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百事非》 分卷阅读1 【古言】《春来百事非》作者:青行_ 文案: 她想起大红喜气铺天盖地,吹拉弹唱不绝于耳的热闹天,笙姐儿出嫁,她落在后面和他说话,他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有些苦涩,只是那时她满心恨毒,半分也没察觉。 “等来日再无烦忧,小姐在哪,我也就在哪了。” 彼时说的,她都信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武量,箜篌 ┃ 配角:刘太枝,陈芥姜,陈笙 ┃ 其它: ================== ☆、1 云武量策马回到桂湖,时隔经年,她对这里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云家破败的旧宅。 久违的院落杂草丛生,生命在经历烈焰焚烧后重新生长,或许是顾及云妃旧案,这处破落门庭还没有被取而代之,曾经火烧火燎的痕迹清晰鲜明地印刻在每一寸土地上。 路过细水桥去往她曾经的小院,她想起曾相隔溪对视过的那双眼睛,还有走在那人身边,裙摆摇曳,发满珠钗的太枝公主。 云家千娇万宠的姐儿,从小长到大没尝过愁滋味,唯一一次伤心落泪是因为唯恐留不住公主的一个面首。 那男子名叫箜篌,眼眸中仿佛深藏山水画意,看上去温柔极了,当他黯然垂眸,她的心情便和他一起低落下来。那样好的一个公子,公主不重视,还不如给她。 后来他真的留了下来,太枝公主离开时,他在她的马车后长跪送别,公主却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箜篌留在桂湖的第一个秋末,冷冬逼近时,云妃犯案被圣上处死,消息尚未传到桂湖,云家燃起熊熊大火,一夜之间数年积蓄尽数焚毁。 箜篌把她从火海里背出来,两人在寒冬腊月的街头瑟瑟发抖,没多久便被陈家小姐陈笙接去林居陈府,那个雪夜里,她第一次见到陈芥姜,年轻公子目光凌厉,气势如刀,审视一般把她从头看到脚。 她觉得屈辱极了,即使后来他对她百般的好,除了说话毒了些,几乎有求必应,她还是忘不了他那时的眼神,每每忆起,耻辱和悲愤便涌上心头,提醒她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她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之后种种,她从未料到过。而从公主府里逃出来,举目四望,她终于发现只有这个早就已经被毁掉的地方容得下她。 她的小院子一如过去安宁静谧,树木长了新叶,暖风和煦,阳光温柔。 屋子可能被桂湖的百姓搜刮过,留下的东西不多,她翻出一块还算完好的布料,撕成长条,扔上焦黑的房梁,多年以来,心情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 到此为止,她有点累,想见娘亲了。 2. 云家覆灭前最后一个深秋,箜篌来到桂湖云府,那时府里有一座细水桥,桥上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云家金贵的姐儿,取名武量,有些男子气,是为了让她身体健康硬朗,一辈子无病无灾,但他只有在途径细水桥时能看见她。 那双眼睛和桥下的流水一样,湿润轻盈,如有水波荡漾。 彼时公主日日出门与新结识的公子玩乐,他逐渐难堪到不愿陪同公主一起,公主同意他留守,从不难为他。 “箜篌,你喜欢公主吗?”她睁着那双润了水一样的眼睛问他,却不像故意戳人痛处。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箜篌,你喜欢我吗?”她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请求,“留下来吧,不要走了。” 他看她逐渐绷不住表情,眼泪像金串子一样一滴滴滚落下来,喘不过气似的抽泣,他突然心里一酸,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一日夜中,他跟在公主身边,秋夜萧索的风灌进他的衣袖,他站在远处看着太枝的背影,看了很久,她没有朝这边投来哪怕一次视线。 夜已深时,她和公子告别,笑着朝他走来,说:“箜篌,回吧。” “公主。”他声音平静,“公主已经不需要我了,还请公主把我赐给云家小姐。” 太枝公主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忆云家小姐是谁,片刻后,她醒悟似的“哦”了一声:“你喜欢那个小丫头?” 他半跪着,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已经转过身,宽大的的衣裳随风翩转宛如金浪翻滚。 漫不经心的声音随着那衣裳飞扬起,又随之飘落下。 “你一直没什么要求,就开这一次口。”她说,“我得答应你,箜篌。” 他哑然无声。 你倒是留我啊。他握紧拳头,喉咙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心脏好似绞在一起。 斌山春雨初见,她说要和他一生在一起,那时她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勾着他的衣襟,太枝公主荒淫名声在外,他却就鬼使神差地信了,心想与她不离不弃,为此付出什么都可以。b 分卷阅读2 r   于是他拜别家人,收拾行装,作为面首跟随她回到公主府。 时隔经年,曾经许多情愫逐年淡去,这条路也只能到此为止。 不久后,太枝公主离开桂湖,他跪在云府门前,叩首送别太枝,回头看时,云武量站在门后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看上去有些戚然的惶惑。 秋末,云妃惨死宫中,百棍杖杀,处罚云家的消息还没传来,宅子在夜里走水,仿佛要把整个云家吃干抹净焚烧殆尽,冲天大火把夜空照成深红色,红海之下惨叫迭起,饱受荣宠的云家转瞬之间变成无间地狱。 “小姐还在里面!小姐还在——”有人指着屋子大喊。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嬉笑着问:“箜篌,你为什么最喜欢我呀?” “因为只有你粘着我啊。”他几乎没有思考,无奈地说出这句话。 身边的人们跑来跑去,脚步声纷杂凌乱,他看着漫天大火,想起他说要留下来,云武量扑进他怀里,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时候,像小猫一样惹人怜爱,而与此同时,太枝摇曳的裙摆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剧烈的痛苦在心底无声蔓延开。 他甩开水桶,疯了一样冲进大火,过路的人们惊叫四起,有人想拉住他,却都没抓住。 然而他只是想着,里面有个人需要他,他得去啊。 别害怕,小姐,不要怕。 3. 陈家嫡女陈笙和太枝公主交好,据说两人是在一场皇宴过后结识,误打误撞上了同一个画舫,谁也没想到会遇见彼此,自此一见如故,很快混到一起,但凡太枝途径林居,必然提前与陈笙传信,要她找好地方招待,闲散人等一二三,够添酒就好。 观来不雅,像是酒肉朋友,吹牛扯皮的交情。 云武量总是被叫来做陪衬的那一个。 两个姑娘坐在一处,一位窈窕淑女,大家闺秀,一位荒□□荡,臭名昭著,说话从不忌惮旁人,横竖这屋里陪坐的只有她和陈三公子陈芥姜,外加侍卫二人,婢女一人,除了云武量多少听两句,陈芥姜夹着菜眼皮也不抬。 “好姐姐,你算是我唯一的友人。” “公主折煞我。”陈笙低头笑着说。 “我来与你说件事……”太枝偏头与陈笙耳语。 陈芥姜扶桌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云武量连忙拽住他:“你哪去?” “出去透透气。”他说。 云武量松开手,转头看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后方门扉开合,咯吱声伴着陈笙惊讶的神情,堪堪归于平静。 “姐姐对这门亲事怎么看?”太枝夹起一只虾子,慢悠悠地说,“嫁给我二弟,日后可就是皇后了。” “太子在位,根基稳固,怕是为难。”陈笙垂下眉眼搅拌汤汁。 云武量知道自己是该识趣,连忙作了一礼,三步并两步退出门去,走出几步,屋里再未传出嬉笑声。 她又行了一段路,见两道人影,一坐一跪,闲着的那个举着茶,懒懒散散看不出个正形。 “怎么了?”她走过去,看清了跪伏在地上的人,“箜篌,你做什么?” 陈芥姜嗤笑一声:“管好你的奴才,这才多长日子就巴不得回见公主了,跪这求情呢。” 云武量心里一梗,瞪视陈芥姜,他和她初入陈府那日雪夜里见到的凌厉模子没什么两样,同样的眼神割人,叫人不爽。 她滚了滚喉咙,说:“你别管我的人,要透气去别的地。” “呵。”陈芥姜嗤一声,“学会指使人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走得漫不经心,似乎本就有心事,不想在这耗时间。云武量回头蹲下来,手搭在跪伏着的人肩上:“箜篌。” 地面冰凉,手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你要见公主做什么?”她轻声问。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才说:“我只想问候殿下,小姐……” “就为这?”她堵住他的话。 他不知如何说清。 “你是傻的吧,为这点小事。”云武量叹息一声,“我没法子带你去见她,公主形容,哪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的,跟我回院子吧,天冷,你跪在这会冻坏的,膝盖跪烂了也没人敢带你进去。” 他沉下眼眸,紧抿着唇,似乎有话要辩,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扯他起身,垂着眼,语气微妙:“箜篌啊,你别想见公主,除非你哪天有胆子抛了命去闯公主府。”她森森笑了声,“若如此,我倒拦不着你。” 4. 过了冬,又一年凋敝,春来花发时,天子一道旨意传下来,红妆绵延入京畿,林居陈府的姐儿出嫁了。 娶亲的队伍铺满整条街巷,箜篌长衫立在末尾,守着矮轿子,垂眼看面前的姑娘。 少女玲珑俏丽,扯着箜篌的袖子,笑眯眯地说:“你在陈府等我,等二殿下登基,笙姐儿做了皇后,我就回来找 分卷阅读3 你,我们一起离开,就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等来日再无烦忧,小姐在哪,我也就在哪了。”他苦笑道,“小姐此去王府,要小心侍应王妃,凡事谨慎,我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顾自珍重,三思而后行。” 兴许是错觉,云武量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不知是哪一句惹了不快,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撇开他,钻进轿子里,撩开帘子冲他吐舌头:“你就管好自己吧!” 只片刻的功夫,送亲的队伍出发,小轿摇摇晃晃消失在长街尽头,他一转身,便见陈芥姜靠在门边,脸色不大好看。 陈家三位公子,岁长的两位都去送了陈笙,只有他迟迟不动,临了新妇离家,他才出来远远看上一眼。 可陈芥姜却是与陈笙最亲昵的一个,亲昵得几乎逾矩荒唐不成体统,面上不以为意,恐怕却是三位公子里面唯一一个对她真正挂心的人。 陈笙此去凶险,现今的鸣都整个都搅在漩涡里,从内里开始一点点腐朽溃烂,天子卧病在床,朝堂上太子与二皇子刘莘对峙死磕,党派林立,互泼脏水,后宫勾结前朝,宦官滋事,一惹一身腥,一踩一脚泥,里里外外因为这番波动搭进去多少冤鬼数也数不清。 陈笙嫁给二殿下,就是昭告京畿权贵,陈家站在了哪一列队里,从此必与二皇子齐心协力,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女人嫁进去,里外成百上千条人命谁也别想跑。 箜篌走了会神,转眼便听陈芥姜叫他。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会医术。”他静静地望着,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刀一样抵着脖子逼人说真话。 他垂下头:“略通皮毛。” “哼。”陈芥姜冷笑一声,转身往回走,“十三岁即为医,名气大着呢,你不用谦虚。” 之后几日,陈芥姜消失了。 陈主母下令封口,谁也不谈陈芥姜的去处,过不多久,一辆马车碾到陈府门前,说奉陈三公子的命令来接箜篌。 他便就去了。 马车载着他一路往东南去,那边的镇子时年不利,赶上饥荒,没多久又爆发时疫,一路上过去碾碎了不知道多少溃烂躯体和枯骨,马车一路向前,在一处荒村停下。 地处偏僻,怪病多发,这个村子的人很久以前就已经走空了。 小厮为他引路,推开一扇门,陈芥姜正坐在桌前看书,看也不看他,只伸手指了指后院:“你去把那些人救回来,我就带你去见刘太枝。” 箜篌顿了顿,推开小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哭喊,流脓的伤口,成堆的呕吐物,布衣百姓零散躺了满院子。 陈芥姜见他愣住,蹙起眉“啧”了一声:“我跑了好些地方亲自给你挑选来的试金石,要救就快点,省的耽误时间人都死没了。” 箜篌道:“我什么药材都没有。” “放心,不缺你的。”陈芥姜手掩口鼻,“能找来的都给你备好了,你只管治。” “为什么?”箜篌暂先掩上门,直直盯着陈芥姜。 陈芥姜重新倒上一盏茶:“刘太枝被皇后养大,□□的出身,愣是站在二殿下刘莘那边,你以为刘莘若是输了,她会得个什么样的死法?”陈芥姜讽刺似的笑了声,“你不是想见她吗?尽管治,展示你的能力给她,她就需要你了。” “只要有用,她就像一条饿惨了的狗一样,看见肉就露出獠牙咬住不放。”他抬了抬下巴,“我看你,她就得中意的很。” 5. 云武量随陈笙入王府已两月有余,迎来送往,达官贵人迎合附庸,来来回回帮她轮了一遍面熟下来。 这边的事还没消停,府里碎嘴传出的消息让她听入耳去。 皇帝气短亏虚已久,近来愈发严重,太医院拿奇珍药材吊着命,始终没办法根治,药一天天喝下去,尝嘴里一天天的苦,皇上的精神衰退的厉害,随着还有每日渐长的脾气,从病情严重到如今已经在暴怒下处死了三名官员五名太医,宦侍说话小心翼翼不敢多言,生怕惹了皇帝一个不高兴,这项上人头就不翼而飞。 太枝公主却迎着险荐上去一个地方上的神医,皇帝现下正骂太医院都是饭桶,迷信京外的神医名声,就把那人接进宫里。几日下来,皇帝精神见好,行事却越发糊涂恣意,随手就给封了官位,平头百姓仗着一身医术直上金銮殿,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听见箜篌的名字,云武量差点没把茶碗摔碎。 她匆匆出府去,拐过弯口见树下停着一辆马车,从后门出来一名男子,官服暗淡,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趁男子登上马车的间隙看清了脸,是朝中领头的清流,岑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视权贵如敝履的官爷为何会从二殿下府中出来。 云武量不及细想,匆匆赶去公主府,几日前她听陈笙抱怨陈芥姜进京直奔公主府,也不来探望她。 见开公主府大门的是他的随从,她就确定了。 这个烂人果真窝在了刘太枝这里。 分卷阅读4 陈芥姜见她来,抬了抬眼皮,放下书卷,开口便道:“别急。” “是你给殿下引荐的箜篌?”她瞪着他,“快撤他走,不能再待下去了。” “好端端的帮手为何不用,他要协助刘太枝,我想护下自家阿姊,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你没什么好跟我着急的。”他直视着她,语气淡淡。 她猛地上前,随从迈出一步就要挡她,陈芥姜挥手遣开,就听她压低声音道:“陈三,你这是弑君!”她眼中执拗,“我知道你们肯定让箜篌在药食调理上作了手脚,到时候皇上暴毙,你们一个个忙着篡权,满朝文武却都要拿我的箜篌问罪,倒霉的是他,遭罪的是他,我怎么能不急?” “说到底你何必在乎。”陈芥姜似乎来了脾气,语气有些不稳,“当真出了事,我也会带你和阿姊一起走,不过一个下人,都没见比你对我上心!” 他气到发抖,指责却好似控诉委屈,云武量后退一步,阴着脸摇了摇头,转头就走,身后忽而一声,像椅子被撞开了。 又三日,她在官道上截下箜篌,直接挡在马车前面,马蹄扬起,她一步不退。 帘子撩开,片刻后,又落下。她愣了愣:“箜篌?” 她垂下手,愣愣看着马车从身边驶过。 6. 之后几日,她再没见过他。 五月末,入宫赴宴,娉婷仙子往来不绝,金黄烛火照彻长廊,提灯宫女延廊下走过,她随从陈笙入席,跪坐在右后侧,远远窥见大殿尽头,靠近天子的贵妃姿容。 闵贵妃是太枝公主的生母,诞下公主之后身体欠安,刘太枝就被交给皇后抚养,一直传闻刘太枝与生母关系恶劣,如今公主立场分明,横亘在中间给太子添了不少堵,多少可见流言信不得,她分明是和闵贵妃站一处的。 只是不知太子与皇后如何心想。 她老实垂下眼,却听陈笙侧首嘱咐道:“武量,你去取些蜜果来。” 她“哎”一声,埋头撤出殿去。从宦侍那里捧来一罐糖果子,回路上拐过弯,冷不丁抬眼撞见了岑顺,只一眼,她猛地收住脚躲起来。 这位清流官爷正和手下说话,眉头紧锁神情专注,似乎没注意到她,声音因为紧张而无意识放大,她屏息静听,冷汗从背后冒出来。 箜篌被太子的人盯上了。 两人匆匆离开,云武量远远瞧见二殿下府里跟来的家仆,三步并两步小跑过去,把罐子塞他手里:“你把这个给王妃送去,若是问起我,就说我去如厕了。” 小厮捧着罐子傻了一下,她扭头就跑,余光里都是明亮的烛火与摇曳的灯影,一步一步仿佛踩着金沙,她越跑越快,终于到暗淡无光处,一队宫女静悄悄走过小道,云武量静待片刻,四下环顾一圈,猫着身往更深处探去。 这才隐隐传来打斗声。 眼前一道寒芒闪过,她隐约看清了即将殒命剑下的是谁人。 “殿下——”她大叫诓人,刺客的杀势陡然被冲散,再凝神时,她已经挡在了目标身前。 箜篌吓了一跳,看清了她的脸,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厉声斥道:“你干什么?走开!” 她不吭声,赶着送死似的与刺客对峙,一群黑衣人竟然真就犹豫起来,寒剑入鞘,转瞬遁走不见踪影。 余下活了命的侍从都瘫倒在地上,她突然发现从刚才开始自己就屏住了呼吸,这才脱力般放松下来。 “小姐。”他的声音好似无奈却又带着压抑的火气,“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我让你谨慎,可不是教你去给人当替死鬼,太危险了……” “怎么回事?”另一道声音传来。 岑顺身后跟着一队侍卫,狐疑地打量这边。 箜篌一掬手,低头道:“劳烦大人了,居某谢大人相救之恩,现下已无事,只可惜叫刺客逃走了,无法问出一二。” 岑顺摆摆手:“你的下人来求援,是我动作太慢没帮上忙,你是如何击退他们的?” 箜篌犹豫了一下,她微微抬了抬眼,便见他迟疑的目光看过来,她又低下头,听他道:“是这位姑娘恰好赶来,刺客担心暴露,便逃了。” “我见过你。”岑顺若有所思,“你是王妃身边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中一惊,却隐隐有所发觉,这位清流绝对不是面上表现的样子,他会来救箜篌,再加上先前她曾目睹他出入王府,这人是站了队的,他是二殿下这边的人。 “奴婢未曾入过宫廷,一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来了这里。”她压着声调,一副可怜模样,像被方才吓惨了。 “你先退下,此事我会向王妃禀报。” “谢大人。” 云武量惴惴不安地熬过宫宴,直到回了王府。 不知岑顺向陈笙说了什么,陈笙夜中把她叫到房里,烛火摇曳,这位出了名的林居美人面容分外冷硬,她叫她跪在地上,说道:“你可知,太子一旦称帝,整个王府都要万劫不复?” 分卷阅读5 “武量知道。”她乖顺地低下头。 “那你可知,陈家若败,又是什么下场?”她抚着她的后背,叹息道,“武量,陈府收留你这些年,为你遮风挡雨,不曾委屈你,如今我叫你为陈家做些事,你可愿意?” 看来她从太子手中救下箜篌一事已经传到王妃这里了。 她深深埋下头去:“武量蒙受大恩,无以为报,愿为王妃效力,无怨无悔。” 这一天以后,她再没接到过任何鸡毛蒜皮的命令,深陷情报漩涡,她几乎知道整场权力运作的内核,哪一条命令是谁钦点,是谁要杀谁却失败,又是谁要了哪位王公贵族的命,来来去去满手都是血腥味。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箜篌了。 7. 鸣都夏日,雨水涟涟。 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这场积闷多时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 箜篌抬了抬斗笠,狭长小道,十余名死士滴血的剑刃被雨水冲刷,地上躺着五六具尸体,对面仍完好无损站着的,只剩一人。 他想她应该要吓坏了,于是露出自己的脸来。 “小姐。”他看见蓑衣下的人动了动,他垂下眼,“我们谈谈吧。” 夏夜的雨来得快,走得急,暴雨将停,云武量挣扎得厉害,手腕蹭出两道发紫的勒痕,他只好放她下车,天边无月,溪水潺潺流淌,他扶着她,她却猛地撇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像是气得不轻。 他遣散旁人,揣着手,淡淡道:“小姐,你在干什么呢?” “与太子传递消息,来去得侍卫护送,宫宴那次也是,为什么太子派来的人看到你就不敢动手了?”他冷静地注视着她,“因为你是太子的人,太子重视你,你要护我,他们就不敢杀。” 云武量直勾勾盯着他,片刻后,冷笑道:“你想拿我怎样?” 她不装了。箜篌望着河水,胸中像有一块大石直直往下沉:“你告诉太子多少?” “你看,你就会这么问。”云武量低低地说,“你只担心太枝公主,你担心我做对她不利的事。”她一字一句笃定而不容辩驳,“你只在乎我做了什么,会不会伤害刘太枝。” “小姐。”他打断她,“我送你走,暂时别回来了。” 周围的侍从齐齐围上来,她被死死按住,转眼却猛然昂起头。 那双眼睛,箜篌一直都记得,桂湖云家恬静温柔的姐儿,眸子像浸过湖水一样湿润,仿佛可以望入深泉,而今她的眼睛里又有什么呢,箜篌不敢去看。 “你知不知道云家是怎么没的?”她的声音轻,“我听太子说了,当年云妃与闵贵妃结伙应对皇后,不小心出了事,刘太枝为了从皇后手里保下闵贵妃,她给皇后做假证,云妃就是这么轻飘飘被她害死的,连带着云家上下上百条性命。” “我的爹娘,那些照顾我的兄弟姊妹,他们都没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我该怪谁,可那些人都找不回来了。我倒想一剑断了当今皇帝的脑袋,做得到吗,痴人说梦,我的家人们被活活烧死,我在浓烟里险些丧命,那时候刘太枝在做什么,她正坐在金翠珠玉里守着闵贵妃偷笑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嘶吼,他无话可说,世间的痛苦本就不能感同身受,他听得出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间透露出的恨意,时至如今告诉她当年免除他们寒冬刺骨之苦的正是刘太枝,公主送书入陈府,叫陈笙收留他二人,如今去说,也只是假意慈悲,杯水车薪的宽慰,又能抵得了什么。 箜篌转过身:“鸣都混乱,小姐远离是非为好。” 却听她陡然低下来的声音:“你别想带我走。”她森森笑起来,“笙姐儿的命现在是捏在我手里,你叫我伺候好这位大小姐,我听话了,悉心伺候,每碗饭里都放点佐料,我一走,她陈笙别想活过三天。” 她轻轻道:“如果陈笙出了事,你说陈芥姜会怒火攻心到什么程度,那样一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两人僵持许久,到最后,他只能败下阵来。 “今夜之后,王府不会再用你了,还望小姐照顾好自己。” 她没有应声。 一个人拎着斗笠,她像是累了,肩膀垮下来,走出去几步,忽而停下,背对着他说:“箜篌,我不要你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半晌,夜风打在脸上。他清醒过来,已经见不到她的身影,他默默踏上马车,堵在喉咙里的话语终究没有吐露出来。 许多惦念与牵挂,如今都不必再提了。 8. 老皇帝挨过了这个冬天,日日沉迷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荒淫无度,像要把这辈子因为琐碎政务落下的快乐一口气全捡回来,而云武量投奔东宫,伴太子入宫面圣时得见天子容颜。 掠过一眼,她立刻死死埋下头,心想,这位九五之尊已没有几日好活了。 她在离开之前偷偷 分卷阅读6 给陈笙解毒,谁也没告诉,箜篌知她离开王府,忧心陈笙出事,那几日常常趁夜偷入王府探病。 他们想要保证在最后一日前不出任何骚乱,可她身在东宫,眼见血海沉浮,舞女击鼓绫罗翩转间,许多人没了命又或遭着罪。来东宫的第一天,太子带她去地牢,许多曾在二殿下府中见过的官爷贵戚,都挂在钩子上,躺在杂草里,油烹火烤,她亲口透露身份给太子的岑顺,此刻已然认不出她来了,人被困在牢房里,浑身抽动人畜难辨,耳边血污惨叫萦萦绕绕,她就像从鬼门关里兜一圈又回到人间,太子一走,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论狠,二殿下不够,太枝公主也不够,他们心太仁。 事变发生的很突然,那夜她还在沉睡中,被吵醒时外面已是烽火连天,东宫的奴才手持火把疾呼奔走,她披上衣服扒着窗子,心在胸膛中激烈跳动,或许是时机成熟,或许是谁人扣动了什么机关,鸣都压抑多年的雷电终于要劈下来了。 风雷鼓动,电闪雷鸣下劈裂的是金鸾千座,江山易主,胜负出分晓,俱在此刻。 她衣冠不整地冲出东宫,朝鸣王宫奔去,除却兵马金戈与她一同飞驰,身边金黄晦暗都如走马灯般匆匆掠过,眼见逆浪滔天,她的衣衫在风中向后飞去,猎猎风动仿佛要把布料撕裂,远听厮杀呐喊遮天蔽日,她猛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你疯了?快跟我走!”陈芥姜怒吼道。 她整个人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抓住他的袖子:“现在怎么样了,箜篌呢?” “二殿下被砍头了,败势已定,箜篌去了公主府,阿姊已经离京,我正好来找你,快上马!” 都说天下没有斩王侯的规矩,兵乱之中冷刃之下,谁还死不得。 “刘太枝呢?”她目眦尽裂,嘶喊道。 “太子留了她一命。”陈芥姜有些急躁,看她一步步后退,气得浑身发抖,“既然你不稀罕,那我也不要你了,叛徒!” 他发狠似的吐出这句话,调转方向背对着她,烈马长嘶,疾驰而去。 她心知陈芥姜愿意不计前嫌来带她一起走已是万分不易,他一直对她很好,她知道的,可如今目光所见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一齐侵袭上来,太子失信了,他答应过她,他说要让刘太枝生不如死,可现在却又妇人之仁,二弟的头都能砍,一个妹妹,他装什么仁心。 云武量捡起地上带血的剑,拽上刚刚死了主人的伤马,向公主府狂奔去。 一切都要有个结果,太子给不了她的,她自己给。 9. 箜篌在斌山与刘太枝初次相见,帝家女儿肆意张扬,那时他无法想象之后岁月中对她无尽的怜爱与疼惜。 一个困顿在生母与皇后之间的姑娘,在寂寂深宫中望着朱墙碧瓦挣扎存活,每一步都踩着人血每碗饭都掺着眼泪。 披星戴月,夜奔而归,闵贵妃轻飘飘一句话,叫她把弟弟推上皇位,轻描淡写把她推到了如何艰险的境地她心中如悬明镜。 可闵贵妃对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她望着他的面容有些怅惘和细微的喜悦。 之后太枝离开鸣都,走时雷雨阵阵,风声大作,车夫高甩马鞭,护卫随行在侧,四轮碾过泥泞小路,轰隆隆和着雨点,驶离鸣都。 恍如一梦。 箜篌踏进公主府的时候,院子里死了许多人,伤口凌乱,横劈竖砍,隐约有说话声,他听不清房内人说了什么,语气急促,待他走得近了,只听得最后一句。 “贵妃娘娘饮了毒酒,已经没救了,殿下何不快离……” 小侍的话没说完,一道红血如荆棘四散般溅上白纸窗扉,一道重物倒地的砰响,四下沉寂。 他推开门,一股子血腥味,抬眼便见倒在地上的小侍,片刻后,默默拾起他的双脚,把尸体拖到屋外。 再回去时,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纤弱身影慢慢转身,发丝凌乱,剑刃滴血,抬起脸望着他:“是你。” 说着笑了下,笑靥俏丽,宛若从前。 她把剑轻轻扣在他手里,一指一指教他握紧:“箜篌,我的母妃去了,她一生没给我几次好脸,可我……” 话音未落,早已泣不成声,泪眼望着他,凄凄中尽是决意。 他攥着剑,浑身发抖,却苦笑道:“殿下对我向来狠心。” 走到这一步,无论结果,世事于她,已是四面魍魉,八方峭壁,早已无路可走了。 “那小姐多年以来的郁结痛苦,权当我代公主,赔给小姐罢。” 剑刃划破流年,洒落的血消融在斌山那年朦胧的雨里。 她拽着他的衣襟,流了满脸的泪,喃喃唤着“母妃”,身子却一点点滑落下去。 那年斌山微雨,天地蒙蒙,远方青山笼着一层水雾,亭中两人依偎在一起,她问:“陪我走吗?” 他慢慢抱紧她:“嗯。” 渐渐没了声息。 10 分卷阅读7 . 云武量抵达公主府时,远远望见一人走出大门,沾了满怀的血,静静守着。 她翻身下马,拿剑指着他:“你让开。”她的声音抖如秋风瑟叶:“箜篌,你一口一个小姐,可我到底来说,于你什么都不是啊。” “云姐儿永远是箜篌心中视若珍宝的小姐。”片刻后,他说,“我守在这,是为向小姐告别。” 他深深埋首下去,良久,抬起头,移开步子,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一丝笑并不真切,风一吹怕就散了。 大门敞开,冷风灌入,府内横尸冷血,她一步一个血脚印,提着剑走向正中的宅邸,一只脚尚未迈过门槛,瞥到一角殷红,她顿了顿,踩下步子去。 一步步,她想象过的金翠珠玉,那些坐卧各异的面首,全都化为烟雾散去,最后只剩下视线里公主带血的裙摆。 刘太枝静静躺在地上,裙裾沾染泥土灰尘,和着渐冷的血,灰败的脸上残留泪渍,死得并不安详。 她怔愣许久,头晕目眩仿佛踩不住实地,堪堪踉跄着往回走,待走过那扇朱漆大门,淡淡的腥味扑过来,血溅出好大一片,他倒下去,脖颈上的伤那么深,那么重,下了死志,尽是狠心,血溅在朱红色的门扉上,与那些暗淡与沉着融在一起,逐渐分不清本色。 她垂眼看着,仿佛呆滞般孤自站了许久,最后缓慢殓起他的尸身,牵走公主府的一匹马,一人一尸一马,赶着京畿骚乱蒙混出城。 她先去了斌山,把他葬在山下。 这里的天阴沉,斌山之上缀着一层蒙蒙的绿,远远的仿佛倚靠在氤氲的水雾里。 “箜篌,都说医者仁心,你的仁心,都用在她身上了啊。” 一抔黃土,寥寥风声,再无其他。 她骑上马,往桂湖去,路的尽头有她的家。 她想起大红喜气铺天盖地,吹拉弹唱不绝于耳的热闹天,笙姐儿出嫁,她落在后面和他说话,他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有些苦涩,只是那时她满心恨毒,半分也没察觉。 “等来日再无烦忧,小姐在哪,我也就在哪了。” 彼时说的,她都信了。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