,叮当作响的声音之中,他望向了不远处的马贺,“小弟只是来讨口饭吃,平日里对几位哥哥多有不敬。这点钱,”他走向了马贺——旁边的那位杂役,拉过他颤栗的手,将三个铜板放入其中,“一点心意,还请哥哥笑纳。” 那只手被凌九抓着,抖得不成样子,把三枚铜板抖出了泠泠的声响。 马贺后退了两步,此前凌九一直是对着他讲话,这一次却把钱给了别人,叫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男人黑色的眸子倏地望了过来,那目光冰冷,犹如看待将死之人。 “你、你想怎么样!”马贺喊道。 凌九上前了两步,他往前走一步,马贺就往后退一步,直到他无路可退,凌九才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了后厨。 “我想吃饭。”他背对着马贺答了,仿佛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乡巴佬。 马贺见他走远,终于舒了口气,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个乡巴佬的眼神可怕得很,让他从头凉到脚。 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讨生活的杂役罢了,就算真的会武功,也不敢在城里闹事的。 是的,凌九现在不敢闹事。 虽然他很快就要离开,可除非教里召他回去,否则他就必须执行好这个任务。 今日若是他和这帮人纠缠斗殴,明日他们必将告到衙门里面,到时候就算宛老板出面保他,他也没法再在二楼工作了。 暂且忍耐一段时日。 凌九垂下眼眸,遮住了其间的冷光。 等他离开绥城之前,先杀了那个马贺。 花芜姬时常出入宛浩,留着这样的人在花芜姬身边,他不在的日子里,一旦三护法有个疏忽就会酿成大祸。 还是杀了安心。 作者有话说:  “我只取任务目标的性命”=“我(做任务的时候)只取任务目标的性命” “屁话”=“(你在说)屁话”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回来的宛老板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比起家里几个杂役的小打小闹——特别是连一个碗都没碎,他更加关注“花芜姬要嫁给李九”这个消息。 他当即叫了李九过来。 凌九赶过来,他走进宛老板的房间,马上就认错道歉。 “对不起啊老板,我跟那些人打架了。”他低着头,有点蔫巴巴,末了又焦急地跪下,“您扣我工钱或是罚我干活吧,可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宛老板把他扶了起来,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他,打量得凌九心慌,“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小九呀。”这一句笑叹声,让凌九有些亲切,他道,“我在,老板。” “你以为我会罚你?”宛老板拉着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拎着茶壶拉了一碗茶推给他,“我怎么会罚你呢?事情我都听旭儿说了,你干得好啊,那些人就是欠打。我不仅不会罚你,我还要重赏你!” 凌九只有一丝屁股沾着椅子,听了这话,惶恐极了,“不不不,我怎么能受您赏呢,我又没什么功劳……” “诶。”宛老板打断了他的话,朝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进入,捧着一个木盒递到了凌九跟前。 分卷阅读40 “这是?”凌九惊疑不定地站了起来。 宛老板翘着腿靠在椅背上,隔空虚指了指那个盒子,“你哥哥急着彩礼钱,这里是五十贯,你先拿回去用,不够再来跟我说。” 五十贯,这是杂役八年多的月钱。 “老板,你这…”凌九更加慌张了,“您是不是要赶我走啊?” “坐下坐下。”宛老板抬了抬手,沉吟片刻后,在凌九极其忐忑的目光中开口了,“你来我这也一个半月了,我很欣赏你,你为人正,性格也好。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不成气候,所以我有意收你为干儿子。”他抬眸看向了凌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呀。” 他不能保证李九一辈子都在自己这里干活,只有让两人扯上一层关系,才算是有所保障。一旦他成了花芜姬的岳父,那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凌九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打完架还突然多了个爹,他脸上空白了一瞬,等回过神来,马上热泪盈眶地跪下,“宛老板,我一个人来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是您抬举了我,让我在这里干活,吃喝不愁。现在您愿意收我做干儿子,那是李九前世修来的福分,李九愿意!李九给干爹磕头了!” 虽然不是亲的,可认了这个干爹,两人便真的如同父子了,好坏都脱不得干系。故而江湖上是很重视这层关系的,轻易认不得。 不过反正是李九认爹,和他凌九没什么关系,凌九十分干脆地就答应了下来。 “嗳嗳嗳,好儿子,快起来。”宛老板欣慰地笑着,扶他从地上起来,“既如此,从今往后你我就父子相称,你也不必做杂役了,在这里做个管事吧,平日我不在的时候,你便帮我料理下事务,我现在就叫所有人过来,往后他们都是你的手下。” 这话好听,但凌九明白他打的主意。说是管事,其实也不过是他可以少干点活儿罢了,真正的权力宛老板并不会给他分毫。 如果他是诚心想要自己管事,必然不会只谈权力不谈责任。 凌九心里无甚所谓,刚想表达感激之情,就有丫鬟走了进来,对着宛老板低头道,“花姑娘来了,说是要见李九,在后院等。” 宛老板指着她,“不是李九,是二少爷。” “是,她要见二少爷。” 宛老板这才对着凌九笑道,“那你先去忙,不必急着回家,处理事情要紧。” 凌九高兴地嗳了一声,“那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 他走出了门,拐过墙角之后,脸上的笑才收敛了一些。 从宛老板的房间到后门这段路上,凌九思考着该如何跟花芜姬解释打架的事情,她今日过来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果然,甫一下了楼梯,他便望见下方焦急张望的花芜姬。她手上挎了一个布包,穿着一身水色的长裙,发髻点缀着几只发钗,清丽而突兀。 正从前台打扫结束回来的几个杂役立马瞧见了她。 “是花芜姬。”几人窃窃私语着,“肯定是来找李九的。” “你说他有什么好的,长得也没多好看,花芜姬怎么就喜欢他呢。” 马贺眯了眯眼睛,他额头上包着一块白布,里面是昨日被凌九用凳子撞出来的伤口,此时还火辣辣地生疼。 “呸。”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倏地朝花芜姬的方向走了过去。 花芜姬察觉有人过来,连忙后退避让,接着低头专心等凌九。然而来人却不是路过,而是直直奔着她而来。 “花姑娘,等人啊?”马贺扯出个笑,近距离之下,花芜姬那张脸愈加好看,眉是眉,眼是眼,尤其是那张朱色小嘴,不知里头是如何的巧妙,才能唱到了太后身边。 他自然不敢对花芜姬做什么,硬碰硬不行,他还有的是招数对付人。 “花姑娘,你不会也是来找李九的吧?” 花芜姬又退了一步,她提着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无措地别过头,“是,妾身来找他……” “呵呦,”马贺惊讶地挑眉,片刻笑着朝后面望去,对着另几个杂役发出了别有深意地笑容,“小九行啊,连小兰仙都钓上了,难怪前两天徐寡妇来找他,他还跟我们说她不算什么。” 身后的人立即领会,大笑着过来,附和道,“就是说,我还以为徐寡妇已经够骚了,原来他手上还有这等尤物,李九可真给咱们长脸啊。” 花芜姬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攥紧了自己手里布包,颤抖地问,“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马贺不以为意地摆手,“你别急呀花姑娘,李九这小子虽然女人多了点,但再多的美人里面,你肯定是最拔尖的,他就是眼瞎了也会选你的,你放心好了。” 凌九在楼梯上看着,准备下去的脚停了下来。 若是马贺能用这种方式让花芜姬对他死心,也是件好事。 他终归是要走的,只希望花芜姬能早些忘记他。 底下的花芜姬被逼到了墙角,她睁大了一双美眸,连连摇头,“不会的,九郎是忠厚之人 分卷阅读41 ,你们不要诬陷他。” 马贺嗤笑一声,“你不信啊,你去街上问问,看看有多少姑娘喜欢他。” 他这么说,就是吃定按照花芜姬懦弱的性子是不会去问的,可以由着他胡说。 花芜姬后背贴着墙壁,被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杂役围了起来,十分不安。她蹙眉恳求道,“妾身见了九郎就走,烦请诸位行个方便。若是九郎给几位哥哥添麻烦了,妾身在这里替他配个不是。” “啊,”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从袖子里抓出几锭银子,“这些时日多谢哥哥们关照,一点心意,给哥哥们买酒吃,还请哥哥们收下…”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人捉住了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连银子带手一起塞回了包裹里。 “不用给。我这里有散钱。” 话音落下,众人就听见一阵叮当脆响。 不知何时出现的凌九挡在花芜姬面前,他从腰带里翻出两个铜板。那双墨色的长眸瞥向领头的马贺,男人掌心里两个铜板叠交碰撞,泠泠作响,发出耳熟的血腥声音。 他盯着马贺,眼神微冷,话却是对背后的花芜姬说的,“你那些钱,哥哥们买酒找不开。” 作者有话说: 哥哥甲:抠门直说,逼逼赖赖,无语。 ☆、第二十二章 凌九本不想那么早出来,他最好花芜姬能信了马贺的话,看清自己并不值得托付终身的本质。 可当他看见一群男人把花芜姬逼到墙角、看她抖抖索索地掏出钱赔笑的时候,就再也站不住了。 “哥,她的钱太大了,找不开的。”凌九挡在花芜姬面前,腊月的天,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他伸手递过去两枚铜板,肩膀向前,两边的胸肌便收缩用力,把衣服夹出一道沟壑来,隔着布料也能看见肌肉多么紧实。 他高了马贺大半个头,不着痕迹地展示力量,用以威胁。 “用我的钱吧。”凌九拉过马贺的手,将铜板放了进去,马贺顿时发觉被拉的手腕一阵剧痛,力道之大,近乎捏碎。想要出手打他,另只手刚刚抬起,凌九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痛得他冷汗直冒。 马贺咬牙,看着凌九的目光淬了毒,不甘心就这么认怂走了。 “我就说你小子最近怎么这么有钱。”他打不过凌九,说两句话给凌九添堵也是好的,“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说完立即一甩手,逃离了凌九的钳制,带着人愤愤离开了。 他们一走,花芜姬就绕到凌九面前,担忧地望着他,“他们日后会不会为难九郎?” 凌九低头,对上女子忧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陌生又熟悉,每当自己遇到危险时,哥哥们都会这样看着自己,可他们见惯了生死,寻常小事就不会放在心上。 还从没有人会因为自己“会不会被为难”而担心。 他露出了个耿直的傻笑,“不会,男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你别瞎想。” 一边说着,他一边悄悄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那只手摸过花芜姬的脸,凌九想起了那日抚摸女子侧脸的感觉,一种摸上等大松花蛋的感觉。 “妾身听人说,你昨日和他们打架了。”花芜姬提了提手上挎着的包裹,“九郎可有受伤?” “听人说?”凌九刚想问听谁说的,就发现后门外、街道上已经有人在往里面窥探了。 他当即迈步去了自己屋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凌九带着花芜姬来了自己的小屋,屋里狭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凳子能坐,花芜姬自然坐到了凳子上。 “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去弄碗热水来。”他自己这里是没有炉子的,要喝水直接去井里舀。 “不用那么麻烦,妾身不渴。” 凌九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反正他想听花芜姬喝水的声音,于是兀自去了厨房。 他甫一离开,花芜姬就站起来打量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实在不大,一眼能够看完全部,一张床就占了一半,床尾放了个柜子,进门的地方又置了张桌子,桌上有一面铜镜,再没有别的多余的东西。 她踱步到床边,脚尖在床前擦了擦。 若是藏东西,不是床下就是柜中,李九的秘密在此时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 花芜姬收回脚,回到凳子上坐下。 拨云见了日,也就不觉得阳光稀罕了。 凌九很快要了水回来。花芜姬接过,道了声谢,便拉着他问长问短,“他们是不是欺负九郎了?都是妾身给九郎惹了麻烦,万一他们日后总是针对九郎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做杂役了,妾身替九郎要了一封推荐信,可以去县衙里当个捕头,手底下能管百十号人,岂不比做杂役来得威风?” 凌九本来指望听她喝水,不过现在这样绕着自己想黄鹂似的叽叽喳喳说话也挺好听。 他坐在床上,安抚了下焦急的花芜姬,“没有的事, 分卷阅读42 我没和他们打架,要是真打架了今天他们怎么会那么快离开呢,你不要担心。” “九郎何必再瞒妾身,今日来的人里好些个头上都绑着白布,怎么会没有打架呢。”花芜姬坐到凌九旁边,拉着他的衣襟,“给妾身看看,都伤在哪了?” 凌九吓了一跳,捂着衣襟飞快站了起来。“我真没有事!” 花芜姬随之起身,神色哀伤,“都已经快是夫妻了,妾身连为九郎上药都不行么……九郎,你是不是其实心里并不情愿娶妾身?” 凌九无言。他真的不能脱了衣服给花芜姬看。 凌花教的教徒背后都刺有花绣,每晋升一级加刺一朵,此时的凌九后背上有着大片的红蓝凌花花绣,他没法跟花芜姬解释自己一个庄稼人怎么身上还有花绣。 往常有卧底的任务时,堂主会给去做卧底的杀手赐圣水,暂且洗去身上的花绣。但是因为这个任务实在太轻松简单,专门接卧底任务的九堂都不屑于接下,传到三堂来后,凌九也没有洗去。 花芜姬要是提早告诉他要看自己的身体,他还有时间准备,可突然到了这个关口,他真的没有办法给花芜姬看。 凌九看着女子伤心的神色,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迈步上前。 “你又瞎想,”他伸出手,缓缓将她搂进怀里,每移动一寸,肌肉就僵硬一分。 这是九堂才练的细作功夫,凌九以前跟着学过两年,学完了易容、学完了演戏,到“取悦女人”专题时,他默默退出了。 现在他咬着舌头,死死闭着眼把花芜姬往怀里带,深吸了两口气后,说道,“我很喜欢你,能娶你做妻子是李九三生有幸。” 花芜姬一愣,面前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她明白了凌九此时有多紧张、不自在。他这般不情愿,却还是选择了抱自己,看来那衣服底下必然有些名堂。 她偷偷咧嘴笑了下,然后心安理得地埋在隆起的两块胸肌前,来回蹭了蹭。接着伸手环住了那紧致的窄腰。 “妾身也好喜欢九郎。”她努力压着笑意,被这样火热的身躯抱着,差点没习惯性去拉凌九的裤子——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花芜姬这么做,可总归会有几个清高的,不愿意自己动手。 凌九高高地扬起下巴,避免挨着花芜姬热乎乎的头顶,他喉结动了动,保持着这个姿势。 花芜姬还是好哄的,抱一下就能移开她的注意力,只是凌九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 “所以九郎就让妾身看看,到底有没有受伤,也好叫妾身安心。” 凌九猛地低头看花芜姬,都抱一起了,这件事怎么还没绕过去? 花芜姬快要被他震惊的眼神逗笑了,她又埋进了凌九的怀里,以免被他看出端倪,“九郎若是不愿意让妾身看,那便依了妾身旁的事情。” 凌九马上答应,“行。”花芜姬要是再强求剥他衣服,他也只能一手刀将她打晕了。 “妾身前两日已经将新房布置好了。”花芜姬靠在徐徐起伏的胸口,听着凌九有点急促的心跳,柔柔道,“那些人怕是还会生事,妾身不放心九郎住在这里,今日便搬去外面住吧。” 凌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花芜姬就抬起了头,她用手指挡在了凌九的唇前,蹙眉望着他,水眸盈盈,“不许拒绝,九郎方才才答应妾身的,可不能反悔。” 凌九握了握拳,他都不知道该打晕的是花芜姬,还是他自己。 ☆、第二十三章 凌九搬进了花芜姬给他买的房子里。 一来他没法拒绝,二来他也确实担心马贺一伙人趁他不在的时候闯进他的房间,万一被他们发现自己的那些用具,引起是非就不好了。 他东西不多,打了个小包就走了,本来还有点舍不得那床褥子,但是花芜姬执意不许带,“这样薄的被子,里头的棉花都烂了,一块鼓一块凹的,九郎还留它做什么?妾身给你新制了一床蚕丝的,盖起来又轻又暖,不必带了。” 凌九眼睫颤了颤,他在凌花教也没奢侈到用蚕丝被。小兰仙果真有钱。 他跟宛老板商量了去外面住的事情,宛老板见跟着凌九一道来的花芜姬,立马就明了了,笑着直拍凌九的肩,“好好好,去吧,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该挤在我这儿的下人房了。” 这话凌九听起来别扭,他确实不挤下人房了,他被花芜姬金屋藏娇了。 花芜姬照旧还是住在花宅,两人还未成婚,自然不能住在一块儿。 得知她不同自己住后,凌九怔了一下,接着为自己龌龊的心思感到羞愧。 他还以为…… 花芜姬领着凌九去了新买的房子那儿,像只跳上枝头的小鸟一样,快活地给他展示,“一楼用作吃饭会客,二楼是寝屋,妾身把原有的器具都扔了,买了新的换上,还有些小物件没来得及添置,这里是三百两纹银,九郎看着缺什么就顺手买了吧。” 凌九进门,他看着这间屋子,有点不敢相信这居然是 分卷阅读43 他三日前嘴里的那个“好些地方都烂了”的老房。 打从门口进入,天地四方,迎面是一套梨花椅,两旁的茶几上还竖着瓷瓶孔雀羽。拐入侧房后,是一张四角桌,大概是饭厅,隔壁便是厨房,锅碗瓢盆柴火小炉都已然具备,边上还隔着调味和米菜,墙角还堆着两缸红布盖的酒。 单看一楼,就是个体面的阔绰人家。 “九郎来看看院子?”花芜姬打开了后门,后院被她打扫得很干净,西侧空了块地,她对着凌九笑道,“等来年开春,妾身就在这里种些蔬菜瓜果,九郎想吃什么?” 凌九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眸,那里面先是他的倒影,接着是对未来的期翼。 他咽了咽唾沫,觉得喉间艰涩。 凌九没法告诉她,她是等不到来年的了。 “都行。”他沉默着,别过了头不敢去看花芜姬。 他没有资格接住她眼里的喜悦。 花芜姬垂了垂眸,低头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比起金银财产,更受不了这样感情上的恩惠。 她顺势拉住了凌九的手,红着脸轻声道,“九郎,妾身从小便是孤儿,五岁进的戏班,虽然师父待妾身很好,可妾身到底是个没有家的人。” 她低头,握着凌九那只大手,抿着唇笑,“从今往后妾身就有家了,以后九郎的父母便是妾身的父母,九郎的兄长便是妾身的兄长,妾身一定会好好修习为妻之道的。” 凌九微怔,他没有想到花芜姬竟然和他一般,都是孤儿。 这样的感受他太能体会,因为没有家,他便把凌花教当做自己的家,把教主当做父母,把里面的人当做兄弟姐妹。那里是他唯一的家,没有什么是比凌花教更值得被珍惜的了。 现在花芜姬要把这里当做家…… 胸腔里忽然冒出了一股酸涩,凌九又想起了被自己封尘的念头——凌花教向来善待遗孀遗孤,更何况花芜姬是三护法的妹妹,就算他有一日死了,她也可以得到很好的保护。 话到了嘴边,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九郎今日累了,就先休息吧。”花芜姬抬头,用温柔爱恋目光地描摹他的面容,“妾身明日便要启程去北京了,等二十五再回来,九郎一个人要好好保重。” “你要走了?”凌九张了张口,说完才觉得这话太过急切,有些不妥。 “九郎是舍不得妾身吗?”花芜姬顿时高兴起来,拉着凌九的手,握至心口,“妾身也舍不得九郎。” 凌九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已经变过一次卦了,不能再有第二次。”花芜姬跟他保证,“等这回回来,妾身同许管事商议一下,往后尽量待在绥城。” 她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随后把屋子留给了凌九,自己回了花宅。凌九想要送她,亦被花芜姬婉拒了。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自己去厨房下了碗面,坐在那张四角桌上吃了。 歪着头咬了两三筷,凌九含着面放下了筷子。 于那袅袅的热气氤氲中,他单手捂住了额头眉眼,双眉痛苦地纠结起皱。 这可如何是好…… …… 许清风已然在厅里等候多时了,他见花芜姬回来了,自然而然地帮她接下斗篷挂到一边,接着道,“饭菜已经做好了,现在吃么?” 花芜姬颔首,坐下来喝了口水润嗓。 “他没留你吃饭?”许清风招呼丫头把菜端上来,一边诧异地问。 “留了,”花芜姬立了立筷子,从中央的炖鸡上撕下半边肉来,“在他面前还得装样子,不如回来吃的好。” “你就是在他面前多吃一些,他也不会对你不喜的。”许清风一边笑,一边帮她剥明虾,左边是带壳的,右边是剥好的,前面堆着剥下来的虾壳。 “过段时间,熟了以后再说吧。”花芜姬嚼着肉,脸颊鼓出来一块,“妾身不在的时候,宛浩那里叫人多留意。妾身昨日早上去看,那些人恐怕不止是拿钱办事,自个儿本也就对他多有不满。” “怎么?他都住到外面了,几个杂役还对付不了?”许清风眼皮未抬,挑着虾线,往旁边的帕子上捏了捏手指的油渍。 花芜姬为了让凌九能顺利住进自己买的屋子里,在买好房子的第二日便让许清风托人买通了宛浩的其余杂役,让他们出面收拾凌九。 这样一来,花芜姬有了让凌九搬出来的理由。 住在她细密布置过的房子里,里面的一切布置都能从早到晚时刻提醒凌九——她有多爱他。 许清风把剥好的一盘虾往花芜姬面前一推,由旁边的丫鬟端着水净了手。他支着下巴看着花芜姬吃肉,桃花眼弯着,勾出了一片温存的风情。 “芜姬,今年年宴出席的人选各堂都已经报上来了,名册在我屋里,一会儿你来看看?” “你看着定吧。”花芜姬不甚在意地摆手,“总归就是那几个老面孔。” “倒 分卷阅读44 也不尽然。”许清风弯了弯唇角,“你不会怪我放些新人进来吧?” “这些事本就是你在做的。” “那就好。” 那就好。 ☆、第二十四章 花芜姬离开了绥城,凌九照旧做他的杂役,宛老板宣布了收他为义子后,他的工作也没多大的变化,唯一有变化的是其余杂役看自己的眼神,一种带着憎恨的强烈不甘心直直射在凌九身上。 这样的眼神凌九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身边也常有人这么看他,不过凌花教的人可没有马贺那么沉得住气,好些时候在他去洗衣服的路上,一只利箭就会凭空刺出。 乙级以下的杀手不禁止内斗,这是凌花教暗中许可的淘汰法则。 当然要是破坏了财物,那不管几级都得赔钱挨打,凌花教不养败家玩意儿。 这两日宛浩茶园的生意不太好,逼近年底,客人要不是事忙要不就是急着回家,来唱戏的班子也少了,都在准备最后一场封箱大戏。 衙门里的公事应该是繁忙的,凌九在二楼晃了四五天,一个官府的人都没有遇见。等今日下午最后一个客人离开,他去井里提了桶水,搭了抹布去擦戏台。 提上来的井水里面泡着一半的冰,凌九就着冰水把布打湿了,跪在台子上,从东到西跑了几趟。 正擦着边角线,凌九头一歪,瞧见了台底下的一颗银子。他伸手捡了上来,照规矩台下的打赏是给他们的。 花芜姬不来,鲜少有人往台上砸金银,就是砸了也就砸一颗两颗。 凌九捻了捻那颗凹凸不平的银疙瘩,想起了他头一次听花芜姬的戏。那时他站在远处,隔着好些人头跟着看热闹。 本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然而女子一开腔,凌九就没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或颦或笑,或哭或怅,不管花芜姬说什么,凌九都觉得是天籁一般。 他喜欢花芜姬的声音,从第一次就喜欢上了。 头一回听到小兰仙声音的感觉恍如隔日,他绵软地陷在那丝织似的声里,每一步都摇摇晃晃踩不稳当,可就算一不小心摔倒,四周也有丝滑的绸布裹着自己,怎么听都不会觉得腻烦。 他心脏快活地鼓动着,好像二十四年的生命里被这声音渲染上了色彩,一如戏剧一样的迷离梦幻。直到那场牡丹亭结束,他回到后院干活,又听到了那句—— 劳驾,能不能让妾身取一些井水解渴。 他脑子里一边是花芜姬清清媚媚的声音,一边是触摸她脸颊的手感、还有那日情急之下的……女子纤细的腰肢…… 凌九用抹布裹着冰块砸到自己的脸上。他跪在戏台上,直到旭儿来找他。 “你咋蒙着抹布呢?”旭儿惊诧地拉他起来,“洗脸也不用这个洗呀。” 凌九摇摇头,他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冰水冻得还是想什么想得。 “这里我都打扫过了。”他爬起来,掸了掸裤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今天先回去了。” “你没事吧?”旭儿担心地问,末了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笑了,“是想你家娘子了?” 凌九瞪大了眼睛,“什么娘子,你不要胡说!”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旭儿知道他脸皮薄,不戳破他的心思,弯着腰帮他把水拎了起来,“这水我去倒了,你回去吧。啊对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明后天都没有戏班过来,老板放咱们假。你要是打算给家里买点什么,这两天可得趁早,再晚些商户就得回去了。” “这么好?放两日的假?” “嗐,到各家戏班的封箱戏之前,咱们的假可多了,反正又没人来唱又没人来听,估计要不了多久还有假可放呢。” 凌九支吾了一声,把两旁的袖子放下来,回去了。 他回到了那间花芜姬布置的房子里,舀了几瓢冷水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吃了回来路上买的炊饼,草草收拾之后,便上楼睡觉。 二楼的那张梨花木大床上铺着软和的蚕丝,凌九刚刚躺了上去,就被柔软温暖的触感提醒起了摸花芜姬脸的感觉。 他摸了人家姑娘的脸,还搂了人家的腰,还牵了手。 凌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这可怎么跟三护法交代,回去要是哥哥们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 他轻薄了三护法的妹子,让人给自己买了房子、做了衣裳,最后自己一声不吭地跑走了,给花芜姬留下一个克夫的骂名。 凌九五官纠成一团,他真不该接这个任务,一手割头一手拿钱多好,他是三堂的子弟为什么要做九堂的活儿呢。 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他一把把被子扯过头顶,闭上眼睛,照旧用睡觉来忘记这些烦事。 …… “九郎……” 黑暗的蚕丝被里,恍惚间又响起了那软媚的低吟。 凌九猛地掀掉被子坐起来,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在被 分卷阅读45 子里闷了半天,额上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扭曲。 他胸膛起伏着,耳边竟是花芜姬唤自己声音,又酥又软,带着浓浓的痴恋爱慕。 凌九伸手扯过旁边的衣服穿好,他翻身下床,坐到镜子前把伪妆洗了,露出了一张偏白的面孔。 那张脸上剑眉入鬓,黑眸如星,唯一破坏那冷峻美感的,就是两颊上染了点点薄红——许是刚才被被子闷出来的。 他憋了又憋,最后还是下了楼出了门,在夜风中一路北去。 放两日假,他想去见见花芜姬,前面三十里就有凌花教的钱庄,先兑些钱,雇一匹马,或许能赶上她明日的戏。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绥城和北京挨着, 能有一匹好马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 凌九先去了凌花教的钱庄, 他带着兜帽, 只露出一双黑眸,掌柜半夜打着哈欠接客, 见到凌九这副装扮也不奇怪,他自己也是凌花教的教徒。 凌九把他的玄铁牌递给了掌柜, 掌柜拿过来, 对着蜡烛翻来覆去地看,甄别真伪。 凌九:“我来取钱。” “取多少?”确认过后, 掌柜把牌子还给了他, 一边转身去拉放钱的抽屉。 “取三百两, 现银。”凌九说完, 顿了顿,“再取两千两银票。” 三百两买票打赏,两千两到时候转交给三护法, 让他帮忙送给花芜姬,算是还房子的钱。 等等,三百两买票够么,毕竟是皇城, 又是年前, 会不会少了点。思及此,凌九追加道,“啊不, 麻烦给我五百两……六百两现银。” “啧。”掌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到底多少。” “六百两,麻烦您了。”凌九把兜帽往下拉了拉。 凌花教各地商铺的掌柜都是退下来的杀手,是他前辈的前辈、师傅的师傅,凌九一点都不敢造次,像只乌骨鸡的鸡仔一样乖巧。 取完了钱,凌九抱着六百两重的银子走在夜路上,他抄的近路,前面不远就是一个酒家,里面可以租马。 年底的夜路上,五六个地痞蹲在路边,看着他抱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银子,若不是腰间还别了两把细长的环首刀、打扮一看就是比他们更坏的坏人,他们一定觉得这是个傻子。 大半夜城门已经落了,凌九租了马,行至京城外面的客栈里住了一宿,趁在天亮前继续赶路。 他是今天的北京城的第一个客人。 腊月的早晨阳光还未醒,凌九吹了一路冷风,站在城门前等着它打开,顺便跺跺脚暖身,后头卖红薯的老农见他可怜,大冬天的只穿了这一件黑布衣,于是给了他一个红薯,“喏,吃吧。” 凌九不知所措地捧着红薯,正要掏钱城门就开了。 “好啦,不用给钱了,白送你的。”老农推着车子进城了,不动声色地插了凌九的队。 凌九往后给他的车让了让,还是拿了住店找的两钱银子丢进了他的布袋里。 进了皇城,白日里便不能这副只露眼的可疑打扮,他把兜帽往后一扯,整个头都露了出来,再一边走一边啃热腾腾的红薯,看起来就很正常。 黑色兜帽的力量就是如此神奇,盖住头像杀手,掀下来像穷鬼,不知是何等奇才设计制作出来的,免去了特意换套衣服的苦扰。 凌九不知道花芜姬在哪开的台,但这事不难,稍微揪住一个本地人一问便知。 “你要听花芜姬的戏?”被他揪住的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下午就开台了,现在可难买到票,得去拼缝儿那儿买。”那票价就会几倍甚至十倍地往上抬。 凌九冬天还穿一身毫无花纹的黑色布衣,看起来并不像有钱的模样。 “那哪里能找得到他们?”凌九问。 “喏,站在茶园旁巷子里的就是。” 凌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几个穿着袄子的男人站在巷口,或蹲或站的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行人。 茶园右边的巷子里有一个拼缝儿站着吆喝,左边的巷子则有三个。 凌九迈步向左,蹲在左边巷子口的拼缝儿也正好抬头看他,“要什么?”他问了一声,声音有点粗嘎,好像被北京腊月冻过了似的,带着冰碴子摩擦的味儿。 “我买花芜姬的,今天明天的都要一张,包间。”凌九说。 “今天四百一张,明天三百。”那人还是蹲在地上,眼睛却低下了看脚尖了,他不相信凌九能买得起。 “两张,三百。”凌九盯着他。 “啧,”他不耐烦地抬头看凌九,被凌九身后的太阳刺得眯起眼睛,整张脸都跟着眼皮子一起皱了起来,“你四处打听打听,这个时候的包间票,两张三百?”男人嘴角的胡子动了动,显出十足地嘲讽。 “我打听了,就是这个价。”花芜姬买个宅子才不过一千两,一张戏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三四百一张,凌九自己就在茶园干,皇城物价再贵也贵 分卷阅读46 不到这个份上。 箱子深处有个拼缝儿听见了,连忙大喊,“我卖我卖!两张三百!” 蹲在地上的人立即扭头去看那人,嘴里骂了一句,接着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好好好,三百卖你。” 快过年了,急着用钱,就有人不规矩,扰了他的生意。 凌九颔首,将一包准备好的现银递给他,一手拿了票走了。他刚走出巷子,就听到身后一声咒骂,“妈的,知不知道你在谁的地盘上混!谁许你漏价的!”接着是拳脚落在肉身上的闷响。 他目不斜视地回了暂居的客栈,攥着两张票为下午养精蓄锐。 …… 这是和花芜姬分开的第六天,六天之前凌九想方设法与她疏远,六天之后他自己跑来了北京,坐在三楼的包间,捧着一杯茶等花芜姬出现。 皇城不愧是皇城,茶园都比别的地方大一圈,凌九端坐着,双膝并拢,茶放在膝盖上,手挨在茶杯边,莫名有些紧张。 他好久没有听到花芜姬的声音了,最近天气那么冷,她会不会把嗓子冻着了?应该不会,真那样她就不唱了,赔点钱事小,砸了兰仙的招牌事大。 那她会唱什么呢……唱什么都一样,他也听不懂那些戏曲。凌九生长在北方,南边的话平常听着还行,配上曲唱出来就不懂了,只能从声调上判断她唱得是开心还是伤心。 亮相前的一刻多钟,凌九乱七八糟地想着,茶放在膝盖上一口没动,被他用手指在壁上敲出一圈圈的涟漪。 他走了以后,先把马贺杀了,那个人看花芜姬的眼神不正,留着是个祸害。 但是如果杀了马贺,新来的杂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这真不好说,小兰仙美名在外,觊觎她的男人并非一个两个。宛老板是个爱财的,要是有人专门打着她的主意来宛浩,少要些工钱,说不定宛老板就招了。 凌九越想越不放心,三护法总是要回教里处理事务的,花芜姬又不是武生,真要遇上险情有谁能救她。 正想着,底下窜起一阵耳熟的锣鼓经,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凌九手指一颤,把茶杯里的茶敲出了一大圈荡漾的波纹。 他放下了茶,正襟危坐,可看着面前光秃秃的墙壁,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 乐声一响,凌九感觉今日这出戏有些熟悉,等那句“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响起,他想了起来,这是《琵琶记》,花芜姬在宛浩也唱过的。 凌九头一次听时没听懂,问旭儿,“那在唱什么呢?” 旭儿靠在柜台上,偷抓了把瓜子磕,“嗐,这些戏都一个样,要不是才子佳人,要不是就是这样贤惠的媳妇儿去寻丈夫。” 他吐出了瓜子皮,“喏,花芜姬扮得媳妇,惨呐,自己吃糠,卖了嫁妆供公婆吃饭,婆婆还要骂她为什么不给自己吃菜,肯定是藏着好东西自己吃了。” 凌九问,“她丈夫呢?” “进京赶考,考了状元,被丞相留下做女婿了。” “他不说自己已经娶妻了吗?” “说啊,但是丞相就是喜欢他,非留他做女婿。你看,现在演到公公婆婆死了,媳妇一路乞讨去京城里找丈夫。”旭儿道,“原来的故事里,是这丈夫高高兴兴地留下来做女婿了、不认自己的糟糠妻,后来高先生给改了,把那丈夫改好了,他们夫妻就团聚了。” 凌九看得憋屈,“那为什么不把妻子也改好一点呢,把她改成个千金小姐,就不用那么惨了。” “哈,那还有什么可看的呀。”旭儿笑他,“戏终究是男人写的,让美人为自己历经磨难才叫痛快。千金小姐有呀,你看牡丹亭不就是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啦,也得整日整夜地哭。” 他随口结案:“不管是千金小姐还是贫穷姑娘,总归都得为了男人哭才好” 凌九来了趟北京,不想又来听这出糟心戏了,他往常是不那么糟心的,因为他听不懂,可这出戏他听过,知道了其中的意思后就有些难过。 他又听见花芜姬哭了,底下传来了女子悲切地念白:“奴家自从丈夫去后,遭遇灾荒,公婆年老生死难保,奴家只得将衣衫首饰尽皆典卖,才得一碗淡饭,与公婆充饥,奴家自己么……且把米膜糠皮筛些来吃。” 凌九的心都跟着这段话揪了起来,他几乎想得到自己弃花芜姬离去之后,全天下会怎样戳着花芜姬的脊梁骨骂,骂她整天在外抛头露面,骂她把自己丈夫克死了。 如此这般,王公贵族还会请她去唱戏么,没有了皇亲做身价,她在各茶园的票价也会大跌。 等她年华老去,或是被富人买去做妾,整日被正房太太和其他姨太太排挤,她那样软弱,又觉得自己只是个戏子,是不敢硬起气来反抗的。 若是嫁给一个普通男人做妻,那些男人会不会惦记她的嫁妆,把她……不,都不需要做到那一步,花芜姬就会先傻傻地把嫁妆都交出来。 天降横财,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一百两的男人会怎么做?不外 分卷阅读47 乎赌钱、嫖.娼,等没钱了又回来打她出气,骂骂咧咧地拔下她头上唯一的簪子拿去典卖,威胁她再不弄来钱就把她卖去妓.院。 凌九闷得窒息。 他忍不住走了出去,同三楼其余的看官一样,靠在栏杆上往下望。 他一眼就看见了台上的花芜姬,带着一套钻石面头,穿着深蓝的褶子,上面打了几个穷苦的补丁,水袖一边垂在身前,一边搭在腕上,那张脸从上往下看去,瘦得颧骨突出,两颊凹陷。 媳妇赵五娘吃了三年的糠,自然是该面黄肌瘦的,这是化出来的效果,他明白的。 台上的公婆被赵五娘请下吃饭,她典卖了自己最后的衣服首饰,换来了白米,在一旁站在等公婆吃完后,自己才敢偷偷去厨房吃糠。 桌上的婆婆吃了两口,问,“媳妇啊,小菜呢?” 赵五娘畏缩地扭过了头去,“没有……” “没有?”婆婆啪的一声甩下了筷子,勃然大怒:“不吃了!” 凌九左手抓在栏杆上,眯了眯眼。 花芜姬方才缩手缩脚地模样,一如那日给他银票去买新屋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生怕有一个字惹他不悦。 台上的婆婆接着道,“平日吃饭总还有菜,今朝只有一碗淡饭,看这样子,今后连饭都要没了。” 赵五娘畏惧地缩着肩膀,愧疚地不敢说一句话。 旁边的公公劝道,“这般年辰,有口饭就不易了,你呀也太馋了。” 她反驳道,“不是我嘴馋,有菜方好下饭。” 公公:“你看媳妇她把衣服钗梳都已典当卖尽,哪有什么钱买下饭的菜蔬。你呀就讲究些吧。” “要吃你吃,我不吃!”婆婆拍起桌子怒道。 她一怒,公公也跟着怒,把碗一摔背过了身子,气氛顿时僵了起来。 花芜姬饰的赵五娘急忙上前,“婆婆请息怒,待媳妇再去安排。”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把公公婆婆的碗筷收起来。婆婆瞪了她一眼,对着她甩袖咒骂,“拿进去吧!” 赵五娘只得委屈应道,“是……” 她端着盘子回厨房,欲哭地叹了一声,终归还是把饭拿回厨房,想办法给婆婆弄菜了。 不想她甫一离开,坐在桌旁的婆婆就站了起来,望着她的背影,对公公私语,“老老,你可晓得,媳妇为啥不拿菜给我们吃?” 公公啊了一声,指了指去厨房的媳妇,“你的意思是……” 婆婆拉着他的手,“我跟你说,一定是她买了好鱼好肉,一个人在背后吃得有滋有味。” 公公摆手,“你看媳妇她脸色饥黄骨瘦如柴,媳妇不是这等样人。” “吃饭的时候,历来总是东躲西藏地躲着我们,不是背地里要吃好东西,为何要这个样子呢?” “我看媳妇是极孝顺的,不会瞒着我们吃什么好东西!” 公公依旧不以为然,“你呀,不要胡乱地猜疑呀。” “那也不见得。”婆婆不屑地摆手,“人心隔肚皮,你也不晓得她背地里出什么鬼花样。” “不会的!你不要胡乱猜疑!” “你不相信?” “我不信!” 婆婆哼笑,“你不相信不要紧,等一下她吃东西的时候我和你偷偷进去一看……” 凌九深吸了一口气,是了,他倒是忘记了,不止是丈夫的问题,谁能知道花芜姬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公公婆婆。或许比起丈夫来,婆婆才是更令花芜姬难堪的存在。 就算花芜姬再好,可世人多如马贺一般,只能看见她身上“勾栏里的戏子”这几个字,世上有几个婆婆能够善待这样的儿媳呢。 台上悲乐起,端着糠碗拎着水壶的赵五娘从将门走了出来。她将婆婆方才的话一丝不落地听了进去,心如刀割,却又不敢让公婆看见自己吃糠的场景,只得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走,害怕被他们瞧见。 她一手糠碗一手水壶,悲苦哀哭,“适才婆婆抵死埋怨,还道我背地吃了什么好东西。婆婆……你可知媳妇吃的是米膜糠皮。婆婆纵然埋怨煞了,奴家也不敢分辩。” 那凄然的声音听得人悲从中来,她一边哀然,一边将水倒进糠碗里,把糠和了和,咽了一口下去。 “这糠如何咽得下,”猪都不吃的东西,人又如何下咽,“若是不吃怎又耐得饥饿,公公婆婆又有何人照看,只能胡乱吃些罢。” 她哭泣着加了水,一边吃一边咳,却要抑着咳嗽声,以免公婆听到。 粗粝的糠皮就算和了水也一样卡喉,花芜姬扼着自己的喉咙,咳得双眼通红,又咳又呕,随时都要背过气,不知道是要把糠皮咳出来,还是在努力咽下去,直到最后扑倒在桌上,没了力气。 凌九将扶着栏杆的手收回,他转身下了楼梯。 正好来给三楼送水果的杂役在楼梯上迎面碰上了他,惊奇道,“客官,您不看了?”这可是小兰仙的戏,花了大价钱买的包间,怎么才看个开头就不看了? 分卷阅读48 黑眸的男子嗯了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百两的现银,轻轻放在他的托盘上,“麻烦交给她。” 银子磕在托盘上,发出一声冷响。杂役愣了下,追问,“是哪里招待不周吗?”还愿意给打赏,那就不是戏不好看,既然不是小兰仙的问题,难道是他们茶园的问题? “后面我都听过了。”凌九擦着他的肩膀走过,“不想看。” 杂役怔怔地望着他离开,心里疑惑。这不废话么,来听戏的谁是头一回听琵琶记啊,哪有那么多新戏天天演呢。 他摇摇头,觉得这人真奇怪,既然不喜欢还要花那么多钱买包间,买了又不听完,还要给赏钱。 杂役兀自上楼,他脸上重新堆起了笑,正准备送果品,脚步却倏地停了下来。 天娘嘞,他们紫檀柳的栏杆咋被人抠出洞嘞! 前面四个坑、后面一个长坑,这木头很贵的!谁他妈的干的啊! 作者有话说:  杂役:拿走你的臭钱!滚呐! 对不起,我是个傻子,原来我今天入v ☆、第二十六章 “唉, 真是累死人了。”月桃一边歪着头摘发上的点翠,一边冲站在后面的许清风问, “大过年的咱们怎么净唱这些哭哭啼啼的, 好歹轮着来,哭一日笑一日呀。” 许清风递了杯备好的温水给她, 笑道,“打今儿起就不哭了。” 花芜姬抬了抬眸, 她被梳头桌师傅先拾掇好了, 站在大衣箱旁边转团扇,转出一股股冷风来。 凌九走了, 昨日她唱了一折琵琶记他就离开了北京, 花芜姬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 到底是觉得无趣才走的,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直到昨晚离开茶园之前,偶然听见了杂役再同老板抱怨,说三楼的栏杆不知为什么被人抠出五个洞来, 花芜姬便明了了。 她掩着唇低低地笑,不枉她大过节还哭了四五场。 花芜姬特意去了三楼察看,一眼就看见紫檀柳的栏杆被人破坏了纹路,几个指坑掐在中央, 势必是凌九所为。 她盯着那几个洞瞧了一会儿, 伸手抚了上去,心情颇为愉悦地勾唇,葱白的食指指尖在坑口绕圈、研磨, 最后浅浅地探入其中。 真可爱。 女子俯身,侧脸躺在那截指坑上,眷恋地磨蹭。 怎么会这么可爱,连夜从绥城跑来见她,偷偷听了戏,自己又跟自己赌气生闷气。 花芜姬几乎都能想到凌九皱着眉不高兴离开的场景。 “九郎……”她呻.吟着,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含了又含,才恋恋不舍地吐出,味道甜得发腻。 花芜姬挨着那栏杆,紫檀柳被人钉出了三寸深,她睨着几个黑黢黢的小圆洞,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上面,印照着凌九握栏杆的形状,将五指挨个插.入其中。 宛如同他十指相扣。 她越来越喜欢凌九了,哪怕同他耗了一个多月,花芜姬也没感到丝毫的厌烦,反而愈加想要同他耳鬓厮磨。 “等过了年……”她回正了脸,喃喃自语,垂首在自己陷入指坑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恬静而温柔。 “等过了年,妾身就带九郎回去……永远留在妾身身边。” …… 凌九回了绥城,两天的假期被他全部花在路上,户里少了近三千两银子,也不知道给自己买了个什么回来。 茶园里时不时还会有戏班来唱戏,今日唱得又是痴心佳人苦等才子,二楼没人来,凌九和旭儿一起站在下面看,他摇摇头,“这戏不好。” 旭儿挑高了眉笑他,“你个棒槌什么时候知道好歹了?” 凌九也确实分不清好歹,“或许是好的,可我不喜欢,总是一样的故事,他们就听不厌么?” 旭儿耸肩,“皇宫里头都喜欢听的东西,怎么会厌。你不懂门道,自然觉得无趣,个中的学问可大嘞,听说大学士听戏都得拿两本书翻着听。” 凌九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兰仙班什么时候来?” “二十六封箱,他们在之前得回来。”旭儿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他,“咋,要带媳妇回家过年呀?” “别胡说。”凌九转身去拿茶壶,给前头的客官添水去了。旭儿侧着腰看他,分明看见他耳朵红了起来。 之前还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叫他们不要坏了姑娘的名声,自己还不是没几日就压不住了。娶了那么个带金矿的美娇娘,他小子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美吧! 旭儿也不拆穿他,接着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戏。 凌九猫着腰看了一圈水,耳朵上的热度才退去。 在听完北京那场琵琶记之后,凌九一个人思忖了许久,他终归放心不下,红颜薄命,非红颜之罪,而是少有能够自保的红颜。 花芜姬性格软弱,以夫为纲,且不说遇上歹人会如何,就算遇上良人,在她那样无意识地宠诱之下,大多男人都会走上歪路。 分卷阅读49 还未成婚,她便提到要给丈夫买妾,天下确实少有这样的女子。 他说不出自己是对花芜姬产生了怜惜还是有了别样的情愫,可凌九自觉他不能在年后就一走了之。 把这样好的姑娘弃之不顾,实在令人不齿。 凌花教势力颇大,他打算在年后带花芜姬去教派所属的陵城里住下,陵城里大部分百姓、商贩都是教中的兄弟,安全可靠。他可以告诉她自己进了镖局干活,若是有任务,便说自己出镖。 她那样单纯乖巧,想来也不会起疑心。 这个决定还未下全,需回去和哥哥们商议一下,但凌九心里已经再无抛弃花芜姬的念头。 表面上说是担心她日后被欺负,事实上自从打算带花芜姬走后,凌九一直有点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可以一直听见花芜姬的声音了。只要一想到这点,凌九就特别高兴,脚步都轻快一些。 缺少经验的凌九还不懂,这便是哥哥们嘴里说的“抱得美人归”的喜悦。 …… 年前茶园里散得早,凌九回去的路上买了条鱼和一些肉,花芜姬眼下便要回来,家里的食物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若是她来新居,总不能也给她煮一碗白面过年。 这么一买,凌九的眼睛又看到了隔壁的糕点铺,他其实知道花芜姬的饭量大。冬月他去菜摊买菜时,撞见花芜姬和许清风。 那日他们两人的话凌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早饭能吃大碗甜豆腐脑、三屉蟹黄包、一对油条、一碗咸豆浆的姑娘胃口绝不会小,只是平日里她要在自己面前端着女儿家的优雅矜持,每次吃饭动两口就放下了。 从前凌九不在意,如今想起来,花芜姬竟是为他做到了这一步…… 咔—— 手下大白菜的菜梗被手指掐破了,流出清甜的菜汁,凌九连忙回神,把菜夹到腋下,提着给花芜姬买的糕点回去了。 回到了日益熟悉的门前,凌九刚想去摸钥匙,赫然发现门口的锁已经开了,松松地垂在两旁。 他目光一凛,脑中立即闪过无数黑暗的画面,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了“妻子”,或许是花芜姬回来了。 他手里提满了东西,正准备用脚顶门,忽而那两扇木门就从内打开。 四目相对,两人接愣怔无言。 “九郎——”门里的姑娘泪眼涟涟,她带着哭腔低呼一声,不等凌九反应便扑进了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埋首于男子的胸间啜泣,“妾身好想你,害怕你先回家不在了……” 她半哭半笑,仿佛看见从战场上归来的丈夫,历经生离死别了一般。 凌九被她抱着,他左手提着大鱼猪肉,右胳膊夹着两颗大白菜、下面的手拎着一包点心,下巴还怼着一包烧鹅。花芜姬一抱,他的下颚松了下,那包烧鹅就顺势掉在了花芜姬头上。 啪嗒。 温热温热,油腻油腻。 花芜姬埋在凌九胸前的脸沉了下去,柔美的哭腔也瞬间掐断。 凌九猛地扭头四顾,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一扭头,看见了门外路过的妇人们正对他俩指指点点,“世风日下,搂搂抱抱,真是了不得了……” 这话对花芜姬不好,凌九两手提着东西,只好用胸推着花芜姬往里走,像只把蛋赶回巢的大鸟。 进了屋子,他双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空出手后才取下花芜姬顶着的烧鹅。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把包烧鹅的荷叶包打开,放在两人中间,“吃过了么,我买了烧鹅,给你热热。” 凌九保障花芜姬的知情权,在她眼前展示了好一会儿袭击她的暗器到底是什么。 花芜姬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凌花教的几位护法都知道,他们教主爱美、怕脏。 但她的手很快就松开了,面前的男人直直地看着自己,他手里拎着提着的东西如此普通,却又如此陌生。 从来不会有人满载一身肉菜走到自己面前,花芜姬有些新奇。 看腻了绫罗绸缎、珠宝翡翠,突然来个送菜的男人还挺特别。 总体而言,目前花芜姬对凌九保持着极高的容忍度和兴趣,她沉溺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故事里,享受着情爱的乐趣。 凌九把烧鹅放在桌子上,转身关门,冲着还在看热闹的几个妇人露出一个傻笑,“大娘,进来喝碗茶吧。” 几个妇人立马摆手尬笑,纷纷散去。 他关上门,扭头对花芜姬道,“几个婆子嘴碎,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知道花芜姬很在乎流言蜚语,她觉得自己是个戏子,于是加倍地守妇道,出门就算做轿子都要用扇子挡脸,害怕被人说闲话。 花芜姬乖巧地点头,“妾身只把九郎的话放在心上。” 凌九一怔,揉了揉耳朵,脸有点热。 “许管事的话也要放在心上。”他说。 花芜姬眨了眨眼,怎么能有这么煞风景的人。 分卷阅读50 她瞅着凌九脸上的微红,锲而不舍地逗他,“听他的话做什么?妾身马上就是九郎……九郎的人了,自然要听九郎的话。”她低头攥着袖子,双颊绯红,“出嫁从夫,哪有听外男的话的道理。” 凌九被她娇娇媚媚的声音麻了一下,时隔半个月,他又听到了花芜姬说话的声音,有一种做完任务扯下面罩的清爽痛快感。 “也好。”他被花芜姬的声音勾着,不想驳她。反正花芜姬不听,他也会听三护法的话的。 两人先准备吃饭,花芜姬接了凌九买来的肉菜,掰了几瓣大白菜叶子炒了猪肉,一边把烧鹅放在灶台上加热,又用烧好的热水温了壶酒,再煮了锅鱼尾豆腐汤,便将饭盛了出来。 凌九站在旁边,想要帮忙,被花芜姬劝下了。她一边掀开锅盖,用手挥着腾腾的热气,一边偏头冲凌九挽了个笑,“哪有让男人做饭的道理。” 花芜姬做得菜其实味道很一般,凌九也看得出,她做饭还没有自己拿手,约莫是平常太忙,都有专门厨子做饭的缘故。 凌九是经常做饭的,升乙级之前大家都得轮流做饭,堂里的人知道凌九老实,于是有时候就求他替自己一天。那时凌九年纪小,兄弟们就算了,遇上姐姐妹妹来求他帮忙,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点头,说一声好吧。总不能让姐姐们一边流血肚子痛一边还给他们做饭吧。 一直以来,凌九对女子的月事都十分敬畏恐惧,毕竟连教主都承受不了腹内出血七天的剧痛,不得已缺席魔道大会。 他想告诉花芜姬,他也会做饭,没道理让从风尘仆仆回来的花芜姬到家就给自己做饭。凌花教从来不会让刚刚做完任务归来的杀手立马干活。 “还是我…”他说着,要伸手去拿菜勺。花芜姬微微弯了唇角,在他即将碰上的一刻,握着菜勺往下舀去。 肌肤相处,凌九碰上了她握勺的手。 他连忙缩回手来,被烫了似的。花芜姬佯装不解地扭头看他,“九郎要拿什么?” 凌九下意识蹲下了身,躲开了花芜姬的目光。 “没拿什么。”他蹲在火灶面前,掩饰性地往里面加了团干草。 花芜姬眼里的笑意愈浓了。女子的余光瞥了眼蹲在灶前的凌九,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扭腰肢,转了方向,背对着凌九,俯身屈膝去侧边取盛菜的盘子。 凌九就蹲在花芜姬旁边,她一转身,背对着自己,整个身段便都展现在人面前。 妙曼纤细,浑圆似玉。 非、非礼勿视! 男子睁大了眼睛,双腿爆发出极强的瞬发力,蹲着往后弹跳了四尺有余,直接把背撞到了墙壁上。 凌九单手捂眼,跑了出去。 他偷看人家姑娘的屁股了…… 凌九越想越愧疚,花芜姬从北京赶回来给他做饭,他居然偷看她的、她的……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撑脸,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芜姬从厨房往外探了一眼,待瞧见男人蒙脸耳红的模样后,抬起手腕掩着唇笑了。 真是不禁逗。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这次从北京回来后,凌九对自己亲近了不少,门口的那一抱,他虽然僵硬,却没有推开自己,抱完后还能给她看烧鹅,比走之前要密切多了。 小别胜新婚,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唱完了封箱戏她就得回凌花教过年,估摸一个月都见不到李九,不知再次见面时,他会不会已经冷却下来。 花芜姬微微蹙眉,这可不行,得时常给他寄点什么。 还有,自己背上的花绣也得找个时间洗去。她伸手搭上了肩膀,犹豫为了一个男人受洗身之痛到底值不值得。 外间的凌九也在为这个问题发愁,他明年带花芜姬回去,迟早得和她完婚,可自己没有卧底的任务,堂主会发圣水给自己洗身么。 亦或者他告诉花芜姬,这是自己觉得好看才刺的?她不是江湖中人,不会识得凌花教的印记,只会觉得有些吓人而已。 从入教伊始,每个教徒都会被赐花一朵,随着等级的提升,每升一级加赐一朵,凌九后背上攀覆着的五朵凌花,霸道地绽在背上,艳丽嚣张的一大片,花芜姬这样柔弱规矩的姑娘,看了肯定会惊慌。 凌九皱着眉发愁,这件事太棘手,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自己在肖想和姑娘上床的事情。 “九郎,吃饭了。”花芜姬把菜一一端了出来,凌九一听她的声音就想到了刚才看到的场景,他立即站了起来,帮忙端东西,眼睛却不敢再往花芜姬身上看。 明明花芜姬不在眼前的时候,他想的很好,自己要带她回去、要搂着她听她说话,可真的见了面,凌九立马就蔫了。 这可是姑娘家——温声细语连刀都提不动的姑娘,说一句重话都会哭的,哪能和对待兄弟一样…… 凌九就像买了碗水豆腐,豆腐里含着水、水里泡着豆腐,走路走得快些都会把豆腐晃散了。 在花芜姬挽着袖为他斟酒时 分卷阅读51 ,凌九屏气凝神,盯着那抹纤细的皓腕在眼前动作,再一次感受到:姑娘家真的是和男子不同的。 她的手腕那么细,连上面青色的经络都细,凌九没有练过一指禅都感觉自己一根手指能给她戳碎了。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酒馆吃饭,里面说书先生说的:白梅大侠背着受伤的妻子还在九大邪派的包围下大战了三百回合。 凌九抬头看了眼花芜姬,要是白梅大侠的妻子和她一样细,他也能背着她杀几个人。 花芜姬察觉到凌九的目光,低头看他,就见肤色偏黄的汉子正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黑眸里闪着不知缘由的坚定。 她斟酒的手一顿,腰肢差点没忍住往他怀里歪。 这样的凌九实在是好看,哪怕他脸上画着易容妆都好看。 “九、九郎何故这般看着妾身。”花芜姬这回真的有些脸红,并非羞涩,而是欢喜,见到一匣子奇珍异宝那样的欢喜。 她此时稀罕着凌九,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凌九把她手上的酒杯接了过来,“以后我来做饭吧。”他说,“夫、夫妻是一体的,我身为男子,一定会保护好你。” “啊?”花芜姬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凌九说这话时还是有些腼腆,他盯着酒杯,没好意思看花芜姬,伸手指了指她的双手,“伶人的手很重要,别做饭做坏了。” 花芜姬疑惑地挑眉,就听凌九兀自接着道,“过年我要回老家,和父母兄长再商议一下我们俩以后的事,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别着急,我不会丢下你跑的。” 他坐在位子上,变扭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什么,片刻后低低地开口,“我、我很心……心悦你,芜姬。” 凌九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几动,每个字都又沉又缓,还带着点过于紧张的颤音。 花芜姬眼角微睁,微讶地盯着他红了一片的侧脸使劲瞧。 这呆子被她拿下了? 她心里着实错愕,若是做戏,李九的功夫实在到位;若是真话,他那意思明显就是要请求自己背后上级的同意—— 他是真的想要娶自己。 十年攻城的计划才开了个头,对面已打开城门迎她进去。 花芜姬心情有些复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教内的杀手常常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自己。 说到底,那些“冷血无情”的杀手是最期待温情的,稍触温暖,他们便恋恋不舍,无法放手。 她垂了垂眸,对上了凌九期翼自己回应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有了男人对女人的私.欲,星星点点,深藏不尽。 两个月下来,花芜姬大致能看出一些李九的斤两,就算是在一等一的门派里,他都会是中流砥柱。这样一个骨干精英,若是被外教女子勾去了魂魄,对任何一个门派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失。 还好,还好这不是她教里的教徒。花芜姬松了口气。 ……这不会是她教里的教徒吧。 花芜姬面色一僵,想起了李九不让她扒衣服—— 凌花教的教徒,身上也是有印记的。 作者有话说:  :你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个可能? 花芜姬:不可能,我们教里派出的卧底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可能那么傻。 用人不疑,我有这个自信。 :你有个脑壳壳的自信。 【本章当天评论,发红包感谢!】 ☆、第二十七章 想到这个被忽视的可能, 花芜姬连忙去探凌九的神色。 刚刚表明心迹的凌九正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言行举止里满满一股从没见过女人的青涩。 不会的。花芜姬宽心了一些。 凌花教卧底任务向来都由九堂执行, 九堂每个教徒都身经百战, 就算是新人,也会由师傅领着和女子上过几次床, 等做到面如止水后才能出来接任务。 这样呆头呆脑的傻子,怎么可能会是她凌花教出来的卧底。 花芜姬松了口气, 才顾得上回应凌九的话。 她一低头, 就对上了凌九忐忑又期翼的眸子,那双眼睛和黑黄的脸实在不搭, 仿佛掰开一个粗馍馍在里面瞧见了星星。 “心悦你”, 这是凌九唯一能出口的情话。 花芜姬双眸凝起了雾气, “九郎……” 她终于得以跌坐在凌九怀里, 揽着他的肩膀低低呜咽,“妾身也心悦九郎,此生能遇见九郎, 是妾身最大的福气。” 凌九腿上一软,怀里多了个人。他先是惊奇了一下,花芜姬真的很轻,继而才记起脸红。 姑娘抱起来真的和男人不一样, 又软又糯, 没有骨头一样。最关键的是……她埋在自己怀里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但是现在她坐在自己怀里,还吃饭吗? 凌九睁着眼睛回忆了下哥哥们和姑娘相处的场景……莫非他应该抱着花芜姬喂她吃饭? 可是他们还未成婚, 分卷阅读52 男女授受不亲。 但花芜姬已经坐到了自己身上,他要是再把她推开,那也太伤人了。 凌九伸手去摸筷子,他知道自己不讨姑娘喜欢,平时姐姐们会逗他两句,但都是把他当做弟弟看,一旦去了花楼,他总会被那些姑娘在背后埋汰,说他死板又无趣。 别的女人便罢了,共度余生的女人,他总该让她觉得自己有趣、体贴一些。 思及此,凌九绕过花芜姬执起筷子,眼疾手快地戳了块烧鹅伸到她嘴边——喂她吃饭。 突然冒出的肉让花芜姬愣了下,抬头去看凌九。 她一抬头,头发就蹭到了凌九的下巴。 凌九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花芜姬的头!头发很多、温热的、贴在自己下巴上!而且,还有香气…… 他紧张得后背全是汗,保持着一个男人该有的镇定面容,筷子上的肉却在抖。 电光火石之间,凌九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摸松花蛋一样的触感,只要一回想,他就感觉手骨又酥又痒,像是有虫在血肉里爬,说不上舒服还是难受,但是十分刺激。 他下巴避开了一些花芜姬的头,把肉往前递了一些,强装从容,“你回来辛苦了,多吃一点,补一补。” 花芜姬坐在他怀里,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凌九的僵硬。 她暗暗眯眼舔唇,实在喜欢看八尺男儿羞耻的模样。 “九郎待妾身真好。”花芜姬压着笑意,娇滴滴地吟了一声,继而双手攀上了他举着筷子的小臂,侧着头,对着凌九露出了下巴和侧颈优美的弧线。 她歪着头,浅浅地咬上了鹅肉,抱着凌九的小臂,贝齿在肉上磨咬。 “嗯……”她嘴巴咬着肉,鼻子里便发出一些软软的鼻音,凌九听了立马扭头。 坏了,姑娘家吃东西也是和他们男人不同的。 他以为这一块一口就能塞下去,可花芜姬却要吃上三四口。凌九喉结滚了滚,余光瞟见花芜姬终于咬下肉来,正伸着舌尖舔舐唇上的油渍。 佳人朱唇染光,舌尖半吐。凌九想要回避。 他的小臂被女子柔柔地抱着,白皙的十指搭在灰色的粗布袖子上,像跟嫩藤攀附着老树,松松垮垮,但不坠落。 凌九脑子都有些混沌了,生来二十四年,这是他同女子最亲密的一日。 他真的做不到像哥哥们那样,一边搂着姑娘的腰,一边开怀地大笑。 花芜姬想开怀地大笑。 她知道凌九喜欢听自己的声音,故意弄出些勾人的响动来,不消片刻就看见男人的耳朵红通通一片,隔着伪妆都红得厉害。 她舔了舔唇角的油光,感受着手底下小臂绷出的肌肉曲线,杏眸染上了点妩媚。 不枉她花费了两个月的功夫,真是人间极品。 “九郎,靠近一些。”她轻柔地低唤,“太远了,妾身吃不到。” …… 花芜姬逗着凌九吃完饭后便回了花宅,后日腊月二十六,是兰仙班封箱大戏的日子。 三日前票刚一放出就被一抢而空。往年这场戏是只有太后皇上皇后才能听的,终于等到了太后病了一回,下面的地方官就算是对昆曲没兴趣的,也得给兰仙班一个捧场,表明自己对皇室品味的认同。 对于有些人而言,听花芜姬的戏并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同僚和上级都在吃酒,我不能不吃”的应酬。 整个绥城的高官都莅临宛浩茶园,凌九的活计也随之增多。宛浩提前了数日给木头用具打蜡,又叫人爬到房梁上去擦拭灰尘。 凌九蹲在房梁上,脸上绑着防尘的面罩,有一种回归本职的熟悉感。或许这就是师傅所说的——万物相通。 他眼里渗出凝重,看来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是无缘,只是无心。他还是没能达到一个高手该有的境界。 “李九,接着!”忽然下面传来喊他的声音。 凌九从梁上一歪头,一抹大红就撞进了眼睛里,他下意识接住,是一块红绸和两个长联。 旭儿在下面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挂梁上。” 凌九照做了。 他挂完爬下来,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红联垂在厅上,左边提着“白蛇传”,右边写着“花芜姬”。 红底金粉大黑字,煞是气派。 腊月二十六,兰仙班的封箱戏曲目定了——白蛇传。 …… 按惯例,各家戏班会在封箱的那场戏上反串:威风霸气的武生演娇滴滴的正旦、如花似玉的花旦去办丑角。通过这种鲜明的反转吸引客官,最后热热闹闹地结束一整年的奔波。 被众人期待的花芜姬依旧演的正旦白娘子。不过比起大多数端庄矜持的正旦角色而言,白娘子多了许多打戏,因此“花芜姬的武打身段”成了哄抬票价的热点。 二楼的座是内定的,抢的都是一楼的票,凌九打听了一下,前几排卖到了十两一张。 如果 分卷阅读53 不是花芜姬对自己产生了误解,他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花芜姬。凌九庆幸地想。 此时花芜姬已经上完了妆,她是正旦,坐在大衣箱上,旁边坐的扮许仙的月桃,而原本扮小生的男伶反串了小青。 “咱们这次回去,来年什么时候开台?”月桃闲着没事,偷偷和花芜姬说话。 花芜姬摇头,“得问管事。”她一摇头,头上的面头就晃出了晶莹的光来,配着一身白褶子,带上了仙气。 一出白蛇传通俗易懂,文人看文,俗者看闹,大家都能看得很开心,是出适合在过年开的戏。 眼看时辰将至,催戏人扶着花芜姬和扮小青的下来,掀开了将门。 看座已满,奏乐已响,花芜姬低头出将,她在抬起头的一刹那,脸上挽好了对镜练习已久的微笑。 可当她扫视完全场后,却目光一凝,笑意少了三分真切—— 凌九不在。 腊月二十六,凌花教飞鸽传书,召集所有在外子弟回教,不得延误。 凌九站在宛浩茶园的后院,他肩膀上停着一只灰色的信鸽,待他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返身出了后门。 临走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热热闹闹地前厅。 夜晚的冬风凛冽,吹散了凌九随意用稻草扎的发髻。在这无人的黑夜里,他终于敛下了面上的憨气,那双黑眸里有了凌花教凌九的冷然。 他背后是马贺的屋子,门被凌九反锁,他的指缝里有些许暗红的血色。 男子的脚尖朝前,抬步离去。 教内圣谕,不得不回。 他的远处漆黑一片,后面是欢欣喜庆的一出《结亲》,待他远离,依旧隐约能听见青蛇的唱词—— 夜裁春风,早凤阁锦绣堆成,撷彩云撒做帘卷珠迸。 在热闹的戏声中,黑影消失在了腊月的夜里。 芜姬,等他回来,便接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凌九:教主叫我们回去过年,先走了886,有红包回来分你。 【本章当天评论,发红包感谢!】 ☆、第二十八章 凌九走了, 花芜姬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他在房子里留下的信, 说是家里人着急叫他回去, 他回去后会给花宅寄信的。 旁边还有一锅木耳炖鸡,盖子掀开, 腾腾地冒着热气。 花芜姬尝了一口汤,比她做的好吃。 许清风站在门口, 外面下了点雪粒子, 他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等着花芜姬出来。 “年底了, 各门各派都会召在外的弟子回去。”他轻声开口, “芜姬, 我们也该动身了。” 花芜姬坐在桌前吃鸡, 唱了一个时辰,她肚子很饿。 许清风等她吃完,侧开了身, 在花芜姬出门后为她撑伞。 “走吧。”花芜姬抬头看了看飘雪的夜幕,双手拢在斗篷之下,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气团。 “也好,大过年的, 各回各家。” 她弯了弯唇角, 抬步朝前走去,把地上一层薄薄的雪水踩出清脆的响声,如玉碎之音。 许清风微笑颔首, 忽地手里的伞被人拿走。 花芜姬扭头看他,“你去洗碗,妾身自己回去。” 要是那碗汤放一个月,屋子就发臭了。 …… 同所有弟子一样,凌九迅速赶回了凌花教。凌花教坐落群山之后,进入凌花教前门的必经之路是一道天壑,两边山石断裂,形成无底深渊,唯有一条百丈长的铁锁系在中间,可容通过。 平常的物资运送都走后门。 后门之下有一座小城,唤做陵城。里面的商贩百姓、官兵富贾要不是凌花教退下的教徒,要不就是同凌花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听命于凌花教。 凌九走的是前门。 乌雀寒——这便是那道天壑的名字。 凌九赶了三天的路程,此时正值亥时,天色漆黑,寒鸦不鸣。乌雀寒上寸草不生,只能隐约听见石崖底部江水拍击岩壁的声音。 对面便是凌花教的大门,用寒铁所铸,厚达一尺有余。 于普通人而言阴森恐怖的景象,对于凌九来说,却十分熟悉可亲。 这里是他的家,唯一能够安心放松的地方。 悬在乌雀寒上的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锁链。要在狂风和坠落的影响下通过百丈长的铁锁链绝不是容易的事情,故此,唯有能走出凌花教前门的杀手才有接任务的资格。 凌九十六岁走出的这条锁链,赚到了第一笔佣金,五两纹银。 如今二十四岁的凌九又回到了这里,他去掉了李九的伪装,脱下了杂役的衣服,纵使五官是一样的,可是气质发生了天差地别的转变,绝不会有人相信,他就是宛浩茶园的杂役李九。 男子提气,左脚脚尖点在了锁链之上,沉重的锁链在崖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牙酸的铁声。 他如一只 分卷阅读54 轻巧的燕子俯身疾行,每一步都踩在锁链中间,稍偏差一点便会坠落身亡。 瞭望台上的守卫注意到了动静,待人立于门下,他们探出声来询问,“什么人?” “三堂,”墨发黑眸的男子抬头,从怀里亮出了玄铁牌,丹田发声,“凌九。” 吱呀——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凌九走入,那门便又立即关闭,像是害怕有寒风吹进来似的。 这倒不是因为戒备森严,是因为门太重了,最近又有好多外在子弟回来,一天开关上百次,很累啊。又不是教主回来了,能进人就好了。 凌九进了凌花教,轻车熟路地往三堂赶去。 凌花教一共九个堂,每堂一二千人在职,各堂各司其职,凌九所在的三堂,主要培养的是陆路杀手,贡献一直位列前三。 从每年初一到初十,各堂会各自组织打擂,给新弟子出头的机会;十一到十四,九个堂分别出人比武,从九堂中胜出的前三甲能获得挑战教主的资格。 这是凌花教过年的习俗,喜气洋洋,全教参与。 教徒回堂,照例先去见过堂主。 冬天夜黑得厉害,其实时辰还不算晚,三堂各处的灯还都亮着,三堂堂主正和副堂主算今年的压岁钱怎么给。 辈分太高,也是种麻烦。 “压岁钱么,意思意思就行了。”副堂主趴在桌上拿浆糊涂红纸包钱,“你往里面放几钱银子,包了个炒黄豆似的,拿出去还不好看,不如放十个大子来得漂亮。” 堂主低头在纸上算开销,眼也不抬地回他,“一年一次,开心点。” “是,过年小鬼们是要开心点,可是像小九那样成年多久了,自己能赚钱了你还给,还拉上我一起给?该他给我们了才对。” 副堂主说着话,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他扭头望去,呦呵一声,“回来啦?” 来人身姿欣长,穿着普通的黑衣,墨色的长发扎成了一束,垂至腰后。他脸上带着杀手特有的漠然,剑眉入鬓,眼如点漆,周遭带着外面的寒气,为温暖的屋内引进了一鼓小小的冷流。 “属下凌九,前来复命。” 三堂堂主立马站了起来,他看着单膝跪在下方的男子,眼里流露出老母见儿归的欣喜。 “冷不?”他拉着凌九起来,掸了掸他衣服上的冷气,“炕烧热了,上去暖暖。” 炕上的副堂主啧了一声,真是偏心眼。还好凌九不是和他一辈的,要不然这种人就是要被他揍的对象。 “属下不冷。”凌九说着,还是依言坐到了炕上,他坐在炕桌的左边,右边是糊红纸的副堂主。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辛苦了啊。”副堂主也伸出了手给他掸了掸衣服,顺道把自己两手粘的浆糊全擦他身上,白白黏黏的,涂满了凌九的肩膀,在黑衣服上分外显眼。 “这些交给你了,”他擦完后把面前的红纸银钱往凌九面前一推,“包剩下钱的全归你,美差吧?” 凌九正要接过,三堂堂主从后面到了热茶走出来,一巴掌拍在了副堂主后脑上,“叫你干点活这么不情愿,那以后就什么都别干了!” “太好了,谢谢啊!”副堂主欢呼一声,跳下来穿鞋子,“我走了,回见。” 凌九拿着刷浆糊的刷子,同三堂主一起看着他高兴地跑走,连个影都没留。 隐约之中,凌九感受到后面的堂主散发出了几分杀气。 “无妨,剩下的属下来做。”他连忙为二哥打圆场,接着从衣襟里取出了两张银票递给堂主,“这是属下今年的敬项,另一张是给二哥的,麻烦大哥代为转交。” 但凡接任务的杀手,到了年底都会给上级一些表示,数目不定,凌九一人给了五百两。 三堂主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娘的……要有你一分的懂事,我们三堂早就排名第一了。” 他低头对上了凌九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就乖巧懂事,看着就让人觉得省心。 三堂主心里升起一股柔软的情绪,小九是他最满意的弟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如果三堂所有人都能像凌九一样,他们何愁不强。 “行,我先收下了。”三堂主对凌九说话的语气都要温柔一些,好孩子不需要做什么,单纯地坐在旁边都能让父母感觉舒心。 他将热茶递给凌九,“外面冷吧,喝口热茶。” “谢大哥。”凌九接过来喝了。 好孩子喝茶都显得特别可爱,不会咋咋呼呼地拍桌子大喊,“我不要喝茶!我要喝酒!”,也不会发出“咕咚咕咚,哈——”的愚蠢声音。 三堂主在他对面坐下,一边看他喝茶一边问他在外的情况。 寒暄了几句之后,他正了脸色,开口道,“小九,你知道银花堂么。” 凌九愣了下,搁下茶碗,疑惑地看向三堂主,“知道,怎么了?” 凌花教的杀手分五级,甲乙丙丁戊,甲之后的杀手因为年纪渐大,一般都转为管理高层和 分卷阅读55 教习师傅。 而偌大一个凌花教,总会出现一些天才,年纪轻轻就轻松突破甲级的上限。 甲级之上的杀手,便能进入凌花教第十堂——银花堂。 银花堂因为人数太少,所以并没有单独设院,里面成员都由另外九堂选拔,平日大部分时间,银花堂的子弟也都待在原来的堂部,但直接听命于教主,再不屈居人下。 银花堂对于凌花教的杀手而言,就是蟾宫折桂,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圣殿。 三堂主用食指点着桌沿,“你知道每年排名第一的堂部都有资格提名一个银花堂候选,我查了今年的九堂分数,到现在为止,咱们和第九堂并列第一。” 他抬头,目光灼灼,寄予厚望,“小九,你想去吗?” 凌九睁大了眼睛,有点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绝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入银花堂,到时如果被刷下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宝贵的名额? 凌花教九个堂每年按分数排名,计分规则中包括任务完成数、上缴银两数、弟子晋升数等等,通过各方面的考核来排序。 今年之前,一堂一直独占首揆,每年都是位列第一,今年他们三个甲级杀手折损,才给了三堂超越的机会。 这是五年才有的一次机会,凌九不敢轻易应下。 “离过年还有两天,九堂也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我估计他们会趁剩下几天竭尽全力地赶超。”三堂主帮他添了点水,“不过别担心,咱们也不比他们差,你想去吗?想去的话大哥就想想法子。” “属下……”凌九迟疑了,他自然是想去的,可是名单递上去后,还需教主亲自考察。 凌九虽然没有见过教主,但是对教主的性格多少有些耳闻,他们教主喜欢机敏聪慧的弟子,他又笨又呆,连花楼里的姑娘都瞧不上他。 凌九蹙眉,“属下怕入不了教主青眼。” “怎么会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两人抬眸望去,见一穿着白色大氅的男子从外走来。 他长发披散身后,凤眸含笑,眼下缀着一颗泪痣,女子般的红唇唇角天生上弯,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丝丝媚意,那张脸比女子都要精致三分。 “大哥。”来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屋中,先是对着三堂主唤了一声,接着从袖中抽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不成敬意。” 那只按在银票上的手,五指修长如玉,小指戴了一只鸡血石尾戒,其上的鸡血石质地惊人,如凝血吹风,缓缓流动。 三堂主看着银票皱了皱眉,从上抽出了一张一千两的,剩下推了回去,“太多了。” 男子大氅上的雪狐毛撕咬住了外头的寒气,凌九在这寒气之下,起身让座,低低地叫了一声,“三哥。” 三堂的三把手,颐莲,也是三堂唯一一位晋升银花堂成员。 “那就当我给小九的压岁钱了。”颐莲笑了一声,将剩下的银票塞进了凌九的衣襟里。 男子那双妩媚潋滟的凤眸往凌九身上望去,“怎么,听说你要娶妻?” 作者有话说:  花芜姬:辛苦了颐莲,这是你今年的压岁钱。 颐莲:小九乖,哥哥给你压岁钱。 凌九(递给花芜姬):拿到压岁钱了,分你。 击鼓传钱 【本章当天评论,发红包感谢!】 唉……太多人养肥了,把明天的更新提前发出来,明天就不更了。 ☆、第二十九章 作者有话说:  哇,你们都不记得我说的周六23:00更新吗。 什么?忘记了?强迫连元素周期表都记不全的你记更新时间太过分了? 好吧好吧摸摸你,双更三天,12:00一更,22:00一更。别委屈了昂。 “怎么, 听说你要娶妻了?” 颐莲问出这句话后,三堂主笑道, “哈哈哈, 三弟误会了,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嗯, 我要娶妻了。”凌九红着脸点头。 三堂主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凌九,“什么玩意儿?” 凌九被这么看着, 愈加不好意思。“属下这次回来, 其实就是来同大哥商议亲事的。”他鼓足了勇气,郑重道, “属下想接芜姬来陵城生活。” 刚坐下喝了口茶的颐莲咳嗽了一下, 惊恐扭头, “接谁?” “花芜姬。”三堂主搭腔, “前两个月派他去绥城探听消息,也不知怎么搞的,人小兰仙看上了他, 同他定亲了。” “三哥,你怎么了?”凌九好奇地问,三哥脸色很差。 颐莲又确认了一遍,“小兰仙花芜姬?” “稀奇吧。”三堂主理解他的感受, “小九都扮成那个样子了, 花芜姬还爱他爱得差点病死,小九真的很受欢迎啊。” “爱得病死?”颐莲精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眯了眯眸子, 一下子差点想不起来教主 分卷阅读56 本名叫什么。 为了保障教主的安全,教内绝大部分弟子是不知道教主的姓名相貌的,颐莲在银花堂内待了七年,才终于成为了教主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他想起七年前,自己晋升银花堂时的那场考核。 那时候教主刚过十九,颐莲听闻过这位新教主的嗜好,于是在几场厮杀后,故意撕坏了自己的衣服,让黑色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单膝下跪,喘息着抬头,妖媚的脸上溅着两道血痕,艳丽无双。 “属下……永远效忠教主。”他跪在少女的脚前,伸手捧起了她的小腿,虔诚地亲吻,那双凤眸谦卑地仰望她,满含爱慕。 少女戴着半边的面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颐莲回以魅惑地微笑。 他大胆地拉着少女的手去触摸自己裸.露的身体,舔着唇角,“教主怎么用属下,都可以。” “真的吗?”少女问,“那你能为了妾身,把□□掰成勾形吗?” 诱人的笑容一碎,颐莲冥冥之中听到了软骨断裂的声音。 少女笑了,她合拢折扇,轻轻拍了拍颐莲的脸,“妾身是惜才的,别怕。” 颐莲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传说中没有男人能被教主留三夜以上,到底是因为三夜后教主就腻了,还是那些男人三夜后就不再是男人…… 细思极恐。 看着面前半是害羞半是开心的凌九,颐莲闭上了眼睛,替弟弟痛一会儿。 “你真决定娶妻了?”三堂主忧心忡忡,“那你以后还在教里住吗?” 凌九摇头,“多半是要陪她的,不能把妻子一人丢在外面不顾。” “花芜姬……”三堂主背着手走了两圈,神情复杂,“既然是三护法认下的妹妹,又伴在三护法身边那么多年了,底子必然是干净的。三护法要是同意,这门亲事我也就阻拦不得。” 颐莲在炕桌上支着头,三护法不同意,这门亲事也阻拦不得。他长得像只妖精,哪怕盘腿坐在炕头上,也是只美丽的炕精。 三堂主自说自话地考虑了一会儿,片刻后舒展了眉头,对着凌九道,“也好,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什么时候把她接来,我去见见她。” 凌九得到了大哥的祝福,愈加欢喜,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柔情,“过完年就接她过来,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一定会把大哥当做兄父一样孝顺的。” 三堂主也很高兴,“你放心,我也一定会把她当做亲闺女一样对待的!” 颐莲怜悯地扭过头,不忍再看。 …… 翌日一早,三堂便沸腾了起来。 离年底不过一天的功夫,到现在为止,唯一一项可以超越九堂的机会就是——大扫除。 内务整洁也是很重要的一块加分项。 三堂主给全员鼓劲之后,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势必要弄死最后一颗灰尘。 凌九蹲在房梁上,他负责擦房梁。 这件事做起来似曾相识。师傅果然没有说错,万物相通,他要留心任何一件小事。 凌九双脚勾着房梁,倒挂着贴在梁下,像只扒在粱底的黑壁虎。他用湿抹布抠房梁下方木纹里的灰尘,擦完一处就往前蹭一段继续擦,像一只毛虫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拱。 杀手也是要考察内务的,他们是纪律有素的高级杀手,不是地痞流氓。 凌九之下,三堂主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副堂主,“妈了个巴子,老子求求你把你的狗窝拾掇拾掇行不行!三堂两千多号人,我都不要求你和别人一样为三堂做贡献了,你娘的能不能管好自己?回答我!能不能啊你娘的!” 副堂主不甘心地一指门外搂着姑娘路过的颐莲,“凭啥他什么都不用干?” 颐莲听到了这话,低笑一声,“二哥真是误会我了,我可是要代表三堂出演年宴的。” 除夕的年宴,每个堂至少出一个节目。 “对啊,”堂主颔首,“人家表演节目就不用打扫了。” “啊?你出了什么节目?”副堂主问。 颐莲勾起了怀里姑娘的一缕乌发,侧首嗅闻,鸦色的长睫微抬,呢喃笑语。 “嗯呵,小弟不才,舞一曲贵妃醉酒。” 副堂主:“……啊?” 堂主:“听见没,人家舞一曲贵妃醉酒,你他娘的快去干活!” 凌九已经从房梁的左端扭到了右端,把里里外外都擦完了一遍。他双腿散力,松开了房梁,腰部一扭,从梁上跳了下来,去拿蜡油,随后又跃了上去,从左往右地给梁打蜡。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根梁,但不能大意。 这些栋梁支撑着房子,可却时常被人忽视,等想要打扫的时候,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或许这就是该反思的地方,是否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早已被他忽视,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斑驳黯然,再难重拾。 凌九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天地含 分卷阅读57 理,唯人心不见。 真是一次宝贵的人生体验。 副堂主被迫打扫自己的屋子,他拄着扫把打哈欠,对三堂主道,“我知道你想靠这次机会把小九推上去,但是九堂那里也有很多新人,一个大扫除,拉不开什么分数的。”他扫起了一点灰,“你还不如同九堂主商量一下,大家一起得第一不好吗。” “我早就同他商量过了,看他笑呵呵那样,我就知道他不会诚心。”三堂主嗤笑一声,双臂抱胸,语气阴沉,“你放心,这次的名额一定是三堂的。” 副堂主皱眉,“打扫卫生而已,不至于那么绝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不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眸色暗了下去,“你以为他们就是什么好鸟?今早我就看见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分明是想找机会下手。” “那你现在下手,九堂肯定也会多加防范,你往角落塞一片纸都会被翻出来的。” 如果被护法们知道他们偷偷往对方院子里投掷腌臜,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问一堂借了药,把药滴在他们的草地上,三个时辰之后草就会腐烂。”他哼笑一声,眼神冰冷邪恶,“有那么大一片烂草,他们这次绝不可能翻身。” 副堂主拿着的扫把一抖,这下可真是得罪人了。 不过副堂主很能理解堂主的心情,凌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性格不适合做头目,晋升的最好方向就是银花堂。 要是错失了今年的机会,等到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杀手一旦过了三十岁,身上落下的毛病就会日渐显现,往后再想建功立业就很难了。 如果凌九真的能进入银花堂,对他对三堂而言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次同九堂结下的仇恨……结就结了,管他呢,嘿嘿。 ……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三堂前后运作之下,今年候选提名的名额果真落到了三堂头上。 三堂主举着那张提名单笑得前仰后合,一边还贴心地差人给九堂送了一百两金条,附字:海涵海涵,万望见谅。 金条被九堂退了回来,一根根钉入他门前的地上,摆了“死娘”两个字。 凌九又愧疚又感动,觉得九堂理应生气的,合该让他们发泄一下。可是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哥为了自己被人欺负如斯? 于是他添了七根金条,把字改成了“不死娘”。 三堂主将单子填好交了上去,很快教主殿就有人来请凌九过去。 “小九,别紧张。”三堂主攥着他的袖子,“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才二十四,往后有的是机会。” 他嘴上这么说,攥着凌九袖子的那只手却用力得骨节青白。 五年了,五年才得来的机会,他又怕凌九没通过考核,又怕考核太残酷把凌九废了。 “属下一定不会辜负哥哥们的苦心。”凌九正色,给三堂主鞠了一躬,“您辛苦了。” 三堂主眼睛一红,鼻尖发酸。 他目送凌九远去,泪水在眼里打转,等回屋之后,看见地上那三个金灿灿的“不死娘”之后,再也忍不住,趴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痛哭流涕。 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小九更好的好孩子了。 另一边的凌九,满载三堂的希望,一步步地踏上了教主殿的九十九阶。 教主殿两旁并无守卫,凌花教欢迎任何弟子来刺杀教主,优胜劣汰,他们的教主必须是最强的存在。故此教主在教内时,鲜少会设守卫。 一个活人气息都没有的大殿让凌九有些紧张,他双眉微拧,两手在身侧握拳。 除了护法和银字辈,就连堂主都很难见到教主一面,这是凌九头一回来教主殿,在此之前他也憧憬过教主会是怎样的强者、盼望有一天自己能得到教主的认可。 可他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如此突然。 他真的,要见到凌花教里的第一高手了。 走完最后一阶白石阶,凌九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彭拜的内心。 他单膝跪地,气沉丹田,朝着紧闭的门里通报,“凌花教三堂弟子凌九,参见教主!” ☆、第三十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严寒, 除夕的早上,天空灰蒙一片, 洋洋洒洒地飘着绒雪。 凌九跪在殿内。自他通报之后, 殿门就由内打开。 进入之后,四周无人, 他不敢造次,跪在了大殿中央。 教主殿的装潢奢华精致, 栋梁贴金, 四处帷幔,穹顶上是一只盘旋怒目的金蛟, 地上是四凶兽的图纹。 凌九跪在青龙白虎玄龟朱雀的中间, 正上方便是金蛟的血盆大口。 风吹珠帘响, 他隐约听到了帘动的声音, 却没有听见一丝脚步。 踏雪无痕? 凌九眼神一凛,恭敬地将头垂得更低。 不消片刻,一抹红色的裙摆从前方曳地而出, 凌 分卷阅读58 九低着头,只能看见裙摆上金线刺的梅花。 晚上有除夕宴,这应该是为了宴席准备的衣裳。 “抬头。” 在女子落座之后,凌九听见了一声微哑的低声, 那声音不似花芜姬的清媚透彻、如山泉淌石;教主的声音更像是稀薄的红豆沙, 喝起来甘甜醇厚,带着点点豆沙的质感。 是位风韵诱人的成熟美妇。 凌九依言抬头,继而瞳孔猛地一缩。 座上的女子着红底金梅刺绣的长裙, 头上配赤金玛瑙饰,那张脸上半部分戴着半张面具,下半部分被她用小巧的紫檀折扇挡着。 让凌九震惊的不是教主穿得红红火火十分喜庆,而是她半露的肩膀上,刺着的凌花花绣。 凌花教的教徒每每晋升便加刺一朵花绣,可与他们而言,花绣最多覆满后背,唯有教主的花绣能从后背蔓延至前胸。 凌九从前只是听说,如今亲眼一见,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之感。 这就是凌花教的最强高手,这就是凌花教的教主。 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愈发紧张起来。自背后刺下第一朵凌花起,他便发誓要永远效忠于教主,近二十年来,不论吃饭穿衣,无一不感念凌花教的养育之恩。 凌九从没有刺杀教主的想法,他打心底里感谢教主撑起了这个凌花教,给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支起一个家。 下面的凌九兀自激动难言着,坐在上面的花芜姬抚着额头沉默。 刚才听见通报的声音时,她就暗道不好,看完凌九的正脸后就更加不好了。 许清风必然是一早知道的,他没有极力劝阻自己,想来李九不是什么碰不得人物,于是花芜姬便放心大胆地同人卿卿我我。 女子面无表情的脸蛋之下,藏了太多的疑问。 为什么三堂会抢了九堂的活计,为什么会派一个女人都不敢看的呆子去做卧底,为什么这种呆子会是今年的第一优秀堂部里的第一优秀杀手,为什么银花堂的候选人已经成了这种水平,难不成她的朝代要结束了么。 花芜姬有太多的为什么无法出口。她回想起来,许清风似乎已经看了自己很久的笑话了。 一种被人戏弄的愤怒油然而生,以至于她对凌九的那点兴致烟消云散。 竟敢玩弄她至此。 至于这个凌九,花芜姬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银花堂候选名额的,但是在她看来,凌九根本没有升入银花堂的资格。 如果小兰仙是别的门派的奸细,凌九恐怕早就背叛了凌花教。 这样的人,不杀恐成大患。 女子的眸色冷了下去,她合起了扇子,偏了偏头,“把衣服脱了。” 按叛逃罪惩治,她要亲手撕下凌九背后的凌花花绣,免得抬尸人还把他葬在凌花教内。 凌九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教主的某些癖好,可……不,只是脱衣服而已,未必真到了那一步。 在教主面前脱衣服,不似睡觉时的脱衣。 凌九按照平日在仪式上表明忠心的脱衣方法,两手抓住衣襟,手臂肌肉隆起,猛然用力,利落地把上身的衣服撕成了两片,使其破落地垂在身侧。 刺啦—— 男子双膝跪地,裸.露出了精壮的上身,肌理分明,如精雕细琢。 背后是狰狞霸道的凌花花绣,红蓝的花绣如五彩斑斓的毒蟒盘在一块绝世美玉之上,紧盯猎物、虎视眈眈。 整个上半身唯有墨色的长发垂在左胸口,发梢微微摇晃,如穗配宝剑,与之增色。 花芜姬看了片刻,将合拢的扇子打开了。 忙活了两个月,还送出一套宅子,不收点什么回来,怪赔本的。 “过来。”她冲凌九招手。 凌九过去了。 他看见教主把衣服脱了。 他睁大了眼睛,膝盖为轴猛地转了大半圈,半背对着她跪,惊慌道,“教、教主……” 花芜姬见他脸上泛起了红晕,忍不住勾了勾唇,停下了脱衣的手,“怎么?” “属下已经定亲了!”凌九闭着眼睛大喊,他虽然效忠教主,但从没想过这个。 “那又如何,又没让你娶妾身。”花芜姬心里的杀气散了一些,逗着他玩,“你一个男子,难不成还想为女人守身如玉?” 凌九没有说话,他脸更红了,紧闭的眼睛上,睫毛都紧张地微颤。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教里的姐姐们也是这么教他的。 花芜姬乐了,“你该知道你们堂主为了让你进银花堂花了多少心思,你忍心让他功亏一篑?” 这话说到了凌九的痛处,他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咬牙权衡。 花芜姬便又觉得无趣了,说到底,男人还是一样的。 她刚这么想完,凌九就转过身来,重重地磕在了花芜姬脚前。 “属下今日前来,所为并非名利,只为更好地效忠教主。若是教主觉得属下愚钝,属下愿意回三堂听 分卷阅读59 命。” 他贴在地上,两块蝴蝶骨上的肌肉把挤出一条深沟。“家中妻子还在等属下回去,属下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还望教主海涵!” 哊。 花芜姬拎着扇子掩住了唇,眼里透出了些意外。 这话说得实在好感人。可她不尽相信。 咯噔一声轻响,女子双脚一蹬,把鞋甩了出去,露出一只白嫩的秀足。 凌九听见了声音,伏地未动,忽地背上一凉。 那只纤纤玉足踏上了凌九的脊背,漫不经心地游移碾磨。女子笑着开口,“莲儿应该同你说了,进银花堂的考核是会丢命的。你还那么年轻,前途光亮着,何必冒这个险。” 她说着,右脚前移,滑到了凌九面前,脚背如弯月一般勾起,挑起了他的下颚,让男人清楚地看见自己裙内光.裸修长的小腿。 “同妾身快活一晚,你就什么都有了。” 花芜姬怜爱地吐息,蛊惑人心,“钱?名?你要什么妾身都给你。一晚过后,你就是风风光光的银字辈,莫说那些堂主,就是护法们见了你也得让礼,所有的任务你先挑,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还能多些时间陪你的妻子。何乐不为?” 凌九扭头,避开了女子的脚尖,也避开了她裙内的风光。 “教主,属下敬重您、将您视为母亲,请您莫要再说笑。” 他说完,一言不发,脸上冷硬的神情已然摆明了态度。 他知道,自己这样顶撞了教主,恐怕此生都无法进入银花堂了。 固然有所遗憾,可是在哪个堂办事都是为了凌花教,凌九并不觉得银花堂比三堂好到哪里去,只是哥哥们必然惋惜。 自己真是不争气。 上面迟迟没有传来回应,殿内连呼吸都浅得不可闻。 凌九跪着,在寂静之中,心越来越凉。 教主必定是生气的,她一怒之下就是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还没来得及同花芜姬道别,希望三护法能替他说一句再见 。 忽然,面前的红色流动了起来,女子收脚起身,朝旁边走去,“清风,安排他的磨刀礼。” 磨刀……礼……教主不怪他? 凌九难以置信地抬头,只能看见女子身后的一抹红色裙角。 回神之后,他猛地叩首,发出了一声闷响。 “谢教主!” 许清风接替了花芜姬从小门出来,见了凌九,冲他一笑,“教主还是惜才的。过完十五的擂台,你就来我这儿领个磨刀礼吧。” 杀手晋升,先要“磨刀”,所谓磨刀礼就是接下一个高级别的任务,成则升,败则回到原位。 凌九怔怔地抬头,还是有些恍惚。 “属下以为教主生气了。”他小声地询问许清风。 “怎么会。”男子弯了弯桃花眼,拍了拍他的肩,“你心思赤诚,教主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 方才那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恐怕让芜姬对凌九更加爱不释手了,对主忠心不二的人多,但对妻子忠心不二的实在罕见。 三堂是怎么教出这么个正气凛然的孩子的,一点没有杀人狂徒的模样。 “去准备准备。”许清风送他出去,“好好过年。” 凌九嗯了一声,把自己刚刚撕衣服掉在地上的碎布捡起来带走,临走前也对许清风鞠了一躬,“祝您新年快乐。” 许清风笑了,点了点头,“我尽量快乐。” 恐怕一转身就没法快乐了。 送走了凌九,许清风关上了门,一转身迎面便是一股凌厉的掌风,将他直接打在了门上,嘴角溢出了一丝鲜红。 他吐出了一点血沫,无奈地笑,“属下知罪。” 花芜姬从侧门而出,遥遥地望着他。 女子拖着一身曳地的长裙缓缓走来,那刺着金梅的裙摆在地上划过奢靡的弧线,一如这教主殿里的布置,华丽而危险。 “清风,不要再有下一次”她抚上男子的侧脸,柔声呢喃,“妾身是最信任你的。” 许清风咽下了喉间的腥甜,跪在女子脚前,瞌眸俯身,“是……” 花芜姬叹息一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隔着门望向了凌九离开的方向。 她原本打算逗完了就杀,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自己的教徒,还是个要升银字辈的中流砥柱,这样一来花芜姬实在不忍下手。 难得出这么一个好苗子,随便杀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还是留下来罢。 她想起方才凌九说的话,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笑意。 九郎……你还真是惯会讨姑娘欢心。 也好,日后留在身旁多加调.教,或许是个可用之人。 …… 凌九带着破烂的上衣回去了,为了见教主他特意新作的衣服就这样毁了,幸好还有另外一件。 “怎么样,成功了吗?”堂主在门口守他,表情比他还紧张。 同行的 分卷阅读60 副堂主抹了把凌九的胸,扭头对堂主道,“你看只脱了上面没脱下面,肯定是被退回来了呗。”他摸完又敲门似地屈指叩了叩,“不行啊小九,白得跟纸一样,也不够大,乍一眼还以为纸糊的墙。” 凌九把手里攥了一路的碎布团起来,然后摇头,“三护法让属下过完十五去选磨刀礼。” 三堂主一愣,立即把凌九翻来覆去地转,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你通过教主的考核了?难不难?有没有受伤?” “大哥,”凌九立定,拦住他的手,冲他一笑,“没有,教主很通情达理的。” 副堂主跟着去拉凌九的裤子,低头往里面张望,“还是看看这里有没有受伤吧。” “滚你老子娘。”三堂主一把推开他,接着搂住凌九,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样的,小九出息了,以后就是三堂的第二块招牌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惹得凌九也不免激动。 “还没磨刀呢。”他有点不好意思,“不一定真能进去。” “那都是小意思了。”三堂主不以为然,搭着他的肩往堂里走,“教主都和你说些什么了?她喜欢你吗?” 凌九想了下,“不知道。教主看起来高深莫测。”连脸长什么样都测不到。 “那是自然的。”三堂主认同地颔首,“她毕竟是我们凌花教最年轻的一届教主,十六岁接的位,是同老教主十八个养女中厮杀出来的,绝不可小觑。” 凌花教教主向来由女子继承,这任的教主是老教主收养的十八位养女中最小的一位,虽然只是半道出来的养女,却能杀死老教主从小调.教的亲生女儿,最终爬到了顶点。 “不说这些了。”三堂主拿了件衣服给凌九穿上,“晚上的除夕宴我报了你的名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一会儿就跟我走。” 凌九疑惑,“教主殿里的除夕宴每堂只有三个名额,往年不都是您和二哥三哥去的吗。” “你三哥今年贵妃醉酒,不算座儿。” 三堂主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扣了扣。 “进来。”他扬声道。 就见屋门被徐徐推开,接着迈入了一只白色的舞鞋,随后是绯色的纱裙。 凌九一愣,目光上移,看见长发飘逸的男子穿着妙曼的舞裙,懒懒地倚在门上,捏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戏里的腔调,“大哥——妾身的衣裳太小了——” 三堂主皱眉,“太小了你不会自己改改?屋里头那么多女人,你找我干什么。” 一个个屁大点事都来找他。 颐莲一转身,身后的长发同纱裙舞圈,他一只柔软通透的水袖拂过凌九胸前,落下一缕缥缈的红意。 “怎么样小九,哥哥是不是美得惊心动魄?”他屈肘搭在凌九的肩膀上,贴着他的侧脸同他低语,另只手也掰着他的脸让凌九欣赏自己的美貌,“你的小兰仙有人家貌美吗。” 凌九点点头,“她很漂亮的。三哥,甩袖要圆才行。” 颐莲沉默了一下,继而拍了拍凌九的脸,松开他了。 三堂里的姑娘没事都喜欢逗凌九玩,但没有一个认真喜欢他的。颐莲深谙其理,这种男的确实没什么好值得喜欢的,话都不会说。 但是凌九提醒了他一点,今天晚上观赏歌舞的那位教主,可是天下闻名的伶人。他表演这个,会不会有点不大合适,似乎听说那些梨园行很忌讳别人拿他们调侃…… 颐莲衡量了一会儿,马上捂着肚子蹲下了身,“大哥我腹痛今晚恐怕不行了我先去趟医馆你们不要等我……” 刺啦—— 他突然下蹲,背后的纱裙便被崩开一片,袅袅地坠在了地上,如海棠般盛开。 凌九一惊,连忙拿旁边的披风给颐莲挡上。被他拂开。 男子慵懒地躺在一地的红海棠中,媚眼眼波流转,带着极大的执念复又问道,“如何,现在比她美了吗?” 听到这话后,凌九想了想。 他想起了剥了壳的松花蛋,于是脸上发烫。 “她……很美。” 颐莲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推门就走。 气死他了!他要裸.奔! 作者有话说:  :说到百合啊…… :没有人说到百合吧,为什么言情文里会突然说到百合啊! :总之说到百合啊,我要放下我的接档文文案。 故事一:黑化忠犬女配x穿到自己小说里的作者 “母亲……为什么您就不愿意看我一眼。我不明白,那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是您的女主,明明我才是更优秀的,是她蛊惑了您吗?” 女子哽咽着,抱住了对方的腰肢,仰着头绝望哭泣,“求求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您最心爱的女儿……母亲,我才是您最出色的孩子啊。” 故事二:高岭花魁X忠犬清伶 “琉潋,我已经一辈子抬不起头了,可你不同,有人赎你,你就去吧。” “姐姐若是这样说,琉潋今日便将落红留下。”她软腰跪下,“ 分卷阅读61 姐姐,要了我吧。” 故事三:穿进宫斗戏和皇后相爱相…单杀 她拿捏好腔调,阴阳怪气开始宫斗,“姐姐也该好好保重凤体,毕竟这后宫还得由您操持,若是您累倒了,妹妹可得心疼死了。” 皇后——低头脸红,“我会好好保重的。妹妹、妹妹不要为我担心……” 她:……你他娘脸红个屁。 故事五:冷酷王爷的心机白月光X温婉替身王妃 在王爷面前被王妃推下水 × 在王妃面前被姨太太推下水 √ 接档文《狐媚惑主》,同类型单元甜文,欢迎预收! 求求预收了啊啊啊!orz ☆、第三十一章 凌花教的娱乐中, 小聚无数,大会屈指可数, 也只有除夕年宴这样一年一度的大宴才能同时见到九堂的高层和护法教主。 凌九头一回参加, 一路目视前方,规矩地跟在堂主身后。 教主殿内张灯结彩, 两旁各摆一列矮桌,前头坐护法, 后头是各堂头目。 凌九随两位哥哥在坐垫上跪坐下来, 忽地感受到了不远处一道尖锐的视线。 凌九五感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他抬眸朝那个方向望去, 见打量自己的是个和他同龄的青年, 容貌俊美, 就是眼神有些阴鸷冰冷。 “哦, 九堂的小厉。”副堂主注意到了这边,歪了歪头跟凌九介绍,“他很被看好的, 除了九堂里的一个银字辈,其余弟子都被他打趴下了。最关键……”他凑到凌九耳旁,“他今年被教主叫去过三次,最后一次回来时教主还赏了他很多宝贝, 说不定能打破三夜的记录。” “九堂的……小丽?”凌九疑惑, 为什么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一个汉子要叫这个名字。 不过想到三哥也能被叫做小莲,凌九就释然了。 既然是九堂的人,凌九便明白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不善。 入选银花堂的名额或许本该是小丽的, 结果被自己抢夺了去,他自然会不满。 年宴每堂只有三个名额,通常都是堂主、副堂主再加一个银花堂的成员,可九堂堂主竟然能带他参加年宴,可见小丽确实很得重视。 副堂主也发现了小丽不善的眼神,他皱眉噫了一声,“这小子看起来好毒啊。”他拍了拍凌九的肩,“你小心一点啊,知不知道这个小厉是怎么被教主选中的?” “属下不知。” “他可会拍马屁了,在房间里挂满了教主的画像,年初的时候还躲在花园里,捡教主扔掉的手帕回去。后来教主出来游园,就瞅见这小子在亭子里画画,走过去一瞧,呵好家伙,搁那儿画教主呢,边画还边脸红,一大老爷们搁那儿脸红,恶心死人了。” 凌九耳朵一烫,他对着花芜姬也经常脸红。 副堂主满脸嫌弃,“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又没见过教主还画她,那能画出个啥嘞?还正好让教主碰见了,那可不是故意的么。九堂那群.奸细,就是喜欢下这种功夫。” “总之你小心一些,教主好像还蛮喜欢他的,别让他逮到机会在教主面前说你坏话。”副堂主提醒道。 “不必管他。”三堂主正襟危坐,“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凌九应了一声是,再望过去时,小丽已经收回了目光,在同自家堂主说话。 凌九心中有些感慨,今日到场的几乎是凌花教内最顶尖的高手们,自己能有幸和他们共处一室,一定要抓紧机会多加学习。 凌九清楚自己的斤两,他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是侥幸能坐在这里而已,并不代表他有多强。 三堂一行人入场后坐了两刻多钟,才听到一声:“教主到——”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起身,收敛气息,低头致意。 听不到脚步,也探不到呼吸,只是几息之后上方传来了一声酥软甘醇的女音,“坐。” 凌九坐下前往九堂瞥了一眼。 他看见小丽听到那声音后脸上泛起了红晕,原本冷漠阴沉的眼也亮了起来,正拼命用余光往上方窥探。 九堂的伪装术天下无敌,他要不是如二哥所言,伪装得太好,要不就是真的爱慕教主。 凌九跪坐在垫子上,就他的判断,小丽偏向第二种。 不过……他也跟着看了眼上方的教主,今日的教主确实很耀眼,那身绯红金线刺梅的衣裳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上面的梅花折射出夺目的金色光芒,同她头上的赤金玛瑙面头交相辉映。 女子半露的肩上覆着红蓝的凌花花绣,原本莽气十足的花绣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可怖,反倒营造出一股妖艳的美感。 凌花教教徒大多不识教主的面孔,可是那半张白银点梅的面具全教皆知。 虽然教主一直戴着半张面具,可依旧能看出是个美人。 更何况声音也很诱人。 凌九想花芜姬了,他好几天没听见花芜姬叫自己九郎 分卷阅读62 了。 三护法回了凌花教,不知道芜姬一个人要怎么过年,也许是和兰仙班的人过,也许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两碗饺子便歇了。 凌九想了下女子面前残灯一盏、饺子二碗的场景,倏地心脏酸楚了起来。 若不是这次实在匆忙,他真该带着芜姬一起过年的。 以后还是要多陪陪她,她一个卖艺的孤女,举目无亲,实在可怜。 花芜姬坐在上面,余光时不时往凌九身上瞟,就见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忽地低头轻叹,片刻又蹙眉抿唇。 宛如李清照填词。 她大概猜到了凌九心中所想,这点大大地取悦了花芜姬,她执着的紫檀扇缓缓合拢了,唇角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比起什么海誓山盟,这样无言的举动更讨花芜姬的欢心。 凌九想了一会儿孤苦无依的花芜姬,随后又感受到了那股尖锐的视线。 一抬头,又是小丽。 不知是不是凌九的错觉,他感觉这回小丽的眼神何止是冰冷,简直是冷得炙热,仿佛他对小丽有夺妻之仇,那目光里皆是滔天的怒意。 厉琰非确实快要气得真气乱窜了。 前一日堂主告诉他三堂耍了阴招、导致他无法进入银花堂时,他尚且沉下了气,“无妨,属下可以等明年。” 嘴上如此说着,可他心里多少是有不甘的。 银花堂,那是离教主最近的地方,不仅能接手许多教内的辛密,甚至教主在见银花堂的成员时,都不会佩戴面具;最关键的是,银花堂的成员随时可以见到教主。 只要是银花堂成员求见,就算深更半夜教主也会起身接见。 碰巧,他深爱着他的教主。 五年前,在厉琰非晋升乙级的时候,教主来了九堂巡视。 那时他刚好脱了衣服,在等副堂主为自己加赐第四朵凌花花绣。 赐花并不是个愉快的过程,每一朵凌花都要用被火烫过的长针一点一点刺出来,虽然算不上痛苦不堪,但那两刻钟里,也叫人额间渗汗。 “这是要加赐的弟子?” 跪在地上等着赐花的厉琰非听见了他此生听过的最美妙动听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教主,于是紧张地一动都不敢动。 “是,正准备晋升乙级。”副堂主答了。 “年纪怪小的,让妾身来吧。” 什么意思?厉琰非一愣,他要由教主亲自赐花么。 未等他反应过来,背上就触到了一片温凉。女子拿了打湿的帕子覆在他背上,接着耳畔响起一声柔柔地呢喃,“别怕,不会痛的。” 怎么可能会不痛,血肉之躯被生生刺破,再是钢筋铁骨的人都会觉得痛。 但是让厉琰非震惊的是,那一天的赐花,他的的确确从头到尾一点都不觉得痛苦。 痛,但是不苦。 他死死咬着牙,以免发出龌龊的呻.吟。针尖每每刺入皮肤,酸麻刺激的感觉便传遍四肢百骸,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连眼神都不复清明,瞳孔涣散得连地上的影子都看不清晰。 “舒服么。”他隐约听到了女子的轻笑,“又不是受刑,妾身不会让你难受的。” 那天之后,厉琰非总觉得背后的花绣麻痒酸软,每当夜色降临,他都控制不住地抚着花绣低吟。 教主……属下想要见您…… 厉琰非疯了一样的去接任务、疯了一样地收集有关教主的一切消息,他想要见教主、想要待在她身边、想要得到她的认同。 终于,他的机会来了。 那日正打算封园吊嗓子的花芜姬察觉到园子里有人,于是走过去瞧了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她的园子里画画,也不知道他画的是谁,但是她发现这人长得还挺合她的心意。 而且还会害羞。 不管厉琰非是真的还是装的,花芜姬对于见到自己会脸红的男子抱有极大的兴趣。 厉琰非理所当然地爬上了教主的床,他压抑着激动和狂喜,浑身战栗,垂眸落泪。 “你哭什么?”花芜姬拭去他面上的泪,十分莫名其妙,“妾身弄疼你了?” 不该啊,衣服都还没脱呢。 “不。”厉琰非咬着唇,恼自己的不争气,居然在教主面前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可他怎么也止不住泪。“属下、属下是太欢喜了……” 花芜姬愈加莫名其妙,见到女人就那么开心吗,这是哪个堂的弟子,真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她给厉琰非塞了块糖,让他甜一甜,别再哭了,哭得她逼良为娼似的。 “属下厉琰非。” “太拗口了。” 厉琰非一愣,继而失落地垂首。他还幻想着,能有一日被教主叫一次自己的名字。 然而下一瞬,女子却欺身前倾,她扯住了厉琰非的长发,迫使他下巴微抬,露出修长的脖颈。 柔软的唇印在了男子的下颚上,舔去了他即将坠 分卷阅读63 落的泪珠。 “叫爱妃罢。”她被自己想的爱称逗得笑了一下,“别哭了,爱妃。” …… 想起往事,厉琰非脸上愈加滚烫。 今日的除夕年宴上,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瞻仰教主的容貌,虽然对面坐着的凌九确实让他心情不爽,可只要能看见教主,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不满的了。 厉琰非如此想着,直到他发现,教主的目光一直落在凌九身上,甚至还对他几次三番地露出笑靥。 凌九…… 手里的银箸不知何时被扭曲弯折,厉琰非眯起眸子,压抑着滔天怒火,冷冷打量对面的男人。 他想起了不知哪里飞出的传言,说凌九是光着身子出的教主殿,经历了银花堂的考核后,却生生没受一点伤。 厉琰非之前只当流言,对其不屑一顾,但今日的场景之下,他不可抑制地在意起来。 教主从不会在事后对哪个床伴多加留意,就算是他,今晚也未得到教主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个凌九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教主对他顾盼留情。 凌九一早便察觉到了厉琰非的怒意,他皱了皱眉,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有种预感,今年的九堂擂台上,恐怕比往年要艰难一些。 ☆、第三十二章 这场年宴于凌九来说, 分外古怪,他时不时就能感受到对面刺来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凌九很熟悉, 他明白接来下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 宴会过了一半,由教主赐酒之后, 歌舞不停。 颐莲最后还是没有上场,那件衣服烂了, 他从自己院里选了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出来替演。 凌九看着面前热闹的场景, 脑子里总是去想孤苦伶仃的花芜姬,他刚回到凌花教时就给花芜姬去了一封信, 不知她收到没有, 他没法留地址, 所以花芜姬收到了也不能给他回信。凌九几次想给花芜姬寄点东西, 可碍于李九家中贫寒的缘故,实在送不出什么。 他总不能给花芜姬送一篮子鸡蛋过去,路上肯定会破。 凌九想见花芜姬了。 他不仅想松花蛋, 还想起了抱住女子腰肢的感觉——那样纤细、那样柔软、那样温热可爱。 虽然抱的时候紧张万分,可事后回想起来,凌九又开始渴望了。 可惜今天才是三十,过完十五的擂台他还须完成磨刀礼, 恐怕赶回绥城已是二月时节。 走之前已经杀了马贺, 可凌九总觉得花芜姬会遭人欺负。三护法不在她身边,花宅里的人都回去过年了,没有人护着她, 她那般软弱的性格,偏生又生得好看,简直是暴露在刀海上的一颗松花蛋,随时都会被刺得四分五裂。 想着花芜姬,整场宴会凌九都没怎么在意。 芜姬……能一个人活过这个冬天吗。 凌九忧心忡忡,巴望着正月十五快些过去。 …… 散了席,凌九跟着两位哥哥回去,他余光瞥见了一抹黑影,遂在三堂门外停下了脚步。 “小九,怎么不走了?”堂主回头问他。 “属下有些私事。” “这么晚了你还有啥事,”副堂主拉他,“明天再说吧。” 三堂主偏了偏头,察觉到什么之后,搭上了副堂主的肩膀,“记得早点回来,磨刀礼才是大事。” “是。”凌九抱拳,明白这个道理,在磨刀礼之前他绝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多余的伤。 他抬步朝三堂附近的竹林走去,这是给新弟子练轻功的地方,现下已过子时,除了地上斑驳的月影,再无它物。 凌九走至中央,将将站定,一道细微的疾风便从他后颈刺来,他稍一侧步,细风擦边而过,在月光下闪出一道银光,约莫是银针一类。 竹上的窄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继而风口稍一阻塞,有人从上方落到了凌九身后。 “乙级以上,禁止内斗。”凌九转身,不出所料地见到了厉琰非。 月光下的男人犹如披了一层冷霜,他落地之后起身,直直地望向凌九,“子时已过,我会在杀了你之后,在你身下建一座擂台。” 初一到十五的擂台赛上,是不论死活的。 凌九皱眉,“你现在就算杀了我,银花堂的名额也不是你的,何必白费力气。” 厉琰非没有废话,他右手从刀鞘上隔空擦过,霎时利剑出鞘,直逼凌九面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凌九活着而已。 剑光寒寒,凌九连连后退几步避其锋芒。今日前往的是教主殿,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兵器。 凌九手无寸铁,厉琰非的招式愈发凌厉,带着浓郁的杀气,势必要赶在被人发现之前,解决掉这个碍眼的存在。 长剑从头顶扫过,凌九矮身一躲,背后的翠竹被削去大半,眼见剑光又闪,他当机立断捡起被削下的竹子防身。 分卷阅读64 打斗之中,竹子上端一簇簇枯黄的竹叶扰人视线,厉琰非不耐地轻啧一声,一边不断削减其枝叶,一边眯起眼透过叶间的缝隙仔细观察凌九的动作。 手上的翠竹韧性十足,剑刃一旦砍上,竹竿便颤颤地往外弹,除了一些枝叶被刮掉,主体倒是毫发无损。 过长的竹竿让厉琰非无法靠近凌九,他旋即转身,踏上了边上的长竹,从斜上方朝凌九刺去。 凌九双脚微移,手腕猛烈一抖,带动竹竿如长绳一样缠上了厉琰非的剑刃,再一抽手,直接将剑挑出数丈之外。 棍破风响,他单手执竹,竹尖抵在了厉琰非右胸。 “术有所长,你不是我的对手。” 九堂擅长伪装卧底,而三堂专门培养陆路杀手。 “你说的对。”对面的厉琰非却忽然一笑,凌九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抓住抵在自己右胸上的长竹刺了进去。 噗—— 竹入血肉,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凌九大骇,刚要收手,忽然听见远处的脚步。 “怎么回事!” 严厉的质问声传来,面前的厉琰非脸色煞白,双手抓着刺入右胸的长竹,似乎在努力把它拔出去,可凌九分明感觉的到,他是在用力防止自己将其拔出。 “呃……”男人痛苦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不消片刻空气中便弥漫起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糟了…… 凌九瞳孔微缩,连忙松开竹竿,很快便见有四五火光靠近,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凌花教以严苛闻名的大护法。 “怎么回事!”他扫了一圈周遭的情况,当即挥手,“去看看地上那个弟子有没有事,赶紧把他抬回去。” 凌九跪在地上,他看着厉琰非被人架起来。 路过自己时,男人的唇角勾了勾,露出个极其讽刺且得意的笑。 乙级以下,教里不会管制内斗,优胜劣汰,弱者没有资格在凌花教生存下去。可是乙级之上,术业有专攻,并不是全靠武功高低来决定一个杀手是否优秀的。 起码九堂的杀手不是。 重伤了一个甲级杀手,凌九面临的处罚绝不会轻松。 大护法双眉紧皱,他低头看着凌九,这个人他有点印象,是即将晋升银花堂的教徒。 “年轻人,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他双手负后,对凌九的印象一下跌至谷底。还未完成磨刀礼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连教规都敢不放在眼里,实在心浮气躁。 “事到如今,随我去见教主罢。”大护法没气好气地一甩袖,转身先行。 银花堂的成员他没有资格过问,一切都得由教主定夺,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种事,基本是晋升无望。 凌九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里的神光。 他原以为厉琰非会在九堂的擂台上针对自己、不择手段的在全教面前将他打败,没想到他竟然出手得如此迅速。 方才他的招式是真的带着杀气,那么这一切应当都在他计划之中——要么发现凌九比他弱,立刻杀死;要么拖到大护法来。 就连大护法亦是他安排好人引过来的。 不愧是九堂的新人,心思如此缜密。 凌九双手握拳,私斗者打四十脊杖,他的刑量只会多不会少,接下来的一个月怕是无法下床了。 …… 花芜姬从年宴上回来,她一边拆头上的发饰一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从遇上凌九之后,她都恪守妇道,两个月里连男人的手都没碰一下,论其原因,一是年底太忙,二来她是不是对凌九花费的精力太多了一些。 花芜姬抚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仔细审视皮肤。 光滑依旧,但是气血似乎不如以前好看。 也是,她凭什么为了一个男人禁欲,今晚就随便叫个人过来吧。 花芜姬拿起了梳子,侧过了头梳理即将触地的长发,脑子里想起了今晚宴席上,一直用痴然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那个教徒。 叫什么来着……只记得是九堂的人,好像姓丽? 花芜姬回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大概是叫丽妃? “清风——”她习惯性地扬声使唤,“叫九堂把丽妃送过来。” 门外的许清风微愣,跟在教主身边十年,早已习惯教主不记人名,但是……丽妃是谁。 九堂确实有人在王府皇宫里埋伏,难不成把哪个王妃皇妃劫回来了? 正准备询问,大门处响起了叩门声。 许清风应了一声,起身先去开门,刚把门打开,就见厉琰非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吐息虚弱。 ……许清风反应过来丽妃是谁了。 他侧身,请身高八尺肩宽腿长面如刀削的丽妃进来,“怎么,身体不适?” 厉琰非摇了摇头,他其实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的,毕竟凌花教内不得越级,这次过来也只是碰碰运气。他草草包扎了伤口,换上一身稍微轻薄的衣裳 分卷阅读65 ,赶来凌九来之前先发制人。 若是能见到教主最好,若是见不到再另说。 他不说话,许清风便不多问,“可巧教主找你,进去吧。” 厉琰非一怔,接着眼睫抬了起来,虚弱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活气。 教主居然,也念着他…… 得到这个消息,右胸的伤口都不疼了一些,厉琰非低低地应了一声,接着跨步走进了殿内,直达教主的寝屋。 花芜姬还在梳头,她头发又细又软,看着不厚,其实数量繁多,每次都得梳上一刻钟。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稍一抬头,微讶道,“来得这么快?” 厉琰非不是第一次见到没戴面具的教主,从他第二次过夜开始,教主就不用绸缎蒙他的眼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可看见女子香肩半露、侧身垂发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混沌地发蒙,甚至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无措了。 花芜姬勾唇,在凌九身上耗久了,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看到自己的男人,多是这副走不动道的模样才对,似凌九那般不解风情的才是不应该存在的。 “丽……妃,”她还是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来着,但想不起名字不妨碍花芜姬欢喜地扑入人怀里、环住他的腰低低啜泣,“妾身好想你。自从上次之后,妾身就一直念念不忘,为什么不来见妾身呢,害得妾身思念得好苦……” 佳人入怀,厉琰非瞳孔微缩,说不清是怎样的狂喜,胸口汩汩地流出热流,叫他差点将所有的计划抛之脑后。 “教主……”男子猛地低头,将女子紧紧搂进怀里,恨不能匍匐在花芜姬脚前掏心自证爱慕。 花芜姬盘算着感情酝酿的差不多了,伸手熟稔地解开丽妃的上衣,刚分开衣襟,她便眼眸一沉。 “谁伤了你。” 男人精壮完美的上身上绑着一道醒目的纱布,此时鲜血渗出,血色的红在白色的布上绽出一朵刺眼的血花。 花芜姬伸手抚上,见厉琰非扭头不语、消沉低落。便又柔柔地问了一遍,“是谁伤了你,妾身为你做主。” 厉琰非闭眼,半是痛苦,半是愧疚,“属下无能,给教主丢人了。” “不怪你。”花芜姬摩挲着他的侧脸,“你是九堂的弟子又不是三堂的,不丢人。” 凌花教之内,竟然有人敢无视律令,重伤了她的甲级杀手——把厉琰非这样年轻的甲级杀手培养出来要花多少银子!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她的地盘上糟蹋她的宝贝。 “教主,”从外进来的许清风叩了叩墙壁,“大护法带凌九求见。” 手下的身体在听见凌九两个字后,倏地一颤,害怕至极。 一下子,花芜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松开了厉琰非的衣襟,随手将桌上的面具戴上,“让他们进来。” 大半夜的也不让人安生,这些金子堆起来的宝贝疙瘩们就是不爱惜自己,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许清风得令退下,请人入内。 凌九进入教主的寝屋后,他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深更半夜,教主衣衫不整、小丽衣衫不整。 他跪在地上,顺从地瞌眸,预料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酷刑,再无辩解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没有我,芜姬能一个人活过这个冬天么……” “没有妾身,九郎你是真的活不过这个冬天啊……” 这章其实是经典例题,用到的公式如下: 善良单纯的女主刚一回宫,就在宴会上吸引了皇上的目光。女主很快就被心怀嫉妒的丽妃陷害,皇上得知此事,又心疼又无奈,把他嘿嘿嘿! #网文的套路就这么几个# ☆、第三十三章 花芜姬看着跪在自己脚前的凌九, 凌九看着地毯,她旁边坐着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丽妃。 “三堂的甲级杀手本来就是同级别里武功最强的杀手, ”大护法双眉紧皱, 严肃道,“如果放任不管, 恐引起另外八堂猜疑,人心惶惶, 必酿大乱。” 花芜姬喝了口茶, 如果真的是凌九故意伤了其他弟子,就算他是即将进入银花堂的精英, 花芜姬也不会放过。 可是唱了二十年的戏了, 她太明白这件事里有什么龌龊的曲折。 “他若是故意伤人, 怎么会在三堂附近?”花芜姬问。 厉琰非一早准备好了说辞, “是属下心有不甘,觉得这次三堂用那样的手段拿到名额,实在是欺人太甚, 遂忍不住去找凌九理论,不想却被他……” 凌九心中一紧,果然听到花芜姬接着问,“嗯?什么样的手段?” 厉琰非暗暗嗤笑, 果然三堂都是群毫无谋略的武夫, 做他们这行,可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 他当即把三堂陷害九堂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一遍,花芜姬听完看向了凌九。 “是, 分卷阅读66 属下急功近利,一时鬼迷心窍出此下策。”凌九毫不辩驳。 教主面前撒谎是愚蠢的,不如他一人把干系担下来,以免殃及三堂的兄弟。更何况教主同厉琰非关系亲密,偏心向他是情理之中,多费口舌也是徒劳。 凌九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的。 花芜姬叹息,既是杀手,那就不论过程只看结果,不管凌九是不是有冤屈、是不是被人陷害,从结果来看,他被厉琰非淘汰了。 大护法和厉琰非在旁边盯着,花芜姬不能说出“念你是初犯”这样的话来,她没法轻易饶过凌九。 得找个狠毒又不切实伤害他的法子才行。 “照理应该脊杖,”花芜姬点着桌沿,思忖着开口,“可你看着又不是贪生怕死的模样,问起罪来爽快得很,想来是不在乎皮肉之苦的。” 凌九一怔,就听上方的教主笑了一声,“听闻你要娶的那位姑娘颇有名气。这十五日的擂台你就不必去了,留在妾身屋里,亲眼瞧瞧你那爱妻,到底是不是非你不可。” 这话说完,就是厉琰非都有些惊讶不忍。 整整十五日,竟然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妻子被她人强占,还不如打上五十脊杖来得痛快。 “教主!”凌九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他重重地磕在地上,几乎嘶吼,“属下一人之罪,同她人何干?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和凌花教无染,求教主开恩放过她!” 凌九后悔了,他果真不该去沾惹花芜姬,教主的手段之下,她那样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活过十五日! 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不能恪守己心,到如今,他再也无法弥补对花芜姬的伤害。 凌九咬着牙,恨自己的麻痹大意,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想起女子柔美的侧脸、想起她坐在灯下为自己补衣、想起袅袅雾气里,她挽着袖为自己做饭,她长得那样好看,可在自己面前鲜少敢抬起头来,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是他害了她……是他太弱小,此时此刻除了跪下恳求,别的什么都做不到。 花芜姬眨了眨眼睛,接着有些震惊地抬扇掩唇。 凌九,哭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折腰屈膝,他额头贴着地,双眼紧闭。可重叠在一起的睫毛分明被泪水濡湿。 花芜姬吃了一惊,她还以为两人分离太久,凌九会冷却下来,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对小兰仙用情至深。 于凌九这样木讷寡言的性子,腊月那日的一句——“芜姬,我心悦你”,已是倾其所有。 大护法也有些不忍,“一人做事一人当,打他几十脊杖,让他回去思过就是了。” “从小在教里长大,还能犯下这样的错,不杀了他已经是开恩。”花芜姬起身,“妾身乏了,你们都出去罢。” 打了几十脊杖他还能下床么,不下床怎么去找小兰仙,她得何时才能再见到李九。 花芜姬才不愿意等那么久。 她起身之际,目光从凌九移到厉琰非身上。 无趣。 她欣赏厉琰非的手段,可对故意把纱布叠得那么薄来示弱的男人无甚兴趣。 和为了妻子而折弯脊梁的凌九相比,方才还算俊美的厉琰非一下子让花芜姬倒了胃口。 若是真汉子,就不该惹喜欢的姑娘担忧,这一举实在没有担当,颇叫人瞧不起来。 教主下了逐客令,这件事便是铁板钉钉。 跪在地上的凌九双手紧握成拳,花芜姬瞥见了,轻笑一声,“你们堂里,和爱人双宿双飞的应当不少。” 男子倏地抬眸,充血通红的黑眸里,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 没有人能逃过凌花教的追杀令,那些叛逃的教徒从没有一个能拥有善果。 花芜姬被那双血丝覆盖的眼眸看得一怔,那眸子有一股强烈的憎恨充斥其间。 那是想要啖其肉、喝其血的目光。像是蛰伏在峡谷的头狼,用极度怨恨憎恶的眼神盯着抢夺自己领地、咬死自己王后的外来者,不顾一切地想要浴血复仇。 她打开了折扇,心下震撼。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区区一个小兰仙竟是把凌九勾魂至此?她了解过凌九的生平,知道他对凌花教有多么忠心。 竟然就为了一个女人,十年的耿耿忠心就要付之一炬? 若不是小兰仙就是她自己,花芜姬势必要当场杀了用这样眼神看她的人。 留下必成大患。 她忌惮这样的教徒,可心里又窜出一股激动狂喜——她没法不心喜这样的丈夫。 浑噩之中,凌九被人拉了下去,关进了客房。 他坐在床上,心如死灰,沉默了一宿。 芜姬…… …… 翌日一早,房门被从外打开,逆光之中,有人影打到了屋内的地板上,长发未束,身披大氅。 凌九眼皮动了动,看清了来人,颐莲。 “这个节骨眼上,居然犯了这种错儿。”颐 分卷阅读67 莲关了门,倚在墙上,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凌九,“小九,你太松懈了。” 凌九没有搭腔,他便接着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趁早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哥哥同你说过多少遍了,干我们这行,不要有什么牵绊。”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进了银花堂,就算你想要上教主的床榻也并非不可。什么小兰仙,也就是长得好看了点而已,你就这样被她做的一件衣服、烧的两顿饭给勾走了?”颐莲双臂抱胸,“还有点出息没有?” 凌九抿唇,脸上呈现出一种彻夜未眠的苍白,被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吹了一夜,他唇上起了皮,还有两处开了裂。 颐莲叹了口气,给凌九倒了杯水。 他俯身把杯子递给凌九,未束的一缕长发也随之落在他手上,“听三哥的,别再想那个女人了。” 那是凌九想不起的女人。 颐莲太了解他效忠了七年的教主,喜欢的时候如珠如宝,一旦腻味了就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的小九经不起教主的游戏。单单一个厉琰非就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日后若是教主堂而皇之地把凌九带在身边,引起的风波可想而知。 换做了旁人,颐莲尚且还能看一番好戏,说不定自己还参一脚,可落到自家弟弟头上,他便无法坐视不理。 凌九到底没有拂了颐莲的好意,他接过水,低着头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 “对不起。”半晌,他轻轻开口,声音是长久未说话的沙哑,“让你们担心。” 颐莲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一掌扣上了凌九的脖颈,同他四目相对,逼得极近,“你小子……要是敢为了女人叛逃的话,老子第一个杀你。” 凌九被他锁着喉,面色不改,只是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没有反驳。 颐莲眯了眯眼睛,倏地勾唇,覆在他耳边呢喃,“记得老四吗。” 凌九的四哥,因叛逃组织,被处以极刑。 “他带着人逃到了海南,从我接到追捕令开始,一共花了五天时间找到他。” 他笑了笑,“当时他像个少爷似的在前院养花,他女人就坐在屋里织布,吱呀吱呀地转纺锤,我本来没有那么生气的,可是一听到织布机的声音就开始烦。” 凌九不可置信地将目光重新移到了颐莲身上,“你……” “我问了他两遍,跟不跟我回去。”颐莲掰过了凌九的下颚,极近地欣赏他的神情,“可他竟然拒绝了我,我同他一块长大,金银、美酒、女人,我什么都同他分享,结果他居然拒绝了我?你知道三哥有多难过么。” “所以你在嫂嫂面前,把他经脉寸寸打断!”凌九猛地收腹抬膝,撞上了颐莲的胸口。 被他另一只手抓住了膝盖,轻而易举挡了下来。 颐莲微微垂首,他的长发大半滑到了凌九身上,给他盖上了半边的漆黑。那双凤眸微弯,明明是背对着阳光的,却折射出了点点妖冶的光亮。 “我想想,他的追捕令悬赏好像是一万两,还是八千?想不起来了……反正我拿了那笔钱买了两个玉女坊的花魁。一个甲级杀手的性命,也就值几个晚上,”他俯身,和凌九几近贴面,缓缓吐字,“太贱了。” 凌九咬牙,双目欲眦,他的呼吸极其紊乱,那只膝盖被颐莲牢牢地控在手里,就连脖子也被他锁着,没有丝毫的反击余地。 在银花堂存活了七年的实力,与他来说高山仰止,无法逾越。 “乖,听哥哥的话,不要同女人有瓜葛。”颐莲望着他,“你还小,脑子又不好,容易被骗。” “怎么,连同妾身有瓜葛都不行吗。” 门外响起了低醇沙甜的声音,颐莲回眸,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花芜姬。 “莲儿,你太让妾身伤心了。”披着红裙的女子撑开紫檀扇,“怎么能挑拨离间呢。” 她的声音似悲含愁,可颐莲透过女子脸上的面具,分明看到了那双杏眸里的警告。 一种狮子看见领地内的猎物被别的凶兽占有的警告。 他心有不甘,手上有些犹豫,可再次抬眸,赫然看见女子将唇前的紫檀扇微微移开,那双朱唇浅笑着冲他无声张合—— 滚开。 作者有话说:  花芜姬:说过了吧,你再不上我,我就自己上了自己。 ☆、第三十四章 颐莲咬牙, 衡量了半晌,终还是缓缓松开了对凌九的钳制。 今日他是背着教主偷偷见的凌九,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察觉了。男子闭了闭眼, 不情愿地从地上起身。 等他再次睁眼、转身面向花芜姬时,那张脸上已然露出了媚气讨宠地笑, “这不能怪属下,都是教主太偏心了。昨晚召见的丽妃, 今日又把凌九关在房里, 您日日只见新人笑,属下这个旧人也是会嫉妒的, 作为兄长稍微来敲打他两句, 怎么了?” 花芜姬冲颐莲笑笑, “滚。” 分卷阅读68 颐莲垂眸, 瞥了眼地上的凌九,心里叹了口气,只得离去。 他离开的时候, 碰巧看见一堂堂主带着个姑娘进来。颐莲了然,恐怕这就是教主带回来的“花芜姬”。 不管教主到底是因为惜才还是没逗弄够凌九,总之她这回是有包庇凌九的意思。 而小九很快也能明白教主的用意。 他今日过来,一是提点凌九收心, 二就是害怕他在教主把“花芜姬”带回来之前憋不住跑了。 就颐莲而言, 如果从厉琰非和小九里选一个进银花堂,他会选择厉琰非。不管如何,他确实胜了凌九一筹。 小九这次毫无作为的通过考核, 教主到底是真的看中了他的实力,还是只是方便逗弄他而已? 就算随性如教主,也从未在银花堂的选拔上敷衍过,如果她只是为了玩弄小九才假装答应他入堂,那小九日后要如何在教内立足。 颐莲深吸了口气,不敢多想。 颐莲的想法合情合理,他待在花芜姬身边七年,对她的行事作风颇为熟悉。 可他到底不是花芜姬,亦或者说,就算是花芜姬自己也未彻底了解,凌九对她的特殊性。 如她所言,凌花教的杀手总是贪恋世俗的温情,他们无父无母,生来便被抛弃,往后的日子一片灰白,只见血色。 可这样的经历不止凌九如此,花芜姬更是如此。 那两个月的禁欲,并非刻意。 花芜姬没给凌九上刑,亦没有立刻告诉凌九自己的身份,她是如此迫切地——期待李九来找自己、来找那个唱戏的小兰仙。 在那段戏里,仿佛她真的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拥有高大勤恳的丈夫、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 …… 颐莲走后,凌九冲着花芜姬跪下请安。 两人都未开口,一片寂静中,门框被叩了叩,“芜…教主,属下把凌九之妻带来了。” 凌九猛地抬头,往门口望去。 不可能,才一个晚上,怎么可能这么快把芜姬带来! 花芜姬同样听见了禀报,她侧过身,似要出去察看,忽地听见一声布料破碎的刺啦声。 “教主——”凌九撕裂了上衣,匍匐在地,带着视死如归地气势喊住了花芜姬,“求您开恩,让属下代行!” 花芜姬微怔,“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她分明记得前日凌九对她抗拒的模样,他宁愿舍弃进入银花堂的机会,也不愿意委身于她。 男人额头贴着地,许久不语。 花芜姬也不指望能从凌九嘴里听到什么情话,可是下一瞬,她听见男人一字一句地低低开口—— “她是属下未过门的发妻。” 他给不了花芜姬稀世珍宝,她比自己都要富有;他亦给不了花芜姬朝夕相处的陪伴,随时都有可能在任务里丧生;他甚至给不了花芜姬安稳的生活,早晚有一天她会被自己连累。 至少这条命他还是能给的。 这不是什么浪漫情调,这是他作为丈夫理应背负的责任。 花芜姬垂眸,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不语。 一堂堂主久久等不到回应,于是擅自走了进来,“教主,属下把凌九之妻带来了,您看看?” 凌九当即抬头,接着愣在了原地。 一堂的堂主他是认识的,是个温柔的美人,专门负责教里的医药。可是站在她身后的“凌九之妻”凌九完全没有见过。 一堂堂主见他发傻,忍不住笑了出声,“你真把咱们教主当色胚了?别太高看自己,教主才不会为了惩罚一个小弟子把自个儿搭进去。这十五日你就待在教主的院子里准备准备磨刀礼罢。” 花芜姬合起了扇子,吐出了口气。 方才的对峙之中,她竟然感到了几分压迫。 “这回放你一马,真要进了银花堂还那么傻,妾身可不再保你了。”她说着,转身离开,凌九不认识的凌九之妻就跟在她的身后,一眼都没看凌九。 反正除了三堂那几个,又没人知道凌九之妻是谁,她把大门一关,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方才凌九的眼神…… 花芜姬缓了两口气。 她本该得意骄傲的,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把一个男人收得服服帖帖,可此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竟一直屏着呼吸。 她听过了太多男人的赞美、看过了太多爱慕痴迷,可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屡屡跪在他人的脚下,只因为一句“她是我未过门的发妻”。 花芜姬想见李九了,这样一上一下的生分着实在无趣,她想要做小兰仙,好好地抱抱他。 “我为你选的姑娘,如何,漂亮吗?”走在一旁的一堂堂主笑着,携着姑娘的手,把她往花芜姬面前推,“我从早上开始就给她化妆打扮,好不好看?” 花芜姬看了她一眼,“又不是真的,何必那么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 分卷阅读69 ”一堂堂主将女孩牵回来,伸手扶着女孩的面颊,“芜姬,一会儿要好好伺候教主,芜姬你生的那么好看,指不定教主就对你欲罢不能了……” 花芜姬合起扇子打了她一下,“姐姐惯会打趣人,妾身要恼了。” 一堂堂主弯了弯眸子,“你要是不喜欢花芜姬,那房间就借我用吧,我来替您假戏真做。”她一边说一边吻了吻姑娘的侧脸,故意道,“好不好呀芜姬。” 那姑娘蹙了蹙眉,别过了脸去,“那您得另外加钱才行。” 花芜姬看了过来,一堂堂主沉默了片刻,很快又笑了起来。 “小丫头,”她勾着姑娘的下颚,微微靠近,“这得你付我钱才行。” “那就不要了,奴家志不在此。” …… 另一边的凌九终于反应过来教主是在包庇自己,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厉琰非胜了他,他只是一个败者而已,为什么教主不抬厉琰非,反倒护着自己? 凌九想不明白,但他对教主无疑是感激的,更为自己之前生出的怨恨感到羞愧。 教主为了他煞费苦心,他竟然还在心里埋怨教主,实在是蠢笨不堪。 抱着一定要报答教主的心思,凌九按照教主吩咐的,在院子里好好练功,准备十五之后的磨刀礼。 教主如此厚待自己,凌九不免花上了十成十的努力,势必要好好回报这份恩情。 于是一堂堂主每日带着“花芜姬”来,每日就能看见花芜姬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窗外是在练刀的凌九。 他使的双刀,环首刀比普通的剑还要细窄一些,被他使得虎虎生风,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刃破寒风的凌厉之声。 美男挥汗,这样的场景在凌花教比比皆是,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他们坐在窗前的教主——眉眼含情,唇角噙笑,周遭都萦绕着一股脉脉的柔情。 “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练武,”一堂堂主坐在她对面笑话她,“如今怎的开始少女怀春了,这是返老还童?” 花芜姬没嗔她,依旧望着凌九,她杏眸晶亮,香腮染红,“你瞧他,刀法这么差,偏生还练得这么专注,真是惹人怜爱。” 一堂堂主望了过去,男子正下腰屈膝,双刀交叠的部分稳稳地夹住了一片落叶。 “在我看来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一堂堂主答道,“你那么喜欢他,他又那么喜欢花芜姬,为何不告诉他你就是花芜姬呢,这几日你看他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两情相悦,还等什么呢。 花芜姬回正头来,喝了口牛乳。 “他喜欢的是小兰仙,对于凌花教教主,怕是多有不齿。”在凌九眼里,他的教主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淫.妇,避之不及。 一堂堂主蹙眉,“若是这般,不如不要。” 早晚都会有发现的一天,何必吊着。 “再等等罢。”花芜姬又看向了窗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再等等是可以,但你这些日子什么都不干,太懒了。”一堂堂主从袖中抽出一抹请帖,“我来的时候三护法托我转告你,四月一是魔教大会,你已经连续缺席数届了,黑白两道都对凌花教颇有不满,这回差不多该去了。” 花芜姬幽幽地叹了口气,抚上了小腹,“四月初一妾身是经期。” 一堂堂主盯她,“除夕晚上您才招的男人,您是想碧血洗银.枪么。” 花芜姬惶恐地睁大了杏眸,提袖遮面,“这、这般淫.秽之语…听不得、听不得的呀!” “随您便。”一堂堂主无奈叹息,“不去就不去了吧,说不定去了还不如不去。” “那十五那日的擂台您准备妥当了么,”她又问,“今天已经是十一,各堂都选出了参加九堂比擂的人选,我看了一下,您的丽妃恐怕有望进入全教前三甲。” 九堂比擂,胜出的前三有挑战教主的资格。 “他不是重伤了吗。”花芜姬又在看凌九耍刀了,在她眼里凌九做什么事都笨拙又认真,那股子郑重其事的样子,甚是吸引花芜姬。 这几日她一回想起那句“她是属下未过门的发妻”就心中发甜,仿佛吃了酒酿圆子似的,有些微醺。 难得有男人能够一句话让花芜姬美上十天的,实属稀奇。 “他自个儿控制的伤处,当然好得快。”一堂堂主为自己倒了杯茶,眼神颇为凝重,“昨晚他竟将九堂那位银字辈击败,实力不可小觑。” 除夕晚上和凌九在竹林的一战,厉琰非是否出了全力实在难说,但他对时间的把控和对敌人行动轨迹的预测实在惊人的准确。 现在又当众击溃了银花堂的弟子,想来是有些功夫加身的。 “银花堂的弟子被一个甲级击败了?”花芜姬目光追随着凌九,语气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这么丢脸的事,他还活着?” 一堂堂主抿茶,“当晚就服毒了。” 被本堂的弟子击败,就算不自杀,也会 分卷阅读70 有人来处理,是真正的“无地自容”。 她放下了茶盏,复又问道,“击败了银花堂的弟子,丽妃也有进入银花堂的资格,是不是要让他和凌九一起进行磨刀礼?” 作者有话说:  昨天看了下评论,好像大家觉得女主配不上男主,不想他俩在一起。 设定是:女主只是小兰仙、没有得到男主的爱情,就会被男主杀光亲朋好友、囚禁起来挨揍、揍到听话为止,所以我只觉得他俩黑吃黑,确实没料到读者会觉得女主很过分。而且我来回翻了遍,也实在没找到女主伤害男主的点,有点懵。 存稿上周已经写完,我自己是已经乐呵过了,没什么遗憾。 这文轻松用,以大家的感受为主。如果大家不想两人在一起的话,我可以把晋江这边的结局临时改成: A回归上下级关系 B相忘于江湖 C男主找到了“配得上”他爱情的姑娘[我大致能明白你们的“配得上”指哪些要素] D其他 人设就不改了,都那么多章了。如果想看男女主在一起,那我只能提供我写的剧情,不会添加大家想看的梗。 周六我来这章看看大家的意见哈,请集中在本章留言。 有中途改主意的,也请在自己的评论下回复,方便我统计。 [周六晚上截止,以后就不变了,我不想改上好几遍(皱眉] ☆、第三十五章 花芜姬看了她一眼, “你如今和清风一样扫兴了,净拿这些事烦人。” “有人受伤, 一堂就得做好准备。”她笑了笑, “您不是管他叫爱妃么,在新欢面前, 就这么听不得他的消息?” 于是花芜姬分了点心思去想她的爱妃,想完之后道, “妾身不想想他, 规矩放在那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做作的男人, 她懒得分神。那点小手段在花芜姬看来, 和大宅子里的妒妇使的差不多, 一时有效, 可未免小家子气了点。 该晋升的还是要晋升,至于别的,那就算了。 窗外的凌九正好收刀, 花芜姬眼睛亮了,伸出一只手招他过来。 凌九收刀入鞘,依言入室走到花芜姬身边。 花芜姬挽了帕子,给他拭汗, 她难得有这个兴趣, 往常见了大汗淋漓的人都避开,可此时看着微微喘息的凌九,却一点厌恶都起不来。 但凌九避开了。 他抬起小臂胡乱擦了擦, “不劳教主。” 花芜姬帕子才抬了一半,只能僵在空中。她不嫌弃凌九,到被凌九嫌弃了。 一堂堂主闷笑,护着教主的颜面,她还是拉过了花芜姬执帕的手,“这帕子真好看,教主何时买的?” 花芜姬委屈极了,她不想说话,把帕子扔到桌上,负气,“送你。” 印象里还是对小兰仙面红耳赤的凌九,可面前的人却连看她都不想看一眼。 她也不求凌九像对小兰仙那样对自己,但擦个汗而已,他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教主,看来是对自己十分警惕和不喜。 一堂堂主不恼,拿过了帕子之后装模作样地欣赏一会儿,做戏做全。 他们的教主只对亲信撒娇,这也算是自己得宠的一种证明……吧。 凌九面色无波,“教主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花芜姬欲言又止,最终一甩袖子,“去。” 凌九果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花芜姬又是一阵闹心。 正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凌九一心练刀,丝毫没有要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上司的意思,花芜姬每日看着他在眼前走来走去,可又无法靠近,不知不觉中,有了些郁闷。 她生来头一次,竟要压着性子迁就一个男人。 可偏偏凌九越是对教主生疏抗拒,花芜姬就越是高兴。 这样一个不近女色的汉子,居然已经被她牢牢地收入囊中,其中满足不是常人可比。 在这样一看一练的时间里,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已是比擂胜出的前三甲向教主挑战的时候。 “除了被丽妃打败的那个银花堂弟子,其余的银字辈今年都没有参与。”许清风帮着花芜姬换衣,“他的表现实在惊人,恐怕是因为您今年连续召他三次,所以激了起来。” 他单膝跪在榻前,为那只娇小的玉足换鞋,继而抬头,笑着问道,“三甲之中,第一第二去年都已经挑战过您,今年弃权。剩下的只有丽妃,您要在比擂前见见他吗?” 虽然他们教主每次遇到烦心事时,都会扯谎说来月事了不方便,但是许清风知道,月中这段时间,教主的身体是真的不便。 按照许清风的想法,只要教主在比擂前见见厉琰非,抱着他撒娇两句,今日的擂台就可免了,也省的教主遭一次罪。 “要打便打,还见什么。” 却不想花芜姬将他的话驳回了。 她起身,执起一旁的半面具戴上,“走,去看看他有什么能 分卷阅读71 耐。” 白银点梅,面具上额角处的一束腊梅红得妖艳。 若是厉琰非只有后宅女人玩的小手段,花芜姬绝不会让他进入银花堂。 此人心机太重,明知道被打败的本堂银字辈必须自裁,可依旧能对二十年的前辈痛下杀手。就算他能力再强,花芜姬也得考虑考虑,有朝一日厉琰非会不会把目标转向自己。 她要的是刀,而不是没有把的峨眉刺。 花芜姬执意应战,许清风无比讶然,继而心下微动,余光指向了隔壁的凌九,“既然如此,让凌九也去观战如何。”只要稍加引导,这便是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花芜姬掸了掸长裙,朝外走去。没有回答,意思却很明显。 许清风看着她,那身红色的长裙曳地,都这个时候了,还穿着裙子迎战。 真是一点没把厉琰非放在眼里。 他弯了弯眸子,意会她的意思,转身扣响了凌九的门。 凌九听到门声后,打开了门,“护法?” “教主要同厉琰非打擂,与我一同去看?”他友善地递出邀请,“你还从未见过教主的身手,今日可是难得地学习机会。” 凌九的眼睛亮了。 三言两语,许清风成功地把凌九勾到了身后。 …… 所谓打擂,建一台子往上一站,谁掉下来谁就算输。 一般擂台都是木质,但教主多少得有点不同。 花芜姬和厉琰非的比擂在水上进行。 凌花教莲花池里的莲花四季常开,不知道池水里下了什么药,一池的白莲紫莲红莲日日都绽得可喜。 在莲池中央,有一方圆石台,半丈为径,高于水面一尺。这便是教主的擂台。 莲池四周早已聚满了人,凌九抬头看了看自己靠的树,树上蹲了三个。 教主鲜少出手,大家都秉着学习的心态来一睹为快。 这是只有银花堂和凌花教高层才能瞻仰的盛事,从前凌九没能进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教主出手,不用想,今日也一定是场精彩的对决。 凌九定了定神,打算多多学习。 厉琰非已经站在台子上了,他时不时往湖旁的亭子望一眼,那亭子四周帷幔,里面静坐一人,湖风飒飒,那半透的帷幔便袅袅飘动。 可以看出,里面坐的是位绝佳的美人。 “教主是在里面静思吗。”凌九小声地请教旁边的许清风。 许清风轻笑了一声,“大概吧。” 他怎么能告诉凌九,教主是在摆架子拿乔呢。 头一回和教主比擂的厉琰非也有点懵,但他到底是九堂的弟子,很快反应过来,单膝跪下,抱拳低喝,“属下厉琰非,望教主赐教!” 这是他展示自己的机会,一定要打得漂亮。 花芜姬坐在亭子里,仿若未闻,她执起了花茶轻抿一口,又放下了。 层层帷幔之外看她此番动作的影子,当真是绰约多姿,如闲云野鹤一般,风华绝代。 厉琰非明白这个套路了。 他又大喊了一声:“属下厉琰非,望教主赐教!” 亭中的女子在冬天的寒风里,摇了摇扇子。 厉琰非等她摇完三下,再恭敬地请了一遍,“属下厉琰非,望教主赐教!” 敌手再三恳求下,还未开打,花芜姬的气势已然胜了三分。 女子终于矜持起身,她甫一站立,四周帷幔便自动散开,如花苞逢春,层层叠叠地绽开露出了红裙佳人的侧影。 厉琰非一愣,目光贪恋地在美人身上停留许久。 满池莲,湖风起,长裙摇曳。他望着花芜姬,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那紫檀扇被女子轻轻推拢,厉琰非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输得难看。 他握紧了拳,冷眸里淬出锐光,可怖非常。 远处的凌九同样注视着教主,在女子把折扇推拢的一霎,他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那双手……这个身形姿态,让他想起了远在绥城的花芜姬。他头一回听花芜姬的牡丹亭,便是被她摺扇的动作吸引了心神。 如今遥遥望着教主,凌九赫然有种往日在台下看花芜姬的错觉——一定是错觉,她那样柔弱似水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十六岁继位的教主。 凌九皱着眉,抹去心里一霎的狐疑,静心期待这场难得一见的比赛。 花芜姬走出了亭子,足尖点莲,整个人竟然稳稳地踩在了莲花之上。 凌九一惊,接着就见那莲花活了一般,主动带着花芜姬朝台子游去。 “三护法,这是什么功夫?”凌九大为震惊。素日里只听过水上漂,可从未听过有什么武功能驱使莲花。 “这……”许清风顿了顿,他不好说出口,这是水下有根绳子,一头系着莲花,一头挂在台子下,提气后只要站在莲花上就能被拉过去。 他斟酌了一下,凝重开口,“这是教主 分卷阅读72 的神功。” 花芜姬于万众瞩目中,执扇走到了台上。 对岸的一堂堂主担忧地蹙眉,“她正是经期,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裙子,还要扇扇子,今晚指定要腹痛拉稀。” 一堂副堂主咽了咽唾沫,他直觉教主并不需要这样的关怀。 台子不大,两人站上去后相隔不过一丈。厉琰非望着面前的花芜姬,仿佛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人揽入怀中。 教主今日的裙子上覆了细碎的金片,湖风一掠,便荡起一阵璀璨的碎光。她像披了漫天繁星的红色晚霞,脸上的笑容柔软娇媚,就算戴着面具都迷人心魄。 正赏着美景,忽地一股凌厉的罡风猛然拍上了厉琰非的胸口。 噗通—— 落水。 花芜姬勾了勾耳边的碎发,转身又踩上了来时的莲花。 不过如此。 “教、教主!”厉琰非浸在水里,连忙唤住了准备走的花芜姬。他赶紧又上了台子,“方才属下还以为没开始,您……” 花芜姬已经踩上了莲花,她双眉一蹙,这绳子可不能伸缩自如,她现在想回擂台,除非回到岸边后,再踩一次莲花。 那有损她的美态。 思及此,花芜姬迅速扭头一笑,“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厉琰非深吸一口气,沉下了心,“教主,请!” 花芜姬颔首,于莲花上甩袖。 噗通—— 如扑蝶一般,把蝶扑进了水里。 莲花将将靠岸,女子提步,袅袅上岸。 风不扶杨柳扶人三千青丝,她提扇掩唇,轻笑一声,复于万众瞩目中,姗然离去。 全场抚掌,满堂喝彩。 教规三十六条:(注:如发现教主与人比武,或迅速离开,或留下敬仰抚掌、大声称赞。言辞木讷着、轻视插手者,罪同私斗。) 凌九愣怔着,他感觉今天好像什么招式也没学到。 许清风也愣怔着,他还以为教主起码和人斗上几个回合,毕竟对方可是她的爱妃。 倏地,他对上了女子临走前朝这边似不经意的一瞥,那目光耐人寻味,只有伴了花芜姬十多年的许清风看懂了其中深意。 他哑然无言,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 “九郎,妾身美么。” 许清风看了看旁边的凌九,又看了看于水中呆滞的厉琰非,良久无言。 新人胜旧人,好不无情。 他想起了来打擂之前,花芜姬询问他,凌九有没有选好磨刀礼。 许清风答,“他气量不小,接了灭南剑山庄的任务。”怕是想要将功补过。 那时的教主听完,抚了抚嗓子,“去问问南剑山庄,他们庄主喜欢听戏么。” 眼睁睁看着凌九在面前晃了半个月,却连手都不能摸一下的花芜姬似乎被压抑得过分了。 许清风看向了旁边的凌九。他回想起凌九回教后做的一切,恍然中明白了芜姬如此喜爱他的缘由。 他花了数年才取得了芜姬的信任,此后大权在握,甚至常有侍奉教主的机会。能得到这些优待,倒不一定是他的能力多么强悍,而是花芜姬看到了他的忠。 凌花教选拔教主的方式极其残忍,耗时极长。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花芜姬谁都不信,哪怕面对自己的护法堂主都要戴上面具,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要刻意改变。 她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非接触数年以上,绝不透露出自己的半点踪迹。 但是凌九不同。 他不一定对凌花教教主忠心耿耿,但他对于小兰仙的感情至死不渝。 花芜姬看到了那份忠,那是她头一次得到的有别于下属的忠心。 作为教主她未必喜欢凌九,可是作为小兰仙,她已然对凌九放下的戒心。 许清风叹息一声。 他们的教主对于信任的亲近之人,向来很喜欢任性撒娇。 真到了开诚布公的那一日,他得提醒凌九,要夸教主今日的擂台打得倾国倾城、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说:  当晚的花芜姬:呜……肚子好痛…… 被召来的一堂堂主(披头散发穿着睡衣给她揉肚子):叫你装逼爱臭美,活该。 ☆、第三十六章 花芜姬那日一场唯美的比擂丝毫没有吸引住凌九的目光。在那之后, 他照旧对花芜姬保持恭敬且疏远的态度。 花芜姬半是气恼半是欢喜。 她看得出凌九是个武痴,可愣是对她这个近在咫尺的高手都不屑一顾, 果真是对小兰仙用了情。 这气恼中不仅有凌九无视自己的原因, 更是因为花芜姬后怕——若是小兰仙是外门奸细,后果不堪设想。 身为教主, 她合该杀了凌九。可每每想到他那句“她是属下未过门的发妻”,花芜姬就没法升起一丝杀念。 罢了……还是个小弟弟 分卷阅读73 , 见过的世面少, 难免不知事,日后她亲自教导就是。 凌九对教主心中的复杂一概不知, 他接下了南剑山庄的任务, 南剑山庄的庄主在武林中颇有威名, 曾打败上任武林盟主, 尽管如今岁月老去,也依旧威震一方。 山庄中人人习武,要想一夜灭庄, 确实是件难度极高的任务,对应的,这趟单子的赏金极高,足有五万两。 小兰仙的全部身家也不过这个数, 按甲级杀手二八的分成, 凌九能一次拿到一万两。这笔钱他打算在凌花教后面的陵城里给花芜姬买套三进三出的宅子,再添点聘礼。 凌花教给凌九拨了不少人手,凌九点完人, 十六晚上便动身南行。 他这段时间委实给教主添了不少麻烦,此行再要失败,就算教主护他,他也无颜留下。 花芜姬看着他出门,指尖在窗柩上轻点。 许清风知道她想问什么,“南剑山庄的老夫人已经和我约好,让你去庄里为女眷们唱三日。” 他把定金搁在桌上,“教主何时动身。” “今晚。”花芜姬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回首捡起了桌上的银子,“教里便交给你了。” 许清风颔首。 他看着花芜姬离去的身影,有些感慨。从前教主换男人换得那般勤快,他还想着到底要怎样优秀的男人才能让教主心生喜爱。 原来也不过忠情二字而已。 厉琰非哪里都不比凌九差,只是输在了花芜姬的猜疑上。 他是以九堂弟子的身份结识的花芜姬,又在头一次见面时便对她爱慕痴迷,打一开始就已经让教主失了兴趣。 若是教主是在教里见到的凌九,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喜爱如斯。 不得不说,机缘就是如此巧妙。 另一边的凌九带着乔装打扮过后的百来号杀手驻入了南剑山庄附近的城镇。 那么多年轻男人聚集一块儿必然引人注目,他将人马分散数十路,分别在城中的客栈住下,等待时机。 南剑山庄这单任务之所以被定为磨刀礼,难度在于两方面,一者山庄守卫严密,无法像普通宅邸那样翻墙而入;二者庄中习武者多,打斗起来胜率较低。 此时是一月二十,正月即将过完,富家之中的粮米、酒肉都在年里消耗殆尽。 凌九在等,等南剑山庄所属的佃户们进庄缴纳地租。 他心里盘算着,等这单做完再回教里已是二月;绥城茶园的活计已经有人顶替他去了。他要见到花芜姬恐怕得二月中旬之后,比预计的晚了太久,不知道她会不会误以为自己不想娶她了,故此拖延。 凌九记起了之前花芜姬哭着要自尽的事,浑身一冷,急忙再给花宅去了封信,又上街买了根簪子给她一并送去。 熟料,此时的花芜姬早已先凌九一步进了南剑山庄。 山不就她,她就山,若真等到凌九回绥城找她,不知要等到何时。 过年的那几天,每日对着疏远冷淡的凌九,花芜姬实在心中郁郁,看过了抱着她脸红喂食的凌九,凌花教里的那个凌九一点都不让人喜欢。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九郎,可当她是小兰仙、凌九是李九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若是还相互隐瞒,大多时候两人是无法见面的。 但要论及为什么她不向凌九坦白,追其原因,还是少了信任。除非凌九向花芜姬袒露身份,否则她绝不会先一步开口。 一旦凌九愿意向花芜姬交底,这其中的意味就与众不同了,代表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花芜姬手里、真真正正地把她当做最亲密的人。 但是杀手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凌九真的想要和花芜姬厮守一生,也未必会把自己的秘密告知与她,背后的这层身份极有可能被他烂在肚子里。 花芜姬的猜测没错,凌九确实从未打算有朝一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妻子,他只想在陵城为花芜姬安置一所房屋,以李九的身份陪她平淡地走下去。 他绝不想让柔弱的妻子日日为自己担忧。 这便成了死结。 如今的花芜姬对于凌九的欲望不仅仅是肌肤之亲,她有了长期占为己有的想法。 凌九对她来不是华服,穿几次就该扔了,他成了花芜姬心中的美玉,戴完还得锁进柜子里收藏。 既然凌九不想捅破这层窗纸,那花芜姬便主动一些。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比起守株,顺着兔子的脚印和毛发去找兔子才更快。 她要逼凌九告诉自己他所有的秘密。 …… 凌九很快等来了动手的机会。 正月二十四,山庄所拥的佃户们带着一车车的地租进了山庄。 凌花教劫持了一组佃户,把人绑好锁了起来。凌九带着十几个下属换上了佃户的衣服,拿了他们的牌子,又在脸上做了些伪妆,接着低调地混进了山庄内部。 这个伪装凌九做得手熟,只用李九的那张脸便可,老实憨厚,一看就像 分卷阅读74 个乡下的汉子。 进了山庄,有人引着他们去了交地租的庭院。 “把东西放在这儿,一会儿管家回来清点数目。”带凌九进来的小厮对他们吩咐,“待着别乱走,庄里的贵人多,仔细冲撞到了谁,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凌九哈腰点头,冲人赔笑道,“是是是,一定不乱走。只是小哥……我们大老远地赶来,一路上口干舌燥,能不能讨碗水喝?” 他见对方面露不耐,趁机补充道,“不用您忙,您只要告诉我们哪里能喝水,咱们弟兄自己过去就行了,肯定不会让人看见。” 小厮没气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麻烦,接着道,“往前走一段,见岔路右拐,到了尽头左走就是厨房。你们喝完水赶紧回来,一会儿管家还要来清点呢。” “嗳,好,我们马上回来。”凌九笑着点头应是,等人离开后,余光同身后的几人对视,确定各自都明白任务后,逐一朝门外走去。 方才小厮所指的厨房是供给下人和山庄里不受宠的主子用的,凌九让手下的兄弟去了那里,他自己故意绕了远路,探查庄主少主们所用的厨房。 两边厨房想必挨得不远,此时正是中午,凌九稍一望过炊烟便找到了位置。 厨房里正忙,没人有暇来管凌九,倒有厨娘看见了,一边炒菜一边抬头问了句,“你是哪家的?” 她还以为凌九也是山庄里的下人。 凌九开口道,“我来讨碗水喝。” “呦,讨水讨到咱们这儿了?”厨娘没空深追,“门口就是井,自己打去,以后去那边的厨房,这里是供给小姐少爷和夫人们的,别走错了。” “好,多谢姐姐。”凌九拿了碗,转身去了厨房口的井。 他打了一桶上来,一边喝一边观察周围有没有人,确定无人注意自己后,凌九把袖子松了松,一股白色的粉末便粘在了潮湿的木桶里。 他背对着厨房,用身体把厨房里的视线挡住,蹲在地上晃了晃木桶,很快那些□□便均匀地化在木桶壁上。 做完这一切,凌九将碗还了回去,同人道谢后迅速离开。 那么大个山庄,又是金贵的小姐少爷夫人们,未必吃的都是厨房,也有些富裕的会在院里设个小厨房,但那毕竟是少数。 被水日益侵蚀的木桶内壁酥松绵软,如布一样将毒粉吸收殆尽。 起码三日之内,但凡是这木桶打的水,都会含有剧毒,两个时辰后立即发作。 南剑山庄到底不是大内宫廷,平常吃饭无人试毒,厨娘尝过菜后,也得两个时辰才见药效,到那时主子们都早已用完饭菜了。 凌九有八成的把握,能够药倒大半庄中弟子。 速战速决地回到了小厮指定的院子里,去另外厨房的人手已经回来了,凌九同他们眼神相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安心等着管家来清点货物。 单单一个下毒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加保险的后手。 这一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以往的任务就算失败,充其量不过被打个半死,可是这次的磨刀礼是堂主处心积虑才为自己争取来的,凌九不想让哥哥失望。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受伤,也不能死,芜姬还在绥城等他成婚。他若是突然就断了联系,他的妻子可如何是好。 凌九瞥向了南剑山庄高高的守望台。 他得想个办法,让外面的凌花教教徒顺利进来。 …… 正月二十四,这是小兰仙最后一日在南剑山庄唱戏。她倒是不着急,总归唱完了就说想在庄里休息几天再赶路,也不会有人赶她走,早晚能守到凌九。 来这里唱一天分三十两银子,对她来说,去那些个钟鼎之家唱戏倒不是为了钱,多是迫于势。 山庄的老太太喜欢听花芜姬唱戏,也不需要她装扮齐全,就在饭后一大家子中央唱就行,不用太多圆场,也不用多少砌末,听个声音和故事而已。 这一晚花芜姬照旧在老太太用晚饭后被叫了过去,在坐的都是山庄里的女眷,外加两个小少爷。 花芜姬给人请了安,刚笑着准备开嗓,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地尖叫——“救命!有刺客!” “有刺客?!” 有刺客? 厅中顿时一片恐慌,花芜姬顿时一片欢喜。 一屋子的女眷霎时挤到了一起,瞠目死死地盯着外头,尖叫着让丫鬟把门关紧,唯有主母还算镇定,“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可有人去告诉老爷?” 她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从外踢开,门扉敞开,外面的情形顿时映入众人的眼帘。 只见外头火海连天,正月的风裹挟着浓浓的烟味,放眼望去竟然见不到无火的道路。 穿着黑衣的杀手们在嘶喊声中闯入门内,刀光剑影之中,血色迸溅。 花芜姬躲到屏风后,看着厅室里混乱一片。 屠门便是这样浪费,美人珠宝都被毁之一旦,所以她才不太喜欢接屠门 分卷阅读75 的单子。 可往往屠门的单子只有凌花教能接。 正道讲仁厚,魔道讲义气,屠门这种事罪孽太深,寻常的亡命之徒又没那本事,到头来多落在凌花教头上。 花芜姬站得乏味,她目光在进来的杀手脸上细细搜寻,没有看见凌九的身影。 她心中一紧,那人莫不是去和老庄主对战去了?那她在这里可等不到凌九。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花芜姬刚要去看,面前的屏风忽然刺进了一把长剑。 屏风外能看见人影,外头的杀手发现了里面的花芜姬,打算杀了她了事。 长剑逼身,花芜姬侧身躲过,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 “啊,救命——” 找九郎找得急,一时忘了,这时候得喊。 外头的杀手没料到花芜姬还挺灵活,举剑又刺,又被花芜姬躲过。他索性砍了这扇屏风,打算把人揪出来杀了。 一人多高的屏风砸下,花芜姬只得柔弱无力地往外一跌,这一跌恰好跌在了一双吸了鲜血的黑色布鞋上。 花芜姬抬头,和布鞋的主人四目相对。 “九、九郎……” 作者有话说:  好了,我虚了,恢复日更12:00 ☆、第三十七章 呛—— 钢铁相碰的刺耳声响在花芜姬背后划开, 追过来举剑要刺的杀手愣了下,抬头望向了挡住他剑的凌九。 “头儿?”他满腹不解, 目光在凌九脚上的姑娘和自己被挡住的剑上来回移动。 凌九来不及震惊和解释, 先将剑刃弹开,接着单手捞起了花芜姬, 冲狐疑的属下随口解释,“自己人。” 反正出任务的是凌九, 对方便不疑有他, 转身去向了别的战局。 等他走开,凌九才赫然回神, 他臂弯里女子的身躯温热柔软, 此时正战栗着, 像是离开了母鸡体温的毛绒小鸡, 显然是被吓坏了。 凌九低头,看见了女子的脸。 那张脸青白失色,泪光闪烁的双眸里, 半是难以置信,半是惊慌心痛。 他呼吸一禀,把脸扭了过去,避开了花芜姬的视线。 “九、九郎……” 这次的哭腔依旧好听, 可凌九却不敢靠近。 他有了退缩之意。 手上的环首刀流下粘稠的血, 他刚杀了南剑山庄的老庄主和少主,两人中毒不深,凌九不得不周旋了一会儿, 黑色的衣裳满是血渍。 他无暇去想为什么花芜姬会在这、为什么三护法竟然让他妹妹身涉险地,连四周的喊杀声都似乎模糊远去了——又似乎没远,而是更加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刺耳无比,尖锐地提醒着凌九:他是个见不得光的杀人暴徒。 怀里的女子没有说话,凌九希望她说点什么,哪怕是哭也好,可她一声不吭,连头都垂了下去。 凌九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倏而睁眸,目光冷然坚定。 任务未完,他不能带着芜姬离开,必须确定完成后才能走。 凌九不敢去看花芜姬的眼,他提气点地,携着女子跃上了高高的房梁。 花芜姬突然腾空,被凌九的手臂勒着胸吊起了全身,这个姿势实在难受,胸腔都要被压碎了一般。 呆子,把刀收了,打横抱呀。 凌九把花芜姬放在了房梁上,扶着她坐好,低头在身上看了一阵,总算找到块没有沾血的衣裳。手上一用力,撕了一条布下来,蒙住了花芜姬的眼睛。 “……” 黑色的布料遮住了视线,黑暗之中,花芜姬听到了男人绵长的呼吸。证明他没有立即离开。 许久,面前才响起了一声低低地轻语,“捂着耳朵,别怕。” 衣服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布料来为花芜姬蒙耳朵了。 他身上全是刺鼻的血,连自己都觉得难闻可怖。 说完这句话的凌九纵身跃下,又一次赴向混乱的厮杀。 花芜姬坐在梁上,勾着布条往下压了压,目光锁定下方的凌九后,勾唇微笑。 看起来傻乎乎的,连丽妃都能轻易把他算计,真的做起任务来还是挺麻利的。 当然比起其他银字辈的杀手来说,确实还稚嫩了一些,进了银花堂大约只是垫底的排名。但是年纪还小,还能再长几年。 花芜姬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脚,等着凌九干完活接她下去。 这上面满是灰尘,她不敢随意乱动,只能偶尔低着头往下看看。 凌九是个细心谨慎的杀手,在南剑山庄看不见活人后,他立即让下属分散撤退,自己拿着花册在满地尸首里一一对比重要人物。 闹出了那么大动静,眼看官兵将至,他没法再去地窖、暗房内细细搜查,只得立即带着花芜姬离开。 这回他收了刀,能双手抱住花芜姬。虽然是抱小孩似的抱法,一手托屁股,一手扶着背 分卷阅读76 。 花芜姬前胸卡在凌九的肩膀上,快被他的轻功撞吐了。 肩膀上的肉本来就不多,此时又在用力,于是肌肉绷紧,裹着下面坚硬的骨头如钝器一般抵在花芜姬柔软的胸上。 他使着轻功离开的,跳跃一次肩头就撞一次花芜姬的前胸。偏偏为了避人耳目,凌九还专跳崎岖的偏地。 强悍如凌花教教主也忍不住痛苦蹙眉,差点想曲膝撞碎凌九的丹田。 花芜姬一把揪住凌九胳膊上的衣裳稳住身形,报复性地溢出难受的呻.吟。 “放、放妾身下来……啊…嗯……你要带妾身去、去哪……” 她挂在凌九的身上,吐出来的字句清清楚楚地传进凌九的耳朵。凌九心里难过,但耳朵本能地颤了颤,像是兽耳一样,随时都能折楞下去。 “别怕。”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而且安慰着安慰着,连他自己都没了信心,十分气馁。 怎么可能不怕。 离出城还有两刻钟,凌九抗着花芜姬,换了种实际的方法安慰她,“我衣襟里有糖,没有很甜,不坏嗓子。你吃一点吧,别哭。” 花芜姬愣了下,怎么还有人在磨刀礼上带糖的? 她伸手去凌九衣襟里摸了摸。 “唔!”摸到了哪里,凌九突然溢出了一声新婚处子的惊吟。 花芜姬这下愉悦了些,被颠簸的怨气退散,不再逗弄逃命的弟子,摸到了一小包纸包。 打开一看,安魂丸。 这便是凌九所说的糖。 确实入口时会有一股甜味,只不过吃了会昏上一天一夜。 花芜姬看着纸包里的东西沉默不语,她本想砸在凌九背上,然后哭着大喊:“谁要吃你的东西。”不过她此时被颠得五脏移位,倒不如昏了舒服。 花芜姬抠了一小半吞了,很快闭上了眼,软软地垂下了脑袋,头上的珠钗也震掉了两件。 她不在耳边发出娇软的呜咽,凌九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专心致志,飞速朝城外赶去。 今日为了潜入山庄,他脸上还化着李九的伪装,被花芜姬认出来之后没法不承认。 一会儿官府到了山庄,一查今日入庄的人,必然会知道小兰仙进过庄子。 芜姬不能再外出了,她若是被人发现,肯定会有官兵将她捉去问话。全庄死绝,唯有她毫发无损,这实在说不过去,极有可能将她定成疑犯,关入大牢。 凌九逆着寒风,他低头将怀里的女子抱紧,努力为她遮挡一二。 木已成舟,索性带她回教里罢。 …… 三日后,子时·凌花教·三堂 颐莲刚刚接完一个单子,教里无事,又赚了一大笔银子,他决定放松放松。 正月未完,外头寒风阵阵,屋子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暖如春。 男人靠在铺了白狐皮的软塌上,执杯小酌,半瞌着眸子看屋里的姑娘们嬉笑舞蹈。 “爷,奴家想要买新衣裳嘛,你看她们的衣裳都比奴家多,”衣衫半褪的秦淮女勾住了颐莲的脖颈,撒娇着吐气,“爷,您偏心……” 男人妩媚的凤眸垂下,从女子香腮半红的脸颊上划过,继而勾唇,“好,依你。” 女人顿时欢喜地埋进颐莲怀里,高兴地娇声欢呼,“还是爷疼人…”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颐莲捏住了下巴。他下颚微抬,吻上了女子的侧脸,呢喃细语,“你给爷跪下,自扇十个耳光,多扇一下,爷就多给你十两。” “如何。” 他松开了钳制,又躺回软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呆愣的女人,等她做选择。 十个耳光,多一个加十两。 十两是可供五口之家过活一年的数额。 女人很快得出了结论,媚笑着跪下,“讨厌,三爷就是喜欢戏弄人。”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却在即将落下时,被门口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好戏中断的颐莲心情不爽,啧了一声,“谁?”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男声,“三哥,是我,凌九。” 颐莲有些讶异,放下了酒杯起身开门。大门打开,他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凌九站在门外,脸上有些局促不安。 “三哥……” 最终还是凌九先开口了。 两人上次在教主的院子里见面过后不欢而散,凌九对于颐莲的冷漠无疑是愤怒的,可他同时也明白,颐莲从没有自己说得那么风轻云淡。 憎恨背叛的前提,是他比谁都要珍视堂里的兄弟。 与其让别的杀手接下追捕令,他宁愿自己了结曾经的兄弟。 凌九不赞同颐莲的做法,他对不起四哥,可他到底还是对得起自己的。若不是那样,颐莲不会冒着惹怒教主的风险,只为来劝他不要多想。 “回来了?”颐莲上下看他一眼,“有事?” 抛开这份复杂的情感暂且不谈,凌九这个 分卷阅读77 时候敲响颐莲的门确实有事。 “是。”他抿了抿唇,“今晚我想问你借两个姑娘。” 颐莲茫然了一瞬,接着笑了出声,“何必那么麻烦,你那张床小得睡不了人,不如进来一起玩儿,三哥把院里的姑娘都给你叫来。” 他为凌九掸了掸肩上的浮尘,“要是有中意的,明天直接带回去就是。” ☆、第三十八章 “三哥, 你误会了。”凌九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我是想找两个姑娘帮我照顾人。” 颐莲疑惑地嗯了一声, “照顾人?” 凌九颔首,将见到花芜姬的事情说了。 “她跟着我赶了三天的路, 我想请人帮她洗下身子。”凌九怕他不同意,补充道, “热水我已经打好了, 帮忙的姑娘我会付工钱。” 颐莲听完,手里的酒杯微倾, 看向凌九的目光十分复杂。 “你回来这一路, 都没动过她?” 凌九猛地睁大眼睛, 无措且腼腆地低头, “她已经被我强掳回来了,我怎么能再趁虚而入。” “她就这么一直昏着?”颐莲皱眉。 “醒来过三次,出了恭之后我就又喂她吃药了。” 颐莲扶额, “我道你这个木鱼脑袋开窍了,原来是来找婢女来了。”他侧身看向门内,对着一屋子姑娘唤道,“小梅小可, 出来。” 里头有两个姑娘应声而出, 她们看见门口的凌九后,眼睛一亮,敬职地一左一右倚了上去。 “爷, 您要奴家做什么呢~” 凌九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们的脂粉味,“麻烦你们帮忙服侍下我的妻子。” 小梅小可愣了,继而脸上露出歉意的笑,“真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女风馆出来的,恐怕不太拿手。” 颐莲平衡了,本来这事就不是他想歪了。 …… 花芜姬躺在凌九的屋子里,环顾四周,有些惊奇。 按理甲级杀手的赏银应该不低,可凌九的房子里除了几个光秃秃的柜子和一张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倒也不能这么说。 花芜姬推了下靠床的柜子,柜子旋转而开,露出背面一墙的银针毒镖飞刀箭矢和瓶瓶罐罐的药来,冷冰冰的金属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和花芜姬的首饰墙倒也不相上下。 再把柜子转回来,拍开柜门,里面一片漆黑,除了夜行服就是夜行服再就是夜行服和夜行服。 很无趣的男人。 花芜姬躺回床上。这张床窄小单薄,连两个人都无法并肩躺下,上面的褥子也薄的可怜,套子被洗得发白,好在还算干净。 她一眼就确定了,凌九必然是没有女人的。 自从被凌九从南剑山庄扛回来,三天的路途里她一直被凌九带在身边。 他走得急,没法租马车,于是骑马的时候把花芜姬放在身前,拿了根绳子把两人绑在一起,在后背上打了个斜十字。 夜间休息,他也只买一间房,把花芜姬放在床上,再把屏风搬到床前封死,自己在月门外的桌子旁趴一宿,第二天继续赶路。 花芜姬很想感动他的君子之行,可整整三天,凌九没有给她换衣裳,没有给她梳头,甚至连脸都没有给她擦过。 当天晚上花芜姬就憋不住了,早上凌九给她喂了一大碗粥,现在小腹酸胀,她不得不悠悠转醒。 彼时凌九正在吃晚饭,他听到床里的动静后,立刻扔掉手里的炊饼,站了起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花芜姬,又怕她哭,面上的神情很不自然。 花芜姬柔柔弱弱地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推门出去。 “别、别走。”凌九连忙拉住她,半是心虚半是难过,“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 花芜姬转身看他,“那好,你出去。” 凌九被她委屈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抓住花芜姬的下颚,打算给她喂药。 还是乖乖睡着的好。 花芜姬恼了,伸手推他,“放开妾身,妾身要如厕!”她憋不住了。 凌九一滞,接着比气到脸红的花芜姬更加脸红,松开了对女子的钳制后破门而出。 “抱歉……”他站在门外颇为尴尬,“你自便。” 一连三日,花芜姬醒来一次,就能发现凌九的愧疚多加一层。一见到花芜姬醒来,他就二话不说十分自觉地出去站着,等两刻钟之后再回来,桌上会为她留下饭食。 这样寂静沉默的三天终于过去,凌九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花芜姬正闻着他床上的味道,忽地听见了脚步声。她立刻阖目,旋即听到了属于女人的说话声。 “这就是他娘子?” “应该是了,把门外的木桶搬进来吧。” 花芜姬掀开一丝眼,就见两个姑娘抬着木桶进来,一副要给她沐浴的架势,而凌九根本不见人影。 分卷阅读78 倒是他的作风。 她装做刚刚醒来,看见生人后大惊失色,缩到了床里,“你们是什么人!” 真让她们帮自己梳洗,身上的花绣就藏不住了。 小梅小可对视了一眼,摆出了温和的笑,“娘子别怕,我们是你夫君请来伺候你的。” “妾身不要你们的伺候!”花芜姬睁大了眼睛,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兔子一样,惊恐至极、声嘶力竭,“你们出去!” 两人又想说点什么,就见花芜姬拔了头上的簪…发钗砸了过去,尖叫道,“出去!”那个簪子她很喜欢的,还是用戴腻了的发钗罢。 “真是不识好人心。”小梅小可不敢再逼她,嘟嘟囔囔地出去了,对着外面喊了声,“你娘子醒了,不要我们的伺候。” 凌九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握了握拳,垂下了眼帘。 她就那么讨厌自己么,连他请来的侍女都避之不及…… 也好,逃避了三日,他终究要给芜姬一个交代。 不能再回避了,现在他就去坦白,大丈夫立于天地,畏畏缩缩成何体统,之前的自己真是叫人不齿。 凌九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没推动,反锁了。 他站在门口,接着听到了淅沥的水声。 凌九浑身一僵,芜姬、芜姬在他的屋子里洗……洗身子…… 耳边的水声愈响,凌九被烫到了一般连连后退,退到了院门口。 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又羞又窘。 头一回有姑娘在他房里脱光了衣服洗澡…… 凌九把脸埋在了膝盖里,像块守门的石头。 他闭着眼,脑子却想得更欢了。他抱过花芜姬,她身子那么软,又那么白,那她沐浴的时候,不就像是水煮豆腐一样?一锅热水里泡一块豆腐,会不会给泡化了? 凌九羞涩地蹲在院门口,生怕有人闯进自己屋里。 一直等到水声停了整整一刻后,他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这回门被推开了。 进门首先看见了木桶,再往左看去,赫然瞧见湿发披散的姑娘坐在自己的床上。 被热水洗涤过的花芜姬愈加白嫩,仿佛吹弹可破,她脸上有被热气熏出来的淡粉,配着女子披散的长发、微湿的杏眸,在凌九眼中,这时候的花芜姬浑身都散发着软软的热度。 宛如蒸笼刚刚掀开那一瞬的大白包子,新鲜又热乎,一口下去,口齿生香。 “这是哪儿。”他不说话,花芜姬先说了。 到底是走南闯北、进过皇宫侯门的小兰仙,她的反应比凌久预想的冷静很多。 “这是我家。”凌久站在门口进来的位置,和她隔着三四丈对话。他生怕自己靠近会吓到她。 脸上的易容已经洗掉了,可五官是没法骗人的。花芜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失落地垂下头,“先前的一切,你都是诓骗妾身的?” 凌久喉中艰涩,半晌,无力垂眸,“是。” 话开了头,他便把剩下的都说了,“我本名凌九,是凌花教的教徒,去宛浩做杂役只是为了探听达官贵人们的情报。现在宛浩的任务结束了,我便回教中复命。” 花芜姬听完苦笑了一下,“所以,你做杂役是假的。” “是。” 她倏地抬眸,眸中泪光涟涟,悲伤嘲讽,“那你对妾身说的话,也都是假的?” “我没有!”那双泪眼明明是柔弱的,可与凌九而言却像淬毒了一般,他慌乱地解释,“我是真心想娶你的,离开了宛浩之后,我还给花宅去了信,还给你准备了聘礼……”他急切地解释,听起来并不可信,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撒谎的借口。 “我……”肩宽腿长的杀手气弱得像个孱弱书生,他最后只能哑着嗓子,小声道,“芜姬,我是真心对你的……” 花芜姬当然知道凌九有多真心。三天来的不悦立即烟消云散,感觉不洗脸都值了。 但她还得拿乔。 “那你放妾身回去。”她不为所动地低语。 “不行!”凌九当即驳回,“外面四处贴了你的画像,官府正要拿你,你不能回去。” “妾身偏要回去!”花芜姬和他杠上了,“妾身清清白白,他们抓了也就是问两句话而已。上至大内下至江湖,有的是人保妾身,他们不敢怎样。” 花芜姬说着说着就哭了,“你若是真的对妾身有那么一点怜爱,就放妾身回去吧。”她实在被杀人的凌九吓到了。 凌九沉默,他双手紧握,静了半晌,接着朝花芜姬迎面走了过去。 花芜姬一惊,见他过来连忙起身,双手攥着衣角,惶恐不安。 “你说的不错。”男子神情淡了下来,他倏地抱住了花芜姬,低头覆在她耳边,“不是那些原因,是我想要你留下来。” 温热的吐气洒在了女子柔嫩的耳根,缠绵暧昧,对于未婚嫁的男女而言,这样的动作过于轻浮。 可男子出 分卷阅读79 口的声音又是沉重且克制的。 “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想带你回来了,芜姬。” ☆、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说:  【江枫愁眠发起的投票结束】 我统计了下,大概有20个左右选择了A、B,回归上下级和相忘于江湖;也有一些选择了C,给男主配另外的姑娘。但总得看下来还是选“不改”的比较多,那我们就少数服从多数了。 “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我就想带你回来了,芜姬。” 并非甜言蜜语, 这是实话。 从前的凌九确实想过杀光兰仙班里的人, 把花芜姬掳回去,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驯服她。 他破罐子破摔, 把最肮脏的心思在花芜姬面前剖开。 官府要拿她、所以花芜姬不得不跟自己走。这或许真的是凌九为自私找的理由,冠冕堂皇, 漏洞百出。 他心虚地不敢看花芜姬, 可他抱着她,像是抱着他们在绥城那间新房里的蚕丝被, 温暖、柔软, 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你走不了的, ”凌九下巴搁在花芜姬微湿的头顶, 彻底将她禁锢在怀中,“凌花教教内机关遍布,门口只有一条铁锁可容通过, 你是出不去的。” 花芜姬若真只是小兰仙,恐怕要被他这番威胁给气死。 “留下来不好吗?”看不见花芜姬的脸,凌九说话有了些底气,“我会把院子扩大翻修的, 亭台假山都能建起来, 那些女儿家喜欢的脂粉首饰绫罗绸缎我也都会为你买来。你喜欢唱戏,我在堂里给你搭个台子,让所有人都过来听你唱。” 时光倒转, 此时的凌九如两个月之前的寻死觅活的花芜姬一般,抱着她努力举例和他成婚的好处。 “我赚的银子都给你。”他恳求,“我们说好了二月完婚的。” 花芜姬被他锁在怀里,切实地感受凌九上身的肌理。 忆苦思甜,曾几何时,凌九连汗都不肯让她擦,用看仇敌的目光瞪她,防登徒子似的日日绕着她走,领口都束得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怪惹人感慨。 她到底不是真的想回去,欲拒还迎摆两个身段也就够了。花芜姬开始收手,嘤嘤啜泣了两声,“可你杀了那么多人,若是哪日妾身惹你不快了,你翻脸杀了妾身怎办。” “我凌九不是那样的人!”谈到这个问题,凌九铿锵有力了,“我若弑妻,天必取之!” 如他这般的性子,立誓不改,动的是真格。 凌九说完,怀里没有回应。他心里一空,想来这样口头上的几句话没人会信。 然而下一瞬,腰窝一紧,女子软下了身段,伸手环住了凌九的腰。 “你说的。”她轻声开口,“不要负了妾身。” 那声音轻轻柔柔,早春晨风一般,多是寒冷,少许暖流。 她是冒了舍命的险留下的,心中的忐忑不知几何。 凌九明白花芜姬的担忧,他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比起舌灿莲花,他会在往后的岁月里用行动告诉花芜姬:他绝不会伤害她。 …… 花芜姬在凌九的院子里住下了,磨刀礼完成,他去受了赐花,从甲级升入了银字辈,日后的分成从二八变成了四六,薪酬大幅上涨。 有钱的凌九自觉自己的院子太过简陋,和堂主商量了要重新修葺。 眼看房子要推倒重造,照理花芜姬应该跟凌九坦白,免得他折腾,可向来会做戏的她,竟然有了几分犹豫。 她一早就知道该怎么跟凌九开口、该怎么化解他的怒气,这事对她来说不算难,可真到了嘴边,却总是让人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是害怕坦言之后,凌九便不会再如此善待她;亦或者是,她有些不想看见凌九伤痛的神情…… 不得而知。 花芜姬心里不上不下地堵着,心情不好,脸上就懒得摆笑容。她陪凌九玩,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来难为自己的,也就不为难自个儿赔笑了。 三堂堂主听说凌九把人带回来了,几次问道,“那我去见见她吧?” 都被凌九拒了。 “她刚刚被我掳来,心情不好,等她心情好了,属下再带她来见您。” “也好。”三堂主叹了声气,“多哄哄她,毕竟是三护法的妹子。这事你跟三护法说了吗?” “说了,他好像不甚在意。”凌九回来就去找了三护法,问他为什么花芜姬会出现在南剑山庄。 许清风告诉他,他不在兰仙班的时候,班子的主事不是他,他也没想到刚好那么巧花芜姬就去了山庄。 大抵是一桩意外。 花芜姬的闷闷不乐凌九悉数看在眼里,他托人四处搜罗了奇珍异宝哄她开心,但是效果平平。 进过皇宫的小兰仙,眼界没那么窄。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这日 分卷阅读80 凌九接完一个临城的小任务,赶回来时已是寅时,他推门回家,看见门口的桌上放了一只小小的蜡烛。 和以往不同,他现在回来,屋子里总是亮的。 凌九转身关门,从怀里拿出一包核桃酥放在桌上,刚买的,他以为自己能早回来一些。 花芜姬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这几日他们分床睡,凌九睡自己的床,给她新买了一张,两张床一东一西靠墙放着,分外古怪。 他从柜子里拿了衣服,又看了眼呼吸均匀的花芜姬,接着转身去了后院,洗去满身的血气。 前院被他用作练武,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草;后院洗澡晾衣,同样见不到什么绿意,只有一口井。 打了桶水上来,凌九把身上的脏衣脱了丢到木盆里,明天再洗。 夜色正浓,月光清明。男子褪去衣衫,露出肌肉紧实的身体,他肤色偏白,后背六朵凌花花绣便愈加显眼,一眼望去,霸道凌厉,满是江湖杀气。 三月初寒风未歇,夜里打上来的井水冰冷刺骨。 凌九随手把长发绑好,用葫芦瓢舀了一勺井水从上往下冲洗。 他的两把长刀搁在旁边的石头上,教中同他结愁的不少,大多数凌九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姓名,亦不知道是何时结下的仇怨。 除非面见上司,否则刀刃不能离身。 冲了冷澡,凌九弯腰去捡搭在木盆上的擦身布,那块布发白发硬,薄薄的一大片,看起来用了不止一年。 凌九和颐莲不同,这些生活用具与他来说能用就行,除非坏到不能用了,他就不换新的。 以至于花芜姬在凌九房子里的这几天,见识到了凌花教的简朴的一面,这是她很难得见到的一面。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凌九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子里。他规矩地只睡自己的小床,可是照例打算去看一眼花芜姬好不好。 花芜姬好得不得了,凌九昨晚离开前给她烤了一整只鸡,她当早饭吃掉后,中午又在厨房里发现了两大条鱼。 凌九的手艺不比花宅厨子差,花芜姬吃得很开心。 她拆了发髻,细软的乌发铺散在身下,一半被脸压着,陷入了软枕里。 花芜姬的床和凌九的截然不同,凌九给她买了姑娘家用的梅红的垫子、梅红的褥子、梅红的软枕、梅红的床帐。白白嫩嫩的花芜姬像颗夜明珠似的,陷在梅红里。 她睡得双颊红扑,软软地散发热气。 “嗯……”女子翻身,发出一声呓语,如同梅红的葡萄酒盖子打开,溢出一缕甜蜜的醉香。 凌九呼吸一禀,当真醉了。 他打算坐在花芜姬床前,捕捉这一夜的呓语,当做自己厮杀一日的奖励。 但是想到几日来花芜姬脸上的郁郁,凌九的好心情便瞬间化为乌有,徒留苦涩。 他的妻子害怕他……他的妻子在他身边一点也不开心。 花芜姬一早醒了,打从凌九踏入院子她便有了意识,刚才还去看了会儿凌九洗澡,令人心旷神怡。 这些日子她总是开不了口,索性等凌九自己来发现这个辛密。 她都住进了凌九的屋子里了,他又那样喜欢自己,同床共枕是早晚的事—— 目前看来晚得遥遥无期。 凌九一直不碰她,两人分床睡,隔得老远他还要背对自己躺。 今日难得凌九在自己床前久驻,想来该是憋不住了,从南剑山庄到如今将近半月,他这样血气方刚的青年,怎么能忍受半个月的闻香不吃肉。 花芜姬有自信,今晚一定能有所突破。 床边的视线越来越如有实质,花芜姬故意翻身,把正面朝向凌九。 她的衣服穿得松垮,稍一动作就能扯下来、露出里面的凌花花绣,只要凌九欺身,一切便水到渠成。 凌九看了一会儿,走了。 他可以等,等有朝一日芜姬不再害怕自己、愿意同他亲近。在那之前,他不会胡作非为。 床上的花芜姬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的杀手比君子还君子,让人惆怅。 “嗯……”她不得不又一次“悠悠转醒”,看着面前的人影,迷迷糊糊地问了声,“九郎?” 凌九脚步一顿,转身过来,“嗯,是我。” “你回来了?”花芜姬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把自己撑起来,“现在几时了?” 单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在她身上都有如贵妃般的娇艳无力。 “寅时二刻。”凌九回答了,“你睡吧。” 花芜姬揉了眼睛,把视线揉得更加模糊,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没睡够。 她低头,看向了凌九的手,“你受伤了?” 凌九顺着她的目光,抬起了手看了看,“裂了个小口子,不碍事。”握刀的时候,虎口被震裂了,这是小伤,他洗了洗之后就没上药。 花芜姬伸手,拉过了那只手,近距离地观察。 “流血了……”她判断。b 分卷阅读81 r   “不痛。”凌九要给她盖被子,刚刚爬起来的花芜姬就像突然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包子一样,别给冻硬了。 他还没给她把被子裹上,忽地手上一软。凌九瞳孔猛地收缩—— 花芜姬抱着他那只受伤的手,垂颈含住了伤口。 湿滑的软舌在伤处舔舐,将渗出血卷入腹中。她半瞌着眼,还有些困,头顶的乌发也睡乱了,翘起了两根。 “芜、”凌九震撼在了原地,伤口被舔得又痛又痒,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她、她在……舔他的手! “舔一舔,”花芜姬抬起水雾弥漫的杏眸看他,含糊地回答,“就止血了。” 凌九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他胸腔里的心脏狂鼓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脸上的表情都失去了管控。 “可、可以了!”待有余力回神,他连忙把手抽回来。 如此突然地一抽,把花芜姬的身子往前带了带,她被拉得扑在了床沿上,衣服都散了几分,嘴里溢出一声痛呼。 把人弄倒了的凌九懊恼万分,连忙去扶她,却在低头靠近的一瞬,赫然看见了女子肩上的花绣—— 凌花花绣。 ☆、第四十章 凌花教的教徒每每晋升便加刺一朵花绣, 可与他们而言,花绣最多覆满后背, 唯有教主的花绣能从后背蔓延至前胸。 一扑一拽之间, 花芜姬的衣衫松落,露出了浑.圆的肩头, 那肩膀白皙细腻,柔美可爱, 然而上面红蓝的凌花花绣, 却如毒蔓似地攀覆全肩。 凌九怔怔地后退了两步,目光滞然地盯着那块花绣, “你……” 他声音艰涩, 不可置信, 缓了几息, 才勉强发声,“……教主?” 花芜姬斜坐在床上,久久无言。 半晌, 她轻轻颔首。 凌九回想起从前的一切,忽地一阵天旋地转,他张了张嘴,许久都发不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 我才是被玩弄鼓掌之间的那个……” 花芜姬没有如当初的凌九一样着急辩解,她别过了头,月光之下, 有一痕晶莹顺着她脸颊滑过,随后接二连三的雨落声砸在了被褥上。 她哭得安安静静,明明一言未辩,凌九却消散了几分怒气。 可当他想起面前这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演戏时,眼眸又冷了下去。 何必惺惺作态,她是教主,想要自己不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凌九听闻过教主的手段,就算有宁碎不全的,扭断四肢关节也要玩于鼓掌。 他区区一个甲级,何劳教主如此费尽心机。 “你若是觉得气恼,妾身现在就走,”花芜姬结束了无声的阶段,开始进攻。 她放声大哭,“可你何必这样看着妾身,从始至终,妾身就没有负过你分毫,对你的情谊也并不作假。为了捅破这层窗纸留在你身边,妾身连夜追你到了南剑山庄,就为了让你把妾身带回来……也好,左右还未拜堂,你大可以弃了妾身。” 凌九被她哭懵了,听起来好像是自己不对。但很快就发现花芜姬是在耍赖。 “教主入幕之宾无数,还缺属下一个么。”他扭过了头,吐字冰冷。 他刚扭头,一个软枕就从床上砸了过来,直接把凌九砸得踉跄半步、跌坐在地上。 教主的功夫名不虚传。 “从遇见你那日起,妾身几时有过入幕之宾!”花芜姬哭得梨花带雨,从床上站起来,衣衫不整地冲他哭,“你回教以后,妾身明里暗里护了你多少次,那个姓丽的如此编排你,可是妾身信了他一句话吗?连查都不查就偏向了你。你扪心自问,妾身哪里对不住你!” 地上的凌九被这撕心裂肺的哭腔给震住了,他仔细想了想,除了隐瞒身份这一点,花芜姬确实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那你…” “你以为妾身故意戏耍于你吗?”花芜姬失望地看向他,一派心如刀割的表情,“好个自私的凌九郎,你为何就是不能体会妾身的苦衷。”她说着,提袖掩唇,嘤嘤哭泣,哭到抽气。 “教、教内不得越级,你来绥城的事情,妾身如何得知,”她哭得狠了,说话都不连贯,“妾身只当你是李九,不许旁人把你的身份说出来,害怕因此对你有所偏见、暴露了你的行踪。你带妾身去你的屋子,妾身也未曾翻动分毫,就连买的那间宅子,妾身又何尝瞒着你私查过?直到你来教主殿时,妾身才知晓一切。” 女子哭湿了衣袖,泪眼红肿,幽幽开腔,“你恼妾身回教后迟迟不和你坦言,可是九郎,身在凌花教,做了教主这个位置,你叫妾身如何不能多心、如何能轻信他人。” 这话说到了砍上,凌九冷静了一些。 生长在凌花教内,要坐稳教主的位置十年,换他也会对人束起防范之心,轻易不敢相信。 理解是一回事,可感情是另一回事,“就算如此,您又何必去南剑山庄守属下, 分卷阅读82 还故意做出……做出那般造作姿态。” 听他不再暴怒的语气,花芜姬暗暗叹息,傻孩子还是太单纯了些。 三堂的杀手接的都是短活儿,时线不长,能打就行,换做是九堂的弟子,才不会那么容易消气。 她走到凌九面前,扑进了他怀里,将脸埋在男子的肩上,委屈地抽噎,“谁叫你在教中的这些日子看都不看妾身一眼,妾身思念九郎,等不及地想见你。” 凌九一愣,难怪从他第一次见到教主开始,教主便对他动手动脚。 “山庄回来之后,妾身几次想同九郎坦言,可又害怕九郎厌恶妾身,于是每日都忧愁难解、闷闷不乐。” 花芜姬抱着凌九继续啜泣,断断续续地哭诉,“外面都说妾身心狠手辣,可妾身也是人,也会生爱慕之心,如何真就能够铁石心肠。这些几个月你也看到了,除了九郎,妾身没有多看旁的男人一眼。就当是选夫婿,你也该给多妾身一段时间。” 怀里的女子哭得快要昏厥,凌九的前襟都湿了一块。 确实,从他回教以后,从未听过教主召谁侍寝,这对于从前日日笙歌的教主而言,实在反常。 “您别哭了。”凌九打算先把她扶起来,“再哭嗓子就坏了。”他还是担心花芜姬的嗓子。 “就哭!”花芜姬扒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坏就坏了,反正九郎也不会再来听了。” 凌九坐在地上,下面是冰冷的地,上面是温软的花芜姬。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教主倾心,这里必定有假;另一方面又着实心疼花芜姬的嗓子,她为了这口嗓子,平日里重口的东西都不敢吃,若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情,何必为了自己哭那么久。 “属下……会来听的。”凌九别过了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娇妻变上司,他一回想起之前对花芜姬说的那些话,总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 哭声停了一下,女子抬头,雨后桃花花瓣似的眼睛盯着他,“真的吗?” 凌九点了点头,“您先起来。” “叫妾身芜姬。”她拉过凌九撑地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又一遍请求,“你答应娶妾身的。” 凌九支撑的手被她拉走,不得不腰腹用力,保持住平衡。 手掌下触到的柔软让他骇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收回,却被花芜姬死死抓住。 他确实说过要娶花芜姬,可情况不同,如今怎好兑现。 见他沉默不语,花芜姬哭得愈加涩然,她咬着唇,声音沙哑,被刀刃伤过似的发出一声泣血的低呼,“九郎……” 这两个字被她念得极为讲究,一音一颤,湿透的巾帕一样,不用挤,拎起来就往下滴咸苦的泪水。 闻之落泪。 “我没有反悔……”凌九终究还是伸手抱住了花芜姬,“抱歉,是我鲁莽冲动了。” 他应该多站在芜姬的立场想想,这事实在是阴差阳错,她也是不得已。就连自己一个小小的弟子都不敢轻易告诉她真相,身为教主,她总归是有千百种顾虑的。 花芜姬被凌九抱着,埋在他胸里,一颤一颤地发笑。 这样就信了,实在是可怜可爱。 “我发过誓,不会负你的。”凌九生疏地给她拍背,“莫哭,我给你倒点水吧。桌上有核桃酥,吃点吗?”哭了这么久,也该哭饿了。 花芜姬攥住了凌九的衣裳,“妾身、妾身想吃咸口的。” “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给你做来。” 女子低头,小声回答,“厨房里的东西都被妾身吃完了。” 凌九愣了下,也小声问她,“水缸里两条草鱼你也吃了?” 花芜姬点点头,“刺好多。” “那我去堂里的大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凌九说着就要起身,身上的花芜姬却压着没动。 女子伸手,宽袖下滑,露出纤细的藕臂,和肩背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红蓝花绣。 她环过了凌九的脖颈,牵住了他的长发。 束成马尾的长发在刚才洗身的时候被打湿,此时发尾还有些滴水。 花芜姬拂着它,把长长的墨发拉到两人中间,微微低头,含住了发梢。 “唔……” 她半瞌着眸子,睫毛不堪负重,上面沾着的泪珠掉落进了凌九的发里,似细雪落枝头,惹人叹息。 凌九一僵。他看着花芜姬含住了自己的发尖、懵懂又暧昧地吸吮上面的残水,发出淫.靡的窸窣声。 如品尝珍馐那般,两排贝齿轻轻咬住发梢,徐徐地来回磨咬。 她吃了一会儿,察觉到凌九不平稳的气息,抬眸对上了凌九的眼睛。 “吃这个,可好。” 女子含着满口乌发,伏在他胸口,桃花沾雨,羞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啊?可是头发又不是咸的呀。 :马上就有咸的了。 ☆、第四十一章 分卷阅读83 第二日凌九醒来的时候还是茫然的, 直到他听见了身旁均匀的呼吸。 凌九什么都想起来了。 先是一阵无与伦比的震撼,随后是狂雨打芭蕉似的羞窘。 凌九躺在床上, 一动不敢动, 笔直僵硬地让花芜姬靠在自己身旁,生怕把她吵醒。 刚刚脱离处子的凌九, 心态和处子并无多大差别。忐忑不安了两刻钟,他才敢瞥了眼怀里的姑娘。 娇软纤细, 肤如凝脂, 连霸道张狂的凌花花绣在她身上都显得温和可爱。像个糍粑一样缩在自己怀里,乖巧柔软。 凌九又开始脸上发烫了。 教主分明温柔体贴, 怎么会有她残忍毒辣的传言。想来传言多有不实。 这么躺了一会儿, 日头高了, 花芜姬才醒来。 眼睛未睁, 手底下触到了温玉似的紧实触感,花芜姬摸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她已经把人吃入腹了。 一个凌九,倒还真是废了她些功夫。 眼睫颤了颤, 花芜姬未完全睁眼,先一步勾住了凌九的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带着刚刚睡醒的鼻音, 满足眷恋地呢喃了一声, “九郎……” 这声音如云似绸,不松不紧地覆在身上。凌九尾椎发麻,僵硬的身体一下子酥软了。 他脸上发热, 半别了过去,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发颤。 “妾身闲了好些时候,得回教主殿了。”花芜姬就是爱他这样青涩的反应,她抬起下巴,吻了吻凌九的耳骨,“你随妾身走吧。” 从腼腆中抽身,这话让凌九有些迟疑,“我住在这里就很好。” “可是……”花芜姬憋着笑,含情脉脉地吐字,“妾身离不开九郎,不想同九郎分开片刻。” 凌九抿唇。 “那我先去请示堂主。” 花芜姬笑了。她挨上凌九发红发烫的脸颊,来回蹭了蹭,“九郎好暖和,和九郎待在一起,真叫人心安。” 凌九顿时变得更暖和了。 …… 用过了早饭,凌九去同三堂主商量暂住教主院子里的事情,花芜姬一个人无所事事,在后院逛逛,看见了木盆里凌九未洗的衣服。 既是妻子,偶尔也帮丈夫洗洗衣裳罢…… 她脑子里划过这样的想法,随后很快就打消了。 且不说她现在只是逗着凌九玩玩而已,不会结为夫妻,就算她真的有丈夫,也不会帮他洗脏衣服。 这双手还要抚摸别的美人,怎么能为了一个人而浸泡在冰冷的井水里。 花芜姬舔了舔指尖,上面还隐约残留凌九的味道。 正百无聊赖着,前门响起了敲门声。 花芜姬往前走去,疑惑这时候是谁光临凌九的院子。 门一打开,露出了张妖孽似的精致面庞,“小九…” 他的声音在看见花芜姬后戛然而止。 “教主……”颐莲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后,挽上了更媚更甜的假笑。 “教主,您吃了吗?”颐莲同她亲切地打招呼。 “没有。”一碗粥而已,花芜姬根本没吃饱。 颐莲愣了下,他客气而已,教主这样说,他也没带什么吃食啊。 想了想,男人扯开一侧的衣襟,肩膀倚门,食指指尖划过自己优美的脖颈和锁骨,媚眼如丝,“属下,专门来为您送膳了。” 花芜姬看着他。 “唉……”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转身回房,毫无兴趣。 颐莲咬牙,在外头谁敢不管他叫爷,全天下的女人哪个不迷他的潇洒风流,只有花芜姬敢这样贬低他。实在可恨! “九郎去找三堂堂主了,一会儿才能回来。”花芜姬背对着他解释了一番。 “那属下先行告退。”他只是来找凌九的,同花芜姬没什么事儿。 “等等。”花芜姬叫住了他,“莲儿,你过来。” 颐莲攥紧了衣襟,眼里划过慌乱。他说说而已,不想被掰成勾形! “过来把后面的衣裳洗了。”花芜姬使唤他,“赶在九郎回来之前,给妾身洗完。” “教主,”颐莲提醒她,“我今年在银字辈里排名第二,他不过刚刚进来。” 让他给凌九洗衣服,简直尊卑不分。 花芜姬提袖掩唇,失落地垂眸,“难不成莲儿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妾身做么。当初说好了要效忠,到头来,空欢喜,徒留妾身一人现在局中执迷不悟……” 院外飘来二三柳絮,白得一片凄凉。 颐莲委屈。 做了教主的关系户,小九可真是出息了,连衣服都能让他来洗,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洗过,竟然要给下面的小弟洗衣。如他这般雍容华贵的美人岂能给人洗衣服,皂角和冷水会有损皮肤的。 颐莲气得想跺脚。烦死了!讨厌!宠妾灭妻迟早会遭报应!b 分卷阅读84 r   花芜姬在一旁看着颐莲洗完衣服,然后赶他出去,“翻墙走,莫让九郎看见了。” 她打算拿这盆衣服邀功的。 颐莲捧着自己被冷水浸红的双手,心疼地抽气。他一边心疼,一边冲着花芜姬一笑,“要属下走倒是不难,不过要小丽走,可就麻烦了。” 在花芜姬留在凌九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厉琰非同样完成了自己的磨刀礼,现已赐花,升为银字辈。 “他这几天日日找您,”颐莲甩了甩手,想把上面的皂角味甩掉,“日日见不到您,您的爱妃快急哭了,属下每次看见他,每次他眼睛都红红的,好不可怜。” 花芜姬蹙眉,“你就没告诉他,妾身是不碰银花堂的?” 她虽然爱玩了些,可有些人能碰,有些人不能碰。银花堂是凌花教的大梁,以防意外,花芜姬不会对银字辈多有牵扯。 如颐莲这般,纵使风流貌美、花样百出,她也不会下手。 凌九算是个意外,花芜姬有意把他养成许清风那样的存在。 颐莲一笑,“他那么可怜,属下怎么忍心说。” 花芜姬扯了扯晾衣绳上的衣服,把自己两边的袖子卷起来,开始做准备。 “九郎要回来了,你走吧。” 颐莲一噎,生气了。 走就走! 他刚翻墙出去,凌九就打开了前院的门。他身后跟着三堂主,两人见到晾衣服的花芜姬后十分震惊。 “我来洗就好。”凌九着实有些被吓到了,“怎么能让您做这些脏活。” 他刚从三堂主那里回来,经过半个时辰的训导,心里的花芜姬又从妻子变成了教主。 花芜姬抬起挽好袖子的手,把一旁的碎发勾至耳后,面带羞容,“为九郎做些事,妾身心里高兴。” 凌九胸中一热,想要抱抱她。 三堂主瞪大了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他最后中规中矩地跪下,请了个安,“属下见过教主。” 花芜姬这才看向了他,她抓着凌九的袖子,柔柔弱弱地问,“你不会不许九郎跟妾身走吧。” 那般神情,仿佛白素贞扯着许仙在看法海一般。 “属下不敢。”三堂主把头低了下去。 凌九已经是银花堂的人,按理已经不归他管辖,教主要凌九去哪,三堂主哪里敢拦。只是教主莅临三堂,他来请个安而已。 他这话说完,花芜姬立即如释重负般地抱住了凌九,“九郎,往后你我二人就能日日相伴了。现在就跟妾身走吧。” 温软入怀,凌九心中的教主又变回了一点妻子。当着兄长的面被抱,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高兴也不敢表露出来,“那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上再过去。” 花芜姬想了想,“那妾身先回去安排你的住处,你可要早些过来。”她说着伸手抚上了凌九的心口,低声轻语,“妾身离不开九郎太久……你可快些。” 柔柔绵绵的声音瞬间绷紧了凌九,他耳尖红得可怕,耳骨一下一下地前后发颤。 “嗯……”他抿着唇点头,嗯完又觉得自己回答得太敷衍,于是紧张腼腆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说完感觉更加羞耻,手指都蜷起来了。 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人,三堂主恶心地眯起了眼。 恶心的同时,他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份忧虑。 三堂主没有见过凌九对哪个女子做出这种姿态,但是教主这份柔情蜜意不止在一个男人身上用过。 确如凌九所言,很长一段时间里教主都没有召过人侍寝,如他这般能搬去教主院子里的,也是头一个。 但本性难改,三堂主并不太相信教主真的打算从良。 在他眼里,不过是凌九比别人更讨花芜姬的喜爱了一些,算不得爱。 如果不是花芜姬的那重教主的身份,三堂主绝不会允许凌九跟着她走。 这必然是份无疾而终的感情。 …… 凌九留下搬家,花芜姬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戴上了遮脸的面具,白银红梅,凌花教最年轻的教主。 在她准备进入院门的一霎,身后一紧,被人抱了满怀。 “教主……”略微急促的喘.息在花芜姬耳畔响起,男人喉结滚动,发出了低沉的悲鸣,“您一直不肯见属下……” 花芜姬叹了口气。 她转身,抚上了男人俊逸的面庞,无奈地蹙眉,“小妃,你是妾身引以为傲的弟子,别做坏规矩的事。” 在教主院前伺机埋伏,按律该斩首。 厉琰非一愣,接着急切地解释,“属下、属下只是太思念您了。” 他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花芜姬出现。 女子笑了,“你刚刚晋升,大喜的时候,妾身就不罚你了。” 她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了厉琰非衣襟里,轻轻嘱咐,“别再坏规矩了。” 分卷阅读85 “教主!”厉琰非瞳孔微缩,“您不要属下了吗!” “唔!” 倏地,他的喉咙抵上了一把合拢的紫檀扇,喉管被压,瞬间引起一股强烈的窒息,对于身为杀手的厉琰非而言,这里被人钳制,更是掀起了滔天的恐惧。 “好弟弟,”女子欺身,覆在他耳旁忧愁地开腔,呵气如兰,“你怎么能忍心,逼迫妾身这样孤苦伶仃的柔弱女子呢。” 那声音如泣如诉,可唇畔带着两分笑意,眼底毫不留情。 厉琰非确实不错,可就算有点名气的娼.女都能选择自己的恩客,花芜姬还没廉价到是个爱她的男人就要与他一生一世。 也不是小孩子了,九堂长大的人,应该明白分寸。 厉琰非张着嘴,双眼大睁。 他的身体丝毫无法动作,可两侧的指尖,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一股死亡的威胁压在他身上,连魂魄都开始战栗臣服。 “属下…没有……”他本能地求生,不受控制地回答。 抵在喉间的扇子收了回去,在他脸上拍了拍。 花芜姬浅笑,转身回去了。 十年来不管她再怎么放浪形骸、沾花惹草,可是从没有纠缠不休的事例。 春风一夜而已,哪来的什么至死不渝,要么钱、要么死,打发走人轻松得很。 作者有话说:  花芜姬:想来这就是娇软女主人设罢,妾身也太柔弱了,嘤。 :你也太做作了,淦。 之前好像有人担忧凌九以后怎么争宠,他要是没能得到女主的爱,那确实挺难的,但要是女主爱上了他,那处理情敌就不该是他的事了。 不管男女,处理情敌是伴侣的基本义务。 ☆、第四十二章 打发走厉琰非, 花芜姬回了自己的屋子,许清风等她已久。 他给花芜姬递了只烤羊腿, 看她拿着小刀割肉吃, 一边告诉她,“小兰仙嫁人的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 兰仙班里的人都挺舍不得你的。” 花芜姬嚼着羊肉,脸颊鼓起来一块, “二十年的情分, 多少是有点热的。拿些银子分给他们吧,妾身屋子里有匣新首饰, 送给月桃做嫁妆。” 这两年花芜姬在外唱腻了, 知音难寻, 那么多的座儿, 找不出一个让她中意的,泼皮无赖恶心人的东西倒是见了不少。 她懒得在外唱了,索性回到教里, 多管管自己的凌花教。 “对了,”那小刀举了起来,露出上面喷香的油光,花芜姬把嘴里的肉咽下, “告诉那些人, 妾身改主意了,今年凌花教参加魔教大会,记得留座。” 许清风微怔, “您也太宠他了。” “又不只让他一人去,银花堂甲乙级都挑一些,别在道上混,连外头那些哥哥姐姐们的面都没见过。” 除了凌九,她也带别的弟子去长长见识。 “可您是头一回把人带进院里。”许清风笑她,“听说凌九今日一早还神色如常地去见了三堂堂主,您对他真是手下留情。” 他说着,沾了点醋意,“当初我伺候您时,身上可是留了不少疤的。” 花芜姬吃肉不停。 许清风看着姑娘两颊鼓鼓的模样,眉眼柔和了下来,“您比从前温柔许多了。” 从前的花芜姬比起现在要尖锐许多。 许清风永远不会忘记十六岁的少女,是如何夺得凌花教教主的宝座的。 二十年前,老兰仙隐退,兰仙班进项惨淡,被捡进戏班里的孤女花芜姬成了彻底的累赘。 “这年头我们都吃不饱,还留着她干什么?” “不如……把她卖去楼里吧,这娃娃长得水灵,说不定能被当做花魁养起来。” “是啊,那可就和千金小姐似的了,再不必吃苦。咱们就算把她养大,日后她也只是个勾.栏里的戏子,还不如在楼里风光。” 当时的主事却不顾众人的意见,坚持要把她留下来,“把她扔了,早晚都得有别的孩子再进来,谁留不是留?今年年岁不好,明年开了春,咱们就有地方唱了。往后这些话,你们休要多言。” 虽然勉强能在戏班子里留下,但花芜姬的处境并不好。受人白眼、动辄挨打。 那日她实在饿得受不了,跑到了街上。 花芜姬站在热闹熙攘的青楼前看了半晌,她看着里面的姑娘满头珠翠,听着里面琴瑟扬扬,有了打算。 她不做戏子了,她要做妓.女——锦衣玉食、学琴棋书画、读经史子集的妓.女。 六岁的小姑娘走了进去,拉住了招呼客人的老鸨,抬头看她,“我来卖我自己。” 老鸨愣了。她低下头,撩起了花芜姬遮眼的长发,打量半晌。 “你卖多少钱?” 花芜姬算了算,一个炊饼两文钱,“卖十文!” 老鸨还没从茫然里回神,门口传来了笑声。 “你卖 分卷阅读86 我,我出二十文。” 花芜姬扭头,她看见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眉眼温婉,面容和善。 “你不要后悔。”她提醒,“平常还得管饭的。” “不后悔。”妇人俯身,抚上了她的头,“你会值钱的。” 这便是花芜姬被带入凌花教的伊始。 从那以后,她消失了三年,三年后才又回到了兰仙班,偶尔又总是被一顶轿子接走一段时日。 兰仙班里的人私下都说,花芜姬给老爷当娈宠了,那老爷给管事了钱,所以管事才装作没有看见。 许清风是在花芜姬九岁时遇见的她,彼时老教主为自己的十八位养女挑选近侍。花芜姬选了他。 小姑娘总是纤纤细细柔柔弱弱的,一副风吹杨柳般的样子,在凌花教养蛊一般的淘汰法中,她几乎没有胜出的希望。 许清风一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不过后来,他发现花芜姬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和另外十七位姐姐处得倒是不错。 她是老教主养女中年纪最小的,个头也小,除了会哭还是会哭,和那些或精干或强悍的姐姐们相比,花芜姬毫无威胁。 七年的时间,每年都有候选者陨落,到了最后两年,许清风又开始发愁:就算花芜姬再怎么人畜无害,也到了该赶尽杀绝的时候了,他的小主子还是连剑都提不起来,只会用兰花指捏着扇子唱戏,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然而往后的日子里,花芜姬的手段突破了许清风的想象。 那日武功最强的老四住进了花芜姬的院子。这是常有的事,别的姑娘武功高、手段狠、人脉广、脑子灵,花芜姬只有一个长处就是不招人嫌。 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时候,也总会有姐姐来找她说话。 当时天冷,许清风抱了一床棉被,准备去问问两人需不需要。然而他甫一走近,便在门口听见了暧昧的声响。 “芜姬、芜姬……宝贝丫头,你知不知道姐姐有多疼你……” 这是老四的声音。许清风震惊无比,想起自己病西施一般的主子,立即准备破门而入,救主为上。 他手刚刚挨上了门,却赫然听见了自家主人的回应。 “嗯……芜姬也心悦、心悦四姐姐……” 许清风懵了,在此之前,他可从未看出主人爱慕人家的蛛丝马迹。 慢慢的,他才明白,花芜姬确实没有喜欢她的四姐。 那句“芜姬也心悦你”,她对着所有姐姐都说了一遍,频率高得和“您吃了么”一样。 许清风心情复杂。在别人阴谋阳谋明枪暗箭的日子里,他的主人与众不同,每天就是坐在房中拆礼品。 大姐姐送的南海夜明珠、四姐姐送的西洋扇、六姐姐送的珐琅翡翠镯、十一姐姐送的血色珊瑚树…… “唉……”末了,少女坐在满屋的奇珍异宝里还要叹一口气,“俗物。” 这确实是俗物,几两银子的东西花芜姬还不放在眼里,她想要更用心的东西。 日子愈长,那些礼物渐渐变了。 大姐姐送的噬骨散、四姐姐送的袖箭、六姐姐送的□□、十一姐姐送的金丝甲。 她们来找花芜姬时,也从吃茶聊天,变成了教她武功。 这样的转变叫人触目惊心,她们是真的将花芜姬放在了心上。许清风看得五体投地,偏偏他的主人还要拿乔。 “六姐姐,芜姬好累,芜姬不想学了。”花芜姬把剑杵在地上,气喘吁吁,泪眼汪汪。 来教花芜姬的六姑娘皱眉,“如今各处都虎视眈眈,你不学一点防身怎么行。” 花芜姬扔了剑,靠在她身上,“有六姐姐在,学这些做什么。”她埋在对方胸前撒娇,“芜姬和六姐姐在一处,就什么都不怕,哪怕是死了,也是欢喜的。” 来送水的许清风抿唇,哭笑不得。 防备心便是这样一点点降下来的。 到了花芜姬十六岁初,老教主年老病重,她的亲生女儿、凌花教的少主铲除了最后的老四。 “芜姬,别怕。”她一手提剑,一手揽住了少女的腰肢,于她额上轻吻,“姐姐不会伤害你的。” 花芜姬在她怀里瑟瑟发抖,伸手覆上了对方的后背,一边抖身子,一边稳当利落地将匕首刺入少主的后心。 鲜血溢渗,对上少主不可置信的眼神,花芜姬最后一刻都还在演戏。 “不,你杀了四姐姐,芜姬永远不会原谅你!” 花芜姬哭着,泪如雨下,可眸子里满是笑意,连这样决绝的词儿都被她笑出了颤音。她高兴自己的胜利,更嘲笑这群姐姐们的愚蠢。 现在,她是胜者。 哪有什么真挚的感情,在她刚入凌花教的那段时间里,这些姐姐们谁也没有放过她,单是左边的第二根肋骨,就被打断过三次。 她被绞过头发、她被跪在地上自扇耳光、她被脱了衣服推到路上引人嘲笑。 这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她都记得一清二楚。b 分卷阅读87 r   花芜姬对当教主不感兴趣,她只是单纯的睚眦必报。 最不被看好的花芜姬成了凌花教的教主,接位的仪式上一片死寂,不仅各方的残余势力不承认她,哪怕是中立的老教主一派也质疑花芜姬的能力。 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十六岁娃娃,怎么能担此重任。 这样的沉默给了某些人勇气,下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拔刀而上,“花芜姬!你害死我家主人,我要杀你报仇!” 年轻的男子提刀逼来,刀光直指座上纤细的少女。 花芜姬眯了眯眼,认出这是少主的近侍。 咔哒。 她错身避开刀芒,抓住了提刀的手腕,轻轻一折,折断了男子的右手。前扑的身子暴露在花芜姬面前,她顺势提膝盖,直接撞断了来人的一根下肋。 拔剑护主的许清风又一次愣了,他的主人会武功? 伴随着惨叫声,花芜姬一脚把人踹下了台阶,从数十阶石阶上滚下,触地滑出了整整五丈。 她从座上起身,凌花教教主的红袍披在她身上,繁复厚重又合身美丽,一如她走来的这一路。 “妾身还以为,少主姐姐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她笑了笑,一步步走下台阶,曳地的裙摆如流动的鲜血跟在她身后,随她摇曳。 “也不过如此。”那只小巧的绣鞋踩上男人的胸口,紧接着发出一声闷响,又踩断了两根骨头。 “你!”男人嘴角淌着血,发红的眼睛恨到淬毒,“主、主人生前对你……不薄,你如此、恩将仇报!” 花芜姬听完,疑惑地蹙眉,半晌才反应过来,“啊……这两年确实待妾身不错,你说得对,可如今姐姐既然去了,妾身只能把恩报在活人身上了。” 她俯身低头,发上的步摇坠子荡出美妙的弧度,闪闪发亮。 侍女扇挑起了男人的下巴,花芜姬勾唇微笑,“姐姐对妾身的好,妾身永世不忘,便由你来承受这份恩情罢。” 她身披华丽的红裙,肩处露出红蓝的凌花花绣,毒蛇般绚丽,毒蛇般阴狠。 “呸!”男人蓄起最后一丝力气,忍痛抬脚,朝花芜姬后背踢去。 花芜姬身形不变,扇子反握,那食指粗细地扇柄对上了凌厉的腿风,刺穿了男人小腿上的肌肉,如钉子一般,把他一条腿钉在地中。 “啊!!!!!” 惨叫迭起,血流一地。 女子起身,从红色月季上欲飞的凤尾蝶,她从袖中又摸出了一把折扇,用以掩唇。 “收拾收拾,抬去妾身房里。” 她说着,余光在另外几人身上扫过——那些她称为姐姐们的心腹。 许清风手里的剑迟迟没能收回去,俯视着下方血泊中的男人,他浑身发冷。 如果他跟的不是花芜姬,现在倒在那里的就是自己。 没人知道花芜姬什么时候偷练的武功,更没人知道深浅,一开始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前来刺杀,每天都有尸体从花芜姬房里运出去。 十年的功夫,她慢慢拔掉了凌花教里生锈的钉子,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人手。 花芜姬是惜才的,在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求贤若渴,努力寻找能稳定自己的木桩。 直到如今,凌花教九堂堂主、四位护法或是中立、或是她的人手。 那些光暗交织的日子,随着地下的尸首渐渐腐烂消失,留下了如今一地的鲜花青草,阳光和煦。 许清风看着眼前安静嚼肉的女子,感慨一笑。 “您确实温和许多了。” ☆、第四十三章 凌九搬去了花芜姬的院子,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毕竟对方是以风流冷情闻名的教主, 纵使知道也许传言有误, 但依旧是个疙瘩 凌九对花芜姬之前的放纵没有那么在意,毕竟从小他身边的哥哥姐姐都是这般做派, 可他不得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也只是教主一时的玩物。 不过花芜姬比他想象的还要粘人,鱼和水一般, 一刻没见到凌九, 她就要四处找人。 教主身侧翌日不留人,这是惯例, 而从南剑山庄回来之后, 他已经和花芜姬日夜相伴十数日了。 他到底是爱着花芜姬的, 情愿相信她说的话。 被花芜姬日日缠着的凌九虽然私底下开心得咕噜咕噜, 但是有时候也忍不住回想从前一个人的日子,同那时候相比,现在的生活实在太过刺激。 譬如此时, 他照例卯时起来练刀,刚练了两刻钟,腰就被人抱住。 柔软的身躯从后贴来,女子初醒的沙哑声响在凌九耳后, “九郎……” 凌九倒吸一口气, 从头麻到脚,他转身回抱住还穿着亵衣的花芜姬,给她耙了耙头发, “起来怎么不穿衣服。” 花芜姬靠在他胸前,拉下头上的手,让他抚着自己的脸,柔声道,“天都还是黑的,九郎怎么就抛下妾身了。” 分卷阅读88 凌九直白地回答,“已是卯时,教中别的弟子也该起来练武了。” 他穿着薄薄的单衣,脖颈处有些许汗珠附着。 “那九郎下次醒来,记得也叫妾身。”花芜姬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仰头,将男人侧颈上的汗水舔入腹中。 凌九喉结一动,耳尖不受控制的滚烫。 光天化日,还在外面…… 酥痒的触感覆在敏感的脖颈上,他本能想要缩脖子,可碍于男人的尊严给强行压住了。 “院子里偶尔会有歹人闯入刺杀,若是伤到了九郎,你叫妾身往后可怎么活。”花芜姬舔着舔着就染上哭腔,她紧紧贴在凌九怀里,软得没有骨头,“下回一定要叫上妾身,不要再一个人犯险了。” 本以为只是耳鬓厮磨,不想原来花芜姬是在为他的安危考虑。凌九顿时满腔柔情。 他把人推开,郑重严肃地开口,“你安心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继续练,绝不会让歹人靠近你的身侧。” 花芜姬沉默。 这些日子她把惯用的手段都在凌九身上试了,效果皆不尽如人意。 这到底是为何,这个男人怎么就和常人那么不同? 在凌九身上,花芜姬常有股挫败感,这份挫败感激得她越战越勇、越战越疾。 最让她郁闷的是,凌九从未主动、自发地吻过自己。 花芜姬抱住凌九不撒手了,“不,妾身不要和九郎分开一刻!” 她就缠着他,看他怎么办。 凌九抿着唇,那张脸还是冷淡的,但心房中已然一片蜜味。 芜姬就像个没沾粉的糍粑,白白的、黏黏的,真可爱。 他仔细想了想,又把花芜姬推开,接着跪在了地上。 “也好,那你坐到我背上来,我练练俯卧。”他冲花芜姬开口。 第二次被推开的花芜姬眯了眯眼,她直想一脚踩断凌九的脊椎。 活这么久,就没人跟她表白后还老是把她推开。 花芜姬心中愤懑,面上还是柔顺地坐了上去。 凌九伸直了腿,双手撑地,嘱咐她,“这几日没好好练上身,坐不稳的话抓住我的衣裳。” 花芜姬哦了一声,抓住了。 过了片刻。 她忽然发现,这事还挺好玩,上上下下跟骑马一样,且比骑马稳当舒适。 花芜姬帮凌九数着个数,一边撩起他的长发,捏在手里给他编麻花辫。 “九郎真是孔武有力。”顺道再夸他两句。 花芜姬骑得开心,座下的肌肉紧实,她听着男人细细的喘息,感觉比和他上床都有意思。 侍女来送早膳时,看到的便是容颜冷峻的男子,姿势标准地进行俯卧,背上的女子笑靥如花,正把自己头上的发钗拔下来,给凌九挽发。 五十个俯卧的功夫,教主已经给人梳出了个灵蛇髻。 冷逸美男子配灵蛇髻,侍女捂脸。 真叫人又害羞又想看。 …… 凌九完成了今早的锻炼,他去冲了个凉,花芜姬回去换了衣服,两人继而开始用膳。 凌九正准备伸手去拿馒头,被花芜姬拦下了,她执着勺子舀了米粥送到凌九嘴边,“喝点暖胃的。” 饭都喂到嘴边了,凌九不再矫情,喝完花芜姬舀来的粥后,把她手里一整碗都拿了过来。 “多谢。”他先是道谢,随后就着碗仰头全喝了,一滴不剩,喝酒般痛快。 花芜姬手里的勺子还停在半空,另只手在桌下握紧。 好个不识情趣的凌九郎。 她随机应变,这点意料之外的小变故,她有的是方法周全。 于是凌九放下碗之后,便看见花芜姬面露委屈,幽幽蹙眉,“那是妾身的粥……妾身胃不好,吃不了干的东西,只能喝粥。” 凌九愣了下,不是昨天晚上还吃了两只烤鸭四只乳猪蹄么。 “那我再去给你盛。”他猜测,大约只是早上胃不好,就像常人刚起床时,身上会无力一会儿。 “不必。”花芜姬起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低头同他额间相触,柔柔吐气,“让妾身,尝尝滋味便好。” 凌九怔怔地看着她,此时的花芜姬有了他印象中“教主”的影子,可这张脸和脸上温柔的神情又提醒着他,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下巴被女子柔软的指尖捧起,唇上触上了柔软。 凌九自认为他的气息是不错的,他跟培养水上杀手的四堂学过一段时间,一口气能下水抓六七条鱼再上来。 可是被花芜姬吻着,他仿佛连一秒一忽【1】都支撑不住。 和花芜姬的山泉般的声音不同,她的吻像流沙,一旦靠近,便深陷其中,无法拔出。 凌九有些气短了,他想要推开怀里的人去喘气,可是手一抬起,却自发地把花芜姬抱得更紧。 芜姬…… 混成的脑子里,只剩下这粘稠如蜜的两个 分卷阅读89 字。 花芜姬饶过了凌九,她感受得到凌九的生疏,连女人手都没牵过的孩子哪里懂得换气。 眼前绯红的面色让花芜姬有了扳回一城的轻松感——她都没法说是得意,只能算是“还好,自己魅力还未尽失”的如释重负。 然而刚刚退开一些,就见凌九下水前似地猛吸一口气,然后又歪着脑袋吻了上来。 花芜姬有些讶异。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这种东西很快就能无师自通。 可惜,她到底太久没见过处子了。 凌九深吸了一大口气,脸鼓得像个松鼠,和他偏冷淡的五官极不相符。 他本能地追逐让人眷恋的甜软,可是碰到花芜姬的朱唇时,凌九才有了点理智—— 他不好意思伸舌头。 花芜姬耐心地等,她知道这得有个过程。 嘴贴嘴过了许久,终于,凌九鼓足了勇气,他张开嘴巴,想要深入。张嘴的那一瞬,惊人的变故发生了—— 凌九口中充足的气流在嘴唇刚刚开启一丝缝隙时,猛地突破而出! “噗——” 他用嘴在教主唇前放了个屁。 …… 这件事过后,花芜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凌九了。 当时凌九的表情堪称绝,不仅立马跳了起来,而且从头红到脚,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羞耻地战栗。 像是一块刚被锤子敲打过的红铁,正在余震。 花芜姬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噗——” 这一声噗无疑是雪上加霜,凌九夺门而出,背对着她低语,“我、我去外面看看。” 这一看看到了银花堂总部,凌九接了个任务,想去外面避避。 男子汉的自尊,总是这样脆弱。 还有十几日便要动身前往魔教大会,花芜姬看了下凌九的任务,确定他能在出发前赶回。 没有凌九的日子有些无聊,再过几天又是月事,意味着花芜姬很快又得禁欲。 凌九不在,她只能发着呆在湖心亭选其他美男子。 这四个多月好像一直扑在凌九身上,好容易除夕来了个丽妃,衣服还没扒完就又被凌九打断。 再美味的菜肴连续吃上四个月也该腻了,花芜姬要换换口味。 三月初,草长莺飞,阳光明媚,四周波光粼粼,分外舒畅。 美景美酒,今日便选个美人在湖心亭游戏罢。 花芜姬摇了摇扇子,示意面前的第六波美男们下去。 “清风,”她本能地使唤,“这都是什么货色,你也太敷衍妾身了。” 许清风坐在旁边给花芜姬剥桃子,一边剥一边道,“按照惯例,由各堂举荐,没有您中意的么。” 他剥好桃子,拿刀切成小块,用叉子叉住了送到花芜姬嘴边。 女子张唇咬下,咬住了叉子不松。 那双杏眸抬起,潋滟地看了眼许清风,许清风便明白了花芜姬的意思。 他扭头冲外面候选的弟子们笑笑,“散了。” 众人告退,亭子四周的帷幔落下,许清风起身,抽开了衣带。 花芜姬还含着叉子嚼桃,光.裸的男子俯身而下,摘去了她咬着的叉子,丢至一旁。 “芜姬……”那双桃花眼柔和了下来,他用拇指缓缓碾过女子的唇瓣,带起丝丝的麻痒。 指腹擦到了花芜姬唇上沾染的桃汁,许清风收手,放入自己口中吸吮品尝,末了,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如饮琼浆。 花芜姬看着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男子欺身,扶住了她的下巴,并不直接攻城夺池,而是温柔地在她唇角细细啄吻。 暖风熏人,亭中弥漫着桃子的香甜,一切都美得如梦似幻。 可花芜姬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凌九第一次亲自己的场景—— “我右边的一颗后槽牙被人打掉了。”他亲花芜姬前和她坦白一切,“可能和你之前亲过的人有点不同……”说到这里,凌九有些变扭,他都不知道花芜姬亲过多少人了。 变扭的同时,他还有些心虚,“会有影响么” 没人当着凌九的面和姑娘深吻,他也从未主动探索过这块领域,知道有这么件事、还知道要伸舌头,但不知道亲吻到底有什么实际效用。 紫檀扇挡在了许清风唇前,阻止了他下一步动作。 许清风一顿,停了下来,柔声问,“怎么了。” 花芜姬皱眉,“起不来心情。” 男子的桃花眼里划过了然,他轻笑一声,捡起了地上的衣裳穿好,“如今怕不是只有凌九才对您的味儿。” “胡扯。”花芜姬笑了,“妾身是喜欢他,可不过四个月,哪里就非他不…” 她神情一变,猛地起身。 许清风回眸,笑道,“您也终归是个人。”是人就逃不过七情六欲。 花芜姬一把扯过了许清风的衣襟,抬起 分卷阅读90 下巴咬他…… 心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别人的身影—— 凌九。 许清风垂眸,结果显而易见了。他这位“皇后”该退位让贤了。 女子咬牙,松开了许清风的衣襟,转身点水出湖。 区区一个凌九,怎么可能非他不可,想来是自己最近吃腻了男人,要换点新鲜的。 花芜姬一路轻功跃向一堂,破开了一堂堂主的寝屋,看见了正在床上午睡的一堂堂主。 刺啦—— 她也不把人叫醒,直接上手撕了一堂堂主的衣服。 “谁!”饶是再温婉的美人也给吓掉了半条魂,光天化日敢来她的屋子里采花,此等出格之举,实在令人震惊。 等她看清来人面容后,怒道,“花芜姬,你做什么!” 花芜姬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一堂堂主,美人如玉,衣衫半褪,她单手捂着柔软丰满的胸口,满床暖香。 她绝望且难以置信地蹙眉,声音发颤,“妾身对你提不起兴趣……” 教中的第一美人都无法调起她的兴趣。 为何……为何会是这般,明明月事之前,是最容易起心动念的,可她今日看了那么多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心生喜爱。 一堂堂主深吸一口气,保持最后的温柔,“是,您十九岁就玩腻了属下,自然起不了兴趣。右边的耳房有我新买的小妾,您移步看看。” 闯入她的房间、撕碎她的衣服、高高在上地说出“对你没有兴趣”。这实在是天大的羞辱!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说:  【1】古代的一秒指和芒一样细。 ☆、第四十四章 花芜姬尝试了让人从外面提两个童子回来, 一个太木,像是木头成精;一个太纯, 她刚刚摸了摸脸, 便一泄千里。 她索性放纵一番,开了场三天的选秀。 美男易寻, 可是选出来的人,皮肤触感、身体软硬、声音吐气、面容神情, 总有一项让花芜姬感觉不对劲, 甚至有些一脱上衣就让她恶心。 那句“妾身离不开九郎”不过是她惯用的话术,可如今夜深人静, 花芜姬躺在床上, 竟然真的开始思念。 女子蜷缩了起来, 像虾米一样把背朝外。 她想抱凌九、想摸摸他的脸、想咬着他会动的耳朵, 低声细语。 凌九不会说好听的话,到了极致,也就是低低地唤一声:“芜姬……” 身为从小在教中长大的杀手, 却在明知道自己被骗后,又被几声哭腔哄了回来。 那样一个木讷呆蠢的人,花芜姬想他了。 她想凌九烤的鸡,想给凌九梳双刀髻, 想咬着他一听自己说话就发颤的耳朵, 然后……上他。 小腹一阵收缩绞痛,花芜姬把身子蜷得更紧,感受温热的血冰冷地流出身体。 她宫寒, 月事痛得如剥皮。 只是她习惯忍痛,在戏班子里能忍,在凌花教里更能忍,花芜姬最擅长的就是忍辱负重。 一时的思念而已,忍过一晚,凌九在她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相信凌九爱她,可她不相信爱。 花芜姬惜命,不想把自己折在任何危险里。 爱是最危险的危险。 不提旁人,死在她的手下的,要不是爱她,要不是爱了别人后背叛了她。 这事太危险,花芜姬绝不敢沾。 忍过这晚。 她闭上了眼。给她一晚上调整,明日一早,便没有九郎,只有银花堂凌九。 游戏到此为止,她该抽身了。玩男人而已,到头来要是把自己也玩进去了,那就真成了笑话。 过了今晚……只要给她一晚的时间,这点纤如牛毫的牵绊很快就能斩断。 正准备睡去,门外突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花芜姬警惕回眸,赫然看见穿着夜行衣的凌九朝自己走来。 他身上带着夜的湿气,腰上还别着两把漆黑的环首刀,显然是刚刚赶回来。 花芜姬看着他,他也很快感受到了活物的视线。 “芜姬?”凌九小声地唤了声,穿过月门,走到了她床边。 一句你怎么还没睡未出口,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惨白渗汗的面容,凌九一惊,连忙掀她的被子,“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花芜姬有气无力。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她如今对凌九的感情复杂万分,理智压制情感,虚弱的身体又削弱理智。喜欢和厌恶像是两仪八卦似的周旋抵抗,难分胜负。 凌九刚把被子掀开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瞳孔收缩,把被子给花芜姬盖好,想问她有没有叫过大夫,又觉得教主重伤,一堂堂主必然已经来过;想问她是谁伤了她,可既然花芜姬还活着,证明对方肯定死了。问什么都是废话。 “抱歉…… 分卷阅读91 ”他只得给花芜姬道歉,双眼发红,“是我意气用事,我不该离开你的。芜姬……芜姬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花芜姬躺在床上,鲜血汩汩下淌,一只手被凌九攥着,听着他难过到哽咽的道歉,想起了凌九那日一句“属下把您当做母亲”。 她要是有儿女,想来走之前就是这个场景。 “妾身不碍事。”花芜姬挽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只是来了月事,不打紧的。” 凌九的哽咽一下子就止住了。 他身为男人的脸面自尊又受到了伤害,整张脸泛起了窘迫的微红,咳嗽了两声,小声问她,“那、那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难不成让他把自己子宫挖出来。 花芜姬叹了口气,凌九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我给你买了油酥鸡,你吃了会好些么?” 小时候堂里的姐姐们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女子来月事时,只要吃到好吃的就能有所缓和。这或许和负伤的野兽需要进食、虚弱的病人需要进补是一个道理,凌九如此想。 自然,实际上只是堂里的姐姐们哄他做饭而已。 花芜姬看着他掏出来的油纸,眸中的情绪愈加复杂。 呆子,什么都不懂。 她背过了身,轻轻地开口,“妾身躺一会儿就好,你今日去自己房中睡罢。” 区区一个男人,她才不会痴傻地把全部心神分给一个外人。天下熙熙,皆为利往,除了一个利字,别的都不可尽信。 纵使从前的凌九可以为了花芜姬受辱,可当他知道花芜姬是凌花教教主后,是否滋生了邪念不得而知。 仔细想来,为何他会这么快就原谅自己?真的是凌九心思单纯、自己演得炉火纯青么。 一个从小在凌花教长大的杀手,说什么心思单纯……荒谬。 在她眼中懵懂简单的凌九,何尝不是曾经那些姐姐们眼中的自己。 进了凌花教,扮猪吃老虎这件事,谁都会那么一二分。 花芜姬闭上眼睛。 终归只有自己可信。 “你身体不适,我留下来守你。”黑暗之中,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我就在月门外,有事唤我。” 花芜姬没有理他,她听见脚步朝外走去,随后消失。 如今倒是少有人敢忤逆她的命令。 黑暗中,有外人的气息存在,且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外面,这让花芜姬万般不适。 她眼珠在眼睑下乱转,迟迟无法入睡。 究其原因,她喜欢凌九、能在他身上找到消遣,既然本来就是喜欢,现在不过是喜欢得深了些,她为何这般慌乱? 银花堂的弟子确实珍贵,只要凌九不背叛她,花芜姬便不会杀他;若是他背叛了自己,再如何珍贵也得斩草除根。 她之前在别扭些什么? 凌花教教主阅人无数,可识得情爱滋味,却是出生以来头一遭。 她不识门道,可她身边的许清风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的教主不会为了吸引某人的目光,忍着腹痛出去打擂;从前的教主不会为了一个玩物跑去南边和人偶遇;从前的教主,从未在床事上那般温柔。 他看懂了这里微妙的转变,深谙其理。 凌九对花芜姬而言,早就不是什么逗趣的宠物。 花芜姬冷静下来,捋了捋问题所在。 她喜爱凌九,她怕他背叛。 短暂的慌乱后,花芜姬立马找到了症结,局势豁然开朗。 检测个叛徒而已,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凌九真的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她何必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若是他有二心,那也好趁早杀了干净。 “九郎。”花芜姬唤他。饕餮 听到声音的凌九很快走了过来,他立在花芜姬床边,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花芜姬往床里挪了挪,“妾身小腹发冷。” “那我给你去灌个汤婆子。”凌九说完就走。 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花芜姬忍不住笑了,“不要汤婆子,要九郎上来。” 凌九觉得还是汤婆子比较好,内力把手掌催得再热也没有汤婆子热。 但是看着黑暗中女子盈盈的杏眸,他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褪下衣物躺到花芜姬身侧。 走了好几天,他想抱抱她。 年轻的身躯覆在身侧,床上的气氛瞬间不同。床帘一合,男子的呼吸清晰可闻。 习武的汉子,正月睡觉也不过一张薄被,花芜姬瑟缩了一下,感觉被抱去了火炉旁边。 ……有点热,她想叫凌九下去了。 但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触感充斥四周,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心弥漫心田。 他是和别的男人不同的。 花芜姬无奈地承认这点。 她喜欢被凌九抱着,喜欢摸他的腰,喜欢他叫自己名字时,腼腆下的情深。 “吃点止血 分卷阅读92 散会好么?” 也喜欢他这种不解风情的朴实呆蠢。 “不会。”花芜姬贴上凌九的胸口,“只要九郎陪着妾身,妾身就不觉得疼了。” 她沉沉地叹息,现在的自己,似乎真的没法离开凌九了。 “你不要唬我。”凌九收紧了手臂,“真的痛要告诉我。” 花芜姬勾唇,“又不是说出来就不疼了,何必惹你烦心。” 凌九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 是个男子就不必忍受这种痛楚。一想腹内要流整整七天血,他就觉得内脏生疼。姑娘家总是吃亏一些。 花芜姬揪住他胸口的一缕长发,捻在指尖把玩,“若是男儿身,还怎么嫁给九郎。” “芜姬,我心悦你。” 突然的表白让花芜姬一怔,她抬眸去看凌九,只看到了他的下颚。 “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他说。没了下文,但足够让人听懂后话。 花芜姬垂眸,把头又低回凌九的胸口。 “九郎,寻常男子都有一腔抱负,你呢。” 她害怕自己头一回喜欢的人,最后会反刺自己一刀。毕竟这是她最擅长的手段。 突然问及抱负,凌九想了想,“我希望堂里的兄弟们都好,希望你也好。” “你怎地和妇道人家一样?”花芜姬笑他。 凌九皱眉,“堂里的哥哥们都是这个愿望。” 花芜姬叹息一声,“那倒也好。” 她都不知道凌花教里还能有这么轻松温暖的地方。 凌九的性子其实很好懂,花芜姬是偏向于相信他的,可到底少了最后的确认。 “九郎。”她抱住了凌九的腰,把自己融入他的怀中,“妾身明日就让人筹备婚事,向整个武林分发喜柬,等魔教大会回来,便同你结为夫妇。” 凌九愣了,“会不会太麻烦了。”他以为在教里办一办就好了。 “不麻烦。” 花芜姬浅笑,这场婚事若真的能办下去,她便相信凌九一回。 这是她最后一次试探,过了这次,往后便不会再庸人自扰了。 ☆、第四十五章 四月初一, 魔教大会,和正道的武林大会同一时间, 双方一起聚会, 防止被人偷袭。 主办方是黑道上的老牌大门,宁珲宗。参与此次大会的门派统共四十有八, 大大小小应有尽有。 虽然黑道的各位一致认为凌花教是个异类,但是老哥哥宁珲宗每年都还是给凌花教教主一个面子, 派人送去请帖。大家对他的胸襟气度表示叹服。 三十八层的琉璃塔是宁珲宗的一大奇景, 每年黑道掌门们便在塔顶相聚,塔下是给各门各派弟子比武的擂台。 塔下小弟们打架, 塔上大哥们议事, 大家其乐融融, 好不快活。 早在三月月底, 各门各派便住进了宁珲宗,今年的盛会和往年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不同, 是众人看见了凌花教的招子。 “天嘞,那就是凌花教吗?”几个宁珲宗的小弟子趴在柱子后头偷窥,叽叽喳喳地说话闲聊。 “他们身上真的有很多花吗?” “不仅有花,还有叶子呢。” “哇, 娘们唧唧的, 大老爷们身上贴花,他们不害臊吗。” “所以你看都穿着衣服呢,没人露出来。” 几人张望了一会儿, 忽然有人低呼,“你们看你们看,那个是不是凌花教教主?不是说是个女的么,怎么变成男的了?” 众人看去,就见一顶华轿落在了宁珲宗前门,轿子前倾,里头出来一男一女,女子带着纯银点梅的半面具,抱着男子的一条胳膊,极为乖顺地倚在他怀里。 看动作,像个宠妾。 两人正是花芜姬和凌九。 宁珲宗的宗主亲自在门口迎客,看见这两人后,抬头又看了眼他们身后队伍里举的招子,上书的的确是凌花教三字。 凌花教教主是女人,这点毋庸置疑。可面前的这为姑娘低眉顺眼,在外头也娇滴滴地赖在男人怀中。 他不是没有见过道上生性放荡的女子,可多是被男人拥着,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如这等柔顺的姿态,真叫人一时无法确定她的身份。 凌九也觉得不妥,他一路上提醒花芜姬,他是下属,应该站在教主身后,可花芜姬完全不予理会。 “妾身不愿和九郎分开。”她枕着凌九的肩,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柔柔地覆在男人胸前。 犹如妲己之于纣王。 花芜姬总是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娇弱无力。七星瓢虫的颜色嚣张凌厉,但是大刀螳螂的颜色低调得像片树叶。 凌花教教主无疑是只螳螂,看起来走两步就脚疼,其实是只能一脚踩碎男人胸骨的螳螂。 凌九拗不过她,私心里也有些不好出口的欢喜 分卷阅读93 。 在他看来,花芜姬无疑是喜欢自己的,若只是一时的玩物,她不会走到哪都把自己带到哪,还以夫婿的身份介绍他。 他爱着花芜姬,自然会因为她对自己的在乎而高兴。 花芜姬的速度很快,自她答应凌九办婚礼的第二天,教里就传遍了教主要嫁给凌九的消息。 不管婚后的教主会不会收心,这都是前所未有的荣宠,毋庸置疑。 宁珲宗宗主稍有迟疑,凌九便主动介绍,“久闻宁宗主大名,这位是我们凌花教的教主,花教主。” 弄清了身份,宁宗主舒了口气,随后抱拳,爽朗地笑道,“花教主,久闻大名,果真是国色天香。” 第一次有人知道,原来凌花教的教主姓花。 花芜姬提起袖子,掩了掩唇边的笑意。她终于松开了凌九,给对方宗主欠了欠身,“妾身花氏,见过宁宗主。”说完又依回凌九旁边,戴着面具还要低头避嫌。 豪爽的抱拳对上了妙曼的宫廷礼,宁宗主愣神,场面十分不伦不类。 许清风见此从后走来,接替了凌九,和宁宗主寒暄。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给诸位休息的厢房已经准备妥当,”宁宗主一伸手,“请。” 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在宁珲宗住下。 到了准备好的厢房,花芜姬才把面具摘下,幽幽叹息,“若不是这个劳什子的魔道大会,今日合该是与九郎的洞房的。” 凌九正跪在地上检查床底有没有什么下三滥的门道,倏地一听这话,呼吸一禀,想那几次花芜姬躺在自己身下娇娇喘息的声音,他忽然羞于出来见她。 “九郎,”他趴着不动,花芜姬便拉他,“床底有何好看的,你看看妾身。” 凌九只得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强壮镇定同她说话。 “宁宗主虽然在江湖上以义气闻名,但魔教大多对凌花教有所偏见,还是小心些好。”他刻意避开花芜姬的后半句话,不好意思搭腔,“一路风尘,你先去沐浴,我再去外面排查一遍。” 花芜姬对小心谨慎倒也没有意见。她应了声,“那好,九郎快些回来。” 说了这句还不够,她牵着凌九的衣袖,微微扭头,面颊泛红,微不可闻地开口,“人生地不熟的,妾身一个人,害怕。” 凌九呼吸一滞,想都没想地改口,“那你洗,我在屏风外守着你。” 花芜姬抿唇,笑了。 她面上松了口气,“那样最好,九郎在身旁,妾身便能安心许多。” 和花芜姬在一起,凌九总是忘了她才是凌花教第一高手,只把她当做孱弱的姑娘。 花芜姬演的螳螂,实在像极了柔嫩的树叶。 屏风横,暖雾起,水声淅沥。 凌九很快就开始如坐针毡。 在那仙鹤白云黄锦屏风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妙曼的剪影。 纤手撩水,水如珠玉洒落,一声舒适的喟叹从屏风后响起,悠悠绕绕,暧昧勾人。 凌九猛地起身朝外走去。他抱着两柄钢刀退到了门口,眼睛盯着墙,两只耳朵红得发颤,像是被人□□过的狼耳,分外可怜。 屏风后的花芜姬歪头靠在了木桶边,唇畔带笑。 终归是个小弟弟,嫩生生的没怎么见过世面。 “九郎……”她趴在木桶边缘,进一步使坏。这些年的手段花芜姬得挨个在凌九身上试一遍。 凌九扭头,看了过来。 “妾身擦不到背,你来帮帮妾身可好。” 擦不到背?两手反后,各抓着巾帕的一端就能搓了,怎么会擦不到。这般疑惑之后,凌九懵懂地反应过来了什么,顿时脸如火烧。 “芜姬,”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这里到底不是自家,我们回去再、再做那事。” 花芜姬愣了。 好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她一砸帕子,溅起了一阵水花。 凌九听出了那水声里恼怒,他急忙补救,“你别恼,我回去一定加倍补偿你,只是如今不可松懈。芜姬,这四周全是魔道中人,万不可大意。” 花芜姬不想和他说话。 难怪能二十四岁还是童子身,除了她,哪个女人会在凌九身上花那么大耐心。 凌九不大意、不松懈了两个晚上,嘴里“回去加倍补偿”的欠条已经打到了八倍,也不知道要怎么个补偿法。 花芜姬思忖了一下,许清风说的不错,她确实太宠凌九了。这是从前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别的掌门宗主教主房里都收到了来自宁珲宗送的美人,她自带美人都清清静静,室起莲香。简直不成体统。 气恼的同时,花芜姬又一次深深地叹息。 她骗人,不骗自己,她是真的对凌九抱着不一样的心思。 …… 第三日一早,众当家在琉璃塔上共聚一堂。 天南地北,老十宗、新十宗,还有各小宗的当家 分卷阅读94 都到齐了,酒水果品流水般上来,一派的纸醉金迷之感。 众人的眼神频频朝右上方瞥去,那里坐着的是副新面孔,无人瞧过。 宁宗主摆出了老哥哥的架子,笑着介绍,“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凌花教的教主,花教主。花教主头一回来,你们可不要吓着她。” 底下一片震惊,原来这便是凌花教的教主,那个十年来,每次他们开会都来月事不能参加的教主! “花教主,久闻大名。”当即有人站了起来,举着酒杯敬她,“只是你来都来了,再戴个面具,岂不生分?” 那人身高九尺,声音如洪钟,花芜顿时瑟缩了一下,垂下了螓首,无助地颤声道,“对不住哥哥,只是……女子的脸是只能给夫君看的。” 她提着袖子,把下半张脸也掩了起来,“妾身敬哥哥姐姐们一杯,还请原谅则个。” 说完端起酒杯,放到袖后一饮而尽。 站在花芜姬身后的许清风笑了,站在许清风后面的凌九瞥了眼那人,眼底冷漠,藏了不悦的锐气。 本教的弟子几乎还无人见过教主容颜,一个外人,也敢对他们教主呼三喝四,分明是在挑衅。 众人被凌花教教主这副柔弱的姿态给震住了,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的教主,布娃娃似的,站都站不太稳。 让人疑惑,她到底是怎么当上的凌花教教主。 说话的大汉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颇有一种闯进千金小姐闺房里的窘迫感,只好讪讪坐下了。 他周围的女人都是看一眼就要举刀的,凌花教也太娘们唧唧了。 一派震惊怀疑的视线里,花芜姬捕捉到了一抹炽热的目光。 她喝完酒咳嗽了两声,举起了茶杯抿茶,避开了那抹异样的视线。 这便是她这些年懒得来魔道大会的原因之一。 宁宗主笑哈哈地打圆场,“你这个莽人,冲撞到花教主了,一会儿可要给人好好赔礼道歉。” 他说着,又看向了花芜姬,“花教主,你头一回来,容我给你介绍一下在场的诸位当家。” 花芜姬点头,“有劳宁宗主了。” “启天门,胡门主。”宁宗主伸手指向花芜姬对面的中年男子,男人抱拳,冲花芜姬一笑,“幸会。” “雪华教,莲教主。” 清冷出尘的女子微微颔首,花芜姬低头,“见过莲教主。” “应天门,王门主。” “翠山派,胡掌门。” “还有这位,”宁宗主指向了花芜姬东北方向的坐席,“蛊思门,怜滢、怜门主。” 花芜姬抬眸,和人四目相对。 蛊思门远离中原,是西南的一支大派,教中多是女子,善使蛊毒。 那位怜门主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像个可爱的小姑娘,脸上蒙了一块金色的轻纱,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 和可爱的面容相反,女孩的身姿分外惹眼,比起花芜姬还要引人注目。 她穿着蛊思门的服饰,上身只有一块红色的裹胸,露出整个白皙的腰腹,下身的长裙也在侧边开了一叉,隐隐可见修长如玉的大腿。 最和中原不同的是,她脖子、手腕、脚腕上都戴着金环,金环下串金铃,稍一动作便能发出泠泠的脆响。 “见过怜门主。”花芜姬冲她一笑,就见怜滢眨了眨眼睛,随后似乎想要站起来,又按捺着坐住了。 从花芜姬进门以来,那道炽热的视线便来自这位异族姑娘。 凌九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压低了声音问许清风,“她是谁?” 许清风偏头告诉他,“怜滢,教主的……”他想了想词,“闺中密友。” 那副年幼的脸下,其实和花芜姬同龄。 既然是闺中密友,那突然见到友人有些激动,倒也可以理解。凌九稍微放下了些警惕。 可他忘了,于杀手而言,直觉是最可贵的天赋。 凌九显然放心得太早,这场为期三天的魔道大会甫一结束,在众人还未准备启程之时,凌花教的教主便忽然消失不见。 她被怜滢劫走了。 ☆、第四十六章 这是花芜姬被人劫走的第五日, 凌花教上下发生了震乱。 教主被劫,自然要将人救回, 但在如何救人的问题上, 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争议。 九堂堂主共同商议,上方坐着四位护法。 “蛊思门远离中原, 匿于密林,外人很难找到, 此去必是艰难险阻。” 该由谁领队、谁来主持教主不在时的教内事务, 成了问题。 许清风看了一眼旁边的凌九,花芜姬不见的第一日, 凌九便提刀朝西南跑了三个时辰, 好容易才被他派人堪堪架回来。 “你一人之力, 如何对抗的了整个蛊思门。”他皱着眉, “好生待着,先回凌花教再做商议。” 分卷阅读95 男人猛地抬头,那双黑眸里是少见的不复清明, “护法,”他喉结滚动,提着最后一点理智,一字一句, “您回去带人过来, 我得先去找她。” “鲁莽!”许清风呵斥,双手负后,“若是你再有个意外, 我要如何向教主交代。” 他指着人把凌九绑起来,“送回教中,好生看着。” 被送回了凌花教的凌九再也没有开过口,他低着头,两旁的碎发遮掩住了眼眸,右手一直死死扣在刀上,指节青白。 刀鞘里的刀和他一样,仿佛一直在嗡嗡争鸣,稍一触碰便能冲出刀鞘。 议事厅一片沉重,许清风将目光从凌九身上收回,开口道,“诸位也知,凌九是教主认下的夫婿,我看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教中事务就由凌九代为掌管。” 众人思忖片刻,“也好。” 一直沉默的凌九终于有了动作,他抬头,露出一双彻夜未眠的红眼,“让我出去。” 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多年未雨的沙漠,这一句之后,又闭上了嘴巴。 三堂主皱了皱眉,他看向上面的许清风,不知道他这会儿把凌九推出来,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什么,但有一点他得赞同凌九。 “三护法,属下以为,还是由您坐镇后方,让凌九领兵的好。”他站了出来,直言不讳,“教中事务一直是您主持,凌九生性率直,单打独斗还行,这样纷繁复杂的管理事宜他是一窍不通的。” 银花堂本来不在此次议会人员的名单中,凌九在这里,纯粹只是因为他和花芜姬的关系特殊。 许清风心里暗暗叹气。 他知道凌九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遇上花芜姬,实在是他的不幸。 教主生性多疑,容不得半点不忠,如今不惜以身为饵也要设圈试探。 春暖花开的日子,闹出这么一出,旁人最多紧张忧虑一下,他这个做心腹的还要负责记录下各堂各人的反应,回头呈报。 怜滢同花芜姬的关系和许清风所说的稍有偏差,两人关系确实不错,不过是另种方面的不错。 早年怜滢进中原拜访各门各派,在凌花教留过一段时间,花芜姬对怜滢带来的蛊毒感到十分新奇,当即蛊思门定下蛊毒的交易。 念着是生意上的伙伴,花芜姬虽然好奇这位异族姑娘,可也只对怜滢止步于摸脸说笑。 奈何她从小便学得惑人功夫,许多时候不经意就带出了误会。 往后花芜姬避着怜滢,连魔教大会都缺席数载。 这回前去宁珲宗见到怜滢在花芜姬意料之中,怜滢生来与五毒相伴,性格偏执,三日之内,花芜姬略冲她笑笑、说两句思念的话,果然就见她有了动作。 花芜姬走之前便嘱咐了许清风。 “这一走,教中谁忠谁奸便一览无遗,你好生看看,有那些蠢蠢欲动的都记下来,等妾身回来处置。” 许清风失笑,“我还以为,只要记凌九一人就够了。” 花芜姬垂眸,沉默半晌。 许久,她背对着许清风轻轻开口,“清风,他会来寻妾身么。” 许清风勾唇,桃花眼里浮现出了柔和。 “他若有一丝的怠慢,我会在你回来前,杀了他。” 花芜姬抚上面前的红色喜绸,“这些年你一直为妾身撑着,妾身还从未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芜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在凌花教待得太久了,这世间万物,不全是你心中那般。” 花芜姬笑了一声,“那是妾身小人之心了。”她的笑里没有赞同之意。 许清风不与她争辩,两人静了一会儿,女子悠悠开口,“妾身要嫁人了,清风,你难过么。” “不,”他笑道,“我很欢喜。” 花芜姬转身,她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嘴角噙笑的男人,确认他所言非虚。 女子摇了摇头,“薄情郎。” 说罢,她推门而出,不再回头。 …… 被掳到蛊思门已有五日,花芜姬总是神游太虚,望着窗外的密林、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一坐能坐半天。 她对许清风的想法不敢苟同,甚至她做好了在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许清风也背叛的准备。 银花堂全堂持刀以待,她在离开前下了命令,若是许清风叛变,立斩不赦。 人心莫测,如这世道一般,太平时歌舞升平,稍有个天灾人祸、外敌入侵就立见真章。 教主生死未卜,往日那些压抑的心思变会骚动起来。 花芜姬不在乎那些跪在她脚前向她誓忠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她只在乎她在乎的。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丈夫。 许清风同她如影随形了十八年,对于他,花芜姬还是有信心的,可是凌九…… 这些日子她反反复复想着她对凌九坦白时的场景,把那时候凌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撕开嚼烂地想。 分卷阅读96 凌花教里长大的杀手,真的如此单纯率直么。 她也算是在凌花教内长大,花芜姬不免用自己的心态去度量凌九。 换做是她,决计不会那么轻易原谅。 手里的扇子转了两圈,花芜姬有些自嘲。没想到有一日,她竟然如深闺怨妇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苦恼数日。 莫不是唱戏唱久了,真成了戏中的小姐,为男人哭、为男人憔悴。 花芜姬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但她想念凌九。 无法抑制地思念,她想被他抱着、想听他说些煞风景的话、想看他脱了衣服练刀…… 这份如有实质的思念刀割一般,片去花芜姬心上的肉。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离开。 但她又明白,自己没有做错。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这回无法看清凌九的内心,往后的日子里,猜疑会日夜伴随她,如跗骨之蛆。 百无聊赖,花芜姬清了清喉咙,站起来吊嗓子。 刚一开口,门就被人打开。 金铃泠泠,她被拥入女子的怀里。 “花姐姐,”甜腻的声音响在耳畔,耳垂被人含入口中吸吮,“你们教里来人了,动作倒是挺快。” 花芜姬一怔,手指捏紧了扇柄。竟然已经来了…… “不过都是些蠢笨的男人,连我林子外的沼气都破不了。”女子的嬉笑声浓了起来,“你别怕,只要我在,没人能把你抢走。” 花芜姬惆怅叹息,“你若是真的怜惜妾身,便放妾身回去罢。” “我已经怜惜了姐姐。”怜滢猛地将花芜姬转过来,拉住她的手放到胸口,“该轮到姐姐怜惜我了!” 那张少女般的面容泛起了委屈,“花姐姐不是向来喜欢美人的么,都已经小半个月了,你为什么还不碰我,难道我不比你教里的姑娘好看?” “妾身对你无意。”花芜姬拂开她的手,走至窗边。 怜滢紧追过来,“我不信。若你真的讨厌我,早就对我大打出手了。”她抱住花芜姬的腰,将头枕在花芜姬肩上,“你多少还是对我有情的。” 花芜姬继续叹气,“妾身只把你当做妹妹。” “那就让我做你床上的妹妹。” 花芜姬微愣,异族的姑娘倒真比中原的开放不少,她都说不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不过说话说不过怜滢,哭她还是拿手的。 花芜姬当即低头掩唇,嘤嘤啜泣,“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妾身,若是真的喜欢,怎会不顾妾身意愿,把妾身强留于此。” 一边哭一边放狠话,“你便是将妾身囚禁一辈子,妾身也不会改变心意。” 怜滢被她哭得慌了一霎,接着才想起威胁,“花姐姐,这里是蛊思门,多得是摄人心魄的蛊,你不要逼我。” “你下好了!”花芜姬扔了扇子,双眼含泪,“你尽管下你的蛊,日后得到的不过是妾身这具皮囊、每日行尸走肉地对你笑罢了。你若是喜欢,尽管下来。” 怜滢蛊术高深,可与人接触不多。花芜姬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她操控人靠蛊虫,花芜姬直接靠自己。在她面前的怜滢,确实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果然这么一说,怜滢虚了。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她给花芜姬擦了擦眼泪,“这里有什么不好,你本也没有家人,有什么值得牵挂的?” “妾身有什么好的,你为何这般执着。” 花芜姬也奇了怪了,她又没对怜滢做什么,怎么那么多年了,她还惦记着自己。再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凌花教和蛊思门的买卖迟早做不下去。 “你很弱啊!”怜滢睁大了眼睛,理直气壮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柔弱的女子,好像被风吹一下就能散了,看着就让人想把你抱住。” 花芜姬哭声一顿。 一股熟悉的气恼感浮上心头。 自己说自己弱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理所当然地说弱是另一回事。 “那你若是看了别的弱女子,岂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怜滢想了想,“可我从没见过别的弱女子。” 她来中原,要不是走在街上,看得都是出来赚钱的坚强妇人;要不是游走各个门派之间,看得都是武功高强的女侠、女魔。 “那你去见见不就好了。”花芜姬震惊于她的头脑简单,“中原的男子大多也弱不禁风,你去见几个书生,说不定觉得他们比妾身还弱。” 怜滢也十分震惊,“说的有理!我都从没见过书生。” “那你等等,”她对花芜姬说,“我先去见几个书生再回来和你做对比。”她想了想,自语道,“我觉得我还是会喜欢你,你长得好看。” 怜滢说走就走,门外却忽然响起嘈杂的喊杀声。 两人同时皱眉,怜滢从腰后拔出长笛,朝外走去。“花姐姐你待在这儿,待我杀几个人再回来和你说话。” 花芜姬喊了她两声,没能喊 分卷阅读97 住,也就随她去了。 她坐在房中,听着外面愈来愈响的打斗声,逐渐开始浮躁。 听声音必然是凌花教攻进来了,那么就是说……凌九来接她了?他是怎么过蛊思门门前的阵法的?他是准备救自己回去,还是打算在这儿杀了她嫁祸蛊思门? 花芜姬一时心乱如麻,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 与这股烦乱焦急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浓烈的思念—— 好几个瞬间,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 她要按捺住自己,不能乱了方寸,结果还未知晓,到了这一步,不能前功尽弃。 可蛊思门机关遍布,凌九刀法平平,会不会出事…… 花芜姬咬着唇,烦死了这股被人牵动心绪的感觉。 时间在焦虑中点点流逝,杀声不停,看样子还要许久的功夫。 然而下一瞬,门被从外踢开。 花芜姬猛地起身。 她看见黑衣黑发的男人提着钢刀,满身尘土地朝自己走来。 那双黑眸充满血丝,四目相对,花芜姬被他眼中的神情一怔。 “九……” 一字未完,她便被凌九冲上来一把扛到了肩上,抗米似地跑了出去。像是偷到了国宝似的窃贼,蒙着头只顾往前冲,慢一分就会被抓住了一般。 外头混乱一片,可流血并不算多。 许清风既然一开始就明白花芜姬的用意,便要尽量减小两派的摩擦,嘱咐了出行的众人,“教主安危为上,不要恋战、不要过多杀戮。蛊思门多是女子,练的是蛊术,武功并不高。只要过了她们教门前的几个大阵,你们是可以控制住战况的。” 故此虽然喊杀震天,但是少见尸体。 特别是走廊一隅,三堂副堂主一边接下女子的长笛,一边挤出一个笑容,“妹子,你有夫君了吗?” 对面姑娘气得暴跳如雷。 “我没有夫君,但是你有姐妹了!”她说完屈膝,重重击上男人□□。 于这般混乱之中,花芜姬被凌九扛着,一路朝外奔去。 熟悉的颠簸、熟悉的胸痛、熟悉的一叠串的——“别怕”。 她低头,嗅到男人身上的血腥味。 花芜姬依旧不认同许清风说的话,利字当头,哪有意外。 可若是这世间非要有个意外的话,她身下这个男人,可以算。 “芜姬……” 她被抗在肩上,看不见凌九的脸,却能听见他用哽咽的声音安抚她,“别怕。” 他比她还怕。 “妾身不怕。” 她抓住了凌九的衣服,柔和了眉眼,回应他,“九郎在身旁,妾身心安。” 果真还是个小弟弟,且嫩生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也好,往后留在她身边,风花雪月,山川湖泊,她都能带他去瞧瞧。 「妾身离不开九郎太久,你可不能把妾身一人抛下。」 「嗯……」 完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故事,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个,比较短。 ☆、第一章 坤珽宗·坤雷殿 七年未开过的坤雷殿在今日打开, 环绕式的石阶上站满了人,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似是即将举行何种圣典。 一声金属冷响,大殿内壁的一道窄小的铁门打开, 继而一辆木栏车推出,车上竖着一人多高的木十字, 十字上绑着一人, 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 约莫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他被推到了坤雷殿的中央, 自他出现, 上方石阶上的人们便爆发出了更吵嚷的议论。 “那便是杀了八位同门的沈奚?” “按理杀了人就地处死就罢了, 偏偏他杀死的人里还有四长老的公子,这下恐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杀人的, 杀了那么多人,他一条命怎么够偿。沈奚从小就不是善类,我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天。” “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是那些人主动找他的麻烦。” 议论不止, 所有的话语都尖锐地指向下方的少年。 坤雷殿成锤形, 四周的石阶朝外扩散,中央的殿厅被高高的石壁圈起,虽然起名为殿, 实则是斗兽场的布局。 绑在木十字上的少年垂着头,两旁的发挡住了脸,看不清神情。 愤怒、羞耻,亦或者是麻木?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杀人狂的心思。 坤珽宗的宗主和四长老已然到场,两人并肩而坐,俯视下方。 沈奚所杀的八位弟子中,其中便有四长老的独子,四长老对沈奚的恨可想而知。行刑前,他招来身后的弟子,低声嘱咐:“留他一口气,日后老夫要亲自杀他祭灵。” 宗主听见了这话,有些不忍,可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只是委婉道,“白琴同沈奚从小交好,若是知道了,必定要伤 分卷阅读98 心难过了。” 四长老瞥了眼宗主,没有接话。 一个白琴,不足以打消他的怒火。 倏而,金铃大作,时辰已至。行刑者执鞭而上,周围的嘈杂声终于安静了片刻。 在近千道视线中,那条缠金鞭从行刑者的手臂上解下,盛气凌人地在空地上抽出凌厉的声响,雷霆之势般霹在了少年脚旁,相隔毫厘。 啪—— 鞭子划开的气流扯动了少年的裤脚,可他还是低垂着头,没有惊慌,亦没有动作。 三声示威鞭后,行刑者抡起长鞭,对准了少年的胸膛,开始了第一鞭,开堂鞭。 众人屏气凝神,坤雷殿的金蛇鞭在江湖上如雷贯耳,食指粗细的软金丝如蛇一般缠绕在鞭子上,一鞭下去,金丝可以刮下两寸深的血肉,四十九鞭剥皮,八十一鞭剔骨肉,令人闻风丧胆。 沈奚要受二十八鞭。 刚刚打下一鞭,在少年的闷哼声中,大门被人破开。 带血的利鞭打在地上,甩出破空的声音,随即,门口响起了焦急的女声—— “住手!” 众人朝门口望去,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闯刑堂,然而在看清来人面孔时,顿时惊愕不已。 大门被四位剑堂弟子打开,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身着首席大弟子的蓝紫长袍,背后绣着巨大繁复的鸾纹,观其形,绰约若处子;闻其声,如瓷碎于青石。恍惚一瞥,便知是位得天独厚的美人。 除了她眼睛处蒙着一条白绸。 是个瞎子。 守门的几个小弟子立即拦在了女子跟前,横剑呵斥,“什么人!胆敢扰乱刑场。” 女子前进的脚步一顿,她微微抬头,对上了高处的宗主与四长老,回答了守卫的话,“来者白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在场固然有些人一开始便认出了她,但是如守门这样的小弟子,是无缘得见的。 两人讪讪放低了剑,回头去看上方宗主和长老的脸色。 宗主头疼不已。 底下这唤作白琴的姑娘是大长老的首席大弟子,亦是他唯一的徒弟,在坤珽宗辈分极高。 但令守卫听见她的名字便放下剑的,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如今朝廷萎靡,天下不宁,江湖之上便一片腥风血雨,动辄死伤惨重。在这样血染碧波的环境下,一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就会被众星拱月,饱受尊敬。 不巧,年纪轻轻的白琴便是这样一位大夫,黑道的当家、白道的掌门多有受她恩惠,不久前武林盟主亲自授予了她“医仙”的名号。 就连她那双眼睛亦不是先天失明,而是自己试药试毁的。 白琴常年待在她的紫竹居,除非外出救人、拜访名师、采集药品,她鲜少踏出紫竹居一步。 宗主本以为只要下了严令,没人去告诉她,白琴便不会知道今日之事,看来他还是小觑了门内弟子对白琴的爱戴。 方才还如死尸一般的少年,在听见那句“来者白琴”后,浑身一颤,接着将头垂得更低。透过两旁的碎发,可以窥见,他将下颚绷得极紧,似在咬牙用力。 四长老眼中满是不悦,扬声道,“白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念着大长老的情面不治你擅闯刑场的罪,现在速速退下,休要生事!” 女子站在原地未动,她从没来过坤雷殿,不知这里的布局,便只站在原地和长老对话。 “我来这里,并非为沈奚求情。”她捕捉到声音的方向,对着那里回答,“他杀了人,本该偿命。可宗门律令写得清楚,肆意残害同门弟子者,烈火焚之、扬灰于睹江。四长老为何不按门规行事。” “他的罪孽已经超乎常理,连杀八位同门弟子,其罪滔滔,不是往日可比。” 白琴皱眉,“您若是这样说,那么日后但凡有弟子触犯门规,包庇者可以说‘罪不至此’,憎恶者可以说‘今非昔比’,如此这般,门规律令便是形同虚设。” “白琴!”四长老起身,勃然大怒,“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你都要包庇!你的医者仁心呢!那八条人命你可有放在眼里?” 白琴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四位剑堂内门弟子当即拔剑,大有硬抗四长老之势。 能跟随坤珽宗大师姐白琴的弟子身份不低,在场之上,多要称呼他们一句师兄、师叔。这一个动作仿佛信号,场上的剑堂弟子纷纷拔剑,其余各堂,也多有亮出武器。 四长老为坤珽宗立过功,可与他们何干。世道不安,如他们这般刀尖舔血的武夫,就是从前没有受过白琴的恩惠,将来日后的几十年又有谁说得准。 出了这道门,四长老不是在哪儿都能被尊称为长老;可白琴不管身在何处,都能被人叫一声医仙。 坤珽宗的高徒无数,但能被所有人都叫大师姐的,只有白琴。 剑光冷冷,在一声声刀剑出鞘的冷声之中,四长老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宗主不得不站出来,打 分卷阅读99 起了圆场,“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算杀了我和四长老?”他看向白琴,“这事确实稍欠考虑,法不外乎人情,四长老也是为了给死去弟子的亲友一个交代,并无恶意。既然门规摆在那,那我们还是按照门规行事。” “莫要为了一个杀人暴徒伤了同门和气。我回去再同四长老议一议,择一个黄道吉日,在坤火殿行刑。”宗主抬手,“都把家伙收回去,剑拔弩张的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白琴是有意包庇沈奚,等下次开刑之前,她必定会把沈奚救走。 可就算知道,宗主也没有办法。 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门派常来求白琴治病,每逢佳节,各地给白琴送来的礼品更是不计其数。白琴若是在坤珽宗受了气,外界到处都抢着欢迎她过去,闹不好还会使各门派对坤珽宗多有微词。 这件事说起来沈奚也有些冤情,处不处治他的罪行,宗主根本就不在乎,他只在乎门派里不要动乱就行。 四长老愤愤不平,可在无数道冷漠的眼神中,也只得一甩袖子,咬牙离去。 见上头已经商议好了,场上便过去了两个弟子,又用囚车把绑在十字上的沈奚送回牢里。 白琴听见了车轮的声响,焦急地跟上,被旁边的剑堂弟子杨启拦下。 “师姐,不可。”他压低了声音,“另做打算。” 白琴蹙眉,遥遥地望向车声传来的方向,直到铁门落下,她才低头,叹了口气,“也罢。” 杨启瞥了眼渐远的囚车,又如来时一样,跟在了白琴身后,护着她离去。 这个沈奚,命不好,运倒不差。 沈奚父母早亡,六岁时被宗里的弟子带回来,因为瘦弱多伤,被当时还未失明的师姐偶然看见,起了怜悯,便将他带在身边,做一个捣药的小童,过得比旁的外门弟子好上许多。 若不是前几日的那场变故,此时他大概已经升入内门,和他们平起平坐。 杨启暗忖,倒是可惜了,沈奚天资是很不错的。 行刑中止,各人散去,关押沈奚的牢房中守卫大增,想来四长老也知晓白琴的心思,绝不想让她放跑了沈奚。 子时三刻,坤珽宗的牢房灯火未息,四处都有举着火把的守卫来回巡视。 看似戒备森严,但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地拿不定主意。一边是下了死命令的长老,一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仙,两边都没法得罪,令人为难。 杨启一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提前调来后门守卫的名单,拜托了这些守卫的直系师长从中周旋。 下面的小弟子和白琴交情不深,但师父一辈便难以拒绝这份人情。 可巧,守后门的是枪堂甲组的弟子,甲组的教习师傅前年受过白琴的照料,治好了他妻子的顽疾。如此一来,水到渠成,对方答应给白琴一刻钟的时间。 与这些习武的汉子而言,不少时候生死事小,忠义为大。 有门道的人都知晓沈奚一案是怎么回事,在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他是愿意报答白琴的恩情的。 当晚,白琴顺利地进入了牢房,由一位弟子引着,见到了单独关押的沈奚。 虽然看不见沈奚此时的模样,但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反应出了他的不妙。 自从失去了眼睛,白琴另外的感官就变得敏感了许多,她听见了熟悉的呼吸声,连忙上前,扶着牢门的栏杆往里面探,“奚儿、奚儿?” 她一如既往地唤沈奚的乳名。 沈奚一早看见了白琴,他坐在最远的角落里,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白琴更加着急,等引路的弟子打开了门锁,便迫不及待地走入其中,精准地往有活人气息的地方而去。 医仙白琴,大长老的首席大弟子,武功并不平平。 沈奚依旧没有动作,他靠在墙角,抱着膝盖,由着白琴靠近,在她蹲下摸自己脸时,猛地抬手挥开了她的触碰。 “你来干什么。”十五的男孩,正是变音的时候,嗓音粗噶难听,又被他用了生硬的语气。 “自然是救你出去。”白琴将怀中的包裹递给他,“这里有药和银子,还有我的一份引荐书,你出去以后先将伤养好,再去另外九宗看看,等安身下来,给我来信。” 十大名门正派,白琴的一纸书信,皆能让沈奚受到厚待。 “我不走。”沈奚长相昳丽,有些女气,稍一皱眉就显得是副凶相。“杀便杀了,我这样穷凶极恶之徒,难道还有什么可安身的地方?” 他说得尖锐又嘲讽,末了还恶狠狠地剜了白琴一眼,“用不着你来可怜!” 半大的男孩,狗都嫌弃。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白琴敛眉,抚上了少年的侧脸,“审你的时候师姐不在,你告诉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奚咬牙,别过了脸。 “我凭什么告诉你!” 白琴低低地叹了口气,“别人也就罢了,你连师姐都不愿相信么。”她难过地开口, 分卷阅读100 “明明以前你连梦.遗都会来问师姐的…” “闭嘴!”后半句话刚一出口,少年顿时气血上涌,那张失血过多的脸立即从苍白变成了绯红,连粗噶的公鸭嗓也都扭曲尖细。 “闭嘴!不许说!”他气急败坏地低吼,浑身都羞耻到轻颤,活像一只翻不过身,躺在地上疯狂挥舞足肢的瓢虫。 ☆、第二章 作者有话说:  没能在晋江写的短篇,有机会以后都会在微博那里放,对于我这种色.情.爱好者来说,那里的环境也宽松一点。 山水有相逢,不用可惜哈。 “好, 我不说。”白琴捂住了他的嘴,“小声些, 莫要让人发现了。” 沈奚羞愤欲死, 尤其是在看见站在门口给白琴引路的那个弟子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后,他就更加想以头抢地。 此时白琴顾不得照顾小师弟的琉璃心, 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快走吧。” “现在走了, 坤珽宗还不是要发追捕令?就算去了别的宗门, 里面的人还不是把我当做魔头对待。”沈奚犟在原地,下巴微抬, 满脸不屑, “一条命而已, 杀便杀了, 小爷不怕,只恨当初放跑了几个。” 白琴被他逗笑了,“小小年纪便这样看淡生死了?” 沈奚哼了一声。 见他如此, 女子沉默了下来,片刻,轻轻开口,“既是恨当初放跑了几个, 那你便出去, 在外面好好活,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再回来报仇雪恨。”她道,“今日之耻, 你当真愿意放下、遂了他们的心意去死么。” 沈奚抿唇。 白琴接着道,“前日审讯,在堂的弟子告诉了我因果。” 外门弟子年满十五便可参加试会,前十名方可进入内门。坤珽宗的弟子不分亲疏,只要功夫不到家,通通都叫外门弟子,哪怕是宗主嫡子,也得靠自身实力入门。 试会过半,沈奚的表现引人注目。四长老的长子派人与沈奚说和,要求他在最后的擂台上故意输给自己,遭沈奚拒绝。 长老之子如何能够输给一个捡来的乞丐,他立即带着一帮同龄的孩子去围堵沈奚,逼他就范。 沈奚是个硬骨头,饿狼似的不要命,两边的摩擦愈甚,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拔出了剑,一群十五岁的少年激得双眼赤红,最终动了真格。 他们围堵沈奚,挑的本来就是偏僻之地、人迹罕至,等大人赶到,见到的便是一片死尸,还有那浑身浴血、手执长剑的沈奚。 他喘息着望向来人方向,那张脸溅着飞血,黑眸仿若深渊,没有一点少年人的影子,在那一刻,沈奚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再怎么说,十五岁的少年连杀八人,也实在天理难容。 故而当他在审讯时大喊冤枉时,并没有人会给予同情,他们知道沈奚说的话不假,可他杀了人这一罪行更加不假。 这事反一反,“几个少年起了拳脚,误杀了一人”都听上去比“沈奚杀了八人”来得平和。所有人都宁愿死去的只是沈奚一个。 当他第二遍陈述经过后,四长老直接将他踹出三丈之远。 沈奚明白了,他该闭嘴,他没有说话的权利。 白琴叹了口气,将身上散发着酸臭和血腥的少年搂入怀里,“你多少应该相信师姐一些……”她说着,有些寂寥,曾经黏着自己的那个小师弟日渐远去,如今长大了,什么事都不愿意同她说。 “奚儿,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女子修长纤细的手指梳理着少年的头发,那里纠结泛油,像是一团乌黑的柳絮包裹住了白玉。 她又一遍劝说,“先出去,等安定下来,师姐会去看你。” 鼻尖熟悉的草药香让沈奚倏地鼻尖发酸,这怀抱温暖而舒适,他终于有点压抑不住,握紧了拳,微不可查地小声哽咽,“我没错。是他们先想杀我。我没错。” “师姐知道。” “你不知道!”沈奚打断她,“你就是哄我!” 他的语气急促,白琴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没有哄你。”她道,“若是不相信你,我不会来这里。” 半大的少年,多是习惯用一身刺武装自己。这急切的反驳声背后,是同样渴望得到认同的急切。 门口的弟子轻声提醒道,“师姐,时间快到了。” 他一说话,沈奚才又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场,他立即和白琴分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依赖姐姐的软骨头。 白琴也不在意,近几年沈奚一天比一天别扭,如怀春闺女一样敏感脆弱。她帮他背好了包裹,自然地牵住了沈奚的手,带着人朝外走去。 三人一路安静疾行,待到坤珽宗后山,才再一次站定。 “走吧。”白琴送他。 沈奚往前走了半步,复又回头看她,“我走了,你怎么办。” “死不承认,他们能拿我怎么样。”白琴一笑,摆了摆手,“去吧,记得来信,师姐会 分卷阅读101 去看你。” 少年又站了片刻,他抬眸最后看了眼女子的面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干巴巴地来了一句,“那我走了,到时候再见。” 说完,朝着远处而去。 白琴站在原地,那双被白绸蒙住的眼睛一直朝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等耳边再也听不到沈奚的脚步后,她才转身,缓缓去向了自己的紫竹居。 本以为不消月余便能再见的两人,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会是无数春秋。 …… 坤珽宗·长老院 竹制的窗帘被人掀起一束,一身长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他透过那两横竹帘的缝隙,目光窥视着窗外。 顷刻,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得到一声“进来”后,走到了男人身后。 “禀长老,沈奚已经下山了。” 窗前的男人收回手,被他压住的竹条弹了回去,将外界的光线挡住。他微微颔首,“你们的人呢?” “不敢跟得太近,白琴防着咱们,后头派了人暗中保护。” 问话的人正是坤珽宗的四长老。 “好个沈奚,倒是靠到了棵不错的大树。”他捋了捋下颚的胡须,眉目阴沉,“让他们缓缓,不要打草惊蛇。白琴派出去的人迟早要回去,待到那时再动手不迟。” 下属领命,抱拳俯身,“是。” 失子之痛何其入骨,四长老恨沈奚,恨到想要将其剥皮抽骨。就算得罪死白琴,他也要杀了沈奚,用以告慰自己枉死的孩儿。 至于白琴…… 四长老咬牙暗恨,那瞎子不仅阻挠自己,还让他在坤雷殿当众下不来台,此等屈辱,他就是死也不会忘记。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给沈奚留口气,别让他真死了。”他下达了指令,眉目间拧出恨到极致的阴毒,“老夫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打得你死我活。吾儿死了,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是,属下明白。” …… 白琴派出去保护沈奚的人手,在他步入洛城安定之后便回了宗门。洛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人丁兴旺、夜不寐市,不管白天黑夜街道都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且不说四长老知不知道沈奚跑来了洛城,就是知道,也没法在这种地方下手,几人自觉沈奚已经无恙,看他在客栈住下之后,便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沈奚自从被捡去坤珽宗后,几乎再没出过宗门,乍一来这样繁华的大城,有些茫然,并且感到不适。 他先是在客栈里待了几天,在白琴给他的包裹里翻出了一沓纸,上面详细写了十大宗的介绍,方便他挑选。 既然是大宗,便不可能都挤在一个地方,十大宗遍布天南海北,沈奚看完,选了离坤珽宗最近的花雨门。 怀揣着私心,他想离师姐近一些——不仅是依赖,更是因为他和宗门里大多数弟子一样,有着不能明言的憧憬。 白琴身上几乎看不到缺点,她医术了得,武功也毫不逊色,最让沈奚挪不开目光的是,她永远大方得体,哪怕身处看不见的黑暗,也从来不会自惭形秽,甚至能笑着告诉问她的新弟子,自己这双眼睛是如何没的。 哪怕成了世人眼中残缺的瞎子,她也并不因此羞耻自卑,这是沈奚无法做到的。 初来坤珽宗时,他看谁都像是贵人,尽管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就立马瞪回去,从来不怕有人挑事,可这样钢刺一般的外表下,沈奚的心里自卑到了极点。 四周都是名门出身的小姐少爷,而他只是个父母早亡的乞丐,连字都不识。 当白琴将他捡回去后,他的自卑更是到达了顶点。 白琴的父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她五岁便被坤珽宗大长老收入门下,十六岁有了医仙的名号,就算瞎了一双眼睛,也能靠听声辨位将剑堂的几位大弟子击下。 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沈奚没法不自卑,更没法不憧憬。 一开始他只是替白琴做些杂活,像是拣药捣药之类,在她失明之后,也时常为她读书。八岁的时候白琴将他送去了剑堂,随后的日子里,沈奚白日在剑堂上课,晚上回紫竹居帮她做事、休息。 高山仰止。沈奚想,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变得像大师姐那样优秀,但勤能补拙,起码别让自己那么不堪。 从小和野狗打架抢食的沈奚在剑堂大放异彩,虽然师傅们总说他招式太过狠戾,长此以往必然剑走偏锋,可沈奚毫不在乎。 剑芒本厉,难不成要把剑甩得跟水袖一样柔和才叫好?狗屁的剑心为仁,江湖之上每年死那么多人,他还真没看出来有几个是心怀仁慈的。 师傅嘴里的大道理太过虚无缥缈,沈奚只能看见眼前的胜负。他只要赢了就好。 起码在同辈之中,他不想输给任何人。 对于沈奚而言,白琴是比教习师傅更高大的存在,她是他世界里所能看见的,最完美不过的圣人。 这种心态之下,沈奚不愿意输下任何一场比赛,更 分卷阅读102 别提是决定他人生的一五会试。 师姐说了,她今年有了收徒的打算,决定从一五会试的前三甲中选择一个收入门下。 在此之前,沈奚虽然同别的弟子一样管白琴叫师姐,可也只限于嘴上而已,只有杨启这样的剑堂高徒,才是白琴货真价实的亲师弟。 这才有了沈奚连杀八人的惨案。 他在客栈里停留了几天,将伤养好了七成,很快便前往花雨门。 花雨门不仅毗邻坤珽宗,而且其掌门是白琴的闺中密友,沈奚虽然没去过,但知道白琴会隔三差五去一趟花雨门坐诊。 若是能留在花雨门,就能时常见到师姐。 自然,若是白琴问及理由,沈奚绝不会如实说出这句话来。一则他不想让白琴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见不到师姐就要难过哭泣;二来,他也明白……明白自己的那点憧憬对白琴来说,什么都不算。 十五岁的年纪,沈奚懵懂地发现,他似乎对师姐产生了情绪,更也清楚,他离师姐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如蛾逐月。 …… 洛城至花雨门只隔了两座大山,沈奚背着白琴给他的包裹,没有舍得租马,徒步穿越山林,饿了便坐在树下啃两口干粮接着继续赶路。 他知道白琴担心自己、在等自己的来信,因此得尽快安定下来,免得她心里着急。 过了午日,骄阳之下、密林之中遍起蝉鸣,聒噪烦耳。 沈奚走着走着,忽然从这片蝉鸣声中听出了些不对劲。 有人! 他猛地转身,抚上了在洛城买的剑,高声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这话落下不久,面前的几棵树后走出了五六人,穿的皆是坤珽宗的衣服。 为首的男人蒙着脸,一手按在了剑柄上,哑声回答,“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就速战速决,免得耽搁你我时间。” 沈奚眉心一跳,他感觉得到,对面这伙人绝非平庸之辈,想来是四长老派来的杀手。 他不和这帮人纠缠,扭头就往前狂奔。 这次的来人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尊贵少爷,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皆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沈奚自知没有一战之力,如今唯有逃跑。 后头的几人见状也不躲躲藏藏,足尖点地迅速追上了沈奚。为首的男人提袖露出袖箭,那箭端光泽迥异,显然是淬过了药。两人本就距离不远,沈奚的轻功再如何出色也不至于瞬间和人拉开十丈。男人眯眼,手腕一抬,袖箭破竹而出,精准地射在了沈奚的后腰。 箭入血肉发出一声闷响,沈奚抽了口气,刚刚升起的疼痛很快被麻痹感压下,他膝盖一软,踉跄地往前滚了几圈,狼狈倒地。 再要起来,却发现身体酸麻,压根不听使唤。 身后的人很快将他围住,男人的一只脚踏在了他勉强撑起的背上,如猛虎控兔一般轻松。 沈奚咬牙,他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踩他的男人,眼神狠毒锐利,有如恶狼一般,乖张而狠戾。 男人哼笑一声,“小子,别怨我,你我无冤无仇,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要杀就杀,废话少说!” 他不甘闭上了眼,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下一瞬,身上一凉,沈奚猛地睁眼,就见男人撕下了他的衣服,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血。” 说完,他将沈奚踢了个翻身,用匕首在他胸下开了几道口子,用大碗接住。 沈奚浑身发麻发酸,这般的痛楚也只是钝钝的,并不剧烈。 血流进碗中,四周立即腥气弥漫,他喘息了两声,问道,“你要我的血作甚!” “不是我要。”男人纠正他的话,“是白琴师姐要你的血炼药。”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沈奚一愣,脑中嗡的一声,霎时空白。 “反正你也离死不远了,也罢,我就好心告诉你,让你下去做个明白鬼。”男人笑了,蹲在地上一边接沈奚的血一边开口,“你以为白琴师姐为什么会把你一个乞丐带在身边,不就是因为你无父无母,就算随时死了也无人在乎么。” “你从小喝的那些‘补药’将你的身体调养了数年,到了现在,你每一滴血都与常人不同,以它为引,便能助师姐练出天下无二的药来。” “不……胡扯!”方才还引颈待戮的少年倏地挣扎起来,像是离水的鱼,浑身站着泥土拼死反抗,却很快被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我骗你做什么。”男人挑眉,“你都是快死的人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沈奚愤恨地瞪着他,喉咙上青筋浮现,肤色涨红,暴怒地咆哮,“师姐连试药都不会找活人,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啪—— 男人反手扇去了一巴掌,将少年的脸打向一边。“吵什么吵,小兔崽子。”他冷笑着道,“别以为待在白琴师姐身边了几年,就对她了如指掌了,师姐一心向道,为了制药连自己自己的眼 分卷阅读103 睛都能舍弃,你又算的了什么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简,放在沈奚面前晃了晃,“看见了么,白玉简。师姐为了让我等兄弟做事,给了我一块。你好歹也跟了师姐几年,该知道这东西的分量。” 沈奚眼前一片晕黑,不知是被那巴掌打得,还是失血过多。 他缓了缓神,勉强看清了面前的物件——白玉简,浮刻一个琴字。只要有了这块玉简,不管何人都能找白琴医治。 这东西有市无价,白琴只给熟识的亲友,不管是这几个普通弟子,亦或者是四长老都不可能拥有。 为什么这人会有师姐的信物,为什么他知道自己从小喝师姐的药…… 师姐她……是真的,只把自己当做药人? 故意把自己救出来,免得他这只珍贵的药人被四长老杀死,等他远离坤珽宗后,再派人来取他的血…… 沈奚大口喘息着,身上愈来愈冷,一道口子里的血流干后,又被人划下另一道口子。他眼前的光渐渐暗淡,最终变为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耳畔那滴滴答答的血流之声。 师姐…… 白琴。 ☆、第三章 腊月十四, 临近年关之际,本该是团圆喜庆的时候, 然而一则惨案随着冬风吹遍武林, 在江湖上掀起了骇浪—— 宝树门被屠,全门三千一百二十七口人, 无一生还,所有屋舍皆被付之一炬。 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 不出意料, 又是玲珑阁。 和大部分得罪官府落草、劫富济贫的黑道不同,玲珑阁是纯粹的杀人组织, 内部有如军队一般阶级分明, 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 片甲不留, 只要有漏网之鱼,玲珑阁便不会罢休。 而这一次宝树门的漏网之鱼,不出意料地没有逃过死神的追捕。 亥时二刻, 如山。 乌云闭月,腊月时节,夜里多雪。如山山下的树林里堆积了这一年的落叶,在安静的夜里, 有谁从上面踏过, 将枯枝烂叶踩出不安的噪响。 有人经过。 飘雪的夜色中,可以窥到一抹白在朝树林深处跑去,步履仓促踉跄, 仿佛身后有恶鬼追逐索命。 看背影是个年轻的男子,年约二十,身上穿的衣裳做工细致,应当是个富贵人家。只是他胳膊处染红,有汩汩鲜血从中冒出,受了不轻的伤。 男子慌张地朝前跑着,时不时扭头往后看一眼,确定无人追逐后,又继续向前。 如山广袤,在大雪纷飞的深夜翻山,并不明智,但他依旧选择进山,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缘由。 他确实有无比要紧的原因,因为只要稍微跑得慢些,便会被身后的玲珑阁追上。 此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宝树门少主,也是唯一一个从屠门惨案中逃出来的幸存者。 树林外,骏马嘶鸣,无数举着的火把之中,一匹枣红宝马被人乐住了缰绳,抬蹄停在了树林边缘。 宝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位少年。 他身披黑色的大氅,点点细雪在氅上落了一层,给蓬松的黑狐大氅蒙了片轻白。 与这样压抑的黑色大氅截然相反的,是少年俊美到有些艳丽的面庞,那张脸白皙若女子,一对柳叶眼潋滟微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使得整张脸艳而不俗,年轻而精致。 “护法,不追了么?”少年身后,有举着火把的下属问道。 玲珑阁一行数十人追着宝树门少主来到此地,眼看快要追上,不知为何又要停下。 “大雪封山,太过危险。”少年眯了眯眼,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控住不停摆动的马头,“折回去,找家客栈,明日再追。” “可是……” “放心。”少年扯动嘴角,似在嘲笑某人的自不量力,那双柳叶眼望向树林深处,笃定道,“跑不了。” 说罢,他调转马头,喝了一声,朝来时的路而去。 剩下的人马只得跟着他离开,一道找了家客栈安顿。 客栈的老板娘半夜被敲门声惊醒,她不耐地披了件衣裳出来开门,嘴里咒骂道,“谁啊,大半夜的…” 门板掀开的一霎,外头数十个黑衣人将她的怒气吓退。 “你、你们找谁……”她愣在原地,抱着门板心惊胆战。 为首的是位少年,长相迤逦,他冲着女人一笑,白嫩的脸上凹出两个酒窝,显得可爱无害。 “老板娘,借住一晚,可有房间?” 女人目光下移,看到了这伙人腰间的佩剑,那剑上没有剑穗,纯粹用杀气装点。她咽了口唾沫,侧身让道,干干地笑了两声,“有,自然有,客官随我来。” 她一边笑着引路,一边心里发怵。 要了亲命了,来者不善,不会是打劫的吧。 少年随她上楼,老板娘推开一扇门,扭头笑道,“客官看看,可还能住得?” “有劳。”少 分卷阅读104 年又是一笑,若不是腰间的佩剑匕首,看起来还真让人想要亲近。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老板娘笑着,哈腰出去了,“那我不打扰您了,有事您就叫我。” 少年站在门口,等着女人出去将门关上后,才仔细打量整间房间。 屏风字画,陶瓷摆件,确实是这间小客栈的上等厢房。 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挂到一旁。接着松了松手腕,缓解牵了一天缰绳的疲惫。 这附近的路有些眼熟,想起宝树门少主的身世,少年已然洞悉他此行的目的地——花雨门。 倒是个耳熟的地方。 六年前,他似乎就是在这块地上,被人取血取到命悬一线。 曾经的自己无缘进入花雨门,如今用这个身份进去捉人,倒也有趣。 少年正是沈奚。 他打了个哈欠,洗了把脸,掀开床被躺了上去,腰间的佩剑匕首都未摘去。 故地重游,时隔六年,却恍如昨日,陌生而又难以忘记。 六年的时间里,白琴二字一直沉沉地压在沈奚心上,从未让他喘息片刻。那不仅是单纯的憎恨,更是掺杂了年少时最纯粹的情谊。 一开始,无疑是让人崩溃的绝望,沈奚恨她的无情、恨她的背叛,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的伤口愈合,那疼痛淡去,记忆里清润如莲的女子便时时出现在他梦中。 是了,就连他十一岁第一次梦.遗,也不过是在梦里看见了师姐的一个剪影。 年少的憧憬在岁月中沉淀,亲自取他血的人到底不是白琴,而是蒙面的杀手,两者截然不同,于是那场生死便在时光中模糊、被自欺欺人地分割开来。 留在印象中的,没有血色,只有让人心醉神迷的药香。 躺在床上的少年从怀中抽出了一抹兰色的绢帕,是当初白琴放在给他的包裹里的,用来包药丸。 六年过去,这方绢帕变得老旧柔软,上面残余的一丝药味也早已消散而去。 可沈奚还是将它蒙在脸上,吸五石散一般,闭着眼睛深深吸气,。 “师姐……”他闭着眼睛,脸上盖着绢帕,低低呢喃。 “师姐……”你有想奚儿么,哪怕只是作为药人的想念,可有那么一二? 少年浅浅地喘息,间或喟叹,嘴里只是不停重复那两个无意义的字眼。 那是沈奚短暂人生中全部的月华,清冷、美丽、遥不可及。 他恨白琴,也爱她爱到了痴迷。 不敢去见她,怕她再次伤害自己,只能在乌云遮月的夜里,如此藉慰。 “哈……” 脸上的绢帕滑落到了胸口,覆在了横七竖八的伤痕之上。沈奚知道,他贱到了骨子里。 ☆、第四章 花雨门掌门的房门在子时被敲响, 她困倦地起身,扯了件外衣披着去开门, 不知这个时候是谁来访。 当门打开, 露出来人的面貌时,她震惊地抽了口凉气, 惊呼,“小言!” 敲门的是掌门的侍女碧巧, 她站在一旁, 解释道,“言公子死里逃生, 刚刚到的门内, 我就带他来见您了。” 被唤作言公子的人正是从宝树门中逃出的少主, 他气息奄奄, 面色极其虚弱,显然是受了重伤。看见花雨门掌门林舒然后,他眼睛一热, 扑进了林舒然怀中,崩溃大哭,“姨妈救我!” 林舒然一怔,一边搂着他一边对着碧巧道, “点灯。” “是。” 屋里很快亮起了光, 林舒然拍了拍不断抽泣的青年,揽着他进屋,“别怕别怕, 有姨妈在,没人能伤你,咱们先进去再说话。” 死里逃生的言少主在经历灭门一事后,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萎靡,走路时的姿势都有些瑟缩。 他坐在椅子上,痛哭流涕,话语无法连贯,“宝树、宝树门被灭,是……是玲珑阁那帮人干的。我一个人逃出来了,但是他们还在追我,我没地方去,只能来投奔林姨……” 宝树门被灭,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江湖。 这事太为严重,林舒然皱眉,“他们跟了你一路?” 言少主一愣,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姨妈不愿留我?” 这一路他投奔亲友,可是谁都不敢留他,就是害怕玲珑阁追过来,牵连自身。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舒然连忙解释,“你被他们追了一路,可有受伤?” 她并不是小言的亲姨母,她有个妹妹嫁给了言掌门做外室,而言少主是掌门的嫡子。若是这孩子晚来几天,她恐怕也不敢留他下来,不过也是他的造化,正巧有贵人在她这里,或许能救他一命。 “受了些伤。”言少主怯怯地望着林舒然,不安道,“姨妈果真不赶我走?” “不赶不赶,你且安心住着吧,花雨门不大,多养你一个还是可以 分卷阅读105 的。”林舒然安抚道,“别的事往后再做打算,眼下治伤要紧,正巧医仙白琴这几日住在这里,碧巧,你带小言去见她,烦她给瞧一瞧。” 林舒然所说的那位贵人便是医仙白琴,早年间她曾救过玲珑阁阁主的命,对方认她做了义妹,虽然碍于眼睛的缘故,两人鲜少见面,但书信往来不断,每逢年节都能收到玲珑阁的贺礼。 这点情分保下一个孤零零的少主,应该不难。 “医、医仙?”男子睁大了双眼,嘴唇动了动,“我这点小伤,不用劳烦她了吧……” “让她看一看,也好叫我放心。” 言少主踟蹰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那我去了,我听姨妈的。” “去吧。”林舒然看着他离开,转身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和白琴相识二十年,了解她的秉性,能救的人,她一定会帮忙救,只是想到又要麻烦她,林舒然心里总是有点歉意。这些年白琴帮了她许多,自己却没什么能回报的,甚至在她将师弟托付给自己后,她都没能保住。 六年前沈奚于洛城消失不见,此后杳无音信。按照白琴所说,当时的沈奚是要去投奔十大宗别的门派,离洛城最近的门派无疑就是林舒然的花雨门。 这事按理责不在她,但她总觉得是自己负了白琴。 不消片刻,碧巧回来复命,“主子,言公子已经送去白姑娘那儿了。” “送去就好。”林舒然颔首,“你也下去休息吧。” 她话音刚落,忽的外面一阵躁动,传来了嘈杂的吵闹。林舒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碧巧先她一步皱眉道,“这些弟子愈发不懂事了,通宵的赌博吃酒,每日都乱糟糟的,主子稍等,容我去看看。” “算了。”林舒然摆手,“今日太晚,明日白天再一道整顿。” “那怎么行。”碧巧朝外走去,“由着他们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 她说着出了院子,手刚一抚上门栓,大门却倏地被人撞开,那胳膊粗细的门栓被折成两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什么人!”碧巧下意识喝道,却在出口之后,哑然无声。 院门外,夜黑中,近百名身着黑衣的生人站在门外。他们训练有素地安静立着,身上或是配刀或是配剑,皆是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人群之首,立着的是为年轻男子——亦或者说是少年。那张脸上有一对微圆的柳叶眸,看起来乖巧可爱,平添稚气。 “什么人?”少年听见碧巧的问话后笑了,一咧嘴,露出右边的一颗犬牙,“玲珑阁的,来找人。” 林舒然听见异响,跟着出来,在看见面前这幅场景后,眯了眯眼,将碧巧扯至身后,对上了沈奚,“花雨门和玲珑阁进水不犯河水,阁下深夜造访,怕是有些许不妥。” 沈奚轻啧一声,撇了撇嘴,那双眉缓缓拧起,露出了不耐,一瞬间可爱昳丽都被打破,只余不耐。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给我这儿绕弯子,何必呢。早完事您也能早睡觉,三十岁的老女人,熬上一夜第二天可没法见人啊。” “你!”碧巧大怒,十大江湖美人榜年年都有他们掌门的名字,这厮好生无礼,竟然这般说话! 少年没有理会碧巧的不满,下颚微抬,傲得不可一世,“把姓言的交出来,我立马走人。” 林舒然依旧不动声色,“阁下怎么断定,花雨门一定有你想找的人。” 俊美的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疼。然而下一瞬,他忽地逼至林舒然面前,一手扼住了她的脖颈,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脖子被人钳制的感觉十分恐怖,林舒然错愕地睁着双眼,方才的一瞬,她完全没有捕捉到此人的轨迹。这是何人,为什么年纪轻轻能有这般高深的功力,他到底是谁…… 来不及细想,林舒然本能地自卫,脖子被控,她只得抬膝向男人腹部袭去,可刚一抬起,便被少年一个利落地侧踢,踢断了腿骨。 “呃……”林舒然痛呼出生,额上出现了冷汗。 “在花雨门当个掌门还真是轻松。”少年笑了,黑夜之中,那张脸实在完美得惊心动魄,有着成年男子的气魄,亦有少年人的精致,两者融合,美得让人心慌。 他抽出了一把匕首,拍了拍林舒然的脸,出口的语气傲慢至极,“不过我对成为一群虫豸的领袖没什么兴趣。带我去见你的侄儿,不然这张脸……可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模样了。” 林舒然咬牙,“做梦!” “我带你去!”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林舒然不可置信地望向碧巧,碧巧避开了她的视线,只对着男子哀求,“放开掌门,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沈奚挑眉,点点头,“你的丫鬟都比你伶俐些。” 说完,他一手刀砍晕了林舒然,将她丢至一边,把匕首收回了身后,“走吧小丫头。” 他看起来比碧巧还要小些,但是一句小丫头叫得毫不违和。 碧巧咬唇,“让我先将主子扶 分卷阅读106 进…” 沈奚歪头看她,“我看起来很有闲?” 碧巧沉默。她看了眼地上的林舒然后,下了决心,引人出门。 言公子与他们而言只是个外人,花雨门不能惹上玲珑阁,主子更不该因为这种事受到牵连。等明日门主醒来,或打或骂,她都不后悔此时的选择。 一行人跟在碧巧身后,少年一路怡然自得地宛如逛自家花园。白琴的院子和林舒然相隔不远,不消片刻便到了地方。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院,哼笑一声,“你们掌门待他不薄啊,住得这样舒服。”虽然占地不大,但郁郁葱葱,舒适宜人,住得并不比林舒然的差。 碧巧低着头,只管在前面带路,“这不是言公子住处,是白琴姑娘的院子,门主将他送来给白琴姑娘医治。” 身后的脚步忽然停了,碧巧扭头,见男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许愣怔,片刻,又诡异地勾起一抹笑,在月光之下,格外渗人。 “白琴?”他一字一句地仿若咀嚼这个名字,“医仙白琴?” 碧巧一怔,“是又怎样。” 杀人不杀医,这是黑白两道的规矩,玲珑阁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敢对白姑娘下手。 “好、好得很。”少年低低地笑着,胸腔都微微震动。“走,我们进去瞧瞧。” 碧巧忐忑地依言前行,待到院子中,玲珑阁的杀手们留在了原地,由她上前扣响了白琴的房门。 很快,门由内打开。门内的女子穿着茶色的衣袍,长发未挽,只用发带低低地扎在身后,那双眼睛上蒙着白绸,一如往昔。 医仙白琴,哪怕失去了一双眼睛,也并未折损那身清风霁月的美丽。 她听出了院中他人的气息,柔声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伤患?” 碧巧还未开口,她身后的少年便替她说了话。 “伤患没有,死人倒是有一个。”他迈步上前,站在了白琴身侧,恶劣地勾唇,漆黑的眸中阴鸷一片。 “别来无恙,白琴师姐……沈奚回来看你了。” ☆、第五章 白琴醒来时是在陌生的房间, 手下的床褥是丝制的,被子上的花纹针脚细密平整, 出自高级的绣娘之手。空气中有股浅淡的梅花味, 正值隆冬,室内不会用香薰, 只能是活梅的味道。能在床里都隐约闻见,单凭几支摆瓶是不够的, 屋外大抵是有一片梅林。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有的, 没被人动过,只是那晚事发突然, 她穿得随意, 身上既无药品也无医具, 连支簪子都没能带上。 白琴在床上静坐了会儿, 思忖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舒然将她的侄子送来,医治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听脚步,敲门的应该是碧巧,然而她打开门后,却听见了……沈奚的声音。 他说, 别来无恙, 白琴师姐,沈奚来看你了。 这六年,白琴托了无数人打听沈奚的下落, 皆是无果。不仅是周围的人,连她都渐渐不抱希望,以为沈奚已经去了。 可在她几乎放弃的时候,沈奚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白琴还来不及欣喜,就被他打晕撸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白琴摸索着,从床上下来,双脚触地后没有预想的冰冷,脚底是软绵绵的地毯。一伸手,摸到了旁边厚实繁复的床帘。 这无疑是间极为精美的房间。 她想起被掳走之前沈奚说的那两句话,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沈奚与她有了什么误会。他像是恨自己的,可不仅没有将她五花大绑地扔进囚牢,甚至还给了她这样华美的住处。 疑云密布。 屋里静悄悄地没有活人气,白琴唤了一声,“劳驾,有人在么。” 这句话很快得到了回应,外间传来脚步,接着响起了小姑娘甜甜脆脆的声音,“姑娘醒了?有什么想要的?”这声音像是刚熟的脆桃,清甜讨喜。 白琴颔首,“姑娘是?” 那人答了,“我叫欢月,三护法让我专门伺候姑娘。” “三护法是谁?”白琴又问。 “三护法就是带您回来的人呀。”欢月笑道,“我不清楚三护法的名讳,玲珑阁里的人都只管叫他三护法。” 玲珑阁三护法……沈奚。白琴微骇,她万没有想到江湖上声名狼藉的玲珑阁三护法居然是沈奚。 传闻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更令人气愤的是他那嚣张跋扈的态度,杀了人还要当众挫骨扬灰,实在可恨。武林之中,玲珑阁三护法首级的悬赏令已经到了五千两之高,可挂了两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而白琴印象里的沈奚不过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他要强、倔强,和那个年纪所有的男孩一样不喜欢长辈的管束,心里想要什么也不会说出口,就等着别人主动发现,像个麻绳似的拧巴。 半大的男孩,确实讨人嫌,可怎么也不至于成了传言中的玲珑阁 分卷阅读107 三护法。 白琴有些头疼,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欢月,”她开口,“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欢月摇头,“不知道。” “那能劳你帮我去通传一声么,就说我醒了,想见他。” 欢月睁大眼睛,掩着唇跺了下脚。她看着面前温婉的女子,再看看这奢华的房屋装潢。 讨厌,她一个黄花闺女,倒要帮人捎带这些情话,好不害臊。 “嗳,那我这就去了。”害臊着高兴地出门,她终于也能成为话本子里头的婢女,可以为才子佳人牵线搭桥的那种。 欢月感觉自己快要流芳千古了。 出了屋外的一小片梅林,欢月直奔三护法的书房。走之前三护法是吩咐过的,只要这位姑娘醒了,就立即去通报他,还给了欢月能在玲珑阁里自由出入的令牌。 她很快找到了三护法的书房。这些年阁主说玲珑阁想要发展壮大,头目们必须要腹有诗书,于是给每个头领都发了间书房,有事议事厅开会,没事待在各自的书房里学习。 虽然大家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读兵法,有的读三字经,不管如何,玲珑阁之中,书香四溢,大家以文会友,好不斯文。 “妈的老子再问你一遍,宝树门的秘宝他娘的去哪了?想不起来了?老子给你一刻钟好好想想,想不出来就把你十个指头全剁了塞你屁.眼里!” 刚刚靠近三护法的书房,同时闻到了书香和谩骂。 推门一看,果然是三护法的副手刘岩在审讯人。 刘岩人高马大,长得黝黑壮硕,宝树门的言少主在他的恐吓下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痛哭流涕。 “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三护法沈奚坐在不远处的案前,他双手抱臂,两条长腿交叠着搁在梨花案上,挨着一块从没镇过纸的碧玉镇纸,那张精致至极的脸上懒洋洋地有些困倦,像只晒太阳午睡的大黑猫。 这里不像是三护法的书房,倒像是一帮土匪入侵了谁的书房。 欢月给沈奚行了个礼,越过刘岩,“禀护法,那位姑娘已经醒了,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沈奚掀了掀眼帘,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怎么,你没告诉她,谁才是主子?”一个阶下囚还那么高高在上,未免太不识时务。 欢月道,“我说了是三护法带她回来的,姑娘听了,让我来找您,说她想见您。” “想见我?”沈奚笑了出声,这个时候倒打起感情牌了,真有意思,世上竟然能出这么厚的脸皮。 他收回脚起身,对着刘岩挥挥手,“押他下去,明日继续。” 欢月随着沈奚一道回去,一路上有些沉默,她想了想,打算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三护法,那位姑娘长得真好看,说话也和气。”她开了个头。 三护法瞥了她一眼,嗤笑。可不是么,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被白琴那副温婉的模样骗得团团转。 气氛又僵了起来,欢月换了个话题,“三护法,她是你什么人啊。” “仇人。”沈奚答得毫不犹豫。 “仇人?”欢月大惊,“您为什么要给仇人住那么好的地方?还把我派去伺候您的仇人?” “叽叽喳喳的,一个丫鬟哪那么多话。”沈奚啧了一声,不耐皱眉,“我的地盘上有不好的地方么,那里空着,便让她住了。” “那我也想住梅林。”欢月道。 沈奚停下脚步,转身俯视她,漆黑的眸子深邃而死寂。 欢月沮丧,“知道了,我不住就是了。”她还比不上一个仇人。 不过她在三护法手下当了三年的丫鬟,梅林是三年前沈奚刚当上护法时,差人移来的成年梅树,花了不少钱建造的屋舍。 欢月本以为这是三护法自己要住,可一年又一年,那里一直空着。现在刚来了个姑娘就住进了主屋,她才不相信真的只是个仇人。 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到了梅居,欢月要上前推门,被沈奚拎着后衣领提到后面,“没你事了,滚。” “那我什么时候滚回来?”她问。 “再议。” 沈奚等她走远,却迟迟没有推门。腊月的寒风呼啸,站在外面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自己的屋子,没理由自己站在外面受冻。 可他下不了决心。 前日在花雨门见到白琴时,他本没有想那么快将她带回来——起码他想听完白琴的狡辩。 可那人刚一张嘴,沈奚便怕了。 他怕白琴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截了当地承认一切。 这六年来,他恨透了白琴,没有一日不想将她剥皮抽筋,可又念极了她……念极了他从小便憧憬爱慕的师姐。 赶在白琴说话之前,沈奚先一步打晕了她,将她置入了这片梅林。 当他抱着白琴、将她放在寝屋的床上时,沈奚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珍珠回到了贝壳 分卷阅读108 。这抹光亮于黑暗中燃起,那空了三年的梅林,又一次花香四溢、明艳动人。 他嗅到了芬芳。 “来了,便进来吧。”良久,门内响起了白琴的声音。 少年的气息不稳,被她探到了踪迹。 沈奚握拳,收敛面上的情绪,勾起唇角,露出一派讥讽。 开门,在看见人之前他先开了口,像是抢先一步说话就是他赢了似的,“怎么,师姐想见见你已经死了六年的师弟?”他顿了顿,复又用更加讽刺地语调说道,“我忘了,杨大侠才是你的亲师弟,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外门弟子,当不得你的师弟。” 白琴之前的担忧便立马消失了,这尖酸刻薄又急促的声音背后,沈奚还是那个沈奚,依旧是大喊着“你别碰我”时,期望被师姐抱抱的小弟弟。 她唇角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还在就好。 沈奚看着白琴的笑,错愕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嘲笑?不屑? 他气得肝疼,都被囚禁起来了,还这般风轻云淡,曾经的沈奚有多么喜欢师姐游刃有余的处事姿态,现在就有多么恼怒她的轻慢。 “白琴,”那双柳叶眼里戾气弥漫,沈奚猛地上前扼上了女子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吐字阴冷,“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医仙,这世上的大夫不缺你一个,你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要想活命,就好好求我,别摆出这幅谪仙模样。我最恨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婊.子。” 白琴靠着墙,脖子上的手用力并不猛,她没有挣脱,只是抬手,揪住了沈奚的耳朵。 “哪里学得浑话,往后都戒了。” 沈奚怒极反笑,他甩开白琴的手,歪着头凑到她耳边,低低吐气,“到现在你还有脸把自己当做我的师姐?白琴,你凭什么管我。” 话音刚落,忽的腹部一阵酸痛,沈奚倒抽一口凉气,方才的凌厉之势瞬间消散,膝盖一软,抱着腹部倒在了地上。 “你!” 他忘了,白琴会点穴。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抓住了沈奚的肩膀,一个用力,赫然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你干什么!你别碰我!放我下来!”沈奚大喊,可惜声音因为疼痛显得有些气短。 白琴将他安置好,自己坐在床边,伸手替他按揉舒缓。 “奚儿,我们谈谈。”她道,严厉了语气,不容置疑,“乖一点。” 作者有话说:  蹭个热点流量,男主将女主摁在墙上,狠狠地...... 啊,你们的作者江枫愁眠,历经九年,写出了第一个当面骂女主婊.子的男主。 在她从前的创作生涯中,最过分最欠揍的男主也不过是五年级时写的校草冷少,搂着女孩的肩在女主紫蛇叶面前游戏人间,被女主投以鄙夷的目光后,邪魅一笑,暗想:有意思,真有意思,看来以后不会无聊了。 虽然故事二篇幅不长,但也是江枫愁眠人生的一次自我突破。 她真棒。 ☆、第六章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沈奚扭过头, 不想理她。 白琴揉肚子的动作不停,将声音放柔和了一些, “奚儿,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一直在等你的书信, 托了不少人打听你的踪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倒是执着。”沈奚冷笑, “怎么, 我的血就那么珍贵?这六年的时间你大可以再养个药人出来。” 白琴皱眉,“这话何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沈奚索性跟她讲个明白, “你将我从四长老手里救下来, 不就是怕他杀了我么。这具身体从小被你灌了那么多药, 你怎么舍得这满含灵药的血白白浪费了, 故才放我出去,让杀手尾.随我到无人的地方再下手取血。” 听完这段话,白琴沉默了。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她收回了手, 站了起身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沈奚。 沈奚一怔,白琴严厉的神色让他隐约有些不安。但转而他又释然了,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她这种女人, 本来就惯会做戏。 “你派去的杀手说的,”他抬着下巴,尖锐还击, “他手里可是有白玉简,难不成师姐在什么地方掉落了一块,正巧被歹人捡去了?” 白琴道,“我不知道玉简是怎么回事,可凭我在坤珽宗的地位,想要你的血易如反掌,不必和四长老兜圈子,取了你的血再还给他便是,何必再放你出去,就不怕天热路遥,你的血都变了味儿?” “若是在门内做这种事情,万一消息泄露,你那医仙的清誉可没法保全。”沈奚扯动嘴角,“事到如今,随你狡辩。” 他嘴上如是说着,可心中却是一震。 沈奚可以相信白琴为了修习医术养他取血,因为她是个为了炼药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但她是绝对不屑在事情败露后还死不承认的。 名门出身的风骨不允许她低下头颅。 如果真是这样…… 分卷阅读109 是就他不相信师姐,同她闹了整整六年的别扭…… 这么多年的怨恨最后竟是自己的愚昧造成的,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沈奚不能接受,他忍着腹痛,从床上跳起来,冷声道,“你就是要同我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走了。” 他不敢再留下来和白琴对质,沈奚得回去,得立即着手调查当年的真相。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子。 白琴站在原地,没有留他。 当时情况紧急,沈奚日后回想时怕是忘记了其中细节,只记得了那份憎恨。今日她稍一点拨,将乌云扒开一丝,想必他是反应过来了,打算着手调查。 她兀自蹙眉,奚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浮躁,不过他还这样的小,对方又说得头头是道,还拿出了信物,谁都会信上八分。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不用多想,必然是四长老。 竟然使出这等挑拨离间的法子,实在是老奸巨猾,心思歹毒。 今日一见,奚儿的功力大增,单打独斗她恐怕不再是他的对手了,若奚儿真的想要杀她,白琴自觉活不到现在。 若不是他本就没有杀自己的心思,否则早已中了四长老的套,不可不说叫人后脊发凉。 这边白琴捋着思路,心情凝重,另一边夺门而出的沈奚羞愤欲死。 整整六年,这六年里一直有人在外打听沈奚,他原以为是白琴不舍得放过他,要抓他回去,所以愈加笃定她不过是利用自己。 那日山林中的绝望和恨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到了现在,他胸腹上还有几道未消的疤痕。 若真的是他误会了白琴…… 少年深深吸气,一拳砸在了凉亭的栏上。 他方才、他方才骂她是婊.子了!锁着师姐的喉咙骂她是婊.子了! 失去了道德高地的少年一下子慌乱无比,在凉亭里转圈圈,把身上的披风都跟放风筝似地转飘了起来。 他又不是故意骂她的,谁叫她不一开始讲清楚。况且除了那句婊.子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这片院子可比师姐在坤珽宗的要好上许多,自己锁喉的时候也没有用力——应当是没有用力的,不然她也不能气定神闲地说那么多话,只是骂了句婊.子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她还点他穴了呢。 可是他当着师姐的面骂她婊.子了! 沈奚一头撞在柱子上,咔嚓一声,木柱的表层撞裂了一层。 他骂她婊.子了!他骂她婊.子了!师姐出生到现在,恐怕还没有人当面骂她婊.子过,她现在怎么想自己?一定觉得他是个又蠢又笨还言语恶毒的小人。 刘岩跑来找沈奚时,就看见他撞在柱子上,眉眼狰狞,把那张颇具少年意味的脸整得扭曲可怕。 “三护法,你干啥呢。”他很吃惊。 “有事说,没事滚!”沈奚还撞在柱子上,极度暴躁。 “哦,阁主请您过去,要问宝树门的事。”刘岩说完,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您没事吧?” 沈奚这才收回头,掸了掸衣上的浮尘,“知道了,这就去。” 他心中万分不爽利,可在阁主面前还是要收敛的,玲珑阁的阁主与沈奚来说,无疑是位救命恩人。当年他半死不活地四处逃窜,白琴人脉深厚,黑白两道都有她的友人,沈奚要想躲避这些眼线,只能如老鼠一般躲藏。 直到后来,他遇上了玲珑阁的阁主,对方见他还算伶俐,便收入了阁中,这才有了如今的沈奚。 他很快见到了玲珑阁阁主,对方约他在耳房里烤牛肉。 阁主年过四十,因为常年习武,看起来健气年轻,只有三十的模样。他坐在炉子旁,用小刀把肉砍碎,一块一块搁在架子上烤。 “来了?”见沈奚来,他头也未抬,只是嘴上招呼了一声,“坐吧。”听起来两人颇为熟稔。 沈奚依言,撩起了身后的披风坐在了炉子的另一头。 对方等他坐下,一边翻着架子上的肉,一边问道,“宝树门的秘宝问出来了么。” 沈奚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劳什子秘宝,纯是唬人的东西。”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冰着喝下去,“白跑一趟。” 阁主烤肉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他。 沈奚举着碗,不解地回视。看他干嘛。 “倒也不算白跑。”阁主摸了摸下巴,笑道,“你不是抱了个姑娘回来么,开窍了?” “不是姑娘!”沈奚旋即反驳,“是以前的仇人。” “啊,”阁主了然,“就是害了你半条命的那个?到底是谁,你怎么现在才去寻仇?” 沈奚放下了碗,沉默了片刻,不太想说。 “好吧好吧,别想了。”阁主叉起一块喷香冒油的肉给他,“吃肉。男娃娃要多吃肉,长得姑娘似的,我看连女人都能把你抱起来。” 后半句话狠狠刺伤了沈奚的心,他又想起来今天白琴一招点穴将他制服,然后抱他去床上的事情了。 “我才不像姑娘! 分卷阅读110 ”他很不高兴,然而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生气之后,镀上了一层绯红,看起来更像是搽了粉的女儿家。 “好的好的,不像姑娘。”阁主从善如流,“小口点,小心烫。” 沈奚不屑,娘们才小口吃东西,他要大口… 烫。 “那你打算如何雪恨?”阁主不在意宝树门的事,倒更在意自家孩子的私事,“梅林都给她住了,恐怕这仇人很不一般,你是要关她一辈子,逼她为奴为妾?” 沈奚一愣,“为奴为妾?” 炉子里的炭火霹雳跳动,配着肉吱吱的冒油声,男人给自己也取了块牛肉下来。 “男人惩罚女人的招数不就那么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翻转着手腕,把肉在空中凉了凉,“要哥哥借你点什么么。” 沈奚停下了嘴里的咀嚼,他听得懂阁主的意思。 也是,白琴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按理他如何对待白琴都可以,左右又没人知道。 但是那种事情,做到师姐身上…… “再、再再议。”沈奚给自己塞了一口肉,肩膀为不可查地缩了起来。 阁主讶异地望向他,“你脸红什么?” “放屁!老子才没有脸红!”他跳了起来,眼神飘忽,脚尖转向了门,说话间就想走人,“宝树门里能找到的东西一会儿给你送过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阁主嗯了一声,“那行,不过既然那株金莲不在宝树门,那就还得烦你再帮我找找,明年夏天前一定得找到,我有急用。” “知道了。”沈奚摆手,“迟早给你送过来。” “不能迟早,得尽早。” “知道了知道了。”沈奚迈出了大门,外面天色发黑,空中又开始落细碎的小雪。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再去见白琴的打算。 在弄清六年前事情真相之前,沈奚再也不想见白琴一面。 这六年之中,他有着大把的时间去调查、去接近白琴,可他没有。这与沈奚而言是揭疤之痛,需要太大的勇气。 他刻意避着白琴行动,想要见她、不敢见她,心里也曾想过,不如就这样形同陌路,相忘江湖。 然而他又一次遇上了白琴,面对面地遇上。既然真的撞见了,他便没法无动于衷。 愤怒、怨恨、委屈以及年少时的憧憬思念……一股脑汹涌滔天,势不可挡。 避无可避,他必须有所了断,将整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可若真的只是他误会了白琴,这六年的入骨仇恨又该如何安置。 沈奚不知道,他不想自己傻子一样的白白恨了六年,更不想发现到头来依旧是白琴在诓骗自己。 他什么都不想,心乱如麻,烦得头痛恶心。 但是—— 推开门,清洗过身子之后,沈奚熄灯上床。 黑暗中,他在枕头下摸索一阵,扯出了一条微旧的帕子,锦兰,绣竹。 他将帕子蒙在脸上,浅浅地呼吸,蜷缩一团。 在连对方消息都不敢打听的年月里,沈奚像是婴儿偎母一般,攥着这条白琴为他包药的帕子,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七章 白琴一连三天没见到沈奚, 她身上没有药具,这四周也没什么书籍, 无聊得紧。她提过要去见沈奚, 可欢月不愿意带她出去。 “你若是不愿意,那我自己去见他。”白琴抚着眼前的白绸,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嘴巴还没哑, 一路遇人问过去便是。” 欢月不忍, 告诉了她实情,“姑娘, 只怕你还未遇见人就得迷了方向。” “此话何意?” “你也闻见了, 外头那么大的一片梅林, 常人只以为是好看, 其实内有玄机,我这个有眼睛的人若非被三护法带着走了两遍,否则也是进出不得。” 那并不是简单的林子, 里头设了阵法,专门困人。 白琴扶额。她的耳力尚可,寻常的打斗和阵法都奈何她不得,活物靠近, 会有脚步声和呼吸声;机关暗器也会有凌厉的风声, 但是梅树这样的死物,她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出来,没法判断方位。 这倒像是专门用来囚困自己的地方, 奚儿他……还真是用心了。 出不去,在房中无所事事了许多日子,白琴有些着急,自己若是再不往外面报个平安,舒然和坤珽宗恐怕都要坐不住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思前想后,打算自尽。 “姑娘!姑娘你做什么!”欢月尖叫着,扑过去抱白琴的腿,她踩在椅子上,正往房梁上抛白绫。 “沈奚若是不放我出去,我就永远留在这里。”白琴把白绫打了个结,作势要探头进去。 “不要不要!”欢月抱着她,不让她踢凳子,“我这就去叫三护法,姑娘你等等,他一会儿就来!” “真的 分卷阅读111 ?”白琴低头问。 “真的真的。”欢月一身冷汗,忙不迭是地点头,“您先下来。” “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下来。”白琴抓着白绫不放手。 “那您等着,我去去就回。”欢月连忙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姑娘要寻死了——快来人啊——” 白琴手指缩紧,有了点不好意思。倒也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这个法子简单粗暴,但十分有效,不过半刻钟,房门就被沈奚踢开,伴随着他恼怒的声音,“白琴你耍什么花招!” 他大步走进,待看见房中一凳一人一白绫后,呼吸一滞,抄起桌上茶盏的盖子飞向白绫,将其割碎。 白琴感受到手里的白绫垂落下来,她站在凳子上,沈奚站在月门口,两人相视无言,陷入了极静。 赶来的欢月停在门口,她看着这诡异的气氛,犹豫自己该不该离开,可三护法的状态又着实令她担心。 少年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可双拳握得死紧,将心绪压抑至极。 “要走就走。”沈奚开口,声音喑哑冷淡,“别脏了我的地。” 白琴冲他招手,沈奚没动,她又招手,唤道,“过来。” 沈奚看了她半晌,抿唇皱眉,良久才不情愿地走过去,“作甚?” 刚一靠近,他便被女子搂入怀里。白琴站在凳子上,高出了他许多,这样一搂,沈奚正好埋在她腹中,头顶一片温软。 那是…… 他睁大了眼睛,喉结艰难滚动。 “放开我。”他喊了一句,可连手指都没动一根,毫无挣脱之意。 白琴轻笑,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开口,“让我给宗里去封信,免得他们担心,也找你的麻烦。” “何必那么麻烦,”沈奚哼了声,“我让人送你回去就是。” “奚儿……”白琴叹息。 沈奚被她抱着,闻到了时隔六年的药香气,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鼻尖一酸。 师姐…… 像是游子归家,在外时独自一人时,什么都毫不在乎,可当被母亲问及时,在外受的所有委屈便数倍地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被爱慕着的师姐反刺一刀,苟延残喘了六年,在泥泞之中,沈奚有无数次都在想,他为什么要逃,索性回去让师姐取血。她又不是想要自己的命,这些年的恩情换他身上一点血又有何不可。没有师姐,恐怕他早就死在了外门弟子的欺凌之下。 莫说是他,只要医仙开口,外头有的是人愿意为她献上血肉。 沈奚想家,想回到过去练剑、捣药为师姐读书的日子。 但他到底还是压下了这份冲动,被倔强的傲骨趁着,踽踽独行了一日又一日。 到如今,被白琴抱在怀里,那身钢筋铁骨软了下去,他甚至希望能回到从前、回到可以抱着师姐哭诉委屈的年纪里。 “又没不许你写信,不必惺惺作态,松开你的手。”可是沈奚长大了,他永远没法回到幼年,现在的他浑身冒刺,招人讨厌。 肩上一重,白琴撑着他的肩膀从凳子上下来,如他所言,松开了他,“好,我说你写。” 清灵的药香散去,沈奚一怔,短暂的失落后,强烈地不满升了起来。 他都没挣扎,又不是真的不想被抱。 白琴看不见他的神情,兀自走到桌前,等着他替自己书写。沈奚看着她怡然自得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无人的面前,心里横竖不爽利。 叫松手就松手了,推脱几句都不会。 他走了过去,还是依言帮白琴写信,白琴简单交代了几句,到了末尾该提及归期时,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奚笔尖一顿,点出一团烦躁的浓墨,“想走就走,真以为我多欢迎你?” 白琴点了点头,让他继续写,“归期不定,莫要记挂。” 沈奚看了她一眼,抿紧的唇畔有了几不可见的舒缓,面色好了许多。 写完了信,沈奚让欢月拿去寄了,他本想走,又被白琴拉住袖子。 一回头,女子面上的神色并不轻松,“好了,告诉师姐,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沈奚抱臂倚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桀骜不驯,“我凭什么告诉你。” 白琴太懂他的性子,温柔了语气,“凭我担心了六年,想奚儿想了六年。”她抚上了沈奚的脸,摸索着他如今的长相,“奚儿,师姐记挂你。” 温热的柔荑覆在脸上,沈奚呼吸一禀,气血上头,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被白琴抚着的脸。 “别、别动手动脚的。”他站在原地干嚎,脸上的皮肤涨得跟窗外的梅花一般红,双手反撑在墙壁上,虚张声势之下,整个人羞耻得冒烟。 这人怎么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是摸他的脸。 白琴没松手,她双手捧住沈奚的下颚,一点点描摹他的容 分卷阅读112 颜,“六年了,声音变了许多,让师姐摸摸,奚儿现在是什么模样。” 沈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能站着全靠抵着墙的双手,想要挥开脸上的手,可又觉得被这样的温软抚着,实在太过舒服。 他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局促地颤抖,像是在被强迫似的。 柔软的手指划过面颊,这双手常年与草药为伍,上面沾染了挥之不去的药香,比沈奚晚上聊以慰藉的绢帕浓了不知多少。 被药香包裹,温凉舒适,渐渐的,紧张淡去,让人不觉沉溺。 师姐…师姐…… 最深层的妄念被指尖挑拨按揉,少年抿着唇,防止发出没有骨气的声音。 “摸完了没。”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开口,声音发哑,仔细听去,还有一丝不自然地颤抖,“摸完就松开。” 白琴的手指下滑,顺着下颚、脖颈、臂膀,一直触到了沈奚的手。 “奚儿长高了。”她微笑着,那张脸即使蒙住了眼睛,也因为这笑容而柔美靓丽。 沈奚愣怔地望着白琴,记忆里师姐还未失明之前的模样已经模糊了,他没见过白琴摘下白绸的样子,可这一笑,令他心脏猛然震动。 他明白,就算查出来的结果不如人意、就算白琴这次还是在欺骗自己,只要白琴还如现在这样的温柔待他、冲他微笑,他也爱她,心悦得不可自拔。 这是沈奚自己都鄙夷的情愫,太没有骨气。 “废话。”心里这般想,他还是扭过了头,咄咄逼人,“我又不是天山童姥,怎么可能不长高。” 但是六年过去,师姐一如从前,美貌无双。 起码在他眼中就是如此。 白琴笑道,“别使性子,同我说说这六年的事。” 沈奚啧了一声,“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是玲珑阁的弟子,你在我的院子里。” 他讨厌回忆过去,更讨厌跟人讲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可讲的,好坏都是现在这样。 白琴思忖片刻,她听出来了沈奚的抵触,遂换了个话题,“这里的屋子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可就是平日里无聊,无所事事,憋闷得慌。” 她拿不定主意,“奚儿,你总得告诉我,你留我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沈奚也不知道他把白琴留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意识深处,他想家,想念过去和白琴一起生活的时候。于是他为自己打造出了年少时的场景——白琴住在院子里,他白天在外头,晚上回家见她。 但这到底不是坤珽宗,两人也不是六年前的关系。 沈奚回答不上来,于是嗤笑一声,“怎么,还是想回去?那你走好了,我又没拦着你。”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而且欠揍。 白琴哭笑不得,“你将我劫来,就是想好好赡养我?” 给她好吃好住,颇有种儿子功成名就,接老母到城里赡养的意味。 “随你怎么想。”沈奚说。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把白琴掳回来之后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既然遇上了,就该将她带回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白琴时,他格外容易暴躁。 两人沉默片刻,半晌,白琴轻笑一声,语出惊人。 “奚儿,你是不是心悦我。” ☆、第八章 白琴对于情爱并不热衷, 但沈奚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 一开始她很疑惑,既然沈奚是恨自己的, 为什么又要让自己住在这样好的房子里。在往后的接触中, 白琴慢慢察觉了,他不讨厌自己的触摸, 不讨厌自己的关心,更为重要的是, 在她摸沈奚脸的时候, 她明显感受到了对方面部在升温,那闭合起来的眼捷也不停颤抖着, 似乎十分紧张, 然而就算沈奚再紧张, 他也没有推开自己。 解释这一切的答案昭然若揭。 “奚儿, 你是不是心悦我。”她问。 沈奚一怔,那点不足为道的心思被□□裸扯开,他被扼住了脖子, 说不出话,脑中一片慌乱。 “自作多情。”他侧移了一大步,逃开了白琴的身旁,只能先想出这四个字救急。 白琴寻着他的脚步声, 转向了他。“是我想多了?” 这点时间里, 沈奚缓过了劲。他扬起嘴角,露出一对犬牙,恶劣地开口, “难不成师姐对我有兴趣?师姐要是想要,不必客气,只管开口,你毕竟当了我那么多年的师姐,这点要求沈奚还是能够满足的。” 不、不是,他怎么能这样对师姐说话…… 白琴反倒笑了,“满足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就满足你什么。”沈奚毫不迟疑地顶了上去,说得狂妄傲慢,可出口的瞬间自己都是心里一咯噔,差点想要捂住嘴让自己闭嘴。 他分明不想这样说话带刺的,可每每和师姐相处时,总会有一股强烈的不满。 师姐从来就不把他当成男 分卷阅读113 人看,只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没有一日正视过他。此时也是,那张脸笑意吟吟,仿佛母亲看着稚儿调皮似的,不管稚儿做什么都只是顽皮可爱而已。 他已经二十一了,是个成年的男子,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为什么师姐总是这般忽视他的存在。 如他所说,现在的沈奚是可以、可以、可以满足……师姐的…… 不要把他当成孩子! “好。”白琴颔首,提步上前,将脸侧的乌发别至耳后,接着低头,摸到了沈奚的腰带。 沈奚愣了,他本能地想跳到三丈之外,可想起方才自己说出的话,只得强撑着面子站在原地。 咔—— 一声脆响,腰带被解开,滑落在地。女子没有停顿迟疑,抬头抚上了沈奚的衣襟。 沈奚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思忖随着那解开的腰带一起坠地。 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白琴,女子脸上没有爱恋、没有欢喜,像是喝水一样自然地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去。 他看得出来,白琴不爱他,她此时是将他如物件一般对待。 师姐……沈奚与你来说是什么。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他呆在原地,想要将人推开,却又使不上力。 为什么可以用这幅冷静自持的神情,做出世间最亲密的事情。这样的镇定自若,难道他不过是个男妓? 沈奚自嘲地垂下眼帘,哪怕一开始就有自知之明,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连那一点可怜的尊重都没法得到。 衣物褪尽,少年□□着上身站在房中。如今的他已经比白琴高出许多,身体亦同十五岁时截然不同,有着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气魄。 温软的手指触上男子的胸膛,沈奚不可抑止的瑟缩,接着心底泛起了无尽的悲凉。 他与白琴而言,果真什么都不是……否则就算是逗只狗,也该多少露出些许欢愉。 “痛吗。”倏地,女子的声音响起。“紫竹居里有祛疤的膏药,你随我去取,不消月余便能去除。还有哪里受了伤,让师姐看看。” 沈奚低头,赫然发现白琴摸的是自己身上的伤疤。 不不不是做那种事! “不要你管!”心情大起大落的沈奚一时忘记压抑本性,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像个被羞辱的姑娘胡乱穿上了。 他还以为、还以为要…… 被羞耻裹挟的沈奚脸色瞬间涨红,他抓着腰带往外跑,被自己的自作多情臊得脸红。 他怎么会那么想,方才一瞬,虽然难过,可心里居然还有几分期翼。 最可耻的是,他为什么要跑出来?师姐又看不见,察一下他的伤而已,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为什么他要跑出来,临走前还无理取闹地大喊“不要你管!” 他在干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别说是师姐,沈奚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小孩。 脸上高温不退,衣衫凌乱的沈奚跑回了自己睡觉的屋子,待望见穿衣镜里那个面色含春,身体微颤的男人后,他愈加羞愤。 这哪里像是男人,简直像是被玷污的妇人! 为什么每次一遇到白琴,自己总是那么不争气。 沈奚又不想去见白琴了,今天去见她本来就是个意外,好像见一次白琴,他就要丢一次脸。 少年对着镜子看了片刻,里头的少年眼角微红,神情飘忽。 他连忙皱起眉,扯出个阴鸷的笑来,让自己看起来桀骜不羁,然后不知道对着什么冷笑了一声,又恢复了玲珑阁三护法的狠样。 这才是他、这才是他。 …… 不去见白琴的日子里,沈奚着手调查了坤珽宗四长老的踪迹。时隔六年,回溯起来十分麻烦,更何况当时的杀手是蒙着脸的,沈奚压根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 这事无从下手,就算他将四长老劫回来审问,对方一口咬死是白琴干的,沈奚也没有办法。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书房回寝屋的路上,又经过那片梅林。 年关将近,腊梅开得红火,哪怕被白雪压着,也沁人心脾。 师姐就在里面,只要他去看她,别动不动那么冲,师姐会揽着他,笑着同自己说话…… 沈奚出神地往前踏了两步,直到踩断路上的树枝,他才猛然回神。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琴。 咬牙,沈奚扭头。他还是需要先审一遍四长老,问不问得出暂且不提,把自己先前受的那一鞭子还回来再说。 沈奚这边别扭万分,另一头的白琴倒是越来越怡然自得。 上次交涉后,沈奚让人送来了她制药的器具,又送了两摞书过来给她打发时间。 白琴眼睛不便,本又喜静,一年到头除了去几趟花雨门,平常就待在紫竹居内。现在换到了这片梅林,她住得倒也和往常无二。 欢月跟着她,接替了沈奚的活儿,每日帮她捣药念书。这日两人一个念一个听,正其乐融融 分卷阅读114 之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欢月将书搁在膝盖上,扭头看向门外道,“一定是三护法来看姑娘了。” 白琴不语,微微蹙眉。 这脚步较沈奚稍沉,不是他。 “阁、阁主?”果然,欢月叫了起来,“您怎么来这儿了。” 来人不是沈奚,是趁着沈奚外出,前来摸底的玲珑阁阁主。 白琴已经在这梅居住了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沈奚从没在梅居过夜,统共就来了两次,每次都是两刻钟不到便走人。 阁主起了好奇,想来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名堂。 “我来看看。”他微笑着迈步其中,毫不拘束,见到了白琴的侧影,拱手开口,“姑娘便是……” 白琴扭头,阁主的笑僵在脸上。 “妹子?”他旋即上前,连忙单膝跪在了白琴的藤椅边,震惊道,“你怎么在这儿?难不成……沈琴掳的那人就是你?” 玲珑阁阁主认识白琴并不奇怪,早在沈奚还未出坤珽宗时,阁主便被白琴救过一命,排清了体内一支毒镖的毒素。他认白琴做了义妹,因着自己的义兄义姐无数,多一个也不多,白琴倒也没有拒绝。 白琴耳力尚可,听出了来人是谁,更何况打从来到了玲珑阁,若不是沈奚不许她出去,她一早也该去拜会阁主。 当初寻找失踪的沈奚,她自然也是拜托了玲珑阁找人,不想——“沈琴?”白琴错愕,“兄长说他叫沈琴?” “对,你的那个琴。”玲珑阁阁主顺嘴说完,亦是一愣。 原来如此,好个沈琴。 两人面面相觑,停顿半晌,皆是笑了。 白琴从椅子上起身,让欢月给阁主倒茶,“本来该去拜见哥哥,但他不愿让我出门,耽搁至今,倒要麻烦哥哥上门,实在失礼。” “冲撞了,冲撞了。”玲珑阁阁主苦笑,名义上白琴是他的妹妹,但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心里是敬重她的,“我这就让他放你回去,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倒也不必,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白琴摆手,听到欢月摆茶的声音,一抬手道,“哥哥用茶。” “那怎么行,”玲珑阁阁主没喝茶,先同她说话,“你有自己的事要忙,坤珽宗那边也少你不得,突然被人掳来算什么话。他不知轻重,我可得放你回去。” 白琴指尖搭在茶盏上,摩挲着杯沿,抿了抿唇,“回去的事情倒不急,只是有些事情想向哥哥打听。” “是沈琴的事?” “是。” 玲珑阁阁主微一叹气,“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容易。我头一次见到他,是在酒楼,他偷了一个财主的钱袋,被人追着打。我见他身手灵敏,以为他是个习武天才,救下之后才得知,原来在名门里面学过剑法。他不愿意告诉我是哪个门派,不然就算他改了名字,我也知道这是你要找的人。” 白琴手指收紧。 她养了九年的孩子,沦落到盗窃被打。 “多谢哥哥出手相救。”她微微垂首致意,语气黯然,“给你添麻烦了。” 玲珑阁阁主大笑着摆手,“哈哈哈,不添麻烦,这几年沈琴帮我做了不少事儿,我提了他做护法,他干得很好。” “怎么,你是想带他回去?”他说着,有点不舍,“还是留在我这里好,他回去了必然不自在,坤珽宗也对他颇有微词。” “我没想带他回去。”白琴解释,“他如今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听闻玲珑阁三护法惹得杀孽太重,前段时间,宝树门一案……” “你说宝树门?”阁主笑了两声,“我本来想取他们的秘宝给你做明年的生辰礼,不知沈琴做了什么闹到这步田地。你放心,我会劝他的,他到底年轻,容易浮躁,动不动喜欢见血。” 想起这两日沈奚都是逃着离开的梅居,白琴也忍俊不禁,她笑着摇头,“还是个孩子,没怎么变过。” “就算是个孩子,也不能把你强掳过来。”玲珑阁阁主起身,扶着白琴起来,“走,我这就送你回去,亲自跟你师父道歉。” 白琴正想拒绝,门外忽的响起急促的脚步。 她暗道不好,下一瞬,毫不意外地听见沈奚的声音,“大哥,你要带她去哪儿。” 下属来报,阁主亲往梅居。沈奚扔下了手头的一切事宜,使着轻功赶了回来。 他挡在门口,看着挨在一块儿的两人,双眸微沉。 ☆、第九章 “大哥, 你要带她去哪里。” 沈奚挡在了门口,神情晦涩不明。 玲珑阁阁主扶着白琴, 理所当然地回答, “自然送人家回去,你来得正好, 随我一同给人登门道歉去。” 沈奚对于两人的关系并不知情,他留在白琴身边的时间虽然长, 可白琴从未带他出过门, 一则那时候的他课业繁忙,白天没有时间;二来白琴出门有专门的药童, 带上他并无用场。 分卷阅读115 尽管不清楚, 但他大抵猜得到, 应当是阁主发现师姐就是医仙, 所以不敢得罪。 他只是个护法,玲珑阁掌权的到底还是阁主,若阁主真的要送人离开, 沈奚没有资格置喙。 少年沉默下来,望向了白琴。 这个举动可笑非常,且不提白琴是被他强行掳来的,就是这半个月他对白琴的态度也是十分恶劣, 于情于理, 白琴没有理由留下来。 但他还是下意识去看了白琴。 意识之中,这是唯一纵容他一切顽劣的依仗。 白琴没有听到沈奚说话,但她多少洞悉了自家弟弟的想法。 小小年纪, 也不知道哪里来得那么大骄傲,凡事都不愿意自己开口,要等着别人来说。 从前的她总是想,沈奚幼年失去双亲,从小饱受欺凌,实在可怜,因此只要是白琴能满足的要求,她都尽量满足。现在看来,她确实没有养好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的能力,到了这一步,沈奚的性格已经定型,再想扭转,恐怕十分困难。 那日她问的“奚儿,你是不是心悦我”,被沈奚敷衍过去。 毕竟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白琴一时不能确定。可万一他真的将不切实际的情愫放在自己身上,她该如何劝说。 自己较奚儿大了太多,待他风华正茂时,也是自己人老珠黄的时候,到了那时,他便知道自己对她不过是依赖,真正喜爱的还是那些年轻的姑娘。 白琴思忖之后,下了决心。 “坤珽宗有急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她说得尽量委婉,“知道你如今过得好,师姐也就放心了,日后若是有事,尽管让人来坤珽宗找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 沈奚扭头走了,只字不留。 玲珑阁阁主歉意地朝白琴笑笑,“不必理他,咱们走咱们的。” 白琴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失落。 连声道别都没有。 也好,她只要知道奚儿还好好的活着就好,至于这样的感情,大抵只是少年人的冲动,再过两年便烟消云散了。 玲珑阁阁主扶着白琴出门,为她备了马车,亲自送她回去。有他带着,白琴终于得以出了这片梅林。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欢月愣在马车前,看着白琴上车后,抓着车帘问,“姑娘这就要走?” 白琴颔首,“这些日子烦你照顾了。” “那三护法……”她迟疑地问道,没有下文,因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本来姑娘也是三护法强行带回来的,现在可以回家了,自然要回家。但她总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这片梅林开了三年,三年来护法常常来这里久坐,唯独姑娘来了之后,他连一步都不敢靠近。 欢月私心觉得,三护法应该是很喜欢姑娘的。 虽然他每次面对姑娘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像是看见了鸟的老猫,因为脖子被拴着,所以只能弓起背,龇牙咧嘴地嗷嗷叫。 欢月想到了那个模样,反正她绝对不会喜欢三护法,太招人嫌了。 白琴笑了笑,没有回答。“回去吧,代我跟他说声珍重。” 她说完,放下了车帘,车夫挥动缰绳,架着车朝外而去。 马蹄达达,欢月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昨日她还在盘算,白姑娘八成就是未来的夫人了,夫人性格这样好,她提前跟夫人混熟,以后能在这片地上称个三大王,不想今日白姑娘就走了。 太可惜了。 遗憾地转身,欢月赫然看见站在走廊上的沈奚。 他站在柱子后,远眺着马车,身上穿着白色的锦衣,上面印了祥云的暗纹,腰间一条金镶玉的腰带,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欢月心里啐了他一口,除非下次新的夫人来了,三护法还让她第一个贴身伺候,否则她是不会原谅这厮的。 沈奚半磕着眼睑,他的睫毛又浓又长,但是不卷,眼睑垂下半分睫毛就能挡住视线,看起来有点萧瑟。 欢月路过他旁边,听到他问了一句,“欢月,她喜欢我么。” 欢月顿了顿,又觉得三护法有点可怜了。“护法,白姑娘不讨厌你。”她委婉地措辞,希望三护法别太难过了,他这样有钱又恶心的性格,其实找个会爱慕虚荣的姑娘会好一些。 嗯?欢月猛地惊醒,那不就是她么! 算了,她也不想和三护法过一辈子,太遭罪了。 沈奚扯了扯嘴角。 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讨人喜欢。 这日除夕,昨日的积雪还未化,此时的天空外又开始飘雪。少年一席白锦,站在飞雪之前,前后皆白。 欢月叹了口气,上前了两步,“护法,白姑娘这样的仙女,爱的肯定是一人一剑恣意江湖的大侠,你别想她了。” “我没想她。”沈奚想都不想地反驳,可出口之后,眼中的落寞更甚。 他怎么能不想。 分卷阅读116 欢月挑眉,叉着腰指导他,“你看,你就是因为这幅德性所以才没有姑娘喜欢你。” “白姑娘对你还是有情的,否则突然被人囚禁,她肯定恨死你了,可她非但不恨你,还对你那么和蔼可亲。护法,你得把你排兵布阵时的法子用到她身上。” 沈奚瞥了她一眼,不语。 欢月道,“你就不能把心里的话好好说出来么。” “我心里有什么话?”沈奚嗤笑,不相信欢月一个丫头还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比如‘师姐我好想你’、‘师姐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每次惹你生气之后,我都要后悔地撞两刻钟柱子’、‘师姐,我想和你成亲’…” “闭嘴!”欢月话说到一半,就被沈奚恼羞成怒地打断。 他瞪着眼睛,暴躁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边走边放狠话,“干你的活去,否则把你卖给人伢子!” 欢月看着他的背影,嫌弃地皱鼻。那身二十五两银子的白锦祥云袍都遮不住三护法的幼稚。 不管怎样,白琴到底走了,六年来短暂的一面后,两人还是分道扬镳。 这年除夕夜,沈奚推了阁内的宴会,一个人站在梅林中,赏雪。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白琴,这片梅花开得再美,她也看不到,只知道这是困住她的阵法,和石头阵毫无区别。 雪有些大了,载着厚厚白雪的梅枝支撑不住,往下低头,哗啦一声,整枝的雪从花上坠下,洒在地上。 沈奚动了动手指,在外站了半个时辰,他的指节有点僵硬。 从十二岁起,他就明白的,自己没有可能配得上师姐,就连欢月都看得出来,师姐那样的谪仙理应同温和潇洒的侠客为伴。她的父亲、师父本也就是那样的大侠,周边适合的人选肯定数不胜数,他沈奚算个什么——一个乱发脾气、需要她照顾的弟弟罢了,只是累赘。 沈奚抿着唇,他不该再想了。 等将四长老抓来杀了,这件事便过了罢,这片梅林他会找人移走,纯当一场十年的大梦。 …… 正月初七,一直盯着坤珽宗的眼线终于传来消息——四长老于正月十五出席武林盟主的元宵大会。 每年正月十五,武林盟主都会邀请四方豪杰来庄子里举办元宵会,四长老参会并不稀奇。 沈奚叼着根甘草,看完情报后一扯嘴角。 他也懒得管真相到底如何,查不到就不查了,只把讨厌的人杀了就是。 六年前那场惨案之后,他永远记得在自己百般求饶下四长老的那一脚,还有在全门之下的那几声鞭响。 嘴里的甘草有点淡了,他从抽屉里换了根嚼。 这是在白琴身边养成的习惯,白琴早熟,紫竹居里没什么瓜果零嘴,她初初领回沈奚时,拿不出招待孩子的玩意儿,便捡了两根甘草给他。 沈奚也不是喜欢挑剔的人,白琴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于是在白琴身边的那九年,他唯一的零嘴就是甘草。 吃得腻味,但是长时间不吃会有点难受。 “护法,我们是在他去之前劫人,还是等他回去时劫?”刘岩问道。 “早点完事。”沈奚嚼着草,双腿搁在桌子上,抬了抬下巴指向他,“出去点人,速战速决。” 刘岩抱拳,“是。” 怎么讨女孩欢心,沈奚一窍不通;但是杀人放火这些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玲珑阁一伙人刚刚过完年,就被三护法拎着往外干活。 他们守在坤珽宗前往盟主庄园必经的路上,伺机埋伏。 派去坤珽宗的眼线一早待回了情报,今年坤珽宗宗主和另外几位长老并不参席,坤珽宗去元宵会的只有四长老一人,换而言之,只要有坤珽宗的招子经过,里头坐着的一定就是四长老无疑。 至于白琴,她更不会踏出自己的院子,打眼睛不行之后,从不参与这些热闹。 沈奚坐在灌木后的岩石上,擦自己的剑。 这条路夹在两山之中,旁边树林茂密,很是容易藏人。 他们埋伏了大半日,终于在日头将落时,听见了马蹄。 只见打远处来的数匹骏马之中,有一辆华美的宝车,随行的弟子二十余人,举着坤珽宗的招旗。正是四长老一行。 “护法,他们来了。”刘岩压低了声音同沈奚汇报,少年懒懒地抬眸,在看见为首骑马的男子之后,哼笑一声。 “不错么,能让剑堂第一高手给他当侍卫。” 坐在头一匹骏马之上的男子剑眉星目,赫然是如今的坤珽宗剑堂第一高手,杨启。 沈奚从小就看不惯此人,虽然杨启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但他就是不喜欢杨启那副高人一等的样子,更讨厌他在白琴身边那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啧,真是冤家路窄。”沈奚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着,开工了。” “是。”刘岩一挥手,藏匿在高地上的弓箭手立即放箭。 箭 分卷阅读117 雨骤至,外头的杨启一骇,当即拉转马头,挥剑挡箭。 “撤!有埋伏!撤!”他扬声厉喝,第一时间冲到了宝车旁边,护住了车厢。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坤珽宗一时反应不及,乱了队形,有些狼狈。 第一步将队形破坏,紧接着埋伏在后路的杀手将坤珽宗的退路截断,两方开始了正面的厮杀。 沈奚望着人四处逃窜的模样,舔了舔唇角,满意了。自己优哉游哉地提剑出去,直奔车厢。 此时的杨启正在车尾抵御后来的杀手,没能顾上车头,沈奚几乎是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地用剑将车帘挑起。 时隔六年再见杀害儿子的凶手,沈奚倒还挺期待四长老那张丑脸上的反应。 车帘掀开,沈奚懵了。 里头坐着的人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半月,女子身着首席大弟子的华服,安静地坐在车中,眼前蒙着白绸。 不是四长老。 ☆、第十章 白琴坐在车内, 外头刀枪争鸣,血色迸溅。 她面色如水, 和挑起车帘的沈奚相对。 “我就知道你要来劫人。”她开口, 右手倏地拍上了座旁的方枕沉声,“叫他们住手。” 时隔六年, 再听见这严厉的声音,沈奚不觉一颤。从前每当他顶撞师长或是逃学被发现后, 白琴便会生气, 罚他抄书。那时候的沈奚最害怕的便是师姐发怒的模样。 可是现在,他回过神来, 剑尖勾着轿帘, 漫不经心地晃荡帘布, 当着白琴的面扬声道, “都没吃饭?给我全杀了,别留活口。” 他说着,眼睛死死盯着白琴。 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理智让沈奚停下,这是师姐,不是四长老,他为什么要和师姐作对?可心中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怨气。 他凭什么听白琴的, 她都弃自己而去了, 他现在也不是她的师弟,凭什么还要事事都听从她的命令? 他是沈奚,是玲珑阁的三护法, 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他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不是孩子!为什么她就是不正视自己,为什么她到现在都否认他的成长。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为了得到师姐一两句赞赏,苦苦压抑自己。沈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从现在开始,没有人能束缚他。 白琴双眉紧皱,她起身,弯腰从轿口下去。 沈奚挑眉,侧身让开了下来的路,“怎么,坤珽宗大长老的首席高徒想同我过过招?”那张带着三分稚气的脸上扯出了个笑,露出了一侧尖利的犬牙,张狂跋扈,“需要我让你一只手么。” 杨启被后方的十数杀手纠缠着,他看见了这边两人对峙的局面,可他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十年来,坤珽宗大师姐的名号独属沈琴,他的年纪比白琴大,可那声师姐向来喊得情愿。 区区玲珑阁,莫说此时二三十号人马,就算成百上千,白琴一人也能相抗。 白琴摸索着下车,立在车厢一侧。女子手腕轻抖,一枚红色的弹丸从袖中顺着手掌滚落,被她夹在了指尖,藏在广袖下无人看见。 “我本以为你现在过得很好,不再需要我了。”她站在沈奚对面,手无寸铁,风沙杨过,落在背后的白绸两尾端随着衣摆轻轻飘起。风过竹林,竹叶躁动,可竹根依旧笔直静立。 虽然蒙住了眼睛,可那张脸上的神情清晰可见——严肃而犀利。 “奚儿,你不小了,该懂得审时度势。” 沈奚被她的神色怔到,可随即涌起了更大的不满。 “我如何,与你何干。” 白琴浅浅叹气,“是我没有教好你。” 说完最后一句,她猛地甩袖,将指尖那颗红色的烟弹甩了出去,落在两方厮杀的中间。烟弹甫一触地,立即爆发出浓郁的烟雾,吸之及晕。 沈奚瞳孔微缩,可恶,又是这般。单打独斗他绝对不会输给白琴,但是她现在有备而来,身上带着千药百毒,有的是办法逃生。 “不要吸气!”他一边大喊,一边屏气朝白琴袭去,两人相隔不远,沈奚提着剑,纵使浓烟滚滚,他也记得白琴的方位。 但明明应该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却在他抵达之后看不见人影。 不见了? 沈奚眯眸,身后忽有细微的风声,他当即转身挥剑,剑身打出了叮当两声轻响,就见有几枚银针落地。 “堂堂医仙,竟然也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沈奚本能地想要嘲讽,可碍于毒烟只得闭嘴。 发泄不出来,他更难受了。 寻着银针射来的方向而去,果然看见了白琴的身影,他的气快要憋不住了,再不制服白琴,马上就会吸入毒气。 可仿佛猫捉老鼠似的,每当沈奚靠近那抹身影,白琴便屡屡消失在烟雾中,仿若鬼魅一般。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沈奚咬牙,放弃了追击的想法,选择撤离。 分卷阅读118 当他开始撤退时才发现了蹊跷,原本一颗烟弹最多释放方圆半里的浓烟,可他已经跑出去许久了,四周依旧烟雾缭绕。 不好,必然是又添加了数枚。 沈奚憋气憋得再久总归也有时限,长时间困在这片毒烟中,他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些许。渐渐,眼前的场景模糊,这熟悉的感觉一如六年前。 他用剑撑着地,浑身酸软,连站立都难以维持。 “白琴!有本事出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算什么医仙!” 可惜并无人回答他的愤怒,身体慢慢脱离意识的掌控,视线的最后,沈奚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再无精力却辨别到底是谁,只是朦胧地记得,自己倒地之前,被人接住抱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久远很久远的回忆,令他想起了六岁时刚刚来到坤珽宗,因为不懂规矩,被教书先生罚跪走廊,烈日当头,没有吃饭的他中暑昏厥。 那个时候,自己即将倒地之前就似乎被谁抱着……醒来时,已经身处紫竹居的厢房中。 师姐…… 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什么不让他杀了那人,难道连这么多年的仇恨,都不许他报么。 …… 沈奚醒来时,以为自己会在坤珽宗或是囚房,可他没想到,睁开眼竟然回到了玲珑阁中的梅居。 怎么回来了? 头有些疼,沈奚坐在床上揉脑壳,把本来就不服帖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 正准备下床,门口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见了端着药的白琴。 是她把自己送回来的…… 意识到这件事后,沈奚立马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假装自己还在昏睡。 白琴果然没有发现异样,她将药搁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这段时间她住在梅居,已经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就连门外的梅林再走了两次之后,也记住了进出的路线。 她扶着床,坐到了床沿上,挽起袖子,摸索着朝沈奚探去。 沈奚呼吸一禀,眼睁睁看着她靠近,连忙闭起了眼睛。 那只手向前摸去,最后停在了沈奚脸上。温凉的触感在黑暗中格外令人在意,沈奚努力维持着平静,半晌,听见一声叹息。 “玲珑阁建立也有十五春秋了,黑白两道得罪的人不少,可到了现在,武林之中也从未大规模地组织众人前来剿灭。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沈奚一惊,她已经发现自己醒了? 他未搭腔,白琴先一步回答,“因为这些年玲珑阁再如何烧杀掳掠,都没有动过十大宗的地盘。小打小闹可以,但是有些人是不能碰的。”那只手抚着沈奚的脸,温柔细腻,似春风拂面。 “奚儿,你若杀了坤珽宗四长老,这笔账坤珽宗会和玲珑阁阁主算的。” “待到那时,这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么。” 既然已经被识破装睡,沈奚索性睁开眼睛,大大方方地和她对视。“若是不能报仇雪恨,活着也是窝囊一辈子。” “你总是这样偏执。”白琴摇头,“他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才多大,就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不值。” “与你何干。”沈奚背过了身子,避开了脸上的手,“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只管当你德高望重的大师姐,又不会碍着你。” “你真这么想?” 沈奚哼了一声,不然呢。 白琴却是笑了,她提着袖子掩唇,“你睡着的时候可是拉着我的手,哭着大喊师姐不要走。” “胡扯!”沈奚猛地坐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瞪着她,“我才不会说出这种话!” 白琴但笑不语。在她不言而喻的笑容下,沈奚只觉得脸上滚烫,浑身的血液轰得冲上了头顶。 他说了那种话?他说了那种话!难不成他真的…… “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他跳了起来,指着外面喊,“我才不稀罕你,你走了我绝对不会挽留一句!” 这话实在伤人,但是白琴笑容不减,她从袖中抽出了一块绢帕。 兰色为底,角上修着竹纹。 沈奚在看见这抹绢帕后,一切声音都被掐灭在嗓子里。他后退了半步,如今连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都被人当面扯开,无与伦比的羞耻从头窜到脚,仿佛光天化日裸着身子站在外面一样,令人欲死。 “我没怎么习过女工,会的花样不多,从小到大也就学了这一个竹叶纹。”白琴叹息,“应该是第七个年头了,你一直随身带着?” “我没有!”少年的声音尖锐到扭曲发颤,“这不是你的,是我自己买的!” 他战栗着,眼角泛红,配着精致的面容,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一般,实在惹人怜爱。 白琴无奈,沈奚的性格一直是这样死鸭子嘴硬。 “罢了。”她起身,“药在那里,你既然醒来,便自己喝了。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沈奚一愣,他望着白琴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挽 分卷阅读119 留,又记起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他不稀罕她。 少年低头,靠着墙壁,攥着自己的袖子。 走就走,他本也没打算留她在这里。只是明明是她自己闯进他的地盘,现在说走就走,简直一点都不把他这个东家放在眼里。 目光触到了旁边那碗药,沈奚突然冒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法—— 呛—— 瓷碗碎裂在地上,被人摔得瓷片飞溅,浓郁的药味当即散开。 已经走到门口的白琴回头,她听见沈奚不屑一顾的傲慢话语,“你叫我喝,我就喝?凭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人。” 白琴沉下了脸。 她立在门口,没有如沈奚所想的回来,而是轻轻开口,“我本来只是想去旁边的耳房休息一晚。可你说得对,我与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既如此,我现在就回坤珽宗。” 女子转身,留下一句,“打扰了。” 沈奚心脏一滞,他看着白琴决绝的身影,猛地提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一次,白琴是真的不会再管他了。 “师姐!”傲骨、倔强一下子被抛之脑后,他的身体先一步地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白琴的袖子。 沈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抬起头,那张脸上的桀骜得意褪得一干二净,只余一派的慌乱。 “我、我……”他张着口,在白琴的回眸下,沮丧地垂眸,破罐子破摔地低低嗫语,“你别走……别走……” 别走,留下来,管管他…… ☆、第十一章 这是时隔太久的服软, 白琴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沈奚用这样乖巧的声音和自己说话了。 她终究还是软下心,抬手摸了摸沈奚的脑袋。 “下次别这样冲动。”她说着, 拿他没有办法, “你也不小了,做事还总是像个孩子, 这样师姐如何能放心得下。” 刚刚软下去的沈奚立马又炸了,“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清楚, 不需要你指手…”话尾戛然而止, 这一回沈奚有所忌惮,怕白琴又要离开。 他气恼地别过脸, 小声嘟囔, “不放心也没留下来盯着, 还不是说走就走。” 白琴好笑道, “再不放心,你也过了弱冠,是个男人了。师姐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身边。” “那你要留在谁身边。”沈奚的语气又恶劣了起来, “那个杨启?呵,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若是真喜欢你,又怎么会和底下那么多师妹们暧昧。” “他何时同师妹们暧昧了?” 沈奚瞥了她一眼, 说话之间带了点阴阳怪气, “哪个师妹没水了他就去送水,哪个师妹要他带东西,他连钱都不收……总之你爱信不信。” 白琴勾唇, “难不成要与你一般,对谁都横眉竖眼的才叫洁身自好?” “休要拿我和他相提并论!”沈奚怒道。 然而白琴并未作答,她敛眉,抿了抿唇,像是在酝酿些什么。这幅风雨欲来的神情看得沈奚心慌,他有预感,白琴即将要说出些他不想听的东西来。 片刻,白琴开口了,“我到底不是小姑娘了,父亲同师父在为我商议婚事。奚儿,我终归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你也该找个好姑娘成家了。” 沈奚愣住了。 在他嘲讽花雨门掌门年老珠黄的同时,他忘记了,林舒然和白琴是同龄的密友,如今的白琴也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 这座梅林可以百年常盛,但记忆中和师姐一起生活的日子只能留在记忆里。 春去秋来,这些年不止沈奚长大了,白琴亦是。 她要嫁人了,夫家或是名门望族,或是一代侠客,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他——一个声名狼藉满手鲜血的邪.教护法。 白琴知晓沈奚的心思,他的情愫太明显,藏不住,就连欢月都看得出。 她可以再在玲珑阁住一段时间,但她不想引起沈奚的误会。 他与她,不过是弟弟而已。 本以为又会大吵大闹或是径直离去的沈奚却异常安静,他低着头,看着两人的脚尖,半晌低声开口: “那你不能嫁给我么。” 白琴失笑,“奚儿,你还小,可我已经老了,配不上你。” “没有!”沈奚猛地抬头,眼神拗直,“你才大了我几岁,什么叫老了配不上。” 白琴顿了顿,换了直白的说法,“奚儿,你与我并非男女之爱,只是把我当做了家人,等时日一长…” “家人?”她的话被沈奚冷笑着打断,他从白琴手里抽回那条兰色的绢帕,抵到了白琴脸上,凑到她面前沉沉开口,“师姐,寻常的弟弟可不会拿着姐姐的帕子自渎。” 白琴愣怔,反应不及,“你说什么?” 这震惊的表情很好的取悦了沈奚,他笑着,露出了一对尖锐的犬牙。“十二岁时我问你为什么会梦见你后就梦遗,你说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子的缘故 分卷阅读120 ,自然会梦见你。” 他用那方带了六年的绢帕,轻轻摩挲着白琴的脸,暧昧且缱绻,“可是离开你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我见了形形色色的姑娘,秦淮的名妓、道上的侠女、就连尚书的千金我都见过,可我只想你,我只想你一个人。” 女子的脸色微白,她反应过来蹭着自己脸颊的帕子到底被做过什么,于是扭头避开。 沈奚追着她的面容,眸子暗沉可怕,“你总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地把我当做三岁小孩,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只是孩子的调皮。” “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扼住了白琴的下巴,一头撞了上去,“我长大了,我是个男人,我可以让你怀孕!” 说完,他的牙齿就磕在了白琴的唇上,磕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流血了。 万夫不当的气势立马偃旗息鼓,沈奚无措地睁大眼睛,不、不是这么吻的么,为什么会流血了! 白琴捂着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感觉自己被狠狠嘲笑的沈奚开始大喊大叫,“不许笑!” “你真的知道如何让我怀孕么。”白琴放下了手,舔掉了唇上的血。“奚儿,你怕是连金沟在尿.道前面还是后面都不知道罢。” 沈奚愣了愣,金沟是什么,还有前后之分么。 白琴笑着摇头,“所以我说,你还小。” “我不小!” “就算你现在心悦我,等十年、二十年之后,到了那时我人老珠黄,你身边都是风光靓丽的女子,我比不得她们。” 沈奚望着她,“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那你现在就算嫁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再过十年二十年,你老了,他身边也都是年轻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白琴一怔,这她倒是真的被沈奚问住了。 沈奚握紧了两侧的拳,他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握住了白琴的手,“你凭什么不喜欢我,我长得好看,我还有钱,我还比你周围的男人年轻,我听人说男人三十岁就不行了,你若是找杨启,他就只剩下两年,可我还有十年,你应该喜欢我!” “都是从哪听来的。”白琴无奈。 “你管我从哪听来的。”沈奚死死咬牙,目光狠戾,“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去把外面的梅阵改了,让你一辈子出不去。” “你想强.奸我?”白琴皱眉。 “我没有!”沈奚大声反驳,他在白琴心中到底是何模样,就算抛却这层爱恋,白琴也是抚养他长大的恩人,他怎么可能强、强了她…… “那你把我困在这里,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看着高兴!”沈奚理直气壮。 白琴被他的任性弄得无话可说,两人静静地对立了一会儿,许久,室内响起了沈奚低低的声音,“你就不能也喜欢我么。” 这声音藏着委屈,夹杂着连他自己都不抱希望的绝望。 出口之前,沈奚就已经知晓了答案,可他还是抱着妄念,又问了一遍。 “……”白琴转过了身,“奚儿,你今年二十一,我再等你三年,三年后你要是依旧心悦我,我会去同父亲商量。” 她到底也不想嫁人,嫁入名门成为主母,白琴便无法像从前那样闷在自己的小屋里足不出户;若是嫁给了江湖侠客,她便很难见上丈夫一面。 若是沈奚……或许比父亲和师父提得那些人要适合她许多。 沈奚眨了眨眼,茫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愿意嫁给我?” “你现在还小,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反悔。”白琴颔首,迈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想,自己对奚儿应当是没有男女之爱的,可她总是记挂着他、担心着他,这份感情也许不全是爱情,可确实是存在了十数年的货真价实的感情。 白琴生性喜静,她受不了喧嚣热闹,也鲜少能生出所谓的情愫。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与其找个素不相识的人,那还不如同一道长大的沈奚为伴。 这三年给沈奚,也是给她自己,给他们两人一段时间好好考虑。 “我回宗门了,”她立在院口,一望无际的红梅簇在女子身前,清香四溢,她微微偏首,最后回眸“望了眼”门内愣怔的少年。“三年后你若是还不改心意,就来坤珽宗寻我。” 白琴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她如沈奚一样,喜欢从前那时白日待在紫竹居、晚上听沈奚讲话的日子,闲适、安静,亦有少年人的鲜活点缀,动静皆宜。 沈奚呆呆地看着她走远,可这一次没有失落和苦涩。 他抿着唇,自己跟自己应了一声——“嗯。” 区区三年,他才不放在眼里。沈奚这辈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他身世贫贱,阅历浅薄,脾气也差,可唯一值得他珍藏的,便是那份从年少时就小心翼翼捧着的感情。 他爱慕师姐,才不是一时冲动。 师姐…… 白琴,等着瞧。 ……b 分卷阅读121 r   三年后 坤珽宗·紫竹居 紫竹居的竹子长了二十余年,茂密得像是一道紫色的屏障,将外界和这座小院天然隔离。 不管过了多少年,院子里的摆设永远一成不变,整间整间的药库、院外的几个小炉,还有一间不大的寝屋。 这是医仙白琴的住所,除了伤患,没有人会来这里。 此时房屋的门口烧着一紫砂药壶,袅袅的白雾从壶口冒出,散于空中。药香弥漫,屋里传来了女子清越的念书声: “明万历之末,上倦于勤,不做朝,不阅奏章。辇下诸公亦泄泄沓沓。然间有陶情花柳者……” 书声一停,躺在藤椅上的女子发出了些许疑惑的鼻音,“舒然,怎么不读了?” 那女子身着蓝白相间的长袍,头上没有珠翠,只用发布低低地扎了两圈,白皙的面上,有一条白绸覆在眼睛之处。 是个瞎子。 坐在她旁边的美妇放下了手中的书,望着门外,笑道,“你来客人了,这书下回再读吧。” 说罢,她起身离开,朝着门口走去。 门口,有人逆光而立。 从身形来看是个成年的男子,他身着黑色的大氅,头上戴着斗笠,腰间别着一把醒目的长剑,剑柄无穗,纯粹用杀气点缀。 男人伸手,修长的手指顶起了一丝斗笠,露出了一对柳叶眼,微圆,潋滟。 “别来无恙,白琴师姐。”他扯动嘴角,露出一颗尖尖的犬牙,用张狂且势在必得的口吻说道—— “沈奚来看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