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驹传奇》 分卷阅读1 千里驹传奇 作者:春叁拾郎 第一章 巍巍燕山 北有大邦 春回,千里中原,大河滔滔,青山带绿。 大梁城外,两骑飞驰。灰衣男子布衣背剑,姓鲁名仲连,齐人,不满三十岁,额高面窄、生相怪异,多游历、任豪侠,与孟尝君、春申君及齐国大商田单结为至交,曾游学稷下学宫,一举驳倒八十名儒生,被荀子誉为大才。一旁青衫女子乃是老越国南墨弟子,名叫越女。 二马并驰,风从耳旁过,鲁仲连大呼畅快:“南郡一战,白起不走汉水,自巴蜀顺流而下、一举夺下郢都三十余城并云梦泽,大伤楚国根本!堪称兵家大手笔、当真好气魄也!”越女冷哼一声:“每战夺城二十,斩首十万,便是白起了!只知行伍而不谋其政,白起算不得名将!” 鲁仲连哈哈大笑,越女从小在老越国南墨总坛长大,不满秦国也是理所当然。越女轻捋长发,回眸浅笑:“大哥为何喜做游侠,而不去谋个将军大位,报效国家?”鲁仲连一愣,倒是从未想过为何不去做齐国的将军,只是拍了拍宽阔光亮的额头道:“我鲁仲连一来疏懒二来不会拍马屁,如何做得将军?” 越女“咯咯”笑起来,伸出手,隔着马儿往他光溜溜的额头上一戳:“单是大哥这枚额头,便做不得将军。”鲁仲连大是奇怪,越女狡黠一笑,道:“有哪国将军的缨盔安得下大哥这颗脑袋呢?”鲁仲连眨了眨眼睛,恍然大笑。 “大哥游历各国、率性豪侠,多的便是这分名士气度胸怀。”两骑在岔路口一齐勒定,越女远眺群山,道,“大哥,我得回总坛了。这次不走大江水路,往东过老宋国便到,大哥无需相送,我自行得!” “小妹,”鲁仲连一摸行囊,老脸顿红,“这些日子跟我奔走只苦了你,大哥身无长物,无以为赠,连酒都喝完了——”越女策马上前,面色一沉:“自家兄妹,要礼做甚,大哥心里惦着妹子,便是天大的好——”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拉起鲁仲连粗糙的大手,用力一塞,“天涯路远,千里独行,这短剑虽不起眼,却是老师送我的护身之物,大哥收好了。” “不成,墨家弟子出没群山,没了短剑护身,叫我如何安心!”鲁仲连坚决不受。越女耳根一热,微微垂首:“有大哥这话便够了,短剑收好,莫得聒噪!”鲁仲连收起短剑,抱拳道:“此剑相伴,如睹佳人;江山阻隔,不改你我情意妹子,保重!”越女浅笑:“好好一个游侠名士,怎变得这般女儿家扭捏了?大哥此行燕国,自当一展齐人风采,勿叫燕人耻笑了!” “好!”温言在侧,鲁仲连胸中涌起豪情万丈,“此行燕国,见得乐毅,定要化解燕齐宿怨,事成之日,我便南下老越国看望小妹!” “啪!”兄妹二人击掌为誓,各自掉头,战马长啸,烟尘起,分两路去。 大梁,齐国商社。鲁仲连见到田单,一碗凉水灌下,劈头就问:“田兄啊,你怎得做了糊涂商人?自魏惠王继位,魏国连战连败、国力大衰。田氏商队几百人,挤在这半死不活的大梁,入不敷出,岂非自寻死路?” “仲连若知临淄近况,便能体会田单此刻心情。”田单与鲁仲连年岁相仿,却是面相端正衣着考究,不比鲁仲连风尘不羁,言谈举止间隐隐透出几分大家气度。鲁仲连大急,连连道:“快说,临淄如何了?” 田单叹了口气:“临淄谣言满天飞,已是人心惶惶,燕国大军未到,国人已乱了阵脚,这岂是我老齐人做派!”鲁仲连眼珠子一转:“孟尝君如何了?” “又被罢黜了,仲连啊,这齐国——”田单摇摇头,眼中交杂着无奈与悲凉——六国合纵伐秦,齐王田地私下出兵吞并了宋国;临阵撤军,以致五国联军被白起斩首二十万;燕国内乱,齐国纵兵劫掠,种下仇恨祸根。天下皆知燕国虎视耽耽,唯独齐王田地兀自做着“东帝”大梦! “田兄!”鲁仲连突然冷静下来,“国难当头,正是国人奔走之时!燕国动兵,时机尚未成熟,齐国还有机会!我正要去燕国,设法见到乐毅、化解两国仇怨;田兄则回齐国,暗中联络孟尝君,斡旋朝野——只要齐王肯放下脸面,齐国便有救!” 田单一把握住鲁仲连粗糙的大手,每逢危难,鲁仲连总会及时现身,用睿智与果敢帮助自己摆脱困境,遂道:“如此我便能放心动身——国强则走,国弱则归,正是我辈风骨!” 鲁仲连用力一握田单大手:“我这便去燕国!” “来人!”田单唤来侍从,“上好临淄齐酒两袋,五日干粮,十斤魏卤牛肉,二百金,速速给鲁先生备好!”侍从走后,田单像是想到什么,凑上前,神秘一笑:“仲连,今日怎的不见小越女?” 鲁仲连老脸一红,手不觉按在腰间短剑上:“未到大梁,便□□回南墨总坛复命去了,总不至于老跟着我吧!”田单嘿嘿一笑:“还回来吗?”鲁仲连更窘:“腿长在人家身上,我哪里知道了!你也像足个长舌妇!” 田单拍拍他的肩膀:“我本想在田 分卷阅读2 氏族中替你物色一名美人做妻;然仲连名士高义,岂是寻常女子堪配——小越女机敏聪慧,对你也是情深意重;仲连你切莫走丢了此等奇女子也!” 尴尬间,屋外战马长嘶,替鲁仲连解了围:“田兄办事利落,难怪能执六国齐商之牛耳,鲁仲连走也!”田单走到屋外,望着鲁仲连矫健的身影远去,朗声道:“山水相隔,情义长存——仲连莫忘了长咱老齐人的脸!” 出大梁,过黄河,一日后便进入赵国境内。鲁仲连不敢耽搁,燕国乐毅手中的二十万辽东劲旅就像悬在各国君臣将相头顶的一把剑,一发而牵动全局。 再行一日,巍巍燕山赫然在望,一路上,扑面而来的是一派富庶锐进气象。田单曾提过,只从商旅集散,便可看出一国兴衰——魏国衰微,魏市便衰;燕国兴旺,燕市便兴旺。商人趋利,商人们对一国邦交国策变动远较常人敏感,这流动的商旅财货,便是国家兴盛的血脉!鲁仲连想到了齐国,齐国虽然号称“东帝”,可临淄齐市的商人们却在实实在在的逃亡! 感慨之余,鲁仲连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自打进入燕国国境,便有人不远不近的吊着自己。十几年来乐毅以海纳百川之胸襟为燕国招揽天下名士良材,几时有过这般龌龊举动了?鲁仲连一个机灵,想到了症结所在——乐毅并非老燕人啊! “商旅停车,骑者下马,勘验照身——!”一声大喝惊醒了沉思的鲁仲连,抬头望去,雄伟挺拔的蓟城已在眼前。鲁仲连翻身下马,跟着人流来到专门勘验身份的小门前,从怀中取出照身。照身,于商鞅变法时在秦国首先施行,用以稽查罪犯、收缴赋税、验明正身、掌控人口;苏秦在齐国变法,也把这照身推广到了东方各国,但凡拥有照身的,才算得真正的“国人”。 “齐国人。”那城门军吏瞥了鲁仲连一眼,一字一顿,“鲁——仲——连——” 鲁仲连也是经年行走于各国之人,深知除了秦国,这照身便成了官吏门卫敲诈商旅路人的绝佳法宝,当即一笑,摸出一枚刀币往那军吏袖中一塞。这种刀币乃是姜姓齐国时铸造,质地沉重,田氏代齐后便停止生产,极其珍贵。 “齐人大胆!”那军吏竟咆哮起来,一把扯住鲁仲连襟口,“齐人有钱,便想坏我燕人名节!老燕人穷,却不稀罕齐人那些个破老刀!”鲁仲连大是尴尬,见两旁百姓渐渐聚拢,只得堆笑道:“当真不要?” “不要!”军吏猛推开鲁仲连,怒眼环睁,“纵要你齐国钱财,也得战阵上见真章,打到临淄去堂堂正正取来!” “好!”四下竟爆发出一片喝彩,更有人高喝:“齐人看轻我燕人,委实可恶;我等自当上书亚卿大人,举兵伐齐!”(乐毅时任燕国亚卿) “上书亚卿,举兵伐齐!”顷刻间,鲁仲连被成百上千的燕国庶民团团围住,几百道恶狠狠的目光刺向这个背剑的齐人,一副生吞活剥的架势。鲁仲连又感觉到了那一丝不妥,一路尾随自己那人,也在人群中。 汹涌的仇恨深深震撼了鲁仲连,庶民百姓尚且如此,何况燕国朝堂!此等举国大仇,足见当年齐军在燕国为祸之惨烈!燕国军士一个个木桩似的扎在原地,打定主意要看看这个齐人如何应对。鲁仲连双手负背、从容站定——在这燕国国都蓟城的城门前,自己就是齐国的表率,决不能丢了齐人的脸面! “啪!”鞭响,蹄声隆隆,一队棕红色骑兵从远处驰来,人群顿时分开两边,为首一员年轻将领大喝:“城门军吏,还不疏散人群!忘记国法了吗!” “嗨!”那军吏大声应诺,指挥手下甲士护住鲁仲连,驱散人群。鲁仲连抬眼望去,那年轻将领已翻身下马,恭恭敬敬道:“久仰先生大名,乐乘在此代燕国军民向先生谢罪!”说完,和甲便拜。 “少将军勿得多礼,齐国布衣,承受不起!”鲁仲连扶起乐乘,望向那队威严肃穆的棕红皮甲骑士,赞道,“这便是燕国的辽东锐骑了!果然名不虚传!” 乐乘微微一笑,脸上泛起几分得色:“父亲正在燕山射猎,先生可愿一并前往?”鲁仲连本性洒脱,心念一转,故意朗声道:“亚卿贤名,享誉齐国;今日入得燕境,自当一见——请少将军引路!”说完,跨上战马,目光扫过恢复人群,那人已遁去。 马队踏着青石长街疾驰,出东门,眼前霍然开阔,数十里青葱绵延,尽收眼底! 鲁仲连深吸口气,仰天长望:“好燕山!好气象!” 蹄声隆隆,远方传来一声长笑:“这千里燕山,比之泰山如何啊!”鲁仲连极目远眺,层层绿色之间,泛起一抹深红,滚滚而来,正是乐毅骑队! “泰山雄奇挺拔,若怒虎啸天;燕山绵延壮阔,似潜龙横亘!”鲁仲连大声回应,打马上前,打量着这位名满天下、气度不凡的中年将军;跟在乐毅身边的,是长子乐闲。 “千里驹好说辞!”(鲁仲连别号千里驹)乐毅与鲁仲连策马并行,乐闲乐乘两兄弟领着骑队缓缓随行。鲁仲连注意到,这些骑士清一色棕红皮甲,而非燕国传统的甲胄样式;就连身为主将的乐毅,也是用一大 分卷阅读3 块皮革做甲,除了兵器,整支队伍没有一块铁料。 “素闻千里驹好酒,来,尝尝这燕山醇酿!”乐毅随手丢来一个大皮囊,鲁仲连一把抓过,拔去木塞,汩汩而饮,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酒气,赞道:“清寒凛冽,果然是上等的燕山醇酿!” “好一个酒徒!”乐毅大笑,从鲁仲连手中接过皮囊,连灌三口,畅然道,“先生回齐,乐毅自当送上一车了表心意。”鲁仲连摆摆手:“燕山醇酿,只有在燕山喝,才能喝出醇味来!” 乐毅长叹一声:“先生说的是,所谓穷国无美酒——燕酒以燕麦酿制,昔日燕国穷困,百姓尚不果腹,何来余粮酿酒?可老燕人又嗜酒如命,只得兑以燕山清泉加以薄制,以致燕酒清寒有余而醇厚不足,固有燕酒出燕淡之说。如今不同了,我大燕国富民安,百姓以五谷酿酒,燕酒自然质地醇厚、劲道绵长!” “好一番酒论!”鲁仲连道,“如此,仲连当满饮一车,与将军共享燕国盛世太平!” 乐毅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沉声问道:“先生此来燕国,何以教我?”鲁仲连暗暗寻思,乐毅当今名士,深沉睿智,与其拐弯抹角的讨价还价,不如摊开明言,肃然拱手道:“仲连此来,乃是为燕齐两国苍生计,愿为燕齐两国修好尽绵薄之力。素闻将军深明大义,请听仲连一言。” 乐毅飒然一笑,远眺天际:“三十年来,齐国每每欺凌燕国,齐民越水而渔,燕人忍气吞声;六国合纵伐秦,齐军不战而逃却让两万燕国战士去做垫背;燕国子之内乱,求助齐国,齐王却纵兵劫掠燕国三年,杀人无算——有此恶邻相伴,燕国岂有安生可言?先生既有长策,乐毅自当洗耳恭听,燕国安敢不纳!” “亚卿好说辞!”鲁仲连由衷赞道,话锋一转,铿然道,“以将军大才,岂不知今日齐国,已非昔日齐国!齐王田地妄自尊大、背信弃义,穷兵黩武、千夫所指,与六国修好结盟尚且不及,安有闲情欺凌燕国?反观燕国,四境安平、变法图强,将军于辽东练兵十载,麾下二十万劲旅,试问又有哪国还敢小看燕国?燕国百姓仇根深种,上自君臣将相,下自庶民士子,厉兵秣马、欲图齐国而后快!五国密使云集蓟城,无不希望借燕国之力,报一己之仇,眼见连绵兵祸将起,将军却说‘燕国安敢不纳’,岂非言不由衷?” 乐毅泰然一笑:“鲁仲连果然纵横名家、国士风采,将这因果厉害讲的清楚透彻,乐毅佩服!然则先生以为燕国练兵,是为了争霸天下?”鲁仲连一愣,未及开口,乐毅已道:“燕国变法强兵,所为之事,只有一件——”乐毅伸手一指那丛峦起伏、绵延不绝的巍巍燕山,“燕国若想屹立战国不倒,唯有变法强兵!齐王自称东帝,吞并天下之心路人皆知,燕国若不自强,岂非坐以待毙任人鱼肉?试问先生若生在燕国,舍变法强兵外,可有他途可救燕国?” 鲁仲连不愿过多纠缠,洒然道:“将军可愿听我一策?” “愿闻其详。” 鲁仲连一口气道:“齐国退还历年来侵占燕国城池土地和百里济水水面;当年掠夺燕国财货,齐国当以两倍偿还;合纵背约、妄自诛杀之事,由齐王向燕国及天下诸侯谢罪——如此,燕国可愿立罢刀兵,与齐国定盟修好?” 乐毅淡然一笑,紧盯着鲁仲连的双眼:“这是先生的意思,还是齐王的意思?” “邦国大事,仲连岂敢儿戏!”鲁仲连深知乐毅所指,虽然没有十足把握说服齐王,但为齐国计,仍回答的铿然有力,“虽然齐王禀性怪异,然国事危难,必能从我善言!” 乐毅没有吱声,然而目空一切的齐王会答应么?他必须赌一把,赌的是自己对大局的判断,赌的是燕国三十年的仇恨!“啪!”马鞭子狠狠挥落,乐毅决然道:“先生心怀天下,乐毅便舍命陪君子、立刻进宫面见燕王!”说完,快马一鞭,带着几名骑士往蓟城去。 鲁仲连本想先稳住乐毅,避免战争立刻到来,自己便能游说燕王,为缓解两国关系争取余地。乐毅身为兵家名士,盛名在外,却始终没有一场大胜来为其正名;在辽东寒暑十载,练得二十万劲旅,又岂能放过这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大好机会!可乐毅竟爽快的答应了!鲁仲连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百感交集的长叹一声。 蓟城,王宫,一道灰影飘然落在太子姬乐资的跟前。 “粟腹,你来了。”姬乐资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是燕昭王独子,出生在燕国最动荡混乱的子之叛乱时期。身为王子,他的幼年却是在齐军的铁蹄剑戈下度过,对于齐国,他有着比常人更大的反感、更深的仇恨。 中大夫粟腹,一个面目深沉的中年男子,太子姬乐资的心腹谋士,也是燕国第一剑手,像一尊塑像,静静的伫立着,缓缓道:“鲁仲连已进城,见到了乐毅。” “齐国名士鲁仲连,”姬乐资喃喃道,“乐毅为了这场战争筹划了近二十年,他会放弃?” 一道寒芒自粟腹黑瘦的面庞上闪过:“鲁仲连不来,乐毅尚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能对齐国动兵;鲁仲连一来,离战争也就不远了。” “ 分卷阅读4 先生的意思是——”姬乐资呵呵狞笑起来,“我明白了。我们该做什么?” 粟腹淡淡道:“太子也该往辽东犒军了。”姬乐资双目放光,手扶剑把,仰天长笑:“先生妙算,我们便再添一把火——燕人的血,要齐人用十倍来偿还!” 王宫,书房。燕昭王站在一面大墙前,正望着一幅齐国疆域图出神。他是在燕国内忧外患时继位的,他深深知道,若非乐毅、剧辛等人于危难时来投、于烽火间奋起,这个五百年嫡传周王朝姬姓的老牌诸侯,就会在风起云涌的战国变幻中彻底沦亡! “大王,鲁仲连来了。”乐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燕昭王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中年君王已是满头白发,寻思道:“鲁仲连——临淄千里驹,齐国名士,他来燕国做甚?” “鲁仲连要斡旋燕齐修好。”乐毅将二人见面经过简略一说,问道,“大王以为如何?” 燕昭王沉默了:向齐国开战复仇,是他梦寐以求的兴邦大计,眼看着燕国强大了,大计就要付诸实施了,却有人前来斡旋和好,还提出了令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拒绝的诱人条件;若强大的齐国真心修好,燕国接受了赔偿,再向齐国开战,那么燕国将取代齐国成为千夫所指。寻思良久,燕昭王仰天长叹,默然无语。乐毅悠然一笑:“君上勿忧,鲁仲连此来,对我燕国大是有利。”燕昭王猛抬头,乐毅胸有成竹:“君上以为,以齐王田地的脾气,会接受鲁仲连的提议么?”燕昭王一愣,道:“你是说,田地不会接受修好?” “正是!”乐毅断然道,“田地性情乖张,自称东帝,称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他又岂会为了一个弱燕而屈尊降贵主动修好?田地非但不会跟燕国修好,还会把燕国当作口中的肥肉!” “然!田地小儿,欺我燕国太甚!”燕昭王一掌击在案桌上,转念道,“田地的脾气,鲁仲连应该更清楚,何来多此一举?”乐毅摇了摇头:“千里驹国士名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身为齐人,全力一搏而已。” “好!”燕昭王眼中放光,“你我便借了这匹千里驹,好好的演一场戏,让田地这条海蛇下不得台来!”乐毅苦笑:“鲁仲连啊,你丹心一片,却为我燕国做得药引,乐毅对不住你。” 燕昭王大笑:“天意如此,合齐国该亡,千里驹若肯来燕国,我自当以国士待之!” 第二章 煌煌东帝 拳拳臣心 “啪!”一支打着燕国特使旗号的马队飞驰在齐国的临淄大道上。鲁仲连一马当先:五天前,燕昭王以正使礼节接见了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诏告朝野,愿与齐国世代修好;并派特使携国书与鲁仲连一同前往齐国会盟。 一路南下,鲁仲连总觉得不是滋味:自己前往燕国本意在于试探燕国态度,好与孟尝君、田单等人商议对策;可燕昭王竟不顾世族元老反对坦然接受,并通过各种途径将鲁仲连斡旋燕国一事大告天下。如此一来,又将齐王与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鲁仲连本性洒脱,若真能借外界压力迫使暴戾的齐王接受会盟,对齐国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一日后,临淄在望,鲁仲连将燕国特使安置在城西驿馆,快马一鞭,直奔薛邑。 “仲连!”马蹄声一响,孟尝君便敞着衣袖从屋里奔来,肥大的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一把拉起鲁仲连的手,“千里驹一到,我田文便转运,先干三爵,然后说话!”鲁仲连大笑,孟尝君好酒天下闻名,连平原君都不是对手,唯有苏秦可堪匹敌;虽到中年,一身酒气竟丝毫不改,只是更多了些许白发,让人看着心酸。 两人对席而坐,鲁仲连仰起脖子连饮三爵,呼了口酒气:“十年泰山酒,够劲!”孟尝君大笑:“知田文者,千里驹也,窝在封地,喝酒对手都无,憋出鸟来了!” 鲁仲连定了定神,一抹嘴巴,正色道:“田兄,还清醒否?” “好个千里驹,竟小瞧田文!”孟尝君霍然跃起,涨红着脸大声道,“三爵下肚正好说话!” 鲁仲连点了点头,遂将自己此次出访燕国前后诸事一并说来。从白起破楚到楚王客死;从燕国大兴到六国谋齐——孟尝君愣在当场,鲁仲连带来的每一个消息,对齐国来说都是关系国运兴亡的大事,他又岂能不知个中分量! “当啷!”铜爵落地,孟尝君双手叉腰,突然大笑起来:“仲连,田文尚有半条命在,只要你一句话,便再拼一回,也算为大齐尽忠!”鲁仲连长身而起,朝孟尝君深深一躬,哽咽道:“田兄,眼下之计,唯有你我同心协力、冒死力谏,说服大王,齐国方才有望啊!” “好!”孟尝君凛然道,“只要我田文不死,大齐便不会亡!你我今夜好生合计一番,明日便回临淄——来人,请总管冯驩!”未几,精瘦黝黑的冯驩大步来见,孟尝君将事情始末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又是一通吩咐:“你今夜就回临淄,打通一切关节,我与先生明日进宫!” 一夜长谈,午后酒醒,孟尝君与鲁仲连轻装快马,直奔宫城。冯驩事先打点,宫城守将又是孟尝君旧部, 分卷阅读5 两人得以顺利进宫。鲁仲连无心观看沿途楼阁景致,掂了掂怀里的羽书急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自己见齐王的唯一机会,也是挽回齐国的最后机会! “禀报我王——”禁卫将军一声大喝,“临淄名士鲁仲连,背负羽书求见我王!”鲁仲连猛醒回神,将插满羽毛的信筒背上肩头;眼前霍然开阔,重重宫闱之间,好大一片校场:两翼,各有一队顶盔贯甲的齐军骑兵;校场前,是一个二百人轻装击技步兵团,每人手中一把阔身短剑,雄纠纠站在当场;正前方看台上,站满了近臣内侍宫女护卫,居中横榻上,堆着一座肉山。 “他便是齐王了!”孟尝君见怪不怪,鲁仲连定睛望去,齐王田地头枕在一名宫女怀中,一双赤脚却伸进另一名宫女裙腿之间,榻前插着一把长剑,尚带着些许血迹。两人一齐下马,把缰绳往校场护卫手中一塞,联袂上前。 “临淄鲁仲连呈燕国蓟城齐商义报于我王!”众目睽睽下,鲁仲连大步生风,双手平托高举羽书,“扑通”跪倒台前,送上一声暴喝,震贯全场。内侍匆忙上前,从鲁仲连手中接过羽书,小碎步跑回台上,递到齐王跟前。齐王田地眼皮一抬,抓过羽书,顺手丢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竟不起身,拉长嗓子问道:“哦,鲁仲连啊,听说过。有何急事啊,又是羽书!” 鲁仲连行走天下,君臣名士见了无数,倒是头一回碰上躺着说事的;纵使一介平民,齐王也不该这般怠慢臣下。一口气闷在胸口,竟忘了起身回话! “仲连!”孟尝君在身后大急,低低唤了声。 “回禀我王!”鲁仲连扯着嗓门吼道,“燕国二十万新军业已练成,正秘密联合五国伐齐!” “哈哈哈!”齐泯王大笑而起,高大壮硕的身躯占了大半个横榻,“燕国仇齐,天下皆知!本王问你,燕国发兵几万?自何处出兵?何人为将?取我齐国何处啊?” “齐商义报,只报动向,不得军情也!”鲁仲连没有被齐泯王一连串的发问打乱阵脚,从容以对。孟尝君说得对,这个齐王心思怪异,你若唯唯诺诺被他气势吓倒,鸟事都别想再提! “只报动向,不得军情,这倒新鲜了!”齐泯王冷笑着,“本王若是燕人,大可日日放出消息说要伐齐,还不折腾死你们这些义商?燕国辽东练兵,谁个不晓,动辄羽书急报,把本王当三岁小儿哪!” “切不能被齐王这番歪理蒙倒了!”鲁仲连不住的提醒自己,一咬牙,朗声回道:“联军伐秦,齐国背义;私吞宋国,诸侯侧目!齐国虽强,却已开罪天下;燕国隐忍不发,正是在等待机会,一旦六国兴兵,齐国便有倾覆之灾!田齐二百年基业得来不易,我王却为图一时享乐而不谋国策,实为不智也!” “哗!”齐泯王霍然起身,一手按在插地的长剑上,一手叉腰,死死盯着鲁仲连;鲁仲连毫不退让,昂然仰视,四目相交,竟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鲁仲连豁出去了,今日若不能说动齐王,之前种种努力尽付东流,成败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决不能退缩,纵使齐王又如何! 全场寂然,静可闻针。孟尝君双拳紧握,两腿麻木,背心已被汗水湿透。那些近臣内侍宫女护卫一个个憋着气不敢有丝毫响动——十几年来,鲁仲连是第一个敢这般跟齐泯王说话,还敢怒目对视之人! “好鲁仲连,不愧为临淄千里驹,本王喜欢你!”良久,齐泯王突然蹦出一句,非但破天荒的没有发作,反倒走下看台,张开大手一把拎起鲁仲连,左右上下细细端详一番,像是找到了对手,“本王问你,当今天下,哪国最强?” “秦国、齐国,不相上下!” “说得好!”齐泯王一弹自己额头,“六国合纵伐秦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大败而归?本王审时度势,非但不损一兵一卒,还顺道灭了宋国,又夺燕国济水之地,使我大齐领土骤然扩张一倍,成为东方六国之首,田齐以来,试问哪代君王能有此等功业?” “六国伐齐,齐国便是亡国之祸!”鲁仲连不依不饶。 “六国伐秦,秦国亡了吗?” “未有!” “我齐国便抗不得一次合纵吗?”齐泯王步步紧逼,“同为帝尊,齐王便不如秦王吗?!” 鲁仲连算是看明白了,齐泯王根本就没有把燕国放在心上,仍兀自做着“东帝”美梦。在他眼里,拥有六十万大军的齐国怎也不会惧怕小小的燕国;合纵惨败让五国元气大伤,倾尽全力能抽调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何况秦国远在西陲,与五国又有深仇大恨,没了秦军支持,燕国纵有二十万劲旅,又能奈齐国何!想到这里,鲁仲连突然狂笑起来:“按大王的意思,秦国正是借了六国合纵来攻,方才成就西帝伟业。齐国正当效法秦国,敞开怀抱待六国来攻,一举破之,而后挥军西进,荡平天下,成就万世煌煌不朽之功?” 齐泯王眼中放光,抚掌赞道:“知我者,千里驹也!” 鲁仲连呵呵一笑,退开一步,反问:“敢问我王可曾听说过东施效颦故事?” “鲁仲连好胆!”齐泯王 分卷阅读6 亦退开一步,须发倒立,“本王杀了你!” “大王若杀千里驹,必将为天下人耻笑!”孟尝君长身一躬,凛然无惧。齐泯王一个机灵,“嘿嘿嘿”干笑几声,“你二人变着法子给本王上套子,本王岂是这般无趣之人——鲁仲连!” 鲁仲连踏前一步,此刻,他已放开一切,要看看这怪异暴戾的齐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齐泯王走回看台,取来羽书,又走回他跟前,拔下一根羽毛,一口气吹上天,喃喃道:“千里驹,你不会只带来这一卷路人皆知的义报吧?”鲁仲连一凛,齐泯王果然聪明,竟能猜到献上羽书才是第一步。不待鲁仲连回答,齐泯王又道:“本王知道,除了千里驹,你还是齐国第一剑士!今日本王就要你一展本领,本王高兴了,再容你说话!——来人!” “嗨!”场下齐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呼喊,长戈、短剑,山呼海啸,此起彼伏。片刻间,齐军中三名持剑军士出列。战国时,以齐军单兵击技最强,齐泯王更是独好此道,眼下出列的三名军士,便是齐军击技佼佼者。孟尝君素知齐王脾气,这一关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只得暗叹一声,退开一旁。 军士对剑士,三打一,战国通例。鲁仲连朝齐泯王一躬,冲孟尝君微微点头,解下肩头“倾城”,缓缓转向三名军士。齐泯王已然横卧榻上,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 三名军士两前一后,结成倒三角状,这是军士搏杀游侠的惯用阵法。对军中战士来说,此阵正好用于应对心高气傲的游侠剑士——剑士以一对三,若不能占得先手,局面将大为不利,势必抢先出招。他们也听说过鲁仲连千里驹之名;战国侠士,性情刚烈,把荣誉看的极重,名气越大,好胜心越强,不比军中战士深沉稳健。可眼下鲁仲连却是好整以暇、从容站定,丝毫没有出招的意思,反倒笑盈盈的望着三人,令人匪夷所思。 “呔!还不动手!”齐泯王在榻上发出一声怒喝。 “杀!”居中军士一声令下,三条人影若猎豹般扑向鲁仲连。啸声起,鲁仲连一个滑步闪到左边军士外侧,手腕一抖,“倾城”剑寒光暴涨,剑尖平挑,剑锋正弹在那军士大剑剑脊上。 “当!”军士如遭雷击,虎口剧痛,大剑险些脱手,一个踉跄连忙抽身。另两名军士欺身迫上,补上同伴空位,挥动大剑从两边夹击。鲁仲连衣袖飘飘,足下轻盈,手中“倾城”虚点,绕着三名军士打转。几回合下来,三名军士攻势虽占优,却难沾上鲁仲连半点衣角;鲁仲连看似没有还击之力,却快走场中、游刃有余。 孟尝君深知,鲁仲连的剑法在于快准狠,每每于一招间解决对手,三名军士虽是击技好手,但与鲁仲连相比却差了一大截;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在三名军士联手夹击下扑腾闪躲,分明是要让齐王看的高兴,还不能胜的太漂亮,须给齐王台阶下,较量之后才好说话。 果不其然,鲁仲连在陪三名军士游斗三十招后,长剑平刺,轻轻巧巧将一名军士手中大剑击落,一举击破三人联击大阵;随即瞅准空当飞起一脚,扫中另一名军士大腿,军士闷哼一声,连退十步,方才站稳。“倾城”寒光闪过,剩下为首军士只觉颈间一凉——剑尖正点中咽喉,稍一动弹,便是血溅当场! “好快的剑!”孟尝君长出一口气,斜眼望向台上。齐泯王僵僵起身,半张着嘴,显然不敢相信鲁仲连能一举击退齐军最勇武的三名军士,还赢得如此潇洒。 “较武结束——临淄鲁仲连胜!”典武官令旗一举,双方罢手。三名军士朝鲁仲连一躬,退还本阵,心下却十分感激鲁仲连手下留情。剑还鞘,鲁仲连冲三人拱拱手,飒然走到台前,负手而立,直视齐王。 孟尝君暗叫痛快,好一个鲁仲连,终于让不可一世的田地吃了回鳖!齐泯王盯着台下衣衫猎猎的鲁仲连,总算憋出几个字:“有事,只管说了!” 鲁仲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鲁仲连已经由乐毅与燕王商定齐燕两国罢兵修好之草案,以助齐国消弭兵祸、度过难关。”鲁仲连并没有立刻说明细节,他怕这目空一切的齐王受不了刺激,当场反目,便先行试探一番。齐泯王嘴角一动,只做了个继续说的手势。 鲁仲连把心一横,一口气将会面经过,所约定退还土地、赔偿财货、王书谢罪等条款一一道来,也不看齐泯王脸色,大声道:“燕王为表诚意,已派特使随仲连来齐,并奉上国书;仲连恳请我王以苍生万民为重,与燕国修好结盟!” “哈哈哈!”齐泯王仰天长笑,“噔!”站在了横榻上,飞起一脚踢开侍女,那侍女“咚!”重重的撞在台阶上,昏死过去。没有人敢上前,血,顺着台阶淌落,与鲜红的地毯和在一起,凝成很深的红色。 “鲁!仲!连!”齐泯王拔出插在榻前的长剑,遥指台下,狠狠道:“你只说,收了乐毅多少钱财,行此龌龊之事,出卖我大齐!你只说,是谁出的主意,何人指使了!” “齐王发怒了!”整个校场阴云密布,豆大的汗珠顺着孟尝君脸颊滑落。鲁仲连坦然一笑,拱手道:“鲁仲连身为齐人,为国奔走乃是天职; 分卷阅读7 身为士子岂可图一己痛快而置邦国安危于不顾?我王若要怪罪,仲连别无它法,唯有一并承担!” “好!好一个千里驹!”齐泯王面色铁青,“好一派国士风采,好一番策士说辞!来人!” “嗨!”两队甲士齐齐出列,剑戈齐出,森森锋芒直指场中。齐泯王一剑挥出:“把这个齐国叛徒拖下去车裂了,再拿去喂狗!” “嗨!”甲士轰然应诺,大踏步上前,挺着剑戈将鲁仲连围在中央。鲁仲连浑然无惧,“倾城”点地,仰望青天,任由长风吹散发髻。 “谁敢动手!”孟尝君声如洪钟,震慑全场,回身道,“启禀我王!斡旋燕国乃是臣与鲁仲连一并谋划,我王若要诛杀鲁仲连,请先杀田文!”孟尝君手按剑把、视死如归,挡在鲁仲连身前,傲视全场。齐军将校多半是他当年领上将军时提拔之人,站在他们的立场,鲁仲连和孟尝君非但不该杀,更是齐国的大功臣!孟尝君在赌——他是田氏宗族元老,也是齐国元勋,齐王田地若是敢下杀手,必定为天下正直之士唾弃,这齐王的位子,怕也坐不安稳。可依田地的性子,他会善罢甘休吗?他能忍下这口气吗? 孟尝君闭上眼睛,全场静默,只闻风声。 突然,两队甲士撤去剑戈。孟尝君抬头望去,观台之上竟已空空如也,齐泯王就这么走了! “仲连,走!”孟尝君一把拉起鲁仲连的袖子,扯着他穿过层层甲士,快步离去。 暮了,整个临淄的人都知道齐王拒绝了孟尝君与鲁仲连结好燕国的斡旋。车马匆匆,携家出城的人,更多了。孟尝君独坐院中,敞衣、脱鞋、披发,酒气冲天! “噔噔噔!”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鲁仲连快步走来,喘着气,劈头一句:“燕国特使,被齐王杀了!”“嗡!”孟尝君两眼一黑,仰面跌倒。鲁仲连一把托住他壮硕的身躯,伸出拇指,往人中上重重掐下。孟尝君全身猛的一震,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竟是泪眼潸然,唔咽道:“天亡我大齐啊!” “只要你孟尝君在,齐国便不会亡!”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一身华服的田单大步走来,身后冯驩锁上院门,凝神守候。鲁仲连扶起孟尝君:“这位便是六国齐商之首,田单先生。” 田单冲孟尝君拱拱手,道:“田单午后回到临淄,闻齐王所作所为,特来劝君上一言。” 孟尝君苦笑:“田文将死之人,先生但说了。” “齐王此举,无异于自断生路!”田单开门见山,“为君上计,为齐国计,田单斗胆,请君上速速离开临淄,回薛邑去!”孟尝君也是大事明辨之人,略一沉吟,正色道:“先生说的是,田文请先生与仲连同往薛邑!” 田单摇摇头:“田单的根在即墨;守得即墨,也算为大齐留下一条退路。只盼齐军能拖住燕军一阵,为我等积聚反击之力赢得时间。仲连,跟我一起走吧!”鲁仲连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我得亲自把特使尸身送还燕国,给乐毅一个交代!鲁仲连身为齐人,死为齐鬼,只消有一分力在,决不言弃!” “好!”孟尝君抄起酒坛子,排开大碗,满满倒上,递到鲁仲连与田单面前,毅然道,“仲连、田单,田文身为王族子孙,却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实在愧对先祖臣民——喝了这碗酒,你我三人便各奔东西,为大齐将来谋划!” “当!”三只大碗碰击一响,鲁仲连含着泪,一口喝完,将大碗狠狠甩出,泣然道,“君上、田兄,保重了,仲连去也!”孟尝君重重点头,田单面无表情、拱了拱手,目送鲁仲连远去。良久,孟尝君道:“冯驩,收拾车马,天亮前出城,回薛邑!”冯驩一点头去了。 临淄的夜,凄迷漫长,空旷的大街上,投下长长的背影,远方,响起了巡夜甲士的脚步声。 第三章 伐彼之邦 良驹奈何 “赵国特使已至蓟城!” “魏国特使秘密进宫!” “韩国密使拜会上大夫剧辛!” “秦国泾阳君赢显,与燕王会猎渔阳!” 一条条秘报似雪片般落在刚刚拜上将军的乐毅案头。伐齐的机会终于来临了,然而此刻,乐毅担心的不是六国如何联手出兵,伐齐大计早在十年前就已谋划既定;他惦记的,是远在临淄的鲁仲连。一声轻叹,抓起佩剑,喝道:“来人,备马!” 府门开,一骑飞出,冲出东门,直奔燕山。 飞驰三十里,燕山在望,乐毅长啸——他喜欢燕山,喜欢燕山的风,喜欢燕山的雪。北风凛冽,吹起他的熊皮大氅,落得一肩雪白。雪野千里,乐毅□□坐骑却是精神抖擞——燕国燕山战马、秦国陇西战马、赵国阴山战马,并称天下三大良驹,尤以燕山马雄健英锐。 “哒哒哒!”马踏积雪,乐毅循声望去,远方山头黝黑一点,夹着风呼啸而来。来者高呼“上将军!”乐毅大笑:“千里驹就是千里驹,这燕山雪景,比齐国的泰山雪景如何啊!”鲁仲连猛甩脖子,抖去满头花白,滚鞍下马,“扑通!”拜倒:“鲁仲连 分卷阅读8 未能说服齐王与燕国议和会盟,燕国特使被齐王杀,仲连愧对上将军,特来燕山谢罪!” 乐毅连忙下马,伸手扶起他,摇摇头:“该谢罪者,乐毅也!仲连你孤身斡旋两国,本是名士高义,可我却以此为注,佯做应允,暗中却赌齐王必然拒绝,置仲连于危难之间——以小人之行害君子之义,乐毅有罪也!” “上将军何罪之有,罪在齐王也!”鲁仲连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悲苦,敌国对手尚能洞悉事理坦诚相待,偏偏祖国将自己苦心置之不理,天下之事,当真诡异莫测! “仲连乃是千里驹,受不得约束,乐毅便不强留你在燕国,”乐毅从马鞍上解下酒袋子,“今日一见,不知何日才能相逢,我便请你再饮一回燕酒,从此天涯两茫茫!” 鲁仲连接过酒袋子,猛灌数口,大呼痛快:“我与上将军还会见面——纵使六国联军,我大齐又有何惧哉!鲁仲连不能在朝堂之上化解恩仇,便在战场之上恭候上将军!” “好齐人!好汉子!”乐毅胸中升起一团火焰,“乐毅练兵十载,今番出兵,若无可堪匹敌的对手,纵使灭齐,又有何乐趣——千里驹做得侠士,亦能做得将军乎?” 鲁仲连大笑,将皮袋子丢还乐毅:“有我鲁仲连在,必定叫你上将军一日不得安宁!上将军何不将仲连就地正法,自可一劳永逸!”乐毅一拳砸在鲁仲连肩头,笑骂:“混帐千里驹,竟敢将我乐毅看作奸邪小人!”鲁仲连还以老拳,两人相顾大笑…… 雪,纷纷扬扬的飘在辽东大地。宽阔的辽水河谷,一团火焰熊熊燃起,清脆的马鞭声回响在皑皑群山间。号角起,辕门大开,火红的马队风一般掠进营地,战马长嘶,中军司马大喝:“上将军回营,击鼓聚将!” 一阵尖利的号角,中军大帐顿时紧张起来。帐外大鼓轰隆隆响起,片刻之间,将士跃然出帐,顶盔贯甲在帐外列队待命。风雪中,战马扑腾、战旗猎猎,全军整装待发。乐毅跨上帅台,目光扫过台下顶盔贯甲、肃然待命的近三十员大将,长剑出鞘,高举向天:“诸位将军,六国特使会盟蓟城,燕王已决议讨伐暴齐,我燕人讨还血债的雪耻之日到了!” “讨伐暴齐,复仇雪耻!”“讨还血债,复仇雪耻!”大将们齐齐怒吼。引来全军山呼海啸,积压了二十年的怨恨终于得以发泄,整个辽水河谷沸腾了!寒风呼啸,大雪不止,两个时辰后,茫茫雪原上出现了一条赤色长龙,浩浩荡荡离开辽水大营。 半个月后,燕军南下,与赵军汇合;魏军八万,秦韩两军各五万,同时抵达;唯有楚国上国柱淖齿,率大军十万,进驻巨野泽,隔济水与联军遥遥相望。整军两日,斥候回报,齐国上将军触子,率齐军四十万,在济西扎营,静待联军。 夜,两封报摆在乐毅案头:一封从楚国捎来,说密齐人鲁仲连南下楚国,联合春申君说动楚王与齐国结盟共抗燕国;一封从齐国捎来,楚国特使淖齿面见齐泯王,提出齐楚结盟抗击五国,却被齐泯王乱棒打出。 “啪!”火红的燕山马飞驰在济水河谷,徐徐轻风中,直奔齐军大营。辕门前,守营将军识得鲁仲连,并未阻拦,派信兵引鲁仲连径往中军大帐。 “哗啦!”帐幕揭开,上将军触子正负手站在巨幅挂图前。鲁仲连顾不得许多,走到触子身后,当头斥问:“上将军,几日来,鲁仲连详细探察两军布阵:联军四十四万、五座大营环环相扣;齐军四十万,却是南北两座大营泾渭分明,且各有骑步,不知是何道理。” 触子见是鲁仲连,并不生气:“齐军在东、背靠济水;联军在西、背靠河水。有何不妥了?” 鲁仲连一掌拍在墙头那幅巨大的地图上:“南北两营,各有步骑,互不归属,打起仗来如何发号施令?若被联军从中切断,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先生有所不知,”触子摇头苦笑,“北营的二十万齐军,都是昔日孟尝君领上将军时的旧部,南营的二十万,却是灭宋国后招募的新军,是大王心腹。大王怕孟尝君旧部临战心生异心,故令我坐镇老军,以防不测!” “荒谬!”鲁仲连直感到不可思议,“临阵对敌岂是君臣猜忌儿戏?联军若来攻,必是五路齐发,让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新军战力有限,一旦受到冲击,势必大乱,须上将军亲自坐镇。依仲连之见,上将军当立刻移驾新军;北营将士久历战阵,自可独当一面!” “王命难违啊!触子虽非大将之才,却懂得慷慨以国;大齐雄师,亦非羸弱之旅——触子早已抱定殉国之心,先生高义,触子心领了。”触子摇摇头,断然拒绝。鲁仲连还想争辩,却被两枝长矛顶住了腰身,几声苦笑,默然出帐。 离开齐军大营,天已大黑,军营的刁斗风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鲁仲连打马飞驰数里,放眼远望,四野昏沉,不禁喃喃:“济西之战尚未开打,齐军败相尽露,偌大一个齐国,煌煌东帝,竟找不出一员良将来统率大军迎敌,何其可悲!——薛邑!”鲁仲连一个机灵,任谁都不能忽视孟尝君的存在!想到此,猛提缰绳,打马向南,投薛邑去。 三 分卷阅读9 日后,鲁仲连入薛邑,在密室见到了孟尝君。说是密室,其实是一座守备森严得军械库,刀剑□□盾牌盔甲齐备,草草一点,足以装备三百人;密室之下,尚有多少储备,不言而喻!鲁仲连不由叹服:“原来君上早有准备,大齐之福也!” 孟尝君哈哈一笑:“薛邑看似平静,却是外松内紧,一刻都不曾放松戒备——只需我振臂一呼,半日内就会有一支万人大军,仲连信否?” “信!”两人落座,鲁仲连替孟尝君倒了碗酒,道,“君上可知仲连此来为何?”孟尝君想了想:“说通楚国了?上国柱淖齿十万大军就在巨野泽畔,不进不退、安营观望,楚国用心,难测啊!”鲁仲连微微一笑:“楚国政令素来不稳,先前加入六国合纵,乃是楚王深恨齐国,又有昭睢等人蛊惑;而今利害摆在眼前,唇亡齿寒,楚王自然改变主意——齐王拒绝楚国,与楚国该不该救援齐国,那是两码事。淖齿那十万大军,对齐国、对乐毅,都是一个道理——” “分一杯羹!”孟尝君拍案而起。 “正是!”鲁仲连替他满上酒,“燕国伐齐,不敢不分楚国利市;齐国抗燕,更不敢不给楚国好处——这便是淖齿匹夫按兵不动之所在了!”孟尝君苦笑无语,总管冯驩匆匆走来,面色阴沉,一拱手:“君上,先生——” “济西开战了?”鲁仲连不假思索问道。冯驩点点头,沉声道:“五国联军偷袭济西大营,四十万大军死伤大半、仅余数万残兵败退临淄,上将军触子战死;魏韩两军分兵取老宋国,燕赵秦三国挥军东进,已近临淄!” “当啷!”孟尝君手中的酒碗跌落青砖,滴溜溜打了几个圈,缓缓停下,落下一片酒渍,几滴残酒余存碗中,青晃晃、颤巍巍。鲁仲连拾起酒碗,往案上一搁,望向冯驩,“齐王逃了?” 冯驩点点头:“探子回报,临淄守将达子已被擢升为上将军,调集国中剩余二十万大军,出城迎击;临淄百姓大多逃亡,齐王怕也呆不长久了。” “达子一介武夫,岂是乐毅对手!”孟尝君咬着牙,一拳砸在案桌上,“临淄二十万人马,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娃娃,天杀的田地,要断送我大齐根基啊!” 鲁仲连眉头紧蹙,每逢紧要关头,他总是出奇的冷静:“乐毅仁厚,不会杀降。临淄若失,齐王只有三条路——即墨、莒城、薛邑。君上以为如何?”孟尝君点点头:“这小子无论如何不会落下面子来薛邑投奔于我;即墨背靠大海,孤城一座,田地决不会往即墨等死;只有莒城临近楚国,且有淖齿十万大军在侧,是条活路。” “君上说得是!”鲁仲连端起大碗,起身道,“有田单在,即墨未必死地;有淖齿在,莒城未必活路——仲连还需往莒城一行,先干为敬!”说完,仰起脖子汩汩满饮;饮罢,大碗重重甩出,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鲁仲连走后,孟尝君独坐院中,不久,冯驩归来,细声道:“鲁仲连没有东行莒城,而是连夜北上往临淄去了。”孟尝君一凛,眉头渐渐锁紧:“他是想——” “非常之时,岂能在乎区区虚名,千里驹真乃高义之士也!”一向寡言的冯驩破天荒夸赞了一句,旋又肃然侍立。孟尝君愕然。 鲁仲连跨着乐毅送的燕山驹,打马飞驰。他本想东去莒城,莒城令貂勃是稷下老友,战事一开,定会设法保境自守;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乐毅再一口吞了达子的二十万大军! “三国联军已出聊城,东渡济水!”一路上,齐国逃亡百姓带来了最重要的军情,鲁仲连不敢耽搁,在祝柯东五十里被齐军斥候截住,径直前往达子中军。 “先生!”黑脸壮汉达子顾不得礼节,摘下青铜头盔,一把抓住鲁仲连的手,“达子莽夫一个,不懂军事,此战关系大齐兴亡,二十万娃娃性命,先生教我!”鲁仲连没有半句废话:“三国联军正在济水,此战之要,在于谁能抢占祝柯要塞!占住祝柯要塞,便能背靠泰山据城死守。联军远道而来利害不一,只要拖住三个月,必退!” “好!”达子二话不说大手一摆,唤来中军司马喝道,“三万骑兵随我先行,步兵随后掩护,全军轻装急进,务必抢在联军之前进驻祝柯要塞!”中军司马应声而去。达子将上将军令箭交给副将,戴上头盔,冲鲁仲连一拱手:“达子自当身先士卒,决死一战,先生保重了!” 鲁仲连心头一阵感慨,由此男儿,齐国岂会沦亡!鲁仲连没有离开大军,这是他第一次与青铜铁器战马战车结伴同行。放眼望去,是一张张稚嫩的面庞与尚未长结实的身躯。他们手持长矛、身披甲胄,可能还没明白什么是五国联军,就被征来驱往冰冷的战场。 “都是孩子啊!”鲁仲连没来由的一声长叹,达子的三万骑兵已经远去,剩下的十几万娃娃军,能与乐毅的二十万辽东虎狼之师对捍么?他苦笑,他不愿去想答案。战国之世,人丁便是国力,此战若败,齐国不但抽不出壮丁继续抗战,连耕夫都会短缺! 鲁仲连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不论你名望多高、不论你学识多深,在这铁血洪流中,都只是毫不起眼的微末;所谓剑手 分卷阅读10 ,在刀剑甲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一伸手,碰到腰间短剑,想起远在老越国群山间的小妹——心头唯一的温存,悄然泛起。 飘飞的思绪被一片嘈杂声打断,一队队带血的骑士从西边冲来,撞入步兵前军,引起混乱。副将大声呵斥着,更多的骑兵败军从前方涌来,不少战马尚未勒定,尸体便从马背上“扑通!”跌落,血从那一道道长长的伤口汩汩流出,染红大片土地,凝成绛红色的土块。那些没有经历过战火鲜血洗礼的孩子们被吓懵了,一个个站在原地,哆嗦着不敢上前。鲁仲连扶下一员重伤的骑兵百夫长,沉声问道:“骑兵怎么了?达子将军呢?” 百夫长吐着血沫,一把抓住鲁仲连手臂:“我们中了埋伏,联军早就占了祝柯,达子将军、上将军他死战,断后,让兄弟们突围,被燕军剁成三段……”话未完,头一扭,气绝。 “嗡!”鲁仲连一阵晕眩,将将撑住身子,放下百夫长的身躯,深深一躬。身旁,混乱不止,面对千万人,素来沉稳多谋的鲁仲连头一次感到了茫然无措。他冷笑,乐毅赫赫兵家,岂会放过祝柯要塞;主将战死,这儿的十几万大军,便成了乐毅的口中肉! “快!回师退守临淄!”副将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大吼,十七万人就像决堤的洪水,“哗!”朝东卷去。鲁仲连不是神,他只能随波逐流,他甚至不如那个敢于下达退兵命令的副将!这些孩子们还没来得及上战场见血光,便做了逃兵。 奔出二十里,大地开始颤动。鲁仲连回身望去,夕阳的余晖下,一道赤色大潮从地平线那端滚来,伴着震天的喊杀声,三国骑兵到了!棕红色燕国骑兵居中,红色赵国骑兵在北,黑色秦国骑兵在南,构成一道数里长的半弧,披着霞光横扫向东! “齐军投降!燕军不杀降!”终于,十万骑兵包围了惊惶失措的齐军,三国骑士纷纷亮出马刀,一个个神情肃然,只要齐军稍加抵抗,便是灭顶之灾! “若此刻独身前去找乐毅谈判,他能放过这十七万孩子么?”鲁仲连扪心自问,济西之战后,联军长驱直入秋毫无犯,乐毅说不杀,就不会杀;去了,若齐国果真灭亡,自己必定成为齐人千古唾骂的卖国罪人;去不去,齐军都会放下武器,去又何用! 千里驹第一次直面战争,第一次选择沉默。 “当啷!”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了手中兵器——齐军,降了! 乐毅没有失信,命令卡住南北两端的秦赵两军骑兵空开一个缺口,任由十七万赤手空拳的齐国少年垂头丧气的离开战场。鲁仲连底下头,并没有被认出,随着人流,竟苦笑起来——自己一番庸谋,害死了达子、也没能挡住联军,却间接保住了齐国的将来;头一次上战场,便灰溜溜的被放生,人生大起大落、成败曲折,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望着燕军骑兵一队队奔向临淄,鲁仲连心头没有丝毫悲愤,很多时候,你的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燕国朝局绝非铁板一块,单是这“仁义”二字,便是乐毅最大的命门!暮色下,鲁仲连翻身上马,两腿一夹燕山驹,拔马向南,望莒城去,落下淡淡一句:“乐毅,你我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国有万民 诛我暴君 薛邑,孟尝君见冯驩匆匆走来,惨然一笑:“齐军又败了?”冯驩面无表情,奏报:“达子战死,乐毅将十七万齐军缴械放还,赵军回师取河间,秦军不取一城一地,已退回河内。齐王不战而逃,临淄已落入燕军之手,乐毅下令封存齐国王宫府库,大军兵分五路,分略齐地。” “乐毅好大胃口!”对这些消息孟尝君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问了一句,“齐王在何处了?” “齐王携王宫数万口,绕道巨野泽,被卫国拒之门外。”冯驩没有半点隐瞒,“昨日齐王车驾过薛邑而不入,往东投莒城去了。”孟尝君不禁骂道:“鸟!淖齿楚军有何动向?” 冯驩道:“大军原地不动,淖齿亲率一万骑兵,前往护卫齐王。”孟尝君盯着冯驩:“貂勃是个人物,有楚军做后援,莒城可保。他们会如何处置齐王?”冯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莒城令貂勃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治理莒城十年,养富了一方百姓,也养肥了自己。当得知鲁仲连来到的消息时,貂勃硕大的身躯“怦!”从椅子上弹起,一路小跑,冲到屋外,与来者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鲁仲连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哦呀仲连,当年稷下学宫一别,你愈瘦,我愈胖也!”貂勃拍拍胸口,“吧嗒吧嗒”眨着小眼睛。在稷下时,鲁仲连最爱捉弄这个胖子,貂勃也不生气,遂成知交。此刻鲁仲连却无心玩笑,肃然道:“肥子,今日不开玩笑,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貂勃小眼一亮,往鲁仲连身后望去,大叫一声“上将军!”,“扑通”拜倒:“千里驹请来上将军,救莒城数十万军民于危难,请受肥子一拜!”鲁仲连转向田轸,哈哈大笑:“人说十个肥子九个坏,这个肥子却是真性真情!” 乐毅进入临淄的同一天,鲁仲连找到了田轸,说服这位老将军 分卷阅读11 披挂出山,助貂勃固守莒城。田轸上前扶起貂勃,道:“田轸只有一句:貂大夫治民,老将打仗,莒城不倒,大齐便不亡!”这时斥候带来消息,楚军铁骑一万,护送齐王车驾已在莒城十里外! “齐王来了!”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竟是半晌无语,都把目光投向了鲁仲连。鲁仲连深知二人的心思:齐王一来,莒城难免鸡飞狗跳,更别说安守抗敌;但要是不让齐王进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二位不必担心,我看楚军此举,大有深意。”鲁仲连应付着,“我去楚军走一趟,见见这个淖齿,或许能憋出一条计策来。” 齐王车驾、楚国援军、从临淄逃亡而来的数十万军民,一时间竟全部挤在了莒城四野。楚军大帐外,淖齿全副铠甲、大步迎上,拱手道:“当初先生来寿郢,淖齿未曾拜会,深以为憾也!”鲁仲连大笑:“我在齐国便问得上国柱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一句马屁让淖齿甚是开怀,将鲁仲连引入大帐,笑道:“千里驹来此,所为何事啊?” 鲁仲连嘿嘿一笑:“上国柱亲自护送齐王一行,高义,高义啊!”淖齿眼皮子一抬,沉声道:“齐王是什么东西,你鲁仲连比我淖齿更清楚;这块烫手的山芋,只怕是无人敢接吧?”鲁仲连瞧了他一眼:这个淖齿果然是个人物。 “先生放心!”淖齿起身,一只手按在鲁仲连肩头,“楚国既然答应援助齐国,就会做的漂漂亮亮,决不会让齐国难堪。请先生在军中留宿一宿,明日你我一同送齐王进城。”鲁仲连怔怔的望着他,从淖齿的神情看,不但对处置齐王一事定计在胸,甚至连如何援助齐国,都已有全盘谋划,瞅了他一眼,随甲士去了。 天蒙蒙亮,鲁仲连跟在淖齿身边,随大军上路,老远就望见数千人的齐王车仗在两队齐军王室禁军骑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渡过沂水,往莒城进发。楚军铁骑缓缓行进在齐王车驾两翼,好似押解囚车一般。大队人马翻过一座小山,遥遥可见莒城箭楼。鲁仲连见一旁淖齿含笑不语,心头泛起几分不安:“上国柱,翻过山丘便是安置平民的营地,王车这般过去,只怕不妥。” “先生只管看好戏了。”淖齿唤来副将,“传令下去,铁骑列阵,大路送齐王进城!” “嗨!”副将领命而去,鲁仲连大骇,“上国柱,这是何意,让齐王去送死!”淖齿冷冷一笑,手按剑把:“先生若舍不得,可以去劝劝齐国百姓啊!哈哈哈!” “淖齿!”鲁仲连暴喝,“倾城”出鞘。“铮!”数十把刀剑齐齐对准鲁仲连,淖齿的亲卫百骑队将他团团围住;外围,几十把强弩上弦。淖齿淡淡道:“莫非千里驹还想尊田地为王?齐人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楚人来点这把火,田地能否过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铮!”倾城还鞘,鲁仲连冷哼一声,撞开亲卫,飞马下山。 “启禀齐王!”楚军副将策马来到齐泯王车驾前,朗声道,“上国柱有命,齐王自行入城!” “怎么,楚国想要背盟?”王车上的齐泯王仍是威风凛凛,指着副将鼻子大喝。楚军副将黑脸一沉,拔马退还百步,高喝:“铁骑列阵,护持王车下山!”齐泯王仰天大笑:“莒城有数十万大齐军民,还怕你区区淖齿不成!来人,下山!”王驾车队在两个楚国千骑队“押送”下乱纷纷翻下小山头。城外河谷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到处都是逃难来的齐国百姓。王室禁军当前开路,所过之处,百姓纷纷惊呼:“看呐!齐王逃难来了!” 鲁仲连不敢骑马,怕伤了无辜平民,只得汹涌的人流从四面八方一步步挤向车驾。王驾车队终于停下,城门外的一小片开阔地上,淖齿顶盔贯甲,挡住去路。 “淖齿,你想谋逆么!”齐泯王大剑遥指,率先发难,“本王上承天命,你不怕死么!” 淖齿哈哈大笑:“像你这般君王,天命,鸟!”齐泯王气急败坏,大喝:“来人,拿下此贼!” “来人,拿下这个暴君!”淖齿令下,两旁楚军铁骑齐齐一声暴喝,两队持矛甲士轰隆隆策马赶来,“刷!”几十点锋芒指向王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齐国王室成员和禁军骑士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任由几名楚军甲士跃上王车,架起齐泯王,拖下王车,狠狠扔上一个土墩。暴虐的齐泯王哪受过这般屈辱,大骂:“淖齿,背信弃义的东西!” “噗!”一枝矛杆重重抽在齐泯王脸上,将他打翻,几枚牙齿抛飞上天,落下一阵血雾。鲁仲连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左右顾盼,竟发现成千上万齐国庶民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与激愤,有的只是不屑与怨恨。脚,死死的钉在草地上,没有挪动丝毫;身为游侠策士的鲁仲连,又一次退缩了。如果说前一次是震慑于千军万马的威力,那么这一次,他看到了民心:一个让千万国人怒目相向的君王,还有什么资格再做齐国的王! “田地!”淖齿策马来到土墩前,用靴底来回蹭着齐泯王的额头,“你不是上承天命么?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莒城城外数十万齐国百姓,你自问他们,认不认你这个齐王,你还配不配做这个齐王!过得这关,我便不为难 分卷阅读12 你。” 齐泯王猛地直起身子,一抹脸上血水:“本王便要你看看民心所向!”说完,双手叉腰转向汹涌人潮,大喝:“你等且说,我田地做得做不得齐王了!”鲁仲连暗暗叹息,齐王死到临头,还在做他的千秋大梦,世上痴人,当真匪夷所思。 齐泯王的骄横引来一片哗然,饱受摧残的齐国庶民的好似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一名布衣学子大步走前喝问:“六十万大军一朝覆灭,请问齐王是谁之过?” 齐泯王横眼一瞪,反问那士子:“大将无能,关本王甚事!你竟敢如此喝问本王,待本王回到临淄,便拆了那稷下学宫!”人群轰然炸开,各种喝骂声吼成一片。 那士子哈哈大笑:“开罪六国,引来联军伐齐,又是何人之过!” “孟尝君天纵英才,却被罢黜在家,残害贤臣,又是何人之过!” “说!何人之过!”人潮涌向土墩,两边楚军甲士悄然退下。 “齐东大旱,饿死无数,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红光满面,凛然无惧。 “儿啊!”一声哭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扑通”跪倒在地,举起孤零零的半截左臂,“讨燕、攻秦、吞宋——我一家男丁全部战死,只剩下我半条命苟延残喘!我胶东之民跪哭王宫三日,请求罢免兵戈、善待百民,可你!你的王车,绞去我半条胳膊,你知道么!” “不知!”齐泯王轻蔑的撇撇嘴,“无用老朽,不如早死!” “你!”老者暴然起身,怒目环睁,“噗!”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下。庶民沉默了,齐王沉默了,鲁仲连沉默了,丘陵原野一下子寂寂无声。 风,轻轻吹过,带起缕缕花香。 “田地,你该死!”惊雷般的暴喝掠破天际,男人们卷起袖子,从腰间靴子里亮出匕首短刀,呼啸着扑向土墩。鲁仲连的手在颤抖,冷汗涔涔,闭上眼睛,不愿目睹这一幕。齐泯王在土墩上蹦窜大呼:“还不来护驾!”在汹涌的庶民大潮面前,可那些宗室内臣禁军退却了,一个个呆立当场。片刻,已有人跃上土墩,高喝:“杀!一人一刀剐了这暴君!”随着愤怒的呼喊,匕首短刀操刀铁铲斧子一齐挥落,齐泯王长长的嘶嚎着。 淖齿的声音在鲁仲连耳边响起:“天意如此,怪不得我;杀齐王的,是齐人。” “杀齐王的,是齐人——齐国的王,死了,齐国安在,安在啊!”鲁仲连喃喃自语,庶民杀王,千百年来头一遭;齐王虽然暴虐,可在外敌入侵举国慌乱之时,君王便是象征,只要君王反省改过振臂高呼,千千万万血性的齐人便会聚集在一起,高举抗燕大旗,复国雪耻!可如今,齐王死了,齐国的象征没有了,齐人安能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啊! “仲连兄!”一声轻唤惊醒了他。鲁仲连定睛一看,恍然:“庄辛老弟!”庄辛瞅了趾高气扬的淖齿一眼,将鲁仲连拉出人群,低声道:“淖齿有楚王密令,趁乱阴杀齐王——除去齐王,对楚对齐,都是好事。斥候带来消息,田单已成即墨之主,齐国商旅精华云集即墨,正整军备战——薛邑有孟尝君,可保无恙;莒城背靠楚国,尚可支持;即墨孤城一片,危在旦夕。” “不!”鲁仲连打断了他,“齐王死了,莒城便不再是齐国的中心;抗燕重责,尽在即墨!即墨不倒,齐国便不倒!楚国朝局如何?” “起用新锐,一致援齐!”庄辛铿然有力的道出八个字。鲁仲连浓眉紧锁:“即墨军民商旅四十万,虽然粮草充足,但若被长期围困,顶多只能支撑半年;若无外援,仍然死路一条。” 庄辛无奈的点点头:“单是春申君一家准备的粮草物资就足够两城支持一年,问题是,如何将楚国的物资运去即墨。燕国虽不敢公然开罪楚国,可乐毅大军摆在那里,陆路决计走不通!” “海路!”鲁仲连眼中一亮,猛然收住脚步,“齐楚皆是濒海大国,两国商人往来频繁,邦交混乱时大道不通,商人必有海路运送物资——这条海路,便是齐国救星!” “海路——”庄辛陷入沉思,身为掌管楚国财政的左尹,他对两国商人间的走私也有耳闻,遂道,“我与楚国大商猗顿家族交好,白起破郢都,猗顿家族东迁,老吴国港口众多,个中情形,还得仲连兄随我往楚国一行,方能定夺。” “这就去楚国!”鲁仲连没有丝毫犹豫,姑苏吴越,他想起了越女,心头一荡,嘴上却道,“只要田单在即墨能撑过头三个月,大事就有转机!” 大风起,鲁仲连与庄辛双双上马,两声鞭响,战马长嘶,飞驰往南。 第五章 姑苏微雨 东海茫茫 千里震泽,浩淼无边;渔帆点点,水蒸霞蔚。三月雨绵绵,虎丘山巍巍,没有了吴越争霸、远去了金戈硝烟,姑苏城静静的躺着,好似一位淡妆少女,在一片轻烟薄雾中若即若离。 清脆的蹄声踏破初晨的宁静,两骑快马从西北方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身披蓑衣、头顶斗笠,吆喝一声在城前勒马。鲁仲连摘下斗笠 分卷阅读13 ,仰起脖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吴越地界,雨水都带清香,醉了也!”庄辛也摘下斗笠往往背上一挂,笑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吴女善舞,越女善剑,皆是人间极品了;小弟想在此为仲连兄安置一座庄园,送上几名细腰吴女——” “免了免了,”鲁仲连摆摆手摇头道,“习惯了马背上颠簸,闲不住,老弟美意心领了!”两骑并肩而行,绕过虎丘吴王阖闾墓,打着细雨来到城南,烟雨中,一座庄园隐约可见。庄辛庄辛指着那座庄园道:“那儿便是姑苏猗顿家了。猗顿家总部跟随楚王迁到了寿郢,姑苏猗顿只是分支,但名气更大、实力更雄厚,全赖出了一位奇女子。” “哦?”偌大的姑苏猗顿之主竟是女子,让鲁仲连大感兴趣。庄辛便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当年白起破郢都,猗顿家族也和其它大族一样迁往东方避难,扎根新都城寿郢。公孙夫人是长房媳妇,丈夫死于战乱后,她坚决反对安家寿郢,与族长当场闹翻,不带一分财货出走姑苏老吴国。与老猗顿家不同,姑苏猗顿不卖药材,而是在荒芜的太湖边开辟了大片庄园,种植茶叶、饲养珍珠;并在大江边修建船坞,通过海路将荆楚吴越的商货运往齐燕两国。七年来寿郢猗顿日渐衰微,姑苏猗顿却兴旺昌盛,俨然已是东南第一大家。公孙夫人更是以一手 “掌上剑舞” 独步天下。 说话间,庄园已到。两人下马,鲁仲连突然问道:“双手空空,如何拜访?”庄辛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仲连兄若不想被斩下双手,便可回去准备礼物。” 鲁仲连呵呵一笑,随庄辛上前,手一伸,那扇院门“之嘎”自行打开,清凉舒爽之气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喷嚏,赞道:“好一方清幽去处,果是非常人家。”回头一看,却见庄辛站在门口并未跟来,奇道,“你这是——”庄辛道:“仲连兄只管进去,公孙夫人每次只见一人,庄辛在此等候便可。”鲁仲连一点头,迈入门槛。 这是一进幽深清雅的小庭院,正门影壁后,便是北面正屋,与两侧厢房构成一片四方天井;厢房前种着几枝桂花树,丝丝露水凝在青绿色的嫩叶上,分外晶莹。沿着厢房外侧回廊一直走就是后院,院中草木青葱,掩映着一方清澈的池塘,池塘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层层枝叶中,依稀可见一座精巧的阁楼。 鲁仲连虽然长年奔波各国,却独爱这类雅舍小筑,感叹之余,信步走过池塘;竹叶沙沙,不觉已来到阁楼前。抬头望去,这座二层小楼与六国建筑大是不同,竟全由细竹为料,凑近时,一股竹叶清香淡淡飘来,沁人心脾。 “好一处雅舍!”鲁仲连轻轻推开竹门,映入眼帘的乃是一个清秀挺拔的“琴”字,一盏长案横摆正中,一把黑黝黝的古琴静静的躺在案上。四顾环视,屋中竟无一件多余事物,几许光亮透过小窗口斜斜洒落,透出几分静谧雅致。鲁仲连名士风流,自幼琴棋茶酒名马良车击技舞剑赋诗操琴无一不爱,解下蓑衣斗笠,大袖一摆,在案前席地盘膝而坐,左手平按弦根,右手曲指一拂,叮咚琴音跃然飞扬,一曲齐风破喉而出: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徧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曲高和寡,好一曲齐风!”一声轻赞自阁楼上传来,鲁仲连抬头望去,一时惊艳——世间竟有此等美人!与越女的俊俏纤巧相比,眼前这位美人则是款款大方,浑身上下透出成熟风致。那美艳少妇款款走到案前,如翦双瞳望进他眼中,柔声道,“只听曲中铿锵激越之音,便知临淄千里驹到此,妾身可有猜错?”鲁仲连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天保》吟唱太平岁月,庶民之福,岂是曲高和寡?”美妇人微微一笑:“先生说笑了,战国纷争,大争之世,又何来太平岁月?” “大争天下,只为庶民之福;大争便是争得太平盛世,你我同心,何愁乱世不宁?” “千里驹好志向!”美妇人伸手一探,琴下寒光暴涨,一柄青光长剑赫然在手。睹剑识人,鲁仲连唤了声“公孙夫人”,两袖翻飞、弹指凌波,琴音自指间出,袅袅而上,绕筑三周,不绝于天际,松林为之作响,流云为之易容,池水惊波腾越,大浪滔天。 “平地起大风,惊涛作天响——好气魄!”公孙夫人莲足轻点,身形闪动,于堂中穿行不止,宛若翩翩蝶舞,剑起青芒!一曲齐风激昂,一剑掌上风情,刹那间,飞光走石,琴剑合一! “铮铮铮!”一曲奏罢,公孙夫人剑随声止,一抹飞红掠上面颊,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不羁男子。鲁仲连双手按弦,仰天长笑:“鲁仲连今日有幸得见夫人掌上剑舞,三生有幸也!” “千里驹来此,只怕不止为这掌上剑舞吧?”公孙夫人淡淡问道。鲁仲连长身而起,问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奏此一曲?”公孙夫人走到窗前:“两国邦交,自有楚王定夺,与我何干?” “夫人差矣!”奏完一曲,鲁仲连心潮彭湃,一口气道,“眼下齐国 分卷阅读14 危难,若无楚国支持,必为燕国所化;现燕军尽吞齐地,只余即墨莒城两地,即墨孤城一座,却是抗燕核心,要救即墨,唯有海路。然楚国水师在郢都一役尽墨于秦军,齐国所能借助的,唯有姑苏猗顿的船队。” “千里驹是借船来了。”公孙夫人伸手按在琴弦上,一双美目始终没有离开过鲁仲连,“借船不难,那得看齐国能给姑苏猗顿多少利市了?”鲁仲连心头一沉:毕竟是一方大商,开口言利,眼下连齐国都没了,还能何利市;此行南来,他早已抱定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心,猛抬头,双目炯炯:“只要夫人肯借船,他日齐国再兴,凡姑苏猗顿商货,赋税减半!” “好大的口气,欺我姑苏猗顿小儿耶?”公孙夫人滑开半步,掌中长剑平点,落在鲁仲连鼻子前半寸处,“姑苏猗顿占了齐国海路商货六成,复国后,临淄齐市若想一举恢复元气,唯有海路,千里驹一句话,便让齐国减去小半赋税,岂是国士名侠所为?商旅赋税,乃是活水之源、兴亡命脉,为了区区几艘大船,轻言放弃,千里驹实乃齐国罪人也!” 一席话下,鲁仲连已是冷汗涔涔、无言下,长身而起,朝公孙夫人深深一躬。公孙夫人收了长剑,伸手托起他,正色道:“公孙剑舞虽是女儿身,却也晓得天下利害、侠之大道。先生奔走各国一心救齐,今又千里南来,早令剑舞倾慕不已。天下财货,取之有道,用之有道——剑舞当为先生挑选三艘最大的海船,虽无兵器甲胄,但药材茶叶却是应有尽有;抗燕非是朝夕之功,即墨军民冬用棉衣皮帽皮靴,由姑苏猗顿一力担下,先生切勿推辞。” “夫人!”鲁仲连已是泪流满面:一年了,为了挽救齐国,从茫茫云梦到千里燕山、从巍巍泰山到浩淼太湖,上万里独行奔走、数百日风餐露宿,历经艰险、百折不挠,齐国还是倒了;他不曾放弃、田单不曾放弃、孟尝君不曾放弃,只为还我三千里齐国大好江山!复国之梦,在这一刻,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真真切切触摸到了,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荡,放声痛哭起来!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起自己的面颊,几缕淡淡的芳香萦绕,鲁仲连沉醉了,枕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做了个梦…… 不知过了多久,鲁仲连悠悠醒来,从竹榻上一跃而起,一身疲乏尽去,浑身舒爽通泰、精神饱满,不禁赞道:“这竹榻,神了也!”公孙夫人盈盈走来,浅笑嫣然:“先生远道而来,剑舞特地准备了一桌苏吴小菜,养足精神,饱餐一顿,带你去见一个人。” 鲁仲连吃完,随公孙夫人走下小楼,蒙蒙细雨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定睛一看,竟是日夜牵挂的小越女,七年了,越女已长成,少了几分精灵俏皮,多了几分静雅秀气,出落得婷婷玉立。鲁仲连心如潮涌,忍不住唤了声:“小妹!” 越女蓦然回首,怔怔的望着又黑又瘦的鲁仲连,咬着嘴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公孙夫人轻轻推了他一记,低声道:“去啊,千里驹傻了耶!”鲁仲连老脸火烫,走到越女跟前支吾道:“小,小妹可好?”越女“噗哧”一笑,伸手在他那宽阔的额头正中一点,嗔道:“名气越响,胆子越小,怕见到我呢?”鲁仲连从后腰摘下短剑捧在手中:“云梦两相别,至今不敢忘。” 越女垂首,粉面披霞,低低吟唱:“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鲁仲连一把握住她双肩,和声而吟:“山无棱,江河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三天后,大江口,五艘巨大的商船静静停靠,公孙夫人站在高台上,目送鲁仲连与越女搭乘的小帆船离去,缓缓道:“朝中之事还请庄大人多多打点,稍后,我会派人送两名舞剑少女去你府上,莫要推辞。”庄辛微微一笑:“夫人放心,庄辛定会办妥一切。” 茫茫东海,扁舟孤悬,这次出海,为的是试探航道、寻找卸货良港。从大江到即墨,海岸线宽阔绵长,小舟在离岸数里外缓缓北上,不日已到琅邪海面。乐毅破齐,楚国趁势占据了这座临海要塞。出海前庄辛曾秘密告知鲁仲连,琅邪可作为支援即墨的秘密基地。 不久,小舟折向东北;三日后,已至即墨外海。燕军三面围城,给即墨留下一片崎岖的海岸,大片蓝色的燕国大旗间,是一面紫色的齐国大旗,高高飘扬在即墨上空。 “田单撑过了最难熬的头一个月!”鲁仲连热泪盈眶,干瘦的大手紧握船舷。难以想象,自己在姑苏的这段时间,田单打退了燕军多少次凌厉的攻势;数十万军民商旅,在短短一个月间,同仇敌忾,井然有序的抗击外敌——鲁仲连苦,田单更苦! 战国以来,从海路来的商旅财货都在离即墨不远的崂山港登陆;但鲁仲连认为,乐毅决不会忽略这个东海大港,楚国船队如果在崂山靠岸,很可能被燕军扣留,所以他选择继续北上,在嶙峋的海边继续搜索。 半日后,小舟漂过崂山湾,转过一串小岛,折向西,越女突然大叫起来:“看,那边——”鲁仲连循声望去,湛蓝的海面上,兀然突起一扇海门!说是海门,其实是两座突起的山峰,左边山峰连着海岸,陡峭挺立;右边的山峰是一个半 分卷阅读15 岛,两座山峰遥遥相望,俨然成“人”字状。 “丁字海!”鲁仲连惊呼起来,旋而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越女,走,穿过去!” 风帆微张,小舟穿过海门,眼前豁然开朗,两峰对峙间,竟是一处青翠明澈的狭长海湾!海湾很深,两岸都是青葱碧绿的丘陵原野,绵延伸向远方。小舟贴着南岸,先向西北,一个时辰后折向西南,海面平静犹如一匹绸缎,在群山环抱中缓缓舒展开来,直抵岸边。 越女站在船头,风带起她悦耳的声音:“大哥是如何知晓这隐秘之处的?”鲁仲连也不隐瞒:“大哥当年游历齐国时,曾随贩卖私盐的队伍来过此处,船在西边靠岸,离即墨仅有百里,一日可达。妙就妙在,即墨西南胶州湾,东北崂山湾,有这两处大港做掩护,谁又能想到丁字海;即墨以东丘陵连绵,船队在丁字海登陆,取道丘陵与大海间,便能神不知、鬼不晓!” 入夜时分,两人悄悄潜至即墨城三里外的山丘上。放眼望去,即墨城却好似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的躺在暗夜与火光中。越女道:“即墨安如泰山,再往前,就有燕军斥候,不如早退。”鲁仲连“恩”一声,既然已经找到运送物资的港口与道路,去不去见田单已不重要。 十天后,鲁仲连与越女回到姑苏。见过公孙夫人后,二人直奔浏家港,庄辛已在等候。 四月春暖,大江茫茫,五艘巨大的商船排成一列,静静的停靠岸边;码头上,数千民夫往来不绝,如小山般的包裹木箱堆满一座座大仓。庄辛老远便望见二人,快步走来,一抹额角汗珠,道:“第一批药材干粮酱肉全数运到,只待装船了!二位,可曾寻得捷径?” 鲁仲连遂将琅邪到丁字海水路详细一说,庄辛大喜,当即找来船队执事,合计一番,分头行事。庄辛的计划是,十几万齐国商旅带去即墨的财货钱粮足以让田单支持半年有余,熬过头两个月,双方便陷入僵持。先把所有物资囤积到琅邪,等到天气转寒、大雪封山,燕军斥候行动不便时,再分批把琅邪的物资运往即墨。 又三日,船队起航,驶入茫茫东海。 第六章 孤城一片 大谋纵横 转眼半年过去,巍巍即墨,依旧屹立在齐国东方。田单身披一套血迹斑斑的铠甲,默默站在城头:五次恶战,即墨伤痕累累,三十余万军民死伤近半,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累累白骨如山堆积,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海风中,抽得人猎猎生疼。 孤城血战半年,让田单从一个精明大气的商人蜕变成坚定果敢的大将,身份的改变并没有让田单变得愚忠,齐泯王的确该死,死守即墨不是为了效忠田齐王室,而是不能让千万齐人在列国面前抬不起头来!乐毅在齐国广施仁政,对莒城围而不攻,对即墨五次血战,将各地抗燕暗流消弭于无形;可田单坚信,只要有充足的粮草军械药品,即墨一定能坚守下去,人生能得乐毅这般对手,虽死无憾! “什么人!拿下!”城下一声惊喝震醒了田单,一队甲士押着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走上城楼,回禀道:“将军,此二人在城外转悠,形迹可疑,被我等拿下,敬听发落!”话音落,其中一人竟大笑起来,声音似有几分耳熟。 “仲连!”田单一个机灵,喝退甲士,上前一把抓住那人肩膀,重重一摇。鲁仲连还赠两记老拳,喊了声“田兄!”,两人便紧紧抱在一起,哽咽着良久无语。 “田兄,”鲁仲连拉过身后破烂英武男子,“这位便是楚国左尹,庄辛贤弟。”田单眼中一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楚国左尹”这四个字的分量,当即跨上一步,长辑道:“庄辛兄,田单久仰!” 庄辛连忙扶起他:“田兄矢志抗燕、孤城不倒,天下侧目,庄辛佩服!”三人联袂下城,来到田单城中的中军大帐。一盆炭火、一坛烈酒,鲁仲连与庄辛三两下褪去满是污泥的衣裳,披上军士送来的干衣。田单斟满三碗,先干为敬。庄辛喝了半口,满脸涨红;鲁仲连却“咕噜咕噜”面不改色一饮而尽,呼哧一口酒气,便将半年来种种简要说了一遍,道:“不想这商家私道,却成了一国命脉!我还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交到田单手中。 田单缓缓拉开羊皮卷,赫然便是鲁仲连在匆忙中摘抄的乐毅以昌国君名义颁发的几道法令:废除苛政,减免齐人赋税至两成;求贤敬才,诚请齐国在野名士治理郡县,重开稷下学宫;为姜姓老齐国正名,祭祀春秋霸主齐桓公…… 读罢,田单重重的叹了口气:“单是这几道法令,便足以化解齐国庶民学子抗燕之心!放着莒城围而不打,更是高招!哦,你们怎样来的即墨?”庄辛与鲁仲连相视一笑,齐道:“海路。” “海路?”田单一愣,猛拍大腿,“妙——然燕军封锁了琅邪通往莒城与即墨两条大道,日夜巡查海上,你等孤身尚可潜入,若是大宗货物,如何运来?”鲁仲连哈哈大笑:“若是让你与乐毅猜到,我与庄辛岂不白来——”末了,将如何从丁字海沿着丘陵秘密前来的路线详细解释一番,又道,“五艘 分卷阅读16 大海船已秘密进驻丁字海,即墨所需物资一应俱全,只差城中接应。” “彩!”田单霍然起身,喝道,“中军司马,立刻集结城中所有牛马车辆并两万精壮军丁,集结东门,随时出发!”中军司马得令而去,信兵匆匆进帐,禀报:“燕军后撤二十里!” “二十里!”田单一把揭开帐幕,大步登上城头,鲁仲连庄辛紧随其后,只见城下飞来一骑快马,棕红皮甲得燕军骑士大声喝道:“田单将军,接我家上将军羽书!”言罢,抄起长弓朝城头一箭射来。“留神!”鲁仲连话音落,田单已将羽箭稳稳抓在手中,扯下裹在箭身上的白布,展开,一行遒劲大字扑入眼帘:积尸成山,瘟疫之危;后撤二十里,掩埋尸体。 田单走到箭垛前,冲那燕军斥候大声回道:“田单代即墨军民谢过上将军,五日后再战!”三人回到大帐,鲁仲连突然拉住田单,低声道:“田兄,此乃大好机会,万勿错过!” 田单一震:“你是说——” “明为掩尸,实为运粮!”鲁仲连吐出八个字,庄辛亦是点头。 “好,连夜动手!”田单大手一摆,唤来中军司马,将城外收尸埋葬诸事吩咐下去,与鲁仲连庄辛饱餐一顿,换上铠甲,打马就往东门去。 东门,牛上笼马衔枚熄灭火把,两万壮丁数千辆牛车马车在三千骑兵护卫下整装待发,鲁仲连与斥候先行、田单居中压阵,浩浩荡荡没入无边的黑夜中…… 一夜疾行,当第一缕阳光自天边洒落时,两山间的队伍沸腾了,蔚蓝的海湾里,白帆点点,五艘巨大的海船静静的停靠在岸边。船上楚国水手一望见连绵丘陵间开来的车马队,顿时欢呼起来。田单打马上前,传令全军就地休息饱餐小憩,一个时辰后开始下货。青山碧海,田单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五船物资,足以让即墨熬过这个冬天。 一个时辰后,庄辛飞马疾驰岸边,手一举,朗声道:“开舱,准备下货!” “嗨!”上千水手一齐回应,大船舱门隆隆打开,悬梯放下,两军一齐动手,热火朝天。 次日傍晚,五船物资全数装车。庄辛给鲁仲连与越女留下一条小艇接应,便登上大船返还楚国复命;田单吩咐断后的三千军士将海湾打扫干净,决不能留半点痕迹被燕军斥候发现,便指挥车队浩浩荡荡开拔。 半夜,这支押运着近二十万人命脉的车马大军终于回到即墨,全城军民一齐动手,卸下的粮食辎重竟将城中几座大仓全部堆满!崭新的衣甲、铮亮的刀剑、厚厚的寒衣、浓郁的药香,即墨士气大振,火光、欢呼,荡彻天际! 二十里外,燕军大营,刚刚平息了麾下骑劫秦开两员大将冲突的乐毅负手站在大帐中,凝神紧盯墙上那幅齐国山川图。开战七个月,战事异常顺利,三千里齐国,只剩下薛邑、莒城、即墨三地仍未拿下。一个月前,莒城令貂勃与上将军田轸拥立泯王田地之子田法章为王,即是齐襄王。齐人为之大振,散落齐国各地的旧臣遗老、士子军民纷纷投奔莒城新王。 对此乐毅并不害怕,他的目光久久的停在即墨上,这个即墨,才是燕军真正的对手、齐国抗燕的最强力量——从数十万难民的安置,到临时整编一支守城大军;从调配粮草军械,到整肃军纪民风;从激励全城同仇敌忾,到处置死伤疾病,孤城一片,若无兵家大才坐镇,任何一点都足以让即墨崩塌;可一个个难题,在即墨都被不动声色的化解了。 “面对十万辽东劲旅五次血战而不倒,田单啊,你究竟怎样一个人物,漫漫长冬,你能熬过去么?”乐毅的沉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军士来报,临淄鲁仲连求见。 “哗啦!”大帐被揭开,当又黑又瘦、满脸风霜的鲁仲连出现在乐毅面前时,这位当世名将,眼眶竟然湿了,咽了口唾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鲁仲连也不说话,从身后摘下一只大皮袋子,在案上排开两只大碗,满满倒上,抓起一碗递到乐毅面前。乐毅一把接过,仰起脖子汩汩一饮而尽,胸中热火灼烧,“呼哧”道:“老齐酒,带劲!” “比之燕酒,齐酒如何?”鲁仲连反问一句。乐毅眼中寒光一闪:“千里驹来做说客了?” “非也非也!”鲁仲连伸手在齐国山河图左上方的燕国方向重重一戳,“仲连不为齐国谋划,却为救燕国、救上将军而来!”乐毅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齐王昏庸暴虐,上将军合纵伐齐,无可厚非;而今六十万大军一朝瓦解、齐王暴尸荒野,燕国大仇已报,掠齐国财货无数,天下为之侧目!仲连以为,上将军不辨情势一心化齐入燕,有失于智也!田齐百年大国,二度变法,国家根本深厚;虽有泯王□□十七年,然齐人爱国之心犹在。即墨孤城一片,血战半载,若无国人以死相殉,安得屹立不倒?上将军若能见好退兵,仲连与千万齐人自当感激涕零;上将军若一意孤行,仲连将与万千齐人一道,与燕国血战到底!” “彩!”鲁仲连说完,乐毅竟击掌叫好,“仲连以为,齐国当真可救?仲连怎不见齐国庶民对燕国新法感怀备至之状?”鲁仲连好整以暇:“上将军所见感 分卷阅读17 恩戴德者,不堪劳役赋税□□之庶民也;仲连所见浴血抗战者,官吏士子商旅百工之国人也!齐以好学工商闻名天下,此乃国家之根本!若士子工商奋起抗燕,推行新法施恩于民,庶民之心必将回归大齐!” 乐毅若有所思,抬眼问道:“区区两座孤城推行新法,岂非贻笑大方?”鲁仲连胸有成竹,从容道:“仲连多问一句,方才燕军两员大将几乎火拼,可是为了退兵休战之事?” “正是。”乐毅也不隐瞒,骑兵大将骑劫和他那一班将军整日叫喊着要猛攻即墨,若非镇压及时,势必大乱。鲁仲连道:“上将军该比仲连更清楚,燕国朝中对仁政化齐方略多有异议,即便上将军麾下大将,对徒留两城、围而不打亦是颇有微辞。仲连窃问,倘若燕王一朝去世,朝局骤变,上将军当何以待之?依仲连之见,不若就地议和,迫使齐王将济水以西尽数割给燕国,既保全齐国,免去诸侯臆测;又成就上将军不世英名。一举两得,请上将军思量。” 乐毅蓦然一笑:“乐毅险些为千里驹说动也!然化齐方略,乃是燕国目下最佳选择;即墨既然不降,他日城破,仲连切莫后悔!” “如此,仲连亦无话可说,告辞!”鲁仲连一拱手,“田单复国之日,上将军切莫后悔也!”说完,转身离去。乐毅缓缓坐下,再一次陷入沉思:在燕二十余年,他岂不知燕国朝局的微妙:战场虽在千里之外,可五国使臣却云集蓟城,牢牢盯着燕国的一举一动。战国之世,诸侯大战总要受到种种制约斡旋,大国想要一口吞并别国根本不可能,战争的结局只可能是利益均沾;更何况列国并不认为小小的燕国能吞下三千里齐国!一旦乐毅拿下莒城即墨,齐国将亡,列国定会联军横加干预,要么平分齐国、要么保全弱齐,对于燕国和乐毅来说,这两种结局都意味着二十年卧薪尝胆的失败!唯一的选择,只有化齐入燕,留下两城作为政治缓冲,让列国摸不透燕国意图,不敢轻举妄动! 辕门前,鲁仲连跃上燕山驹,打马飞驰;见过乐毅,更加坚定了他协助田单抗燕得决心:即墨军民万众一心只是抗燕的第一步;说服楚国援助齐国也只是第二步;死守必败的道理他和田单都清楚,想要赢得反击复国的机会,只有从燕国本身下手,而乐毅孤悬两城而不打、图谋仁政化齐的方略,才是令燕国阵营分裂的关键! 清啸一声,计上心头,鲁仲连朝等候在大道边的越女一摆手:“走,去燕国!” 秋风凛冽,两骑并驰,折向西北…… 入得蓟城,已是深秋,鲁仲连扮作楚国商人,越女则是侍从打扮,在楚国商社安顿下来。楚国商社坐落在蓟城南市得一条巷子里,燕楚两国邦交甚淡,也少有商旅往来,故楚商在蓟城并不瞩目,偌大的庭院只有两名老仆打理。黄叶沙沙,分外清冷。 当天晚上,商社来了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客人,被老仆直接引入鲁仲连居住的小院。屋中炭火熔融,客人褪去斗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淡淡道:“中大夫旦卢,见过特使。”此刻,鲁仲连是庄辛从楚国派来的密使,他不动声色的将腰牌一亮,沉声道:“你的身份没有泄漏吧?”旦卢嘴角一撇:“若为人知,又如何站在此间说话?” 鲁仲连满意的点点头,又问:“燕国朝堂,可有风评?” “请战血书,日复一日,犹以太子姬乐资为甚。”旦卢回答的干脆。 “燕王怎个态度?” “燕王染疾,时常不朝,大事皆由上大夫剧辛与太子决断。” 鲁仲连不再多问,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交到旦卢手中:“这是庄辛大人的一点心意,燕国之事,劳烦大人了。”旦卢坦然收下木匣,道:“特使大人来蓟,不只是这几句过场话吧?” 二人入座,越女替他们斟上两杯热腾腾的楚茶。鲁仲连夹起杯子,又放下,道:“大人以为呢?”旦卢吹了口气,浅尝一口:“是今年的新茶,先生有心了。旦卢以为,眼下正是扳倒乐毅、保全齐国、为我大楚谋利的最好时机!” “哦?”鲁仲连瞧了他一眼,“何以见得?大人教我。”旦卢清了清嗓子,道:“乐毅手握重兵远在齐国,却围困莒城即墨半载而不下,列国诸侯、朝中上下都不明所以,流言蜚语满天飞——或言乐毅在跟燕王示威,想要更大封赏;或言乐毅已与齐国串通,留下两城讨价还价;更有甚者,言乐毅想要划地称王!” “哈……”鲁仲连大笑起来,拍案道,“一群匹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乐毅堂堂名将,安能做得此等龌龊之事!”旦卢不解,问道:“先生以为乐毅此举为何?” “化齐入燕!”鲁仲连咬出四个字,“化齐非一日之功,留下两城,做得借口而已。”旦卢浓眉紧锁,沉吟半晌,猛然道:“若由乐毅化齐入燕,则大楚危矣!” “然也!”鲁仲连拂袖道,“乐毅不战不退,蓟城谣言纷起,正是大人一展雄才之机啊!”旦卢眼中放光,拱手道:“先生放心,旦卢晓得如何做了。” 旦卢走后,越女瞪了鲁仲连一眼,道:“大哥此举,小人所为,羞也!”鲁仲连走到她 分卷阅读18 身后,环上那柔若无骨的纤腰,凑近发根,低声道:“为邦国谋,亦是无可奈何;此计若成,大齐半年之内定可复国!”越女低吟一声,倒在他怀中…… 接下来几日,蓟城流言大起,街头巷尾都在谣传乐毅将要叛燕自立;太子姬乐资更在燕昭王的病榻前慷慨陈词,奏请罢黜乐毅;朝中人心惶惶,各国使节暗中通款,计算着燕国走势。 鲁仲连依旧呆在清冷的楚国商社中,一切都按预想的发展着。第三日早朝后,前往打探消息的越女匆匆赶回,一把揪起尚在酣睡的鲁仲连,喝道:“走!回齐国去!” 鲁仲连从床上跳起,见越女一脸细汗,惊问:“燕王有回应了?” 越女白了他一眼,一口气道:“中大夫旦卢上书燕王罢免乐毅,被燕王当廷斩杀,现悬尸南门;燕王亲下诏书,拜乐毅为齐王,并送家眷前往临淄!” “什么!”鲁仲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披上大氅、喘着粗气,在房中来回踱步,“怪事怪事,老姬平膏肓之人,脑子竟然这般清醒,当真匪夷所思也!——不好,收拾东西,走!” 不久,两骑快马飞驰出南门;城头,旦卢带血的尸身随风摇摆。 两人走后不久,一队甲士将楚国商社团团围住,中大夫粟腹面色阴沉的瞧了瞧院中,手扶剑把,只一个字:“搜!” 第七章 六载烽烟 名士蹉跎 转眼五年过去,冬去春来,即墨依旧岿然挺立。五年中,除去几次小规模军队调动,围城燕军竟未发动一次攻击,甚至允许即墨军民出城春耕,收取粮食;即墨军民亦习以为常,若非田单想尽各种办法激起军民对燕国的仇恨,军心民心只怕早已被乐毅仁政化解。 沿海丘陵间,鲁仲连与越女并驾飞驰,五年中,越女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取名鲁墨、鲁越,暂且寄养在公孙夫人家中。两人随船从楚国归来,给田单带来一条极其重要的消息。 即墨城外,燕军大营突然鼓噪起来,两队棕红的燕军骑兵飞驰出阵,呼啸着冲向春耕的即墨农夫。耕夫们大惊失色,丢下农具就往回跑,边跑边喊:“燕军攻城啦……” 中军司马急报田单,田单披上铠甲,匆匆登上城头,远远眺望:只见燕军全军拔营,浩浩荡荡往前推进五里驻扎。五年的磨砺锋刃练就了田单于泰山崩前不改色的心志,只是悄悄派出一队斥候出城前往燕军营地探察。 半日后,鲁仲连越女与斥候同时到达,斥候回报:昌国君乐毅被急招回蓟城,由大将骑劫代行主持即墨军事;另一路大将秦开逼退楚军、重新围困莒城。田单和鲁仲连都明白骑劫主持即墨军事意味着什么,一连串军令下达,即墨顿时沸腾起来。 鲁仲连拉过田单,在他耳边低声道:“老燕王死了,新君继位,蓟城将有大变!”田单没有丝毫的喜悦,转向北方,双手成辑深深一躬:“深沉坚毅,老燕王足为我辈楷模也!”鲁仲连轻叹一声,五年的风雨蹉跎、五年的铁血洗礼,美玉成磐石,田单变了。 六年了,旦卢死后,鲁仲连没有从燕昭王与乐毅之间找到任何反间的机会,若再算上精明睿智的上大夫剧辛,君臣三人竟配合的无懈可击。“莫非上天真要亡我大齐?”鲁仲连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若再有五年,除了莒城即墨,三千里齐国,就要被乐毅的仁政活生生化去!上天是公平的,燕昭王终于没能熬过第二个五年,太子姬乐资继位的第一天,立即升粟腹为亚卿,位居剧辛之上,总领朝政。鲁仲连敏锐的觉察到,机会来了! “田兄,可有胆量再搏一回?”鲁仲连试探着问。田单嘴角一动:“燕国还有第二个旦卢?” “旦卢没有,老马却有一匹!”鲁仲连嘿嘿一笑,“这次我亲自去。”田单略一沉吟,望向越女。越女爽然道:“故伎重施,未尝不可。” “夫人说得大是!”鲁仲连全无顾忌,一把揽过越女,道,“姬乐资可不比老燕王,做太子时便主张一口气吞了齐国,对乐毅仁政化齐方略百般不满;而今起用粟腹将剧辛甩在一边,好比断了乐毅一条胳膊。新王登基时局微妙,正好添一把火!” 田单摇摇头:“如此,我等只好做这落井下石之徒了!” “两次了。”越女补充一句,三人齐笑。 两日后的清晨,战鼓声声,骑劫的辽东铁骑排开三个大阵,整整齐齐列在即墨西郊。城头,田单手拄大剑,一领紫色披风迎风飘扬,身旁是上万雄纠纠的齐国战士,战云密布。 十日后,一艘帆船悄悄停靠在了燕国右北平港,鲁仲连与越女仍是一身齐商打扮,停船买马直奔蓟城。到了蓟城,兵分两路:越女前往燕山联络燕国墨家总坛暗中队乐毅家人加以保护;鲁仲连则是一身名贵珠宝大摇大摆的在蓟城最大的客栈住下,要了上等厢房。不久,蓟城来了一位齐国阔商的消息便传了开去。 傍晚时分,有客敲门,别无半点声息。“来得真快!”鲁仲连一个咕噜起身,整了整衣衫,拉开门,来者是一位相貌无奇、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拱手道 分卷阅读19 :“在下燕国田部令姬泽,特来拜会齐国大商。” “小商齐人田甲,田部大人请——”鲁仲连引他入内,倒上一碗清茶,心想粟腹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鲁仲连,嘴上却道,“楚国震泽碧萝春,大人请。” “淡而无味,不及我燕山醇酿了。”粟腹浅尝一口,不动声色道,“先生姓田,莫非齐国宗室?”鲁仲连早有说辞,“田甲三代祖上乃是威王远支,宗室二字,不提也罢。楚人好茶,燕人好酒,田甲却认为楚茶在燕国大有利市。” “先生齐人,用楚国茶赚燕国利市,果然商家谋划。”粟腹冷冷一句。鲁仲连大笑:“恕田甲直言——燕酒清寒,余味不足,大醉醒来满嘴苦涩,所谓‘一通劲’;楚茶清爽,却是解酒提神之上品。大人有所不知,眼下临淄燕官皆爱楚茶,一日不饮,便难安寝啊!天下商旅本无根,但有利市,田甲便是燕人。” “也是一说。”粟腹夹起杯子,再尝一口,淡淡道,“果然有些不同。先生从齐国来,可知目下齐国景况如何?”鲁仲连瞪大了眼睛,故作不解:“齐国不都化入燕国之土么?昌国君遍施仁政,强田齐千百倍,还提老齐国作甚;商旅百姓只求负数平安,管个谁当政了。” 粟腹惊讶的望着他:“如此说来,齐人不想复国了?莒城即墨薛邑,不是仍未化入燕国么?” “区区三地,何足挂齿!”鲁仲连不屑一笑,“昌国君智者千虑,却是一朝糊涂——楚国敢开罪燕国么?燕军攻打莒城,楚军敢帮齐人么?三年前田单染疾,即墨缺药,昌国君竟派人入城医治田单,还送去大批药材,两军对峙时,当真匪夷所思了。田单占据即墨,燕军封锁东海港口封其后路,使我齐商断了海运财路,六年来损失无数。当年昌国君若一鼓作气拿下即墨,我田甲早成了齐国首富,唉……”一声长叹,兀自摇头。 粟腹显然十分看中这个齐国大商无意间透露的第一手消息,竟是良久无语。末了,才追问一句:“由此来看,先生是恨透昌国君了?” “不不不!”鲁仲连连连摆手,“当年齐军入燕,烧杀掳掠无数;昌国君二十万雄师入齐,却是秋毫无犯广施仁政,齐人感恩戴德尚且不及,何来怨恨!不怕大人怪罪,齐人倒是盼望昌国君永留齐国;一旦攻克莒城即墨,昌国君率燕军班师,齐人舍不得啊!恕田甲直言,有朝一日昌国君在齐国自立为王,齐人必定袒臂相从——哦呀,扯远了,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哼!”粟腹拂袖而起,面露狰狞,“区区齐商,竟敢来大燕行此离间之事,昌国君谋国重臣,岂容尔等诽谤!念你初犯,好自为之了!”不待鲁仲连辩解,扬长而去。 门,被重重撞上。鲁仲连推开窗子,客栈前,粟腹头也不回登上马车,径直朝王宫方向去。 “乐毅啊,各为其主,鲁仲连对不住你了!”些许愧疚一闪而过,邦国大义面前,一切知交义气都得摆开一边。为了大齐复国,泼几盆脏水又有何妨! 春意融融,三月的蓟城繁华依旧,鲁仲连换上一身游学士子衣服,信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三晋人、秦国人、楚国人,蓟城街头聚集着天下最优秀的密探。新王继位,燕国朝局不明,任何一个消息都会对列国决策产生影响;乐毅被招回蓟城的消息更是传得满城风雨。 鲁仲连无心多想,找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肆。酒家是秦国人,鲁仲连便要了一坛秦国苦酒、一碟苦菜、一盆陇西卤牛肉,悠然落坐。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鲁仲连的遐思:“千里驹孤身来燕,就不怕被人认出?” 鲁仲连抬眼望去,坐在对面的是个面貌清瘦的中年男子,炯炯双目直盯着自己,灰白的胡须足有半尺长,遂道:“原来是剧辛先生,怎不见上将军?”剧辛微微一笑:“上将军几日前已赶回齐国军前,并留下话:不出三日,千里驹必来蓟城。老夫才能在此碰上先生。” 鲁仲连笑了笑。剧辛又道:“老夫多谢先生派人暗中保护上将军家眷。不过先生实乃多此一举——乐闲乐乘名将之后,对付些许游侠刺客不在话下,不老出动墨家弟子;况且燕墨乃秦墨分支,乃是当年随秦国公主下嫁燕国的护卫,个中关系,想必先生也清楚。” 鲁仲连点点头,替剧辛满了一碗苦酒,道:“先生此来,何以教我?”剧辛端起大碗一饮而尽,伸手一抹胡须,道:“请先生回齐。新王继位之日,上将军便找老夫长谈;即使先生不在粟腹处煽风点火,上将军也决意隐退。人生一世,难求万全——十年救燕、十年强燕、十年化齐,上将军与老夫本打算用三十年建起煌煌大燕,以报先王知遇之恩;上将军此去军前,便是要走完化齐大计最后一步,让齐国永无翻身机会!” “哗啦!”鲁仲连霍然起身,脖根青筋暴跳,右手紧握“倾城”,双目像要喷出火来:若乐毅打定主意要在短期内吞灭齐国,莒城即墨将只有待宰的份儿! “千里驹失态了。”剧辛好整以暇,夹了片卤牛肉,“秦菜简陋,却不失真味;秦酒虽苦,却清心明智——先生以为,若由上将军统率六国联军与白起对阵,胜算 分卷阅读20 几成?” 鲁仲连颓然落座,苦笑摇头:“燕国化齐,三晋楚国便会将矛头转向燕国;齐国逐燕,那更是燕齐两弱,只便宜了秦国独强!罢了!罢了!” “先生忘了赵国。”剧辛侃侃道来,“六年来燕齐两国令天下人瞩目,却把单单把赵国丢在一边。赵国二十年胡服变法,练就三十万一流骑兵,北逐三胡、西破匈奴,于雁北阴山拓地千里;平原君、廉颇、肥义、虞卿、赵奢等文武大才云集赵国朝堂。如此锐意进取之邦,却数十年不问天下事——只有赵国,才是燕国齐国最大的威胁!只有赵国,才能与强秦一争天下!” 鲁仲连一个激灵,沉声道:“先生之意,仲连明白了;仲连当即通知墨家弟子护送上将军家眷往赵!”剧辛“哈哈”大笑,长身而起,拱手道:“上将军、廉颇、平原君,我便不信敌不过一个白起!千里驹,就此作别,后会无期了!” 鲁仲连还以大笑:“燕齐六载熬汤,秦赵对决才是主菜,后会无期!” 次日天明,越女率领墨家弟子拿着剧辛手令护送乐毅家眷离开蓟城。 济西大道,千里驹一骑绝尘,驰还齐国。 三月,春风和煦,济水边传来辚辚的马车声,一名白发老人端坐车上。不久,西方蹄声骤起,一人一马暴风一般掠过马车,猛然勒住,战马嘶鸣,马上骑士回头高呼:“上将军!” 白发老人定睛一看,马背上黑乎乎、脏兮兮的骑士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鲁仲连,旋而大笑起来:“六载为敌,老乐毅变白,千里驹变黑,当真有趣也!”鲁仲连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要扶乐毅下车,却被这须发皆白的老人一掌推开。 济水粼粼,暖风徐徐,二人并肩而行,乐毅道:“我已不是上将军,没想到燕王诏书来得这般快,只消再有一年,齐国便将化归燕土。世无圆满,老夫知足了。”鲁仲连一言不发,转身从马鞍上解下酒皮袋子,让驭手找来大碗,拉开绳结满满倒上,双手捧起递给乐毅:“此乃齐酒,我敬大哥三碗!” “大哥?”乐毅微一错愕,旋即抄起大碗,“忘年相交,我便做得这大哥了,干!” “当!”两人对面饮罢,鲁仲连替自己满上,又道,“大哥六年化齐,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却三番四次行龌龊之举,鲁仲连愧对大哥,自罚一碗!”乐毅笑道:“兵不厌诈,你与田单孤城一片却能不离不弃稳守六载,这一碗,当是乐毅敬上!” “当!”第二碗下肚,鲁仲连耳根一颤,目光扫向水边一处芦苇丛中,低声道:“大哥,留神了,此间有杀气!”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乐毅也觉察到了危险,冲驭手使了个眼色。驭手会意,从马车上取下长剑递到乐毅手中,接着架起一支短弩,俯身在车辕后,矢箭上槽。 “老规矩,车兵居中,骑兵掠阵。”乐毅冲鲁仲连下了迎敌军令。鲁仲连才上马,那驭手已扣响扳机,一道劲光顺着乐毅眼神方向直刺水边。 “呼!”灰影冲天,芦苇沙沙,三道劲风扑向乐毅。 “大胆贼人!”乐毅从驭手手中接过短弩,瞅准先头一人,扣动扳机。这把短弩乃是花重金从楚国一位公输班传人处购得,轻巧强劲,例不虚发。 “砰!”□□自鲁仲连耳旁掠过,当头那名刺客正在纵跃中,却见寒芒一点直取面门,大骇,手中长剑横摆,隔空扫去。“当!”长剑脱手。战车隆隆,乐毅乘风杀到血光暴现。 初战不利,余下两人并未慌乱,而是背靠芦苇联袂朝乐毅疾攻。啸声起,鲁仲连伸手往后腰一拍,背上长剑腾空激出。剑名“倾城”,临风大展,荡起一片青花,人马合一,身形暴涨,与右侧刺客错身而过,拔马回鞍,一抹鲜红,顺着剑槽淌落。 两具尸体,静静的躺在水边;战马与战车围成半圈,乐毅拄着长剑,看了看四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粟腹大人派来的吧?”那人摘下面罩,踏上几步,长剑平举胸前,泰然无惧,“能与昌国君一战,死而无憾!”乐毅正要开口,鲁仲连已下马抱剑上前:“在下齐人鲁仲连,素闻燕国剑法精妙,今日巧逢,正当一战;身为剑手,当死于角斗,还望大哥成全!” 乐毅微微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刺客露出感激的神色,朝两人拱手——他自忖必死,能在公平的角斗中死去,对一个剑手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鲁仲连进招了! 那刺客感到一阵寒风袭来,他身体微转,手中长剑翻转,剑尖向上,竟去撩鲁仲连的剑! 鲁仲连笑了,以钩破剑,这等路数,自己不知演戏了多少回——剑尖微挑,欺身而上,硬生生用左臂夹住呼啸而来的长剑! “太冒险了!”乐毅眉头微皱,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破解攻势的最好办法。 钩不离手,钩却动弹不得!刺客从未遇见这等无赖打法,整个身子被甩向前。鲁仲连左腿微起,鬼魅般连出数脚;那刺客足下一蹬,手腕一扭,在被踢中的同时搅动吴钩,想要废了鲁仲连一条胳膊,竟是一派亡命招式!鲁仲连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刺客手腕,膝盖重重顶在他小 分卷阅读21 腹间,一剑扎进! 刺客左胸若撕裂般鲁仲连的剑锋贴着心脏刺穿身躯!他强压下锥心剧痛,左手成刀,闪电般劈向鲁仲连面门!鲁仲连松开扣在左手的吴钩,血雾下,向后急掠。 刺客底下头,看着胸口的血口一点点扩大,含笑,轰然倒地。 “啪!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一道灰影自芦苇丛中转出,冷冷道:“千里驹果然好剑法,令某大开眼界!”鲁仲连抬头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蓟城客栈与自己见过一面的燕国亚卿粟腹!此刻粟腹一身武士打扮,身披软甲、手提长剑,一步步逼近。 乐毅伫立在马车上,宛若一尊雕像,岿然不动;鲁仲连却飘然上马,浓眉一挑:“田部大人以为以你一人之力能杀得我们三人?”粟腹狞笑几声,脚一跺,近二十条人影自芦苇丛中跃出,列成半圈,将三人围住。 “老弟,”乐毅明白,方才三人只是前哨,无奈鲁仲连的剑太快,未及粟腹赶到,已尽数丧命,遂道,“他们要杀的是老夫;即墨和田单不能没有你,齐国不能没有你,走吧!” “上将军大错!”鲁仲连凛然道,“我堂堂齐国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巍巍战国,浩荡大争,天下人最不屑阴谋刺杀之举,此等燕国小人竟敢踏上我大齐国土,当杀之而后快!”说罢,两腿夹紧,催动战马往后倒退,身躯微微前倾,竟如骑兵一般作冲刺状。 “哈哈哈!鲁仲连,我的剑,是用来杀乐毅的,来人!”粟腹长剑一举,两旁死士纷纷举起短弩对准了鲁仲连。乐毅长剑遥指粟腹,淡淡道:“粟腹大人,你我公事多年,恩恩怨怨当有了断,不知燕国第一剑手可敢与老夫一战?”粟腹嘴角一阵猛烈的抽动:乐毅是天下名将,也是名士剑客,能在单挑中杀了这个压在自己头上近二十年的人,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鲁仲连深知,眼下局势甚是不妙,即使能与乐毅一举搏杀粟腹,也会遭到外围死士狙击;乐毅乘坐的马车不利转向,突围也会受到重创——思虑间,大地“轰隆隆”剧震,东南方向滚起一彪烟尘,大队骑兵暴风般卷至,反将近二十名燕国刺客围在中央,为首一人策马徐徐而出,向乐毅抱拳道:“即墨田单,见过上将军!”旋即撤手,拔剑转向粟腹,“粟腹大人,田单商人出身,便与你来算一笔账——上将军若死在齐国,我田单必定杀尽齐境燕人为上将军报仇,尔等也休想离开济水半步;如此则齐国复国之日,天下兵锋尽指燕山,为取上将军一人性命而置燕国存亡于不顾,亚卿以为划算么?” 粟腹面色铁青,面对眼前这个孤城抗燕六载而不倒,身若磐石、面色冷峻的壮汉,额角生出蒙蒙细汗,剑把在掌中湿润。田单左手一举,身后百夫长马刀向天,上百名齐军战士短弩上槽、刀剑出鞘,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这是乐毅第一次见到田单,只一眼,不由感慨齐国有此等柱石,煌煌大燕却只是昙花一现。 田单的到来一举扭转局面,让粟腹陷入被动,鲁仲连哈哈大笑:“粟腹,留着狗命回燕国风光吧!齐人不屑在此杀你,有本事的,堂堂正正在两军阵前较量;伏击刺杀这等龌龊之事,尔等燕人留着对付秦国吧!” “乐毅在此谢过田单将军了!”乐毅持剑下车,踏上几步,不动声色的盯着粟腹,“老夫还是陪亚卿大人玩一场吧!”粟腹咬牙挺剑,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滚落。 “亚卿大人,三思而后行啊!”鲁仲连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 “闭嘴!”粟腹暴喝,双眼像要喷出血来,田单说得没错,纵使杀了乐毅,自己也难离开此地;丢了性命,在燕国近三十年争取来的名誉地位都将付诸东流。 乐毅、田单、粟腹、鲁仲连,四个名震天下的人物,在这一刻陷入僵局。粼粼济水,只闻战马粗重的喘息与风刮芦苇落下的“沙沙”声。 “走!”伴着粟腹的怒吼,燕国死士在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田单与鲁仲连翻身下马,一齐来到乐毅跟前。田单撩开披风,对着乐毅竟轰然拜倒:“上将军入齐六载,广施仁政,使齐国庶民从田地十七年□□中缓过元气,大功于齐国也!” “将军无须多礼。”乐毅扶起田单,缓缓道,“怨怨相报,山东六国相互攻杀数百年,越打越弱,岂是大道哉?”田单肃然道:“上将军开灭国大道之先河,田单佩服!” 乐毅干笑几声,眼中泪光闪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乐毅愧对先王。” “上将军!”田单亦是一阵哽咽,眼眶通红,“齐国百姓感恩六载仁政,皆在济水渡口等候;即墨大战在即,恕田单不能远送,保重!”说着,上马举剑,百夫长一声令下,齐军马队轰然收拢,打马回头。 “人心如此,仁政化齐便是正道,老夫此生所愿足矣!”乐毅长叹一声,高声道,“齐若复国,则两国半世仇怨也算化解;他日将军主政,切勿重蹈覆辙纵兵伐燕,如此,两国方可立足战国之世啊!” 田单打马回还,朗声道:“多谢上将军提点,田单记下了,告辞!”说罢,清啸一声,带着百 分卷阅读22 骑队飞驰而去。鲁仲连走到乐毅跟前,道:“我送大哥渡水去赵国。”乐毅笑着摇头:“齐人皆在渡口相送,几时能到赵国?走,先去魏国,从大梁绕道去邯郸。” 鲁仲连“嘿嘿”一笑:“大哥不怕战死在齐国,却怕醉死在齐国也!”乐毅一拳砸在他肩头,笑骂:“小子欠揍!待两国战事完结,你与夫人便来邯郸寻我——赵酒滋味,不比燕酒齐酒差哦!” 半个月后,鲁仲连与越女自邯郸归来,越过泰山,即墨在望。苍绿的原野上,矗立着一座火红的燕军大营,较乐毅在时往东推进了十里,离即墨仅三里之遥。即墨南北两面的山丘上,则埋葬着近二十万战死亡灵,北面是燕军陵园,南面是齐国军民墓地。 “小妹!”鲁仲连望着这连绵坟茔,心生一计,还是一如往日般叫唤越女,“没了乐毅,燕军便不成体统!你先回城中助田单打点一切,我去戏耍骑劫一番,随后便来!”越女对他这种看似心血来潮、实则深思熟虑的作风早已习以为常,二话没说,打马离去。 入夜时分,鲁仲连回到即墨。火光中,田单身披甲胄快步走来,拉着他劈头一句:“万事具备,只差一味药引!”一旁越女狡黠一笑:“老马儿去了趟燕营,就是给田兄准备药引去呢!” “哦?”田单大奇,“燕营如何了?在我看,骑劫虽然气势汹汹,可燕军却不如乐毅在时那般整齐强悍,军心亦有动摇迹象,不知何故。”鲁仲连道:“为上将者,战阵搏杀只是微末之道;辎重粮草、死伤救治、攻城器械、军阵调配、赏罚军纪——骑劫一介莽夫,只会喊杀,诸事不懂,燕军早已乱作一团,岂有战力?六载鏖战,燕军将士人人思归,只盼能一战攻下即墨,骑劫以下都是这个想头,这味药引,便是由此而来!天亮便有分晓。” 次日拂晓,东方才露出鱼肚白,即墨城头便炸开了锅,不时传来守城军士厉声怒喝。田单匆匆披上衣甲,才出大帐,中军司马满头大汗飞奔而来,咬牙道:“燕人无耻!掘我坟茔、烧我尸骨!将军,出战吧,杀光燕人,兄弟们都上城头了!” 田单大骇,跟着中军司马才到城头,放眼望去,大队手持铲撬火把的燕军穿行在南面埋葬齐人尸骨的陵园间,数千座坟茔被扒开,累累白骨被抛上半空,堆成一座座惨白的小山。刨开齐人坟茔后,燕军在骑劫亲自指挥下将一桶桶火油浇上白骨山;骑劫一声令下,数十支火把一齐丢向白骨山,只听“轰!”一声巨响,浓烈腥臭的黑烟便直冲云霄。 “齐人听着!”骑劫威风凛凛的来到城下,伸手一指熊熊白骨山,“再不投降,这便是即墨下场!”田单一阵晕眩,却被一双大手扶住,鲁仲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便是药引。” 原来回即墨之前,鲁仲连以商人身份向骑劫献计:齐人最重祖先,只要断了齐人命根,即墨军心士气必然崩塌,一战可下。骑劫听后大喜,便炮制了这场焚尸好戏。可令骑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举非但没有瓦解即墨斗志,反而激起了齐人滔天仇恨。 借着仇恨,整个即墨被迅速动员起来:田单当即征调城中所有耕牛,只半个时辰,两千多头耕牛云集校场;中军司马带人从中遴选出一千五百头健壮公牛,在工匠帮助下将三千支长矛牢牢系在公牛身躯两侧、每头公牛犄角上都绑上一对锋利短刀,并用一块赤红大布将牛身罩上;牛尾巴被编成辫子状,系上布条用以点燃。 三千名熟悉牛性的牧民家丁被编成火牛军;两万精壮步兵全数集结西门,五千骑兵在北门待命,五千□□手掩护大军;余下十几万军民编成南北两路,由各家族长统率,为大军后续。 短暂的激昂后,即墨沉寂下来。田单下了死令,全城军民饱餐静养三日,为大战养足气力;这也给城外的燕军斥候造成假相——即墨人心瓦解,已无力再战! 三日后,月黑风高、海风徐徐,即墨北西南三座城门被缓缓打开,三路大军悄无声息开出城外,迅速化作黑色巨浪,潜行至燕军大营二里外排开大阵。燕军大营静寂如常,巡夜的斥候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仍在风灯下懒洋洋的来回走动。 燕军大营后侧的小山上,两骑并立。风,扬起越女缕缕长发;月光,照亮了她秀美的面庞。 “这是最后一夜了。”越女轻轻挽住鲁仲连,柔声道,“仲连,我们该走了。” “国危则留,国强则走——田单说得好啊!”鲁仲连紧握妻子温玉般的手,“孩子们该会叫爹妈了吧!”越女鼻子一酸,想起远在姑苏的一双子女,眼眶湿了。 半盏明月,长啸冲天,轰隆隆战鼓齐鸣——田单的大军进攻了! 一千五百头公牛在三千火牛军驱策下,甩着燃烧的尾巴,咆哮着冲破燕军大营的鹿砦,身侧的长矛与犄角上的短刀割破营帐、撕裂战旗、洞穿血肉之躯,血淋淋扫过一切阻挡之物!两万长矛刀剑手紧跟在火牛军后,积压了六年的怒火仇恨在这一刻爆发!当如狼似虎的即墨勇士出现在眼前时,素以悍勇闻名的燕军辽东战士震惊了、恐惧了、溃退了!齐军□□手在大营两翼狙击溃散的燕军士兵,骑兵则呼啸着 分卷阅读23 堵住了燕军退路,劫杀落荒而逃的突围者。 中军大帐,惊魂未定的骑劫仓惶披上战甲,抓起一枝长矛跃上战马:中军司马不见了,中军副将不见了,各军大将也不见了,到处都是溃散的逃兵,到处都是熊熊烈焰,到处都是被火牛开膛破腹的死尸!骑劫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逃! “骑劫休走!”马影憧憧,白光霍霍,鲁仲连飞马赶到,挡在骑劫身前,冷笑着。 “是你!”骑劫认出了他,那个向自己献计焚烧齐国坟茔的商人!鲁仲连哈哈大笑,“倾城”平举,催动战马朝他冲来。骑劫亦是辽东猛将,刹那间血性大起,两腿一夹,□□坐骑长嘶,挥动长矛迎前往击! “当!”两骑错身而过,血光暴现,骑劫瞪大了眼,手中长矛垂下,颈间血痕慢慢扩散,“扑通!”跌落马下,轰然倒毙。鲁仲连割下他首级,抓起长矛高高挑起,贯足气力一声怒喝:“骑劫已死,燕军败了!”少顷,奋战中的齐军将士爆发出震天欢呼,彻底击垮了燕军斗志。 “仲连!”远处响起田单的呼喊,鲁仲连长矛高举,披发长笑:“骑劫首级在此!”一声喊,引起齐军战士更猛烈的回应,整座大营沸腾了。田单拍马上前,一把接过长矛,往鲁仲连肩头就是一拳:“六载恩仇,一朝了结;仲连,随我杀敌,克复失地!” “好!”鲁仲连轰然应诺,此刻,他不再是名士游侠,而成了这万千将士中的一员;这是他第三次亲临战场,第一次热血满怀,第一次感到侠客的渺小、军阵的伟大,第一次生出投身仕途报效国家的念头——没有齐国,何来千里驹! 天明,即墨大捷、围歼燕军六万、斩首主将骑劫的消息骤然传开:齐国沸腾了,莒城、薛邑沸腾了;莒城老将田轸率军两万与田单会合,孟尝君亲率一万大军由南往北直捣济水。围困莒城的燕军大将秦开见大势难以挽回,便率领八万大军强行通过鲁国,迅速撤军。 仅仅一个月,恰如乐毅当年扫荡齐国,田单大军秋风扫落叶般收复齐国全境七十余城。煌煌大齐,竟奇迹般的复活了。田单亲自前往莒城迎接齐襄王田法章还都临淄,田法章当即拜田单为安平君领齐国丞相、貂勃为上卿、田轸为上将军,共同主持国事。 孟尝君称病不出、鲁仲连飘然不见,齐国最神奇的一双人物,就这样从人们视线里消失了。 后记 深秋邯郸,客居赵国的乐毅府上传来阵阵婴儿啼哭。 脑门高高、黑里透亮的鲁仲连一手拎着一个娃,头上还顶着一只大碗,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大喊:“娃娃莫哭,你爹俺的酒要洒了!” 须发花白的老乐毅哈哈大笑:“当年老夫也是这般,一手提乐闲、一手提乐乘,滴酒不落,你比老夫差远了!”鲁仲连一脸的不服气,甩了甩哇哇大哭的鲁越道:“鲁越是女娃,自然多事,孔老儿都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哪个说女娃难养了!”越女气乎乎的走上前,夺下嚎啕不止的一双儿女,伸手在鲁仲连光溜溜的脑门上重重一戳,“没有女娃,何来你鲁仲连?”说完,亦是一手一个,拎着鲁墨鲁越兄妹俩扬长而去。 鲁仲连飒然一笑,拍拍脑门:“听说乐闲被赵王派去攻打中山国,大哥以为胜算几成?”乐毅伸伸懒腰,道:“百日阵仗,乐闲若拿不下中山国,便不是我乐毅的儿子。赵王此举,在于试探一直按兵不动的秦国。” “秦国——”鲁仲连望着刻在石桌上的棋盘,忽闻家老在院外禀报:“燕国故人求见。” “燕国故人?”乐毅一挥手,说了个“请”字。 不久,院门口响起剧辛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乐兄,千里驹,一别半年,可曾忘了老夫?”乐毅大笑上前,反问道:“你可是来做燕王说客?”剧辛耸耸肩,与乐毅对坐石桌前,鲁仲连侍立一旁,道:“无有棋子,干坐纹枰也!” 剧辛微微一笑:“无有棋子,亦是对弈。乐兄出走后,燕王懊悔不及,非但重新起用老夫,还放下话来,上将军一职,虚位以待乐兄。” “一如当年矢志化齐,乐毅既然走出这一步,便不会回头。”乐毅决然道,“燕王所虑者,唯乐毅将赵国三十万骑兵尔!请贤弟带话回去——乐氏在赵,永不加兵于燕!” 剧辛一怔,又问:“永不加兵于燕——乐兄好气节!然乐闲十万大军疾攻中山国又做何解?” “区区中山国,也让燕国心惊胆战了?”鲁仲连反问一句,撇开乐毅剧辛,他对燕国没有丝毫好感,“燕王不是准备十年荡平北方么?”乐毅微微皱眉,鲁仲连这几句话着实刻薄;剧辛却毫不介意:“中山国是一块缓冲,夹在秦赵燕三国之间,赵国攻中山,秦国岂会坐视不理?这些年来秦国一直找不到对东方各国开战口实,中山国求援书一到,秦军不日便会兵发太行!” “上大夫一语惊醒梦中人!”鲁仲连长辑而拜,正色道,“中山国好比韩国上党飞地,乃是秦赵间两块缓冲,赵国若要与秦国翻脸,当须两路齐发,一举夺下中山与上党 分卷阅读24 ,将太行山尽数掌握在手,才能对秦国河东、河内两郡形成压顶之势,把秦军逼回关中!单单出兵中山,不足以震慑秦国,反而会让其有所警觉,抢先动手。” “彩!”剧辛轰然叫好,“千里驹好见识,正是此说!赵国虽有良将无数,可赵国新军战力究竟如何,剧辛不敢妄言;秦军自商鞅变法以来数十年未尝败绩——秦赵过早交锋,燕国心中没底,才希望保全中山,继续麻痹秦国,待燕齐两国缓过元气,对秦才有胜算!” 乐毅长长的嘘了口气:“乐氏客居赵国,不便多问政事,但有一点:灭中山设郡,邯郸巨鹿两郡粮饷就能畅通无阻运往雁门太原两郡;一旦赵国与中原各国开战,屯扎雁门太原的二十万边军骑兵也能飞速驰援邯郸,故攻灭中山国势在必行。” “乐兄所言不差,中山国此役必亡。”剧辛道,“但赵国若真想放手一搏天下,则非取上党不可!以赵国目下兵力,区区上党不在话下,韩国又能说甚!夺取上党,赵国才能占据对秦主动;夺取上党,才能让强秦胆寒!” 鲁仲连眼中精光一闪,沉吟不语。 三天后,鲁仲连一家离开赵国,搭上姑苏猗顿的海船南下。赵军围困中山国的的同时,援救的秦军在阙与遭赵国大将赵奢痛击,两军各死三万,赵国惨胜,秦军自商鞅变法后首遭败绩;乐闲攻灭中山国,赵国声威大振。 数年后的一天,鲁仲连出现在了韩国上党郡守冯亭府中。 几个月后,冯亭献上党于赵国。廉颇率十万劲旅进驻上党,拉开了秦赵三年长平大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