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人帝师手册》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 《冰美人帝师手册》作者:小电饭锅 文案 清冷美人帝师受x占有欲↑帝王攻 史上最年轻影帝楚棠莫名绑定了帝师系统,拍戏之余还要去另一个时空辅佐小帝王,为此他总要跟经纪人请假。 经纪人:为什么? 楚棠:带孩子。 郁北王朝,危机四伏。 佞臣国师楚棠把持朝政多年,众人皆猜测这郁姓江山要易主,但因其手段了得、拥趸繁多,老臣们敢怒不敢言。 他总是神龙不见首尾,在新帝即位之前,很少人看过楚棠的真面目。 始作俑者郁恪:最好一辈子都不让外人看见。 从小身世浮沉的郁恪很清楚,楚棠就是一枝深谷幽兰、雪中寒梅,冰肌玉骨冷若冰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根本不像外人所言那样狼子野心。而且,胆敢肖想国师的人,一个接一个,怎么打也打不死。 他很早的时候就立誓,要尽快强大起来,将楚棠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于是,新帝的座右铭是:违逆国师者,斩。 雷萌自见: *攻幼稚、恋爱脑、占有欲强爱吃醋,先单箭头后偏互宠; *主线古代,假佞臣假权谋,年下1v1,He。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穿越时空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棠┃配角:郁恪┃其它: 作品简评: 影帝楚棠绑定了帝师系统,来到另一个时空——郁北王朝,风雨飘摇。小皇子郁恪身陷危机,即将命丧刀下,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个神秘白衣人救下。不久,摇摇欲坠的朝廷里,横空出现一位楚国师,扶郁恪上位,挽狂澜于既倒。郁恪拜楚棠为帝师,在一次又一次危险中,他对楚棠暗生情愫,最终抱得美人归。 本文节奏明快,文笔优美,轻松流畅,描绘了一段帝王与帝师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恋。情感真挚、热烈,充满朝气与力量,烟火与冰雪气息浓烈,运筹帷幄的国师楚棠、深情回护的君王郁恪,二人角色鲜明,跃然纸上,令人喜爱。 第1章一弯寒雪 风声凛冽,旌旗猎猎。跳动的火光映在无垠天空,照出一片凄厉的红色。 “杀——!” “冲啊!” 双方数千人兵戎相见,厮杀惨烈。尸体遍地,堆在一起,仿佛死了也要绊住敌人的脚,再出一分力气。鲜血淋漓,沿着刀剑滴下,染红了边疆的草。 时值寒冬,霜雪微薄。 广袤的边疆,漆黑的夜空,一边火光冲天,一边大笑声朗朗。 契蒙将领一口咬下烤羊腿带着血丝的肉,又“咕嘟咕嘟”干下一大杯烈酒,擦了擦嘴,肆意地笑道:“郁北果真养了一群饭桶哈哈哈!” “蔚瀛十七州都被我们占领了,居然还敢前来。” “哪能不来呢?郁北仅存的一个皇子可是在我们手中啊!” “那皇帝老儿败光了朝廷,自己一命呜呼,剩下郁北一具空壳。三岁稚子拿来做什么,玩泥巴吗?不如直接送给我们契蒙!” “我们有连沙在,还怕打不过吗?拿下整个郁北,指日可待!”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 数人坐在高高的营地之上,篝火燃烧,柴火烤着油滋滋的肉,时不时劈啪作响。他们居高临下,看着下方浴血奋战的士兵,大口嚼着香喷喷的食物,喝着让人全身暖和的酒,像胸有成竹的常胜将军,脸上俱是胜利和血性的笑容。 很快,在契蒙准备充足的攻势下,那支赶来营救皇子的郁北士兵溃不成军。 “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大人!” “不要动!谁再动,杀无赦!” 听着下面的动静,连沙拍拍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像一座雕像,散发着几分狠戾又嗜血的气息。他披着契蒙特有的耐寒温暖的大氅,越过众人时,桀骜的衣摆划过火堆,勾起一小片火星。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酒肉,拿起武器,跟随他而下。 契蒙士兵团团围住了剩下的郁北人,长刀长/枪对准,仿佛在等着将领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连沙看见中间的那个人,百无聊赖,嗤笑了一声:“我知道郁北废物,可没想到无用到了如此地步。宋将军,你不是被贬去南蛮了吗?还带这么点人就敢来?来做什么,送死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将军年轻的脸染上了喷溅的鲜血,显得神情更加狰狞:“狗贼你快放了十三皇子!” “愚忠。”连沙哼道,招了招手,“去,把他们的十三皇子带出来。” 宋将军愣了一下,随即骂道:“狗贼你又想做什么!” “带出来给郁北人看看,”连沙笑了笑,跟逗宠物玩儿似的,“确认一下平安。” 火把熊熊燃烧着,士兵将这块地儿围得水泄不通。不一会儿,契蒙人就拎着一个小孩儿过来了。 那小孩儿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住,穿着郁北朝的锦衣,扎着小髻,银冠似乎在挣扎中掉了,头发凌乱,小脸上满是灰尘和泥土,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拎着他的人也一脸晦气,手抓在他背部,离他能攻击的地方远远的,放在连沙面前,揉手道:“大人,小心这狼崽子咬人。他刚才还偷了我们的刀伤了人。” 十三皇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咳嗽了几声,回头狠狠瞪着连沙,像契蒙沙漠里吃人的狼。 连沙:“哟,脾气不小。” 他接过士兵递来的刀,噌一声扔在十三皇子身边,钉住了他的衣服。连沙慢悠悠道:“可这儿不是你们郁北。” 旁人看着他的脸色,一把提溜起十三皇子,按住拼命挣扎的他,狠狠道:“老实点!” 两个士兵架着刀在十三皇子脖子上。 连沙看向神色铁青的宋将军:“你看,我们好吃好喝待他,你们不领情,闯进来喊打喊杀的,惹我不高兴了记。” “无耻狗贼!”宋将军咬牙切齿,“契蒙惨无人道,迟早会有报应的!” “报应也分先后,”连沙摊手,笑得无辜又带着血气,“现在是你们在遭所谓的报应,郁北将军。” 他一口一个郁北,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着他们国家的无用、昏庸和终将溃败。 宋将军无力地握紧手中的刀。他身后的人小声道:“将军,我们拼死一搏,还是……”他又忽然止住了声音。因为连沙挥挥手让围住他们的士兵撤去刀刃,他们周围瞬间空了一块儿。 宋将军眉头紧皱。 连沙道:“来,郁北将军你选吧。你们是想要命自己逃走呢,还是看着十三皇子死了再被我们拿掉你们的命呢?” “卑鄙小人!”宋将军顿时明白他的用意,大骂道。 选前者,他们就是郁北昏庸无能之人,不仅不能救出皇子,还得靠契蒙人施舍才能苟且偷生。选后者,他们今夜的出兵就是无用之功,就是来这里白白送死,无济于事。无论怎样,传回郁北,郁北对契蒙的畏惧就更深了,他宋家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十三皇子挺着小身板,骂起人来气势也不弱:“契蒙狗人,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我会变成厉鬼,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小心你的头颅在哪一天就落地成球……” “好大的口气。”连沙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遗憾道,“我困了,既然你们不选,那就我来选吧。” 陌刀一挥,尖刃对准了十三皇子的喉咙。连沙握着笨重的陌刀,恶劣地用刀尖在他脖子上慢慢划过,细细的血痕开裂,流下鲜红的血。 郁恪到底是个三岁的孩子,很难不害怕逐渐逼近的死亡。他微微颤抖着,闭上眼睛。 宋将军双目赤红:“你动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我不要本事,”连沙说,“我要你们的命。” 说到最后,他仿佛喝了会激发人血性的鲜血,话尾带上了杀意。 不知在哪里,响起了细微的电流滋啦声,像风动。有人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没听见。有人听见了,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 架着刀的士兵领会了将领的意思,锋利的刀提起些许,然后狠狠挥向郁恪的脖颈。与此同时,原本收了兵器的契蒙士兵刀尖齐齐对准宋将军等人。 边疆的风雪晃眼,夹杂着细雨。蓦地,风声呼呼,飞雪大作。 刀身反射的雪白亮光照进了宋将军惊恐的眼里。 “不要——!” 他的话凝固在一声重重的闷哼中。 双方对峙的中间,虚空仿佛撕开了口子,一道修长洁白的身影忽然落了下来,像轻飘飘的鹅毛,身姿单薄优美,长发如鸦羽,在腰间勾勒出极致的冷感,仿佛和这冰雪融为了一体。 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被雪迷了眼。 那人反应却极其迅速,飞快看了一眼两边的情况,甚至已然清楚谁是“王”,落地的刹那便将手中的短剑反手插进了连沙的腹部。 看到这番景象,众人都呆了。就连作战经验丰富的连沙也懵圈了一下,待回过神时,鲜血已经流了出来,痛得他闷哼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让他拔出刀砍过去,却见那人身上似乎有着透明的防护罩,如柔韧的水膜一样,“锵”一声将刀反弹了出去! 紧接着,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那人一脚踢开架在郁恪脖子上的两把刀,从底下拉过小小的郁恪,抱在怀里,回身一转,远离了连沙,雪白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行云流水的痕迹。 宋将军立刻回神,扑了上去:“皇子你没事吧!” 契蒙军骚乱了起来。连沙抹了一下腹部的血,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一些,但依然玩味地笑了笑,道:“来者何人?”记 他眯眼看过去。 来人一身白衣,宽袖束腰,身形劲瘦又修长,似雪山上冰冷且高高在上的名花。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像有人拨动了泠泠琴音,莫名流淌过几分铮然。 相比起牛高马大的契蒙人,那人明明显得单薄许多,却让在场的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剑,严阵以待。 郁恪缩着肩,紧闭着眼睛,等待风雪中脖子上的一凉。却等来突然的寂静和一个温热的怀抱。 地转天旋间,他心里怦怦声不断,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猛地睁开眼睛,仰头看向那人。 那人带着幂篱,白纱在漫天风雪中轻舞着。从郁恪的角度,能看见他线条极其漂亮的颈部,甚至能窥见一点儿他雪白的下颔。 郁恪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前,呆呆地望着那一抹美景,情不自禁就想伸手去拉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压下了自己的手。 宋将军几人层层护住两人——说是层层,其实只有一层而已。他急切地向来人求助道:“这位公子可有办法脱身?” 连沙不动,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身边几人惊讶地想查看他的伤势,被他不耐烦地挥手。像谋定而动的野兽,连沙定定地看着伤他的人。 戴着幂篱的白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气势如这冷冽的风雪,似乎是天生便如此,像极了终年不化的冰霜。他开口了,声音冷然,却是忽略了连沙的问话,直接答了宋将军:“走。” 连沙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在我的手上,想走?” 蔚瀛十七州在他手里,这西边疆也早早被他拿下,在场的士兵重重,他们几个人就想走? 插翅也难逃。 郁恪紧紧抓住那人胸前的衣服,像是生怕他松开自己。他手下感觉衣服有些不平,低眼一看。衣襟处,绣着几朵雪白无暇的海棠花,枝叶横斜,透着十分柔软的冰冷。 白衣人站得像雪中待出鞘的利刃,让人嗅到风中凛冽的风雪。他仿佛一点儿也不紧张,明明置身其中,却似战争中拂衣而过的看客,淡然镇定。 契蒙的弓拉得如满月,搭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宋将军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声音也是:“公子,我们誓死也会护你们出去。” 白衣人却道:“不必。” 就在宋将军和郁恪疑惑的时候,连沙举起的手一放,万箭齐发! 宋将军惊慌地瞪大了眼睛。 神迹似乎发生了。 在契蒙众人的注目之下,仿佛闪电一般,几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人群爆发出惊惧错愕的声音。 “人呢?!” “怎么不见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 连沙神色凝重,阴云密布:“追,他们跑不远的。” 忽然来了一个人,惊慌道:“报!后方粮草营地失火了!” 连沙猛地回头。 熊熊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 结冰的河流寂静无声,凝霜枯草在风中微微飘动。雪停了,无人处。一驾装饰低调的马车停在河边,火红色的骏马在原地低低地喷着鼻息,时不时吃几口草。 几人刚脱身,宋将军不停喘息着,想接过郁恪,郁恪却牢牢抓住白衣人不肯放手。他有点为难。 白衣人将郁恪放在马车上,这次郁恪就不敢不放手了,怔怔地看着他摇曳的幂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布满尘土的脸上显得格外大。 宋将军松了口长长的气,感觉这一夜经历太多,转折太奇特,他仿佛松了一辈子的气:“公子是何人?” 那人摇头,似乎不想回答。 宋将军等人齐齐跪下,抱拳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今夜恩情,宋某将来粉身碎骨记,必全力报答。”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 “就此别过。”白衣人说的话简短极了。 郁恪趴在马车上,小声道:“恩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宋将军猜测他是哪方能人异士,又或许是隐藏在契蒙的郁北人,不欲他为难,便道:“皇子,事不宜迟,我们回去。” 马蹄踩在枯草上,嘎吱声细碎,车轮慢慢前进。 “驾——” 郁恪掀开窗帘,偷偷再看了他一眼。 有人进来保护照顾他,道:“皇子殿下,接下来我们须连夜一路赶回郁北京城,舟车劳顿,先歇息吧。” 郁恪再悄悄看他一眼,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 宋将军驾车离去,突然想起忘记问恩人名字了,连忙探出头,回头,话语却止在了喉咙里。 马车逐渐远去,草木舞动间,那人的身形越发单薄。在宋将军回头那一眼,那人似乎要走了,转身时恰好有风吹过,带开了幂篱,露出他的侧脸。 宋将军不由自主就屏住了呼吸。 那人眉目清冷,像画里走出来,如天上冷月,映照一弯寒雪,遥不可及,又让人恨不得此生都记在心里。 宋将军脑海里那根弦断了:“楚、楚棠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攻是替身的现耽预收,下本写,有兴趣的可以戳进专栏收藏: 《清冷校草的替身情人》 清冷温柔受(谢映)x霸道深情小狼狗攻(何清又) 相亲对象是多年未见的前任怎么办? 久别重逢,看着眼前英俊平静的何清又,谢映冷淡自若,等着对方先行离去。 他以为高中那场失败的恋爱会让何清又厌憎他这个前任,然而,何清又强势又从容地提出了两人契约恋爱的请求。 他犹豫了,然后答应了。 何清又知道谢映心里有个白月光,青梅竹马,永生不忘那种。但他第一眼看见谢映许时,便认定了这个清清冷冷的学长,一见钟情,非他不可那种。 四年前惨烈收场,四年后他卷土重来,强势地进入谢映的生活。 这一次,我纵你心里有人,也要留在我身边。 ** 记者A:听说何总以前有个校草前男友? 何清又:有。现在是我先生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 现场爆发出尖叫声。 记者B:传闻何总的未婚夫心上有人,那人还与何总有几分相似? 何清又:我回家问问我先生。 夜晚,落地窗纱飘扬,何总回家在谢先生耳边问:“学长,我还像他吗?” 谢映一贯的清冷被他撞散了点儿,眼尾泛红,话音轻颤:“不、不了。” 第2章静候其主 蔚色天空,一碧如洗。高楼林立,横平竖直地切割了白云和蓝天。 安静而脚步声频繁的大厦,业内最火的星名传媒,各色俊男美女,人来人往。星名传媒旗下有很多大火的艺人,培养出来的影帝影后、视帝视后无数。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新晋的影帝楚棠。凭借一番男主电影《暗箭风云》,横空出世,斩获大大小小含金量够高的奖项,俘获万千人的心,一举成为最炙手可热的艺人之一。 明媚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糅合着大堂里的冷气,造出一种分外舒适的温度。 一辆低调奢华的车缓缓行驶进来,停在门口,保安上前开门。 前台看到这略微熟悉的车型,疑惑了一下,随即一喜,立马走了出来想去迎接。 谁知二楼回旋楼梯急急地走下一个人。看到是楚棠的经纪人,前台默默收回跨出去的脚。 方尼顶着一头时尚的奶奶灰,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冲向门口。 楚棠下了车,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修长又清爽,还透着一股高奢的感觉,格外引人注目。他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细碎的黑发拂过白皙的前额。 纵然知道他可能不会看,前台依然给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方尼迎了上去,放下手机,嘴里喋喋不休着:“祖宗啊,你怎么敢就这样出院?出了事怎么办!也不跟我说。宋总在上面等你了,有事在谈……我说你身体不好就多休息几天,公司又不是压榨你,一天就出院,我会被你粉丝骂死的……” 公司有人看到他,纷纷惊喜又友好地向他问好。 楚棠微微颔首,有礼而疏离。 两人走进电梯,方尼按下顶层:“前天你在片场消失,消息传得太厉害了,拦不住,你要不要发个微博安抚一下粉丝?对了,宋总下命令了,说近期通告都给你推了,你得卧床休息,足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把你放出来拍戏。” 电梯楼层的数字在变化。 楚棠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答应还是怎的。 方尼习惯了,翻了翻手机,絮絮叨叨道:“这一年你拍的戏很快就能陆续上映,算下来观众能在屏幕前养眼养一年。所以近期推掉些对你没什么影响。” “叮——”,电梯开了。 楚棠先走了出去。 方尼低头迅速改了备忘录,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找宋总是有急事吗……哎哟!” 他一脑门撞在要关闭的电梯门上。 揉着脑袋敲门,一进去就听到楚棠清冷的声音:“我今明再休息两天,能接的戏就接……” 得,合着他刚才说的话都成耳边风了。 …… 回去的路上,线条流畅利落的车平稳地开着。 方尼坐前边,疑惑不解:“你急着干嘛呀?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热度不需要你这样高强度的工作。” 楚棠坐后面,轻靠着,墨镜没摘,仿佛在闭眼歇息,半晌,才道:“嗯。” 方尼根本拗不过他:“行行。你不知道啊,那天拍戏,拍着拍着,你掉下山洞不见了,人都给你吓出一身冷汗……” 楚棠微微阖眼。 方尼回身瞧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叹气。前天,楚棠在拍一场古装剧的杀青戏。剧里的他被人追杀,他设计诱敌至树林,持一柄短刀,吊着威亚,准备做一个空中回身落地的动作。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 却万万没想到,原本早已探过安全程度的那块地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洞。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楚棠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衣带飘飞,直直落了进去。 在场的人乱成一锅粥。那个突如其来的洞深不可测,还能听见流水的回音。 他听到这个记消息的时候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他和宋总、救援队是一起来到的。宋总从公司的会议上飞速赶过来,袖扣都掉在路上了,急疯了一样,双目赤红,系了绳索便下去。 不知找了多久,发现楚棠的时候,他昏迷在流水边,雪白的衣服打湿了,幂篱和短刀不知丢哪儿去了,急坏了所有人。 所幸最后楚棠平安无事。 但宋越依旧大发雷霆。在医院醒来后,连楚棠都安抚不过宋越。 按理说这么一场大惊吓,不住院观察个几天都不行。可这祖宗休息了一天就一声不吭地出院了,真是让人心急上火。 车稳稳行驶着,方尼接连不断的说话声逐渐变小。一个弱小无助的声音在楚棠脑海里冒了出来,仿佛悄悄探头出来看他反应:“嗨,楚先生……” 墨镜下,楚棠慢慢睁开了眼。 系统透过墨镜,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到了一只蝴蝶在休憩。他小心翼翼又自责地道:“抱歉,看来我还是应该继续闭嘴。” 系统伤心地缩了回去。就在这时,楚棠居然开口了:“回来。” 楚棠终于肯和他说话了!系统立刻惊喜回头:“我回来了!” 楚棠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深邃似星芒,看上去似乎冰冷又无情。系统越过墨镜看他,看得一时有些怔怔。 “你说。”楚棠仿佛皱了下眉。 系统一个激灵,这是给机会他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系统马上道:“楚先生您好,很高兴成为您的服务系统!我是帝师系统的员工!顾名思义,帝师系统就是让宿主去做君王的老师,协助他辅佐他,成为他人生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之前楚棠好端端拍着戏,被他一个操作错误毫无准备就传到了郁北,是个人都会生气。可楚棠竟然没什么动怒的迹象,真是谢天谢地。 说到这里,系统瞅了瞅他的脸色,才继续说下去:“因为检测到您资质极高,所以分配到了地狱模式的郁北……” 回到公寓,楚棠翻了翻系统给的世界概况。 还果真是地狱模式。 郁北王朝,危机四伏。内有宦官、外戚、权臣擅专夺政,外有边敌虎视眈眈,风雨飘零,亡国灭种是随时的事。 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十三皇子,夹在内忧外患之间,处境堪忧。 十三皇子,就是那夜被他救下的小孩儿郁恪。适逢国君暴毙,契蒙有人长驱直入,掳走了恰好逃出京都的幼弱皇子,想要给郁北一个下马威,却被楚棠破坏了。 楚棠的身份是郁北的国师。在内忧里,郁北的国师是最大的权臣。前任国师是楚棠的父亲,暴戾无常,但奈何手握军权,无人敢怒。他死后,国师的位子自然由楚棠担任。 楚棠从小就被送去佛寺教养,所以朝廷里没人见过他。 同名同姓,很好;没人见过,很好。这个身份太适合外人进去了。 系统道:“我从来没见过匹配度这么高的宿主和世界。”简直就像是为楚棠量身打造的一样。 楚棠倒了杯水,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郁北有没有楚棠这个人?” “没有的,”系统很高兴地为他解释道,“在你去之前,楚棠只是个存在于人们口中的名字。” …… 郁北王宫。 冲天的火光、颈上的刀刃、契蒙人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组成黑暗而痛苦的梦境。 郁恪捂着头,露出其他部位任他们打,心说还不如之前在皇宫里那些皇兄的人打得痛呢。 之后,帐篷外很吵闹,似乎是有人来营救他。被带出去的时候,他还想,谁啊,能来救他?这不是羊入虎口得不偿失吗? 记先不说救不出去,就算救出去了,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能给那人带来什么回报啊? 刀架在脖子上,他想得更多。在皇宫的被冷落、遗弃和羞辱,过往幕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想,这个烂郁北王朝,早灭早为民除害。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 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刀光剑影在眼前掠过,他被人抱住了。 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又像是专门过来救他的一样,那人抱着他,郁恪都能闻到他身上有冰雪的味道,沁人、冷淡。 “皇子殿下,寅时三刻到了,该起来了。”门敲响了,传来宫人的声音。 郁恪睁开眼。 没有人伺候他,他自己穿上衣服,打开了窗。 窗台冰水涟涟。冬天快过去了,冰雪消融,寒意料峭。 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梦见那晚的风雪和人。 被那人救下回宫之后,郁北的情况仿佛也被人生生扭转了一样。北方战报频传,却不再是节节败退,而是胜利突围;契蒙人粮草被烧,遭遇突袭,元气大伤,起码半年内没法再侵犯郁北。 暂时掌权的沈丞相和权臣大喜过望,纷纷以为是自己指挥得当。 郁恪就呵呵了,这些人脸怎么能那么大。不说明眼人,就连他一个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打仗的胜利逆转另有玄机,怎么可能是这些只会坐在高堂上高枕无忧的达官贵人带来的? 奈何大多权贵没脑子,不然郁北也不会是这样的状况。他们笑得脸都要裂了。却被一封信劈得神志不清。 那是远在明月寺的国师送来的。 信上说,进入北方和契蒙的千机军打了胜仗,是国师的见面礼。随着千机军已经回京,国师也即将归朝。 郁恪听人说,今天是那位国师回来的日子。 …… 明月寺,青山连绵,雾气湿润。寺庙门前,车乘相衔,穿着郁北侍服的宫人和侍卫前拥后簇,似乎在等着哪位大人物。 青灯古佛,乌木鱼敲击声细微。 “千机阁,静候其主。” 作者有话要说:成年之前,攻受不会有任何爱情上的发展!!! 事实上,就算攻成年了,受可能还是不喜欢他(。记 第3章储君之事 天还未亮,京都城门处便已挤满了人。穿戴朝服的官员整齐站着,乌纱帽黑压压的一片,宫女太监行行列列,飘荡着慎重又紧张的气氛。 小小的郁恪站在人群中,几个宫女看着他不让他乱跑。他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却什么也看不见。 国师大人回来,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郁恪摸摸瘪瘪的肚子,不由自主抱怨了一下。一大早被人叫醒,来到城门等候,他的早膳还没用呢。 不过算了,以后能不能有东西吃还说不定。这个手掌生杀大权的新国师一回京,肯定会掺和进郁北的权力纷争中,到时候作为十三皇子的郁恪,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听着后边的宫女说什么今日宫中海棠花开得极盛大,郁恪漫不经心地想,这绝对是祸国之兆。 哪儿有海棠冬天开花的? 手心按过的纹饰感又上来了,那人白色衣襟处的海棠花蓦地闪过郁恪脑海。 恩人是郁北的人吗?反正应该不是契蒙的,契蒙人都牛高马大的,不像恩人那样,仿佛风雪中摇曳而坚定的棠棣。 他打了个哈欠。 宋双成送他回皇宫后便赶去南蛮了。他是被贬的,擅自离开那里就是抗旨。哪怕现在无君,可被那些权臣知道了,他宋家又多了一条罪名。 回去之前,宋双成忧心忡忡,和郁恪说了一句:“殿下,郁北皇子只剩你了,你是最后的希望,努力活下去,不要轻信任何人。” 郁恪当然知道不能轻信任何人。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久了,耳濡目染,也清楚一些事情。 他之前是众多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现在却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皇子。因为他是仅存的郁北血脉,手里又没有任何东西,无依无靠,生死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想要他活时,他便是那些权臣上位时名正言顺的借口。想要他死时,他就是挑起争端剑指称王的踏脚石。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 按常理,他们下一步应该是拥他做傀儡新帝。 郁恪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说,爱当谁当,他一点儿都不想当。 可谁又能听他的呢?沈丞相不会,沈皇后不会,新国师更不会了。 沈丞相站在最前面,负着手,脸色凝重。 后面的官员窃窃私语:“怎么还没来?这国师也太目中无人了,我们连早朝都未曾如此早起。” 立刻有人警告他了:“谨慎,祸从口出!” 有人摸着胡须,慢悠悠道:“前任国师手握大权,喜怒无常,把朝多年。他的儿子是什么样,想也可知。” 喊谨慎的那人皱眉:“再怎么样,国师大人也出军打赢了契蒙,是郁北的功臣。不是我们小官能惹得起的。” “呵。看来李大人想抱新的大腿了。” “你!” 沈丞相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喝道:“住口。” 官员们闭嘴了,又不甘示弱地互相瞪眼。 突然,前面起了些骚动。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探头探脑。郁恪又打了个哈欠。 马蹄声哒哒,在凌晨时分的大街上显得缓慢又清晰,仪仗扈从林立,数十银纹黑衣侍卫腰间挂刀,眉宇凛冽,透着一股煞气。 一辆华丽的大马车在最中间缓缓行进。 沈丞相带头,官员们夹道排列。 马车慢慢停了。 沈丞相迎了上去,还未开口,前面的黑衣侍卫看见他们,头也不低,就面无表情道:“还请各位大人借道。” 说的仿佛他们一群在恭候的人挡道了一样。 众人敢怒不敢言,安慰自己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沈丞相眼角抽了一下,扬声道:“国师大人,老臣在此恭候多时了!” 官员们屏住呼吸,等记待着国师会是什么反应。 没人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诡异的气氛在城门处流淌。 沈丞相脸涨得通红,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些变青的趋势。他好歹拥权多时,自从前国师几年前去世后,在郁北朝廷里就没有谁敢给他脸色看。 站在马车右侧的黑衣侍卫冷着一张俊脸,又开口了:“国师在歇息,还请诸位莫要打扰。” 说完,他握了下腰间的刀。 众人感觉到一股威胁感,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沈丞相的脸真的青了,忍不住发怒:“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撒——” 他的话戛然而止。 有风吹过,车帘微动,带起几点珠翠轻响。前面的人透过一丝缝隙,只能匆匆看见他一截雪白瘦削的手腕,腕上松松绕了两圈乌黑的古佛珠。 马车里的人没有出来。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冷凝的气氛:“大人。”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第一个反应就是:好听! 第二个反应是:好年轻! 郁恪的第一个反应和他们一样:好听! 然后他的瞌睡虫立刻消失了。这个声音好熟悉! 他悄悄回头看那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讨论着国师,猜测声音这么好听是不是样貌也一样俊俏。郁恪便无声无息钻进人群。 那人叫的大人,语气却十分冷淡,仿佛在他面前的沈丞相真的是挡道的。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9 沈丞相愣了一下,随即压下火气,朗声道:“国师何不下来与我们叙一叙旧?” “无旧可叙,”楚棠说得有礼而淡漠,“但有事相商。” 那个英俊的黑衣侍卫会意了,态度比刚才好了一倍不止:“请各位大人移步光明殿。” 一听这话,沈丞相严阵以待,警惕道:“国师有事不妨直说,何须故弄玄虚?” 马车里的人好像完全不知道别人的紧张,平静地扔下一个炸弹,说得光明正大:“储君之事。” 于是,听到此话的沈丞相几人更紧张了。 马车远走了。 李大人愁眉苦脸:争权就要开始了吗? 沈丞相忧心忡忡:果然来者不善啊,一回来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楚棠要立谁为储君?十三皇子吗?还是他自己的人? 说到十三皇子,他看向左侧,一惊。原本应该乖乖待在侍女身边的郁恪已经不见了! 沈丞相惊出一身冷汗。如果郁恪是在此时不见的,那楚棠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找他麻烦了。说他谋害皇嗣,心怀不轨,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到时他有口也说不清。 “那个皇子呢?来人!” 宽大而华丽的马车里,熏炉散发着淡淡暖香。 系统问:“为什么立储君?直接拥立新帝不好吗?” “没到时候。”楚棠闭着眼,回道。 系统哦哦了两声。 马车稳稳地轻晃。 楚棠在心里算了下。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好像不一样。他在现代过一天多,这里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样算来,他的时间还挺充裕,不必时时刻刻留在这里。 马车突然震动了一下,外面响起许忆冰冷的声音:“你是哪里的小孩?” 楚棠睁开眼。 郁恪说:“我找国师大人!” 楚棠没说话。许忆等不到他回应,似乎将不速之客扔出去了,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系统想问什么,又将话吞下去了。 马车并没有入宫,而是走在回国师府的路上。 转弯进入宽阔的京都大道后,原先长龙的随从侍女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黑衣侍卫驾着马车,挂记在两边的琉璃明珠灯发出幽微的光。 天逐渐亮了,店铺慢慢都开张了。 京都有名的裁衣店刚刚打开门,看见门前缓慢而过的马车,惊了一下:哎呦,哪家的贵人,比我还早! 老板一边将屋内典雅绚丽的绸布摆到屋檐下,一边盯着那辆马车,寻思着能不能吸引这个贵客来买下店里最昂贵漂亮的布匹? 突然,眼前飘过几缕黑影,如同鬼魅。老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 危机在刹那间就发生了。刀光反射了尚未完全的天色,闪烁进人的眼里,恍如成形的杀意。 老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大道两边店铺的屋顶嗖嗖冒出几十道黑影,手中刀剑翻飞,齐齐指向马车。 他吓得手中的布匹都掉了。 那黑衣侍卫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面容沉静,只抓着马车的缰绳,牢牢驾车。 千钧一发间,马车四周如有无形壁垒,“轰隆”一声,逼近的影子通通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哐当”,有人被气浪冲击得喉咙吐血,撞翻了路边的摊档! 裁衣店老板直接晕过去了。领头的人见此状况,心下一惊,稳住身形,直直盯着那毫发无损的一人一马车。 马车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黑衣侍卫也像聋了盲了似的,动作一丝不苟而悠闲。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0 他思绪翻飞间,余光却捕捉到马车后面的一抹蓝色,身体顿时如离线的箭般冲了过去。 马车内,楚棠心里一动,睁开眼睛:“许忆。” 许忆应声而动,短刀出鞘,一跃而起,和黑衣人纠缠在了一块儿。 他一挑几十,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捉襟见肘,动作干脆利落,快如闪电,见血封喉,一个黑衣人都没能接近马车半步。 车帘一晃。 一只小小的手掀开车帘一角,穿着名蓝色衣服的郁恪悄悄探了头,不期与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对视。 那人戴着银质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薄唇和下颔,投过来的视线淡淡的。 郁恪说不上自己的心理活动,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美丽的东西击中,漏跳了一拍。 “主人!”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黑衣人,许忆解决完,迅速回头。 十三皇子正扒拉在马车上,撅着屁股往里面偷看。 拎着郁恪的衣服,许忆板着脸道:“又是你。” 郁恪给他做了个鬼脸:“就是我。” “殿下。” 马车里传来楚棠平淡的话语,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楚棠静静坐着,袅袅余香如檀木冷泉,沁人心脾。他说:“有跟踪人的时间,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郁恪抖了抖,仿佛被凌凌琴弦缠住了,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宋总是楚棠现代的一条线,之后极有可能和郁恪碰上面hhhh 楚棠的新戏开拍了开拍了,养孩子了养孩子了记 第4章先帝遗脉 对于楚棠此人,众说纷纭。 有人言之凿凿,说他从小被送去佛寺修养,是因为身体不好,弱不禁风,需要佛灯庇护。有人信誓旦旦,说他貌若无盐,长着三头六臂五大三粗,像契蒙人,能抡起大锤倒拔杨柳。 有人说他天生不祥,前任国师见之即恶,所以送离了京都。但也有人说他命里带运,秋天出生时花团锦簇,福星高照,奇观蔚然,前国师舐犊情深,怕别人对楚棠心谋不轨,便将他送去明月寺,祈求他平安度过一生。 郁恪没出过民间,他只在宫里的侍女说闲话时听了几耳。印象里的旧国师凶神恶煞,不苟言笑,喜怒无常,比他的父皇还残暴,所以一直以为他的儿子也是像传言那般,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但惊鸿一瞥过后,他忽然悟到了不听信谗言的道理。 楚棠一点儿也不丑,单从他露出来的部位看,他要是丑,郁北就没有美人了。但他为什么戴面具呢? 郁恪觉得他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他非常想看看国师大人面具下的容颜。 系统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会无语地吐槽一句,堂堂未来皇帝,从小就颜控,无药可救了。 其实对于郁恪这个仅存的皇子来说,楚棠那一句约等于让他小心项上人头的话更应该令他胆战心惊,想法良多。 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要他的人头,还是他知道有人要他的性命? 这其中关系,想想便危机四伏,生死攸关。 但郁恪不管,他只想知道楚棠是不是那个风雪夜里救他的人。 因此,被许忆揪住命运的后颈皮时,郁恪踢了踢脚,执着地问道:“国师大人,一个月前你是否见过我?” 车帘动都没动。 楚棠平静道:“今日以前,臣不曾踏出明月寺,自然和皇子素未谋面。” 是这样吗?声音相似是巧合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1 如果那夜真是他,他没必要否认救过他吧。他虽然手中权力稀少,但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拉拢一个仅有的皇子,对国师也没什么坏处吧? 可能真是他想多了。 郁恪耷拉下脑袋:“对不起,惊扰到国师了。” 里面似乎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许忆招手,一个黑衣侍卫仿佛从黑暗中走出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送他回去。”许忆说,想了想,又道,“替殿下收拾好,一炷香后带往光明殿。” “是。” 楚棠忽然道了句:“等等。” 黑衣侍卫上前。 …… 京都大道上,郁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心想,既然他不是,那以后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光明殿,皇帝议事上朝之地。晨光熹微,温柔地照耀大地。 殿门前一片空旷的平地,丹墀长如龙。群臣衣冠整洁,手持白笏,站立在空地上。 郁恪身后站着挺直的侍卫,是沈丞相为防止他又偷跑派来看守他的。不过他不在乎。 他捏了捏因为吃得太饱而微微鼓起的肚子,悄悄地、不得礼地打了个嗝。 被送回皇宫后,那黑衣侍卫让人给他准备了一顿可口的早膳。 他有点懊恼地想,是不是自己在掀帘子钻头看的时候,肚子刚好叫了一声,给楚棠听到了?所以离开前,他还吩咐了侍卫让他好好吃东西? 虽然他还小,但也清楚修养好的人是不可以发出那种声音的。太丢脸了。 郁恪揉了揉红红的脸。 那宫女知道侍卫是国师的人,丝毫不敢怠慢,第一次给他端上了热腾腾香喷喷的早膳。 他对我真好。 记郁恪捂着嘴,又悄悄动了一下。 不管是出于对皇子示好的心机,还是仅仅因为可怜他,这一份温柔他都记下了。 刚才还暗暗下定决心远离国师的十三皇子,现在无比想再钻马车偷偷看一眼国师。 保持距离?那是什么?有国师可口吗? ……他是说国师让人准备的早膳。 沈丞相和楚国师是同时来的,在两方遥遥而立。 万丈柔软的红色长毯上,沈丞相方才回府换了衣服,给了楚棠一个礼貌得体的笑。 楚棠没看见。 沈丞相嘴角抽了抽,自我感觉这个目中无人的年轻人脸上的面具都透着一股轻蔑。转而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人不就没有表情吗,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是错觉。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年轻就是不好,沉不住气。一回来就将争权的心思都暴露出来了。 朝堂之上,能站在众臣最前面的,也就他们两个了。 远处寺庙的暮鼓晨钟声似乎传了过来。礼乐悠扬响起。 楚棠慢慢走上白玉长阶,身后跟着两个手捧锦盒的侍卫。 他今天一身银边黑锦袍,长发玉冠半束,细白颈项修长,腰身劲瘦,身姿挺拔,步履不缓不急,显得贵气又优雅。 底下有的宫女忍不住抬头多瞧了几眼,有些还暗暗比了下自己的腰身,下决心以后少吃点。 郁恪的目光情不自禁就追随着他。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2 楚棠登上了高台,回身一刻,钟乐一扬,仿佛这人合该天生便如此耀眼。 他依然戴着面具,隔了那么远,没人说什么。 沈丞相站在高台右侧,眯了眯眼。 “诸位大臣,”楚棠开口,声音如同含有内力般,泠泠清澈,单刀直入,“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各位在此,不如趁早商定储君。” 众臣:“……” 商定什么?储君?这不是由皇上定的吗??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商定的吗?!这人怎么能如此淡定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还当着黑压压一片人的面说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一下吗?! 李大人在心里狠狠咆哮。这国师是不是在佛寺待傻了?哪有人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储君的?这要让天下人知道了,传出去就是他楚棠谋朝篡位、越殂代疱啊!他还要不要名声面子了? 郁恪心里一惊。储君?是他吗? 他抿了抿唇。楚国师果然是有目的的。 一片鸦雀无声。半会儿,李大人出列,道:“国师说的是。但一个月前,契蒙逆贼派刺客混入皇宫,诸位皇子……不幸随先帝而去。先帝遗脉,现在只有十三殿下了……”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只有郁恪。他们接下来投奔哪一派,就看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子了。 留下的人都跟人精似的,知道得见风使舵才可以在风雨飘摇的郁北中活下来。 如果十三皇子投靠沈丞相,老牌一点的大臣自然也跟随沈丞相,朝中大事依旧由他们掌管。如果他选择新国师,国师手里又有兵权,那他们必须得重新考虑…… 总之,这次可能是年幼的十三皇子唯一可选择的权利了。 郁恪也清楚。 沈丞相却道:“谁说只有十三殿下的?” 这话瞬间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纷纷投以不敢置信的目光。 “丞相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可能!那日入殓,老臣明明亲眼看着……” “八皇子生母那日哭得可伤心了,不可能是假的。” 沈丞相拍拍手,群臣让开一条道。身后,两个太监带着一个八九岁的明黄衣服孩子走上高台。 看那眉眼,有点像郁恪,记不过眼神垂着,看上去有些沉默。 人群发出一阵惊讶声:“八皇子?!他怎么还……他不是……”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欣慰了……” 一直没说话的系统不淡定了:“这老狐狸居然还留有后手!真低估他了!” 高台之上的楚国师半点眼神都没分出去了。 沈丞相有些得意。在这个国师有要回来之前,他就着手这件事了。八皇子自觉地走到他身后,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沈丞相高声道:“月前,八皇子受逆贼把持,老臣几经周折,冒死救出八殿下。奈何殿下身受重伤,又适逢郁北落难之际,为了让殿下静心修养,臣只好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八皇子低声道:“是……是的,丞相所言甚是。” 沈丞相侧眼瞟了楚棠一眼:“自古以来,郁北都是以长子为尊。更何况,十三皇子年纪尚幼,难担大任。” 看来是知道郁恪不会站在自己那头,直接放弃拉拢郁恪了。 系统想了又想,还是出声道:“宿主,既然皇嗣血脉不止郁恪一个,还有第二个选择,你要再考虑考虑吗?” 毕竟皇帝的人选直接关系到楚棠的任务。 楚棠没说话。 郁恪看了看久而不见的八皇子。一个月没见了,兵荒马乱的,立身之所都难得,这个时常欺辱他的皇兄一出来便这般狼狈,比他还难堪,郁恪突然觉得恍若隔世。 想到沈丞相的话,他又猛然发现自己处境好像也不怎么好。 他成为无用的弃子了吗? 郁恪内心纠结。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3 一个内里被蠹虫蚕食得摇摇欲坠的郁北的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可事实上,从出生在皇宫起,就注定了皇子的命运,不会有皇子不曾憧憬过那个位子。母妃受辱去世时,他便非常渴望自己坐上那张龙椅。掌握了权力,起码不会让他们两个人孤立无援。 而且,如果他对谁都没用了的话,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他努力抬头,往那人身上看。 作者有话要说:权臣气质切换自如。 后天中午更。话说大家都开学了嘛,作业都写完了吗记 第5章当此大任 楚棠似乎笑了下:“八殿下有话要讲?” 这一句话就将八皇子推到众人面前了,由不得他怯懦。沈丞相对八皇子使了个眼色。 八皇子犹犹豫豫地踏出脚步:“对。我……深受丞相恩德。并且、并且父皇在世时,曾说过……说过十三皇弟母家有罪,资质愚钝,还……还说他曾、曾属意于我做、做帝王……” 短短几句,他说得磕磕绊绊,说完之后,还满头大汗,看向沈丞相。 沈丞相微微皱眉,实则心里颇为满意。 “诸位都听见了吗?先帝曾属意的人,是八皇子!”沈丞相道,“八皇子,皇后嫡出,年长有德,温良恭敬,实为储君之选!” 一时无人说话,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郁恪低下头。 早上他偷偷跟踪楚棠的时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左手手心擦破了皮,鞋子上沾了泥土,脏兮兮的,一点儿都不像一个皇子该有的样子。幸好他大半个身体都在马车外,没让楚棠瞧见这寒碜模样。 他想起了他的母妃。在诸多国色天香的嫔妃中,她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温柔贤惠的。 因为是宫女出身,位分不高,儿子不受重视,宫里又经常混乱,缝制浣洗的事情时不时就落到他们身上。他母亲一般都不会让他动手,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便一边给他刷洗衣服,一边和他说话。 “恪儿这么乖,以后找个喜欢的人,她肯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他哪来喜欢的人,有没有命活到以后找喜欢的人都说不定。 郁恪用左边的鞋子蹭了蹭右边的鞋子,心想,手心好疼哦。 楚棠的人走后,来这里之前,宫女给他擦脸擦手,动作随意,漫不经心,丝毫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 寂静中,楚棠慢悠悠道:“下官今日踏出佛寺,实则是为宣召先帝遗旨而来。” 他抬手。 郁恪盯着他墨色衣袖下衬得分外白皙瘦削的手指看了看,心想自己以后也要长成这样,好看极了。不对,最好粗壮点,国师好像太瘦了。 系统看着楚棠,内心鼓胀,不由骄傲起来。 站上高台那一瞬间,或是说话那一刻,又或许是从进入到这个世界开始,楚棠就不似之前在无人处的冷漠了,高贵、镇定、傲慢,糅合着懒洋洋的清冷嗓音,构成国师独有的高傲气质。 他入戏了。 他选择了一种十分合适、对他自己来说又比较放松的方式。 明明说得慵懒,却又好像让人感觉到他确实对权力是非常在意的。明明看重权力,偶尔的冷淡又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显现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 系统选择的宿主楚棠,是经过万千聚光灯检验的人。楚棠出道时,那张脸一出现在大屏幕,无数溢美之词便像潮水般涌来。 他一站上高台,举手投足间的气势无一不在吸引着人的眼光。 或惊艳,或畏怕。 听到楚棠的话,其他人明显都惊了。 “怎么可能?先帝怎么可能给国师留下了遗诏?” “不可能!国师不是一直都待在明月寺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4 沈丞相心中大惊,神色凝重,道:“国师大人,此事不可儿戏。你知道假传圣旨的后果吗?” 楚棠身后的侍卫拿出一道明黄色圣旨,在楚棠的示意下,出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郁北正值多事之秋,生死存亡之际,国难当头……唯十三皇子郁恪能当此大任。” 圣旨一宣读,在场的人都大张着嘴巴,呆若木鸡,安静如死灰,唯有玉白笏接二连三掉在地上的响声。 良久,沈丞相回过神来,满脸铁青,谨慎地没有做出头鸟。 记自然有人不希望皇位落到郁恪身上。有人出列,颤抖着手,指向侍卫:“不可能!国师不曾入宫,何来圣旨!” 楚棠身后,另一个侍卫上前,举起手中的方正锦盒。 “托先帝信任,为防止逆贼涉朝,派人送来遗诏和玉玺。若有疑问,可亲自上来查看玺印。” 几个年纪大的老臣上去了。半晌,弯着腰作着揖退下了。 “不仅玉玺是真的,字迹也是先帝的……我绝不会认错。”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起来。有人不敢相信,有人仍旧质疑,有人在心里感叹国师虽年轻但手段已然滴水不漏,着实可怕。 这哪里是“有事相商”?分明筹谋已久,有备而来。圣旨摆在那儿,谁敢有异议? 沈丞相也亲自去看了,牙齿咬得很紧,看完之后,胡子颤抖,闭了闭眼。 私语声渐渐低了下去。 郁恪还愣在原地,却听见台上那人淡淡的声音:“太子殿下。” 在众人的目光中,郁恪不由自主就走了上去,走向那人。阶梯很长,他迈着小短腿,几次差点绊倒。 最后几级玉阶,楚棠下来了,微微弯腰,握住他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牵着他,一起走上最后几阶。 被他虚虚握着,伤口却一点都不痛。郁恪觉得好像被一块凉凉的软糕敷过,有点舒服。 楚棠没看他,和他说话,嗓音一瞬间仿佛变得柔和:“从今天起,你便是郁北的太子。将来,你会是郁北的天子。” 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郁恪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他的血也开始沸腾,战战兢兢,又像野兽,在伺机而动。 有人先跪了下来,慢慢地,一大片一大片的臣子都伏下大拜。 “臣李微,谨遵先帝遗诏。” “臣林池,谨遵先帝遗诏。” …… 没人知道郁恪那一刻的心情。 楚棠拍了拍他的手背,松开他,直起腰,平静的目光移向沈丞相。 沈丞相却忽然笑了几声,问道:“既然储君定了,那朝政谁管?太子三岁,无人辅佐,恐怕不妥。本相在朝多年……” “自然是我。” 楚棠一句毫不客气的话直接将沈丞相的气给堵住了,叫他噎得半死。 侍卫继续宣读没念完的遗诏:“……楚棠国师,龙章凤姿,有卓世之才,万里挑一,特令国师监国,辅佐太子。” 没等沈丞相说什么,楚棠突然扬声,道:“今日回府,路遇刺客,搜得一令,是丞相府的令牌。沈丞相可有话要说?” 接踵而来的打击犹如实质的铁锤,砸得沈丞相喘不过气来。他有些晕眩:“什么令牌!” 系统也有些惊讶:“宿主这么早就亮出这个牌?”派人刺杀国师这个罪名,将来在恰当的时机可以拿出来直接打倒丞相。现在应该还为时尚早吧? 楚棠说:“有些帐可以秋后算,但有些帐还得早算。” “宿主霸气!果决利落!快狠准!”系统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不然以后就忘了。”楚棠平静道。 系统:“……”感觉宿主是为了不让系统他显得那么蠢才这样说的。 楚棠扔出一个木质铜文令牌,冷冷道:“你自己看。”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5 上了高台的老臣低头看,那质地和纹路,确实是丞相府独有的。 他们不约而同向沈丞相投了注目礼,意思差不多:老沈,没想到啊,你还挺刚?!但你居然留了把柄,看来要凉凉。 “先不说令牌有造假的可能。且为何有人刺杀你不来刺杀我?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国师应该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在民间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记惹得天怒人怨了?”沈丞相暗道那些老臣为什么不下去,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冷声道,“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突然,朱门大开,御林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井然涌入,身上的甲盔摩擦,发出令人牙软的铿锵声。 电光火石间,李大人领悟到了什么,立马跪下,大声道:“刺杀国师,虽然未遂,但罪名重大,按律当打五十大板!还请国师和太子明察!” 楚棠缓缓抬眼,看向面露惊恐的沈丞相,线条极姣好的薄唇勾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我先解决了引起问题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演戏,楚影帝是认真的记 第6章一眼万年 年轻的新国师一回来,就打了沈丞相的板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好不霸气。京都里都传开了。 这梁子可结大了。 宋双成一回京便听说了此事,心中既忐忑又莫名兴奋。 他月前南下,在那个南蛮之地还没待够几天,就收到宫里的来信,信上只寥寥几字,字迹峻秀:准许回京。落款是楚棠。 还有那个朱红色的漆印,线若长虹腾龙,正是国师专有的玺印。 今日正午,他才堪堪到了京都。去宋府的路上,见到几个穿着朝服的熟人,便停马打了招呼。 那些人看到是他,纷纷吹胡子瞪眼,惊讶万分:“宋大人?!” “你怎么擅自回京了?被沈丞相知道了,你们宋家可落不着好处!” 宋双成下马行了个礼,试图卖个关子:“实不相瞒,此次是受命回京,并非违抗旨意。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李大人也在里面。他看看宋双成因为奔波劳碌而有些疲惫的脸,笑了笑,道:“宋大人年轻有为,有人赏识,自然可以回京。” 宋双成心里嘟囔。李微这个人精。他怎么就知道是有人赏识了?按理说楚棠除了一个月前去了契蒙救过他们,其他时候都在明月寺,没在这些人面前露过脸吧? 自从贬去南蛮,众人见宋家失势,便减少了与他的来往,所以宋双成完全不知道楚棠曾去信宫中说今日要回来。 且他这几日赶回来,千里迢迢,现在才入京,当然也就错过了今天早上楚棠也回京了的大消息。 李大人说:“宋大人有所不知。楚国师回来了,就今早的事。”他和身后的朝廷官员交换了个眼神,又似笑非笑道:“还毫不留情赏了丞相大人一顿板子。” “什么?”宋双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李大人道:“国师回来了。” 他身后有人叹口气,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没等宋双成消化,李大人又抛了个惊天消息,白日青天将他炸出一身冷汗:“啊,最重要的是,郁北今天定下了储君。” 宋双成觉得连续几日的马都没震晕他,现在他站在平路上,却差点被炸晕了。 “战事方歇,储君刚定。宋家满门忠烈,人才济济,现在可赶上了好时候。”李大人狐狸似的瞅着宋双成笑,笑得他发毛,“宋大人以后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啊。” “是啊。我们以前也曾共事于尚书省,交情比不得旁人……” 这几个老狐狸的话在宋双成耳里逐渐模糊。他晕着脑袋,在他们絮絮叨叨的声音中作揖告辞,骑上马就一勒缰绳,调转方向。 马蹄声哒哒远去。李大人摇摇头,道:“国师这一回来,京中的位子可要洗了个遍。” “洗什么?”林大人没听清他说什么,看着大道上因为骑马而飞扬的尘土,挥挥袖子,咳嗽几声,“这地儿这么脏,确实该洗洗了。” 李大人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国师府。 清泉潺潺,古柏参天。金龙凤凰,栩栩如生。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6 花园中,有的花儿凋败枯萎,有的花儿绽放热烈。因为主人要回来,一大早就有人来打理了,枯枝败叶都被一扫而空,只余下冬季的花朵,还有那一树一树一夜之间开了的海棠。 “这海棠怎么回事?”国师府的花匠弯腰,仔细察看着树根,“是不是长坏了?” 管家走过来,道:“国师很快就到府了,快离开这里。” 花匠恭敬道:“是。” 提着木桶和工具离开花园,在走廊处遇到相识的婢女,花匠便顺便说了一嘴:“小青,花园里的海棠似乎有点问题,你照看着点。”别到时候查出是有人做记了手脚要害国师,那他就惨了。 小青捂着嘴,笑了:“大哥近几年才来,恐怕不知道。我们国师大人出生的时候,海棠花也是像今日这般,开得很热烈,跟赶趟儿似的。” 花匠挠头:“竟如此玄学。” “别多想了,”小青道,“许是上天也喜欢我们楚大人,派了花神来庆贺。” 说完,她和其他侍女端着东西走了。 因为楚棠要回来了,国师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国师府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府邸。郁北自建国以来,就有着国师的重要位置。国师是朝廷重大臣,掌管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楚棠的父亲去世后,国师府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新的国师即将归位,对于国师府的人来说,是一件大喜事。 偌大的府邸像焕然一新,物什被擦得亮堂堂的,贵气无匹。 国师府正门,石狮昂首,雕纹跃然,大门高十数尺,即使是十八抬大桥也能进出自如。 侍女侍卫站在门口两边,管家在前沿,攥着手,来回走了好几遍。他听闻了今日光明殿的事,觉得果然虎父无犬子。前国师权力滔天,锋头盖过了皇帝,做事只随心意,但那也是他不惑之年才做到的事。没想到现国师年纪这么小,就如此果决! 看来国师府崛起,指日可待。 冬天,正午日头越来越暖和。楚棠给他的信上说就是正午回府的。但管家来来回回地走,心里还是有点急,怎么还没到?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楚棠没发话让人去接,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乖乖在门口候着。 他完全不知道,楚棠天未亮时便回了一趟国师府。不过因为是过来取玉玺的,楚棠没想打扰别人,且暗卫功夫高,来去无影,悄无声息,没来得及惊动其他人就走了。 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驶来。 “这是哪家的?”车辆太好看,驾车的车夫又过于冷面英俊,路过的百姓不由多瞧了几眼。 “宋家吗?”有妇人挎着菜篮,想了想,又摇头,说,“应该不是。反正不至于是国师府的。” 虽然看方向是去国师府,但国师府无主多年,他们认识的国师府采买的人都说国师府可能会一直冷清下去。为此,她还感叹过,那么大一个国师府,开销如流水,没有主人,居然还能撑得下去,浪费极了,心疼死她了。 走之前,她越过许多摊档看了一眼。咦,马车怎么真停在国师府门口了? 管家一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高高低低的贩卖摊档遮住了视线,她现在才看到门口候着的人,心里吓了一跳。 许忆率先下车,掀开帘子。 管家弯腰候着。 楚棠扶着许忆的手下了马车。 门口的人跪了一地,恭敬道:“拜见国师。” 管家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面具,不敢妄自揣度,低着头,道:“国师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 楚棠没说话,回身,伸出一只手。 郁恪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地呆了一小会儿,忍不住想看外面的情况。刚钻出半个脑袋,就看见楚棠那只瘦削修长的手。 他灿烂地笑开了,扑了上去,被楚棠握过的左手不由自主便递了过去。 楚棠却避开了他的左手,接住他扑过去的身子,手上微微使劲,轻松将他抱起。 管家目瞪口呆,许忆面无表情。 郁恪本以为自己扑上去太失礼了,没想到会被楚棠接住。 愣了一下,小手抱着楚棠的脖子,他情不自禁用脸颊蹭了蹭。蹭完发现自己太得寸进尺了,有些害怕地去看楚棠的脸色。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7 记仿佛抱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回家,楚棠面不改色。 管家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咽了咽口水,道:“这……这位是……”是小小少爷吗?!老爷在天有灵,看到自己这么早就有了个孙子,会不会高兴得晕过去了! “是太子。”楚棠道。 管家在心里狠狠掌自己的嘴,赶紧道:“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门口的人又磕了一次头。 郁恪乖乖趴在楚棠身上,还没反应过来这些话是对他说的。楚棠便拍了拍他的背。 郁恪猛然意识到什么,迎着楚棠冷淡的目光,他竟然读出了点儿鼓励的意味,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学着记忆中他父皇的模样,努力保持镇定,道:“免礼。” 说完,郁恪都开始担心自己如此幼稚的声音会不会让大家不服。 众人起身了,低着头不敢看他。 郁恪似乎看到楚棠笑了下,淡淡的,很快就没有了,但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他的不安顿时如烟消失,被一抹惊艳和兴奋取代。 我做对了是不是?所以他是在为我感到高兴吗?他是真的希望我做太子的吗? 如果我一直都这么乖,这么听话,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他对我的利用之心会不会淡一点儿,从而分出一丝真心对我? 郁恪的胡思乱想被书房里的冷香打断了。 书房整洁,古籍颇多,文房四宝,排列整齐,古色古香的。管家是上一任的管家,深得楚棠父亲信任。他猜测楚棠在佛寺久了,可能更喜欢静心的熏香,便点了朝贡进献来的冷檀香,闻着如伴青灯古佛,安平人心。 楚棠命人去打盆水来。 回过神时,郁恪发现自己的手握在楚棠手中,白嫩的手心上,鲜红的血肉露了一大片。 楚棠给他擦了擦,涂上许忆送来的药,拿条白手帕包扎好。 小孩子皮肤嫩,伤口很明显,触目惊心的,楚棠动作很轻柔。 郁恪想起了之前在跑马场看到的一幕。 八皇子练习射箭,从马上下来时,因为侍从手脚笨,没抱稳他,他就小小摔了一跤,脚上受伤。皇后和父皇听闻,大怒,下令杖杀了那个奴才,皇后转身便心疼地给八皇子吹了吹伤口,轻声细语问他痛不痛。 楚棠没有问他疼不疼,也没有给他呼气。但他愿意抱着他,亲手帮他包扎伤口。他还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了嫡长的八皇子,坚定地让他这个庶出的皇子做太子。 郁恪还年幼,形容不出自己什么心情。但那一刻,他迫切想长大,想抱着楚棠,像他抱他下马车那样。又想牵他的手,像他牵他上光明殿高台那样。 强大而坚定。 可能因为在宫中孤身一人久了,郁恪觉得自己莫名依赖着楚棠。 “为何擅自离开京都?”书房中,楚棠清冷的嗓音响起。 郁恪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一个月前的事。 仿佛有了靠山,他心中的委屈如开闸的水流了出来,趁机告状,道:“皇后想要杀我。” 那时他还奇怪,宫中都这么乱了,皇后居然还有闲心腾出人手来杀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庶出皇子。没想到是她和丞相狼狈为奸,留有一手,暗度陈仓,等着郁北安定下来便扶八皇子上位。 楚棠摸了摸他的头。 郁恪就不委屈了。两只小手拉住楚棠的不放,像是在玩一个喜欢的玩具,还用他的小奶音叽叽喳喳说着皇后之前怎么欺负他。 他也不是想楚棠为他出头,他只是想和楚棠说话。 楚棠不喜欢说话,那就他说吧。 “八皇兄他经常联合其他年长的皇兄欺负我,扔了我喜欢的玩具……” 楚棠仿佛很认真地听着记,偶尔端起管家送来的茶给郁恪喝。 出神间,他想起宣读圣旨时这孩子愣怔而惊喜的眼神。 楚棠心里微微叹息。那应该是一种对权力的仰慕,因为孤立无援,因为时常被人冷落,被推入谷底,被人不信任,所以骨子里对那个位子有着期待和兴奋。 才几岁的孩子,因为在宫里见的事情多了,很多东西就成为本能。 或许这就是那个帝师系统存在的原因,找个人来指导年幼的帝王,带他离开以前的低谷和火坑。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8 楚棠垂下眼。 他会带郁恪走上去。任务完成后,他也会离开。 系统听着郁恪的话,又回去翻了翻档案,心里嘀咕,郁恪这小孩儿不应该是那种阴郁话少的性格吗?怎么上级给来的资料出错了? 想起郁恪偷偷跟随了马车一路,还有被楚棠牵手上殿台时的目光,像小鸟投怀入林似的,那分明是对楚棠与生俱来一眼万年的信任与仰慕。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前十二章都是郁恪黏人的小时候~当然,之后也黏。 ====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的手榴弹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的地雷 感谢热心市民朱先生x30、瓷非瓷瓷本瓷x29、从头来过x6、一只西瓜粉x5、君可谌x5、无人兄x5、今安在x5、云珏、佐翊、叶不羞、飘的营养液记 第7章演技精湛 国师府哪里都大,书房也大得很。一卷薄轻湘帘,一面山水屏风,有张休息用的紫檀花梨床榻,雅致又闲适。 郁恪趴在楚棠大腿上,翻了个滚,又滚了回去。 他悄悄抬眼看他。 楚棠披着件纯黑的大氅,长发半束,眉眼间贵气慵懒,提笔点墨,都透着丝丝漫不经心的从容。 和那夜光风霁月似的白衣恩人确实不太一样。 郁恪天真地思考了下,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换了衣服就变个人的吧?所以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那他这个月也太鸿运当头了!先是有贵人从穷凶极恶的契蒙人手中救下他,现在又有楚棠来当他的国师! 小几案上,楚棠刚放下笔,门外就响起了管家的声音。 “国师大人,有人在门口等着要见您,他说他是宋家的宋双成。” 郁恪一听,心中诧异。宋双成不是应该待在南方吗? 楚棠却好像早就料到了,表情没有丝毫惊讶:“带他进来。” 他对郁恪道:“请殿下在此候着。” 郁恪乖乖点头。 楚棠一笑:“好孩子。” 他走后,郁恪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小耳朵。除了母妃,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宋双成跟着侍女,一路回廊弯曲,来到了书房前。 书房前便是高低错落的花棚草架,泉水清澈,小溪蜿蜒,在这晚冬时节,风景如画。亭子里,坐着一个人,黑长发,银面具。 侍女退下了。 宋双成走上前,踌躇了一会儿,拱手行礼,道:“国师大人。” 楚棠做了个手势,请他入座。 宋双成坐下了。 管家给他们备了茶。悠悠茶香,氤氲雾气。楚棠抬手喝了口茶。 宋双成就没这么悠闲自在了。他有些坐立不安,安静了很长时间,他忍不住开口道:“国师为何回朝?” 楚棠没有回答,反而慢慢放下茶杯,白瓷玉釉的杯子发出轻轻的声音。 “宋将军,”他说,“你为何回京?” 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宋双成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连忙止住了,想了想,直白道:“为了宋家,还有郁北的朝廷。”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19 “巧了,我也是为了后者。”楚棠笑了下,唇线勾出个姣好的弧度。 他的气势太能吓唬人了。宋双成哪怕在官场历练不少,也不由被惊出一背冷汗。 不是他长得凶神恶煞,相反,从楚棠的身形和下半张脸来看,他长得极为符合郁北人的审美,天人之姿,俊美无比。 但一想到这人手中的权势,还有他父亲的作风,就更令宋双成感到忧虑。 老国师手段残暴,镇压反对他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权力滔天,早就让朝廷官员不满了。宋家对他也是。 因此,听到楚棠那句话时,宋双成第一反应就是:你们楚家能为了郁北?为了害死郁北还差不多吧!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想起了一个月前的情景。 那个冷雨名花似的白衣人,当真不是他看错了吗? 宋双成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国师。除了那半张露出来的脸,这人话里话外就没有半点儿淡泊名利的意思,凌厉摄人,毫不遮掩。 见他不说话,楚棠微微一笑:“宋将军那夜不是认出我了吗?” 宋双成一惊,表面不动声色:“哪一夜?” 楚棠手指敲了敲石桌,并不直接回答他,只道:“我说我为郁北的话,确实不是假的。在佛寺待久了,我并不想出来,但先帝对留了遗诏让我辅佐郁北,宋将军已经知晓了吧。” 宋双成点头:“是。可若大人不记愿出来,没有人能勉强。” 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番楚棠。 的确,应该是在佛寺久了,楚棠周身上下除了贵气从容外,还从骨子里透着一种禁欲的清冷气息,像冷檀香,闻着疏离,碰了冰凉。 楚棠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先帝对我有恩。所以不能不报。” 宋双成一捶手心,恍然大悟:“难怪先帝的御书房内有你的画像!” 楚棠平静地看过去,又恰到好处流露出一丝疑惑。 宋双成挠头,道:“我之前随父亲在尚房时不小心打翻了书架,看到有你在佛寺的画像,所以在契蒙……不对,蔚瀛边疆时能认出国师。” 这傻子,一套就什么都说出来了。系统默默叹息,在心里感叹楚棠的套话本事真是出神入化了。 楚棠颔首:“许是先帝担心我随意踏出佛寺,所以派人跟着。” 宋双成:“原来如此,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被卖了还不知道。系统无力吐槽。 “所以宋将军,”楚棠道,“那晚我离开明月寺的事情,还请不要声张。” 宋双成:“下官明白的。特别是太子殿下,我不会多嘴的。”毕竟现在正是需要国师和太子联手的关键时候。万一等太子长大了,起了疑忌之心,那就不好了。 而且楚棠对他对郁北有大恩,这些小事算得了什么。 “还有两件事。”楚棠将手侧的东西交给他。 宋双成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大多都是郁北朝廷命官的名字。 …… 管家送走宋双成后,楚棠站了起来,有雪融化,从亭檐处滴落雪水,他从暖和的大氅中伸出手,接了一滴。 默默观看宿主演戏的系统觉得自己这一天都在惊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绝了。 思维缜密,演技精湛,还收放自如,控场能力十足,简直不要太厉害。 进书房的时候,里面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屏风后面也没有动静。 楚棠坐在书桌后,翻了翻暗匣,里面躺着一枚玉佩。 似乎是太累了,他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便阖眼睡过去了。 系统想,楚棠拍戏受伤,没休息几天便过来这里做任务了,又不是铁人,确实应该累了。 突然,屏风后面探出个小脑袋。 系统看过去,是郁恪。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0 他似乎也在奇怪外面为什么这么安静,悄悄探头,瞥见楚棠在闭眼休息,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系统想叫醒楚棠。可郁恪就只是静静地进来,坐在楚棠书桌前,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打量楚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奇,又带着不自觉的仰慕之意。 系统放弃叫楚棠了,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太阳西斜,晚冬雪白的日光透过白纸照进来,暖洋洋的。郁恪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趴在桌上枕着小手睡着了。慢慢地,他的姿势变成了伏在地上,撅着小屁股,睡得很香。 楚棠一动,睁开眼:”什么时候了?“ 系统道:“快傍晚申时了。” 楚棠起身,就看见伏在地板上的郁恪,顿了顿,弯腰抱起郁恪。 郁恪睡得头发都翘起来了,揉着眼睛嘟囔:“国师。” “太子该回宫了。”楚棠道。 门口处有马车候着了。 郁恪坐到马车里:“我一个人回去吗?” 楚棠站在外边,反问道:“太子怕吗?” 郁恪小大人似的抿了抿唇:“我不怕。” “乖孩子。”国师大人表扬道。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么叫我了。郁恪心里高兴,又想,记那明天能不能再见到国师呢? 这么一想,他立刻叫住了要放下车帘的楚棠:“国师!” 楚棠看向他,似乎在询问他有何事。 郁恪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余光瞥到前方街道上有个卖糖葫芦的,高兴道:“国师!我能吃糖葫芦吗?” 楚棠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恪以为他不愿意,拉着楚棠的衣服,扁着嘴,泪眼汪汪的,软软叫了声:“哥哥。” 楚棠一愣。 楚棠看起来没多大,和那些官员格格不入的风华年龄,郁恪叫声哥哥也没错。 不知是不是郁恪的错觉,冷冷淡淡如终年不化的雪山的国师大人,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动容,像雪湖中洒入一把星光,很快便消失了。 他说:“好。” 系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楚棠曾经即将拥有一个弟弟的,他很期待,但他的妈妈不小心受了伤,弟弟就没了。为此,他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 他想起方才楚棠和宋双成的谈话。 “第二件事,便是麻烦宋将军私下和太子言明,国师不可尽信。” 宋双成大为困惑。 “太子是未来天子。帝王之道,合该早早教他一点。” 帝王之道,其中一点,就是不允许权臣擅专。郁恪出于小孩子的本能,现在亲近他,可以。 但不能一直这样。等到以后,他毫无防备地面对众多诡计,还掏心掏肺地对一个权臣就不好了。 系统刚才还叹息,宿主也太冷静了。 所以楚棠那一刹那的软化,是真的把郁恪当弟弟看了吧。 “哥哥再见!” 郁恪美滋滋地拿着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走了。 马车远去。 看着独自一人时便明显清冷下来的楚棠,系统道:“宿主,不如今晚便回去吧。反正郁恪现在还小,教不出什么。”而且时间流速不一样,在现代多休息休息也好。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1 没想到,这一休息就休息出事情来了。 是郁恪在宫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郁恪:我才不管什么帝王之道!我要开始黏人了!记 第8章无人之下 楚棠回到京都,在李大人等官员的眼里,就像闪电清风,来无影去无踪,一会儿就找不到人影了。上国师府拜访的人比比皆是,全都被拒之门外,空手而归。 沈丞相遭了大板伺候,休养了快一个月才堪堪好起来,在家待着也不安分。听着下属的禀告,说国师府的防守如铜墙铁壁,什么都探不出来,进去了的探子还有去无回,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下属猜测国师大人或是离京,或是闭关,总之没有出现在郁北皇宫里了。 沈丞相横行了这么多年,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老脸,心里郁结得很,憋着一口气,再不找罪魁祸首出气他就要憋死了。 楚棠不在,还有个无依无靠的太子嘛。 若是太子突然死了,储位还不是落到沈家手里? 楚棠回去拍戏一天,这里就过了一个月。晚上没戏,回公寓的时候恰好就过来了。他上次在国师府的千机阁消失,吩咐了许忆守着不让人进去。这次也是从那里出来。 千机军是前国师留下来的秘密武器,武功高强,训练有素,隐藏得极好,郁北几乎无人知晓。 许忆便是千机阁的人。千机阁汇集了各大高手,专负责打探消息、保护主人等。 一听到里面传来动静,许忆便敲响了门,仿佛时刻守在门外:“国师,属下能进去吗?” 楚棠在穿衣服。中衣好说,外袍也好说,但腰带就不好说了。 系统看着他随手乱系的腰带,一挥手,门自动开了。 许忆走了进来。本来低着头的,但见楚棠久久没发话,便悄悄抬头看他。 一见到他镇定自若却不得章法的穿衣姿势,冷峭着一张脸的许忆情不自禁就弯了下唇。 楚棠拿着白玉腰带,默默看向他。 “属下伺候大人。” 许忆不敢失礼,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腰带,跪着替他系好了。 不紧不松,整洁顺畅。相比楚棠扭成一根麻花的系法,许忆堪称巧夺天工。 楚棠道:“去皇宫。” 许忆站起来,给他披了件披风:“是。” 郁北王宫。 红墙绿瓦,琉璃璀璨。朱色石柱彩画绚丽,纹案清晰,走廊蜿蜒曲折,整个皇宫偌大无比。 楚棠在演艺圈多年,审美水平极高,随手便挑了件墨色锦文袍,绣着金蟒,更显得肤色雪白,长身玉立。 走在宫里,惹得不认识他的宫女频频回头。 “见过国师。”一路走来,跪了一地。 “去紫宸宫。”楚棠冷着脸,走得很快,银色的披风像风雪中的白梅。 太子的住所在内庭东部,叫紫宸宫。楚棠走前,便安排了宋双成主持太子搬进去的事宜。 然而他没料到宋双成出身武将,心思粗糙,偶尔过来,也看不出什么,且纠缠其他事务,脱身不开。 仅仅过去了一个月,沈丞相便贼心不死,又生一计,吩咐了紫宸宫的人给郁恪下毒。 宫里的人惯会看菜下碟。原先震慑于楚棠的威风,不敢对新太子做什么。后来楚棠久久没来看他,他们便觉得新太子只是国师和丞相争权的傀儡,没有实权,将来肯定登不了基,何必尽心尽力伺候呢,还不如承了丞相的人情。 他们开始在郁恪的膳食中下药,因为不敢太明显,只能一日一日加大剂量。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2 郁恪近来嗜睡。 和楚棠分别后的几天,他都在等楚棠过来。可是慢慢地,从天亮等到天黑,他都没来。郁恪就想,自己好好学着做一个太子吧,等他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紫宸宫的人那些天对他还不错,要什么给什么。他便要了一些书过来,努力认字。 记 没学几天,那个吹胡子瞪眼的沈丞相就过来了。看到他在伏案写字,摸着胡子故作高深道:“太子勤勉,实乃郁北之幸。” 郁恪对他没有好脸色。 沈丞相便道:“殿下若要断文识字,学习为君之道,不如早些选太师吧。” 太师便是太子的老师,会教他功课,时刻辅佐他的那种。 郁恪心里一动,板着一张小脸,努力严肃道:“丞相可知国师大人近况如何?” 沈丞相笑了笑,看出了他想让楚棠做太师的心思,说:“楚国师事务繁忙,自然没空见太子殿下。但老臣忠心耿耿,经验良多,做太子的师父也算得心应手。” 郁恪没说话。 沈丞相深谙进退之理,道:“殿下先学着吧。老臣改日再来看。” 看什么?看我给你画的画像吗? 郁恪在宣纸上画了一只老王八。 沈丞相一连来了好几天,天天都来看他,时不时说他这个字太俊秀没有大家风范,说他趴在桌上写字姿势不对,总之找各种茬来指责他,俨然当自己就是太师了。 郁恪没理他。 今天,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郁恪更加困了,伏在桌上打瞌睡。 恰好被老狐狸抓到,说什么太子不端,成何体统。 郁恪烦他,反驳他说:“丞相既不是我父皇,又不是我太师,为何要来多管闲事?” 沈丞相大怒,说要替先帝惩罚他。 楚棠踏进紫宸宫时,木板打在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有个宫女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道:“丞相别打了!太子还小,不懂事!求您了……” 几个宫女太监正按着郁恪的身子和手,任由沈丞相的细长木板狠狠打在郁恪手心上。 郁恪动弹不得,恶狠狠瞪着沈丞相,眼睛红着,看上去痛的厉害,却紧咬着唇压抑哭声。 沈丞相对楚棠的到来毫无所觉,一脸威严地继续打,十七、十八,还道:“老臣这是为殿下以后着想,殿下还敢不敢出言顶撞……” “放肆!”背后传来一道冷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郁恪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沈丞相一愣,手腕一痛,教板便被许忆踢飞了出去。他回过神来,大怒:“大胆!你是何人!” 太监宫女吓得要死,连忙放开手,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郁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桌上爬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冲向楚棠,却因为腿软,半路差点摔了。 楚棠大步上前扶住他,单手抱他起来,对沈丞相道:“沈丞相果真威风。叫人看了,以为这郁北皇宫没有帝王东宫,只有丞相了。” 沈丞相回身:“国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太子了?老臣以为国师放弃太子了,便想着好好管教他,以免失了皇家脸面。” 楚棠还没说话,便感觉怀里的小孩子肩膀抖动了一下,小手紧紧搂着他脖子,带着哭腔,抽泣道:“你才没有……我也没有。” 楚棠沉默了一下。他听懂了郁恪的话。 你没有放弃我,我也没有丢皇家的脸面。 “论管教,怎么也轮不到丞相您。”楚棠冷声道。 沈丞相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这是皇宫!” 他身后两个丞相府的人拔出刀就要动作。许忆动作更快,“砰砰”两声,一脚一个,踢在他们膝盖上,力道之大,逼得他们直直跪了下去。旁边的宫女都听到骨折的声音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3 “丞相还知道这里是皇宫,是未来天子的地方!”楚棠道,“来人。” 御林军应声而来,团团围住了沈丞相和他的人。 宋双成急急赶来,一入紫宸宫就记看到此番大动干戈的情景,一惊一喜,他难道要亲眼见证楚国师打沈丞相大板了吗! 沈丞相想起那毫不留情的板子,屁股一疼,色厉内荏道:“国师别太过分!我敬你几分,你却在宫里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的究竟是谁?”楚棠回道。 郁恪埋在他脖颈处一抽一噎的,哭得厉害。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头,看向被御林军围住的沈丞相,咬咬牙,道:“沈丞相他冒充我的太师,还欺辱我,说我不是先帝亲生的。” 他偷偷用额头蹭了蹭楚棠下巴。 见郁恪缓过来了,又是告状,又是撒娇的,楚棠拍了下他软绵绵的屁股,冷着脸道:“宋将军。” “到!”藏在御林军身后偷看的宋双成立刻出列。 “渎职充任,该当何罪?” “按当朝律例,罚俸三年,禁足一个月。” “那欺辱太子,谋害储君呢?” “……斩立决。” 沈丞相慌乱了一下,立马道:“你有何证据,你含血喷人!” 郁恪还想再告状,忽然觉得喉头一热,眼前一黑,只来得及感叹国师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连老狐狸给他下毒的事都猜到了,然后就晕了过去。 楚棠低头一看,衣襟处沾上了血。 他皱了皱眉,抱着郁恪软软的身体,下令道:“御林军!” “在!” “将以下犯上的逆臣收入监牢,改日再审。” “楚国师!楚棠你给我站住!”沈丞相眼睁睁看着楚棠离开,喊也不回头,看了看兵器精锐的御林军,又瞅了瞅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自己人,懊恼地叹了口气。 和楚棠的人相比,他养的私兵简直就是废物。 紫宸内殿。 御医从太医院赶过来,满头大汗,一进去便看到殿里跪满了人,还有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在门口跪下,行礼道:“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 “是。” 给郁恪细细检查了一番,太医低头,不敢直视这个分外年轻的权贵:“禀告国师,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无碍,分量还不足以伤害身体,喝点药调养一下就可以了。但手上的伤就要好好休养了,半个月内不能碰水、不能用力。” “嗯。” 太医走了。楚棠坐在榻上,闭着眼。 外面的太监宫女该跪的还在跪。方才那个替郁恪求情的宫女轻轻进来了,端着热水,拿着张湿润的帕子,跪地低头,柔声道:“国师大人,您衣服脏了。月容给您擦擦吧。” 没有回应。 宫女抬眼,忽然身侧伸出一只手接过她的手帕,回头一看,是楚棠身边的侍卫。 许忆冷冰冰道:“出去。” 宫女连滚带爬走了。 银白色披风系在楚棠的颈上,像只蝴蝶在他那里休憩。许忆轻轻地给他擦了下,擦不干净,便不擦了,安静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宋双成走了进来,犹豫几番,出声道:“国师大人。” 楚棠睁开眼。 宋双成拱手道:“按国师的吩咐,丞相已经下狱,丞相府也围起来了。下官理解国师心疼太子,可太子现在无碍,大人还得顾全郁北大局,切不能为了这等小事便动摇朝廷。” “这话倒不像出自将军之口,”有风吹来,宫灯烛火摇曳了下,照在楚棠白皙的下颔处,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令尊身体还好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4 宋双成挠头:“瞒不过国师。正是父亲,托下官好好劝解国师,说郁北朝廷的各方权力由丞相掣肘久了,不到时候,不可轻易打破。” 楚棠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嗯,我知道了记。” 宋双成告退了。临走前瞟了一眼床上的太子。 郁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两只小手放在身侧,被白纱布包成了两个馒头。 楚棠摸了下他的额头,见没发烧,便出去了。 折腾一番,已是晚上了。 “国师今晚回府吗?”许忆问道。 楚棠摇头。 他在紫宸宫的侧殿歇下了。洗漱过后,正欲熄灯,楚棠便听到隔壁的内殿传来若有若无的一阵哭声。 他来到郁恪的门前时,哭声便没有了,变成了抽噎声。里面亮着,还未熄灯。 “殿下。”楚棠轻轻敲门。 那个名叫月容的宫女立刻打开了门。楚棠之前看她有心护主,手脚麻利,便让她今晚在里面照看郁恪。 月容跪地求饶道:“国师大人,殿下一醒来就要拿纸笔,执意写字,奴婢不敢拦,求国师恕罪!” 一进去,郁恪果然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太医给郁恪诊治时,楚棠就发现紫宸宫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太子该有的礼制,摆件冷清寒碜,反而像冷宫里的。罚了紫宸宫的人后,他便命人换上了新的。 因此,桌上还有着徽州进贡的名贵墨宝和太子诏书。 楚棠走近。从后面就可以看到郁恪在写一封诏书,肩膀不住抖动,哭声压抑。 “小太子。” 郁恪从来没听过他这样温柔地喊他,一时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手上写得更猛了。 楚棠跪坐了下来,握住他执笔的右手,轻柔道:“小太子在做什么?” 郁恪回头,露出他那张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小脸蛋,眼睛通红着,一把扑进楚棠怀里抱住他,边哭边道:“楚棠!我、我梦见你不要我了……还、还嫌我无能、吃得太多,养不起我呜呜……” 楚棠哭笑不得:“国师府又不穷。” 郁恪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哽咽道:“还有那个老东西,他变成了我的老师,气、气死本太子了……” 楚棠有些想笑,拿出手帕给他擦脸:“那可太惨了。” 郁恪从他怀里仰起脸:“那国师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楚棠静了一瞬,见郁恪瘪着嘴又要哭,他就道:“太子是郁北将来的君主,臣便是辅佐帝王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舍得离开呢?” 郁恪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可是你好久都没来看我。”有一个月,三十天那么久了。 “臣前阵子有事,以后不会了。” 郁恪不觉有他,安心地抱着他的腰吸了一会儿。 “小太子别怕。”楚棠摸了摸他的背,安抚他。 吸着吸着,郁恪又突然直起身子,回过身趴到桌上,拿起笔继续干:“那你不止要做国师,还要做我的太师。” 楚棠阻止不及,看着他颤巍巍地写下最后几个字,雪白的诏纸上留下明显的黑色毛笔印。 郁恪扔下笔,吸了下鼻子,拿着诏书献宝似的给楚棠看,还问了句:“楚棠你愿意吗?” 楚棠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如蜈蚣爬的字迹,没有说话。 “我、我手疼,所以写出来难看点……我的字其实很好看的!”郁恪突然意识到今晚的字太丑了,红着脸辩解道,“你以后做我的老师就会知道了!” 楚棠叹了口气,收起诏书。 郁恪急了:“你不愿意吗?为什么呢?我很听话的!” “殿下,”楚棠道,“臣愿意的。”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5 这在郁恪心里简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他抱着楚棠的手臂,高兴道:“太好了!” “不好。”楚棠道,“殿下的手受伤了,为什么还要执意起来写诏书呢?” 记郁恪从他手臂里露出眼睛:“不可以吗?可是我急着定下来,再晚一点儿,我又要做噩梦了。” 楚棠对他的卖乖讨巧不为所动,继续教训他:“那万一你的手以后因此不能用了怎么办?” 郁恪又埋了回去,不敢看他。 “殿下,事情分轻重缓急,有些事可以放一放,等无后顾之忧再放手去做,明白吗?” 郁恪闷闷地嗯了一声。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早点定下楚棠更重要了啊。 但他怕楚棠一生气反悔了,就没敢反驳。 楚棠顺了顺他头发:“好了,臣不多说了。拜师的事宜……” “我来安排!”郁恪急急地抬头,道,“让我来安排!” 楚棠一愣,带着些无奈,点头道:“好。只一点,等伤好了,再动手。” 郁恪乖乖点头。 他做噩梦醒来就要写手谕,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不方便,就拆了它,此时裸露出来的两只手心红肿异常,看起来就肉疼。 楚棠给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郁恪开心道:“国师扎得比太医的好看多了。” 楚棠一笑。 郁恪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 “殿下,这是国师府的玉佩,见它如见我。现在对你来说或许有用。等以后没用了,再扔了便是。” 楚棠还没说完,郁恪便扑了过来,抱住他,不住地喊道:“我才不扔!我永远都不会扔的!” “好孩子。”楚棠拍了拍他的背,不置可否。 郁恪用裹着厚纱布的手包住玉佩,悄悄亲了一口。 有句话他刚才没敢说出来,怕楚棠觉得他异想天开:你不止要做国师,还要做我的太师—— 将来你就是郁北的帝师,万万人之上,无人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的地雷 感谢热心市民朱先生x5、飘的营养液记 第9章一小年糕 楚棠给紫宸宫重新挑了些宫侍。 “之前的人,目无主上,勾结逆臣,以下犯上,全罚去刑役司做苦差事了。在太子殿下膳食里动手脚的,全部杖毙,按照当朝律例,本还该株连九族,但楚国师和太子仁心,只追究一人之事,不牵连他人。” 宫殿门前,新来的宫侍乌泱泱聚在一起,低眉顺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大太监在他们面前训话,扯着尖嗓子道:“从今往后,这紫宸东宫便只有一个主人,希望你们尽心伺候,不要害了家里人。听明白了吗?” “是。” 月容站在他们前列,随众人跪下行礼,裙摆委地,漂亮的宫裙束出一道婉约纤细的身姿。 她是唯一一个留在紫宸宫的人。思及此,她偷偷抬眼,看向那人。 紫宸殿的朱红匾额下,大太监一脸笑容地回过神,走到屋檐下,弯腰道:“国师大人,您尽管放心,有我看着,他们绝对不会再犯。” 屋檐下,有宝石珠帘轻遮阳光,微风吹过间,有珠玉轻响。那人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声音也像清泉洗玉:“麻烦总管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6 大太监没想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国师如此好说话,连忙道:“国师折煞老奴了。” 楚棠:“可郁北将来的主人只有一个,总管将我的名字放在太子前面,才是折煞臣了。” 他说话声一如既往,冰凉凉的,叫人听不出喜怒。 大太监背后一身汗,马上跪下道:“老奴知错,求国师恕罪。” 楚棠起身,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摆:“好了,开个玩笑。” “谢国师。”大太监颤巍巍道。 “楚棠!”一道响亮的童音越来越近。 软乎乎的小孩儿从身后扑过来抱住楚棠的腿,高兴地道:“哥哥!我都安排好了!” 郁恪小脸上都是要夸夸要抱抱的得意神情。 楚棠弯腰,一把抱起黏在他腿上的小年糕:“安排什么?” “拜你为师的礼制!”郁恪用手指绞着楚棠的长发,道,“他们可太听我的话了。我一说他们都照着做。” 虽然大多是拜楚棠的威风,但等他长大了,一定能让他们从心里怕他、听他的话,他要反过来给楚棠撑腰,不让他这么操心。 “乖。”楚棠摸了把他通红的小脸蛋,转过身,让郁恪看着庭院里的太监婢女和侍卫,“来,挑几个做你的贴身宫侍。” 这十几天楚棠都待在了郁北,没有回去。他忙着处理郁北诸多烂账,郁恪倒不谙世事,一心只鼓捣他的拜师事宜,就跟专心玩泥巴似的。 楚棠便由得他去了。 郁恪看了看满庭院的人,随手点了几个面善的:“就这些吧。” 大太监机灵地带人退下了。 人一走,郁恪便迫不及待道:“哥哥,你那天一定不能消失!” “我这几天不都在这里吗?”楚棠道。 郁恪搂着他脖子,嘟囔道:“好像也是。”但楚棠总在忙,就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楚棠一眨眼就又不来看他了一样。 他摸摸楚棠脸上的银面具,换了种说法:“哥哥那一天都是我的。” “好。” 郁恪蹦蹦跳跳地走了。 宋双成来的时候,郁恪正板着脸教训下人:“国师不喜欢这个礼花,太丑了,扔掉扔掉。” 宋双成:“……” 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心情叫作“对颜控的无语”。 “太子殿下。” “什么事?”郁恪正经问道。 宋双成这次来是有要事的。 楚棠之前托他告诉郁恪要对国师保留一分警戒之心。沈丞记相过来作死前,他和郁恪说过几次,但没有什么用,郁恪赶了他出去。 现在郁恪要拜国师为师,还是应该和孩子多说几句。 宋双成清了清嗓子:“殿下,臣听闻前朝有个丞相,深得帝王信任……” “嗯嗯。”郁恪一边点头,一边小手一指开得热烈的海棠,“衣服上要绣这个,不要牡丹。” “是。”宫女默默记下。 宋双成继续:“后来,他却恃宠而骄,带兵造反……” 郁恪:“好极了。对,深色或白色的都可以,国师喜欢。” 宋双成:“……害得王朝飘零,生灵涂炭。” 郁恪急得小奶音都出来了:“这个帽子不行!国师要戴面具,这会让他不舒服,改成银冠玉冠都好。”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7 旁边记录的宫女刷刷写下了,然后抱歉地看了一眼宋双成。 宋双成:“……”他不干了! 郁恪这才想起有他这个人,奇怪道:“宋将军有何事?” 宋双成走了。走之前,去看了楚棠。 楚棠在书房看奏折。 先帝驾崩后,沈丞相一手招揽朝政,现在沈丞相被他关进牢里了,奏折自然而然就送到了他手里。 “国师大人。” “将军,请坐。” 宋双成向他禀告了科举等制度的情况。 之前楚棠交给他一张名单,他按照上面安排了下去。他父亲看过之后,不住感叹,楚国师有惊世之才。 楚棠有他的考量。 他绑定的系统叫帝师系统。要安稳做一个帝师,首先得有帝。郁北朝廷岌岌可危,皇帝不好当;皇帝位子不稳,这个老师当得也不是滋味。 所以在将郁北交给楚棠之前,他得修补好它。当务之急,便是稳住郁北朝堂上的局势和民生。 若要改变郁北的僵死制度,宋家是很好的入手点。 而要挖掉烂根,势必会动摇很多人的果实。态度不强硬不足以成功。所以楚棠先拿沈丞相开刀,选择了一种高姿态来撼动老臣的根基。 郁恪以后都是郁北的君王,长久在郁北,一生都要和臣子打交道。所以那个白脸不能由他来唱。 楚棠他不会待在郁北一辈子,开罪就开罪吧,好过让郁恪一个小孩子去冲锋陷阵招揽攻击。 宋双成离开前,问了楚棠:“国师不早点处理沈丞相的事吗?” 楚棠翻了翻奏折,埋头打下朱批:“憋沈家几天再说。” 宋双成一噎。牢狱之灾苦多,沈丞相又一把老身骨,别说几天,再多一天都有那老狐狸好受的。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老臣子和沈家,蠢蠢欲动着要将国师拉下来。 也亏得是楚棠才有这样的本事。 等宋双成走了,系统问道:“宿主真的不回去休息吗?”在郁北的十几天过去,回到现代就是白天了,楚棠马不停蹄赶过片场又得开始拍戏了。 “不回了。”起码等拜完师再说。 谁知楚棠那一天没有消失,反而是郁恪在大典开始前就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恢复日更~请求夸奖记 第10章拜师大典 似腾云驾雾的蟠龙金鳞环绕宫殿高台。郁北皇宫里,鸣钟击磬,长袖善舞,一派歌舞升平的喜庆气氛。 紫宸宫摆满了各个大臣送来的礼物。 郁恪端坐在铜镜前,一边仰着脑袋给侍女扎小髻,一边对楚棠说奶声奶气道:“楚棠你先去,我待会儿就去找你!” 楚棠一身绛红色朝服,上面金丝线绣的飞龙和若隐若现的小花分外和谐,长发不似平时那样半束,一概束了起来,露出优美迷人的颈部线条,交领层层,黑红相映,更衬出肤色白净如雪。 他在国师府就穿戴好了衣物。 因为昨晚离宫前,郁恪拉着他的手,小大人似的一直念叨着,叫楚棠明天去光明殿前来紫宸宫一趟,给他看几眼安安心,再看看他有没有出错,免得丢了楚棠这个太师的脸面。所以大典开始前,楚棠来到了这里。 月容给郁恪戴好玉冠,退后时余光看了一眼楚棠。 这位几乎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如今深得未来天子信任,拜师大典在即,脸上却丝毫没有得意傲慢的神色,反而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礼品安静地摆放着,宫侍恭敬地伺候着,一切都井然有序。 楚棠颔首:“那臣先行一步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8 说完,却并未离开。 郁恪从镜子里看他。楚棠平静地回视:“殿下。” 郁恪咧着一口小白牙,松开偷偷拽住楚棠衣服的手:“哥哥穿这衣服真好看。” 楚棠摸了摸郁恪柔软的额发,淡声道:“殿下也好看。” “我马上就来找你!”受到了夸奖,郁恪踢着小短腿,兴奋道。 “恭送国师。”月容单膝跪下行礼。 宴会上,华丽宴席如流水。 赴宴的大臣亲贵言笑晏晏,觥筹交错,话里话外间有几分刀光剑影的意味,你来我往。 “听说李大人前几天去国师府拜访,吃了个闭门羹啊?”刘大人说着说着,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怎么样,好吃吗?” “呵呵,刘大人说笑了。楚国师忙着改制不得空,宋家两天前便派人传唤了下官。”李大人面不改色,反而隐隐有些得意,“说来实在惭愧,能得到送老将军的青睐,真是三生有幸。” 他将“宋家”两个咬得特别清楚。 刘大人等人脸色一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喝了杯酒,走了。 他们嘲笑李大人,本就因为他欲投靠楚棠却被拒之门外。然而现在谁都知道,宋家是楚棠那边的人。若没有楚棠的授意,他们不可能找上他。 刘大人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楚棠给宋双成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一向刚正不阿的宋老将军都同意站边了。看来他真的得仔细考虑一番了。 楚棠来的时候,一路接收到了众多大臣的庆贺。 “恭喜国师,可真是青云直上啊!” “楚国师颇有前国师的风范啊!果然虎父无犬子!” “来来来敬国师一杯!郁北以后靠大人了!” …… 面对如潮水般的恭喜声和敬酒,楚棠神色淡淡的,大多数都“嗯”了一声过去,只有几个人的酒他喝下了。 于是,众人都清楚了,这几个人在不久就极有可能受到重用。 磬乐悠扬,干净的红毯在高阶上铺了十里。太师是未来君王的老师,言传身教,授业解惑,对君主影响深刻,所以太子的拜师大典一向是郁北的重要礼仪。 宽敞的光明殿内。 群臣整齐站着等候,楚棠站在最前面,身姿挺拔,和那些挺着小肚子的官员特别不一样。 大太监拿着太子诏书刚要走上去,却猛然发现太子殿记下不在这里,看向楚棠时,有个侍卫恰好也走到楚棠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带刀侍卫太明显了,众人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宋双成投去疑惑的眼神。 楚棠倒没什么反应,只对他们说了句:“太子身体微恙,还请诸位大人静候片刻。” 他走了。 在场的人没当回事,小孩子嘛,没有母妃这样亲近的人照看着,总容易出错。 许忆和楚棠说:“殿下不见了。” “都找过了吗?” 许忆道:“都派人去找了。紫宸宫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应该是殿下自己出去的。” 一去到紫宸宫,果然跪了一地宫侍,都在磕头求饶说自己看管不力,求国师责罚。月容急得都哭了。 楚棠环视四周,突然走到庭院那口水井旁,捡起一根红绳。 红绳从中间断开了,有些许泥土。 月容这几天都近身伺候郁恪,一看便知道那红绳是之前挂在郁恪脖子上的,恐惧立刻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国师恕罪,是奴婢的错!” 楚棠却道:“去御花园。”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29 郁恪呆在黑漆漆的坑底,缩成一团,抬头大喊:“有没有人啊?” 没人回应。他握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孤独地吸了下鼻子。 郁恪方才换完衣服,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却惊觉玉佩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条红绳。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猛然记起昨天他来过御花园,冲过来便急吼吼地找。路过这个深坑时,又想起他昨天看见这里有个坑好奇地低头张望了下,也许就是那时掉了下去。 不知是用来蓄水还是做什么的,坑很深,都看不到底。他没那么笨,一头脑热就莽撞地冲下去,只是找不到人,他便找了根粗麻绳绑在一旁的树上,自己拉着绳索下去。 然而天意要耍他。和他脖子上的红绳一样,绑在树上的麻绳也断了,于是他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光明殿那边悦耳的乐声传了过来,郁恪手上脏兮兮的,亲了口玉佩揣进怀里,然后抹了把脸,忍着不哭,小声喊道:“楚棠。” 他又叫了两声:“楚棠,哥哥。” 头顶上突然响起楚棠清冷的声音:“郁恪。” “楚棠我在这里!”郁恪立刻抬头,哇哇大哭了起来。 救上去的时候,郁恪白嫩的小脸上布满泥土,泪水冲刷出几道白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一上去,郁恪就紧紧抓住楚棠的衣襟,哭得都打嗝了:“哥哥嗝……我刚才好害怕……” “害怕你还来?”楚棠抱着他,面无表情道。 郁恪的哭声停了一下,摸摸自己怀里,确认玉佩还在,便又安心地哭了起来:“我、我差点弄丢了你的玉佩……” “丢了就丢了,你的大臣都在等你。”楚棠理了理郁恪微乱的头发,发现越整越乱,便将他交给了月容,吩咐道,“你带殿下回去梳洗。” 月容受宠若惊:“是。” 郁恪还没哭完,可离开楚棠怀抱他就不想哭了,只能抹着泪水看向楚棠,道:“那哥哥你等等我。” 楚棠挥挥手。 系统问道:“宿主累了吗?” 楚棠摇头,没说话。 除了紫宸宫和楚棠的人,没有人知道御花园的事。拜师大典一切如礼制进行,只是推迟了点。 郁恪给楚棠行了大礼,又奉了茶后,就该宣读诏书了。 “自古以来,太子之师,继天立极,天下之本。今楚国师资质粹美,储育国本,心纯礼善……故请为太师,谨告郁北天地社稷。” 这些溢美之词是郁恪那晚绞尽脑汁才想记出来的。他挺直小腰板坐在最上方,对楚棠笑了笑。 楚棠接过诏书时,不经意又瞥见了那惨不忍睹的字。 估计宣读诏书的大太监刚才心里也在憋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字,丑萌丑萌的,当真是太子写的吗? 楚棠离开光明殿后,郁恪也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经此大典,大臣们总算明白了,小太子就是国师身后忠实的跟屁虫。 后来知道郁恪在御花园的事,宋双成对楚棠说道:“父亲曾和下官说,年轻是好事,也是坏事。国师样样都好,坏便坏在过于年轻。” 他打量了下楚棠,之前他觉得楚棠戴面具就是不想让人因为他年纪小而小瞧他,现在看来,实在错误。 宋双成摇头赞叹道:“国师临危不乱,太让下官佩服了。” “过誉。”楚棠淡淡道。 只有系统清楚,楚棠一直就是这样的性子,云淡风轻,考虑周全。他不着急,是知道如果系统没有出声提醒,郁恪便不会真正有危险。帝师系统需要两个人来完成,少了任何一个人,任务便失败了,系统不可能不吭声。 回到紫宸宫,郁恪蹬掉鞋子,看着宫女给楚棠脱下繁复庄肃的礼袍。 楚棠坐了下来。 郁恪从这边的软榻爬到楚棠那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皱着小脸可怜兮兮道:“哥哥,你在生气吗?” “没有。”楚棠摇头。 郁恪贴在楚棠背上,小声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莽撞。”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0 楚棠笑了下:“乖。” 郁恪很喜欢这样抱着楚棠,尽管小短手还合不拢楚棠的背,但这个动作给他一种很安心、很可靠的感觉,像抱着一座优美而坚定的脊梁。 安静的气氛让人想睡觉。门外忽然走来一个宫女:“太子殿下,国师大人,晚宴准备好了。” 郁恪奇怪道:“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吃吗?” 楚棠捏捏他的小脸蛋:“我的小太子今日生辰,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郁恪摸着通红的脸,泪眼汪汪道:“没、没有。我……我只是不想劳烦哥哥。” 其实他赶着选今日拜师,就是为了将大典定在他生辰的这一天。这样,哪怕楚棠不知道他的生辰,以后也会记得,这个日子是重要的。 可楚棠什么都知道。 想着想着,郁恪嚎啕大哭了起来:“可是大典和生辰……都被我弄坏了呜呜……你不要不喜欢我……” 他哇哇哭着,双手还紧抱住楚棠不放,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伤心。 继小太子、小年糕、小可怜之后,郁恪在楚棠那里又有了新的花名:爱哭鬼。 作者有话要说:爱哭鬼要开始长大了。记 第11章碎成渣渣 太师礼宴,太子和老师都跑了。 只剩下宋双成独自面对一堆心思各异的臣子。 拍马屁的:“宋大人年轻有为,深受楚国师信任,前途一片光明啊,将来可别忘了提携提携下官!” 宋双成:“过奖过奖。自然自然。” 自恃老臣的:“楚国师年轻气盛,做事不可谓不鲁莽,还请宋大人托宋老将军多指点指点他,免得将郁北带上歧路……” 宋双成:“不敢不敢。” 沈家的:“宋大人可知道……家父能不能出来?” 宋双成:“下官不清楚不清楚。” …… 打着马哈糊弄过去了,宋双成满头大汗,擦了擦额头,心里感叹,这一盘散沙似的郁北朝堂,没个靠谱的大臣,他可太难了。 不对,他转念一想,他都算难了,楚棠不更难?又要带孩子,又要一人挑大梁。难怪他一回来就要改了科考制度。没有得力助手,不要太辛苦。 做人难,做个权倾天下的国师更难。 还要做太师。宋双成喝了杯酒,心想,太子这是要榨干国师吗? 也幸得楚棠现在年轻,有足够的精力对付一个三岁小孩儿,如果像楚棠的父亲那样年迈,可能还没掌管朝政,就会被小孩子气死。 低调的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都大街上。 “我现在长大了,已经四岁了。”舒适的车厢内,郁恪抱着楚棠手臂,奶声奶气地宣布,“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楚棠穿着一身竹青色花软缎便服,松松垮垮系着一件月牙白披风,长发半披,整个人都透着种懒散而淡漠的气息。 “好。”楚棠不欲与他争辩,点头应道,“小太子说得对。” 因为要出宫,郁恪便换下了原本的太子礼服,看着楚棠的衣着也挑了件青碧底绫纳锦云纹的衣裳,黏在楚棠身边,像一朵依靠青竹长大的小葱茏草,看上去朝气又可爱。 郁恪不依不挠道:“国师明天就能开始教我处理朝务了。” 要是小太子和寻常的权臣这样讲,权臣肯定会以为这娃子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想夺回朝政之权,遂生疑忌之心,咔嚓一声暗中做掉小太子。 但楚棠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权臣。他是受过现代教育的良好公民。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1 一听郁恪这样讲,楚棠下意识便觉得他揠苗助长的心思要不得,哪怕那颗苗青葱可口,也不能自己拔自己。 但他没直接拒绝,只问道:“为什么?” 郁恪吸着楚棠身上的冷香,闷闷道:“哥哥太累了。” 他划拉下自己的眼睛:“我总看不见哥哥。能看见哥哥的时候,哥哥似乎都很累。” 楚棠愣了一下,摸摸他脑袋:“我不会累的。” 演戏是他很喜欢的职业。至少在这场戏结束前——郁恪即位前,他都不会累。 “哥哥骗人。”郁恪才不信。 他心里其实知道,才四岁的年纪他能干什么,不给楚棠添乱就很不错了。但那颗想要帮助楚棠的心跳得太厉害了,他面对楚棠,还没有那个自制力去控制,又仗着楚棠宠他,便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如果是沈丞相那样的权臣听到他这种话,恐怕留不得他小命。 他在宫里刚刚哭过,洗了把脸眼睛还是有点红,像只小兔子。 “有空的话,臣会经常去看殿下,”楚棠道,“臣是殿下的老师。” 这个倒是。一听这话,郁恪便又兴奋起来,幸亏他动作快,定下了楚棠,换了别人他都没地儿哭去。 “那你改天教我《四书》和《帝范》,”郁恪小孩子气道,“我都认不全那些字。” “好。” 记马车停了下来。 “主人,到了。”外面响起许忆的声音。 郁恪拉开帘子,趴在窗上看。 京都一向是郁北最繁华的城市,哪怕最乱的时候,这里的歌舞都没有停止过。 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吆喝声此起彼伏,玩闹声随处可见,和郁北皇宫一样的富贵繁华,却完全不一样的烟火气味。 “下来吧。”楚棠回身说道。 郁恪美滋滋地伸手要抱抱。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皇宫里举行大典,和气融融,宫外也似在过什么喜庆节日,京都大街上像一片欢乐的海洋。 成群的少男少女提着灯笼,仔细一看,手上大多都还拿有一小束花。 郁恪不曾如此安逸地出过宫,没听说过是什么节日,牵着楚棠的手,仰头问无所不能的楚棠:“哥哥,他们在庆祝什么吗?” 楚棠摇头。 许忆默默跟在后面,见状,轻声道:“主人,是花朝节。” 他说的时候,眼神从路边的花束移到了楚棠身上,只一瞬就低下头移开了目光。 郁北人素来喜欢花,以花为神,抚育万物。三月复苏,百花齐放,郁北便以春分那天为花王的生日,白天踏青,晚上结伴赏花灯。 但许忆没有说下去。 郁北后来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个少女在花朝节遇上喜欢的男子,送了对方一束花,对方接受了,然后他们就两情相悦,喜结良缘。听说还是才子佳人,门当户对,成全了一段佳话,深得百姓喜欢。 由此,郁北的花朝节便有了这样的习俗:在街上遇到喜欢的人,可以送他一束花,如果那人收下了,那么就表示他也喜欢你,愿意接受你。 春天的东风吹过,似乎一夜间吹开了千树万树的玉壶花灯。 郁恪很快便想起母妃曾和他说过的故事,也知道那个习俗,小声问道:“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楚棠不知话题为何转到这个上面来,但还是道:“没有。” 郁恪心底就雀跃了起来。楚棠没有喜欢的人,那他就不会再分出心思给多余的人了。 他鲜少这样闲逛,民间的小玩意又多,他看什么都新鲜,买了很多东西,跟在后面的侍卫都快拿不住了。 他还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根给自己,一根给楚棠。但楚棠不喜欢吃,他就替楚棠吃了,还吃得满嘴都是。 看得楚棠开始担心他小小年纪会不会蛀牙。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2 走在大街上,一大一小,一身姿挺拔,一玉雪可爱,格外引人注目,其中最招人目光的就是楚棠了。 他习惯了人的目光和闪光灯,淡淡然似没看见。郁恪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痛快。 哪怕戴了面具,也遮掩不住楚棠身上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气质。而且看他的衣着和他身后跟着的侍卫,身份想也不简单。 有些人担心他面具下的容貌,有些人畏惧他的身份,踌躇着要不要靠近。但有些人就喜欢他的身段和家世。 “这位公子,接不接受我的花儿呀?” 有个漂亮的女子离开了她的朋友,小跑到楚棠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递出了手上的花。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富贵家的女儿。 楚棠没听过那个习俗,但当众收下别人的花意味着什么想想便知,刚要拒绝。只是他还没做什么动作,郁恪就一把抱住他大腿,大哭道:“哥哥不要!她长得不好看!” 女子捧着花,听到小孩子的话,脸上有点红:“这是公子的弟弟吗?”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 楚棠说:“舍弟年纪小,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女子没想到他声音也好听,脸红红的,害羞道:“没关系。” 记楚棠单手拎着郁恪衣领,说话声分外冷然:“郁恪。” 郁恪有些委屈,他说的是实话啊。但他不敢惹楚棠生气,只能松开手,对那女子道:“对不起。” “小弟弟真可爱。”女子笑吟吟道。 郁恪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状似天真道:“可是姐姐,我哥哥家里已经有人了,她很矜持,很好看。” 这话说得女子笑容一僵。围观的人手中蠢蠢欲动的花也一僵。 再让郁恪胡言乱语下去,就该打起来了。 楚棠对她道:“多谢姑娘厚爱。” 他错开女子手中的花,走了。 郁恪一边嚷着“哥哥等我”,一边回头对女子做了个鬼脸。 楚棠作为一个明星,拒绝人非常有经验,方才的事情丝毫影响不到他。 只是郁恪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道:“哥哥生气了吗?” “没有。”楚棠道。 见他没生气,郁恪得寸进尺,将自己的手塞进楚棠的手里,自顾自道:“那哥哥以后找喜欢的人,一定要找个矜持的。我母妃说了,娶妻当娶贤,不矜不盈的才好,像……” 在楚棠耳边,都成了一阵小风吹过,不留痕迹。 突然,郁恪看见有个捏泥人的摊档,灵光一闪,兴冲冲跑过去,跳着道:“叔叔,我想要捏这个!” 大叔热情地笑道:“小公子想要捏什么呀?兔子呢,还是老虎呢?” 郁恪说:“不要那些,我要捏我哥哥可以吗?” “小公子可找对人了,我的手艺可是全京都最厉害的,捏的泥人都跟真人似的!保管小公子的哥哥满意!”大叔道。 郁恪对他说:“我哥哥长得特别好看,不过戴了面具……”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 然而原本应该在他身后的楚棠却不见了。 郁恪手上的糖葫芦啪一声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错误,后天再慢慢长大 ==== 各位小可爱中秋节快乐!记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3 第12章救命稻草 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但是都没有楚棠! 郁恪完全顾不得掉在地上的东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身后跟着的皇家侍卫,满脸焦急:“哥哥呢?他去哪儿了!” 侍卫低头:“公子恕罪,属下没看见。” 这确实不怪他们。他们是郁北的御林军,楚棠早就吩咐了他们只负责保护太子。所以楚棠刚才留在了他们后面,他们也不敢多看。 郁恪狠狠骂道:“一群饭桶!哥哥要是出事了,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一离开楚棠,他就浑不似之前那样粘人可爱,东宫和未来天子的气势与日俱增,骂起人来也甚是骇人。 侍卫道:“属下立刻去找!” 他们一走,郁恪泪水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迈着小短腿在街上飞奔着,像个小炮弹似的,时不时撞到人,连楚棠教他的礼仪都顾不上了。只能边跑边大喊:“哥哥!楚哥哥!” 他不敢叫楚棠的名字,生怕给他添了麻烦招了祸患。 然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中,他找了好久,依然找不到楚棠。 慢慢地,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楚棠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对我好,可是我太笨太无用,他是不是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对我不耐烦了?可是今天的拜师大典和生辰晚宴那么好,楚棠那么好,怎么会对他不耐烦呢? 郁恪抹了把眼睛,想着自认识楚棠来的种种,心里更难过了。 他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楚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再也不去御花园闲逛了,再也不给楚棠惹事了。这样楚棠是不是就会喜欢他一点? 旁边一群少年不知在说些什么,欢声笑语不断。 他是不是想要趁我高兴忘形的时候抛下我?他是不是早就不喜欢我了,又怕我纠缠他,就悄悄离开了? 郁恪觉得自己就像刚才的糖葫芦,被主人弃之不顾,还嫌他粘牙腻人。 他再也不吃糖葫芦了呜!哥哥你快回来! 郁恪提起腿,又开始找了起来。他才不管,反正楚棠是他的老师,一辈子都甩不掉糖葫芦的。 楚棠在哪儿呢? 平静的京都悦色湖。 五光十色的花灯挂在半空,如琪花玉树,倒映水中,微波荡漾,流光溢彩。一艘画舫停靠在岸边,美轮美奂,如梦似幻,吸引着过路人的目光。 船内是不一样的宁静。 楚棠坐在桌旁,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敲了下桌面。 许忆跪在他面前,低声道:“回国师,千机阁有情报传来。沈皇后想闯回宫中,被人拦下。大牢的刺客也全部缉拿。” 沈皇后,八皇子生母。之前因为战事连败而逃离京都,在避暑山庄躲避祸害去了。寒冬腊月跑去避暑山庄,也不怕冷死。 十天前,沈丞相入狱的消息就传到了山庄,沈皇后听闻八皇子继位失败,早就便坐不住了,收拾东西就想要回宫,被楚棠的人拦着。今天,她以死相逼,在庄内引发混乱,沈丞相的人又趁大典和太子生辰,夜晚潜进大牢,想要救出沈丞相,然而都被拿下了。 楚棠离宫,一是给郁恪庆生,二是给沈丞相的人制造机会。 听完许忆的禀报,楚棠神色淡淡的:“辛苦了。” 许忆:“属下惶恐。” 船外似乎有风吹过。许忆身形一动。 不一会儿,外面打斗的声音静了下来,许忆拎着个人进来,直接扔在了楚棠面前,自己走到楚棠背后,一言不发。 楚棠似乎料到会有此事,平静道:“沈姑娘。” 地上的人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想咳又咳不出来,听到声音立刻抬头,失声道:“是你?记你就是楚棠?!” 在外面偷听的人竟然就是方才送花的女子! 楚棠慢慢道:“令尊在地牢里受苦,沈四小姐倒自在,花朝节结伴游玩,出来物色新贵,还顺带来帘窥壁听一回。”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4 他这话说得可太不客气了。 沈芸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男人,好不容易递出了那束花儿,那个人竟然还是将她父亲的死敌! 被楚棠的话讽刺得她脸色煞白,刚才还受了那暗卫毫不留情的一掌,沈芸竹喘了几口气,当场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吐完之后,她的脸色倒恢复了几分红润。 楚棠站了起来,却是对许忆说的:“对姑娘而言,下手可太重了。” 许忆抿了抿唇,跪下道:“属下知错。”他其实有点不明白,沈家的人偷听在先,死了便死了,何必费心思救她? “送沈姑娘回丞相府。今晚再去狱中看看丞相大人。”楚棠道。 “是。” 郁恪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拼命在找楚棠,像条小泥鳅一样,穿梭在人群中,那些侍卫早就被他甩掉了。所以在被人套进袋子里眼前一黑时,郁恪才察觉到危机来临。 楚棠这次是不是不会来了?他都抛弃我了,肯定不知道我被人套走了。 郁恪死命踢那个人:“狗人你快放开我!” 他要去找楚棠!快放开他!再不找就可能真找不见楚棠了! 那人狠狠道:“给我安分一点!” 郁恪被摔在一个墙角里,磕到了头,可能肿了个大包。他钻出袋子,横眉竖眼地恶狠狠骂道:“大胆!你是什么人?” 打扰他找楚棠,知道罪过有多大吗! 那人贼眉鼠眼的,看上去像个穷酸的歹徒,应该是看郁恪一小孩儿衣着富贵,想要劫财的。他搓着手:“小屁孩,快将身上的金银珠宝拿出来!我饶你小命!” 郁恪着急的同时,心里放松了下来。不是沈丞相的人,就说明他不是真的要杀他。 但是这人妨碍了他,所以应该是他要杀他。 郁恪衣袖里藏着薄薄的短刀,是楚棠出宫前给他防身用的,削铁如泥,又精巧轻薄,很适合小孩子用。 歹徒见他似乎被吓傻了,一着急,上手搜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银子啊?不会是装的吧?” 郁恪说:“钱袋就挂我腰上你眼瞎吗?我的手刚才摔断了,你自己找吧。” 歹徒摸向他腰间。 说时迟那时快,短刀滑出袖子,银光一闪,歹徒只觉脖子一凉,然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哗啦啦如流水。 他懵了:“你……” 郁恪往他腰上补了一脚:“少碰本太子,滚!”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口中的“本太子”,还是因为他依旧沉浸在被反杀的震惊中,“嘭”一声,歹徒瞪着眼睛,直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路口人流稀少,昏暗的角落,很少有人注意到这里。铁锈味的气息逐渐扩散开来,和着不知名的腐朽气味,令人恶心。 只有一具不知死活的人躺在这里陪他。 楚棠在哪里啊?他不回来了吗?他现在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了,不再需要楚棠担心了,他为什么都不回来看他一眼? 郁恪脸上落了几滴温热的液体,他以为是歹徒的血,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他的泪水。 他在宫里什么没见过?杀人放火,诛心诛族,那些人做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可是他不能让楚棠看见他这副鬼样子。 他默默哭了一会儿,扶着墙角站起来,擦了擦手上的血。 他还得去找楚棠。 自己记找不到,就回宫让他们都去找。 “郁……公子?”身后响起一道讶异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宋双成。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5 宋双成冲了上来,左看右看,一脸惊恐:“先帝在天有灵啊!太、公子你怎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郁恪跳下麻袋,红着眼睛,只问道:“宋大人,你有看见我哥哥吗?” 宋双成:“楚……公子吗?下官一炷香前看见他往悦色湖去了,随行的好像还有沈家的姑娘。” 郁恪愣了一下。 宋双成自顾自道:“对了,听说沈姑娘刚才还给楚公子送花儿了?缘分啊缘分。” 郁恪箭一样狂奔走了。 “公子!公子不可乱跑啊!”宋双成对随从道,“还不快去跟着!” 郁恪一边跑一边想。姑娘?原来哥哥之前是想收下她的花的吗?所以是因为他管太多,楚棠才不要他的吗? 思绪和身体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 闻到那股很熟悉的冷香,郁恪像是回到了最安心的地方。 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他抱着那人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楚棠弯腰抱起他:“你去哪儿了?” “你才去哪儿了!”郁恪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楚棠披风上,委屈道。 楚棠道:“对不住,哥哥方才有些事离开了。” 他摸了摸郁恪后颈,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全。 他动作罕见地有些急,甚至还难能可贵地自称了哥哥,仿佛是自然流露的,这多少安慰到了郁恪受伤的心灵。他抽噎道:“你如果真想和别人幽会,我还能阻止你不成吗?为什么丢下我?” 楚棠有些哭笑不得:“谁说我去幽会?” 郁恪告状:“宋双成,他说的。” 急急追来的宋双成:“……”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郁恪搂着他脖子,脸颊贴在他颈窝处,哭累了就睡过去了,手抱得紧紧的,拉也拉不开。 楚棠带他回国师府。 灯火熄灭,夜深人静。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黏我夫君啊?快去找你爹娘去,麻烦精!”那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子私下对他毫不客气地大吼。 郁恪反驳道:“你才是麻烦精!” “还敢顶嘴?我去告诉我夫君!” 郁恪大哭:“不可以!” 躺在床上的小孩儿突然小腿抽了下,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郁恪四处看了看,是国师府,他买来的小玩意都摆在桌上。他掀开被子,还未下床,就听见门外传来楚棠的声音:“殿下。” 郁恪迈着酸软的腿去开门了。 楚棠似乎还没沐浴,依旧是那件青色衣服,站在夜色中,像一道淡然笔直的青竹。 他手里拿着药膏:“殿下累不累?” “累。”郁恪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可怜兮兮道,“哥哥要给我揉揉吗?” 楚棠抱郁恪起来放在床上,抹了点药膏在他小白腿和额头上,听说了郁恪今晚的事,不由得感叹:“小太子,你可真是多灾多难。” 这声小太子叫得太窝心了。郁恪不平的心绪被他安抚得如暖和的丝绸棉袄。 国师府的虫鸣叫声就显得格外温馨。 郁恪想起刚才的噩梦,抿了抿唇,道:“哥哥准备什么时候娶妻?” 楚棠手上动作不停:“不会。臣在郁北不会娶妻。” “真的吗!”郁恪突然兴奋道,“那哥哥只会有我一个亲人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6 “嗯。”楚棠淡淡地应了声。 郁恪扑过去抱住楚棠,像只狗崽似的拱了拱,药膏蹭得到处都是:“我也是!” 记作者有话要说:郁·胡思乱想·忧愁善感·(还有补充的吗)·恪记 第13章针锋相对 系统一直都知道楚棠的想法,无非是养个小弟弟,养完就走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种。 他觉得楚棠这样的态度是非常非常好的,该投入时投入,该脱离时脱离,冰雪聪明,心思坦荡。拿过含金量最高的影帝奖项的楚棠,是完成郁北这个任务的不二人选。 然而高兴的同时,他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像有一颗不知名的种子,埋藏在黑暗的泥土中。 等郁恪逐渐长大了,系统心里那个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了。 郁恪对楚棠,就像小孩子对心爱之物和最亲近的亲人,丝毫由不得别人靠近。他的占有欲在长大的过程中慢慢显露了出来。 六岁那年。 楚棠摸了下八皇子的头。 他之前和沈家做了“协议”,所以和沈家关系不似从前那么紧张。 宋老将军曾和他说,各方权力由丞相掣肘久了,郁北朝廷已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不到时候,切不轻易打破。这两年来,楚棠明里暗里提拔了新人,无形中便改变了朝中的局势。于是,在楚棠的教导下,郁恪拟了两份诏书。 一道送去避暑山庄,说沈皇后离宫多年,宫中之事疏离日久,便收回了她掌管后宫的凤印权力,下令她身边的人也一并待在那里,让她等新帝即位了再回来。 一道送给丞相府,说沈丞相已老,糊涂事做得不少,国师和太子一致同意马放南山,让他卸任离朝,不再插手郁北朝中事务。 不过打了两巴掌,还得给个甜枣。楚棠允许了八皇子生辰时可以去和皇后相聚,又从沈家提携了沈丞相的三儿子做新的右相。 没错,还有个左相。是郁恪那个鬼灵精提议的。 如果不希望沈丞相那样奸诈的权臣专政,必须有个制衡他的职位。于是他将丞相一职一分为二,分离平衡了宰辅的权力。 他很聪明,又师从楚棠,身边还有许多新科状元和年老的大学士,学到的东西很多,开始逐渐运用到郁北朝务里去了。 郁恪还很小,但是在众人面前,向来镇定,小小年纪便习得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帝王资质逐渐显露出来,让人心惊。 不过在对待楚棠的事情时,他就冷静不下来了。 “你为什么和他说话?”郁恪板着小脸,闷闷不乐地控诉道,“你还摸他的头!” 喝着茶的楚棠:“……” 他不懂郁恪的脑回路,疑惑地问道:“臣不能吗?” 郁恪愁眉不展,想得颇为深远:“哥哥之后会不会也让他当太子?然后把我赶出紫宸宫和国师府?那我以后还能去国师府找你吗?” 末了,还委屈地问道:“哥哥你心里属意别的人了吗?” 楚棠:“……” 郁恪想想便打了个寒战,一把抱住楚棠的腰,闭着眼大声道:“我不要!” 太孩子气了。真的就像带一个小儿子似的。 楚棠放下茶杯,安慰道:“殿下,臣不会那样做的。只是八皇子和你年纪差不多,臣今早看他在……” 郁恪不管不顾道:“哪里年纪差不多!他比我大了五岁!” 随着剧情和拍戏搭档感情的变化而随机应变,一向是楚影帝的强项。 他简直就像是一个面对熊孩子的幼儿园园丁,耐心道:“是,殿下算学不错,殿下说的是。” “哥哥敷衍。”郁恪心里酸酸的,试图极力渲染八皇子对以前他有多坏,“他以前会让其他皇兄来冷宫给我扔石头,衣服坏了没得穿,吃的也不给我……” 楚棠哄他:“乖,哥哥对你好。” 郁恪见好就收,软软抱着他:“哥哥最好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7 小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哄之后就用脸蹭了蹭记楚棠,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黏黏糯糯地开始撒娇:“哥哥今天还没摸我呢,我也要。” 楚棠摸了下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蛋,留下一道小印子。 郁恪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动物似的,扑进楚棠怀里,顶着红印子亲了他一口,双手搂住他脖子,高兴道:“哥哥真好。” 骑射是郁北皇子都要习的一项。楚棠是在跑马场见到八皇子的。 看见他的时候,八皇子正抱着膝盖,孤零零地蹲在马场旁,不知想起了什么,似乎在神伤。转头瞥见楚棠,他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局促:“拜见国师……方才失仪了,请国师恕罪。” 这让楚棠想起了回京都第一次见到郁恪的样子——他偷偷爬上马车,也是这样有些不安地看他。 不过狼崽子一样的郁恪没有这么害怕就是了。 他淡淡道:“不会。” 八皇子摸了摸后脑勺。 旁边牵马的仆从终于跑了过来:“参见国师!”他气喘吁吁道:“八殿下方才摔下马,奴才去请御医,耽误了时辰,还请国师恕罪。” 楚棠看了看八皇子擦烂的衣服,微微皱眉:“太医呢?” 跑马场的人和八皇子都没说话。八皇子现在失宠,靠山也没有,太医自然是先顾其他要紧人的。 楚棠让身后的人去找太医。 这次,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提着个药箱哼哧哼哧,跑得比刚才仆从还快。 太医检查的时候,楚棠低头看了一下,安慰似的拍了拍八皇子的头。 八皇子目送着楚棠离开,眼睛莫名亮晶晶的。 不知怎的,这事传到了郁恪耳朵里,就出现了之前的一幕。 楚棠哄两句,郁恪便宽宏大量地表示不再追究八皇子的过错了。 第二日,紫宸殿里。 桌上摊开了一本书,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郁恪坐在书桌前,盘着腿,撅嘴顶起了毛笔,然后毛笔“啪”一声掉在书上。 旁边的侍书官安安静静,眼观鼻鼻关心,装作没看见。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郁恪立刻放下腿,拿起毛笔,端端正正写了起来。 宫女推开门,楚棠走了进来。 郁北的储君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听大学士讲读,然后回宫由侍书官指导着练字、温书、背诵。楚棠这个太师,因为身兼数职,神龙不见首尾的,便从科考中挑了些出色的人来教郁恪。 他只负责偶尔抽背,偶尔手把手教他如何治国理政,偶尔带太子出宫视察民情、购买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儿、逛国师府。 “殿下。”楚棠普蓝底金鸟缎的国师朝服,是刚下朝就过来了。 郁恪扔下笔,跳下桌子,童音清亮:“老师,我今天默诵完了!” 活像个做完作业要小红花奖励的小学生。 小学生是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楚棠摸了摸初升太阳的头,夸奖道:“太子勤勉。” “那勤勉的太子能提一个要求吗?”郁恪已经到楚棠的腰那么高了,仰着脸,兴冲冲道。 楚棠:“殿下请说。” 郁恪道:“明天二月二龙抬头,国师休沐,能陪我去郊外踏青吗?” 楚棠有些抱歉道:“臣明日要离宫,回明月寺一趟,恐怕不能陪殿下了。” 郁恪是知道的,楚棠自小在明月寺长大,每个月都要抽出时间回去。可能正是因为他确实潜心礼佛,身上时刻萦绕着清冷的禁欲气息。 郁恪抱着他的腰,闻着他衣服上的檀香,垂头丧气了起来,又知道不能拦下楚棠,只能点头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好孩子。”楚棠摸摸他的头。 记楚棠走后,郁恪就拉下脸来,缩在一旁的侍书官抖了一下。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8 郁恪道:“你退下。” “是。” 他心里不痛快。刚才楚棠摸他头的时候,高兴害羞之余,他又想起了楚棠好像就是那只手摸了八皇子。就像最心爱的玩具即将被人抢走了,一股安静的怨愤在他胸中翻滚。 郁恪已经不是当年被人欺压还毫无还手之力的三岁小孩了,他现在有楚棠的庇护,不仅能你打我一下我诛你九族,还能主动去欺压别人。 当真有了泰山可倚,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他总不会在楚棠面前横行霸道就是了。 小时候见多了后宫争宠的事情,他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于是,他派宫人去叫八皇子,说太子请他到跑马场一聚。 其间发生了什么,楚棠不清楚。到了晚上,宫里有人来传,说太子在跑马场摔伤了,请国师到紫宸宫瞧一瞧。 怎么今天这些人比赛似的摔下马? 通传的宫人不是很急,料想也没多严重,楚棠便打算改完了奏折才去。然而郁恪派了好几趟人来催,说什么明日国师就要离宫了,又得有半月余不见,太子伤口严重,亟需国师抚慰。 伤口严重该找太医,他又不是太医。 楚棠算是看懂小孩儿的套路了,批完奏折,才慢悠悠去了宫里。 去到的时候,郁恪在宫里吃糕点。一见楚棠来,扔下点心抱着腿哎哟哎呦起来,像只被夹伤了腿的小幼崽,睁着一副天真澄澈的眼睛,伸手说:“哥哥,脚疼。要呼呼。” 跑马场。 烛火点点,八皇子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绕着偌大的场地跑了十圈,才被大太监放行回宫。 …… 凡是能和八皇子作对的地方,郁恪都会避着楚棠暗中和他针锋相对。说针锋相对也不恰当,东宫权势越发强盛,八皇子却只有一个苦苦支撑的沈家,两相对比,谁强谁弱,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一次,楚棠因故和沈三公子、八皇子议事久了,恰好他忘了那天是郁恪十岁生辰,便错过了他的生辰晚宴。 郁恪可生气了。但他的情绪藏得越来越好。 面对楚棠时,只乖乖巧巧说:“哥哥处理朝政忙碌,我懂的。只是不要太累了,要记得多歇息。” 面对沈左相,他便一本正经:“北方旱灾越发严重了,左相不如替孤去探访探访。” 面对八皇子,他盛气凌人道:“国师不为孤庆祝生辰,是因为孤长大了。皇兄也不小了,去皇后山庄那里过生辰的规矩也免了吧。” 八皇子不能再拖累了沈家,只能忍气吞声了。 不管怎样,总之这仇在郁恪幼小的心灵里是结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郁恪对楚棠属性从小就这样,改不了 ====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的手榴弹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x4的地雷 感谢瓷非瓷瓷本瓷x10、(被jj抽掉了名字)x10、梦浮华x4、Sakurax2、暮晚鸦寒、懒猫咸鱼、飘的营养液记 第14章多谢宋哥 在郁北当了半个月的托儿所所长后,时隔多日,楚棠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精致的装潢和简约的家具洁净无尘,裱框起来的书法大字铿锵摇曳。桌上,一枝鸢尾百合静静地绽放在水晶瓶内,透着一股冷淡而温馨的味道。郁北半个月过去,公寓里只过了一个寻常的、没有主人的夜晚。 回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楚棠收拾了一番,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外面站着宋越,臭着一张英俊的混血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昨晚怎么又不听电话?”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39 楚棠应付他已经得心应手了,举起手机摇了摇:“忘记充电了。” “大头虾。”宋越用他难得学来的中文词汇轻骂了一声,然后跨进门换鞋,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边走边道,“今早家里做了广式早点,怕你又不吃早餐就去工作,爸让我给你送来了。” “多谢伯伯,”楚棠摸摸脑袋,觉得并不大,关上门,“多谢宋哥。” 坐在客厅都能听到宋越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妈嫁给我爸了,用中国的话来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该改口叫爸了。” “嗯。”屋里暖气很足,楚棠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去厨房端了盘子出来。 宋越道:“爸怕凉了就让我赶紧送来。我还没吃呢。” 楚棠穿着棉拖,拿了两副筷子和勺子。 宋越出国多年,宋父却是典型的中国式父母,只喜欢吃家里烧的、热气腾腾的东西。 早餐很丰盛,鲜香的海鲜粥和水晶虾饺等各式早点,都用焖烧壶温着,吃起来还是烫热烫热的。 宋越本人并不似传言那样高冷,坐在楚棠面前,动作优雅,一口一个大烧卖,吃完道:“回国就遇到了两样最喜欢的。一个是棠棠,一个就是中国美食了。” 楚棠笑了笑,回来后黑色短发在脑袋上翘起来了一缕,显得他素常冷淡的眉目柔和了一丁点儿。 “爸已经去看妈了,你等收工回来再去吧,”宋越道,“去医院和片场不顺路。” 楚棠点头:“好。” 宋越习惯了他有礼疏离的态度——事实上,楚棠能顺着一点他的意思他就谢天谢地了。 他突然放下碗,上下打量了番楚棠。 楚棠似乎在认认真真做什么事情,细细嚼着食物,眼皮都不抬一下。 宋越皱眉,奇怪道:“我每天给你投喂好吃的,你也像个小仓鼠一样吃了,可是为什么好像还是瘦了?” 他是投喂了,但每天晚上从楚棠都要去半个月的郁北,虽然郁北皇宫的佳肴无数,养人得很,但国师的事务繁忙,也不是说笑的。两相消耗,算下来,楚棠依然清减了一点儿。袖子现在撸了起来,瘦削的白皙腕骨特别分明。 “宋哥,”楚棠咽下食物,淡声道,“我觉得中国男人不喜欢被比拟成仓鼠,特别是小仓鼠。” 宋越不管,他不要楚棠觉得,他要他觉得。他说:“你是不是又吃速食产品了?爸妈说了,那些都是地沟油……你经纪人怎么不管管……” 在宋越喋喋不休的中国式饮食担忧中,楚棠慢条斯理吃掉了四笼早点。吃完后,他说:“方尼照顾得很好,宋哥多虑了。” 既然宋越来了,他就自觉顶替方尼成为楚棠御用的临时经纪人,负责送他去片场。 高级小区安保工作很好,都不用担心有狗仔潜入。 开车时,宋越感叹:“中国的速冻食品是不是能让人也变冻起来。棠棠你真是越来越冷冰冰了。” 他随口捡了宋父楚母的话来唠叨楚棠,但楚棠的冷还真不是中国食品的锅。 他对谁都这样。 宋越当然也知道。他第一次见楚棠时记就知道了。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两家父母的婚前聚会上,而是更早。 楚棠六年前便出道了,年少成名,风光无限,宋越刚回国那年,他就已经斩获了无数奖项。 一次宴会中,宋越发现了楚棠——楚棠那张漂亮的脸蛋走到哪儿都是吸引眼球的利器。宋越自小在国外长大,热情奔放,回来就收购了星名娱乐,丝毫没有继承到宋家严谨古板的家风,是那种看上一个人就直接出手的富家子弟范。 是的,他第一眼就看上了楚棠,然后直接出手了。 当时楚棠在和导演说话,一个侍应走过来,弯腰说露台有人找楚棠。 楚棠去到露台,没有人。忽然天空中炸开了巨大的烟花,砰砰砰,连续不断。 身后传来一个混着外国口音的普通话:“惊喜吗?” 楚棠回身,只见一个高大的混血男人站在身后,笑容热情又带着一丝羞涩。 楚棠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表白方式见怪不怪,神色淡然,说道:“这里放烟花需要罚款的,先生。” 后来,刚回国的宋越果真收到了罚单。 良好归国公民宋越:“……”想哭。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0 楚棠不喜欢,他也没办法。然而峰回路转,他去星名传媒时,发现楚棠竟然是那里的艺人,他想,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吗? 再然而,他还没高兴半天,晚上和宋父、宋父的二婚妻子见面时,宋父竟然说:“你楚阿姨的儿子今天没来。对了,楚棠他碰巧在星名工作,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宋越:“??” 在宋越心里,情人一秒变兄弟。实属惨。 后来,一家人终于齐齐整整聚在一起了。他生怕楚棠将他莽撞追求的事说出来,那样的话宋父肯定会一个拐杖敲过来。 但楚棠仿佛没和他见过面似的,冷淡有礼地握了手,然后就坐,听父母讲话,偶尔说几句。 总之,他对楚棠来说,就好似不存在一样。 过了几年,两家越发熟悉了,楚棠才愿意喊他一声宋哥。 一个月前,宋越难得回了宋宅,发现楚棠母亲心血管病突发,晕倒在房里,和佣人一起紧急送去了医院,堪堪救回了她一条命。楚棠拍着戏时接到电话,立马就去了医院。 剧组拍摄地。 传言高冷脾气臭的宋总,身边带着冰冷懒洋洋的楚影帝,实在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下车后,宋越给楚棠裹了条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才放他走:“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楚棠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话声隔着东西,闷闷的,像棉花,听起来软和了点,“方尼送我去就可以。” 然而两人没等到晚上,下午就去了医院——宋父说楚棠母亲的手术时间要提前了。 楚棠在医院度过了一晚上。 郁北,国师府。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郁恪一边嘟囔,一边在榻上滚了滚。 他拿着楚棠的玉佩,默认可以随意进出国师府。他今天很早就出宫来到这里了。 可是楚棠往日都是这个时候就从明月寺回来了,为什么今天还没到? 他想楚棠了。 郁恪是抱着作业过来的,想着,写完了,楚棠就该回来了吧? 写完之后,他在书房,一会儿练字,一会儿翻书,一会儿看看楚棠的画,一会儿在榻上眯一下。 太阳从东升到西斜,余晖照进来,热融融的。 窗外凋零的海棠花无声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转换:现代的一天等于古代的一个月多;现代的一个晚上约等于半个月。 郁恪(放下刀):啊原来是大舅子,失敬记失敬 第15章怜惜之情 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楚棠从明月寺回来了。 国师府的花园里。 花匠浇完水,拿着铲子,仔细查看了下花草树木,惊奇地发现那几株海棠终于在正常的季节里开花了,谢天谢地。 一身姿窈窕的侍女从回廊走过。 花匠擦了擦汗,连忙叫住她:“小青!” 小青停下脚步,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你怎么了?”花匠凑过去,关切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看你都愁眉苦脸的?国师回来了,不高兴吗?” 小青红着眼睛,道:“国师回来我自然高兴。可是我家里人惹祸出事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花匠手忙脚乱:“哎你别哭啊!月前你表哥不是才成了进士吗?可以找他帮帮忙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1 “就是表哥出事了,”小青捂着脸,啜泣道,“六天前,我们都在等表哥的上任结果出来,却等来了官差大人,说表哥考场舞弊,罪不容诛,就把表哥一家都抓了。他们说看在我是国师府的人的份上,才网开一面,放我一马。我……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匠不怎么懂科考的事,只知道上榜的人都功成名就,很厉害,还有考场舞弊的罪名,狠大。他犹豫道:“不会吧?” 小青哭道:“表哥寒窗苦读十年,才情深得夫子赞赏,怎么可能抄了别人的文章呢?可是我父母都进牢里了,官府不让我看,也不让我鸣冤……” 花匠嘴唇动了动,刚想安慰她,突然看到转角处有人走来,赶紧拉了拉小青。小青胡乱擦了把眼睛,低头站到一边。 “你抱我一下嘛!”一个清亮的童音不停喊道,“哥哥你抱我一下!” 国师大人一边不厌其烦地轻推开太子跃跃欲试往他身上蹿的身体,一边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殿下不可。” 管家低着头跟在身后,一脸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楚棠穿着朝服,郁恪也穿着太子的服饰,想来是刚下朝就一起回来了。 郁恪不高兴了:“我等了好久,哥哥才回来。我还独立看着他们办好了今年的科考,哥哥连抱我一下也不肯。” 楚棠应付自如:“殿下长高了,臣抱不动。” 确实。两个月过去,郁恪又蹭蹭拔高了不少,看来郁北皇宫的佳肴的确养人。 郁恪开心了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人,自觉从楚棠身上离开,规规矩矩走在他旁边,负着手,神情沉稳,颇有几分郁北东宫的气势了。 他们经过的时候,小青他们行礼道:“殿下安好,国师安好。” 楚棠看了她一眼。 于是,郁恪也看了她一眼。 小青吓得眼泪又掉了,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管家脸一白:“怎么了?为何在殿下和国师面前失仪!” 小青肩膀抖了一下,下意识就跪地,不敢说话。 花匠抬眼瞧了瞧两人的神色,楚棠淡淡的,郁恪看起来是好奇的,都不像有责怪之意。 福至心灵,他立刻跪下,行了个大礼,压抑着害怕大声道:“殿下、国师万福!求大人为小青主持公道!” 佩环轻响,是他们抬步离开的声音,花匠颤抖着伏地,丝毫不敢妄动半丝。 “带他们进书房。”楚棠平静的话语移了过来, 管家连忙道:“是!” 下人打开书房的门,沁人的冷香幽微,如入芝兰之室。 小青犹豫着不敢进去,花匠和她说了些鼓励的话:“国师待下人一向宽仁,你快抓紧这个机会给你表哥伸冤啊!” 小青哭道:“我不敢!” 管家清了清嗓子,小青就哭得更厉害了,管家无奈道:“我又记不骂你……你快进去吧,有什么事和国师好好说,抓紧机会。” 小青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笃定国师不会骂人。她觉得国师一直都冷冷冰冰的,就连对太子殿下也是三分冷淡七分疏离,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能顶什么用啊? 不过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书桌前端坐着太子,楚棠反而坐在一旁。要是让那些大臣看到了,肯定又会说国师大人这不就是垂帘听政的架势嘛。 还真不是,楚棠脱了外袍,换了件宽松的银白祥云滚边广袖便衣,衬得肤色白皙,脖颈细长。 他就坐在榻上,靠着小几,安安静静写着什么,丝毫不管外界的事。 郁恪板着脸道:“有什么事,你说。” 俨然一副国师府小主人的样子,似乎在说“哥哥信任我,把事情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小青跪在地毯上,了出来。 郁恪记得这个侍女。她在楚棠的书房伺候,举止得体,挺善解人意的。上次楚棠没回来,他在书房做作业的时候,见过小青好几次,从来都是静悄悄进书房换上热茶和点心,不曾逾矩。 他有次无聊地问她:“国师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小青回道:“国师心系殿下,想必很快便回。他吩咐奴婢好生伺候殿下,不能让殿下饿着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2 “他还说了些什么?”郁恪来精神了,从榻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问道。 小青抿唇笑:“还说如果小殿下累了,便该好好休息,不必如此刻苦。” 总之,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很好听,深得郁恪的心。 楚棠对他当然很好,像天神一样,无数次从群狼环伺的深渊中救出他,为了他与沈丞相作对,愿意成为他的太师,教他治国理政之道。 有时候,郁恪觉得楚棠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因为楚棠对谁都一个样儿,冷冰冰的,淡漠少言,只有在他面前,会多说一点话,偶尔贴心温柔地询问他的起居、身体情况,虽然大多数是他胡搅蛮缠来的。 但有时候吧,他又觉得楚棠可能对他只是多了一点怜惜之情,其余的和对他人并无两样。 不过极有可能是他多想了。 能被楚棠允许这么接近他的人,就只有他郁恪了。 所以他要好好处理所有事情,让楚棠能多清静清静,然后多陪陪他。 但是他没想到,他第一次和楚棠争吵,就是因为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我每条评论都回复!不要抛弃我qwq记 第16章惩前毖后 听完小青的话,郁恪端坐在书桌前,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婢一家虽蝼蚁之辈,见识短浅,但家世清白,从未出过作奸犯科之人。表哥才情甚高,向来颇得教书父子赞赏,于科考一事,实在没有抄袭他人卷子的必要,求太子殿下明鉴!” 小青又拜了一次,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贴手,声音颤抖,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一拜上。 郁恪皱着眉头。半晌,才道:“你先退下,孤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书房中紧绷的弦松了一点,小青肩膀也一松。 “谢太子殿下!”小青朝郁恪叩头,又对楚棠磕了一个响头,起身退下了。 郁恪看向楚棠。 楚棠手中不停,雪白的宣纸上,留下行行清峻的黑字,走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好像他眼中只有这一件事,听不见外界的纷扰,心无旁骛。 “哥哥,”郁恪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问道,“你有什么看法吗?” “科考之事,臣早就全权交由殿下处置。殿下心里也已有了决断,放手去做便是。”楚棠淡淡道。 郁恪阴沉着一张小俊脸:“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表哥没有作弊,那就是有人拿了他的文章,顶替了进士的一个名额。” 他今年第一次负责督办科考,很多事情都在他手上过了一遍,清楚记得今年会试考上进士的人满一百,正正符合要招的人数。如果小青的表哥作弊了,那进士的名额就该少一个,为什么前几天交上来的结果仍是一百? 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徇私舞弊,毁坏考试公平,还找无辜的人替罪。 但气愤之余,他更多的是担心。 他偷偷看了一眼楚棠。 楚棠眼皮子都没抬,便道:“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郁恪抿了抿唇,带着点儿试探,道:“哥哥,其实……” 楚棠却停下了笔,问道:“殿下知道是谁做的吗?” 郁恪一僵,点头:“是。大概能猜到是谁。” 楚棠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前几天楚棠还未回来,郁恪处理朝务的时候,就发现李微开始有收受贿赂的迹象,虽然动作细微,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常言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以前郁北的风雨飘摇,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官员如蚕一般,慢慢吞噬了内在的银钱,各为其财,导致上下不一心,栋梁坍塌。 所以楚棠一向要求郁北官员廉洁奉公,不得私相授受,如有,必严厉惩罚。他改制了多年,朝廷的风气才稍微好起来,郁北在欣欣向荣地发展。 郁恪斟酌了几番。原本他应该按照规矩,卸了李微尚书省的官职,调到地方去。然而他最后只罚了李微的俸禄,让他好好反省,并未太过严厉。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3 没想到今天李微的事就又被揭发了。 “李微他今年负责复核卷子,想来是他做了手脚。” 小青的表哥是出了榜后才被告知卷子抄袭。批改的时候没有问题,那就是复审出了问题。 楚棠放下笔:“殿下之前为何不惩前毖后呢?” 既然李微已经有了收受贿赂的迹象,那就应该一视同仁,按法处置。这样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但楚棠这样问,并非责备郁恪,他只是好奇。郁恪之前也处理过同样的事,手段和他一样,说一不二,但他为什么独独对李微网开一面? 郁恪却以为他在怪他办事不力,撇开了眼神,咬了下牙,小声道:“他不是你的人吗?” “殿下?”楚棠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道。 郁恪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敢看楚棠:“因为李微是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的人,我、我记不想扫你的颜面。” 楚棠一愣:“臣的颜面?” 郁恪说:“对啊。而且要是我重罚了李微,那些人肯定会以为我与你不和,到时候流言纷起,哥哥对我心存芥蒂怎么办?” 楚棠却摇头,道:“臣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与殿下不和。” 郁恪也摇头,道:“哥哥从小在佛寺长大,不清楚流言的厉害。” 楚棠一哂:“可是殿下,权衡起来,这件事损害的是普通百姓的利益。” 郁恪撇嘴,小声道:“普通百姓有你重要吗?” 楚棠没听到,说道:“如果小青不是臣府里的人,如果今日殿下没有注意到她,那她一个寻常人家,该去哪里伸冤?” 楚棠的意思是,按照流程,小青明明可以去京都官府鸣冤,为什么她没有去,或者说去不了?官府那边是不是也该查查了。 要换作平时,郁恪肯定懂他的意思了。 然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楚棠不同意他的做法,楚棠甚至还怪他,他只是顾及楚棠的面子才放李微一马的,楚棠居然还怪他”这样的想法。 一听楚棠的话,便以为他在质问他,一时难过又委屈,口不择言道:“伸不了冤就伸不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天底下那么多冤案,难道你能管得过来吗?” 楚棠眉尖一皱。 郁恪有些害怕他生气,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而且我这不是也亡羊补牢了吗?你何必如此恼我。” 楚棠唇角微微压了一点儿,整个人好似无波无澜的清澈湖水,让人猜不到他心里想什么。 郁恪到底年纪小,第一次见楚棠这么对他,难过的要死,眼眶红红的,跟一只气急了的小兔子没什么两样。他还是气不过,又道:“一个外人而已,值得你这么、这么骂我吗?” 楚棠看着他,郁恪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吸了下鼻子。 “殿下,”楚棠平静道,“臣没有骂你。” 郁恪直接扭开了身体,手心里冒汗。 楚棠道:“太子,臣教过你什么,都忘了吗?” 楚棠以前都教他什么,他都忘了吗。 郁恪心头一颤。 四岁生辰那天,楚棠成为他的太师后,时常会教他诵读经典,指点史事。 “殿下,郁北自开国以来,历来强盛太平,但为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郁恪回答说:“国弱兵弱,文臣爱财,武将怕死。”所以内忧外患,契蒙攻打郁北就如入无人之境。 “不错。”楚棠点头道,“公与平者,国之基址也。各司其职,就是官员对郁北百姓的公平。” 楚棠说的他都记在心上,当然不会忘。 然而他转不过来,脑子一热,把想的都说了出来:“可李微对你忠心,也算有用,你为什么不保他?” 其实这才是他心里害怕的。楚棠今天对他如此真诚,万一有一天他对于楚棠来说,没用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丢了他的脸面,成为他的累赘,楚棠也会这般铁面无私,翻脸无情吗? 系统:“……”翻脸无情是这样用的吗?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4 楚棠不知道郁恪那点弯弯绕绕,只道:“他当时是有用,但现在的郁北,有用的人比比皆是。” 郁恪不知该说什么。 楚棠叹了口气:“臣现在说的话,太子应该听不进去。先解决了这件事,臣再来找殿下。” 他走了。 郁恪盘腿坐在榻上,已经扭到背对门的姿势了,听着楚棠离开的声音,眼圈更红了,气巴巴的。 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把眼睛,下榻,走了。 宋府。 “李微大人虽有经验,但到底心思不定。”宋双成道,记“这次是下官的疏忽,没有好好盯着那个老狐狸。” “无妨,尚未酿成大错。”楚棠道。 刚才去搜李微府邸的人回来了,抱拳禀告道:“回禀国师、将军,李大人府上藏有十箱金银珠宝、未登记在册的土地房契,里面还有一封书信,请二位大人过目。” 楚棠看了之后,递给宋双成。接过一看,上面言辞恳切,希望李微在复审中调换文章,给他儿子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落款正是朝中某个达官贵人。 “胆大包天,竟敢私下勾结,在科考里徇私舞弊。”宋双成哼道,“一个贿买考官,一个贪污厚礼。这下可一网打尽了。” 侍卫又道:“李大人已供认不讳,收押地牢,听候大人发落。” 对冒名顶替、私自调换卷子的舞弊者,郁北律令规定是抄家流放。不过他们介入及时,影响不算太恶劣。 宋双成问道:“国师如何看?” 楚棠说:“既然今年科考由太子全权负责,那便交由他处置。” 侍卫顿了一下,出声道:“国师大人,方才去搜李府的还有一队人,是太子殿下的人马。” 两人一愣。 宋双成朗声笑道:“没想到国师和太子,英雄所见略同啊。” 楚棠淡淡地笑了。 傍晚,国师府。 楚棠一人用膳,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一人突然闯了进来,是小青。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了几个头,激动又狂喜:“多谢、多谢国师救命之恩!奴婢一家愿为国师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必定报答大人的恩情!” 楚棠看了她一眼。 管家去扶她起来,小青哭得泣不成声。 “不必报答我。”楚棠道,“告诉你表哥,上任后做一个好官。” “是,奴婢一定转告大人的恩训。” 小青走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郁恪,吓得腿一软:“太子殿下!” 郁恪脸色不是很好:“嗯。” 小青道:“奴婢多谢太子殿下公正……” 郁恪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哥哥他还在生气吗?” 小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摇头:“回殿下,国师看上去并无不虞之色。” 郁恪突然醒悟了过来。楚棠一向神色淡淡的,别人看楚棠能看出什么花儿来。他在门口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下了没评论没动力的泪水记 第17章曲水流觞 晚上,万籁俱寂,微风拂过。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5 烛火明亮,楚棠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披件外袍,黑发披散,皎如玉树,手中执着一本书,气氛慵懒又自在。 忽然,许忆在门外道:“国师,太子殿下来了。” 楚棠轻轻嗯了一声,却没什么动作。 房门外恢复了平静。 管家一众人在门口迎接郁恪:“太子千岁。” 郁恪下了马车,看了看门口。夜色中,国师府大门口的琉璃明珠灯笼发出亮光,只有一行侍女站在那里。 郁恪略微失望地抿了抿唇。 管家机灵地回答道:“太子殿下,国师方才已经歇下了。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郁恪阻止他,“孤来这里拿点东西,不打扰国师休息。” 说完,就大步走了进去。 管家连忙跟上。 郁恪没有直接去找楚棠。进了国师府的门后,他去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他时常过来这里,所以楚棠让人在府里专门辟了一间房给他。 房里很整洁,井井有条,看得出下人经常打扫。住进这里有好几年了,郁恪逐渐长高,他的小锦被子也逐渐长大。 郁恪环视四周。 半晌,他把下人关在门外,自己脱下了靴子,有些气鼓鼓地爬上了床,一扯被子,盖到身上,翻个身,闭眼睡了。 楚棠的房间里,依然安静。金兽玉炉升起轻薄如纱的瑞香,淡淡似冷水沉香。 过了一会儿,楚棠放下书,看到桌上的银面具,随手戴上了。 不久,房门被人敲响了,一下一下,轻又小心。 “进来。” 门“吱呀”一声慢慢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郁恪抱着自己的金枝小软枕,只着单薄中衣,鞋子随便踢踏在脚上,脚后跟还踩着鞋的边缘。 他抿着唇,眼睛滴溜溜转着,试探地看向楚棠。 楚棠指节分明的手拿了剪刀,“咔嚓”一声剪了烛心,灯火摇曳了一下。 郁恪慢慢挪了过去,嘟囔道:“一回来就生我气,哥哥眼里就没有我了吗?” 楚棠淡声道:“没有。” 郁恪怀里抱着枕头,趴在楚棠膝上,小心瞅着他脸色,用脸颊蹭了蹭:“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殿下何错之有。”楚棠平静道。 郁恪低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不该惹你生气……今后我一定秉持公正,不给你添麻烦。” “殿下,臣不会生气。”楚棠说,“错也不是因为你给臣添麻烦。” 郁恪有些急地辩解道:“人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我做错了事,哥哥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知道楚棠素来冷静,可楚棠对他倾注了心血,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学生,行事却不能如他意,不该生气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连引起楚棠一丝不冷静都不能? 楚棠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有些疑惑,但压下去了:“好吧,臣确实觉得殿下做错了事情。” 郁恪小小松了一口气,这次更诚恳地认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草菅人命,不该处理偏颇,不该顶撞哥哥。我方才将京都府的人都查了一遍。” 他抱着楚棠的腰,闷声说着话,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在咕噜咕噜撒娇。 然而他会成长,会长大成人,会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成为楚棠能依赖的参木。 他像一匹小小的狼崽,仍需楚棠庇护,却希冀着快快长大,反过来保护楚棠。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了,树木枝叶沙沙作响。 楚棠似乎叹了口气,拉他起来:“太子做得很好了,臣小时候犯的错更多。殿下要记住,臣挑选记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郁恪揽着枕头,闷声闷气道:“嗯,我知道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6 他踢了踢鞋子,似乎很不愿意承认楚棠会做错事,但又不得不这样回答楚棠,好让他快点消气。 “殿下,你和郁北需要的是对郁北有用、对郁北忠心的人,而不是对臣有用且忠心的。不必因为臣而手下留情,明白吗?”楚棠慢慢说着,言辞轻缓,眼眸清隽,如天上星辰,能退九霄净,澄万景清。 郁恪看着他,点点头。 其实他有点想问,朝中那么多人都跟随楚棠,他所有的命令都能一呼百应,若他再稍微使点手段,笼络所有人心不在话下,那样的话,无论以后有什么变故,无论谁登基,楚棠的后路都能多很多。寻常的人都会这样做。 但想了想,他又咽下话语了。楚棠要是真那样做了,就不是他了。 也好。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总会护着楚棠。 楚棠没再多说什么。郁恪从来冰雪聪明,不钻牛角尖的时候一点就透,楚棠一直都明白。 郁恪低头,玩着楚棠手上的黑木佛珠,似乎很感兴趣。 楚棠捏了捏郁恪怀里的枕头,问道:“小殿下拿着这个来做什么?” 郁恪开怀笑了一下,他觉得楚棠方才是捏到了他心上,痒痒的:“崇文台说今晚会有暴风雨,我怕打雷。” “太子。”楚棠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拿他没办法。 郁恪泥鳅一样跑进了内室,踢掉鞋子,“咚”一声滚上床,将柔软的被子滚得乱糟糟的,还高兴道:“楚棠你快进来。” 楚棠等了一会儿。 风声呼呼,雷声轰隆隆闷响,如万马奔腾,雨点哗啦啦掉了下来,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 透过白亮的窗纸,能看见窗外摇曳的花叶。 楚棠坐在榻上,默默看了几分钟,然后起身下榻,雪白的衣角滑过席子。他走进了内室。 小孩子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了,一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郁恪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悄无声息而酣甜。 楚棠坐在床边。 系统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安静下来了,就问了:“楚先生,李微并不算你的人吧?” 郁恪放过李微,是看在楚棠的面子上。因为朝中的人都以为李微是楚棠的人。 然而当时李微大礼小礼找上来时,楚棠就已清楚他的为人,骨气虽有,贪心不足,将他拒之了门外。但那时郁北几乎无人可用,沈丞相一派又势力深厚,宋家不清楚楚棠的想法,不得已之下,招拢了李微。 楚棠没反应,算是默认了。后来在新制严厉的监督下,李微倒勤勤恳恳,没犯过什么错。没想到日子久了,他心思就动摇了。 所以严格说来,李微不是楚棠在朝中的臂膀心腹,并不需要郁恪花费心思保全。但是为什么楚棠不否认呢? 楚棠说:“郁恪太信我了,对以后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他对某个人也是这样,谁知道我和那人会不会起歪心思?” 所以郁恪得有自己的判断。他若做了选择,便不要留情。 系统在一个小册子上刷刷快速记了下来,写完后想说什么,又停下了,叹口气,道:“宿主太冷静了。” 他刚才想说,郁恪从小就跟着楚棠,对他信任、亲近、依赖些是人之常情,总不能用一个大人的思维去要求孩子吧? 但想了想,他又觉得楚棠说得有道理。郁恪始终会长大,将来他就是郁北的帝王,而楚棠也始终会离开郁恪,回归自己的生活。 虽然有办法留在这里,但想来,留在这里应该不在楚棠的考虑范围。 楚棠从郁恪身下慢慢抽了被子出来,盖到他身记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许忆抱剑在胸前,面容沉静,如黑夜中冷静观察的豹子。丝丝风雨打了进来,他纹丝不动。 突然,后面的门轻响。 他立刻回头,见是楚棠,便问道:“国师?” 外面风狠大,楚棠咳了一声,拉了下外袍:“你们守着太子。” 许忆要去给他拿披风,楚棠阻止了,道:“我去侧厢。” 秋天,科考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该到太子选伴读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7 权衡了他们的家世和才能,楚棠从最后科举上榜和世家子弟中选了几个合适的给郁恪挑。 郁恪对这事本来没多热衷。在他眼里,伴读就是陪他读书的一个宫侍。 伴读本来就是因为太师不敢惩罚太子、只能责骂太子身边的人而设立的。但楚棠既不罚他,又不会不敢罚他,郁恪便觉得身边多几个伴读实在没必要。 不过无所谓,多就多了吧。而且郁恪很喜欢楚棠眼里只有他的事情,就像他不能允许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一样。 宋府。 天高气爽,幽兰亭台。清溪汩汩,流水清澈。 宋双成邀请了各位进入殿试的人过来,名为庆祝酒宴,实则为太子挑选合适的伴读。大家都心知肚明,有意此职位的人皆欲表现出色,争得太子青睐。 文人聚会,向来骚雅。青青荷叶如小舟般,载着盛了酒的羽觞,从上游浮水而行,弯弯曲曲随波逐流,偶尔停在哪位文人面前,引起一阵起哄声。然后就是那人或沉吟或作诗或罚酒的情景。 曲水流觞,檐花蔌蔌。 “太子殿下,白蓝衣服那位是此届榜眼的四公子,与殿下同龄……” 郁恪睡了午觉,脸蛋红扑扑的。一醒来就过来这里,他还有点犯困,听不进去侍书官的介绍。 他懒得听了,随口问道:“那状元呢?” 侍书官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却找不到,冷汗流了下来:“回殿下,状元似乎不在这里。” 郁恪说:“哦。那孤去找国师。” 侍书官应道:“是。国师大人在幽兰亭和宋将军谈话,奴才带殿下过去。” 然而幽兰亭不见宋双成的身影,只有楚棠和一个年轻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郁恪:我正式宣布,明天要长大大大,从小棉袄变成黑狐大氅,紧紧黏住楚棠。记 第18章少年太子 宋双成离开后,楚棠在幽兰亭待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拜见国师。” 他转身。 一个衣着文雅的男子站在亭子口,容貌俊秀,身材高挑,气质清雅,看起来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书生。 看到他的那一刻,楚棠心底有些讶异。 因为这个书生长得和宋越相似,像是文质彬彬年轻版的宋总。如果再戴个眼镜,面无表情板着个脸,就更像了。 书生有些羞涩地抿了下唇角:“久闻国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你认识我?”楚棠缓缓问道。 书生一掀下袍,直直跪下,磕头一拜:“草民一家深受国师恩泽,时刻铭记于心。” 楚棠淡淡道:“起来再说。” “是。”书生起来了,道,“草民名叫容约,是容青的表哥……小青是国师大人府中的婢女,两个月前,国师曾出手救了草民一家人的性命,容家上下,不胜感激。” 楚棠纠正道:“为你翻供平反的是太子殿下。” 容约眨了眨眼,道:“是,草民多谢太子和国师恩德。” 楚棠道:“容公子出现在这里,想必殿试成绩不错。” 容约笑了笑,有些得意,又有些腼腆:“是,多亏大人的救助,草民得以沉冤得雪,参加殿试。”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哥哥在和新状元说些什么?” 两人回头。 郁恪一脸严肃,像个小大人似的,负着手走过来。侍书官在他身后,低着头,朝楚棠行礼:“国师万福。” 容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千岁。”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8 郁恪“嗯”了一声,自然地走到楚棠身边,像一棵依赖太阳而生的挺拔小树苗,仰着头,执着问道:“哥哥方才在说些什么?” 楚棠摸了把他的头,说道:“殿下,这一位是容约,微臣府中侍女的表哥。” 郁恪上下打量了一番容约:“原来状元与国师月前便结缘了。” 楚棠:“……” 他有点不知道郁恪在说什么。 容约也不知道空气中那股莫名的酸味哪儿来的,拱手道:“草民拜谢殿下平反大恩。” 郁恪沉稳道:“嗯。” 容约直起身,看着眼前这两人,感叹道:“果然流言不足为信。国师和太子殿下亲如手足,怎会如传言那般不和?” 郁恪突然看向他:“谁说孤与国师不和的?” 容约道:“坊间揣测,殿下不听也罢。” 楚棠点头。 郁恪便揭过这个话题,说:“想不到状元这么年轻。和哥哥差不多的年纪。” 说的好像他自己有多大一样。 容约立刻道:“草民自然远比不上国师惊世之才。” …… 离开时,容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亭中的人。 刚才,他在幽兰亭外,遥遥一望,只能看到那是个淡然清绝的背影,如高贵而冷淡的深谷幽兰,拒人于千里之外。 踌躇着靠过去,那人回身时,不知是不是容约的错觉,他周身的气质仿佛一刹那就变了,好似从天上回到人间,从容周全。 太子过来的时候,楚棠的神情毫无变化。反倒是那个小太子,像见了亲兄长一样,满心信赖与高兴。 他们师生一心,对郁北来说,是大好事吧。 楚棠坐在石椅上,郁恪就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哥哥抛下我来会状元。” “殿下说笑了。”楚棠道。 郁恪又道:“哪有说笑。哥哥是不是认识他?他走时你还多看了他一眼。平时都不这样的。” 楚棠反手记拉开他的手,道:“没有的事。” 郁恪这时候还是很好哄的,顺着他的力度坐到他旁边:“好吧,哥哥说没有就是没有。” “太子可有看中的人?”楚棠问道。 郁恪仿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想了一想,突然灵光一闪,道:“容约就很不错。” 放到自己身边来,他要看看容约有什么吸引楚棠的。 楚棠却说:“殿下,状元郎的职位,吏部有安排了。” 向来状元可贵,自然不能屈才只去做一个伴读吧。 郁恪却又撒娇道:“我的老师是最好最厉害的,那我的伴读也要数一数二的好才是。” “殿下过誉了。”楚棠想了想,说,“也好。” 能者多劳,兼多一份职位是常有的事。 “我方才来的时候,听见民间叫他们的老师作夫子。”郁恪道,“可是他们的夫子都老老的,不似哥哥这般年轻。” 他瞧着楚棠的面具,心里猜测楚棠的年纪,最多就二十二? 郁恪高兴道:“在民间的时候,我就喊哥哥小夫子。” 楚棠没有反对。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49 郁恪在小时候就问过楚棠,为什么要戴面具。 楚棠的回答是:“佛寺的大师说臣命数太硬,需戴这个来压一压。” 郁恪认真想了一下:“那哥哥应该长得很英气,像林大将军那样?” 林大将军是郁北传说中铁血铮铮的战神,郁恪并没有真正见过他,在他心中,战神就是说一不二、冷冽威风、所有人都得向他俯首称臣的人。 但国师府的藏书阁里有林大将军的画像。楚棠见过,那是个粗犷阳刚的硬汉。 不知为什么,房间里的气氛像被人拨动了下琴弦,诡异又松然。 郁恪以为他不信,说:“我真那么认为的。” “臣很高兴殿下这么认为。” 郁恪觉得楚棠语气里莫名真有了一丝波动。他想,肯定是错觉。 后来,郁恪无意间看到了楚棠的脸。 那时候他长大了,占有欲开始作祟,竟然对楚棠说:“哥哥的面具舒服吗?我以后给你好多好看的幂篱,那个应该比较舒服。” 楚棠:“……不了,臣多谢殿下美意。” 少年蹭蹭拔节,已经到楚棠耳朵高了,认真道:“哥哥,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话?” 郁恪道:“小时候说的那句‘哥哥应该长得很英气,像林大将军那样’。我童言无忌,哥哥见怪莫怪。” 楚棠:“……” 回公寓洗漱的时候,郁恪的话突然闪过脑海,他看了眼镜子。 系统透过他的眼睛,能看到清晰的镜面照映出楚棠的脸。 五官深邃,肤白似雪,眉眼如画,是一副过分令人惊艳的面容。 而因为他眉宇间那份清霜冷冽,中和了十二分的昳丽,矛盾糅合,冷淡如寒雪,漂亮似溶月,遥不可及,又分外吸引人靠近。 有水珠滑过他的脸,像轻吻一样。 观众看演员,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脸了。脸不好,资质便弱半分。楚棠出道的时候,那张脸比他的演技更有话题。 但是毫无争议的,在各色俊男美女都有的娱乐圈中,楚棠的长相依然是独一份的,气质更是。 系统想起一家媒体给楚棠的评价:“料峭春风,桃夭清绝。” 却听见安静的浴室里响起楚棠有点困惑的话:“系统,我长得不英气吗?” 他眨眨眼,镜中漂亮的人也眨了眨眼,带了几分不解,好像在思考问题的孩童,天真又认真。 系统结巴了下:“怎、怎么会?宿主记在郁北镇住了那么多乱臣贼子,霸气极了,何止英气?” 他说的是实话。 可脱胎于楚棠气质里的,最吸引人的并非英气。 楚棠只是疑惑了一会儿,很快就冷淡了下来,眉眼间仿佛落了稀疏平常的雪,安然宁静。 虽然很少人在楚棠面前造次议论,但他知道自己的脸算是好看的。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的演技能让他的脸驾驭一切风格的装扮。 他嘟囔了一句,融化了冰雪:“居然让我一直遮住脸……应该是小孩子的审美有问题。” 系统难得看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失笑。不知郁恪知道了楚棠这样误会他的意思会有什么反应。 楚棠用毛巾擦头发,柔软的家居服显得他格外俏生生的,像一口就能咬碎的蜜桃冰块:“不过小孩子消气就好了。” 他说的消气,是真的消气——在郁恪那番幼稚又看似温柔的话之前,发生了一些变故,导致了郁恪平生第一次对楚棠生气。 系统内疚道:“抱歉,宿主,我以后一定审查多几遍任务再接收。” 郁恪生气,缘由就是那个任务。 某一天,楚棠拍完一部电影,回到了郁北。郁北的人知道楚棠国师那天会从明月寺礼完佛回来。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0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少年太子在皇宫朱雀大门等着,随行等候的还有一行宫侍。 马车行至门口。 许忆掀开车帘,国师走了下来。 郁恪迎过去,年轻的脸庞越发英气逼人:“半月不见,国师潜心礼佛,着实清瘦了。” 楚棠拱手道:“拜见太子。” 郁恪一把握住他的手,仿佛装不下去了一样,方才的沉稳有礼立马变得亲昵,笑意盈盈道:“哥哥为什么与我这么客气?还没用晚膳吧,我等着你回来一起用呢。” 楚棠看了一眼郁恪身后的人。 郁恪拉着他不放,还抱着他胳膊道:“哥哥在看什么?” 青春期的少年像抽条的枝干,吸收了阳光雨露,越长越高,因为日练骑射,身材逐渐强健了起来,不似小时候那样瘦小。他这样贴着,楚棠都能感受到郁恪衣服下越发硬实的肌肉。 楚棠以前轻轻松松就能抱他起来,现在他只比郁恪高半个头,假以时日,郁恪很快就要超过他了。 “臣没看什么。”楚棠道。 他回身对许忆后面的人道:“你们先回府。” “是。” 宫中一向安全,带个许忆就足够了。没什么事情时,楚棠进宫每每都只带一个人。 郁恪抬眼看了一下许忆,又眨眼笑了笑。 “哥哥,”郁恪摇了摇楚棠的手,“走吧,我饿了。” 两人往宫里走。 突然,郁恪余光仿佛瞥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谁在那!” 大太监正要过去揪人出来,就见八皇子从人群角落中走了出来,眉眼和郁恪有几分相似,垂眸抿唇,小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国师。” “皇兄躲躲藏藏的做什么?”郁恪一双瑞凤眼笑眯眯的,“是来看谁吗?” 八皇子低头道:“没有,太子误会了。” 郁恪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说,最好不是。他转头看向楚棠,刚要说话,却看见楚棠在盯着什么看,因为有些惊讶,而显得目光格外专注。 他顺着楚棠的视线看过去,正是他那个不敢抬头的八皇兄。 郁恪眯了眯眼。 楚棠没看到郁恪的表情。 方才看到八皇子的那一刻,系统忽然出声道:“叮——触发隐藏任务。太子即将束发,登基之日近在咫尺。手足亲情,兄弟孝悌,是帝王应该具有的美名之一记。检测到一个月后八皇子有劫难,请宿主替太子保护好唯一的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长大了,不容易 === 感谢普通小饼干的地雷 感谢言卿娘x2、荧x2、咕的营养液记 第19章要吵架了 郁恪看到楚棠的脸,纯属意外。但他纵使想一窥楚棠面具底下的容貌,也绝不会希望是因为变故而揭开的。 按照常规,太子十五岁的时候,该登基了。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却是混乱的一天——有刺客闯进了宫里。 那时郁恪在督察院和宋双成等人说话,讨论着江南水患的事情。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1 大太监在门口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来不及扶歪掉的帽子,气喘吁吁道:“殿下!八、八皇子在御花园遇刺了!” 郁恪眉头一皱:“侍卫赶过去了吗?” “过去了!”大太监瞅着他的脸色,“国师恰巧也在御花园……” 众人一惊。 郁恪瞳孔骤然一缩,手中的奏折“啪”一声掉地上,他猛地抓着大太监的手臂,厉声喝道:“国师有没有受伤?” “刺客人多、多……还在……” 不等他说完,少年太子就急急跑了出去。 大太监追着喊道:“太子殿下,不能去啊!危险!” 御花园一片吵闹,兵器交接的声音急促刺耳。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穿着郁北皇宫的衣服,有几张脸甚至有点眼熟,看上去混在宫里宫侍中很久了,如今才暴露出来。 刺客身手很不错,不像郁北的武法,许忆和他们纠缠在一起,身影快如鬼魅。 宫里赶来的侍卫加入了混战。 站在侍卫的保护范围内,楚棠看着战况,唇角微微抿着,眸色却十分冷淡平静。 八皇子紧紧贴在他身边,一颗心跳得厉害,是恐惧又是紧张。 楚棠侧头,道:“八殿下随侍卫离开御花园为好。” “国、国师不和我一起走吗?”八皇子一手松松拉着楚棠衣袖,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问道。 楚棠摇头。 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侍卫赶到楚棠身边,急切道:“国师大人,八殿下,太子让臣带二位回宫殿避一避,这里危险。” 楚棠看了一眼跟在最后的侍卫。 他点头:“嗯。” 郁恪匆匆跑来,远远看到楚棠没有事,一口气还没松出去,就见楚棠身边的侍卫突然伸手在袖中做了什么动作。 他一惊:“楚棠,快走!” 那侍卫摸出一把短刀,银光反射到八皇子眼里,吓得他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边的楚棠一把推开了他,右手腕一翻,一手利落地截住了刺向八皇子的刀。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反手一按,刺客只觉手上一软,短刀“当啷”落地。 八皇子趴在地上:“国师!” 那刺客一击不成,目露凶意,转移了目标,袖中又出一刀,银光唰唰贴着楚棠的喉咙闪过:“国师大人可不要挡了别人的道。” 楚棠今天穿了件窄袖劲装,腰身清瘦,动作干净利索,快速闪过袭来的匕首,看准时机,一把拧住对方的手,打落短刀,旋身给了刺客当胸一脚。 他勾唇道:“你们的道,我挡了又如何。” 许忆听到有人喊了楚棠,当即从混战中抽身。 刺客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一掌突然狠狠从身后击中他背部,他当场喷了口黑色的血,脸色铁青,就要跪下。 郁恪一个箭步,一手握住那刺客的喉咙,咔嚓一声,刺客惨叫声闷在嘴里,当场毙命。 看着倒在血泊的刺客,他惊魂未定,猛地回身,看向楚棠。 楚棠叫他:“殿下。” 少年转身便走。 刺客那边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郁恪走到他们混战面前,像是压抑着怒气,冷声道:“留一个活口,其他,杀无赦。” 那些刺客明显是死记士,见情况不妙,又听到郁恪的话,对视一番,喉头一动。 “许忆。”楚棠皱眉道。 “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2 许忆飞身过去,抓住一个刺客,“喀嚓”卸了他的下巴,不让他有机会服毒自尽。 郁恪的手紧了紧,下颔绷得死死的,像一匹要吃人的狼,因为被人侵入了领地而愤怒。 等他深呼吸几口气,转身看向楚棠时,却见楚棠走向八皇子,在他面前蹲下,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他,然后还伸手拉起了八皇子。 郁恪眼睛都气红了。 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刺客,八皇子惊惶万状。 楚棠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八皇子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楚棠拉起他,说:“他们是你生母的人。” “怎、怎么可能?”八皇子失声道。 楚棠脑海倏地响起一阵急报:“警告!警告!八皇子的危机尚未解除!”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楚棠只来得及挡在八皇子身前。 变故来得太快,飞刀“嗖”一声贴着楚棠耳旁飞过,切割了一缕漆黑长发。楚棠的银面具滑落开来,当啷落地。 “楚棠!” “主人!” 楚棠只觉耳边一凉,胸前也一凉,就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 “哥哥!”郁恪快了许忆一步,一个跨步过去,稳稳接住了倒下的楚棠。 楚棠双眼紧闭,脸白如雪,胸前洇晕开一片深色。 郁恪一只手臂牢牢揽住他,跪在地上,颤着手去探楚棠的鼻息。 其他人乱成一团,许忆手起刀落控制住了刺客,有人立刻跑去去喊了太医。 半晌,郁恪摸了摸楚棠微凉的脸,低着头,如野兽喘气一样,胸口起伏得厉害:“哥哥。” 大太监小心翼翼凑上来:“太子殿下,这里不安全……” 他壮着胆子上来劝郁恪,又害怕又不安,然而当看到郁恪怀里人那张脸时,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大。 八皇子也是,惊魂未定和一瞥之下的惊艳让他呆坐在原地,看得都怔愣了。 郁恪紧了紧手臂,将楚棠半张脸埋进他怀里,冷冷道:“闭上你们的狗眼。” 他一手伸到楚棠膝弯下,手臂一使力,稳稳抱起了楚棠。 离开前,他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八皇子。 像被最凶狠的野狼盯上,八皇子腿软地跌坐在地上,冷汗淋漓。 紫宸宫,跪了一地的人。 屏风前,冷静下来后,郁恪道:“立刻派人去皇后的山庄,围起来,所有人都不许出入。” “是。那些刺客如何处置?” 郁恪拳头一紧,声音冷凝:“死了的挫骨扬灰,没死的拿去五马分尸。” 下属背后直冒冷汗。 “太子殿下,八皇子在门外跪着,是否……” 他话未说完,就见太子一挥袖,打落了桌上的茶杯,碎了一地。 太子面无表情道:“让他跪。” 所有人退下了。 夕阳渐斜,少年独自坐着,背脊逐渐弯了一点儿。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3 大太监站在殿门口,双手紧握,来回踱步,偶尔看一眼宫门外。 八皇子笔直跪在紫宸宫门下,那双只和郁恪有两分相似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着和郁恪一模一样的冷峻。 见几个太医拎着药箱出来,大太监赶紧拉过来一个,小声问道:“国师情况如何?” 太医虚脱了一样,摆摆手。 大太监一急:“怎么样,你快说啊!” 太医擦擦汗,记看着头上的日头,仿佛一口气挂在喉咙里现在才松了出来:“小、小命总算保住了。” 大太监脸一白:“不要命了你!说国师的命是小命!被殿下听到你脑袋就不保了!” “我说我的小命!”太医气得胡子乱颤。 屏风后。 床上的人静静躺着,绫罗轻纱挂起,仿佛怕惊扰了蝴蝶休憩,有风吹过也不敢动。 少年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到床边,慢慢握住楚棠的手,低声道:“哥哥别怕。” 床上的人没反应。 楚棠的手很削瘦,修长细致,指节分明,白皙如玉,让人一看就舍不得他做任何事。 郁恪的身高在逐渐拔高,手也在长大,从小时候被楚棠牵上高台的一个小包子大,到如今将将能反过来握住楚棠。 他手中的权力现在就如日中天,等再过几年,他就要比楚棠高,手掌也要比楚棠大了。到时候,他一定、一定好好护着楚棠。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他。 寂静的寝殿里。 少年先是虚虚地握着他老师的手,然后他慢慢伸开手掌,极为珍重地将楚棠的手包住。 晕过去后,楚棠的意识就好像抽离了一样,隐约听见周围吵极了,乱哄哄的,夹杂着人的求饶和怒吼。过了好久,耳边总算安静下来了,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苦涩的药味苦醒了楚棠。 他挣扎着睁开眼。 郁恪第一时间看到他动了,连忙放下药,凑过去,轻声问道:“哥哥,哥哥醒了吗?” 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一如初见那样,淡然镇定。却因为主人此时的伤而显得分外脆弱,水光潋滟的,谁对上都觉得有致命的吸引力。 饶是郁恪都看得愣了一秒。 所幸主人很快眨了眨眼,出声唤醒了郁恪的注意力:“太子殿下。” 郁恪回神,轻柔地扶他起来,理了理楚棠漆黑长发,柔声好似道:“哥哥睡了许久。 楚棠半靠坐在床上,青丝及腰,只着中衣,唇色微白,一张脸依然能使天地失色。 药还温着。郁恪端起碗,一勺一勺喂他。 喝完药后,楚棠缓了一会儿,问道:“八皇子有受伤吗?” 他的嗓音还是清清凉凉的,因为睡久了,带上一点儿沙哑,听起来柔软像棉花一样。 只是话却不好听。 郁恪手一顿,有些重地放下碗,挑了挑眉:“哥哥一醒来就问别人,都不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吗?” 楚棠说:“臣的身体自己知道。” 郁恪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温柔道:“哥哥好好休息便是,其他的不用多管。” 楚棠有些莫名其妙。 他刚醒来,伤还没好时,在他面前,郁恪脸上半点儿异常都没表现出来,勤勤恳恳侍奉汤药,动作轻柔,语言恭敬,只是板着一张脸,不知在生气些什么。 过了几天,楚棠才知道郁恪真的是不声不响做大事的人。记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4 第20章真吵架了 楚棠不知道郁恪将登基大典推后了。他听到宫女说他昏迷了两天,便以为太子的登基大典在前一天已经举行了。 老师再重要,始终也比不过龙椅带来的权力重要。 然而当郁恪又来侍奉他用药时,他问了才知道大典延迟的事。 “殿下,那日大典举行得如何?”楚棠问道。 郁恪放下药碗,拿起手帕擦了擦楚棠嘴角,回道:“没有大典。” 楚棠投去疑惑的目光。 郁恪叠起手帕,垂眸道:“哥哥生病了,我哪有心思举办什么大典?” 楚棠还要再问,少年却起身了,道:“我先回养心殿批折子了,哥哥好好休息。” 郁恪这表现太稀有了。 楚棠没有养过儿子,第一次遭遇孩子叛逆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求助于同样毫无经验的系统:“系统,他好像在生气?” 系统这几天一直都在自责,缩在角落不敢说话。听到楚棠问话,差点哭出来,哽咽着道:“宿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楚棠不知道青春期的少年在想什么,还是能猜到系统的想法的,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太迟钝了,没察觉到还有人藏着侍卫里。” 过了好几天,自己都知道自己迟钝的楚棠开始有些感觉到郁恪生气的点了。 紫宸宫。 楚棠这几天鸠占鹊巢,郁恪都睡在偏殿,醒了就过来看楚棠,偶尔挑些不费神的朝务和他说说。 今天他和楚棠说南方的水患已经消退,银饷都分派下去,正在进行灾后重建,很快就能恢复了。 说到一半,他停住了,笑道:“哥哥今日怎么一直看着我?” 楚棠道:“殿下越发英俊英明,臣的目光自然时刻跟随。” 纵使少年的心思现在难以捉摸了,但少年依然是那个听到老师夸奖就会笑的少年。 郁恪眼睛弯了一下,说话声也上扬了些许:“得老师夸奖,学生喜不自胜。” 紫宸宫里结冰了好几日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像一座愤怒寒冷的冰山,遇上一阵轻轻的风,却让他心花怒放,慢慢融化开来。 大太监侯在门口,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话语,明显感觉到气氛的这种变化,提心吊胆了几天,现在终于敢喘口气了。 郁恪这些天冷着张脸,一点即炸,实在令人胆战心惊,生怕下一刻就掉脑袋。 大太监伴君如伴虎,都快哭了。先帝再怎么喜怒无常,他也能摸清一点儿套路,保住自己的小命。然而这个太子生起气来,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幸好还有国师大人。 太医弯腰进来,行礼道:“太子殿下千岁,国师大人安好。” 郁恪微弯的唇角落了下来,淡淡道:“平身。” “多谢殿下。”太医起身,打开药箱,拿出新的绷带和药粉。 太医每日都要过来给楚棠的伤口换药,郁恪就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楚棠直起身,正要动作,却见眼前一暗,阴影遮了过来。他抬眼,郁恪俯身,动作快了他一步,伸手解开他的上衣。 因为靠得近,少年似阳光热烈的气息轻轻打在他脖子上。 楚棠下意识侧头避了下。 郁恪很快就让了开来,起身站着,挂起的床帘遮住了楚棠的视线,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平静,道:“太医。” “是。”太医低眉顺眼的,弯着腰,拿了把剪子,一丝不苟地剪掉楚棠胸膛上的绷带,全神贯注只看着伤口,丝毫不敢乱瞄。 那短刀只刺进了些许,楚棠的伤口不算深,但因为他皮肤白,血淋淋的口子就显得格外狰狞。 太医道:“国记师,接下来要撒药粉,可能会有些痛。”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5 “嗯。”楚棠轻轻点头。 太医拿起瓶子,抖落药粉。 楚棠安安静静的,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郁恪的视线落在楚棠的伤口上,静静看着,眼神晦暗不明。 绷带一绕一绕,慢慢覆盖了伤口。 郁恪平静地移开了目光,先是停在楚棠优美修长的手臂上——国师穿衣服时看上去劲瘦,但脱下来后,还是能看见他薄薄的肌肉线条,充有隐隐的力量,并不羸弱,非常好看。 郁恪不是没看见过楚棠这样子,只是他心里,好像有什么早就开始变化,破土而出,而他现在才发觉。 像是在用目光给所有物盖上自己的印章,郁恪的目光缓缓往上,掠过楚棠精致的锁骨、瘦削洁白的肩膀、细白的脖颈和下颔。 长发乌黑,肤色白皙,两相对比,有种极致的诱惑力。空气中除了飘荡着苦涩的药草味,仿佛还有楚棠一贯用的冷檀香,像是从他皮肤里透出来的似的,跟他的人一样,细致的冷淡。 很快,太医上好药,楚棠神色冷淡,伸手拉上了衣服,遮住了裸露的胸膛。 郁恪回神,微微一笑:“哥哥不痛吗?” 楚棠没注意到他方才的眼神,捂了下胸口,几缕长发从耳边滑落,摇头道:“还好。” 太医收拾好东西,道:“殿下,国师大人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想必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可以适当下床运动,只是仍需静心调养,不可劳神。” 这些话太医每次来都要说一遍,郁恪却听得很认真,点头道:“好。” 太医走了后,郁恪坐到床边,给他调整了下软枕的位置,道:“哥哥什么时候痊愈,大典再准备也不迟。” 楚棠眉头微皱,表示不赞同:“殿下,这不合礼法。” 郁北的太子从来都是在十五岁束发之日继承大统,若太子无事、国家也无事,无故推迟,那群老学究老古董又得一窝蜂上折子了。 郁恪却道:“礼法是人定的。我的小夫子生了病,学生自然要贴身照顾。” 楚棠拿他没办法,笑着摇头道:“殿下叫夫子便叫,何故要加个小字?” 既不是宫里严谨的叫法,又与民间规规矩矩的夫子有出入,听起来倒不伦不类的。 见他笑了,郁恪眼里这才有了点笑意,道:“孤的小夫子年轻得很,容颜永驻,似个不会老的仙人,那些寻常的老夫子怎能与哥哥相比?” 楚棠以为他在说笑,便不多说什么了。 郁恪眨眨眼,认真道:“登基大典上,我留着哥哥的位子。哥哥可要快点好啊。” “好。”楚棠点头。 郁恪看着他,眼底仿佛燃着一团火苗,深邃又冷峻。半晌,他笑了笑,状似玩笑道:“国师这张脸,还是遮着比较好。” 他这一早上,换了好几次称呼了。 有风从窗户吹进,楚棠轻轻咳了下,道:“殿下说笑了。” 郁恪皱着眉去关窗。 楚棠忽然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八皇子。 按道理来说,他那日将八皇子护得挺好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但当他问起任务如何时,系统居然支吾着说:“宿主,审判员还没判定……说检测不到八皇子是否足够安全……” 昏迷醒来,楚棠一直都待在紫宸殿里,许忆想必是回千机阁了,问别的宫侍,他们也惊惶地说不知道。好几天了,楚棠和系统都听不到八皇子的任何消息。真是奇也怪哉。 楚棠隐隐约约知道郁恪生气的原因,所以不太好直接问郁恪。 但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郁恪关了窗,倒了杯热水过来:“哥哥。” 记 他日日守在床前,悉心照顾,无微不至,活脱脱一个敬爱师长的好学生。 楚棠觉得他气应该也消了,便接过杯子,看似不经意道:“殿下,你的八皇兄近况如何?” 郁恪仍然笑着,没有说话。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6 青春期的小孩儿有点难搞。楚棠抿抿唇,打了个补丁,道:“沈皇后沉不住气,想借刺杀八皇子来阻挡殿下登基。可八皇子一直心系生母,安分守己,无辜受累,臣实在于心有愧……” “你于心有愧?”郁恪皮笑肉不笑,声音平静,仿佛在压抑着怒火,“你有愧于谁?八皇兄吗?是你让人刺杀他的吗?为什么要你有愧?” 楚棠眉间微皱。 郁恪撇过头,嘴角轻扯:“况且受伤的是你,不是他。” 殿里安静极了,淡淡的熏香袅袅升起。 过了一会儿,楚棠出声道:“殿下,他是你的皇兄。” 他不说八皇子还好,一说他郁恪就要炸:“皇兄?他配做我的皇兄?一个外人,也配你舍身救他?” 楚棠受了伤,还是为别人受的。这简直是踩在他逆鳞上了。 郁恪回头,牢牢盯着楚棠,冷笑道:“留着他就是祸害。” 楚棠意识到什么,皱眉道:“殿下将八皇子如何了?” “八皇兄始终是孤的皇兄,孤怎么会将自己的手足如何呢?”郁恪冷冷抛下这一句话,就甩袖离开了。 外面的大太监听着,吓得两股战战。见太子阴沉着脸出来,赶紧带人跟上。 御书房。 到晚上了,太子一直待在里面没出来。 礼部的人催好几回了,黎原盛看了看天色,踌躇几番,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弯腰道:“太子殿下,可要用晚膳?” “不用。”郁恪在站着练字,烦躁道。 “是……太子殿下,礼部的人来问,大典之日选在何时,他们挑了几个吉日吉时,太子可要瞧一瞧?” 郁恪潦草完成,扔下笔,道:“不看。” “那、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又要延迟一个月吗?”黎原盛问道。 国师受伤,卧床一个月,大典就推迟一个月。但看样子,就算国师能下床了,大典好像也举行不了。 他看了看郁恪的神色。太子之前是多满心欢喜地在筹备大典啊,特别是有关于国师的事。可现在…… 郁恪抿唇,似乎也想到了国师大人,有些低落,道:“等国师……等孤消气了,再举行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楚棠:小孩儿生气了怎么办? 郁恪:哥哥怎么才能消气啊……不对,明明是我在生气!记 第21章吵架升级 那天宫里,八皇子遇刺,国师舍身救人,太子当机立断拿下刺客,京都都传开了。 百姓不知内情,只道未来天子仁心,珍惜亲情,和唯一的兄长亲如手足,并不像野史里的其他帝王,兄弟手足自相残杀。 还道楚国师心善,英勇无比,光明磊落,舍己为国,从不暗做手脚。 民间对美谈和轶事一向热爱,街坊间说得津津有味。郁北这十几年来,风调雨顺,太平安康,京都的人感受最明显,对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师和年幼的太子,一直有着浓厚的好奇心。 幸好郁恪在忙其他事情,没让他听到这些评价,否则又该炸一炸。 英勇无比的楚国师没想到,这次任务没令郁恪高兴于得个兄友弟恭的美名,反而让他和八皇子单方面的矛盾更加尖锐了。 楚棠会说是单方面,是因为大概八皇子并不知道郁恪对他的敌意那么大。 自那日拂袖离去,郁恪已有两三天没来紫宸宫了。但上好的补品依然如流水般送来。 楚棠一直卧床养病,今天伤口没那么疼了,就想下床走走。 “国师大人需要什么,奴婢给您拿来?”月容一直守在门口,见他有动作,连忙进来问道。 “不用。”楚棠坐起身,道。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7 “国师伤口未愈,还请留在紫宸宫安心养伤。”月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外面的宫人也齐齐跪在地上。 也不知郁恪吩咐了什么,吓得大家都抖如鹌鹑。 楚棠有些无奈,道:“不离开,就到外面走走。” 只是被子刚掀开,太子就来了。 郁恪大步流星走进来,含笑问他:“哥哥要走去哪里?” 楚棠放下手,平静地看他。 小时候的郁恪白白嫩嫩的,生起气来像个气鼓鼓的小包子,又软又好哄。现在眼前的少年笑着,笑意却完全没到眼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像块绷得紧紧的石头。 月容她们本就不敢抬头看楚棠,现在郁恪来了,头低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找个洞埋进去。 太子看起来来势汹汹的:“出去。” 月容等人立刻退下了。 楚棠镇定道:“殿下好久没来看臣了。” 郁恪下颔线绷得没那么紧了,走过来,坐到床边,道:“哥哥也知道我好久没来了。” “殿下事务繁忙,臣自该多体谅。” 郁恪移开目光,笑了一下:“确实有些忙。哥哥,你知道我这两天做了什么吗?” 楚棠眨眨眼,有些疑惑道:“殿下做了什么?” 郁恪扭过头来,直直望着他,慢慢道:“刺客伤了哥哥,罪魁祸首便是沈皇后。” 楚棠心里一动,刚要说什么,郁恪便阻止了,道:“哥哥以为我会闯进山庄拿下她?”在楚棠的注视中,他摇摇头:“学生不会这么鲁莽。大典在前,贸然动手,只会让天下人非议。” “那殿下如何做的?”楚棠静静听着,道,“臣洗耳恭听。” 郁恪拉过锦被,给他盖在膝上:“哥哥教过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我都记得。所以前几日我便解了皇后的禁足,允许她出门。可谁料得到呢?沈皇后刚踏出庄外,便遇到流匪,冲撞之下,不治身亡。” 他朝楚棠眨了眨眼睛:“哥哥,我做得好吗?” 楚棠叹道:“好,殿下聪明伶俐,早就可以出师了。” 流匪未必真流匪,谋定倒是真的谋定。郁恪长大以来,做事滴水不漏,雷霆手段,楚棠很早就知道了。 “作为儿臣,孤自然要聊表孝心,便允了她的尸体回京。有乾陵卫护送,不日便到。”郁恪握住楚棠的手,轻声道。 乾陵卫是郁恪的暗卫记。郁恪有远见,有计谋,很小便开始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楚棠从不干涉,事实上,他很希望郁恪能早点培植自己的人和势力,早点站稳脚跟。 想来那些流匪不是乾陵卫,便是乾陵卫找来的了。 说到乾陵卫,楚棠又想起了消失了七天的许忆,这几天都是千机阁其他暗卫在宫里保护他,他们的领队连面都没露。 他想着,却感觉手上一紧。是郁恪捏了下他的手。 郁恪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莫名让楚棠察觉到一丝危险:“哥哥还有心思走神?” 下一刻,郁恪便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皇后安插了人手在宫里,按兵不动,时日久了,我们发现不了也正常。但哥哥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那日哥哥为什么去御花园?” 少年抓着他的手,慢慢俯身。身影逐渐逼近、笼罩了楚棠。 楚棠半靠在床头,不语。 他敛眉,长长的睫毛垂着,打下一小片阴影。从郁恪的角度,能看到他漆黑长发间露出些许雪白的肌肤和脆弱的喉咙。 “去御花园便算了,哥哥还穿了窄袖劲装。我记得除了去骑射,哥哥在宫里素来不这样穿衣。” 郁恪声音低低的,因为刚刚过了变声期,逐步成熟,带上些男人的磁性,很是悦耳动听:“你知道御花园有危险?你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八皇子对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要凑上去?甚至还要不顾自己去救他?!” 果然,是兴师问罪来的。 郁恪说完之后,房间里寂静无比。 半晌,楚棠叹了口气,抬眼直视郁恪:“殿下,你先起来一点。臣有点透不过气。”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8 郁恪哼道:“你也知道你有伤在身。” 他直起身,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可还是板着个脸,像在等个说法。 楚棠说:“臣还是那句话。殿下,他是你的兄弟。” “他有何时将我当作兄弟?”郁恪嗤笑一声,眼神阴沉下来,“但凡他们出手伤你的时候有过半分不忍之心,我都不会这样赶尽杀绝。” 楚棠摇头:“不是这样说的。臣只是殿下的一个下属,但你的兄弟会陪你和郁北……” 郁恪冷冷一笑:“说到底,你就是不肯说你为何救他是不是?” 楚棠无奈。这孩子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 郁恪见他不说话,冷冰冰道:“又或许,哥哥有另立他主的意思,不好和我说?” “殿下。”楚棠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郁恪不怒反笑:“好啊,你为一个外人和我生气。” 这次谈话仍以郁恪拂袖离去告终。 楚棠也有些动气。他想,郁恪这小孩儿真是大了,谁都管不住他了。 但楚棠冷淡惯了,情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看着依然在跪着的宫女太监,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看来今天逛花园是不可以了。于是,他喊了一声:“月容。” 月容马上开了门,恭敬道:“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楚棠和颜悦色道:“晚膳准备好了吗?” 月容不知郁恪怒而拂袖的事,只看楚棠,便觉他们相处融洽,顿时喜上眉梢:“早就备着了。国师今日看上去胃口不错,奴婢马上命人拿上。” 楚棠这边是毫不在意、风和日丽,郁恪那边就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皇宫地牢,如铜墙铁壁,火把明亮。 狱吏远远便看见少年走过来,恭敬跪下:“拜见太子殿下。” 黎原盛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对狱吏道:“开门。” “是。”狱吏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郁北的地牢已有百年历史,阴森异常,丝丝寒风从小窗里吹记进来,吹得火把摇曳,几颗夜明珠散发幽幽的光。 郁恪走得不紧不慢,一身明黄色如最明亮的少年,透着年轻的沉稳。 走到一个牢狱前,他停下了脚步,笑道:“八皇兄。” 被关了几天,八皇子头发有些凌乱,但看到郁恪,还算淡定:“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郁恪看着他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皮笑肉不笑道:“为了大家的安全,不得已将皇兄关在牢里,还请见谅。” 八皇子咬了下牙,低声道:“国师是无辜的,太子莫要为难他。” 郁恪轻轻“哈”了一声,仿佛听到了无比好笑的笑话,道:“皇兄你在想什么?国师与孤从来一心,容不得外人挑拨。你不如担心自己。” 八皇子心下不安,问道:“你对沈家做了什么?” “这是你母后一人所为,孤还犯不着动沈家。”郁恪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神色带了点温柔,只是说话的内容依然让人毛骨悚然,“沈皇后勾结外族,在皇宫安插人手,扰乱宫规,连累国师,连亲儿子也不放过。可她也是为了让皇兄登基才如此作为,孤念她心系皇兄,准许她回来见你。” “那我母后呢?”八皇子急道。 郁恪的笑一瞬间有了点儿恶意,很快便恢复往常无辜的样子:“她非要立刻回宫,前天死于流匪之手。遗体不日回京,望皇兄节哀。” 八皇子眼眶红了,抓着栏杆大吼道:“我不信!你在骗我。” 少年收了笑容,眉眼冰冷:“你母后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八皇子红着眼睛,道:“以前的事是我和母后不对,所有的错我一人承担……” “谁伤了楚棠谁便该死。”郁恪冷声道。 八皇子颓然跌坐。郁恪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他这所谓皇兄已近弱冠,年岁比他大,身材也比他高大不少。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59 郁恪近乎幼稚地想,都怪楚棠,改制成效那么显著,让国库充实不少,皇宫里的用度比以前更充裕,所以连个无用的八皇子都养得孔武有力。 他这几天想了又想,这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楚棠救他的?但到底想不出,只好放弃。 真所谓风水轮流转。八皇子什么都没有了,而他现在有楚棠。 郁恪转身走了。 失神间,八皇子听到了少年太子的话,轻飘飘的,却暗含杀意,仿佛是他的错觉: “父皇你抢走就算了,现在你还想抢走楚棠。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攻是个心机boy,注意避让记 第22章火气酸味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那一天国师和皇子在御花园遇袭,侍卫与刺客混战,最终将所有刺客一网打尽。楚棠昏迷过去时,还记得御花园里一片狼藉,倒塌了秋千架、石桌石椅和各种花儿。 仅过了几天,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机。春日照晴空,穿花幽径,一簇又一簇盛开的花朵迎风招展,杨柳垂袅似青烟,桃花乱落如红雨。总而言之,是个适合散步的天气。 楚棠在床上躺了几天,今日趁着郁恪不在,便从紫宸宫慢慢走来御花园。不想遇到了容约。 “拜见国师。”容约见到他,面上一喜,大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道。 楚棠挥手屏退跟着的一堆宫侍。 容约看了看楚棠的胸膛,眼里盛满了担忧:“国师身体可有好些?” 郁恪和楚棠没下令封锁消息,皇宫遇刺的传言就像风一样不胫而走,朝臣几乎都知晓此事,纷纷想来探望楚棠。可主人不在国师府,知道楚棠在紫宸宫的人又过不了太子那关,于是楚棠受伤以来,都没什么人上门打扰过。 “多谢左相关心。”楚棠道,“楚某已无甚大碍。” 容约看着他。楚棠身形本来就劲瘦,哪怕有太子极力尽心护养着,但到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胸口受伤也一样,卧床几天,便让他清瘦不少。 有春风吹起楚棠的长发,撩过腰间,似江南小调中一把纤细的楚腰。 初阳微微洒下,像日色窥人,国师一身淡雅的衣裳,更显得冰肌玉骨,面具下露出的薄唇有几分苍白,却也格外好看。 容约回神,似叹息道:“国师为郁北鞠躬尽瘁,下官自叹不如。” 楚棠淡淡笑道:“左相这话从何说起。” 池塘生春草,鸟语花香。两人沿着池边,边走边说话。 宫侍在后边远远跟着。 容约道:“国师做的事,多如牛毛,重如泰山,郁北的人一直都看在眼里,下官一时口拙,倒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许是一连八天都待在紫宸宫,现在终于出来放风了,天气又好,楚棠心情不错,笑道:“状元郎三寸不烂之舌,在朝中说遍了顽固老臣,还有口拙的一天?” 宋府幽兰亭初见,容约留给楚棠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个年轻羞涩的少年郎,尽管长得和宋越很像,但神态之间并不相似。 后来,容约从中书侍郎一路被提拔为左丞相,楚棠和郁恪看中的,无非是他的能力。事实证明,他们的眼光不错,容约对待正事时,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做起事来和宋总一样雷厉风行。 楚棠并不怎么上朝,偶尔去听政,也不露脸表态。郁恪是储君,郁北无皇帝,他便坐在龙椅上,听底下那些大臣左一句右一句。 有一次,楚棠去上朝,坐在帘后。 那天说到了和契蒙的关系问题。契蒙一向对郁北的蔚瀛十七州虎视眈眈,狰狞着要撕咬下这一块肥肉。但前有国师的千机军破了他们的攻势,夺回城池,后有太子的乾陵军守着边疆,如铜墙铁壁,容不得他们过界半分。 因此,有老臣主张,趁契蒙现在实力不如郁北,攻打、拿下契蒙,以绝后顾之忧。 他们是之前眼见着契蒙欺辱郁北的一代,对一雪前耻抱有厚重的期待。 但年轻的一代臣子并不同意他们的想法。以容约为首,他们更偏向于保持现在的和平状态。楚棠来的那天正好是讨论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 “拿下契蒙是先帝和老臣多少年的愿望?想必先帝在天有灵,知道也会欣慰。”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0 “契蒙不主动袭击,郁北有何理由攻打?失了正义,等天下人口诛笔伐,承担骂名的是你们和先帝,还是太子?” 记“战争之间需要什么正义?国家强大才是道理。容大人别失之偏颇了。” “林大人既然说到国家强大一事,那容某便问你。十几年前,郁北危机,内忧外患,是太子和国师推行新法,力挽狂澜,整赋役,强公室,杜私门。现如今国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打仗,谁能保证郁北的进程不被打断?” …… 容约掷地有声:“一开战,苦的是百姓和前线的将士。是以臣认为,贸然与契蒙开火,万万不妥。” 一众老臣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求助于郁恪:“望太子完成先帝遗愿。” 这些顽固派,此刻激进地主战,却丝毫不考虑其他,求助于太子,又暗暗用先帝施压。 少年很沉稳,坐在上方,不怒自威,没有立即表态,侧头看向坐在帘后的楚棠。 旁人都看不见楚棠在那儿。只有郁恪能看见。珠帘微微晃动,间或露出楚棠的面容。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楚棠转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一笑,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心里早有了主意,只是仍想听听楚棠的想法。但楚棠明显很信任他,那笑似乎是在说,但凭殿下作主。 最终,太子敲定了和平政策。郁北和契蒙,两国之间,依然保持茶马互市贸易,友好来往。 郁北的光阴过了九年,郁恪长至十五,昔日状元也越发成熟稳重,着实和宋越越来越像,唯有听到赞赏时依然有些腼腆。 容约手里抱着一个长锦盒,闻言唇角弯了弯:“国师过誉。” 楚棠目光触及锦盒,心里一动,问道:“这是……” 容约道:“是颜鲁公的《祭侄稿》。太子听闻它出现在徽州,便命微臣带回宫中。国师可要瞧一瞧?” 楚棠爱名家字画这事很少有人知道。 听到容约的话,楚棠内心挣扎了一下,一方面心底雀跃,有些迫不及待,一方面又不忍在风中随随便便就打开来看,但要是现在不看的话,过会儿这幅字就该珍藏在皇宫内府了。 身后传来少年熟悉的声音,年轻又凛冽:“国师和左相今日并肩闲谈,看起来心情不错。” 两人回身。容约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郁恪目光掠过楚棠,大步走过来,站到两人面前,负手问道,“二位在说些什么?” 楚棠的心还停留在锦盒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清风吹过,他不由咳了几下。 两人的视线立马投到他身上。 郁恪脸色一变,给楚棠拉紧披风,眉宇间有些不虞:“怎么不多穿件才出来?” 跟在身后的一众宫人不约而同抖了抖。 眼瞧着他下句话就要是“下人不尽责,拖下去砍了”,楚棠出声道:“无事。春日暖和,出来去去病气。殿下怎么来了?” 郁恪神情缓和了下:“批折子累了,孤出来走走。” 看到一旁的容约,他顿了顿,又道:“国师是和左相约好了吗?” 楚棠还未说话,容约便抿唇笑道:“回殿下,并非相约,但也差不多。是臣听闻国师喜爱颜公的字,便来御花园,想着若能偶遇,在字画收入内府前让国师一观,也省得他跑一趟内府。” 郁恪似笑非笑:“容丞相对国师一片情深啊。” 容约没多想:“国师和太子知遇之恩,微臣铭记于心。” 三人边走便说。杨柳依依,郁恪走在前头,两人稍微落后,后面跟着黎原盛等人。 郁恪道:“不过楚国师有伤在身,免得伤神,还是莫要琢磨这些物什了。” 说着,他拿过锦盒,随手交给黎原盛。 黎原盛看了一眼楚棠,然后恭敬地双手接过,慢慢退回身后。 记楚棠的眼神跟着锦盒慢慢移动。 容约注意到他抿了下唇,似乎有些舍不得,情绪难得的外露。他不忍,刚要出声,太子就转移了话题,指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道:“容左相可看过海棠冬天开花的景色?” 容约愣了一下,摇头道:“未曾。”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1 郁恪仿佛看了一眼楚棠的方向,若有所指道:“孤见过。” 容约不知道太子和他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敏锐地觉得他们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便道:“国师伤势未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国师大概还在惦记他的《祭侄稿》,猛然听到别人点名,一口气没喘上来,用手帕捂着嘴,轻咳了起来,一下一下,仿佛要惊落了旁边的海棠花瓣。 太子立刻伸手给他拍背:“楚棠,楚棠。” 国师推开他的手。 太子一愣。 容约脑子再笨也猜出他们不和了,连忙道:“国师身体不适,快宣太医。” 黎原盛看了看太子阴沉的脸色,郁恪冷声道:“还不快去。”几个宫侍飞也似的跑去叫太医了。 似乎有些疼了,楚棠捂着胸口慢慢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郁恪握着拳头。楚棠每咳一下,他的心跳就漏一拍。 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要和楚棠赌气,楚棠还受着伤,他再气他,也该顾一下楚棠的身体,多生气都该忍着的。 但楚棠这样拂他面子,他又更生气了。特别是在容约面前——他之前就说过,楚棠对容约有点不一样,楚棠很难得才这样在意一个人的。 几声轻咳似乎都费了楚棠力气,瓷白的脸颊浮上几抹红,唇色微胭,看向人的双眼带着水光,眸色却一如既往,冷淡至极:“多谢殿下关心,臣先回府休息了。” 郁恪手一僵,随即更大的火气和委屈、酸味涌了上来。 楚棠腕上一紧,低头一看,是郁恪抓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他们就和好,郁恪也要春心萌动了。想看楚棠怎么驯服小太子吗?今晚零点入v,更新万字。 我日更!偶尔加更!请求不要养肥我! 2528号v章评论掉落红包,眼熟的、字数多的优先,29统一发,求评论!记 第23章劫狱和解【三合一】 容约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就动起手来了,神色一冷,皱眉道:“请殿下息怒。” 他伸手想要拉开郁恪的手,郁恪却手上一用力,将楚棠拉到他身后,声音如凝冰:“孤和国师有话要说,先走一步。”说完,转身便走。 容约落了个空,看着郁恪拉着楚棠离开,目光微微一沉。 楚棠回头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郁恪的力道不算重,不会弄疼楚棠,但轻易也挣不开。 黎原盛等人战战兢兢跟着。一路走到了紫宸宫。少年步子不大,似乎在迁就身后受伤的人。 楚棠看着郁恪的后脑勺,突然发现郁恪又长身体了,都快超过他耳朵了。 楚棠并不矮,一米八的修长身躯,加上一身清绝的气质,在娱乐圈一众高个子里说得上是鹤立鸡群。 但郁北的人好像也都挺高的。郁恪青春期还没过就这样,想来还有得长。 手腕一紧。楚棠回神,看向少年。 少年英俊的脸庞盈满了怒气,面沉如水:“哥哥。” “嗯。”楚棠从善如流,应付自如,“殿下不是认为臣有另立他主的意思,不愿见臣吗?” 郁恪僵了一下,硬邦邦道:“我哪有?” 楚棠坐下,没说话。 郁恪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平静无波,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 所幸太医此时赶来了。 郁恪看着太医给楚棠检查,在看到绷带染了红时,眼神又沉了下来。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2 楚棠不用看都知道郁恪的脸色了,心里微微叹口气,刚刚就快扳回一城了,现在这天平又要倒一边去了。 太医换了药,道:“伤口稍微出血,止住就好了,国师的身体底子不错,又有太子殿下的补药养着,想必很快就好,注意以后不要动气。” 看来是将楚棠咳嗽当作动怒了。 郁恪听后,抿唇点头,道:“好。” 太医走后,两人相对无言。楚棠是在琢磨该怎么和郁恪说他并没有动怒——这小孩儿还在生他气,听到太医说他动气了,岂不更生气? 却见郁恪紧了紧手指,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月容低着头进来,行礼道:“禀告国师,许大人回来了。” 楚棠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许忆,便道:“让他进来。” 月容道:“奴婢方才说了,许大人说他在外面守着就好。” 许忆做事一向稳妥。楚棠本想让他进来问一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听到她的话,点头道:“也好。” 他看了看窗外的侍卫。除了贴身伺候的,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都是生面孔。看得出,郁恪将皇宫里的人洗了一遍。 苦味儿飘了进来。楚棠抬头一看,郁恪又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药,后面还跟着黎原盛。 “下去。”郁恪道。 月容立刻道:“是。” 黎原盛也不敢多瞧,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便弯腰告退了。 内殿里只剩他们两个。 楚棠眼前一暗,是郁恪在床边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瓷勺,在慢慢搅动碗里的药。 “臣自己来就好。”楚棠伸出手想要接过碗。 郁恪却避开了他的手,喂到他嘴边,语气有点冷硬:“喝。” 楚棠一顿,还是任由小孩儿一勺一勺喂他喝完了。 看着楚棠乖乖喝完药,郁恪脸色缓和了不少,将碗放到一边,道:“哥哥和容左相果真心有灵犀。他在御花园等你,你今天也刚巧去那儿了。” 楚棠道:“同在皇宫,哪儿能从不相见?” 郁恪又道:“可哥哥在紫宸宫这几天,从不主动找记我。” 他也知道楚棠这几天都在紫宸宫。 楚棠道:“殿下若想见我,直接来便是,臣时刻恭候。” 一来一往,兵来将挡。 郁恪哼了一声:“只怕哥哥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离开这里。” “怎么会。”楚棠说,“得殿下躬身照顾,臣不胜荣幸。” 郁恪看了一眼他,突然换了个方向坐,背对楚棠,像个在生闷气的小孩子,闷声道:“楚棠。” “殿下。”楚棠回道。 少年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郁恪听到楚棠平和的话,平复了下心情,起身,拿过桌上的锦盒,道:“你看。” 楚棠眼睛微微一亮:“殿下不是让人拿去内府了吗?” “哥哥若想要,我还能不给你吗?”郁恪将锦盒交给楚棠,“我拿到字画,什么时候没给哥哥看过?” 楚棠打开锦盒,拿出卷轴,解开丝带,缓缓拉开。 康氏评此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今见真品,方圆并用,正书行草,一气呵成,形随势生。 “我多次将那些字画送与哥哥,哥哥都不要。”郁恪看着他,一手搭在楚棠膝上,模仿着楚棠当初说话的神态,眉眼平淡,声音平静,惟妙惟肖,“‘臣府中地方小,不如殿下的皇宫内府,能将宝物什袭珍藏,护它万古留存。’” 看完之后,楚棠收好字帖,唇边不自觉勾起抹笑意:“稀世珍品,合该藏好。” 郁恪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深:“是,哥哥说的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3 不说起八皇子时,郁恪还是那个温煦如阳、和颜悦色的少年,在楚棠面前言笑晏晏,粘着他说这说那,好似之前的争吵不曾发生。 这一天,暮色降临,郁恪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紫宸宫。 安静下来的宫殿里,一个机械声响起:【叮——行百里路半九十,隐藏任务‘兄友孝悌’已连续几天卡在百分之九十的进度。希望宿主主动出击,早日完成,夯实帝王美名,拿到奖励。】 【另,宿主因公受伤,任务完成时将会拿到额外奖励。】 楚棠听完,心底微微叹口气。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他穿上衣服,走到门口。 一道身影飘如鬼魅,在他面前跪下:“主人。” “起来。”楚棠道。 月容看到他出来,连忙带人过来了:“国师要去往何处?” 许忆仰头看楚棠。楚棠轻轻点头。 月容只见眼前掠过黑影,就觉颈上一痛,晕了过去。许忆利落地接过她软倒的身体,放在柱子上靠着。 紫宸宫的人见到此幕,纷纷大惊失色,侍卫犹豫着要不要拔刀,太监宫女扑通跪下,挡在他面前,伏地哀求道:“太子吩咐,国师身体有恙,万不可动气,求国师……” 楚棠淡淡看他们一眼,银面具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冷光:“让开。” 众人抖了一下,然后默默让开一条路。 楚棠走出宫殿。跪着的宫人只能看到他银滚边黑袍在风中扬起一角。 皇宫地牢。夜晚的风在这里格外刺骨,不知哪儿的水声滴答作响。 狱吏看到他,心底一惊,赶紧迎了上去:“拜见国师。国师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国师道:“开门。” 许忆站在他身后,苍白着一张俊脸,盯着狱吏,看上去如夜里嗜血的阎罗。 狱吏咽了咽口水,忍着害怕,道:“是。”他对身后的人挥手道:“还不赶快开门!” 一大串钥匙哗啦啦地响。 “带我去见八皇子殿下。” “是。” 记七弯八绕,最后在一个牢狱前停下。 八皇子伏在草床上,发丝凌乱,两眼无神,憔悴不少。听到响声,他无意回头,只听狱吏毕恭毕敬的声音,以为是郁恪,似个醉汉一样,道:“太子有闲心,又来看臣兄了吗?” 夜明珠无言照亮黑暗的地牢,清冷的嗓音响起,如泉水出石:“八殿下。” 八皇子一愣,猛地回头。 国师站在那儿,明明一袭黑衣,却像无暇的羊脂明玉,是这污浊之地里唯一的亮色。 八皇子眼睛一亮,抹了把脸,走过去:“国师身体可还好?” “比八殿下好。”楚棠淡淡道。 狱吏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楚棠:“打开门。” 狱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连忙道:“国师,这是太子殿下要看守……” “嗯,”楚棠不急不缓道,“我带太子口谕而来,放八皇子回府。” 狱吏惊讶,犹豫几番,还是低头了:“但凭国师吩咐。” 重新看到外面的月亮,八皇子依然处在茫然中,他看向楚棠。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4 楚棠说:“八殿下,城门外有沈三公子的马车在等你。” 八皇子低声问道:“国师……你为何帮我?” “我帮八殿下,便是在帮太子。”楚棠道。 地牢之上,是固若金汤的城墙,城墙之下,是一大片空地。 楚棠对许忆道:“你送他出去。” 许忆正要说什么,又顿住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侧耳一听,凝色道:“主人,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披坚执锐的御林军如铁龙般围住他们,昏暗的空地顿时亮如白昼。 众人让开一条道,郁恪负手缓步行至他们面前,眼神如同夜色,牢牢锁住楚棠:“国师。”顿了一下,他看向八皇子,眼睛弯了弯:“皇兄。” 宋双成在郁恪背后,对楚棠挤眉弄眼,大意是:我有愧国师嘱托!但我真的拖不住了!! 楚棠面不改色,施施然拱手行礼:“太子殿下。”许忆跟着主人做动作,八皇子脸色僵白,机械地拜了拜。 郁恪慢悠悠道:“老师好雅兴,与八皇兄在此赏月,为何不叫上学生?” “太子繁忙,怎好叨扰?”楚棠道。 两相对视,楚棠淡定,郁恪眸色深沉。半晌,郁恪移开目光,笑了一下,意味复杂,突然出声道:“黎原盛。” 黎原盛弯腰侯在一旁,听到此话,立刻道:“奴才在。” 楚棠这才看到郁恪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布帛。 郁恪没看楚棠,阴沉着脸将诏书扔给黎原盛。 黎原盛赶紧接住,打开一看,清清嗓子,宣读道:“凡皇天之下,莫不尊亲……罪妇沈皇后虽为非作歹,但皆已归尘土,孤念八皇兄痛失生身母亲,哀悼深切,故不再追责……” 他抬头看了看剑拔弩张的现场,继续道:“按当朝律令,皇子若到弱冠之年,需去边关历练。八皇兄封王领地后,持孤旨意,不日前往北疆雁门关。” 雁门关虽苦寒之地,但到底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八皇子既能摆脱沈家的桎梏,又能躲避郁恪的迁怒,是眼下对他来说最最好的出路了。 而且,郁恪居然还愿意给八皇子封王。原以为这些御林军是来抓他的,没想到是来护送的? 宋双成目瞪口呆。太子刚才一直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写的那封诏书,他怎么没看到?! 不止是他惊讶,宣读诏书的人也惊讶,八皇子更是呆若木鸡,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楚棠推了他一把:“八殿下该接旨了。” 八皇子踉跄着往前走,回头看记一眼楚棠,楚棠一如往常的疏离冷淡。 郁恪沉声道:“老师料事如神,比学生先一步来接八皇子出狱,你我二人倒也心有灵犀了一回。” “料事怎及殿下?”楚棠淡淡道。 八皇子又转过头,往郁恪那里望去,刚好看到他甩袖离去的一幕。 “臣领旨,谢太子殿下。”八皇子跪下,磕头,“太子千岁。” 原以为是冒险劫狱的一夜,以八皇子接旨封王守疆告终。但难搞的还在后头。 两排侍卫笔直站着,灯火明亮,黎原盛守在跑马场口,倚靠柱子,帽檐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忽然一阵轻微的冷香传来,他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 楚棠依然是那身银边黑衣,看上去矜贵又清傲。 侍卫单膝跪下:“拜见国师。” “起来。” 黎原盛自责道:“小的该死。” 就听国师道:“去马厩牵我的那匹马过来。”黎原盛立刻道:“是,奴才马上去。” 皇宫里有个偌大的跑马场,平坦草原一望无际,春季萌发,露水渐湿。 寂静的场上,一匹黑鬃骏马在黑夜里奔腾,如风如电,马蹄踏过草原,带起些微露水和草屑,空中萦绕着野性的气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5 少年骑在马上,一手抓着缰绳,如离线的箭般飞了出去。跑过一圈后,他慢了下来,拿起马肚上挂着的弓,从箭筒抽出一支白羽箭,迅速对准一处。 “嗖”的破空声,一箭射出,击碎了一块巨大的黑石,铁箭牢牢插入泥里。 他的手伸进箭筒,还要再射,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手上一停,骤然勒马回身。 骏马前蹄腾空,仰天长啸。 灯火幽微处,一人牵着马在向这边走来。 郁恪眼眸一眯,像黑夜里蛰伏的豹子,危险又抑制。突然,他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瞄准了那人的方向。 楚棠停下,手上拉着缰绳。身旁那匹马受制于他,却乖巧又亲昵地蹭了蹭楚棠。 他的眼神淡然如常,安静地望着他,银面具泛着柔和的光。背后是皇城庞大的轮廓和无尽的黑夜,仿佛张牙舞爪着要将瘦削的楚棠吞噬掉。 还有他面前的自己。 郁恪手指一紧。 郁北每年都有春猎,大臣们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拥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深有开国先祖的风范。 少年的视力很好,借着月光,能清楚看到楚棠耳边那几乎隐没在黑发中的带子。 郁恪知道,只要他现在松手,就能射落楚棠的面具——楚棠那张脸,至今只有他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看过。 可活在这世间,变数那么多,觊觎楚棠的人数不胜数,楚棠身边的人也那么多,他又哪能永远拥有这份特权? 只要这么一想,郁恪的心就开始躁动,像打翻一大坛子的醋,灌进了自己的血液里。 他手中的弓箭慢慢往下。 楚棠的胸膛平静起伏着,衣服遮掩住了他的伤口。 郁恪从小就喜欢亲近楚棠。楚棠教他习字的时候,他就时常靠在他怀里,听着耳边细微的心跳声,一边写一边想,哥哥好像从不会害怕,心跳永远这么和缓、镇定。 但又格外鲜活。只有他能这样亲近地听着。 可他为了别人受伤。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楚棠受伤了,还夜闯大牢去救他。 如果他胸前为了别人而受的伤口,覆上为他而受的新伤,那么楚棠的眼里和身体,是不是只会记得他。 …… 被人用箭指着,楚棠却好似浑不在意,眼神没有半分变化。 仿佛是旁边那匹烈马鼻息太重,又蹭来记蹭去,楚棠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顺着鬃毛捋了一下。 马儿开心地动了下前蹄。 郁恪闭了闭眼,陡然扔了弓箭,翻身下马。 楚棠看着他。 郁恪走到他面前,喘着气,突然伸手抱住了楚棠。 离得近了,都能闻到少年火热的呼吸声。 应该是来了很久了,郁恪脸上、脖颈上满是汗水,窄袖劲装湿透了,微微显出少年臂膀处富有力量的线条,混着龙涎香和青草的气息。 楚棠一愣,松开了牵马的缰绳。 马儿得了自由,熟门熟路地去找那匹黑马玩儿去了。 “哥哥。”楚棠在他耳边喊道,隐约有点哽咽,有点眷恋。 “臣在。” 郁恪手一僵,深吸了口气,放开他,转过身,冷冰冰道:“国师来这里做什么?” 楚棠不知他为何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但想着他青春期,也习惯了少年这些日子喜怒无常的性格,说道:“臣来给殿下认错。” 似乎又踩到少年的雷了,郁恪烦躁道:“你来给我认什么错?” 楚棠道:“臣假传太子口谕,私自放走了八皇子。”虽然郁恪在众人面前解了他们的围,但楚棠深知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因此说得很诚恳。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6 郁恪反而更暴躁了,像个火/药桶被点燃了似的,凛声说道:“哥哥也知道这样做有错?你假传口谕,想要劫狱放走八皇子,传出去你让那些大臣怎么想我们?哥哥是想看到大臣上奏折让我处罚你,还是想让那些知晓内情的人,心里觉得国师势大,太子畏惧,威严扫地,使你我二人这十几年的努力白白作废?” 楚棠也知道这样做不好,眸色分外软和:“臣很抱歉。” 郁恪转身,还想再说什么,可触碰到楚棠的目光,他又一怔。然后他有点颓然地放下肩膀,仿佛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狼狗撞到了棉花墙,耷拉下耳朵,垂头丧气的。 他有点懊恼。 他和楚棠置什么气,这十几年来,楚棠有多尽心尽力护着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况且楚棠还有伤在身,明明他前几天才决定过不再惹楚棠动气的。 楚棠却以为他还在生气,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太子殿下,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郁恪极力筑起的城墙顿时溃如山倒。 他回身,努力不压住楚棠的伤,轻轻抱住楚棠,唤道:“哥哥。” 像小时候一样,楚棠微微抚了下他肩膀,很快便放了手:“殿下,八皇子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郁恪埋在他肩膀处,闷声道:“哥哥,我们可以不说他的事了吗?他不值得你如此上心,更不值得我们为他起争执。” 少年身上很热,说话时呼吸打在楚棠裸露的脖颈上,弄得他有些痒痒的。 他忍不住笑了下:“殿下不要孩子气。” “我哪里孩子气了?”郁恪孩子气道,“我只有你了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别人?” “可殿下,臣很多时候看别人都是为了你。”楚棠缓缓道。 郁恪怔愣一下,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楚棠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他和郁北好,但楚棠从来不说。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说出“殿下,我是为了你”这种话。 郁恪的心跳顿时如擂鼓,让他口干舌燥起来:“为我?” 皓月当空。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郁恪不让楚棠骑马,一手牵了两匹马,倒也游刃有余。 楚棠道:“我知八皇子和沈皇后曾欺辱过殿下,所以一直以来,并不反对打压沈家。该报的仇要报,可有些事情还是要顾虑。” 郁恪安静听着,记轻声问道:“哥哥为我顾虑什么?” 之前沈家虎视眈眈,想要将郁恪从太子之位拉下来,让八皇子继位。后来沈家失势,八皇子的宫殿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太子一派的臣子大多都说解决隐患的最好时机来了,暗中劝楚棠和郁恪动手,悄无声息解决掉八皇子就无后顾之忧了。 楚棠选择了保全八皇子。哪怕没有系统的任务,他依然会保全他。 一个原因就是为郁恪的名声着想。古来帝王手上不可能干干净净,但哪怕背负骂名无数,只要手中稳稳掌握生杀之权,他们便能端坐在龙椅上,尽管午夜梦回会因曾做下的肮脏事而醒来。 但郁恪不一样。 郁恪心思聪慧,杀伐果决,可到底跟着楚棠长大,赤子之心不减,性情赤诚,对亲情依然保留了一分念想——从他对楚棠的依恋孺慕便可看出。 楚棠不希望他这么小就开始领悟到众口铄金的难处。 郁恪听着,默不作声,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哥哥为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他不希望楚棠为了他而受到半点儿伤害,更何况还是因为别人——他气的是楚棠没有照顾好自己。 可楚棠丝毫不懂,只以为他还在为他偏袒八皇子而生气,便道:“八殿下已离开京都,大抵不会再动摇太子皇位,臣也永远不会有另立他主的心思,殿下放心。” 郁恪侧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忽然笑了:“楚棠,你真是……让我怎么说好?” 楚棠疑惑地看他。 郁恪在心里叹口气,罢了,就连他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思,更别说楚棠了。 他上前一步,更靠近楚棠一点,一手牵着两条缰绳,一手挽住了楚棠,将他左手臂都抱在了怀里。 “殿下?”楚棠不确定地道,“殿下不生臣的气了?” 郁恪紧紧粘着他,歪头蹭了蹭他的肩,哼了一声:“没有,我气,我可气了。” 楚棠没有收回手,任由小孩儿抓着,陪他慢慢走着。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7 郁恪道:“沈皇后迟早要死,学生只不过将这步稍稍提前了,老师不会怪学生吧?” 楚棠摇头:“太子走得一手好棋,臣自愧不如。” 郁恪眼里漾开一丝笑意:“又恭维我,老师总言语恭维我。” “臣行动上也可恭维殿下。” 郁恪听到他的话,直起身,看到手里牵着的马,嘴角噙笑,道:“这也倒是。” 他骑的那匹马,马身剽悍漆黑,银蹄白似踏烟,故取名踏雪。是楚棠送他的。在它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就陪着郁恪了。 也是在那时,他才发现,楚棠并不是什么都会的——楚棠不会骑马,所以他的骑射不是由楚棠教的。 在他心目中,楚棠什么都会,上可治朝理政,下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样样精通。因此楚棠说他不会骑马的时候,他很惊讶:“老国师没有教哥哥吗?” 楚棠笑道:“臣自小在明月寺长大,父亲并没有教臣骑射之术。” 郁恪便抱着楚棠的大腿,仰着头道:“那哥哥和我一起学好不好?” 于是他们师生就一起学骑马了。 楚棠学什么都快,郁恪也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学会的。 后来,郁恪给楚棠送了一匹马,正是现在的火云。 挑马的时候,不知怎的,他莫名觉得楚棠应该骑一匹火红的骏马,衬楚棠雪肤黑发,熠熠生辉,仿佛那一抹烈火就能揉碎主人的冷漠。 想到这里,他心里划过一个久远的画面——遥远的风雪夜,那个人从契蒙人手中救下他,将他送上火红骏马的马车,送他回到京都,送他遇见楚棠。 这几天冷战时,郁恪满心不痛快记,现在和解了,他忍不住说道:“我宫里的奴才实在不中用,连哥哥都看不好。” 楚棠道:“是我一意孤行,请太子不要责罚他们。” 这会儿又不称臣了。郁恪在心里嘀咕。只有在为别人求情时,楚棠才没有那么冷漠。 不过谁叫他是他的老师呢,他总是这样喜欢他、依赖他。 “那老师在行动上也恭维我试试?” “臣陪殿下赛马好吗?” “想得倒美,你身上还有伤。等好了再罚你陪我赛马。” “但凭殿下吩咐。” 夕阳渐斜,灿辉照耀,碧绿的草原如铺上一层薄薄的金子,黄青交接,在微风吹拂下摇晃。 侍卫在围场外护卫着,耳边听着那几匹骏马疾驰,一前一后,“哒哒”踏平了短短的青草,场内时不时响起欢声笑语,豪情毕现。 “驾——” “驾——” 马匹争相驰骋,宋双成骑在白马上,伏低身体,不停扬鞭策马,盯着前面一骑绝尘的两人,努力追赶。 火云如流星飒沓,踏雪似雷鸣闪电,角逐激烈,不分伯仲。慢慢地,踏雪往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在冲向终点时,火云又一个箭步越过了那匹黑马。 皇家旗帜迎风招摇,宴席里,珍肴摆在桌上,琳琅满目。盛装出席的王公大臣们看着,不约而同欢呼了起来,紧张地盯住终点处。 终点是一个小山丘,上面有一张小旗子,迎风飘扬。 郁恪和楚棠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终点。 少年身手却更快,一个弯腰,利落地拔了旗子,勒马停住,回身笑看楚棠。 楚棠也停了马,隔着幂篱,接收到少年欣喜骄傲的目光,笑了下:“殿下英勇,臣佩服。” 如愿得了楚棠的表扬,郁恪眉眼都笑弯了,嘴上客气道:“国师身上的伤刚好,不宜取旗,学生就代劳了。” 他眼睛亮亮的,将旗子递给楚棠。 楚棠看着他,没拒绝,接过旗子,交给了迎上来的黎原盛。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8 黎原盛笑容可掬,大声道:“太子殿下和国师又是第一!” 围过来的臣子们恭贺声不断。 郁恪道:“名师出高徒,你们说是不是?” 臣子们自然连声说是。郁恪一手撑在马脑袋上,一边看着楚棠,动作随意,目光如炬。 楚棠道:“是殿下摘下旗帜,夺得第一,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后面几匹马陆续跨过了终点,几个贵家公子现在才到。宋双成等人慢慢骑马过来,停在郁恪面前,抱拳道:“太子殿下骑术又精进不少,臣等实在望尘莫及。” …… 侍卫过来牵马,两人人翻身下地,边说边走。 经过一场激烈的赛马,楚棠的幂篱微微歪了点儿。郁恪伸手给他整了整,道:“哥哥伤口有疼吗?” “没有。”楚棠摇头,幂篱在风中飘动了一下,微微露出底下雪白的下颔和颈部,“多谢殿下关心,臣伤口恢复得很好。” 不知怎的,郁恪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明明是他要楚棠戴幂篱的,现在却觉得,楚棠戴面具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这样,优雅而艳绝,禁欲而遮掩,让人有种扯下幂篱一窥究竟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我宫中更衣吧。” 不等楚棠说什么,他转过头,眨眨眼道:“最后一次陪太子去紫宸宫了。” 楚棠一愣,随即点了下头:“好。” 少年唇角含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吧哥哥。” 黎原盛跟在后头,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欢喜,这两位祖宗总算和好了。 前些天太子冷记着张脸,暴躁易怒,下人一直过得水深火热,胆战心惊,现在这座冰山终于融化了,真实谢天谢地谢谢先帝。 紫宸宫。 从明天登基大典起,太子就不再只是太子,而要成为郁北的帝王,住进皇帝历来的寝宫乾清殿,执掌朝政,号令天下。 楚棠在偏殿刚换上衣服,就听身后那些宫侍齐齐行礼:“太子安好。” 话音刚落,一双臂膀便从背后抱住了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味,温热又好闻。 铜镜里,郁恪一身墨色太子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越发英俊潇洒。 他把下巴搁在楚棠肩上,从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不等楚棠说什么,一只手就拿过许忆手中的腰带,笑道:“让学生给老师系上吧。” 楚棠回身,推开他,道:“太子金贵之躯,怎好做这些事……” 猝不及防被抢了东西,许忆抿唇,在一旁垂眸静立,像是不存在的空气,却莫名散发着一股哀怨的气息,仿佛在讨要原本属于他的腰带。 郁恪看在眼里,心底哼了一声。 楚棠看不出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潮,只道:“许忆系得挺好的,让他做就好了。” “老师连这点小事都不允许学生做吗?”郁恪已经能和楚棠平视了,看着他,目光酽酽,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不容拒绝,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楚棠一怔,不知想到什么,态度柔和了下来,点头道:“也好。” 许忆和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 郁恪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开心得不得了,半屈膝下,对着楚棠的腰比了比腰带,嘟囔道:“怎么哥哥总这么瘦呢?” 他又张开自己的手掌比了比,说:“我两只手就能握住。” 楚棠当他在开玩笑,双手张开,心安理得地由郁恪给他系上腰带,慢慢道:“女子的腰更为纤细,殿下以后会知道的。” 未说完,就觉腰处一紧,楚棠低头,对上小孩儿要冒火的眼睛。 郁恪勒了下腰带,愤愤道:“你怎么知道的,哥哥试过?” 试什么?搂腰吗?那楚棠当然试过。 他是演戏的,和女星拥抱是常有的事,不说走红毯,单说刚出道时便有部剧,他饰演的男主就是极有男友力的人,或霸道或温柔,都帅气十足。有次,在争吵中他一把拉女主入怀吻过去,吻着吻着互相搂起来——反正这种接触是家常便饭。 不过他的职业经历哪儿能和郁恪说呢?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69 他便道:“目力所及,无须上手。” 听到他的话,郁恪松了手,但仍然不信:“是吗?” 他系好腰带,站起来,道:“国师天人之姿,京中爱慕国师的人数不胜数,肯定会有人在孤瞧不见的地方自荐枕席。哥哥年轻气盛,难道还能把持得住?” 系个腰带都能系出这些事来。楚棠有些哭笑不得,道:“没有的事,太子殿下。” 郁恪有些满意,又有些不满意,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满意在何处,便退了一步,道:“好吧,孤暂且相信。哥哥可不要骗我。” “自然。”楚棠点头。 为了方便,他回来时便换下幂篱,戴上了银面具。郁恪在他面前,站得有些近,视线停留在楚棠细白的脖颈处,看他弧度美好的喉结,然后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他身体有点儿热,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奇怪?好像看着楚棠能缓解一点,但又好像更躁动了起来。 楚棠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日大典,殿下可做好准备了?” 他的声音是一以贯之的清冷,却又让郁恪分外心热。 压下那点躁动,他道:“学生准备好了。有哥哥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记楚棠道:“殿下会是个好君主。”记 第24章呼吸交缠 第二天,登基大典。 天家富贵,人间繁华,酣宴恩荣,蔚姿逾画,今天的郁北京都和皇城无处不洋溢着欢庆的气息。 按照郁北礼制,卯时日升之刻,太子前往泰山,拜祭天地。祭完太庙和社稷坛后,太子回宫,仪仗林立,车乘相衔,百姓一路拥呼。 因为没有太后和太上皇,便免了朝拜的流程,新帝只去光明殿接受群臣拜贺即可。 少年身着黄袍,年轻而沉稳。登了高台,他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俯视底下的人,目光深邃。 丹陛大乐奏响,中和韶乐跟随。在乐声和长鞭的破空声中,众臣跪下,行三跪九叩礼,声音响彻光明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棠手捧着玉玺,献上高台:“新帝登位,我朝臣民,不胜欣喜。” 他没有下跪——众人都知道,是新帝给他的特权。 郁恪凝视着他,半晌,抬手道:“多谢国师。” 他身边的太监恭敬接过玉玺,黎原盛打开圣旨,大声宣读道: “诏曰:郁北前兴,宏业惟歌,威振四海,勋德弥缛。今朕承皇命眷顾,顺应天意,继承大统,炳耀斧烈……” “……国师楚棠,忧思朝纲,金声玉振,天地辉光。朕为苍生福泽计,今封楚棠为当一字并肩王,位比天子,共理朝政。违逆国师者,如违朕,斩。钦此!” 底下的大臣脸色各异,但都只能纷纷跪下:“臣谨遵新帝圣旨。” 他们低了头,没看见国师也有一瞬间的怔愣。楚棠一向淡定,很快便收了诧异,单膝跪下:“谢陛下隆恩。” 宋双成和容约站在群臣前列,仰视着他们。 这十几年里,大臣们看着郁恪日渐掌权,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郁北歌舞升平,太平盛世,除了国师,也有少年太子的一份力。 他即将成为一代君王,有野心,有手段,将来的朝廷再不能欺他分毫。只是不知道,他对他的老师,郁北的国师,是否还如从前一样赤诚? 一字并肩王,那可是比肩天子的位子,多少人梦寐以求?郁恪这个安排,究竟是好心,还是故意将楚棠推向风口浪尖? 回去的路上,宋双成问容约:“你说,陛下给国师封王是何意?” 容约摇头:“不知。” 他们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若说他好心,可单国师一个位子便足够楚棠荣华此生了,何必再施加高位,将楚棠推至无上的荣耀之位? 若说他不怀好意,但前朝帝王制衡权臣时,未曾有谁将一字并肩王的位子送出去的,可说是谨慎至极,难道郁恪不谨慎吗?不可能,十几年前他能在沈丞相等奸臣手中活下来,还能顺利继承大统,便足知他有城府有计谋。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0 堂上一呼,阶下百诺。 宣读到封王的圣旨时,少年端坐着,目光锐利地望着跪地的大臣,其实他的余光在瞥着楚棠。他方才明明跪在他面前,明明是一副臣服的姿态,却依然与众不同——郁恪知道他心里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楚棠这人,看似喜爱权势,但接触久了,就很容易让人开始怀疑这个判断。他分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里。和郁恪相处时,他什么也不要求,和容约他们相处,除了朝事,说得更多的就是一些风花雪月的高洁之事,一点儿都没有权臣的深沉。 别人惧他羡他爱他,郁恪也惧他羡他爱他。可他与别人不一样。 大多数人畏怕楚棠城府心机,钦羡他高位权势,喜爱他清冷容颜。可郁恪不是。他对楚棠的感情,植根于楚棠这个人,真实的人。 郁恪的感觉从小就比旁人敏锐。 声色犬马,钟鸣记鼎食,楚棠明明置身其中,却天然有着一种片叶不沾身的冰冷气质,仿佛他永远掌控着全场,永远站在顶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可谁都进不了他的眼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楚棠不注视别人,只要楚棠只对他特殊,楚棠想要什么,他都能送上。 从前的太师之位,虚无缥缈,因为太子年幼,手中无权,一旦被人挤下去,老师没有拿着什么好处,呕心沥血教了学生不说,还要跟着遭殃。 楚棠有着国师的头衔和权力,势如中天,想必也看不起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太师。 所有人称呼他,都是国师在前,仿佛完全忘记他还是太子的老师。 然而后来,太子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势单力薄的太子了,他逐渐长大,变得和国师一样,冰雪聪明、心怀天下、不苟言笑,他开始有自己的势力,不再是只能依赖攀爬着国师而生长的菟丝。 现在,太子登基了。 水涨船高,太师自然也该平步青云。 郁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心想,太师的位子没有给楚棠带来什么,那帝师呢? 如果帝师不能,那其他的呢? 登基那日,京都的百姓看到太阳旁边有紫气萦绕,隐隐约约,惊讶万分,奔走相告:这紫气东来之兆,分明是天降祥瑞啊!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改年号为“唐”,以章明德。 不过少年皇帝登基,没有封妃立后,倒封了太师为帝师,立了国师为一字并肩王,位高宰辅,也是新奇。 这次大典举行得很顺利,毕竟郁恪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十三皇子了,他有国师,有众多拥护他的臣子,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 半个月后,乾清殿。 郁恪站在书桌前,勾勒出最后一道线后,放下毛笔。 黎原盛用镇纸压住那幅画,笑呵呵道:“陛下的画技愈发精湛了,比宫里的画师还要好!” 郁恪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未时三刻了,要不要准备晚膳?” 郁恪挥挥手:“还早着,朕再批会儿奏折。” 黎原盛小心拿起那幅画,不敢乱瞄,拿去收好,默默退出去。 桌上的奏折堆成了一座小山。这半个月以来,郁北各项事务繁忙得很,新帝刚登基,很多事情都得安排上,各大臣都忙得团团转,就连楚棠也是。 郁恪在一封奏折上打下朱批,心想,他都好几天没看到楚棠了。等今晚处理完这些东西,他就去国师府。 等一天的事情都搞定,一天也都过去了。 暮色四合,郁恪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国师府。” 黎原盛弯着腰,听到他的话,苦着张脸道:“陛下,国师府方才来人说国师今日不得空,希望陛下好好待在宫里。” 郁恪有些生气:“他怎么总拒绝朕去找他!” 黎原盛赶紧道:“这些天陛下没日没夜地在批折子,身体劳累,国师许是心疼陛下来回辛苦,在体谅陛下呢!” 郁恪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儿,他想起楚棠这段时间总算忙到半夜才歇下,纠结了一会儿,说道:“那便罢了,朕将那些事情弄好再去找他。叫人看着,一定要他喝下朕送去的补品。” “哎,奴才记着,定不会让国师再倒掉。”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1 夜色凉如水。 郁恪沐浴完,刚踏入寝殿,脚下一顿,皱眉道:“谁在里面?” 门口的宫女一愣,看向内殿。内殿点了灯,安静无比,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月容连忙跪下,道:“陛下,奴婢一直看着,无人私自进去过。” 郁恪哼了一声:“无人?记” 他穿着寝衣,身材修长挺拔,帝王的气势与日俱增,轻易便震慑住了下人。 几个太监和侍卫动作迅速,悄无声息进了寝宫。 郁恪悠哉游哉地坐在正殿榻上,喝了口茶。 不一会儿,郁恪面前扔了个衣衫不整的宫女。 月容大惊:“是奴婢疏忽,请陛下恕罪!” 那宫女煞白着脸,急急被人套上衣服拉出来,长发凌乱,跌坐在地毯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奴婢……奴婢只是想伺候陛下……”说着,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还若有若无地碰了碰郁恪的腿。 郁恪挑眉,穿着鞋踩住她的手,碾了碾。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力道不大,却也让人听见骨骼响动的声音。 宫女吃痛,惊叫了声,又不敢抽回手,求饶道:“陛下饶命。” “滚。”郁恪将手中的茶泼到她头上,“这人意图不轨。带下去,砍了。” 宫女大惊失色:“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其他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月容脸色苍白,但伺候他多年,到底镇定,拿了手帕给郁恪擦了擦鞋子。 郁恪慢悠悠道:“月容,你是国师留下来的人。这么些年,也该清楚朕的脾气。” 月容伏地,颤声道:“是,奴婢谨记。” “下不为例。”郁恪起身,淡淡道。 月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磕头道:“奴婢谢陛下圣恩。” 太监将床榻的东西都换了个遍。寝殿里,龙涎香如南薰凉意,半丝不沾染俗尘。 郁恪知道那些人的心思。 小时候跟着母妃,他就知道后宫的女人勾心斗角争起宠来是个什么样子。为了多爬一次龙床,她们会抛下矜持,不择手段。 他见多了。 夜明珠在宫灯里散发幽幽的白光。 郁恪突然想起了楚棠府上的什么小红小绿。哪怕主人好说话,她们也安安分分的,从不逾矩。 郁恪在心里感叹,他果然不如楚棠会管教人。 哥哥真是做什么事都特别出色。只是不知道楚棠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也歇下了吧。那他明早就去找他。 这些天,郁恪一半时间在和大臣面谈,一半时间在批折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宫门关上,一沾枕头,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了。 然而在梦里,他躁动得厉害。 不知置身在什么地方,仿佛是温暖的红绡帐,又仿佛是冰冷的蓝湖底,光影变幻中,他眼里只有那个人。 “哥哥。”郁恪喊他。 那人回眸,长身玉立,像雪一样,遗世清绝。 一刹那,似乎世界颠倒了。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怀里抱着那人,触摸着他温凉的皮肤,如玉骨冰肌,舒服得让他不禁叹口气。郁恪从小就喜欢亲近楚棠,一时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郁恪的手搁在楚棠腰间,心里划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为什么会有这么细的腰?细得好像他双手一握,就能掐断了一样。 楚棠没有推开他,只垂眸看他,双眼依然清冷如玉,却湿漉漉的,水润得紧,漆黑睫毛似长帘,沾了湿意,说他勾人,可又拒人千里,极为致命。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2 他身上冷香淡淡的,仿佛一双冰凉的手在撩拨郁恪的心,欲惑淡薄。 郁恪喘了口气,不由贴近他。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一瞬间绷紧了脊背,好似在抗拒他。 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伸手摸了摸楚棠的脸,问道:“哥哥怎么了?” 楚棠似乎不想见到他,侧过头,躲开他的手,长发微微滑落,冷淡道:“记滚。” 郁恪这才注意到楚棠的双手被红绸缚在了身后。心里一慌,他从来不想让楚棠难受,他想要如楚棠的意远离一点,给他松开,却在看到他表情的时候猛地顿住了。 楚棠眉间微蹙,线条姣好的唇轻轻抿着,唇珠殷红,勾人得要命,而又不自知。 郁恪周身着了火似的滚烫。 恶意像蛇一样,慢慢包裹住他的心。梦境如此虚幻,不由让他肆意妄为起来。郁恪突然不想放开了,他想狠狠拥抱他,看他失去冷静,看他脱离控制,看他失声痛哭。 于是,他没有放开手,反而一把握住楚棠的两只手腕,凑得更近了。 呼吸交缠。 楚棠要躲避他,却好似无力挣脱,只能仰起头。长发如瀑,细白颈子像雪中寒梅。 郁恪心一动,俯身扣住他的脖颈,一口咬住楚棠弧度美好的下颔。 “不、不行……” “哥哥,”郁恪说,“安抚我。” 我也只能被你安抚。 迷离和混乱中,郁恪眉头一皱,突然醒来,睁开眼睛,猛地坐起,环视一圈。 宽敞的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楚棠。 烛光忽然摇曳了一下。 汗水打湿了衣服,郁恪无声地喘着气,心脏跳得越发厉害。他在被子里伸手往下摸了摸,随即立刻将手抽了出来,不敢置信地锤了一下床,狠狠闭眼。 震惊、悔恨、羞愧、狠厉、绝望,各种情绪涌上郁恪心头,让他猩红着眼睛,给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无措地捂住脑袋。 楚棠。 怎么可能有楚棠?记 第25章春梦无痕 皇帝寝殿的灯熄了又亮,万籁俱寂,唯春天的花朵盛放得热烈。 郁恪换了干净衣服,拥着柔软的被子,重新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都说春梦了无痕,散似朝云无觅处,可那样醉人美丽的事情,怎么可能来去真不留痕迹? 少年翻了个身,拼命压抑自己蠢蠢欲动的欲念,却又情不自禁回想方才的梦境。 在梦里,他毫不顾忌,恣意妄为,一寸一寸抚过楚棠的肌肤。楚棠那时候整个人都是属于他的,那种滋味让人沉醉,不可自拔。 突然,少年“刷”一声拉过被子捂住头。黑暗中,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想什么?那个人是楚棠啊! 梦醒时,他简直心神巨震,不敢相信,他怎么可以对楚棠有这样肮脏的心思?哪怕是别人,哪怕是随便一个人,哪怕他在梦里不知道那人是楚棠,他都能说服自己,这是普通的春梦,与楚棠毫无干系——他自己做的龌龊事,怎么可以指向楚棠? 可他无比清楚。只有楚棠,只是楚棠,他才能做出这样的梦。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可能有这种心思。 这个清晰的认知让他内心有些悲哀,有些气愤,又自责无比。他恨恨地捶了下自己的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总算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对楚棠躁动的欲念是怎么回事,但他此时却没有半点儿豁然开朗的兴奋,反而更绝望无措了。 对郁恪而言,楚棠是兄长,是师父,是他一直敬仰万分的人。而且……而且楚棠一直待他如亲人。他若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肯定会看不起他,让人狠狠打他一顿,然后远离他。 不,楚棠这么冷静的人,也许根本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只换个太子或皇帝辅助便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3 郁恪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在黑夜里无声喘了口气,眼神凌厉。 不可以,楚棠怎么打骂都行,甚至杀了他都可以,但是不能离开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双手修长有力,因为习武而有些茧子,以前是楚棠将他牢牢牵住,现在这双手里有了翻云覆雨的权势,是否可以反过来牵住他?楚棠愿意吗? 他现在的身体还带有少年独有的一分纤细,但他喜欢锻炼,体格日渐强健,心思也日益深沉,那些稚嫩的孩子气早就在繁重朝事和勾心斗角重消磨殆尽。 只有在楚棠面前,他会放下所有城府,一心只要他开心。 过往在他脑海里一幕一幕闪过。 郁恪闭了闭眼,扬手又给了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他打得丝毫不留情,脸上火辣辣的,慢慢浮现出隐约红痕。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那抹清辉冷月。半晌,他眼神沉静下来,下了床。 寝宫的门打开,守在门口的黎原盛立刻惊醒,迎了上去:“陛下有何……哎哟陛下的脸是怎么回事?你们还不快宣太医!” 郁恪好似下定了决心,又好似只凭着一股冲动,淡淡道:“不用。去国师府。” 他要去找楚棠。 月上中天,国师府书房。 新帝登基,之前那些烂账就又翻了上来,什么国库空虚,什么水利劳民伤财,车轱辘喊悲的话全都重新说了个遍。楚棠写下自己的意见,将那堆奏折拨到处理好的那一边去。 拿起一本新的,烛火忽然晃了下眼。 楚棠揉了揉眉间,闭眼歇了会儿,看向手里那本折子。看到上面说的,楚棠愣了一下。 “选妃啊……” 他这才想起这件事情——太子登基之前,十五岁就该将选妃的事宜准备上了,可郁恪不说,记他又没将青春期的小孩子当成大人,就没有留意,这事就拖到了现在。 现在郁恪一个妃子都没有,大臣们便急了,说新帝后宫里空无一人,着实不合规矩。 楚棠有点奇怪,这些东西应该说给郁恪听吧,为什么匀到国师府来了? 往下一看才明白。那大臣说:“……微臣连上三道奏章,皇上都未曾同意,接连驳回。圣上将国师奉为帝师,望国师为国家计,劝皇上早日选妃,为郁北开枝散叶。” 原来郁恪知道这事啊。 也不知他为什么拒绝。楚棠将这几封劝选妃的放到未处理的那一堆,留给郁恪自己批阅。桌上的折子都整理成了两份,楚棠这才微微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杯空了。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国师。” “进来。”楚棠道。 许忆进来,安静无言地给他换了新茶,正要悄悄离去,却听到楚棠唤他:“许忆。” 许忆回身:“国师有何吩咐?” 楚棠打量了下他的脸色。此前忙碌,他忘了要和许忆说什么事了,现在看到他略微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问道:“你的身体最近有恙吗?” 许忆跪下,说:“谢国师关心,属下身体无事。” 方才他倒茶时,楚棠明明注意到他臂膀处行动有碍,回想一下,好像从一个月前他的脸色就开始有问题了。 “你过来。”楚棠坐到榻上。 许忆换了个方向跪,只是依然僵直着背,没有靠近。 楚棠语气没有一丝波动:“过来。” 许忆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即膝行至楚棠面前,俯首低声道:“主人。” “把上衣脱掉。” 许忆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几分慌乱:“主人,不可……” 楚棠不说话,仿佛是懒得说了,弯起指节敲了敲桌子。许忆一僵,慢慢伸手解开了上衣,微微侧过身。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4 暗卫常年习武,身材都很健壮伟岸。许忆也是,脱了上衣,露出宽厚的肩膀,背部像大理石一样结实,好看而有力量。 只是他的背部横亘着数十道红痕,密密麻麻的,狭长似鞭,红肿又不出血,像是下一刻就要迸裂开来。 楚棠淡淡问道:“如何受的伤?” 许忆如实回答道:“属下去千机阁领罚。” “为何。” 许忆低头,一向沉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自责,声音也低了下去:“主人受伤了。” 保护主人不力,下人自然要受到惩罚。楚棠知道千机阁有厉害手段惩罚人,也见过暗卫挥舞那长鞭——专门挑人的弱点来打,却不流血,只淤着在肌肤下,让人痛苦万分。 地位越高,犯的错越大,受的惩罚也越厉害。许忆一个堂主,奉命贴身保护国师,却让国师在皇宫受伤,虽然不是重伤,但以他一板一眼的性子,该罚的他一鞭都不会逃。 楚棠受伤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可看许忆的伤,并未痊愈,细看之下,有些旧伤要结痂了,又有新伤覆盖了上去,难怪看起来可怖。 “去领了几次?” “三次。” “还有吗?” “……没有了。”许忆垂头道,“主人若还要再罚,属下自行去……” 他接下来的话隐没在一声闷哼中。 许忆有些慌乱地回头:“主人,这不行。” 楚棠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伤口,像蜻蜓点水,很快就离去了,他侧身去够小桌上的药瓶:“怕什么,都是男人。” 打开瓶子后,一阵微凉的草药香传开来,许忆的耳根却慢慢红了起来,跪在地上,手指抓了抓地毯。他的目光悄悄移过了一点儿,看着楚棠因为坐姿而记微微露出来的脚踝,然后好像触到了火,马上又移开了。 楚棠看了看他的伤口,似乎在斟酌怎么下手。 许忆喉结动了动,想要回身,小声道:“让属下自己来就好。” “别动。”楚棠按住他的肩,“上完药再走。” 太子小时候经常受伤,不去找太医反而直奔国师府。久而久之,楚棠书房里都备了些伤药,涂药技术也日益精进。 到底是为自己受的伤,楚棠心里过不去,拿了郁恪送他的上好膏药,一下一下抹在伤口上。 许忆的身体僵得跟块木头似的,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好了。” 楚棠这清冷的话语简直就像解救了他一样,许忆立刻回身,拉上衣服:“多谢主人!” 衣服还没系好,又听楚棠说:“这几天你别来了,等伤好了再过来。” 许忆心一急,松开了衣服,竟然一手握住了楚棠的脚腕:“属下身体没关系的,主人不必担心!” 他之前领完罚都忍着痛过来,只有第一次领罚时耽误了几天没去保护楚棠,已是重大的失职。再这样一次,千机阁那边定会觉得他不能胜任,会将他换掉。 楚棠拍拍他的肩,还未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那声音很熟悉。 “楚棠呢?睡了没,朕要找他。” “回陛下,国师在书房。” 接着,少年一把推开了门:“楚棠!我找……”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的一幕,郁恪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冷凝,一字一句道:“你们在做什么?” 许忆跪在地上,赤/裸着上半身,手里还握着楚棠的脚踝。楚棠则坐在榻上,任由那人抓着他,一只手还放在那人肩上,微微俯身,仿佛下一秒就要对那人说什么话。 郁恪捏着门的边沿,手上一用力,坚硬的黄花梨木“咔嚓”一声碎出几条裂痕来。 方才听到动静,两人齐齐回头,看到是郁恪,都惊了一下。 许忆立刻收回了手,伏低身子,说:“主人,是属下的错。”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5 楚棠起身:“陛下为何深夜来此?” 郁恪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是朕打扰到了国师的好事?”记 第26章你要罚我 外面夜色深沉,少年站在门口,双眼如幽暗的深渊,跳动着两团冰冷的火苗。 楚棠道:“陛下这话是何意?” 郁恪“哈”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难道是朕误会国师了?人都宽衣解带了,国师还怕什么?”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忆系好衣服,眼里杀意阴森骇人。 外面的人吓得不敢靠近。 楚棠皱起眉:“陛下。” 听到楚棠唤他,郁恪心里只觉又愤怒又酸胀。他做了个梦,生怕楚棠知道,想过来让楚棠安慰安慰他,好令他有动力隐藏住那些肮脏心思。他不求真能像那个梦一样能和楚棠肌肤相亲,只要楚棠永远看着他,不要离开他就好了。 可楚棠要和别人肌肤相亲。看到那一幕,他觉得血液都要炸开了,浑身都在叫嚣着杀了那人。 许忆跪在楚棠脚下,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仿佛不存在一样。 郁恪侧目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这不是国师的贴身侍卫吗?怎么,做个侍卫不够,还要自荐枕席,做国师府的夫人?” 许忆低头:“臣知错。” 郁恪冷笑道:“你知什么错?国师不也很喜欢你吗?” 他慢慢走进书房,好像带了夜里的凉气进来,书房里冰冷死寂一片,仿佛寒冬霜降。 管家在门外,想进来劝又不敢,想让侍卫阻止,还是不敢,急得满身是汗。 反倒楚棠处在暴风中心,镇定自若:“陛下先冷静下来。” “朕要什么冷静。”郁恪走到楚棠面前,直视着他,气势压人,“国师才要冷静冷静,不要被这些奴隶蒙蔽了心。” 楚棠回视他,眸色冷淡:“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郁恪却不理他了,仿佛是气得不想看他,转头看向许忆,说话带刺:“你们千机阁的暗卫,胆子都这么大吗?” “陛下若生气,臣回去领罚,砍了这只手便是。”许忆平静道,“与国师大人无关。” 郁恪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介入朕与国师之间。” “臣不是什么东西。”不面对楚棠时,许忆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滞,无畏又镇定。 郁恪负着手走到他面前,弯腰倾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点一点打量许忆的脸,话却是对楚棠说的,道:“这种姿色的男人,学生宫里多的是,老师怎么也不给个机会学生孝敬孝敬?” 少年说话阴阳怪气的。楚棠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唇,对许忆道:“你先起来。”然后问郁恪:“陛下今晚怎么了?” 郁恪嚯地起身,瞪向楚棠,委屈又愤怒。他还问他今晚怎么了?还不是因为那个梦!不对,还不是因为楚棠和别人这么亲密! 做个梦怎么了?又没真让楚棠不痛快,他刚才在路上想的就是错的,他才不要因此和楚棠保持距离!楚棠只能和他亲近,不可以和别人! 越想越生气,少年指节一响,突然袭向许忆的喉咙。 许忆刚起身,温顺地跟在楚棠身后,见状,一侧身避开了,反手捏住郁恪的手。 郁恪冷哼一声,手上动作越发狠厉,直取他命脉,招招不留情。 两人越过楚棠,就这样打起来了,越打越远离楚棠,肢体碰撞声和木具瓷器碎裂声接连响起,宽敞的书房一时显得格外狭小。 郁恪杀意明显,手上利落干脆,许忆倒还顾着他是皇帝,只防守不进攻,又受了伤,动作不便,他一个暗卫还真被少年牵制住了。 “嘭”一声,书桌从中间劈开,分作两堆的奏折哗啦啦掉在地上,又混到了一起。 眼见着愈来愈离谱,楚棠眉间皱得越来越深,似乎忍无可忍了,冷声道:“要打出去打记。” 许忆和郁恪边打边出去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6 管家见着有空隙,连忙进来查看:“国师可有受伤?” “无事。”楚棠揉揉眉间,闭眼道。 管家看了看书房里狼藉的样子,擦擦额上的冷汗:“国师,小的立刻收拾好这里……那些折子,可要再分好?” 楚棠冷淡道:“不用了,等会儿直接送去给皇上。” 他刚刚才弄好那些东西,现在又被郁恪弄乱,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骤然生出:让人就这样送到御书房,他不管了。 可郁恪这人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再不制止,今晚国师府只怕会鸡犬不宁。 楚棠对管家道:“去把教鞭找出来。”说完,他走出书房。 宁静月色下,一个少年皇帝,一个暗卫领队,就这样赤手空拳在国师府打架,难分上下。一旁的皇家侍卫和千机阁暗卫踌躇着要不要加入他们,见到国师走出来,纷纷低头,安静如鸡。 书房的灯光照出来,光影交加,切割了空旷的庭院。国师站在门口,打下一抹修长纤细的身影,像深秋的一枝白玉兰。 郁恪一拳重重捶在许忆腹部上,许忆闷哼一声,抓住他的手一扣。 郁恪收回手,还要再进攻,余光瞥见楚棠,一顿,差点儿被许忆一个扫堂腿放倒在地。他踉跄着站稳,刚要发怒回击,就听楚棠出声道:“住手。” 许忆立刻停了手,在原地跪下道:“主人。” 郁恪也停了攻势,嘲弄道:“怎么,国师心疼了?” 他没受什么伤,许忆脸上却挂了不少彩,一张俊脸青青紫紫的,难为他还能如此冷静,木着张脸没怎么反击。 楚棠不理他,对许忆道:“书房的药你拿回去,伤好了再过来。” 许忆想说什么,可看了眼身边的郁恪,咽了回去,低头道:“是。” 郁恪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捏着拳头,扭头看向另一边。 楚棠叹口气:“陛下,请跟臣来。” 少年硬邦邦道:“要去哪?”说是这样说,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就跟着楚棠走了。 管家跟在身后,努力装作不存在。 郁恪跟着楚棠来到他的房间。他心里暗暗想,楚棠是要哄他吗?好吧,楚棠要是知道错了,和他保证以后不会再和别人这样亲近,他就原谅楚棠。 楚棠在门口停下,拿过管家手上的东西,道:“下去吧。” “是。”管家低着头不敢乱看,等他们进去后,安静关上门,然后立刻让下人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楚棠坐到榻上,郁恪像往常一样,跟着他想坐到他身边,却听楚棠淡声道:“跪下。” 郁恪一怔,听话地跪了下来,脑袋还沉浸在楚棠要哄他的兴奋期待中,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问道:“怎么了?” 春天夜寒,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不至于让寒气入体。 楚棠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一眼,不答反问:“陛下有气,冲着臣来便是,何苦欺负臣的暗卫?” 郁恪愤愤道:“这人贴身跟着你,早就意图不轨。今晚要不是被我撞见,你就该被他迷惑心神拐上……” “啪”一声,是什么东西打在桌上的声音,阻止了郁恪的话。 郁恪抬头一看,这才看见楚棠手里拿着教鞭。那教鞭由两条细长竹子捆在一起,听声音就让人皮肉一紧。 不用想都知道郁恪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楚棠用教鞭敲了敲桌子:“陛下慎言。” “我慎言?”意识到楚棠要做什么,郁恪眼睛微微红了,“国师才该慎言慎行吧。为了一个侍卫,你要罚我?” 楚棠静静看着他,一双眼睛如黑曜石,漂记亮不似人间所有。 郁恪眼眶泛酸,仿佛楚棠已经打了他一样,委屈地控诉,道:“你从来没有罚过我。” 他方才打架的狠戾气势不知去哪儿了,此时面对楚棠,只剩满腔的伤心和难过,都快哭出来了。 少年直直跪着,仰头看楚棠,星眸亮亮的,满是信赖和委屈。 今晚郁恪毫无预警就闯进来,又毫无理由地骂人、和人打架,活生生就是一个不听管教的熊孩子。 楚棠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教鞭。自从做了太子的老师,这教鞭就配在国师府了,只是从未拿出来过,还是光滑崭新的。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7 他以前和八皇子有稍微的亲近,郁恪便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气愤怒,对他撒娇说不能对别人这么好,然后将八皇子调得远远的。这就算了,毕竟八皇子也是皇储人选,郁恪有敌意是正常的。 可他只是对一个侍卫友好一点,人家还是为自己受的伤,男人给男人上个药怎么了? 楚棠第一次觉得青春期的少年不可理喻。 他微微叹气:“陛下,你今晚真的很无理取闹。” 郁恪梗着脖子,道:“我无理取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国师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今晚却为了个奴隶和我置气,我……” 又是“啪”的一声。 烛火仿佛也受到了惊吓,跳动了一下。记 第27章一晌贪欢 竹鞭轻轻敲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棠声音轻轻的:“陛下,许忆他不是奴隶了,就算是,你也不能无端动手。” 郁恪握紧手,指甲嵌入了掌心,控诉道:“你又为他说话。你偏心。” 楚棠好似不知该回他什么好,顿了一下,轻吐口气:“陛下深夜来府,就是为了和臣的侍卫打一架,然后借故指责臣的吗?” 郁恪抿着唇,心里委屈:“才不是。” “那所为何事?”楚棠问道。 郁恪不言。难道要他将那个梦说出来吗?那样的话,楚棠一定会赶他出去,然后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吧。 他跪得笔直,隔着跳动的烛火,盯着楚棠手中的教鞭,似乎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从宫中出来,到现在跪在楚棠面前,他心底就像有座翻滚的小火山,喷着的烈焰岩浆忽然变成了酸酸的醋,酸得他心里发胀。 郁恪执着道:“你从来不用这个罚我的。” 好像听到了好笑的话,楚棠一哂,点点头,神色难得的生动:“那陛下知道臣今晚为何要罚你吗?”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教鞭,不经意地点了点桌子,像蜻蜓点水一般,却钩住了郁恪的目光。 他难免想起了方才那个梦。在那个声色暖融的红绡帐里,他抱着楚棠,楚棠的手缚在绸带中,挣脱不开,只能靠在他怀里。 郁恪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委屈得已经哭过了,又莫名带着一丝丝侵略性:“我打了你的人,你就要罚我,是不是?你就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第一次要打我。” 楚棠原本并不看他,只定定地凝视着教鞭一端,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听到郁恪的话,他微微转过头,看着郁恪倔强的眼神,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素华霜月,满室生辉,秾丽无比。 郁恪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看得都怔愣了一下。 楚棠不经常这样笑。面对臣子时,他平时的笑都是懒懒的、高傲的、胜券在握的,要不就是冷冷淡淡的,疏离得很,仿佛他不是这里的人,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可他现在的笑,虽然极淡,却也极真实,好像终于落到了人间。 郁恪盯着他唇边的浅笑,仿佛情难自禁,突然往前动了动,伸出手去似乎要做些什么。 只是还未触到楚棠,楚棠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陛下。” 这一唤,仿佛泠泠的晨钟,唤醒了郁恪痴迷了的心神。 他手一滞,僵硬地收回身侧,笔挺地跪着,倔强道:“老师要做什么?” 楚棠冷淡道:“为师要罚你啊。” 郁恪心底颤动。他觉得他刚从魔怔中醒来,就又要被楚棠拉回更深的深渊了。 “手伸出来。” 身体比脑子还快,在郁恪意识到之前,他的手就已经伸出去了。不过他也没想着收回来就是了。 “学生有什么错?”郁恪乌黑的瞳孔泛着幽幽的波光,好像一个孩童在认真等着回答,小声道,“老师要罚,也该说明白呀。” 楚棠瞥了一眼他的手,道:“左手。”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8 少年便听话地换了只手。 左手掌心向上,平平张着,仿佛在乖乖等着惩罚,丝毫没有畏缩的意思。 楚棠用教鞭的顶端轻轻拍了下郁恪的手心:“陛下,您自己不会反省反省吗?” 冰凉的硬物划过掌心,又酸又痒,仿佛自己正坦开脆弱的地方任由人宰割,郁恪手一颤,但没收回来:“学生不知道。” “啪”,竹鞭打在手心的声音响起,像是主人留了情,又像是没有丝毫动容,在宁静的记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郁恪的眼泪骤然就落了下来。不是疼的,但也不是不疼。 如他方才所说,楚棠以前从来不舍得这种东西罚他,他做错事了最多让他抄抄书,或者面壁思过。楚棠对他向来很温柔,不会像寻常夫子那样,不假辞色地用教鞭教训学生。 这是楚棠第一次这样罚他。 还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 各种委屈、难为情涌上心头,郁恪竭力咽下,道:“我就是不知道。” 楚棠又给了他一下,声音冷凝:“陛下,夜闯国师府,若是平常人,早就该尸骨无存了。你没让人通报一声就闯进为师的书房,这是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敬意?” 郁恪瘪嘴抽泣道:“不是。” “啪啪”两声,这次楚棠连着打了两下。 “无故惹起争端,莫名其妙发怒,恃强凌弱,欺负受伤之人,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素养吗?” 郁恪手心红了好几条痕,眼眶和鼻子也通红:“不是。” 楚棠瞧了他一眼,竹鞭轻柔了一点儿:“打坏了为师书桌上的字画,赔不赔?” 他打得没那么重了,郁恪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哽咽着道:“赔。” 楚棠收了劲儿,竹鞭点了点他手心:“为师的人被你打伤了,道不道歉?” 郁恪刚要点头,忽然止住了,扭过脸,冷冰冰道:“不道。” “为什么?” 郁恪哼道:“我只打他一顿算轻的了。” 他这一扭头,将方才暖红灯火掩映下的红痕暴露在了楚棠视线里。 楚棠看到了,皱眉,放下教鞭,道:“陛下,你的脸怎么了?” 郁恪别扭道:“老师你不关心关心你的人吗?怎么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楚棠都要快气笑了:“你的小孩心性什么时候收一收。” 郁恪见他似乎没有再打的意思,收回了直愣愣摊开的手心,看了眼他的神情,撇嘴道:“是,我是小孩心性。那暗卫跟了你那么多年,想必早就善解国师的意,体贴入微,成熟听话。” 楚棠一哂:“又说胡话。” 少年哼了一声,只是还乖乖跪着,被打了也没逃开。楚棠拍了拍大腿:“过来。” 郁恪转过眼睛,偷偷看他,很快就抵制不住诱惑,膝行了过来,扑进楚棠怀里抱住他的腰,伏在楚棠膝上,闷闷道:“哥哥你不要生我气了。” 这也算是认错了。 少年的头搁在他腿上,楚棠捏着他的脸瞧了瞧:“谁打了陛下?” 郁恪道:“除了哥哥,谁敢打我啊。” 这话说得真实,又好似在抱怨。 楚棠慢慢道:“你若不犯错说胡话,为师也舍不得打你。” 郁恪一听他说舍不得,便开始可怜兮兮地卖乖讨巧:“你骗人,说着舍不得,刚刚打我的时候可没留情。你看,这么红了。” 他一手抱着楚棠,伸出左手,凑到楚棠眼前给他看:“还疼。要呼呼。” 虽然算不上轻,但楚棠确实没用多少力气。郁恪手心上印了几道稀疏的红痕,没肿,他脸上的反而更严重。 楚棠抓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臣给陛下上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79 说到上药,郁恪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一幕,状似无意道:“哥哥之前在书房,和许忆做了什么,竟到了要脱衣服的地步?” 楚棠让他松开一点儿,道:“他受了伤。” “你们千机阁暗卫的待遇都这么好的吗?”郁恪眼角微挑,天真道,“受了伤有主人亲自上药?” “他一直尽心尽力,尽忠职守。”楚棠说,“而且,陛下也知道,宽严并济,才是一个好主人啊。记” 楚棠拿到了药,抬起郁恪的脸,轻柔地在红痕处涂上药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恪乖巧地抬起头,望着楚棠近在咫尺的双眸,像是又陷入了个梦境,闭上眼,小声回答道:“做了个好梦,想要打醒自己。” 打醒自己也不必如此狠吧,少年两边的脸颊处都微微红肿了起来,凑近一看就更明显了,有一边脸还有些青紫,仿佛打了不止一次。 楚棠上完药,拍拍黏在他身上的少年:“陛下起来吧。” 郁恪趴在他膝上,眼皮耷拉着,看样子都快睡着了,手指无意识地在玩着楚棠衣袖下的佛珠:“腿酸了,起不来,哥哥扶我。” 楚棠一手拉着他手臂,一手搂着他的腰,用劲将少年扶了起来。 少年贴着他站了起来,却仿佛因为跪久了,一时腿麻没站稳,“哎呀”一声,压着楚棠倒在了榻上。 楚棠猝不及防,仰面被少年带倒了,身上是他温热的胸膛,压着他微微起伏,气势莫名的强烈。 郁恪一手撑在楚棠脑袋旁,凤眸里笑意盈盈,好像一个计谋得逞的小孩子,得意洋洋地喊道:“哥哥。” 两人面对面贴着,呼吸就近在咫尺,长发缠在了一起。姿势实在不雅。 楚棠淡定道:“陛下的腿还麻吗?” 郁恪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麻。哥哥从来没有罚我跪那么久。” 他看着楚棠无波无澜的眼睛,似乎觉得那面具是阻碍了,伸手摘掉,露出楚棠的脸。 “哥哥,”郁恪道,“许忆他有看过你这张脸吗?” 那次御花园行刺,混乱之中掉落面具,他好像已经紧紧护住了楚棠的脸,许忆又在和刺客打斗,所以那次他应该是没有看过的。只是不知道私底下,楚棠有没有让人看过他那张脸? 楚棠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在适应光线,淡声道:“不知道。” 突然头皮一痛,楚棠平静地看向少年。少年抱歉道:“不好意思,哥哥,不小心抓到了你的头发。” 郁恪起身,伸手拉了楚棠起来,还给他理了理头发,笑道:“哥哥不生气了?” 被这么一闹,谁还能生气。楚棠一边找药,一边问道:“陛下还没说,今晚过来是为何事?” 郁恪一僵。 刚才他怒气上头,只顾着生气和委屈,现在静下来,那个美梦再次浮上心头,一幕一幕,醉人又痴人。他看向楚棠。 摇曳灯光下,楚棠垂着眼睫,手上整理着药瓶,眸色清隽,肤白胜雪,长发如瀑,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沾染人间浊乱,似雪秀极。 因为少年方才的恶作剧,他眼尾微红,冷冰如玉的脸颊地染了抹霞色,几缕青丝垂下,光影变幻间,衬得颈颔越发细白,好像……好像他一手就能扼住。 郁恪的心跳动极厉害。 他想让楚棠永远只看着他,他想永远独占楚棠的目光——这种心思如此不可为人知。他,他想占有楚棠整个人。 那一瞬间,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他对楚棠的喜欢,他对楚棠的感情,不止于亲人,不止于师生,更逾于肌肤相亲的一晌贪欢。 楚棠侧头,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眼里露出些疑惑:“陛下?” 少年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神情大骇,急急转身,脚下踉跄了一下,夺门而去,还扶了下门。 “……” 楚棠摸了摸脸,默默戴上了面具。记 第28章辗转反侧 京都城门,一辆马车停在中间,仪仗林立,宫侍长如龙,浩浩荡荡。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0 “国师前往明月寺,山长水远,舟车劳顿,路上要好好休息。”容约站在前列,对楚棠道。 宋双成道:“国师为国祈福,自己也该好好注意身体。早日回来。” 楚棠看了看长长的出行队伍,冷淡的眸色都露着些许无奈,道:“怎的如此多人?” 宋双成笑道:“陛下说国师身边的人可能不够用,便指了这些人过来送行。” 容约奇怪道:“这还是陛下头一次没来给国师送行。” 宋双成摊了摊袖子,叹道:“国事繁忙,陛下不得空也正常。” 容约皱眉。虽然登基大典时,楚棠和郁恪两人不似有嫌隙,但那日御花园巧遇,容约明明亲眼见着皇上气冲冲拉走了国师,又听闻在地牢里封八皇子为王时他们起了冲突,他就一直忧心他们的关系,现在郁恪没来送行,就更异常了。 他终于得空问楚棠:“国师和陛下最近如何?可有什么争执之处?” 后面的宫侍离得远远的。 楚棠道:“不必担心。我和陛下很好。” “那为何今日陛下不来?” 宋双成摆摆手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能总盯着老师呢。国师你说是不是?” 楚棠点头:“是。” 容约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楚棠的情绪一向不外露,他看不出什么,便道:“好吧,国师注意身体,一路平安。” 楚棠手上挂着串佛珠,显得手腕越发白皙如玉。上马车时,他推拒了两人和许忆的手,扶了下车辕,带得佛珠滑动,珠子声细碎。 马车辘辘远去。 宋双成挥手:“早日回来。我们等你。” 容左相还是不放心:“我瞧着陛下仿佛是想来的,为何又没来?” 往常都是郁恪给楚棠送行,学生送别老师,少年那叫一个缠绵,目送千里,恋恋不舍,恨不得直接和楚棠一起去明月寺。 宋双成擦汗:“我们陛下长大了,懂事了,能够体谅国师辛苦了,自然就投身于国事,不再叫国师烦忧。” “我总觉得不对劲,改天问问陛下吧,免得君臣生了嫌隙……” 二人边说边走。突然,容约注意到身旁的宋双成脸色一僵,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向城楼处,没看到什么,疑惑道:“怎么了?” 宋双成回过神:“没,没怎么。” 高高的城楼,风声微凛。 黎原盛恭敬道:“陛下,国师已经出发了,这里风大,免伤龙体,还是早些回去吧。” 郁恪一手扶在城墙,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队伍,因为风大而微微眯起了眼睛,遮掩了眼里的情绪。半晌,他收回手,“嗯”了一声。 …… 少年那晚匆匆而来,夺门而去,来去都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楚棠只觉小孩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不过相处的时候,少年表现很正常,政事处理得有条不紊,议事时也反应很快,手段果决,只是偶尔会出神,说着说着就魂不守舍,又避开楚棠的眼神,好像还在因为那晚的事而躲他。 小孩子被打了,回想起来可能觉得丢脸又难为情。楚棠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教育孩子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他还是需要向有经验的人请教一下。 清晨的医院,繁忙宁静。高级看护病房里,清风从窗外吹进,白纱飘扬。 “妈妈,有一个跟我相熟的小孩子,可是我惹他闹脾气了,该怎么办?” “小棠在带什么综艺吗?” “没有。” “啊,那就是生活中结识的了。”楚母语调温软,“小孩子嘛,你多哄哄他,多注意他的情绪,顺着他一点儿,送他喜欢的玩具,说不定就消气了。小棠小时候就很好哄。” 楚棠坐在病床边,语气寡淡:“哪有。” “明明就是。我听说你最近睡觉都很沉呀,”楚母柔软地弯了弯眼睛,笑道,“宋越说早上按门铃你都起不来。” 楚棠一边削苹果,一边应道:“嗯。”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1 楚母细细地看他:“是好事,看起来精神好像不错。工作忙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楚棠将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喂给她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 楚母咬了口,眨眨眼,与楚棠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我都听你的话好好躺着呢。” “早点好起来,”楚棠握了下她的手,低声道,“我想吃你做的东西了。” 往日的痛苦和岁月好像如风消散,除了身体情况,在楚母脸上并没留下什么痕迹,一如以前的天真无暇,可以想象她在年轻时候有多美丽。 她展颜一笑,眼睛弯弯的:“好。我家小棠都会撒娇了。” 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楚棠放下小盘子,擦了擦手。 方尼抱着花束走进来:“楚阿姨,早上好。” 楚母乐呵呵道:“早上好。” 没过几分钟,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宋越扶着宋父,保姆和看护跟在身后,提着东西,见到他,恭敬道:“楚先生。” 宋父一手拄着龙头木杖,看上去严肃正经无比,目光触及楚棠,也笑了下:“小楚也在啊。” 宋越奇怪道:“今早你不是要拍戏吗?” 方尼将花儿插进了花瓶。楚棠起身:“宋伯伯好。到点了,我现在就去。” 他扶着宋父坐下。楚母看到他们,高兴得都看不过来了:“今天什么日子,人这么齐。” 宋越说:“阿姨早点好起来,在家里每天都能见到我们。只怕到时候要嫌我和爸爸烦。” “怎么会。”楚母像小女孩一样,握着宋父的手,眼睛发亮,“我才不会。” 宋父回握住她,开怀地笑了好一会儿,笑声爽朗。 看着这一幕,楚棠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像冰冷的雪悄悄融化了一些,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片场。 一个池子冒着白气,看上去就冰冷刺骨。 “哗啦”一声,两个交叠的身影从草坡上一起滚下了湖里。轨道和空中的摄像机紧紧跟着主角。 楚棠一手牢牢搂着她的腰出水,紧接着却狠狠用力将她按在池壁上,漆黑的发丝贴在额上,眼神狠厉,宛如清水里出来的玉修罗。 两人全身都湿透了。楚棠一身军装,衣摆束了进去,更显窄腰长腿,修长笔挺,大腿上绑着刀鞘,侵略气息有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湿衣服勾勒出女主玲珑的身段,不知是因为冰水,还是因为恐惧,她靠着池壁,抖了一下:“你放开我。” 楚棠嘴角涂有伤,添了几分欲惑。他温柔地掐着她脖子,低下头,在她耳边呵气道:“代号蝎子?” 女星腿一软,强忍着心颤,咬牙道:“我刚从敌人手中救出长官,两人死里逃生,长官便要污蔑我。长官有证据吗?” 楚棠笑了一声,手指慢慢松开,只是仍压着她,呼吸缠绵,语气冰冷:“这我不管。你的过去,我一清二楚。你若还忠心那边,我就拿你的刀剜了你的心,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有水珠从他眼睫滑落,像是泪水,在镜头下都漂亮得不可方物。 “卡!”导演盯着喊道,“很好!快上来,去休息室换衣服。” 几个工作人员立刻拿了大毛巾过去。 楚棠先上来,回身拉了女星一把。 “谢谢。” 早上的戏都拍完了,接下来那场戏不是他的。楚棠去换了衣服,方尼又给他加了一件,拿杯热水给他:“快喝点暖暖身。” 休息室的暖气很足,楚棠慢慢喝了口热水,脸色没有那么白了,方尼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翻了翻手头的行程表:“等会儿有个采访,很快的,采访完就可以走。” 一离开镜头,楚棠的眉眼就冷淡了下来:“嗯。” 方尼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支吾,小心地看楚棠的脸色:“这几天,你父亲说要见你,一直在打我和助理的电话,我们拉黑他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2 楚棠将东西交给助理,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人继续看着他,不用多管。” “哎,我懂了。”方尼点头道。助理尽心尽力收拾东西,没多说话。方尼将一本剧本交给楚棠:“这是徐导发来的,月前就定好了,问你有没有兴趣。你之前说拍完这个戏要休息,将这几个月的通告都推掉,我就婉拒了。但徐导极力要我给你过目……” 徐导就是《暗箭风云》的导演。楚棠接过来,翻看了一下。 “他说这个角色前后期反差很大,很适合你。你要去的话就不用试镜了。” 徐导的电影都是大投资大制作。剧本里,男主是个乐观开朗的少年,笑起来像个小太阳那种,父母对他从小的家暴也影响不了他分毫,之后,他被卷入一场犯罪纠纷,从少年的无知无畏,逐渐变得刚毅、强大、亦正亦邪。 时局安定,基调没那么灰暗,坏人多贵人也多,和楚棠在《暗箭风云》中饰演的少年截然相反,简直是美好版的《风云》。 楚棠看的时候,助理在一旁安安静静,突然像是忍不住了,小声道:“粉丝都很想看时青活下来。” 纵然楚棠后面演了很多很多强大镇定的角色,都弥补不了最开始就惊艳到他们的小时青。 看得出徐导给他这份剧本的心思了。 两人看着他。 楚棠合上剧本:“这个接了吧。” 方尼点头,助理喜上眉梢:“太好了。你的影迷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女星坐车离开片场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也要离开的楚棠。 楚棠穿了常服,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就极吸引人眼球,青灰色风衣衬得他皮肤白皙如玉,眉眼冷淡,和他身边的助理不像是一个世界的。 她在车里,看着楚棠。这人在戏外就有礼疏离,仿佛和谁都不亲近,但一入戏里,就是完整的那个角色,冷酷帅气又深情,眼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这个反差太厉害了,连久经娱乐圈的她都觉得受不住。她一向不喜欢炒作戏外的东西,却第一次产生了那种念头——要是换了旁人,盼都盼不来好吗?可楚棠从不和谁闹绯闻,他的助理驾轻就熟,直接便拒绝了她的暗示。 楚棠此人,好似上帝的宠儿,圈里内外对他都分外喜欢,他的脸,他的演技,天生就是吃这一行的。他也好像只喜欢演戏,平时就冷情冷性,只有在拍戏时会变个人。 她想起《暗箭风云》,那部红极一时、斩获无数奖的影片。 那个昏暗肮脏的角落里,少年大仇得报,因为任务染上的药瘾发作,他无暇开心,只能躲在一隅,强忍发抖,留下的泪水如摧兰折玉,脆弱而极美,勾动了所有观众的心弦。在电影的最后,时青笑着,自尽而死。 车外的楚棠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清隽淡漠。 女星笑了笑。 手机响了。楚棠接起:“妈妈。” 那边传来楚母温柔的话语:“小棠,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楚棠微微皱眉,“身体不舒服吗?” 楚母咳了一下,虚弱而轻柔:“哎你怎么知道的,我刚才啊,就突然有些呼吸困难,有点眩晕,医生检查过了,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说你中午不用过来了,有你伯父看着呢……” 怎么可能没事。刚做完大手术,心脑血管突发疾病又不是什么可痊愈的小病,医生说稍微不留神就致残致死,容不得半点儿疏忽。 楚棠道:“妈妈,中午等我。” 楚母哎哎了两声,拗不过他,只能道:“好吧,我等你。路上小心。” 楚棠将手机放进口袋,忽然听到一道久违的机械声—— 【叮——隐藏任务完成奖励已下发,总共奖励积分一千,可在系统商城购买道具使用,请再接再厉。】 【受伤补偿申请已经过同意,补偿宿主一千积分,可在系统商城购买广陵露,祝宿主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楚棠手一顿,问道:“广陵露是什么?” 系统说:“是治疗伤痛的药水,能让伤口恢复如初。” “什么伤口都可以?疾病可以吗?” “可以的。” 楚棠:“只允许宿主用吗?” 系统一愣,回答道:“没有这个规定。商城的东西都是数据化了,给别人用的时候也是将数据流融入到别的数据流中去。” 察觉到楚棠的意图,系统说:“如果要给你母亲用,将广陵露兑换出来后,可以放到食物里去。以前有人这样做过,药水效果没有减弱,也没有副作用。” 顿了顿,系统补充道:“不过每个宿主只能购买一次广陵露,若宿主给你母亲用了,以后就没有机会再买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3 楚棠道:“麻烦了,现在买。” 那晚上从国师府逃回宫里,郁恪就一直心神不宁。 楚棠离宫要去明月寺,对郁恪来说,应该算好事。这样一来,他就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事情了。 他真的喜欢楚棠吗?是那种喜欢吗? 他用膳的时候在想,沐浴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还在想,除了批折子能专心一点——能更专心地想这个问题,其余也无时无刻不在想。 然而最开始他还能认真思考,随着楚棠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见不到楚棠的日子越来越多,这个问题就慢慢变成了——那楚棠喜欢他吗? 肯定是喜欢的吧,不然楚棠不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但又肯定不是那种喜欢,楚棠对谁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疏离得很,没见他对谁动过心,就连郁恪也不能。 夜里,处理了一天政事,郁恪却一点儿都不困。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满是那个梦和楚棠,越来越精神。过了很久,好不容易入睡了,各种梦又纷至沓来,全都是楚棠。 不出几日,他对楚棠的想念就如黄河之水,愈发汹涌。 还静什么心呢,一天见不到楚棠,他就觉得心烦意乱。他好想抱一抱楚棠。 黎原盛进来给他奉茶:“陛下批了一早上,又见了一天的人,歇歇吧。” 郁恪头也不抬:“乾陵卫呢?” “在外面候着呢。” “带进来。” “是。” 黑袍暗卫进来时,年轻的帝王正坐在桌前,一脸正经地写字,一股气势不怒自威,令人肃然。 郁恪写完信,放下笔,问道:“国师在明月寺如何?” 跪在地上的暗卫恭敬道:“回陛下,国师在明月寺潜心礼佛,未曾踏出院内半步。” 郁恪皱眉,又拿起笔在信上写: “哥哥不可整日跪着,伤膝。多出去走走。” 这句话的前面,是本该为最后一句的话语,几个感叹号置于其上,催促之意溢于言表,大意不外乎是: “哥哥快回来!信不回就算了,人回来就行了!” 第29章我很喜欢 晴空万里,树荫碎阳。 “数月不见,哥哥又清减了不少。”郁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楚棠,认真道。 楚棠在少年身旁,慢慢走着,雪白衣袍沾染的冷香仿佛要将夏日的闷热驱散。他道:“陛下才是,忧心国务,消瘦不少。” 郁恪歪了歪头,一双明亮的凤眸含着期待,满是少年孩子气的喜意。他嘻嘻笑着:“其实朕高了不少,国师有发现吗?” 楚棠当然发现了,少年现在都要高过他了。 一个小孩,从小时候不到他膝盖高的萝卜头,到现在蹭蹭拔节,长成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作为一直注视着的人,说不动容都是假的。 楚棠微微笑道:“皇上顶天立地,气概不凡。”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郁恪时不时看看楚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楚棠问:“陛下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楚棠回来了,他自然开心。郁恪想他想了几十天了,如今见着他,只觉皱成一团的心终于又展开了,像久旱逢甘露一样,碧波荡漾起来。 郁恪负着手,悠悠道:“国师在佛寺静心多久,朕就困于案牍劳形多久。如今国师回来,朕不必夙兴夜寐,自然松口气。”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4 “陛下抬举臣了。”楚棠说,“臣听容右相说陛下处理国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啊。” 他本意是称赞郁恪,郁恪听后却有些不高兴了,脸拉了下来:“哥哥怎么和他有联系?你不回我的信,却有空回他的信?” 楚棠一愣,随即想起明月寺里堆积成小山的信件,一笑:“陛下,臣只是回宫时碰巧遇上了右相。寺里礼佛期间不可与外人言说,臣很抱歉没有及时回信,回去便拆来……” 郁恪却一个激灵,说道:“不必了,都是些寻常问候,哥哥平安归来便好。” 少年的情绪总是变得快。楚棠见怪不怪了,点点头:“臣听陛下的。”点完头之后,想起楚母说的“多注意孩子的情绪”,他便转过头去,看了看郁恪的神色。 郁恪的脸有些红,眼神飘忽了一下:“哥哥看我做什么?” 寻常问候应该不会让人无端脸红,楚棠回想方才,发现他在提到容约的时候有异样,便问道:“陛下和右相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容约直来直往,郁恪登基不久,又年轻气盛,楚棠之前就担心他们共事时会不对头,磨合不来。 郁恪喉结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道:“没,什么都没有。” “陛下若有困惑,臣或许可以帮一帮。”楚棠道。 郁恪眼里好像燃起了两团小火苗:“好!” 御书房里,金丝线绣的扇慢慢摇动,将冰块的凉气吹来。 宫人都留在外头,楚棠和郁恪坐着,一片宁静。 郁恪将一本奏折抽出来,像小时候交作业那样撒娇道:“老师,这个我不会。你快来教教我。” 楚棠接过:“臣看看。” 他坐在太师椅上,慢慢看着奏章。 室内的气氛美好得不像样。这是郁恪明白自己心意后,第一次和楚棠这样独处,虽然楚棠和往常并无不同,但他心绪有变,只默默觉得书房里飘着的都是甜甜的气息。 郁恪安静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背后,弯下腰,悄悄从身后抱住楚棠。 楚棠吓了一跳,从奏折上回神,腰间被少年紧紧箍着,无奈道:“陛下。” 郁恪将下巴搁在楚棠肩窝处,亲昵地蹭了蹭:“哥哥,我好想你。” 少年这么直白,还真让楚棠的心跳了跳。他温柔道:“嗯,为师也想我的爱徒了。” 郁恪笑得眉眼弯弯,真实融化了这些天的阴霾,像只小狗一样,又狠狠蹭了一把楚棠颈窝:“我的老师天下第一好。” 楚棠有些痒,轻笑了声,放下奏折,道:“陛下,臣为你带了个礼物回来。” 这一天的喜悦挤得郁恪心里满满的。先是楚棠回来,再然后是楚棠夸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明了自己的心思,像以前那样抱楚棠,却清楚自己的心境不同以往,带了些小心翼翼,生怕楚棠察觉。 一听楚棠还有礼物要给他,他有些手足无措:“是、是什么?” 楚棠说:“就当是臣那晚莽撞打罚陛下的赔礼。” 郁恪心说,别说那晚打罚的几下,就是再打几鞭,十几鞭都没关系,有楚棠的礼物收,那点子痛算什么。 “陛下先起来。”楚棠轻轻推他。 郁恪听话地直起身,楚棠微微抬起手腕。 郁恪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上挂着一串长细的古佛珠,紫檀光亮,却沉淀得好似打磨过一样,透着细密的香气,最中间是一颗红珠石,晶莹剔透,比周围的檀木珠子要大一点儿,看起来就珍贵异常。 楚棠解了下来,深色的珠子从他手腕上慢慢滑落,显得手指纤长,白皙如玉。 郁恪的视线黏在他手上,半分都没移开。 “这是臣在明月寺为陛下求的佛珠,高僧主持开过光的,有避邪去煞、增盛福德的功效。”楚棠道。 郁恪知道楚棠也有一串佛珠,偏墨色,古朴无华,挂在楚棠手腕上却好像有了生命一样,格外漂亮。楚棠看书时就经常拿着它,珠子时不时碰撞,声音很清脆,郁恪在一旁念书,目光就会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直到楚棠用衣袖掩盖住。 郁恪轻轻吸了口气,唇瓣勾了一下,声音有些异样:“哥哥亲自为我求的?” 楚棠点头。他回身道:“陛下不喜欢?” 郁恪道:“怎么会。哥哥为我戴上吧。” 他伸出手去。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5 楚棠将佛珠套在他手上,绕了几圈,深红珠石垂落,好像将少年的戾气封在里面了一样,戴上的那一刻,郁恪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郁恪摸了摸珠子,道:“我很喜欢。” “那陛下原谅臣了吧?” 少年想起那晚的事,好像有些生气,有些难为情起来,昂着头沉默了一下,仿佛抵挡不了对那串珠子的真心喜欢,别扭着点了点头:“好吧,我原谅哥哥了。只是以后注意着点,别和那些人靠太近。” 楚棠端详了下他的神色,发现少年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开心,松了口气。 楚母说孩子好哄,买点他喜欢的玩具就行,可他不知道郁恪喜欢什么,而且郁恪什么都有。回到明月寺时,他突然想起郁恪他小时候在国师府就时常拿他腕上的佛珠玩儿,便在回宫前求了一串。 幸好投了少年所好。 郁恪又弯下腰抱了他一会儿:“哥哥真好。” 楚棠的目光重新回到奏折上,说:“陛下,这东缉事厂的事……” 夜晚拂风,杨柳依依。平静如镜的清湖里,清荷莲花露在风中,容约站在白玉栏杆前,默默出神,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右相今夜好兴致,禀完事情来赏莲。不怕家中美眷守空房吗?” 容约回身,少年帝王自长廊深处走来,黎原盛等人提着灯笼在身后跟着。 “陛下万安。”容约行礼道。 “平身。” 容约道:“陛下方才说笑了。“ 郁恪眨眨眼,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天真地问道:“容卿是不是在等着偶遇哪位佳人?” “……没有,只是陛下宫里的荷花分外美丽,不知不觉便停留了许久。”容约笑道,笑容有些勉强。 郁恪在心里哼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是吧,国师方才也在这里看了许久。” 容约一顿,问道:“国师在宫里?” 郁恪不答,看向一边。 黎原盛看了看他的脸色,机灵地说道:“丞相有所不知,今日陛下和国师下棋,天色已晚,国师便宿在宫里了。” 容约问:“国师第一天回宫,想必是累了。” 郁恪往前走了几步,容约跟着走,黎原盛停在原地。 见那些人都没有跟来,容约道:“陛下和国师可是有什么争执?” 郁恪不动声色道:“为何这样说?” 容约道:“陛下这段时间的脸色不太对,对国师也好似有不虞之色。” 楚棠离宫前,郁恪刚被楚棠打了一顿,又将将明白自己的心思,少年不知该怎么做,哪儿能不避着点儿楚棠呢。没想到这些异常在别人眼里就是闹矛盾了。 郁恪说:“自然没有。” 他反问道:“朕瞧容卿对国师才不大对劲,好像时刻在注意国师啊。” 少年笑着,眼神却锐利如箭,仿佛穿透了夜色。 容约镇定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和国师有同僚之谊,自当多注意。” 两人的视线对上,君关怀臣有礼,暗地里却莫名有火/药味。 “陛下。”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胶着的眼神。 两人回头。 楚棠换了件白底色滚边羽缎,长发披散着,像是刚沐浴完,露出来的皮肤都透着莹莹的水色。 他走过来,问道:“陛下和容相倒心有灵犀,夜晚一起来这儿赏莲?” 郁恪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出来了?” 冰美人帝师手册_分节阅读_86 “月色太亮,睡不着,想着这里荷花开了,便出来走走。没想到遇到了容相。” 容约噙笑,颔首示意。 郁恪听了他的话,忽然道:“容卿喜荷,国师也喜欢青荷,真是缘分。” 楚棠看向他,少年却直直望着容约,眼里闪着不明的情绪。 容约轻轻地笑了,仿佛有些腼腆。 楚棠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平静地转了一圈。郁恪却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哥哥,走了,夜里风凉,快回去歇息吧。” 他把楚棠拉走了。 在走廊转弯时,楚棠余光瞥见容约还在原地,直直看着这边,仿佛在注视着谁。郁恪也很反常,好像在阻止着他和容约见面似的。 楚棠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郁恪和容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第30章双向暗恋 国师府,一如既往的荣华而宁静。 书桌前,楚棠翻阅着这几个月堆积的案文。有风从窗吹进来,悬挂的凤鸟衔环小熏炉和镂空飘出的白香微微摇晃。 许忆悄无声息进来的时候,楚棠正好从小山似的文件中抬起头,看到许忆,一愣。 “主人。”许忆单膝下跪,行礼道。 楚棠这才想起是他让许忆过来的,点了点桌子,说:“起来吧。” 他离开京都的时间里,许忆被他勒令留在国师府养伤,因此时隔几月不见,面容都有点儿陌生起来。 许忆好像消瘦了些,月前和郁恪打架的伤倒好了,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眼神刚毅如前,却沉沉的,似一潭深水,声音沉静:“主人有何吩咐?” “没什么,”楚棠处理完一批,放到一边去,“背上的伤可有好?” 许忆垂眸,轻轻道:“谢主人关心,已无碍。” 楚棠道:“陛下年纪小,不懂事,我替他道歉。” 许忆猛地抬头,连连摇头,难得的无措:“主人不必,陛下教训的是,是属下冒犯,受罚是应该的。” “许忆,你是千机阁的堂主,有些规矩,你该改改了。”楚棠的声音懒懒的,却又莫名深沉,“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许忆后背绷得直直的,眼神动容:“主人从千机阁救属下出来时,曾说,事不凝滞,理贵变通,法若有弊,不可不变……属下一直记着。” “行了,”楚棠又批完一份,道,“你记着就好。” “是,主人恩德,属下没齿难忘。” 一段无声的安静过后,楚棠抬头,见许忆还在那里:“还有什么事吗?” 许忆的脸有些红,似乎有些踌躇,道:“主人,属下……属下还能回来继续伺候您吗?” “伤好了就回来。”楚棠漫不经心道。 “是,谢主人。” 许忆退下,门轻轻合上了。 楚棠看着手上的东西,微微皱眉:“东厂的督主逃往西北……”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叮——帝师任务进入到关键环节。男人成家立业,皇帝选妃立后。束发登基后,成婚大典的举行是一个帝王成熟的标志之一。望宿主督促陛下早日立后,若成婚礼成,大局已定,宿主便可自行离去,奖励届时一并发放。】 楚棠手一顿。 提起选妃立后,他想起了之前大臣上的奏折,不知道郁恪看了之后有什么反应。不过郁北历代的皇帝都是在弱冠前就立后了,一为稳固朝政,二为开枝散叶。想来离他完成任务,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