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欢》 分卷阅读1 《长相欢》 作者:荆楚客 1.楔子 乾清宫,东暖阁。 十二盏香瓜式落地碧纱宫灯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硕大的紫檀木案桌后头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他生得十分标致,长眉斜飞入鬓,水墨凤目,唇色极淡,然线条异常优美,让人无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素色的梨花。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夹绸衬底的五爪金龙闲居吉服,腰间系着一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脚上蹬一双云龙黑底靴,靴上的圆泡钉全用纯金制作,头上戴着翼善冠,看上去雍容又华贵。 少年身后,上好的楠木书架被各类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经史子集、安.邦方略无一不有,几乎每本书都卷起毛边,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动的样子。 此刻,他的面前正摆着一本《霍光传》,不过目光却并未落在书上,而是时不时看一眼窗外厚重的夜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万岁爷,成了。” 镂花朱漆填金门扇突然被人推开,东暖阁近侍江河喜滋滋地出现在殿中,他的声音又细又尖,惊得廊下打瞌睡的值夜小太监猛地蹿直身子。 “当真?”少年霍然站起,俊脸上满是激动与欣喜。 江河睃了睃身边的人,连忙回话:“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万岁爷,内卫的人全程看着呢。”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灯影里沉默不语的人,脸上现出明亮的笑,映得色若春晓的面庞更加精致,话却是对着江河说的:“快将详情说给朕听。” 江河被小皇帝的笑容晃花了眼,偷偷咽了口唾沫,眉飞色舞道:“三路人马,一路到何致年济南老家查抄,一路押送他的家眷流放,最后一路由高公公亲自率领到蓑衣胡同宣旨。奴婢有幸陪侍在侧,一睹高公公的雷霆风采……” “说重点!” 江河本来想趁机拍拍高寒马屁,却被小皇帝赵眘不耐烦地打断,他僵了僵,马上乖觉认错:“奴婢该死,光顾着替万岁爷高兴了,请万岁爷责罚。” 赵昚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知道小皇帝想听什么,就专门拣他爱听的来说。 “奴婢随高公公去了蓑衣胡同,往日车水马龙的大学士府如今那叫一个冷清啊,说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也不为过……” 一说顺嘴,江河喜欢卖弄的毛病又跑了出来,顿了顿,见赵昚并无不悦,他便大着胆子接着说道,“学士府里也是死气沉沉,偌大的院子鬼火幢幢,到处黑灯瞎火一片,害得奴婢一连跌了好几个跟头。” “万岁爷,不是奴婢说风凉话,何致年也实在忒惨了些。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何止是没有孝子啊,连个孝婢都没有,身边除了一个煎药煮饭的老仆人,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赵昚浓黑的眉毛上挑,嗤道:“他哪来的孝子?” “瞧奴婢这记性。”江河作势轻轻扇了自己一下,谄笑,“世人常说缺德事做多了生不出儿子,像何致年这样无子摔盆的怕是昧良心的事没少干吧。” 话落,他身侧灯影里始终沉默的人骤然抬起头,两道凛冽的目光如刀似箭,朝他激射而去,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把他戳出几个血窟窿。 江河如芒在背,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哪怕身为小皇帝最宠信的内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纵横宫闱几十年的大珰面前,他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高卿有话要说?”小皇帝赵眘也注意到那两道目光,不悦地问阴影里的人。 高寒是东宫旧宦,也是他半个启蒙先生,多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母子身后,是他们最锋利的刀剑。不过,自从结识何致年后,他就明显感到这把刀剑出鞘的速度慢了许多。 “回皇上,老奴确实有话要说。”高寒一改往日惜字如金,从阴影里走出来直挺挺杵在赵昚面前。 他一脸隐忍、不退不让的样子令小皇帝心头十分不快,本想叱责几句,想起太后的话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位心腹要说什么。 高寒垂着眸,语气淡淡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二十年前,何先生在翰林院供职时,小相国寺的明净大师曾主动替他相过面,说他面相绝佳,多子多福。” 除了司礼监掌印,高寒还兼领内卫提督一职,别说二十年前的事,就是二百年前的前朝秘史,只要他想挖就没有挖不出来的。 赵眘愣了愣,脑海中闪过五年前的一桩旧事。 分卷阅读2 延兴五年,十三岁的他偷偷溜出宫,在京城最繁华的棋盘街会馆里,听了一肚子关于何致年的小道消息。 传闻,何妻曾孕过一次双胎,还是罕见的龙凤胎,但生产时出了意外,不仅孩子没保住,就连她自己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何致年也是怪,哪怕后来做到首辅仍坚持一不休妻二不纳妾,四十岁的人,膝下冷清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此后何致年到宫里来给他上课,他曾就这个问题向他求证,还问他遗不遗憾。他记得他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非常假大空的话:“臣虽不能有自己子嗣,但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臣亦无憾。” 见小皇帝不说话,江河连忙刷存在感:“万岁爷,奴婢听说子孙缘是福报,高僧说何致年命中多子,可到头来他连个姐儿都没有,这不正说明他亏心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吗?” 谁说不是呢? 赵眘想起年初何致年在值庐数次昏厥吐血的事,心里觉得讽刺极了。他口口声声为赵乾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做的哪一件哪一桩是臣子敢做的? 八岁,因为背错一个字,他当着乾清宫所有太监的面怒斥于他;十岁,和小太监斗蛐蛐被他逮到,他将他身边内侍的头发剃掉一撮以示惩罚;十二岁,他让他批阅奏章,他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到头来却发现那些不过是几个月前的旧折;十四岁,他想做几件新龙袍,却被他斥为毫无体恤之心,铺张浪费、挥霍无度;十六岁,十八岁……。 天子威严弃之如履,当皇帝的被臣子欺凌到这个地步,不除何老贼难消他心头之恨。 好巧不巧,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何致年病入膏肓,他稍一暗示,内阁里想上位的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讨伐。“群情激愤”之下,居然给当朝首辅罗列出十大罪状—— 欺君罔上,独断专行,舞弄权柄,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何其讽刺,为苍生九死不悔的何阁老最后败在了同僚的“口诛笔伐”下。他之前还真是高估了他,白白浸淫官场几十年,却连最基本的为官之道都不懂,树倒猢狲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 收回神,赵眘说道:“说说查抄何府的事。” “回万岁爷,何致年在京城和济南两地的宅子,合计抄出白银一千两,此外何家在京城还有几处店铺和田庄,据查均为其妻容氏生前的陪嫁,此外就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都抄干净了?” “保证干净,皂隶们把何家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拆房子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大乾的元辅居然清贫至此。”赵眘一甩袖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可惜啊,廉臣未必就是忠臣,沽名钓誉过了头,为难的还不是他的家眷。朕听说容氏大族出身,还是个大美人,可有其事?” 江河对这些隐私秘史最感兴趣,一提到容氏他的眼睛都亮了:“万岁爷圣明,荆州容氏确是诗书传家的大族,据说他们是帝舜的后裔。远的不说,前山东巡抚容行简,福王妃,还有这个何妻全都是荆州容氏嫡支。” “何妻知书达礼,容貌极盛,四十岁的人看着像二十岁的小姑娘似的。难怪就算生不了孩子,何致年这么多年也只守着她一个,听到她被流放跟疯了似的。” “哦?怎么个疯法?”赵昚忽然来了兴趣,他实在想不出那个十年如一日在他面前绷着脸的老怪物发起疯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何致年对圣旨上说的抄家、削宫秩、迫夺玺书诰命,甚至以罪状告示天下均无动于衷,直到听见家眷流放三千里就有些不对劲了。他明明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还能一把抓住奴婢手腕,捏得奴婢骨头都要碎了,几个内卫合力才将奴婢从他魔爪下解救出来。” “我们走的时候,他趴在床沿吐血吐得人事不知,现在这会儿怕是已经不行了。” “好,做的好!太后常说业报相依,何贼大逆不道,他自己往床上一躺躲过牢狱,却让容氏遭了报应。好好的美人儿香消玉殒,朕可真是替她不值啊。” 赵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眉宇间神采奕奕:“太后常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如今这把刀已除,朕再也不用看谁脸色了。走,随朕去跟太后报喜。” “遵旨。”江河一路小跑,替小皇帝推开房门,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朝慈宁宫逶迤而去。 高寒一言不发地走在万籁俱寂的秋夜里,耳边只有靴子发出的“橐橐”声。明明才值九月,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哪怕狠狠裹紧身上的绯色官袍,也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分卷阅读3 昨日,他接到广西和陕西三边的加急公文,第一时间呈给赵昚批阅,小皇帝却气定神闲地说不急! 内有匪患源源不绝,外有东胡虎视眈眈,这样的国家大事都不急,还有什么是该急的!!! ……若是那个人,只怕是陷入昏迷也要挣扎着爬起来,让人抬到内阁紧急办公吧? “温之,既然选择了一心为国这条路,就要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艰难,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2.楔子 何致年昨夜从内阁回来得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叽叽喳喳声吵醒,他刚想出声训斥,却意外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心中微微一动,他半阖着眼装作假寐的样子,悄悄听两个孩子对话。 “姐姐,爹爹怎么还不醒,他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说话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童,穿着一件天青底团花锦衣,头上剔得光净,只在头顶留了个寿桃尖,并左右两边各扎了一条小辫。他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双手托腮,一脸苦恼。 “嘘,小点儿声,娘亲说爹爹每天上值很辛苦的,我们要多多心疼他,知道吗?” 接话的是个女童,也是五岁上下,穿着一件粉色穿花蝶长衣,头上梳着双丫髻,上面缀着一对玉蜻蜓小珠冠,两只小蜻蜓静静停在她的鸦鬓间,栩栩如生,看起来格外地俏皮。 “嗯,我知道了,姐姐你看爹爹都热出汗了,我去拿扇子给他扇扇风。” “弟弟别急,我跟你一起去,咱们爹爹最爱喝天堂云雾茶,我去给他倒一杯晾上。” “好啊,我们一起去。” 何致年痴痴瞧着那对一般高的小身影越走越远,刹那间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有些寂寥,有些怅然,还有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羡慕。 若他的那对孩儿还在,也必定这么玉雪可爱。 “别走!” 想到未曾谋面的孩子,心上掠过密密麻麻的痛,何致年下意识地惊叫起来。可孩子们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嬉笑着跑了出去。 他心中着急,撑起身子下床找鞋,却听到一阵熟悉的笑音从门外传过来,手中动作一顿,他慢慢放下短靴,面无表情地重新躺回去。 他就知道,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如此温柔。 “你们两个不好好睡午觉,到处瞎晃悠什么?仔细娘亲告诉爹爹。” “娘亲,我们没有瞎跑,我们是要去给爹爹拿扇子、倒茶水。” “鬼机灵,每次都用这招,以为搬出爹爹来娘亲就不生气了吗?” 小男童嘟嘟囔囔:“本来就是嘛,娘亲最怕爹爹了,孩儿那天还看见娘亲一边伏在爹爹怀里哭,一边骂爹爹“登徒子”呢。对了,娘亲,登徒子是什么意思?” 小女童“咦”了一声,叫道:“弟弟,你说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悄悄钻到娘亲房里偷糖吃了?好哇,你背着我吃独食!” “姐姐,我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看到娘亲伏在爹爹怀里哭?” 两个小童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何致年沉浸在女子泉水叮咚般的玉音里,想象着她的俏脸爬满红晕的样子,必是美极艳极。 “收声!”女子似乎恼了,她的声音变得严厉,“你们两个小淘气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娘亲今天怎么收拾你们。阿舍,你去小书房罚站,不许贴墙;阿得,你去写三百个大字,写不完不准吃饭。” “娘亲饶命啊……”两个小童子齐齐哀嚎,何致年唇边的笑僵在了脸上。 阿舍、阿得,是他悄悄替那对双生子取的乳名,除了他自己,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为什么今夜他们会一起入了他的梦? “三郎,你醒了?” 沉思间,穿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苗条身影款款朝他走来,所过之处暗香浮动,搅得空气也跟着香甜起来,正是何致年心心念念的味道。 女子走到床边坐下,将他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膝盖上,替他按揉太阳穴,力道轻重适中,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难得休沐一日,让你好好歇着不听,偏要逞强哄孩子们睡觉,结果反被孩子们哄睡着了,何大人知不知糗?” 她的声音婉转悦耳,神情亲昵自然,与平日 分卷阅读4 判若两人,何致年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她才肯对他笑,才肯再唤他一声三郎? “夫人,”他有些后怕地抓紧她的手,直勾勾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心里去,“请你让我将这个梦做久一点,好不好?” “瞎说什么呢?”女子好看的远山黛眉高高蹙起,“教你不要那么拼命你偏不听,看看,犯癔症了吧?明天我叫何喜拿帖子去请养心堂的邹老先生过来给你瞧瞧罢。”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怔住了,如果是梦,他怎么会梦见邹篆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难道、难道……? 何致年的心跳越来越快,后背上全是汗,那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能令他血脉喷张,潸然泪下。 “长欢,”他紧紧将女子搂在怀里,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秀发,“我还以为这辈子你再也不肯理我了。” 分娩出事后,她一直恍恍惚惚的,出小月子那晚,还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就给他递了和离书。 他气得将和离书撕得粉碎,她则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主持中馈,继续照顾他的起居,只是再也不笑,也很少说话了。 外人都夸他们是神仙眷侣,二十多年来相敬如宾,一次都没红过脸。事实上,除了头三年,余下的二十载他们的确做到了“相敬如冰”。不管他为她、为她的家族做多少事,都只能换来一声平淡如水的“多谢”,连一个假笑都欠奉。 他常常在想,如果出月子那晚他不是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外,而是推门进去,哪怕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就此不同? “不理你你还不把我缠死啊,”女子红着脸掏出帕子替他擦眼角,娇嗔地取笑道,“都当爹的人,还哭鼻子,也不怕孩子们笑话你。” “长欢,我们的孩子还在?” 何致年颤不成声。 “你怎么了?”女子白皙的小手盖上他的额头,喃喃自语,“没有发热啊,怎么尽说胡话呢?阿舍跟阿得当然好好的,他们的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你说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心安即自在,有舍才有得。” 是啊,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可他想要的,今天全都圆满了。 何致年泪崩了。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从床上下来:“三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差人去请邹老先生。” 何致年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泪中带着笑:“长欢,有句话我放在心底好久了,今天想说给你听。” “什么话?” “娘亲,娘亲,”院子里忽然响起小姑娘尖利的啼哭声,“你快来呀。” “这两个小东西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女子拍拍他的手,歉意的笑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长欢,快些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呢。” “好。” …… “长欢,长欢!” 何致年再次醒来,身边已没有女子跟孩子们的身影,只有一盏微弱的青花油灯静静燃着,一灯如豆,衬得床尾立着的人影模糊又阴森。 “老爷,您终于醒了!”老仆何喜立即上前,在他身后塞了个大靠枕,说道,“邹先生真是神人啊,他说您服了他的药,子时一定会醒,您就真醒了。 “老爷,邹先生遍查古书,已经找到了治疗您的良方。只要您挨过今晚,痊愈有望啊。” “邹老先生的医术一向高明……”何致年靠在枕头上喘气,眼风不经意一扫,发现忠仆脸上满是哀容,不由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老爷,给您看病的是小邹先生,不是老先生。老奴知道,因为夫人的缘故,您看重老先生,可他已经故去多年了,还是您出的丧葬费呢。” 甚么!!! 邹篆已经不在了??? 何致年有如五雷轰顶,一口腥甜涌上喉间,他连忙问道:“夫人、小姐和少爷呢?” 何喜一听这话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请老爷节哀。” 何致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两眼猩红,像只噬人的凶兽:“节哀,节甚么哀?我问你夫人、小姐和少爷去了哪里?” “老爷,咱 分卷阅读5 们府里从来就没有过小主子。刚才内卫抄家的人说、说夫人走到广平府……仙逝了。” 抄家!流放! 何致年猛地清醒过来,现在是延兴十年,他是被白眼狼皇帝抄家革职的罪臣。 枉他将赵昚视作子侄,悉心教导、苦心栽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带领风雨飘摇的大乾朝走向新生。 可狗崽子是怎么回报他的? 抄家、削宫秩、迫夺玺书诰命,以罪状告示天下,最后竟连他的挚爱也夺走了! “噗——” 何致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趴在床边以手捶胸,痛苦得无以名状:“何喜,我好悔啊,如果能早些将夫人送走……” “老爷,您别这样。”何喜膝行到他身边,不停地哭着磕头,“谁能想到您一生兢兢业业,竟落得如此下场?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如此自苦。” 提到“泉下”,何致年渐渐平静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示意何喜扶他坐起来,开始冷静地交代身后事。 “我走以后,你去找小邹先生,让他帮你联络燕回,请燕回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我与夫人合葬;岳父岳母只得夫人一个独女,你以后就去荆州定居,在他们墓旁结庐,替我和夫人好好尽孝;我虽刚直专断,但我不信人心不古到了眼盲的地步,若将来我能昭雪,将诏书焚于岳父岳母墓前,告诉他们来世我还做他们的半子。” 说罢,在忠仆的痛哭声中溘然而逝。 长欢,这么多年你对我不理不睬,可你终归舍不得我,为何这一次你要这么狠心?长欢,等等我,黄泉路黑,有我给你开道,你必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 长欢,若得来世,请允我加倍还你。 3.有姝 正隆三十年三月初三,是福王世子赵珝的二十岁生辰。为了这一天,王府上下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到了生辰这天更是从寅时起就忙个不停。王妃顾氏也没闲着,带着贴身嬷嬷亲临后厨,大到菜品,小到杯盏碗碟,无不仔细过问。 赵珝是福王府独苗苗,只待过了二十生辰,行完冠礼便可继承王位。见王妃如此上心,众人哪里还敢懈怠,莫不绷紧皮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顾氏对下人的眼力劲儿非常满意,前后又转了一圈才将事情丢给管事,由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福王府后院花团锦簇,层峦叠嶂,重重楼宇隔绝了贵贱,却挡不了人心。顾氏闺名霓裳,名字虽顶顶好听,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客居在姑母容顾氏家中多年,及笄之年被福王相中选进府里,因为肚子争气生下王府唯一的男嗣,王妃过世后被福王扶正,几年的功夫就麻雀变凤凰,由庶人一跃为宗室。 这样的际遇放在平常人身上做梦也该笑醒了,但偏偏顾霓裳不是,因为眼下有一个更大的机遇摆在她的面前。 今上正隆皇帝赵嘉沉疴日重,缠绵病榻三年有余,今年更是几次昏厥,急需立储来稳定人心。因他没有子嗣,只能从近支中挑选继承人,目前呼声最高的是福禄寿三王,为了选谁,内阁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据可靠消息,为了平息内阁纷争,正隆帝决定先考察三王,最后再提立储议程。三王之中,只有赵珝没有成家,少了岳家支持,夺储的助力就少了一半。 当务之急,就是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世子在做甚么? “回娘娘,世子爷在后花园做风筝。” “胡闹,玩物丧志!马上要当王爷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边际。去,把小孽障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顾霓裳的陪房王嬷嬷马上朝大丫鬟红惢使了个眼色,红惢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绘着芙蕖的白玉小碗,呈到顾霓裳面前:“娘娘您忙活了大半天,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奴婢刚才去看过世子了,他说风筝是送给容府两位姑娘的,她们女学后天有放风筝比赛。” “还有这事?”顾霓裳眼中闪过精芒,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脸上也含了笑,“比赛是大事,他这个当表哥的是该出些力。” “花花草草秋千架,蜻蜓蝴蝶小风筝。小儿女嘛,谁还没点儿诗情画意,我在容府那会儿,也常常和两位表兄一起放风筝。” 王嬷嬷也跟着笑了,王妃不是好说话的人,但一遇到跟容家两位小姐有关的事,她就特别随和,这里面的门道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分卷阅读6 无非是冲着她们的家世去的。 容氏家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帝舜时期。舜的儿子中有一位名为仲容的,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容氏便是他其中一支后裔。 殷商时为避战乱,容氏从黄河迁徙到南方,春秋时成为楚国公卿之一,西汉为南郡望族,东汉被尊称为“士之楷模,国之桢韩”,及魏、晋、南北朝至唐,六百年间荆州容氏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李唐之后,容氏逐渐没落,至大乾朝,早已不复先祖盛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荆州容氏在湖广地界仍是排得上号的大族。尤其是在士林间,口碑极佳,慕名到容氏私塾求学的人不知凡几。 而湖广历来出人才,攀上容氏就等于攀上了湖广籍的官员。 红惢说道:“世子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要做一个凤舞九天风筝,还要做一个花开富贵风筝,容家两位姑娘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顾霓裳忽然沉默下来。 整个湖广,能配得上福王府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不论地位还是渊源,容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不反对儿子不顾世子之尊对容家姑娘大献殷勤,但他这泾渭分明的性子却是大大不妥。 江上渔翁都知道,捕鱼之前漫天撒网,若目标跑了再派鱼鹰抓回来就是。他倒好,还没撒网就让人窥出意图,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要捕哪条鱼。 顾霓裳叹了口气,半是高兴半是发愁:“龙生龙,凤生凤,老赵家一窝风流胚子,可这冤家不知随了谁,二十岁的人连个通房都没有,一门心思放在胭姐儿身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嬷嬷也跟着叹气,语气不无遗憾:“若两位姑娘同出一房就好了。” 她的话也正是顾霓裳想说的。容家正支有容居易和容行简两兄弟,这其中又以嫡支容行简为突出。他致仕前是山东巡抚,门生故吏无数;致仕后又跑到武当山与无为真人论道,而今上恰恰痴迷黄老之术。 所以,容行简的两个嫡孙女无疑是福王妃的最佳人选。但是在偏向上,她与儿子产生了分歧,年轻人容易被情爱冲昏头脑,哪里懂得凡事都要权衡利弊。 容家两位老爷都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但二房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只得容胭一个独生女儿。相较而言,儿女双全的长房更为合适。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云谲波诡,作为岳家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正说着话的功夫,两个俏生生的少女牵着手一起走进来,整个屋子顿时显得更加亮堂。顾霓裳脸上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这样的姑娘实在难教人不喜欢。 外貌上,容家二姝很好地继承了各自父亲的长处,一样的亭亭玉立,姿容昳丽,难分伯仲。性子也是各有千秋,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看着都欢喜。 容黛拉着容胭给顾霓裳行礼,顿了片刻,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主动说道:“王妃娘娘,听管家说世子要参加我们私塾的放风筝比赛,是真的吗?可惜男学早就比完了。” 往常这些俏皮话都是由活泼的容胭来说,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从出门开始她就神不守舍,现在连行礼也忘了。容黛轻轻碰了碰她,眼含警告:“你说是吧,四妹妹?” 容胭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有听见容黛问话,被她轻轻一碰才回过神来,她调皮地吐吐粉色小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容黛顿时就没了脾气。 小姑娘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王妃娘娘,世子在哪里?我们准备了礼物,想亲手送给他。” 顾霓裳朝二人招手,示意她们到身边来。她一手拉着一个,端详完左边又打量右边,心中不禁又喜又愁。 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是同一个爹生的呢? “黛姐儿,胭姐儿,你们祖母虽然不在了,但她毕竟是我亲姑母,对我有抚育之恩,下次再喊娘娘我可就要生气了。还有,得喊珝儿表哥,不然他也会不高兴的。” 容家二女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开口:“好的,表姑母,我们记下了。” 顾霓裳脸上笑意更甚,让红惢带她们到后花园找赵珝。到了花园入口,容黛停下脚:“红惢姐姐,就送到这里吧,表姑母身边少不了人,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行了。” 红惢微微一笑,福了福自回去复命不提。 容胭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二姐姐,王府花园这么大,我们又是头一回来,你不让人 分卷阅读7 带路,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容黛作势去拧她的脸颊,佯怒道:“我还没说你,你就先编排起我来了。你给我老实交代,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原本嘻嘻哈哈的人立即跨了脸,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容胭抬手敲敲自己脑袋,苦恼道:“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天从千秋上摔下来后就老是做梦。” “真的吗?”容黛本来还打算看她怎么自圆其说,一听妹妹说不舒服立刻慌了,“要不要跟表姑母说一声,让王府的太医给你看看?” 容胭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看病的,还是不要给表姑母添麻烦了,回头找邹伯伯看也是一样的。” 容胭说的邹伯伯名叫邹篆,以前在太医院任职,后来辞官做了游方郎中。因早年跟她们祖父共事结下生死情谊,所以跟容家尤为亲厚。 “那你记得要去找邹伯伯看啊。”容黛不忘叮嘱。 容胭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是无奈至极。她们姐妹同岁,今年都是十五韶华,只不过容黛比她大半岁,对她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小母鸡。 为了应付爱妹心切的姐姐,容胭只得搬出邹篆这尊菩萨,容黛总算不提看病这茬了,谁料她接着又问:“你做的什么梦?” “是……”话到嘴边,容胭又咽了回去。她们从小当双生姐妹一样养着,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但这一次她有些不想说。 倒不是别的,实在是这个梦太难以启齿。 谁能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大家小姐,做的却是跟男子有关的闺梦。梦里,一个长衫青年背向而立,杜鹃泣血般反复吟着同一首词,害得她每天早上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更惊悚的是,昨晚她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长相。 4.将见 容氏诗书传家,人人都爱读书,容胭自然也不例外。幼时尝读《白石郎曲》,小容胭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拿着书去问容行简。 “祖父,这里说“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否太夸张了?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容行简捋着尺长的胡须,笑眯眯道:“长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亲历的事,不要妄下论断,你没见过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若是哪天“白石郎”出现在你面前,你自然就会懂了。” 小容胭对祖父的话将信将疑,就连备受赞誉的父亲和大伯父,在她看来都够不上“郎艳独绝”,她实在很难相信是否真有“世无其二”的人存在。 一晃七年,容胭居然在昨晚的梦境里忆起了当年跟祖父探讨的情形,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个男子的样貌时,她终于相信了祖父的话。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容黛凑到跟前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肯定陈述:“你有事瞒着二姐姐。” 容胭心尖一颤,俏脸染上薄粉,连忙堆起甜甜的笑:“我哪敢啊,不过是梦到一首词,怕你说我又看闲书,所以才不敢随便开口。” 容黛穷追不舍:“什么词?” 就知道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容胭无奈叹气,樱唇轻启,诵着梦里那人日日泣血吟的词。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哦,原来是长江边上的鸳、鸯啊。”容黛“扑哧”一声笑了,故意把“鸳鸯”二字拖得老长,目光幽幽泛着绮光,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容胭被她弄得紧张兮兮,生怕被她看出什么,故意伸手摸了摸脸,强笑道:“二姐姐,我脸上有脏东西?” 容黛摇摇头,伸手点点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道:“不是脸上有东西,而是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小妮子红鸾星动矣。” 容胭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她哪里料到总是像小母鸡一样护着她的二姐姐会拿她开这种顽笑,随即大声否认:“没有!没有!就没有!” “四妹妹,祖父老人家常说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喏,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容胭:“……” 她大大的杏眼骨碌碌滚了两圈,须臾就红了眼眶,垂着头低声道:“二姐姐,人家还没有及笄,你就拿我打趣。……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教你是我姐姐呢,只要你开心就好。” 分卷阅读8 容胭生得明媚,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明丽,从来都是笑吟吟的,哪里像现在这样落寞过,容黛顿时觉得自己太坏了。她说得对,还未及笄就只是小女孩儿,开这样的顽笑确实不妥,有失体统,有失长姐风范。 “四妹妹,二姐姐错了,不该跟你开这样的顽笑,对不起,我向你赔不是。” 容胭委屈地点点头,红着眼故作轻松:“二姐姐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二姐姐,我其实更担心今天会在这园子里迷路。” “四妹妹,二姐姐真的不及你的心胸。”容黛感动又惭愧,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搭了个凉棚四处张望,胸有成竹道,“四妹妹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走,今天就罚二姐姐当一回向导,为四妹妹开路好不好?” “好!” 容胭粲然一笑,肤光胜雪,满庭春色似开在她的瞳仁上,倒映着一园旖旎,使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影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譬如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著,却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容黛看得失了神,迷醉在容胭的笑容里。 “二姐姐,你对福王花园这么熟悉,是不是以前来过?” “嗯来……不不不,没来过。”容黛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小丫头的“美色陷阱”。 “二姐姐,你到底是来过还是没来过啊?”容胭停住脚步,托着香腮围着容黛转了一圈,肯定说道,“你有事瞒着四妹妹。” 她越说容黛越心惊,正想找话糊弄过去,却见她指着自己的脸惊奇万分:”咦,二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真的吗?可能是热的吧。” 容黛以手为扇,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其实心里早就想掏出随身耙镜一看究竟了,但又怕被鬼机灵的妹妹发现异样,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容胭学她刚才的样子,伸手点点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道: “这才三月呢,哪里用得着扇子?我看不是天热,而是这里热吧。” “好端端的胸口为甚么会热?” “小妮子春心荡漾也。” 报应来得猝不及防,容黛又羞又急,俏脸涨得通红,立即矢口否认:“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二姐姐,祖父老人家常说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喏,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容黛:“……” * 容家二女走后,甬道旁的假山后转出来两个人,一个身长七尺八,穿着檀色杭绸直裰,头戴方巾,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另一个身长八尺,穿着靓蓝色棉布襕衫,头戴儒巾,虽然衣着普通,一张脸和周身的气度却是令人无比侧目。 戴方巾的男子踮起脚尖目送二女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妙曼的身姿才回过头对同伴痛心疾首道:“世风日下啊,我不过才去京师一年,荆州的女子就奔放到这等地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大谈情爱,太彪悍,太生猛,太凶残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贼眉鼠眼,“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 戴儒巾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收回远眺的目光,慢悠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一路上你喜欢的类型不下百种了。” “你不懂。”方巾男子抱着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云泥之别也,路上那些不过庸脂俗粉,看一眼还行,看两眼就要反胃,哪里能跟容家这种百看不厌的绝色相提并论呢。你说是也不是,何兄?” 被称作“何兄”的儒巾男子以沉默作答,方巾男子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挑了挑眉。 何兄哪里都好,就是为人过于沉闷,有话不好好说,非要他猜来猜去。以为瘫着一张脸,自己就没发现他偷看容家二姝么。 方巾男子还要继续显摆,却听“何兄”冷不丁问道—— “燕兄,两朵云你要摘哪一朵? “这还用说,春华秋实,无从取舍,当然是将两朵都收入囊中了。” “呵呵。” “何老三,你几个意思?”一听到对方这么笑,燕回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也不知是谁他娘的发明“呵呵”二字,几千年的中华文化 分卷阅读9 都浓缩在里头了,每次是被何老三这家伙以漫不经心的神态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来,回回都戳得他肺叶子生疼。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该吃药了。”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燕回气得一撸袖子:“走走走,我让你见识下甚么叫魅力,不是兄弟吹,待会儿她们两个见到我一准兴奋得尖叫,你信不信?” “呵呵。” 燕回:“……” 5.世子 福王府的园子深处有片桃林,这个季节,正是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纷繁的花朵在春光中显得格外喧闹,密密层层,宛如一片胭脂云,而这云中的一个人却比花儿还要出彩,是以容家姐妹一来就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 凉亭里,一个头戴网巾,头发以玉冠束起的华服公子,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上的纸鸢,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侧脸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面前的石桌上,一只红泥小茶炉正“咕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四只石凳,凳上放着清一色的大红云锦细绒厚垫。 此刻,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粉色花瓣,他亦无暇顾及。容胭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这些花瓣落在二姐姐身上就好了,她就能一片片亲手摘下来做一道“美人桃花酥”了。 容胭趴在容黛耳边嘀咕,清甜的气息熏得她的脸又痒又麻:“陌上人如玉,二姐姐,世子表哥真是一个好看又好吃……呃,手巧又心细的人啊。” 容黛一双晶亮的眸子弯得像月牙儿,脸上悄悄浮起红晕,还没来得及说话,听到动静的赵珝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朝她们大步走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倜傥又潇洒,想到妹妹的话,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慌忙移开了视线。 “二表妹,四表妹,你们来啦。” 赵珝的声音跟他的长相极为相称,出身高贵、音容俱佳、彬彬有礼,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喜欢。容胭瞥了一眼容黛,娇笑道:“世子表兄,你家园子可真大,幸亏二姐姐聪明,知道你喜欢桃花,带着我一路往桃林走,这才把你给寻着了。” 赵珝点点头,温和的目光投向容黛:“二表妹一向聪慧得紧。” “世子表哥过奖了。”容黛欠身,脖颈儿绯红一片。 容胭抿着唇笑:“二姐姐当然聪慧了,她可是我们女学学问最好的人,爱慕她的人可多了,但她一个都看不上……” “容长欢!” 容胭滔滔不绝,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容黛却被她的口无遮拦惊呆了,心里又羞又窘,顾不上赵珝在场,连忙出声喝止。 “无事,”赵珝笑了,笑声轻柔又温润,“四表妹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觉得二表妹很不错,巾帼不让须眉。” “世子表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见赵珝对容黛评价这么高,容胭高兴极了,主动拍他马屁。 “四表妹,你在女学的“丰功伟绩”我也听过不少。譬如跟先生请教学问,结果把先生气跑了;再譬如把江陵县令之子的头给打破了……” 显而易见,赵珝对她的马屁并不受用。 容胭对他说的事不以为然,容黛却急急忙忙为妹妹辩解:“世子表哥,这其中有隐情,你不要听信人言误会四妹妹,更不要告诉父亲和叔父。”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赵珝目光柔得像水,含笑瞥了眼身畔娇憨的少女。 人性中最大的恶,就是毫不思考,就随意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别说那是他钟情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任何时候,独立清醒的脑子,都比叽叽喳喳的嘴巴管用,只可惜懂这个道理的人太少,盲从已成为大多数人的通病。 先生被气跑是因为他被容胭的问题难住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装作生气的样子拂袖而去;县令之子被打,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冒犯容黛,被容胭用书袋敲了头。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容家二位老爷之所以被蒙在鼓里,是因为事后他派人去找过先生和县令。 容黛感激地朝赵珝一福,看他的目光愈加温柔。容胭小手一挥,颇为豪迈:“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看看我们给世子表哥准备的生辰贺礼吧,二姐姐你先来。” 她知道二姐姐给赵珝准备的是仿薛涛笺,这是她遍查古书后自己亲手做的,反复试制多次才成功,拳拳 分卷阅读10 心意,一目了然。比起二姐姐的,她觉得自己的礼物只能算敷衍,是她“盘剥”父亲的体己钱买的一枚银书签。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贺礼的轻重,但他什么都没说,很有礼貌地收下了两姐妹的礼物。 东西送出去,容胭顿时觉得无债一身轻,她指着石桌说道:“世子表哥好雅兴,红泥小火炉都备上了,可是无酒无雪,你这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嘛。” 赵珝失笑:“四表妹,世子就是世子,表哥就是表哥,哪有世子连着表哥一起叫的?” “那要叫什么?” “你好好想想,猜对了有奖,猜错了要罚。” “表哥!”一听说有奖,容胭马上从善如流。 “真乖!来,吃点心。”赵珝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揭开盖,香气四溢,琳琅满目有十几样小吃食。 “老通城三鲜豆皮、四季美汤包、顺香居烧麦、谢荣德面窝窝……”容胭如数家珍,杏眼里流光溢彩,“表哥,这些都是从武昌府买回来的?”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波光粼粼,亮晶晶,湿漉漉,长长的睫毛,像是长在两池清水岸边的芳草。赵珝心中生软,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这是母妃为了我的生辰专门从武昌府请回来的厨子,你深谙美食之味,快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胭笑嘻嘻地拉过容黛,将她按坐在赵珝身边,自己挨着她坐下,伸出筷子搛了一个烧卖,嘴里念念有词。 “豆皮油果小汤包,甜浆锅贴驴火烧,老虎脚爪烧麦咸,吃了今年想明年。” 一首打油诗听得赵珝哈哈大笑,待她吃完,他从一旁的石凳上拿起纸鸢,对二女说道:“来,这是我给你们后天比赛做的风筝,看看喜不喜欢。” 他先将凤舞九天风筝递给容胭,容胭却笑着摇头不肯接,而是指着花开富贵风筝说道。 “表哥,凤凰是神鸟,曲高和寡,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还是这个好,花开富贵,团团圆圆,雅俗共赏。” 赵珝有一瞬间的怔愣,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缩回手将风筝背在身后,对容黛淡淡说道:“二表妹,既然四表妹挑了花开富贵,那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 容胭傻眼了。 她知道凤凰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二姐姐的心意,所以她才故意说喜欢花开富贵,谁知道赵珝根本就不按她的思路走,宁愿重新做一个,也不愿意将凤舞九天给二姐姐。 她心里懊恼极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根本不敢去看容黛此时的神色。 赵珝心里更懊恼。辛辛苦苦做好的风筝,被人拒之门外就算了,还要转送她人,他的东西就这么不值一顾吗? 场面一时有点儿僵,只有容黛像个没事人,她仿佛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声调没有一丝变化:“表哥,后天就要比赛了,明天还要试飞,重新再做肯定来不及,城里的风筝也早被抢购一空,你真想看我输掉比赛被人笑话?” 赵珝抿着唇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开口:“我书房里有个鹤鹿同春风筝,是我以前用过的,二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罢。” “表哥说哪里话,你肯割爱,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容黛开心地笑了,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他真是个顶顶好的男子。有原则,懂变通,心肠好。 她在桌子底下抓住容胭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字,写完以后朝她眨了眨眼,容胭顿时也笑了。 十几年姐妹的默契,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写的甚么—— “谢谢。” 6.遇见 “妙极,妙极,不愧为荆州才女啊。谈情雅,吃东西亦然。” 一道檀色身影突然闯入,那人朝容氏姐妹做了个伸开双臂的动作,露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容二、容四,哥哥我回来了!” “哎呀呀,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齐齐躲到赵珝身后,一脸防备,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哼哼。” “不然怎么样?” 分卷阅读11 赵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 分卷阅读12 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7.罗敷(修)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何致年的声音抑扬顿挫,一口京话被他说得十分顺耳,若不仔细听,任谁也察觉不了他语气里隐藏的颤栗。 他挨得不算近,但幽幽的青竹气息似乎无孔不入,容胭的心跳早已不受控制,脑子里糊成一团,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只看见梦中人嘴唇一开一合,却根本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前人说车飘飘其讶鬼,梦栩栩以疑庄,她这是白日见了鬼? “四妹妹?四妹妹?四妹妹!” 容黛低低喊了几声,容胭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察到异样的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容黛急了,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她一把,又拧着肉转了一圈,容胭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娇呼一声,终于敛回了心神。 六道神色各异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有疑惑,有打趣,还有了然,她的俏脸一下子就红了,而且蔓延到身后颈间。她低下头,挂着泪,只管卷衣边,那一种软惜娇羞之情,竟难以用言语形容。 分卷阅读13 燕回知道容家出美人,他自己母亲就是个貌美的,可他没想到竟能美到这种程度,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七荤八素。另外两人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个握紧了拳,另一个则暗沉了眸子。 “说话呀。”容黛快要笑僵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哦,说话。”容胭呆呆接过她的话,顿了顿,俏脸一垮,“二姐姐,你要我说甚么?” 容黛快要抓狂了,如果现在地上有裂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任这小蠢货自生自灭。 何致年看出她的尴尬,替她适时解了围:“容四小姐,我代燕兄向你和二小姐赔不是,令姐雅量已经原谅燕兄了,你可否也原谅他?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浑了。” 燕回在何致年淡淡的神色里嘟囔了两句,不过到底不敢怎么样,容胭见状便不假思索道:“白石郎请放心,就算没有你作保,我也不会跟回表哥计较的,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 早忘了看到我你还第一个跳起来叫得那么大声? 燕回腹诽不已,忽然惊奇地发现其他人均是一脸愕然,略一思索,他就激动得像是发现了宝藏,大嘴一咧就要嚷嚷,却被何致年抢先堵住了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没想到初次见面容四小姐对何某评价这么高。”他嘴角含着浅浅笑意,整个人愈发夺目,“来而不往非礼也,何某也有一个雅号相赠,不知容四小姐觉得罗敷如何?” 他的话一落,众人又是一愣。不管有意无意,容胭失礼在前,他不但不生气,还以“罗敷”作答,知道的当他性子风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调戏人家小姑娘哩。再者,罗敷美则美矣,勇气也嘉,但她已经成亲,丈夫还是个高官,跟容胭实在没有任何可比性。 容胭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口误,直到听见“罗敷”二字才知道闹了多么大的笑话,她全身上下,从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 她羞愤又沮丧,觉得自己蠢透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就失态成这样? 说来说去都怪那可恶的梦! 赵珝的脸色早在容胭被容黛掐哭那会儿就黑了,珍藏多年的小姑娘以如此娇态暴露于人前,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见何致年如此形容她,他冷冷道:“何大人,你不觉得自己这样说一个闺阁女子欠妥吗?” 想要地遁的容黛也觉得不妥,她站起来委婉说道:“虽然事情因舍妹而起,但小女子也觉得何大人这样形容未嫁女子不太妥当。” “对不住,一时口快,我向容四小姐赔不是。”何致年非常诚恳地认了错,赵珝和容黛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落座便听他轻轻问道,“容四小姐,何某无意冒犯,罗敷美丽又忠贞,是何某钦佩的女子,你也觉得以她作比不妥吗?” 他静静注视着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虽然淡淡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引诱着她不由自主地深陷。容胭心中一悸,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没有任何交集。” “是吗?” 她听见他轻轻笑了。那笑声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出来,漾及满脸,然后流到她心里,注满她的心田,在她心上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 回程马车上,姐妹二人各怀心事。 “二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四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二女几乎同时开口,容黛做了个手势让容胭先说,容胭锁着眉,握住她的手歉疚道:“二姐姐,对不起,我搞砸了你的事。” 她知道容黛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更知道她盼着与赵珝见面盼了多久。若不是她接连失误,她现在应该还在福王府与心上人谈诗论赋。 容黛回握住她的手:“四妹妹,你无需自责,二姐姐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不会碰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倒是有一件事,你须得跟二姐姐说实话。” “你是不是对何大人有意?” 容胭听到她要自己说实话,心里先是一惊,及至听到她的问话才放下心来,笑道:“怎么可能?你妹妹我难道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见个男子就心生爱慕?” “何大人谪仙一般的人物,你真就一点儿不动心?”容黛狐疑地打量着她,一副“你骗谁”的表情,“那你为什么在他面前三番四次失仪?” 分卷阅读14 容胭:“……” 容黛抿唇一笑,笑得了然且意味深长:“动心就动心嘛,哪个少女不怀春,你我姐妹,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二姐姐,我真没有对他动心,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你为什么在人家面前失仪?” 容胭:“……”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了,我不会告诉叔父和婶婶的。二姐姐懂你的心思,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二姐姐都会帮你争取。” “二姐姐,不用了,想要什么我会自己争取。” “那怎么行,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二姐姐有责任保护你。” 容胭彻底无语了,怕这爱妹心切的家伙真干出什么事来,一着急连尊卑都不顾了。 “容长宁,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瞎点鸳鸯谱,我就当着你的面告诉珝表哥你喜欢他!”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容黛也不是吃素的,她立即反唇相讥:“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告诉回表哥你暗恋他。” “容长宁,睁眼说瞎话你的心不会痛么?” “容长欢,是你先戳我心窝子的!” …… 容胭最后是哭着下车的。 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崔氏听说她们姐妹回来了,相约着到大门口迎接,容胭一看见周氏就一头扎进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周氏唬得不行:“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伯娘,伯娘一定替你做主。” 容胭光顾着哭,一个字都不肯说。周氏望向一脸吃惊的女儿,沉下脸:“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好好的妹妹跟着你出去,被人欺负得哭着回来,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娘,不是那么回事……”容黛欲言又止。 周氏打断她的话:“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出门的时候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崔氏看不过眼,将委屈的容黛搂在怀里:“嫂嫂,你别光听长欢的一面之词,也听听长宁怎么说呀。” “弟妹呀,你看你这心偏得哟,哪有什么一面之词,你没看见长欢一直在哭,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吗?” 见火候差不多,容胭抬起满是泪水的玉脸,抽抽噎噎:“伯娘,您别怪二姐姐,都是我不好。福王府今天来了个客人,是回表哥的好友,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连回表哥都被他吃得死死的,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二姐姐就说我失态,我面子上挂不住才……” 周氏不听还好,一听就火了:“好啊,容长宁,你这个姐姐真是当得好哇,居然敢取笑自己妹妹?” “娘,我没有取笑四妹妹,我只是提醒她……” “提醒不会委婉一些?小孩子家家脸皮薄,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没看到你妹妹哭得都要厥过去了吗?娘跟你说,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不许欺负妹妹,更不许惹她哭,听到没有?” 这件事在周氏的干预下,最终以容黛向容胭道歉而告结束。 是夜,解决完“心腹大患”的容胭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儿时的一桩趣事,嘴角满是会心的笑容。 海棠花架下,祖父躺在摇椅上,惬意地把自己摇睡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用西洋小银剪子悄悄替他修剪胡子,直到把他尺长的胡子剪掉一半才满意收工。 祖父醒了以后,她屁颠颠地跑去讨赏,祖父摸着她的双髻,幽幽道:“长欢啊,为了感谢你剪掉祖父留了一辈子的美髯,祖父决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有个北边儿来的官老爷看上你了,挑个良辰吉日赶紧嫁了吧,别留在家里祸害祖父了。” 话落,一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男子走进来,目光里似有火焰在流淌。他腿长胳膊也长,一伸手就将她捞进怀里,笑得得意洋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喊你罗敷了吧。” “祖父救命啊!”容胭尖叫一声吓醒了。 8.不期 翌日,容胭跟容黛约好了去试放风筝,因为头一天晚上的梦,她出门前特意查了黄历,上面写着:“壬午年三月初四,宜入宅、安床、出行、安葬、上梁、求嗣、赴任、祈福、祭祀,忌动土、作灶 、破 分卷阅读15 土、修造、嫁娶、纳采、放水、开仓、置产。” 她将“忌嫁娶、纳采”几个字一连看了好几遍,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跟着容黛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她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长江堤边,出门往东走上二十里就到了,那里人少风盛,地势开阔,视野极佳,非常适合放风筝。 江边绿草如茵,长约十里的无主桃花开得极旺,如雪般铺满枝梢,跟福王府打理精致的桃林比起来,这里多了一份野趣,更显随性和自然。 堤上立着一间简陋的酒肆,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醒目的“杏花村”酒旗随风飘扬,旁边青杨绿柳如烟似雾,垂下弱丝千条,引得紫燕双双结伴飞过。两边江岸,春水一篙,偶见三五渔翁垂钓,远远近近黄鹂啼叫,声音既清且脆,令人春兴高涨。 容胭试了试风,接过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风筝上了天。鸢面上,碗口大的几朵粉牡丹在绿叶蝶影的衬托下,显得雍容又活泼,与眼前的春景相映成趣。容黛也用手帕垫着手,松开线,大红风筝稳稳飞到半空,鹤鹿相望,天下欣欣,寓意十分之好。 两个风筝一上天就吸引了游人的注意,有人抬头驻足,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吟起了应景的诗,果真应了赵珝那句话,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眼球。 容胭高兴极了,笑道:“二姐姐,难怪祖父要每年举行风筝大赛,春和景明鸟语花香,出来走一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哩。” “春回放鸢,引线而上,令小儿张口仰视,可以泄内热。”这是容行简根据前人经验总结出来的,从他接任山长开始,每年三月三前后都要举行风筝大赛,经年下来,荆州城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到春游踏青都喜爱放风筝。 “是啊,祖父受人推崇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高瞻远瞩,做事有理有据,从不会一时兴起,也不会无的放矢。不过,祖父当年在济南府乡试中为难何大人一事,到如今还在被人诟病。” 容胭想起燕回在福王府被何致年打断的话,不禁有些好奇:“昨天回表哥也提到这件事,以祖父的性子,不可能做出断人前程的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四妹妹想知道?” 容胭一直仰头看风筝,想都没想就应道:“想啊。” 容黛将籰子交给丫鬟香雾,自己走到一边垫着手帕坐下,拍了拍手边的位置,笑眯眯道:“你将风筝给麝烟吧,让她们也乐一乐,我们暂且歇歇。” 知道主子们这是要说悄悄话,容胭的丫鬟麝烟上前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籰子,拉着香雾退到十步开外。 “四妹妹,你其实是思慕何大人的吧?这也难怪,何大人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难得的是身边干净,没成亲不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只要不瞎,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的。” 容胭以手扶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严肃纠正:“二姐姐,就当我瞎好了,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真没有思慕他。” “是啊,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还哭得声嘶力竭以证清白,我险些就被你糊弄过去了。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还是祖父那句话,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你别急着反驳,我且问你,你能对倒在面前的男同窗熟视无睹,为何独独对何大人的事感兴趣?” “他那是假摔,想讹我的银子,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何大人的事关系到祖父,我问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容黛不意她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幽幽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同窗家里是做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容胭睁着懵懂的美丽大眼,一脸茫然。 “你屋里的自鸣钟,你喜欢的翡翠玛瑙,你推崇的胡椒苏木,满大街的香料,都是人家家里的海船运回来的。” 容胭“啊”了一声,继而疑惑道:“他家里这么有钱,他还想讹我?” 容黛:“……” 这根榆木疙瘩,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姐妹二人在江边待了一上午,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崔氏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居然都是容胭爱吃的。 清炒黎蒿,菜薹炒腊肉,红烧鳊鱼,沔阳三蒸,排骨藕汤,皮条鳝鱼。 “娘,还是您对女儿最好,做的菜都是女儿的心头好。” “少臭美,”崔氏点点容胭脑门儿,笑得分外和蔼,全然不见昨夜的剑拔弩张:“昨天的帐还没跟你算,一会 分卷阅读16 儿在客人面前给我收敛些,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有你好受的。” 知女莫如母,容胭就知道躲来躲去躲不过,不知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如果能在他面前讨得母亲欢心,是不是就不用挨训了?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乖乖的,保证给您和爹爹长脸。如果我表现好,您就不要罚我行不行?”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崔氏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去去去,这到底是谁家的泼猴啊?”崔氏被她缠得无法,正要松开答应她的要求,门帘一晃,容九思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元晦,快进来坐。” 崔氏一把扒拉掉挂在胳膊上的女儿,热情招呼来人。容胭先看到那双大长腿,心里一咯噔,视线由下往上,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俏脸上的笑完全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戒备。 这人不会是属水的吧,她的梦做到哪里他就跟着流到哪里? 容九思兴致勃勃地向女儿介绍:“长欢,这是何大人,是你祖父的忘年交,你祖父特意写信回来让我和你大伯父关照他,何大人以后会经常来咱们家走动,你有学问上的事可以向他请教。” “容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何致年一进门就看见容胭挂在崔氏身上撒娇的样子,也看见她见到自己一脸错愕防备的表情,他笑了笑,心情颇好。 “你这孩子傻愣着干甚么,赶紧叫人啊。”崔氏在背后推女儿。 “白……”容胭才说出一个字就听见一声轻笑,不用抬头她都知道是谁,她又气又羞,脸上像着火一样,福了福,结结巴巴道,“何、何大人好。” 寒暄完毕上桌吃饭,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容胭发现何致年的口味竟然跟她一模一样,这令她惊悚又膈应。 于是,只要是他动过筷子的菜,她一律不碰,一顿饭下来除了喝汤,她净吃米饭了。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可以送客了,容九思又拉着何致年去了书房。 容胭鼓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的烟霞苑。 “小姐,你听。”见她闷闷不乐,麝烟指了指隔壁。 容胭竖起耳朵,隔壁咿咿呀呀的,若有似无的吴侬软语被院墙阻隔听得并不真切。 隔壁住着的是一位南京来的年轻夫人,平时几乎看不到她丈夫,进出的也只有丫鬟婆子。她的院子跟烟霞苑只有一墙之隔,夜深人静地时候,容胭会听到她弹着弦子唱江南小调,今天不知何故,白天就唱开了。 容胭灵光一闪,叫麝烟抱来她的琴,又让小丫鬟雀儿到父亲书房外面候着,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她先弹的是《阳关三叠》,来来回回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小丫鬟人如其名,机灵又会说话,一张嘴就把容胭逗笑了。 “小姐,婢子一直蹲在二老爷窗户底下替您数着数呢,您弹到第五遍的时候,何大人起身要告辞,但被二老爷一把扯住袖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容胭让麝烟抓了把五香瓜子给她,忍住笑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去替我守着,完事后重重有赏。” 雀儿兴冲冲地去了,容胭换了一首曲子,这一次她弹的是《鸥鹭忘机》。来来回回又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正要打赏,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雀儿喜滋滋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小姐,二老爷说您弹得好,都不用他亲自送客了,让婢子领何大人过来跟您道别。” 容胭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正待开口,忽听隔壁人家弦声乍起,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了起来: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何致年听得一愣,眸色倏尔加深,上前一步,将容胭堵在座位上,二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他朝她低下头,慢慢靠近。 容胭急死了,伸手往前一挡,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那里的灼热令她慌不成调:“你、你别胡来啊,我的丫鬟都看着呢。” 又是一阵轻笑,挑逗着她脆弱的神经: “容四小姐的意思是,没有丫鬟看着我就可以胡来了?” 容胭的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何致年,你太过分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何致年的气息近在咫尺,一桩桩数着她做的事,声音温和不失威严,“唐突我的是你,嫌弃 分卷阅读17 我的是你,撵我走的还是你。”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容胭心虚地垂死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白石郎,我吃过的菜你不动筷子,我喝杯茶你弹着琴又是催促又是警告,这些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曲子一开始是弹给父亲听的,目的是提醒他该送客了。雀儿回来禀报以后,她才知道何致年懂琴,于是坏心眼地弹了第二首。 一般人都道《鸥鹭忘机》曲意隽永,指法细腻,是一首颇为精致的抒情小品,说它表现了“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的意境,但其实它是有典故的。 这首古曲是宋人根据《列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所作。故事说海翁因为没有伤害鸥鸟的机心,所以得到了它们的亲近;自从他有心捕捉它们后,便被它们疏远了。 她以曲喻人,就是警告何致年不要动歪心思。 “小淘气。” 何致年临走时送了容胭一个新的雅号。 9.完了 烟霞苑到前厅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边种的都是容胭喜爱的植物,花红柳绿春光如醉,像极了某人粉嘟嘟气呼呼的俏脸,想到她今天的种种举动,何致年好笑又无奈。 前世,她可没有这么淘气。 他第一次见她也是在福王府,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容黛身边,笑意浅,说话轻,吃饭慢,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与容行简口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剪胡子小精怪相去甚远。 信步穿过月洞门,一个半亩见方的荷花池赫然出现在眼前,一池如碧,成群锦鲤争相跃出水面,浪花四溅,水声鼎沸,只为了岸边玉人手中的一把鱼食。 何致年停住了脚步。 玉人不慌不忙地喂完鱼,拍拍手转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颔首:“二小姐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吧。” 容黛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何大人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何某听说二小姐的褚玉苑和四小姐的烟霞苑出自同一匠人之手,想必褚玉苑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池子,你若要找四小姐,不会大老远从东边绕过来喂鱼。” 容黛美眸里流露出赞赏,她望着何致年不闪不避,大方一笑:“何大人好机心,那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了?” “当然知道。”何致年回视着她,喜怒难辨。 “何大人不愧为神童出身,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容黛一上来就给他戴了顶高帽子,见他眸色深深便接着道,“四妹妹今天实在太过分太顽劣了,待祖父回来,我一定大大告她一状,让祖父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终于笑了。 她若是知道自己是她祖父忘年交,深知老人家偏爱容胭,又最不耐烦《女则》、《女戒》那一套,还会不会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地游说他? 见他展颜,容黛胆子也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再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我先替她向何大人赔不是,再腆着脸替她求个情,希望何大人大人大量,在叔父和婶娘面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四小姐天真浪漫,心思奇巧,不过淘气了些,何某不会放在心上的,二老爷和夫人那里我自会帮忙转寰。” 何致年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字字发聩,容黛诧异抬头,看他的目光又惊又喜。 她真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瞬时没了用武之地。其实在她看来,容胭何止是顽劣,简直就是欠揍,可她深知婶娘脾性,为了妹妹的“安危”计,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何致年。 “多谢何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大人以后必定青云直上,位列首辅。” 嘴里说着吉祥话,容黛的喜悦一目了然,美目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书卷的清气自然溢了出来。 “过奖了。”何致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以及……惋惜。 颜色天下重,冠盖满京华,名噪一时的福王妃,骤然凋谢在最美的花信之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仓促又蹊跷,这样的结局令容胭耿耿数年,直到去世都无法释怀。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二人分开后,何 分卷阅读18 致年特意拐到前厅跟容九思夫妇告别,崔氏红着脸,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元晦,实在对不住,长欢这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容胭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寡言少语的崔氏。因她生容胭时伤了身子,容九思痛惜爱妻,所以从小就教导容胭要事事顺从母亲。 “婶婶不必自责,我觉得四妹妹这样挺好的,天真浪漫,风趣诙谐,心无城府,比京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名门闺秀好多了。” 崔氏呆了: “元晦,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逗婶婶吧?” 她被容胭气得要死,预备等何致年走后将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现在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傻眼了。 “元晦字字肺腑,不敢戏耍婶婶。另外,元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婶婶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四妹妹而毁了她的灵气。” 崔氏:“……” “不瞒二位,早在八年前,元晦就听过四妹妹的大名,对她的性情非常欣赏,像她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一定要因材施教,切不可弹压太过。” 崔氏:“……” 何致年是笑着走出容府的。 前世第一次听到容胭的名字,他刚满十二岁,是整个济南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庆功宴上,巡抚容行简与他一见如故,抛开尊卑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二人平日除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容行简的家人,看得出来老人家十分喜爱那个淘气又聪慧的小孙女。 据容行简说,容胭小时候胆色过人,趁他在海棠花架下睡着,拿着小银剪子把他引以为豪的一把美髯全剪没了。 小容胭还兴冲冲地找他讨赏,他好气又好笑,打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只能以《一剪梅(没)》为题作了一首词:无限伤心夕照中,老生凄凉,剩粉余红…… 何致年听得大乐,对容家人乐观豁达的心性极为欣赏,同时也对那个剪胡子的小姑娘心生向往。 二十岁那年,他头一回见到她,虽然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传神,还是一头栽进去,直到现在。 * 何致年走后,容胭坐立不安地等着母亲来找她算总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倒是把容黛给等来了。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躺在床上恹恹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刚才在某人面前张牙舞爪的小样子。 “四妹妹,我来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事啊?”容胭仍是无精打采。 “我在来烟霞苑的路上偶遇何大人,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顺便替你向他求了个情,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容胭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脸难以置信:“他没有生气?” “他何止没有生气,”容黛越说越兴奋,声音里满是嘉许,“他简直就是个大大的君子,夸你天真无邪,心思奇巧,还说会帮你在叔父和婶娘面前说好话。” “他真这么说的?”容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端端地二姐姐骗你作甚,你要不相信可以派个丫鬟到前院去打听一下,看看何大人有没有替你求情。” 听言,容胭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以母亲的性子,还有她对何致年的热络,她到现在还未杀将过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使她改了主意。 这个人绝不会是爱妻如命的父亲。 容黛今天的话格外多,不等容胭理清头绪她又打开了话匣子:“四妹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剪掉祖父胡须的事?” “什么?”容胭“噌”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大眼瞪得浑圆,“你怎么会知道我做的梦?” “什么梦啊,分明那是你三岁那年亲历的事。你把祖父蓄了几十年的胡子一把剪光,还拿到我面前炫耀,说等祖父醒了向他讨赏。” 容胭彻底傻了,顿了半天才一把抓住姐姐衣袖急急问道:“那、那祖父赏了我什么?” “我想想啊,”容黛好看的玉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似重重敲在她的心上,“祖父作了一首词,但是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他就没说要把我嫁得远远的话?”容胭不死心地追问。 容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想什么呢?那时你才三岁,祖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分卷阅读19 “完了……”容胭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10.心花 三月初五,骤雨如瀑。不过一个上午,眼看着烟霞苑的荷花池就被雨水灌满了。 为了安全起见,私塾只上了半天课便放了假,女学里哀鸿片野,因为众女郎翘首已久的风筝赛事无限延期了。 容氏姐妹的日子陡然清闲起来。 容胭看书写字做女红忙得不亦乐乎,容黛则有些惆怅,每日必做的事就是望着窗外湿漉漉的天空长吁短叹,每每这个时候,容胭都会捂着嘴偷笑不已。 这日,容黛再次叹气时,她故意拿着前人的诗逗她:“二姐姐,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黛只看一眼俏脸就红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都快笑岔气,原来上面写着“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 可不就是么,因为下雨比赛延期,容黛见不到被邀请来观赛的赵珝,才每天恨雨恨得要死。 沉默一瞬,容黛便伸手挠向容胭,姐妹俩滚作一团,屋子里响起“咯咯”的笑声和求饶声。好事的风也来凑热闹,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将二人的笑语送出老远。 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如是过了两天,雨终于小了,虽然有些微冷,但并不影响上私塾。 同一天,作为山长的容九霄给姐妹俩提前透露了一个消息——女学教琴和古文的先生终于找到了。 容黛听到这个消息不置可否,容胭却高兴坏了,原先教她们的先生是个老举人,虽学识渊博,却古板严肃,开口三从四德,闭口为妇之道,她听得耳朵起茧,故意拿着《山海经》挨篇请教,最后气得他揪着山羊胡子拂袖而去。 见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崔氏冷不丁泼凉水:“胡先生在的时候你就不老实,这一次可得把皮给我绷紧了,若是敢对新先生不敬,有你好果子吃。” 容胭扑闪着大眼,鸭睫微颤,笑吟吟道:“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女儿一定尊师重道,将先生高高供起。” “那敢情好。”容九思笑着回了一句,与崔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吃过早饭,容胭回房换了件丁香缎子菊花刺绣马面夹裙,外面罩了件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和容黛撑着两把丁香色的油纸伞,走在玉犀巷的青石板路上。 容家私塾占地十五亩,是玉犀巷最大的建筑,为容家先祖李唐时期所建。进门是一片空地,正中间摆着太湖石砌的矮山,郁郁葱葱的翠竹点缀在墙角石间,矮山左右两边是两个自成一体的院子,左边为男学,右边为女学,各有高墙院门相隔。 容胭立在门廊下收伞,随手将伞挂在墙角木架上,然后倒退着步子对容黛笑语。 “二姐姐,你知不知道新先生是胖是瘦,什么来历?”环顾四周,她压低声音嘀咕,“脾气好不好?不会问着问着又被我问跑了吧?” “我爹口风紧得很,我娘都撬不出来的话,我哪里会知道。” 容黛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裙摆上的泥点子,她头也没抬继续道:“我觉得婶娘好像知道些什么,这一回你可得仔细些,不管新先生如何,千万记得你答应过她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 容胭一边笑着敷衍她一边往后退,退着退着就撞到一堵人墙上。她脸上浮现会心的笑,头也没回便伸手戳了戳对方胸口:“何三,是不是你?” 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无忧愁。真是个可爱的小迷糊,身后那人的眼眸戏谑又热切。 “容四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那人的声音雄浑沉厚,一口京话字正腔圆,说不出的好听,容胭吓得浑身激灵,葱指仿佛被烫到一样快速收回藏到背后。 “何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容黛越过呆若木鸡的妹妹,欣喜地迎了上去。 何致年笑着回了一句,话却是对着面前毛茸茸的后脑勺说的:“过来还个人情。” “容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黛丢了个“该”的眼神给容胭,一把扯过她的手,拉着她行礼:“请何大人见谅,四妹妹把你误认为我们相熟的女同窗了。” “原来如此。” 见容胭小脸红了又绿,他换了个话题:“这场倒春寒来势汹汹,课室空旷,你们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要不要让丫鬟回去拿件披风?” 分卷阅读20 “不用了,我们不冷。”容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在袖子底下拉着容黛的手暗暗示意。 容黛顺着她的话又说了一遍,何致年便不再勉强。 “去吧,该上课了。” 待二姝的身影拐进右边的院子后,他大步朝门口的偏房走去,那里候着的都是各家的丫鬟随从,就怕小主子们有个不时之需。 容胭一见屋就被一个圆脸姑娘抱住了:“容四,好久不见,想死我了,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改明儿上我家来顽呀。” 容胭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何牡丹,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以齿序相称好么?” 何牡丹疑惑不解:“为什么呀?你不是说这样叫着亲切吗?” “因为……因为……” 容黛乐不可支:“因为某人遭报应了。” 说笑间,一道青色身影走了进来,整个课室顿时鸦雀无声,只剩抽气之声。容胭看见来人也跟着抽了一声,不过别人是惊叹,她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走进来的是手上拿着一张琴的何致年。 “天呐,难不成这个英俊男子就是我们新来的先生?” “天呐天呐,世上竟有这么俊俏又这么年轻的举子!” “什么举子,人家是进士老爷,今年才二十岁!” “哎呀呀,这么年轻的进士老爷,不知道有没有成亲?” …… 窃窃私语在何致年不经意的笑容里变成了高谈阔论,眼看着这堂课就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堂上男子眉都没皱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弹的是《阳关三叠》,一曲毕,余音绕梁,回声不绝,众人皆如痴如醉,集体陷入沉思。 容胭从蹙眉到渐渐坐直身子。 听何致年弹琴,才知道他的琴技多么高超,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屋里很静,落针可闻,她抬头看他,正好与他的视线相碰,他眼里没有卖弄也没有嘲讽,只有亮晶晶的星河,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那样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独独看着她,她心慌意乱又眩晕,无端端红了脸颊,酥了半边身子。 何致年的手又动了,容胭想都没想就知道这首一定是《鸥鹭忘机》。一曲弹完,屋里更静了,大家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他再度直直望向容胭,星眸熠熠,含笑带盼,那里的未竟之语她竟然看懂了。 人有情,物有灵,琴有魂。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琴技高超不算什么,惟有融情与琴,人琴合一才是操琴的最高境界。 课毕,何致年如来时一样,抱着琴目不斜视,潇洒利落离去。整堂课他一字未说,却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课间休息,香雾和麝烟一人捧了一件斗篷进来。容胭奇道:“你们可真神,怎么就知道我正需要这个呢?”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是四小姐你让我们回去取的吗?” * 下学路上天已放晴,容胭提着裙子在水坑间跳来跳去,容黛见了打趣道:“四妹妹似乎心情很好啊?” “是啊,”她不假思索,“得遇良师,喜不自胜。” “是喜不自胜还是心花怒放啊?” 容胭的俏脸微不可见地红了,装傻道:“二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看得懂就行了。” “什么?”容胭决定将装傻充楞进行到底。 “我都看见了,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望眼欲穿……” “打住!” 容黛笑弯了腰:“终于愿意承认了?” 容胭羞红了脸不吱声,她便故意叹道:“四妹妹,你知不知道何大人已成为女学同窗心中的完人?连非他不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四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学她们,何大人虽然一表人才天赋奇高,但他来自异乡,不知根不知底的,若想哄骗小姑娘那可是一骗一个准。”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吧,哪有把未出阁的小姐比作罗敷的,这人别不是个登徒子吧?” 分卷阅读21 想到那双清泉般纯澈又幽深的双眸,容胭不由急了:“二姐姐,他不是那样的人。” “哎哟,得遇良师就是不一样啊,二姐姐还没说什么,你就替人家说话了。” “我才没有替他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大人若是登徒子,殿试的时候皇上第一个就能看出来,怎么还会封他做进士?” “那是他会掩饰。” “二姐姐觉得皇上不会看人吗?” 容黛心中笑死了,佯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对他有偏见,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容胭心中一颤:“什么眼神?” “是……”容黛故意拖长话音,末了神秘一笑,“没什么,二姐姐逗你顽的。” 今天以前,她从不曾留意何致年的举动,看到丫鬟手中的斗篷,她才惊觉他对自己妹妹的情意。 如果说赵珝看容胭的眼神是春风的话,那他的就是冬火。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眼里的炽热。 “二姐姐,其实何大人很好的,低调谦逊,胸怀宽广,在福王府面对那么多宾客都能游刃有余,一点都不像二十岁的人,你看他跟回表哥站在一起,哪里像只差一岁?” 容黛故作惊讶:“哎呀呀,小妮子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容胭绞着衣角,忸怩道:“我也不是刻意看的,他差点将珝表哥的风头都夺走了,不注意也不行啊。” 容黛心中越发清明,笑容盛极:“四妹妹,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倔驴!” 11.救美 福王府书房,一袭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的青年正立在书桌前写字。须臾,门口人影一闪,水晶帘跟着晃了晃,有人恭声来禀:“王爷,大癞儿回来了。” “知道了。” 青年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将毛笔搁在掐丝珐琅笔架上,正襟危坐道:“让他进来。” 珠玉相撞,水晶帘“叮咚”作响,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清瘦男子,淡眉毛,小眼睛,脸颊狭长。他身上穿一件青色标布道袍,脚上穿了一双浅帮布鞋,头上戴着一顶天青色罗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气,此人正是大癞儿。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小的落脚在京师最繁华的棋盘街上,通过翠香楼的窑姐儿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公公的管家周七搭上了线。听他的意思,明面上何大人是到湖广来养病,实际上是奉了次辅曾大人的派遣到两湖来体察民情的。” 赵珝挑挑眉,坐直身子,语气里不无意外:“何大人不是翰林院编修吗,怎么归曾大人差遣?” “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曾大人是正隆二十八年会试的主考官,何大人是他亲手录取的头名会元,这二人是地道的师生关系。听说皇上前脚让曾大人主持户部,后脚他就将在翰林院领闲差的何大人借调到自己名下。所以,于公于私,何大人都归他差遣。” “周七还说,内阁首辅秦大人与次辅曾大人势同水火,所以他家主人猜测曾大人并非仅仅是让何大人来体察民情那么简单,他怀疑曾大人后面会有大动作。” 赵珝将阁臣曾致尧的履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缓缓说道:“曾大人在松江任上曾因为丈量田亩的事得罪过不少人,何大人跟着他能有前途?” “怎么没有前途,”大癞儿一看主子问他的意见,连忙竹筒倒豆般将沿途见闻说给他听,“曾大人官声很好的,百姓们都很拥护他,大家都说瑕不掩瑜,他正直有热血,所以手下才有那么多能人追随。远的不说,两广总督许延,内能剿匪,外能攘敌,是大乾之福。”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珝被他的鹦鹉学舌说笑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扣,思索片刻,他又问,“皇上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大癞儿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周七怎么都不肯开口,小的无法,只得花重金买通翠香楼头牌绿翘姑娘陪了他一夜,才从他嘴里探出零星消息。据他说,皇上吃了无为真人进献的金丹以后精神焕发,已经可以下地批折子了,但他性情大变,不喜上朝,整天和无为真人躲在永寿宫里谈经论道,除了元辅和次辅,其他人一律不见,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挡了好几回。” “我都知道了,下去歇息吧,太妃若是问 分卷阅读22 起来,不用我教你怎么说吧。” 大癞儿连忙躬身回道:“小的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很好,去吧。”赵珝挥了挥手。 大癞儿走后,王府长史夏言忧心忡忡:“王爷,您这样瞒着太妃不好吧?” 赵珝沉默,母亲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无非是为了搏一搏金銮殿上的九五之位。他不是清高的人,当然也会有想法,但为了皇位拿心上人去换,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能拖几时是几时,等我说动容公,母妃就干涉不了了。叫青枝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赵珝麻利地换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发用竹簪绾了,戴上方巾,只身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是玉犀巷,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眼前不由浮现出容胭每次吃山楂眯着眼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笑着买了两根最大的糖葫芦。 此时正是下学时分,处处欢声一片,但不见一个男子身影。原来为了避嫌,私塾将男学上下课时间提前了一炷香,赵珝一笑,也自觉隐身在私塾门口的合欢树下。 三三两两的花样少女从身旁经过,莺歌燕语,香风阵阵,想到要见的人,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散尽,还不见容家姐妹出来,他抬脚走进右边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容黛和几个少女站在一棵老桂树下,时而嘀嘀咕咕,时而抬头望天,唯独不见容胭的身影,他正要上前,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先他一步跨出去。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何致年来了一个月,除了授课,其他时间都是来去匆匆,众女头一回被他主动搭讪,无不雀跃又怔忪。 容黛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哎呀”一声全都悄悄低下了头。她这才满意地笑了,愁眉不展的俏脸上开出一朵花:“我们在等四妹妹。” “四小姐去了哪里?” 她抬手指了指天,何致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废了老半天劲才在树叶间找到一个绿色身影。他默了默,半晌才幽幽问道:“她爬到上面干甚么?” “呃……”容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将目光投向何牡丹,“祸是你闯的,话也该你来说。” “先、先生,我从杭州外祖家给容四带了个竹蜻蜓,是用普陀山紫竹做的,特别特别漂亮,大家都抢着顽,结果就飞到桂树上了。容四这才、才……” 何致年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惟有声音教人生寒:“你们几个可以走了,回去把《礼经》抄五遍,明天带来给我看。” “是、是!”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到,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容黛站在原地,迟迟不愿走。 “你们还有没有气节?怎么能被人一威胁就丢下同伴不战而逃呢?”容胭在树上气得脸都绿了。 “二小姐还不走,是希望我将这件事告诉山长?” 听他如是说,容黛俏脸一垮,也跟着众人一起撤了。心道,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实在是先生太可怕了,你自求多福吧。 众人走后,何致年四下看了看,将襕衫的衣边卷到裤带里,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爬到树顶他才发现,容胭被困在一截伸出去的枝杈上,她紧紧抱着小树枝,一动都不敢动。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心虚地别开脸,大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呵呵。” 一听到笑声,容胭猛然回过头,羞恼道:“你笑甚么?” “你说呢?” “你肯定笑我行为不端,笑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想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 “错了。” 容胭絮絮叨叨一大堆,却破功在对方简短的两个字下。她心中微甜,忍不住又问。 “那你笑甚么?” “我笑你傻。” “我哪里傻了?” “你不傻为甚么被困在树上?” 她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怕高,一往下面看就头晕目眩,腿肚子直打颤。” 原来如此,他就知道她不是个憨的。 何致年 分卷阅读23 静了半晌,忽然轻轻地问:“容四,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缱隽又温柔,“容四”从他嘴里叫出来有着别样的旖旎,容胭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何致年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朝她伸过去,叮嘱道:“把手给我,别看脚下,我会接住你的。” 他的面容沉静冷峻,声音淡定从容,容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相触,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在碰到她的一瞬,何致年的大掌紧紧握住她,使劲一带,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容胭意识回笼,她已经被他紧紧搂住。他的怀抱很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争相恐后地往她鼻孔里钻,只一口,就教人迷了心神。 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害怕了,扭着身子挣扎。 “别动,小心摔下去。”腰上的大手搂得越发紧了,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像小猫,娇娇的,柔柔的,一下下挠在男人心上。他的眸子一下就暗了,鬼使神差地,他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给你渡气。” “轰——” 容胭的俏脸一寸寸染上粉霞,比天边的云彩还要动人。 何致年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娇态,心中百感交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她一把退出怀抱。 “跟着我一步步下来,有我在别害怕,我在底下垫着你。” “嗯。”容胭已经无颜去看他了。 站到地面后,她眼尖地发现院里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两根完好的糖葫芦。 “真是奇怪。”嘀咕一声,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记得回去抄十遍《礼经》。” “她们只抄五遍,你要我抄十遍?”容胭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刚刚在树上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 男人酷酷地丢下一句话,迈着大长腿越过她:“因为她们全比你聪明。” 容胭:“……” 是夜,烟霞苑的灯火一直亮到子时,容胭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在腿上,一双铁掌牢牢箍着她的腰,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儿边,几要将她融化。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那人朝她慢慢俯下头,笑问—— “长欢,想要我渡气么?” 12.相争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树上,女子娇嗔推拒,含羞带怯的神情一览无余。男子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女子白皙的俏脸顿时飞上两朵红云。 赵珝不知道男子说了甚么,也不想知道他说了甚么,他只知道心中发烫,似有团火在灼烧,迫使他一刻也不能待不下去。 他转身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才几息的功夫,长长的玉犀巷就被他甩在身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糖葫芦摊前围满了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右手,那里空空如也,怔了怔,忽然拔足往回跑。 私塾里空空荡荡,地上也是一干二净,他不小心遗失的两根糖葫芦已不见了踪影,正想找院奴打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蓝色人影走了出来。 “殿下是在找这个吗?” 何致年举着两串亮晶晶的红果儿,赵珝伸手去接,不料他却抬高手,侧身避过。 “何大人这是何意?”赵珝面沉如水,眼光逐渐锋利,笃定道,“你想抢我的东西。” “殿下息怒。” 何致年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这两支糖葫芦是小摊上最大最好的,殿下一人得二,不易克化,何不转赠一支给在下?” 果然来了,赵珝不动声色地笑: “可以啊,不知何大人想要哪一支?” “在下不贪心,要小的这个就行。”何致年递过较大的那支。 “真是巧了,我也想要小的这个。” 赵珝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要去接的意思。他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眼中尽是了然与嘲讽。 分卷阅读24 “何大人若是缺银子,可以随时到我府上去取,但是……”他话锋一转,傲然道,“你休想窥觑本王的心爱之物。” 何致年不为他的气势所动,仍浅浅笑着:“殿下觉得付了钱就是自己的了?那殿下可有问过这小糖葫芦的意见?” “何大人的意思是你问过她的意见了?”赵珝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山楂是我栽,冰糖是我熬,我守了十几年,才得这么一个宝贝,任何人都休想打她的主意。” “呵呵。” 若以时间长短计,十几年怎么能跟两辈子相提并论。 “何大人觉得好笑?” “不,正相反,何某很佩服殿下的执著,就是有些惋惜执著用错了地方。若殿下肯回头好好看一看……” 赵珝打断他的话,不客气道:“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人,奉劝何大人一句,不要老惦记别人的小糖葫芦。” “抱歉。”何致年敛起笑容,将两支糖葫芦同时递过去,不卑不亢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在下也奉劝殿下一句,不要强买强卖。” “不知所谓!”赵珝气得拂袖而去。 何致年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赵珝手中红彤彤的果子瞧了又瞧,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来,末了长长叹息一声,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糖葫芦啊糖葫芦,你为甚么要这么甜?” 此时,门外探进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长随何喜大大咧咧道:“公子,燕少爷约你到刘妈妈家喝酒,要不要小的给你推了?” 他嘴里的“刘妈妈”是以烟花生意为生的老鸨,在汴河边开了家私寮,装饰得古韵十足,还请人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四而楼”。她搜罗的姑娘均是才艺双绝、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燕回最近迷上了一个叫小腰的女子,只要有空就会去捧她的场。 何喜知道这样的场合他家公子是不屑去的,他不过例行一问,随后就要掉头出去回绝燕家仆人,但何致年的一句话令他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 “好久没跟燕兄一起喝酒了,你去告诉他的小厮,我随后就到。” …… 酒过三巡,燕回变成了大舌头,他迷着眼,指着一旁弹琵琶的女子问:“何兄,你觉得小腰姑娘的这把细腰如何?” 何致年眼风都没往羞红了脸、低垂着脖子的妙龄女子身上扫,只淡淡道:“尚可。” 燕回对美的维护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见他这么轻描淡写,不禁有些不高兴了,他把琉璃荷叶酒杯往桌上一掼就嚷开了。 “何老三,你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怎么能知道细腰的妙处?” “谁说我没摸过女人的手?” 何致年闲闲瞥了他一眼,用老成的语气说道,“风柳腰肢,娇娇小小。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女人细腰的妙处?” “嗷——” 燕回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兴奋地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摇晃:“快给我讲讲滋味如何?” “滋味啊……”何致年脸上带着深深的追忆,眉宇间像罩着一层轻雾,稍稍一碰就化成了水,温柔得不成样子,“妙不可言。” “完了?”燕回看呆了。 “不然呢?” 他猥琐的目光在何致年身下兜了一圈,奸笑道:“就没有三痛三动?“ “甚么三痛三动?” 燕回缓缓掀唇,直把对面的小腰笑得花枝乱颤,脸颊生晕:“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何致年默了半晌,幽幽说道:“你很想知道?” 燕回狠狠点了点头,能不好奇嘛,几百年一遇的神童,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面瘫,居然也有风流多情的时候,别说好奇,他恨不能现场观摩好吗。 “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说给你听。” “甚么事?” “附耳过来。” 何致年一说完,他就跳起来怪叫连连。 “何老三,世上女子千千万,我还一个都没碰,你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随你。”何致年似笑非笑,把玩着荷叶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将杯子倒扣在桌上。 分卷阅读25 “温柔乡,英雄冢,燕兄要适可而止啊。”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留下燕回瞪着他的背影恨恨不已。他就说这厮哪有这么好心陪他吃花酒,敢情人家是有备而来,末了还不忘损他一顿。 出门时,他气呼呼地叮嘱老鸨:“刘妈妈,以后不许姓何的小子登门,他来一次我就闹一次。” 刘妈妈一改平日的低眉顺眼,一脸褶子都开出了花:“燕公子,若是往日奴家如何敢不应您?可今天不一样啊,何公子解开了我们四而楼楼名的谜底,他以后就是我家的贵客啦。” 四而楼开在汴河边几十年,大家都对这个名字好奇不已,但从未有人猜中其中含义,就连容行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久而久之,竟成了荆州城里的一桩“悬案”。 “真的?”燕回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比珍珠还真,奴家哪敢欺骗知府家的少爷呢。” “何老三,我答应你,甚么都答应你。”燕回追赶着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蓝色背影,扯着嗓子大吼。 * 掌灯时分,福王府乱作一团,太妃顾霓裳脸上乌云密布,她面前的地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有王府三司司正,还有一众丫鬟仆妇,小厮随从。 “说,殿下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声音又重又尖,像刀剑划过砂石,大家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想到会面临的下场,无不吓得抖了抖身子。 “回禀娘娘,奴婢(卑职)确实不知。” 顾霓裳一拍桌子,挨个骂道:“你是长史,有劝谏监督之责,居然任由殿下私自外出,该死;你是仪卫司典仗,殿下出门居然不派人保护,该死;还有你清枝,我那么信任你,让你当殿下的司衣,你替他换衣服时也不问一声他要去哪里吗?” “殿下若出了甚么事,你们统统都得死!” 众人被她骂得后怕,全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大癞儿见势不妙缩着身子往角落里躲,却还是被她命人拎了出来 “大癞儿,今天下午你在书房跟殿下说了些甚么?” 大癞儿仓皇抬头,朝长史迅速看了一眼,长史根本就不敢接他的视线,他只好咬咬牙,回道:“回禀娘娘,小的没说甚么,就是跟殿下说了些沿途见闻。” 他家祖籍天津宝坻县,一家人都在福王府当差,这次是打着回老家迁坟的幌子告的假,除了赵珝和长史,就连他自己爹娘都蒙在鼓里。 “混账,你真当我好糊弄?去宝坻怎么会带昌平的特产回来?” “这……” “说不上来了吧?来人,去找人牙子来,将他一家大小撵出府去发卖。” “娘娘开恩呐……”大癞儿的娘跟妹子膝行到顾霓裳跟前连连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爹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朝他头上死命打去,直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住手!” 大癞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被打死时,手里拿着一物的赵珝从天而降。他紧紧抿着唇,神色愤怒而克制,手里拿着两根沾满灰尘的冰糖葫芦。 “王爷。”大癞儿泣不成声。 “你做得很好,去吧。”赵珝一把扶起他,对地上其他人挥挥手,众人如蒙大赦,恭敬又小心翼翼地依次退了出去。 顾霓裳的脸已经黑得不成样子,说话的语气仿佛啐了冰:“你还知道回来?” “娘,儿子有话跟您说。” 赵珝的一声“娘”准确而迅速地浇熄了她的怒火。 这一夜,顾霓裳屋里的宫灯亮到很晚。 13.打听 “珝儿,你随我来。” 顾霓裳美眸微闪,经过王嬷嬷身边时,冲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待他们母子消失在门后便起身往外走,月影幢幢,将她的身形拉得又细又长。 赵珝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视线首先落在外间西墙的一幅画上,那是父亲在世时亲手绘的。画中,母亲年轻又温柔,将小小的他抱在膝头,母子两个窃窃私语,不知笑得多开心。 十二岁以前,母亲总会指着这幅画跟他讲儿时趣事,恩封世子后他搬到外院,再也不曾出入她的卧房,当年熟悉而温馨的陈设,在如今的他看来,似乎太朴素了些。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香木桌,上 分卷阅读26 面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里面只插着一簇白梨花。内间木床上挂着月白色棉细纱帐子,左边是张小书桌,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书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翠竹图,上写“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 最令他意外的是木床右边紫檀架上的陈列,那里供着一个白玉观音像,旁边还放着一串紫檀佛珠和抄好的佛经。一个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不时飘出阵阵檀香,幽静而沉寂。 “您是在家做了居士吗?” “是啊,内院就娘一个人,总要做点甚么才能打发漫漫长夜不是。” 赵珝沉默了,杵在喉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母亲才三十六岁,就要靠抄经念佛来打发寂寞,他这个儿子当得还真是失败。 “傻孩子,娘觉得做居士没甚么不好的,可以静心,还能替你祈福消灾。对了,你还没吃饭吧?红惢,去让厨房熬一锅二米粥,烙几张饼送到我房里。” 红惢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功夫,厨房管事就亲自拎着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进来,恭敬地摆好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 “珝儿,来坐。” 顾霓裳亲自给赵珝端了粥,指着一个青花六瓣莲花碟说:“尝尝这个,这是娘前几日亲手给你做的麦子酱,你小时候最爱吃了,甜中带辣,特别下饭。” “好。”赵珝埋头扒饭,任由母亲在一旁忙活。 吃完饭,小丫鬟端上参汤,顾霓裳抿了一口,笑吟吟地看着儿子,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她跟前撒娇的小儿郎。 “珝儿,你有甚么话想跟娘说?” “娘,我想……”赵珝猛然抬头,视线落在顾霓裳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却不经意地发现她如云秀发中露出几根银丝,他顿住打住了话头。 他是王府唯一男嗣,也是后院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护他平安,母亲吃尽苦头,可她从不抱怨,也不气馁,她总说“谁无暴风骤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甚么时候,爱笑爱俏的母亲,坚韧不拔的母亲,无所不能的母亲,也有了白发? “怎么了?”一室静寂,母子相对无言,赵珝低头瞧着地面,再也张不了唇。 “娘娘,老姑奶奶来了。” 银丝珍珠门帘“叮咚”作响,大丫鬟红惢扶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进屋里。她年约六旬,穿一件绛紫马面裙,外面罩着件遍地金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点翠凤头步摇,看着喜庆又贵气。 顾霓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去:“姑母,甚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赵珝也站起来朝来人颔首:“姑祖母稀客,可是回表弟又闯祸了?要不要我出面?” “非也,非也,”老郡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自得,“你表弟自从跟京城来的何大人交上朋友以后,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先生天天到家里来夸,还说让他参加今年的乡试,保证能中个举人回来。不瞒你们说,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笑醒的。” “姑母不是立志让回儿当纨绔的么,这才多久您老人家就变卦了?”顾霓裳笑着打趣。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哪儿知道何大人这么厉害啊,不仅把回儿收拾得服服帖帖,还让他开了窍,回儿他爹说回儿将来的官职要比他高哩。” 顾霓裳听得心中一动:“这个何大人可是最近刚来湖广的翰林院编修何致年何大人?” “是啊,”老郡主爽朗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可是我亲家公的忘年交,十三岁就考中举人的神童。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儿了,姑母漏液前来是希望阿裳你能帮一个忙。” 顾霓裳连忙道:“姑母请讲。” “回儿跟我说他想成家了,我问他喜欢哪家姑娘,他扭扭捏捏不肯明说,只说让我自己去猜。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嘛,我哪儿知道他喜欢谁呀。” “不过,我将他交往的人逐个排查一遍,还真就找着蛛丝马迹了。” “是吗?”顾霓裳又惊又喜,“回儿真愿意为了喜欢的姑娘成家?” 要知道燕回可是放过话的,甚么“东胡未灭,何以家为”,嚷嚷着先立业后成家,直把一手将他□□出来的老郡主气得要吐血。 “千真万确,真是回儿亲口说的,一开始姑母跟你一样,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遍遍跟他确认,结果差点把他惹毛了。” “那回儿到底喜欢哪家姑娘?” 分卷阅读27 老郡主得意洋洋:“回儿这孩子于男女之事不上心,但他跟容家表妹,还有几个同窗家里来往甚密,我估摸着他喜欢的人就在这几个丫头中间。我让回儿他娘回娘家探探两位嫂嫂的口风,结果我那混账儿子死活不同意,说不许祸害他岳家姑娘,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托你去打听一下,不拘哪一个,我都喜欢。” 话音未落,对面母子俩心里同时“咯噔”一声,二人齐齐变了颜色。顿了好半晌,顾霓裳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没、没问题,明儿一早我就去找两位表嫂问问,不过这事儿侄媳可不敢打包票,容家双姝春兰秋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老郡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正要接话,赵珝突然道:“回表弟性情飞扬,还是找个端庄识礼的姑娘为好,夫妻互补才能融洽。” “珝儿说得对啊。” 老郡主眉开眼笑,顾霓裳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连忙说道:“珝儿的确说得有道理,相辅相成,互为长短当然最好,但凡事都有例外。回儿虽然性子跳脱,但他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侄媳觉得他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在意性子的。” “阿裳说得有道理。这孩子跟他祖父一样,说得好听是执著,说不好听就是傻,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 一见老郡主又要开始“忆苦思甜”,顾霓裳连忙打断她的话:“姑母放心,侄媳保证帮您问个准话。” “就这么说定了,这件事姑母就托付给你了。”老郡主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赵珝忧心忡忡道:“母妃,您真要替姑祖母去容家探口风吗?” “是啊,”顾霓裳幽幽叹了口气,“亲戚嘛,样子总是要装一下的,容家小姐哪是想娶就能娶的。” 赵珝大惊:“母妃此话怎讲?” “黛姐儿是长房嫡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做王妃都够格,人家父母怎么会把她许配给顽劣的燕回?至于胭姐儿……” “四表妹怎么了?” “她是二房唯一的血脉,上巳花会上,容二夫人已经明确说了,将来要替她招赘,光这一条,就能把求亲的人都吓跑。” 招赘? 赵珝的一颗心像泡在柠檬蜜水里,又酸又甜,冷暖两极。 “母妃,孩儿先回去了,您也早点歇息吧。” “好。”顾霓裳笑意盈盈,待他走后,马上寒了俏脸。 “王嬷嬷,夏长史都说了甚么?” 王嬷嬷将夏言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顾霓裳听,气得她当场摔了一个金如意茶碗。她的俏脸涨得通红,胸口也起伏得厉害,眼看就要提不上气,王嬷嬷唬得脸都白了,连忙和红惢一起替她抚胸拍背。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啊,早知道你会气成这样,就是打死奴婢也不会告诉您夏长史的话。” “嬷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顾霓裳一头扎在王嬷嬷怀里,泪眼婆娑:“我为了他巴心巴肝,他却为了个女子将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他也不想想,若将来登上那个位置,想要甚么样的女人没有?” “娘娘,殿下还小,您慢慢教就行了,千万不敢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二十还小?民间二十岁的人早当爹了,哪里像他这样不分轻重地胡闹!” “漂亮易招祸,我看燕回八成也喜欢胭姐儿,以后不能再让珝儿跟她来往了,别为了个女人闹出表兄弟相隙的笑话,福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另外两王不过庶支,福王才是正宗的□□嫡支,相较起来,问鼎的可能性更大,我不能让珝儿毁在女人手里,更不能让他白白丢了唾手可得的位子。” 14.眼光 一进入四月,白昼便越来越长,直到酉中,挂在天边的夕阳才依依不舍地一缕缕收尽,汴河的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河畔依次亮起宫灯,与天边星光交映,雕栏画栋,丝竹不绝,看上去宛如仙境。 四而楼前,刘妈妈大老远就冲燕回露出殷勤的笑脸:“燕公子,可把您给盼来了!快请进,贵客已经恭候多时了。” 老虔婆! 燕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对她的嘴脸十分不屑。来来去去多少回,也没见她这么热情过,那厮不过解了个楼名,就被她当祖宗一样供着,老货恁地势利。 他臭着 分卷阅读28 一张脸,闷声不响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何致年对面,盯着他不言不语。何致年嘴角微翘,对身边人轻声吩咐一句,那丽人两颊生晕,款款走过来给他上茶。 燕回目光投向丽人,他的俊脸更黑了。 “何老三,你怎么能让小腰姑娘做这些事?她的手是用来弹琵琶的,不是用来端茶倒水的。” “燕公子,不关何公子的事。”小腰急忙解释,俏脸在灯下粉扑扑的,神情中带着一抹少女特有的娇羞,“小腰多谢燕公子抬爱,但小腰身份卑微,服侍两位公子是应该的。” 何致年眼皮都没抬一下,掀开芙蓉白瓷杯盖,轻轻吹了一口:“你若心疼小腰姑娘就让她先下去歇着,刘妈妈说一会儿让焚素姑娘过来作陪。” 小腰连忙表态: “何公子,小腰不累。” 燕回气结,瞪了半晌才幸灾乐祸地挤出一句:“你就听老虔婆吹吧,你听不出来那是她的场面话?” 谁不知道四而楼的当家花魁焚素姑娘色艺双绝又出尘,清雅得像月中仙子,想见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排队都排不过来。以他知府公子的身份都不能加塞,他一个外来户凭甚么? 何致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管悠哉喝茶。不多时忽听环琅珊珊,香风馥馥,四个侍女扶着一个身穿明红氤染曳地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貌如仙子,红羞翠怯,娇靥含春,腰似小蛮,莲瓣双钩,纤不盈掬。 “我的个仙!” 燕回大惊失态,手中茶杯“咣当”一声砸到桌上,小腰默默上前替他收拾好,随后咬着唇退到一边。焚素言笑晏晏,朝二人盈盈下拜,声音宛如出谷黄莺。 “小女子焚素见过两位公子,不知两位公子想听甚么曲子?” 何致年安坐如山,丝毫不受眼前容色影响:“就弹你拿手的吧。” “小女子遵命。” 焚素侧着半边身子坐在绣凳上,悠悠琴声从她指下缓缓流出,燕回“咦”了一声,侧耳仔细倾听,脸上神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吃惊地望向何致年。 传闻中清冷似明月,不食人间烟火的花魁仙子居然弹起了《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当年司马相如向卓文君表明心迹的曲子,在女子指下别有一番情致。 他指指焚素,又指指何致年,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你和她……三痛三动?” 听到他的话,小腰神色一动,探究的目光投向一脸平静的男人。 “呵呵。” “都甚么时候了还装深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何致年挑眉:“你觉得我的眼光只值这样?” 燕回嗷嗷怪叫:“不会吧?这样的女子你都看不中,那你是跟谁?” 何致年嘴角含笑,面上宠溺至极:“小糖葫芦。” 燕回恨恨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袖子。 “干甚么?” “何老三,你不是人,我为了你连祖母都能骗,你却忽悠我说跟一串糖葫芦亲热!你不把我当兄弟,我要跟你绝交。” 何致年:“……” 他幽幽看向他,一本正经道: “你外祖父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亲眼目睹,就不要妄下论断。你现在便是犯了这个错误。” 燕回:“……” “那你告诉我谁家糖葫芦这么厉害,改明儿我也去买几串,看看能不能像你这位冷面翰林一样,对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无动于衷。” 燕回越说越来劲,何致年也不反驳,屋内另外两人却是听不下去了,齐齐跺脚,一个白了脸,另一个则红了眼。 “燕兄,四而楼名字由来跟我的“风流韵事”,你只能选一个,这是我们先前说好的。” 燕回滞了滞,狠狠瞪了何致年一眼,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来日方长,他就不信了,区区荆州城,还翻不出一串糖葫芦。 何致年无视某人的碎碎念,自顾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楼名是何人所起?” “知道啊,一个在村学里坐馆的老秀才,不过已经去世了。” “请问燕兄启蒙第一本读的甚么书?” “这还 分卷阅读29 用问,当然是《三字经》啊。” “《三字经》里有一句话,叫做“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四而”便是由此而来,层层递进,寓意吉利,正是生意人所追求的一本万利好彩头。” 燕回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一个教村学的老先生能有多复杂?” * 席后,心情甚好的何某人一路哼着山东小调往回走,快要拐进巷口时,一辆低调又不失华丽的黒漆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何大人,你真教人好等。” 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穿着青色缠枝纹马面裙的尖脸丫鬟跳下车,在她身后,端坐着一位贵妇,竟然是穿着杏色衣裙、一脸笑意的顾霓裳。 何致年连忙拱手: “不知贵人驾临,请娘娘恕罪。” “不关何大人的事,是我来得唐突。” 顾霓裳扶着红惢的手,缓缓打量眼前小院,“这是何大人买的还是赁的?” “回娘娘,这是在下前不久刚赁的。” 为了便于授课,他在玉犀巷附近的丁香巷赁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他刚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一个葡萄架,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何致年推开门,顾霓裳莲步轻移,就着院子里挂的灯笼,看见地上种着一畦畦的花朵。 “这是甚么花,瞧着怪好看的,就是看不真切。” “回娘娘,这是在下家乡的牡丹。” “何大人还会种花?”顾霓裳吃了一惊,好奇道,“我听说何大人是济南人氏,不知家中以何为生,还有些甚么人?” “在下双亲俱在,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家父考了几十年科举,只中了个秀才,后来眼看生活难以为继,他便送两位兄长到曹州跟舅舅们学习种牡丹。我中举以后,他们回到济南开起了花行,专门将牡丹苗贩往两广,利用当地温暖的气候露天催花,赶在春节前夕售卖。” 顾霓裳连连点头: “令兄生意如何?” “托娘娘的福,做得还算不错。”何致年勾唇,其实他两位兄长的生意何止做得不错,靠着他的人脉,已经占据了山东花卉买卖的半壁江山。 前世,他的家人至亲因为他的严格要求,一直过着朴素清简的日子,临了还要受他牵连,不得善终。 今生,他不会再甘于清贫,他要让他们拥有无尽的财富,一辈子吃穿不愁,尤其是那个傻傻的小女人。 何致年请顾霓裳到屋里坐,何喜上茶,她端起来啜了一口,赞道:“明前的天堂云雾就是不一样,何大人果然是个雅人,惜花又懂茶,我这一趟没来错。” “初次登门,区区薄礼,请何大人务必笑纳。” 说罢,她从红惢手中接过一张纸递过来,何致年接过一看,居然是这座小院的房契。 顾霓裳的人一直在跟前,这份房契绝不会是现在才拿到的。也就是说,她在等他的这段时间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做了不少功课,可她没有一见面就拿出来,而是对他进行了一番考察,最终才决定拉拢他。 这样的人,前世功败垂成,实在可惜又可叹。 15.夜谈(修) 星光朦胧,春风如醉,虫鸣幽幽,长江古城的夜晚,处处飘逸着微醺的香气和温润的湿意,轻轻嗅上一口,沁得人心脾都酥了。 窗外,豆绿牡丹正开得娇艳。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事无绝对,曹州名品到了水乡荆州,一样可以绽放绝代风姿。 前世失败的人,今生未必就不能翻盘,端看怎么运作了。 “娘娘,”何致年不动声色地将房契放在一旁,淡淡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不能接受您的礼物。” 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顾霓裳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浅笑:“何大人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你这是嫌我送的礼太轻?” 何致年摇头,俊脸一半在灯下,一半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教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这间院子虽小,但前后四间房,又紧邻主街和玉犀巷,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深知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何某一无所长,哪里值得您花这么多钱。” 一百两对富贵人家 分卷阅读30 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的“寒门”,一个正七品的低级官吏而言,却是两年的年俸还要多。他的推拒,是人之常情。 一听完他的话,顾霓裳就笑了。 她还以为他要摆读书人的谱,说甚么“无功不受禄”的空话或是做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状,若是那样,她肯定扭头就走。行非常事,用非常人,不识时务、不懂变通的酸腐之士绝不是她拉拢的对象。 这个人简直不能再对她的胃口了。 “如果我说何大人的价值远远不止一座小院呢?”顾霓裳直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带着探究和审视。 “我听说燕回只跟你相处了一年,就能令以前见到他恨不得绕道走的老先生赞不绝口,还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得中秋闱。何大人如此高才,为何要谦虚呢?” “千金易得,益友难求,我想请你到福王府给珝儿当侍读。” “娘娘过奖了。”何致年心中微动,面上却淡淡的,神色丝毫不变。 顾霓裳这是铁了心地要拉拢他啊。 王府侍讲、侍读虽只是从九品官职,却是与皇子或藩王接触最多的人,一旦该王登宝,此后必能平步青云。 如今的内阁首辅秦世桢,还有他的老师曹致尧就曾先后担任过正隆皇帝赵頫的侍讲,这二人在赵頫登极后,都一跃成为阁臣。他们两个在内阁斗得不可开交,赵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赵頫生病期间,他给老师出了些点子,令老师暂时占据上风,他到湖广来考察农田、水利跟赋役,便是跟老师事先商量好的。 大乾朝传国十代,到如今恰二百年整,江山渐颓,赵頫治下已初见风雨之势,老师每每提起就激动得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前世,厌恶内阁争斗的他,借养病纵情山水,而老师宦海几度沉浮,熬到承光皇帝继位才重新被启用,但他所提出的变法主张根本就不受重视,最后只能抱憾而归。 他继任首辅以后,才发觉老师是多么有远见,官僚乡绅囤积大量田地,农民不是少地就是无地,还要背负沉重的徭役,长此以往,国库怎能不空?匪患怎能不频?边关又怎能安宁? 乱世用重典,沉珂下猛药,国家积贫积弱至此,非变法不足以救世。 老师的前车之鉴令他时时绷紧了神经,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促使他采取了最激进的方式,大权独揽、政由己出、一意孤行,他不想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聊的穷嚼蛆和自我辩解上,他孤独又坚定地走在变革图强的路上。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变法终于初见成效。延兴初年到十年,太仆寺银从年年告急到存银四百万两,加上太仓存银,总数达到八百万两,存粮可用十年之久。 只是,这些对水深火热的大乾来说还远远不够,要想强国富民,只有将变法贯彻到底,但物极必反,他的身子累垮了。 老天垂怜,让他回到二十五年前。这一次,师生联手,谋定后动,绝不再白白浪费时间。 “不瞒娘娘说,在下到湖广来并非养病,而是奉了次辅曹阁老的命令来体察民情。在下去留之权,全在曹阁老之手,所以……娘娘若不嫌弃,在下愿与福王殿下交个朋友,互相切磋学问。您看如何?” “那敢情好。”顾霓裳先是一愣,然后就舒心地笑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听话听音,话不多说,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还能帮你找好退路,不伤情面。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大人有空多来王府走动,跟珝儿好好切磋切磋。” “一定。”何致年颔首,忽然话锋一转,“娘娘,皇上虽然未宣三王进京,但可能已经派人盯着各王府的一举一动了,所以请娘娘务必约束好身边的人,尤其是宗亲族人。” 三王之中,只有赵珝与今上是太.祖嫡支,另外两王都是庶支,所以无论从感情还是血缘来说,他夺嫡的希望都是最大的。 事实上,进京初期的确如此。赵珝为人谦和低调,风评很好,岳父容九霄利用容行简和自己的人脉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使他在三王中很快脱颖而出。 正隆皇帝不止一次在金銮殿指着赵珝说“此子类朕”,正是这句话令所有人以为他被立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顾霓裳的族人更是因此飘然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他们私自张罗起给未来皇帝外祖俢坟的事。 一开始,顾氏族人只打算将旧 分卷阅读31 坟修葺一新,但当地乡绅闻风而动,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单纯的俢坟演变成轰轰烈烈的挖山,到最后居然挖空了一座山,还好死不死地把一位都察院御史的祖坟给挖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这位素以铁面獠牙著称的御史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参了赵珝一本,说他恃强凌弱,沽名钓誉,僭越犯上。 赵珝被蒙在鼓里,百口莫辩,最后因此事声名受损,再后来又牵扯到一些别的事,最后彻底失了帝心,为正隆帝所厌弃。 顾霓裳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想细问,何致年却已经站起身,准备送客了。 “娘娘,更深露重,长夜漆漆,不走到最后一步就不算安稳,您可一定要仔细脚下啊。若是有事,您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成。” “好。”顾霓裳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出了门。一坐上马车,她就对红惢耳语:“明天派个人去江夏看看,顺便把顾大爷叫过来,我有事叮嘱他。” 红惢心中一凛,连声应下不提。 马车“哒哒哒”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四周挂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随着车身晃来晃去,像天边一闪一闪的星辰,何致年背着手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说了句令何喜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下有好戏看了。” 16.躲避 马蹄清脆,夜寂无声,顾霓裳靠着厢壁细细品味何致年的话,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下车就命红惢拿了王府牙牌给管家,令他安排人连夜出城去往江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的族兄顾耘东就带着一车家乡特产出发了。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申末,家家炊烟袅袅时,福王府的重重檐宇终于遥遥在望了。 彼时,顾霓裳正在屋里听几个管事媳妇回话,红惢从外面掀帘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娘娘,顾大爷来了,正在东花厅候着呢。” “王嬷嬷,你们去耳房接着说吧。”顾霓裳将账簿交到王嬷嬷手上,众人会意,纷纷躬身告退。 待人走尽了,她才开腔:“几时到的?” “刚到没多久,他身上下灰扑扑的,门房一开始没认出来,硬要赶他走,后来定睛一瞧发现是舅老爷,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这族兄甚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顾霓裳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小丫鬟带他下去换身衣裳,你去让厨房加两个菜,一个东坡肘子,一个紫参野鸡汤,再把去年中秋宫里赏的金茎露温一壶来。” 红惢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身材略胖,穿着身纯白亚麻提花道袍的中年男子跨进了屋。 “娘娘。”他拘谨地站在顾霓裳面前,细细看去,眉宇间与她有几分相似。 “大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自家兄妹,不必如此见外。”顾霓裳笑着让他落座,又命人沏了六安瓜片。 见她一如当年,顾耘东终于伸直了腰。 他们二人的曾祖是堂兄弟,兄妹两个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顾霓裳双亲去世后跟着叔父过活,但她婶婶为人尖酸,处处刁难,她姑母容顾氏得知后派人来接,她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当时他追在马车后面,将从家里偷出来的十两银子悄悄塞给她。因为这件事,她念了他二十多年的好。 “大哥,你当年胆子可真大,敢将叔叔半年的卖油钱偷给我,为了那十两银子,婶娘差点将你打死,这个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妹妹,你这么说可就折煞哥哥了,那十两银子你早已千百倍偿还了。要说恩情,那也是哥哥记着你的,若没有你的抬举,哥哥哪能做顾氏族长。” 知恩图报就好,顾霓裳微微一笑,看他的目光越加满意。 “听说你又给我带了东西,这教妹妹我怎么好意思拿呀。” “有甚么不好意思的,”顾耘东挠挠头,憨笑,“都是些不值钱的小顽意儿,有炒红薯片,炒花生,萝卜干,鱼丸子、肉丸子、肉糕和臭豆腐,全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是我和你嫂嫂亲手做的。” “难为大哥和嫂嫂惦记,”顾霓裳这回有些动情了,她亲自给他倒了一盏酒,语重心长道,“人人只道皇家风光好,可我和珝儿一没娘家,二没岳家,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万望大哥替我多担待一些。” 顾耘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冲天道:“没问题,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放下酒杯,他忽然说道,“我听窃桃儿说殿下要上京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分卷阅读32 顾霓裳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道:“他听谁说的?” “是他武昌府的朋友告诉他的,他说殿下与今上同出一脉,坐那个位置十拿九稳,还说要悄悄做件大事向你请功呢。” 顾霓裳被他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自己这个亲堂哥有多浑,她可是领教过的。当初她跟婶娘“对战”,婶娘说不过她,就撒泼打滚大骂顾氏先人,本来还在津津有味作壁上观的他,上前就刮了他亲娘一个大嘴巴子。 她记得他当时说:“你骂她我不管,反正她迟早都是要跟别人姓的,但你咒顾氏就是咒老子。” 这样的混不吝,能干出甚么好事! “大哥,你明天一早就回去,给我盯着窃桃儿,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告诉我。” “我省得。”顾耘东知道事关重大,回去以后时刻紧盯窃桃儿,没想到还真被他盯出一件事。顾霓裳接到他的来信时,气得手指都在抖。 “狗东西!他这是想害死我们娘俩儿啊。快,去请何大人来。” * 下学后,容胭到大门口偏房去找自己丫鬟麝烟,走到半路,冷不丁听到一男一女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身子一闪,悄悄躲到树后。 先是熟悉的女子冷哼声,像在撒娇:“我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绿色牡丹,肯定是你诳我的。” “麝烟妹子,我真没诳你,的的确确是绿色牡丹,它是曹州佳品,名叫豆绿。我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还能种黄牡丹跟紫牡丹哩,你若不信可以到我们住的小院去看。” “真不骗人?”麝烟有些意动,踌躇道,“四小姐不同意我去怎么办?” 何喜挤眉弄眼,说的话格外耐人寻味。 “瞧你说的,四小姐怎么会不同意?” 麝烟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你说得对,等着,我马上去找四小姐。” 容胭见她朝自己的方向跑过来,连忙装作刚到的样子从树后转出来。麝烟一看见她就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姐,何大人院子里有绿牡丹,你想不想去看?” 姚黄、魏紫、豆绿都是牡丹名品,若非专职种花人,是不可能养活的,容胭好奇又神往,但嘴上却十分硬气。 “不想。” “为甚么呀?你不是最喜欢花花草草的吗?” “因为……”她噎了半晌,终于恨恨道,“他不是正经人。” 麝烟:“……” 数步之外,正要跨门槛的男人顿住了脚步。难怪她最近老躲着他,原来不知何时他成了不正经。 呵,他倒想知道自己怎么个不正经法。 麝烟见看花无望,连忙游说道:“奴婢觉得何大人很正经啊,从来不会多看不相干的人一眼,对主动搭讪的女子也是冷冰冰的,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正经的人了。是吧,喜子哥哥?” “喜子哥哥?”容胭美眸眯了眯,狐疑地看向自己丫鬟, “你甚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麝烟的俏脸立即爬上可疑的红晕,捏着衣角扭捏道:“不、不就是跟你认识何大人差不多的时间嘛。” 容胭:“……” 一提起那个人,她就心口堵得慌,顿了半晌,故意虎着脸道:“走了,去找个地方补画。” 何喜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卷画,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他笑道:“四小姐,要不让我家公子替你补吧,他跟宫里的老先生学过修补之术,保证比外面补得好。” 容胭心中蠢蠢欲动,可在麝烟的窃笑下怎么都拉不下脸说个“好”字。 “走吧。”何致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率先迈开步子,“我捡到四小姐的画,四小姐登门索要,不是理所当然吗?” 对,就是这个理儿。 容胭眉开眼笑,两汪清水似的杏眼眨呀眨,仿佛灵韵也溢了出来,别提多俏皮了。 丁香巷离玉犀巷不过二里地,步行过去很快就到了,一进院子,麝烟就激动得两眼发光:“小姐小姐,原来喜子哥哥没骗我,真的有绿色牡丹啊。” 容胭也有些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长在地里的豆绿哩。 “你跟我来。” 何致年突然走到她身边,她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一步:“干 分卷阅读33 甚么?” “胆子连个丫鬟都不如。”他轻笑一声,自顾走进房里。 容胭俏脸一阵白一阵红,想了想,还是跟着进了书房。她随便挑了本书,特意坐到靠近门口的位置,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刚开始,她只是偶尔朝书桌方向瞟上一眼。到后来,她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何致年的手指修长又白皙,如蝶儿在五彩纸面上翻飞,有种说不出的魅惑,看得她眼都直了。 调浆糊,裁纸,粘贴,补画……这哪里是读书人,分明就是个手工匠。 正出神的功夫,眼前一暗,有个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书拿反了。” “甚么?”容胭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往手上看,顿时被自己蠢哭了。 “我该走了。” 她急忙站起来,红着脖颈儿伸手去够画,他却举得高高的不愿给她。 “为甚么躲着我?” “因为,因为……” 梦里的事教她如何说得出口?她的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他。 “别动。”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将她堵在身体与椅子之间,朝她慢慢俯下脸。 容胭吓得大叫:“不可以!” 何致年不明所以: “为甚么不可以?” 容胭抓狂,他要吻她还问她为甚么不可以??? 呆了呆,她急中生智道:“我们是师生,这么做有违人伦。” “我一没签聘用文书,二没拿你家一分工钱,不算正式先生吧。” 容胭语塞。 何致年失笑,再次朝她俯下脸,她急得面红耳赤,急忙伸出双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盖在对方的唇上。 他终于恍然大悟,笑得胸膛都震动了:“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容胭:“……” 他再次弯腰,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绿叶给她看,容胭心中哀嚎一声,连画都不要,捂着发烫的脸夺门而逃。 何致年怔愣一瞬,立即抬脚追了上去。院子里闲聊的两个人默了默,麝烟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也跟过去?” “你说呢?” 容胭像只无头苍蝇般乱闯,眼看就要撞到大门上,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轻轻一旋,就将她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想尖叫,开口却变成了泣音。 “你松开我。” 她哭着捶他的胸,娇泣的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汁,一滴滴汇聚成溪,流向男人心里。 他的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无可奈何道:“容四,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被你误会了都没哭,你有甚么好哭的?” 听言,容胭哭得更起劲了。 “真拿你没办法。”男人沉沉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劝哄。 “是不是我照你的意思做,你就不哭了?” 17.诱情 “是不是我照你的意思做,你就不哭了?” 其声朗朗,余音袅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容胭耳膜上。她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抬起泪眼,诧异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连哭都忘了。 她的眼睛很美,笑的时候像弯月,此时正包着两包泪,挂在眼眶上欲落不落,将两颗眼珠子洗得锃亮,微湿的羽睫受惊般轻轻颤着,软惜娇美之情把一颗千疮百孔的男儿心化成一滩绕指春水。 “梨花带雨虽美,但我更喜欢看你笑靥如花的样子。” 何致年用指腹替她轻轻揩着泪水,神色温柔,声音细润,一如此刻拂过面庞的杨柳轻风。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容胭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竹香,轻轻嗅上一口就能令人失了心神。 如同两片榴花瓣突然飞贴到香腮上,她的两颊猝不及防地红了,俏皮的大眼睛眨了眨,蓦地捂住脸,低下头去,忽而眼睛又放着异样的光,微笑着,举起头来,对他飞快地睃了一眼。 她害羞又喜悦的样子,仿佛一朵迟开的白莲花儿躲在莲叶后面不敢露脸,但又忍不住好奇,总想偷偷试探。 男人眸色渐深,视 分卷阅读34 线徘徊在女子娇花一般的嫩唇上,久久不肯离去。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得他的心都疼了。 无可缓解时,他就在纸上倾诉思念,重生一年,他已为她写下了一万句“我想你”!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摁在墙上吻到窒息,一偿他两辈子磨人的相思。 前世,他们只有短短三年如胶似漆的好时光。此后二十年,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将心房上锁,将他拒之门外,他连跟她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数着日子,渡过了七千二百个漫漫长夜。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这么对他。她的人,他要;她的情,他要;她的心,他更要;她的喜乐哀愁,他要全部参与,哪怕哭,也只能偎依在他怀里。 何致年上前一步,朝少女弯下腰,她警觉地后退一步,惹得他开怀大笑。 “你放心,除非你主动,不然我不会亲你的。” 他冷凝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了然的笑,声音婉转低沉,像一把蘸着蜂蜜水的小刷子,在容胭心上来回地刷,来回地刷,拨弄着她天真又懵懂的心弦,她才退下去的热度又烧起来了。 女孩儿一边拍着滚烫的脸颊,一边腹诽。 这人怕不是疯了吧?她堂堂世家小姐,整个湖广都想求娶的容家千金,会不知羞耻地往男人身上扑? “小脑瓜又在瞎琢磨甚么呢?” 何致年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头,星眸闪着黑曜石一般幽深的光泽,笔直的鼻梁显露出坚毅的性格,令人无法忽略他说的每一个字。 “不许再莫名其妙地躲着我,更不许在背后说我坏话。” 容胭:“……” 祖父常教导他们,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今天她不光论了人非,还被事主逮个正着,这叫她的脸往哪儿搁啊? 容胭的俏脸臊得通红,跺跺脚转身就要走,却被某人幽幽的声音跘住了步子。 “你的画不要了?” 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经过花畦时,特意用眼角余光去看麝烟跟何喜,见他们两个正聊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根本就没留意她,这才放心地进了书房。 待她走后,麝烟吐吐舌头,好奇又崇拜地看向何喜:“喜子哥哥,幸亏你及时提醒我装样子,要不然小姐面子上肯定挂不住,你真是太厉害了。” 何喜咧嘴一笑,难为情地挠挠头:“麝烟妹子你误会了,其实是我家公子刚进门那会儿给我暗示了,我才能及时提醒你。” “哇!”麝烟捧着脸,一脸艳羡:“何大人对我们小姐可真好,要是也有人这么对我,哪怕让我马上去死我也愿意。” “呸呸呸,小姑娘家家的,瞎说甚么死不死的话,活着不好吗?可以闻花香,看美景,尝佳肴,还可以跟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再生一窝熊崽子,今天打这个,明天骂那个,热热闹闹的多好。” “对,喜子哥哥说甚么都对。”麝烟露出甜甜的笑,大声恭维着,何喜从没碰到这样捧场的人,老脸一红,也跟着嘿嘿笑了。 室内,何致年将画仔细卷起来递到容胭手上,不忘叮嘱道:“修补的时候,我给你添了几笔,若是要挂起来,回去先晾一晾再裱。” 容胭轻轻应了一声,僵着身子低着头就要往外冲,却又被某人叫住了。 “等等。” 等,等甚么等!没见她正难为情么! 容胭撅着嘴站在门口没有回头,脚步声停在她身后,男子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头顶,激得她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你、你要跟我说甚么?” “你第一次上我家,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回,不然别人会说我不识礼数,要不给你挖颗豆绿带回去吧。” “好啊。”容胭脸色稍霁,但她依然没有回头,等了半晌,身后仍是静悄悄的。 “你怎么还不走?” 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姑娘,在下倒是想走啊,可门被你挡住了,我出不去啊。” 容胭:“……” 她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却不料一脚踩到自己裙摆上,眼看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她眼疾手快地勾住一样东西,牢牢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多谢。” 分卷阅读35 容胭一回头,嘴唇就碰到一个陌生物体,虽只是蜻蜓点水一晃而过,但她清楚地记住了那上面的触感。 软软的,温温的,甜甜的,濡濡的。 她发现她的手勾在何致年脖子上,而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样子。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眼眶瞬间就红了,睫毛一颤,眼见一滴泪就要落下来。 “长欢,你没事吧,有没有崴脚?” 何致年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将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没事。”容胭努力稳住心神,颤颤应道。 “没事就好,你在书房待着,我去给你挖牡丹。” 他大步出了门,来到放杂物的耳房时,大手抚上嘴角,笑了。 容胭透过书房窗户看何致年劳作,他特意给她挑了颗最大的豆绿,拿着小锄头一点点挖出它的根茎,再小心翼翼地移到花盆里,还尽职尽责地跟麝烟交代注意事项。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神情严肃又清冷,全然不像刚才三番五次“戏弄”她的那个人,她有些看不懂他了。 回程路上,容胭忍不住问麝烟:“你觉得何大人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 麝烟回答得出人意料: “小姐,依奴婢看你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为甚么?” “何大人若不正经,皇爷能点他做进士,老太爷能跟他成为忘年交,大老爷能让他到私塾教书,二老爷能跟他称兄道弟?” 容胭沉思,麝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跟她的主仆情分占了上风,开口说道—— “小姐,喜子哥哥刚刚跟我说了一件事,是关于何大人的,他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甚么事?”容胭眼皮突突直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何大人跟回少爷到四而楼喝酒,那里的姑娘和花魁都对他一见钟情,花魁还专门弹奏《凤求凰》向他求爱哩。” “后来呢?”容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连忙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 “何大人无动于衷,回少爷有些不高兴,说他假清高,还问他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那他说甚么?” “他说喜欢小糖葫芦一样甜的。” 18.识情(修) 容胭一进屋就从麝烟手中接过花,将它摆在卧房外间的紫檀镂花圆桌上,想了想又搬起来朝里走,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才选定正对着床又靠近窗户的黄花梨燕纹高脚架子。 麝烟一直跟在她身后打转,见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忍不住笑着夸她:“小姐,你选的这个地方真真太好了,向阳,通风,敞亮,最主要的是……一睁眼就能看到。” “是啊,”容胭拍拍手,笑眯眯回敬,“ 这可是喜子哥哥帮忙装的盆,不放在眼面前儿,某人怎么能睹物思人呢?” “小姐,你太促狭了!”麝烟气得跺脚。 容胭眯着大眼,笑得像只狡诈的小狐:“这只是开胃菜,我还有更促狭的话,你想不想听?” “你、你、你太坏了。”麝烟被她将得说不出话,咬着唇羞恼地跑了出去。 容胭眉眼弯弯,心道,小丫头这点儿道行就想跟我斗?我可是祖父亲口夸赞的“钟灵毓秀”之辈,连他老人家都要防着我,你还想从我这里讨着好? 她正笑得得意洋洋,冷不防门后探出一个头,正是去而复返的麝烟:“小姐,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这么淘气,小心以后被姑爷打屁屁。” 容胭:“……”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姑爷”,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刀削斧砍的脸,那含笑的眼眸,那紧抿的薄唇,以及——唇上的清香、温热与柔软。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吓得赶紧按住胸口,提醒自己那人已经有了心仪对象,她绝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不过是个意外,反正他也没有留意,就当作甚么都没发生过吧。 如是想着,她心里终于舒服多了,连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梦里,她重温了那个吻,可何致年似乎非常不满意这种浅尝辄止,他将她紧紧抵在墙上,吻得动情又投入,直至她昏了过去。 …… 第二天是四月十五,私塾例行休沐,容胭三天前就答应何牡丹要请她来家里做客,是以一 分卷阅读36 吃过早饭,她就忙开了。 先是将自己例银拿出来让厨房加菜,其后让人到何府送帖子,最后准备了许多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全都只有拇指大小,一口一个,非常适合饭前垫肚子。 崔氏见了忍不住夸她做事有条理,末了又感叹了一遍若是能像容黛一样,跟着两个嬷嬷学规矩,说不定会更有世家风范的话,吓得她赶紧捂住了肚子。 自从顾霓裳来过一次,关起门跟周氏嘀咕了一个下午后,容黛就变得忙碌起来。除了隔日去私塾一次,剩下半月时间都得留在家里学习女红和中馈。周氏还专门从武昌府请了两位教养嬷嬷,据说是宫里放出来的老人儿,一个姓方,一个姓元,负责教授妇德和妇功。 听话听音,看人看心,打第一眼见到这二人,容胭就对她们有种莫名的排斥,她甚至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给周氏吃了甚么迷魂药,要不就是她闭着眼睛胡乱挑回来的。 方嬷嬷人如其名,大长脸,三角眼,淡眉毛,喜欢斜眼看人;元嬷嬷也不遑多让,圆脸圆下巴圆腰身,从上到下都是圆的,远远看去就像长着两条腿的水桶。她特别好吃,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谁的东西都敢动,嘴巴一刻不闲。 容胭见了她们就头疼,她娘原本打算让她跟着一起学规矩,自从她在床上“疼”了三天三夜,最后吃了邹伯伯的药才好以后,她就再也不提这茬了。 “长欢,今天你有客来,娘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装病,我就还请何先生到家里来讲课。” 崔氏拍拍女儿如雪的俏脸蛋,对她呆滞的模样十分满意。自从何致年来了以后,她才相信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上次她“病”好后赖在家里不愿上学,何致年不请自来,单独给她讲了一次课,第二天她就乖得像只小京巴。 “娘,我到底是不是您生的,为甚么您胳膊肘老向着外人?”容胭忿忿不平。 崔氏轻轻掐了掐她嫩得出水的皮肤,笑道:“小皮猴,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们为你操了多少心?我和你爹都说好了,要是有人来提亲,我们就上武昌府买一车烟花回来庆祝,不放它个三天三夜不罢休。” 容胭:“……” “婶子,你们要放烟花吗?算我一个。”母女笑闹间,一道娇俏的声音加入进来,二人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身穿鹅黄色马面裙的亭亭少女。 “是牡丹来了啊,快进来坐。”崔氏上前拉起何牡丹的手,将她按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笑道,“放心,将来的烟花一定跑不了你的。你们先聊,婶婶去看厨房看看。” 罗汉床的小案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全是何牡丹爱吃的,她歪倒在容胭怀里,抱着她不撒手:“容四,我娘常说荆州城里这么多小姐,她偏偏只喜欢你跟容二,看你这一桌子点心就知道,她是多么地有眼光呀。” “那是自然,谁教咱们从光头开始就在一起顽儿呢。” 大乾习俗,刚满月的孩子不分贵贱、不论男女都要剃一次胎发,此后每月剃头一次,以求祛病消灾,等到女孩儿三岁、男孩儿六岁后就可以蓄发了。 “容四,我真想一辈子都跟你和容二在一起。”何牡丹握着容胭的手,有些憧憬又有些怅然。 她们二人同龄,行完及笈礼就要议亲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会一去不复返。容氏私塾声名在外,女学生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别说湖广,就连一些相邻的州县都盯紧了这块香饽饽,变着法儿地上门求娶。 “听我爹说我姑母要带着表哥来住一段日子,她以前就常打趣让我给她当儿媳,我真担心她这次就是冲着我来的,要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呐。” 容胭回握住她的手,一脸关切:“你不是说你姑母对你很好吗?”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她是做给我娘看的,而且我只把表哥当兄长,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甚么样的才算男女之情?”容胭睁大美眸,神情困惑而天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容胭:“ ……” “两情相悦,鸳鸯于飞。” 容胭:“ ……” 犹豫了半天,她探头朝四周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问道:“男子都喜欢甚么类型的女子?文静的?贤淑的?端庄的?……甜的?” 何牡丹忽然松开她,坐直身子盯着她上下打量,还凑到她身上使劲闻了闻,然后两眼放光,发出一声顿悟。 “容四,你有心上人了? 分卷阅读37 ” 此时,门口的碧笼纱帘一闪,一个纤细的人影走进来,容胭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何牡丹的唇。 “你们在干甚么?”容黛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疑惑。 “我们闹着顽儿呢,”容胭给何牡丹比了个绝交的手势,警告她不要瞎说话,甜笑着问道,“二姐姐,你今天不用“服刑”了吗?” 三个少女私下将容黛学规矩之事称为“服刑”,因为她不仅每天要练五个时辰的礼仪和针线,就连睡觉、吃饭、如厕都会被两个嬷嬷“偷袭”,简直苦不堪言。 两个嬷嬷还经常沾沾自喜地说:“凡为女子,惟务清贞。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好好的妙人儿非要培养成傻愣愣的泥塑木胎,不是“服刑”又是甚么? “我把你上次从邹伯伯那里讨要的宝贝给那两个老货下了一些,她们现在为如厕之事争得不可开交,哪里还顾得上我。” 容黛语笑嫣然,说得十分轻巧,另两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很不厚道的笑了,她们还因为笑得太狠,最后不得不叫丫鬟进来揉肚子。 “容二,那两个老东西当你是包子没错,可她们弄错了包子馅儿啊。”何牡丹倒在罗汉床上打滚,“你这性子,以后就算进宫当了娘娘也不会吃亏的。” “我才不稀罕进宫呢。”容黛不屑地撇撇嘴。 “不进宫好啊,最好连远嫁都不要,这样咱们三个以后就不用分开了。你们说好不好?” “我肯定没问题,”容黛杏眼斜飞,媚态毕现,“就怕有人不同意。” “谁啊?”何牡丹一听就急了。 容黛不说话,美眸看向内间,朝窗户边努了努嘴,何牡丹这才发现窗边的黄花梨燕纹高脚架上放着一盆绿牡丹,但她的视线却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容四,你这幅画不是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一幅新的?” 这幅画不值什么钱,是容胭逛街的时候偶然淘到的,但她一眼就相中了。 波涛翻滚的江水之上,一艘乌篷小船在浪花间出没,艄公身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他仍牢牢握着桨,背影孤独又坚毅。不知为甚么,她每每看到这幅画,总有想流泪的冲动。 “不、不是新的,请人修补了一下。”容胭本想扯个谎忽悠过去,但在容黛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怎么都编不下去。 “这匠人的手艺真不赖,我记得这画上豁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何牡丹站在画前边比划边打量,“你把这个人介绍给我吧,刚好我爹有幅前朝名画要修补。” “是个游方匠人,早就走了。”容胭顾不得姐姐的目光,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何牡丹“哦”了一声,不无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顿了顿,她忽然“咦”了一声,兴奋道,“你们来看,修补的地方有字。” “你们说这人奇不奇怪,为甚么要在别人的画上写字呢?可惜这字实在太小,看不真切。” “就你爱瞎琢磨,也许人家是无心的呢。”容胭紧张得满手都是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容黛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屋里有副玳瑁镜,是吴家从海上带回来的,我叫丫鬟去取过来,咱们一看便知。” 说罢不待其他人反应,她就扬声唤人,今天在外面候着的正是那天替容胭跑腿的雀儿,她一见有两文钱的跑腿费,话还没听完就撒丫子跑远了。 容胭着急又无奈,只能瞪着她的背影生闷气,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惩罚她,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玳瑁镜取过来以后,容黛跟何牡丹兴致勃勃地照着画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 “思来来,念去去,如裁一条素,马立踟蹰,自有林中趣,别来春半,离宫生白玉,未信与,停又续,蹄穷不得逸。” “唉,我还以为是甚么呢,原来是首诗啊,这字写得真好。”何牡丹忍不住赞道,容黛有些失望,她回头看了容胭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险些将她吓了一大跳。 “长欢,你怎么了?”她紧紧抓住妹妹胳膊。 容胭像个游魂似地呆呆站着,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被她晃了半天才幽幽启了粉唇,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二姐姐,这 分卷阅读38 是藏头诗,原来小糖葫芦就是我啊。” 19.维护 说起藏头诗,历代文人士大夫中不乏个中翘楚。前人游西湖,面对平湖秋月这一胜景,即兴写下七绝一首—— 平湖一色万顷秋, 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月圆圆世间少, 月好四时最宜秋。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晚亭枫叶,月照佛寺,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读来犹如身在画中,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就是不知道何致年的爱慕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奔着求娶来的? 容黛握住容胭汗津津的小手,正要说话,香雾在门口委婉提醒道:“小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一会儿被两位嬷嬷察觉就不好了。” “你怎么怕那两个老货怕到这个地步?”何牡丹气呼呼地教训她,“察觉就察觉,她们还能吃人不成?” 香雾又是担忧又是委屈地辩解:“自打那两个人住进褚玉苑,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要人伺候不说,还在饮食上特别讲究,今天要鱼,明天要虾,后天要野鸭做汤,闲着没事还要黄豆酥、麻花、莲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白刁、卤鸭掌,吃三斤白云边,上床睡觉还要两个丫鬟轮流捶腿,捶到鼾声四起才歇。” 她的控诉令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容黛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些事,默了默,起身走到她面前搭上她的肩:“对不住,我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 香雾听得泪水涟涟,何牡丹也过来拉她的手,吐着舌头道:“香雾姐姐,我也跟你赔个不是,我没想到那两个老货居然这么可恶,你放心,容二一定会替你们雪恨的。是吧,容二?” “当然。”容黛面容平静,眼里有冷芒一闪而过。 午饭是在烟霞苑用的,因为没有长辈在旁,三个人吃得很尽兴,快到尾声时忽然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和谐。 “哟,我说怎么今天一上午不见二小姐人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吃香喝辣呀。” 说话的是个穿着绿罗缠枝莲马面裙,外罩斜襟比甲的五旬胖妇人,她的视线在餐桌上打了个转,神色既羡且妒;她身边站着个身穿红色绣缠枝花马面裙,外罩立领比甲的瘦削妇人,紧紧抿着唇,正对桌边三人怒目而视。 方嬷嬷跟元嬷嬷快要气炸了,她们俩一上午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茅厕,拉得浑身虚脱,到了饭点也不见人来伺候,一打听才知道容黛去了烟霞苑用饭,小厨房今天不开火。 “嬷嬷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在自己家里吃饭还用得着躲?” 容黛视二人如无物,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盏漱口,再用帕子擦嘴,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远远超出她们的教授,把二人看得一 分卷阅读39 愣又一愣。 敢情这位姐儿平日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啊! 方嬷嬷寒着脸道:“二小姐此言差矣,大夫人请我们来是给你当教习嬷嬷的,你荒废了一上午,请跟我们回去领罚。” “对,无故旷课,必须重罚。”元嬷嬷立即附和。 “谁罚谁还不一定呢。”容黛俏脸染霜,不客气地问,“请问嬷嬷,无故旷工又该如何?” 二人被戳到痛脚,沉着脸不说话。 “你们平日仗着母亲信任,在我褚玉苑颐指气使,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就该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二小姐想干甚么?”元嬷嬷眼眶一缩,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 “干甚么?”容黛杏眼射出精光,一字一顿。 “嬷嬷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今天就来说说规矩,契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两位嬷嬷在我府上一日伙食费是二十五文,可实际上呢?” “嬷嬷们顿顿要荤,要零嘴,晚上还要大菜佐酒,这样的花销别说二十五文,就是二百五十文也打不住,我一个闺阁女子除了例银也没有别的进项,不能一直给你们当冤大头。所以,我想问问二位打算何时把这缺口补上?” “笑话,我们进出多少高门大户,没有哪一家像你们这样斤斤计较的。” 元嬷嬷心中发虚,白面包子一样的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别提多精彩。 “那是因为你们吃准我们容氏是读书人家,面皮薄,轻名利,不好跟你们撕破脸,才在我们家肆无忌惮地吃大户。” 容胭弹弹玉指,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不屑至极。 方嬷嬷一听火就上来了,容胭不喜欢她们,她们同样也不喜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出格的大家闺秀,什么三从四德、为妇之道在她这里就是个屁,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有被夫家狠狠搓磨才能学乖。 “四小姐,不是老奴说你,嘴巴利索不算甚么本事,有本事就别嫁人,嫁人也一定要乞求老天开眼给你许个厚道人家,要不然就凭你这一张利嘴……”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重重挨了容胭一巴掌,众人全都惊住了。 “我跟你拼了!” 愣不过一瞬,恼羞成怒的方嬷嬷就朝容胭扑将过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又长又尖的手指甲堪堪对准了容胭娇花一般的俏脸。 眼看躲避不及,容胭暗叹一声,偏过头去,静静闭上眼。 “啊——” 一声凄厉的长嚎劇然响起,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熟悉的青竹香紧紧包裹,踏实极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那张她在梦中尝过无数遍的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散发着无声的怒气;其次是他的眼睛,那双面对她总是含笑的眸子,仿佛藏着风霜雪雨,又仿佛蕴着流火烈焰,寒极炽极,令人不敢逼视。 方嬷嬷躺在地上捂着腿肚子哀嚎不已,一看就是被人一脚踹飞出去的。容胭鼻头一酸,险些就沁出泪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 他冷冷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被他这般俯视,方嬷嬷觉得脊梁骨都要压垮了。 这也难怪,二十六年朝官,十年首辅,他的气势早已融进了骨子里。前世为帝师时,十二岁的赵眘因为背不出文章被他随便一瞪就吓得两股战战,要躲到陈太后怀里寻求庇护。 “你、你个小兔崽子管得着吗?”元嬷嬷蹲下身去看同伴伤势,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 “小兔崽子?” 何致年眯了眯眸,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到方、元二人跟前。她们捡起来一看,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那是一块乌木牙牌,前窄后宽,浑圆形轮廓。腰牌正中刻有一方篆体印纹,正面写着“翰林”二字,反面写着一个“何”。 “大人饶命呐,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乾律,辱骂官身者,笞三十,笞数依官职逐级递增,遇进士者,罪加一等。入翰林院的非进士无疑,她们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知道得只多不少。 “现在再来求情不觉 分卷阅读40 得晚了吗?”何致年看都不看苦苦哀求的人,对容黛说道,“二小姐,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若她们向大夫人求情,你只需提醒她其人前倨后恭,反复两面,不可取信就行了。” “多谢何大人指点。”容黛笑着福了福,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将地上形容枯槁的二人押走,还不忘回头拖着正捧脸望着何致年发呆的某人往外走。 何牡丹不满嘟囔:“容二,你拉我干甚么?我还没看够威猛犀利的何先生呢!” 说话声渐渐远去,何致年嘴角抽了抽,像换了张面孔似的对容胭温柔说道:“你没事吧?” 容胭呆愣愣的,半响方道:“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休沐,你爹请我过来串门子,席间喝多了出来如厕,听到你这边闹哄哄的,就过来看看。” “你有没有事?” 容胭点点头,他见了便笑道:“没事就好,我也该走了,要不然你爹得等着急了。” 他其实并不是怕容九思派人找他,而是急着去给他们夫妇说明原委,免得二房被人误会,也免得容胭被他们责罚。 “你、你等等。”容胭忽地抓住他的衣角,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她已经发现了画上的秘密,但在他黑如曜石的眼眸里,愣是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女粉面含羞,抓着他的衣角不松手也不说话,只用圆溜溜的大眼睇着他,那样子又呆又萌又乖,何致年的心都要融化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狠狠地、狠狠地吻她! 容胭被他“如狼似虎”的目光镇住了,心中一跳小手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何致年轻笑一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转身走了。 她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绯红久久不退。宽肩,窄腰,劲臀,大长腿,这个人居然有这么好的身形。 “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20.父母 回到半实堂,何致年与正要派人去找他的容九思碰个了正着,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就朝他深深一揖,说道:“叔父,请恕元晦越俎代庖之罪。” “贤侄何出此言?”容九思连忙托住他,大惑不解道。 何致年将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容九思气得当场摔了个盏子,他一掌拍在桌上,骂道:“踢得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刁妇就该狠狠教训。” 从小到大,他动都舍不得动一下的心肝宝贝,居然被人诅咒,还差点被挠花脸毁容,他若袖手旁观,就不配为人父。 “容易,”容九思吩咐自己长随,“你去跟大夫人说,这两个人我们容府高攀不起,不管甚么来历都必须解雇,如果她不方便出面,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 “红泥,”容九思又回头吩咐身边大丫鬟,“仔细四小姐手疼,你去找二夫人要一瓶化瘀的膏药给她送过去。” 容易、红泥领命而去。 何致年嘴角高高翘起,他总算明白容胭的脾气从何而来了。有这样的父亲无条件宠着护着,她不娇纵任性已经很难得了。 “来来来,元晦,咱们接着喝酒。”容九思将何致年按坐在椅子上,正要替他斟酒,红泥去而复返。 “二老爷。”她身子微欠,立在门口不进来。 容九思知道这是妻子有话要交代,他对何致年投去歉意一笑,大步走出去。 “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没说甚么事?” “没说,只说您去了就知道。” “你去吧,我随后就来。”容九思有些纳闷,妻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找他说事?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向何致年致了歉,妥当安排人随侍,这才放心离去。 一进屋他就火急火燎地朝崔氏走去:“好夫人,有甚么事不能等客人走了再说,非得现在把为夫叫过来?” “夫君。”崔氏言笑晏晏,她今天穿了一件簇新的藕荷色缎绣牡丹马面裙,外罩浅紫色褙子,整个人显得娇俏又清新。 容九思顿觉眼前一亮,凝视片刻,心潮澎湃得不可自抑,上前握住她的手,为难道:“夫人呐,为夫懂你的意思,但咱能不能、能不能收敛一些,至少等元晦走了再来行不行?” 崔氏:“……” 这身衣服是她与容九思初次见面时所穿,只穿过一次就被她藏在箱底,今天之所以再次穿上 分卷阅读41 ,实在是因为心里太高兴了。 她的皮猴子被人惦记上了呢。 崔氏斜睇了丈夫一眼,嗤道:“想得美!” “口是心非!”容九思将妻子往怀里一带,得意道,“我就不信你舍得拒我,要不然当初……”。 话未说完,崔氏就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唇,俏脸上绯红一片。 她家住在武昌府蛇山脚下,十七岁那年与前来参加乡试的容九思相遇。当时她正与丫鬟嬉戏,一不小心将沙包甩出墙外,砸出“哎哟”一声响,她吓得慌忙出去查看。 门外,一个身穿月白色标布直裰,头戴方巾的男子正捂着头呼痛。男子见到满脸愧疚的她倒也没说什么,还很有风度地帮她捡起地上的沙包。她又羞又窘,正想道歉,一扬手刚拿到手的沙包又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头顶。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容九思当时看她的表情。 “你总嫌长欢淘气,焉知她不是跟你学的?”往事历历在目,容九思忍不住拿妻子打趣。 崔氏轻轻捶了他一拳,娇嗔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是失手。” “好,失手,失手。”容九思如往常一样好脾气地笑笑。 崔氏幽幽叹气,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将自己叫他过来的意图托出:“待会儿你去探探元晦口风,看看他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容九思失声道:“你想替他做媒?” “是也不是,”崔氏眨了眨眼,故意卖起关子,“你只管去问就是了。” 容九思却急了:“你到底是不是亲娘啊?这么好的儿郎不留给咱们长欢,你居然想便宜外人?” “你不是说你女儿是天仙下凡,没一个臭小子配得上么?”崔氏拿他以前的话堵他。 容九思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啊,凡夫俗子当然配不上,但元晦不一样,他是谪仙人。” 崔氏被他说得笑起来,一甩帕子,扭着身子往外走:“我还要去大嫂屋里,随你爱去不去,只一条,以后别后悔就行。” 容九思一个人在室内踱了半天步,最终还是决定照着妻子的话去做。他一回来就不停给何致年敬酒,只是不说话,何致年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顿了顿,终于忍不住替他开口。 “叔父,您是不是有甚么事要问我?” “是啊。”容九思点点头,踌躇半晌,小心翼翼道,“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叔父何出此言?”何致年心中一动,手也跟着一抖,酒水险些洒出来。 前世他与容胭是容明姿做的媒,容行简点的头,容九思夫妇依照老太爷意思行的事,没想到这一世他们要亲自上场了。 “是你婶婶让我问的。”容九思连忙搬出妻子护身,他可不会告诉他原话不是这样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凭什么好东西不留给自家闺女? 何致年心道“果然”,笑容愈发明亮。 “叔父,我家中有兄弟三人,两个兄长都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红火。所以,我在哪里落根,孩子跟谁姓,家里都不会干涉的。” 容九思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兴奋之情不可名状。他上前在何致年肩上重重一拍,赞道:“好小子,我果真没看走眼。” 何致年也跟着笑,心中大石总算落下一半。 另一边,周氏的半华堂门窗紧闭,正房门口有专人把守,屋里只有周氏妯娌跟方、元二人。 “大夫人,我们是王嬷嬷的人,您不能送我们见官。”方、元二人见好说歹说周氏都不松口,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们嘴里的王嬷嬷是顾霓裳的陪房王氏,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大力推荐,以及暗示用这两个人是顾霓裳的意思,周氏才不得不收下她们。 “放心吧,何大人若想追究你们的责任就不会将你们交给小女。” 周氏将她们恐吓得差不多才缓缓解释,在瞥见两个人显而易见的喜意后,她的话锋陡然一转,“但是你们违约在先,寻衅在后,我是万万不敢再用了。” 自二人从宫里放出来,还从没遇过容氏这么好宰的雇主,一听说要解雇她们,元嬷嬷急得尖叫。 “大夫人,您真要赶我们走?” 周氏目光清明,神情严肃:“是的。” “大 分卷阅读42 夫人可要考虑清楚了。”方嬷嬷斜眼看她,倨傲道,“王嬷嬷可跟我们说了,她奉太妃之命请教习嬷嬷到王府选中的几户人家家中教导他们的姑娘,最后谁能晋级,得嬷嬷们说了算。” 室内忽然陷入沉寂,周氏抿唇不语,崔氏也皱紧了眉。 方、元二人视线相触,露出心照不宣的隐秘笑容,正要说话,却听周氏重重啐了一口。 “我呸!” 周氏冷笑道:“真是对不住,让二位失望了,你们选出来的王妃我容家还真不稀罕。” 二人傻眼了,犹自强撑: “你就不为自己女儿前途考虑?” “奴颜婢膝叫前途?曲意逢迎叫前途?被人欺负了不敢还回去也叫前途?那真是抱歉,我容氏不需要这样的前途。” “不是因为福王府才有的容氏,我们的家史比大乾还要悠久,当不成王妃固然可惜,但丢了容氏的风骨更可惜。” “二位,好走不送,对了,走之前记得把小女院里的欠账补齐,不然闹到太妃面前,没脸的还是你们自己。” “周氏,你别太得意,咱们走着瞧。”方、元二人放下狠话,在几个仆妇的看管下,狼狈而去。 崔氏握住周氏的手,语气中不无担忧:“嫂嫂,对不住,这事我们二房也有错,要是长宁真的不能嫁入福王府,我可就成罪人了。” “弟妹,你瞎说甚么呢?”周氏打断她的话,沉沉道,“千年来容氏守财共居,同舟共济,别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就算真搅黄了嫂嫂也不怪你。咱们娇养的女儿可不是送给别人搓磨的,若福王府都如这刁妇一般,我才舍不得送长宁去吃苦呢。” 21.心机 福王府,东花厅。 “娘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方、元二人一见到顾霓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左一把鼻涕右一把泪,将在容家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顾霓裳神色平静,以手支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才懒懒道:“你们做得很好,一会儿每人去账房领一个中锭。” 大乾市面银、铜并用,大钱用银,小钱用铜,十两银子一小锭,二十两一中锭,五十两一大锭。 一个中锭银子是卖油郎一年的收入,也是七品县令半年的俸禄,这样的赏赐委实不算少了。 见她这么爽快,方、元二人喜出望外,她们默默对视一眼,随后元嬷嬷期期艾艾道:“娘娘,容家还扣了我们三两银子的饭钱,您看……” “元氏,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厚成这样呢?” 王嬷嬷撸起袖子,上来就要撕她的嘴,元嬷嬷吓得就地一滚,肥硕的身子灵活地躲到还没有她半人宽的方嬷嬷身后。 “是方氏让我说的!” 她将人往前一推。 “你少血口喷人,我甚么时候让你说了?”方嬷嬷不料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气得回头瞪她。 元嬷嬷不甘示弱地大声反驳:“不是你让我说的,你瞎挤眼睛干甚么?” “我挤眼睛你就瞎咬人,那我咂咂嘴你是不是就要去吃粪?” “老不死的,你才咬人,你才吃粪。”元嬷嬷反手就是一嘴巴,方嬷嬷被她打怒了,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几个仆妇合力都不能将她们分开,顾霓裳厌恶地蹙蹙眉,红惢见状直接叫来仪卫司的人将她们捆在一起抬走了。 王嬷嬷心有余悸道:“娘娘,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到处打秋风的破落户,您为甚么还要老奴将她们力荐给容家呢?” 顾霓裳似乎心情很好,完全不受刚才一幕影响,还对着老仆人调皮了一把:“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了,我才不信这里面的门道你看不出来。” 王嬷嬷嘿嘿一笑:“哎哟,我的好姑娘,这么说您可就太抬举老奴了。老奴目不识丁,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哪能跟您这个学富五车的容氏女学生相比呢,您就发发善心告诉老奴吧。” 顾霓裳被她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周身通泰,笑道:“你还记得上次姑母来找我帮忙说亲的事吗?” “老奴记得,您不是说因为容家不同意,老郡主还埋怨您不上心吗?” “是啊。”顾霓裳喝了一口参汤,接着说道,“她可是个老人精,我不得不防啊。 分卷阅读43 ” “总不能前脚刚跟她说容家对燕家无意,后脚我就聘了黛姐儿,要是那样的话她肯定认为是我故意挖墙角,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 见她停下来歇息,王嬷嬷适时接过话茬:“所以,您就放出风去要为殿下选妃,还说喜欢知书达礼、尤其是跟教习嬷嬷学过规矩的姑娘?” 顾霓裳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姑母就会以为我是在几家姑娘中举棋不定,最后通过角逐才选中了黛姐儿,而不是直接抢了她的人,他们表兄弟以后相处才不会有嫌隙。” “珝儿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材,若他日燕回能为他所用,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娘娘为了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王嬷嬷不禁感叹又唏嘘。 “是啊,要不然怎么能帮他试炼出这么好的贤内助呢。” 与以往一提起容黛就赞不绝口相比,这一回的顾霓裳似乎冷静得过了头,王嬷嬷被她弄糊涂了:“您不是一直都很满意容二姑娘的吗?为甚么还要用这两个老货去试她?” “你以为王妃真是那么好当的?德容言功,黛姐儿一样不差,但我还不知道她的手段跟眼界如何,是否能胜任福王府主母一职。如今看来,她不仅聪慧,而且有主见,有魄力,不是软绵绵任人拿捏的性子,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珝儿的姑娘了。” “恭喜娘娘喜得佳妇。”王嬷嬷起身福了福,恭维道,“娘娘一箭双雕,老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霓裳笑着受了她的礼,纠正道: “是一箭三雕。” “本来只是想试试胭姐儿,没想到竟试出一个意外之喜。” 王嬷嬷眼珠转了转,心中一动:“您说的是何大人?” “可不就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何大人嘛,以前我以为他无欲无求、滑不溜丢,正发愁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破绽送到我面前,不是意外之喜是甚么。” “您是说他出手维护容四姑娘的事?可老奴听说是刚好碰上的呀。” 顾霓裳摇摇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容府布局吗?” “知道一点。”王嬷嬷一脸迷茫,不明白容府布局跟何致年维护容胭有什么关系。 据她所知,容府占地二十四亩,分为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大小相同的五进院子。 容行简居中,容九霄居东,容九思居西。外墙正中是正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角门,各院以甬道、回廊相连接。拿容九思的西院来说,从西角门进入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西花厅、半实堂以及烟霞苑。 “半实堂的茅厕建在南面,而烟霞苑位于半实堂北面,两地相隔不近,怎么就能刚好听到吵闹声赶去救场呢?” “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么是何大人一直关注着烟霞苑,要么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管是哪一种,他对胭姐儿有意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嬷嬷不满地撇撇嘴:“就算何大人对容四姑娘有意又如何?难不成娘娘还想帮他牵线?何大人明明就是个奸商,拿了银子不办事,您怎么能把这么好的事派给他呢?” “何大人的确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可那是我硬塞给他的。”顾霓裳莞尔一笑,见老仆神色越发不满,才慢悠悠道,“你别小看他提醒我的那几句话,那可是千金不换,要不是他,我和珝儿现在早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 王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顾霓裳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若不是何致年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她哪里会火急火燎地将顾耘东叫到荆州来,又哪里会无意间发现堂兄窃桃儿居然交上来历不明的朋友,还在他们的撺掇下私自为她立起生祠! 顾耘东来跟她说生祠地基都打好了,只等端午农闲后就可以开工时,她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里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她,福王府太妃,占着宗室高位,享着荣华富贵,于江山社稷于苍生黎民无半分功德,居然也配立生祠让人跪拜,到底是嫌活得太久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她命人将窃桃儿绑到荆州,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他竟大言不惭地说他外甥迟早是要做皇帝的人,像她这么胆小如鼠就是给他外甥丢脸。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儿就要厥过去。 这样的混账王八蛋,若不是发现得早,他们母 分卷阅读44 子哪里还有活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何大人非池中物,他当得起千金之价。以前不知道他的喜好,无从下手,这回我一定要给他个惊喜,希望到时候不要吓他一跳就好。” 顾霓裳笑着跟王嬷嬷开玩笑,忽然面色一沉,朝门口斥道—— “是谁在那里?给我滚进来!”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王嬷嬷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决绝而去,她立刻就慌了。 “娘娘,是殿下。” 顾霓裳也慌了,朝随后跟进来的红惢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殿下来了怎么不通传?” “殿下不让我们出声,他说要给您一个惊喜。”红惢脸色惨白,小声解释道。 顾霓裳顿了顿,又焦急开口:“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红惢忙道:“殿下回自己院子了。” “那就好,我就怕他一犯浑又跑出去了。” 赵珝怒气冲冲地奔回自己卧房,将手中的碧玺石佛珠手串随手一扔,手串在地上弹了几个回合,落在一双淡绿色绣白色栀子绣鞋前。 青枝知道他正在生气,也不去招惹他,蹲下身捡起手串,用手帕包好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又取来家常衣服准备替他换上。 她沉静的模样引起赵珝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完全不被自己气场影响,他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青枝,你多大了?”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婢女攀谈。 “回殿下,婢子今年十八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只有婢子一个。” “好,很好,非常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赵珝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对她命令道—— “脱衣服。” 22.赵珝 听到命令,青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与她的失态相比,赵珝则要淡然得多,长指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玛瑙荷叶杯,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鸦色阴影,堪堪盖住他的视线,任谁也窥探不了他的内心。 老实说,尽管服侍了这位爷五年,青枝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大体上,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主子,温文尔雅,出手阔绰,赏罚分明。他不喜欢别人太呱噪,所以她就尽量少说话,也不打听他的行踪,时间一长,寡言少语的她反而成了唯一一个能随意进出他卧房的丫鬟。 她知道顾霓裳将她派到赵珝身边的用意,但五年来都没有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他,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 不容她多想,赵珝已经开始敲桌子,凤目定定看着她,在他清明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色里,青枝的俏脸骤然红了,心也跳得飞快,双手攥得紧紧的,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 他似乎并没有多少耐心,见她站着不动就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高声唤大癞儿的名字,还不忘回头对她交代:“晚上我不在府里吃饭,要是太妃问起来,就说我去了明月楼。” 青枝听人说过,明月楼是荆州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那里的姑娘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他这个时候扔下她匆匆过去,怕不是吃饭那么简单…… 想起月前顾霓裳发的那场滔天怒火,她顿时有了决定。 “殿下,请留步。” 赵珝的手刚碰到门上,身后就传来衣物坠地之声。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对应声而来的大癞儿吩咐:“你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 这一夜,赵珝房里的灯亮到下半夜才熄。 第二天,青枝成为王爷通房的消息在福王府不胫而走。顾霓裳一开始还不相信,等她见到青枝手上戴着的碧玺石佛珠手串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串佛珠,是她的亲儿子承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现在却戴在一个下人手上,其中的含义是什么,顾霓裳一想就觉得心窝子戳得生疼。 他这是在怨她啊! “娘娘,奴婢知道这个手串贵重无比,奴婢不敢妄想,可殿下非要奴婢戴上,还说不戴他就生气。” 眼见顾霓裳面色越来越阴沉,青枝慌忙将手串往外撸,可她越是着急,手串就越取不下来。 “不敢妄想,你到底还是想了。” 分卷阅读45 顾霓裳对曾经信任有加的大丫鬟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生气:“青枝,我既将你给了殿下,就没想过让你回来,但你太心急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爬上他的床。” “你让容家怎么看我,又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说到最后,她已经变得疾言厉色,怒不可遏了。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平常,但谁不知道赵珝身边干净得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现在议亲的当口要是传出洁身自好的他睡了自己丫鬟,这会让别人怎么想?退一万步说,就算容家不计较,若怀上庶长子膈不膈应人? “娘娘,奴婢、奴婢……” 青枝张了几次嘴,欲言又止,终认命道:“奴婢无话可说,要打要罚,任凭娘娘做主。” “贱婢!” 王嬷嬷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就扇了她一巴掌,直把她的俏脸扇偏过去。红惢看见她脸上五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眨了眨,默不作声地将头偏向一边。 王嬷嬷又去扯她手上的佛珠,青枝怕被她扯坏连忙伸手来护,拉扯间穿佛珠的绳子不知被谁一把拽断,颗颗晶莹剔透的小圆珠子“噼里啪啦”散作一地,滚得到处都是,所有人都愣了。 此时,一双云龙黑底靴踏进室内,靴的主人在青枝身边站定,捡起一颗珠子面无表情道:“不是让你戴着的吗,为甚么不听话?” 青枝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四处寻找:“殿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小心扯断了绳子,我马上把它们穿好。” “谁打的?”赵珝发现了她脸颊上的五指印。 “没谁,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磕的。” 赵珝顿时沉了脸:“那你再磕一个给我看看。” 青枝:“……” 见他们这般旁若无人,顾霓裳早就气坏了,玉手朝赵珝一指,骂道:“孽障,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母妃何出此言?”赵珝故作惊讶,“您让她当司衣,不就是预备给我当通房丫头的?” “你早不给她开脸晚不给她开脸,偏偏挑这个时候,不是故意气我是甚么?” “母妃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不年不节的,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能给丫鬟开脸了?” “孽障,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知道甚么?母妃怎么不往下说了?”赵珝凤眸直视自己母亲,无所谓地笑笑,“母妃不说的话,儿子这里倒有一件喜事说给您听,我想将青枝提为淑女。” “不行!”顾霓裳一声怒吼,屋里其他人全都吓了一大跳,恨不得立刻隐身才好。 “为甚么不行?” 赵珝不为她的怒火所动,从容走到桌前坐下,自顾倒了一杯水。 “你们全都下去。” 母子二人针锋相对,诸人大气都不敢喘,顾太妃一挥手,她们跑都跑不赢。 顾霓裳抚了抚胸口,稍稍缓了下语气,苦口婆心道:“你明明知道母妃打算跟容家议亲,为甚么还要这么做?” 赵珝没有抬头,只低声道:“那母妃明明知道我心悦的是谁,为甚么还要将她推给别人?” 他的语气十分落寞,眼角还有水光一闪而过,顾霓裳僵了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珝儿,你心悦她又能如何?你是皇亲贵胄,怎么能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就算母妃同意,宗室能答应吗?” 赵珝抿着唇不说话,良久方道:“要我不提青枝位份也行,那母妃也不能帮何致年做媒。” “行!”顾霓裳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他不瞎胡闹,万事好商量。 赵珝的脸藏在逆光处,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青枝要怎么处置?”他忽然开口问道。 “她现在是你的人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只一条,在正妃进门之前,你不许再幸她。” “嗯。” 赵珝从内院出来碰见等在路边的青枝,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这个祛瘀效果很好,你拿去用吧。” “对了,红惢待会儿会将你的卖身契送过来,你若还想待在我屋里就继续待着。若想出府也行,我跟账房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发五百两银子的遣散费。” 青枝泪水簌簌而下,忍不住扑向他 分卷阅读46 怀里:“殿下,婢子什么都不要,就让婢子成为您真正的女人吧。”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相处了一整夜的他们,居然是丫鬟在里间躺着睡觉,主子在外间坐着看书! 这样洁身自好、殚精竭虑为一人的男子,怎能不教人心生爱慕? “青枝,知道我为甚么挑上你吗?”赵珝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因为我觉得你比其他人聪明,五年都能守好本分,知道甚么事该做甚么事不该做,甚么人该爱甚么人不该爱。所以,你继续做自己,别让我失望。” 青枝垂下泪眸,退到一边,问道: “那殿下你呢?” “我一直在做自己。” 23.端午 回到外院,赵珝衣服都没换就叫上大癞儿径直去了书房。 “你再去京城找一趟周七,托他给周公公带句话,就说该京察了。……怎么打点你自己看着办,要用银子就去十王府街找存义公钱庄的杜掌柜,他见了我的信物自会无条件支持你。” “小的明白。” 大癞儿低头敛眉,神态恭敬,心里却早已犯起了嘀咕。 难怪世人常说痴男怨女,这男人一痴起来,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管你龙子凤孙还是贩夫走卒,统统都跟二傻子似的。堂堂福王为了打退个把情敌,竟然要兜这么大一圈子,直接让他滚蛋不好么?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五,自屈大夫去后,湖广民间便有了各种端午习俗。譬如吃粽、吃咸蛋、赛舟,再譬如亲戚间相互赠送彩粽香包。彩粽内壳装上艾叶、昌蒲,外壳以七彩丝线缠绕,既鲜艳夺目又芳香怡人,寓意平安吉祥,深受大家喜爱。 这日,轮到福王府向几家姻亲派粽,顾霓裳见赵珝最近情绪低落,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权作散心解闷。 再次站在容府熟悉的大门前,赵珝恍如隔世。自恩封世子后,他每天有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上不完的课,这个他心中的“世外桃源”竟有多年不曾踏足,是不是因为这个疏忽,才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等他感慨完,听到动静的容九霄就迎了出来,笑着请他到屋里就座。今天来的客人不少,有男有女,有故交也有亲戚,容家三门洞开,男宾一律迎进中院向南大厅,女宾则由两房夫人进行招待。 一进屋,赵珝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何致年,剑眉星目,鹤立鸡群,确实有种卓尔不凡的魅力。容九霄要领他上前,被他笑着制止了,他背着手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借口如厕走了出去。 “你去看看玉犀巷门口那家糖葫芦摊子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给我挑两串最大最甜的。”赵珝低声对长随吩咐道。 长随机灵又腿快,不一会儿功夫就举着两根又大又圆的糖葫芦回来了。 “殿下,您说巧不巧,小的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摊主收摊,就剩这最后两串大的没卖完,原来人家是准备留给自己孙女儿吃的,被我软磨硬泡才卖的。” “办得不错,赏你的。”赵珝摸出一两碎银子。 “这一串你去东院给容二小姐送过去。”长随接过赏银,笑颠颠地就往褚玉苑跑。 赵珝穿过小跨院,抬脚朝西院走去。刚穿过半实堂后门,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好久不见,你这是要赶着去哪里吗?”何致年上前见礼。 自从知道他在容府“英雄救美”的事迹后,赵珝已经懒得与他兜圈子了:“何大人何必明知顾问?” “哦,原来殿下又打算送糖葫芦,看来上次的事还未让殿下有所领悟啊。”何致年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赵珝坦然自若:“当然有了,我的领悟便是东西越好越有人惦记。同样,小糖葫芦越甜才越招人馋,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最后一份被我买走了,某人再馋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殿下真是风趣。”何致年敛了神色,话锋陡转,“生意人讲究你情我愿,像某人这样死缠烂打、强买强卖得来的糖葫芦我何某还真不稀罕。” “何致年,你放肆!” 赵珝握紧了拳,眼风如刀:“若不是你巧舌如簧,将容二爷夫妇哄得团团转,你哪里能去私塾授课,又哪里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别人夸你年轻有为,学富五车,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披着张人皮引诱涉世未深少女的伪君子。” 分卷阅读47 “多谢殿下夸奖,路遥知马力,我是不是伪君子,将来殿下自会明白,何某告辞。”何致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走了。 赵珝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一阵,发现自己对这个举重若轻的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甫一见面,他就被他的画技折服;接触日久,他的谈吐、见识、气势无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就连对女人的品味,他们也是出奇地一致。 若他们不是情敌,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烟霞苑里欢声笑语一片,赵珝不再多想,提步走了过去。 容胭正和丫鬟们忙着往树上系彩粽,有的树枝太高,她提起裙子就想往上爬,忽然想到什么,她连忙缩回脚,转身吩咐仆妇去搬梯子。 梯子搬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人一把按住肩:“拿着,我来。” 一串冰糖葫芦塞到她手上,赵珝高大魁梧的身躯爬上梯子,三下两下系好了所有彩粽。 “怎么还不吃?”他掸掸身上的灰尘,指着她手中的糖葫芦问。 “二姐姐有吗?”容胭随口问了一句。 赵珝沉默一瞬,终叹道:“放心,你有的她都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送礼物给她,她都要问上这么一句,如果容黛有份她就收,容黛没份她说什么都不要。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珝真想脱口而出,若何致年送她礼物,她会不会也问这个问题。 看着她大大咧咧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听他如是说,容胭这才放心地咬了一口,洁白的贝齿印在山楂上显得格外可爱,赵珝见了终于露出半月来第一个笑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过不多久有下人一路找过来,请赵珝回去入席。 赵珝深深看了容胭一眼,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去。 容胭举着冰糖葫芦准备再咬一口,不料远远瞅见一个人正朝这边而来,她慌得掉头就想往屋里跑,但对方显然已经看见了她,对她比了个站住的手势,她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候,顺便悄悄藏起糖葫芦。 “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何致年狐疑地打量她。 容胭立即否认: “你少冤枉人,我才没有!” “那你为甚么看到我就要跑?” “因为、因为……”她大眼滴溜溜乱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最佳表达时机,再想说就难了。她实在难以启齿她已经洞悉了藏头诗的秘密,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唯有一躲了之。 何致年哪里会明白小姑娘家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快怄死了。人家英雄救美不说抱得美人归,至少也能得个重谢。他倒好,救人还救成了仇,小丫头一看见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以后再也不救这个缺心眼了,看她还跑不跑。 “身后藏的是甚么?” “没、没甚么。”容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见了鬼了,为甚么她明明没做亏心事,却有种被丈夫抓包的心虚? “容四,你看那是谁?”何致年朝她身后一指,容胭回头,手中的物件被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抢走了。 何致年盯着糖葫芦上的缺口半天不吱声,容胭有些害怕他的沉默,刚想开口,他却皱眉嫌弃道—— “这上面的牙印真丑。” 容胭:“……” 他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一看你平时就没有好好听课,我常说万事有章法,不是像你这样胡吃一通。看好了,正确的咬法是这样的。” 说罢,他在她咬过的位置跟着咬了一口,然后在容胭瞠目结舌的呆样中将那半颗糖葫芦悉数吞进了肚子。 “太甜了,对牙不好,没收。”何先生总结道。 容胭原以为他是在调戏她,一听他这么说,原本羞得俏脸通红的人儿马上跳了起来:“你也太下作了吧,想吃我的糖葫芦就明说,犯不着找借口没收。” “你这么激动干甚么?何致年眸色微沉,语气也是凉嗖嗖的,“难道是你心上人送的?” 明明正是初夏好时节,容胭却感到脖颈儿一阵阵发冷,在他鹰隼般目光注视下,她莫名就怂了,连忙撇清关系道:“不是,只是一般朋友。” 分卷阅读48 这还差不多,某人嘴角翘到了耳后根。 他摸着她的头,柔声对呆萌萌的小姑娘说道:“我不是想吃你的糖葫芦,我是真怕你吃坏了牙。要不这样,我先替你保管十天,十天后再还给你。” 容胭美眸睁得大大的,露出一个“你当我傻”的表情:“现在天气这么热,十天后糖衣早就化了。” “化了我买一个赔给你。”何大人拍着胸脯打包票。 容胭幽幽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厮怕是不知道一过完端午,天气会越来越热,糖衣也越来越不易保存,所以卖糖葫芦的老伯今天就会打道回府,一直要到下半年才会回来。 “君子一言?”她伸出小手。 “快马一鞭!”何致年毫不犹豫地拍了上去,并趁她不注意悄悄捏了捏手背上的小肉窝。 容胭倒是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的是—— 十天以后,这个缺心眼要怎么赔她一串糖葫芦!! 24.兑现 如是过了十天,终于到了某人兑现承诺的日子。这天正好休沐,一吃过早饭,容胭就借口买书带着麝烟匆匆出了门。 她们到达丁香巷时才不过巳时,何致年主仆刚吃完饭,一个忙着打扫庭院,另一个则在打一套奇奇怪怪的拳法。男人穿着单衣单裤,忽而跃起,忽而倒地,忽而长啸,忽而浅吟,仔细一看,原来是在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 他打得有模有样,但麝烟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因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上窜下跳”的怪人与平日不苟言笑的何先生联系到一起。容胭也捂着唇笑,她倒不是觉得怪异,而是没想到他养生养得这么早,练的还是老人家钟爱的五禽戏。 她们哪里知道,何致年前世积劳成疾,累垮在任上。这一世他痛定思痛,自重生开始就跟着内家师傅打拳练太极,一年四季不生病不说,撂倒三五个普通人根本不在话下。 何致年听到笑声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坚持将五禽戏练完。他一边练一边在心里盘算,容胭是早产儿,虽然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被邹篆调理好了,但身子还是偏弱,哪天有空一定要跟她爹娘说一说,务必让她跟着他一起练才行。 何喜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扔下扫把朝她们跑过来,笑得见眉不见眼:“难怪一大早喜鹊就叽叽喳喳地叫,敢情是四小姐跟麝烟妹子要来啊。” 麝烟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喜子哥哥,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她有多心急,早上还没起床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说怕跟你们错过……哎哟,小姐你掐我干甚么?” “你喜子哥哥觉得你太呱噪了。”容胭眉眼如画,皮笑肉不笑,美眸瞪着对面少年,“小喜子,我说得对不对?” 何喜看看她,又看看泪眼婆娑的麝烟,再看看抱着胸似笑非笑的自家主子,狠狠心点头应道:“是、是的。” 麝烟瘪瘪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何喜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她:“麝烟妹子,你别哭,我觉得呱噪没甚么不好,活泼可爱又有趣,比只会掐人干笑的木头桩子强多了。” 容胭:“……” 何喜带着破涕为笑的麝烟去洗脸,何致年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望着清新如朝露的少女但笑不语。容胭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多、多想,我、我是来讨债的。” “讨甚么债?”何致年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脑后,目光柔得能滴出水。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好闻的青竹香混着汗水味儿扑面而来,容胭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健硕和灼热,独有的男性气息紧紧包围着她,她的俏脸蓦地红了。 “怎么不说话?” 何致年似乎对她的秀发情有独钟,抓着她脑后的长辫把玩,甚至还放到鼻端嗅了嗅,末了笑着说了句话。 “真香。” 前世第一次与她拥衾共枕,他才知道女子的妙处,温温婉婉羞态尽显。此后,只要与她同房,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一种令人魄荡神驰的特殊香味。容貌如花,肌肤如雪,香气如兰,只要和她在一起,他无不激情澎湃,如痴如醉。 容胭羞得脖颈儿都红了,一把拽回辫子,娇斥道:“这个辫子很难梳的,弄坏了你赔啊?” “赔,当然赔,将我赔给你怎么样?”他用一根手指挑着她小巧秀气的下颌,神情透着认真,似乎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 分卷阅读49 的事。 这人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容胭又羞又气,一把拍掉他的手,跺跺脚转身就要跑。 “你不要糖葫芦了?”男人在身后轻轻笑问。 容胭恨恨不已,转过身咬着牙道:“怎么不要,一串不够,我要十串!” 男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便息事宁人道:“好好好,别说十串,只要你吃得下,一百串都行,这样总可以吧?” “行!”小姑娘终于乐了,回答得又响又脆。 何致年看得有趣,又想去揉她的头,被她偏头躲过,他失笑不已。然而,等他们来到玉犀巷口时,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相邻摊贩告诉他,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关门回老家了,要到下半年才会回来。 “容四啊,你看这里好吃的那么多,要不我们换一样?”他试着跟小姑娘打商量。 容胭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小嘴一撅,说的话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那天我们击掌了。” “刚才你还说一百串都行。” “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 “原来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小姑娘说得眼眶都红了,俨然一副看透“负心人”的样子,何致年听她越说越离谱,头皮一麻,当机立断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我跟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就连句读也是真的。不就是一百串糖葫芦吗,我给你做就是了。” “你会做?”容胭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不会,”何致年答得干脆,见她小脸上明明白白显出“你果然是在骗我”几个字后,才不疾不徐道,“凡事总有第一次,你且先回小院等我。” “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容胭抓住他的衣边不松手,非要吵着一起去。 何致年无法,只好带着她东奔西走,买了红灿灿的大樱桃,水灵灵的紫葡萄,还买了山药、核桃仁等干货,又买了冰糖、竹签和芝麻油。 回到家,何喜和麝烟帮忙打下手,容胭全程旁观,见证了何氏冰糖葫芦的诞生过程。 水果清洗、浸泡、沥干,竹签穿串,锅中倒入冰糖,再倒入适量的水,大火煮开,等冰糖全部融化再调小火。盘子上刷一层薄薄的芝麻油,串好的水果、干货在糖里滚几圈置于盘上,大功告成。 “尝尝。”何致年拿起一串递给眼巴巴的人儿。 容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就愣住了。见她半天不说话,他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好吃?” “不是很好吃。”她认真点头。 何致年俊脸一垮:“那我重新给你做。”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不是很好吃,而是非常非常好吃。”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小的厨房回荡,圆圆的大眼弯成月牙,使坏得逞的小模样感染了每个人,大家全跟着笑起来。 “小淘气。”何致年无奈叹气,自己也拿起一串尝了尝,说道,“你不是要一百串吗,我多做点儿,你带回去让叔父、婶婶还有山长他们也尝尝。” “好!”小姑娘再次应得又响又脆。 其后,何喜跟麝烟悄悄退了出去,厨房只剩何致年跟容胭二人。一个忙着做,一个顾着吃,等她吃完一串,他的大手伸过来,将她手里的糖葫芦拿走,放了一颗樱桃。 “甜食不宜多吃,樱桃好,多吃长心眼儿。” 容胭:“……” 敢情在这厮心里,她就是个缺心眼的二傻子啊? 容胭一边腹诽,大眼一边到处乱瞄,视线落到何致年脸上,发现他嘴角挂着一粒核桃仁残渣,顿时笑得打跌。何致年不明所以,她便指指自己嘴角同样位置,结果他也跟着笑了,而且笑得比她还要大声。 她心中一惊,伸手去摸自己嘴角,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 “别擦,挺好看的,我给你画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路牵到书房按坐在椅子上,摊开画纸挥毫泼墨,容胭觉得新奇,也想看看他能画出什么花样,便也随他去了。两个人嘻嘻哈哈,一人嘴角挂着一粒核桃仁渣,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画好以后,容胭捂着唇惊叫了一声。这人难道是她肚里的蛔虫不 分卷阅读50 成,怎么能将她的所思所想表达得这么清楚? 原来,何致年将她嘴角的小小瑕疵画成了一朵花,她变成了一个闭着眼睛、嘴里含着一朵玫瑰的古代仕女。 花(话)在心头口难开,这不是她又是谁? “多谢,你把我画得太好了。” “你若真想谢我,就帮我一个忙,替我把嘴角擦一擦。”何致年笑意吟吟,指了指角落里的洗脸架。 “好、好吧。” 容胭低头出了书房,随后端着一盆水进来。她用清水把帕子浸湿、拧干,踮起脚尖帮他轻轻擦着嘴角,何致年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星眸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一眨都不眨。 容胭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小手捂住他的眼睛,命令道:“不许乱看。” 何致年乖乖闭上眼,她这才觉得压力顿减,花了半天功夫,忍着羞意才将他嘴角的残渣和糖渍擦拭干净。 “好了。”容胭长长舒了口气。 “该我了。” 何致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帕子,却没有擦拭她的嘴角,而是帮她擦了额头和脸颊,还帮她整理了发辫。最后,他的手才来到她的唇边。 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邪肆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卷走了那粒残渣。 “不能浪费食物。”男人边砸吧嘴边解释。 “你不是说、说除非我、我主动,不然你、你不会亲、亲我吗?” 嘴角酥麻犹在,容胭发现自己的舌头跟脑子一起打了结,怎么都理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是说过,可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我吃亏了。所以规则要改一下,以后你每主动亲我一次,我就回吻一次,这样咱们才能两不相欠。” 25.难题 “长欢?长欢?容长欢?” 男人一连唤了几声,见少女还是一副魂游九天、似醒非醒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双手爱怜地捧起她的小脸蛋。 “半天不说话,是希望我接着吻你吗?”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酥酥麻麻,像极了方才亲密的味道,容胭俏脸生晕,回过神来对男人“怒目而视”。 “你胡说八道甚么?” 何致年不以为意,笑道:“不是就好,正好今天的次数用完了,想亲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容胭:“……” 什么玩意儿,说得好像谁稀罕他的吻似的!当他亲一下是高僧开光啊,还得预约?! “一看你这小脑瓜就没想好事,是不是又在骂我?”何致年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 容胭捂着额头呼痛,委屈道:“我又没张嘴!” “你嘴里没骂,心里早就骂开了!” 容胭:“……” 何致年盯着她的娇颜,霸道得不像话,偏偏又让人拿他没办法:“不许说我坏话,不许背地里骂我,更不许躲我!” 容胭:“……” 他刮了刮她的小俏鼻,转身去了厨房,果真做出一百串糖葫芦,只不过比市面上售卖的要小一倍,携带起来也更为方便。 麝烟和一手拎着一个篮子的何喜有说有笑地先走一步,容胭提起裙子就要追,却被何致年一把拽住,她以为他又要戏耍她,白眼一翻正要发作,却被他塞了一个画轴在怀里,正是先前他替她作的那幅画。 “唉,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缺心眼还能不能治。”他发愁地喃喃自语。 容胭气得磨牙,别以为声音小她就听不见。这人还来劲了,缺心眼,缺心眼,他才缺心眼,他全家都缺心眼。 “下流。”她气得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跑。 何致年:“……” 一路上麝烟把何致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容胭听得耳朵起茧,想起那个男人的“恶形恶状”忍不住寒着俏脸哼道:“你跟你家小姐见过的世家公子也不少了,连福王都没听你夸过一句,几串糖葫芦就把你收买了?” 麝烟:“……” 何喜心里犯起了嘀咕,难怪他家公子最近总念叨什么“缺心眼”,敢情说的就是这位活祖宗啊。亲自做了这么多吃的还落不着一声好,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为了避 分卷阅读51 免节外生枝,何喜按何致年的叮嘱把她们送到容府门口就走了,麝烟拎着一篮子糖葫芦去了褚玉苑,剩下的一篮被容胭拎回了自己院子。 甫一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扑了上来,指着她手里五颜六色的糖葫芦惊呼。 “容四,那位老伯不是回乡下了吗?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说话的是不请自来的何牡丹,罗汉床上还坐着一个人,正朝她看过来,笑容满面,戏谑至极。 “呃……”容胭哪里料到这二人会同时出现在她屋里,一时之间竟编不出来词儿。 容黛到底是姐姐,主动替她答道:“不用问了,肯定又是找游方艺人买的。” “容四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何牡丹一下子来了兴致,双眼囧囧有神,“容二,快拿玳瑁镜来,我们找找看上面有没有字。” 容胭:“……” 见妹妹脸都青了,容黛笑得打跌,拿起一串糖葫芦塞到何牡丹手里:“吃完赶紧说正事,要不然我们可不管你了。” 一提起这茬,何牡丹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她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哭丧着脸道—— “容四,姑母向我娘提亲了。” “那你娘答应没有?” “她说要问问我的意思。” “你甚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我对表哥没感觉,而且我也不想远嫁,不想离开家、离开你们。” 是啊,生于斯长于斯,她们早已与故乡的土地融为一体,远嫁无异于将一棵树连根拔起,若不是爱极对方或是生活所逼,又有哪个姑娘愿意离乡背井? 室内一下子陷入沉寂,容胭沉思半晌,忽然问道“你姑母为甚么一定要求娶你呢,难道开封就没有合适的人家?” 何牡丹的姑母郭何氏嫁到河南开封府,丈夫是正五品同知,比其兄何焯还要高一阶,且她大伯子在禄王府当差,当地不少人都卖她家面子,实在犯不着大老远跑到湖广来找儿媳。 “我娘说姑母嫌异乡寂寞,连个说家乡话的人都没有,加上从小看着我长大,知根知底,所以执意要结亲。” “难道你去了异乡就不寂寞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娘说的,但她说她也是远嫁,从不觉得寂寞,还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关键要看男方人品。” 容黛问道:“那你表哥人品如何?” 何牡丹老老实实回答:“说不上来,我跟他相处得不多,只是把他当兄长看待,不过我爹娘对他印象挺好的。” “伯父伯母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差,有些人看着讨厌,但接触下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你跟你表哥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容胭试探道。 何牡丹沉吟不语,容黛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妹妹,心里笑得要岔气,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四妹妹言之有理,你先试着跟你表哥相处一下,看看他的人品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倒是个办法,可我每天要上私塾,他又总往外面跑,哪有时间相处?”何牡丹摊摊手。 容黛又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我们派人跟着他,看他每天都在忙甚么。” 何牡丹有些犹豫:“我家里的下人表哥全认识,临时雇人万一搞砸了被姑母知道,她还不得恨死我啊。” “小姐,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胜任。”掀帘而入的麝烟忽然插了一句。 容胭心中一动,打趣道:“你该不会说的是你喜子哥哥吧?” “小姐真聪明,他是生面孔,办事又机灵,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了。”麝烟拍着巴掌,笑得花枝乱颤,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容胭实在不忍直视她犯花痴的蠢样,冷不丁泼了一盆凉水:“他要伺候何先生起居,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从早跟到晚?” “这个好办,”何牡丹仿佛找到了救星,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脖子摇,“好容四,求求你去跟何先生说一声吧,他两次救你于危难,你在他心中必定不一般,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答应的。容二,你说是不是?” “对,牡丹正解。”容黛使劲儿憋着笑。 “长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不想看我所嫁非人吧?我把终身幸福托付给你了,求你一定要帮我啊。”何牡丹趴在容胭颈窝落泪 分卷阅读52 。 容胭拍拍她的肩算是答应了,但她心里委实有苦难言,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她何苦犯傻去踢那人一脚啊! 是夜,她心事重重地睡下了。 她梦见自己找到何致年,期期艾艾地说明来意,结果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这时,天边飘来一张纸,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上,上面写着—— 欲开光,先预约! 26.失意 事实证明,容胭的梦一向灵验得很。 自那日起,何致年突然变得冷淡起来,眉宇肃穆,惜字如金。他在课上本就话就少,现在除了必要的疑难讲解,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容胭敏锐地觉察到他在回避自己,他的目光不再追寻她,偶尔视线相碰,里面也没了从前的温柔与笑意,有的只是陌生人般的客气与疏离。 这个发现令她心慌不已,但更多的是困惑与委屈。他亲她抱她逗弄她她都没生气,自己不过踹了他一脚,他就这么记仇?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何牡丹的事刻不容缓,她还是决定主动找何致年说一说。她在课室、在玉犀巷,甚至去他的小院堵他,每次都与他失之交臂,时间长了她忽然意识到—— 他在躲她! 这一下容胭是真的难过了。从前口口声声告诫她“不许说我坏话,不许在背地里骂我,更不许躲我”的男人忽然消失了,一次次留给她的只有冷冰冰的背影。 更令她难受的是,就连做梦他也躲着她,他的身影再也不肯进入她的梦乡了。 如最初梦见他吟诗哭醒一样,她现在每天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老天偏偏还要来湊热闹,断断续续的梅雨下个不停,一如她淅淅沥沥的心境。 今天早上醒来雨下大了,容胭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透过二楼窗户,可以看见烟霞苑外荷花池上雨幕重重,珍珠大的雨滴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是谁的眼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鸭不识忧愁,欢快地扑扇着翅膀在绿叶间游弋嬉戏。 丫鬟们站在回廊下看野鸭扑腾,有人取来食物投喂,惹得鸭子竞相追逐。见它们你抢我夺,丫鬟们都笑坏了,继续投喂直至觉得无趣,笑闹一阵人散了,留下几只孤独的野鸭在莲叶间东张西望。 容胭披了衣裳撑着伞独自来到水边,痴痴看了半晌,她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些小东西像极了,一样湿漉漉,一样彷徨无助。 “咱们还真是同命相怜啊,”她一边朝水里喂食,一边自言自语,“高兴的时候把你当宠物逗弄,不高兴的时候理都懒得理你,屁股一拍扔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对,你们比我强,你们至少成双成对,被抛弃了还可以相互安慰。哪像我……” “傻丫头,你还有我呀。” 香风来袭,一道纤细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她的身边,眉目温柔关切,一如慈母。 “二姐姐。”容胭哽咽着唤了一声。 “别哭,有二姐姐在,谁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容胭“哇”的一声扔掉雨伞,扑倒她怀里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护着她。有一年隔壁的皮小子引诱容胭亲他,被容黛看见,她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皮小子不干,跟她撕打起来,后来姐妹二人合力将他揍得哭着回家找爹娘。 她们一起受罚,周氏让容黛到隔壁道歉,容黛死活不肯。她振振有词道:“胆敢欺负我妹妹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容黛搂着她的肩,将大半个雨伞撑在她那边,二人如儿时相偎依着走在一起。 回到烟霞苑,换了干净衣裳,又喝了现煮的姜汤,容胭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姐妹二人钻进被窝里说话。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容黛笃定地问。 这个“他”说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容胭心中发苦,但还是急忙答道:“不是的,他没有欺负我。” “你撒谎!”容黛毫不留情地戳破妹妹的话,“你性子那么倔,挨打都不掉一滴眼泪,现在为了他哭得稀里哗啦还说不是被欺负了?” 容胭语塞。 容黛继续问,语气越来越寒:“他碰你哪儿了?” “他没有碰我,”生怕她一气之下冲 分卷阅读53 到何致年面前质问,容胭下意识地隐去两次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连珠炮般说道,“他是甚么人你还不清楚,女学里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倾慕他,他正眼都不瞧一下。” “那你哭甚么?” 容胭羽睫低垂,小脸上一片落寞:“他……不理我了!” 容黛一把扳过她的脸,盯着她一瞬不瞬:“长欢,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爱上他?! 她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容胭懵懂混沌的情感世界。 原来爱就是不知不觉中默认了一个人对你放肆。他高兴你快活,他突然不理你,你会难过得要命,会巴心巴肝地思念。他的亲吻,他的追逐,他的调戏,他的笑,他的唇,他的怀抱,他一切的一切,你都会想得心疼。 容黛一看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揉揉妹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何致年有让任何女人动心的资本,但他偏偏只将温情给了容胭,她爱上他,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看不透他,他只是不理容胭她就伤心成这个样子,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负了心,她又该如何自处? 容黛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免得妹妹吃亏: “好好的他为甚么不理你?” “因为……他老骂我缺心眼,我气不过就踢了他一脚。” 容黛:“……”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傻妹子气笑了,敢情人家玩的就是情趣啊,害得她跟着担心半天。默了默,她又问:“那牡丹的事你跟他说了吗?” “说甚么说,他都不理我。……不过我跟何喜说过了,他应该会转告的。” 容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凑到容胭耳边说道:“你想不想让他回心转意?” 怎么不想,怎能不想,做梦都想!容胭两眼放光,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松:“二姐姐你快说。” “你附耳过来。” 姐妹二人关起门嘀咕了一下午,第二天上课,何致年头一个发现容胭不对劲。 她双手托腮,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目若秋水,含情脉脉,憨态可掬,像只又软又萌的小绵羊。 她的目光似结了网,任他如何躲避,总能与她火辣辣的视线撞上。关键是,她还不规矩,老是来回在他身上打量,还时不时地往他的胸、腰以及腿偷瞄两眼。 这就要命了。 两堂课下来,他读错了五个地方,弹错了三处琴谱。这在他的教学生涯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又气又无奈,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抓起来打一顿。 如是过了三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在提前结束教学生涯和主动与容胭说话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这天下学他将容胭堵在了玉犀巷尾。 他劈头盖脸一顿训: “眼睛生这么大,不是让你滴溜乱转的,也不是让你到处乱看的,尤其是、尤其是不能看别人那个部位。” 容胭一脸懵懂:“先生,你说的是哪个部位?” 何致年被她噎个半死,没好气道:“男人的腰和腿,特别是……两腿之间。” 小姑娘孜孜不倦,俏脸上一派天真,口舌也是十分地好。 “为甚么不能看?” “你站在前面不就是给大家看的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何致年:“……” 容胭见他半天不吱声,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扭着小腰就要离去,身后忽然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以后在我的课上你要禁视。” 禁视? 小姑娘撇撇嘴,心道那还不如自剜双目来得痛快! 她嘴上敷衍着,转身就走: “行行行,我知道了,以后在先生课上什么都不干,只学祖父打坐念经。这样总行了吧?”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哪来这么桀骜不驯的学生! 何致年气结,警告道:“容四,你别太过分。” 容胭顿住,眨着无辜的大眼,委屈巴巴道:“我哪里过分了?你自己说说我有没有不理你、躲着你、凶你?!” 何致年:“……” “你这是怪上我了?那我为甚么这么对你,你心里没点数吗?”他 分卷阅读54 皱着眉,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 27.京察 何致年俊脸微寒,一脸严肃,棱角分明的下颌绷得又紧又直,仿佛容胭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真小气,不就是踢了你一脚嘛,你、你那样对我,我都没生过气。”容胭嘀咕道。 “我怎么对你了?”何致年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你想赖账?”容胭猛然抬头看他,杏眸里慢慢凝起雾气,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何致年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将她拥入怀里,右脚刚要跨出,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收了回来。 “我何某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何致年只淡淡应了一声,就令全身上下竖起尖刺的某人偃旗息鼓。 肯认账就好。 心里飞快闪过甜蜜,又夹杂着不安,俏人儿局促地绞着葱白柔荑,期期艾艾道:“那你为甚么不理我?” “你说呢?”何致年定定瞧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懊恼。 容胭的手都快被她自己绞成麻花了,但她还是如坠云雾,理不清丝毫头绪。 “我真的……”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恰时解救了她。 “公子,京里来信了。”何喜跑得满头大汗。 能让他这么紧张的只有自己老师曾致尧的来信,何致年心中一凛,马上接过信一目十行扫完。 信上说最近不问政事的正隆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命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主持京察,这道旨意得到了首辅秦世桢的大力拥护。 所谓京察,就是大乾朝每隔六年对五品以下的京官进行的一次考核。 京察以“四格”为依据,“四格”为守、政、才、年。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按照“四格”考核后,被认定为“不谨”“罢软”者,革职处分;属“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曾致尧在信里还说,何致年其他三格无可指摘,唯有政务一项尚有欠缺,希望他多加留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何致年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眸光骤然沉翳下去。 前世,病愈后的正隆帝痴迷上黄老之术,整日与道士们厮混在一起,国事都是交由内阁处理,直到五年后驾崩,朝堂上都未大波澜,这一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开了京察? 他是打着视察民情的幌子出的京,论述政务时必定要阐述田亩、赋役等相关问题,但他根本就没有到乡间实地走访,考核时必定会被判为不谨、浮躁、不才。 “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为难之事?” 何致年在容胭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之势,何曾像现在这样沉默,她不免有些担忧。 “我没事。”合上信纸,何致年提步欲走,忽又顿住,头也不回道,“你要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让何喜说给你听。” 何喜跟了何致年几年,见他眉头紧缩自然知道信上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和情意,明明前几日愁肠百结,现如今又心事重重,还不忘帮人把事情打点得妥妥当当。 “四小姐,”他幽怨地看了对面呆愣愣的少女一眼,瓮声瓮气道,“那个郭家少爷不是个好东西,他喜欢走旱道。” “甚么是走旱道?”容胭连忙追问。 “就是玩……”未竟的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触到容胭清澈见底的水眸时蓦地打了个转,变成了文绉绉的一句。 “四小姐知道春风楼吗?” 容胭点点头,春风楼和明月楼一样,都是荆州有名的销金窟,据说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令人乐不思蜀。 “败家子的确不是甚么好东西,以后牡丹跟了他挨穷可不行。”容胭自言自语道。 “四小姐不知道春风楼是干甚么的?” 何喜默了默,幽幽说道:“不是败家,他是口味奇特。” “怎么个奇特法?” “他喜欢的是男人。” “甚么?”容胭吓得倒退一步。 何喜跟着何致年 分卷阅读55 见过不少世面,对这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接着说道:“这个郭少爷很会伪装,他每隔一天出门一次,说是跟人切磋制艺,其实都是先去四而楼,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去了春风楼,等宴席快结束再溜回来。” “他做事周密,出手又阔绰,一起去四而楼的公子哥们都愿意替他打掩护,就连老鸨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容胭的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难怪郭何氏舍近逐远,费尽心思大老远跑来求娶何牡丹,敢情是想遮人耳目啊。 “小喜子,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牡丹就要跳进火坑了。”容胭诚心诚意地道谢。 何喜不想居功,若不是何致年牺牲“色相”,通过四而楼花魁焚素说情,令他扮作龟奴潜伏在楼里,又哪里能将郭家那小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话到嘴边,想到自家主子再三的叮嘱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含糊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容胭千恩万谢,硬是塞了一个小锭给他。一回到家,他就将银子上交了。 何致年摩挲着银子打趣:“不错啊,跑几次腿就能得到十两银子的赏钱,以后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不会饿死了。” 何喜脖子一梗,气呼呼道:“我的爷,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的知道你碰到大麻烦了,小的虽不懂勾心斗角的事,但你休想甩下小的,不管你去哪里,小的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呵呵。”何致年竟然笑了,“你的一生一世我可要不起,不然麝烟妹子的眼泪都能将我淹了。” “公子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何喜快要抓狂了。 “行,那就说说郭槐的事吧。” 郭槐就是何牡丹的表哥,前世何牡丹嫁给他后倒没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但他陪容胭回来探亲时,偶然见过她和她的孩子。 何牡丹瘦得很厉害,形容枯槁,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妇人,那个孩子虽跟她长得很像,但她似十分厌恶,对他的哭闹完全不放在心上,冷漠得像个外人。 他到卧房找容胭时,恰巧撞见她们抱头痛哭,他只好匆忙退了出去。后来问容胭是怎么回事,她只凄然一笑,说他帮不上忙。 “公子,郭槐这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银子,花起钱来如流水,丝毫不心疼,这些钱是不是他老子贪的呀?” “不会,郭大为胆小如鼠,就连这个五品同知都是他兄长走禄王的路子替他求来的。” “小的想起来一件事,”何喜突然一拍大腿,“那天我看到一个王府管事模样的人来找郭槐,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那人还往他怀里塞东西。” 何致年突然坐直身子:“当真?” 28.解决 听何喜如是说,何致年不由得想起前世他经手的一桩人口失踪案。 那是承光皇帝继位的第二年,他在老师的推荐下当上正五品的大理寺丞。 某日,京城一户人家失了六岁独子,跑到大理寺来报案,他根据线索一路追查,最终在郊外一处空庄子上找到了失踪的孩子。 当时他大小便完全失禁,一见到陌生人就尖叫不已,尤其是当有成年男子靠近时,他会吓得浑身发抖,叫声凄厉无比,连他自己父亲也不例外。 他觉得该案甚为蹊跷,想要继续调查,却被当时的大理寺卿拦住强行结了案,几天后那座庄子毁于一场雷火,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此后,那个孩子再不曾开口说话,他始终耿耿于怀,为此还专门去看望过一次,却意外发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往这户人家送银子,令他吃惊的是那人与前几次失踪案中送男童回家的善人居然是同一人,更令他吃惊的是,跟踪以后竟发现他是禄王府的人。 想到这里,何致年手指动了动,说道:“何喜,你替我跑一趟,去开封找我的师兄汪知府打听一件事。” 何喜眉头皱了又皱,根本不买他的账:“公子,你是不是想支开小的?曾大人信里到底说了甚么?” “唉,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何致年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何喜却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真的要走?” 何致年点了点头。 “公子,你不是说要在湖广待上三年,还说要给小的找个好主母的吗?” “有人看不惯你家公子,要赶你家公子走,我若再不识趣还不知被人整成甚么样 分卷阅读56 呢。” 何喜呆呆问了一句:“四小姐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端茶的手顿了顿,何致年的思绪有些飘忽,过了半晌方轻轻说道:“我心里有数。” 何喜心中稍定,听他接着说道:“你先去一趟容府,提醒四小姐她们不要冲动,一切等你从开封府回来再说。” “小的省得。” “别心疼钱,雇辆脚程快的车去,等这件事办好我们就启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知道了。” 何喜办事很快,一旬便走了个来回,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嚷开了。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十年来河南发生过数起男童走失案,不过最后都是苦主自己销的案,因为孩子全找回来了。哦,郭槐七年前也走失过,但是没有报官,是汪大人与郭大为私下喝酒时无意得知的,据郭大为说是郭槐去禄王府找自己大伯迷了路,后来被禄王亲自送回了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男童走失过了。”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赏你的。”何致年将容胭给的小锭又放回他手上。 “不不不,”何喜有些不好意思拿:“公子,小的吃穿住用行都是花的你的钱,哪里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拿着吧,你帮了四小姐朋友这么大一个忙,这是你应得的。” “哪里是小的帮的忙,分明就是公子你啊。”何喜对自家主子不邀功的行为十分困惑,“你为甚么不告诉四小姐背后替她做的这些事呢。” 何致年笑笑没说话。男人嘛,苦累是自己的,喜乐才是爱侣的。 “一事不烦二主,你再跑一趟容府,告诉四小姐她们拿贼拿赃,对付郭何氏母子,只有请何焯亲自出马方能事半功倍。” 何牡丹父亲何焯是燕同丰手下通判,负责粮运、家田、水利和治安诉讼等事宜,若郭槐玩娈童被他当场撞见,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如若郭何氏母子不知悔改,他还为他们准备了“惊喜”。 * “禽兽,猪狗不如,这样黑心烂肝的东西居然想来祸害我,她可是我嫡嫡亲的姑母啊。”何牡丹气得脸都红了,叉着腰在烟霞苑骂了半个时辰不止。 容黛跟容胭既后怕又庆幸,没想到郭槐不仅喜欢男人,而且跟禄王还有一腿,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何止是跳进火坑,简直是生不如死! “你们是不知道郭槐被我爹当场捉住的那副丑态,啧啧,我听下人说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 容胭打趣道:“你那好姑母就没有替她好儿子辩解?” “怎么没有,她一会儿说郭槐交了群坏朋友被带歪了,一会儿又说娈童可恶媚惑良家子弟,最后连风水都拿出来说事,说甚么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我真是快要笑死了,合着她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啊。” “我娘不耐烦听她叽叽歪歪,说这门亲事坚决不能结,没想到她竟然躺到地上打滚,撒起泼来跟个疯妇没两样。我爹娘又气又没辙,只能干瞪着眼看她闹。” “后来呢?”二姝异口同声问道。 “后来呀,”何牡丹感激又戏谑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麝烟,“何喜扮成禄王府下人,说是禄王专程谴他来找郭槐。你们还别说,他忽悠起人来可真像那么回事,几句话就打消了郭槐的怀疑,两个人躲到角落里嘀嘀咕咕了一阵郭槐就急着要走,我姑母拦着他还被他踹了一脚。” “我听说郭槐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被甚么人蒙着头痛打了一顿,可能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哈哈,贱人自有天收,真是大快人心。” 何牡丹亲热地拉起麝烟的手,盈盈笑道:“麝烟姐姐,请受牡丹一拜,当初要不是你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牡丹说不定就被奸人害了。” 麝烟连忙摆手:“不不不,何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啊,其实全是我们小姐的面子。” “对,全是容四的面子,除了你还有谁支使得动何喜啊。”何牡丹揽着容胭的肩兴高采烈道。 容胭眼前浮现出一张刀削斧砍般的清瘦脸庞,自那次巷尾谈话后,他们又有半月不曾说过话了。 因何牡丹一句无心之语,她心里豁然开朗。 大悟无语,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爱无言,她忽然间很想那个男人。 29.亲吻 这夜容胭刚刚睡下,久 分卷阅读57 寂了多时的隔壁人家忽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 弦子弹了一遍又一遍,把她的一池春心搅得不成样子,她索性披衣下床,信手推开了卧房的窗。 一轮半月高高挂在空中,月光倾泻在池塘水面,像滑落的金丝银线。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飘飘荡荡,打破一池宁静。 院中雪白柱子上缠满藤蔓,走廊顶上则爬满了五角的叶子,叶子与叶子紧挨着,偶尔漏出几缕光,透过去观赏天上星辰,会觉得那是有人在向你眨眼。 等等,眨眼? 容胭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窗外,这一次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平日看书玩耍的蔷薇架下真的立着一个人! 她刚想呼救,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朝她比了个熟悉的手势,迈着矫健的步伐迅速走到她身边。 大半夜被人这么一吓,容胭已经分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了,颤颤巍巍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出来散散步。”男人唇角含笑,目光轻柔,完全不复平日的冷淡与自矜。 也是稀奇,还有散步散到别人家里的。 她撇撇嘴,警觉地四下张望,压着嗓子问:“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翻进来的。”何致年揉了揉她的发,意态闲闲,“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这么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来都来了,那就坐坐呗。 “你等等。” 容胭的卧房是一个大三间,最外间是丫鬟值夜的地方,中间是起居室,平时用来会客、吃饭和小憩,最里面才是她的寝室。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麝烟和值夜的小丫鬟正竞相打着呼噜,一个睡得比一个沉,见状她又轻手轻脚走回窗边,低低叮嘱道:“你到前门去,轻点啊。” 何致年依言,她悄悄打开门放他进来,刚拴好门不等她转身,他就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熟门熟路地将她往最里间的闺房带。 “你干甚么……唔唔。” 容胭一开口,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强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在她耳边,令她意乱,令她眩晕,微冷的舌不容拒绝地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每一个角落。 她的眼里雾蒙蒙水润润,惊愕的小脸红潮泛滥,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清纯夹杂妩媚,惹人怜爱的样子令男人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他将她紧紧扣在怀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她轻颤着承受他的爱意,睫毛已不自觉地潮湿…… 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靠的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呼吸愈加灼热,言语已是多余,唇瓣紧紧粘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直到—— 少女快喘不上气,纤细的胳膊一下下捶打着他的后背,他才狠狠一吻,结束了既甜蜜又难耐的“折磨”。 容胭美眸流光溢彩,俏脸爬满红晕,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说我、我主动亲你一次,你、你才回吻一次的吗?” “对,我是说过,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我吃亏了。所以规则要再改一下,以后只要你撩拨我,我就随时随地亲你,这样咱们才是真的两不相欠。” 容胭:“……” “何大人,你的脸呢?” “有这么美的脸在此,我还要脸干嘛。”何致年捧着她的脸,声音柔得不成样子,“以后就喊我三郎,这是我的乳名,只要最亲近的人才能叫。” “想得倒美。” 容胭红着脸啐了一口,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何致年笑着在她脸上香了一个,视线落到墙上他补的那幅画,眸子瞬间就亮了。 “这幅画挂了多久?” “一拿回来就挂着了。” 他满脸希冀,试探道:“你就没发现甚么?” “发现了啊。”容胭狡黠一笑,何致年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甚么?”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发现了一些字,似乎是一首词,是你写的吧, 分卷阅读58 写得挺好。” “完了?” “你还想要甚么。” “笨死了。”他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惹来一声气哼,他只好替她轻轻揉着,眼里的嫌弃之色却是半分不少。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容胭斜睨着他冷笑:“再笨也没有你笨,你明明半个月都不理我,为甚么还要替我做那么多事?” 何致年冷不防被她戳破心思,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都知道了啊?” “是啊,我知道你为了打探郭槐行踪做了许多事,比如以色.相向某花魁行.贿。”容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银剪子,皮笑肉不笑道,“听说,你们单独待了三个时辰,花魁的口脂都花了?” 30.挑明(修) “小醋坛子。” 何致年笑着点点容胭的俏鼻, 连日来的郁积在她质疑的目光里一扫而空, 心里快活得无以复加。 “等你想明白我为甚么不理你,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时辰不早了, 明天还要赶路, 我先走了。” 一听说他要走,容胭慌了, 也顾不上追究花魁不花魁的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想知道?”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水润润的樱唇上,幽深又玩味, 容胭居然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白玉般的脸颊上印上艳艳的红。 没有多少犹豫,她颤颤阖上眸, 长长的羽睫像两只惊慌失措的蝶儿, 不安地抖着翅膀,等着猎人来捕获。 耳边传来轻佻的笑声,一只修长的手指夹在她两片红唇上点来点去。 “美色虽好,贪多伤身。下次吧,下次一定亲你。” 容胭:“……”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小蛮腰一扭, 走到床边生闷气,一条帕子在她手里扭成了麻花, 何致年笑笑跑过去逗她。 “生气了?” “因为我没亲你?” “……要不你先撩我一下?” “好啊, ”容胭假笑一声, 小手在他腰间掐着转了一圈,问道,“舒服吗?” “嘶——” 何致年痛得差点跳起来,将肇事的小爪子背到身后,托着她的下颌道:“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看我不治你个大不敬。” 容胭冷笑:“你不是总怕吃亏吗,有本事你掐回去呀。” “你说得对,我从不做亏本生意,不过我可舍不得掐你,掐坏了心疼的还是自己。等我回来你也过完及笄礼了,到时候我向你爹提亲,拿你抵债就不亏了。” “你说甚么?”容胭杏眼圆睁,在他怀里僵直了身子。 “我说我要娶你这个缺心眼呀。” 何致年的俊脸上满是宠溺,一头乌发在月色下闪着淡淡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斜飞的英挺剑眉下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情丝,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削薄轻抿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容胭极度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灌了迷魂汤,要不然她为什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纵声大笑呢? “你才是缺心眼,谁会把情诗写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还藏头藏尾的,若是我家没有玳瑁镜,亦或是我不识字,你岂不是瞎子点灯?” “对啊!”何致年一拍大腿,后知后觉道,“言之有理,以后示爱不能再这么藏着掖着了。”末了看向她,板着脸训道,“欺瞒师长,该罚。” 容胭嘟起粉唇抗议:“说实话也要罚?” “当然,免得你以后又骗人。” 他牵着她来到桌边,点燃宫灯,将她圈在怀中,二人共执一笔,他握着她的手写下几个大字,容胭一看就笑了。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男人眼波灼灼,柔情脉脉:“卿卿,我的心意都在这字里,你的呢?” 容胭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他愣了一瞬,随即就不客气地夺了主导。 如果说刚才的吻是流火,那这个吻就是烈焰,炽热的温度席卷一切,包括男人岌岌可危的理智。 分卷阅读59 何致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拔步床上,身子随之覆了上去。夏天本就穿得薄,二人难免有些肌肤接触,他握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胸口:“长欢,这些全是你的,无人见过,更无人触碰,永远只属于你。你的呢?” 容胭脑子糊成一团,掌下的灼热令她的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她带着哭腔道:“我、我也一样。” “给我看看好么?” 容胭诧异地睁开美眸,呆呆看着头顶的人,好半天没有说话,其后默默地将脸偏向一边。 何致年的眸子都要烧起来了。 他心心念念的情,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欲罢不能的身子,现在都在他的掌下,只要他动一下手指,就可以鸳梦重温了。 他颤抖着想要掀开她的衣服,顿了顿,又缩回了手。 “长欢,你看过我也摸过我,这下就不怕你爹不将你嫁给我了。” 容胭:“……” 何致年起身,到她床头的抽匣里翻出一条红底金线粉黄肚兜,团了团塞进袖子。 “空口无凭,肚兜为证。” 容胭:“……”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肚兜啊! 她怎么觉得这厮不是来告别,而是来给她下套的呢? “好啦,别哭丧着脸了,来,我告诉你我要去哪些地方。”何致年站在她面前,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土山府,夷陵府,襄阳府,郧阳府,荆门府,西阳府,兴国府,武昌府……” 他将洞庭湖以北所辖的府名全说了个遍,容胭听得白眼直翻,恨恨道:“你像个猴子似的满山乱蹿,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我要怎么跟你联络?” 何致年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格外灿烂:“放心,每隔三天,我会给母猴子写一封书信的。” “你可以滚了。”容胭气得拿枕头砸他。 何致年捡起枕头朝她一步步走来,坏笑道:“刚才就不该放过你,你看过又摸过我的身子,我吃亏了,得找补回来。” 他作势去抓她,忽听门口“啊”的一声,准备起来小解的麝烟正睡眼惺忪、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抱在一起滚作一团的两个人。 六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容胭羞得躲进被子,何致年轻咳一声想要说点什么,还是麝烟反应迅速。 “哎呀呀,我的夜游症怎么又犯了?这是哪儿,我是谁,我在干甚么?” 她闭着眼左摸摸右摸摸,中途还磕到门上,好不容易找到床铺,“咣当”一声砸在床上,瞬间入睡。 何致年笑得胸膛都震动起来,趴在容胭耳边道:“你这丫鬟该涨例银了,嗯,还得配门好亲事。” …… 这夜过后何致年就消失了,除了容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就连他的死党燕回也被蒙在鼓里,他到容府来做客的时候当着二姝的面将他骂得唾液横飞。 “这个何老三真不厚道,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替他背了多少黑锅连声谢都没捞着,他就偷偷溜了,以后别让我看到他,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容胭坐在桌边剥葡萄,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回表哥,不是我不相信你,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替人背黑锅的人啊。” “怎么没有?”燕回瞪她,“上上回让我骗祖母说想成亲,上回把人家花魁灌醉,让我跟他换了衣裳去跟花魁亲嘴。好家伙,那花魁姐姐不知练了甚么大法,差点没把我的嘴唇嘬破,后来还想扒我的衣裳,我一个手刀下去才保住了清白。” 听言,容胭怔了怔,忽然就哈哈笑了,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趴在桌边半天直不起腰,手边的葡萄洒了一地。 燕回看看她,又看看一脸平静容黛,不确定地问:“真有这么好笑?” 容黛默,他不死心地又问:“她最近还在服药?” “没有哇,邹伯伯给四妹妹配的药膳早就不吃了,她现在身子可好了,甚么毛病都没有。” “那就好,吓死我了,”燕回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嫌弃地瞥了眼笑得抽搐的身影,“笑成这样,我还以为她吃错药了。” 容黛:“……” 七月初一,电闪雷鸣,荆州城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暴雨,自那后,何 分卷阅读60 致年的书信就中断了。容胭心里惴惴不安,天天往他的小院跑,次次都是失望而归。 某天晚上她发烧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风寒,谁知病情越来越重,没过两天她就进不了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邹篆不在,容家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是只摇头,最后一个大夫竟对容家人说节哀,气得容九思将人轰了出去。 节哀,节甚么哀,他的长欢才十五岁,还有大把青春好年华! 崔氏流着泪将容胭抱在怀里,容九思端着碗像小时候那样一勺勺喂她吃粥,容胭努力往下咽,但她实在反胃得厉害,吃一口吐两口,一碗粥颗粒未进,反将胃汁吐出来不少。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容九思心痛得摔了碗,抱着妻女哭得不能自已。 容胭倒是很淡然,她安慰父母道:“爹爹,命由天定,运由已造,女儿八个月就降世,大夫们都说活不过三岁,我还不是一样长到这么大,女儿不信自己是福薄之人。” “对,我儿必定长命百岁,福寿绵绵。长欢,你等着,爹爹再派人去找邹伯伯。” “爹,您别慌,女儿有话跟你们说,您记不记得您写在娘亲话本子扉页上的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女儿现在终于明白是甚么意思了。” 容九思愣怔,他好像明白女儿为什么病得这么重了。 “傻孩子,元晦吉人天相,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那天还跟我说要做咱们家的上门女婿,他是君子,一诺千金,必不会食言的。” 容胭眼里闪过一丝光彩:“他真这么说的?” “是啊,他虽话不多,但我看得出来他将你看得很重,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对你起了心思,才会山长水远地跑到湖广来。” “鹣鲽重情,不忍弃侣,何况人乎?你要快快好起来,不然元晦知道会难过的。” “对,我要快快好起来去找他,爹爹我梦见他流血了。”容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昏迷过去。 “我的儿啊。” 崔氏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容九思也跟着抹泪。就在夫妻二人伤心欲绝之际,风尘仆仆的邹篆闻讯马上赶了过来。 “恶寒发热,头疼身痛,胸闷不舒,心痛彻背,脉沉而滑,舌苔白腻,此风寒痰饮内外搏结,肺气不得下降而成肺胀也。” 他果然不愧太医院出身,一下子就找到了病症,并马上开出了方子:“小青龙汤合栝蒌薤白汤,麻黄、细辛、各四分,干姜、五味子各五分,栝蒌、薤白各三钱,甘草五分,余药各一钱五分。服后得汗,寒热喘息俱平。” 一副药下去,容胭退了热,呼吸渐渐平稳,当天夜里醒了一次喊饿,进食了满满一碗二米粥。没过几天,她就能下地活动了。 容黛经常来看她,陪她说话,给她读喜欢的话本子,但她总是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望着床上瘦了一圈的人,容黛在心中暗暗起誓:“长欢,你放心,二姐姐一定帮你打听出何大人的下落。” * 福王府,顾霓裳母子正在闲话家常。 “珝儿,你告诉娘,秉笔太监的一句话值多少银子?” 赵珝不防她有此一问,慢慢放下茶盏,说道:“娘在说甚么,儿子怎么听不懂?” 顾霓裳早知道他会如此作答,嫣然一笑,眼里有了锋芒:“听不懂不要紧,娘换句话问,托周公公给皇上进言花了多少银子?” 她的语气很重,赵珝知道瞒不下去了,便答道:“一万两。” “呵,想不到福王府的银子这么好赚。” 赵珝皱了皱眉,说道:“母妃想骂便骂,我既做了,就不怕母妃责罚。” 顾霓裳笑笑,喝了口参汤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为甚么要责罚你?虽说你用钱不正,但你为了除去情敌走的这一步棋实在巧妙,若是他日能用在夺嫡之争上,何愁我儿不能更进一步?” 赵珝眉头皱得更深了:“母妃过奖了,我只是遵从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珝儿,娘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你皇伯父、你父王,还有你两个王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偏偏你不知随了谁,守身守到现在。你为了阻止娘替何大人牵线,居然不惜做戏骗人,现在又一掷千金为红颜,可你知不知道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啊。” 赵珝终于明 分卷阅读61 白了今日谈话的重点,薄唇轻启:“那是她小,等她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怕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母妃,一厢情愿也好,两心相许也罢,我今天不妨把话跟您说清楚,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她一个,您不必再为我白费心机了。” “黛姐儿不好吗?”顾霓裳叹息。 “她很好,完美无暇,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但是……” 话音未落,水晶门帘忽然晃了晃,一道纤细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快步消失在门外。 “孽障,你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快去追?”顾霓裳指着门口对自己儿子骂道。 赵珝顿了顿,起身拔腿追了出去。 容黛越走越快,仿佛要摆脱什么可怕的怪兽,但赵珝的话还是如附骨之蛆,剜心又剜肺。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滑落,她心中长久以来的坚持头一次有了动摇。 她再好再完美无瑕又如何,他不爱她就是不爱她。 “容黛?容黛?容长宁,你给我站住!” 赵珝一个健步,抓住容黛的胳膊,见到她满脸的泪水时怔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容黛惨笑。因为不爱而道歉,这也太讽刺了。 “珝表哥,你如果真心喜欢长欢,就告诉我何大人在哪里。”她努力睁大泪眼望向他。 赵珝觉得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刺眼极了,心里堵得发慌,遂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别狡辩了,方才你和表姑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珝不语,她仿佛失望般继续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甚么不能这么做?我是藩王,看不惯谁就撵谁,别说撵了就是打杀都使得。”赵珝想都没想,赌气的话就脱口而出。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容黛耷拉着肩,仿佛喃喃自语,“我看错你了。” 赵珝忽然就来了气:“你左一个何大人,右一个何大人,他才来多久你就否定我?” “我是你表哥,自小跟你一起长大,你扪心自问,我真是卑鄙无耻的人吗?” “或许我的手段不够磊落,但绝不至阴私,他何致年能抢我的,我就不能还击?我是男人,捍卫自己利益,何错之有?” 容黛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虽不好看,但心里的气却是顺了不少。 “就算你有理……”未等她说完就被赵珝打断:“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甚么叫就算?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没有就算这回事。” 容黛不明白平日大度豁达的人怎么变得这般幼稚,凉凉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赵珝气得调头就走,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说他无理取闹,她倒是胆子肥得很。 “珝表哥?珝表哥?赵珝,你给我站住!” 这回轮到容黛追在后面跑了,但她哪有男人步子大,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她急了,加快脚步追赶,不想踩到裙摆,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赵珝后脑勺上仿佛长了眼睛,一个转身就将她搂进了怀里。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她大眼微闪,睫毛弯弯,俏丽的脸蛋红得像锦霞,赵珝的心砰砰直跳,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不敢再看,慌忙松开了箍在她腰上的手。 “走路也不长个眼睛。”他虎着脸训斥。 这个人即使生着气,心中也不忘关怀别人,真傻。 容黛甜甜笑了,暗暗唾弃自己方才的矫情悲伤。这么好的人,她凭什么要放手?她还就跟他杠上了,不就是比深情嘛,那就看看谁深得过谁,他有他的坚持,她亦然。 “何大人在哪里?” 赵珝再度黑了脸:“我不知道。” “你撒谎,你一定知道。就算不知道,你手下那么多人,找个人也不算难事。” 赵珝仍是不语,她忽然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你随我来,看看你自己都干了甚么好事。” 他就这么被她拉着往外走,王府下人全看呆了,仪卫司守卫用眼神向他请示,被他暗暗摇头制止了。 赵珝一看到躺在床上的容胭就红了眼。b 分卷阅读62 r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角、耳鬓湿乎乎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她好像正在做梦,双手在空中挥舞,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放。 “骗子,大骗子,说甚么思念如马不停蹄,说甚么要娶我,你为甚么还不回来?” “先生,我梦见你流血了,你是不是很疼?” “三郎,你别怕,不管多远,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嘭——” 赵珝双眼赤红,心里又恨又悔,生生将容胭的床挡捶断了一根。 容黛在他身后幽幽地问:“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何大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同时兼着翰林院和户部的职,要想京察过关,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回京述职,要么到两湖乡间实地走访。” 容黛想都没想便道:“两湖这么大,我要到哪里去找他?他既是你撵走的,你就要负责把他找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回京了?” “他不会。”容黛笑着瞟了眼还在睡梦中的妹妹。 * “何先生,何先生,你堂客看你来了。” 武昌府石阳县的某个乡村,何致年正跟一群农人在地头说话,冷不丁有人在田埂上嚎了一嗓子,围着他的众人立即朝声源处看去。 路边,身穿一身樱桃红绣青竹图案马面裙的少女俏生生立着,头上戴着两支玉蝴蝶小珠冠,说不出的婀娜风流,妩媚多情。 众人无不露出惊艳之色,看何致年的目光惊奇又羡慕。 “想不到何先生的堂客是城里婆娘。” 一连三个月,何致年都在田间地头忙碌,晒得黑黢黢的,穿的又是农人短褐,众人早把没有丝毫官架子的他当成了村里的一员,还亲热地称呼他先生。 “甚么城里婆娘,人家那叫大家闺秀。” “对对对,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何先生真是好福气啊!” 大家见他呆愣愣的,无不觉得奇怪,都说小别胜新婚,哪有见到久别娇妻是这种反应的?有人甚至开玩笑道:“那姑娘怕不是何先生的皮伴吧,要不然何先生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皮伴跟堂客一样,都是湖广方言,意为姘头。 “不,她是我的堂客。” 何致年站起身,跨过田埂,大步朝路边的人儿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跑到容胭面前,不等她开口就将她打横抱起,朝自己住处走去。 看热闹的人纷纷相□□头示意:“是堂客,是堂客,对皮伴不是这个样子。” “这才像话嘛,我听说城里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雨水,走路都是这样被人抱来抱去的。” 有人打趣:“老李头,你要是眼馋回去抱自己堂客去。” 被人唤作“老李头”的庄稼汉连连摆手:“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哩。我家老婆子一百八十斤,秋收打谷碾子不够用,大家就会请她坐到骡车上当碾子。” “哈哈哈……”他的话引得众人大笑不止,已经走出老远的容胭偏头去看,却被何致年一脚踹开屋门放在了平时既用来吃饭又用来看书写字的桌上。 他黑眸沉沉,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你怎么来的?” “坐牛车来的。”她的两条细腿在桌上晃来晃去,晃得他黑眸更沉了。 “我是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是二姐姐找珝表哥打听的,他派人四处打探,一直找啊找,然后就找到了。” 何致年捧着她的双颊,不容她的目光躲闪,脸上隐隐有了怒色:“容长欢,你别跟我避重就轻,数日暴雨,长江大堤溃破,武昌府处处汪洋,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到处跑?你家里人岂不要急疯?” “不是一个人,是邹伯伯陪我来的,我爹帮我瞒着娘呢。”容胭笑眯眯的,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好看。她可不敢告诉他,他们先乘船再坐马车,最后转乘牛车,区区四百里路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走到。 “你这儿要是纹个月牙,就跟包青天一模一样了,何大人。”她指着他的额头咯咯娇笑。 何致年额角跳了又跳,一再提醒自己克制,自 分卷阅读63 己的“孩子”打了还得自己心疼,他忽然有些怀念前世那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容胭了。 至少教人省心啊,不会不顾自己安危到处瞎蹦跶。 “别生气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伸手要去掀他上衣,被他侧身避过,他的伤在后腰窝处,哪里好意思让她看。 容胭又去拽他的手,果然在掌心上看到一道疤,她的泪顿时就下来了。 “怎么弄的?” 何致年再大的气也在她的泪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轻松道:“你别担心,早就好了,就是救人时被水牛顺道顶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顺道顶回去?”容胭边哭边骂,“你当我傻啊,水牛平时很温顺的,若不是发狂怎么会顶人?” “没想到四小姐还是行家。”何致年笑着赔小心。 那日在村口,一头正在吃草的水牛忽然发了疯,撒开四蹄狂奔,眼看就要踩到路边玩耍的小童,他想都没想就冲上去用自己身子护住孩子,幸亏一路追赶的牛主人及时拉住缰绳,他的后腰只被牛角顶了一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些话打死他也不会跟她说的。这一世,她的世界有且只有两件事,喜和乐,其他的统统留给他。 “还疼吗?” 容胭轻轻吹着他的伤痕,何致年被她的小嘴吹得舒服极了,还想让她继续吹一吹,便道:“疼,地上的石子可锋利了,当时流了好多血,一到每天的这个时候就疼……” 话音未落,他就僵住了,脑中“嘭”的一声炸开花,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原来,容胭抓起他的手,樱唇贴上那道疤,以吻止痛。 她的唇软软的,湿湿的,在他掌心有种小鸟啄食的酥麻,每一下碰触都令他舒畅无比,四肢百骸的血液开始叫嚣,期待更多更深入。 他嫌她太温吞太磨人,一把将她扶正,一手揽腰,一手托颈,封住了她肇事的小樱嘴,狠狠地,狠狠地亲吻。 他抱着她足足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她的红唇上离开。 这下总算解了相思之渴。 再看容胭,嘴唇水润润,小脸红彤彤,大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致年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急忙将她放在床上,刚跑到门口,就与一个留着寸长胡须、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 “年轻人,火力挺壮啊,难怪能亲那么长时间。” 他自顾进屋,给容胭把了脉,回头对何致年赞许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是我头一次见亲嘴把人亲昏的。不错不错,胭丫头以后的床笫之欢有保障了。” 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人就是邹篆,他一下牛车就跑到山上采药去了,下山后按照乡人指点一路找过来,没想到居然看到这么火辣的一幕。 何致年的俊脸微微红了红。 邹篆的荒诞不羁他前世领教过太多次,他与容胭新婚第二天敬茶,因为喊了一声“邹先生”,没随妻子喊“邹伯伯”,就被他在酒里下了药,整整一个月不能行房。他以为自己不举了,万念俱灰之下打算和离,容胭才羞答答地告诉他是邹篆搞得鬼。 “邹伯伯有礼。”他朝他作了一揖。 “不错,没耍官老爷威风。”邹篆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话锋一转。 “长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疼,你别看她嘻嘻哈哈的,其实粗中有细,性子又倔,只要是她认准的人和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要是敢负她,我就用淬了毒的银针扎你。” 何致年知道他不是吓唬他,前世容胭小产后,他气得给他下毒,令他三年间只有苦这一种味觉。后来还是容胭无意间发现,他才不情不愿地替他解了毒。 “邹伯伯请放心,我若有负长欢就教我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永无来世。”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甚么样的誓最毒。若没有容胭,他要来世又有何用。 “这还差不多。”邹篆点点头,随口说道,“舟车劳顿,胭丫头又是大病初愈,你是主人,理应给她好好补一补。这里我看着,你去准备饭菜吧。” 一般人家“准备饭菜”是仆妇的事,何致年平时的饭菜都是何喜准备的,今天何喜不在,就得他来做了。 他乐呵呵应了一声,提前打招呼:“府上饭菜简陋,厨艺也欠 分卷阅读64 佳,请邹伯伯多担待。” 邹篆觉得他太啰嗦,不耐烦地挥挥手,赶鸡般将他赶了出去。半个时辰后,两碗红澄澄绿油油的芹菜肉丝面上桌,何致年还给他们一人煎了一个鸡蛋。中间是黄亮亮的蛋心,焦脆脆的蛋白围成一圈,像条好看又诱人朵颐的裙边。 邹篆不客气地拿起筷子,一碗面下肚方露出满意的笑容。 “年轻人,谦虚是美德不错,但谦虚过头就不美了。你去把厨子叫过来,我要赏他几个钱。” 何致年呵呵一笑:“有您这句话就值了,赏钱就不必了,您还是留着给人看病吧。” 邹篆医术精湛,早年曾有容行简一起对抗瘟疫,救过一方百姓。他的医德也是顶呱呱,经常义诊不说,还会主动到偏远乡间巡诊,碰上穷苦病人,他就让人家随便拿样东西抵医药费。有人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捡块石头送给他,他也欣然收下,还美其名曰病人的一片心意。 他去世时,除了从不离身的医药箱再无它物,他儿子拮据得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 邹篆觉得他说得在理,便道:“那行,你去把他叫过来让我见见,我给他把把脉算是答谢,有病治病,没病养生。” “那敢情好。”何致年走到他身旁坐下露出手腕。 邹篆愣了愣,然后便捻须笑了:“臭小子,难怪方才那么多废话,原来是提前给自己找台阶啊。” 他替他仔细把了脉,然后“唰唰唰”开始洋洋洒洒写医案,边写边念念有词—— “济南人氏何某,年二十,生而慧,身康体健,貌佳,人品佳,厨艺亦佳,唯精血过旺,恐将来房事过频伤及妻房,故须即日起早晚各自行纾解一次以泄余精……” 何致年绝倒。 “还愣着做甚?胭丫头该醒了,还不赶紧给她喂饭去。”邹篆觉得容胭找的这个男人不大灵光,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何致年苦笑,他亲岳父见了他还要喊一声表字,好酒好菜招待,这位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难怪前世他醉酒失足溺亡,容胭在他的灵堂上哭成泪人。 “我马上就去,顺便问一句您还好杯中物吗?” “你管这么多作甚?”邹篆不高兴地瞪他。 他心有愁肠,情思难寄,除了行医就只剩下饮酒之好了,这臭小子管得真宽。 “不是我要管您,是这位小祖宗。”何致年指指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地瞎编,“她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希望您顾忌自己身子,多替当归想想。” 提到膝下八岁幼子,邹篆眼中闪过柔情,静了半晌方说道:“胭丫头说得对,当归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这酒以后不喝了。” 何致年如释重负地笑了。 31.乡趣 正说着话的功夫, 容胭“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邹篆连忙将笔一抛,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说道:“丫头,这个男人我帮你试过了,皮囊子挺唬人的, 人品厨艺亦属上乘,就是脑瓜子时灵时不灵, 跟了他怕是要操不少心,要不咱们换一个?” 容胭乐不可支地瞟了眼嘴角抽搐的何致年,脆脆应道:“邹伯伯, 太聪明的人弯弯肠子多,脑瓜子不灵光的才好, 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叫他打狗不敢撵鸡,这样多好玩。” “还是我们胭丫头聪慧呀。”邹篆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 赞同道,“泥巴还得巧匠和, 那咱们就先留着他,多搓搓,看看能不能把他盘聪明些。” “好的。”容胭笑倒在床上。 “你过来。”邹篆眼风朝何致年一扫,“胭丫头为了你病得连命都差点丢了, 现在又瞒着她娘大老远跑来找你, 这么有情有义的姑娘得当菩萨供着, 知不知道?愣着作甚, 还不赶紧喂她吃饭,呆头呆脑。” 何致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嫌弃到这个地步,苦笑着端起碗走过来,先喂容胭吃鸡蛋,邹篆在旁边盯了一阵才说话:“丫头,我去镇上把咱们的箱笼取回来,你安心歇着,有甚么事就让这臭小子去做。” 容胭笑着应下,他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邹伯伯是刀子嘴豆腐心,方才那些话都是哄他开心的,你不要跟他计较也别往心里去,我自己来就行。”待邹篆身影消失在门口,容胭伸手去接碗。 何致年避开她的手,专心致志地喂她吃面,奈何苗条又长又滑,总是吃不到嘴里,他便想了个办法,捞起一筷子面 分卷阅读65 条卷了卷,最后卷成一个小团,这样就方便多了。 容胭看得好笑,娇嗔道:“你也不嫌麻烦。” “不麻烦,为你做甚么我都乐意。”男人如是说道。 容胭脸上笑开了花,直觉面里加了蜜糖,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甜,一碗吃完,她脸上还挂着盈盈笑意。 何致年坐到她身边,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长欢,你生了甚么病?” 容胭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没甚么,就是受了凉,你别听邹伯伯忽悠,他故意夸大其词,就是希望你紧张我。” 邹篆对她的事一向上心,他绝不会拿她的康健开玩笑,何致年不容她逃避,捧着她的脸严肃道:“容长欢,我要听实话。”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星星点点的幽光泛着寒气,与平日总是笑着骂她缺心眼的人截然不同,容胭有些害怕这样的他,缩了缩脖子,强笑道:“真不是甚么大病,就是……肺胀而已。” 何致年涉猎广泛,医书也看过不少,对肺胀有所耳闻,此病是受了风寒造成痰饮形成病邪内外搏结,导致肺气不能下降,咳嗽喘息,怕冷发热,头疼身子疼,胸闷气短,心痛彻背,进食困难。 患上这个病的人,本身痛苦不说,还极其容易被误诊,继而耽误治疗时机,最后回天乏术。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邹篆,待他回到荆州之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傻丫头,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啊。” 他将她瘦削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心中歉疚又后怕,连着声音都颤抖起来:“长欢,我求你,求你珍惜自己,若你出事,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以后别再做傻事,好不好?” 容胭被他语气里的落寞寂寥震住了,双手搂上他的腰,柔声安慰道:“三郎,你别怕,我的命硬着呢,我不会有事的。” “我要你答应我,不许再做傻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何致年固执地要她应下。 “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健健康康,陪着我的三郎直到白发苍苍。” “长欢!长欢!我的长欢!”何致年抱着她痛哭失声。 为了这句话,他等了两世。 他心中所有的酸苦、怅惘、悔恨、遗憾,每个夜晚辗转难眠的痛苦与愤怒,胸腔里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都在这一刻奇迹般平息了。他抱着她,仿佛抱住了全世界,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变成一根谁都拿不走的肋骨。 老天终是待他不薄,不仅给了他性命,还找回了他的心。他不能辜负这份厚爱,有仇报仇,有爱报爱,还大乾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容胭却有些慌了,他一哭她的心像针扎似的疼:“三郎,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疼了,给我看看,我替你吹吹。” “不是,我是心里高兴。”何致年埋在她颈窝里,在她耳边瓮声瓮气道。 “长欢,我们要生生世世做夫妻。” “好。” “要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同床到死。” “呃……好。” “还要给我生一百个孩子。” 容胭:“……” “你不愿意?”男人抬起泪眸,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她敢说个不字,她就是十足十的负心汉。 “怎会,愿意,愿意,我千万个愿意。”为了让他相信,容胭笑得脸都僵了,心里却在暗自腹诽,他还真是看得起她,就是猪一辈子也生不了这么多胎啊。 “哎呦,少年夫妻感情就是好啊,大白天就抱在一起商量生孩子的事,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二人同时抬头,一个戴着裹巾,穿着粗裙短衫,外束短围裙的中年妇人一手拎着鸡,一手牵着个五六岁孩童,正透过虚掩的屋门望着他们笑。 “原来是李嫂子啊,快请屋里坐。”何致年悄悄拭了泪,起身朝门口走去,容胭也跟着下了床。 李氏将两条腿缚在一起的母鸡往桌上一放,笑道:“何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正巧你们打算要孩子,这个就给小娘子补身子吧。” “李嫂子误会了,我们还未……”容胭连忙解释,却被李氏笑着打断,“我知道小娘子害羞了,其实没甚么大不了的,只要生过头胎,后面就跟母鸡下蛋似的,“咯”一声就出来了,早上生的还能赶上 分卷阅读66 晌午饭哩。” 这屋里是没法待了,容胭脸上火辣辣的,恨恨剜了何致年一眼,朝头上扎着朝天髻的小童子伸出手,笑道:“跟姐姐出去玩好不好?” 小童子居然也不怯生,上前就紧紧抓住她的手,仰着脖子问:“仙子姐姐,你真是何先生的堂客?他人虽然好,还救过石头的命,可他长得太磕碜了,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何致年:“……” 石头想了半晌,觉得没什么比前几天何致年教给他的北方话“磕碜”二字更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李氏显然知道这茬,连忙去捂儿子嘴巴,容胭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了某人一眼,心中玩性顿起。 “何先生是姐姐摸瞎子摸到的。” 石头面上现出一个“难怪”的表情,拍着小胸脯道:“姐姐,村里人都说石头长得俊,要不你再摸一次吧。” 何致年:“……”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上一次救人救出个缺心眼,这一次更厉害,直接救出个情敌! “小兔崽子,”李氏一看儿子越说越离谱,连忙拍了他一脑瓜,骂道,“毛都没长齐就想讨媳妇,看你爹回来不揍死你。”骂完孩子她又朝何致年尴尬一笑,“何先生,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傻憨憨的,净说些别人不爱听的实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何致年:“……” 容胭头一次见何致年这么吃瘪,心里笑得半死,对石头母子好感顿生,正巧石头抓着她的手不放,非要她到家中做客,她乐得顺水推舟地应了。 一进石头家的院子,几个坐着纳鞋底的女人就围了上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热络得不得了。 未嫁的姑娘问容胭身上的裙子哪里做的,小媳妇则对她的发髻赞不绝口,几个中年妇人围着李氏不知在说什么,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埋头闷笑,直把她弄得莫名其妙。 “何嫂子,你们成婚多久了?”李氏和那几个妇人端了小矮凳坐过来,个个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看着怪瘆人的。 容胭跟她们大眼瞪小眼,半晌才明白过来“何嫂子”就是她,俏脸一红,含糊道:“刚成亲。” 为了出行安全,她梳的是妇人发髻,且她跟何致年抱在一起被李氏亲眼看到,连生孩子的话也被她听了去,如不这么说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闲话呢。 “难怪你们那么情热,大白天都搂在一起亲嘴,原来是刚成亲啊。”李氏颇为理解地点点头。 “李嫂子,我们没有亲嘴。”容胭被李氏的添油加醋吓了一跳,周围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更是令她如坐针毡。 “妹子啊,亲亲抱抱,抱抱亲亲,不过换下顺序,到了男人怀里一样都少不了,今天要不是嫂子去了,你们怕是早就那个了吧?” 容胭一头雾水:“哪个?” 李氏用胳膊捅了她一下,笑道:“别装了,既然要生孩子,下一步该干甚么你心里没数?” 她的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唯有容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只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笑闹一阵又接着问。 “何先生一身腱子肉,那活.儿是不是很厉害?” “甚么是那活.儿?”容胭越听越糊涂。 众人面面相觑,李氏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城里叫法跟乡下不一样?嫂子这么跟你说吧,那活.儿是男人独有的,能令女人欲.仙.欲.死的宝贝。” 容胭一听俏脸就红了,众人一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李氏嘘了一声,接着问道:“你们一夜几次?” 哪有这么打听别人隐私的,容胭再也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却被李氏按住肩膀又压了回去。 “何嫂子,大家都是过来人,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你今天要是不说个子丑寅卯来,这些人可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 “对对对,不说不许走。”其余人跟着附和,“大家都是女人,有甚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不说就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容胭:“……” 众人重新坐了位子,把她围在中间,颇有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容胭无法,只得红着脸,低声道:“不是夜晚。” 她与何致年有限的几次亲吻,虽然次次都令她心摇神荡,但要论欲.仙.欲.死当属今日重逢的这一次。 她一说马上有人惊呼 分卷阅读67 :“天呐,这何先生也太猴急了吧,居然大白天就做那个事。” “我说甚么来着,”李氏了然地笑笑,朝大家挑挑眉,“你们方才明明就是准备干那个事嘛。妹子啊,都怪嫂子鲁莽,搅了你们的好事,嫂子给你赔不是了。 “你们一日几次?” “七八次吧。”容胭不太确定道。 这个账她是这么算的,今天大概连续亲了一盏茶的功夫,比前两回单次耗时多出不少,如果均摊下来,她估摸着七到八次总是有的。 话落,女人们诡异地安静一瞬,然后齐齐沸腾了,看她的目光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谁能想到瘦高高的何先生居然喜欢白日宣淫,一回还能来上七八次,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水嫩嫩娇滴滴,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城里小姐,居然经得住男人如此折腾。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娘家爹爹是教书先生,他以前总喜欢说甚么有容乃大,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一个小媳妇用近乎膜拜的眼神看向容胭。 直到被何喜叫回家吃饭,容胭脑子里还是蒙的,亲个嘴而已,她怎么就落了个“神女”的称呼呢。 32.误会 皓月当空, 星光灿灿, 夏夜的第一缕凉风还未吹起,杏花村村口的百年老榕树底下就已经坐满了人。 长夜漫漫,村民们唯一的消遣便是聚在一起侃大山。因为山村闭塞,有些话题会被大家反复探讨, 谁家娶新媳,谁家生儿子, 谁家勾上俏寡妇,诸如此类,经久不衰。 今天, 因为一个人,他们终于有了新的谈资。 这些劳作了一天的男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锅里没饭、灶上没菜, 自家婆娘还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碰上这种事谁不恼怒, 岂料对方气势更盛。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你怎么不学学人家何先生?” 男人们莫名其妙:“何先生怎么了,他难道成仙了不用吃饭?” 女人们听了更气:“他怎么不是仙,长得体面,脑瓜子好使, 就连体力都比你们这些糙汉子好。” 男人们总算明白自家婆娘在发什么疯了, 何致年生得英俊不假, 学问渊博也不假, 但他终归是个文书生,哪有庄稼人力气大。 “苕婆娘,你要是能有何嫂子一厘的样貌跟身段,别说抱着你颠进颠出,就是让你骑在老子头上拉屎都行。”男人们一边说,一边意犹未尽地回味白日里的惊鸿一瞥。 花容月貌自不必说,更得劲的是小娘子娇娇怯怯的声音和凸凹有致的身段。 一声“三郎”喊得像奶猫叫,勾得人心都酥了;胸前鼓鼓囊囊,看一眼都令人面红心跳;小腰细得跟水蛇一样,窝在男人怀里像没有骨头。这样的尤物往床上一躺,哪个男人受得了? 提到何嫂子,女人们不吭声了,但沉默不过片刻她们又奋起反击道:“你怕是要笑死我,你有那个腰力抱着老娘颠进颠出?人家何先生一日七八次,你有几斤几两自己没数?” “多少?”男人们掏掏耳朵,都以为自己婆娘疯了。 “一、日、七、八、次。”女人们逐字逐句,与有荣焉。 “个板板,你白日发梦啊,胡说八道甚么?” 女人们怒了,吼道:“自己不中怪别人作甚,何嫂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 乡间无秘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村庄。一吃过饭,男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聚到老榕树下探讨真伪。 “哎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吧,何先生一日能来上七八回房事?” “听说了,”众人纷纷点头,不无感慨,“真看不出来他表面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居然这么浪。我就说他今天怎么不下地干活了,敢情是躲在屋里睡婆娘啊。” “就是,我活了四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浪的男人,可想而知何嫂子心里有多苦。老话说水滴石穿,照他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块铁也能被磨穿,何况是花骨朵一般娇弱的人儿哟。”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啊。”众人纷纷应和,无不流露出深深的扼腕之情。 人群里忽然有年轻男子不屑道:“你们就可劲吹吧,我才不信一日七八次的鬼话,我家旺财发起情来都没有这么生猛。” 分卷阅读68 旺财是一条正值盛年的柴犬,精力充沛,一到发情期,四村八乡的母犬都被他糟蹋个遍。 众人觉得在理,皆沉吟不语。 “怎么不可能?”里长外甥忽然站起来慢悠悠道:“你们觉得县太爷是不是厉害人物?” 众人点头,他们一辈子生活在乡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县太爷如天边云彩一样遥不可及,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自然是十分厉害的。 “咱们石阳县的张大人五十岁中举,在京里等了三年才轮到外放。何先生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就同时兼着翰林院和户部的官职,你们觉得谁更厉害?” “何先生是神人不成?”众人齐齐惊呼。 庄稼汉虽不读书,但科举有多难考他们是听说过,镇上马员外家的公子今年三十有二,每次秋闱都是哭着回来。 遥不可及的县太爷不也五十岁才中举么。 “正是,我舅父说了,他是济南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子,两岁识字,七岁作诗,十二岁就中了秀才。” “下次再见到何先生,大家务必恭敬些。神童子天赋异禀,非我等凡夫俗子能企及,一日七八次房事对他来说算不上甚么难事。” “黑娃所言甚是。”众人顿时对何致年肃然起敬。 此时,天已尽黑,邹篆正好坐着牛车路过村口,众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中,他心里的火苗“嗖嗖嗖”地只往上蹭,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竖子,衣冠禽兽,无耻败类,居然趁他不在染指胭丫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邹篆黑着脸进了小院,容胭迎上去跟他说话,他心中有气,只“嗯”了一声就进了屋子。 容胭笑笑,吩咐何喜赶紧摆饭,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单独给他留了饭,用小火在灶上温着,随吃随取。 邹篆洗手净面的功夫,何喜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桌,清炒丝瓜,面粉炸小鱼虾,三鲜汤,板栗烧鸡,二米饭,不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何大人,你不过区区正七品,年俸只得四十五两银子,哪来的钱吃这么丰盛的饭菜?”邹篆没有动筷,而是指着一桌子菜嗤笑,“不会是你索贿得来的吧?” 下午出门前还是“臭小子”,晚上回来就变成了“何大人”,容胭跟何致年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只有何喜乐呵呵地解释。 “邹先生,我家公子清廉正直,不屑玩那些官场把戏,他的俸禄虽不高,但不缺钱花,大公子每个月都会按时给我们寄银子。” 邹篆面色稍霁,容胭见状也跟着解释起来,她银铃般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邹伯伯,你误会三郎了。”她指着桌上的菜逐一介绍,“丝瓜是三郎跟喜子自己种的,小鱼小虾是他们在田间劳作的时候用鱼篓顺便下的,还有这只鸡,是李嫂子为了感谢三郎救了她家石头送的。只有三鲜是三郎掏钱买的,他说让你尝尝石阳的特色菜。” 若是平时邹篆的气早就消了,但现在听她左一个三郎右一个三郎,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女生外向,破了身子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只鸡怎么只有一条腿?”他又挑剔道,“受伤了?残了?瘸了?” “邹伯伯,这只鸡好好的,没残也没瘸,两只鸡腿我一个,你一个,三郎跟喜子一口肉都没吃。”容胭又脆生生应道。 她不说还好,越说邹篆脸越黑,何致年看出苗头,几不可察地朝她摇摇头,她只好悻悻收声,小嘴却撅得老高。 邹篆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对面前三人视而不见,吃完饭将何致年主仆二人撵了出去,独独留下容胭。 “丫头啊,人不轻狂枉少年,邹伯伯是过来人,所以对你们年轻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怎能做出如此轻率之事?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甚么轻率之事?”容胭愣怔。 “你还跟邹伯伯装傻,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邹篆痛心疾首,“我从村口路过的时候他们在议论臭小子一日、一日……唉,听着就生气。” 听言,容胭的俏脸蓦地红了,她大概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了。当时为了脱身随口一诌,谁能想到会传得到处都是,如此看来是有些轻率了。 “邹伯伯,您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你还想着以后 分卷阅读69 ?”邹篆气得吹胡子瞪眼,见少女一副懵懂茫然之态,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把手伸出来。” 容胭乖觉地伸出手,他替她把完脉才稍稍安心,又道:“从现在起你不要让臭小子近你的身,我一会儿给你配些药,你记得吃。” “好好的为甚么要吃药?” 容胭美目明净清澈,灿若繁星,言语间清雅灵秀的光芒四溢,邹篆透过她仿佛看见旧人身影,心里狠狠一痛。 往事不可追,但重蹈覆辙就是蠢。 “别问那么多,总之邹伯伯不会害你就是。”他走到一边开始捣鼓药箱里的东西。 不一会儿,他就配好了药,并亲自到厨房煎好,端到容胭手中。药有些烫,容胭没有马上喝,正好何致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面前的小碗和里面黑乎乎的药汤。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急忙问道:“长欢,你哪里不舒服?” “三郎,你别担心,我没事,是邹伯伯让我喝的。”容胭朝他柔柔一笑。 听她如是说,他终于放下心来,为了给她调养身子,邹篆没少给她配药膳。 “我帮你吹吹。”他端起碗放到嘴边,只吹了一口气,他的脸就黑了。 汤里有一味药,是他永生永世难忘的味道,因为它,当年的容胭险些堕胎。 他将药碗掀翻在地,黑黑的汤汁撒了一地,吓了容胭一大跳。 “三郎……” “长欢,你先出去,我有话跟邹先生说。”何致年黑眸沉沉,寒霜满面,邹篆丝毫不惧他,掸掸衣袍,神色自若。 “医者仁心,邹先生为何要这么做?” 邹篆冷笑:“好一个医者仁心,我为甚么这么做,你难道不应该最清楚?” “我清楚甚么,先生不妨把话说明白。” 邹篆生平最恨伪君子,见何致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更是气急,转头对急得不知所措的容胭道:“长欢,你先出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邹伯伯……”容胭都快急哭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对她爱护有加的长辈,一个是她的心上人,二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让她怎么能放心出去。 “你们有甚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两个男人同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她跺跺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唉……”二人终于缴械投降。 是夜,几人各怀心事地睡下。 第二天下地,大家一看到何致年都纷纷恭敬地上前打招呼,渴了有人递水,热了有人扇风,走在路上,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往他怀里塞香瓜。 从田间到他的小院,不过二里地,他怀里被人塞满了瓜果。容胭见了想上前迎接,却被邹篆的话钉在原地。 “哼,现如今的世道我是真看不懂了,一无官声、二无政绩的跳梁小丑也能被人追捧,真是世风日下。” 何致年毫不相让:“那也好过给别人下毒的庸医!” 邹篆气得跳脚:“你说谁是庸医?” “谁答应谁就是庸医!” “药本无毒,端看用者之意。不像披着人皮的狼,尽干缺德事!” “你说谁缺德?” “谁答应谁就缺德!” 又来了! 容胭头疼看着剑拔弩张如斗鸡的两个男人,一筹莫展。幸亏何喜机灵,一个劲地往桌上摆饭菜,并招呼道:“四小姐,你不是说饿得前胸贴后背吗,咱们赶紧趁热吃吧。” “吃饭!”不待容胭开口,邹篆忽然大手一挥,还朝何致年笑了笑,“杯酒释恩怨,不若何大人陪我喝几杯?” “好说。”见他愿意让步,何致年也退了一步,但当他把酒杯递过来时,他却推辞了。 “邹先生,实在对不住,我突然想起腰上有伤,大夫让我禁酒。” “我上次给你把过脉,你脉象平稳,身强体健,要禁的不是酒。”邹篆没好气道。 容胭急急阻拦:“邹伯伯,三郎的确有伤在身,您就不要逼他喝酒了。” “丫头,你看到了我是诚心与他握手言和,他不给面子我也没办法。 分卷阅读70 ” “让喜子陪您喝嘛。”容胭灵机一动。 “那敢情好,能陪邹神医喝酒是小人的荣幸。”何喜笑得见牙不见眼,何致年面露同情,默默地偏过头去。 33.中招(修) 高手过招, 玩的就是心照不宣。一顿饭下来,何致年跟邹篆闹得更僵了。二人针锋相对, 容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第二天起床, 她发现何喜也不对劲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复往日的蓬勃朝气,做什么事都是心不在焉。拿烹饪来说, 不是菜炒咸了就是饭蒸糊了, 偏偏他自己还一无所觉, 一连吃了两顿, 何致年就让他回屋歇着去了。 见状, 容胭到自己箱笼里翻出一双簇新的浅口厚底黑布鞋,彼时何喜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发呆。 “喏, 你麝烟妹子给你做的新鞋, 她托我带给你。” 何喜刚想伸手去接, 不知何故又缩回手,神色黯然道:“四小姐, 这双鞋我不能要,你替我谢谢麝烟妹子,让她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容胭默了默,问道:“为甚么?你们之前明明那般好。” 她还打算等她跟何致年的事尘埃落定后, 就帮他们也定下来。 “我、我……”他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眸子里流露出的绝望和乞求, 竟令容胭不忍再问。 “好,我会跟麝烟说的,是她误会了,你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虽然只是个丫鬟,但是非还是拎得清的。” “四小姐,不是的,麝烟没有误会,我对她就是男女之情。可我现在跟废人没两样,我拿甚么给她幸福?”何喜突然崩溃大哭。 容胭大惊失色:“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 何喜摇头不语,只顾着哭。 容胭又问:“找邹伯伯看过没?” “找过了,”他边哭边哽咽,“邹先生说治不好,以后只能这样了,呜呜呜。” 容胭叹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坚定道:“你放心,麝烟有情有义,不管你患了甚么病,她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就是这样我才更难受!” 她的安慰非但没起作用,反而愈发刺激了何喜,他忽然站起来,“嗷”地嚎了一嗓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容胭:“……” 唉,生平头一回安慰人,竟把人安慰得哭着跑了。 她懊恼地走向厨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里面忙碌的人,慢慢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何致年手上动作一顿,回头朝身后望去,奈何她将小脸埋在他背上,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忙你的,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少女在他身后闷声闷气说着,小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何致年这会儿正忙得飞起,灶膛里生着火,一个锅里炒着菜,另一个锅里焖着饭,还得分神兼顾明显不开心的小姑娘。 “好,依你,就抱一会儿。” 他宠溺地笑笑,继续忙碌。一会儿看火,一会儿添水,一会儿翻炒,一会儿加佐料,条理分明,纹丝不乱,这期间容胭一直挂在他背上,愣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毋庸置疑,何致年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抛开外在,他身上有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沉稳、老练、游刃有余,不管说话做事,亦或发脾气,他从不失态,却能令身边的人信服又畏惧。 容胭渐渐松开了手。 何致年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放到灶下,舀了水加到锅里开始煮野鲫鱼汤,绿葱,黄姜,白豆腐,红辣椒丝,满满一锅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三郎,你的厨艺为甚么这般好?” 他会的东西很多,弹琴、绘画、补画、种花,但那些都是雅事,不同烹饪。他的动作如此娴熟,绝非一日之功,但他是家中幼子,又是读书的料子,哪怕再穷何家也绝不会让他进厨房的。 何致年弯腰刮刮她的俏鼻,笑道:“出门在外,总得学会照顾自己。” 他不会告诉她,自来到荆州,他就请了当地老妇教他做饭,为的就是将来她思乡时,能吃上一口地道的家乡菜。 分卷阅读71 前世她所有的渴盼,他会一一实现,只要是她想要的,不管多难,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瞧你,手都粗了。” 容胭握着他生了茧子的大手心疼不已,这明明是拿笔杆的手,怎么能拿锅铲、锄头? “三郎,君子远庖厨,回去以后我要跟娘学主中馈,以后我做饭给你吃,你只需好好的……唔唔。”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何致年堵住了唇。 他先是灵巧地撬开她的贝齿,嫩舌滑进她的唇里,狠狠地纠缠那片柔软,勾着它一遍又一遍起舞,用力索取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隙,直到全部注满他的气息。 待他吸吮够了,他才心满意足地退出,改为含住她的娇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时而舔咬,时而啃噬,时而轻柔,时而粗重,反反复复,直把怀中的女孩儿弄得手足颤颤、娇喘吁吁。 他知道她受不住这样的吻,可他就是舍不得松开她,若能就此白头,那该多好。 容胭,他的爱,他的性命,他存在的意义,简直妙极了。 她就像胶州白菜,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无穷尽,给他一个又一个惊喜,他不确定剥开最后一层看到菜心时,他会不会因为欣喜欲狂而晕厥过去。 前世她不肯说的话,不屑做的事,今生全为他,只为他,说了,做了。 啊!多么快活! 眼见她的俏脸比灶膛里的火还要红炽,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容胭眼媚如丝,面泛春潮,睫毛上还挂着湿意,她捂着发烫的脸颊讷讷道:“我又没有撩拨你……” “那是奖赏。” “这一回才是讨债。” 春色撩人,男人眸色又深,单手勾住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头,再度吻了上去。 这一回容胭有了准备,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悄悄阖上眸,四片唇似粘到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最后还是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提醒他们该收敛了。 何致年失笑,容胭靠在他怀里羞得不愿抬头,他就单手搂着她忙活。端盘子,盛鱼,熄火,刷锅。 忙完一切,他托起怀中小女人,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甚么不高兴了吧?” 盛鱼的时候,他手上沾到锅灰,顺带沾到她的鼻尖上,白中一点黑,配着红彤彤的俏脸,活像一只软萌萌的黑鼻头小狗崽。 何致年看得心都要化了,胸中柔情四溢,欢喜泛滥得到处都是。他发誓,只要她开口,他愿意将世界捧到她手中。 “喜子病了,连邹伯伯都治不好,他不要麝烟了,你想想办法吧。”少女一掀唇,他就觉得自己的誓发得有些早。 “怎么了?”容胭抬头看他,俏脸一垮,“连你也没办法”? “不是,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他朝她安抚一笑,心里却是愁得没法。 “我就知道三郎最厉害。” 容胭踮起脚主动吻他脸颊,他的手刚抚上她的腰就觉得手背一麻,顺眼看去,上面居然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邹篆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我说过离胭丫头远一点儿,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丫头,过来。”他朝容胭瞪眼。 “邹伯伯,您不要这样,三郎他甚么都没做,是我要亲他的。”容胭一看到何致年手背上的银针就慌了,以她对邹篆的了解知道他是要来真的了。 “丫头,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做错事情有可原,不像某些人年纪一大把,却是衣冠禽兽,披着人皮尽干龌龊事。” “邹伯伯,您不要这么说三郎……”心上人如此被诋毁,容胭难过极了,眼里噙了泪花。 “你要是再替他说一句话,我就真的扎他。”邹篆蓦地寒了脸。 何致年朝容胭摇摇头,沉默地端着饭菜往外走,摆放完毕他打了声招呼就出门找何喜去了。屋里只剩下容胭与邹篆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心思动筷子。 “邹伯伯,三郎这么好,您为甚么就是看不上他呢。”容胭深感无力。 邹篆气极,连亲都没提就哄得人家姑娘失了清白,这样的若能叫好人,那天下就没有坏人了。 “昨天的药 分卷阅读72 被臭小子打翻了,待会儿我再给你煎一碗,你赶紧喝了还来得及。” “邹伯伯,那到底是甚么药?”想到昨天一幕,容胭对他的药有了怀疑。 “你别管,反正邹伯伯不会害你就是。” “我知道您不会害我,可我是服药的人,有权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甚么。” 她水光莹莹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中的月亮,含着淡淡的朦胧的忧伤,却又无比倔强,一如当年那人。 邹篆的心狠狠扯了一下,眼眶渐渐红了。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双眼睛,还有你的性子,跟我师妹简直一模一样。” 容胭愣了,十岁那年,邹篆带着三岁的当归来到荆州落户,一见到面上覆着纱巾的她就潸然泪下。当时她还为此询问祖父,祖父只叹了口气,说他心里很苦很苦。 “我的师妹就是当归他娘,我们从小一起学医,她的天资比我还要高,可她心性太过单纯,毫无防人之心。她曾救过一个书生,二人瞒着家里私定终身,谁料她有孕后书生翻脸无情,还说她不知羞耻,她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熬到当归三岁自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她的老路。” 原来如此。 容胭顿时对他肃然起敬,对当归则又多了几分怜惜。 “邹伯伯,三郎曾亲口对我爹说要做我家上门女婿,还说这次回去就上我家提亲。他是君子,虽有些情难自禁,但克己守礼,从不越雷池半步。” 离别那晚,他明明那般情动,最后也没有掀她衣裳。 “不敢越雷池半步,村口的流言是怎么来的?” “是、是我。”容胭轻咬贝齿,豁出去道,“是我说出去的。” “那你还说你们没有越雷池?” “您怎么就是不信呢,真的没有越雷池。” “那一日七八次是怎么回事?” “那是亲、亲……” “一日亲七八次,嘴不累?” 邹篆亲眼目睹过他们长达一盏茶的接吻,一天这样亲七八回,嘴巴怕是要肿成腊肠。 容胭:“……” 她该如何跟他解释她的计算方法?这势必会牵扯出她和三郎的初吻,二吻,他若知晓会不会更恨三郎? “丫头,邹伯伯知道你现在整颗心都在臭小子身上,我说甚么你也听不进去。这样吧,要我相信你们没有越雷池也行,但你要配合我做一件事。” “甚么事?” “你附耳过来。” 容胭听完他的话点点头,末了不放心地追问一句:“真的没有后遗症?” 邹篆瞪她,她讪讪一笑,又问:“喜子的病真的无药可医?” “说不好,等吃完饭我再替他把把脉。”邹篆端起茶壶倒水喝。 正好何致年领着垂头丧气的何喜进来,他也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一会儿吃完饭我再替你瞧瞧,你的病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真的?”何喜端着杯子的手剧烈颤抖。 “煮的。” 邹篆见他将一杯水洒了大半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有其主必有其仆,唯一的一包解药就这样糟蹋了,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何喜的手还在抖个不停,何致年一把握住杯子,对他笑道:“承蒙邹先生看得起,亲自给你倒水,你赶紧喝吧。” “好的。”他将残水一饮而尽,顿觉一股暖流顺着脊椎骨直达会阴,浑身热乎乎的。 “三郎你也喝口水。” 容胭笑嘻嘻地给何致年倒了一杯,正好他也渴了,接过一饮而尽。 邹篆嘴角翘了翘,几人坐下吃了两天以来最和平的一顿饭。饭后移步院子乘凉,何喜坐不住,一连跑了五趟茅厕,最后一趟出来后,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笑容。 “哈哈哈,我好了,我好了,我终于好了。” 邹篆不忍直视他的蠢样,如果他不将那杯水洒掉一半的话,当时就会见效。 “恭喜恭喜,不用邹伯伯出手你就自愈了。”容胭也替他高兴。 “是啊,太好了,我又可以找麝烟妹子了。” 分卷阅读73 话音刚落,何致年就快步奔向茅厕,一连待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见出来。容胭有些担心,示意何喜跟过去看看,何喜一进去就看见自家公子衣衫半解,光着大长腿,死死盯着犊鼻裤里某个部位,眼中流露出呆滞、震惊、懊恼的复杂情绪。 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凑过去颇为同情地问:“公子,你也……直不起来了?” “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拍拍他的肩。 “出去!” 何致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公子,你别灰心,我有妙招。实在不行你就捋一捋,我刚才就是觉得下腹涨得慌,然后用手帮了个忙就直了。” “出去!!!” 他句句戳在何致年心窝子上,他能忍住不揍他,全凭超人的自制力。 叨叨叨,他知道个屁啊! 他只中了一种毒,而他却是两种!现在的他如置冰火两重天,排山倒海的欲望炙烤着他,而他却根本立不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缺心眼到底知不知道她造了什么样的孽啊! “出去就出去,反正不举的又不是我!” 何喜悻悻地嘟嘟囔囔,一看见容胭又高兴了:“四小姐,麝烟妹子给我做的鞋呢?” 容胭进屋给他拿鞋,他马上就穿到脚上,还特意穿给从茅厕出来的何致年看。 “公子,你看,麝烟妹子给我做的,她对我可真好啊~” 何致年幽幽黑眸瞥向容胭,泛着无声无息地冷芒,她吓得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慌忙挪开视线。 34.归途(修) 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容胭在风光秀丽的杏花村一连待了五天, 终于等到何致年调查工作完成,随时可以踏上返程了。 提到回家, 可谓几人欢喜几人愁。 最高兴的当属何喜,天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畅想着与他的麝烟妹子见面的场景, 逢人便说, 就差站到村口扯着嗓子喊了。 其次是邹篆, 自容胭配合他做戏后, 他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不再处处针对何致年,日子平静不少。 最令容胭摸不着头脑的是何致年的态度。 那夜从茅厕出来他的神色已然不对, 邹篆怂恿她去他房里看看, 结果却被浑身发烫的他连推带搡地赶出来。第二天再见,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身衣裳湿透, 越过门口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就走了。 从那以后,无论她如何做低伏小,他都不肯理她。 容胭懊恼又委屈。 她是不该给他倒那杯“加了料”的茶水, 但邹伯伯一再保证没有后遗症, 且能洗脱他的衣冠禽兽之嫌, 再者他看起来也好好的,她实在不明白他为甚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不管她如何沮丧,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他们赶着牛车往村口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全是村民们自发来送行。看得出来,大半月相处下来,他们对何致年已经产生了感情,有人往他怀里塞瓜果,还有人往他车上放鸡蛋。 为首的是个年逾八十的老人,他的眼中有崇敬钦佩,更有殷殷期望:“何大人,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当官的肯到田间地头与老百姓同吃同住,你是神童子,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有你这样的好官在,是大乾百姓之福啊。” “老人家过奖了。” 何致年轻轻颔首。两世以来,他赞誉无数,皇帝的、师长的、同僚的、下属的,但没有哪一句比这淳朴老人的话更令他动容。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明君当道,施政得法,天下太平,又有谁愿意做刁民?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甘薯。这是清官法则,亦是何某座右铭。” “何某既然选择了一心为国这条路,就要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艰难,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村民们热泪盈眶,也令容胭震撼。她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男人,头一次知晓他的抱负,头一次体会他的心境。他就像一座高山,挡住风雨严寒,独留给她一片明媚春光,她的那点委屈难过跟他的凌云壮志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村民散去,邹篆走到何致年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起凝望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分卷阅读74 。 “此山名为卧马山,据传宋仁宗年间,包公路过此地,□□白马徘徊不前,最后竟双腿跪下卧地不走,包公觉得蹊跷,细查之下竟破了一桩大案,百姓感念其恩,遂以卧马山为此山命名。” 邹篆拱拱手,深深作揖:“老匹夫向何大人赔罪,你之胸襟实在令邹某汗颜。” 何致年淡淡一笑:“邹先生过奖了。” 邹篆眼风扫过他下身:“你还好吧?” “先生指的甚么?”何致年面不改色,好似听不懂他的暗示。 “没甚么,我只是想跟你说最后一包解药被你那傻仆用完了,你这毒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能解。” 何致年:“……” 邹篆说完就上了牛车,他正要跟过去,却见一个男人缩在墙根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定睛一看原来是里长外甥黑娃。 “何先生,这里,这里。” 何致年大步走上前:“何事?” “也不是甚么大事,我最近跟堂客房事不谐,想向大人讨教一二。”黑娃搓着手,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何致年:“……” 真当他涵养好,没有脾气么?他都这样了,还要往他心头捅刀子。 他的脸拉得老长,没好气道:“房事不谐应该找大夫!” “你看你这人,明明身怀异能,还要藏私,这就是你不对了,敢情你刚刚说要为民做主都是信口胡诌的呀。” 何致年气得咬牙,他是要为民做主不假,但房事的主他如何做得了! “这个主我可做不了,除非你那玩意重新长一次。”他凉凉说道。 黑娃听了也气,他只是房事不谐并非不举,遂张开道:“何先生,我真是看错你了,亏得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替你说话,你根本就不是一日七八次,你连旺财都不如,哼。” 何致年狭长的眼眸眯了眯,此人竟拿一条狗与他相提并论,他再好脾气也要怒了。 “你信不信我马上让张县令撤了你舅父的里长之职?” “你若敢撤,我就告诉大家你浪得虚名,房事不谐,并非一日七八次郎。” “谁跟你说老子一日七八次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跟你一个被窝的人了。”黑娃见他额上青筋毕,不觉咽了口唾沫,边说边退,“不光是我,全村都知道你喜欢白日宣淫,这是你堂客亲口跟李嫂子她们说的。” 何致年:“……”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无妄之灾从何而来了! 何致年一上牛车就阖了眸,全程未睁眼,容胭却觉得脖颈处凉嗖嗖的,阵阵阴风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到了镇上他们雇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容胭单独乘一辆,何致年主仆和邹篆乘一辆,但不知邹篆怎么想的硬要跟何喜挤在小的那辆上,把容胭赶去跟何致年共乘,美其名曰未婚夫妻培养感情。 马车上,何致年一副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但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容胭便主动往他跟前凑。 “三郎,你渴不渴?” “不渴。” “三郎,你饿不饿?” “不饿。” “三郎,你困不困?” “不困。” “三郎,你俊不俊?” “俊。” 容胭:“……” 一招败,二招上。容胭这姑娘没别的优点,就是生命力顽强。 到了石阳县城,他们住进县里最好的酒楼。容胭想起女学里对付何致年的那招,吃饭时故意挑他对面位子坐下,双手托腮,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目若秋水,含情脉脉,憨态可掬。 别桌客人都被她的样子弄得魂不守舍,店伙计端着汤洒客人一身,偏偏对面男人熟视无睹。他不悦的眼风一扫,她就不敢瞎抛媚眼了。 二招败,三招上。 再次坐上马车时,她的目光结成一张网,牢牢粘在他身上,尤其是胸、腰以及两腿之间。他不是说男人的这些地方不能看吗,她偏偏要看,还要看出个窟窿来。 事实证明,这招的效果立竿见影,何 分卷阅读75 致年终于肯跟她说话了,薄唇里吐出几个字—— “隔靴搔痒怎能尽兴,要不要脱了外袍给你看?” 容胭:“……” 三招败,四招上。 马车行到武昌府,一行人投宿在江南燕子楼。是夜,趁大家睡着,她偷偷溜进何致年房里。 “三郎,我美不美?” 她穿着粉紫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圆领对襟褂子,外面罩着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披风上挺拔的青竹图案一目了然。这是她照着他的画让绣娘绣上去的,没想到今夜派上了用场。 何致年眼皮都没抬,视线仿佛沾到书上。 “三郎,你看看嘛,看看我美不美。”她去拉他的手,想让他看身上的披风。 男人薄唇微掀:“男女授受不亲,容四姑娘请自重。” 容胭受伤地咬咬唇:“三郎,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错哪儿了?”男人神色微动,抬眸看她。 “呃……呃……”她不知道哇。 “哼。”何致年以一声冷哼结束了谈话。 第二天,邹篆要去拜访老朋友,一连吃了四鼻子灰的容胭也跟着一起去了。那是一个独居老者,邹篆跟他聊得热火朝天,她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耳边忽然响起惊喜又难以置信的声音。 “长欢,真的是你?” 容胭抬头一看,顿时乐了,她朝来人露齿一笑:“小表哥,好巧。” 她的小表哥崔进之,是崔家三房嫡子,被誉为“貌比宋玉,学堪屈平”,不仅长得好,学问也是一等一,年仅十九岁就已经是举人了。 关于她和崔进之之间还有一桩趣谈。她一岁抓周时抓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当时年仅五岁的他,这件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人所津津乐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进之看见她高兴又不解。 “我跟邹伯伯一起来的。” “你怎么会跟着他一起出来?姑母和姑父呢?”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吐吐粉舌,“一会儿见到外祖母和舅母,你一定要帮我圆话,就说我是刚到的,你在码头遇上了。” “圆话没问题,但是你为甚么会跟他在一起?” 容胭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卷着衣边道:“其实我是来购置及笄礼物品的,娘亲买的我都不喜欢,正好邹伯伯要到武昌府来,我便征求父亲同意跟他一起过来了。” 崔进之这才微微一笑,他这个姑父最是疼爱妻女,能让容胭跟着邹篆在外面跑,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放心,我知道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该怎么说。” 容胭跟着他一起回了外祖家,邹篆也被一道请到家里,他和崔进之父亲相谈甚欢,一直喝到酉时才起身告辞。 另一边,何致年主仆等得差点要报官。 “公子,四小姐和邹先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了甚么事吧?”何喜忧心忡忡,邹篆虽然厉害,但容胭长得太招人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他都不敢往下想。 何致年也十分着急,若不是容胭跟邹篆在一起,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刚刚出去找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再等等,若到酉末他们还未回来,我们就去报官。” 话落,几个仆人打扮的人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邹篆扶上楼,并朝他们恭敬行礼:“你们是邹大夫的朋友吧?” “容四小姐呢?”何喜连忙追问。 “她很安全,现在正跟我家公子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仆人说完就要走,被何喜一把抓住“你们是谁?扣留容四小姐有甚么目的?” “哦,忘了介绍,小的们是崔府下人。” “我管你崔府不崔府,赶紧把四小姐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官。” 仆人乐了,笑道:“行啊,你去报呗。” 何喜傻眼了,目光投向何致年:“公子……” “报什么报。”何致年沉着脸,“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第二天容胭仍未回客栈,何致年心中堵得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黄鹤楼脚下,他顺 分卷阅读76 着楼梯往上走,没想到竟在顶楼听见熟悉的声音。 “小表哥,这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我们以前来的样子。”少女咯咯笑着,一听声音就十分快活。 “是啊,只要你愿意,可以天天看这里的风景。”崔进之一语双关,听得角落里的某人握紧了拳。 “啊!”容胭忽然叫了一声,急忙用手揉眼睛。 崔进之关切道:“怎么了?” “有虫子进了眼睛。” “你别动,我帮你吹吹。” 崔进之上前帮她掀开眼睑,果然看见一只小飞虫,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虫子翅膀,轻而快地一扯。 “谁让你眼睛生得那么大。”他取笑她,听在某人耳里却像打情骂俏。 二人站在一起,不论身高、容貌还是气质都十分般配,引得不少人注目,容胭俏脸一红,低着头说要走,崔进之便问:“表妹,你还想去哪里?” “我想去成衣铺子去看看。” “好,我陪你去。” 武昌府为湖广治所所在,街上商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成衣铺子里的花样比荆州多多了。他们去的铺子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练女子,一看到崔进之就笑着迎上来。 “崔公子,你成亲了?你娘子可真俊啊。” “掌柜的,你误会了,我们是表兄妹,不是夫妻。”容胭急忙否认。 “表兄妹好啊,我跟我家夫君就是表兄妹。”女掌柜又道,容胭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崔进之却在一旁但笑不语。 她决定不再开腔,有些人嘴太碎,不能跟她谈论太久,否则会被她烦死。看好衣服,她正准备掏钱,女掌柜悄悄把她拉到一边。 “小娘子,我这里有件衣服特别适合你,你要不要看看?” 容胭推辞,崔进之也在一旁帮腔,让她进去看看,不喜欢不买就是了。容胭无法,只得随女掌柜进了里屋,她从一个粉色盒子里掏出一件轻盈的衣服递到她面前,竟是一件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抹胸。 颜色质地款式都是容胭喜欢的,就是太薄太透了,她连忙摇头拒绝,女掌柜像没看见似的,笑着往她身上比划。 “年轻夫妻都喜欢这个,听我的,一准没错。” 崔进之见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不禁有些担心,走到门口伸长脖子朝里看,正好看到女掌柜拿着抹胸在容胭身前比划,他吓得连忙退出来,俊脸瞬间羞得通红,心也跳得飞快,怎么捂都不管用。 这一切都被站在他身后佯装挑选衣服的何致年收入眼底,一件好好的裙子在他手里皱得不成样子。 35.摸牌 何致年外出的这段时间, 何喜也没闲着, 他从邹篆和客栈掌柜处入手, 将崔家打听了个底朝天, 尤其是擅作主张将容胭带走的崔进之。 问着问着,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崔家六郎在武昌府美誉度奇高, 被称为“貌比宋玉,学堪屈平”的天纵少年,他的履历虽不能跟何致年相提并论,但足以令大多数男人汗颜了—— 五岁启蒙,十三岁童试, 十六岁中秀才,十九岁当举子, 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被湖广学政黄大人树为科举教育的标杆人物。 更要命的是这个人清介有守、洁身自爱, 到现在还未说亲, 是众多千金小姐的春闺梦里人,更是高门大户眼中当仁不让的佳婿首选。 何喜越想越替自家公子感到忧心,在他发愁的当儿,何致年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桃花描金屏大红木匣,看着喜庆极了,像新娘子摆在床头的那种嫁妆盒子。何喜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却发现匣子居然上着锁。 上千两银票随手往袖里一塞的人, 居然会如此宝贝一个普通木匣, 何喜对匣子里装的东西好奇得不得了。 “公子,你这里面装了甚么宝贝,能否让小的开开眼?” “多事。” 何致年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视线凝在匣子上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就是了。 何喜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自家公子不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从容四小姐滞留崔府不归开始,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想了想,他试探道:“公子啊,出来三月有余,咱们的小院肯定荒得不成样子 分卷阅读77 ,要不我们早日回去?” “嗯。” “那你看哪天启程合适?” “最近几天都有船,但江上只有明日一天吹西南风。” 荆州位于武昌府上游西南方向,一般天气逆流而上需八个时辰,若遇顺风可以缩短一半时间。 何致年就事论事,何喜却在心里笑得要死,连船期和风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是有多盼着心上人回来! “那小的去把四小姐接回来,咱们坐明日的船回荆州。”他觉得没有比自己更贴心的小厮了。 何致年眉头一皱,不悦道:“脚长在你身上,你想去便去,问我作甚?” “那小的真去了?”他一步三回头,以为某人会让他捎话,结果直到他带上房门,屋里都静悄悄的。 唉,陷入情爱的男人真是麻烦又别扭。 他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走下楼让掌柜帮忙租车。 到了崔府,下人将他引到偏厅稍坐,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告诉他表小姐分身乏术,问他有什么事,若是不要紧的话,请他下次再来。 人都没见到,何喜哪里肯走,他让丫鬟再去传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面禀四小姐。丫鬟依言,再次出来时请他直接到后院去,透过水墨青花绣幔轻纱帘,他看见容胭和一个满头珠翠的老太太及一个三旬左右的俏丽妇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前,三人有说有笑。 “哎呀呀,我又和了。外祖母,您就别偷牌了,偷了也没用,该输还得输,快掏钱,快掏钱。”少女俏皮地朝老妇人伸出手去。 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在她俏脸上刮了一记:“小财迷,外祖母都记着呢,我还能赖你一个小辈的银子不成。” 妇人也笑,撑着桌子作投降状:“娘,长欢实在太厉害了,媳妇可不敢再跟您一起做笼子了,要不然她连我这个舅母也要一起恨上了。” 容胭得意地挑挑眉,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分明就是“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崔许氏和崔王氏齐齐笑了,纷纷将面前的铜板推到她那边。 见状,何喜轻轻叹了口气,不禁同情起自家公子来。同住长江边,共饮一江水,他在那头望眼欲穿,她在这头乐不思蜀,怎一个惨字了得哇。 “谁在外面?”眼尖的三夫人崔王氏发现了他。 容胭抬眼望过来,脸上绽出笑容,朝他招手:“小喜子,过来。” 何喜掀帘而入,乖觉地给崔许氏和崔王氏行礼,不等容胭开口,他便主动介绍起来:“老太太,夫人,小的是邹大夫小厮,奉主人之命来接四小姐回客栈,主人说明日江上刮西南风,正好回荆州。” 他将“主人”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暗示这是何致年的意思,奈何容胭一无所觉,反而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在码头会合。” 崔许氏也点头说道:“既然明天要走,那长欢就再留一夜,好好陪外祖母摸牌,她们都嫌外祖母打得不好,不肯陪外祖母玩。” 何喜伸头往牌桌瞧了瞧,她们现在打的是一种叫做“上大人”的花牌。这种牌一共有九十六张,由二十四个字构成,每字四张,按八组排列,分别是“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子,佳作仁,可知礼。” 花牌打起来并不难,就是牌多牌局长,一坐下来没有小半个时辰别想走开,是深宅妇人打发光阴的好消遣,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祖母,您又淘气了,您说没人陪您玩,那孙儿算甚么。” 人影一闪,一个穿着白色杭绸直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高足有八尺,丹凤眼,卧蚕眉,剑眉星目,温润如玉,进来的第一眼就落在容胭身上,然后才投向崔许氏。 “救兵可算来了,”崔王氏一见自己儿子来了,便笑着揉了揉后腰,站起来对崔许氏道,“娘,让六郎和长欢陪您玩吧,媳妇这身子骨不争气,坐久了浑身不舒服。” 崔许氏笑着摆摆手放她走了,男子接替了她的位置,何喜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人必是崔进之无疑。 “四小姐,主人说明日卯初就要出发,你真的不跟小的一起回客栈吗?你的行李箱笼都还未收拾呢。” 容胭还未说话,崔进之便替她做了决定:“无事,我等会儿让下人到客栈将表妹箱笼取过来,明日我送她去码头便是。” 何喜不死心,重喊了一遍 分卷阅读78 :“四小姐?” 容胭还是未吭声,她这会儿的心思全在面前铜板上,她今天手气特别好,居然赢了两贯有余。 “四小姐?”他又喊了一遍,“你真不回客栈了?” “不回了。”容胭小手一挥,像撵鸡一样将他往外撵,“你若没有别的事就先走吧,明日卯初不见不散。” “等等。” 何喜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又被容胭叫住,他面上一喜,正要开口,却见她豪迈地往他怀里掷了一物,撞得叮叮作响,随后便听她脆声声说道:“这是我今天赢的钱,赏你了。” 这么沉的东西也不说拿个帕子给他包一下,又不能明晃晃拿在手上,他只能一路用衣服兜着回去。见到何致年,他将怀中之物尽数放到他面前,哭笑不得道:“四小姐赏我的。” “她人呢?” “四小姐这会儿正和崔六公子一起陪崔老太太摸牌,她说今晚不回客栈了,明日卯初在码头与我们会合。” “摸甚么牌?”何致年稍霁的俊脸再度黑下来。 “花牌,就是上大人丘乙己那种。” 关于花牌的起源,何喜不知道,博览群书的何致年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此牌是从一篇渔鼓词中攫取句中开头的第一个字而制成的,这篇渔鼓词描述的是《西厢记》中崔莺莺对张生的无限思念之情—— “上绣楼将奴的心思想坏,大不该任红娘招引他来,人说道张君瑞风流可爱,丘家坪奴为他才把言开,乙卯年中解元名扬四海,已巳科下京都大显奇才……” 跟女子摸便也算了,居然跟男子打这种牌……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直跳。夜不归宿,勾三搭四,沉迷赌博,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她有这么多陋习呢? “公子,你看四小姐的赏钱要怎么处置,要不要找个钱庄帮她换成整的存着啊?” “有多少钱?” 何喜勾着腰一枚枚数着,过了好半天才擦了擦汗道:“公子,一共有二千文。” “真是出息。”何致年嗤道。 何喜也觉得容胭真够“出息”的,打了一上午才赢了二两银子,她上次打赏自己出手就是十两啊。 “不回来拉倒,去跟掌柜说一声,让他给每桌客人白送些饭菜,以二两银子为限。” 现如今的市价,猪肉每斤二分银子,牛羊肉每斤一分半银子,一只鸡四分银子,五斤重大鲤鱼一钱银子,烧酒每瓶五分银子。 何喜掰着手指算了算,不禁暗暗咂舌,以二十桌算,二两银子足够每桌加一道荤菜和一瓶烧酒。 打了一上午的牌全祭了别人的五脏庙,不知道四小姐知道会不会气哭。 “我作一幅画,等会儿你拿给掌柜让他贴在门口。”何致年寒着脸,声音不大,但令人不敢质疑。 崔府这边,崔许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吃过午饭拉着两个小辈继续摸牌。 崔进之渐渐放开手脚,开始故意放水,容胭局局和牌,面前的碎银子堆得像小山。崔许氏不干了,将牌一推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故意联合起来对付老婆子,我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们搬的。” 听她如是说,容胭也觉得有些过了,往她怀里一靠,哄道:“外祖母,从这一局起我们谁也不许作弊,正正经经地玩,好不好?” “不好。” 崔许氏瞥了眼嘴角含笑的小孙子,坚决摇摇头。容胭无法,只得命人撤了牌桌,坐在罗汉床上陪她闲话家常,崔进之就拿了本书坐到一边随意翻着,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容胭的亲事上头。 话说到这儿,容胭耳边不自觉地响起何喜的话,她突然“啊”地一声站起来,忽又“咚”地一声坐下,嘴里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表妹,何事?”崔进之大步走过来。 容胭露出十分懊恼的模样,敲着自己脑袋对崔许氏说道:“外祖母,下月是周家外祖母生辰,二姐姐托我给她淘一本《法华经》,我居然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崔许氏也是佛家信徒,听她这么说不由跟着急起来:“老姐姐生辰礼可是大事,这个耽误不得,让你小表哥陪你去书斋逛逛,我记得鸡鸣寺旁边有家铺子专门卖经书。” “那敢情好。” 分卷阅读79 容胭笑着站起来,朝崔许氏一福,“这一去也不知要逛到甚么时候,若是时间太晚我就直接回客栈不再过来了,还有好多东西尚未归置。” “行,太晚了就不用两头跑了,反正燕子楼离码头近。明天外祖母就不送你了,行万里平安路,做百年长乐人,望你一路顺风又顺水,回家记得给你爹娘、伯父伯母带好。” “多谢外祖母。” 容胭又朝崔许氏福了一福,祖孙二人抱在一起抹了会儿泪,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这才由崔进之陪着去跟崔府其他人告别。 容胭让崔府下人将她这两天置办的用品先送回客栈,她则由崔进之陪着去了鸡鸣寺,果然在那边淘到了一本孤本《法华经》,要价二百两,她觉得肉都疼了。 其实,容黛让她帮忙带经书确有其事,但没有要求买前朝孤本,也没有要求在武昌府买,只是崔进之一直不离左右,她又急着赶回客栈,就没有到别处去逛。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五十两银子成交,容胭摸了摸钱袋子,只剩下一些刚才打牌赢的碎银子了。 她与崔进之在燕子楼前道了别,正要抬脚往里走,发现门口围了一圈人,上前一看原来是在看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男人垂头丧气地从赌坊走出来,两个孩子抓着一个正欲悬梁的妇人哀哀哭泣,有人边看边念—— “丈夫在外赌红眼,妻子居家干瞪眼。两个孩子饿昏眼,梁上绳扣张着眼。” 容胭随便扫了一眼,觉得字迹有些眼熟,愣住一瞬,随即摇摇头,笑着对掌柜打趣:“掌柜的,真看不出来,你居然如此有才,能想出这么好的劝赌法子。” “好说,好说。”掌柜得了何喜吩咐不敢随便说话,只笑着点头哈腰,容胭笑笑,扭着小蛮腰上了楼。 36.对峙 上了二楼, 容胭在自己门口碰到何喜。乍见到她,他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便轻手轻脚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四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容胭怎会跟他说实话,打着哈哈讪笑:“我思前想后, 觉得还是明天跟你们一起走妥当些。” “嘘, 小点儿声!” 何喜指指何致年房门,一连朝她比划了好几下。容胭不解,问道:“三郎在睡觉?” “不是。” 他急得白眼直翻, 朝她又是摆手又是努嘴, 容胭睁着懵懂的水眸迷茫地看着他, 大眼眨呀眨,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何喜暗自腹诽, 屋里突然响起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叱。 “记住你的身份。” 何喜身子一僵, 不敢再比划,在心里默默替容胭点了根蜡。 唉, 就这智力,不知道会不会被里面那位“丧心病狂”的大醋缸子啃得渣都不剩。 “四小姐, 你后来是赢是输?”他身子站得笔直, 一板一眼地问着, 与方才神经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 容胭觉得好玩, 笑道:“小表哥说几文钱玩起来没意思, 我们就把赌注翻了十倍。喏,这里全是我赢的,足足有二十八两银子呢。” 她得意地将钱袋子拍了拍,里面的碎银子碰撞得叮叮作响,何喜没有恭维奉承,看她的目光反而充满同情和怜悯。 “怎么了?”容胭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四小姐,”他的视线落在房梁上,发现那里结了一张又厚又密的蜘蛛网,一只黑色蜘蛛静静趴在角落,盯着误入其中的漂亮小蜻蜓一瞬不瞬。 多好的红蜻蜓啊,可惜碰上了黑蜘蛛。 他理了理思绪,说道:“小人家贫,没见过甚么世面,骤然得了你那么多铜钱有些得意忘形,兴奋之余让掌柜给每桌客人派一道菜,限额二两银子,没想到掌柜听岔了,给二十桌客人各加了二两银子的酒和菜,我现在倒欠他三十八两。” 三十八两不是个小数目,比他三年的工钱还要多,容胭默了默,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三郎怎么说?” 何喜摊着手,愁眉苦脸道:“公子不搭理我,他说谁惹出来的事谁摆平。四小姐,你也知道我一个下人,身无长物,在湖广除了公子谁都不认识,就是想借钱也无人可借啊。” 容九思常说穷家富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人在异乡最怕的就是陷入窘境。容胭叹了口气,默默解下钱袋子递给他 分卷阅读80 :“拿去吧,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还是四小姐心善,”何喜呆呆接过钱袋,眼角微湿,声音也有些发颤,“还差十两银子,要是上次你赏我的小锭还在就好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来想办法。”容胭小手一挥,颇有豪迈之气。 她一个姑娘家能想的办法无非也是找人借钱,但找谁借好呢? 想到邹篆,她摇了摇头,他能顾着自己温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借她;崔进之倒是不错,但她刚跟崔府诸人话了别,若为了借钱再登门,就算别人不说,她自己也没脸。 思来想去,眼下唯有一人可以帮助他们。 容胭正要抬脚,不防袖子被何喜扯住,他朝她摇摇头,焦急地指了指房梁。 容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了那张蜘蛛网,还发现困于其中的小红蜻蜓正奋力一博,成功挣脱束缚,扇着翅膀飞到空中,与网上的黑蜘蛛傲然对峙。 何喜的意思她明白,无非觉得敌我悬殊,要她小心应对。但他岂知蜻蜓虽弱,却机警聪慧,又有先天优势护身,只要不碰丝网,黑蜘蛛再大再狠也无计可施。 她莞尔一笑,给他一个安抚眼神,扭着身子去敲隔壁房门。 “三郎,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半晌没有声音,容胭心中微沉,以为又要吃闭门羹,何致年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进来吧。” 她微微一笑,看来小红蜻蜓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怀着激动又雀跃的心情,她轻轻推开门,然而屋里的景象却令她眼前一蒙,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就要惊叫出声。 要不要这么香艳啊?! 原来,何致年正半躺在床上,上半身披了件未系带的宽大袍子,胸前成片肌肤大喇喇敞着,下半身穿着件单裤,修长的双腿闲适地交叠在一起,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杵在门口的她,似笑非笑。 “关门。”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微微勾起。 “哦,好、好的,关、关门。” 容胭慌不择路,傻傻的样子像只呆头鹅,全然没了平日的活泼与灵动。一扇门关了左边开右边,关了右边开左边,反反复复数次才算阖上。 她的身后,男人笑眯了眼。 “找我何事?”门终于关上,他的笑容也敛了。 他一连问了三遍,容胭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捂着发烫的脸颊平息狂跳不已的小心脏,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别别扭扭道:“喜子欠了掌柜银子,我的钱不够,想问你借一些。” “谁惹的事谁摆平,你替他出头算甚么?”何致年微微蹙眉。 “他虽是小厮,但对你忠心耿耿,又跟麝烟情投意合,我不能坐视不理。”容胭也蹙眉。 听她如是说,男人沉默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声音也轻了不少。 “借多少?” “十两。” “借不了,要借就借一百两,我手头只有银票,最小面额都是一百两。” 容胭僵了僵,在心里飞快算着帐。她现在每月例银是二两银子,算上逢年过节长辈们的打赏,一百两还起来也是遥遥无期。 “别人找我借钱都是十分利,冲你刚才那番话,我算你二分利好了。”见她犹豫,男人舒服地往后一倒,颇为享受的样子。 天下果真没有白吃的午餐,找心上人借钱还要收利息。 容胭有些悻悻,也有些闷闷不乐,一百两按二分月息算,一年下来也得二十四两,为了十两银子,搭进去一百二十四两,怎么想都不甘心。 “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出门了,我下午还有事。” 何致年似乎等得不耐烦,“腾”地从床上站起,光脚踩在地上,半敞着上身在房里走来走去。 随着走动,他精赤的背,紧实的胸腹,单裤下结实的腿,无不时隐时现,有种难以言说的阳刚之美,直看得人面红耳赤、心神不定。 容胭又羞又窘,想看又不敢看,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口干舌也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都没想便道。 “我借!” “打欠条吧。”男人取衣服的手顿住,立即接话,还冲她回眸一笑。 分卷阅读81 妖孽! 容胭脸上烫得能煮鸡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何致年拿着她打的欠条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让她按了手印,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容胭哪里还敢再待下去,拿了钱就要走,却听他在身后凉凉说道—— “看见门口的画了吧,十赌九输,败德又毁家,人皆恶之。你虽是姑娘家,但也要引以为戒,不要沉迷于赌博。” 容胭急忙否认:“不算赌博,就是摸花牌。” “下注没有?” “下了。” “还说不是赌博。”何致年的俊脸又黑了。 “小赌、小赌。”她心虚地伸出小手指,掐着指甲尖比划,“才几文钱的注。” 何致年懒得揭穿她方才在门口的话,说道:“不以恶小而为之,万恶赌为首,小赌大赌都是恶。” “不是万恶淫为首么?”容胭低着头,两根十指指尖相触,不满地小声抗议。 淫? 她倒想得美! 何致年被她气笑了,不动声色地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间停了停,哼道:“一个都跑不了,淫的账以后再跟你算。” 他的目光似嗔非嗔,似怨非怨,带着点懊恼,又带着丝兴味,像把猎物放在脚下逗来逗去而不急着吃掉的猫儿,容胭的小心肝不自觉颤了几颤。 “把这个念一下。” 他甩给她一本散着油墨香的册子,上面字迹未干,看着像刚刚写就的。 “天下之恶,莫过于赌。大灭小者不仁,私害公者不义,式号式呼者无礼,佹得佹失者非智。分无贵贱,四座定位,上攀缙绅,下接皂隶。齿无尊卑,一家弗忌,闲无内外,男女杂次。四端丧矣,五伦亡矣,身家荡矣,子孙殊矣。” 容胭脸上臊得慌,不愿再念,往男人的方向瞥了瞥,见他黑眸沉沉,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读。 “天子九,地子九,四人坐下推牌九,输去银钿九十九,婆娘走到房门口:你这个杀千刀的走不走?害你爹,满街游;害你娘,拿棒头;害你儿,去放牛;害你女,做丫头;害你婆娘,拎篮头。” 她臊得更厉害了,手脚不知往那里放才好,何致年一概视而不见,待她念完,方不疾不徐地缓缓掀唇。 “先秦《法经》规定: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处苔刑三十;至秦,赌博者处黥刑(脸上刻字);而汉,天子恨赌如仇,赌者收监服刑,官员抄家;及唐,斩首或充军;再宋,凡赌博者剁去双手,送赌营空腹纵赌,直至饿死。本朝……” “别说了。”容胭连忙打断他的话,小脸一垮,垂首道,“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写一篇千字悔过文交给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凭甚么?”她惊愕抬头,美眸瞪得大大的,满脸难以置信。 不过陪长辈一乐,她以后不玩就是,有必要写悔过书?还要一千字!! “凭我是你的先生。” “你才不是先生呢。”她小嘴高高撅起,十分不虞。 这个人要罚她的时候是先生,撩拨她的时候就成了“一没签聘书,二没拿工钱”的路人,哪能什么好事都被他占尽? “不服气?” 何致年重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大袍子散得更开,胸前小麦色的肌肤闪着诱人的健康光泽,看得她眼都直了。 妖孽!妖孽!妖孽! 妖孽男人不怒也不笑,神色冷淡,态度疏离,又回复到最初拒人千里的样子,仿佛刚才二人之间短暂的和睦不曾存在过。 “容四小姐口口声声说要求得何某谅解,现在何某将机会拱手奉上,你却不屑一顾,看来你的话不过说说而已,那我们之间就没甚么好谈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四小姐请吧,门在那里,好走不送。”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容胭咬着牙,恨恨瞪着男人,“你在旁边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我要回房写。” “不行,就在这里写。” “那你把衣服穿好。”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尤定,神怡气静。你要是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我穿不穿衣服于你有甚么关系?” 分卷阅读82 容胭:“……” 在妖孽男人的监督下,她含着热泪,写了撕、撕了写,耗时两个时辰,终于写下生平第一篇千字悔过文。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哇”地一声丢开毛笔,掩面跑回自己房里。 何喜随后走进来,听见隔壁房门“嘭”地一声关上,终忍不住问:“公子,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何致年的女人若连这点事都经不住,以后怎么当一品诰命?” “你做得不错,知道心疼小主母,这是赏你的。” 何致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锭抛到他怀里。 37.主权 容胭一口气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 身子埋在被子里,两条长腿还在外面扑腾,心中将那可恶又可憎的男人骂了千百遍,一闭上眼,好闻的青竹香和宛若神祇的躯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佛说,女色迷人是花箭, 射人入骨髓, 死而不知怨。 男色,又何尝不是如此。 女子之美,在于阴柔, 身娇体软, 言笑晏晏, 像涓涓溪流;而男子之美,在于阳刚,脸庞坚毅, 胸腹紧实, 臂弯有力,似巍巍山川, 令人心驰。 天有阴阳,地有乾坤, 山水有情。山对水依恋, 水对山敬仰, 山守护着水, 水缠绕着山, 山环水绕便是人间绝景。 正想得入神,邹篆来敲她的房门,一进屋他先朝她面上一扫,然后便咧嘴笑了。 “丫头,你还真哭了啊?”他捋着胡须长吁短叹,“你这一哭可值钱了,让邹伯伯白白损失了十两银子。” 容胭怔仲,连忙擦干泪水问道:“邹伯伯此话怎讲?” “何喜跟我说你被臭小子气哭了,我哪里肯信,他就跟我打赌,赌注为一个小锭。” “他不是还欠着掌柜的钱吗,哪里来的银子”?容胭呆了。 邹篆笑容和蔼,话里有话: “是臭小子赏他的,说他办事办得好。” 容胭一听火就大了,“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隔壁去找人算账。 “太过分了,他竟敢耍我,我跟他没完。” 邹篆身手敏捷地蹿到门口,伸出双臂,挡住杀气腾腾的少女。 “丫头,邹伯伯不会让你去找臭小子算账的。” “为甚么?”容胭黛眉紧蹙,声量不由提高数度,“您不是一直都讨厌他的么,现在怎么为他说话了?”她狐疑地打量一眼,“难道他也给您银子了?” “丫头,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若要赚钱,还用得着要别人施舍?” “那您为甚么要替他说话?” “说来话长,你坐下来,我从头说给你听。” 邹篆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桌前赶,待她坐定自顾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您的意思是三郎那天晚上中了媚.药?” 容胭惊叫出声,不意一口咬在舌头上,顿时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天呐,她都做了什么! 因为她一时口快,导致何致年被邹篆误会,身中催情和抑欲两种药物,冰火两极煎熬,白白遭了一整夜的罪。 “是啊,是邹伯伯错怪他了。”邹篆窘迫地挠挠头,追悔道,“我后来跟他赔不是,他也只是笑笑,连句重话都没说,这要是搁别人身上,哪有这么容易善了。” “元晦是个好孩子,肯吃苦,能担待,有抱负。行医这么多年,除了你祖父,我就没见过哪个官员离去时百姓们倾巢相送,更是许久未听过如此令人血脉喷张的话语了。” “世人皆醉,唯他逆流而上、热血代哭,是条真汉子,我服他。” 容胭被他的话说得眼泪汪汪,有心去跟何致年道歉,但想到方才他的恶形恶状又有些意难平,只绞着帕子不说话。 邹篆笑了笑,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我和师妹青梅竹马,虽然从未说破,但我一直以为她明白我的心思。后来她与人私定终身,我只当她对我无意,伤心之下远走京城,待我收到她自尽的消息赶回去时,我才从她留给我的绝命书里发现了真相。原来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我一直没有开口,她便以为我 分卷阅读83 对她无意,才接受了那个混账的追求。” “丫头,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吗?我无数次祈求时光能倒流,哪怕是回到她自尽的那一天也好,我一定要告诉她,我爱的人一直都是她。失去她,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活着只是一具空壳,长夜漫漫情思难寄,只能靠酒来麻醉自己。如果不是有当归,我真想早些去寻她……” “老实男人口拙,喜做不喜说,不会事事挂在嘴边,但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绝不会朝三暮四、改弦更张。” “丫头,你要惜福呀。” 邹篆眼里泪花闪闪,容胭也不好受,静了半晌,幽幽说道。 “我知道三郎很好,但他不应该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甚么欠债、赌博都是他诳我入局的幌子罢了。” 邹篆被她气苦的样子逗乐了,容行简常常感叹小丫头不是男儿身,否则还不知怎样个惊才绝艳法。小脑瓜子转得比谁都快,小嘴巴又比谁都甜,天大的烦恼到她这里都能一笑化之。 她不过是被情爱迷了心神,一旦清醒,反应力惊人。 “你难道不知元晦为甚么要这么做?” “为甚么?”容胭急切追问。 “当然是因为吃……” 话音未落,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容胭开门一看,居然是崔进之的小厮宝儿。 宝儿笑着朝她行礼,态度恭敬又亲热:“表小姐,小人奉六公子之命来给您送银子,六公子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此去荆州还有几百里路,请您务必收下他的一片微博心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底绣金鸳鸯纹香囊,将口子撑开给容胭看,里面躺着四个大元宝:“一共二百两,请表小姐过目。” 容胭没有接,对他摆摆手:“你拿回去吧,这银子我不会收的,你跟小表哥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他有空到荆州来玩,我一定好好做东招待他。” 宝儿笑着应了她的话,趁她不注意将香囊往桌上一放拔腿就跑,待她追出门去,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邹篆站起来掂了掂香囊袋子,视线落在金鸳鸯图案上,临走前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容胭:“……” 晚饭时间到了,她不想下楼面对何致年,就让何喜将饭菜送上来,但她刚才咬到舌头,说话的时候不觉得,一咀嚼就疼得眼泪直流,她气得将饭菜搁在一边,鼓着腮帮子与几盘心头好对峙。 何致年进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根筷子戳鳊鱼眼珠子戳得起劲。 “真不真,假不假,你的心肠不定;吞不吞,吐不吐,一味含糊答应。人说你志诚,看你不像个志诚人,倒像个登徒子负心汉。” 好一个借物讽人,还挺有文采的。 他的嘴角抽了抽,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容长欢,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夭寿喔!” 容胭被他吓了一大跳,跳着站起来,手中筷子掉到地上,她也不敢去捡,只低着头不说话。 何致年弯腰替她拾起筷子,脚步停在她面前,瞥了瞥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眉头皱起:“为甚么不吃饭?” 容胭不吭声,他便有些怒了,黑眸沉沉地锁住她:“你在置气?”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因为生气不吃饭,你这样虐待自己,跟蠢材何异?你爹娘知道了难道不心疼?” “你有本事就气得别人吃不下饭呀,糟践自己算甚么好汉?” “容长欢,你太过分了!” 见他越说越离谱,俊脸越来越臭,容胭急忙打断:“我没有置气。” 男人顿了顿,面色稍霁:“那你为甚么不吃饭?” “方才不小心咬到舌头,咀嚼的时候太疼了,吃不下。” “我看看。” 何致年大步上前,托起她的下颌,对着她的嘴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等我。” 没有多余的话,他扔下两个字就施施然走了。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容胭望眼欲穿,又拿起筷子戳鱼眼睛。 “说话不算数,食言而肥,教你长成五百斤大胖子。” 话音刚落,何致年就推门进来了,二人 分卷阅读84 视线一触,她就心虚地别开脸。何致年笑笑,将一钵酸笋鸡皮汤,一碗京山桥米粥摆在她面前。 “这是我在客栈厨房专门给你做的,都是易吞咽的食物,你来尝尝。” 容胭呆呆走过去,呆呆喝了两碗鸡皮汤,感觉肚子有些涨,便停下了筷子。 何致年端起碗走到她跟前:“鸡汤不顶饿,把粥吃了。” “我吃不下了。”她揉着肚子抗议。 “吃不下也得吃,晚上饿醒了可没人起来给你做。”男人又不高兴了。 无奈,她举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何致年看得心软,又来哄她:“要不我把粥放灶上温着,你等会儿再吃?” “不吃了,不吃了。”她又是撅嘴又是摇头,对他的坚持有些不快了。 “好吧!”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别看表面上软萌萌,还有些小迷糊,一旦固执起来,谁也不能使她改变心意。 “好吧,不吃就不吃。你晚上若是饿了不要扛着,我起来给你做。” 他的声音有些寂寥,背影也有些落寞,容胭心中一酸,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我少吃一点吧。” 何致年转过身,笑了。她看得一怔,伸手去接碗,却被男人避过,他端着碗,一勺又一勺慢慢喂她,她居然吃下去半碗。 剩下半碗他不打算让她再吃,起身要走,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了袖子。 容胭鼓足勇气,说道:“三郎,对不起,因为我邹伯伯误会了你,让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不提了。” 何致年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其实他的气早在她腆着脸哄他四个回合时就消了。 容胭眼里噙了泪花,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他中药第二天的窘状还历历在目,他却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果真是个有度量又有涵养的男子。 何致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倒是问出自己困惑:“长欢,我们明明没有同房,你为甚么要说一日七八次的话?” 容胭的俏脸羞得通红,看也不敢看他,磕磕巴巴道。 “当时李嫂子问我你那活.儿如何,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甚么,她便给我解释说是男人独有的宝贝,能令女人欲.仙.欲.死,我以为她说的是你的舌头……” “后来,她又问我一夜几次,你吻我吻得昏厥那回是在白日,我算了算能抵七八回初吻,所以……就……传出来了。” 不意真相如此,何致年错愕又哑然。 傻人憨大胆,她连那活.儿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接话,他这个亏吃得不冤啊。 “三郎,到底甚么是那活.儿?”女孩儿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满满都是好奇。 “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了,免得下次又连累你受苦。” “你记住,下次不管谁问你这个问题,你都让她来问我。” 男人眯着眸,声音有些冷,容胭却觉得窝心极了,重重点了点头。 “三郎你真好,我忽然又有食欲了,我还要你喂我。”她朝他娇滴滴一笑。 “好。” 男人也不多说,端起碗,舀了一匙粥到自己嘴里,扳过她的脸,对准红唇吻了上去。 “好吃吗?” 他与她额头相抵,声音像泉水划过山石,独特,清扬,浑厚,纯净。 容胭羞不可抑,不敢抬头,只能低低“嗯”了一声,他便这样一口口渡到她嘴里,直到一碗粥见底。 事毕,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容胭俏脸红得能滴血,喃喃细语:“为甚么要这样?” “你有二十个时辰不在我跟前,这是你欠我的相思债。” “不是你赶我走的么?” “我只是不理你,并没有赶你走。倒是你胆子大得很,夜不归宿、勾三搭四,还沉迷赌博。”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紧抿,俊脸也绷得笔直,星眸有深深的幽怨与控诉,变脸速度之快,与方才情动的那个简直判若 分卷阅读85 两人。 容胭愣了又愣,杏眼困惑地眨呀眨,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邹篆未竟的话。 原来如此! 她故意装作恼怒的样子:“何致年,你讲不讲道理?你诳我打欠条、写悔过书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先打一耙,说你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还真是抬举你了。” 何致年走到另一边坐下,衣袍一撩盖住双腿:“你要算账就算,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 “说就说。”容胭挨着他也一屁股坐下,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先说夜不归宿,我难得来一次武昌府,去了外祖家怎么可能马上就走?你说我勾三搭四,除了小表哥我没有跟别的男子来往,还有赌博的事我已经写过悔过书了,你不许再提。” “行,赌博的事不提,咱们单说前两桩。” “你去崔家没错,但你为甚么不差人给我报个信?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你说跟小表哥往来不算勾三搭四,那我回头也跟自己表妹来往来往?” “不行!不行!不行!” 容胭失声大叫,光想想他跟别的女子站在一起的画面她就受不了,若他真的跟表妹同进同出,她怕是会气疯。 “你看,你口口声声指责我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冷寂,半晌,何致年先打破僵局。 “长欢,你说我是甚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红唇上,眸色深且暗,星星点点的幽火勾得人心尖发颤。容胭忽然间福至心灵,上身往前送了送,美眸半阖,娇羞地嘤嘤低语。 “眼前人乃心上人。” 何致年一怔,嘴角不自觉上扬,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斥道:“油嘴滑舌。” 容胭爱极了这个嘴不对心的男人此刻别扭又可爱的样子。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何元晦,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芽了。” “你不是说我爱赌吗?我就是在赌啊,爱到深处,就像红了眼的赌徒,不问结局,只管下注……唔唔唔。” 何致年一把抓住她,将她牢牢扣在怀里,疯狂地、动情地、虔诚地—— 吻她。 这个占据了他全部身心,全部灵肉的小妖精啊! …… “公子,崔六公子来了,正在楼下,说要见四小姐一面。” 何喜敲了半天也没人应,他疑惑地推开门,却吓得“咣当”一声又退了出去。 天啦噜,这还是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吗?他抱着人家姑娘猴急的样子,知道的是在亲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人呢。 太太太太……下流了。 关门声惊醒了热吻的两个人,容胭已经从头红到脚,哪里说得出来话,何致年便替她做了决定。 “我陪你去见崔进之。” “表妹,你落了一个包裹,我专程给你送过来。”他们前后脚下楼时,崔进之的笑容凝固在何致年脸上。 “这位是?” “在下何致年,乃容四小姐朋友,刚从石阳回来,正巧也住在燕子楼。” “何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崔进之对这个半道杀出来英俊得令人生厌的男人,以及他对容胭浓浓的占有欲都十分之不快,想都没想便要跟他单挑。 “何某正有此意。”何致年跟在他身后,眸子里浓浓的不悦一闪而逝。 “何公子喜欢我家表妹吧?”崔进之开门见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六公子不也正是如此吗?” “是啊,我正打算下次去荆州向姑父姑母提亲哩。” “那可真不凑巧,我已经向容二叔提过了,等这次回去就能下聘了。” “何公子,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凡事没有绝对,不到亲迎,花落谁家都不好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成婚了又如何,不是还能和离么。” 何致年听得磨牙,这个崔六郎比赵珝还可恶。赵珝起码还顾着人言和脸面,不像这个,简直 分卷阅读86 就是臭不要脸。 前世跟着他们一起进了京,有事没事就往他府上跑,容胭小产后他还来找他放妻。若不是他忍无可忍给崔氏族长写信让崔家把他绑回去,还不知要惹出多少幺蛾子。 “这是长欢让我还给你的。” 他朝他怀里塞了一物就扬长而去,崔进之低头一看,正是他的那个红底绣金鸳鸯纹香囊。 打开,里面除了原封未动的二百两银子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五言诗。 长街车马道, 欢声彻九霄。 爱他明月好, 我来一登眺。 好一首写景又抒情的藏头诗!!! 他气得将纸条卷成一团,恨恨扔到江里。 38.江上(修)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平湖一色万顷秋, 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月圆圆世间少, 月好四时最宜秋。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 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 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 晚亭枫叶, 月照佛寺, 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 读来犹如身在画中, 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就是不知道何致年的爱慕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奔着求娶来的? 容黛握住容胭汗津津的小手,正要说话,香雾在门口委婉提醒道:“小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一会儿被两位嬷嬷察觉就不好了。” “你怎么怕那两个老货怕到这个地步?”何牡丹气呼呼地教训她,“察觉就察觉,她们还能吃人不成?” 香雾又是担忧又是委屈地辩解:“自打那两个人住进褚玉苑,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要人伺候不说,还在饮食上特别讲究,今天要鱼,明天要虾,后天要野鸭做汤,闲着没事还要黄豆酥、麻花、莲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白刁、卤鸭掌,吃三斤白云边,上床睡觉还要两个丫鬟轮流捶腿,捶到鼾声四起才歇。” 她的控诉令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容黛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些事,默了默,起身走到她面前搭上她的肩:“对不住,我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 香雾听得泪水涟涟,何牡丹也过来拉她的手,吐着舌头道:“香雾姐姐,我也跟你赔个不是,我没想到那两个老货居然这么可恶,你放心,容二一定会替你们雪恨的。是吧,容二?” “当然。”容黛面容平静,眼里有冷芒一闪而过。 午饭是在烟霞苑用的,因为没有长辈在旁,三个人吃得很尽兴,快到尾声时忽然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和谐。 “哟,我说怎么今天一上午不见二小姐人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吃香喝辣呀 分卷阅读87 。” 说话的是个穿着绿罗缠枝莲马面裙,外罩斜襟比甲的五旬胖妇人,她的视线在餐桌上打了个转,神色既羡且妒;她身边站着个身穿红色绣缠枝花马面裙,外罩立领比甲的瘦削妇人,紧紧抿着唇,正对桌边三人怒目而视。 方嬷嬷跟元嬷嬷快要气炸了,她们俩一上午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茅厕,拉得浑身虚脱,到了饭点也不见人来伺候,一打听才知道容黛去了烟霞苑用饭,小厨房今天不开火。 “嬷嬷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在自己家里吃饭还用得着躲?” 容黛视二人如无物,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盏漱口,再用帕子擦嘴,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远远超出她们的教授,把二人看得一愣又一愣。 敢情这位姐儿平日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啊! 方嬷嬷寒着脸道:“二小姐此言差矣,大夫人请我们来是给你当教习嬷嬷的,你荒废了一上午,请跟我们回去领罚。” “对,无故旷课,必须重罚。”元嬷嬷立即附和。 “谁罚谁还不一定呢。”容黛俏脸染霜,不客气地问,“请问嬷嬷,无故旷工又该如何?” 二人被戳到痛脚,沉着脸不说话。 “你们平日仗着母亲信任,在我褚玉苑颐指气使,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就该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二小姐想干甚么?”元嬷嬷眼眶一缩,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 “干甚么?”容黛杏眼射出精光,一字一顿。 “嬷嬷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今天就来说说规矩,契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两位嬷嬷在我府上一日伙食费是二十五文,可实际上呢?” “嬷嬷们顿顿要荤,要零嘴,晚上还要大菜佐酒,这样的花销别说二十五文,就是二百五十文也打不住,我一个闺阁女子除了例银也没有别的进项,不能一直给你们当冤大头。所以,我想问问二位打算何时把这缺口补上?” “笑话,我们进出多少高门大户,没有哪一家像你们这样斤斤计较的。” 元嬷嬷心中发虚,白面包子一样的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别提多精彩。 “那是因为你们吃准我们容氏是读书人家,面皮薄,轻名利,不好跟你们撕破脸,才在我们家肆无忌惮地吃大户。” 容胭弹弹玉指,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不屑至极。 方嬷嬷一听火就上来了,容胭不喜欢她们,她们同样也不喜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出格的大家闺秀,什么三从四德、为妇之道在她这里就是个屁,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有被夫家狠狠搓磨才能学乖。 “四小姐,不是老奴说你,嘴巴利索不算甚么本事,有本事就别嫁人,嫁人也一定要乞求老天开眼给你许个厚道人家,要不然就凭你这一张利嘴……”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重重挨了容胭一巴掌,众人全都惊住了。 “我跟你拼了!” 愣不过一瞬,恼羞成怒的方嬷嬷就朝容胭扑将过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又长又尖的手指甲堪堪对准了容胭娇花一般的俏脸。 眼看躲避不及,容胭暗叹一声,偏过头去,静静闭上眼。 “啊——” 一声凄厉的长嚎劇然响起,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熟悉的青竹香紧紧包裹,踏实极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那张她在梦中尝过无数遍的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散发着无声的怒气;其次是他的眼睛,那双面对她总是含笑的眸子,仿佛藏着风霜雪雨,又仿佛蕴着流火烈焰,寒极炽极,令人不敢逼视。 方嬷嬷躺在地上捂着腿肚子哀嚎不已,一看就是被人一脚踹飞出去的。容胭鼻头一酸,险些就沁出泪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 他冷冷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被他这般俯视,方嬷嬷觉得脊梁骨都要压垮了。 这也难怪,二十六年朝官,十年首辅,他的气势早已融进了骨子里。前世为帝师时,十二岁的赵眘因为背不出文章被他随便一瞪就吓得两股战战,要躲到陈太后怀里寻求庇护。 “你、你个小兔崽子 分卷阅读88 管得着吗?”元嬷嬷蹲下身去看同伴伤势,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 “小兔崽子?” 何致年眯了眯眸,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到方、元二人跟前。她们捡起来一看,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那是一块乌木牙牌,前窄后宽,浑圆形轮廓。腰牌正中刻有一方篆体印纹,正面写着“翰林”二字,反面写着一个“何”。 “大人饶命呐,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乾律,辱骂官身者,笞三十,笞数依官职逐级递增,遇进士者,罪加一等。入翰林院的非进士无疑,她们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知道得只多不少。 “现在再来求情不觉得晚了吗?”何致年看都不看苦苦哀求的人,对容黛说道,“二小姐,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若她们向大夫人求情,你只需提醒她其人前倨后恭,反复两面,不可取信就行了。” “多谢何大人指点。”容黛笑着福了福,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将地上形容枯槁的二人押走,还不忘回头拖着正捧脸望着何致年发呆的某人往外走。 39.抹胸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珠玉相撞, 水晶帘“叮咚”作响, 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清瘦男子, 淡眉毛,小眼睛,脸颊狭长。他身上穿一件青色标布道袍,脚上穿了一双浅帮布鞋, 头上戴着一顶天青色罗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气, 此人正是大癞儿。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小的落脚在京师最繁华的棋盘街上, 通过翠香楼的窑姐儿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公公的管家周七搭上了线。听他的意思, 明面上何大人是到湖广来养病,实际上是奉了次辅曾大人的派遣到两湖来体察民情的。” 赵珝挑挑眉, 坐直身子, 语气里不无意外:“何大人不是翰林院编修吗, 怎么归曾大人差遣?” “王爷,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曾大人是正隆二十八年会试的主考官,何大人是他亲手录取的头名会元, 这二人是地道的师生关系。听说皇上前脚让曾大人主持户部,后脚他就将在翰林院领闲差的何大人借调到自己名下。所以,于公于私, 何大人都归他差遣。” “周七还说, 内阁首辅秦大人与次辅曾大人势同水火, 所以他家主人猜测曾大人并非仅仅是让何大人来体察民情那么简单,他怀疑曾大人后面会有大动作。” 赵珝将阁臣曾致尧的履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缓缓说道:“曾大人在松江任上曾因为丈量田亩的事得罪过不少人,何大人跟着他能有前途?” “怎么没有前途,”大癞儿一看主子问他的意见,连忙竹筒倒豆般将沿途见闻说给他听,“曾大人官声很好的,百姓们都很拥护他,大家都说瑕不掩瑜,他正直有热血,所以手下才有那么多能人追随。远的不说,两广总督许延,内能剿匪,外能攘敌,是大乾之福。”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珝被他的鹦鹉学舌说笑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扣,思索片刻,他又问,“皇上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大癞儿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周七怎么都不肯开口,小的无法,只得花重金买通翠香楼头牌绿翘姑娘陪了他一夜,才从他嘴里探出零星消息。据他说,皇上吃了无为真人进献的金丹以后精神焕发,已经可以下地批折子了,但他性情大变,不喜上朝,整天和无为真人躲在永寿宫里谈经论道,除了元辅和次辅,其他人一律不见,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挡了好几回。” “我都知道了,下去歇息吧,太妃若是问起来,不用我教你怎么说吧。” 大癞儿连忙躬身回道:“小的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很好,去吧。”赵珝挥了挥手。 大癞儿走后,王府长史夏言忧心忡忡:“王爷,您这样瞒着太妃不好吧?” 赵珝沉默,母亲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无非是为了搏一搏金銮殿上的九五之位。他不是清高的人,当然也会有想法,但为了皇位拿心上人去换,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能拖几时是几时,等我说动容公,母妃就干涉不了了。叫青枝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赵珝麻利地换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发用竹簪绾了,戴上方巾,只身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是玉犀巷,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眼前不由浮现出容胭每次吃山 分卷阅读89 楂眯着眼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笑着买了两根最大的糖葫芦。 此时正是下学时分,处处欢声一片,但不见一个男子身影。原来为了避嫌,私塾将男学上下课时间提前了一炷香,赵珝一笑,也自觉隐身在私塾门口的合欢树下。 三三两两的花样少女从身旁经过,莺歌燕语,香风阵阵,想到要见的人,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散尽,还不见容家姐妹出来,他抬脚走进右边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容黛和几个少女站在一棵老桂树下,时而嘀嘀咕咕,时而抬头望天,唯独不见容胭的身影,他正要上前,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先他一步跨出去。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何致年来了一个月,除了授课,其他时间都是来去匆匆,众女头一回被他主动搭讪,无不雀跃又怔忪。 容黛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哎呀”一声全都悄悄低下了头。她这才满意地笑了,愁眉不展的俏脸上开出一朵花:“我们在等四妹妹。” “四小姐去了哪里?” 她抬手指了指天,何致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废了老半天劲才在树叶间找到一个绿色身影。他默了默,半晌才幽幽问道:“她爬到上面干甚么?” “呃……”容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将目光投向何牡丹,“祸是你闯的,话也该你来说。” “先、先生,我从杭州外祖家给容四带了个竹蜻蜓,是用普陀山紫竹做的,特别特别漂亮,大家都抢着顽,结果就飞到桂树上了。容四这才、才……” 何致年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惟有声音教人生寒:“你们几个可以走了,回去把《礼经》抄五遍,明天带来给我看。” “是、是!”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到,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容黛站在原地,迟迟不愿走。 “你们还有没有气节?怎么能被人一威胁就丢下同伴不战而逃呢?”容胭在树上气得脸都绿了。 “二小姐还不走,是希望我将这件事告诉山长?” 听他如是说,容黛俏脸一垮,也跟着众人一起撤了。心道,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实在是先生太可怕了,你自求多福吧。 众人走后,何致年四下看了看,将襕衫的衣边卷到裤带里,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爬到树顶他才发现,容胭被困在一截伸出去的枝杈上,她紧紧抱着小树枝,一动都不敢动。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心虚地别开脸,大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呵呵。” 一听到笑声,容胭猛然回过头,羞恼道:“你笑甚么?” “你说呢?” “你肯定笑我行为不端,笑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想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 “错了。” 容胭絮絮叨叨一大堆,却破功在对方简短的两个字下。她心中微甜,忍不住又问。 “那你笑甚么?” “我笑你傻。” “我哪里傻了?” “你不傻为甚么被困在树上?” 她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怕高,一往下面看就头晕目眩,腿肚子直打颤。” 原来如此,他就知道她不是个憨的。 何致年静了半晌,忽然轻轻地问:“容四,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缱隽又温柔,“容四”从他嘴里叫出来有着别样的旖旎,容胭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何致年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朝她伸过去,叮嘱道:“把手给我,别看脚下,我会接住你的。” 他的面容沉静冷峻,声音淡定从容,容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相触,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在碰到她的一瞬,何致年的大掌紧紧握住她,使劲一带,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容胭意识回笼,她已经被他紧紧搂住。他的怀抱很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争相恐后地往她鼻孔里钻,只一口,就教人迷了心神。 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害怕了,扭着身子挣扎。 “别动,小心摔下去。”腰上 分卷阅读90 的大手搂得越发紧了,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像小猫,娇娇的,柔柔的,一下下挠在男人心上。他的眸子一下就暗了,鬼使神差地,他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给你渡气。” “轰——” 容胭的俏脸一寸寸染上粉霞,比天边的云彩还要动人。 何致年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娇态,心中百感交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她一把退出怀抱。 “跟着我一步步下来,有我在别害怕,我在底下垫着你。” “嗯。”容胭已经无颜去看他了。 站到地面后,她眼尖地发现院里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两根完好的糖葫芦。 “真是奇怪。”嘀咕一声,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记得回去抄十遍《礼经》。” “她们只抄五遍,你要我抄十遍?”容胭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刚刚在树上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 男人酷酷地丢下一句话,迈着大长腿越过她:“因为她们全比你聪明。” 容胭:“……” 是夜,烟霞苑的灯火一直亮到子时,容胭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在腿上,一双铁掌牢牢箍着她的腰,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儿边,几要将她融化。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那人朝她慢慢俯下头,笑问—— “长欢,想要我渡气么?” 当时他大小便完全失禁,一见到陌生人就尖叫不已,尤其是当有成年男子靠近时,他会吓得浑身发抖,叫声凄厉无比,连他自己父亲也不例外。 他觉得该案甚为蹊跷,想要继续调查,却被当时的大理寺卿拦住强行结了案,几天后那座庄子毁于一场雷火,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此后,那个孩子再不曾开口说话,他始终耿耿于怀,为此还专门去看望过一次,却意外发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往这户人家送银子,令他吃惊的是那人与前几次失踪案中送男童回家的善人居然是同一人,更令他吃惊的是,跟踪以后竟发现他是禄王府的人。 想到这里,何致年手指动了动,说道:“何喜,你替我跑一趟,去开封找我的师兄汪知府打听一件事。” 何喜眉头皱了又皱,根本不买他的账:“公子,你是不是想支开小的?曾大人信里到底说了甚么?” “唉,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何致年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何喜却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真的要走?” 何致年点了点头。 “公子,你不是说要在湖广待上三年,还说要给小的找个好主母的吗?” “有人看不惯你家公子,要赶你家公子走,我若再不识趣还不知被人整成甚么样呢。” 何喜呆呆问了一句:“四小姐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端茶的手顿了顿,何致年的思绪有些飘忽,过了半晌方轻轻说道:“我心里有数。” 何喜心中稍定,听他接着说道:“你先去一趟容府,提醒四小姐她们不要冲动,一切等你从开封府回来再说。” “小的省得。” “别心疼钱,雇辆脚程快的车去,等这件事办好我们就启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知道了。” 何喜办事很快,一旬便走了个来回,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嚷开了。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十年来河南发生过数起男童走失案,不过最后都是苦主自己销的案,因为孩子全找回来了。哦,郭槐七年前也走失过,但是没有报官,是汪大人与郭大为私下喝酒时无意得知的,据郭大为说是郭槐去禄王府找自己大伯迷了路,后来被禄王亲自送回了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男童走失过了。”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赏你的。”何致年将容胭给的小锭又放回他手上。 “不不不,”何喜有些不好意思拿:“公子,小的吃穿住用行都是花的你的钱,哪里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拿着吧,你 分卷阅读91 帮了四小姐朋友这么大一个忙,这是你应得的。” “哪里是小的帮的忙,分明就是公子你啊。”何喜对自家主子不邀功的行为十分困惑,“你为甚么不告诉四小姐背后替她做的这些事呢。” 40.及笄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哎呀呀, 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 齐齐躲到赵珝身后, 一脸防备, 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 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 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 哼哼。” “不然怎么样?”赵珝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 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 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 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 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 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 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 分卷阅读92 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事无绝对,曹州名品到了水乡荆州,一样可以绽放绝代风姿。 前世失败的人,今生未必就不能翻盘,端看怎么运作了。 “娘娘,”何致年不动声色地将房契放在一旁,淡淡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分卷阅读93 但在下不能接受您的礼物。” 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顾霓裳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浅笑:“何大人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你这是嫌我送的礼太轻?” 何致年摇头,俊脸一半在灯下,一半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教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这间院子虽小,但前后四间房,又紧邻主街和玉犀巷,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深知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何某一无所长,哪里值得您花这么多钱。” 一百两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的“寒门”,一个正七品的低级官吏而言,却是两年的年俸还要多。他的推拒,是人之常情。 41.提亲 八月十六, 辰中。 正是各家用早饭时间,忽听容府门口“嘭”地一声响,半空中骤然升起几束银色火焰,紧接着噼里啪啦爆竹相和,唢呐欢快锣鼓震天, 直把一条小街渲染得像过年似的,左邻右舍纷纷开了角门出来瞧热闹。 “这个元晦,纳采都这么大阵仗, 以后亲迎怎么得了?” 周氏心中高兴, 笑着跟崔氏打趣,目光却落在羞红了脸垂首不语的纤影上。 崔氏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张扬是张扬了些, 但显得他对亲事看重,将长欢交给他, 我和她爹才放心。”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 吩咐大丫鬟绿蚁亲自去迎媒婆, 容黛伸了手指去刮容胭玉脸,容胭先是娇羞躲避, 后来被她弄得恼了,反手就是一记“黯然销魂掌”, 将她一根手指牢牢锁在自己手中。 这一招还是何致年教她的, 不管对方多么厉害,只要抓住机会将他两手各一根手指反扣在自己掌中, 大罗神仙都得乖乖求饶。 容黛果然疼得花容失色, 扁着嘴向崔氏告状, 崔氏上来就是一个爆栗。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能上天,从小到大你没少欺负二姐姐,趁现在还没出这个门,娘连本带利帮你姐姐讨回来。” “伯娘救命啊。”见势不妙,容胭眼疾手快地钻进周氏怀里。 “弟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嫁了人就不是容家姑娘了?娘家是女子底气,是安身立命之本,长欢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也得护着她。” “伯娘您真好,长欢最爱您了。”容胭从周氏怀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满脸孺慕,看得周氏心都软了。 “我们长欢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孩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佛发呆。”她由衷夸道。 “大夫人所言极是。” 说笑间门口蓦地传来一道陌生男人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绿蚁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头上戴着黑底绣花抹额,上面簪着一朵大红鬓花,左边嘴角往外挪一寸的地方,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穿一身半旧不新杭绸绿裙;另一个清瘦清瘦,浓眉毛,大眼睛,脸颊方正,身穿一件松江府出产的蓝色三梭布制成的道袍,脚上穿了一双皮金衬里的黑靴,头上戴着一顶方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桀骜,说话的正是此人。 “这位是?”周氏站了起来,奇怪绿蚁怎么会将外男带进来。 绿蚁还未说话,媒婆模样的人就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锃亮的大黄牙。 “府上的姐儿果然生得比天仙还俊,难怪有人吃不香睡不安,山长水远地跑来央妾身说媒。” 她的目光先落在容黛身上,眼睛一亮,顿了顿越过她看向容胭,啧啧几声,凝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两眼发光的样子像是在看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何致年为人最是稳重,怎么会找这样的两个人来提亲?崔氏蹙了蹙眉,站起来问道:“你是哪位官媒婆?” “哎呦,夫人,您可抬举妾身了,妾身倒想吃官家饭来着,奈何门槛太高不好进呐。不过您放心,妾身做了几十年媒人,没有一家不夸的,大家见了都要喊一声王妈妈。” 周氏妯娌相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看向男子:“敢问尊驾是?” 他身上穿的是一两银子一匹的三梭布,脚上穿的是靴而非鞋,背着手气势十足,一看就不是平常的跑腿小厮。 “某乃禄王府长史郭非。” 男子终于开口,他说话的样子冷淡又疏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府长史是正五品官职,比容家两位 分卷阅读94 白身老爷高出不少,难怪他敢这么骄横,周氏妯娌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容氏兄弟没有走上官途也是有原因的。容九霄是正隆十年的进士,当时容行简正在京中为官,为了回避父亲(官场回避制度),他自愿谋了个外放的缺。三年后,容行简调任山东,容九思也考中进士,容氏私塾无人掌印,容九霄便辞了官回来打理。 至于容九思,在翰林院熬了五年资历,实在想妻女想得狠,干脆也辞官回家做了教书先生。 自己风云一生,官至正二品,两个儿子却先后辞官做了田舍翁,这要是搁别人身上,只怕要捶足顿胸,但容行简不是,他乐呵呵地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出一群好学生,胜过自己一人高官厚禄。” 正因为如此,容家虽不复先祖盛况,但在湖广士林中口碑极好,人脉也极广。 郭非显然知道容家底细,虽有些倨傲,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他朝周氏妯娌拱拱手,说道。 “四小姐姿容殊丽,国色天香,禄王甚悦之,特遣某来提亲。” 崔氏身子晃了晃,失声道:“禄王殿下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确实如此,禄王怕四小姐觉得委屈,特以妻礼纳之。” 郭非眼皮子抬都没抬,一板一眼,冷漠又理所当然的样子令人气极。 好一个妻礼纳之! 强闯民宅,强纳民女,如此下作行径竟粉饰得这般堂皇,当容家是趋炎附势贪恋权贵之辈不成! “郭长史请回吧,我容氏嫡女不会给人做妾的! 周氏寒霜满面,压着怒气撵人,书香世家主母对上王府官吏也毫不怯场。 “大夫人此言差矣,宫里的娘娘除了皇后都是妾,难道她们和她们的家人就不活了?” 郭非抛过来的这顶帽子又大又尖刻,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周氏被他将住,不敢贸然接话。崔氏回过神,扯出一分假笑:“郭长史误会了,嫂嫂的意思是小女已经订亲了,万不敢一女二许。” 对方不识趣,郭非也懒得装样子:“据某所知,四小姐昨日才及笄,还有哪家提亲的比我们来得更早?” “这……”崔氏被他问住,一条丝帕在手里绞成麻花,额头都急出了汗。 世上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逼人逼到这个份上,当别人都是软柿子么! 容胭早气得七窍生烟,樱唇一张正要顶回去,门外响起清越自信的男子声音。 “不好意思,在下还真就比郭长史来得早。” 门帘一掀,玉树临风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眼前,崔氏见了又愧又喜,朝他感激一笑,他微微颔首,以眼神安抚。 “公子是?”郭非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眉头皱得死紧。 “在下武昌崔进之,家父是河南巡按崔云峰。” 话落,郭非的脸就沉了下去,眸色阴鸷无比。 一省巡按虽只是正七品官职,但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手中权力极大,禄王最烦的便是这些无事穷嚼蛆的言官。 这个崔云峰恰好就在河南地界巡视,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崔公子的婚书呢?” 郭非有心给崔进之一个下马威,紧紧盯着他,气势逼人。 “看来郭长史是多年不问世事了,”崔进之嫣然一笑,端是风情万种,直把郭非看愣了,“婚书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年轻人流行一搂定情,喏,就是这样。” 他大步走到容胭身边,冲她柔柔一笑,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扣在自己怀里。 “我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郭长史还要横插一杠子吗?” 好一个尖牙利齿! 郭非气得咬牙,果然不愧是御史之子,连两小无猜都搬出来了,他若再坚持,可不就要给禄王招来夺.人.妻室的话柄。 “某果然落伍了,竟不知如今的年轻人这般豪放。”他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是啊,郭长史没事多出来逛逛,强抢豪夺已经不吃香了。”崔进之不卑不亢地回道。 郭非“哼”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走了。王婆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众人,急得不 分卷阅读95 得了:“二位夫人,妾身的佣金……” “滚!” 崔进之狠狠呸了一口,斥道:“这种缺德的媒你也敢说,小心断子绝孙。” 没想到俊朗的公子哥发起脾气来这么骇人,王婆被他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危机解除,众人全松了口气,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还搂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容胭的俏脸立刻红了。 “小表哥?小表哥?小表哥?” 一连喊了几声,崔进之都没反应,她只好伸手去扒拉腰上的爪子,崔进之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她纤腰上收回手,俊脸涨得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 难怪何贼喜欢搂着她不放,她的腰可真软,像没有骨头似的,弧度又惊人,只要他的手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碰到她的臀尖了。 天呐,太羞耻了! “六郎,姑母谢谢你。” 胡思乱想间,崔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若不是你刚好在这里,姑母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你真是天赐福星啊。” “既然姑母觉得我好,那就将长欢……” 崔进之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婶婶,元晦来晚了。” 何致年风尘仆仆而来,一进门先看了眼容胭,然后才走向崔氏。 崔氏一听见声音就撇下侄儿笑着迎了过去,容胭左看看右看看,低低叹息一声,定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这一举动令崔进之险些泪奔,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要他如何丢得开? 昨夜在酒席上碰了一鼻子灰,他憋着一口气走到半实堂,猛然听到自己姑母说起何致年与她的婚事,他腔子里立时燃起熊熊大火,想都没想就借着酒劲闯到烟霞苑。 就在他要推门进去质问她时,容黛的一番话将他钉在原地,浇醒了他的酒,也打通了他的任督六脉。 “我若要嫁人,他的名字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珝。否则,我宁愿终生不嫁。” 一个女子尚且有追求真爱的勇气,为什么他碰到一点困难就退缩?他不是口口声声跟何贼说不到亲迎就分不出胜负,即便成亲还能和离的吗? “元晦你来了婶婶就有主心骨了,”崔氏对何致年有种莫名的信任,一看到他闲庭信步的样子,她就觉得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何致年耐心地安抚她,直到她情绪平稳才走到崔进之面前,深深一揖:“多谢崔兄挺身而出。” 崔进之身子一侧,并不受他的礼:“我救自家表妹与你一个外人何干?我凭甚么要受你的谢?”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微微变色,只有何致年仍笑容依旧:“我以长欢未婚夫婿的名义向你说谢,如何?” 这回轮到崔进之变色了,他咬着牙恨恨不已:“姓何的,有本事单挑!” “崔兄宿醉,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我去帮他醒醒酒。”何致年朝担忧的众人笑笑,揽上崔进之的肩,将他强行挟裹了出去。 一出院子,崔进之就要甩开他的手,无奈怎么都甩不开,不由怒道:“姓何的,拿开你的狗爪,别碰老子。” 何致年无视他的挣扎,将他一只手掌从肩头反扣过来,寒着脸冷冷警告。 “以后不许你再碰长欢!” 崔进之一听就炸了,强忍着疼痛骂道:“凭甚么?” “就凭她是我的女人!” “你放屁!”崔进之愈加恼怒,口不择言道,“你不就搂过她吗,我还要亲她抱她摸她呢!” “是吗?”何致年阴阴一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他另一只手也反剪到身后,用力一按,崔进之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何致年,你给我听好,以后你搂长欢一次,我就搂她一次;你亲她一次,我就亲她一次;你抱她一次,我就抱她一次。总之,无论你对她做甚么,我都会做同样的事。” “呵呵。” 何致年怒极而笑,轻巧地将他转了个方向,单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怀抱,朝他轻轻吹气。 “你说的是这样?” 崔进之:“……” “学别人有甚么意思,想要亲热直接找我不 分卷阅读96 是更方便?” 崔进之:“……” 他用自由的那只手去推何致年,奈何他硬得像堵铜墙,怎么推都推不动,他急了用手去捶他,却听何致年笑着在他耳边低语。 “六郎这么急色,是想要我吻你?” 崔进之:“……” 他的俊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十分狼狈,又气又恨:“何致年,你别告诉老子你男女通吃!” 何致年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崔进之:“……” 狗日的,谁来把这个死妖人弄走啊,他快要疯了! “六郎别担心,我今天心情好,只对女子感兴趣。” 何致年拍拍他的脸颊,像在哄撒娇的小姑娘。 崔进之听了俊脸直接由黑变绿,死妖人的意思是心情不好就会对他有兴趣?! 个板板! 42.布局(修) 何致年搭着崔进之的肩膀重新走进内室, 二人一出现, 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扫了过来。 崔氏第一个迎上去, 小心翼翼地在两人面上睃来睃去, 犹豫道:“元晦, 你们没事吧?” “婶婶勿忧, 我陪崔兄在院子里逛了逛, 顺便谈谈理想和人生, 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是吧,崔兄?”何致年笑着在崔进之肩上拍了一下。 也不知他练的什么功夫,一掌下去崔进之疼得龇牙咧嘴, 又不能当众发作,只能鼓着一对大眼死死瞪他。 何致年淡淡一笑, 对忧心忡忡的崔氏说道: “婶婶, 对不住,看来是我托大了,我再跟崔兄出去谈谈理想与人生。” 眼看他的铁掌又要勾上自己肩膀,崔进之连忙往容胭身后一跳,咬牙切齿道:“姓何的, 有本事把你的“理想人生”说给长欢听听。” “还是你说吧。”何致年不甚在意的样子。 “说就说。”崔进之转到容胭面前,急急说道,“表妹, 你千万别嫁给这个死妖人, 他男女通吃荤素不忌, 不是好东西。” 容胭:“……” 崔氏嘴角抽了又抽, 朝何致年抱歉一笑,转身对自己侄儿语重心长道。 “六郎啊,不是姑母说你,喝酒真的要不得,你以后莫这样了。” “姑母,我说的都是真的,何致年真不是甚么好货色,您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别被他骗了。” “六郎,你若再这么说,姑母可就要生气了。” 崔氏语气变得严厉,她虽喜欢这个侄儿,但对他当众诋毁何致年有些难以接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输了就是输了,该有的风度还是不能丢的。 从小到大,姑母从未这样训斥自己,崔进之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他心里难过又沮丧,要说饮酒死妖人比他喝得多多了,姑母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 周氏一见情形不对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闹了一早上饭都该凉了。绿蚁,赶紧吩咐小丫鬟摆饭。” 容黛也笑着应和,绿蚁领命而去。 用过早饭,得到消息的容九霄兄弟匆匆从私塾赶回,何致年与他们一起去了书房,崔进之看着三人背影黯然神伤,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去了容胭的烟霞苑。 书房里,容九霄摩挲着茶碗暗忖,多年来禄王与福王河水不犯井水,禄王明知道容家与福王府的关系还要强纳容家嫡女,怎么看都透着股蹊跷。 容九思没有兄长的冷静,他劈头盖脸就问:“元晦,你可知禄王为何要纳长欢?” “知道。” 何致年黑眸沉暗,眼底幽深得连光都照不进去,俊脸上阴云密布,全然没有方才的言笑之状。 他心里沉甸甸的,始终笼罩着一团阴霾。上次的事明明做得很隐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禄王赵琨到底从何得知是他出手救了何牡丹并教训了郭槐一顿的? “他是冲着我来的。” 何致年的声音冷冽沉郁似淬着冰霜,容九霄兄弟俱愣住了,齐齐惊诧地看着他。 “开封同知郭大为的儿子郭槐是禄王豢养的娈童,他前些日 分卷阅读97 子来荆州,想求娶何通判家三小姐,何小姐不愿意,通过长欢求到我门下,我便出手帮了个小忙,令何通判认识他外甥的真面目,所以禄王就记恨上我了。” “元晦,你做得对。”容九思赞了一声,继而不屑道,“如此看来禄王也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作风不检不说,还是个睚眦必报之徒。” 听他如是说,何致年更加自责:“都怪小侄思虑不周,没有处理干净。” “元晦,这不关你的事。”容九霄也跟着劝慰。 “不,给伯父和叔父带来麻烦,是小侄的错。” 容九霄正色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心人盯上你,想躲是躲不了的,还不如迎头而上,正面还击。赢了,是咱的本事;输了,咱也不气馁,韬光养晦,重头再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折戟沉沙全军覆没,咱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容家别的没有,男男女女身上几斤骨气总是有的。” “伯父!” 何致年大为震动,起身朝他和容九思一揖到底:“奋不顾身,临时守节,文人大义,晚辈受教了!” “贤婿,快起来。”容九思离座去扶他,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若跟我们不一样,又哪里入得了长欢的眼?” 容九霄也凑上前:“是啊,我这侄女儿得她祖父亲自教导,最是古灵精怪,她相中的人绝对错不了。” 被亲亲岳父和伯父如此打趣,身经百战的何大人也有些绷不住,老脸难得一红,硬撑着寒暄几句就找借口落荒而逃了,留下身后笑声一串又一串。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烟霞苑,一进屋麝烟刚想说话,被他摆摆手制止了。他轻手轻脚地往起居室走,看见容胭跟崔进之一人坐在罗汉床一边正在说着什么。 “表妹,你听我说,你真的不能嫁给何致年。”崔进之仍未放弃劝说。 容胭莞尔一笑:“因为他男女通吃?” 崔进之受伤地看着她:“姑母不相信我,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 “小表哥,”容胭叹了口气,给他续了茶,幽幽道,“既生瑜,何生亮,此乃文士千古之憾,我懂。” 崔进之:“……” “如果我说是别的原因呢?”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意识到容胭母女对何致年盲目的信任,便不再揪着他不放。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们知道事实胜于雄辩。 “甚么原因?”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在他舌尖滚了几滚,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咽了回去。别看他在外人面前谈笑风生,一跟容胭独处就怂了,尤其是对上她那双会说话的水眸,他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语不成调了。 顿了半晌,他忿忿不平道:“他不是端方之人。” 端方? 门外的人一听,嘴角便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前世倒是端方得不能再端方。铁面无私,大义凛然,心血全用来培养白眼狼;明明心里爱着妻子,却自持身份不敢明言,更不敢让她看出破绽,生怕乱了纲常辱了斯文。 这样的端方,到头来又落得什么下场? 妻死子夭,父母兄弟子侄全部流放,自己也被人否定一切,狠狠踩在脚下。如此屈辱如此仇恨,他要是再端方就活该被人玩死。 直臣,谁他娘想当谁当去! 他不让赵家江山改姓已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小表哥,说起不端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见过哪个女子一不会刺绣,二不会烹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还像个猴子似的满山跑。” 容胭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她想起何致年笑她是母猴子的话。崔进之却以为她说的是只身跟着邹篆去武昌府的事,放在一般闺秀身上,的确无人敢这么做。 他忙为她辩驳:“表妹,你那是率性,是天然纯真,现在的千金小姐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有你洒脱。” 容胭甜甜笑了:“在我眼里,三郎也是这样的啊。” 说起情郎,她眼里仿佛要溢出水来,温柔缱绻的样子似发着光,令她整个人显得既美丽又圣洁。 崔进之怔怔看着她,在她盈盈笑意里一寸寸凉下去,最后一言不发,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期间踉踉跄跄撞到 分卷阅读98 何致年身上都没有察觉。 待他走远,何致年悄悄上前,捂住容胭的眼睛,只听她嫣然一笑,声音又脆又甜:“听壁角就这么有意思?” “那是,不然我怎么能知道自己在容四小姐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呢。” “瞧把你美的。”容胭抿着唇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从身后抱着她,贴上她的耳廓。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青竹香。”容胭耳尖红了。 “真聪明,该赏。” 何致年扳过她的头,与她唇齿纠缠。 吻毕,他将气喘吁吁的她抱坐在腿上,凑到她颈边香了一个,哑着声音问:“有没有穿我送的抹胸?” “轰——” 容胭的俏脸一下子红透,低着头卷着衣边不肯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何致年贴上她的耳垂轻咬,“你肯定穿了。” “没有,没有,就没有!” 容胭被他舔得浑身直打啰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 “有没有我吟首诗便能见分晓,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唇来到她脸颊,蹭着她的嘴角,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不好不好,不听不听。” 容胭咬着唇摇头,却被他双手捧住脸颊固定在掌心。 “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 “嘶~” “你属狗的呀?”何致年捂着唇瞪着面红耳赤的少女。 “看来小表哥说你不端方是真的。”容胭羞恼又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真的男女通吃吧?” “要吃也是先吃你!” 何致年不容她多想,一把将她擒过来锁在怀里再次吻了上去。 * 何喜手里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杯子,翻来覆去地看。 “公子,这是大公子派人送来的犀角杯,是从一个尼八剌商人那里换的,他说广州府番人日多,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做海贸?” 何致年赞许点头,想做海贸就得重启市舶司,他手指轻扣桌面,陷入了沉思。 立国之初,太.祖始设苏州昆山市舶司,三年,“以海彝黠,勿令近京师”罢之,同年改设浙江、福建、广东三市舶司。 其中,浙江通日本,福建通琉球,广州通占城、暹罗、西洋诸国。琉球、占城等国可随时入贡,唯日本,太.祖以其叛服无常,独限其期为十年,人数二百,船两艘。万庆七年九月,太.祖恐沿海居民及戍守将卒私通海外诸国,罢市舶司。 清平元年,武帝复设市舶司,且首以广东市舶司为宦官提督。三年,因诸番贡使益多,在三地置馆驿,福建称“来远”,浙江称“安远”,广东称“怀远”,为进贡使者及其随行人员留宿之用。 天启二年,因海患猖獗,罢去浙江、福建二司,唯存广东一司。三十九年,户部又议恢复浙、闽市舶司,四十四年又罢。 延兴元年,也就是他当上首辅的第一年,市舶司复设,且再次派遣内监为市舶提督兼管矿务。自此之后,终他一生,市舶司再无变化。 “你问问鱼十三,想不想到广东任提举市舶司太监一职。” 鱼十三是原掌印太监李公公的徒弟,他师傅被秉笔太监周公公斗倒以后,他就受尽白眼,处处受人排挤,吃冷灶吃到如今。 谁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连末等太监都能踩上一脚的小个子,到承光朝居然凭自己本事翻身做了掌管内卫的大珰,一跃成为司礼监第三号人物。 这样的人,何致年怎会错过?他一直在等机会,等到他最落寞最无助时“恰巧”出现,二人现在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何喜皱了皱眉:“公子啊,虽说市舶司的官缺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但里面的官员要么特派,要么由按察使和盐课提举司提举兼任,且现在海禁,各职位早成了摆设,哪里还有甚么提举太监的缺?” 大乾沿袭前制,市舶司按例设从五品正官提举一名,从六品副提举二人,从九品吏目一人,隶属各行省布政使司。但武帝首开先河,派内官与外官同掌市舶司,再 分卷阅读99 往后实际掌管市舶司的变成内官,称提举市舶司太监。 这些人提督地方军务、海道、盐政、珠池等职,权势熏天。到了天启初年,忽又裁撤内官,市舶宦官至此就不复存在了。 何致年被他忧国忧民的模样逗乐了,朝他笑道:“叫你去你就去,就你这脑瓜子再想十年也想不明白。告诉鱼十三,事成之后,只要给我一张广州府的牙帖即可。” 原来如此! 提到牙帖,何喜茅塞顿开。 有了这张千金难求的官办许可凭证,大公子就能在广州府开牙行,届时承接官商两头,坐收渔利,比自己跑来跑去谈生意轻松多了。可以预见,何家的生意版图将会因此扩大数倍。 “行,小的马上就去。”他喜滋滋地拔腿就要跑。 “等等,你顺便告诉来人,让他跟大公子说,准备一个上乘的五毒辟邪蟾羊脂玉雕,我要送人。” 何喜有些肉疼:“公子,一块好的羊脂玉起码要万两银子,你又不信道家,要那玩意儿做甚么?” 何致年笑而不语,坐下来摊开纸给老师曾致尧写信,何喜自去办事不提。 他这次一共写了三封信,这些信不仅关系到他们师生前程,更重要的是能让赵琨的支持者首辅秦世桢栽个大跟头,让赵琨好好老实老实。 第一封,汇报三个月来的体察结果,详细介绍了湖广农田、水利跟赋役现状。这第一手资料对老师今后在湖广推行变革将大有帮助,湖广熟天下足,只要把粮基夯实,就不怕反对者们群魔乱舞。 第二封,建议户部重开海上通商之议。 他在信中分析说,朝廷禁海无非是因为固守“厚往薄来”的国策,而且一律免税,致使“岁时颁赐,库藏为虚”,成为国家一项沉重负担。只要收取税饷,便可解决这个难题,还可每年为国库创收上万两。 为国之安危计,他在信中着重提到,海商不得前往日本,不得贩卖兵器及可造兵器之物以及部分书籍和金银、铜器、铜钱、硝磺等物品,且不得进口番国钱币,并要取得“由引”(许可证)后方能出海,数量也要有限制。 第三封,便是他今日的重点,他为正隆帝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青词。 所谓青词,就是一种写在青色纸张上,拍玉皇大帝马屁的优美文字。正隆帝突然笃信道教,每逢斋醮,就会让朝臣们写青词赞颂。 前世,他的老师跟秦世桢同为正隆帝侍讲,因老师文采卓著,正隆帝一开始颇为器重他,很多圣旨奏章都是由他来拟,青词也让他写。老师硬着头皮写了几篇,但写来写去就烦了,开始糊弄皇帝,最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这是他豪迈强直性格的表现,喜欢做的就做,不喜欢做的死都不肯做。他当时还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又可叹,有些人一辈子的亏全吃在性格上面。 秦世桢就完全不一样,老师撂挑子后,他主动替补。他虽文采平平,但他肯用心,而且他有个状元女婿,所以从他手里拿出去的青词美轮美奂,虔敬无比,看得正隆帝心花怒放、感动不已。 秦世桢看到机会,更加刻苦,把自己儿子也培养成青词高手,正隆帝由此对他喜爱更甚。 他和老师是同乡,为了升职做了老师多年的追随者,老师被他感动,将他带进东宫一起当了太子侍讲。 后来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了,秦世桢悄无声息地在老师背后举起屠刀,老师毫无警觉,继续他的一贯做派。这才有了后来的宦海沉浮,蹉跎年月,变法始终搁置。 * 永寿宫。 正隆帝刚做完法事,头上戴着道士的五老冠还没来得及摘,就听小太监报说曾阁老求见,他想了想,继续戴着五老冠,在自己寝宫接见了曾致尧。 他原以为曾致尧上来就会痛心疾首地一顿劝骂,上次他穿着道袍接见臣子就被他当场痛斥,忍得肺都快炸了,回来好几天吃不下饭,白白耽误了修行。 而今天,他一见到曾致尧就乐了。 曾老头简直太可爱了,居然也戴了一顶五老冠,而且比他戴的还要漂亮。五片莲瓣上绘有“五方五老”神像,两边垂有两条剑头长带,上写“太乙救苦天尊”字样,上面还罩了一层薄纱,走起路来花枝乱颤,十分娇俏。 “圣上,臣刚刚作了一首青文,写得不好,请您雅正。” 曾致尧递上何致年写的青词,正隆帝看了 分卷阅读100 心情愈加澎湃,真想抱着善解人意的他大哭一场。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正隆皇帝,万寿无疆。” 多么好的文采,多么虔诚的心意! 他虎目噙泪,哽咽道:“垂绝念神死复生,摄魂还魄永无倾。老师,还是你懂朕的心思啊。” 一国之君不事朝政,天天念叨长生不老,简直胡闹至极! 曾致尧忍了又忍,想起何致年的劝诫,僵着脸笑道:“臣日日盼着圣上早登仙班,与三清比肩,如此我大乾江山才能万世永固。” “好好好,”正隆帝携了他的手走到龙床边坐下,得意道,“这一天快了,朕听无为真人说南边儿出现了紫微真气,是上天被朕之诚心所感显化,要朕继续行善积德,如此离永生就不远了。” “圣上,”曾致尧惊呼一声,“您说巧不巧,臣这里正好有一件关于南边儿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他将何致年的信拟成的奏章给正隆帝看,正隆帝吃惊不小:“设立大关和征税可行吗?” “当然可行了。” 曾致尧侃侃而谈,何致年的建议十分中肯,除在广州设立大关外,还在广东沿海各岸分级设立了六个口岸——濠镜总口(澳门)、惠州总口、潮州总口、高州总口、雷州总口、琼州总口,在大关和总口之下还设有若干小口,通过各口岸对往来商船征收税饷。 税收名目也标注得十分清楚。 引税,不分东洋、西洋,每引税银三两;水饷,按船只大小向船商征收,往贩西洋的船只宽一丈六尺以上者,征银五两,每多一尺,加征银五钱。往东洋吕宋等地船只较小,征银减十分之三;路饷,商船回港后,以货多寡,计值征输,税率以十分之二为限;加征饷,凡去吕宋贸易的船只,每船更追银两一百二十两。 为防隐欺,他还提出由广东各府轮流派出官员一名到港督饷。 条条款款,清晰明确,无一遗漏,连推敲都不用,只要派人执行便可。 “圣上,如此政得施,我大乾朝国库每年将增加四万两收入,东南沿海民生也会大有改善,于您的修行大有裨益啊。” 43.风来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她将“忌嫁娶、纳采”几个字一连看了好几遍, 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跟着容黛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她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长江堤边, 出门往东走上二十里就到了, 那里人少风盛, 地势开阔, 视野极佳, 非常适合放风筝。 江边绿草如茵,长约十里的无主桃花开得极旺,如雪般铺满枝梢, 跟福王府打理精致的桃林比起来,这里多了一份野趣, 更显随性和自然。 堤上立着一间简陋的酒肆,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醒目的“杏花村”酒旗随风飘扬,旁边青杨绿柳如烟似雾,垂下弱丝千条,引得紫燕双双结伴飞过。两边江岸, 春水一篙,偶见三五渔翁垂钓,远远近近黄鹂啼叫, 声音既清且脆, 令人春兴高涨。 容胭试了试风, 接过籰子一松, 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风筝上了天。鸢面上,碗口大的几朵粉牡丹在绿叶蝶影的衬托下,显得雍容又活泼,与眼前的春景相映成趣。容黛也用手帕垫着手,松开线,大红风筝稳稳飞到半空,鹤鹿相望,天下欣欣,寓意十分之好。 两个风筝一上天就吸引了游人的注意,有人抬头驻足,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吟起了应景的诗,果真应了赵珝那句话,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眼球。 容胭高兴极了,笑道:“二姐姐,难怪祖父要每年举行风筝大赛,春和景明鸟语花香,出来走一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哩。” “春回放鸢,引线而上,令小儿张口仰视,可以泄内热。”这是容行简根据前人经验总结出来的,从他接任山长开始,每年三月三前后都要举行风筝大赛,经年下来,荆州城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到春游踏青都喜爱放风筝。 “是啊,祖父受人推崇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高瞻远瞩,做事有理有据,从不会一时兴起,也不会无的放矢。不过,祖父当年在济南府乡试中为难何大人一事,到如今还在被人诟病。” 容胭想起燕回在福王府被何致年打断的话,不禁有些好奇:“昨天回表哥也提到这件事, 分卷阅读101 以祖父的性子,不可能做出断人前程的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四妹妹想知道?” 容胭一直仰头看风筝,想都没想就应道:“想啊。” 容黛将籰子交给丫鬟香雾,自己走到一边垫着手帕坐下,拍了拍手边的位置,笑眯眯道:“你将风筝给麝烟吧,让她们也乐一乐,我们暂且歇歇。” 知道主子们这是要说悄悄话,容胭的丫鬟麝烟上前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籰子,拉着香雾退到十步开外。 “四妹妹,你其实是思慕何大人的吧?这也难怪,何大人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难得的是身边干净,没成亲不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只要不瞎,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的。” 容胭以手扶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严肃纠正:“二姐姐,就当我瞎好了,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真没有思慕他。” “是啊,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还哭得声嘶力竭以证清白,我险些就被你糊弄过去了。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还是祖父那句话,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你别急着反驳,我且问你,你能对倒在面前的男同窗熟视无睹,为何独独对何大人的事感兴趣?” “他那是假摔,想讹我的银子,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何大人的事关系到祖父,我问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容黛不意她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幽幽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同窗家里是做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容胭睁着懵懂的美丽大眼,一脸茫然。 “你屋里的自鸣钟,你喜欢的翡翠玛瑙,你推崇的胡椒苏木,满大街的香料,都是人家家里的海船运回来的。” 容胭“啊”了一声,继而疑惑道:“他家里这么有钱,他还想讹我?” 容黛:“……” 这根榆木疙瘩,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姐妹二人在江边待了一上午,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崔氏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居然都是容胭爱吃的。 清炒黎蒿,菜薹炒腊肉,红烧鳊鱼,沔阳三蒸,排骨藕汤,皮条鳝鱼。 “娘,还是您对女儿最好,做的菜都是女儿的心头好。” “少臭美,”崔氏点点容胭脑门儿,笑得分外和蔼,全然不见昨夜的剑拔弩张:“昨天的帐还没跟你算,一会儿在客人面前给我收敛些,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有你好受的。” 知女莫如母,容胭就知道躲来躲去躲不过,不知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如果能在他面前讨得母亲欢心,是不是就不用挨训了?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乖乖的,保证给您和爹爹长脸。如果我表现好,您就不要罚我行不行?”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崔氏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去去去,这到底是谁家的泼猴啊?”崔氏被她缠得无法,正要松开答应她的要求,门帘一晃,容九思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元晦,快进来坐。” 崔氏一把扒拉掉挂在胳膊上的女儿,热情招呼来人。容胭先看到那双大长腿,心里一咯噔,视线由下往上,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俏脸上的笑完全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戒备。 这人不会是属水的吧,她的梦做到哪里他就跟着流到哪里? 容九思兴致勃勃地向女儿介绍:“长欢,这是何大人,是你祖父的忘年交,你祖父特意写信回来让我和你大伯父关照他,何大人以后会经常来咱们家走动,你有学问上的事可以向他请教。” “容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何致年一进门就看见容胭挂在崔氏身上撒娇的样子,也看见她见到自己一脸错愕防备的表情,他笑了笑,心情颇好。 “你这孩子傻愣着干甚么,赶紧叫人啊。”崔氏在背后推女儿。 “白……”容胭才说出一个字就听见一声轻笑,不用抬头她都知道是谁,她又气又羞,脸上像着火一样,福了福,结结巴巴道,“何、何大人好。” 寒暄完毕上桌吃饭,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容胭发现何致年的口味竟然跟她一模一样,这令她惊悚又膈应。 于是,只要是他动过筷子的菜,她一律不碰,一顿饭下来除了喝汤,她净吃米饭了。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可以送客了,容九思又拉着何致年去了书房。 容胭鼓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的烟霞苑。 分卷阅读102 “小姐,你听。”见她闷闷不乐,麝烟指了指隔壁。 容胭竖起耳朵,隔壁咿咿呀呀的,若有似无的吴侬软语被院墙阻隔听得并不真切。 隔壁住着的是一位南京来的年轻夫人,平时几乎看不到她丈夫,进出的也只有丫鬟婆子。她的院子跟烟霞苑只有一墙之隔,夜深人静地时候,容胭会听到她弹着弦子唱江南小调,今天不知何故,白天就唱开了。 容胭灵光一闪,叫麝烟抱来她的琴,又让小丫鬟雀儿到父亲书房外面候着,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她先弹的是《阳关三叠》,来来回回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小丫鬟人如其名,机灵又会说话,一张嘴就把容胭逗笑了。 “小姐,婢子一直蹲在二老爷窗户底下替您数着数呢,您弹到第五遍的时候,何大人起身要告辞,但被二老爷一把扯住袖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容胭让麝烟抓了把五香瓜子给她,忍住笑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去替我守着,完事后重重有赏。” 雀儿兴冲冲地去了,容胭换了一首曲子,这一次她弹的是《鸥鹭忘机》。来来回回又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正要打赏,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雀儿喜滋滋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小姐,二老爷说您弹得好,都不用他亲自送客了,让婢子领何大人过来跟您道别。” 容胭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正待开口,忽听隔壁人家弦声乍起,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了起来: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何致年听得一愣,眸色倏尔加深,上前一步,将容胭堵在座位上,二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他朝她低下头,慢慢靠近。 容胭急死了,伸手往前一挡,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那里的灼热令她慌不成调:“你、你别胡来啊,我的丫鬟都看着呢。” 又是一阵轻笑,挑逗着她脆弱的神经: “容四小姐的意思是,没有丫鬟看着我就可以胡来了?” 容胭的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何致年,你太过分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何致年的气息近在咫尺,一桩桩数着她做的事,声音温和不失威严,“唐突我的是你,嫌弃我的是你,撵我走的还是你。”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容胭心虚地垂死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白石郎,我吃过的菜你不动筷子,我喝杯茶你弹着琴又是催促又是警告,这些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曲子一开始是弹给父亲听的,目的是提醒他该送客了。雀儿回来禀报以后,她才知道何致年懂琴,于是坏心眼地弹了第二首。 一般人都道《鸥鹭忘机》曲意隽永,指法细腻,是一首颇为精致的抒情小品,说它表现了“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的意境,但其实它是有典故的。 这首古曲是宋人根据《列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所作。故事说海翁因为没有伤害鸥鸟的机心,所以得到了它们的亲近;自从他有心捕捉它们后,便被它们疏远了。 44.云涌 秋高气爽, 云淡风轻。 八月的古城,处处弥漫着桂花香,何致年立在书桌前挥毫,窗外一簇簇白菊开得正旺。 他最近很是清闲, 践完三月执教之约, 无需再去私塾上课,便终日窝在家里写写画画。 何喜觉得这样再好不过,自家公子年纪轻轻,操心的事却不少,早就该好好歇一歇了。 这日, 趁着得空, 他搬了小杌子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一边择菜一边与何致年闲话家常。 “公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 最近早市的鱼越来越少了,今天我一连跑了几家都没买着,后来问了相熟的摊贩,说是渔船都被人包了。他还告诉我,不仅渔船, 只要是能下水的船,大到商船,小到扁舟都被.操.着河南口音的人包了。” “你说的是真的?” 何致年刚刚蘸了墨汁, 听到他的话手中一顿, 一滴饱满厚重的汁水顺着笔尖滴落, 在清爽干净的纸面上留下一团黑迹,好好的一幅画眼看就要毁了。 分卷阅读103 何喜掐着菜心,头也没抬:“应该是真的吧,那卖鱼老伯是个厚道人,我在他那儿买过几次鱼,只有他从不缺秤。” “这是多久的事?” “大概有三天了。” 何致年背着手,在屋里缓缓踱步,沉寂了半柱香的功夫,他重新执笔在那团墨色上游走,不出片刻,一条活灵活现的河豚跃然纸上。画毕搁笔,他走到何喜面前笑问。 “小喜子,你想吃河豚吗?” 何喜骇了一跳,那倒霉玩意儿岂是想吃就能吃的。 长江河豚可遇不可求,只在每年春夏汛期才会出现,天生剧毒也阻挡不了捕鱼人对它的青睐,据说其肉嫩滑爽口、滋味无穷,是难得的珍馐。 何喜连连摆手:“小的可没那个口福,万一把自己毒死了怎么办?” “瞧你那点儿出息。”何致年轻笑,问道,“想不想吃鱼?” “当然想啊,”他撇撇嘴抱怨道,“本来答应麝烟妹子给她做荆州鱼糕的,现在怕是要食言了。” “别忙了,帮我做两件事,保证能让你吃上鱼。” “真的?” 何喜脸上惊喜交加,将手中青菜一扔,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一听完吩咐,拔腿就跑出老远。 何致年看得直笑,摇摇头又回书房接着写写画画去了。 另一边,休沐在家的燕回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发呆,无聊地猜测它到底是苏绣还是平绣。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觉得有空钻研下刺绣也不错,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下人来报何喜求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刚趿上靴,想想不对味,又重新躺了回去。 何老三走的时候不跟他打招呼,回来也不找他,凭什么他的小厮来了,他就得像只京巴犬似的屁颠屁颠跑去见他? “你去跟他说本少爷身体欠佳,不宜见客。” 下人领命而去,但半晌不来回话,燕回等得急了,麻溜起身来到会客的偏厅,悄悄躲在一颗千头柏盆摘之后。 何喜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到躲到一棵仅七八寸高的盆景后头?他对接下来要委托的事感到忧心忡忡。 心中百转千回,他终装作没有看见燕回,只对仆人说道:“我家公子说有一件扬名立万的大好事,非燕公子莫属,既然他不见客,那我只好去找别人了。” 他作势要走,仆人也不挽留,还憨憨一笑道:“好的好的,慢走不送。” 何喜:“……” 他在心里把这没眼力见的小厮骂个半死,见燕回也不表示,果断转身离去,还没跨出门槛就听身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燕回正一脚踹到仆人屁股上。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蠢的小厮。” 仆人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嘀嘀咕咕:“这个问题要问公子自己,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小的跟在你身边十年,早就被你同化了。” 燕回:“……” 何喜忍着笑,转头对燕回拱拱手道:“燕公子,你身子无恙否?实在对不住,小人还有急事要办,下次再来给你请安。” “哎哎哎,你别走啊。”燕回急忙叫住他,“难得我今天有空,你有甚么事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详参详。” “那敢情好。” 何喜还有别的事要办,就没有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燕公子跟水军营的汪大人是不是交情不一般?” 他说的汪大人是荆州卫镇抚汪海洋,家中世代为军户,跟燕回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二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他手里专门管着荆州卫的水兵营,营中有水兵五百人,大中小战船上百艘,大将军炮十门,佛郎机炮二十门,碗口铳十五门,喷筒二百个,鸟铳五十支。 “是又如何?”燕回挑眉,对他突然问起这个感到不解。 何喜呵呵一笑,四下望了望,神秘兮兮道:“官府最近不是在查水匪杀人的案子么,我家公子有线索,就差伙计去抓人了。” 燕回一听眸子就亮了,兄弟果然是兄弟啊,这么好的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跟何老三比起来,自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仆人这会儿也转过弯来,捂着屁股兴奋道:“公子,你赶紧答应下 分卷阅读104 来啊,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啊。” 朝天门码头的无头女尸案,衙役们一连查了好多天才在码头百里处的芦苇荡里找到一条弃船。为了找出真凶,官府动用“满江红”(全身朱红色的大船)停靠在岸边诱捕,数月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若是公子能够抓到自家老爷都抓不住的水匪,老郡主一高兴,他的赏银不就…… “终于长了回脑子。”燕回笑着夸了一句,对何喜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见他应下,何喜放心地往外走,他还要到市井中去找一个叫“徐大侠”的人。 这个人上次合作过一回,彼此印象都不错。他性情豪爽,嫉恶如仇,喜欢舞刀弄枪,身边常年追随着一帮江湖人士。 何喜来到徐大侠的住处,他正赤着上身和几个少年在院子里练功,一见到他马上迎上前来。 “可是明允公子有甚么吩咐?” 他对素未谋面的明允公子佩服得紧,上次请他教训一个欺兄霸嫂的混账,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搞得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何喜点点头,将面额一千两的银票递到他面前,笑道:“这次要麻烦先生保护两个人。” “没问题,”徐大侠将银票往回推,“行侠仗义本就是分内之事,公子上次给的银子够多了,这回就不用了。” 他的反应跟何致年说的一模一样,何喜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掏出一个大元宝往他手上一塞。 “那我就不跟先生客气了,这五十两请兄弟们喝酒。” “行,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 徐大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痛得他“哎哟哎呦”怪叫连连,其他人都跟着笑了。 一连跑了一上午,总算将所有事情办妥,何喜回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何致年又递给他一个信封。 “给福王送去,你一个月的鱼糕我全包了。” * 月底休沐。 吃过早饭,容九霄兄弟应邀出门访友,二姝在褚玉苑说体己话,周氏妯娌在半华堂议论最近的事,忽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大夫人、二夫人出事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甚么事?”周氏拧眉起身。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跟随容行简多年,普通的事绝不会令他失态至此。 “有一个自称是禄王的人,带着媒人和聘礼还有士兵闯进咱们家了,这会儿正在老太爷的院子里,说要……”他不安地瞥了周氏一眼,没敢往下说。 “要甚么?”周氏心中一沉。 老管家双手握拳,愤恨道:“要纳二小姐为淑女。” 周氏的脸陡然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大丫鬟绿蚁连忙扶住她,崔氏走到身边握住她的手,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 “管家,你马上找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从后门悄悄出去,一个去福王府找顾太妃,另一个去城外通知两位老爷。” “红泥,你赶紧去二小姐院子,让她们千万守好门户,不要到前院来。 “老奴(婢子)明白。” 管家和红泥齐齐应了,连忙出去办事不提。 崔氏眼里噙着泪,对周氏盈盈笑语。 “姐姐,你还记得长欢刚出生那会儿吗?因为早产,她生下来还没奶猫大,我和夫君都担心她养不活,是你告诉我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当娘的没甚么不敢做的。因为这句话,我愣是咬着牙一次次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今天,妹妹要把这四个字送给你,你我妯娌十六年,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阎王都不怕的人,何惧几个跳梁小丑?走,为了咱们的孩子,妹妹陪你拼命去。” “好妹妹,姐姐谢谢你。”周氏也流下泪水,凛然道,“为母则刚,哪怕是死,也要护住我们的孩子。” 二人手挽着手朝中.院向南大厅走去。 此时,赵琨早已等得不耐烦,容府下人个个呆头呆脑,来了客人无人招呼,茶也没有一碗,只会杵在面前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真是令人恼火。 他正想摔个什么东西发作一下,眼前忽然一亮,两个三旬左右的中年美妇相携着走了进来。 看她们通身打扮和气度,必 分卷阅读105 是容府两位当家夫人无疑,半老徐娘都这么美,当女儿的该是怎样的天仙? 赵琨心痒难耐,正要开口却听崔氏冷冷道。 “殿下不请自来,强闯民宅,所谓何事?” 她既不行礼,也不回避,赵琨发现这个女人不怕他,顿时来了兴致。眼风朝王婆一扫,王婆会意,马上堆起一脸谄媚的笑。 “二夫人呐,上次妾身来替四小姐说媒你不答应,现在好事要落到二小姐头上了,你……” “我说过,容氏嫡女不会给人做妾。容家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周氏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王婆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看向主座上的人,赵琨勃然变色。 “本王不是来询问你的意见,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容二小姐本王要定了。” 随着他的话落,全身甲胄的士兵一字散开,将屋里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氏怒极,眼前一阵阵眩晕:“禄王这是打算强抢民女?” “是又如何?” 崔氏也怒了,斥道:“禄王眼里就没有王法么?” 赵琨高高在上,看着她们笑得残忍,一字一句道:“王法,专为你们这些蝼蚁而制,本王是龙子凤孙。” 周氏妯娌对视一眼,决然道:“赵琨,我们不会让你带走容家任何一个人,想抢就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琨彻底寒了脸,“来人,替本王好好教训两位夫人,让她们知道直呼本王名讳的后果。” “怕死就不是容家人!” 周氏妯娌相视而笑,美眸一眨不眨,手挽着手并肩站在一起,下人们不忍去看,纷纷低头拭泪,大厅里哭声一片。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清瘦小厮试图挣脱同伴束缚往前冲,却被对方紧紧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放开我呀!”她含着泪回头对同伴哀求。 “等等,再等等。”同样小厮打扮的女子温柔安抚,眼神坚定。 士兵们慢慢围上来,周氏妯娌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眼看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手就要挥到她们脸上,屋里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只雪白长箭呼啸着朝主座激射而去。 “叮——” 长箭重重坠地,深深没入赵琨面前地上,离他裤.裆仅有一寸距离。赵琨失声尖叫,士兵们放开周氏妯娌,将他围在中间护住。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一声比一声近,清晰地踏在众人心上,有人欣慰,有人惊疑,还有人喜极而泣。 屋外,一身戎装的赵珝手里拿着一张弓,端坐在白马背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他头戴铁盔,身穿青花罩甲,脚蹬黑靴,儒雅又刚毅,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王者之气,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正隆帝。 白马青衫少年郎,闺窗镜前理严妆。无数次做过的梦啊,怎么就成真了呢? 清瘦小厮痴痴看着马上的人,泪水模糊了视线,心潮起起又伏伏。 天呐,他真的来了,为她而来,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拉着她的小厮抿唇一笑,悄悄松了口气。周氏妯娌怔了怔,齐齐含了泪,欣慰不已。 赵琨被赵珝的气势镇住,喉结滚了几滚,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王弟就是这么招呼哥哥的?” 赵珝淡淡一笑:“王兄为长不尊,弟弟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上次的事弟弟没跟你计较,这一次你又故技重施,弟弟只能先兵后礼了。”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赵琨打着哈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赵珝面前。 “弟弟打算就这样跟哥哥说话?” “抱歉,听说有人来舅舅家捣乱,我连刚猎的狐狸都来不及要就策马赶过来了。”赵珝潇洒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跟赵琨见礼。 “难怪弟弟箭法这么好,你若再偏一寸,哥哥就要成太监了。” “怎会,只要哥哥不打容家表妹的主意,弟弟的箭就不会偏。” 赵珝一语双关,赵琨碰了个钉子,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爱慕容家小姐也是人之常情啊。四小姐被人捷足先登,我就不说了,可二小姐还待字闺中,我怎么就不能纳了呢?” b 分卷阅读106 r 赵珝俊脸沉沉,严肃说道:“谁说二表妹名花无主的?” “王弟的意思是?” “二表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他语出惊人,不光赵琨,就连周氏妯娌及清瘦小厮都惊住了,只有一人偷偷笑了。 珝表哥真乃伟丈夫也! “王弟可有婚书?”赵琨不甘心地问。 “当然!” 赵珝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大红婚书,赵琨抢过来就念出了声——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下面写着赵珝跟容黛的姓名、年庚,及双方父母和媒人的姓名,还有当事人的签押、盖章。 赵琨再横也不敢公然落下夺.人.妻室的骂名,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堂弟,若被正隆帝知道,非得拿鞭子抽他不可。 “哈哈哈,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兄不知道王弟原来中意容二小姐,失礼失礼。王兄先预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成亲的时候记得给王兄发请帖。” “王兄家中还有事,告辞了。”他一挥手,兵士潮水般退了出去。 “等等!”赵珝出声叫住他。 赵琨看着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玄甲军愣了,心里“咯噔”一声,颤颤问道:“王弟还有何事?” “王兄落东西了。”赵珝指着一地红箱笼。 “走得太急,忘了。”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汗,命人将聘礼抬走,一出大门眼神就变得狠毒。 郭非匆匆跟上来,朝他点点头:“殿下,已得手了。” “做得不错。” 赵琨终于笑了:“兵分两路,我们走陆路扰乱视线,让他们走水路到武昌府跟我们会合。” “属下明白,”大仇得报,郭非得意万分,忍不住炫耀道,“荆州的船都被我们包了,等他们醒悟过来想追也追不上了。” “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回开封本王重重有赏。” 想到赵珝发现自己未婚妻消失不见的愤怒,再想到绝世娇娃在自己身下哭着求饶的媚态,赵琨的身子猛地就热了。 他朝郭非斜斜一瞥,郭非顿时吓得浑身哆嗦,忙不迭往后缩着身子。 “哈哈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赵琨心情好极了。 两路人马在容府门前碰了个头,简单说了几句就各自上路了。 先说水路,那一路百来人顺江而下,沿途顺利得不可思议,别说追兵就连平日江面上巡逻的水兵也看不到。 汉川遥遥在望,过了这一段就是武昌府了,船上的人渐渐放松下来,拿船舱里的人开起了玩笑。 “听说里面那位是福王未婚妻,是不是真的?” “郭长史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俺们殿下可真威武,连兄弟的未婚妻都敢抢敢睡。” “你知道个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历来当皇帝的哪个不狠?睡弟媳还算好的,还有睡儿媳的呢。” “船、船、船……”被教训的士兵指着正前方,满眼惊恐,双手颤抖。 “江上有船不很正常么?”另一人不以为然答道,却在下一刻蓦地瞪大了眼。 在他们船队正前方的江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长排战船,将他们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于司仗,我们要亮明身份吗?”一个士兵问领头的人。 “先看看动静再说。” 有人看见桅杆战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汪”字,不由害怕起来。 “我听说这个汪大人虽只是从五品的镇抚,可他叔祖却是大大有名啊。” “你说那个无根之人?” “是啊。” 天启帝时,太监汪谦奉命护送西洋诸番归国,回港至浙江金乡卫海上,与一伙倭寇不期而遇。当时船上官军才一百六十余人,贼人四千,双方鏖战二十余合,汪谦大败贼徒,杀死无数,其余倭寇不敌遁去。 “阉宦的后人有甚么好怕的,说不定他也 分卷阅读107 是个太监呢,裆里没货的玩意儿而已。”于司仗不以为然,命令道:“开足马力,冲过去。” 汪海洋这边的旗兵有些懵了,他打了半天旗语不回应就算了,怎么反倒加速撞过来了呢。 “去球。”汪海洋重重呸了一声。 他是个暴脾气,对方给脸不要脸,他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对燕回说道:“兄弟,你想不想看看水底龙王炮的威力?” “何为水底龙王炮?”燕回对新鲜事物总是抱有最大的热忱。 “就是用大木作箱装上大将军炮,油灰粘缝,内宿火,上用绳绊,下甩二铁锚坠之,埋伏于各港口,遇贼船接近,发动机关,竞发于水底,使贼人舟揖破损,无所遁形。” 燕回大乐,笑道: “这个好玩,试试,一定要试试。” 汪海洋回头发了命令,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水面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对方阵列前开得最快的一艘船瞬间沉了下去。 乖乖,这是什么阎王炮啊,连哼哼的机会都没有! 禄王府的人吓得要死,立刻放弃抵抗,于司仗扯着嗓子呐喊:“别开火,我们不是水匪,我们是禄王府的人。” “停船靠岸,接受检查。” 汪海洋才不管甚么王府不王府呢,谁敢在他管辖的江面上犯事,谁就要吃枪子儿。 水兵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汪海洋与燕回登上大船,在船舱里搜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汪海洋的视线凝在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上怎么都挪不开,那美人一看见燕回就扑到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燕公子,你可要为小腰做主啊。” “他们要把奴家卖到青楼接客,还威胁说若是奴家反抗,就把奴家扔到江里喂鱼。他们还说已经处理过好几个姑娘,有的砍手,有的砍脚,还有的抽皮扒筋,太凶残了。” 于司仗傻眼了,明明他们摸到褚玉苑,在内室床上绑的人,怎么到这里就变成了知府公子的心头好了呢。 听听她这满嘴胡说八道的都是什么屁话哟,怎么能这么栽赃陷害、不要良心呢? 45.旖旎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真小气,不就是踢了你一脚嘛,你、你那样对我,我都没生过气。”容胭不满地小声嘀咕。 “我怎么对你了?”男人的语气很淡, 听不出喜怒。 “你想赖账?”容胭猛然抬头看他, 杏眸里慢慢凝起雾气,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前世的她坚韧又倔强,从不轻易落泪。这一世,她就像水做的人儿,动不动就哭鼻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她拥入怀里, 右脚刚跨出,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收了回来。 “我何致年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男人只淡淡应了一声, 就令全身上下竖起尖刺的某人偃旗息鼓。 肯认账就好。 心里飞快闪过甜蜜, 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容胭局促地绞着葱白柔荑,期期艾艾道:“那你为甚么不理我?” “你说呢?”何致年定定瞧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期待。 容胭的手都快被她自己绞成麻花了,但她还是如坠云雾, 脑中理不出丝毫头绪。 “我真的……”就在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恰时解救了她。 “公子, 京里来信了。”何喜跑得满头大汗。 能让他这么紧张的只有自己老师曾致尧的来信, 何致年心中一凛, 马上接过信一目十行扫完。 信上说不问政事的正隆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命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主持京察。 所谓京察,就是大乾朝每隔六年对五品以下的京官进行的一次考核。 考核以“四格”为依据,“四格”分为守、政、才、年。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按照“四格”考核后,被认定为“不谨”“罢软”者,革职处分;属“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曾致尧还在信里说,京察得到了首辅秦世桢的大力拥护。何致年其他三格无可指摘,唯有政务一项尚有欠缺, 分卷阅读108 希望他多加留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何致年的眸光骤然沉翳下去。 前世,病愈后的正隆帝痴迷上黄老之术,整日与道士们厮混在一起,国事都交由内阁处理,直到五年后驾崩,朝堂上都未有大波澜,这一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开了京察? 他是打着视察民情的幌子出的京,论述政务时必定要阐述田亩、赋役等相关事宜,但他未到乡间实地走访,考核时必定会被判为不谨、浮躁、不才。 “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为难之事?”见他眉头深锁沉默不语,容胭也跟着紧张起来。 “无事。”合上信纸,何致年提步欲走,忽又顿住,头也不回道,“你要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让何喜说给你听。” 何喜跟了何致年几年,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但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和情怀,明明前几日愁肠百结,现如今又心事重重,还不忘帮眼前人把事情打点得妥妥贴贴。 “四小姐,”他幽怨地看了眼呆愣愣的少女,瓮声瓮气道,“那个郭家少爷不是个好东西,他喜欢走旱道。” “甚么是走旱道?”容胭连忙追问。 “就是玩……”未竟的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触到对方清澈见底的水眸时蓦地打了个转,变成了文绉绉的一句。 “四小姐知道春风楼吗?” 容胭点点头,春风楼和明月楼一样,都是荆州有名的销金窟,据说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令人流连忘返。 “败家子确实不是甚么好东西,以后牡丹跟了他挨穷可不行。”容胭自言自语。 “四小姐不知道春风楼是干甚么的?” “不就是个大杂铺?” 何喜默了默,幽幽说道:“郭少爷不是败家,他是口味奇特。” “怎么个奇特法?” “他喜欢的是男人。” “甚么?”容胭吓得倒退一步。 何喜跟着何致年见过不少世面,对这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接着说道:“这个人很会伪装,他每隔一天出门一次,说是跟人切磋制艺,其实都是先去四而楼,然后从后门悄悄溜去春风楼,等宴席快结束再溜回来。” “他做事周密,出手又阔绰,一起去四而楼的公子哥们都愿意替他打掩护,就连老鸨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听罢,容胭的一颗心坠到谷底。 难怪郭何氏舍近求远,费尽心思求娶何牡丹,原来全是为了遮人耳目。 “小喜子,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牡丹就要跳进火坑了。”容胭看何喜的目光充满感激。 何喜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四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可不敢居功,若不是何致年牺牲“色相”,通过四而楼花魁焚素说情,令他扮作龟奴潜伏在楼里,他哪里能将郭家小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容胭千恩万谢,硬是塞了一个小锭给他,一回到家,他就将银子上交了。 何致年摩挲着银子打趣:“不错啊,跑几次腿就能得到十两银子的赏钱,以后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不会饿肚子了。” 何喜听得刺心,气呼呼道:“我的爷,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的知道你碰到大麻烦了,小的虽一无是处,但你也别想扔下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何致年呵呵一笑:“你的一生一世我可要不起,要不然你麝烟妹子的泪水还不把我这小院淹了。” “公子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何喜快要抓狂了。 “行,那就说说郭槐的事吧。” 郭槐就是何牡丹表哥,前世何牡丹嫁给他后并未听说过得不好,他陪容胭回来探亲时,还与她们母子打过照面。 那时的她瘦得厉害,面色枯黄,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妇人,那个孩子虽跟她长得像,但她似十分厌恶,对他的哭闹完全不放在心上,冷漠得像个外人。 他到卧房找容胭时,恰巧撞见她们抱头痛哭,他只好匆忙退了出去。后来问容胭是怎么回事,她气得咬牙切齿,说郭槐就是个畜牲。 “公子,郭槐这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银子,花钱如流水,你说这些钱是不是他老子贪的呀? 分卷阅读109 ” “不会,郭大为胆小如鼠,就连这个五品同知都是他兄长走禄王的路子替他求来的。” “说起禄王,小的想起来一件事,”何喜突然一拍大腿,“那天我看到一个王府管事模样的人来找郭槐,二人看起来十分熟稔,那人还往他怀里塞东西。” 何致年慢慢坐直身子:“当真?” 赵珝是福王府独苗苗,只待过了二十生辰,行完冠礼便可继承王位。见王妃如此上心,众人哪里还敢懈怠,莫不绷紧皮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顾氏对下人的眼力劲儿非常满意,前后又转了一圈才将事情丢给管事,由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福王府后院花团锦簇,层峦叠嶂,重重楼宇隔绝了贵贱,却挡不了人心。顾氏闺名霓裳,名字虽顶顶好听,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客居在姑母容顾氏家中多年,及笄之年被福王相中选进府里,因为肚子争气生下王府唯一的男嗣,王妃过世后被福王扶正,几年的功夫就麻雀变凤凰,由庶人一跃为宗室。 这样的际遇放在平常人身上做梦也该笑醒了,但偏偏顾霓裳不是,因为眼下有一个更大的机遇摆在她的面前。 今上正隆皇帝赵嘉沉疴日重,缠绵病榻三年有余,今年更是几次昏厥,急需立储来稳定人心。因他没有子嗣,只能从近支中挑选继承人,目前呼声最高的是福禄寿三王,为了选谁,内阁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据可靠消息,为了平息内阁纷争,正隆帝决定先考察三王,最后再提立储议程。三王之中,只有赵珝没有成家,少了岳家支持,夺储的助力就少了一半。 当务之急,就是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世子在做甚么? “回娘娘,世子爷在后花园做风筝。” “胡闹,玩物丧志!马上要当王爷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边际。去,把小孽障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顾霓裳的陪房王嬷嬷马上朝大丫鬟红惢使了个眼色,红惢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绘着芙蕖的白玉小碗,呈到顾霓裳面前:“娘娘您忙活了大半天,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奴婢刚才去看过世子了,他说风筝是送给容府两位姑娘的,她们女学后天有放风筝比赛。” “还有这事?”顾霓裳眼中闪过精芒,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脸上也含了笑,“比赛是大事,他这个当表哥的是该出些力。” “花花草草秋千架,蜻蜓蝴蝶小风筝。小儿女嘛,谁还没点儿诗情画意,我在容府那会儿,也常常和两位表兄一起放风筝。” 王嬷嬷也跟着笑了,王妃不是好说话的人,但一遇到跟容家两位小姐有关的事,她就特别随和,这里面的门道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无非是冲着她们的家世去的。 容氏家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帝舜时期。舜的儿子中有一位名为仲容的,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容氏便是他其中一支后裔。 殷商时为避战乱,容氏从黄河迁徙到南方,春秋时成为楚国公卿之一,西汉为南郡望族,东汉被尊称为“士之楷模,国之桢韩”,及魏、晋、南北朝至唐,六百年间荆州容氏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46.乱了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前世,她可没有这么淘气。 他第一次见她也是在福王府, 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容黛身边, 笑意浅,说话轻,吃饭慢, 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与容行简口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剪胡子小精怪相去甚远。 信步穿过月洞门,一个半亩见方的荷花池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池如碧, 成群锦鲤争相跃出水面,浪花四溅, 水声鼎沸, 只为了岸边玉人手中的一把鱼食。 何致年停住了脚步。 玉人不慌不忙地喂完鱼,拍拍手转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颔首:“二小姐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吧。” 容黛先是一愣, 然后便笑了:“何大人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何某听说二小姐的褚玉苑和四小姐的烟霞苑出自同一匠人之手,想必褚玉苑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池子, 你若要找四小姐,不会大老远从东边绕过来喂鱼。” 容黛美眸里流露出赞赏,她望着何致年不闪不避, 大方一笑:“何大人好机心, 那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了?” 分卷阅读110 “当然知道。”何致年回视着她, 喜怒难辨。 “何大人不愧为神童出身,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容黛一上来就给他戴了顶高帽子,见他眸色深深便接着道,“四妹妹今天实在太过分太顽劣了,待祖父回来,我一定大大告她一状,让祖父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终于笑了。 她若是知道自己是她祖父忘年交,深知老人家偏爱容胭,又最不耐烦《女则》、《女戒》那一套,还会不会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地游说他? 见他展颜,容黛胆子也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再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我先替她向何大人赔不是,再腆着脸替她求个情,希望何大人大人大量,在叔父和婶娘面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四小姐天真浪漫,心思奇巧,不过淘气了些,何某不会放在心上的,二老爷和夫人那里我自会帮忙转寰。” 何致年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字字发聩,容黛诧异抬头,看他的目光又惊又喜。 她真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瞬时没了用武之地。其实在她看来,容胭何止是顽劣,简直就是欠揍,可她深知婶娘脾性,为了妹妹的“安危”计,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何致年。 “多谢何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大人以后必定青云直上,位列首辅。” 嘴里说着吉祥话,容黛的喜悦一目了然,美目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书卷的清气自然溢了出来。 “过奖了。”何致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以及……惋惜。 颜色天下重,冠盖满京华,名噪一时的福王妃,骤然凋谢在最美的花信之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仓促又蹊跷,这样的结局令容胭耿耿数年,直到去世都无法释怀。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二人分开后,何致年特意拐到前厅跟容九思夫妇告别,崔氏红着脸,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元晦,实在对不住,长欢这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容胭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寡言少语的崔氏。因她生容胭时伤了身子,容九思痛惜爱妻,所以从小就教导容胭要事事顺从母亲。 “婶婶不必自责,我觉得四妹妹这样挺好的,天真浪漫,风趣诙谐,心无城府,比京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名门闺秀好多了。” 崔氏呆了: “元晦,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逗婶婶吧?” 她被容胭气得要死,预备等何致年走后将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现在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傻眼了。 “元晦字字肺腑,不敢戏耍婶婶。另外,元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婶婶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四妹妹而毁了她的灵气。” 崔氏:“……” “不瞒二位,早在八年前,元晦就听过四妹妹的大名,对她的性情非常欣赏,像她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一定要因材施教,切不可弹压太过。” 崔氏:“……” 何致年是笑着走出容府的。 前世第一次听到容胭的名字,他刚满十二岁,是整个济南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庆功宴上,巡抚容行简与他一见如故,抛开尊卑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二人平日除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容行简的家人,看得出来老人家十分喜爱那个淘气又聪慧的小孙女。 据容行简说,容胭小时候胆色过人,趁他在海棠花架下睡着,拿着小银剪子把他引以为豪的一把美髯全剪没了。 小容胭还兴冲冲地找他讨赏,他好气又好笑,打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只能以《一剪梅(没)》为题作了一首词:无限伤心夕照中,老生凄凉,剩粉余红…… 何致年听得大乐,对容家人乐观豁达的心性极为欣赏,同时也对那个剪胡子的小姑娘心生向往。 二十岁那年,他头一回见到她,虽然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传神,还是一头栽进去,直到现在。 * 何致年走后,容胭坐立不安地等着母亲来找她算总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倒是把容黛给等来了。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躺在床上恹恹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刚才在某人面前张牙舞爪的小样子。 b 分卷阅读111 r “四妹妹,我来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事啊?”容胭仍是无精打采。 “我在来烟霞苑的路上偶遇何大人,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顺便替你向他求了个情,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容胭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脸难以置信:“他没有生气?” “他何止没有生气,”容黛越说越兴奋,声音里满是嘉许,“他简直就是个大大的君子,夸你天真无邪,心思奇巧,还说会帮你在叔父和婶娘面前说好话。” “他真这么说的?”容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端端地二姐姐骗你作甚,你要不相信可以派个丫鬟到前院去打听一下,看看何大人有没有替你求情。” 听言,容胭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以母亲的性子,还有她对何致年的热络,她到现在还未杀将过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使她改了主意。 这个人绝不会是爱妻如命的父亲。 容黛今天的话格外多,不等容胭理清头绪她又打开了话匣子:“四妹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剪掉祖父胡须的事?” “什么?”容胭“噌”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大眼瞪得浑圆,“你怎么会知道我做的梦?” “什么梦啊,分明那是你三岁那年亲历的事。你把祖父蓄了几十年的胡子一把剪光,还拿到我面前炫耀,说等祖父醒了向他讨赏。” 容胭彻底傻了,顿了半天才一把抓住姐姐衣袖急急问道:“那、那祖父赏了我什么?” “我想想啊,”容黛好看的玉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似重重敲在她的心上,“祖父作了一首词,但是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他就没说要把我嫁得远远的话?”容胭不死心地追问。 容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想什么呢?那时你才三岁,祖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完了……”容胭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晚亭枫叶,月照佛寺,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读来犹如身在画中,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47.明允 顾霓裳母子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说到容黛身上, 顾霓裳说得累了, 剥了一个南丰蜜橘递给赵珝,自己也剥了一个, 一瓣瓣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游走,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喟叹。 “将熟未熟,甜而不腻, 酸而爽口,真正恰到好处。” 明知母亲说的是蜜橘,赵珝却听得心中一跳, 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人身上。那娇软的身子,芬芳的气息,婉转的嗓音,还有抵在他背上的两团充盈,无不令他惶恐又赧然。 含辞未 分卷阅读112 吐,气若幽兰, 华容婀娜, 令我忘餐。一向自制力甚佳的他,头一回与女子肢体接触,竟心乱如麻至此。 “黛姐儿没吓着吧?”顾霓裳吃完最后一瓣, 心满意足地问。 赵珝想着心事没有答话, 她抬眸去看, 只见他呆呆盯着蜜桔, 长睫遮住眼睑,轮廓分明的俊脸微微红了,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笑,不知想到什么那笑还会如涟漪一圈圈扩大。 “这是怎么了?” 顾霓裳唬了一跳,欲伸手去摸赵珝额头,却被王嬷嬷以眼神阻止,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嬷嬷,你知道珝儿是怎么回事?” 二人轻轻来到外间,说着话的功夫顾霓裳又特意回头朝里看了一眼,赵珝仍盯着蜜橘傻笑,根本未察觉她已不在室内。 “娘娘大喜啊,”王嬷嬷笑容满面,上来就行了个大礼,顾霓裳被他们两个弄得一头雾水,问道,“喜从何来?” 王嬷嬷一愣:“娘娘没看出来?” 顾霓裳也是一愣:“看出来甚么?” 王嬷嬷慈爱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嗔怪又似欣慰,未说话便先笑出了声。 “咱们珝哥儿,思春了啊。” 这话换别人是万不敢说的,但顾霓裳母子俱是她带大的,在府里颇有地位,说话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顾霓裳听完就怒了,她杏眼圆瞠,气道:“他跟黛姐儿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胭姐儿?”说完转身就要进内室找赵珝理论,却被王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袖子拦了下来。 “我的好姑娘哎,你也是从年轻趟过来的,怎么就不懂年轻人的心思呢?” 王嬷嬷的话令顾霓裳僵在原地,尘封的往事夹杂岁月沙棘扑面而来,有些苦涩,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 曾经,她心里也住过一个人,玉树临风,灿若星辰,是她孤女生涯里难得的一抹亮色。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就在她准备跟他坦陈心迹那日,福王带着小轿登门,一同来的还有侧妃礼服、金印与宝册。衷肠未诉,她便由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变成了风光无限的顾侧妃。 谁都不知道,进王府后她一度心灰意冷得想死,是赵珝他爹,那个花心大萝卜一口饭一口菜将她救活。 他说:“遇到你以前,我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无法挽回,遇到你之后,我不会再三心二意了。你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但绝对是最后一个。” 他说到做到,直到去世都再未纳妾,可她一直没有动心。他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来世一定要早些碰到她,这样他就不会白白蹉跎那么多年月,她听得泪流满面,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佛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拥有时不自知,失去时追悔莫及。她用半生走过的弯路,如何会希望儿子再走。 顾霓裳激动地握住嬷嬷的手,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珝儿他……开窍了?” 她这个儿子固执又有主见,这些年他的婚事悬而不决,除了权衡利弊外,就是他明里暗里跟她各种较劲,令她只能一拖再拖。 “是啊,老奴这些年冷眼瞧着殿下对容四姑娘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少了点甚么。今天一看,终于知道少了甚么了。” “少了甚么?” “失态啊。” “情窦初开哪有不犯傻的,可你看咱们殿下,在人家姑娘面前谈笑风生镇定自若,该吃吃该睡睡,哪有像方才那般魂不守舍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失态的对象是黛姐儿而不是胭姐儿?” 王嬷嬷掩唇一笑,满脸皱纹堆到一起,头上的鬓花跟着颤了颤:“不是有何大人这尊大佛么?” 提到何致年,顾霓裳沉默了。她觉得他远非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敢从自己儿子手里抢人,能把容家满门哄得团团转,还能轻松通过京察,就这份不动声色已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这么多年,儿子都没能打动容胭,没道理来了个强劲对手反而获得佳人芳心,如此看来嬷嬷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娘娘若不信,大可一试。”王嬷嬷察言观色,胸有成竹地劝道。 “好,试试就试试。” 顾霓裳嫣然一笑,施施然走进内室。她重新坐到赵珝身边,他居然没发现她去而 分卷阅读113 复返,她只得重重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慌乱又尴尬:“娘,您说甚么?” “娘说——”她故意蹙了蹙眉,欣赏自己手指上漂亮的丹蔻,缓缓掀唇。 “娘知道你不喜欢黛姐儿,以后不会再逼你娶她了,趁这个机会跟容家说清楚最好不过,从明天起我重新给你相看别的人家。” “那怎么行!”赵珝皱着眉头,不假思索道。 顾霓裳故意绷着俏脸:“怎么不行?我们救了她,她应该感激才对,难道还想趁机逼嫁不成?” 赵珝语塞,急切中想起容黛趴在他耳边说的话,立即接口道:“虽说是救人,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还拿出了婚书,我若不对她有个交代,她的名声怕是要染上瑕疵了。” 顾霓裳不着痕迹地瞟了他身后一眼,王嬷嬷正捂着唇努力憋笑,被她一瞪才有所收敛,只不过肩膀一耸又一耸,完全停不下来。 她们都知道,赵珝虽然心肠好,但行事极有分寸,从不把女子之事往自己身上揽,这一回真是破天荒了。 顾太妃心中看得分明,面上仍绷得紧紧的:“你打算怎么交代?” “这个……”赵珝被问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脱口而出“我娶她”,只不过对上母亲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失态。 顾霓裳见他往后退遂加了把火:“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喜欢黛姐儿,既然做不成亲家那也别做仇家,你跟她的亲事就此作罢,娘以后都不会再提了。”她作势起身要走。 “等等,娘,您容我再想想。”赵珝不再犹豫,也跟着起身,挡住她的去路。 顾霓裳与王嬷嬷对了个眼色,目光尚未收回,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对着墙壁“思过”去了。 “行,想想就想想,别怪娘没提醒你,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黛姐儿那么好,只要不瞎没有不想娶的,你不要就别耽误人家。” “儿子明白。”赵珝薄唇紧抿,突然不高兴了。 顾霓裳只当没看见,还留他一起用了饭。席间不停说起最近菊花宴上的事,还详细说了哪几家夫人向她打听容黛,并说有几家公子想邀请容黛到府里给自己姐妹讲学,直把赵珝听得黑了俊脸。 他食不知味地用完饭,不待母亲说话便甩着袖子走了,哪里会知道身后二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该,跟他爹一个德行。”顾霓裳撑着腰笑骂。 “姑娘哎,老奴记得以前老王爷追在你身后跑,你对人家爱理不理,后来他病了你就信了佛,天天茹素,还说愿以十年阳寿换他康健。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霓裳:“……” 赵珝憋着一肚子气出了内院,却不知要往哪里去才好,大癞儿凑上前来,兴高采烈建议:“殿下,荆州城里最近来个神算子专门给人测字,一测一个准,您要不要去转转?” 赵珝满腔烦躁无处排解,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动了心,抬脚就走:“还不前头带路?” “遵命。”大癞儿眉开眼笑。 神算子的测字摊摆在荆州府最繁华的城隍庙旁,赵珝到的时候摊前已围了不少人,他也不急着上前,而是坐在老槐树底下的凉茶铺远远看着。 神算子是个年约五旬的瘦小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身上穿的道袍洗得发白,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就是墨渍和饭粒子。 “这家伙别不是个骗子吧?”大癞儿对神算子的形象很是失望。 “先看看。”赵珝喝了碗百年老字号店铺的凉茶,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 却说测字摊,先是有人写了“茆”字问婚姻,神算子回答:“极易成,但是妓者也,你为何留恋于她呢?” 那人笑笑:“真是一美妓,与我相处多年。如今,她有从良之愿,我想娶她。先生真是神见也,但知道字理如何?” 神算子答道:“茆字全是残花败柳之象,是以知其为妓。末笔从节,犹可为善,所以你可娶她的。” 那人大喜,深深作揖。后来又有人陆续来问前途、子嗣、康健,神算子一一作答,莫不应理。赵珝大为激赏,想了想,让大癞儿问掌柜借了纸笔,写下一个“春”字,让他拿过去。 神算子看罢此字,脸色顿变,拉着大癞儿倒头就要拜,被大癞儿一把托住,问道:“先生未测先拜, 分卷阅读114 这是何故?” 神算子说:“客官你看,一夫下面一轮红日,你们岂是等闲之辈。” 他还知道来的不是一个人啊,大癞儿大奇,接着问运程,神算子警惕地四下张望,捋着小胡子不肯再说。大癞儿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锭,他还是不肯说,大癞儿咬咬牙,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元宝。 神算子终于笑了,对大癞儿说道:“去请你家主人再写两个字,测真正想测的事吧。” 大癞儿将信将疑,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赵珝听,赵珝也是大为惊奇,写了一个“白”和一个“悟”字让他送过去。 神算子先看了“白”字,摇摇头道:“水滴于日成浮云,公子要问的事怕是悬了。”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日为阳,喻男子也,男为乾,八字尚有一撇,也不是全然无望。” 他又拿起“悟”字看了看,边摇头边叹息。 “前面为心,后面是我,测字人心中已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如果是女子测此字,大吉,因为后面像个君子的君字。但如果是男子测此字,大凶,因为后面是小丑的口。” 大癞儿不知道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在说什么,待要细问,他却说今日字卦已满,让他照着转述便是。 大癞儿再次回到店里,将神算子的话复述给赵珝听,他一说完,赵珝的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撩起衣袍就追了出去。 城隍庙门口热闹依然,但是已不见那抹瘦小身影,想问也无从问起,他刚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蹭”地一下升起来了。 大癞儿察言观色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怂恿主子来测字了,他这脸色可是比出府前还要臭啊。 “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他不敢看赵珝,盯着脚尖,小心翼翼又讨好地问。 赵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说呢?” 他乖觉牵马,主仆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王府,长史夏言迎上前来,拱拱手,恭敬异常:“殿下,明允公子来了。” “你说谁来了?”赵珝蓦然瞪大眼睛。 “明允公子,他在书房等候您多时了。” “太好了!” 赵珝一扫沉郁,喜笑颜开,将马鞭往他怀里一甩,大步朝书房走去。撩开门帘珠玉相撞,屋里站着的人并没有回头,他却觉得那挺拔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他快步上前,那人终于回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他顿时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是明允公子?” 那人潇洒地一甩扇子,洁白扇面上几丛青竹骨节分明,迎风挺立,旁边题着字,写着:“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落款是大气磅礴的苏体——“明允”。 是了,这才是明允公子该有的气度,看着那苍劲的画和有力的字,赵珝终于相信了。他朝来人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回表弟多次相助。” 燕回“啪”地一声收回扇子,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笑,半晌终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珝表哥,有人叫我来收利息。” 赵珝一愣,正在再问,他却揉着肚子道:“菊黄蟹肥,今年梁子湖的蟹我还没吃上呢。” 赵珝哈哈一笑:“这有何难,我府上多的是,你想吃,管够。” 当下吩咐厨房蒸蟹备菜,还温了绍兴黄酒,待酒菜上桌,燕回的眼都直了。 原来人家说的管够是一点水份都不掺的管够,装螃蟹的碗碟就有洗脸盆那么大! 赵珝还笑着指了指脚边两只大筐,里面俱是绑了一边腿脚试图逃跑的螃蟹,说道:“不够还有,先让它们活动活动。” 燕回的俊脸有些歪,忍不住问道:“珝表哥,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好吃?” “当然不是。”赵珝兴冲冲地替他摆着剥蟹的工具,笑道,“以前不知道你是明允公子,我的确对你某些行径无法直视。现在嘛,你做甚么都是对的。” 燕回:“……” 这天没法聊了,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蟹膏,嗤道难怪媳妇会被人撬! 不得不说赵珝对明允公子真的很推崇,他见燕回忙不过来,连下人都不要,亲自上阵为他剃蟹,还时刻关注他的酒杯,主动为他斟酒。 燕回边剔牙边享受他的服 分卷阅读115 侍,心里的那点忐忑早在他的殷勤小意里消失得无影无迹。 大乾开国二百年,试问除了他,还有谁享受过被王爷伺候的待遇?他心中豪气冲天,将胸脯拍得咣咣响:“珝表哥,你放心,我会一直追随你辅佐你的。” 未见明允公子之前,赵珝对他极为神往,也希望能得他辅佐,但燕回这么一拍胸脯他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往事历历在目,对于燕回的保证,他持保留态度。 说到这里,燕回好像已经马到成功,端起酒杯,站起来就要给赵珝敬酒。赵珝却伸手一挡,问道:“回表弟一直以吃喝玩乐为己任,为何突然这么卖力地帮我?” 燕回不料他有此一问,滞了滞,急中生智道:“为天下苍生,为大乾社稷。” “你要什么代价?”赵珝仍沉着眸。 燕回一愣:“代价?你指的是什么?” “银子。” “银子?”燕回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放下酒杯,两手拍着桌子,几乎笑出眼泪。 “表哥也忒看扁人了。如果为了银子,我不会专程来找你,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话去,别说银子,就是金子荆州府也有人给我送?” 这话赵珝倒还真信,他这个表弟虽然顽劣,但从不在乎黄白之物,呼朋唤友回回都是他掏钱,就连老郡主都看不下去骂他败家,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不为钱,那你为什么?”赵珝有些好奇他的目的,又把他打量一番,说道,“事成之后,要官?” “我也不要官。”燕回回答得干脆,有人说了他以后官运亨通,犯不着现在就伸手去要败光好感。 “钱也不要,官也不要,那你图甚么?”赵珝倒真是捉摸不透了,身子往前倾了倾。 燕回一边说话,一边饮酒,一壶酒被他喝了一大半,可他毫无醉意。这会儿他又满饮一杯,开口说道:“我若说甚么也不为,表哥反而会疑神疑鬼,以为我要在你身上设个甚么局。既如此,表哥不如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讲。” “我想娶二表妹为妻,请表哥成全。” “你说甚么?”赵珝只觉耳边天雷滚滚,一颗心更是沉到了无底深渊,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颤巍巍地问,“哪个二表妹?” “你说呢?我和你共同的二表妹还能有谁?”燕回斜着眼看他,像个痞痞的坏小子,恨得人牙痒痒,真想揍而快之。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神算子的意思了,难怪他说“水滴于日成浮云”,还说悬啊、大凶、也不是全无希望,云云。 等等,不是全无希望就是还有一线生机? 他眼里燃起希翼之光,凑到燕回身边,张了几次嘴,才咬咬牙瓮声瓮气道:“回表弟,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换个要求?” “为甚么?” 他将搪塞母亲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你也知道,我为了救二表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还拿出了婚书,我若不对她有个交代,她的名声怕是要染上瑕疵了。” “没关系,事急从权,这些我都能理解。再说了,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在乎那些虚名。” “你喜欢二表妹?”赵珝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极力克制,也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慌与害怕。 燕回低头沉思,半响方回了一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算是?世上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男人太多,女子才会受苦。 赵珝心里的怒火一丛一丛地往外冒,不由分说地斥道:“你平日喜欢跟窑姐儿厮混也就算了,但少把你吊儿郎当的公子哥那一套用在二表妹身上,你若对她不是真心,就离她远一些,她不是你能随意攀折的世家千金。” “表哥,你说话怎么不凭良心?我虽然喜欢跟清倌人混在一处,可我到现在还是童子身,我怎么就不配娶二表妹?”燕回气得哇哇大叫,越说越激动。 “我祖母喜欢二表妹,我父亲母亲也喜欢,她嫁给我一辈子不用跟人争宠,是我内院唯一的女人。这是一个男人对妻子最大的诚意了吧,我怎么就不算是喜欢她呢?” “你想跟我说爱是吧?你怕是要笑死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爱?再说一掺杂了感情,做甚么都束手束脚,想抽身还得剥层皮,要这无聊玩意作甚?” “换成是你,又 分卷阅读116 当如何?” 48.赴宴 燕回说完,又斜着眼去看赵珝, 只见他俊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 仿佛开了染料铺子,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心情好极了, 甚至得意地吹了声口啸。这些年,赵珝像一座大山牢牢压在他头上, 任他如何追赶,都无法企及他的高度,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锉一锉他的锐气,回头一定要好好感谢何老三。 但他不知,正是这一声轻佻的吹唇声惹恼了赵珝。 他受不了他小人得志的模样, 禁不住血冲头顶气满胸襟,什么理智风度全抛一边,忍了忍开口说话有如寒剑刺人,轻蔑至极。 “我当如何,与你一介纨绔何干?” 燕回愣了,半晌气得跳脚:“你说谁是纨绔?” 赵珝气死人不偿命, 薄唇轻启:“除了你, 还能有谁?” 他知道燕回最恨这两个字,尤其是“改邪归正”之后,谁说就跟谁急。换作平时他肯定不会触他霉头, 但他今天实在太窝火了, 心里翻涌着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浊气, 不发泄出来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要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偏偏挑这个时候送上门给他骂。 “赵珝啊赵珝,我怎么不知你是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呢?” 燕回也不客气,握着拳一副要冲上来的样子,妓子还能从良呢,他这回头浪子就这么不值钱? “放肆,你怎敢直呼本王名讳?”赵珝当即黑了脸。 “有你这么当王爷的吗?用起来是明允公子,甩起来就成了一介纨绔。” “那你也不该辱骂你哥!” “那是你欠骂。” “我看是你欠打吧?” 燕回将双臂前后绕了一圈,摆出干架姿势:“想打架,来啊,小爷要是眨下眼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你真要打?” 赵珝皱了皱眉,不屑一顾的样子令燕回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他一拳,被他偏头躲过。 “你说呢?”燕回挑衅地扬眉。 “如你所愿。” 屋内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碗翻了、酒洒了、筐倒了,竹筐里的螃蟹大军如蒙大赦,全都趁机爬出筐子,迈着激动又慌乱的步伐朝门口逃窜。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廊下听差的仆人乱作一团,有人缩在门口劝架,有人趴在地上抓螃蟹,还有人急得眼泪簌簌,总算有个小厮机灵,悄悄将夏言请了过来。 火急火燎的夏长史一撩起帘子就呆住了。 谁能告诉他,对明允公子日思夜想的自家主子,为什么会骑在人家身上,一遍遍地要求对方换个条件? 这还是那个太.祖皇帝十一世嫡孙,生而聪慧,怀才不露,每年的匿名科举卷子总能获得怒赞的福王殿下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呐? “不换,坚决不换,打死都不换,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燕回也是倔,被人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还要转过半边俊脸不屈不挠地抗争。夏言不由暗赞一声,想了想终究问道:“殿下,您这是?” 赵珝面上一红,松开对燕回的钳制,极不自然地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挥开,讪讪道:“不必大惊小怪,就是跟表弟切磋下拳脚。” 燕回坐在地上,一身花喜鹊似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头发也散了,狠狠呸了一口,骂道:“赵珝,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夏言:“……” 他的脸上一边青一边紫,虽无损容貌到底有碍瞻观,赵珝心虚地摸摸鼻子,又伸手去拉他,好声好气道:“回回,别生气,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赔不是。” 燕回与他大眼瞪小眼,像只气鼓鼓的大□□,一把打开他的手一跃而起,边拍屁股边赌咒:“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赵珝你给我等着。” 骂完梗着脖子扬长而去,赵珝连忙去追他,临走前不忘对夏言交代。 “这件事绝不能让太妃知道,否则与上次大癞儿的事一起二罪并罚,送你去仪卫司当差。” 夏言缩了缩脖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仪卫司是负责王府安全的卫队,每天都要操练,刀来剑去,拳脚无眼,他一个文弱书生哪 分卷阅读117 里吃得了这样的苦。 赵珝到底没有追上燕回,垂着头回来的路上又被顾霓裳叫到内院,她指着桌上的一个烫金请帖道:“这是容大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过几天是她母亲周老太太六十生辰,娘脱不开身,你替娘走一趟吧。” “孩儿没空。”赵珝情绪低落,兴致缺缺,随便看了一眼请柬。 “没空那我就推了吧,”顾霓裳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娘听说那天黛姐儿和胭姐儿也会去……” “娘,”赵珝猛地抬头,急着打断她,“儿子记岔了,那天有空,可以去。” “那敢情好,有你在应该没人敢胡闹,我听说周家全是男孩儿,一大家子对黛姐儿和胭姐儿稀罕得不得了。” “哦,对了,我还听说他们都未婚配。” 顾霓裳笑着补了一句,毫不意外地看见某人瞬间变色。 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九月十二周老太太生辰的日子。周家世代居于江陵县,赵珝起了个大早,在出城必经之路等着二姝。 从卯末等到辰末,总算看见容家车队,前后四辆马车,外加两个骑马的年轻人。 燕回跟何致年一左一右地护在一辆黑油平头马车两侧,二人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时不时倾身与车内的人交谈。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惹得车内娇笑阵阵,尤其是燕回这边露出的半张芙蓉娇面更是含羞带怯、妩媚动人。 赵珝眸子暗了暗,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挺直腰杆打马上前,与周氏妯娌打过招呼,又来到何致年跟前。 “何兄,这么巧?”他自动忽略燕回,燕回也像没看见他似的,将头一偏,重重哼了一声。 何致年微微笑:“是啊,殿下也是去江陵?” “正是,我刚到不多久,正准备喂马就碰到你们。” “如殿下不弃,我们结伴同行?” “我正有此意。” 赵珝从燕回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容黛露出整张脸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待绕到容胭这边,他主动跟她问好,还夸她头上戴的蝴蝶兰花冠好看。 容胭吃惊不小,除了何致年,其他人看到她的头饰都会问她是什么花,只有赵珝不仅知道花型,还知道品种,博学与细心可见一斑。 她看看窗外沉着俊脸的贵气男子,又看看身边失落不已的自家姐妹,不由抿唇一笑,趴在她肩头悄悄说了一句,容黛的眸子便随着她的话语再度鲜活起来。 容胭主动与她换了位置,何致年也不知不觉落在后面,这样一来马车右侧就只剩下容黛与赵珝了。她也不主动招惹他,只是双手托着腮,美目盯着他一眨不眨。 赵珝一直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将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在她的注视下,他先是耳尖红了,然后是脸颊,然后是脖子…… 快到江陵县周家时,他重重抽了一鞭子,跑到车队最前头与周氏妯娌并驾齐驱,容黛又跨下了俏脸。 “四妹妹,珝表哥是不是讨厌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 “怎会,他肯定是想帮伯娘撑门面,能得福王亲自祝寿,外祖母脸上多有光。”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四表妹,你真是要笑死我。” 燕回听罢哈哈一笑,还想再损容胭两句,却见何致年凉飕飕的眼风扫过来,他立刻乖觉闭嘴,偃旗息鼓。 容胭大眼包了泪,扁着嘴可怜兮兮地看向何致年:“三郎,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会,我的长欢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子,要错也是别人错。你说是不是,燕兄?” 燕回搓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点头:“对对对,四表妹说甚么都对,不对也有人能把它掰对。” 何致年挑挑眉,容胭却不高兴了:“我看回表哥就是来捣乱的,三郎你能不能让他不要说话?” “你以后是他嫂嫂,有甚么事直接吩咐他就行,长嫂如母,他若不听话拿鞭子抽就是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 燕回:“……” 六十一甲子,对大乾人来说六十是大寿,是以今天的周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行人刚进门,马 分卷阅读118 上就有人来领他们去大厅就坐,家里一下子来了三个俊美不凡的儿郎,周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吩咐丫鬟去请众孙来见礼。 周家众郎鱼贯进屋,燕回见一个数一个,居然有八个之多,数完煞有介事地感叹。 “好多崔进之啊。” 这话一下子打到两个人,赵珝神色微僵,抬头去看何致年,他仿佛一点都不恼,笑吟吟道:“你们知道甚么人吃螃蟹容易被咬吗?” 容胭抱着一个孩童和容黛一起走进来,好奇地问:“甚么人?” 赵珝幽幽接了一句:“当然是嘴欠的人了。” 燕回一听又炸了,撸起袖子要干架:“赵珝,别以为人多我就不敢揍你。” 周家众人被他的话吓住了,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容胭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并将孩童往他怀里一塞,斥道:“小九没有玩伴,陪他玩会儿去。” 燕回:“……” “瞪甚么瞪,把小九都吓哭了。”容胭蹙眉,对他怀里的周九郎笑道,“小九,让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周九郎只往她怀里躲,用小肥屁股对着燕回:“不要,只要姐姐,姐姐香,要吃奶。” 他才三岁,刚刚断奶,闻到容胭身上的香味就不愿意撒手,一个劲地往她怀里拱,直拱得她面泛桃花,气喘吁吁。 周家众郎不好意思看,纷纷撇过头去,赵珝的俊脸也红了,“啊”了一声,终于明白那天抵在自己背上的是什么了。 何致年没有出声,静静看着抱胸看热闹的燕回,他立即败下阵来,蹲在地上朝周九郎伸手:“小九,过来,哥哥有奶。” 众人:“……” “一群乡巴佬。”他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嗤道:“少见多怪,没吃过羊肉,也没喝过羊奶么?” 周氏抚掌一笑:“这倒是真的,回儿小时候挑食,到六岁还要喝奶,老郡主便专门在府里养了几只母羊天天挤奶给他喝。” “原来如此。”众人大乐。 小九一听说有奶喝也不闹了,八爪鱼般扒在燕回身上不下来。 49.宁宁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容胭趴在容黛耳边嘀咕,清甜的气息熏得她的脸又痒又麻:“陌上人如玉,二姐姐,世子表哥真是一个好看又好吃……呃, 手巧又心细的人啊。” 容黛一双晶亮的眸子弯得像月牙儿, 脸上悄悄浮起红晕,还没来得及说话, 听到动静的赵珝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朝她们大步走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倜傥又潇洒, 想到妹妹的话,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慌忙移开了视线。 “二表妹, 四表妹, 你们来啦。” 赵珝的声音跟他的长相极为相称, 出身高贵、音容俱佳、彬彬有礼,这样的人, 的确值得喜欢。容胭瞥了一眼容黛,娇笑道:“世子表兄,你家园子可真大, 幸亏二姐姐聪明, 知道你喜欢桃花, 带着我一路往桃林走, 这才把你给寻着了。” 赵珝点点头, 温和的目光投向容黛:“二表妹一向聪慧得紧。” “世子表哥过奖了。”容黛欠身,脖颈儿绯红一片。 容胭抿着唇笑:“二姐姐当然聪慧了,她可是我们女学学问最好的人,爱慕她的人可多了,但她一个都看不上……” “容长欢!” 容胭滔滔不绝,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容黛却被她的口无遮拦惊呆了,心里又羞又窘,顾不上赵珝在场,连忙出声喝止。 “无事,”赵珝笑了,笑声轻柔又温润,“四表妹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觉得二表妹很不错,巾帼不让须眉。” “世子表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见赵珝对容黛评价这么高,容胭高兴极了,主动拍他马屁。 “四表妹,你在女学的“丰功伟绩”我也听过不少。譬如跟先生请教学问,结果把先生气跑了;再譬如把江陵县令之子的头给打破了……” 显而易见,赵珝对她的马屁并不受用。 容胭对他说的事不以为然,容黛却急急忙忙为妹妹辩解:“世子表哥,这其中有隐情,你不要听信人言误会四妹妹,更不要告诉父亲和叔父。”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赵珝目光柔得像水,含笑瞥了眼身畔娇憨 分卷阅读119 的少女。 人性中最大的恶,就是毫不思考,就随意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别说那是他钟情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任何时候,独立清醒的脑子,都比叽叽喳喳的嘴巴管用,只可惜懂这个道理的人太少,盲从已成为大多数人的通病。 先生被气跑是因为他被容胭的问题难住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装作生气的样子拂袖而去;县令之子被打,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冒犯容黛,被容胭用书袋敲了头。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容家二位老爷之所以被蒙在鼓里,是因为事后他派人去找过先生和县令。 容黛感激地朝赵珝一福,看他的目光愈加温柔。容胭小手一挥,颇为豪迈:“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看看我们给世子表哥准备的生辰贺礼吧,二姐姐你先来。” 她知道二姐姐给赵珝准备的是仿薛涛笺,这是她遍查古书后自己亲手做的,反复试制多次才成功,拳拳心意,一目了然。比起二姐姐的,她觉得自己的礼物只能算敷衍,是她“盘剥”父亲的体己钱买的一枚银书签。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贺礼的轻重,但他什么都没说,很有礼貌地收下了两姐妹的礼物。 东西送出去,容胭顿时觉得无债一身轻,她指着石桌说道:“世子表哥好雅兴,红泥小火炉都备上了,可是无酒无雪,你这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嘛。” 赵珝失笑:“四表妹,世子就是世子,表哥就是表哥,哪有世子连着表哥一起叫的?” “那要叫什么?” “你好好想想,猜对了有奖,猜错了要罚。” “表哥!”一听说有奖,容胭马上从善如流。 “真乖!来,吃点心。”赵珝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揭开盖,香气四溢,琳琅满目有十几样小吃食。 “老通城三鲜豆皮、四季美汤包、顺香居烧麦、谢荣德面窝窝……”容胭如数家珍,杏眼里流光溢彩,“表哥,这些都是从武昌府买回来的?”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波光粼粼,亮晶晶,湿漉漉,长长的睫毛,像是长在两池清水岸边的芳草。赵珝心中生软,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这是母妃为了我的生辰专门从武昌府请回来的厨子,你深谙美食之味,快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胭笑嘻嘻地拉过容黛,将她按坐在赵珝身边,自己挨着她坐下,伸出筷子搛了一个烧卖,嘴里念念有词。 “豆皮油果小汤包,甜浆锅贴驴火烧,老虎脚爪烧麦咸,吃了今年想明年。” 一首打油诗听得赵珝哈哈大笑,待她吃完,他从一旁的石凳上拿起纸鸢,对二女说道:“来,这是我给你们后天比赛做的风筝,看看喜不喜欢。” 他先将凤舞九天风筝递给容胭,容胭却笑着摇头不肯接,而是指着花开富贵风筝说道。 “表哥,凤凰是神鸟,曲高和寡,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还是这个好,花开富贵,团团圆圆,雅俗共赏。” 赵珝有一瞬间的怔愣,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缩回手将风筝背在身后,对容黛淡淡说道:“二表妹,既然四表妹挑了花开富贵,那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 容胭傻眼了。 她知道凤凰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二姐姐的心意,所以她才故意说喜欢花开富贵,谁知道赵珝根本就不按她的思路走,宁愿重新做一个,也不愿意将凤舞九天给二姐姐。 她心里懊恼极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根本不敢去看容黛此时的神色。 赵珝心里更懊恼。辛辛苦苦做好的风筝,被人拒之门外就算了,还要转送她人,他的东西就这么不值一顾吗? 场面一时有点儿僵,只有容黛像个没事人,她仿佛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声调没有一丝变化:“表哥,后天就要比赛了,明天还要试飞,重新再做肯定来不及,城里的风筝也早被抢购一空,你真想看我输掉比赛被人笑话?” 赵珝抿着唇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开口:“我书房里有个鹤鹿同春风筝,是我以前用过的,二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罢。” “表哥说哪里话,你肯割爱,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容黛开心地笑了,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他真是个顶顶好的男子。有原则,懂变通,心肠好。 她在桌子 分卷阅读120 底下抓住容胭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字,写完以后朝她眨了眨眼,容胭顿时也笑了。 十几年姐妹的默契,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写的甚么—— “谢谢。” “哎呀呀,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齐齐躲到赵珝身后,一脸防备,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哼哼。” “不然怎么样?”赵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 分卷阅读121 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容易,”容九思吩咐自己长随,“你去跟大夫人说,这两个人我们容府高攀不起,不管甚么来历都必须解雇,如果她不方便出面,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 “红泥,”容九思又回头吩咐身边大丫鬟,“仔细四小姐手疼,你去找二夫人要一瓶化瘀的膏药给她送过去。” 容易、红泥领命而去。 何致年嘴角高高翘 分卷阅读122 起,他总算明白容胭的脾气从何而来了。有这样的父亲无条件宠着护着,她不娇纵任性已经很难得了。 “来来来,元晦,咱们接着喝酒。”容九思将何致年按坐在椅子上,正要替他斟酒,红泥去而复返。 “二老爷。”她身子微欠,立在门口不进来。 容九思知道这是妻子有话要交代,他对何致年投去歉意一笑,大步走出去。 “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没说甚么事?” “没说,只说您去了就知道。” “你去吧,我随后就来。”容九思有些纳闷,妻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找他说事?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向何致年致了歉,妥当安排人随侍,这才放心离去。 一进屋他就火急火燎地朝崔氏走去:“好夫人,有甚么事不能等客人走了再说,非得现在把为夫叫过来?” 50.花妖(虫) 回城路上, 二姝躲在马车里嘀嘀咕咕,车厢内时不时传出银铃般悦耳的娇笑声,赵珝心情大好, 向何致年遥遥拱手表示谢意,何致年微微颔首,算是领情。 燕回见了不由冷笑, 盯着赵珝脸上依稀可见的三道指痕阴阳怪气道:“福王殿下何时这般大度了?” 赵珝不明所以, 他更加气结,恨恨道:“那天不过骂你一句,你就挥拳相向, 今天你这张俊脸蛋子可是引得万众瞩目, 怎么不见你有半分生气反而甘之如饴?” 赵珝自知理亏,歉疚道:“回表弟,过去的事咱们能不能一笔勾销?” “你真这么想?”燕回斜眼睇他。 “真的。” “那好,你当着何老三的面承认自己见色忘义, 我就原谅你。” 听听, 这是什么话! 赵珝面色陡然一僵, 刚要生气, 对上燕回洞察的神情, 讪讪道:“那天动手的确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为了出气睁眼说瞎话啊。” “睁眼说瞎话?”燕回气极, 一鞭子抽到马上, 赶到二姝马车旁与他们并驾齐驱。 “二表妹, 方才在周家我的话还未说完, 你想不想听下半句?” “你说吧。”容黛心情愉悦,话里透着笑意。 燕回瞥了瞥马背上挺得笔直的男人,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第三个数的时候,就听赵珝高喊一声,也跟着策马上前。 “回表弟,请借一步说话。” 燕回心中得意,语气却极不耐烦,讥道:“你不是说我睁眼说瞎话么,为何还要跟我细谈?” 赵珝沉沉叹气,拉着他的缰绳退开两步,无奈道:“回表弟,做人要讲良心,我打了你,你也找补回来,咱们算是扯平了,你怎么就非要不依不饶呢?” “我看你才是睁眼说瞎话,”燕回心中发虚,嚷道,“你倒说说看,我找补甚么了?” “骂我是狗,在竹签上做手脚戏耍我,你敢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燕回:“……” “殿下息怒。”何致年笑着过来打圆场,“牙齿跟嘴唇尚且磕磕碰碰,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呢。再者,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是姑表至亲,以后少不了要用对方的时候。” 他又将燕回拉到一边,悄悄说道:“燕兄,你其实占了上风,大乾开国至今,没有哪个辱骂皇室的可以像你这么活蹦乱跳,见好就收吧。” “行,看在何老三的面子上,过去的事咱们一笔勾销。”燕回虎着脸,不情不愿道,“你日后若再管不住自己的手,可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哥。” “好兄弟。” 赵珝哈哈大笑,上前去勾燕回肩膀,结果被他扒拉下爪子,还招来一记大大的白眼。他不以为杵,再次勾住他,与他肩并肩纵马而行。 爽朗的笑声洒了一路,直到在城门口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表妹,你可算回来了。” 崔进之笑盈盈地上前跟崔氏等人行礼,又特意绕到容胭面前问好,容胭见了他意外又惊喜:“表哥,你怎么又来了?” 崔进之故意皱眉:“怎么,表妹这是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表哥想甚么时候来都行,我和爹娘永远欢迎你。 分卷阅读123 ” 崔进之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神情,笑道:“我可不是来玩的,学政大人想搜集湖广民谣编订成册,向下面各府派了人去采风,我被他派到荆州来,专门在容氏私塾办公。” 容胭笑着赞了一声,话中颇有推崇之意,燕回与赵珝同情地看了何致年一眼,皆默契地转过头去。 “六郎别来无恙?” 何致年笑着上前,准备一手拍到崔进之背上,斜刺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挡在他与崔进之之间,憨声憨气道:“休要伤害我家公子。” 众人抬头去看,竟是个身高九尺多的番人,高鼻梁,深眼眶,虎背熊腰,声如洪钟。 何致年一看到这个人叫阿古的鞑靼人就气得肝疼。 前世,他一直追随崔进之左右,没少帮他干缺德事。譬如当作云梯让崔进之爬他家墙头,再譬如回湖广途中三番五次助崔进之逃跑,直到最后被崔家人发卖才消停。 这一世,他与容胭两情相悦,根本就没把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早知有今日闹心事,当初在武昌府就应该先崔进之找到他处理掉。 “阿古,休得无礼。” 这厢何致年寒霜满面,那头崔进之的心里却是痛快极了。男女通吃又如何,有阿古在,看他怎么近他的身。 “遵命,公子。”崔进之一发话,阿古便恭敬地退到一边。 “六郎,你这跟班哪里来的?可不可靠?”崔氏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阿古。 “太太忒小瞧人,阿古虽是异族,但也知道滴水恩涌泉报,六公子把我从人牙手中买下来,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不再挨冻受饿吃鞭子,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阿古一辈子效忠他。”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赞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崔进之忙把阿古的事迹说给众人听,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因为战争沦为东胡俘虏,后来又被倒卖,几经转手才流落中原的。 崔氏不由叹道:“东胡蛮夷不仅年年犯我大乾边境,还欺凌周边小国,实在可恶。” 周氏也跟着感叹,忽听容胭认认真真地问:“大乾要将有将,要兵有兵,为何我们还总是败多赢少?” 她的问题令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尤其是赵珝与何致年,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眸里看见了深深的忧虑与不甘。 一路无话,各人回府不提。 * 陕西,汉中。 “主子,计划失败了。”玳瑁神色肃穆,对着凭栏远眺的背影恭敬回禀。 “怎么回事?” 那人没有回头,薄唇吐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淡漠,玳瑁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神情更加肃穆。 她小心翼翼道:“禄王仪卫司人马折损殆尽,赵琨气得火冒三丈,跑到湖广找赵珝要人,结果反被赵珝倒打一耙,要他交出从容府掳走的人,还说要到御前告他窥觑弟妇,坏人姻缘。” “蠢材!” 玳瑁用余光睃了睃,低低说道:“秦阁老也是这么说的,背地里恨赵琨恨得要命,说他比猪还蠢,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一方巡按。” “还有呢?” 玳瑁抿唇,不敢轻易接话,那人偏过半边身子“嗯”了一声,她立即敛眉说道:“容黛跟福王定亲了。” “容黛贴上去的?” “不是,是赵珝……主动求娶的。” 那人霍然回头,狠狠盯着玳瑁,眼神像要吃人。 “给我说清楚!” “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派去拦截赵珝的人全被他抓了,幸亏事先服毒没有留下甚么线索。不过奴婢在想……” “想甚么?” “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派那些人去荆州?” “为甚么?” “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如果不是我们派人拦截赵珝,他就不会注意到容黛,不会意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更不会对她上了心。” 那人望着远处的天空沉吟半晌,又接着问道:“还有呢?” “奴婢不敢说。”玳瑁突然双膝跪地,垂着头战战兢兢。 “是何致年与容胭的消 分卷阅读124 息?” “是……” “说!” ”他们私下悄悄议亲,已经过了小定。” 玳瑁说完便等着狂风暴雨来袭,奇怪的是那人只轻轻嗤了一声,笑道:“你以为我要发火?” 他的身子撑在栏杆上,往前送出大半,像一只随时要展翅飞翔的白蝶,玳瑁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个万一。 那人看着远处匆匆而来的身影,嘴角微翘,问道:“弹劾的折子怎么样了?” “都察院无人敢接,说是曾阁老风头正健,现在秦阁老卯足了劲要抓曾阁老的错处,奴婢在想要不要走走他的路子。” “就照你说的做,把折子递到秦世桢府上,并附上一万两银票。” 玳瑁忙问:“秦阁老最恨贪腐,送银子他会收吗?” “他家上上下下带丫鬟小厮老妈子一百多口人,吃喝拉撒,人情往来,就靠一年二百四十两的俸禄,怎么可能养得活?” 玳瑁顿了顿,又道:“两广总督给秦阁老送银子可是被他痛斥过的啊。” “那人连吃败仗,送银子求自保,秦世桢敢要才怪。你也别亲自送,去找他手下一个姓许的书吏,他自会帮你牵线。” “婢子明白了。” 玳瑁应声退下,转身看到华服男子,连忙上前行礼,那人拧着眉,理都没理她,大步走到栏杆边,将白色人影一把扯进怀里。 “你与我置气便置气,为何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谁说我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 男人盯着眼前人看了又看,忽然放软语气:“我错了,不该那么对你,别气了好不好?今天本王带你到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听曲吃酒去。” “你跟我置气的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寝食难安,美人儿,咱不闹了行不行?” 一身男装的白衣人从他怀里挣脱,站到寿王赵珒面前冷笑:“谁是你美人儿?” “好好好,我错了,陈公子,小王这厢有礼了。” “呸,什么狗屁公子,别把禄王那一套拿来对付我。” 赵珒抱着胸赔笑:“既不是美人儿,又不是公子,难道你是妖怪不成?” 那人怔了怔,眼眸微闪,忽然装作妖怪吃人的样子吓唬道:“我若真是妖呢?” “那你说说你是甚么妖?” “再生妖。” 赵珒大笑:“我只听过再生花,可没听过甚么再生妖,你难道是花妖?” “是啊,我就是花妖,殿下怕不怕?” “区区花妖何足惧,就是蛇妖我都照收不误。”赵珒一把握住那人手腕,却听他惊呼一声,掀衣一看,上面还残留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赵珒面有愧色,说道:“对不住,都怪我不好,弄疼你了。” “无妨,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51.回家 听白衣人如是说, 赵珒心中愧疚更甚,重新将他搂在怀里,轻言细语道:“心肝儿, 告诉我你想要甚么?只要能让你开心,让我做甚么都愿意。” “我若要天上的月亮呢?”白衣人把玩着他腰间革带,状似不经意地问。 “这个嘛, ”赵珒想了想, 调笑道,“我虽没有办法摘下来,但可以用纯金给你造一个, 如何?” “这是殿下真心话?” “自然, 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赵珒嬉笑着去抓他的手,用自己大掌盖住,牢牢贴在左边胸口。 感受到掌下的灼热和颤动,那人幽幽叹了口气, 落寞道:“殿下把我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还不够, 如今又想拿金子砸人?” 赵珒将人紧紧箍住, 语气急促而严厉:“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说这话就是在剜我的心, 我有多爱你, 你难道看不出来?但凡是你想做的事,我哪一件没有依着你?” “若我想出府呢?”白衣人从他怀中抬头, 专注地看着他。 “我又没锁住你, 你想去哪里尽管去便是。” 白衣人松开手, 转身背对着赵珒, 冷淡道:“殿下明明知道我说的甚么。” 分卷阅读125 “你想说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对不对?”赵珒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肢,笑道,“我早就查访过,你一无青梅竹马,二无姑表姨亲,三无相熟玩伴,且你长到二十岁上也未出过通州一步,你的眼界如此之高,连本王都瞧不上,又有谁能令你心动?” 白衣人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沉,半侧着身子,惊疑不定地在他面睃来睃去。 他所认识的赵珒,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只好美色,不会在些许小事上花费心思,也不会任性地将感情正笃的王妃扔在王府,更不会莫名其妙地陪他在山里隐居。 “被我说中了吧?”赵珒得意地哈哈大笑,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这件衣服太素了,像吊颈鬼似的,我陪你换一件。” “殿下别把人当傻子,换衣服的话谁信。”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赵珒有些讪讪,转而爽朗一笑,“说吧,这次又想要甚么?” “殿下附耳过来。”白衣人贴在他耳边,低低了说了几句话。 “这有何难。” 赵珒抱着他急步往寝殿走,边走边亲,两个人的衣服落得到处都是。片刻,屋内响起羞人的声音,且一声比一声高,见惯不怪的侍卫们全都默默转过身,齐步走到墙根边,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一个时辰后,赵珒终于尽兴,在沉沉睡颜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离去。他走后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潮红的脸上尽是讥诮之色。 玳瑁进来回话,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窗户全都打开,他这才觉得胸口舒服多了,想了想说道:”提醒秦世桢,之前修建奉天殿、华盖殿以及谨身殿剩余的木料一定要看管好,这些东西能令他重获圣宠。” * 正隆三十年的秋天,于何致年而言,似乎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何家在山东的花卉生意无故被抢,后是都察院突然弹劾他为师不端、勾引学生、败坏道纪,建议将他罢官免职,送大理寺鞫谳问罪。 一动不如一静,何致年察觉异样,安心等着风暴来临。 没过多久,吏部果然来了公文,上面什么都没说,只一条,要求他立即回京销假,限期十月底。 这一次出门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他想了想,分别去了趟燕府、福王府跟容府。 大家知道他要走,虽然不舍,但都对他充满信心,甚至约定了来年相见的日子,插科打诨下倒是冲淡不少离愁别绪。 何致年走的那天刚过重阳,院里的白菊落了一地,何喜觉得晦气,拿起大扫把扫到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用过早饭大家都来送他,到了十里长亭处他与众人拱手作别,容胭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将他送到城外三十里还不愿意开口。 “长欢,你再不说话天就该黑了。”何致年笑着打趣。 容胭一掀唇就带着哭腔:“三郎,都是我不好,害你丢官还丢了名声……” “不,”何致年连忙截住她的话,一本正经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窥觑你的美色,对你动了歪念。” “你还有心思说笑。”容胭红着眼捶了他一拳。 何致年又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豁达一些,日子才容易过。” “三郎,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香囊,请无上真人法力加持过,他跟祖父说你是天生的弄潮儿,大风大浪只会使你更强壮。” “谢谢真人吉言,”何致年喜滋滋地将香囊贴身收好,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可得保管好。” “三郎,”容胭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投进他怀里,凉凉的泪水灌了他一脖子,那泪漫过皮肤沁过骨血一直流进他心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念郎君到地老天荒。” 她的难过,她的不舍,她的惶恐,她全不肯对他说,只将自责揽起,只将柔情付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何致年身躯发颤,将容胭紧紧搂着,用鹤氅包裹着她,二人静静听着对方心跳,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卿卿放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原定一个月的行程缩短到二十二天。回到京城,何致年没有急着上吏部报到,而是避了人,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去了位于帽儿胡同的曾家。 曾致尧见到他大吃一惊,师生二人分主次坐下说话,将彼此近 分卷阅读126 况互相通了气。 原来,他的预感果真不错,都察院一开始弹劾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新任两广总督许延。他们二人虽同为曾致尧门人,但许延的名气和官位远远高于他,弹劾他的价值显然更大。 “都察院有人给我透了口风,说是秦世桢授意的,也不知这老匹夫吃错了甚么药,忽然调转枪头对准你,说你勾引女学生,简直无中生有狗屁不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曾致尧安抚道:“元晦你放心,明天我再去面见皇上向他陈情,吏部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何致年起身朝他作揖,坦然道:“有一件事学生还未来得及说,都察院奏文里说的女学生确有其人,她是容公小孙女,也是学生的未婚妻子。” 曾致尧瞠目:“你真做了?” “非也,学生到容家私塾教书只是为了还容公人情,并未正式聘用,也未拿一厘工钱,这些全都有据可查。学生跟她定亲是离开私塾之后的事,之前虽然心中对她有情,却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曾致尧听得目瞪口呆,踌躇半响,说道:“元晦,为师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师但讲无妨。” “我听说容家二姝姿容绝丽,是天下间少见的美人,你于□□上一向淡薄,连公主都不屑一顾,却在见了容四小姐后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为师私认为她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些,使你失去了冷静与理智,这……并非好事。” 何致年黑眸微沉,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全听明白了,老师这是暗指容胭有红颜祸水之嫌,话里话外委婉劝他放手的意思。 “老师,您这一生为大乾放弃了太多太多,如果有机会,您有没有甚么想弥补的?” “为师……” 曾致尧本想斩钉截铁地告诉学生他这一生无憾,眼前却陡然浮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只到他膝盖的女童拽着他的衣角,胆怯又坚定地说长大后要嫁他为妻。 他当了真,她却爽了约。分别数载重逢,等待他的只有孤坟一座。 何致年察言观色,知道老师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学生欠这女子良多,终其一生都偿还不了,请老师成全。” “你的事自己拿主意吧。”曾致尧幽幽叹了口气,不愿再提。 何致年心中暗喜,趁热打铁说起另一件事。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再过几天西苑会发生火灾,正隆帝居住的永寿宫会被烧毁,那是他的修炼之地,自然不舍,于是找秦世桢和老师商量重建之事。 老师建议他搬回紫禁城,说修建永寿宫会花费很多银两,目前国库吃紧,没有必要如此铺张浪费,正隆帝听后极为反感,当场将他驱逐出殿。 反倒是秦世桢灵机一动,利用修建三大殿剩余的木料解决了财力不足的难题,且只花了三个月时间便修葺一新。正隆帝心花怒放,于永寿宫建成之日晋他为少师,得从一品俸禄。 “近来天干物燥,极易走水,尤其是老房子遍布的西苑,老师何不跟周公公商量一下,敦促他派内卫定时巡视,免得引发火灾,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想到正隆帝的性子,曾致尧连忙正色道:“元晦言之有理,为师明天就去办。” 何致年心中大石落地,又与他说了会儿话,连饭都没吃就连夜赶回了济南。已经快两年没有见到他的父母抱着他泣不成声,两个兄长也在一旁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虽常年不在家,但他是何家主心骨,看到他大家心里就有了底。 是夜,三兄弟关起门围坐在一起,首先说起花行生意被抢的事。 “是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客商,一开始跟咱们做了几笔生意,付钱挺痛快,后来他说要大量进货,我就介绍了两家相熟的花行给他,他用这个方法滚雪球似的认识了不少花行,连曹州那边的也有,再后来他就一口气把这些花行全收购了。” “他比咱们的价格便宜一成,咱家客源一夜之间流失泰半,只剩几个老客户苦苦撑着。”何二郎懊恼不已。 “无妨,花卉生意已经饱和,能挣多少是多少,不亏本就行,二哥千万别上他的当,跟他斗气怕是要赔得倾家荡产。” 另外两人大惊:“有这么严重?” “人家大老远来找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后招?” “那怎么办?” “不变应万变, 分卷阅读127 慢慢来,别被带歪了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广州十三行的生意,那才是咱们立足的根本。做得好的话,富可敌国都有可能;做得不好,也够子孙们吃几辈子。” 听他如是说,何大郎与何二郎同时咧嘴,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何致年又问:“大哥开牙行用的谁的名头?” 何大郎狡黠一笑:“放心,哥哥心里有数,还没拿到牙帖就在琢磨这事了,不管有没有鱼十三罩着,谁都查不到何家头上。” “大哥真厉害。”何致年笑着恭维一句,何母推门进来接过话头,“可不,你们三兄弟一个狡,一个尖,还有一个又狡又尖。” “三儿,你几个侄儿大的上了私塾,小的也断了奶,可你到现在还不肯安定下来,你今天给娘一句准话,有生之年娘能不能抱上小孙子?” “娘,儿子在荆州府已经定亲了,这次回来就是专门向二老禀告此事的。” “甚么,你已经定亲了?”何母又惊又喜。 何致年微微一笑: “正是。” “三弟,咱弟妇姓甚名谁,是俊是丑,人品如何?” 两个兄长都对小弟媳好奇得不得了,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令自家冰山兄弟心甘情愿融化。 何致年看出兄长们内心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默了默,说道:“她是荆州世家容家的小姐,容貌一般般,人品也一般般。” “不可能!”何大郎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你三岁时就发愿要娶这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就你这心气儿,咱弟妹怕不是个天仙吧?” 何二郎也附和哥哥的话,何母却有些忧心:“三儿,那女子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你一个外乡人?” 倒不是自己儿子不优秀,只不过不知根又不知底,本地大户有几个肯把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随便外嫁的? “她一个娇小姐,千里迢迢嫁到山东来,人情不熟,水土不服,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何致年默了默,说道:“不是她嫁过来,是儿子到她家倒插门。” “甚么?!” 何母惊得跳起来,随后而来的何父和两个兄长也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如作俑者。 “三儿,你这是在割娘的肉啊,你从小天资聪颖,为了让你读书,我和你爹狠心将你两个兄长送到曹州当学徒,他们小小年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守得云开见月明,咱们家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你却要到别人家做上门女婿?” “这二十年,我岂不是替别人养的儿子?”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背过身用满是皱纹的手背抹了把泪,何致年刚想解释,却被她黑发中的缕缕白丝刺疼了。 重生以来,他一门心思扑在容胭身上,却忘了他也亏欠父母良多。 上一世,他们虽因年龄免于流放,但两个古稀老人,无儿无女无钱无居所,最后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父母与容胭,一个给他生命,一个给他情爱,二者同样重要,放弃谁都会令他感到痛不欲生,唯有把自己化成一滩泥,捏出一座桥来,令彼此相通。 “娘,我跟容家商量好了,虽然儿子是倒插门,但以后生的幼子跟我姓。” 何母哽咽道:“南方娇小姐有咱们北方女人能生?她要是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呢?要是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呢?要是只生了一个儿子呢?” 何致年无奈,起身扶着她的肩柔声哄道:“大哥二哥不是给您生了好几个孙子嘛,您都说了大的上私塾,小的断了奶。” “那能一样吗?”何母越说越伤心,眼泪簌簌而下,“他们是他们的,你是你的,他们百年以后有儿子摔盆,祠堂牌位上是一家之主,你有甚么?” 何致年揉额:“娘,实在不行,儿子还可以过继啊……” “你是神童子,长得这般好看,又不是自己不能生,为甚么要过继?别人的孩子有自己生的聪明?” 这话倒说得不错,何致年虽只在梦中与双生子见过一次,但他们的古灵精怪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何母看出他在走神,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擦干眼泪,一锤定音道。 “不管容小姐多么好,这门亲事都不能结,等下次去湖广你就找机会退了。” 52.好友(修) 分卷阅读128 何致年在家中待了一个月, 曾致尧的信终于到了。 他在信中说,周公公在他的督促下安排人手日夜巡视西苑,竟意外扑灭一场大火, 保住了永寿宫。正隆帝龙颜大悦,要厚赐于他,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要, 只希望派人到湖广彻查自己学生被人诬告之事, 还他一个清白即可。 捡了个天大便宜的周公公也在一旁帮腔,正隆帝略微沉吟便下了道口谕,责成湖广布政使黄天化核查都察院弹劾之内容是否属实。 看到这里, 何致年终于笑了。黄天化为官清廉, 正直不阿,是地方大员中著名的“恶秦派”,且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妻妹是容氏私塾的女学生。 官场事了, 他便将注意力放到抢何家生意的陕西人身上, 谁料何喜垂头丧气地告诉他, 那人十分狡猾, 一连跟踪一个月, 次次都被他甩掉了。 何致年不信邪,亲自跑去盯了两天就放弃了。何喜至少还跟那人打过照面, 他则直接是“铁将军”相迎, 不知是年关将近那人启程回家了还是别的, 他的门上一直挂着锁。 这事要是搁别人身上, 要么寝食难安抓心抓肺,要么盲目乐观万事大吉,但何致年不是。他在对面茶楼找了个小眼线,专门替他盯梢,自己则安心在家读书写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人越能教人大吃一惊。 见他闲下来,何母有事无事便往他身边湊,还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娘家几个侄女儿。何致年从不接她的话,老太太有些急了,看到他画的梅花眼珠咕噜一转,问道:“三儿,我记得你在大明湖畔有所宅子?” 何致年埋头作画不吭气,心里却是无法平静。那所宅子是容胭前世的陪嫁,是他与她新婚燕尔的地方,承载了两人太多的甜蜜和美好,不容外人涉足。 “那宅子空了两年,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娘想办个赏花宴,接你舅母还有表姐妹们来乐呵乐呵。” 何致年有三个舅父,表妹加起来有五个,这么多人一下子全涌到他的宅子里,想想就不胜其烦。 “咱们家房子不够大吗?” 何家现在住的是一个五进院子,一家老小十几口,算上丫鬟小厮住着也是绰绰有余。 “咱家房子是不小,可没有花花草草,你那宅子里的早梅该开了,娘寻思着小姑娘们应该喜欢看。” 何致年皱眉,脸色比墨汁还黑:“这么麻烦,不办行不行?” 何母上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不行,哪有外甥回来不拜见舅父的道理。要不这样,赏花在那边,吃饭歇息全在这边,你看如何?” 何致年拧着眉不说话,何母就去揉他的脸:“好三儿,算娘求你了,给娘一个面子好不好?” 她的手掌很粗糙,揉在脸上极不舒服。何家光景变好不过最近几年的事,以前全靠她不眠不休日夜操劳,人苍老得快不说,也没少被娘家嫂子们看轻。 何致年心里泛酸,面对一脸期盼的母亲终究狠不下心:“咱们得事先说好,只能进花园,不能去后院。” “就这么说定了。何母忙不迭应下,她这儿子从小就有主意,能让他松口可真是不容易啊。 何致年摇摇头继续挥毫,何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嘴里嚷道:“公子,门口有个人非要见你。” “是谁?” “小的不认识。” 他心中一喜以为是那个小线人,大步走到门口,却发现四下空空,待要转身往回走,不知哪里飞来一个土块,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身上落下一层灰。 他面无表情地掸掸衣衫继续往里走,土块再次飞过来,他以迅雷之势奔向墙角,掐住一人脖子斥道:“何方宵小竟敢背后偷袭?” 那人“哎哟哎哟”不停叫唤,却一直挡着脸不让他看,他越想越生疑,一把扯掉他的四方巾,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你怎么来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那人俏脸上得意洋洋。 惊喜?意外? 一个姑娘家孤身走几千里路,他都快被她吓死了好不好! 何致年俊脸一黑,不由分说地斥道:“你怎么又来这一套?” “你不想看到我?”容胭瞬间红了眼眶。 “不想,一点儿 分卷阅读129 都不想。”何致年虎着脸,粗鲁地替她拭泪,“你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 “湖广到山东,几千里路,你若是有个好歹……” 容胭被他擦得小脸生疼,但她不敢哭,只咬着唇,边摇他的胳膊边解释。 “你别生气,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徐大侠、小表哥还有阿古陪我一起来的。我爹娘也都知情,他们说我许了人就是大姑娘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路上注意安全就行。”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就算容九思跟崔氏不同意,她也会想办法溜出来的。她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三郎,你别生气了,我害怕。” 何致年没好气道:“沿途的强盗土匪都不怕,你还会怕我?” “当然啦,”容胭点点头,认真说道,“你比强盗土匪可怕……不不不,可爱多了。” 可不就是么,强盗土匪打一顿就好了,他生起气来不仅不能打,还得哄着捧着举着,既要认错又要赔小心,还得说一箩筐好话,简直累死个人! “三郎,这位是?”何母扶在门上,与容胭打了个照面就在心里喝了声彩。 好俊俏的儿郎。 “娘,她是……”您儿媳。 何致年看着一身男装的“娇妻”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容胭自他身后越出,落落大方道,“何大娘有礼,小生是元晦兄的好友,专程来拜访您的,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她往墙角一指,何致年循声看过去,发现那里竟堆满了各式礼品,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难得这个缺心眼能想得这么周到,他诧异地挑挑眉,何母早已乐得合不拢嘴,牵着容胭往屋里走。 “来就来吧,何必如此破费?外面冷,随大娘到屋里烤火。” “谢谢大娘。” 容胭脆脆应了一声,不忘回头朝何致年吐舌头,直看得他好气又好笑。 何母对容胭的客气识礼非常满意,笑吟吟打量道:“小兄弟,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些甚么人?” “小生年方十五,父母只得小生一个孩子。” 老太太一拍巴掌,不无遗憾道:“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若有个姐妹,与我们三郎可是正配啊。” 容胭心里美滋滋的,抿着唇偷笑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大娘,何兄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你说容家小姐啊,”何母自然接过话,皱眉道,“那女子我们不喜欢。” 容胭嘴里的一口茶喷出老远,媳妇进婆家还没亮明身份就被婆婆嫌弃了,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慢点儿喝。”何致年替她拍背,却招来她一记大大的白眼,她急忙问道,“据小生所知容小姐温柔贤惠、品貌不俗,大娘为甚么不喜欢她呢?” 何母撇撇嘴,说道:“她就是个天仙也没用,她家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要我三郎给她做上门女婿哩。” “就因为这个?” “是啊。” 容胭放下心来,嫣然一笑:“这好办,那家人我也认识,我可以帮忙说合。大娘,若是女方父母只嫁女不招赘,您还反对吗?” “这……”何母望望何致年,犹豫道,“南方女人不好生养,她若是生不出儿子,三郎岂不要断了后?” “大娘此言差矣。” 容胭俏脸涨得通红,这可真是难为人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居然要与未来婆婆探讨生孩子的话题。 “南方女子是比北方女子娇柔,但南方人口稠密,处处欣欣,较之北方繁华得多,由此可见能不能生孩子跟身板没有关系。” “这……”何母真的词穷。 真是个聪明的缺心眼! 何致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大掌再次抚上容胭的后背,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像在爱抚宠物,容胭趁何母不注意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听说兄弟的朋友登门,何大郎跟何二郎也来见礼,结果二人都被容胭出众的相貌惊呆了,嗫嚅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致年狠狠咳了几声,他们才尴尬地回过神。 “啧啧,男子都这么好看,要是个女子得美成甚么样啊。” “当然是一顾倾国,二顾倾城,三顾倾人心了。” 分卷阅读130 何二郎摇头晃脑。 容胭心中一甜,觉得两个大伯子真是可爱:“大哥二哥也很好看呢。” 这倒不是恭维,他们与何致年一母同胞,长相自然不俗。 “哪里,哪里。” 何大郎与弟弟连连摆手,老脸羞得通红。何致年皱眉,往他们中间一站,说道,“我这兄弟头一回来济南,我得带她四处转转,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那是自然。”何家众人点头。 容胭被何母一直拉着手送到大门口,还一再叮嘱她有空常来玩,何大郎二人对她也是依依不舍,何致年二话不说,拉起她就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窗外景色飞驰,马车径直来到大明湖边,在那苍松岁柏间矗立着一座精美别致的庭院。容胭信步走入,一路暗香阵阵沁人心脾,穿过垂花门,一幅大而醒目的匾额骤然出现在眼前。 “长相欢居?” “对,我取的,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容胭俏脸上洋溢着娇美的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这可是用她的名字取的呢。 何致年见到她笑觉得满足极了,上前拥住她:“长欢,我一直有个愿望。” “甚么愿望?” “在这屋子前与你相拥相吻。” 前世的她害羞又腼腆,亲热的时候总是放不开,除了在床上,他们几乎没有吻过对方。这一世,他真是爱死随时随地与她亲吻的感觉了。 容胭红着脸默默不语,他托起她小巧的小巴,贴上她的唇,将她的芳香尽数吞入腹中。吻着吻着,他忽然失控了,低吼一声,打横抱起她走进室内,将她放在他们曾无数次温存的床上。 “真想现在就吞了你。” 何致年红着双眼,牢牢锁住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容胭被他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慌张地别开眼,不敢多看亦不敢接话。 “卿卿怎么不说话?”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甚么。”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身下被子,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此情此景难道不该赋诗一首吗?” “甚、甚、甚么诗?” “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 容胭:“……” 见她羞得脸颊通红,何致年甚为得意,凑到她耳边蛊惑道:“我身型很好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你要不要枕枕看?” 容胭:“……” “你捂着眼睛是不好意思看我?那我吃点亏好了,你来脱,换我看你。” 容胭:“……” “害甚么羞,你不是跟我娘说要给我生孩子么?” 容胭:“……” 这一日,何致年并未对她做什么,只是把她困在床上胡天海地地说了一堆浑话,容胭又羞又气,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第二天是何母举行赏花宴的日子,何家五个表小姐和她们的母亲早早就到了。长辈们坐在一起寒暄,何母让人去请何致年作陪,他一来五个少女全都抿唇娇笑,目光凝在他身上不动。 何致年只当看不见,简单用过茶点,便带着众人往大明湖行去,一下车男装的容胭就迎了上来。何母及两个儿子与她亲亲热热地打着招呼,五个表小姐见了却没缘由的感到不喜。 这是男人? 脸也太白了些,腰也太细了些,臀也太俏了些吧? “姑母,这位公子是?” “他是你三表哥的好友,特意到济南来看望我的。”何母拉起容胭的手,笑道,“孩子,跟大娘赏花去。” 容胭大大方方应了,众女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挺拔苗条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五表妹上前问道:“四公子,南方姑娘都长你这么矮吗?” 容胭一怔,与某人比了比身高,她都到他肩膀了,他的表妹却说她矮?再者她穿着男装,她却以女子作比,这是要挑事? 她美眸一眯,笑意盈盈:“表小姐,北方姑娘都长你这么壮吗?” “牙尖嘴利!”五表妹气得跺脚,狠狠瞪了她一眼。 分卷阅读131 “多谢夸奖。”容胭露齿一笑,端是风华绝代,竟把几人都看呆了。 心中嫉恨越来越深,大表妹眼珠子转了转,对容胭笑道:“我们跟四公子很投缘,想与你一起玩个游戏,不知道四公子敢不敢?” “有何不敢。” 见自家侄女儿与容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何母只当这是年轻人吸引异性的新招式,拉着三个娘家嫂子借口赏花先遁了。何大郎跟何二郎不耐烦陪小丫头玩,也拉着何致年走了,现场只剩下五女与容胭。 她们玩的是捉迷藏,五女躲,容胭找。一开始她们会发出声音引导,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能凭脚步声寻找,再后来连脚步声都消失了。容胭也不急,慢慢走到一个地方,伸手摸了摸,四下一片空旷,正要抬脚往前走,却听到一声暴喝。 “休要欺负我家表小姐。” 突然出现的阿古大吼一声,几个躲在容胭背后蹑手蹑脚的人顿时僵住了,容胭一把扯掉眼睛上的帕子,才发现她正站在一处乱石堆前。 “你们良心不好,很坏很坏。”阿古上前把容胭护在身后,气愤得语无伦次。 “你这个贼人,胡说八道甚么,我们碰都没碰她。”五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本想给容胭一个教训,没想到竟试出个女儿身。 “你是哪里冒出来,竟敢私传官宅,小心我表哥抓你。” 听到动静,何家舅母们围了上来,她们看出阿古与容胭是一伙的,但不好直接说她,便纷纷叱责阿古,说他是贼人,要把他送官,直把阿古气得怒目圆睁,眼珠子鼓得像金鱼。 “快看快看,这个野货气鼓鼓的样子像不像只癞.蛤.蟆?” “这位姑娘,阿古有名有姓,不是野货,更不是癞.蛤.蟆,你们不该辱骂他,请向他道歉。”容胭俏脸染霜,沉声说道。 “一个蛮夷,说他是野货还算客气的,凭甚么要我们道歉?就他这种杂.种、贱.货,下三滥也配?”大舅母轻蔑至极。 “说得好,对番人没必要客气,他们都是贱民,蠢笨如猪。”另外两个舅母附和道。 番人也是人,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怎会流离失所沦为奴隶? 容胭气极,大眼在看热闹的众人脸上一扫,嗤道:“我原以为三郎的亲戚跟他一样也是有修养有见识的人,没想到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实在令人齿冷。” “小兔崽子,你骂谁呢?你娘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三个舅母一起嚷嚷起来。 “我娘跟我说有些人为老不尊、倚老卖老,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舅母们怒了,冲上来要打容胭,被阿古一把弹开,几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何母过来打圆场,拉拉这个,扯扯那个,全都无济于事,无奈只好让容胭道歉,但容胭梗着脖子坚决不肯低头。 “怎么回事?” 就在乱哄哄之时,威严的男声适时响起,众人自发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昂首挺胸如小母鸡般的俏丽女子和一脸焦急不虞的何母。 何致年沉着脸,一步步走过来,看不出在想什么,五女俱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管她是谁,管她美不美,当众杠上姑母,为了名声表哥怎么都会教训她的。 “三儿,没甚么大事,就是四公子不小心顶撞了舅母,娘想让她道个歉。”何母见儿子一脸怒色,赶紧解释道。 “何公子,不是这样的。是她们欺负四公子,想将她往乱石堆里推,被阿古发现制止了,她们就骂阿古,四公子替阿古出头,她们又联合起来欺负四公子。”阿古冷静下来就知道刚才那一声“表小姐”叫得不妥,连忙改了口。 “是这样吗?”何致年只注视容胭,她却倔强地昂着头,不吭一声。 “倔驴。” 他轻轻叹了一声,先走到何母面前,不容分说道:“娘,今天的赏花宴到此结束,有甚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何母见他一脸克制,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不敢多说什么,无奈地点点头。 何致年又走到容胭面前,将她的头扳过来,大掌抚上她的脸,替她擦了擦眼角,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经过几个表妹面前时,沉声警告。 “她不是你们能够惹的人!” 他就这样抱着她于众目睽睽下从容走了出去,一直走过 分卷阅读132 垂花门,走进了不对任何人开放的内院,留下身后碎了一地的眼睛珠子。 何致年一路板着脸将容胭抱进屋子,放在床上,沉着黑眸,不发一语。 “三郎,你生我的气了?”容胭满腔怒火在他的一系列举动下变成了忐忑不安。 “没有。” 她从身后缠上来抱住他的脖子:“那你为甚么板着脸?” “我是气自己,气我没有保护好你,差点就让你毁容,还被我的亲戚嘲笑、羞辱。”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容胭用脸去蹭他。 “长欢,我们今天,不就现在,我们现在就洞房好不好?” 容胭:“……” 不是反对,就是嫉妒、窥觑、抢夺,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等她变成他的人,生米煮成熟饭,看他们还敢不敢指手画脚。 何致年在心里忿忿想着,手中却并无动作,反倒是容胭,低低喊了他一声,他一回头险些将鼻血都喷出来了。 “长欢,你这是做甚么?” 容胭边脱边羞道:“不是你要的么?我这辈子认定了你,不会再爱第二个人,反正迟早都是要洞房的,早一天晚一天有甚么区别?” 何致年抓住她的手,黑眸亮得耀眼:“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给?” 容胭柔声道:“是啊,只要是我有的,全都给你。” “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 容胭愣了愣,方傻傻一笑:“没想过。”顿了顿又道,“不知为什么,就是笃定你不会这么做。” 何致年默了默,又问: “那你知不知道洞房完了女子会有孕?” 容胭呆了呆,随后又傻傻一笑:“有孕就生,不是你说的吗,从容生两个孩子,一半像我,一半像你。” 何致年被她的描述迷了心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双生子的样子,待他再睁眼,她只着抹胸和亵.裤的身子便大大咧咧地暴露在他面前,前世欢愉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眼睛立刻红了。 她的身子现在是淡淡的丁香香,交合后会变成浓浓的茉莉香,且她越是动情,香味就会越浓,直到最后平复下来,香气才会渐渐消散。前世每次与她同房,他都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在她面前像个贪得无厌的饕餮。 他将颤抖的她拥在怀中,陶醉地摩挲着她的后背,良久,一口咬在她白皙的肩上,恨恨道:“你以为我是柳下惠么?” 容胭痛得娇呼一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却因为这声娇呼和她的动作,身子直接有了反应。 “别瞎动,再动就真要生孩子了。” 容胭全身上下羞得红彤彤,看着就像个诱人的大果子,她娇羞地在他腰上挠了挠:“真不来么?” “你是故意来折磨我的吧?”何致年将她推倒,用被子卷了几卷,裹成一只大粽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蛋。 容胭大眼亮晶晶,盯着他十分专注与好奇。 “三郎?” “嗯?” “方才,抵着我的是何物?” 53.崔郎 何致年一走, 园子里重新乱作一团,坐在地上号哭的舅母们止住泪,精神抖擞地议论起来。 “我的个天, 三郎竟然喜欢男人?!” “那小兔崽子若是个女人,别说三郎就是我也稀罕,可他偏偏就是个公的啊。” 五女听了心中更恨, 早在容胭被何致年抱起的那一刹那就嫉妒得七窍生烟, 及至听到他的警告更是气得咬碎了后槽牙,谁都不愿意把真相说起来,反而都装作焦急万分。 “姑母, 三表哥是济南府百年不遇的神童子, 前途不可限量,可不敢被那小白脸毁了。” “是啊姑母,您一定要拿个主意出来,不能由着三表哥胡闹啊。” 何母被她们说得心乱如麻, 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赏花, 命人备车匆匆回府, 将客人丢给两个儿媳, 自己与何父关在屋里嘀咕了一下午。 何父听她说寄予厚望的幼子喜欢男人哪里肯信, 何母便让何喜到湖边小筑去将何致年叫回来对质,何喜嘴上答应得痛快, 一出门就朝反方向拐了过去。 常言道“小别胜 分卷阅读133 新婚”, 自家公子与四小姐几月不见, 眼下她又受了委屈, 还不知某人会心疼成什么样呢,他才不要傻不拉几地坏人好事。 何喜先去茶馆听人说了半天书,又去棋室看人下了一会儿棋,最后蹲在街边看小童子斗蛐蛐,见天色不早才不慌不忙地往湖边走去。 门房给他开了门,他慢悠悠地走到内外院相接的垂花门边,趴在墙头叫了几声,见没人应就要往回走,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餍足的何致年轻轻带门出来,他连忙笑着走了过去。 二人来到书房,何喜张大鼻孔嗅了嗅,由衷夸道:“公子真香。” 他闻出来了,那是容胭身上淡淡的丁香花气味,要想染到何致年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何致年嘴角抽了抽:“你那是甚么表情?” “喜悦的表情啊。” “我看是猥琐还差不多。” 何喜嘿嘿一笑:“管他甚么呢,总之要恭喜公子同小主母成就好事。” 何致年瞪他:“堂都没拜,哪来的成就好事?你家公子我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 何喜点点头,见他脸色一黑忙又摇头,装作天真的样子:“那你身上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滚了。”何致年咬牙道。 何喜笑着往门口跑:“小的就等着公子这句话呢,回去也好跟老太太交差了。”跑着跑着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哎哟”一声,一个揉头,一个按胸,都是眼泪汪汪的模样。 “公子,这小兄弟说他叫虎子,老奴记得你的吩咐就直接带他过来了。”老门房在一旁解释。 何致年点点头,朝门口怯生生的小男孩招手。这孩子约莫十岁左右,头上扎着个朝天髻,长得瘦瘦小小,一脸菜色,却取了个虎子的威风名字,可见父母对他的期望了。 他家住在陕西人对面的茶楼旁边,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二人,母亲以替人浆洗补衣为生,他则在茶楼里当个听差,有事跑跑腿,无事打打杂,赚几个铜板贴补家用。 “虎子,有什么消息?” 虎子被屋里的布置惊住了,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道:“那户人家白天老锁着门,我一开始以为没人住,直到一天晚上起夜,竟发现他家点着灯,后来我连着几个晚上睡前喝水,被尿涨醒后发现他家夜夜都点着灯。” “做得好。”何致年笑着夸他,给了他一个五十两的大元宝。 虎子吓了一跳,说什么都不敢接。他和母亲一年的开销是五两银子,五十两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何致年瞥了眼他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脚下裂了口子的棉鞋,说道:“不全是打赏,回去让你娘扯几匹布,给你做几身像样的衣裳,上学堂总得穿得体面些。” “公子是让我去读书?”虎子一怔,泪水迅速聚拢。 “是啊,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街上混?” “不,我做梦都想读书,可我只认识几个字,怕先生和同窗瞧不起。” 何致年摸着他的头,温声道:“没关系,春晖堂的先生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同窗也很有修养,不会嘲笑你的。” “束脩每月一两银子,这些钱能供你读三年,三年后可以参加童试,如果考上秀才每月会有一两银子的廪膳钱,你母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虎子的泪水簌簌而下,双膝跪地,给何致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谢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虎子没齿难忘。” 何致年连忙去扶他,语重心长道:“授人鱼,不如授之以渔。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虎子明白。”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师亲,其他的人一律不要跪。” “虎子谨遵恩公教诲。” 何致年笑着替小男孩拭泪,他没想到自己无意识的小小善举居然在多年后得到丰厚回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送走虎子,何喜反而不急着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凑到何致年跟前:“公子,你还有什么事交给小的去做吧。” 何致年轻扣桌面,沉吟道:“你去见徐大侠,让他去盯着陕西人,看看他都跟哪些人接触。” “没问题,您就擎好吧。”何喜调皮地说了一句京腔,抬脚就往外跑,不想又与一个人撞上,两人同时捂着脑袋怪叫 分卷阅读134 。 “公子,这位公子口口声声说你藏匿他的表妹,嚷嚷着要报官,老奴怕他坏了你的名声,就把他放进来了。”老门房跑得气喘吁吁,忙不迭跟在后面解释。 “何妖人,你找把我表妹藏哪儿了?” 崔进之怒容满面,若不是阿古告诉他,他都不知道何家的三姑八婆这么欺负人。不仅险些令他表妹毁容,还当众诋毁她,诋毁他的姑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致年朝老门房摆摆手,意态闲适:“想知道?” “你说呢?”崔进之狠狠瞪他。 “我偏不告诉你。”何致年狡黠一笑,吊着他的胃口,“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甚么事?”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男女通吃,今天心情又不好,你既然送上门,不如我们……”他的黑眸瞟向书房窗边窄榻,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崔进之气得火冒三丈,朝阿古嚷道:“阿古,给我好好教训这个淫贼。” 阿古站着不动,为难道:“公子,何大人是好人,阿古不能揍他。” 阿古虽然憨,但他有一套简单的逻辑,知道救了他的崔进之是好人,替他出头的容胭是好人,当众维护容胭的何致年自然也是好人。 “好个屁!他都要睡你家公子!”崔进之气得跳脚。 “公子,你想多了,何大人不喜欢男子。”阿古想起昨天的场面,斩钉截铁道。 “你到底是哪边的?” 崔进之想点他的额头,无奈高度不够,只能戳他胸口,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容胭每次握着小拳头捶何致年的娇羞,何喜实在没忍住,跑到门口蹲在地上放声大笑。 “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当然是公子这边的。”阿古一本正经地说着戏文里学来的话,差点没把何喜笑岔气。 “起开,本少爷不要你这个叛徒。”崔进之推开他,上前就要给何致年一拳,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 “这可是崔兄自己送上门的。”何致年动动鼻翼,凑到他颈边闻了闻,吓得他全身汗毛倒竖。 “死妖人,你要干甚么?” “我想吻你,”见崔进之一副惊恐害怕的表情,何致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自觉就说起了山东话。我想问你,擦的甚么粉?” 狗日的,真被这死妖人吓死了。 “老子不擦粉,”崔进之按着砰砰狂跳的心脏叫嚣,“你他娘的眼瞎吗?老子是男人!男人!男人!” 何致年嘴角含笑,朝他身下觑了觑,幽幽道:“你用甚么证明?” 崔进之感觉他的视线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夹紧裤.裆,朝他咆哮:“你又用甚么证明?” “这还用问,当然是那.活儿啊,崔兄想看?” 崔进之恨不能原地爆炸,气急败坏道:“阿古,替我揍死这个死妖人,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阿古,你家公子是吓唬你的,咬舌根本死不了人,真死成的都是误伤,舌头堵住嗓子窒息而亡,过程相当之痛苦。” 阿古一听连忙劝道:“公子啊,你听见了吧咬舌死不了人,但是会窒息,过程痛苦,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崔进之:“……” “表妹,你在哪里?表妹,快来救我,死人妖欺负我。”他忽然不管不顾地放声高呼,声音凄厉隐有崩溃之意。 阿古跟何喜看得目瞪口呆,何致年一把捂上他的唇,威胁道:“你若再叫唤,我就真的亲你。” 叫喊声戛然而止,何致年拍拍他的脸,安抚道:“来,乖乖的,先擦点粉,再陪我做一件事,很快就能见到长欢了。” “死妖人,要擦你自己擦。” “不擦就别想见长欢。”何致年倏尔放开他,冷冷道,“我会把长欢藏在一个你永远都找不着的地方,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她。” “你敢!” “那咱们就试试。”何致年说完就抬脚往外走。 “死妖人,算你狠!”崔进之怒目而视,挫败地握紧拳头。 何致年回身搭上他的肩,笑道:“别那么沮丧,我是请你到我家中做客,你什么都不用说,当个木桩子就行。” 崔进之恨恨 分卷阅读135 不已:“你见过哪个木桩子擦粉的?” “一切都是为了长欢。”何致年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不满。 何父何母一直等到酉时才把何致年盼回来,他们心急地迎上来,一见到他身边脸糊得比墙皮还白的崔进之就齐齐变了脸,何母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问:“三、三儿,这位也是你的“好友”?” “正是。” 何母身子晃了晃,何父连忙扶住她,干巴巴道:“你的“好友”还真多。” “那是自然,儿子交友遍天下,处处都是家,爹娘不欢迎儿子好友?” “欢迎,欢迎。”何母快要哭出来了。 见母亲发话,何致年一手勾住崔进之脖子,笑道:“崔郎,我的家即是你的家,不用拘谨。” 崔郎??? 崔进之被他的话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何父何母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哭无泪,就差要念一声佛号了。 何致年对父母的反应熟视无睹,勾着崔进之进了屋,不待丫鬟斟茶就亲自给他倒了一碗。 “崔郎,喝茶,是你最喜欢的龙井。” 待丫鬟端上果品,他又亲自拈了一块递到崔进之嘴边:“崔郎,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莲蓉糕。来,张嘴。” “呕——”崔进之一把捂住嘴跑了出去。 何致年:“……” 何父何母眼里噙了泪,不顾有客人在场,拉了何致年就往外走,三人来到何母房中,老两口同时请求道“三儿啊,你还是好好跟容家小姐过吧,爹娘再也不反对了。” 何致年拧眉,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她可是要我上她家倒插门啊。” “无妨,反正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 “她要是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怎么办?要是只生女儿不生儿子怎么办?要是只生一个儿子怎么办?” “无妨,反正你两个兄长给我们生了不少孙儿。” “你们是认真的?” 何父何母点头如捣蒜:“认真,认真,比珍珠还真。” 何致年的眉头仍皱得紧紧的,缓缓说道:“咱们是生意人家,凡事讲究口说无凭……” “立字为证。”何父连忙打断他,“你等着,为父这就去给你写。” 何致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行吧,不过儿子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是看在二老面子上才让步的,以后你们再想反悔,别怪儿子翻脸不认人。” “不反悔,绝对不反悔。”何父何母拍着胸脯保证。 54.高寒 何府出来, 崔进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何致年拉得老长的俊脸,强行搬进湖边小筑。自住进来后, 他每天必做两件事,一是提防何致年对他们表兄妹“兽性大发”,二是坚持不懈地游说容胭跟他一起回家。 这日, 他又开始每日例行一劝, 忽听何喜来报:“公子,徐大侠有信儿了,他想约我见面。” 何致年正嫌崔进之呱噪, 便放下手中的笔, 说道:“你把他请到这里来吧,我们也该正式认识一下了。” “得嘞。”何喜笑嘻嘻地跑去请人,何致年开始往外赶人,容胭知道他们要说陕西客商的事, 借故赖在书房不肯走, 崔进之又气又无奈, 无视某人的眼刀子, 不情不愿地留下来。 徐大侠一见屋, 容胭就冲他笑了笑,他的视线落在她身边的何致年身上, 先是一愣, 然后便打趣道:“难怪小丫头要千里迢迢寻夫, 原来明允公子是这般神仙人物!” 神仙个屁!色中饿鬼还差不多! 崔进之重重呸了一口。 徐大侠见了连忙补充道:“当然啦, 崔公子也很好。未见明允公子之前,崔公子就是我心中的神仙人物。” 他不夸还好,一夸崔进之更加气闷。容胭捂着唇偷笑,何致年心情大好,上前与他见礼:“多次劳烦先生相助,元晦感激不已。” 徐大侠伸手去扶他,爽朗笑道: “明允公子不必客气,某对你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与某想象的丝毫不差。” 何致年连连摆手,谦逊道:“先生过奖了。” “一点也不过奖,”徐大侠看看容胭又看看他,由衷夸道,“四小姐品貌双全蕙 分卷阅读136 质兰心,能得她青眼的必是人尖儿中的尖尖儿。” 听言,何致年抬头去看容胭,没想到她也正好含情脉脉地看过来,娇羞软惜、欲语还休,仿佛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子,呆萌萌水汪汪,将他一颗男儿心泡得又软又酥。 前世的容胭,别说当众眉目传情,就连与他对视都是匆匆一瞥,生怕被人抓住似的。此时因她这一眼,他忽然明白,女子的妙处不止在床上,当她视周围如无物,满心满眼只有你时,那种自得与悸动,也是很难耐的。 “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崔进之黑着脸讥讽。 徐大侠以为是在说他,老脸顿时就红了,对何致年羡慕又佩服。 真爱一个人,即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这般情炽缠绵真令人羡慕,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开要当浪子呢。 何致年微微一笑,请他坐下说话 ,一说起自己擅长的他就轻松多了。 “小喜子跟不上陕西客商是有原因的,其一他有功夫傍身,其二他狡兔三窟,你们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将左右房子都买下来打通了吧?自从发现被喜子跟踪以后,他就不走正门,天天从隔壁角门出入了。” 何喜忍不住惊呼:“这是甚么人啊,滑不溜丢的,难怪我跟了一个月都没收获。” 何致年心中沉了沉,问道:“你与他打过照面吗?” 徐大侠咧嘴一笑,颇为自得:“当然打过,他是有些功夫,不过在我面前还是嫩了些,我趁他出门翻进去几次他都没察觉。” 何致年这才放心了,又问:“他屋里有甚么特别之处吗?” “屋里陈设跟一般人家没甚么太大区别,就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嗜酸,屋里腌了一坛子杨梅。” “他的长相如何?” “模样挺周正的,白白净净,看着很干练,不过总觉得少了点甚么。对了,他右脚脚背靠近大脚趾的地方有两颗红痣。” “当真?”何致年手中的杯子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千真万确,我跟踪他的第一天趴在他家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我当时还在想这人是个福气满满的呢。” “先生此话怎讲?”何喜忍不住插嘴问道,对这种不择手段抢生意还能得到福气的人极为不屑。 容胭笑着解释:“我们湖广有句话叫一痣痣手,拿棍打狗;二痣痣脚(此处念jio),鞋袜不脱。只是民间谚语,当不得真。” “这还差不多。”何喜嘟囔一句。 何致年稳了稳心神,问道:“先生一定摸准了他的生活习性吧?” “他这个人狡猾得很,出门没有固定路线,东逛一下西逛一下,但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喜欢到“好了”茶楼听梆子戏,捧一个叫润二的专唱花旦的男戏子。” “他唱的都是些活泼天真、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嗓子黄亮,唱功不错,打赏的人不少,不过打赏得最多的还是这个陕西客商。” “他常听的都有哪些曲子?” “公子这可就问倒我了,我一个粗人,哪里知道甚么曲子名啊,不过倒是隐约记得几句唱词。好像是“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对,就是这几句。” 何致年沉吟半晌,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眉间的凝重一直不散,最后才对徐大侠客气道:“先生辛苦了,一会儿请在舍下用个便饭,我好好陪先生喝两杯,稍后还有事情请先生帮忙。” “没问题。”徐大侠拱拱手,自随何喜下去不提。 “三郎,”容胭走到何致年面前,盯着他沉思的脸庞肯定道,“你有心事。”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何致年难得窘迫一回。 “可是与陕西客商有关?” 崔进之斜着眼冷笑:“那还用说,表妹你没看见徐大侠说那人脚上有痣时他连茶杯都端不稳吗?” “我也是奇了怪了,他一个大男人上哪里去看别人的脚,莫不是真有某些特殊的癖好?” “三郎……”容胭迟疑地叫了一声,有些不解。 她想起崔进之先前一再强调何致年男女通吃的事,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他明明没见过那个人,却知道人家脚上长痣的事,这又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知道那人脚上有痣的?” 分卷阅读137 何致年皱着眉不说话,崔进之得意洋洋,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直看得人火大。 “听着像一位故人,他脚上同样位置也有两颗痣,不过不能完全肯定,要等亲眼见了才知道。” 容胭意外道:“你认识他?” 何致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崔进之才不信他鬼扯,嚷道:“你既然认识他,那就将他的履历说给我们听听,也好让我们知道你是不是在瞎编。” 容胭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何致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他叫高寒,是寿王府的管事太监,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入寿王府,老寿王喜他伶俐又嫌他长得太漂亮,怕给王府招祸,就让他净了身。” “难怪徐伯伯说觉得他少了点甚么,原来是阳刚之气啊。”容胭恍然大悟,“两相思,两不知,他是净身的,又是寿王身边的人,难道他爱慕寿王?” 何致年摇摇头:“据我所知,寿王与禄王不同,并不爱好娈童。” “他喜欢听花旦戏,难道他爱慕的是个女子?” “高寒其人心气极高,一般的人根本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何致年前世与高寒共事十载,对他的做派甚为欣赏。他是司礼监官宦里难得的清醒正义之士,不贪财不逐利,更不像别的太监那样娶妻害人。这样的人,居然还有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女子?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打草惊蛇。” 如果真是高寒,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就不难解释了。他一直想不通帮助何牡丹这件事怎么会外泄,现在看来应该是寿王赵珒早就在湖广布下暗桩,监视他和赵珝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将消息泄露给禄王赵琨,让两大王府和两位阁臣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何家生意被抢跟他被弹劾,自然也是赵珒的手笔。 翌日。 何致年带着众人去截高寒,果见他正中间那所宅子门上仍挂着锁,而左右两边的宅子正门则是从里栓上的。 几人分别堵住各个出口,由何喜敲门,他敲得手都要断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容胭狡黠一笑,捡起几个大土块,让徐大侠专门朝正房窗户砸,没砸几下窗户就开了花,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边开门边骂骂咧咧。 “哪个兔崽子不长眼,看老子不揍死你。” “你揍谁?”阿古往他面前一挺,横眉冷对,小厮抬头一看立即蔫了,缩着脖子道,“你、你们找谁?” 何致年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从容:“我们是何记花行的,专程来拜访你家主人。” 小厮眼波微闪,底气不足道:“我家主人回陕西了,家里就我一个看门的,有甚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我昨天还在“好了”茶馆碰到他,一大早你就说他不在?”何喜一把推开他往里走,“我家三公子诚心来拜访,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许进,不许进。”小厮脖子一梗,张开双臂,大义凛然地挡在路中间。 “是做贼心虚才不许进的吧?你家主人又从隔壁地遁了?他又不是土行孙,老钻地洞做甚?”何喜讥讽道。 小厮被揭穿涨得脸红脖子粗,斥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家主人一表人才,岂是那小矮子能比的?” 正当两个人吵吵闹闹时,一道修长的人影掀开棉帘子,从正屋迈出来,他穿着件宝蓝色鼠灰袄,头上戴着儒巾,脚上蹬着一双羊皮靴子,长相俊美,气势不凡。 众人皆觉眼前一亮,对他的身份颇为惋惜。 何致年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心中五味杂陈,唏嘘不已,他是真的未料到曾经惺惺相惜的朋友有朝一日会变成敌人。 “在下何致年,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鄙姓高。” “兄台是陕西哪里人?” 高寒迟疑了一瞬,答道:“我老家是大兴的,后来逃难才逃到陕西。” “高兄不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何致年相当意外,前世他的履历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不是。”高寒显然不愿意多说。 何致年又问:“大兴就在通州边上,高兄可看过通州八景?” 听他提起通州,高寒有片刻游离,随即斩钉 分卷阅读138 截铁道:“没有,我从来没去过通州。” 何致年星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反复打量。前世的高寒是掌印太监兼内卫提督,喜怒不形于色,遇事决不会是这个反应。他现在才二十出头,没有岁月打磨的沉稳和老练,不自觉地就露出了许多破绽。 他本来想隐藏来处,却无意识地暴露了籍贯;他躲躲闪闪不愿多提通州,无形中却更加令人起疑。 身居汉中,嗜酸,籍贯北直隶大兴县或通州县,这个人便是高寒的心上人。 55.被掳 河南新郑县以北, 有一座延绵数百里的山峦,山上遍生紫柏,远视前首高仰, 后驰巨尾,势如腾飞巨龙,气势磅礴。此山东险西奇, 北秀南艳, 兼具泰山之峻,华山之险,峨嵋之秀, 衡山之丽, 匡庐之云雾飞瀑,称之为如龙山。 很少有人知道,寿王赵珒在这里悄悄建了一座避暑别院。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既是因为它的寓意, 更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往北直达京师, 往西可窥开封, 往南又可监视荆州, 帝.都与其他二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 可谓一举四得。 时值隆冬,山舞银蛇, 翠装素裹, 山间到处白茫茫一片, 山下的别院里却是云蒸雾绕春意盎然。 从山涧引下来的活水, 清澈甘甜,经过高温加热就变成了一汪汤池,撒上各色梅花花瓣,一池水都荡漾着暗香。 此刻,池边正慵懒地趴着一个女子,美眸半阖似睡非睡,秀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大片美背一览无余,赤色花瓣点缀其间,使红的更夺目,白的愈耀眼。 高寒轻轻走进来,站在女子背后静静欣赏半晌,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唯有一双清潭般的眸子稍稍泄露了情绪。 “来多久了?”女子转身打了个哈欠,动作虽不雅,却无损她美丽的容颜。 跟她认识那么久,高寒最喜欢的还是她现在这副不拘小节无忧无虑的样子,一如当年通州陈家村铁匠铺里的小丫头,不嫌弃他衣衫褴褛满身恶臭,递给他一罐酸酸的杨梅,笑着鼓励他好好活下去。 “怎么不说话?” 女子忽然站起身,姣好身材若隐若现,红唇雪肤,丽人天成,直看得人血脉偾张。见男子眸色渐深,她不以为意地撩撩发,玉腿迈过满池花瓣朝岸边缓缓走去。 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整个身子便如花瓣包裹的嫩笋一点一点出现在高寒眼前。 挺胸,蛇腰,翘臀,雪白的臀瓣旁还有两个深深的小窝。 高寒知道寿王给这对小窝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美人窝,对它们爱不释手,一趴在上面就舍不得下来。 “将袍子递给我。”女子神情娇嗔,仿佛在跟情人呢喃。 高寒木然地走到池边春凳上,拿起一件宽大的男士袍子,紧紧攥了攥,旋即面无表情地递过去。 “请高公公为奴家更衣。” 女子俏生生地往他面前一站,胸前的波涛也跟着颤了颤,直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高寒眸子一沉,将那袍子往她身上一扔,冷冷道:“你越界了。” “真无趣。”女子悻悻套上袍子,对着他昳丽的脸端详一阵嗤笑一声,走到春凳上随意坐下,笑意不达眼底,“说正事吧。” “何致年看穿了我的身份。” 女子猛然抬头,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他可是老王爷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连赵珒对他都有几分忌惮,说他咬人不叫,阴险又狡诈,一定要多加提防。 “他比你想象的聪明。”高寒想到那双锐利的、洞察世事的星眸,不觉浑身一颤。 前有老王爷悉心栽培,后有得天优势,他凭着出众的长相、敏捷的身手、缜密的头脑无往不利,但到何致年这里却折戟了。 他巧取细夺,打了何家个措手不及,后又将花价一压再压,何家眼见客源流失殆尽也不应战,私底下却派人调查他。 他将跟踪的小厮耍了一个月,换一般人早就放弃了,何致年却能发现他的行踪,甚至连他喜欢听梆子戏这样的隐秘都挖出来了。 首次交锋,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堵门,却不为谴责与宣战,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籍贯,还莫名其妙地提到通州,仿佛对他知之甚深一般。 这样的人,令他无端心慌,又有些莫名好奇。 “他身边有些甚么人 分卷阅读139 ?” “不外乎朋友小厮,不过有个姑娘,跟你一样喜欢穿男装。” 女子面上倏忽间笼上一层寒气,眼里好似淬了毒,发狠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狰狞:“长甚么样子?” 高寒默默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轻轻带过:“没仔细看,感觉挺温柔的。” “是吗?”女子狠狠掐着手心,忽然抬头笑着问他,“你觉得咱们殿下会喜欢吗?” 她的脸还是多年前的脸,笑也是熟悉的笑,可她的人早已不是当初的人。高寒没由来地一阵气闷,生硬说道:“你若不喜欢待在这里,我随时可以放你走,届时连赵珒都找不到你,……但要害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咯咯咯……”女子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趴在春凳上笑得直不起腰,“殿下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帝,跟了他吃穿不愁,怎么就成了害人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女子轻翘兰花指,胸前风光倾泻大半,端是风情万种:“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高寒讥讽的目光笼罩着她,意有所指: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女子猛地敛了笑容,从凳上一跃而起,快步冲到他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死阉人,有甚么资格嘲笑我?赵珒再疯,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一杆金枪能玩一个时辰。你有那玩意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贱.货!” 高寒反手将她抵在墙上,身子紧紧压着她,大手放在她大腿边缘,冷酷说道:“你既知道我是阉人,就应该知道阉人有多阴狠,我虽没有那个东西,但一样能令你欲——仙——欲——死,你信不信?” “滚开,拿走你的脏手……” 女子话未说完,便感觉身下一痛,大腿内侧被人毫不留情地掐了一下,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一会儿寿王就要过来,你还是收回坏心眼,想想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块淤青吧。”高寒毫不怜香惜玉,将她往地上一掼,扬长而去。 走出没多远,他又倒了回来,果听见汤池室里响起靡靡之音,赵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悦地问:“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 “死鬼,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还能是谁留下的?你也不想想,这别院里除了你还有甚么东西是公的?” “那些阉人不是?” 女子染着情.欲的不屑声音清晰传来:“裤.裆里没货的东西也算男人?” 赵珒哈哈大笑,发了疯似地动作起来,室内响声越来越大,女子声音癫得支离破碎:“奴家认识一个绝世尤物,殿下感兴趣否?” * 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何致年生辰当天,容胭决定晚上好好替他庆个生,第二天就启程返回荆州。 崔进之的碎碎念终于见效,心情一片大好,主动陪着她给何致年及容家众人挑选礼物。 这天,二人走进一家成衣铺子,店里摆的都是京师那边最时兴的样式,才流行半年的月华裙被一种舶来品叫做“蓬蓬”的裙子所取代,这种裙子内衬用铁丝撑起,穿在身上就像个小帐篷,据说京师男男女女都爱穿,有些官员甚至还穿着它上朝。 容胭对款式接受不来,女掌柜却笑着劝她试一试,还说不喜欢可以不买。崔进之觉得这种裙子蛮好玩,自告奋勇地跟在男伙计身后进去试穿,容胭和阿古与女掌柜一起在外间喝茶等候。 一盏茶尽,才看见男伙计姗姗而出,崔进之却并未跟在后头,但见他脸色惨白,慌慌张张道:“掌柜的,不好了,崔公子不见了。” 女掌柜觑了容胭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小的一开始是陪在崔公子身边的,但小的突然尿急就去方便了一下,等小的回来崔公子就不在屋里了。” “到处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 “我们再去看看。”容胭心里一沉,第一个站起身。 阿古和女掌柜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她走,后院将前店的喧哗远远隔绝在外,三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瓦房根本无法藏人,容胭还未开口就听“咣当”一声,身边的阿古眼睛一闭,直挺挺倒在地上。 容胭心下骇极,刚要叫喊,余光瞥到女掌柜诡异的笑容,连忙装作害怕的样子说道。 “掌柜的,我家仆人犯 分卷阅读140 病了,我表哥又不知所踪,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勿忧,我家有马车可以你去医馆。人有三急,你表哥兴许是赶着如厕去了,让伙计在店里等他回来吧。” “那就多谢掌柜的。” 容胭粲然一笑,直把女掌柜看呆了,心道难怪主子要她大老远来掳人,这样的尤物她一个女子都动心,何况男人。 “小姐请随我来。” 容胭应了一声率先朝屋外走去,女掌柜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追赶,掏出帕子迅速捂上她的唇。 是迷药! 容胭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阖上了眼。她跟在邹篆身边,对某些药物极为敏感,一闻到味道就认出那是迷魂散,幸亏及时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小心吸入少许。 许是药性霸道,容胭的头开始发晕,意识也有些涣散。她狠命掐着手心,拼尽全力扯下腰间一颗珠子,悄悄扔到地上。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扛起来,听到伙计在问怎么处置崔进之和阿古。 “都绑起来,跟店家一样扔地窖里,会不会饿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几人走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弯腰捡起地上的珠子,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载着容胭的马车一路狂奔,车帘关得严严实实,辨不出方向,但容胭隐约听见守城兵士盘问的声音,她急得浑身冒汗,抬起无力的手臂敲打车厢,兵士察觉有异,“嚢嚢囔”的靴子声离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里怎么回事?” 女掌柜自车帘后探出半个身子,俏丽的容颜令兵士不自觉放轻了口吻,又问了一遍:“方才是小娘子在车中敲打?” 女掌柜挤出两滴泪,悲伤说道:“官爷,实不相瞒方才击窗的是我那可怜的妹子,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却不幸染上疟疾,刚被夫家休了,我准备接她回娘家,她不肯故而一路吵闹……” 兵士一听说是疟疾,吓得后退一步,嘴里骂了声晦气,催促他们赶紧走,女掌柜往他怀里塞了五两银子,他连忙摆手,像见鬼似的又扔回车上。 女掌柜笑着致意,回到车里就变了副面孔,五指掐住容胭脖子,恶狠狠道:“你若再敢耍花样,我就让伙计跟车夫来“伺候”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容胭抓着她的手无力推拒,奈何她抓得太紧无法推开,气急之下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女掌柜连忙去试她的鼻息,见她还有呼吸才悄悄松了口气。伙计掀开帘子用家乡话劝道:“姑娘,主子说这是专门送给殿下的礼物,殿下最讨厌身上不齐整的处子,你下手可得有分寸啊。” “谁知道她这么弱不禁风啊。”女子也以家乡话回道,悻悻不已。 二人不再说话,只有车轱辘的吱嘎声在空旷的道路上来回作响,躺着一动不动的容胭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掳她的人居然是寿王赵珒! 她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报复与羞辱?可她是何致年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他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险吗? 再说另一边,何致年在湖边小筑等容胭回来给他惊喜,却见老门房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走进来,模样极为机灵,那小童子递给他一颗小小的东珠,他看了一眼就僵住了。 “这颗珠子你从何而来?” “是一位官人交给小子的,他说你要的答案全在阿福衣铺的地窖里,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八个字。” 何致年迫不及待地追问:“哪八个字?” “黄帝故里,如龙紫柏。” “赵珒!”何致年先是一怔,然后便勃然变色,黑眸里蕴着无边风暴,直把小童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边往外走边吩咐何喜:“差个腿快伶俐的小厮去报官,你马上去找徐大侠,让他到阿福衣铺与我碰头。” 何喜恭声应下,何致年心急如焚骑上马直奔阿福衣铺,一脚踹开门只奔地窖,救出了掌柜一家及崔进之主仆,唯独不见容胭! “长欢呢,崔进之你他娘的把长欢弄哪里去了???” 一路上的侥幸被容胭失踪的事实击溃,他彻底懵了,心疼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恨不能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毁灭。 他照着崔进之的脸就是一拳,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鲜血四溅,崔进之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抗,阿古挡在二人中间痛哭流涕。 分卷阅读141 “何公子,不关我家公子的事,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表小姐,眼睁睁看着她被贼人掳走。” “你也该打,你们主仆都该打,长欢好好的跟你们出来,弄丢了她就是你们的失职。” 何致年一拳捶到阿古胸口,直把他打得后退数步痛苦地弯下腰才停住,掌柜怕打出人命,连忙抱住双眼发红、暴躁如疯兽的他好言相劝。 “公子,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先找人要紧啊,拖的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渺茫。” 掌柜一语惊醒梦中人,何致年癫狂又嗜血的眸子骤然清明下来,紧紧攥着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忍着滔天怒火让崔进之主仆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愈发肯定就是赵珒所为。 徐大侠进得院来,何致年拉起他转身就走,崔进之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追上去。 “你去哪里?” “去杀人!” “我也去! 何致年停下脚步,偏头打量他,嗤笑道:“你连鸡都不敢杀,还敢杀人?” 崔进之擦了把眼泪:“为了长欢,我甚么都敢做。” 何致年盯着他静静看了半晌,语气缓和下来,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保证:“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一定!” 说完,不待崔进之再说什么,跨上马朝西疾驰而去,徐大侠什么都不敢问,只跟着他埋头狂奔。 济南距离新郑快马加鞭三个时辰可达,在何致年夺命狂飙之时,装昏迷的容胭已经被人抬下车送进一个偌大的汤池里。有侍女过来替她更衣沐浴,众女一边忙活,一边感叹她的容貌和皮肤,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容胭在马车上被女掌柜一掐,反倒清醒不少,现在经水一泡身上的迷药早就散尽,她闭着眸竖起耳朵听侍女说话,默默消化各种消息,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之计。 她从侍女们的对话里印证了一个猜想,她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可以据此推断赵珒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真是那样的话,她的清白也许就能保住了。 夺人.妻室,坏人姻缘,连呆霸王赵琨都不敢做的事,她不信步步为营的赵珒敢做。 沐浴完毕,容胭被人扶回寝殿,待她躺好,众人潮水般褪尽。容胭侧耳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正想爬起来,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又轻轻阖上,一个人缓缓朝床边走来。 那人走路的步子很轻,呼吸也很浅,随着他的走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青竹香,容胭心中一热,刚要睁眼,却听那人吃吃地笑了一声。 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熏的是男人才会用的青竹香,而且闻起来跟何致年身上的别无二致,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那女子在她床边坐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容胭却紧张得呼吸都要凝固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在看她,且并不友好,因为她的手抚上她的脸,在上面来回摩挲,末了狠狠掐了一把。 容胭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装作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长睫颤了颤,眼看就要睁开美眸,那女人却突然转身,疾步朝殿门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妩媚又妖娆的美丽背影。 无胆鼠辈! 容胭对着她的背影讥笑,敢肖想她的男人却不敢直面她,只敢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哪天被她抓到,非挠她一脸血不可! 这边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那边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头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眼中玩味正隆。 “珝表哥?” 容胭失声惊呼,随即就闭上了唇。抢眼一看这人的确跟赵珝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是完全不同。 赵珝温润谦逊,彬彬有礼;这人却冷得像块冰,阴鹜沉郁,邪里邪气。 那人愣了一下,神色愕然,问道:“你是赵珝的表妹?”普天之下跟他相像,名字中又有一个珝字的非赵珝莫属。 容胭马上明白了他的身份,装作要起身行礼的模样,结果几次都不得力,无奈又狼狈地跌回床铺。 赵珒看得有趣,摆摆手道:“别忙活了,十香软筋散的药性没有那么快散的。” 他竟知道自己是被掳来献给他的? 容胭心中一沉,立即红了眼眶,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真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分卷阅读142 “殿下明鉴,小女子确是福王赵珝的表妹,娘家荆州容氏,准备到山东与未婚夫完婚,不想遭遇贼人,意外被掳,还望殿下将我送回夫家,小女子全家将不胜感激。” “你许人家了?”赵珒的眉毛不自觉拧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正是,小女子未婚夫是官场中人,现在翰林院任职。” “你说的是何致年?”赵珒忽然插话,幸灾乐祸地问,“就是那个被都察院弹劾勾引女学生的神童翰林?” 容胭顿时板了脸,正色道:“殿下慎言,我与夫君两情相悦,都察院弹劾纯属诬告。” “原来那个女学生就是你啊?”赵珒恍然大悟,看她的眼色重新亮堂起来,“本来呢我可以放你走,但我忽然发现你挺有趣的,比我所有的女人都要有趣,我想要你。” 容胭气得要吐血,这赵家一个两个都是什么奇葩,怎么就跟她过不去呢。 “不行,我有夫君了。”她寒着俏脸提醒。 “不是没完婚么?” “除了他我谁都不喜欢。” “我只想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喜欢干甚么。” “你强占人.妻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等到那些老乌龟弹劾,我早就爽够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了。” “你、你不可理喻。” “你还真说对了,我爹从小就是这么骂我的。” 容胭:“……” “你还有甚么要说的吗?”赵珒走上前来,边脱衣服边笑,“床下君子,床上疯子,趁现在把话说清楚的好,待会儿别怪我心狠。我这个人对处子情有独钟,玩起来没个轻重,也不知你这小身板撑不撑得住。” “我月事来了。”容胭爬起来就往床里头钻,赵珒愣了愣,没想到她居然扯出这么个借口,笑道,“无妨,反正都是要流血的。” “没话说了吧,”他伸出长臂,抓住容胭一条腿往下拖,容胭将床上能扔的东西全都朝他脸上身上扔去,好好的床铺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赵珒有些烦了,双臂一震,外衣落到地上,正要往床上扑,却听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走水啦!正殿走水啦!”有人扯着嗓子尖叫。 56.营救 听说走水, 赵珒唬了一大跳, 顾不上容胭, 匆匆抓起鹤氅就疾步往外走。他这别院建在赵琨的地盘上, 若是被呆霸王和河南巡按知道, 他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容胭等他掩上门也匆匆套了一件棉袍,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 也没找到趁手的防身之物,最后抓起桌上的一个茶壶抱在怀里。刚走到门口,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以为是赵珒去而复返,她连忙机警地躲到门后, 不声不响地举起了茶壶。 那人径直前行,她看都没看就朝他头上砸过去,却在下一刻猛地收住手,一把丢掉茶壶,二话不说就扑到那人身上。 “呜呜呜,三郎, 你终于来了, 我好害怕。” “没事了, 乖,不怕, 三郎在这里。” 满身寒气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一手托着她的翘臀, 一手搂着她的细腰, 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扣在怀里,那架势恨不能勒断她的肋骨。 “三郎你怎么哭了?” 感受到不可抑制的颤抖和脖颈里的凉意,容胭诧异抬眸,顿时被眼前情景惊呆了。男人全身都在抖,脸上的泪淌成两条河,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她心中一痛,手忙脚乱地替他揩泪,小嘴巴忙不迭解释:“你别担心,我安然无恙。” 何致年又将她扣在怀中,哽咽道:“对我来说,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你活着就好。” “不,”容胭抬起他的脸,认认真真道,“我真的无事,赵珒并没有得手。” “好,我信你。” 何致年脱下她外面的男式大长袍,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正要往外走,却又猛地折回来,带着她藏身到床底下。 “主子,人好像跑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就想不开要出去送死呢。” 说话的是容胭没听过的陌生声音,另一个人没有吭声,莲步轻移,一步步朝床边款款走来。随着她的走动,熟悉的青竹香越来越浓。 呵,居然 分卷阅读143 是她。 从容胭的角度,可以看见那女子脚上穿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裙摆是白色及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能穿得起这身行头,又置身赵珒别院,她的身份似乎不言而喻。 婢子的话证实了容胭的猜测:“主人,您跟在殿下身边多时,对他的性子最清楚,您说殿下到底有没有得手? “这还用问?”女子轻嗤,声音妩媚风流,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婢子长长“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婢子明白了。” 容胭被这主仆俩气得肺都炸了,不知廉耻的妖艳贱货,背地里肖想她男人不说,还当着何致年的面诋毁她的闺誉,要是被她抓到,绝不止挠花脸那么简单。 她胸中怒火熊熊,小拳头紧紧攥起,却被一只大手一根根掰开,五指插到她的五指中,牢牢交握。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俏脸就被身畔的男人扳过去,霸道地与她唇齿纠缠。 外面是令人作呕的女人和随时都会杀将回来的赵珒,身边却是滚烫的怀抱和火热的唇、缠绵悱恻的吻,容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然而,在这冰与火的极致考验与煎熬下,她的心中又升起一股骄傲,一份得意,一阵激动。 他说的话果然是真的。 不管别人如何肖想、嫉妒、诋毁,何致年爱的、怜惜的、心疼的只有她! “三郎,我爱你。” 她的喃喃自语被何致年尽数吞入腹中,引来他更加猛烈的进攻与讨伐。 不能再亲下去了…… 待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房里早已没了人影,何致年拉着她七拐八弯,来到与徐大侠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等在角落里的徐大侠激动地迎上来,将容胭上下打量一遍,睃了睃何致年,笑道:“小丫头精神饱满,一看就无甚大碍。” 他这是在委婉提醒何致年,若容胭真被侵犯,不会是这样的精神状态。何致年微笑颔首,容胭心中一暖,险些落下泪来。 “徐伯伯,谢谢您和三郎来救我。” 徐大侠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哎哎哎,丫头你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是个大老粗,不会哄人啊。” “我替你去把赵珒暗揍一顿,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如何?” 容胭破涕为笑:“这件事挺复杂的,我们回去再说。徐伯伯,我想让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丫头尽管吩咐,老徐保证完成得漂漂亮亮。” 容胭笑着耳语几句,徐大侠听了连连点头,约好在县里碰头,自去办事不提。 何致年把她扶到马上坐好,蹭着她的脸,宠溺地问:“你跟徐伯伯说甚么了?”容胭偎依在他怀里,与他严丝合缝,慧黠一笑,“不告诉你。” * 赵珒跟众仆很是忙乱了一阵,才得以将火扑灭,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倒头就睡,陡然想起容胭,手往旁边摸了摸,这才放下心来。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找人看着她,因他自信这样一个娇小姐无法在冬夜里孤身出山,一无钱二无代步工具,到哪儿都寸步难行。 他的手在“容胭”身上流连,被她玲珑有致的躯体激起了兴致,身子一热,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尤物果然是尤物,这一夜,他鏖战了通宵。第二天起床,整个人神清气爽上下和合,比吃了十全大补丸还要精神,他掀开被子想要奖励“容胭”,一看到她,身子又热了。 女子面朝下趴在床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掐痕、咬痕、鞭痕甚至还有绳子捆绑的痕迹。 赵珒在床上就好这口,别人越疼越耐折腾,他就越兴奋,按着女子的身子,他再次驰骋起来。这一战又是一个时辰,待他将女子翻过来,看清她的脸后,“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怎么是你?” 陈氏浑身无力,身子像被几百斤的重物碾过,自打初夜后她就没遭过这么大的罪了。昨天不知怎么回事,赵珒又像破.处那样疯狂对待她,她浑身软绵绵的,别说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活活被他折腾了一宿。 “不是殿下找妾身的吗?” “我找你?”赵珒愣怔,随后了然一笑,“你想要就直说,我又不是不给,犯不着拿别人来试我。昨夜,卿卿爽否?” 他的眼睛闪着幽幽绿光,脸上情. 分卷阅读144 欲未退,陈氏知道他的性子,忙道:“妾身爽极了,周身通泰。” “我以前只在处子身上有这种感觉,如今竟在卿卿身上找到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要别人了。” 陈氏心中一沉,急忙提醒道:“殿下也不要容家小姐了?” “不要了,她是个刺头,哪有你乖巧。” “殿下不觉得她销魂?” “销魂个屁,我连碰都没碰她。” 陈氏脸色发白,失声尖叫道:“怎么可能?” “本王还骗你不成?”赵珒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我还忘了问你,为何要找何致年的未婚妻给我?” “殿下何以知道她的身份?” 陈氏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赵珒有两个特点,一是床上像疯犬,二是讨厌别人利用他。 “当然是那女子自己说的,她还是赵珝表妹。”赵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 “妾身也不知道,只是听高公公说那女子爱慕殿下,妾身就想办法将她弄过来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殿下对妾身这么好,妾身当然要想办法报答殿下了。” “是吗?”赵珒忽然沉了脸,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还真是贴心。” 陈氏摸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接话,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咣当”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赵珒飞快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不慌不忙地穿上衣裳,对门口双手叉腰怒目相向的人说道:“禄王兄,别来无恙?” 禄王赵琨的眼珠子沾在陈氏惊鸿一瞥的白皮子上挪不开,他听说赵珒在床上疯得狠,以前没当回事,现在看来果然真有其事。没想到这女子身板小小的,竟然经得住这般折腾。难道天赋异禀? “王弟,这位是?”他盯着陈氏一瞬不瞬。 赵珒对他色咪咪的眼神不喜,没好气道:“如你所见,她是弟弟我的女人。” 赵琨嘿嘿一笑:“一个妾室而已,王弟可否割爱?” “王兄不请自来,就是为了抢弟弟的女人?” 赵琨正要说话,旁边的郭非轻轻咳嗽一声,他才记起自己此行目的,清了清嗓子,严肃说道:“我接到新郑县令奏报,说你在我的地盘偷偷盖了座别院,我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当他接到加急奏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地赵珒为什么要跑到他的地盘盖一座避暑别院? 还是郭非替他分析了原因,新郑北接京师,西连开封,南窥荆州,可比汉中的地理位置好太多。 “殿下,属下在想寿王是不是就是那个神秘人?只有他对三王的事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将别院盖在咱们河南境内,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赵琨一拍大腿:“有道理,可惜当初老子发下的宏愿不能实现了。日自己兄弟,皇伯父会阉了我的。” 郭非:“……” 现在,赵琨一看见裸身的陈氏,忽然觉得他发的宏愿未必就会落空。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王弟在我地盘上盖别院,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得表表心意才对。” 赵珒静默半晌,幽幽问道:“王兄想要甚么?” “我要她!”赵琨大手朝陈氏一指,满眼邪气。 赵珒默默盯着陈氏看了半晌,陈氏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眼眶一红,一颗豆大的泪从眼角滑落。 “禄王兄派仪卫司到湖广强抢民女的事,皇伯父到现在还不知情,你觉得拿这个交换一个小小的妾室,值吗?” “你……”赵琨气结,一脚踹到脚边的凳子,骂道,“他娘的,敢威胁老子!来人,一把火把这破院子给老子烧了。” 随着话落,立时冲进来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有人自去厨房找火不提。 赵琨在殿内转了一圈,嗤道:“啧啧,简直就是穷奢极欲啊,王弟你的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仗以赵琨大获全胜告终,虽未实现宏愿,却烧了别院,赶跑赵珒,还搜刮了不少好东西。他得意朝赵珒挥手:“王弟,好走不送,有空常来。这个女人你甚么时候不想要了,随时可以拿过来跟我交换。” 赵珒沉着脸登上马车,走到 分卷阅读145 半路被赵琨的人追上转告了几句话,他当场就炸了。当着众人的面将陈氏从车上拽下来,狠狠扇了一巴掌,直把她甩飞出去,然后掐着她的下巴,残酷警告。 “你最好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再被我知道你为别的男人犯贱,我会亲手掐死你。” “还有你们几个,”他朝玳瑁等人一指,“从今天起不再听命于陈氏,将她派在外面的人员名单全部交给我,还有她私底下做了哪些事也都一一说给我听。” 众人又惊又怕,恭声应道:“是!” 他又对羞愤交加的陈氏命令道:“你不必坐车了,自己走到镇上去,本王看见你就恶心。” 陈氏上一刻还在为赵珒替她出头感动,下一刻就被他扔进地狱,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高寒打马经过她身边,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她正要开骂,却听他叹息一声,飘然远去。 “害人不成终害己,何苦。” * 新郑县城,容胭与何致年正在听徐大侠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寿王这回栽了个大跟头,怕是以后会老实不少。明允公子,老徐真是服了你,居然想出这么厉害的法子。” 何致年眼里含着笑,说出的话却很冷:“这只是开始,我要他后悔动长欢。” 徐大侠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天他还担心何致年嫌弃容胭被掳,继而退婚之类的,哪承想这小子就是容胭养的看门狼犬,除了主人六亲不认,他现在反而更担心赵珒。 容胭娇羞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说道:“我套过赵珒的话,他虽知道我是被人掳去的,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何致年心中一沉:“你的意思是掳你不是赵珒的主意?” “我觉得不像,他知道我的身份后还挺吃惊的,跑出去救火也没让人看着我。这样自负的人,如果真是他做的,面对我一个弱女子没必要否认吧?” 何致年气呼呼道:“就算他不是主犯,也是从犯,一样该死。” 徐大侠:“……” “对了,我在赵珒寝宫碰到一个女人,就是那天我们躲在床底下见到的那个,她身上的熏香跟你一模一样的味道,她还趁我睡着狠狠掐我脸。” 何致年不悦道:“竟有这事?” “是啊,那天你也听到她的声音了,对她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 徐大侠忽然插话进来:“我查过了,这个女人是寿王的外室,家住通州陈家村,家里是开铁匠铺的。寿王到京师路过通州看中了她,一直养在别院,没带回府里。” 何致年忽然愣了:“姓陈,通州人氏?” “是啊,我在寿王别院抓住一个小丫鬟打听的。” 容胭觉得何致年有些不对劲:“三郎你认识她?” “嗯,听说过。”何止认识,还相处过十年之久,想不到高寒的心上人竟是她。 是夜,何致年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被子里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对着他憨憨一笑,他的视线落到她胸前,顿时血冲丹田,眼冒金星,大脑混沌,他想都没想就用被子把她罩住了。 “长欢,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 容胭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知道啊,我在给你惊喜啊。” “呵呵,咱们这么熟了,真不用客气。” 容胭不解:“三郎,你怎么了?” “长欢,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大半夜的,床上突然爬出来一个只穿着绯红色蝉翼纱抹胸的绝色女子,是个男人都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吧。 容胭伸手去扒头上的被子,却被何致年用四肢紧紧压住,不由气道:“不是你让我穿给你看的吗?” 虽只是匆匆一扫,但他目力极好,该看的不该看全都看到了,那娇柔那荡漾那起伏,无不令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险些飚鼻血。 何致年红着耳尖结结巴巴说道:“那、那、那是以前的话,都、都、都过去了,不、不、不作数了。” 容胭在被子里沉默良久,何致年以为她闭过气了,刚想掀起被角看一看,却被容胭的话吓得又捂紧被子。 “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不、不、 分卷阅读146 不用了,反正生辰都、都、都过了。” “何元晦,你怎么这么怂?” 何致年:“……” “你是不是听信陈氏的鬼话嫌弃我了?”容胭的话里带着哭音。 “没有。”听到她哭,何致年连忙掀开被子,一看到她的胸前,丹田又是一热,吓得他又想盖住她。触到她愤怒又挑衅的目光,悻悻收回手,改为将她全身上下包裹成一个粽子。 “我只信自己,其他任何人的话都是屁。” 容胭佯怒:“我的话也是屁?” “不是,你的话是圣旨。” 容胭被他说得一愣,然后狡黠一笑:“那我现在命令你把我解开。” “不行,”何致年头摇得像拨浪鼓,指指被子里的她,又指指被子外的自己,“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容胭:“……”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问道:“三郎,赵珒说同房会流血,是真的吗?” 何致年顿时黑了脸:“这混账连这种话都跟你说?” “当时我怕他用强,就忽悠他说月事来了,结果他说无妨,反正一样会流血。” 听她解释,何致年的脸色稍霁,还是在心里把赵珒狠狠痛骂了一顿,才点了点头,俊脸微红:“真的。” “那会不会疼?”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容胭的俏脸也红了:“没甚么,就是好奇。” 何致年的俊脸更红:“我不知道,书上没写,应该会疼吧。” 他想起前世第一次与她同床,她嘤嘤哭了一晚,一直都在娇里娇气地诉说“疼死了疼死了”,他要出去,她却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第二天问她,她红着脸不愿说原因,问她疼不疼,她也是含含糊糊。那晚之后再同房,她还会嘤嘤哭泣,只是不会喊疼就是了。 “那血是怎么流出来的?” “钉出来的。” “用甚么钉?” 何致年:“……” 57.烟花(修) 翌日。 何致年一行三人平安抵达济南大明湖畔。 彼时, 容胭正由何致年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何喜站在一旁又哭又笑, 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 一把拨开众人独将容胭揽入怀里, 激动得嚎啕大哭。 “呜呜呜……,表妹你终于回来!” “呜呜呜……, 都怪我不好,表妹你打我吧, 狠狠打我!” 他抓着容胭的手没轻没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一道道清晰的巴掌印挂在淤青未褪的俊脸上更显狰狞,直把容胭打得手疼心也疼。 发生这样的事, 最自责的莫过于他了,可他何尝不是受害者?自己尚有爱人的怀抱和热吻抚慰,他有的,只是痛苦和无尽的悔恨。 容胭忍不住也跟着哭:“小表哥你不要这样,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而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听她如是说, 崔进之更加自责,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遭遇这种劫难, 不说吓破胆,也断不可能这么大度与豁达, 还要掉过头来开解他。 “不, 都是我的错, 我是混账王八蛋, 若不是我要去试那该死的裙子,你怎会……” “小表哥,”容胭擦了把泪,柔声打断他,“真的不关你的事,是有人设局算计我,你跟着我遭殃,我才是心里有愧。” 崔进之听了这番说辞愈加羞愧,待要再说,何致年从他怀中拉出容胭,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有人早就盯上了长欢,那天是我冲动了,我向你赔不是。你挨的一拳,随时可以还回来。” “不用了!” 崔进之断然拒绝了他,还朝他行了个大礼,郑重说道:“别的事不说,就冲你把表妹带回来这一条,我崔进之一辈子感激你。” 阿古有样学样,“噗通”一声跪倒在何致年很前:“我阿古也一辈子感激何公子。” 崔进之对容胭的感情何致年上辈子就领教过,所以并不太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倒是阿古的这句话正中下怀,他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我不要你的感激,只要你将来不做“助纣为虐”的事,我就知足了。” 分卷阅读147 阿古将胸膛拍得震天响:“何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做有违良心道义的事。” 何致年眯眼: “我记下了。” 寒暄的功夫,何喜让人去酒楼订的席面送过来了,配的是上好的秋露白。因为高兴,徐大侠跟何致年都喝得有点多,只有崔进之依然闷闷不乐,只顾埋头吃菜,竟是滴酒不沾。 喝到最后,菜冷酒残,众人醉的醉睡的睡,桌面上只剩下两个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 何致年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说吧,憋了一晚怕是憋坏了吧。” 他已有几分薄醉,反复把玩着一个白玉莲花酒杯,温润的触感令他嘴角微翘,一如某人白瓷般细腻的肌肤。 崔进之不防被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斟酌半晌才坚定开口。 “我想让你取消跟表妹的亲事。”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被何致年痛斥和狂扁,但这个人是崔进之,是前世为容胭蹉跎半生的崔进之。对这个情敌,他有着难得的耐心和包容。 “原因?” “表妹被掳已属不幸,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同情娶她,将来又因为心结不能坦诚待她,那样不仅误了她的终身,于她更是双重伤害。” 何致年默了默,故意问道:“她有这样的经历,除了我还有谁敢娶她?” “我!” 崔进之掷地有声:“我愿娶她,护她,爱她,让她一辈子没有阴霾。” “哪怕她已经失贞?” “对,哪怕她已经失贞,我也要娶她。”崔进之一脸痛色,坚绝又大声。 何致年静静看着他,目中流露出激赏之色,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人,确是不可多得的痴情种子。但,佩服归佩服,他是不会对他心软的,不然以德报怨,谁又来报他? 思及此,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再跟他抢人的臭小子。 “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日日在做的。” “长欢于我,胜于一切。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能对我哭对我笑跟我吵跟我闹,其他的都是浮云,我——不屑一顾。” “你想娶她,等我死了再说。不对,我死了你也别想娶她,她会为我守志,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让他们长大了成为爹爹一样的人,你——连当后爹都没有机会。” 崔进之本来还挺佩服他,后来听他说起“孩子”、“爹爹”,尤其是“后爹”就一肚子火,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惦记上跟表妹生孩子,真他娘的不要脸!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你这种男女通吃的败类,有甚么资格娶我表妹?” 被他一骂,何致年酒意翻涌,口不择言道:“你这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就有资格?” “你还有脸说,”崔进之双拳握紧,怒吼道,“还不是拜你这个死妖人所赐!又是勾肩搭背,又是斟茶喂食,还喊我崔郎,我一辈子都没这么恶心过!” “我就是要恶心你,你能奈我何?”何致年打了个酒嗝,得意洋洋,“崔郎,崔郎,崔郎!” 这一声声“崔郎”犹如催命符,压断了崔进之连日来紧紧绷着的神经,他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挥出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某人嘴角,恶狠狠威胁道:“再喊我崔郎就教你做不成男人!” “呸,”何致年揩了揩嘴角,吐出一口血沫子,恨恨道,“我不欠你甚么了,咱们今天把两辈子的账一起算算。” 崔进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觉得他这威胁挺唬人的,于是嚷道,“两辈子怕是算不清,要算就算十辈子。” 上辈子容胭小产,这孙子来劝他和离;这辈子容胭被掳,龟孙子又来劝他退亲。两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还十辈子! 何致年上前单指往崔进之额头一点,倨傲道:“我练过内家功夫,先让你三招,免得你说我胜之不……” 话未说完,他的另一边嘴角又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 操.他.娘的鳖孙! 何致年发怒了,他最讨厌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开干的人,一巴掌拍在崔进之头顶,揪着他的耳朵教训。 “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哎哟!” 分卷阅读148 话音未落,崔进之扯下他的手,握住腕子又快又狠地咬了一口,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他娘就是欠揍!” 要什么涵养,要什么礼貌,男人争女人,本质上跟公兽争母兽并无不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打斗。 何致年不再啰嗦,一个过肩摔将崔进之摔到地上,对着他的肚子狂揍两拳,直把他打得冷汗津津闷哼连连,待要落下第三拳,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厅堂而来,他连忙与崔进之换了个位置,抓起他的拳头照着自己的脸狠而巧妙地砸下来。 “住手!” 他“昏迷”过去前,看见容胭花容失色地跑过来,一把推开他身上的人,趴在他胸口惊呼不已,那份痛惜令崔进之目瞪口呆,也令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以怨报怨,容胭报他,这才是正确的何氏守则。 …… 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只听见外间低低的说话声,他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小表哥,害你受连累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但你饱读诗书,当知道君子言出必行,既然答应既往不咎又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表妹,你听我说,我真不是为了还死妖人当初打我的那一拳……” “那三郎左右嘴角的淤青还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承认,他嘴角是我打的,但脸上绝对不是我打的……好吧,至少不是我主动打的,是他抓着我的手揍的。” “三郎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哪里知道,也许死妖人发了魔怔。对,就是发了魔怔,他还照着我的肚子来了两拳,打得老疼了。” “那小表哥又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 崔进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找容胭解释,现在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又有些犹豫了。 爱在心头口难开,秘密埋了这么久,突然一下子抖出来,会不会吓着她? 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知道了又会如何抉择?是直截了当拒绝还是悄无声息疏远?不管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那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这壁他还在犹犹豫豫,那厢何致年已经开始低声呻.吟起来,容胭唬了一跳,连忙撇下他快步走进内室。 “三郎,你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何致年“虚弱”地靠在容胭怀里,俊脸皱成一团,嘴角微扁,像个可怜兮兮无人疼爱的大孩子,与平日的冷静自持相去甚远,容胭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她爱怜地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柔声道:“是不是头疼,我给你按一按?” “好。” 按完大脑袋,他又叫唤:“肩膀也疼得厉害。” 按完宽肩膀,他接着叫唤:“胳膊也疼得厉害。” 按完大长胳膊,他还叫唤:“肚子疼,特别特别疼。” 按了一会儿,他又嘟囔着口渴,容胭起身倒水,他撅着唇不肯张嘴,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喂。容胭失笑,让他躺在床头,自己好到正面喂他,他却不愿意起身,非得躺在她腿上让她喂,容胭拗不过他只得照做。 一圈忙下来,他“贴心”地提醒:“外间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容胭这才想起崔进之,暗叫一声糟糕,连忙走出去看,空荡荡的屋子除了桌上一只东倒西歪的茶碗,哪里还有崔进之的影子? 她有些懊恼,怪自己不该顾此失彼,令小表哥觉得受了冷待愤然离去。何致年看出她的沮丧,“自责”道:“都怪我,早知道你是在跟六郎说悄悄话,就是疼死也不吭声了。” 容胭听出他话中酸气,怕他又瞎吃飞醋,连忙解释:“我们没有说悄悄话,就是随便聊聊。” “六郎一直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还以为你们有说不完的话呢。” “没有没有,”容胭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截断道,“只是小时候一起玩儿而已,十岁以后就没怎么来往了,方才我是在问他为甚么要打你。” 何致年露出淡淡的笑,摩挲着她光滑的脸蛋,温声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容胭蹙了蹙眉,似有犹豫,继而又对他 分卷阅读149 扬起小脸,“他怎么说并不重要,我只信自己看到的。” “真聪明,来,让我好好奖励你。” 何致年把容胭抱上床放在自己腿上,刚要凑上去却被她的小手挡住,他不解地扬眉,却听她羞涩解释。 “你嘴唇破了,让我来。” “好。”他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配上两边的淤青,显得滑稽又有趣。 容胭半阖着眼缓缓贴近他,先用小粉舌轻轻吻他嘴角,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缱绻、缠绵,后又移到另外一边同样待之,用她独有的柔软抚慰他的伤痛。 听见何致年满足喟叹,她的耳尖一红,小粉舌撬开他的牙齿悄悄滑了进去。她的舌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鱼在他口腔游走,所过之处激起颤栗阵阵,末了她勾住他的舌,邀请他一起起舞,共赴欢宴。 何致年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床铺倒去,容胭被他带着倒下,身下的触感越发明显,她想伸手去碰一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手。 “三郎,上次抵着我的那物又长出来了!” 何致年:“……” * 日月如梭,很快便到了除夕,何致年中午在家里陪父母兄长吃完团圆饭,下午就去了湖边小筑。 晚上,邻居孩子出来放窜天猴和鞭炮,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何喜看得眼馋,于是怂恿容胭道:“四小姐,你想不想放烟花?” 容胭见他虽然是问自己,但眼睛一直往何致年那边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想啊,可我现在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听言,崔进之马上掏出一个中锭甩到何喜怀里,豪气道:“赏你了,去买些烟花回来,只要十六响的开天雷。” 何喜磨磨唧唧不肯走,但他等了好半晌都不见何致年表态,只得拿着银子出了门,小半个时辰后,就见他赶着一头驴回来,身后是满满一车烟花,足有三四十箱。 阿古看得惊叹,崔进之得意地瞥了瞥何致年,大声吩咐何喜给邻居孩子每人送两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湖边。 “嘭——” 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烟花似离弦之箭,呼啸着往天空狂奔,在最璀璨最极致的那一刻释放,给观者带来无上的视觉盛宴。 湖边人家被烟花所感,纷纷出门凑热闹,有些女子不甘示弱,拿出为元宵节准备的花灯提前放进湖里。 一时间,天上明灯、地上湖灯交相辉映,直把大明湖渲染成一个欢声笑语的不夜天。 只不过,再美的烟花也有燃尽的时候,待崔进之的烟花放完,周围顿时陷入黑暗,众人有些失落,准备各自散去,忽听又一声骤响,新一轮烟花升空了。 这一回的烟花整整放了一炷香的功夫,全是各种各样的牡丹——姚黄、豆绿、魏紫、迟兰、二乔……,尽尾声时人群全都沸腾了,大家指着头顶兴奋地大吼大叫。 “快看,天上有字。” “夭寿哦,真有字,快念快念。” “时光静好,与卿语;细水流年,与卿同;繁华落尽,与卿老。” “我的个天,居然是倾诉衷肠的!” 容胭耳边全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好羡慕那个女子啊,一生能得一人如此相待,死而无憾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现如今这样痴情大胆的男子绝迹了。” “你们说会是谁放的烟火?” …… 她拎着花灯,将众人的议论留在身后,一个人回了院子,四下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前厅,没有;书房,没有;卧房,也没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屋里,却惊喜地发见那个人正在往她房里搬花。 “家里暖房养的豆绿开花了,二哥刚送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 容胭拎着花灯飞奔到他怀里,紧紧箍着他的腰,甜蜜又喜悦,嗔道:“为甚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就不是惊喜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花。” 天上出现的那些字是当初在武昌府时,她说给何致年听的,没想到他每个字都记得。 “这些花那些花不都是花吗 分卷阅读150 ,只要你高兴,管它是甚么花。就像鸡蛋,好吃就行,管它是白凤鸡下的还是芦花鸡下的。” “讨厌。” 容胭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拳,连带着花灯跟着吱呀作响。何致年将她的手拉开,举起了那盏花灯,只看了一眼,他就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长欢,这是甚么?” 容胭奇怪地看他:“花灯啊。” 何致年把她的胳膊握得生疼:“我是问你这花灯上面的造型是甚么,你怎么会挑这个?” “三郎,你弄疼我了。”她娇气地抱怨,何致年这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哄她,而是仍抓着她追问,“长欢,快告诉我。” 容胭被他的样子弄得紧张起来,俏脸突然变得通红,期期艾艾道:“是送子观音抱着一对龙凤子,左边是姐姐,右边是弟弟,我是做梦梦到他们才挑的这个。” 何致年的声音都颤抖了:“那你知道他们叫甚么名字吗?” “知道啊,”容胭低下头卷衣边,头一回不敢直视自己的爱人,细声细气道,“一个叫阿舍,一个叫阿得,他们还喊我、喊我……娘亲,说、说……” 何致年急急追问: “说甚么?” “说……很快就能与我们见面了。” “你说甚么?!”何致年的心被从天而降的狂喜和悸动击得粉碎,整个人像癫狂一样,抱着少女又哭又笑。 前世,他与容胭两年后才成婚,她二十岁那年才有孕,孩子最后也没保住。这一世,这一世…… 天呐天呐天呐,老天爷敢不敢对他再好一点! 容胭被他的样子吓傻了,双手掐着他的脸,焦急问道: “三郎,你怎么了?” 何致年哈哈大笑,将她打横抱起,目光灼灼,灿灿如星,竟令人不敢逼视。 “长欢,好长欢,我们今夜洞房好不好?” 他抱着她在房里打转:“你看,这屋子是你的名字取的,可当作我们的婚房;这豆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可当作我们的媒人;我们面朝南边,给你爹娘磕三个头,算是拜过高堂。如何?” “嗯。”容胭呆了呆,被他的话弄得羞不可抑,只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一句。 容黛说得对,她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她爱这个男人,爱得心都疼了。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什么都肯给,不会吝惜任何东西。 世俗、礼教皆浮云,做自己想做的事,担自己该担的责,足矣。 二人燃了红烛,拜了天地,又朝着荆州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何致年便抱起容胭一步步朝大床走去。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忐忑,将自己倾心恋了两世的人儿轻轻放在床上,放在他们前世无数次温存的床上,颤抖又坚定地拉开了她的衣结。 容胭也在抖,她红着脸,阖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玉兔。 “别怕,我会很温柔的。”何致年的心柔成一汪水,替她轻轻拭泪。 方才,她若不答应便也算了,可她点了头,他就不容她退缩。 在他心里,容胭早就是他的妻。拥有她,是他两辈子的夙愿,这一世他要与她同床到死。 这一夜,被翻红浪,雏凤娇啼,轻怜蜜爱,一对河阳龙凤烛流泪到天明。 而容胭,终于懂了那个总喜欢自动长出来抵着她的东西是何物,也终于明白“钉”是什么意思了。 58.初一 初一, 卯时。 何致年是被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吵醒的, 北方天亮得晚, 但昨晚后半夜下了雪, 雪光映在窗户纸上, 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身边躺着的人儿自然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容胭枕在他的胳膊上, 面朝他躺在他怀里,一头如水青丝铺在枕上, 顺滑得像绸缎,衬得她的小脸更加莹莹如玉。 她的唇粉嘟嘟的,看着有些肿;脸蛋红艳艳, 似涂了一层胭脂;睫毛上还挂着水雾,尤其是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欲落不落,仿佛在控诉。 何致年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昨夜实在不妥,太强势,太霸道, 太急切, 太孟浪, 太放纵,不像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但, 分卷阅读151 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一沾上容胭的身子, 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复苏, 他像个食髓知味的饕餮, 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她,不知魇足。 她在他身下哭得稀里哗啦,被子褥子枕头上到处都是水儿,到最后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泪液,哪些是汗液,哪些是……,若不是顾忌她的身子,他不会那么早放开她。 胡思乱想间,容胭轻轻嘤咛一声,翻个身又接着睡了,他悄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老脸顿时就红了—— 昨夜的“战况”比他认为的还要激烈。 她的整片美背,全是他留下的吻痕,青青紫紫,红红绿绿,像开在白雪地里的腊梅花,耀眼又妖艳。他知道,她身上的吻痕远不止这些,凡是能够下嘴的地方,他都没有客气,甚至连那从不示人的地方也…… 若容胭知道,会不会恼他? 如是想着,他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床,从灶上温着的大铜壶里倒了热水端回房,用细棉帕子蘸了水,塞到被子里一点一点替她擦拭。 帕子来到她的腿间,她又嘤咛一声,皱着眉嘟囔了几个字,何致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是“好疼,不要了……” 他的老脸又是一红。 他忍不住再次掀开被子,果见她的腿间泥泞不堪,红红白白,落英缤纷,床单上点点殷红尤为夺目。 此情此景令何致年的心脏狂跳不止,丹田处热流奔涌,血气浑身乱窜,小帐篷不自觉地撑了起来。 他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快速擦拭,直到将容胭清理干净,他才呼出那口气,然后从抽屉里翻出药膏替她涂抹,又翻出干净衣裳替她穿上,还换了整套的枕头被褥。 做完这一切,他的衣裳都汗湿了,但他还不能歇下,他得赶在众人醒来之前,将这些“罪证”处理掉。 他们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是婚前,他是男人无所谓,容胭是女子,绝不能令她名声有瑕。 何致年抱着被单、床单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拿起小笸箩里的剪子,将沾有容胭落红的那处,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身收好。 处理妥当,他抱着一堆物什,在院子里找了个偏僻地方,挖坑深埋,往回走的时候又用扫把除去一路上留下的脚印。 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他才回到自己房里,胡乱冲了个身子,又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容胭直到卯末才睡醒,动动身子,昨夜难言的痛楚和酸涩似乎全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清清凉凉的舒适。 她翻了个面,却没有看到何致年,身侧只有冷冰冰的被衾,正觉失落,却发现枕头床褥以及自己衣服都是新的。略一思索,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中顿时甜丝丝的。 这个男人可真好! 正想着他,他就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 容胭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舍不得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从前只觉得他好看、斯文、沉稳,竟从未发觉他是这般有韵味,这般吸引人,像冬日里的一把火,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拥有、沉沦。 难怪陈氏为了他能做出那般疯狂的事。 幸好,这个男人现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心到皮都是属于她的了! “傻笑甚么?我的手都举酸了。” 容胭被何致年说得俏脸一红,垂眸看去,他正用汤勺舀着一颗荷包蛋递到她的面前。她心中愈加甜蜜,就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小口,轻轻咀嚼,齿颊留香。 “怎么是甜的?”容胭喃喃,男人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连头都不敢抬了。 何致年的声音柔得像风,伸手将她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说道:“这是我专门给你煮的红糖鸡蛋,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她的螓首一直埋得低低的,细声细气道,“在我们荆州,这是女子生孩子以后才吃的。” 何致年:“……” 他红着老脸一本正经地瞎编:“洞房比生孩子还累,看你昨天流了那么多汗就知道。” 容胭被他说得无地自容,昨夜的情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重现。 她一直知道他身型好,但没想到能好到那种程度。武昌府惊鸿一瞥印象已经深刻,昨夜他还非逼着她好好看,好好摸,好好…… 分卷阅读152 宽肩、窄腰、劲臀,两条大长腿像两根树藤精,整晚都紧紧缠着她,绞得她险些透不过气。 初时难耐,中途剧痛,末时疯狂,在他的温柔安抚和引领下,她很快渡过不适阶段,被他像个玩偶摆布,变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她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停下来;他真的停下后,她又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继续…… 天呐,真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还疼吗?”何致年的目光瞟向被子底下,一脸关切。 “不、不疼了。”容胭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红着脸撇过头去,却听见有人贴在自己耳边厮磨。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如今方知宋徽宗那首三痛三动诗的妙处了。” “甚么三痛三动?” 何致年挑眉:“长欢想听?”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跟邪肆,容胭心中一动,马上摇头:“不想听,不想听。” “晚了,”何致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逐字逐句念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容胭:“……” 她的俏脸随着他的吟哦,一层又一层染上红霞,到最后已经羞得连脚趾头都红了。何致年看得惊奇,抓住她的小肉脚摸来摸去,正想放到鼻端闻一闻,却听耳边响起一声怒吼。 “死妖人,大清早你在我表妹房里做甚么?” 崔进之站在门口怒目相向,眼神如刀,刀刀割在何致年握住容胭小脚丫的那只毛爪子上。 “小表哥,你别误会,三郎是来给我送吃的。” 容胭指着桌上瓷碗解释,她虽不惧人言,但她与何致年共宿是他们的私隐,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她无意与任何人分享,亲密如容黛也不行。 “他有这么好心?”崔进之狐疑地打量二人,目光仍盯着何致年的爪子不放,凉凉道,“摸够了就该撒手。” 原本以为何致年会不好意思地松开,哪知他大言不惭道:“没摸够。” 崔进之听了怒气更甚,讽刺道:“你要不要脸?” “我摸自己妻子,与你一个外人何干?”何致年毫不客气地反击,“不要脸的是你才对,老围着长欢打转,简直阴魂不散。” “我表妹是世家小姐,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光娶进门。你不过才下聘,连亲迎的日子都未定下,就以表妹丈夫自居,还敢说你要脸?” 何致年被他噎个半死,站起来掰掰手指,不怀好意地笑:“崔郎这是皮又痒了?” 崔进之梗着脖子,冷冷道:“我说过,你若再喊我崔郎,我就教你做不成男人!” “我倒要看看,你有甚么本事让我做不成男人。”何致年报以冷嘲热讽。 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容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眼一翻,华丽丽“栽倒”在枕头上。 “哎呀,我的头好疼,快去给我请大夫。” 二男都被她唬了一跳,一个不知道她是装疼,另一个则想到了别的地方,都没心思再斗,叫了小厮去医馆请大夫。 小厮想说大年初一医馆不开门,但何致年火急火燎的样子令他自觉闭上了嘴巴,别看三公子长年不在家,却掌管着何家兴衰的命门,若能得他青眼,还愁以后的路? 小厮一连跑了三家医馆都吃了闭门羹,最后干脆闯到经常给何母和两个太太看病的老大夫家中,连哄带骗地把人给弄过来了。 老大夫隔着帐子给容胭把了脉,然后将何致年叫到了外头:“三公子,尊夫人身体无碍,只是、只是……” 何致年与这大夫也是打惯交道的,知他擅长妇科,便朝他作揖,敛眉道:“老先生但讲无妨。” “尊夫人身子娇贵,胎里带着病气,幸得良医看护,已经调理得非常好了,但她及笄不久,陡然□□,纵欲又甚,怕是身子吃不消啊。” 何致年被老大夫的话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中讪讪不已,腹诽道,老人家恁地眼毒,连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三公子勿忧。”老大夫十分善解人意,开解何致年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只要你以后多加注意,不要纵欲就行了,待尊夫人过了十六岁生辰,便可、便 分卷阅读153 可……嘿嘿,你懂的。” 何致年想到另外一事,心中发紧,再次朝老大夫作揖:“老人家,若是内子十六岁之前有孕,且是双胎,以她的身子来看是否生得下来?” 老大夫听他这么说气得瞪他,教训道:“孩儿乃是天赐,双胎更是祥瑞,尊夫人若真能怀上那才叫无上的福气呢。她的身子只是娇气,并非羸弱,只要孕期调理得当,生双胎完全没问题。” “敢问老先生,怎样才算调理得当?可是多吃多补?” “错了。”老大夫捋着白须,板着脸继续训斥,“大户人家夫人生孩子九死一生,根本原因就在补得多动得少,胎儿在腹中养得太大,生产时母体乏力,怎么可能不惊险?” “你看看田间地头的农妇,生孩子像母鸡下蛋似的,上午生完下午就能下地料理家事,由此可见动静相宜、合理饮食才是正解。” 竟是如此? 何致年陡然后退一步,脸色变得煞白,双拳也握得格格作响,那模样看起来分外狰狞。 容胭怀孕头三个月肚子一直很小,不说破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有孕在身,只是胃口奇差,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容黛来过几回,给了她一个偏方,不仅奇迹般地治好了她的孕吐之症,还令她胃口大开,不到三个月,她的肚子就像吹气般鼓起来,六个月的身孕竟常常令人误会快要临盆。 他当时觉得不妥,特意问了请来的稳婆,结果两个稳婆都拍着胸脯说能吃是福,还说她们接生无数,越是母体康健产下的孩子就越聪明也越容易养活。 他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找大夫来看一看。谁承想他的大意竟愚蠢地断送了两个孩儿的性命,也险些害容胭丧命,害得她终生不育,更害得他们夫妻几乎反目。 他记得大夫问他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他的心里在滴血,但面对容胭仇视的目光,他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保大人。 他两辈子都忘不了容胭当时看他的那眼神,更忘不了她骂他的话。 她哭着骂他枉为人父,骂他禽兽不如,骂他不得好死,骂到最后她眼里甚至流出了血泪。 她昏迷过去以后,他发疯地冲出去,跪在容九思夫妇跟前,让何喜拿鞭子狠狠抽他。容胭骂得对,他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不得好死,可这些跟失去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 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的何致年背过身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第三次朝老大夫作揖:“多谢老先生赐教,元晦受益良多,感激不尽。” “三郎啊,”老大夫见他如此客气,不禁感慨万分,“看得出来你对小娘子情深义重,你放心,若是她将来真的怀了双胎,老朽亲自出马替她看护,保证让你抱两个好孩儿。” “多谢老先生,元晦先替内子领情了。”何致年第四次朝老大夫作揖,并给了他丰厚的诊金,老大夫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走了。 送走大夫回到内室,崔进之还在容胭床前嘘寒问暖,何致年突然一点都不讨厌他了。 前世先后经历丧子、丧姐、父母去世一系列打击,容胭能坚强地活下来,除了她心中对他的爱恨交织无法割舍,崔进之的“插科打诨”也功不可没。 他被家人绑回武昌后,还不忘每旬寄信来,写花写草写家长里短,写牵挂容胭的伯父伯母、舅父舅母,以及年迈的外祖母。 他是湖广才子,文采斐然,写的东西连他看了都动容,何况容胭。 她常常坐在蔷薇架下读他的信,边哭边笑,泪水涟涟,然后望着故乡的方向痴痴地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死妖人,你色眯眯地看着我,难道又在打甚么歪主意?”何致年的眼神令崔进之心中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盯着他警惕不已。 何致年粲然一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温声道:“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去做客。” “你做梦,”崔进之生气地打掉他的手,凑到容胭跟前痛心疾首道,“表妹,你看到了吧?这个死妖人就是男女通吃,他刚说你是他的妻子,现在又当着你的面调戏我。上次去他家,他让我擦脂抹粉,给我倒茶喂食,还喊我崔郎,你说他龌不龌龊?” 上次的事何致年已跟容胭解释清楚,对于崔进之这个“大功臣”,她一直无法当面道一声谢,只能尽量配合他玩儿了。 “的确够龌龊的,我们不理他。” “还是表妹明理!”崔进之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地朝何致年挑眉。 分卷阅读154 何致年不以为意,又上前来勾他脖子,把他往怀里带,调笑道:“喊崔郎算甚么,我还要喊你小亲亲呢。小亲亲,到哥家里吃团年饺子如何?” “去你娘的小亲亲!”崔进之二话不说,一个胖拳揍过来,何致年大手一张,就把他的拳头包在其中,嗔道,“小亲亲,打架可不是好孩子。” 崔进之:“……” 狗日的,死妖人那天打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表妹,你看他!”崔进之被何致年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气得眼都红了,回头向容胭告状。 容胭被这二人弄得好笑又好气,只得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都走都走,我困死了,想睡个回笼觉。” 一听说她要睡回笼觉,二男立即变得乖觉,一个赛一个地起身告辞,屋里顿时安静如初,她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嘴角噙笑,睡着了。 容胭做了个梦,再次梦见阿舍跟阿得那两个孩子。 这一回,他们一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眼睛像她,嘴唇像何致年,精致如画玉雪可爱,一看见她孩子们全都欢快地扑过来,扯着她的裙边齐齐唤她娘亲。容胭亲亲这个,抱抱那个,高兴得心都要飞出去了。 她的兴奋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下马车站在何家大门前都还在笑。 何母见到这个大眼亮晶晶,笑容明媚媚的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 “果然是世家千金,见人三分笑,喜庆又有礼貌,大娘见了连饭都能多吃几碗。” 何父也跟着一唱一和:“谁说不是呢,咱儿媳就是好,又俊又有涵养,一看亲家父母就没少花心力培养。” 何大郎跟何二郎忍笑忍得抽搐,自己爹娘“愚忠”三弟到这个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三不过随口胡诌小弟媳是上次来的“四公子”族妹,他们就真的信了,对二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完全没有疑异,还争相捧臭脚,也是绝了。 小弟媳头一回来,做大伯的当然得给兄弟撑面子,二人豪爽地准备了二千两银票做见面礼。 容胭询问何致年,等他点头,她才笑着收下,还大大方方地给他们行礼致谢,又朝何父何母行礼,整套姿势下来,行云流水、端庄大气,直把他们都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世家女子的气度啊。有礼有节,进退得宜,难怪老三那么宝贝她。 何父何母相视一笑,对自己幼子将来的家中地位倍感欣慰,觉得这个儿媳妇找得真值。 何致年早为容胭的突然来访找好说辞,何母亲热地拉着她往屋里走,怜惜道:“好孩子,你大冷天的不在家里陪爹娘过年,专程跑来拜会我们,真是教人心里过意不去。” “婆母,”容胭一开口就把众人惊住了,连何致年都没料到她会这么称呼自己母亲,顿时眼眶湿润,默默将头偏向一边。 “我是晚辈,早就应该来拜会你们,但顾忌我与三郎尚未成亲才踌躇不成行,还请婆母和公公不要见怪。” 何母被人喊过无数次婆母,却没有哪一次有这粉嘟嘟的小嘴巴里喊出来的甜,她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出一朵花。 “不见怪,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娇小姐肯来看我们,我们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怪你。再说我们是贫家出身,没有那么多富讲究。” “是啊,三郎媳妇,你有这片心,公公已经很知足了。” 何母握着容胭的手,说道: “乖囡囡,饺子已经下锅,全是我和你嫂嫂们包的,就等你开席了。” “好,那媳妇儿一定多吃几个,吃到大铜钱为止。” “没问题,管够。”何母爽朗大笑,众人也全都笑了。 这个新年,是何致年两辈子以来,过得最舒心最惬意的一个新年。 家丰业旺,高堂康健,兄弟和睦,挚爱在侧,不久的将来,他还会迎来自己的龙凤子。 人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 返回湖边小筑的路上,容胭有些醉了,趴在他怀里说着可爱的胡话。 “三郎,你放心,虽然你是入赘,但我会把家主的名字写成你,保证不教你被官场同仁笑话,而且我一定不会让你绝户,我会让小二、小三都跟着你姓,你说好不好?” 何致年被她的话惊呆了,连忙捧着她的俏脸追问:“长欢长 分卷阅读155 欢,你别睡,你告诉我哪儿来的二小子跟三小子?” 容胭眯着眼好笑地看了看又懒懒阖上,嫌弃道:“笨死了,当然是我们自己生的啊。” “我告诉你哦,我们会有四个孩儿,三男一女,全都长得像小仙童。” 何致年:“……” 59.闺趣 容胭说完就睡着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无心的几句话给何致年带来多么大的冲击。 她若此时睁眼, 就会惊奇地发现她心爱的男子变成了一尊木胎泥塑, 除了两颗眼珠子, 其他的部位全都不能动了。 何致年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 车厢里安静极了,女子清浅的呼吸声勾起他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前世二十五岁那年, 他被翰林院同僚拉着去小相国寺烧香,不知何故, 当时的住持明净大师竟主动替他相面,说他面相绝佳,一生必定多子又多福。他虽久慕明净大名, 对他的话却是将信将疑,没想到回去的当晚,容胭就诊出了身孕。 他欣喜若狂,准备等孩子出生后带着他们去还愿,不料天降横祸,待他重拾心情再去小相国寺时, 知客僧却告诉他明净大师圆寂了。 这一世, 近乡情怯, 他不敢再去找明净,却被容胭出其不意地告诉了答案。 他, 何其有幸, 将会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而这一切, 都是身畔这个傻姑娘, 这个无条件信任他、追随他、顺从他的傻姑娘给他的。 她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给他爱,给他柔情,给他温热的身子,还要给他四个玉娃娃。 老天,他何德何能,幸运至厮? “乖囡囡,你别睡,我有话跟你说。” 何致年流着泪去捧容胭的俏脸,容胭却一把打掉他的手,嘴里不满地抱怨:“坏人,夜里不让人睡,白天也不许人睡,讨厌。” “睡,让你睡,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一百辈子,我都要跟你睡。” 何致年热血沸腾,心中爱火熊熊,对着呼呼大睡、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女子深情告白。 “容长欢,我爱你!爱你这个缺心眼,爱你这个糊涂虫,爱你这个磨人精,爱你这个黏人的小坏蛋!” “我要生生世世与你做夫妻,哪怕轮回到畜牲道,也要缠着你。” “不许吵!” 睡梦中的女子完全不解风情,不耐烦地娇叱,一巴掌拍到他的俊脸之上。 “不吵不吵,我的乖囡囡好好睡。” 何致年好脾气地哄着,将她抱坐到腿上,让她窝在自己怀里,轻轻摇晃,并唱起了儿歌。 “箩箩面面,油馍串串,猪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妮儿是个福蛋蛋。” 容胭在他怀里睡得很舒服,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哼哼唧唧说了句话,他没听清楚,她就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脖子,嘴里嘟囔道:“不要停。” 她说得很自然,何致年却听得很惊心。 他将某人往外推开一些,无奈地看着身下陡然支起的小帐篷,不想被人看到如此窘态,只得吩咐车夫道:“时辰尚早,绕城转几圈吧。” 车夫掉头,看着暮色下的袅袅炊烟,边赶车边琢磨到底要转几圈才不算早。 容胭睡觉一点都老实,刚被推开就自动贴上来,还紧紧抱着何致年的脖子不撒手,何致年将她推开,她又跑回来,如此反复几次,二人都有些累了。 她的小手一把拍在突起那物上,训道:“再不听话,坐断你。” 何致年:“……” 他恨恨瞪着她,本来想来一记眼刀,谁料越看越馋,倒把自己弄得难受极了。 他的手仿佛长了眼睛,自己悄悄往前走,走到他向往之处驻足。被他这样逗弄,容胭还是未醒,美眸半开半阖,脸上流露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表情,嗓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像小奶猫叫唤似的。 何致年不由想起当初在石阳县,村民们背地议论容胭的那些话。 花容月貌,声音娇怯,身段凸凹,这样的尤物往床上一躺,哪个男人受得了? 的确,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尤其是他这个身中情毒的男人。才一天,他又想吃她了。 见她没有制止,他的大手愈加放肆, 分卷阅读156 只朝着那日思夜想的地方奔去,奈何冬天.衣物太厚,他忙活半天也进不去,只好去掀她的裙子。 此时,容胭美眸突然睁开,紧紧按着他的手,不准他动。他便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他,他作怪的那只手得以继续往上,刚“走”两步,又被容胭按住了。他如法炮制,吻她的唇,然后是脖子,快抵达目的地时,容胭说什么都不干了。 “长欢,你不想吗?”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眼里泛着情潮,连空气都是烫的,何致年紧紧抱着容胭,让她感受他的气势,掐着她小巧的下巴,声音沙哑。 容胭媚眼如丝,仰着修长的脖颈任他亲吻,说出的话能滴出水儿,砸在男人心上漾起更汹涌的情潮。 “不要在这里。” 这个男人像饿牢里放出来的,逮着人就啃,不把她榨干不罢休。昨夜口口声声跟她保证只来一次,可直到三更鼓响,在她的一再威胁下他才不情不愿地放她睡觉。若是在马车上任他胡来,怕是从济南走到京师都不够他折腾的。 “别担心,我会很轻很快的。” 何致年单手抚上容胭的脸,声音温柔又魅惑,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头,引起阵阵悸动。知她无法抗拒自己,何致年得意洋洋,正要继续,却见她红着俏脸坚定摇头。 “不行,不能在外面。” 小倔驴! 他哀声叹气,与她商量:“好长欢,回去就给我好不好?” 容胭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却听他得寸进尺地问:“那能多来几回吗?” 容胭目瞪口呆,本以为一回就能完事,谁知道他竟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不禁羞道:“昨夜……你还没够?” 何致年看着心爱的女人但笑不语。 傻丫头,区区一夜,怎么会够,怎么可能够,他可是积攒了两辈子的子孙液,只为浇灌她一人。 “不够,远远不够,我要夜夜与你缠绵,同床到死。” “那、那月事来了怎么办?”容胭被他惊住了。 “长欢,”何致年将她颠了颠,笑得很是奇怪,“你知道女娲造人时为何要让女子来月事吗?” “为何?” “因为这是她的一点慈悲心肠,若是换成男神仙造人,绝对不会这样子。” 容胭大奇,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男人想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夜夜都能纵情纵意,怎么舍得浪费那五六天。” 容胭:“……” “所以,长欢一定不要浪费女娲娘娘的一片苦心,在月事那几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余下的日子才容易过。” 容胭:“……” 好个大言不惭! 她斜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邹篆交给她保管的那份医案点出来:“三郎,你火力这么旺,有没有按照邹伯伯说的每日早晚自行纾解一次以泄余精?” 何致年:“……” “自行纾解是甚么意思,难道是在那物上割开一个口子放水?咯咯咯……” “长欢想知道?”何致年也学她的样子斜眼看她,语气不无轻佻,“我可以解惑。” 他每次这样问的时候,一准没好事,容胭大眼警惕,紧紧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知道。” “呵呵。” 何致年伸手欲抓她胸前,容胭吓得赶紧捂住,还未来得及庆幸,就感觉耳朵被两片温热的唇堵住,薄唇一开一合,撩拨着她脆弱的耳膜。 “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卿卿,懂了吗?” “不懂,不懂,不懂!”容胭娇喘连连,面红耳赤地想从男人腿上爬起来,却被他强势地拽了回去,霸道警告。 “不懂没关系,今晚洗干净在床上等我,我会一直教到你懂为止。” 容胭:“……” 二人只顾说话,没有察觉马车早就停了下来,厚实的棉布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身“戎装”的崔进之手持“大刀”,指着何致年骂道:“男女授受不亲,死妖人,快放开我表妹。” 何致年不为所动,大手牢牢扣着容胭的纤腰不放, 分卷阅读157 嫌弃道:“你们这是要……跳大神?” 容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崔进之蔑视地睇着他:“你懂个屁!” 原来,他跟阿古身上披的是纸糊的甲胄,一个手上拿着一根擀面杖,另一个则拿着一截烧火棍。 阿古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何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花了一个下午画的门神,公子是秦琼,手持瓦面金锏;阿古是尉迟恭,拿的是竹节钢鞭,专门给表小姐看门的。” 何致年忽然涌上极不好的预感,沉声道:“为甚么要给长欢看门?” “我家公子说有人窥觑表小姐,所以我们得保护好她,以后晚上轮流给她守夜。” 守夜?守他还差不多! 何致年生气地嗤了一声:“说得好像挺能耐似的,也不想想上次是谁把你们从地窖里救出来,我若是晚去几天,你们就可以直接给阎王爷看门了。” “这个……”阿古理亏,回头去看崔进之,崔进之不慌不忙地踱过来解围,“阿古,记住了,下次再有人揪着你过去的事不放,你就告诉他,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否则就是小人。” 阿古喜出望外频频点头,容胭也出来打圆场:“三郎,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看小表哥跟阿古也是一片好意,就让他们先玩几天吧。” 让他们扮门神玩,那他怎么办? 何致年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容胭一眼,黑着脸独自进了大门,走出老远还听见她娇俏的声音透过重重树木传过来。 “小表哥,你看,这是何大哥跟何二哥给我的压岁钱,一共二千两,明天我请你们下馆子,想吃甚么随便点。” 崔进之宠溺的声音也跟着传过来:“好哇,表妹难得发达一回,那我可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客气就见外了。” “对,不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夜。” …… 是夜,何致年摸到容胭房外,只看见阿古倚着廊庑打瞌睡,却不见崔进之身影,他心中一喜,手刚搭上门却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表妹,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死妖人昨晚一夜未归,你说他是不是寻花问柳去了?” “不会吧?”容胭的声音听着明显底气不足。 “怎么不会?昨夜看完烟花我去找他,他房里没人,今天听何喜说他整晚都不在,也没有回何府,大过年的除了烟花柳巷就没有开门迎客的,他不是去寻花问柳还能干甚么?” “说不定是走亲访友了呢?” “你见过哪个大年三十走亲访友,彻夜不归的?” “呃……” “表妹,你听我说,死妖人有问题,我已经让徐大侠去查他昨夜行踪了,在查明真相之前,你要跟他保持距离。” 容胭:“……” 门外的何致年气得跳脚,恨不能冲进去将这背后乱嚼舌根的“长舌妇”狂扁一顿。上午还觉得这家伙可爱,下午就来给他添堵,他到底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夫妻亲近? 他暗暗决定,过完元宵就带容胭回荆州完婚,到时候天天在他面前展示夫妻情深,看不气死他个龟孙子。 * 汉中,寿王府。 王妃李氏正在跟赵珒说话,定期给王府女眷请平安脉的太医忽然求见,李王妃心下微动,命人宣太医觐见。 “殿下,娘娘,陈氏有孕了。” 李王妃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赵珒,见他默不作声便主动问道:“是男是女,有几个月?” “只有月余,尚不知男女。” 李王妃挥挥手让太医下去,赵珒仍沉默不语。她起身给神龛里供奉的观音玉像上了三炷香,接着张罗人手去迎陈氏入府,最后还劝说赵珒将陈氏解足,赵珒不置可否,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外院。 彼时,陈氏正由母亲陪着闲话家常,听说李王妃派人来接,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丫鬟先安排来人到偏厅喝茶。 陈母见女儿摆谱,不禁替她担心,问道:“鸾儿,你这样对王妃不大好吧?” “无妨,李氏就是个面人儿,全看殿下眼色行事,一点脾气都没有。”陈鸾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地拈起一颗酸杨梅放进嘴里,并未因为有孕而开心。 分卷阅读158 陈母不赞同她的话:“泥人儿还有三分泥性子呢,从前殿下那么喜欢你,日日只宠幸你一人,也没有把你接进府里,现在王妃亲自派人来接,肯定是殿下同意的,你怎么还能拿乔呢,这不是诚心给殿下找不痛快吗?” “您是没看到他在新郑怎么对我的!”陈鸾突然发作,将小炕桌上的物什全都拂到地上,寒着俏脸嗤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从车上拖下来掌掴,大冷天让我独自上路,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我冻得浑身瑟瑟,他却搂着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陈母听得白眼直翻:“哎呦,傻丫头,你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他是你的男君,又是王爷,肯在镇上等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挑理?” 陈鸾觉得母亲的话刺心极了,讥道:“你们当然希望我讨好赵珒了,我失了宠咱家的荣华富贵就没了,你们都巴不得我拿这个孩子去争宠吧?” 陈母点点女儿额头,循循善诱:“傻丫头,寿王后院你可是第一个怀上孩子的,不通过它争宠,难道怀着玩儿?” “再说,你现在遭了厌弃,寿王都不到你这里来了,不指望它翻身,你还能怎么办?” 陈鸾默默听着,没有反驳母亲,家里都指着她的肚子翻身,殊不知她对这个孩子深恶痛绝。 赵珒的第一个孩子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 且,她来得太不是时候,比前世早了两年,分明就是她在新郑被赵珒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的那个夜晚怀上的。看到她就会想起她被赵珒当众打骂的耻辱,还有容胭从她手里逃脱的愤怒。 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何致年救走了那个小贱.妇。 陈母还在絮絮叨叨,陈鸾却猛地站起来,撑着桌子,身子摇摇欲坠。 “丫头,你怎么了?”陈母被她唬了一跳。 陈鸾无暇他顾,只狠狠掐着手心,俏脸气得通红。 她悟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既然她的孩子能提前到来,那何、容二人的婚事会不会也能提前?这一世他们的双生子又该如何? 前世,她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何致年仍死守着那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这一世她绝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就算成了亲,也要把他们拆散。 想妥,她脸上重新绽放笑容,让人进来将地上东西清理干净,对陈母盈盈道。 “娘,您记得回去跟爹说,叫他不要心急,也不要总在外面说大话,免得惹殿下不喜。不管是兄弟的国舅爷,还是他的国公爷一个都跑不了,只要他乖乖听女儿的话,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要是等不了就回通州继续打铁去。” 陈母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娘省得,回去一定好好劝你爹和你兄弟。” 安抚完母亲,陈鸾这才命人传李王妃的人过来。跟前世一样,来的是李氏的陪嫁嬷嬷,她并未起身,只是略抬了抬屁股,笑道:“多谢王妃娘娘记挂,妾身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她的眼,在外面住着挺好的,就不搬回去了。” 李嬷嬷好说歹说劝了她半天,她就是咬紧了不松口,李嬷嬷无奈,只能回去复命。陈母却对女儿的做法感到奇怪:“鸾儿,你为甚么要赶她走?” 陈鸾懒洋洋道:“只有她走了,殿下才会亲自来接我。” “怎么可能?”陈母将信将疑。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李嬷嬷回去肯定会上报李氏,以她对李氏的了解,她一定会劝赵珒亲自来接她。 李氏这个人徒有其表,空有那么好的家世,其实懦弱无能,不堪一击,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前世赵珒去世后她自愿守陵,到死都没有再回京城。 李嬷嬷回府后果然向李王妃禀告,她对陈鸾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觉得她的眼神不安分,藏着太多算计和狠毒,给人的感觉像夜里闪着幽光的狼。 李王妃娘家是陕西大族,历史可以追溯到李唐时期,听她这么形容便打断道:“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说了,只要殿下喜欢就行。” “可是,娘娘,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殿下后院女人那么多,你看看她们可有主动承宠?” 李嬷嬷沉默,和别人家妻妾争宠不同,寿王府是争相避宠,原因就是寿王在床上实在太疯狂了,又掐又咬,鞭子抽 分卷阅读159 、绳子捆,没有几个女人受得了,伺候过几回,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幸亏他对王妃还算尊重,没有把这些加诸到她的头上。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帘一撩,赵珒进来了,李王妃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殿下,臣妾替你更衣。”李王妃脱下赵珒鹤氅,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珒哥,我今天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你终于有后了,难过的是那孩子不是我为你生的。” 赵珒僵了僵,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慰道:“福儿,你别这么说,你才二十三岁,风华正茂,一定能生出嫡子的。” 李王妃惨然一笑,落寞地走回床边坐下,她听这种安慰已经麻木了。 她与赵珒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一早就对他动了情。好不容易等到长大嫁给他,却在新婚夜被他吓到了。 谁能想到,外表这么俊朗神武的男人居然不举。不,也不是真的不举,她从他嘴里断断续续明白,只有往死里折磨人的时候他才会有快感,那活.儿才会听使唤。 她爱赵珒,渴望与他水溶交融,咬着牙试了一次,结果三天都没能下床。身体上的不适倒是其次,主要是床上的赵珒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美好印象。 那个春闺梦里人,那个儿时总替她擦眼泪的小哥哥,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她震惊、失落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纳一个又一个女人进门,直到遇到陈氏。 说起来,她心中对能怀上赵珒孩子的陈氏倒是佩服多过嫉妒。至少,她能令他留在她的肚皮上。 “殿下亲自去接陈氏吧,她上次被你当众下了那么大的脸子,心里一定委屈极了。” “再看吧。”赵珒抿着唇,转身搂住妻子。 他虽需要李氏家族支持,但少年时也曾真心爱过她,只是她在床.事上不能令他满意,再深的感情也会转淡。 至于陈氏,以前对她倒是有几分喜爱,甚至动过立她为侧妃的念头,现在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她毕竟怀了他第一个孩子,于他而言还是与别人有所不同。 60.有妊 正月初八大朝会之前, 湖广布政使黄天化的一封奏章以八百里快报的方式飞到正隆帝赵頫的御案之上。 奏章里说了什么, 除了赵頫本人谁也不知道。没过两天, 都察院都御史就被他宣进永寿宫好一顿痛斥, 除了精于修道, 赵頫的口才也十分了得,直把六十岁的老大人骂得两股战战, 后悔来到人世间。 正月初十,吏部给何致年送来新公文, 任命他为正七品湖广巡按。这是个官小权大的职位,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掌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物, 连藩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何致年对这个新官职十分满意,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四大乐事,只差一个洞房火烛夜,待与容胭完婚, 他就功德圆满了。 如是想着, 趁崔进之不注意, 他从袖子底下悄悄捏了捏容胭的手,容胭柔柔一笑, 勾住他的手指摇了摇, 在他手心默默写下三个字就起身走了。 何致年认出她写的是“随我来”, 心中狂喜, 再次朝“门神”崔秦琼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听他们说了会儿话,随后就借口如厕遁了。他出门只奔容胭卧房,一看到她的身影,也不管她在做什么,抱起来就是一顿胡亲乱吻。 他疾风暴雨似的凶猛吓得容胭花容失色,狠狠捶他后背要他松手,他不仅不松反而吻得更厉害了,不知羞的大手还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不多时,容胭就缴械投降了。 两人足足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四唇分开时一条又细又长的银丝随之滑出,像藕丝牵牵绊绊、纠缠不断,他们同时愣住了。 何致年星眸熠熠,捧着容胭的俏脸笑道:“原来长欢动情了。” “我!没!有!” 容胭红着脸底气不足地否认,她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但若要她当着这个坏东西的面承认,打死都不可能。 “长欢难道不想我么?” “不……想。” “可我很想长欢,”何致年锁住容胭美眸,盯着里面随时要溢出来的春潮动情告白,“自那夜后,我每天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你的青丝铺满床铺,白玉无暇的身子像条美人鲛,每一声啼哭,每一道娇.喘,每一个吟哦,都是世间最美妙的仙乐。 分卷阅读160 为你,我愿永沉海底。” “三郎……” 容胭被他说得心颤,大眼迷蒙,鸦睫上水光点点,已是十分动情。她知道他调情手段高,但没想到站着说几句话就令她不争气地酥了。 “长欢,我们到床边坐坐?” 何致年一直都在盯着容胭看,见她如斯情状,心里早乐开了花。 容胭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玩手指,他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铺。刚将人放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将他一把掀开,一屁股坐到床边,对着容胭关切问道。 “表妹,你哪里不舒服?” 容胭尴尬不已,俏脸涨得通红:“我没事。” “没事死妖人为甚么抱你?” 她低着头不作声,何致年却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晃来晃去的大脑袋狠狠凿个窟窿,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粪还是草。 狗日的,五回了!每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要“祭兵器”的时候跑出来,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我抱我妻子关你屁事?” “拜过堂才算。”崔进之头都没抬,用后背对着他冷哼。 “我已经写信回荆州向岳父岳母禀明,待我们这次回去就成亲。” 崔进之听得一怔,随即抓住容胭的手,紧张地问:“表妹,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容胭娇羞地点点头,水眸流光溢彩,一看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 “是真的,三郎与我一起商量的。” 崔进之看着她的笑颜失神,嘴里喃喃自语:“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想定下来再告诉小表哥。” “我……知道了。” 他猛地站起来,定定看着她,嘴唇开合几次,终究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胭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些仓惶,又好像在逃避,不禁愕然道:“三郎,小表哥这是怎么了?” 何致年黑眸微闪,上前搂住她安慰:“可能是太高兴了。” 容胭“哦”了一声,何致年湊到她耳边说道:“长欢,成亲后你得补偿我,我都快被你表哥吓得不举了。” 容胭知道他说的是前五回的事,两个人想抱一下都得躲着崔进之,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每一回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蓄势待发,每一回又总被崔进之打断,也不知他事后怎么解决的,想着怪可怜的。 “好。”她柔声应道。 何致年星眸漾着碧波,嘴角上翘,心中高兴得快要疯魔,有此“尚方宝剑”在手,婚后的日子……实在令人期待。 正月十五启程南下,荆州距济南近二千里路程,坐马车最快也要走上一个月。容胭来的时候正是初冬又急着赶路,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沿途风景。这次回去赶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他们走走停停,看风景品人文尝美食,每个人都很快活。 除了崔进之。 他好像厌世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再管何致年的闲事,整天不是缩在马车上就是躲在客栈房间闭门不出。 容胭去看他,他也是爱搭不理的,说不上几句话就哈欠连天,阿古还未送客,他就已经鼾声四起。 容胭忧心忡忡,何致年却不以为然,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过些日子就好了。 诚如他所说,马车走到河南境内已是二月中旬,天气愈加和暖,崔进之的春困症终于好了,容胭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何致年却变得忧心起来。 连容胭自己都没察觉,她也跟崔进之一样犯上了春困症,经常一边与他说着话,一边就撑头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何致年一连给她请了三个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又气又急,想早日赶回荆州找邹篆,又怕容胭身子经不起折腾,犹犹豫豫间到达荆州已是三月初,容胭的春困症也不治而愈。 ……马车停在容府西角门,早有眼尖的小厮跑去报信,容九思夫妇忙不迭往外走,双方在插屏穿堂碰个正着,一打照面都哭了。 “坏东西,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跟你爹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你才会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 分卷阅读161 哩。”崔氏将女儿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哭得梨花带雨。 养在身边十五年没分开过一天的宝贝疙瘩,却三番二次为了个男人将他们“抛弃”,大过年的也不着家,哪怕再明理,心里也还是有怨言的。 容胭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爹,娘,都是女儿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女儿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分开了。” 崔氏轻掐她的俏脸,不屑道:“我才不信呢,小时候拍花子用糖葫芦骗你都骗不走,长大了一见到某人就变成了白眼狼,你的保证我们可不敢相信。” 容胭被母亲的话羞得直跺脚,拽着父亲的袖子撒娇:“爹,您看娘,您也不管管她。” 容九思爱怜地看了妻子一眼,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娘说得对,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夫君就忘了爹娘。” 容胭:“……” 何致年看不过眼,将她往身后一挡,高大的身躯顿时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他朝容九思二人作揖:“岳父岳母,千错万错都是元晦的错,你们不要怪长欢,有气冲我出,她胆子小,会吓到的。” “扑哧——” 话音刚落,垂花门边就传来熟悉的少女笑声,循声看去,容黛正挽着周氏的胳膊倚在门口调皮地冲容胭眨眼。 “四妹夫,我这个妹妹可是号称容府一大害,连祖父都怕她,为了避开她只能躲到武当山上去,你居然好意思睁眼说瞎话?” “二姨姐,长欢的确胆子小,你没看到自你出现后她都不敢从我身后出来吗?” 容黛:“……” 开眼界了,还有这么护短的! 容胭从何致年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朝容黛吐吐舌头,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大快人心,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嘲笑别人反被笑,还是我家三郎最厉害。” 容黛一把将她拉出来,上下打量一通,又凑到她身上嗅了嗅,疑惑道:“四妹妹,你换了香粉吗?” 容胭不在意地笑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擦粉。” “那就怪了,”容黛绕着她转了几圈,沉吟道,“你以前身上的气息是丁香味儿,现在怎么变成了茉莉花香?” 周氏跟崔氏也上前闻了闻,齐齐说道:“果然跟以前的香味不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容胭无辜地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见鬼了吧。” 何致年:“……” “我看你就是鬼,”崔氏没好气地点点她的额头,“小糊涂鬼,自己身上的事都弄不清楚。” “好啦,别在外面站着了,都到屋里说话吧。” 周氏招呼众人进屋,见崔进之一直默不作声,便悄悄捅了崔氏一下,并朝她使了个眼色。崔氏会意,让众人先走,自己落在后面跟崔进之说话。 这边姑侄二人正谈着心,那边姐妹两个也没闲着。容黛挽着容胭胳膊,四下看了看,然后神秘兮兮地问。 “四妹妹,你在济南吃了甚么好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胸前越来越丰盈了呢?” 容胭白了她一眼,自得道:“人家胸前本来就丰盈好不好!” “才不是呢,”容黛急急忙忙比划,“你去济南之前我才替你量过,只比我大二寸,现在看着大一尺都不止。” “容长宁,你的节操呢?”容胭难以置信地瞪着众人嘴里“端庄沉静”的好姐姐,压着嗓子啐道,“你居然又趁我睡着偷量我?!” “哎呀呀,好妹妹,别生气嘛。”容黛将她挽得更紧一些,讪笑道,“咱们两个身量体型都不分伯仲,唯有胸前……所以不免……嘿嘿,你懂的。” “我不懂,”容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要懂也该是珝表哥懂。” 容黛纳罕不已:“咱们姑娘家的事,为甚么该是他懂呢?” 经她一问,容胭蓦地顿住,她好像一着急,把什么说漏嘴了? 她心虚地去看何致年,他正跟自己父亲等人边走边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她们,但她还是眼尖地发现他的外耳廓红了。见此,她的俏脸瞬间染上朵朵云霞,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的,那个人脸皮极厚,如果不是非常难为情,是绝对不会脸红的,所以她是真的说漏嘴了。 “四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分卷阅读162 ?”容黛用胳膊捅捅发蒙的容胭,忽然伸手捏了捏她腰间的细肉,终于喜笑颜开,“看来你在济南真没少吃,以前我们腰围一样,现在你比我胖了。” …… 晚饭是在半实堂吃的,菜肴很丰盛,其中一道酸笋炖牛腩和一道辣子鸡丁,几乎全被容胭一人吃完了。容黛看得砸舌:“四妹妹,你不觉得辣也不觉得酸吗?” “不觉得啊,酸的开胃,辣的下饭,正好。” 容胭笑靥如花,一口气吃了两碗,直把容黛看傻眼。照这个吃法,很快就会变成小母猪吧。 饭后众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歇息,何致年被容九思留宿,他见容胭晚上吃得有些多,便抓着她到园中溜达消食。 此时上巳刚过,园子里姹紫嫣红春意盎然,尤其是桃花,开得格外热闹,密密层层,宛如胭脂红云,而这红云中的一对男女,连最美的春色都遮不住他们的光芒。 男子高大威猛,女子娇小柔美,一黑一白,刚柔相济,携手走在桃林里,花落满襟,眉眼动人,宛如画中走来的神仙眷侣。 “长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我喊你白石郎,你喊我罗敷,真是傻极了。” “你第一次见我,有没有动心?” “怎么可能?” “那你为甚么一直盯着我的腿看?” “长着腿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是吗?难道腿不是用来做别的?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的腿太磨人呢?”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太……”羞人了。 “那你为甚么要跟你二姐姐说?” 这天没法聊了,容胭气得转身就要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回来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我记得你夸过赵珝好看又好吃,跟他相比,为夫如何?” 容胭不防他会问出这样的话,羞恼地伸手捶他,骂道:“臭不要脸!” 何致年笑着抓住她:“脸皮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愚人才拿他当遮羞布。长欢,我们可以交换一个条件,你若告诉我答案,你就告诉你为甚么你身上的香气会变了一种味道。” 这个条件对容胭太有吸引力了,她也一直好奇身上的气息怎么说变就变了,但她想破脑袋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索性丢到一边,懒得再想了。 “那是我跟二姐姐闹着玩的话,当时珝表哥坐在园子里,沾了一身花瓣,我就想着若能做成桃花饼一定是好看又好吃。单论相貌,珝表哥长得好看,但你比他长得还要好看。” 何致年笑容满面地追问:“味道呢?” 容胭羞恼抬头:“我只有你一个,哪里知道别的男子?” 何致年去刮她鼻子,调笑道:“我是问你我的味道如何?” “还行吧。”容胭不愿多说,含糊应道。何致年却不干,非要她说个清楚,她只得补充道,“还可以。” 何致年仍不满意,星眸幽幽看过来,如火目光令人心中生悸、面上发烫,容胭不自然地撇过头,舔了舔唇:“妙不可言。” “长欢,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何致年像疯了一样把她竖抱起来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然后把她压在树上,非逼着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开心和不依不饶的样子像极了要糖吃的大孩子,容胭心中柔情无限,学他的样子,捧着他的脸道。 “我夫君的味道好极了,像一块老腊肉,虽然皮糙肉厚,但是有嚼劲,用料足,可以从冬月一直吃到端午。” 何致年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夸赞,“激动”得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容胭痛得闷哼一声,掐着他的俊脸要答案:“快告诉我体香改变的原因。” “傻丫头,原因就在你自己身上,你好好想想除夕那天晚上的事就明白了。” 容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吓得捂着唇低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何致年凑到她耳边同样低声说道,“你越是动情,茉莉花香就会越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容胭默默回想一遍,那个晚上好像确实是这样,当她到达极致时,花香满屋,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分卷阅读163 何致年见她神情迷离,心里痒极了,贴着她的脸颊呢喃:“方才你爹跟我说,我们的婚期定下来了,排在你二姐姐和福王后面。他们是四月初八,我们是五月初九。” “还有这么久啊。”容胭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何致年意外挑眉:“怎么,长欢连两个月都等不及了?” 容胭羞得垂下头,不是她等不及,而是她觉得自春困症缓解后,自己就变得有些奇怪,经常会做那晚与他在一起的梦,白天也不自觉地想见到他,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 “你想要我!” 见状,何致年单指挑着她的下颌,肯定说道。容胭的心事陡然被他说中,面上挂不住,怒道:“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一试便知,”他边说眼睛边往她身下瞟,“你敢不敢让我摸一摸那处……” 容胭被何致年的无耻惊得目瞪口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在她家花园啊,随时都会有人经过,他怎么能、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说出这番话来? 何致年得意洋洋,作势要来抓她,她心中一急,“哇”地一声,晚上吃的饭菜吐出来喷了他一身。吐完后觉得胸口舒服多了,一抬头看见他身上的秽物,忍不住又扶着树枝干呕起来。 何致年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眉眼沉沉,星眸里跳跃着两团火焰,脸上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采。他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她就走,把她送回烟霞苑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骑马去了邹篆家中。 邹篆忙了一天,刚要同儿子坐下吃饭,就被他连拉带拽的弄到马上,当归听说是去给容胭看病,也闹着要去,何致年便将他也一并捎上直奔容府。 因何致年没说给容胭看什么病,邹篆便当老毛病来看。他漫不经心地搭上她的手腕,须臾,双眼圆睁,又重新把了两次,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容二人。 容胭大眼迷茫、一脸无知,何致年嘴角噙笑,似早有所料。 “胭丫头,你身体无碍。臭小子,你跟我来。”他气呼呼地将何致年拽出内室。 “何元晦啊何元晦,你让我说你甚么好?当初我那么误解你,你不为自己辩解,事后也不追究,我当你是坦荡君子,可你看看你都干了甚么好事?” 何致年微微一笑:“邹伯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与长欢尚未定亲,当然需要克制。现在么……呵呵,这样做虽然不对,但我与她有婚约,做下就不怕她不认账。” 邹篆被他这个理由惊得七荤八素,这种事情都是女方担惊受怕、想东想西,他倒好,竟怕容胭耍赖。罢罢罢,这样的奇葩他算是服了。 他拍拍何致年的肩膀,不知是夸还是损:“我早就说过,你小子精血太旺,要你没事多泄余精,你偏要当作耳旁风,现在怎么样?几次都能中,一成婚就要禁.欲,真是……唉,真是……惨呐。” 何致年抿着唇,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心道,老头儿若知道他一次就中了,不知道会不会笑死。 屋内,跟当归说话的容胭有些心不在焉。邹篆出去的时候像个黑脸包公,对何致年毫不客气,不知道这二人会不会又吵起来。 当归今年才九岁,三岁不到就已经站在比自己还高的桌子前跟母亲读《黄帝内经》,已经跟着邹篆学了六年医,医馆里抓药的事都是他帮着在做。 “四姐姐,我也给你把把脉吧。”他笑嘻嘻地征求容胭意见。 容胭本就疼他,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怜惜,不假思索地点头。谁料,下一刻当归的话就教她惊在原地。 “四姐姐,你肚子里有两个娃娃,一个哥儿,一个姐儿。” 61.双嫁 听说邹篆突然来访, 容九思夫妇俱唬了一大跳。不怪他们惊惶, 容胭不足月就落地, 身子比寻常孩子娇气, 三天两头生病, 他们半夜请大夫都请怕了,直到邹篆出现, 这种提心吊胆的煎熬才算结束。 他五年都不曾出夜诊,如今不请自来, 招呼都不跟他们打一个就直奔容胭院中,难道…… 夫妻俩不敢再往下想,相互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烟霞苑奔去, 一见到邹篆,二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原因无他,邹篆是太医出身,又是容行简挚友,为人磊落、胸怀坦荡,有一说一, 从未如今夜这般闪烁其辞, 面色尴尬, 答非所问。 容 分卷阅读164 九思急了,拉着他的袖子恳求:“好哥哥, 你有甚么话就直接说吧, 我和弟妹都、都、都承受得住……呜呜呜……” 话未说完, 他已经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崔氏比他要镇定些,但也红了眼眶,一脸忧容。 “爹爹,您别哭,女儿好好的,甚么事都没有。” 容胭本来还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见父亲哭了也跟着流下泪水,她自小就跟父亲亲近,开蒙时父亲把她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写自己名字,说她是无价之宝,是他最最心爱的小女郎。 “你少哄我,你惯是个没心没肺的,反正我们早想好了,你若有甚么不好,我跟你娘也不独活。”容九思越说越伤心,与妻子执手相望,无语凝噎,看着好不凄凉。 容胭听了更加伤心,待要解释却被何致年按住。他边替她擦眼泪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当归也看见了,乖觉地站在一旁,抿着小嘴巴不插话。 崔氏嘴唇翕动,忧伤的目光投向邹篆,邹篆气呼呼地将正在安抚容胭的男人往前一推:“都是他干的好事,你们问他!” 何致年朝容胭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别担心,一切有我”,然后走到容九思夫妇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直把二人吓得后退好几步。 “元晦有罪,请岳父岳母责罚。” 容九思面色骤变,手指抖个不停:“你对长欢做了甚么?” 竟令她生命垂危! “我……”他的俊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两只耳朵也悄悄染上粉色,准备好好组织下语言,容九思却急得跳脚,“你到底把长欢怎么了??” “我与她提前圆房了。” 圆房?! 容九思不意会是这个答案,难怪刚进门时女儿的小脸红得像晚霞,他怔了半晌,才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无力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都是元晦的错,元晦对长欢情难自控,一时冲动……” 做都做了,再去追究对错已无意义。他有些气闷地摆摆手,不想听他说什么经过,无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在你们拜堂前切不可再如此。” “岳父,这怕是不行。” 何致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容九思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得陇望蜀,吃了上顿盼下顿呢? 他语气变得很生硬:“为甚么不行?” “因为……长欢有孕了,怀的是一对龙凤胎,已经两个月了。” 有孕? 龙凤胎! 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不光激起浪花千层,连湖底的淤泥也跟着涌上来。容胭羞得面红耳赤,捂着俏脸谁都不敢看;容九思则惊得目瞪口呆,连腰上的玉带被自己失手扯掉也未察觉;唯有崔氏,愣怔片刻后便恍然大悟。 先前在穿堂与女儿打照面时就觉得她哪里不同,小脸尖尖,眸色撩人,眼底波光粼粼,胸部也比以前大,既有少女的清纯又有少妇的妩媚,想来应是提前开.苞的缘故。席间饭量大增,喜酸又嗜辣,正是因为肚子里装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外孙子。 她的美眸眨了眨,心中泛出无限欢喜。没有给容九思留后,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现在有父母这么出众的外孙子来继承容家二房家业,算是偿了她多年的夙愿。 容九思却是好半晌都缓不过神来,眼睛一闭,险些就要飙出泪来。那个昨天还在他背上骑大马的小女郎转眼就要为人母,生出一个小小女郎来? 他以为就算她嫁了人,也不会那么快有孕,他还能把她当小姑娘疼爱几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她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室内空气沉寂得诡异,容胭怕父母怪罪何致年,顾不得羞愧,便要掀被子下床:“爹,娘,你们别怪三郎,女儿也有错。” 两情相悦,水乳交融,是相爱的必然结果。要说有什么不对,就是他们没有按部就班,还弄出了两个小生命。 但,她一丝一毫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不靠别人眼色而活,当初与他欢好时,她就下定决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担自己该担的责,仅此而已。 见她要下地,何致年向容九思告了声罪,大步走到床边把她塞回被子里,语气严厉又宠溺:“乖囡囡,你现在是双身子,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头三个月至关重要,万事要小心,还有不准再哭了,孩子们感受到了也会跟着不开心的。” 分卷阅读165 他对容胭的怜爱与呵护,是那么自然又旁若无人,容胭红着脸一一应下,凝视他的眼神羞涩又喜悦。 在场的三个长辈都是过来人,他们明白,真心爱一个人,哪怕捂着嘴巴,爱意也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而他们,就是彼此爱着的样子。 邹篆见景思人,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当归去拉他的衣裳,依恋地靠在他身旁,用小小的身子无声安慰,他心中惊奇,精神不由一振,笑道:“小老弟,赶紧办喜事吧。” 何致年忙完又重新跪下,给容九思夫妇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岳父岳母,五月初九怕是不行了,元晦想将婚期提前到三月底,请岳父岳母同意。” 他这个考虑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他们的亲事是去年九月定下的,三月份成亲在外人看来并不仓促,家里的嫁妆、家具也都准备得差不多,更重要的是对容胭生产有利,若是有人问起孩子出生月份,双胎孩子早产也说得过去。 容九思与崔氏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欣慰,略一沉吟,他开口说道:“我们得和你伯父伯母商量一下,长宁是长子长孙女,她理应在长欢前头出嫁。” “有劳岳父岳母出面说情。” 何致年又磕了一个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心急。容胭又羞又窘,欢喜之余生出几分期待与憧憬,她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 “你起来吧,这件事包在我和你岳母身上。”容九思终于松口。 …… 邹篆父子在容府用过饭后牵着手往回走,想到容胭屋里一幕,邹篆试探当归道:“臭小子,方才为何要抱着爹爹?” 当归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说道:“爹,儿子知道您从四姐姐身上看到了娘亲,儿子就是想替娘亲抱抱您。” 邹篆又惊又喜,眼泪簌簌而下,将他一把抱起:“当归真是个好孩子,娘亲知道了一定会骄傲的。” “那是自然,当归会把脉了,知道四姐姐肚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哩。” 邹篆大奇,将他放下,仔细询问医理,发现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高兴得手舞足蹈。 “好儿子,你娘真该为你骄傲,你的天资比她当年还要高。只是有一条,爹爹一定要嘱咐你,但凡涉及病人隐私之事,嘴巴一定要严,千万不可外传,这是医德也是为人之本。” “儿子省得。” 当归抿唇一笑,他是个早慧的孩子,母亲离世时虽然只有三岁,但他记得所有事情,知道邹篆不是他的生父。医者仁心,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病人,邹篆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深受震撼,他立志长大后成为他那样的人,做一个既有医术又有医德的好大夫。 这边容九思夫妇连夜去半华堂找兄嫂商量婚期,走在回廊上,容九思还一边傻笑一边掐自己的脸:“夫人,你说长欢真的怀上龙凤胎了?她那么娇小的一个姑娘,肚子里真能同时装下两个小东西?” 崔氏默默瞥了瞥对着自己唠叨了一路的丈夫,终于忍不住说道:“夫君,承认一句自己很开心,有那么难吗?” “你看出来了啊。”容九思讪笑,忽而兴奋地问:“你说阿舍跟阿得长得像谁?给他们起甚么大名好?抓周要准备甚么?上学的笔墨纸砚买哪家的好?将来跟谁家结亲?” 这心操得可真远,崔氏听得白眼直翻,将喋喋不休的男人留在原地,自己扭腰走了。 得知他们的来意,容九霄夫妇答应得十分痛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先嫁谁后嫁又有甚么关系,只是他们对二房突然改婚期的事多少有些好奇。容九思夫妇早统一了口径,只说何致年以后要四处巡视,着家的日子少,趁他现在有空,早日成婚早日抱孙子。 容九霄听得直点头,周氏意动,笑道:“不如两桩婚事一起办?” “一起办?”三人同时惊呼。 “是啊,反正这两个丫头只差半岁,从小当双生姐妹养大,一起定亲,一起嫁人,一起生……嘿嘿,多好!” 见众人犹豫,周氏抛出杀手锏:“一起出嫁,咱们当长辈的可以少哭一次。” 她虽然是开玩笑,但其他三个人都沉默了,容家两房情同一家,同进退共患难,孩子们也是不分彼此,真嫁人肯定是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要洒泪的。 她又补了一句:“请帖还没有发出去,只要福王府同意就行了。” 容九霄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让长宁先 分卷阅读166 去探探太妃口风,行的话我们就一起办。” “好哇,这样好极了。” 睡梦中的容黛不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也不知道她将会被某人欺负得哭都哭不出来。 翌日。 福王府。 听完容黛的话,顾霓裳笑着点头应下,她本就喜欢她,巴不得她能早日过来与自己做伴。二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她就打发容黛到前院去问赵珝的意思。 容黛掀帘进入书房的时候,赵珝正在看书,旁边立着个青色人影,是个打扮俏丽的丫鬟,见到她只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既不上前也不出声。 容黛心中一沉,盯着赵珝看了一阵,见他是真的一心扑在书上,与那丫鬟并无眉来眼去才稍稍心安。她轻轻咳嗽一声,赵珝从书中抬头,见了她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容黛站着不动,只看着他浅笑,赵珝觉得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拿乔,于是又问了一遍:“可是有事?” “无事。”容黛转身就走,“姑母让我过来看一眼,我已经看了,可以走了。” “二表妹,你别走。”赵珝急忙站起来去拦她,将她堵在门口,“你是看过我了,可我还没看你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情,容黛羞极,跺跺脚非要走,赵珝偏不让,她的目光无处安放,飘飘荡荡扫到书桌旁的青色人影脸上,愣住了。 若她没看错,那是一种叫做愤怒的表情? 她一个丫鬟凭什么? 容黛不动声色地将那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竟是个颇有韵味的美人儿,穿着比顾霓裳屋里的大丫鬟红惢还要好,不由笑问:“表哥,这位姐姐是?” “她叫青枝,是我的司衣。” “原来是青枝姑娘,”容黛上前与她见礼,青枝草草福了福,算是还礼。赵珝见了有些不悦,姑且不说容黛是未来王妃,就说她容家长房嫡女身份这样对一个王府下人,也是够客气了。相比之下,青枝就有些倨傲和不懂规矩了。 他烦躁地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青枝盈盈一笑,似对赵珝并不畏惧:“殿下,就让奴婢留在书房吧,端茶倒水的事可不敢劳烦容二小姐。” 赵珝皱眉:“不用,大癞儿马上就来了。” 青枝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经过容黛身边时顿了顿,极轻地哼了一声,施施然甩着帕子走了。容黛冷笑,按理她还未嫁过来,是不能管福王府上的事,但青枝将赵珝视为所有物的姿态令她如鲠在喉,幽幽说道:“表哥,原来你喜欢红袖添香?” “表妹,冤枉啊,我好好看书,是她自己跑进来赖着不走的。” “你可以让她走,你是王爷,还怕一个下人?” “不是怕,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他曾经一时糊涂,利用了人家,间接毁了人家的名声,总觉得于心不忍罢了。 容黛接过话: “只是她于表哥而言,与众不同,对否?” 赵珝赶紧否认:“没有,只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毕竟是当初为容胭吃的醋,现在拿出来说似乎有些不妥。 容黛见他吞吞吐吐莫名有些不快,恶从胆边生,照着他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外面跑。赵珝被她打得闷哼一声,旋个身子就将她拉回来,锁在怀里。 “容长宁,你反了?” “登徒子,放开我。”容黛又捶了他两拳。 她的野蛮令赵珝既新奇又头疼:“我哪里像登徒子了?” “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容二小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长这么大,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哪儿来的锅碗瓢盆?” “你骗人,你明明摸过。”容黛眼神如刀,刀刀剜在“负心汉”身上。 赵珝瞬间福至心灵,失笑道:“对对对,是摸过,摸过一个姑娘的胖脚丫。” “宁宁,你的脚那么白,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很白?” 这是自江陵求亲后,他第二次喊她“宁宁”,容黛想起他握着她的脚,说一辈子只能给他看的场景,瞬间偃旗息鼓,怂得说不出话。 说 分卷阅读167 起来容家二姝实在有意思,品貌相当,秉性却相去甚远,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外刚内柔。所以,一个要以柔克刚,另一个则要以刚克柔。 赵珝黑眸点漆,眼中精光一闪,立即有了主意。 “表妹,对不住,方才是表哥唐突了,我给你倒茶赔不是。” 容黛走过来接赵珝的茶,他却不小心打翻茶碗,茶水全撒到她簇新的兰花纹样锦缎绣鞋上。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全是表哥的错。” 赵珝连忙将容黛扶到椅子上,不由分说地脱下她的鞋袜,将她白皙的脚丫翻来覆去地看,左捏捏又揉揉,不像在检查,倒要在把玩。 “宁宁,你的脚生得可真好看。”她白如珍珠的五个脚趾头,一颗颗粉粉嫩嫩,泛着健康光泽,非常诱人。 “可以让我亲亲吗?” “不行!不行!不行!” 容黛只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耳中嗡嗡作响,被赵珝雷得里嫩外焦。这个人可是王爷啊,怎么能说出这样有失体统的话,做出有失体面的事。 “行的,行的,行的。” 赵珝双手把住她的脚,温润的唇贴上了她的脚背,在上面虔诚一吻,抬头温柔凝视:“宁宁,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都等着我,能娶你为妻,是我的福气。” 听言,容黛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面上大颗大颗滑落,霎时便将整张俏脸打得透湿。赵珝看得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中怜惜道:“宁宁,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皱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黛哭得更大声了,赵珝无法,一横心,用自己的唇堵了上去,容黛果然不哭了。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容黛眼睁睁看着男人在自己唇上肆虐,笨拙的舌头伸进自己嘴里,在那里横冲直撞,然后渐渐得趣,再然后慢慢熟练起来,吻得她七荤八素,勾得她的身子颤栗不止。 “你擦的石榴口脂?” 一吻毕,赵珝抵着容黛的额头平复气息,容黛仍在云中雾里,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宁宁,我们早日成亲吧。”今天尝到她的滋味,他忽然动了凡心欲.念,不想再当和尚了。 “宁宁?” “吻傻了吗?那我再吻聪明回来。” 说罢,他又贴上了容黛微张的粉唇,然后是脸颊、耳垂、脖子,待两人再分开时,四周的温度已经能烫酒了。 赵珝笑着打趣:“宁宁,你若再不说话,我就继续往下亲了。” “不要!” 容黛一把抓住他头上的发髻,提着不让他动,忍着羞意飞快说道:“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的,四妹妹跟何大人的婚期提前到三月底,家里想将两件喜事一起办,让我来探探你和姑母的口风,姑母已经同意了,你怎么说?” “太好了,就三月底,我们四人一起成亲。” ……光阴荏苒,很快便到了三月中旬。 容家二姝同时成亲的消息放了出来,一个高嫁到福王府当王妃,另一个招赘济南神童、官场新秀做了上门女婿。整个湖广,就没有人不夸这两门亲事的。 看看礼单,就知道男方对女方多么重视,据说福王府送了一百抬彩礼—— 黄金一百两,白银五千两,缎五百匹,文马十匹,闲马二十匹,驮甲十副……,另加田地一百顷,铺子八间,宅子六间,三进的四套、五进的两套,庄子六个,温泉庄子两个、房山庄子两个、通州庄子两个、保定庄子两个。 何家虽是入赘,但也没含糊,比照着福王府的彩礼准备了五十抬,也是很多了。 至于嫁妆,好事者也打听得七七八八,说是两个女孩儿各有一百抬,家具、脂粉、膏泽、钗梳,衣被用品、金银器皿、珍玩宝物不一而足,加上男方彩礼,分别是一百五十抬和二百抬,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了。 大家看到的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何致年另外给了容九思三万两银票,这样算起来,两个女孩儿的嫁妆还是一样多的。 容九思对他的周到与慷慨既感动又满意,投桃报李,他将烟霞苑作了女儿女婿新房,为了两个外孙计,还将房里的床换成一张超大拔步床,并排躺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 这是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前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檐花罩组成的廊庑。廊庑右边安放 分卷阅读168 二斗二门小橱一只,上置钟、帽筒、花瓶、镜箱、茶具、灯台;右边放马桶箱一只。反半部是卧床本体,有雕花门罩、垂带、遮枕,床三面围有扩装式的雕刻及彩绘屏风。 何致年看了感激得五体投地,想到以后抱着容胭在上面翻滚的日子,睡觉都笑醒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准新郎官都在忐忑又期待地等着三月三十那日的洞房花烛夜。 62.成亲 正隆三十一年, 三月三十。 容家二姝寅时不到就起了床, 两个人在各自院中被一众女眷簇拥着梳妆打扮, 舅母们替她们上头、唱祝: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 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接下来是开脸,用两股细棉线在脸上来回地刮, 直到把面上的绒毛剔除干净为止。两个人都疼得眼泪汪汪,尤其容胭,孕后变得娇气不少,崔氏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长欢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脸上绞得越是干净, 将来的日子就越是长久。” 容胭听完就不哭了, 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暗自感叹女儿果然长大了。 梳好发髻,换上成婚礼服, 戴上凤冠霞帔, 炮竹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欢, 唢呐、笛子、锣鼓也跟着奏了起来。院墙外人声鼎沸, 小童清脆的歌谣尤其入耳,二姝听了皆羞得面红耳赤。 “甭哭甭叫,乖乖上轿。有锣鼓,有花轿,有花鞋,有新帽,还有新郎同你困觉。” 喧闹声中,何致年跟赵珝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缓缓出现,一个身着龙凤大红袍,一个穿着亲王吉服,腰间俱挎着大红花,端坐白马背上并驾齐驱,说不出的玉质金相、风流倜傥。 大乾开国两百年,还是头一回出现两个新郎倌同时到同一户人家迎亲的盛况,荆州府大街小巷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地上、树上,甚至房顶上都是人。 随着他们越行越近,围观人群也由窃窃私语变成了高谈阔论。 “乖乖,世上竟有这般俊俏的男子,且一来就是两个,这容家到底积了甚么德,能有这么好运!” “我觉得是容家二姝命好才对,这两个新郎倌,春兰秋菊,各有所长,且身强力壮,一看就知道那活儿厉害。……两位小姐艳福不浅呐。” “如此说来,我倒有些替容家二姝担心,那么娇滴滴的小姐在床帷间受得住吗?” “嗨,你替人家瞎操什么心,老话说得好只有耕坏的牛,没有犁坏的地,受不住多弄几发就好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对,老话还说猛虎出山单刀直入,就没有女人不爱男人勇猛的。” 对于床笫之私,人们总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大家聊得热火朝天肆无忌惮,全然没有发现两位新郎倌的嘴角抽了又抽。 “殿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第一次还是温柔些好,刚开始就把地耕坏了才叫得不偿失。”何致年以切身经验对赵珝殷殷叮嘱。 那天晚上,他做足前戏,中途又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最后虽然把容胭凌虐得不成样子,但从她的表情声音动作来看,她对他是极满意的。有了初夜的旗开得胜,他再撩拨起她来,简直易如反掌。 赵珝先前受过他的提点,对他的手段很是信服,如今见他这般推心置腹更是感激不已。他红着脸,声若蚊呐:“多谢何兄,我省得。” 何致年知道他还是白纸一张,听他如是说不禁大奇:“殿下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与……已经成就好事了?” “没、没有。”赵珝连忙摆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我……不会做的。” 何致年:“……” 他好心给他建议,他却拐着弯儿地骂他,早知道就不帮他追求容黛了,让他当一辈子老童男。 “依在下看,殿下怕是对“禽兽不如之事”极向往吧?” 赵珝红着俊脸,结结巴巴道:“并、并无。” “呵呵,我信……才怪。” 赵珝:“……” 二 分卷阅读169 人很快就到了容府大门口,拱拱手互相道了声恭喜,分别朝褚玉苑和烟霞苑而去。 赵珝接了新娘子,一路吹吹打打回府,二百抬嫁妆绵延几十里,发嫁妆的第一拨队伍已经在王府茶房用点心,最后一拨还在容府没有出门。 嫁妆将他宽敞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因东西实在太多,王嬷嬷带着五个得力陪房,比照嫁妆单子,清点了整整三天才将全部物品归档入库。 这其中尤以窖藏十六年的“女儿红”最为引人注目。那是容家兄弟在二姝出生后,将秋露白、金盘露、太平采石、苏州小瓶埋入地下,待女儿出嫁之日,取出作为嫁妆陪送的。 王嬷嬷边清点物品边同顾霓裳打趣:“太妃,老奴没说错吧,你的这杯媳妇茶合该留给老奴喝。” 顾霓裳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回头我给嬷嬷准备个大茶壶,让嬷嬷喝够。”顿了顿,又道,“不够,还是给嬷嬷到酒楼包个场子,让嬷嬷喝尽兴才行。”说罢,自己先笑弯了腰。 王嬷嬷搓着手,嘿嘿一笑:“太妃且得意吧,等儿媳进门,殿下成了人家身上的挂件,有得你醋的时候。” 顾霓裳愣了一瞬,随及明白她话中含义,马上羞得玉脸通红,期期艾艾道:“嬷嬷,你为老不修。” 难得见她如此模样,终陪房都跟着笑了。 花轿进门,射轿,跨马鞍跨火盆,新人拜堂,送洞房,掀盖头,合卺,结发……,一系列动作下来,赵珝终于能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独处了。 彼时容黛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赵珝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灼灼目光注视她良久,忽将她一把提起,竖抱在怀中,像抱着个孩子。 只见他眼若星辰,面似冠玉,呼出的气息带着秋露白的芳香,声音低沉撩人:“十六年的女儿红果然好喝,不知十六年的女儿滋味是否同样甘甜?” 他的话暧昧而缠绵,容黛羞得脚趾都红了。出嫁前,母亲悄悄给她讲了夫妻敦伦之事,又塞给她一本避火图,让她没事的时候多翻翻看。是以,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暗示。 “登徒子。” “洞房花浊夜的登徒子,当十回都甘愿。”赵珝贴着她的脸颊耳语:“宁宁,我帮你宽衣吧。” 说完,将她安置在床上,颤抖着解开她的衣结,露出只着抹胸的嫩白身子,容黛羞涩地紧紧捂住胸前,被他一把拨开双臂,赞道。 “你果然很白,胸型也很好看。”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凝视她绝美的容颜,轻轻吻了下去。容黛虽只被他吻过一次,却感觉他的吻技与上次相比简直突飞猛进,把她的心都亲麻了,引诱她想要更多。 “嗯~” 好听的声音从她微敞的唇间逸出来,魅惑又勾人,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赵珝却是快活极了,抚着她修长的脖颈,眼睛亮得出奇,噬人之光几令山河失色。他的唇贴在她秀气小巧的耳垂边,低低道:“娘子“唱歌”当真好听,我要你以后每天都唱给我听。” “轰”的一声,容黛觉得自己像一支松油火把,被他的话语点着了。 赵珝惊喜地发现小娇妻竟然会变色,刚才还是白皙无暇的肌肤在他的触碰下渐渐变成粉色,眼下因他一句话又变成了红色。 太好玩了。 他起身熄了宫灯,只留下两支孩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回身除去容黛身上多余的衣物,她洁白无瑕的身子暴露在光线不足的房中,竟似一尊散发着莹莹光芒观音玉像。 “宁宁,你真的太美了,像观音菩萨。” 赵珝自上而下俯视容黛,少女的肌肤柔软娇嫩,泛着好看的类冰白瓷光泽,似锦非锦,像缎非缎,十分撩人。 他八九岁的时候,看过一本大癞儿从府外带回来的闲书,是一本志怪小说,讲的是观音菩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书里说观音根本就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好人,而是一个专门欺负小童子的恶妇,她座下的善财童子不是她徒儿,是她从凡人家中诳来供自己使唤的跑腿。 赵珝当时气得牙痒痒,趁大人不注意,拿了细柳条,将母亲供奉的一尊白玉观音像盖上帕子,狠狠抽了一顿,这口恶气才算是出了。 今夜看到容黛白嫩的身子,他又想起了往事,嘴唇一勾,计上心来。 “宁宁,我们来玩个鞭抽观音的游戏如何?” 容黛红着俏脸,难以置信地问:“你 分卷阅读170 居然想抽我?” “是啊,我身上有个宝贝,专门用来抽你这个观音的,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可硬可软,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唔唔唔。” 赵珝将她推倒,用唇堵住她的话,摸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白帕子盖在她脸上,一条腿轻轻松松制住她胡踢乱动的两条玉腿。 “赵珝,你要干甚么?”容黛声音颤抖。 “嘘,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时间说话。” 他一指抵在她的唇间,薄唇在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容黛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眼睛被蒙上,感官更清晰,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身下锦帛,娇躯颤抖不止,赵珝趴到她身边轻轻道:“想不到宁宁如此敏感。”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路下滑,容黛忍不住叫了一声,险些令他丢盔弃甲。他不敢再逗她,直奔目的地而去,如那灵猴一般,上山摘果,下海探桃,桃源溪水潺潺,越往里走,水流越急。他终是忍耐不住,径直奔向桃源深处,几回浮沉,纠缠不休,不知谁蛊惑了,他们一齐到达巅峰。 …… 一回毕,容黛累得睡着了,她感觉自己被人从床上抱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只是还未靠够就要被放下来,她不满地嘟嘟嘴,怀抱主人好像懂得她的意思,将她重新抱起来兜了两圈,才又将她放下,一落地便有暖融融的热水将她团团围住。 一双有力的大手给她轻轻擦洗,又给她左捏捏右揉揉,手法虽不熟练,但拿捏得当,轻重合适,令她忍不住舒服地哼了起来。 她听见耳边有人在笑,然后那双手一路向下,大有攻城掠地之势,她心中一惊,将那四处点火的大掌一把按住。 容黛猛地睁开双眼,惊呼一声又合上了眸子。原来她和赵珝同坐于浴桶之中,且她正跨坐在他的身上,而他则拿着帕子,正准备给她擦洗双腿。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身材很好,腰腹结实紧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皮肤白得晃眼。她红着脸,双手环胸,低头不语。 赵珝抬起她精致的下颌,眼神牢牢锁住她,哪怕不睁眼,她都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幽深、炽热,教她心如鹿撞,情难自已。 他在她樱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容黛感觉到身下异样,方才的火热记忆顿时回笼,心跳得几要飞出胸口。她扭着腰想要下来,却被他提坐到腿上往下一按,笑道:“这叫观音坐莲台。” “疼……” 赵珝将她紧紧箍住,攫住她的芳唇,温柔爱抚,她很快便放松下来,像浮萍般紧紧依附着他,随他在爱海中沉沉浮浮。 …… 容黛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条郁郁葱葱的清油小道上,道路两旁开满各色鲜花,赏心悦目。她沿着小道走啊走,最后来到一座山脚下,潜意识里她觉得应该爬这座山,只是山峰笔直挺立,她有些打怵,最后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挟裹着往上走。 深一脚前一脚,快一阵慢一阵,起起伏伏间她爬得满头大汗。明明山顶遥遥在望,她却累得气喘吁吁,不想动弹。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纤腰,坚定地扶起她继续前行。 她坚持走了一段路,只觉腰酸腿软,体力不济,嚷嚷着要放弃,腰上的铁掌却似钳子将她箍得紧紧的,不准她偷懒。 忽然,铁掌发了疯般携着她朝山顶狂奔,她被山路颠得溃不成军,恍惚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她大叫一声,转瞬到达了峰顶。 原来登峰的感觉是这么好,极致的快乐似浪潮,连绵不断,一波接着一波,她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铁掌却仍旧不放过她,钳着她在峰顶起起伏伏。后来,一股滚烫的热流朝她喷涌过来,烫得她浑身一抖,泣不成声,她在灭顶的愉悦里昏了过去…… 赵珝终于明白了何致年的话,一整晚他都在海上弄潮,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教他快活得不知身在何处,只愿溺毙在海的柔情里。 * 同样热闹的容府,礼生正在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容胭心跳如鼓,手心里全是汗,耳边除了咚咚之声,再听不见其他。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喜娘跨马鞍、过火盆,终于来到大厅,来到那个将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身边。 彼时,何致年正抿着唇,站得笔 分卷阅读171 直,容九思却发现他袖子里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他借上前帮他整理衣冠的机会问道:“贤婿,你是不是很紧张?” “岳父,我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何致年双手交握,两只手总算不抖了。 容九思了然地拍拍他的肩:“第一次成亲都这样,我当年比你还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 “岳父,小婿真不紧张。”何致年再三跟容九思保证,然而容胭的身影一出现在喜堂,他就把容九思吓了一跳。 这个八尺昂扬的山东汉子,竟在看见新嫁娘的那一刻—— 哭了。 容九思刚躲在容胭儿时捉迷藏的假山里哭过一回,现在看到女婿哭,不觉感慨万分。为新娘子哭的男人,除了父亲,也只有爱她至深的那个人了。 他笑着将何致年往前一推:“去吧,新娘子在等你。” 何致年拉着他的手飞快说了一声“谢谢岳父将长欢嫁给我”,然后便大步朝容胭走去。大红色金银丝鸳鸯戏水绣纹婚服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凤冠上长长的垂丝穗柔顺地垂在胸前,一如她此刻恬静乖巧的模样,他的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这个他倾心恋了两世的人,终于又一次成了他的妻。 礼生接着诵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后,容胭被送进自己闺房,在丫鬟的服侍下脱去繁杂的喜服和凤冠、发饰,净面、散发、沐浴,随后换上一件轻便的玫瑰红芙蓉映孔雀礼服,静静靠在床头看书。 何致年进来的时候也不上前,就站在桌边远远看着她。她的样子美极了,灯光下的小脸恬静柔和,看着就令人觉得心安。 容胭感受到他的目光,朝他粲然一笑,拍拍床榻,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出其不意地骑坐在他腿上,与他正面相对,小手在他胸膛上戳了戳,将他一把推倒在喜床上。 “三郎,你今天可真好看。”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见过他无数样子,英俊的,潇洒的,从容的,冷冽的……,没有哪一回能与他穿着大红喜服站在红绸那头等她来得好看。 况且,他还为她哭了。 美人眼波流转,风情千万,直看得人口干舌燥、浑身火起。她如云的秀发披散下来,像长长的水草拂在何致年脸颊上,温柔、缠绵、撩人,他心中一阵激荡,缓缓闭上眼睛,期待久违的热吻。 “臭死了,赶紧给我去洗干净。”容胭伏在他身上嗅了嗅,嫌弃地捂住鼻子。 等何致年从净室出来,她身上的衣裳变成了一件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柔纱寝衣,薄薄一层,若隐若现,直看得人眼都直了。 何致年叹了口气,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容胭感到身侧的位置塌陷下来,她赶紧闭眼假寐。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她等得有些着急,正要回头却感到腰上多了一只手。 她心中一喜,暗自得意。然而,那只手除了在她腰间来回摩挲外,就再无其他动作。想了想,她故意转过身来躺平,将薄衫包裹着的形状优美的玉峰呈现在某人面前。 这下连腰上的动静都没了。 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发现何致年正对着她凸起的两团发呆,那眼神恨不能将她一口吃下去。 然而,他却一动不动。 她怔了怔,故意用脚将亵裤往上勾,将两条修长白皙的玉腿搁在他的腿上,结果不小心蹭到他蓄势待发的那处。 何致年疼得“嘶”了一声。 他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回头去看,只见一双嫩白柔夷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别走。”容胭闭着眼轻轻说道,“三郎,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周身的血液因她这句话而疯狂,叫嚣着、奔腾着朝一个地方直冲而去,他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三个月了,他想要她想得心都疼了。只是,他不能碰她,也不敢碰她。他问得清楚,孕期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严禁房事。 “乖,”他转身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再等几天,等胎相稳固了为夫再给你。” 容胭不知道这茬,被他说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把推开他的怀抱,只留个娇美背影给他。 何致年头疼不已,抱着她好一顿哄,一个劲地追问到底要怎样她才肯消气,容胭大眼滴溜一转,说道。 分卷阅读172 “咱们推牌九吧。” 何致年:“……” 他的黑眸也滴溜转了一圈,幽幽道:“推牌九可以,但是要换个玩法,不能赌博。” “什么玩法?” “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 “可以。” 头三盘都是容胭输了,何致年坏心地抓着她的手帮自己纾解了三次。第四盘容胭终于赢了,她的美眸在他身上睃来睃去,起身去拉抽屉。 她从拔步床边的小斗橱里拿出做帕子剩下的一小块布料,纤指翻飞,上下缝了几针,转眼便做成一个长条形的套子。 她拿着布套子欣赏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就笑弯了腰,然后便朝他施施然走了过来。 何致年忽然有很不妙的预感,果然—— “坏东西,”她将布套子套到他那活儿上,得意洋洋,“天还冷着,要穿衣裳,不许裸.奔哦。” 63.连襟 容家二姝的十里红妆被人津津乐道许久, 赵珝是藩王, 自然财大气粗, 令人意外的是赘婿何致年。 不知是谁把他私下贴补容九思三万两银子的事说了出去,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再一打听,才知道他家里做着花卉生意。像这样有钱有貌又有才的男人, 配公主都绰绰有余,为何就偏偏看中了容家四姑娘? 不解归不解, 并不妨碍一颗颗爱热闹的心。二姝婚礼过去才两天,众人又伸长脖子看好戏,这一回他们要看的是两位女婿归宁宴上的“较量”。 赵珝跟何致年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三朝回门, 赵珝陪着容黛,带着顾霓裳准备的大礼风光登门;赘婿何致年也不含糊,主动承担了东西两院回门宴的所有开销,请武昌府名厨到家中做菜、请黄梅戏大家(名角)来唱戏,并将容行简当年的事迹撰写成戏文传唱,直把一场回门宴办得隆重又不失诗书之气, 着实给容家二房长了不少脸面。 容九思夫妇对这个体贴又周到的女婿简直不能更满意, 人前对他们孝顺尊重, 人后对女儿呵护怜惜,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感叹, 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男人到底是怎么看中自己娇憨憨的傻女儿的。 这个问题, 连容胭自己都没有答案。 婚前, 何致年对她好, 但偶尔还会凶她、诓她,给她下套;婚后……,她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温柔体贴得令人发指。 何致年却觉得还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喜怒哀乐却来自容胭。她让他重温睽违多年的极致快乐,让他享受再次为父的疯狂喜悦,让他期盼多子多福的美好生活。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对她好算什么,她要月亮星辰,他都愿意替她去摘。 如是想着,何致年的大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身前正在午歇的那人纤腰之上。 这一世她的怀相尤其好,除了最初的嗜睡和偶然呕吐之外,什么症状都没有,连崔氏都不止一次地笑她傻人有傻福,三个月的身孕,愣是看不出蛛丝马迹。 她的身子一如既往地纤细,腰上也只胖了一寸,只不过胸部丰盈不少,惹得容黛艳羡不已,总追着她要丰胸秘方,容胭羞恼,见到她就躲,回来就捶他。 四月份已经换上了单衣,男人粗砺的大掌贴在薄薄的衣料上,仿佛触摸到女子肌肤,见她仍旧睡得深沉,何致年便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自身后缓缓亲吻。 他的唇含住容胭耳垂时,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听在他耳中有如天籁,他将她翻个身,去吻她小小的粉嫩的唇,那滋味仿佛蜜糖一般甘甜。他又去吻她的脸颊,吻她小巧秀气的鼻头,吻她长长的睫毛,吻她阖着的眼睛,吻她秀气白皙的额头。 …… 容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牡丹花海,身子底下铺的是花,身上飘落的也是花,花瓣上熟悉的青竹香和温热的触感,令她心折又心悸。层层叠叠的花瓣织就一张牡丹花被,柔柔覆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随着花瓣越积越厚,她的身子也越来越香,最后连她自己也变成了一朵大大的豆绿。 她感觉自己渐渐变得轻盈,身子升到空中,伸手就能触到朵朵白云。她将云朵掬在手中,竟在那云中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庞,一张是她,一张是何致年,她好奇地用手去碰,“啪”的一声云朵破了,她也惊醒了。 分卷阅读173 入眼,何致年尴尬地从床上爬起来,脸上还沾着水珠。 “三郎,你在做甚么?” 男人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听听孩子动静。” “听孩子动静为甚么要脱我衣裳?” 何致年默了默,见被她识破,他也懒得装了,重新覆上来,用双肘撑着自己身子说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如今算是信了。皮子好的叫嫩得掐出水,哭起来叫梨花带雨,就连那无上妙事,都能弄得……” “何元晦,你要不要脸?”容胭羞恼交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唇娇斥。 “我以前就说过,有你这么美的脸蛋在前,我还要脸做甚么。再说,我要脸能吃到你么?阿舍阿得能怀上么?” 容胭:“……” 何致年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好娘子,你已经过了头三月,我问过张大夫,他说多注意些,同房完全没问题。你今天能给我吃一口吗?” 张大夫就是上次在济南给容胭看病的老大夫,何致年特意让徐大侠将他接到荆州来,和邹篆一起给容胭保胎。老大夫与邹篆一见如故,细谈之下发现竟是同乡,二人现已成了无话不说的知交。 他若问过张大夫,邹篆必然会知道,想到这里容胭又羞又气,俏脸红成一片,使劲掐着他的腰啐道:“就不给你吃,馋死你!” “是吗?”何致年邪魅一笑,趴在她身上埋头耕耘,“谁馋谁还不一定呢?” 一盏茶后,容胭哭得像只小猫叫唤:“何致年,你就是个阴险、卑鄙、无耻的小人,打死我都不会求你的,呜呜呜……” 又一盏茶后,她徒劳地蹬着两条腿,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泪水蹭了他一身:“何致年,我恨你,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 何致年被她的嘤嘤哭泣之声撩得热血沸腾,全身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他气喘吁吁地咬着她甜美的小嘴,边啃边安抚:“乖囡囡,不要哭,夫君才不像你那么小气,你想吃肉管够。” 他一把除下自己衣物,扯过被子盖到二人身上,正要进一步动作,忽听“嘭”地一声巨响,二人同时回头,只见麝烟捂着脸夺门而出,声音正是她撞到门框上发出的。 “你这丫鬟该扣月例了,真是太没眼力劲了。”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容胭身上爬下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嘟嘟囔囔。容胭从未见他如此无奈的模样,“扑哧”一声咯咯笑了。 “坏东西,晚上再收拾你。”他一巴掌拍在她的翘臀上,又引来一阵吃吃的笑。 屋外,燕回拉住满面通红的麝烟,不解地问:“小丫头,你别急着跑啊,我让你叫的人呢?” “表少爷,”麝烟跺跺脚,头快垂到胸前,“还是你自己去叫吧,奴婢不敢再去了。”说完,不待燕回反应撒腿就跑了,边跑脑海里还在边回放方才的画面。 宽肩劲腰的男子,将娇小白皙的女子压在身下,他的身子挡住她大半风光,只看得见二人十指交握,女子如瀑青丝悬在床边,与男子麦色肌肤交相辉映,说不出的香艳魅惑,惹人遐思。 “自己去就自己去,本少爷又不是没来过烟霞苑。”燕回回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表哥,你先请。” 赵珝刚通人事,已经从麝烟的情状里窥出端倪,俊脸微红,心中也是暗自咋舌,连忙摆摆手道:“还是你先请。” “我先请就我先请。”燕回不以为然地迈开大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何致年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去路:“你来做甚么?” 燕回一听这话就怒了:“何老三,老子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摆个臭脸给谁看?我看你小子是属喜鹊的吧。” “何解?” “我们湖广童谣有唱,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何致年不由一嗤:“你又不是我娘。” 燕回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回头去看赵珝,赵珝却没搭理他,飘忽的目光落在何致年身上某个部位,眼睛瞪得浑圆。 “表哥,你盯着何老三看甚么呢?” 燕回在赵珝面前挥了挥手,何致年听了面上一僵,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腿,又整了整袍子,赵珝这才尴尬地收回目光。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朝何致年拱手:“大家都在午歇,回表弟实在无聊,就拉我过来找你说话,不如我 分卷阅读174 们再去喝几杯?” “行,就去半实堂前面的花厅吧,那里人少清净,不会打搅大家休息,我让厨房炒几个菜送过来。” 何致年俨然一副西院主人的姿态,看得燕回眼馋不已。他是容府至亲,每回来也只是当客人招待,这老兄一个倒插门的,居然能当二房的家,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句话正中赵珝下怀,他当初在周家偷窥容黛和她的表哥们被发现,是何致年替他解的围;他还亲自示范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迎亲那日又好心提醒他初夜要温柔些,不要耕坏了地;刚刚,他又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顿悟原来夫妻之间还可以这么玩。 这妹夫简直就是个宝藏啊! “四妹夫,请。” “二姐夫,请。” 何致年与赵珝相视一笑,并肩朝院外走去,留下幽怨的燕回跟在后面腹诽不已。 成个亲有什么了不起?破个身有什么了不起?用得着拉帮结派么,搞得他好像外人似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赵珝与何致年越喝越投机,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不无遗憾道:“可惜明允公子不在,不然我们三个一定会成为好友。” 何致年回济南的那段时间,赵珝有事找明允公子帮忙,燕回帮不了,只好跟他透了底,说真的明允暂时不在荆州,有事等他回来再说。 何致年微微一笑:“殿下找明允,可是为了长江大堤堤防之事?” “何兄怎么会知道?”赵珝大惊失色,这是他近日才冒出来的想法,可是谁都没有告诉过。 “因为在下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甚么?!”赵珝又吃了一惊。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有两个表字,一名元晦,为恩师曾阁老所赐;一名明允,是在下开蒙时祖父所取,除了他老人家,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真的?”赵珝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燕回,见他微笑颔首,这才不得不信。 “竟然是你!”他站起身一把握住何致年的手,喜笑颜开,“我对明允神往已久,一直想知道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我们会以连襟的身份相见,真是太神奇了,哈哈哈。” 何致年也笑:“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是老天要殿下上位,所以不远千里派我来辅佐殿下。” 赵珝被他夸得浑身舒泰,说道:“你我既是亲戚,就不要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比你大几个月,你可随长欢喊我表哥。” “礼法不可废,该怎么叫还是得怎么叫,殿下若觉得叫远了,不若喊我表字如何?” “行,那我以后也随岳父叔父喊你一声元晦。” “好,既然是一家人,不若咱们一起聊聊殿下的想法?” 赵珝看看身边二人,心里一阵激荡。岳家在声誉上可以给他带来好口碑,何致年及他身后的曾致尧可以在官场上帮他开疆辟土,就连浪子回头的燕家表弟都愿意充当他的马前卒,誓言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有了这些支持,自己再好好筹谋,何愁他日不能登顶揽胜? “过了端午就要进入汛期了,去年武昌府发大水,死了不少人,今年我想由福王府牵头,将湖广境内的长江堤防加固一遍,但是银两是个大缺口。” 何致年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赵珝并不是沽名钓誉的人,这件事他前世也做过,后来因为银两筹措不到位,只加固了长江荆州段,后面的就不了了之了。 兴水利是一把双刃剑,做起来有很大的风险,不管好坏都会得罪人。做得不好,百姓自然会骂;做得好了,又会招人眼红,成为众矢之的。而且,银两的筹集也十分伤脑筋。 何致年想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殿下觉得大乾如今甚么问题最严重?” “国库空虚,吏治颓倾,内患不绝,边防松弛。” “那殿下觉得该怎么办?” “响鼓也需重锤敲,非振聋发聩的声音不足以叫醒装睡的人。” 听到他的话,何致年笑了。前世他上过一道奏疏,把赵珝说的这四个问题进行了逐一抨击,结果正隆帝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束之高阁。 为此,老师还替他捏了把汗,说连言官都不敢轻易上这样针砭时弊的奏疏,而他却以一介编修的身份去撞南墙,其胆魄和为国为民的情怀固然令人感动,但这样的一腔孤勇却不值得提倡。 分卷阅读175 此后,终正隆皇帝一朝,除了翰林院编修例行奏疏外,他再也没有上过一道存有本人见解的奏折。 点到为止,这是他的态度。对方不识货,一味地奉献热情,无疑是热脸贴冷屁股,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种蠢货。 “银两由殿下带头出,再找各府、县乡绅募捐,基本能解决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殿下愿不愿去做了。” “做甚么?” “清丈王府土地。” 赵珝听得一怔,看何致年的目光且惊且喜且敬。 大乾藩王的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皇帝赏赐称为庄田,另一种则是自己花钱买来的。 庄田面积很大,不用交税,但实际上收入很少,因为这些田地是由地方官吏负责征税的。每亩田地方官一般可征得三到五钱银子,交给藩王的却只有一分半到三分银子,地租收入的绝大部分都落入了他们的腰包。 第一代福王有封地二万顷,实际上每年到手的银子只有四万两。太.祖皇帝的弟弟湘王有庄田四万顷,是所有藩王中最多的,但每年也只得六万两银子地租。 另一种地是藩王自己花钱买、或者花钱开垦的民田,这些地必须交税,而且必须和大地主争夺竞价才能买得到,因此各藩王手中数目有限,福王府大约只有六千亩左右。 民田最多的是寿王府,他们从第一代寿王开始就近围垦,二百年少说也有二十万亩左右,每年至少可拿到十万两收入。 “殿下以身作则,将多出来的田亩赋税补足,其他人有样学样,剩下的一半水利款自然不足为虑。” 何致年这个建议表面上是让他补税,其实是针对寿王这样的大地主,是个一箭双雕的绝佳计谋。赵珝兴奋得一拍大腿:“此计甚妙,不过汛期正是夏种时节,民工从何而来?” “殿下可向今上请旨,将湖广今年的赋、役合并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府雇人代役。告知百姓,凡参与固堤事宜的,一人可抵一定数量的赋税与其他杂税。” 不待何致年说完,赵珝眼里已燃起熊熊大火,恨不能把他抱起来亲上两口。 大乾赋以田亩纳课,役以户丁征集,赋役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方物、土贡之类的额外加派。按照他的办法,赋役统一,各级官吏难以巧立名目,丛弊将为之一清,百姓负担会减轻不少。 “四妹夫真乃神人也,请受赵珝一拜。”他朝何致年深深一揖,何致年一把将他托起,笑道,“二姐夫何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不不不,礼法不可废,该谢还是得谢。” 燕回看他二人你来我样互相吹捧,早已不耐烦了,白眼一翻,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捧臭脚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说说你们的洞房花烛夜。” 听言,赵珝的俊脸马上涨得通红,他心虚地瞥了何致年一眼,斥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童男子,打听成人的事作甚?” “就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才好奇啊。”燕回将凳子挪到他身旁,不怀好意地问,“表哥,给弟弟说说,感觉如何?” 赵珝被他追问得无法,再度朝淡定的何致年瞟了一眼,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不问元晦?” “他呀,”燕回悻悻收回身子,不屑道,“无非又是那四个字,他都用这一招打发我无数次了。” 当初他对“小糖葫芦”好奇不已,待容胭去石阳找何致年才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想挖出来的那个人,他后来兴致勃勃地问何致年与自己表妹相恋感觉如何,他每次都以“妙不可言”四字打发他。 “燕兄,这次我要换四个字。”何致年突然发话。 “哪四个字?” “终身难忘。” “何老三,真有你的。”燕回像猫儿闻到鱼腥,大叫一声扑到何致年身上,兴奋难当,“快跟我说说,怎么个难忘法?” 何致年黑眸幽幽盯着他,心道,等你将来洞房夜被新娘子给“小兄弟”穿上衣裳就知道怎么难忘了。 “快说呀。”燕回使劲儿摇晃他,何致年被他缠得烦恼,眼风扫到准备溜之大吉的赵珝身上,忽然就笑了。 “二姐夫,禽兽不如之事可有意思?” 燕回终于松开他的胳膊,又去抓赵珝:“甚么禽兽不如之事?” 赵珝身子定住,俊脸扯出一 分卷阅读176 抹假笑,还未开口就被燕回挡回去了:“珝表哥,我明白了,禽兽不如之事就是床笫之乐,何老三都说过他的感受了,该你说了。” 赵珝无法,只得红着脸也说了四个字,燕回没听清,他只好迎着何致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再次重复。 “人间至乐。” 燕回静了一瞬,有些不甚高兴的样子,忽然问道:“你们那晚来了几次?” 赵珝悄悄睃了睃何致年,在燕回如炬目光下扭扭捏捏地比了个三,何致年则笑着伸出四根手指。 赵珝愣怔,神情若有所思,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嗷!”燕回怪叫一声,嫉妒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射来射去,恨恨道,“老子也要成亲,老子也要终身难忘的人间至乐,老子要一夜七次!” 何、赵二人皆痞痞一笑,齐声道:“我们现在就让你终身难忘。” 另一边,周氏偷偷将容黛摇醒,想跟她说几句贴己话,容黛却撅着嘴巴,哈欠连天。她云鬓未理,斜靠在母亲怀里,香气如兰,暗袖盈香,像朵浇灌得极好的花骨朵儿。 “娘,您有什么话不能等女儿睡够了再说,非得把女儿叫摇醒?女儿这两天累死了,觉也没睡好,您有话快说,女儿还想补眠呢。” 周氏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不经意瞥见她胸口的吻痕,老脸一红,期期艾艾道。 “娘想跟你说的是,你在那方面不要太由着殿下的性子来,在房事上得悠着点儿,别任他予取予求,要不然以后有得你补眠的时候。”她看看四周,又小声道,“他若时间太长,你就想办法让他早点完事,拖久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容黛被母亲的话羞得面红耳赤,一肚子瞌睡虫顿时跑得无影无踪。成亲这三日,赵珝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没有白日宣淫,其他时间缠她缠得死紧,她都快吃不消了。 同样是新嫁娘,四妹妹怎么就比她气色好那么多,皮肤越来越水嫩,胸部越来越饱满,胃口也越来越好。 “娘,怎么才能早点完事?” “你过来,娘告诉你。”周氏趴在容黛耳边好一阵说,直把她听得脸红脖子粗,末了周氏拍拍她的肩,十分肯定道,“你回去试试,保证管用。” 回府路上,赵珝又缠着她胡闹,说要与她做“人间至乐”之事,她吓得一个激灵,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他的念头。晚上同房的时候,容黛记起母亲的话,将那方法拿出来一试,赵珝果然一回就泄了。 “宁宁,原来你背后也有高人啊?” 64.汉中 汉中。 青烟缭缭, 清幽的安息香从四脚猊兽香炉嘴中徐徐吐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闻之神清气爽。这香本是用来缓解陈鸾孕中不适之症, 她现在却觉得腻得令人作呕, 身旁母亲的絮叨更令她烦躁不安。 “鸾儿,你上次不是说殿下很快就会来接你吗?你都怀孕四个月了, 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 陈鸾按住性子,不耐烦地解释:“急甚么, 离生产还早着呢,您没看见殿下让人送香来了吗?” “你说这香啊,”陈母吸吸鼻子, 以手作扇往面上挥了几下,“好闻是好闻,可又不能当饭吃,要它何用?” “您知道这香甚么来历吗?”陈鸾对母亲的小家子气极为不喜,“这是波斯番子进贡的上品,有市无价, 多少钱都买不到。除了后宫得宠的娘娘, 圣上只给了福禄寿三王, 每个王府也只得二斤。” 没想到这玩意如此有来头,陈母顿时转忧为喜, 两只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你的意思是殿下还是记挂你的?” “是, 整个寿王府, 除了王妃, 就只有我能用这安息香,您满意了吧。” 陈鸾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与母亲说话,心里满是对娘家人的失望与怨恨。她怀着孩子,孕吐得厉害,母亲不说给她想法子止吐,反而像催债鬼似的,天天催她赶紧想办法重新获宠,就差让她脱光光直接爬到赵珒床上了。 她也不想想,就算她愿意爬床,也要赵珒肯来才行啊。 “知道殿下心里有你,娘就放心了。鸾儿,你的孕吐好些了吗?” 陈母完成丈夫交代的任务,这才拉起陈鸾的手,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心里涌上丝丝怜惜。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怎会不心疼。 “您还记得 分卷阅读177 我有孕吐这回事啊。” 陈鸾对母亲迟来的关心嗤之以鼻,这些虚假的温情上辈子她尚且不屑一顾,遑论重生的这一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她的生存手段,她也是这么灌输给自己儿子的,只是没料到儿子领悟得太透彻,自私自利到极致,最后竟将她最爱的人也整死了。 陈母没有听出女儿的讽刺,依然乐呵呵道:“鸾儿,娘认识一个婆子,对付女子孕吐有奇招,你要不要试试?” 陈鸾唇边绽出一抹浅笑,对母亲的态度忽然亲善起来:“可是您干女儿以前的老家人?” 陈母吃惊不小:“这你都知道?” 陈鸾娇俏一笑,吹了吹指甲盖上未干的凤仙花汁,眉角眼梢尽是得意。至此时,她郁闷的心情才稍稍好转,对母亲盈盈说道:“那就把她接过来吧,对了,您那个干女儿是不是嫁到荆州了?” “是啊,”陈母每每说起这个干女儿都不免沾沾自喜,“当年她到通州寻亲失足落水,要不是娘及时将她从河里捞上来,她早就淹死了,哪里还能跟她未婚夫相认。后来她夫家败了,男人也死了,她被一个当官的看中纳为姨娘,新男人怕大妇欺负她,在荆州单独给她置了宅子。” “她一直念着娘的好,逢年过节不忘孝敬,听说你这个干妹妹身子不适,就想到把她以前的乳母介绍给娘。” “娘跟你说,那乳母家里世代给人接生,对女子孕事了如指掌,她的方子保证灵验。” “我知道。”陈鸾嘴角含笑,妖艳的模样竟把陈母看呆了。 她当然知道,许氏的方子她早就试过,不仅能治孕吐,还能取人性命,且一取就是一双。只可惜仍有小小遗憾,没有把最大的那个除掉,白白膈应了她许多年。 这一回,她不能再失手了。 思及此,她眼波流转,心中生出枝枝蔓蔓:“娘,您去跟外面的人知会一声,就说我肚子不舒服,想见殿下。” “这就对了嘛,”陈母点点她的额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若早拿孩子说事,还怕殿下不紧张唯一的子嗣?” “等着,娘保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别院仆妇过来时,赵珒正在跟李王妃商量岳父五十大寿的事,听说陈鸾肚子疼,哭着喊着要他过去,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又不是大夫,肚子疼找我作甚?” “这……”得了陈母贿赂的仆妇被他问住,只得可怜巴巴地看向李王妃。这是陈鸾教她的办法,若是殿下不愿意来,就找王妃求情。 “娘娘,陈氏怀的可是殿下第一个子嗣啊。” 随着陈鸾月份越大,李王妃越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坦然。她甚至开始讨厌别人拿这个说事,可总有人在她耳边提醒,就连母亲都一再劝她大度,她心中泛着酸水,对这不识趣的仆妇厌恶至极,但仍要笑着劝说赵珒。 “殿下,她说得有道理,陈氏怀的毕竟是你第一个子嗣,她在孕里难免娇气,想念自己夫君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去看看她吧。” “你先下去等着,待会儿再进来听唤。” 赵珒不耐烦地朝仆妇摆手,待仆妇恭敬退出门去,他走到李王妃身边坐下,将她半拥入怀亲了一口面颊,问道:“福儿生气了?” 赵珒是个很敏感的人,听到李王妃称他为陈氏夫君就知道她肯定生气了,因为她最重礼仪规矩,断不会把自己丈夫称作外室的夫君。 王妃与外室,孰轻孰重,床下的他从来都分得很清楚。 “没有,妾身不生气。” 李王妃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心里一酸,倔强地偏过头去,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亲过她了。 赵珒笑着去掰她的头:“那你为甚么不看我?”继而愣道,“你哭了?” 成亲以前,赵珒与李福儿私下常有见面,那时的她娇憨可爱,像陈氏一样,对他这个藩王毫不畏惧,偶尔还会耍耍小性子,在他面前十分有意思。她高兴的时候会大声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大声哭,还会抓着他的手替她拭泪,大言不惭地说是他把她弄哭的,就要负责把她哄好为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面前不再哭笑自如,对他就像庙里的菩萨,永远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慈眉善目,无欲无求。 今天,她的眼泪又让他找回了当初对她的那种感觉,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把她惹哭后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是啊,我是哭了,因为我心里难 分卷阅读178 过,我不想强颜欢笑。” 李王妃不知道赵珒这是怎么了,但她记得那人跟她说过的话,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尤其是赵珒这种男人的心,就要令他感到特别,感到与众不同。 她记得赵珒曾经夸过她,说真实的她就是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那个,所以她只要做回自己就够了。 赵珒难得耐心一回,盯着她的脸问:“为甚么难过?” “我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不该难过吗?” “我心里明明嫉妒得要死,却还要装作大度劝自己男人去看那个矫情的狐狸精,我不该难过吗?” “我想独占他的宠爱,让他眼里只有我,让他只同我共寝,只与我生孩子,可我做不到!我对这个一直伤害我的男人无能为力,我不该难过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泪流满面,狠狠捶打赵珒的胸口,又抱着他失声痛哭。 “珒哥哥,我爱你爱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为甚么就是不能好好对我呢?这些年我太累了,我已经爱不起了,以后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再也不想管了,你放我归家吧。” “不行!”赵珒听得动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沉声道,“你进了我赵家的门,生生世世就是我赵珒的人,死了也只能跟我合葬,休想跟别的男人好。” “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跟别的男人好,我愿意从此青灯古佛到老,只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一张和离书,而不是休书。你知道的,我的家族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知道丢不起脸就别丢,李福儿,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妻子。”赵珒冷冷警告李福儿,听到她口口声声说要离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发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李福儿却在他怀中扭来扭去,不肯让他亲,边哭边骂:“少用你亲过别人的臭嘴来亲我,我嫌脏。” 赵珒被她骂笑了,将她压在罗汉床上不让她乱动,眼中星光灿灿,直把李福儿看呆了。 “福儿,这你还真就说错了,本王这张嘴巴除了说话吃饭骂人,就只亲过王妃你一人,别人想让我亲,只能等来世。” 李福儿哭得更伤心了:“你少唬我。” “我堂堂藩王,骗你一个女人作甚,我又不图你甚么。” “福儿,现在能让我亲了么?” 趁着李福儿愣神的当儿,赵珒又快又准地叼住她的樱唇,裹在嘴里反复逗弄。这份睽违多年的甜美,令他再次忆起曾经的美好时光,一时竟吻得难舍难分。 李福儿的心如同泡在加了蜜糖的酸梅汁里,酸酸甜甜,五味杂陈,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曾经,他给过她很多承诺,结果一个也没兑现,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他又跑来跟她说,他还记得一生只吻她的唇。 她的眼泪糊了赵珒一身,他索性将碍事的袍子脱了,更加专注地亲她。亲着亲着,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后来越来越得趣,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铺。 李福儿紧张地揪着衣襟,脸上的绝望看得赵珒心中一紧,他贴了贴她的脸,温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有些东西,不到失去就不懂得珍贵。当初李福儿一心爱慕他,可她在床笫间对他的惧怕与担忧跟她的爱慕一样明显,他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便将她丢在一边。等他尝遍人间春色,见惯形形色色的女人,才知道最真的就是他当初丢弃不要的。 这一回,他愿意为了她与自己心魔较量一番,希望她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李福儿紧紧闭着眼睛,任赵珒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他的动作果然比新婚那晚轻多了,她不禁流下激动的泪水。 “珒哥哥,让我来。” 她抛下羞涩与矜持,一把推倒赵珒。赵珒笑着应下,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青涩的她在自己身上忙活,觉得分外新奇。他女人无数,却从未有哪个胆大到骑在他身上,连最得宠的陈氏都不敢,这样的体验倒也有趣。 …… 来给陈氏传话的仆妇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待她望眼欲穿、坐立不安之时,赵珒终于派人叫她进去。一进屋,她就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虽然四下窗户大开,那股味道还是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有些甜腻,又有些淫靡。 “你嗅甚么呢?”赵珒不悦的声音传过来,他只穿了件中衣,光脚站在地上,丫鬟满面潮红,正在给他更衣。 “没、没甚么。”仆 分卷阅读179 妇赶紧屏气凝神,等着赵珒吩咐。 “你去跟陈氏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遵命。” 仆妇走后,赵珒去拉屏风后的李福儿,刮着她的俏脸取笑:“堂堂王妃还怕一个下人笑话,瞧你那点出息。” 李福儿红着脸,低着头,看着脚尖不说话,与方才床上豪放的模样相去甚远。赵珒看得好笑,不顾丫鬟在场便去亲她的嘴,说道:“今晚,我在你院子里歇息。” 李福儿含羞应下,赵珒心情甚好地出了门,李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合十。 “菩萨保佑,我家娘娘终于苦尽甘来了,还请菩萨保佑我家娘娘尽早怀上小世子,不要让外面那妖精抢了先。” 李福儿盈盈一笑:“哪有什么菩萨,分明就是那位王娘子厉害。” 李福儿嘴里的王娘子,是她去庙里烧香认识的,当时庙里有人调戏良家女子,王娘子一马当先,上前揪住登徒子的衣服,将他直接扔出门外。 李福儿对这种豪爽又泼辣的女子极为佩服,请她到禅房说话,她也毫不扭捏,并不因为她是王妃而卑躬屈膝。后来她的夫君来接她,她因未聊尽兴,愣是让自己夫君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她夫君竟一句怨言也没有。 豪爽、泼辣、御夫有术,这些都是李福儿极渴望又缺少的东西。就这样,她们成了朋友。 * 陈鸾见赵珒春风满面而来,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不禁有些自得,也不上前迎接,还故意掉过头去,只拿背影对人。 赵珒刚在李福儿那里得到满足,两相比较,对孩子的三分热情因为陈鸾的举动冷了下来,若不是记着李福儿的叮嘱,他肯定转身就走。 以前妾室们都避宠,陈氏一枝独秀,显得格外不同,可他现在被王妃治好了,自然有大把的人争着承宠。孩子谁都可以生,一个外室肚子里蹦出来的有什么好稀罕。 “你让本王来看你,本王已经看过了,若是无事本王就回府了,本王很忙,以后这种事找太医就行了。” 赵珒说完就要走,陈鸾慌了,马上下床来拉他,苦着脸道:“妾身错了,不该给殿下脸色看,殿下你别走,你都没摸过孩子呢。” 赵珒的脾气她最了解,说一不二,从来没有耐心哄谁,他说要走便是真的要走,如果她再拿乔,下次就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他,她的计划就无法施展了。 赵珒默默打量她一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撩起袍子坐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就是不主动开口说话。 陈鸾暗恨,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身边,贴在他身上不留一丝余缝。若是以往,赵珒早就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对她无动于衷,还不无讽刺地说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就算想要,也该克制,不要伤着孩子。” 陈鸾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心一凉身子就站直了,只是仍攀着赵珒的胳膊不松,眼里流下两行清泪,既不辩解也不说别的。 赵珒就任她攀着,二人对峙许久,就在陈鸾被他阴郁的目光盯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笑道:“都是要当娘的人,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 “殿下哪里是说,分明就是羞辱。” “好吧,我向你赔不是。说吧,想要甚么?” “妾身想要以前的人手。” 听她这么说,赵珒森然一笑,脸色乍变,单手掐上她的脖子,掐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陈氏,你还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我跟你说过,若是你再为别的男人犯贱,我就亲手掐死你。” 陈鸾被他的铁手掐得脖子生疼,眼珠暴突,舌头也不由自主地外翻。她用尽全力去掰他的手,神色痛苦万分:“我、是、为、殿、下、好。” 赵珒脸色黑得吓人,将她松开,重新走到桌边坐下,眸子里蕴着流火,冷冷开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为我好法?” “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妾身能知将来之事。” “是吗?”赵珒像听到天方夜谭般,哈哈大笑道,“那你方才有没有预料到自己险些被我掐死?” 陈鸾俏脸涨得通红,讪讪道:“妾身知道的都是将要发生的大事,些许小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好啊,那你说说最近有甚 分卷阅读180 么大事发生。” “福王会向圣上进言,重修湖广境内长江大堤堤防。” “那皇伯父批了吗?” “批了,不过……”陈鸾顿了顿,等着赵珒发话,见他深沉的目光颇有催促之意,才趁势说道,“殿下先将玳瑁派回来给妾身差遣,妾身才会说后面的话。其他的人等殿下验证了妾身的话后再派回来,如何?” 赵珝朝门口侍卫看了一眼,对方马上会意,不一会儿玳瑁便出现在他们面前。陈鸾这才接着往下说:“赵珝筹集不到银两,只修了荆州段江堤。” “你的话我自然会去验证,但这与你犯贱的那个男人有甚么关系?” “殿下,妾身没有……” “有没有我心里有数,”赵珒打断她,饶有兴致地问,“本王只是好奇,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你跟他根本就没有交集。” “殿下,妾身没有!”陈鸾拉着赵珒袖子哀哀哭泣,“妾身真没有哇!” “果然是矫情,她还真没说错你。” 赵珒抛下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便起身走了,陈鸾在他身后气得咬碎满口银牙,一转身脸上已变得阴森。她寒着脸对玳瑁命令道:“你去荆州,找到我娘的干女儿朱氏。” 玳瑁领命而去,高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看她的目光充满失望:“你又想害人?” 陈鸾见了他却是愤怒无比,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质问:“上次是不是你给何致年通风报信的?” “你有证据?” “不是你还能有谁?他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那么快找过来!” “你不是能知将来之事吗?难道当时就没有预见会有人通风报信?没有预见何致年会追过来?” 陈鸾气得柳眉倒竖:“你放肆!” “我是五品内官,你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就算我现在杀了你赵珒都不会怪我,你信不信?” “高公公,你是不是对我有情?”陈鸾嫣然一笑,瞟了瞟他身下,“如果你不是太监,我倒是愿意与你做一对野鸳鸯。” “你这个人我还是挺欣赏的,有能力,有手腕,长得也不错,若是个正常男人,我倒愿意跟你生个孩子,届时让他顶着赵珒儿子的名头,多好。” “淫.妇。”高寒面上恶寒,嫌弃地退后两步。 “淫.妇配太监不是正好。”陈鸾将他拉回来,身子嵌进他怀里,笑着威胁,“你若再敢通风报信,我就告诉殿下你非礼我。他虽不爱我,但他这人性子最是霸道,自己的东西绝不会允许别人惦记,你信不信他会撕了你?” 65.情趣 白驹过隙, 很快便到了五月初一。 容胭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 在两位大夫的悉心照料下,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润, 肚子只是略微显怀, 四肢纤细依旧,穿上宽松的裙子, 丝毫看不出有孕在身。 容家长房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何致年打算端午家宴上再宣布, 在那之前邹篆每回来看诊都会避着人,只从西角门出入,不与容九霄等人打照面。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 赵珝陪容黛回娘家送节礼,容九霄拉着女婿到书房说话,容黛则陪着母亲闲话家常。 说完两边家事,周氏遣退左右丫鬟,与容黛悄悄咬耳朵:“长宁,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容黛起先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 往嘴里送了块拇指盖大小的芙蓉绿豆糕, 大大咧咧道:“我的小日子刚走, 娘问这个作甚么?” “唉,”周氏长叹一声, 愁眉不展道, “你成亲也有两个多月了, 怎么肚子就是没动静呢。你老实告诉娘, 殿下是不是每晚歇在你屋里?” “嗯。”容黛红着脸,好半晌才别别扭扭地点了个头。 周氏又追问:“那你们有没有……?” “娘,您别问了,女儿说不出口。” 人人都夸赵珝清风明月、温文尔雅,直到嫁过去,容黛才发觉大家都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头喂不饱的饿狼,床事上花样频出、乐此不疲,除了月事那几天,每晚都不让她好好睡觉,有时还要白日宣淫,若不是她有母亲教的法子,早被他榨干了。 周氏喃喃自语:“说不过去啊,女婿猿臂蜂腰,身强力壮,又是习武之人,那方面一定很厉害, 分卷阅读181 想要怀上应该轻而易举才对。” “我的好娘亲,”容黛忍着羞意与她辩解,“您以为是集市买东西,想要甚么就能买甚么啊。” “你们新婚燕尔正当情热,又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怎么就不能怀上呢?” “谁跟您说没日没夜黏在一起了?”容黛气得直跺脚。 “不是你自己的说的吗?”周氏定定看着她,将她方才的话学了一遍,幽幽道,“娘可有说错?” 容黛被母亲的话羞得脖子都红了,只顾低着头不说话,想到容胭眼前不觉一亮,忽然就有了底气,理直气壮道:“我与四妹妹同日成亲,她不也没怀上么?” “你怎么不说自己比四妹妹大半岁呢。”周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当姐姐的,须事事为妹妹作榜样,不要老想着拼伴,知不知道?” “再说了,她若在你前头有了,以后你的孩子就得喊她的孩子哥哥姐姐,我看你臊不臊。” 容黛被母亲激得哇哇叫唤:“娘,您这心也太偏了吧?别的事我能作榜样,生孩子的事我一个人如何做得到?” “做不到就让女婿跟你一起做啊,你将娘教你的方法活学活用,想让他来几次就能来几次,想让他甚么时候发就甚么时候发。”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容黛脸上火辣辣的,一刻也不敢多待,借口去看容胭,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了屋子。周氏在她身后直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烟霞苑里四处静悄悄,容胭正房门口连个丫鬟都没有,容黛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掀起纱帘,来到最里间的寝室,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捂住了眼睛。 屋内,何致年正趴在容胭白得晃眼的肚皮上亲吻。容胭被他弄得咯咯娇笑,伸手去揪他的耳朵,他顺势贴上她的肚子倾听,听完与容胭相视一笑,将她搂在怀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就笑着去掐他的脸,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粉唇上飞快啄了一下,一口咬住她的玉指不放。 这一幕全被容黛透过指缝瞧个正着,她的俏脸羞得通红,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她觉得赵珝都已经够大胆的了,没想到何致年更加旁若无人。她简直要被这两人恩爱的情状闪瞎眼,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愣地像个二傻子,还是何致年眼尖发现了她。 “二姨姐来了,快请进来坐。” 他十分自然地替容胭整理衣衫,扶她坐起,弯腰替她穿上金丝边四色牡丹锦鞋,那绣花鞋的鞋面上还缀着一串紫玉铃铛,随着容胭的走动叮咚作响,极为趣致与俏皮。 容黛在容胭的聘礼里见过这双鞋,是何致年特意让人到苏州采买的,一颗紫玉价值百两银子。据说他送这双鞋给容胭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时刻知道她在哪里。 容黛不是没见过男人对妻子好,她的父亲和叔父皆是如此,但她从未见过何致年这样的。这哪里是疼爱妻子,分明就是把妻子当作女儿来养了。她对迎面走来的男人打趣道:“四妹夫,你这样不怕把四妹妹宠坏了么?” “不怕啊,小妻子不就是让丈夫宠的吗?” 容胭脚下响得欢快,人却不满地嘀咕:“甚么小妻子,人家都十六了。” 何致年转身望着她笑:“乖囡囡,我比你大五岁,你不是我的小妻子是甚么。” 这一声“乖囡囡”令两个小妇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容胭脸红是羞的,自她去何家看望过公婆以后,这个男人就喜欢这么喊她,不管人多人少,他从不避讳;容黛则是臊的,这两个人青天白日的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肆无忌惮,那晚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室内那张可躺七八个的大床,又瞥了瞥容胭,最后落到何致年身上。 这一看不打紧,她发现从文的何致年,身型竟跟习武的赵珝相当,猿臂蜂腰长腿,裸露在外的肌肤跟也赵珝一样格外紧实,而且泛着麦色光泽,看着很是养眼。 她想象了一下他将自己妹妹压在大床上喊“乖囡囡”的情形,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目光不知放哪里才好。 何致年早就察觉了她的视线,嘴角抽了几抽,他对他们夫妻两个动不动就往人家身下瞟的作风实在头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门,实乃千古名言。 他走到容胭身边温声说道:“你跟二姐姐好好说话,我去找二姐夫。”容胭笑着点头,他抬脚朝门外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将她扶到起居室的罗汉床上坐好,又替她把滑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在她耳边 分卷阅读182 轻声交代几句,这才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容黛看得直咂舌,一屁股坐到容胭身边左看看右看看,还掀起她身后的裙子瞧了瞧,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尾巴啊,怎么就把英明神武的何大人迷得晕头转向呢?” “促狭。” 容胭笑盈盈地拍掉她作乱的小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挠她,而是规规矩矩坐得端正,还往身后塞了个软枕。 容黛怔怔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感觉她不像以前那么爱闹腾了,整个人温润不少,有种柔柔的圣洁的光辉。看着容胭红润的脸颊和饱满的酥胸,她不禁托腮问道:“四妹妹,你觉得快活吗?” 容胭笑容满面,不假思索:“当然。” 婚后的每一天,于他们来说都是那么新奇而有趣。 早上,何致年会先去练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和太极拳,然后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叫她起床。她若犯懒不愿意起来,他就一直吻她,吻到她喘不过气不得不睁开眼。在她变成气鼓鼓的河豚之前,他会快速含上一口牛乳,笑嘻嘻地渡进她嘴里。 甘甜芬芳的滋味在二人唇齿蔓延,一如他们彼此的心情。她大眼弯弯,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还伸出粉舌去舔他嘴角的乳渍,他则一口咬住她的粉唇,吻得她不得不捶他,不得不求饶为止。 二人高高兴兴地喝完牛乳,他会亲手替她一件件脱下寝衣,又一件件替她穿上常服,连脚上的鞋袜也是他来穿。她不许他这么做,他就会抱着她说能娶到她是两世修来的福气,为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晌午,他们一起到半实堂陪爹娘用饭,饭后他会拉着她去小花园散步。每天走一个半时辰,这是张大夫交代的,他一直奉若圣旨。有时她嫌累不愿意走,他就抱着她看花圃里的蔷薇茉莉和月季,给她讲笑话趣谈、奇闻异事,他学识渊博,口才又好,讲起来惟妙惟肖,引人入胜,她常常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于是,再长的路走下去都不觉得累了。 午歇时分,他会陪她手谈,但至多只肯陪她下三局。第一局让她五子,第二局让她十子,第三局就静静看她拿着黑白棋子自己比划;有时也会陪她打花牌,但是不许下注,唯一的条件是赢家要接受输家的任何要求。他每次都输,气得她将牌扔了,他又回头哄她,她就趁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夜晚,他会陪她看月亮赏星辰,嗅夜风中的花香,追逐萤火虫的身影。回到房间会握着她的手,将一天所见所闻画下来,题上他们的名字,说是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然后,他会帮她沐浴,替她擦头发,帮她按摩腿脚,还要把她抱在怀里睡觉。给她最冗长的吻,最轻柔的爱抚,最甜蜜的折磨,在两个人快要失控时及时止步,抱着她沉沉睡去。 每一个早晨笑着醒来,每一个夜晚又笑着睡去,有这样的郎君相伴,给个神仙都不换。 何致年总会笑她傻,可下一刻又抱着她落泪,说他求而不得的所有东西,都在得到她真心的那一刻圆满了。 他喜欢黏在她身边,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孕中柔美娇憨的样子,看她笨拙地给孩子缝制衣衫,看她嘟着嘴耍赖,看她哭着骂他无耻,他说每一个她都令他深深着迷。 …… “四妹妹?四妹妹!” 容胭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容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叫了半天仍是没有反应,瞥见她的酥胸,美眸眯了眯,不由有了主意。 她起身走到容胭床边抽屉翻了翻,摸出一截布料,比了比长度,拿来围在容胭胸口绕成一圈,用黛螺做好记号,便开始翻箱倒柜找尺子。 容胭自神游中幽幽转醒,一抬头就看见容黛拿着尺子在量她给孩子做衣服剩下的布料,边量还边嘀咕:“四妹妹到底怎么长的,这胸不合理啊。” “你想知道?” “当然。”容黛头也没抬,随口接道,“做梦都想。” “呵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有人恶意说道,“偏不告诉你。” “四妹妹,你吓死我了。”容黛捂着胸口又尴又尬。 容胭斜眼睇她:“你这么没有节操的人,还怕被人吓?” 容黛上前来挽她的胳膊,讨好道:“四妹妹,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如我们交换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你告诉我怎么 分卷阅读183 丰胸,我就告诉你怎么在床帏间省力。” 容胭:“……” 她直勾勾看了容黛许久,直把容黛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半晌她好奇地问:“二姐姐,珝表哥是不是很生猛?”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若不生猛,你会想着投机取巧?” 容黛不甘示弱:“难道何大人就不生猛?你们白天都那么亲热,晚上还不知怎么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呢。” 容胭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却又不能反驳。其实她与何致年水乳交融只有大年三十那一晚,因为担心伤到孩子,成亲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进行最后一步。 容黛大度的挥挥手:“好啦,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我们交换秘方吧。” 容胭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二人趴在对方耳边各自低声说了几句,说完皆花容失色地捂住了唇。 万万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般……羞煞人的手段。 果真是学海无涯啊。 就在二人暗自感叹时,崔氏院里的大丫鬟红泥来请她们到半实堂去,说是有人来送端午节礼,顺便恭祝二姝新婚之喜。 她们携手来到正厅,崔氏正在陪一位年轻的妇人说话,她穿着一件淡紫兰花刺绣粉红对襟褙子,藏蓝的马面裙,用的是赤金嵌紫瑛石的发箍,典雅又不失庄重。 “这是谢太太,住在我们隔壁,跟长欢的院子只隔着一堵墙。” 容胭想起何致年第一回来她院里突然响起的弦子,还想起他去石阳前夜向她表露心迹的夜半歌声,不由心中微甜,笑问:“谢太太可是南京人?” “正是,”谢太太眉眼柔和,说话也是十分温婉,“妾身娘家住在南京乌衣巷,与先夫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听着秦淮河上的弦子长大,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弹上一觑缅怀先夫。” 大家对她的故事唏嘘不已,谢太太话锋一转,浅笑道:“先夫故去后,妾身遇见现在的夫君,正室前不久病亡,他就将妾身扶正了。” 她看着二姝笑意盈盈:“妾身在隔壁住了年余,一直不好意思来叨扰,这次趁着端午节,厚着脸皮来给两位奶奶送新婚贺礼,虽然迟了些,总归是妾身的一片心意,还望两位奶奶不要嫌弃。” 她朝身后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笑着端着托盘上前,谢太太掀开托盘,上面放着一模一样的两个珊瑚手钏。 “妾身一看见这对手钏就觉得跟两位奶奶般配,二位同日出嫁,又是一样的花容月貌,正如这两串珊瑚珠一样,春兰秋菊,不分伯仲。” “多谢。”二姝笑了笑,并不伸手去接,崔氏也没说话。 “府上家教真好。”谢太太由衷夸道,又对另一个丫鬟说道,“琉璃,将我从南京夫子庙带回来的桂花鸭、状元豆给两位奶奶尝尝。” 琉璃笑着应了,将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揭开盖食物香气四处飘散,几个小丫鬟不由吸了吸婢子,纷纷夸道“真香”,崔氏便让红泥接了,说是中午给小丫鬟们加菜,小丫鬟们自是千恩万谢。 她留谢太太在半实堂用饭,谢太太说什么都不肯,只说以后还会再来叨扰,崔氏便没有强留。 待她走后,容胭问道:“娘,这个谢太太为甚么无缘无故突然登门?” “哪里是无缘无故,”崔氏看着二姝笑道,“她已经托何夫人来说过一回情了,她丈夫犯了事,落到湖广布政使黄大人手上,想托殿下和元晦说说,希望能从轻发落。” “她丈夫犯了甚么事?” “说是挪用了官银。” “我听三郎说,黄大人清正廉洁,最恨徇私,您还敢收她的礼?” “一点吃食不妨事。” 崔氏的话刚说完,就见厨房管事拎着谢太太的食盒回来,原来那食盒底部赫然躺着两只珊瑚手钏,正是谢太太方才想送又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这个人倒是有意思。”崔氏笑笑,吩咐红泥道,“还回去吧,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我们可收不起。” 中午家宴上,何致年当众宣布了容胭有孕的事,大房的人全都惊呆了。尤其是容黛,私底下快把容胭盯出个窟窿,在她身后,周氏又快把她瞪出个窟窿。 为了容胭声誉考虑,何致年硬是将她五个月身孕说成两个月。索性她怀的是双胎,大家也没有多想。 分卷阅读184 饭后,容黛被周氏拎到半华堂教训了半天才放出来,赵珝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宁宁,别担心,我们好好努力努力,一定能早日怀上的。” 容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回府马车上,不再阻止他对自己毛手毛脚,回到府里又随他疯了好几回。 能不能怀上不知道,但赵珝倒是实打实地吃了顿饱饭,他将避火图上的姿势试了个遍,床上、榻上、椅子上、梳妆台上,到处都留下他们欢爱的身影。 青枝跟小丫鬟进来收拾,看到一室狼藉,气得眼都红了。 晚上,容胭将谢太太的事跟何致年说了,他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这事,谢太太的丈夫是黄大人手下的书吏,是他自己人,那人挪用银两是为了置办荆州的宅子。他家大妇是个母老虎,将他管得太狠,他是为了这个谢太太才铤而走险的,现在大妇过世,他手上宽裕了,挪用的银子也补回去了,只要有人从中说合两句,黄大人有台阶下,不会重判的。” “长欢,你想帮她吗?” 容胭也想了想,问道:“帮她对你和珝表哥有什么好处?” 何致年的事从不瞒她,她已经知道他打算辅佐赵珝夺嫡,故而由此一问。 “长欢果真与夫君是一条心。”何致年笑着夸她,“我们打算争取黄天化,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容胭说道:“那就帮吧,这个谢太太也是个痴情人,虽是二嫁,但对两任丈夫都是有情有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行,有爱妻这句话,为夫就帮他一帮。” 过了两天,谢太太又带着两个丫鬟登门,一见到崔氏就哭了:“二太太,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这次请您无论如何收下这两串手钏。这东西并不值钱,是妾身闺阁之中的玩物,不过寓意好,才一直留着的。” 崔氏得了何致年吩咐,这一回就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她的礼,又给她准备了回礼,直把谢太太感动得涕泪交加。崔氏再次留饭,谢太太仍是推辞,只说下次做东请她们到府里做客表示谢意。 容胭坐在崔氏身边,小口地吃着酸梅子跟蜜饯,姿态优美端庄,谢太太见了又是好一顿夸。 回府路上,琉璃问谢太太:“您没看出容四小姐有甚么异样?” “没有啊,四小姐长得好性子也好,我挺喜欢她的,哪里有甚么异样。” 琉璃又问:“您就没看出她有孕了?” 谢太太顿了顿:“有吗?” 琉璃轻笑:“酸儿辣女,四小姐喜酸又嗜甜,肯定是有孕了,怕不是怀的双生子。” 另一个丫鬟翡翠也在一旁附和:“我也看见了,我还听见她们府上的丫鬟在小声议论什么龙凤胎的事哩。” 谢太太抚掌笑道:“这是好事啊,那咱们的答谢宴一定要办得隆重才是。” 66.赏花 福王府书房, 一袭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青年立在书桌前运笔如飞,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裰的青年, 嘴角含笑, 眉眼如画, 正兴致勃勃地看他作画。 “想不到殿下的画技如此出众,元晦以前真是班门弄斧了。” 赵珝一边挥毫一边笑答:“这么说你可就折煞我了, 你送我的那幅《枯木怪石图》几能以假乱真,每个看见它的人都问我是不是皇伯父赏赐的, 谁不知道那幅真迹只有皇宫才有。” “那殿下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说是苏公再传弟子所画,他们又忙着打听是哪位高人,非要我引荐不可。”赵珝画完最后一笔, 将狼毫递给何致年:“请四妹夫题字。” 何致年也不客气,提笔在他画上洋洋洒洒写下两句诗:“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这首诗是苏东坡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所写,表达他身处困境而老当益壮、自强不息的精神。赵珒见之大乐,夸道:“四妹夫果然是地道的苏迷,但我们正值青春少艾, 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只要筹谋得当, 晚景必不会像苏公这般令人唏嘘。” 他拉着何致年的手,神色激动:“元晦, 若真能入主金銮, 我愿与你共享江山。” 自古帝业多白骨, 何致年活了两辈子,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什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当真就输了。 分卷阅读185 当年八岁的赵眘抱着他的腰,动情地对他说:“先生,我没有父亲,你没有儿子,就让我们成为彼此最亲的人。” 他听信了这个天真孩童的话,为他的江山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他却在背后悄无声息地举起屠刀,剜他的心,割他的肝,摧他的肺。 何致年反握住赵珝的手,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元晦志向不大,娇妻憨子,三五好友,足矣。” 赵珝听到便笑了,说起孩子不由奇道:“你那龙凤胎是甚么时候有的?” 何致年嘴角微翘,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圆房那晚。” “甚么?”赵珝惊叫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一击即中?” 何致年浅笑:“可以这么说。” 赵珝不信:“元晦何以这么肯定是那一晚有的?” 何致年默然,这还用问吗,他和容胭统共就只欢好过一回,成亲到现在一直都素着。不是那晚,还能是哪晚。 “根据月份推算出来的。” 听言,赵珝走到门口四下张望,随后关上房门,走到何致年身边,沉吟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元晦,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殿下可是想问如何才能一举得男?” “这你都能看出来?”赵珝瞪大了眼,意识到失态,他又红着脸解释,“无所谓男女,能怀上就行,只有是长宁生的,我都喜欢。” 直到此时,何致年方相信他是真的打开了心结,放下了执念,放过了自己,成全了容黛。 前世,他与容黛成婚后许久都不肯同房,后来顾太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命仪卫司押着他去容黛房里,在门口守了三天三夜,他才勉强圆了房。容黛一怀上身孕,他就搬走了,直到她离世,他都未搬回去。 他们的孩子昭哥儿比他的双生子要小一岁,算算时间要到年底,也就是他的小东西们两个月大时才会怀上。 “殿下,凡事欲速则不达,孩儿是天赐,时间到了,他自然就来了。” 容黛最近很着急,赵珝也跟着紧张不已,他不甘心地追问道:“总该有甚么偏方吧?” 没道理妻子一样,丈夫却差得这么远啊。 他自小金尊玉贵,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的是贡米,喝的是清亮的长江水,还有专门的武术师傅跟太医随侍;何致年呢,闲时读书,忙时务农,风吹日晒,吃的是糙米,喝的是混浊的黄河水,没人教功夫健身,病了也只能硬挺着。 两相比较,为什么早早有孕的会是容胭,而且一怀就怀上了龙凤胎? 何致年失笑:“真没有,你看我们的“地”都是一样的,殿下是镶金犁,我至多是把铁犁,非要说偏方,可能是犁地的方法不一样吧。” 说起这个赵珝更恨,他新婚夜交欢的次数比何致年还少了一次呢。 “甚么方法?” “殿下不要只追求次数,而要追求感受,尤其是对方的感受。一夜几次郎并不稀奇,稀罕的是一夜几次女郎。”何致年委婉说道。 “甚么意思?” “就是你一晚上爽了几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一晚上爽了几次。” “那我不成骡子了?” “这就是生孩子的偏方。” “真、真有这么一说?”赵珝听得目瞪口呆。 “是啊,给长欢保胎的老大夫说,女子身心愉悦可以增加受孕的机会。学海无涯,房事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殿下还需多钻研才是。” 赵珝忽然反问:“你没事就钻研这个啊?” 那语气听得人极为牙痒。 何致年默了默,在心里把赵珝这个一边偷师一边又不敬师长的学生“问候”了几遍,方呵呵笑道:“是啊,世事洞明皆学问,房事即家事,不钻研透彻就不能令妻子满意,不能令妻子满意就不是个好丈夫。” “殿下觉得自己是个好丈夫吗?” “我……”赵珝词穷了。 何致年露出胜利的笑容:“殿下,我们来谈公事吧。” 赵珝无奈地叹口气:“好吧。” 一聊起公事何致年就像变了个人,专注、内敛、果断,令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 分卷阅读186 黄大人派人给我送信了,他说很感激我们替他处理了书吏的难题,既维护了他的官声,又全了他的一片爱才之心。他明确表示,愿意追随殿下。” “太好了,这个黄天化正直有原则,但又不默守成规,懂得变通,以后必是可造之材。” “正是。”何致年微微笑,黄天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前世没有站队,凭一己之力官居正二品礼部尚书,六十荣退,赵眘还给他赐了匾。 赵珝又道:“你这次能从都察院的弹劾里抽身,全靠黄大人无私相助。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他的夫人回荆州探亲了,我们办个赏花宴吧?” “元晦正有此意。” 赵珝跟母亲和妻子说了想法,顾霓裳有心磨练容黛,便将赏花宴交给她全权操办,自己到时候只出来打个照面。 很快便到了五月十五休沐,福王府后花园笑语欢声,五月的天气还不算热,各种花儿却开得很旺,尤其是一种绿色的牡丹,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容黛挽着一位身穿遍地金妆花褙子,宝蓝缎子菊花刺绣马面裙,年约四旬的贵妇人,边走边介绍。 “黄夫人请看,这是曹州名品豆绿,是我四妹夫从济南带回来的种子,本来只打算试着种一种,没想到还真被花匠种活了。” 黄夫人看得连连点头,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女,穿着白色撒花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容貌中等,问道:“王妃的妹夫可是湖广巡按何致年何大人?” 容黛笑了笑:“正是。” 少女继续说道:“我听说何大人是济南神童子,俊美无畴,才高八斗,不知他今天来了没有?” 哪有闺阁少女这样打听外男的,容黛心中顿觉不喜,正想着怎么打发,黄夫人却先开了口:“真真,你又顽皮了。” “嫂嫂,我只是好奇,又没有说要做甚么。”少女撅着嘴巴,一脸不高兴。 黄夫人头疼地看了眼小姑子,歉疚地向容黛解释:“王妃,真是对不住,真真是外子最小的妹妹,我婆婆去世时她才三岁,从小跟着我长大,被我惯坏了,说话大大咧咧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黄夫人心里有苦说不出,其实黄真真哪里是她惯的,分明就是桀骜,从小到大黄夫人一要管教她,她就将早逝的生母抬出来,说她虐待幼妹,久而久之黄夫人就不敢管她了。 容黛扯出两分笑:“无妨,黄小姐天真浪漫,是个真性情的人。” 谢太太的丈夫是黄大人下属,这次侥幸脱身,两边都不敢得罪,她笑着打起圆场:“未嫁人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容府两位奶奶以前也是如此。等嫁了人,操心的事多了,想浪漫也没有那个功夫,瞧王妃为了赏花宴忙的。” 黄夫人就坡下驴:“可不是,都十七了,还在挑挑拣拣,我跟她哥哥都快急死了。” “十七怎么了?我就要找这世间配得上我的男子!”黄真真一跺脚跑了,谢太太连忙让丫鬟去追,其他人则笑着劝慰黄夫人。 琉璃一路追着黄真真来到荷花池边,那里坐着两个少女,一个穿红,一个着粉,正亲热地挨在一起说话,旁边还站了个穿绿色比甲,黄色缠枝纹马面裙的丫鬟。 “她是谁?”黄真真朝粉衣少女一指。 琉璃看了一眼,回道:“那是容四小姐。” “她不是出嫁了吗?怎么还称小姐?” “黄小姐有所不知,”琉璃笑着解释,“容四小姐是招婿,所以嫁了人也不改称呼,倒是何大人,在她们府上得被人称作姑爷。” “就这容貌还招赘?”黄真真嗤笑,琉璃低着头没敢接话。 容胭不知自己正被人议论,她跟何牡丹久别重逢,被她抱着胳膊不撒手:“好你个容四,我不过去了一趟杭州,你就成了亲,还有了孩子,我若是再晚回来几天,你怕是要娶儿媳了吧?” “有这个可能。”容胭忍俊不禁。 何牡丹靠在她肩上撒娇:“我不管,你这龙凤胎得留一个给我,当女婿也好,当儿媳也罢,总之就是要留一个给我。” 容胭拍拍她:“还是等你先定亲再说吧,何三小姐。” “讨厌。”何牡丹抓住她的手,摸摸她的肚子,问道,“长欢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免得饿坏了我的小媳妇小女婿。” 容胭还未点头,她就已经笑着跑远了,像一只红蜻蜓,飞入 分卷阅读187 月亮门后不见踪影。 麝烟递过一盒鱼食,容胭抓了几粒放在手里,主仆二人看着莲叶间争食的鱼群笑得欢快。一个人影悄悄靠近,容胭对着地上的影子偷乐,准备回头吓一吓对方。 “讨厌鬼,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看见来人,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嗫嚅道:“小表哥,好久不见。” 济南回来后,崔进之关起门与母亲谈了大半夜,后来就不辞而别,连她的婚礼都没有参加。母亲每次提起,都会幽幽叹息,说对不起这个娘家侄儿。 她为什么这么说,容胭现在大概也能猜到。 崔进之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人。她成亲那日他回了武昌,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可还是摆脱不了她的影子,一阖上眼全是她,她穿婚服的样子,她跟何致年拜堂的样子,跟他洞房花烛的样子…… 他不敢往下想,为了克服心魔,他跑到武当参禅,还见到了容行简。他问容行简,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遇见容胭,他却偏偏要把她留给何致年? 容行简告诉他,他见了五岁的何致年一面后,容胭就刚好出生了,所以不是他将容胭留给何致年,而是容胭自己选择了何致年。 崔进之又问他,容胭在抓周礼上抓住他不放,难道不是也选择了他? 容行简答,选择有早有晚,他来晚了就只能错过了。 崔进之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他一定要找容胭问个清楚。 “表妹,你还记得小时候抓周抓的是我吗?” 容胭尴尬地笑笑:“没印象了,只听娘说过。” “可是我一直都记得。”崔进之直直看着她,像要看进她心里,“表妹,我想问你,如是我们当时就定下了娃娃亲,你还会喜欢上何致年吗?” 容胭不防他有此一问,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小表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我回答不了。” 崔进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眶红得吓人,坚持道:“你一定要回答我,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 他们所处的环境很开阔,四周无遮无挡,且随时都会有人来,容胭慌了,伸手去推他,麝烟也在一旁求情。 “表少爷,你放开小姐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表妹,告诉我答案,我就松手。”崔进之带着哭腔,十分固执。 容胭于心不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回答不了。” “我知道答案了。”崔进之仍握着她的手腕不松,眼神既痛且盼,“表妹,如果有来世,我……是否可期?” 容胭定定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涌出泪水,打湿了身前衣襟,不禁叹了口气,幽幽道:“来世……可期。” 她只想过好这辈子,前生后世她没经历过,也没办法预计,或许轮回到畜牲道都不一定,又或者托生成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叶子。他要听,她说便是,只要他现在不钻牛角尖。 崔进之听到她的话痴了,大手反而握得更紧,此时容黛的声音隔着树丛传过来,还有众人的附和声以及脚步声。 “黄夫人,这边请,荷花池里种的并蒂莲是我们府上花匠自己培育的,十分有趣,您一定要好好看看。” 容胭急了,想将自己的手腕从崔进之掌中挣脱,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铁钳。麝烟也上前来帮忙,主仆二人急得满头是汗。 他们这幅样子,知道的是亲戚叙旧,不知道只当是孤男寡女幽会偷情,她现在又怀着孩子,若是被人看见,还指不定怎么编排阿舍跟阿得的身世。 “松手!”容胭吼道,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不松!”崔进之被她打懵了,红着眼将她拉近自己,二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就是要让别人看见,这样你就可以跟死妖人和离了。” 容胭怒极:“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能让他们还未出世就被人指指点点,你想逼死我是不是?” 她明丽的小脸因为愤怒和害怕已经褪尽血色,嘴唇惨白颤抖不止,眼底噙着一颗泪,欲落不落,看着可怜极了。 “对不起。”崔进之心尖一痛,松开她落荒而逃。 容胭背过身,快速擦干眼泪,掏出耙镜简单上妆,麝烟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衣衫,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身后。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颤抖的身子,面上露出浅笑 分卷阅读188 ,缓缓转过身。 “黄夫人,二姐姐,你们来了?” 容黛上前扶她:“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容胭浅笑:“方才我与牡丹在说话,她给我拿吃的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容黛“哦”了一声,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极清晰的嗤笑声,一个穿着白色撒花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的少女越众而出:“容四小姐到底是在等女同窗还是在等别的甚么人?” 容胭听出她话中敌意,心中一沉,问道:“这位是?” 容黛在袖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小心应对,面上笑着介绍:“她是黄小姐,黄大人的妹妹。” 容胭福了福:“黄小姐有礼。” 黄真真却猛地避开她,嫌弃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黄小姐这话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你心里没数?做都做了,何不大方承认?” 容胭俏脸微寒,声音不自觉冷下来:“我做甚么了?” “真是好笑,你自己做的好事还要来问我?难不成是类似的事做得太多,记性不好了?” 容黛听不下去,沉声道:“黄小姐,我妹妹怀着身孕,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这么刺激她。” “真真。”黄夫人也恼了,斥道,“你再这样没轻没重就给我回武昌去,赶紧向容四小姐道歉。” 黄真真气呼呼道:“我偏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才不向虚伪的人道歉。” 众人正在僵持,赵珝带着两个男子远远走过来,黄真真提起裙子跑过去。 三个男子都长得很英俊,尤其赵珝右手边的那个男子,身高八尺,一袭白袍,剑眉入鬓,面容似刀削斧砍,薄唇紧抿,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黄真真顿了顿,朝赵珝左手边穿石青色直裰的青年径直走去:“何大人,你知道你妻子方才在荷花池边做甚么吗?” 被她拦住的男子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看了看左右二人,懒洋洋问道:“我不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 “她方才在荷花池边与情郎幽会,两个人搂搂抱抱,全被我看到了。” 她的话一说出口,众人全都变了颜色,惊疑的目光在容胭身上扫来扫去,容胭掐着手心,身子摇摇欲坠,麝烟扶着她都快急哭了。 “哦。”男人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眼风扫了扫白袍男子。 黄真真急了:“你不生气?” “我该生气?” “她不守妇道,犯了七出之条,应该休弃。” 男人掏了掏耳朵:“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我姓黄,兄长是湖广……”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是问你是容家还是何家的甚么人。” 黄真真瞪眼,气鼓鼓道:“我两家都不是。” 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那你有甚么理由要我休妻?你这样当面败坏人家名声,比长舌妇还要讨厌,你觉得自己能嫁出去吗?” “你混账!”黄真真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听男人凉凉说道,“黄小姐高见,我家里人一直都是这么骂我的。你骂我无所谓,当面诋毁容四小姐就不行,快向她道歉。” 黄真真梗着脖子:“我偏不!” 男人嗤道:“你诬陷官眷,还不肯道歉,黄大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改天,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导你的。” 听他提起兄长,黄真真急了:“不是的,我有证人。” 她将琉璃从人群中拉出来:“你告诉大家,方才我们是不是一起看到容四与一个男子楼抱在一起。” 琉璃一脸茫然:“黄小姐,奴婢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怎么能这样?”黄真真气愤不已。 琉璃委屈不已:“没有的事,你要奴婢如何睁眼说瞎话。” 男人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快道歉。” 黄夫人也在一旁催促,容黛看她的目光透出深深的厌恶。黄真真看看四周,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对不起。”她“哇”地一声哭着跑远了。 容黛握着容胭 分卷阅读189 的手,招呼众人:“黄小姐年纪不大,眼神儿却这般不好,今天的事看在黄夫人的面子上就算了,也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巴,我若听见哪个背后嚼舌根,可别怪我不客气。没事了,大家继续赏花吧。” 67.教训(修) 黄真真边跑边揉眼睛, 像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王府花园乱转, 一不留神撞到一个青色人影身上, 两人同时“哎哟”一声, 齐齐跌坐在地上。 黄真真恼羞成怒, 正要发火,那人却先一步扶起她, 关切问道:“黄小姐,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 我急着给殿下送东西,没看见你……” 既是赵珝的人,黄真真再大的火也不敢发了。定睛一看, 但见对方容貌不俗,穿着出众,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不由问道。 “你知道我?” 青影笑道:“是啊,黄小姐天生丽质,冰雪聪明, 兄长又是湖广布政使, 奴婢怎会不知?” 黄真真被她夸得舒服极了, 就着她的手站起来问道:“你是殿下的妾室?” “奴婢哪有那个福分,”青影眼神微黯, 情绪低沉, “王妃专房专宠, 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这些下人, 奴婢可不敢惹她生气。” 黄真真现在听到容家二姝的名号就来气,她双手叉腰,尖刻说道:“世人都说容氏诗书传家,简直要笑死我,也不看看自己教出来的甚么玩意儿。一个大庭广众私会情郎,另一个堂而皇之掩耳盗铃,我呸!” 青影警惕地四下看看,随后小心翼翼道:“黄小姐,其实你说的事我也看见了,但那种场合奴婢不能出面,如果你想私下跟何大人说,奴婢愿意替你作证。” 黄真真眼前一亮,忽又泄气道:“何致年那么护着小荡.妇,还有甚么好说的。而且,他的嘴太毒了,我才不要再见他。” 青影抿唇而笑:“嘴毒的不是何大人,那是燕知府的公子,旁边穿白袍、最俊俏的那位才是何大人。” “啊?”黄真真惊呼,“就是一直没有开口那个?我原来找错了人?” “是啊。” 她不屑地撇撇嘴:“这样看来,何致年对妻子也不怎么样嘛,还要别的男人替他出头。” “的确,何大人不苟言笑,对谁都冷着脸,对容四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我们走吧,”黄真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停催促,“去晚了好戏就散场了。” 青影站着不动,望着黄真真嫣然一笑:“常言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黄小姐度量真好,被人欺上门也不还手,换作奴婢可做不到。” “谁说我不打算还手了?”黄真真气得大叫,神色阴鹜,语气狠厉,“容四加诸给我的耻辱我要全部还给她。” “这就对了,黄小姐敢作敢当,有仇必报,巾帼英雄当如是,奴婢真替你感到高兴。黄小姐稍坐,奴婢去探探何大人动静就回。” 青影说完福了福,转身朝月亮门走去,七拐八弯转到一座假山里头,那里正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黄真真很蠢吧?”那人未语先笑。 “蠢不可耐,真不明白同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有甚么好奇怪的,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黄家的灵气都被黄天化占了,黄真真就只剩下单蠢了。” 青影听了咯咯娇笑:“看着像这么回事,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成事?” 那人也跟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青枝姑娘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做这件事越蠢越好。” 青枝仍有些担忧:“若是将容四气得小产,追查起来……” “怎么查?”那人毫不在乎,“黄真真犯蠢有目共睹,要查也是她倒霉,跟你我何干?我若是你,容四真小产了才要拍手称快呢。” “这是为何?” “她若小产,容二肯定会回娘家照顾,哪里还有心思管殿下,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对呀。”青枝恍然大悟,兴奋得无以名状,“我这就带她去找何致年。” “去吧,我看好你哟。”她的背后,那人笑得高深莫测。 青枝很快就带黄真真找到了何致年,彼时他正独自坐在花厅喝茶。她候在门口,让黄真真先进去,说需要她时她再入内。 此举正中黄真真下怀,她还从未见过清俊飘逸如同谪仙的男子, 分卷阅读190 一颗芳心有如鹿撞,只盼着能与他独处。 她笑盈盈地走进去,对俊美得教人心跳加速的男子福了福身子:“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只顾低头喝茶,并不搭理她。黄真真碰了壁也不恼,反而对他愈加感兴趣,这样高傲的男人,合该由她来征服。 “何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错将燕公子认成了你,请你见谅,不过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一定要相信我。” 何致年终于抬头看她,一双星眸熠熠生辉,俊脸上噙着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跟我妻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黄真真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将她曾经爱慕的对象供了出来:“是武昌府崔家的六公子,崔进之。” “他们说了甚么话?” “崔进之说不想再错过令夫人,还说希望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那样令夫人就可以和离。对了,他还问令夫人来世是否可期。” 何致年听到她最后一句,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往前倾了倾身子:“我妻子怎么回答的?” “令夫人说来世可期。” “呵呵。”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又缩回身子,视线落在墙角的豆绿牡丹盆栽上,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何大人,你不要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令夫人自甘堕落,放着你这么好的夫婿不珍惜,若是我……” “若是你又如何?”何致年似笑非笑。 黄真真被男人的笑颜蛊惑得神志全失,飘飘然道:“若是我,一定将大人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绝不让大人受一丝委屈。” 说完,她朝他款款走去,不料一脚踩到裙角上,眼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她“啊”地惊叫一声,看准方向往何致年怀里倒去。 何致年本来是要推开她的,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眸子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啊!” 容胭在门外听到一声销魂的娇喘,心中一沉,进屋看到的一幕令她的眼都红了。 屋内,黄真真坐在椅子上揉着屁股呼痛,何致年站在她身前,低头含笑,侧脸轮廓柔和异常。 这个女人前一刻当着众人的面中伤她,后一刻又以这样的情状出现在她眼前。作为丈夫的他,不仅不为她说话,还与伤害她的人纠缠不清,容胭又气又恨,眼泪簌簌而下。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往外跑,还没跑两步,就被何致年抓住,拉进怀里,抱起就走。 黄真真听到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传来:“拿开你的脏手。” 男子低声细哄:“手不脏,只碰过茶碗。……乖囡囡别哭了,除了你,别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是米田共。” 黄真真:“……” 何致年一路抱着容胭上了马车,她的泪水糊了他一身还流个没完没了。他长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亲吻起来。 他伸舌去舔她的眼泪,将她的苦涩与委屈都吞进腹中,他又去吻她的睫毛,将那上面的雾珠也舔个一干二净,他还去吻她的眼睛,只要有水珠儿流出来就马上被他吃个干净。 最后他才去吻她的唇,含着她撅得老高的小嘴巴,用舌一点一点捋平。直到她不再哭了,他才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轻晃。 “都当娘的人了,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急?” “你不爱我了!”容胭打了个大大的哭嗝,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了。 “怎会?”何致年赶紧去堵她的粉唇,直到她气喘吁吁地捶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哭笑不得,“我若不爱你,怎么会对你情动至此?” 容胭本想反驳那是因为他只有她一个女人,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不管婚前婚后,肖想他的女人就没断过。远的不说,四而楼的花魁焚素对他念念不忘至今,甚至几度相思成病,请他去见一面,他都不肯。 “那你为甚么任人欺负我?还跟那个母色胚搅到一起?” “谁说我任人欺负你了?”何致年黑眸眯了眯,俊脸上阴云密布,“我在背后做的事没跟你说而已,我的女人只有我自己能“欺负”,别的人说一句都不行。” 容胭看得心颤:“你做了甚么?” “崔进之不是无缘无故跑回来的,他本来打算在武当山清修,有人给他家里递了消息,他家里 分卷阅读191 慌了,说你有危险才把他诳回来的。” “小表哥怎么这么傻!”容胭捂住唇,眼泛泪花。 何致年忽然变了脸,冷哼:“你倒是心疼他,他都快把你毁了,把我们的阿舍阿得毁了。” “他本性不坏,若是真的想毁掉我和孩子们,他就不会松手了。” 何致年俊脸更黑,不冷不热道:“是啊,他本性不坏。他为甚么松手,你当我不知?” “知道甚么?”容胭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你们许诺了来世,你对他说来世可期!!!”何致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后四个字,“这一辈子跟我还没过完,你就跟别的男人承诺下一世,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容胭被他说得俏脸通红,迎着他噬人的眸子,硬着头皮道:“我那是信口胡诌的,下一辈子的事谁说得准呢,若是托生成花花草草,哪里还有什么来世。” “容长欢!” 何致年板了脸,大声叫着容胭的名字,扶着她的肩膀,锁着她的美眸,一字一顿。 “这句话我再说一遍,也只说这一遍,你若是再敢忘记,我就狠狠“钉你”,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容胭:“……” “你给我听好了,不管几生几世,不管托生成花鸟虫兽还是别的甚么,你都是我的、我的、我的!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连理枝、并蒂莲、比翼鸟、比目鱼,全是我们。” 他用某物狠狠顶了顶容胭,眸子猩红,气势汹汹地问:“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容胭心惊胆颤,捂着脸不敢看他。何致年拉开她的手,幽幽问道,“知道我为甚么跟母色胚搅到一起了?” “知、知道了。”不就是想醋她么。 “你放心,她做错了事自然会得到惩罚。我会让黄大人将她嫁到关外去,那里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一条棉裤全家轮流穿,最要紧的是一家兄弟七八个,只娶得起一个媳妇。呵呵,我们现在来谈谈你“来世可期”的事。” “好哥哥,我错了。”容胭的小心肝颤了又颤,立即乖觉认错,“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还怀着身孕呢,你别吓着孩子们。” “好哥哥?” 何致年咀嚼着她的话,薄角淌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马车正好停下,他将她打横抱起,边走边在她耳边低语。 “我忍了五个半月,不想再忍了,待会儿到床上将好哥哥叫给我听,我就原谅你。” “我不要,我不要。”容胭羞得蜷起脚趾头,“现在还是白天,阿舍阿得还没睡觉呢……” “小傻子。”何致年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爽朗的笑声撒了一路。 回到房里,何致年趴在容胭肚子上与双生子打招呼:“阿舍阿得,爹爹和娘亲要做一件大事,你们能乖乖睡觉吗?” 话落,容胭的肚皮鼓了起来,左边动动右边踢踢,像在回应他,随后渐渐安静下来,再也没了动静。 容胭看得惊奇,何致年的心柔软得能滴出水,他飞快地脱下彼此衣裳,与娇妻共赴巫山云雨。 这一天,烟霞苑正房的门一直到晚饭时分才打开。 容胭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回,也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声好哥哥,更记不清被何致年逼着用了多少羞人的姿势,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托举着她,直把她送上云霄,快活得想要飞翔。 麝烟进来送饭,隔着纱帐看见容胭侧躺在床上,瘦削的雪背露出大半,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她忍着羞意挽起帐子,容胭被她的动静惊醒翻了个身,大半雪胸一览无余。 那上面的吻痕更甚,一直延伸到深深的沟壑里,香艳又淫靡。 麝烟又羞又喜,看容胭的眼神只能用崇拜二字来形容。白天那么难堪的局面,被她小手轻轻一拨就过去了,不仅没人敢在背后造谣,连黄真真都是哭着回去的,听说黄夫人发了脾气,要将她嫁到深山老林去。 现下,又以孕身征服姑爷,情热得一如新婚。 ……何致年没有在家里用饭,他约了人在四而楼见面,刘妈妈将他悄悄迎进门,带到一间偏僻的雅室。 “人来了吗?” “来了,奴家将他安置在后院,已经让人去请了。” 何致年笑着掏出一个大元宝:“这钱给 分卷阅读192 妈妈买酒喝,稍后还要劳烦妈妈。” “大人说哪里话,自从您解开了四而楼楼名之谜,奴家就没将您当外人,有甚么事知会一声就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致年颔首,与刘妈妈又寒暄了几句,门口人影一闪,他要见的人沉着脸走进来,刘妈妈见状笑着带上门走了。 “说吧,想怎么对付我?”崔进之坐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何致年替他倒了杯酒,说道:“我跟长欢说了你想带发修行的事,她哭了,说你傻。” 崔进之本来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听到他这么说,满身的尖刺忽地就软了,掩面泣道:“我对不住表妹,不该那么冲动,今天险些就令她……” “长欢没有怪你,她说多亏你悬崖勒马,放过了她和孩子们。” “别说了,全是我的错,我是混账东西,被猪油蒙了心,我对不住表妹。”崔进之大哭。 何致年静静坐着,待他哭够,朝他举起酒杯,温声道:“六郎,你为长欢做的事我心里都替她记着,有你这样的表哥是她的福分,但长欢马上就要为人母了,你能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吗?” “你是湖广才子,还有大好前程,春闱在即,你难道就不想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崔进之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何致年,静静说道:“这才是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若能收放自如,我又何须如此痛苦。你还不是一样,既爱表妹又爱男色,你为甚么也不肯放过她?” “男色哪有女色动人,有了长欢,我甚么都不稀罕。” 崔进之道:“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思所想。” 何致年沉了眸:“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手了?” “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但我会一直等,她若安好便是晴天;她若不好,我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和离。且,来世表妹必定是我的,她答应过的。” “好,好得很。”何致年咬着牙举起酒杯,“你我也算同道中人,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喝了这一杯,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倒是大方。”崔进之笑笑,满不在乎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咚”地一声,一头栽倒在桌上。 何致年把玩着酒杯,黑眸沉沉,不辨喜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该尝尝长欢今日的心情。” 刘妈妈闪身进来,他吩咐道:“找个性情刚烈、身家清白的姑娘,待他快醒时再让姑娘脱光衣服躺到床上,你们掐着点来抓人就行了。” 刘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崔公子可是武昌府名人,多少大家闺秀做梦都想嫁给他,没想到这天大的便宜竟被奴家楼里的姑娘捡着了。虽只是个姨娘,但好歹是崔公子身边第一人,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他家的姨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何致年披着星光回到家中,容胭正在洗漱,他接过麝烟手中的活计,边忙边吹起了口啸。 容胭听出他吹的是《十面埋伏》,不由问道:“三郎很高兴?” “你叫我甚么?”他的手顿住,往容胭耳朵吹气,容胭身子一颤,急忙改口,“好哥哥,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长欢今天乖巧又热情,为夫钉得很快活。” 容胭:“……” “长欢,不如我们再来一回?” 容胭吓得不轻:“不行不行,阿舍阿得该醒了。” “我跟孩子们说。”何致年弯腰对着她的肚皮笑道,“阿舍阿得,爹爹和娘亲还要接着做大事,你们能再去睡一觉吗?” 话落,容胭的肚皮又鼓了起来,左边动动右边踢踢,像在回应他,随后又渐渐安静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容胭完全傻眼了。 “请吧,夫人。”何致年乐不可支。 容胭苦着小脸:“好哥哥,要不你记账吧,我实在吃不消了。” “这可是你说的。”何致年拿过纸笔,片刻写满一张纸,容胭觉得不妥伸头去看,却被他一把挡住,三下两下折好纸张塞进怀里。 她狐疑地打量男人:“你写的甚么,怎么一张纸都写满了?” “字啊!” b 分卷阅读193 r 不是字难道是桃符?容胭忍不住腹诽,她得想办法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总觉得这厮没安好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晚饭时分,她被崔氏刚得到的消息惊掉下巴。 崔进之在四而楼喝醉酒,把人家一个十三岁的烧火丫头给睡了。那丫头虽是个打杂的,但生得十分水灵,四而楼老鸨带人冲进去的时候,她吓得直往崔进之怀里躲,一截露在外面的白腕子直把众人看呆了。 “后来呢?” 崔氏忍不住叹气:“还能怎么办?你表哥带着那丫头回武昌了,但你舅母嫌她出身低,又嫌她年纪小,连通房的名分都不肯给她。那丫头是个烈性子,当天就喝了药,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就闹出人命了。” 容胭瞥了瞥身边安坐如山的男人,低声询问是不是他的手笔,男人不吭声,她就用脚轻轻踢他,结果男人对崔氏说道。 “岳母,长欢老用脚勾我的腿。” 容九思夫妇被女婿猝不及防的话臊得老脸通红,崔氏埋着头教训女儿:“长欢啊,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有些事要适可而止。元晦不容易啊,你就老实待着吧。” 容胭:“……” 68.牙眼 饭后散步, 容胭忍不住揪着何致年问:“三郎, 小表哥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何致年也没逃避, 痛痛快快地承认道:“是。”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替你出气。” 二人正好走到花圃边, 粉色蔷薇随风摇曳, 姿态婀娜花香袭人,何致年弯腰摘下一朵别在容胭鬓边, 上下打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说过, 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若你受了委屈,多难我都会替你讨回公道。” “你怎么这么傻?”容胭心中激荡, 握住他的手,泪光闪闪,“若被人知道,会在背后议论你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不堪为官的。” “我的心胸的确不够宽广。” 何致年将她搂入怀中, 摩挲着她的秀发, 语气沉痛:“白天在福王府, 我看着你红着眼睛故作坚强,看着你挺着孕肚与人周旋, 看着你撑着身子被人围观, 我就恨不得将那些伤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她是他掌心的宝, 是他的眼他的心他的命根子, 是他从坟地里爬出来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崔进之的鲁莽冲动,黄真真的火上浇油都险些令她身败名裂,令他们的一对孩儿还未出世就遭人非议。 这些,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怎么能忍? 容胭听得动容,抱着他的腰轻轻问:“你不是让回表哥替我出气了吗?” 燕回教训黄真真之前,特意偏头去看何致年,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崔进之是始作俑者,黄真真是推波助澜,他们两个人同样可恶。” “话是没错,”容胭抬头去看何致年,踌躇道,“可小表哥是无心的。” 男人冷冷一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心吧,我给你的好表哥留了后路。” “三郎,你真是我的好三郎,难怪我这么爱你!”容胭心花怒放,抱着何致年的劲腰蹭来蹭去,像只娇软软的小奶猫。 “你若蹭出事故来,我可不管。”男人依然冷酷,容胭却不怕他,踮起脚尖去啄他的薄唇,边亲边笑。 “三郎,你是不是属荸荠的啊?” 男人掐着她的细腰,绷着脸问:“何解?” “外黑内白啊。”她伸手捧着他的俊脸,大眼水汪汪的,崇拜之情一目了然,“你为甚么要这么好?” “傻样儿。”何致年嫌弃地刮刮她的小鼻子,将她搂得更紧了。 容胭好奇不已:“三郎,你给小表哥留了甚么后路?” “不告诉你。” “那你真的要将黄真真嫁那么远吗?” 何致年瞪她:“你心软了?”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七八个兄弟才娶一房媳妇怪瘆人的。” “那是吓唬她的,我让夏长史跟黄夫人说了,嫁到辽东就行了。那里一年只下两个月的雪,家里人人有饭吃,有裤子穿,有媳妇暖被窝,不会因为分配不均大打出手的。” “促狭 分卷阅读194 。”容胭对这心口不一的男人稀罕得不行,勾着他的脖子,印上深深一吻。 何致年被她撩拨得浑身火起,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烟霞苑走去,容胭欢快的笑声洒了一路,引得归巢的鸟儿也探出头来,好奇地瞧着人间这对喜乐夫妻。 一夜无话,容胭躺在何致年怀里做了个梦。她梦见崔进之瞻宫折桂,被皇帝赐宴琼林,他穿着探花郎的华服,丰姿卓越意气风发,宫女妃娥们都争相目睹他的风采。 “三郎,你真好。”她紧紧抱着何致年,嘴角露出甜甜的笑。 何致年正要起床晨练,被她枕住胳膊不得脱身,只能拥着她再度睡去。容胭醒了见他还在床上不知多开心,马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晨吻,口水糊了他一脸。 他将她按住一顿狂啃,啃得她面泛桃花娇喘连连,他一天的心情好极了。 坐在福王府书房里,他还在想着容胭娇羞撩人的情态,以致于燕回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表哥,这厮的样子像不像发春?”燕回笑得贼眉鼠眼,贱兮兮地问赵珝,“他前天在四而楼待到很晚,会不会跟哪个姑娘有一腿?” 赵珝微微含笑:“要有也是崔进之有,元晦不会的。” “何老三也真够狠的,为了替四表妹出气居然这么教训崔进之,他就不怕崔进之回过味儿来找他算账?” “元晦是我见过的最有度量的人。”赵珝喝了一口茶,对何致年赞不绝口,“这件事是他给崔进之的教训,也是给他的考验。” 燕回追问:“甚么考验?” “元晦说崔进之学堪屈平,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追逐不可得的人事上,更不应该年纪轻轻遇到一点挫折就消极避世,他想通过这件事磨炼他的心性,让他学会面对,变得坚强。” 回过神的何致年接过话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崔进之若连小小的家事都摆不平将来又怎么能入朝为官?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燕回听得目瞪口呆,问道:“那他到底跟那小丫头睡没睡?” “你说呢?”何致年没好气道。 烧火小丫头是他给崔进之留的后路,怎么会真的坏了他的清白。 若他勇于直面自己,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小丫头就会主动将那晚的实情说出来。四而楼他也全部打点好了,不会教崔进之的名声染上丝毫瑕疵。 “服了,服了,真是服了,”燕回搭上他的肩,叹道,“你这爱屋及乌也太离谱了,居然将四表妹在乎的人统统护在羽翼下。何老三,你是神仙么,你不会累么?” 他说的是何致年帮何牡丹、容黛还有赵珝的事。这些事他都是亲历者,知道何致年是怎样劳心劳力,费时又费银子。 当初为了从郭槐母子手里挽救何牡丹,他花钱买通四而楼老鸨,还“牺牲色相”从焚素嘴里探听消息,将郭槐赶跑后,又花钱雇人暗揍了他一顿,替何牡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帮容黛就更不用说了,提前给赵珝通风报信,连婚书都帮他准备妥当;请人全天十二个时辰保护容黛安全;让他带着水军营在江上设卡拦截,全俘禄王府仪卫司。 还有帮赵珝追求容黛之事,为了让那个榆木疙瘩开窍,他居然亲自上场示范。 眼下,他连情敌都要栽培。 这到底要有多宽广的心胸,到底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何致年不以为意地笑笑:“生而为人,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双肩担道义,只手著文章,男人流血不流泪,吃苦不吃亏,累不累的,我从未想过。” “好兄弟。”燕回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两眼放光,“怎么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你,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何致年将他的毛爪子拨开,皱眉道:“你想与长欢做情敌?”不待燕回回答,他就嫌七道,“洗洗睡吧,你这样的,不管男女我都看不上。” “老子哪样了?”燕回气得揪他衣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也好,要是为女子,哪里就不如四表妹了?” “只一条,长欢就将天下女子都比下去了。” “哪一条?” “她肚子出息,一怀怀俩,还是罕见的龙凤胎娃娃,你能吗?” 燕回气得哇哇大叫,撸起袖子回头招呼赵珝:“表哥,崔进之骂得不错,这厮就是个死妖人,心地太坏 分卷阅读195 了,哪有这么显摆婆娘伢们的,我们一起揍他吧。” 赵珝忍俊不禁:“好。” 三个大男人闹作一团,青枝进来送吃食,咳嗽了好几声他们才停下来。赵珝恢复清冷的神情,正襟危坐:“你怎么来了?” “奴婢来给殿下和两位贵客送些酒菜。”她扭着腰肢,自顾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往外端菜一边介绍,“这些白刁是庄子上才送过来的,裹上面粉放进油锅滚上一滚,外焦里嫩,下酒特别好。还有这道田螺肉,白白嫩嫩,加了朝天椒爆炒,入味又有嚼头……”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赵珝既不接话也不打断她,只是望着她若有所思。青枝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如鹿撞,红着脸退到一边,那垂首的一抹娇惜竟与容黛如出一辙。 燕回看得分明,调侃道:“抢眼一看,青枝跟二表妹真有两分相像。晚上盘娇妻,白天赏美婢,表哥好福气啊。” 听言,赵珝的眸子闪了闪,神色晦暗不明,盯着青枝一瞬不瞬。青枝心中得意极了,做了个羞涩的表情,看着与容黛更像了。 赵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擦的甚么香粉?” “奴婢用的熏香,是王妃头几天刚刚赏的苏合香。” 青枝抿着唇轻笑,她在赵珝身边六年,别说香粉,就连她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都记不住。现在不过换个策略,他就上了心,以前真是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苏合香是贡香,以她的身份是不能用的,到底还是心思大了。 赵珝沉吟半晌,忽然说道:“青枝,你年纪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出府?” 青枝怔了怔,忽然“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美目含泪,哭得我见犹怜:“殿下,你别赶我走,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出了府我也无处可去。” 赵珝沉声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以前说过的话依然作数,我会让账房给你支五百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如果你想做点小买卖或是嫁人,知会一声,王府自有人替你张罗。” 他的一番话入情又入理,若是以前青枝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但今时不同往昔,她早已不是昨日的她了。 那件事后,赵珝对她感到歉疚,态度温和不少,她成了外院第一得意丫鬟。跟他接触日久,她生了妄念,想要的更多了。尤其是他放弃容胭转而爱上容黛时,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既然他能喜欢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她就不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青枝摇摇头,泪流满面,膝行到赵珝跟前:“奴婢自小在王府长大,早已把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奴婢只想服侍殿下跟王妃,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你起来吧,我不赶你走就是。”赵珝抬手,一语双关,“我一直觉得你比其他人聪明,知道甚么事该做甚么事不该做。所以,你继续做自己,守好本分,别让我失望。” 这是当初他用她当挡箭牌时说的话,如今再听,只觉讽刺无比。 青枝掩下眸中厉色,起身朝赵珝感激地福了福,低着头退了出去。一出门,她就疾步朝王府角门走去,她的身后远远跟着一个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室内突然沉寂,燕回出言打趣:“表哥不忍心?是想怜香惜玉?” 赵珝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该给的机会我都给了,仁至义尽于此。只是,终归是我对不住她,放出了她心里的猛虎。” 燕回难得严肃一回,正色道:“表哥此言差矣,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谁心里没有欲.望妄想?只不过有些人给猛兽拴了锁链,有些人则任由恶虎四处伤人。” 赵珝听了意外不已,何致年不禁夸道:“燕兄,认识你这么久,就今天这句话说得中听。” 燕回笑着捶了他一拳,好奇道:“何老三,你怎么知道这个青枝不妥的?” “声音。” “甚么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 “甚么女人的声音?” 何致年垂眸,吹了吹茶碗中的水:“说了你也不懂。” 燕回被噎住,恨恨问道:“那总能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吧?” 何致年嘴角上扬,星眸熠熠生辉,俊美潇洒得令人不敢逼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分卷阅读196 李福儿与赵珒的感情越来越好,两个人如连体婴儿般同进同出、同寝同食,片刻都舍不得分开,情热得仿佛又回到初婚时光。 五月里,李福儿诊出了身孕,因为不能侍寝,她便劝赵珒雨露均沾。赵珒去了后院几回,嫌妾室们乏味,总觉得在她们身上找不到那股子兴奋,没几天又将寝具搬回李福儿房中。 李福儿心中高兴,但她的孕相并不好。苦夏,食欲不振,人也消瘦得厉害,为了让她开心,赵珒特意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会。 至此,李福儿的脸上才稍稍有了笑容,头一个就给王娘子下了帖子。她不太想接陈鸾,但陈母豁下老脸亲自过来求情,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她便让人给了她一张帖子。 陈母千恩万谢,李福儿看得直摇头。赵珒已经很久不去别院了,她们母女应该是坐不住了,随她们折腾罢,只要不招惹她,她就懒得过问。 弹指一挥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底,李福儿千盼万盼终于把王娘子盼来了。她们现在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她能跟赵珒重归于好,王娘子功不可没。 五月玫瑰开得正艳,花团锦簇艳丽无双,李福儿挽着王娘子的手边走边欣赏花园美景:“王姐姐,你可算来了,自上次陶相寺一别,我们已经有月余未见了。” “是啊,”王娘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不无遗憾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妹妹,可殿下把你宝贝得甚么似的,豪门深深,我想进也进不来呀。” 李福儿面上浮起红晕,娇笑道:“回头我让人给姐姐拿一个牙牌,以后姐姐想我了,随时都能来看我。” “那敢情好。”王娘子扶着她走到一处山茶花旁,不意与迎面而来的陈鸾母女碰个正着。 “给王妃请安。” 陈鸾盯着李福儿的肚子,眼中嫉色一闪而过。上一世,因无人受得了赵珒床榻上的特殊癖好,到死都只有她一个人生育了孩子。没想到重来一世,赵珒不仅爱上老妖婆,竟还令她怀了身孕! “起来吧。” 李福儿也在盯着她的肚子看,她已经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又大又圆,远远看着像扣了一口大锅在腰上,十分打眼。她不假思索道:“你的胃口看起来不错啊。” 陈鸾笑不露齿,很是乖巧的模样:“妾身头三个月孕吐得厉害,多亏母亲找了一位有经验的婆子,经她调理以后,胃口好多了。” 李福儿听太医说过她的情况,知道她说的是真事,不由有些意动,试探道:“那位婆子可还在别院?” “王妃也想让她调养吗?”陈鸾一语道破李福儿心思。 “没有,随便问问。” 陈鸾嫣然一笑:“妾身用惯了许氏,别人来借肯定千金不换,若是王妃要用,妾身愿意割爱。” 李福儿听罢咧嘴笑了:“这怎么好意思。” “王妃若是过意不去,不妨替妾身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妾身与他许久不见,心中很是挂念。” 陈鸾将自己心思坦陈相告,李福儿一时愣在原地。正说着话,赵珒带着两个人远远走过来,一个是李福儿娘家大哥李康达,另一个则是陈鸾的亲兄长陈龙。 陈母见了,两只三角眼笑得只剩一条缝。赵珒虽不去看望陈鸾,但对陈龙却越来越重视,时不时传他到王府说话,跟幕僚议事也不避着他。这代表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陈鸾却不像母亲那么乐观,心中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赵珒重用陈龙,说明他相信了她可以预知将来的话;担忧的是,陈龙胸无点墨,虽有几分小聪明,还有点急智,但跟博学多才的李康达比起来相差太多,时间久了,肯定高下立见。 他们兄妹若是一直被李福儿兄妹压制,往后要如何成事? 她看了看眼里只有赵珒的李福儿,不由计上心来。 午饭是在花厅用的,开膳前陈鸾去更衣,陈龙说要如厕,二人出去了许久才回来。 饭桌上,陈龙一个劲儿地给李康达劝酒,文文弱弱的李康达果然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栽倒在桌上。陈龙对众人笑笑,跟赵珒告了罪,架着李康达下去休息不提。 饭后女眷们移步湖心亭,李福儿被人簇拥着走在最前头,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男人,嘴里喊着情妹妹,飞奔着朝她笔直扑过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眼看男人就要扑倒李福儿,她身边的王 分卷阅读197 娘子忽然飞起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男人踢飞出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平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那个穿着杭绸袍子的男人将陈鸾压倒在地,抱着她亲来亲去,嘴里还不停说着:“好妹妹,让哥哥亲一口,就一口,哥从小就稀罕你这一身白皮子。”他的身下,陈鸾抱着肚子惨叫连连。 “我的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母望着倒在地上的一对儿女哭天抢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丫鬟的,找太医的,请赵珒的,纷纷杂杂,乱成一锅粥。 赵珒来了,陈龙还抱着陈鸾不撒手,几个人掰都掰不开,赵珒让人泼了几盆凉水才将他浇醒。 陈龙一看见眼前的情景就愣住了。他明明将醉酒的李康达送到指定地点,交给指定的人,只等着看他出身败名裂,轻薄自己亲妹子,弄掉自己亲外甥。可一睁眼,他竟与李康达掉了个个儿。 “说吧,你突然发甚么疯?” 赵珒听到旁人转述的那些话,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最恨别人肖想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要的,也不能任人惦记。 陈鸾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一边揉着肚子呻.吟,一边暗暗给陈龙递眼色。太医不让她动,几个健壮的婆子将她抬着往内院走,她的身下,血色滴了一路。 陈母仍坐在地上发呆,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一屁股爬起来追了两步,嚎了几嗓子,见女儿进了屋,她马上折回来跪在儿子身边求情,众人见了无不唏嘘。 陈龙担心地看着陈鸾远去,其实不用她叮嘱,他也知道不能说实话,不然得罪的就是李氏和赵珒两边了。 不知道她的孩子怎么样了,若是出了事,他们以后靠甚么争宠?若是无事,今天这个局也不好破。 他眼一闭心一横,咬咬牙说道,:“小人今天听了隋炀帝的故事,他的一句千古名言听得小人热血沸腾,小人喝了酒一时得意忘形失控了。” “甚么话?” “女人者,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皆无不可。” 赵珒:“……” 众人被他的话惊得眼珠子掉了一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天呐,这是千古大淫.魔啊。” “是啊,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是畜牲。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他的父母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他还说从小就稀罕自己妹妹的一身白皮子,这兄妹俩不会有甚么不伦吧?” “难说,他不是推崇杨广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懂的。” “你们说陈氏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 “嘘!!!” 69.破局 陈鸾被人抬进临时准备的产房,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全身每个地方都火烧火燎地疼, 除了低低呼痛, 她对自己无能无力。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前世, 她是笑到最后的大赢家。打败李福儿,熬死赵珒, 就连儿子赵眘都走在她的前头,在他去后, 她又当了三年的垂帘老太后才寿终正寝。 如今再世为人,心愿未酬,怎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的眼皮时开时阖, 思绪飘飘荡荡无所依附,恍惚间竟飘进一间闺阁气息十足的屋子。这间屋子她从未来过,但墙上挂的画、桌上写的字,无不是她最渴望最熟悉的。 她的视线落到外间西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是她心仪之人亲手绘的。画中女子在他的笔下缱隽又温柔, 她一手托着腰, 一手摸着孕肚, 低着头似与腹中胎儿对话,唇边绽放的笑容堪比日月, 皎洁又明媚。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桌, 上面设着一个斗大的官窑花囊, 里面插着那人最爱的白菊。内间香木雕并蒂莲花大床上挂着月白色绣青竹棉纱帐子, 左边是张小书桌,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书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翠竹图,上写“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首诗还有前两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想当初,她跟着赵珒混进琼林宴,听到一把清润的好嗓子吟着这四句诗,心中已是极向往之,待看清那人长相,一颗芳心就毫无缘由地沦陷了。后来她当上太后,有幸与他共事十载,对他这个任劳任怨的“管家”真是爱到骨子里。 分卷阅读198 在外,他帮她治理朝廷;对内,他替她教导儿子。无论大家小家,都替她打理得妥妥当当,他待在值庐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里还多,她总觉得他更像是她而不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此刻,屋子里人来人往,一盆盆血水被人手忙脚乱地往外端,众人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全部注意力都在床上那个咬着唇不啃吭一声的女子身上。 她的俏脸惨白如锡纸,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连枕头被褥都浸得透湿。 “三郎,三郎,我要三郎。”她明明疼得厉害,也只紧紧攥着被褥,低低唤着爱郎的名字。 有人劝说她生产重地,男人不宜进入,她仍皱着眉重复方才的话,她的丫鬟受不了,哭着跑出去传话。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踹开,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方巾跑歪了也顾不上扶一扶,他全身上下都在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边,紧紧握着女子的手,痛声唤道:“长欢,不要睡,你再忍忍,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陈鸾贪婪地注视着男人,一刻都不舍得眨眼。她听见女大夫在一旁焦急催促。 “大人,夫人难产,请您赶紧做决定是保大还是保小?” 男人眸子猩红,朝大夫吼道:“大的小的我都要。” “大人,就算华佗在世也做不到啊,请您赶紧做决定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女子此时终于发出了声音,她撑着身子拽着男人衣角一字一句:“三郎,保孩子,我要你保孩子。” 男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强忍着泪水劝说:“长欢,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将她搂得指节泛白,回头对大夫颤声说道:“保大人。” 女子忽然崩溃,在他怀里挣扎不休,像头发疯发狂的母兽:“不要听他的,我是孩子母亲,你们要听我的,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哭到后来她的眼里流出的不再是泪,而是鲜红的血水,她仇恨地瞪着男人,愤怒嘶吼:“何致年,我恨你,你是畜生!你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你不得好死!” 屋里哭成一片,男人将昏迷的女子紧紧抱着,在大夫的一再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他冲出屋子,冲到女子父母面前跪倒,让下人拿着鞭子狠狠抽打,直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最后是女子父母看不下去才停了手。 两个没有气息的胎儿被人抱到男人面前,陈鸾看见男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抱着孩子仰天怒吼,发出的悲鸣声响彻云霄。 她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啊”地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按住往嘴里灌黑乎乎的汤药。 她知道那是催产汤,她的肚子越来越疼,宫.缩也越来越频繁,一股热流涌出,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往体外冲。她痛得死去活来,很想阖眸睡上一觉,有人在她耳边高声说道:“陈姨娘,你不要睡,等孩子生出来,你的福气就来了。” 听言,她忽然生出一股豪气,她不能睡,更不能死,她不是容胭那个窝囊废,她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 她努力摆正位置,配合着稳婆发力,有人却突然惊呼一声:“不好了,孩子卡住了,快去请殿下来。” 陈鸾立即清醒过来,喝住准备往外跑的人,厉声道:“产房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殿下的眼睛?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若是难产,一定要保住我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殿下那里我自有交代。” 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堵,这世上只有一个何致年,况且这胎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疼了三天三夜,在听到孩子啼哭声的一刹那终于放心睡去。太医颤颤巍巍地将孩子抱给赵珒看,尤其是孩子的脚底板,赵珒看后一屁股跌坐在床上,随后咬牙切齿道:“立刻将陈龙处死。” 李福儿也往孩子的脚心瞥了一眼,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那孩子的脚底板上有五颗红痣,连起来像北斗七星中的五星。这孩子若活着,将来必定非富即贵,汉代斩白蛇的高祖皇帝刘邦,脚底就有七颗黑痣。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西洋钟的“嘀嗒”声敲在心上,赵珒已经枯坐了半天:“不是说怀的是郡主吗?” 太医擦着额头冷汗,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卑职医术不精,请殿下责罚。” 赵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拖出去砍了。” 太医吓得面如土色,嘴里不停告饶,李福儿连忙上前:“殿下,这件事实在不 分卷阅读199 该怪太医,妾身听说陈氏在产房中声明,若是难产保大不保小,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鸾自昏睡中幽幽转醒,被床边一身寒气的赵珒吓了一大跳。他脸色冷酷,眸光阴森,盯着她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立即扯出几分虚弱的笑来:“殿下,小郡主呢?” “你生的不是郡主,是本王的庶长子。” “长子?”陈鸾又惊又喜,攀着赵珒的胳膊问,“小公子呢?” 赵珒薄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怎么会?!”陈鸾松开赵珒,跌坐在床上,心中万念俱灰,难道是她的眘儿提前来又提前走了? 赵珒嗤道:“有你这么自私的娘亲,脚踩五星的祥瑞也不敢留。”他将一个托盘扔到她面前,里面赫然躺着几样人体器件,“这是从你那好哥哥身上取下来的,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只能以死谢罪。陈氏,听说你要求太医保大不保小,作为帮凶的你,要怎么处置才好?” 陈鸾吓得浑身激灵,爬到赵珒脚边哭求:“殿下,你听我说,你还会有一子,脚踏七星,是真正的帝王之相。” 赵珒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千真万确。”陈鸾点头如捣蒜,她的儿子她怎会不知。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你若生不出脚踩七星的帝王之子,我要你的命。” 赵珒放下狠话,拂袖而去,陈鸾擦干眼泪缓缓站起来,寒着脸对身边的人命令道:“通知玳瑁,马上行动,我的孩子没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别想出世。” * 容胭怀孕到第六个月,面容越发精致,何致年看得稀罕,非拉着她到书房作画,她身子重坐不住,不一会儿就歪倒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何致年边笑边就着她的样子完成画作,随后将她抱回烟霞苑陪她腻歪半晌,听说徐大侠来了,就起身往前院去。 徐大侠一见他就笑:“何大人,你的画好,茶更好,这天堂寨的云雾茶就是地道。” “我岳父有个学生,家住英山县大别山脚下,家里是开茶园的,每年都会送几筐过来,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何喜给你包一些。”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大侠咧嘴一笑。 何致年也笑:“应该的,最近麻烦你不少事。” 徐大侠大手一挥,毫不在意:“说甚么麻烦,为了长欢那丫头,做甚么我老徐都乐意。” 何致年替他续茶:“说说赵珒府上的情况吧。” “赵珒的外室,就是那个陈姨娘生了个脚踩五星的男婴,不过孩子没活下来,倒是李王妃,现在跟赵珒越来越好了。” “还是徐大哥有办法,居然找到那样的妙人。” 徐大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是啊,妙得差一点就娶回家做了媳妇,她当时年龄太小,我实在不忍下手,只与她结拜了异姓兄妹。现在看她丈夫,我发觉没跟她成亲是对的,我老徐可受不了别人这么管我。” “哈哈哈……”何致年与他相视一笑,两人又说起其他的话题。另一边,某座房屋一隅,青枝也在与人悄悄说着话。 “你让我讨好王妃?”她提高声音,诧异地看着对方。 “是啊,只有讨好了她,你才有机会接近殿下,你没看见殿下最近都不去前院了吗?” “你说得在理,但是让我讨好容二,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将眼光放长远,不要在意眼前的得失。” 青枝听得连连点头,那人继续说道:“过几天是周氏生辰,容二肯定会回去替她祝寿,你只要把这包东西偷偷洒在她带回去的贺礼上,我保证她一定会在容府留宿。” “这是甚么?” 那人神秘一笑:“能让女子滑胎的好东西。” 青枝定定看着她,仿佛下定决心,握着拳头说道:“我明白了。”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青枝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那人看了眼身后,问道:“你怎么来了?”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陈姨娘说你动作太慢,让我来帮忙。” “你来的正好,这回我们要给容二容四送一份永世难忘的大礼。” 分卷阅读200 周氏生辰是六月初九,容黛果然带着大包小包回府祝寿,她还带回来两筐溧阳西瓜,一个个饱满圆润青翠欲滴,看着十分可人。容胭让麝烟抱了几个回烟霞苑,经过邹篆和张大夫检查与同意后,将西瓜镇在井水里留着慢慢吃。 溧阳西瓜皮厚肉多,浇上牛乳放上冰块,做成西瓜沙装在莲纹青花小碗里,真真好看又有食欲。 容胭刚做好一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见到何致年,勺子转了个方向,递到他嘴里。何致年张大嘴,刚要吞咽,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即将碗掼到桌上,拉着容胭上下检查,语气无比紧张:“你吃了吗?” 容胭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哇,一口都未来得及尝。” “那碰过没有?” “也没有,全是丫鬟们弄的,不是你吩咐她们甚么都不让我做吗?” 何致年放下心来,对麝烟吩咐道:“快去请邹大夫和张大夫来。” 二人急匆匆赶来,将井中镇着的西瓜抱起来闻了又闻,又将切开的瓜瓤闻来闻去,说道:“这人心肠太歹毒了,溧阳瓜厚,隔着西瓜皮根本闻不出红花的味道。” 张大夫又道:“我只是听说有人将西瓜种子泡在红花汁里,等瓜熟以后送去害人,没想到竟真有其事,还被我撞上了。” 邹篆沉着脸,说道:“老哥哥,你再仔细闻闻,除了泡过红花,还有甚么?” 张大夫又闻了一遍,脸色陡然变了:“说歹毒都是夸奖他了,这人简直是魔鬼。” “怎么了?”何致年心中一紧。 “这里面有罂.粟壳的味道,估计是浸过罂.粟汁。” “长久服用有甚么后果?” “罂粟壳对治疗痢疾有奇效,还可治呕逆、腹痛、咳嗽等疾病,并有养胃、调肺、便口利喉等功效,但是孕妇和小儿禁食。我听说有些番人用罂粟壳做香料,加到食物中提味,长期服用极易上瘾,会对某些食物产生依赖、欲罢不能。” 听言,何致年陡然退后两步,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眼中有如烈火在烧,面目狰狞恐怖,一时竟令人不敢直视。 容胭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伸手去拉他:“三郎,你怎么了?” “你在床上好好躺着,甚么都别碰,我去给你报仇!” 他一阵风似的奔向半华堂,脚步越走越快,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前世容胭孕吐不止,吃过容黛的偏方后就好了,还对她带来的食物尤为偏爱,一吃就停不下来,原来是里面加了罂.粟壳! 他可怜的孩儿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蓄意投毒!! 何致年黑着脸出现在半华堂,将西瓜摔到众人面前,并对人群里的徐大侠微微点头,徐大侠会意,马上走了出去。 “元晦,你这是怎么了?”容九思不解地看着女婿。 邹篆上前将事情经过说明,众人全都愣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容黛身上扫来扫去,她们可是没忘记前几天容黛在王府维护容胭的事,怎么一转眼她就要害自己妹妹呢? 容黛脊背挺得笔直,丝毫不畏惧他人猜疑。赵珝在袖子底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她忽地就笑了。 青枝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奴婢不能再隐瞒了,王妃你就认了吧。” 容黛微微一笑:“你要我认甚么?” “你妒忌四小姐怀上身孕,还妒忌她怀的是龙凤胎,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胎打下来。你还想让她对你的食物上瘾,以后离不开你,成为你的傀儡。” “你说得有模有样,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青枝没有接她的话,转头对何致年说道:“何大人,奴婢说得都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检查王府带来的贺礼,上面全都洒了堕胎药。” 马上有人将容黛带回来的贺礼抬上来,邹篆跟张大夫挨个检查,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青枝慌了,叫道:“不可能的,我明明亲眼看到王妃往这些东西上面洒药。” 容胭气定神闲:“我撒药的时候香雾在不在?” “不在。” “我既然连自己陪嫁丫鬟都打发出去了,为何独独将你这个外人留在室内?” “这……”青枝语塞,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游移,过了片刻又收回来望着地面不动,静静说道 分卷阅读201 ,“罂.粟壳是贡药,除了王妃,还有谁能接触到?” 众人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疑惑地目光重新聚到容黛身上,青枝正要得意,忽听一道冷厉的男声骂道。 “好一张利嘴,我现在就告诉你还有谁能接触到!” 何致年大步走向谢太太,将她身后缩着身子的琉璃一把揪出来。琉璃吓得发抖,边挣扎边哭:“太太救我!” 谢太太也被这一出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何大人,你、你是不是弄、弄错了?” “谢太太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吧?”何致年冷笑,“让你送珊瑚手钏是不是她出的主意?” “是、是啊,有甚么不妥?” “不妥大着呢,那上面也有红花的味道。” 谢太太“啊”了一声,一下子瘫坐在地:“琉璃,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她不叫琉璃,她的真名叫玳瑁,是寿王府的人。” 玳瑁见被他识破也不装可怜了,身子灵活地扭了一下想从何致年手中逃脱,没想到何致年一介文人手上力气却大得出奇,牢牢扣住她的琵琶骨,她竟动弹不了半分。 “何大人何以认定我是寿王府的人?” “就凭你的声音。” 玳瑁愕然:“我的声音?” “我今天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何致年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去年腊月初九,新郑如龙避暑山庄,我在赵珒的床底下听过你的声音。” “不可能!”玳瑁惊呼。 “是真的。”容胭的声音适时插进来,“那天在福王府,黄真真要你指控我,你不愿意,当时我还挺感激你的,后来一想觉得你的声音似曾相识,经三郎提醒,才想起来山庄失火那晚陪在陈氏身边的人就是你。” 她走到玳瑁身边压低声音:“你们主子怎么这么不要脸?肖想人家男人肖想到荆州来了?” 玳瑁被她讥得满面通红,鼓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四小姐,这人你想怎么处置?”徐大侠压着一个女子走过来,容胭见到她就笑了,“掌柜的,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被她点名的女子挫败地低下头,那人原来是当初在济南绑架她的成衣店女掌柜。 “徐伯伯,把她们的“毒牙”拔了,让她们不能再害人。小命留着,我还要让她们回去给人传信呢。” “好的。”徐大侠乐呵呵应了,说道,“挑了脚筋手筋就与废人无异了。” 听言,玳瑁与女掌柜同时闭上了眼睛。赵珝让人卸了她们的下巴,为了防止她们自尽,一路派人将她们护送回寿王府。 ……陈鸾接过玳瑁手中的信,气得鼻子都歪了,上面写着:“无胆鼠辈,无耻贱妇,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赵珒也接到一封信,是赵珝的亲笔信,信上嘲笑他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说他心智堪忧,不配为王,更不配跟他角逐帝位。 赵珒被这封信激得理智全无,闯进别院,将还在坐小月子的陈鸾好好蹂.躏了一顿,直把她下身弄出血,在陈母的哭求中才停下来。 他打开门,将守卫士兵全叫过来,拖着陈鸾在地上走:“你不是喜欢为别的男人犯贱吗?我今天让你一次贱个够!” 陈鸾吓得瑟瑟发抖,大声说道:“殿下息怒,妾身有事要禀。” “你还想放甚么狗屁?” “再过不久,广西苗民会起叛乱,殿下只要带兵剿灭,就可稳坐帝位。” 70.事起 陈鸾话音刚落, 面上就重重挨了赵珒一巴掌, 他指着她骂道:“贱人, 谁不知广西处处险峻, 苗民又骁勇善战, 你想让本王去送死?” 陈鸾被他一巴掌扇得眼冒金花,连忙解释道:“不是的, 殿下只需到前方督兵,并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 赵珒冷嗤:“两广有曾致尧的狗腿子许延镇守, 立了军功也不是我的,还说你不是怂恿我去送死?” “殿下,许延有一个天大的弱点, 你若能以此威胁于他,他必会为你所用。” 赵珒心中一动,追问:“甚么弱点?” “他吃空饷。” 见赵珒意有所动,陈鸾连忙将自己知道的 分卷阅读202 和盘托出。许延内能剿匪,外能制夷,是大乾有史以来单兵作战最厉害的将领, 曾经连续击杀五十余敌, 在南方被人称为许狮子。但他有一个缺点, 贪污行贿,不守法纪。 他接替秦世桢手下的两广总督位置不到一个月, 就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生财之道——吃士兵空额。 一名兵士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是三两银子, 庆远前线本来只有三万士兵, 许延求财心切胆大妄为, 竟然谎报成五万。那子虚乌有的二万士兵,一年下来就给他带来七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 赵珒听陈鸾说完,面上已是一片震惊,他奇怪地审视她良久,问道:“你真能预知未来?” “殿下若不信,可以去验证。”陈鸾盈盈一笑,从赵珒的微妙表情里,她知道自己这次终是有惊无险。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对前线之事知之甚深,还得感谢前世的何致年。当时他是赵昚老师,每次上课她都会隔着帘子听着,这件事便是她从何致年的课上听来的。 许延吃空饷一事引得群臣哗然,大家对他的态度分为两极,一方要求严惩,另一方则称瑕不掩瑜,不能光看缺点抹杀战绩。何致年是这么教导赵昚的,他说“两广盗贼如杂草,斩尽还生。自古以来经略南方者,都未能以一举而收荡平之功,许延在广西申严将令,铁血无情,贼众闻风丧胆,百姓称快,不若追回贪赃所得,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正是由于他这番话,赵昚才继续重用许延,他也果然不负众望,荡平了两广境内所有匪患。 陈鸾的话很快得到验证,正隆三十一年七月,广西庆远爆发大规模叛乱。两广总督许延首战不利,寿王赵珒请旨督战,正隆帝龙颜大悦。 八月,许延连克宜山、思恩二县,九月又克天河、荔波二县,十月克河池州,至十二月底,庆远全线收复,赵珒班师回朝,被正隆帝赐封为“神威大将军”。 至此,立赵珒为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正隆帝也多次召见阁臣,隐约表达了类似的意思,秦世桢大喜过望,连呼万岁英明云云,直把正隆帝拍得浑身舒爽,对赵珒更加青眼。 曾致尧心急如焚,连发三道密信给许延,才知他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将军功拱手相送。且听赵珒的意思,似乎以后只能听他差遣,若有不轨,马上将他的秘事公布于众,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许延是曾致尧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他知道他性子桀骜不服管教,但更爱他英勇果敢用兵如神,他常跟门人说瑕不掩瑜,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用非常人才,但他万万想不到最后坏事的就是他力排众议相中的非常人才。 幸好,还有沉稳老练的好学生何致年。 广西有捷报,湖广自然就有好消息。赵珝兴修的水利工程初见成效,七八两月汛期,长江沿线不少府县出现险情,只有湖广境内的长江大堤安稳如山,沿江军民未损失一分一厘。 赵珝带头丈量王府田亩的行为也得到百姓拥护,太仓银一下子充盈十万两。正隆帝大喜过望,他下令所有藩王如实申报自己田产,如有瞒报谎报,严惩不贷。 折子呈上来,正隆帝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治下最大的大地主,居然是才被他封为“神威大将军”的赵珒。寿王府的私田竟有二十万亩,比他这个皇帝的私田还要多,一年的地租收入高达十万两之多! 正隆帝坐不住了,将赵珒叫进宫痛斥一顿,令他补齐欠租,还要将他赶回封地去。 赵珒抱着正隆帝的袖子哭得伤心:“皇伯父,侄儿实在冤得很,垦田之事每个王府都做过,祖业传到侄儿手上就已经是二十万亩了……,侄儿愿将这些私田捐出,求您不要赶侄儿走。” 听他这么说,正隆帝的气消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剿匪有功,私田就上缴一半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赵珒点头如捣蒜:“侄儿明白,多谢皇伯父宽宥我,侄儿今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正隆帝被他说得“扑哧”一声笑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朕还是很欣赏你的,朕年轻的时候也上阵打过仗,知道广西苗民有多刁钻,你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赵珒被他夸得心花怒放,趁势说道:“皇伯父,四川都掌蛮与大乾缠斗二百年,已成我心腹大患,为了江山稳固侄儿愿意领兵前往剿灭。” 他说的都掌蛮是僰人后代,尚武风、好铜鼓,栖身崇山峻岭之间,过着“火耕流种,既饱且嬉”的生活。族中有人病故,全族会将其棺木悬挂到悬崖峭壁之上,称为悬棺葬。墓葬 分卷阅读203 旁边,还有一些斑驳的岩画,是他们爬到悬崖上为逝者所绘。 都掌蛮生性豪迈,不受拘束,平时散居在村寨中,一遇战事,则各寨擂鼓集合,勇士披挂上阵,转眼就能变成一支强大的军队。自大乾朝建立以来,与都掌蛮的战争便贯穿了王朝始终,太.祖、武帝、天启、文宗、穆宗在位时皆曾对都掌蛮用兵。 两百年间,大乾对都掌蛮进行了十一次颇具规模的征讨,但都无功而返。经过百年反围剿斗争,到正隆帝时,都掌蛮已拥有凌霄寨、都都寨和九丝寨三大据点。这三大据点周围都是绝壁悬崖,奇险得连飞鸟都望而却步。 都掌蛮在这三座城池中囤积粮食,占山为王,作为四处骚扰杀掠的大本营。他们活跃的地方处于云、贵、川三省咽喉,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有识之士感叹:“都掌蛮盘踞其中,实为心腹大患。” 天启帝时,官府调集兵力二十万,用了三年时间征讨,却寸功未取。当时民谣有唱“若要凌霄破,星往月中过。”参战的兵士也挥泪“要战胜都掌蛮,除非二郎神下凡。” 的确,连正隆帝都认为,都掌蛮坐镇九丝寨,以都都寨为左膀,凌霄寨为前障,可谓三足鼎立,不可撼动。 他沉吟许久,才缓缓摇头:“你刚从前线回来,还未缓过气,还是先歇一歇吧,此事以后再议。” “皇伯父,侄儿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怕皇伯父不相信侄儿的真心。为了大乾江山,侄儿连命都可以不要。” 正隆帝听得动容,亲手扶起他:“你的真心朕已经知道,要去也不是你去,你那两个兄弟也该为大乾江山尽一份力了。” “皇伯父所言极是。”赵珒笑得一脸孺慕,眼底得色一闪而过。 回到京城寿王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正房看李福儿,而是哼着小曲去了陈鸾房里。陈鸾一见到他,立即乖觉下榻迎接,低眉顺眼,很是听话的样子。 赵珒掐着她的下颌笑得开怀:“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能预知未来了,有你我连幕僚都省了,卿可真是无价之宝啊。” “你不知道皇伯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有多好玩,大家都说他英明神武,我看不过如此,修禅修得人都傻了,我说甚么他就信甚么,太蠢了。” 陈鸾在他怀里娇笑,轻轻摩挲着他的胸膛,在上面来回画圈圈:“殿下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 赵珒抓住她的手挑逗:“是啊,你浑身上下都是宝,我真是爱死你了,你甚么时候给我生个帝王之子?” 陈鸾似真似假地抱怨:“我倒是想啊,可殿下被王妃管得死死的,连在妾室房里过个夜都不敢,我一个人怎么怀?” 赵珒邪肆一笑,大手伸进她的衣内,掐着她的臀肉:“我是亲王,天子之下我最大,想在哪里睡便在哪里睡,想睡谁便睡谁,王妃怎么管得了我?” “殿下此话当真?”陈鸾咯咯娇笑,脖子仰成优美的弧度,方便赵珒偷香,“别待会儿王妃派人来喊,你就慌了神。”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慌神。”赵珒将她扑倒,二人笑着滚作一团。 夜间李福儿派人过来请他回去吃饭,他忙得连房门都没时间开,隔着门就将人打发走了,气得李福儿大着肚子流了一夜眼泪。 李嬷嬷恨不过,悄悄给王娘子发了信,以自己远方侄女儿的名义将她接到京城王府庄子上。李福儿与她私下见了几回面,在她的开解下,抑郁的心情才渐渐好转。 71.生产 许延的倒戈令赵珝跟何致年措手不及, 所幸二人应对及时, 杀了赵珒一个回马枪, 丈量王府私田一事, 令他白白损失了十万亩良田和几十万两银子。 京城的疾风还未吹到湖广, 何致年先迎来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丹桂飘香的某个深夜, 容胭突然发作了。 她是被疼醒的,肚子一阵阵抽痛, 身下黏黏糊糊,伸手一摸还带着热意,她觉得大事不好, 朝身旁看了一眼,还未出声何致年就醒了。 他伸手探了探,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她身下的情形,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别怕,流了一点点血,宫口还未开。” 听他这么说, 她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下来。他的沉稳总能于无声处感染别人, 她还知道为了生产这一天, 他跟着大夫、稳婆学习了不少东西。 何致年起身点灯,叫醒外间值夜的丫鬟, 有条不紊地吩咐事情——请稳婆、请大夫、煮面食、备热水。 大夫 分卷阅读204 跟稳婆很快就来了, 张大夫给容胭把了脉, 又让稳婆将容胭的情况转述给他听, 随后捋着胡须告诉他们产程才刚开始,从发作到分娩需要很长时间,让他们不要紧张。 何致年心里有了底,打横抱起容胭走进盥洗室,生完孩子两个月不能洗浴,爱干净的她肯定受不了。将她从头到脚捯饬清爽后,他又哄着她吃下一大碗芹菜肉丝面,一圈忙下来,容胭彻底放松,完全忘了紧张为何物。 何致年笑着亲亲她的额头跟脸颊,夸她是最勇敢的娘亲,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勾在他的脖子上一个劲地追问孩子出生后他会更爱谁,何致年笑而不答,说等小宝贝们出世再告诉她答案。 他将她抱到产房,稳婆再次检查她的下身,宫口开了一小半,她建议容胭卧床休息。何致年不放心去问了张大夫,老大夫建议容胭下地走动,可帮助打开宫口,他便陪着她在室内一圈又一圈地逛来逛去。 容胭走累了,他就抱她到床上休息,每半个时辰让稳婆看一次宫口,然后再下地接着走,到第二天卯时,容胭的宫口终于开了一大半。而他,已经有五个时辰未阖眼了。 崔氏见到胡子拉渣的他心疼不已,执意让他回房补觉,他说什么都不肯,合衣歪倒在外间罗汉床上。到了午时,容胭的宫口终于全部打开,稳婆就位,生产开始了。 何致年马上一跃而起,贴在门上听着屋内动静,容胭叫得很大声,似乎很难受很痛苦,他恨不能以身相待,紧紧握着拳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老天爷,请你保佑我的妻儿,为了他们,让我做甚么都愿意。” 许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屋里一阵骚动,有人在说“生出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屋宇。 何致年瞬间被狂喜和震撼攫住,想要蹦上几蹦,又想向全天下广而告之,他转身拉着容九思的手语无伦次:“谢谢岳父将长欢嫁给我。” “贤婿,这句话你在拜堂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容九思哭笑不得。 “说过了吗?”何致年窘迫地摸摸头,“那谢谢岳父让长欢给我生了两个好孩儿。” 容九思唬得连连摆手:“贤婿,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众人都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翘首看着房门,等着双生子被人抱出来,却见稳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道:“不好了,大公子现在是横位,四小姐又使不上力。怎么办,怎么办啊?” 正常胎儿娩出都是头位,即头下脚上,横位和臀位都是难产之兆。 “儿奔生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天老爷啊,你为甚么要这么对我的长欢?”崔氏两眼一翻,昏倒在容九思怀里。容九思大骇,一边是昏厥的妻子,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女儿,他一个大男人都快要撑不住了。 关键时刻,还是何致年沉着,他让邹篆替崔氏把脉,红着眸子对张大夫一揖到底:“张先生,您是妇科圣手,请您无论如何想办法救救我的妻儿,元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心沉到谷底,血腥味在舌尖蔓延,胸中灼热的火焰几要将他烧成灰烬,可他不能放弃。他一泄气,这个家就完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容胭的爱,好不容易才生出女儿,老天怎么能给他一点希望又残忍夺去? 好吧,如果这天挡了他,他就捅破天;如果这地阻了他,他就踏平地;如果阎罗要跟他抢妻儿,他就杀到幽冥地狱去。他从坟地爬上来,早已不惧生死,任何人都不能从他手里夺走他的妻,他的子。 任何人!!! 他抬头定定望着张大夫,目光中是难以撼动的坚定:“我的长欢是好妻子,我的阿得也是好孩子,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您的医术。” 张大夫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凝神道:“《妇经》有云胞系于肾,至阳穴为足太阳膀肽经之井穴,与肾相络,具有疏通经络,调整阴阳的作用。故灸至阴穴有使表里经络相平衡,矫正胎位的功效。我以前从未试过,今天为了小娘子拼了。” 何致年心中一荡,飞快说道:“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过,请张先生尽力一试。” “好,试试就试试,”张大夫对两个稳婆说道,“我教你们一些转胎手法,我在小娘子足上针灸,你们负责给她揉肚子,手法一定要轻柔,万不可伤到腹中胎儿。” “妾身明白。”两个稳婆忙不迭点头。 大家各司其职,何致年跟着走进产房,贴了贴女儿的脸,对她哽咽道:“阿舍,跟爹爹一起去救娘亲和弟弟。” 分卷阅读205 说来也怪,原本还睁大眼睛盯着他瞧的小女婴听到他的话突然就哭了,凄厉的婴孩哭声令人不忍耳闻,也令床上的人有了反应。何致年感激地亲了亲女儿,将她轻轻放在容胭身边,泪中带着笑。 “长欢,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脸蛋还没有我半只手掌大,眼睛又大又圆,一睁开就滴溜乱转,小嘴唇像花瓣一样,粉嫩嫩的特别好看。我觉得她长大了性子一定像你,是个活泼可爱又淘气的小女郎。” 他将女儿的小手放到容胭手中握住:“长欢,你别睡,我们儿子还在你肚子里,他也想早点出来见到你。” 容胭慢慢睁开眼睛,握着女儿的手露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容:“三郎,我好累啊。” 何致年将她和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道:“长欢,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一定舍不得睡。” “从前有个男人,他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端庄的妻子,他们也怀上了一对龙凤胎,女孩儿长得像娘亲,男孩儿长得像爹爹,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很幸福,很开心……” 他描绘的场景很美很温馨,就是容胭想像的以后的生活,她的眸子泛着柔光,抚上何致年的脸:“三郎,这么美的画面,你为甚么要哭?” 何致年心如刀割,他紧紧抓着容胭的手,泣不成声地乞求:“好囡囡,别丢下我,前世那样艰难,你都舍不得弃我而去,今生我们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你别狠心抛下我和女儿,你发发慈悲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泪很热很烫,流到容胭脸上,滑进她的脖颈,钻进她的心房,她左边胸口的位置一抽又一抽,疼得极其厉害。 “好,我再爱你一次。”她对着虚无中的男人承诺。 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幸福男人,红着眼睛趴在妻子床边,痛苦得无以名状:“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她看见他的妻子,眼里流着血泪,疯狂诅咒:“你是畜生,你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你不得好死。” 她看见男人冲到女子父母跟前,任皮鞭将自己抽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看见他抱着一对无声无息的儿女怒吼,他嘴里喷出的鲜血把衣裳都染红了。 她还看见女子醒来后再也不肯跟男人说一句话,二十年间视他如无物。男人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值,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只有女子睡着了,他才能偷偷溜到她床边看看她。 男人累病了,女子也狠心地不管他,他忙得没有时间看病,一直拖着,拖到后来拖成了咳血症。女子这才慌了,背地里请大夫来给他看,大夫却说拖得太久,回天乏力了。 女子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一整晚。 后来女子被流放,死讯传来,男子痛彻心扉,仰天长啸三声,发下重誓,溘然而逝。 容胭流着泪看完男人的一生,心疼得无以复加,哭喊着自昏迷中醒来。 “三郎,三郎,你在哪里?” 何致年擦干脸上的泪,欣喜地将她抱紧:“长欢,太好了,你真的没有睡,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会生生世世陪着你。” 容胭紧紧拉着他的手,觉得这个可怜男人傻极了,心中生出无比勇气,想要护住他,护住孩子,护住他求而不得的幸福。 她就着何致年的胳膊发力,何致年被她抓得钻心疼,但他一声都没吭,因为他知道她的疼痛比他只多不少。 没过多久,稳婆激动的声音传来:“好了,大公子的胎位正了。”又过了片刻,“哇”地一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响起,何致年的儿子出世了。 张大夫怕他在子宫里待得太久有什么不好,将他浑身上下检查一遍,笑着赞道:“这小东西倒是个有福的,居然一点羊水都没呛到,看样子将来必定是个非凡人物。” 稳婆将孩子清洗干净,穿上大红襁褓送到何致年面前,他抱着他爱怜地贴了贴,说道。 “勇敢的小伙子,真高兴见到你,欢迎来到你的新家,这是你的娘亲和姐姐,我是爹爹。” 阿得看着他咧嘴笑,他将乐呵呵的儿子与女儿并排放在容胭身边,吻着她的手感激涕零:“长欢,我终于当爹了。谢谢你,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成全我,谢谢你拯救了我。” “说甚么傻话。”容胭柔柔一笑,心中满足又庆幸,“以后我们一家四口,不对,是一家六口一定要幸幸福福,快快乐乐。” 何致年温柔回望她: 分卷阅读206 “好。” 容九思夫妇终于还神,抱着一对外孙对张大夫千恩万谢,张大夫连连摇头:“要谢就谢何大人吧,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爱妻爱子的,要不是他在旁边鼓励四小姐,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地把胎位转过来。” “对,多亏了元晦。”容九思重重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为自己当初的慧眼识珠欣慰不已。 时光荏苒,一个月眨眼而过,双生子满月,容府给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满月礼。 作为主角,两个孩子也跟着容胭出来转了一圈,粉粉嫩嫩的小身子裹在大红色狐狸皮斗篷里,令在场观者无不啧啧称奇。他们的容貌结合了父母所有长处,粉雕玉砌,巧夺天工,好看得如同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崔进之也出席了满月礼。 他给两个孩子一人送了一个金镶玉的项圈,一个上面挂着貔貅,一个挂着麒麟,都是寓意极好的神兽。他似乎对阿舍尤为偏爱,抱着她就不舍得撒手。 何致年一直在旁边盯着他,几乎要把他的后背盯出个窟窿来。好不容易听到阿舍哭了,他一个健步冲上前,麻利地抢回孩子,熟门熟路地忙活起来。 崔进之倚着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终低低唤了一声:“死妖人……” “怎么了?”何致年头也不回。 崔进之神色复杂,半晌方道:“谢谢。” 何致年停下给女儿换尿布的手,回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是认真的?” 崔进之正色道:“当然。”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那天他前脚跟母亲说要抬烧火丫头为通房,后脚她就将那晚真实情形说了出来。小丫头很是硬气,没要他们一分银子,孑然一身回了四而楼,她临走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既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也是为了试炼他的心智。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何致年笑容满面:“谢就不用了,你以后别惦记长欢就行。你也看到了,她为我生下这么好的一双儿女,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和离的。” 崔进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被他一激便脱口而出:“你少得意,说不定长欢以后对你不满意想休夫呢?” 何致年抱着嘴里吐着泡泡的女儿走到他面前,特意让他看自己女儿世间无双的容颜:“你觉得我哪里不能令长欢满意?” “相貌?身材?家产?前途?还是……”他的目光在崔进之身下兜了一圈,“某方面的能力?” “你无耻!”崔进之气得咬牙切齿。 何致年啃着女儿嫩嫩的小手指,直把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你有本事也让烧火丫头怀上身孕,怀上龙凤胎呀。” 崔进之:“……” 他狠狠瞪了何致年一眼,又重重哼了一声,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想打人。他打算去找容胭,经过烟霞苑与半实堂之间的跨院时,忽听见熟悉的男声隔着花木响起,似乎还带着醉意。 “何牡丹,你老偷看我是不是对我有甚么企图?” 崔进之拨开丛丛树枝,见到身量修长的绯衣少女俏脸涨得通红,指着燕回在骂:“姓燕的,你少信口雌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看你了?” “有没有让我亲一口就知道了。”燕回将少女抵在身体与树干之间,朝她探过头去。 何牡丹伸手去推他,吓得花容失色:“登徒子,你别过来。啊……救命!” 崔进之听见呼救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燕回后衣领子将他掀开,高大的身躯牢牢罩住何牡丹。 “你他娘谁啊,敢坏老子好事?”燕回打着酒嗝,醉眼朦胧地辨认眼前的人,半晌方若有所悟,“原来是崔兄啊,失敬失敬,这个丫头……是你的人?” 崔进之板着脸教训:“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能这么对待一个闺阁女子。” “对对对,崔兄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燕回笑嘻嘻地向何牡丹作揖,“何三小姐,在下醉酒失仪,请你见谅。” 何牡丹心有余悸,躲在崔进之身后摆了摆手,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崔进之见状便斥道:“没事了,你走吧。” “好的,好的。” 燕回态度好得出奇,点头哈腰,弓着身子后退,一直退出他们视线才直起腰。崔进之目送他的背影,回头对何牡丹温声问道:“你没事吧?” 分卷阅读207 何牡丹拽着衣边,俏脸生晕,怯生生道:“我没事,多谢崔公子。” 崔进之在荆州替学政黄大人收集民谣期间就是在容氏私塾办的公,二人见过不下数面,虽从未说过话,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他的样貌学识跟何致年一样,很受女学生推崇,但他比何致年随和,拥泵者比何致年多出不少,这其中就有一个她。 “没事就好,下次再碰见燕回,你躲远一些。这人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没有几个人制得了他。” “我记住了。”何牡丹不敢看崔进之,静静垂着头,那一抹旖旎风情似不胜娇羞的水莲花,令人眼前一亮。 “记住就好,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崔进之瞥了何牡丹一眼,心中陡然一跳,不敢再看第二眼,慌忙丢下一句话,匆匆逃离。何牡丹捂着发烫的脸颊,笑一阵喜一阵羞一阵,发了半天呆,最后跺跺脚跑走了。 躲在暗处的燕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捂着唇,一路狂笑,直奔烟霞苑找何致年讨赏:“何老三,为了替你解.决.情.敌,兄弟连名声都豁出去了,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要甚么?” 燕回“贪婪”的目光在双生子身上转来转去,如同一只老狐狸:“我怕想让阿舍给我当儿媳。” 何致年薄唇一掀,不屑觑他:“你哪来的儿子?” 燕回气得磨牙:“那就让阿得给我当女婿,让他等着自己小媳妇出世,这样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你自己问阿得吧。”何致年将儿子放在床上,笑得很是奇怪,容胭嗔了他一眼,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容胭无奈摇头,同情地看向燕回。 燕回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凑到阿得跟前,捏着嗓子逗弄:“好女婿,叫岳父。” “咯咯咯……” 阿得的大眼笑成两汪月牙,手舞足蹈、兴奋异常,好似对眼前的俊叔叔喜欢得不得了。燕回心中得意,正要说话,一泡童子尿冲天而出,直把猝不及防的他喷了个正着。 “咯咯咯……”另一声清脆的童音加入,阿舍跟着笑起来,舞得比自己兄弟还要欢快,两个孩子你来我往,高低相和,差点没把燕回气死。 “大白眼狼生两个小白眼狼,大黑心鬼养两个小黑心鬼。你们父子三个给我听好了,这梁子结定了,一辈子解不开了。” 容胭忍俊不禁,笑着拍了拍阿得的小屁股,啐道:“促狭。”阿得以为母亲在夸他,笑得更欢快了。 “甚么梁子解不开了?”赵珝跟容黛走进屋子,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知多喜欢。 “燕兄问阿得想不想做他女婿,结果阿得泚了他一脸尿。”何致年憋着笑,非常认真地回答赵珝的问题。 “还有这回事?”赵珝大奇,目光投到阿舍脸上,温声问道,“小阿舍,你将来愿意嫁给姨母家的世子弟弟吗?” 阿舍大眼眨了几下,小脸上笑意盈盈,非常端庄的样子,丝毫没有方才的活泼与跳脱。阿得嘴里“咿咿呀呀”,好似在替姐姐解释,众人看得稀奇,容黛高兴地将阿舍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容胭与何致年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家这是要出一个皇后? 72.家居 千里莺啼绿映红, 正隆三十二年的春天, 比往年来得要早, 也比往年来得暖和。 双生子已经五个月大了, 学会了翻身, 知道自己名字,还能颤颤巍巍地独自坐上一阵子。 他们喜欢玩自己的小手小脚, 白白嫩嫩的肉爪子放进嘴里一啃就是半天。还喜欢吃对方的脚丫子,抓住就抱在怀里不撒手, 憨态可掬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他们是整个容府欢乐的源泉,更是何致年的心尖娇宠。 他对这两个小东西真是爱到骨子里,不管多忙, 只要听见孩子们哼哼,他就马上放下手头事务,将他们抱在怀里轻声细哄。 他哄孩子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除了带他们看花看草、赏星赏月,还给他们做了许多小玩具,什么九连环、七巧板、布老虎都算小意思。 他照着书上的法子, 给他们一人雕了一匹小木马, 马耳朵是扶手, 马身子成半圆形,坐上去前后晃动荡荡悠悠, 两个孩子别提多开心。 容胭觉得何致年对孩子太过溺爱, 他就笑她瞎吃醋。说爱屋及乌, 因为爱她才爱孩子云云 分卷阅读208 , 常常把她堵得哑口无言,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 孩子们也爱何致年,尤其是阿舍,跟老腻在母亲身上的弟弟不一样,她对自己爹爹喜欢得不得了。他长得好看,身上也好闻,她最喜欢坐在他怀里,跟他一起看书写字。 父亲每翻一页,她就用小手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得到夸奖就伸手去够笔架上的毛笔。父亲将她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她小嘴一咧,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抓着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飞龙舞凤。 画了一会儿,她觉得捏着毛笔不好玩,直接将肉肉的小手伸进砚台,然后一巴掌拍到纸上,得意地让父亲看她的杰作。 何致年将她抱起来亲了又亲,俊脸上满是笑容:“爹爹的阿舍好厉害啊,居然会作画了,走,我们拿给娘亲看。” 听说要去找母亲,阿舍顿时笑了,两只小黑手在父亲身上拍来拍去,将他一件崭新的白袍子拍得墨迹斑斑,就连他的脸上也沾了不少墨汁。 烟霞苑的丫鬟一见到这父女二人都埋头闷笑,阿舍以为大家是在夸她,更加自得,见到母亲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小黑爪子,咿咿呀呀献宝。容胭哭笑不得,狠狠剜了何致年一眼,麝烟笑着端来热水要给阿舍洗手,她却一个劲地往何致年怀里躲。 容胭抱着阿得走到他们面前,将阿得的小白爪子给女儿看:“阿舍,你看娘亲跟弟弟的手,是不是都是白白的?阿舍愿意自己一个人黑着吗?” 阿舍靠在父亲肩上歪头想了一会儿,指着父亲的“黑脸”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容胭会意,将阿得交给麝烟,拿起帕子替何致年擦拭干净,露出白净面皮,阿舍这才笑了。 将女儿收拾干净后,容胭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床上躺好,他们一挨到对方,就怎么也关不住话匣子,一边啃着脚丫子,一边欢快地说起话来。 “三郎,你觉得他们在说甚么?”容胭靠在何致年怀里,饶有兴味地听孩子们窃窃私语。 何致年的手悄悄探进她的衣内,在其中四处游走,面上一本正经道:“他们肯定在说,这都一年了,娘亲怎么还不让爹爹“吃肉”呢?” 容胭:“……” 她的俏脸比窗外的桃花还要娇艳,何致年看得心中一荡,趁孩子们不注意,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下。 这下可就点了火了。 他本来只打算浅尝辄止,没想到许久不碰,她的唇甜美得令他欲罢不能,还有她的身子秾纤合度,并未因为怀孕发福,反而比以前手感更好了。他大步走到门口,让乳娘将孩子们抱下去,回身关门,一把将容胭擒到怀里。 “你这么猴急作甚,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要干坏事?”容胭捂着唇不让他亲,瓮声瓮气道:“现在还是白天呢,你就不能克制一些吗?” “不能!”何致年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眼里闪着绿光,“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你素了我一年,把我都快憋疯了,再不让我开荤,我会真气逆流,爆体而亡。” 容胭:“……” “你可是给我立过字据的。”何致年从贴身衣服里摸出一张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正是容胭孕期欠下的债。 她接过来念出声:“容氏长欢欠何致年床事数次,愿在任何地点,愿以任何方式无条件偿还……” “你这是勒索!”容胭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何致年看得眼热,灵巧地抽走她手中的纸张,二话不说抱起她走向床铺。 容胭徒劳地踢着两条玉腿,骂道:“黑心烂肝,下流无耻……” 还没骂完,她就仰着脖子又急又促地尖叫一声,那声音掺着春情,又软又酥,媚得能滴出水,险些就把何致年叫丢了。 “娘子叫得真好听。” 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贴着她的耳朵直喘粗气,容胭被他的气息撩拨得浑身无力,眸子里水润润的,鸦睫上也挂起了雾珠。 “没想到生孩子还有这个妙处。”何致年笑着去亲容胭,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子比以前还要敏感,轻轻一碰就……” 容胭又羞又恼,一口咬在他鼻子上,却听何致年又在耳边笑:“据说鼻子是男人某一物的体现,娘子这是想替为夫……” “何元晦,你要点脸行不行?”容胭低吼。 何致年痞痞一笑:“行啊,你今天让我吃饱,我就要点脸。”说完,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着她共赴巫山云雨。 这一场情.事持续了整 分卷阅读209 整两个时辰,容胭从男人“魔爪”下逃脱时,手已不是自己的手,腿也不是自己的腿,就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 “好了,为夫知道你还没吃饱,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再战。” “滚~” 她的胳膊软绵绵地朝何致年挥去,骂人的话听着像是在撒娇。 “傻子才滚呢,有此尤物,给个皇帝都不换。” 何致年将她抱起来往盥洗室走,那里有麝烟准备好的热水,二人一起坐进浴桶,他将她提坐在腿上,笑道:“娘子还有力气骂人跟打人,看来是为夫努力得还不够啊,我们继续。” “不要。” 容胭的反对声连同她整个人,都被何致年一口吞下,室内除了此起彼伏的低吟浅唱,只有光影在偷偷瞧着这对鸳鸯是如何戏水的。 又一个时辰,何致年抱着昏厥过去的人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地上、躺椅上、窄床上到处都是水,花瓣在水面打着旋儿,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对男人的“凶残”心有余悸。 晚上,阿舍阿得不见母亲都有些闷闷不乐,何致年便带着他们去骑木马,两个小家伙还是很不开心,他又抱着他们到书房去玩,一见到笔墨纸砚,二人果然好了。 容胭醒来到书房去抓人,只见两个孩子双手双脚沾满墨汁,趴在一张偌大的宣纸上,哈哈大笑着往纸上盖巴掌印和小脚印。而孩子们的父亲,俊脸上挂着几个清晰的五指墨汁印,兴致勃勃地画着一幅画,画的名字叫做“戏婴图”。 容胭嘴角抽了又抽,有这样三个活宝,她几乎可以想象以后家里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了。 ……四月,正隆帝的圣旨分别抵达河南与湖广。 “着禄王赵琨、福王赵珝,于清明后起赴四川,共同围剿都掌蛮,不破三大寨不得班师,钦此。” 剿灭都掌蛮,攻破飞鸟都望而却步的三大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边厢赵珝还一筹莫展,那边厢赵琨就突发脑风,瘫痪了。 据说他是接到圣旨当夜突发的“恶疾”,口歪眼斜,不能说话不能动,连大小便都失禁了。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基本上就是“废人”一个了。 正隆帝无法,只得将剿匪的重任交给赵珝,还对他许诺,只要他能剿灭都掌蛮就立他为太子。 赵珝经过深思熟虑,向正隆帝提了几个要求。 一,委派湖广巡按何致年为随军参谋。 二,军粮二十万石,白银七十万两,兵力二十万。 三,将军铳、七稍炮、弗郎机、百子铳火器支援。 正隆帝一一应允,清明过后,赵珝与何致年在十里长亭与家人挥手作别。容黛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面对身负重任前途未卜的丈夫哭成了泪人,倒是已为人母的容胭镇定不少。 她将两个孩子放在何致年怀里,勉励道:“三郎,我知道你走过很多荆棘,也淌过很多湍流,你是心中有沟壑又有福运的人,我相信你这次同样能够逢凶化吉。” 何致年其实心中根本没底,但他仍笑着安慰妻子,并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与他们团聚。 事到如今,不管赵珝愿不愿意,他都得去四川剿匪,而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陪在赵珝身边,与他同进退,共命运。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73.都掌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何致年一行抵达四川戎县已是一个月之后。临近端午, 龙舟竞发, 肉粽飘香, 浓浓的佳节氛围令人怀念又惆怅。 若是往日,必是阖家团聚, 欢声笑语不断,但此刻严峻的形势摆在面前, 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 赵珝正在跟何致年商量对策,燕回撩帘而入,抹了把脸, 端起茶碗就喝,一连喝了三碗才算解了渴。 “我去侦察过了,九丝城四面峭仄壁立,险峻不可攀,方圆三十余里仅有一径羊肠小道可供出入。这条路非寻常人可走,都掌蛮却能如履平地, 在草丛荆棘中穿梭自如, 人皆莫测其踪。说吧, 这寨子要怎么破?” 他一身戎装,神情肃穆, 褪去吊儿郎当的嬉笑之色, 颇有前世兵部尚书的威猛气势, 何致年不由笑了。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能使男人快速成长的莫过于战争。 “何老三,虽然兄弟我是盛世美颜,但你也 分卷阅读210 不用这么盯着我瞧吧?你可别想女人想疯了,半夜爬上我的床。”燕回抱着胸,三句话就露出秉性。 “你想得美!” 何致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薄唇轻掀:“我的人和心都是长欢的,你投多少次胎都没戏。” 听他如是说,燕回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我们这个仗少说也要打上大半年,你们出征前把“欠粮”都补齐了没?” 赵珝被他问得满面通红,直斥胡闹,燕回眼风都没往他身上扫,只搭着何致年的肩,一脸期待。 何致年果然没让他失望,但见他得意挑眉,幽幽道:“这还用说?” “好小子,真有你的。”燕回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奸笑道,“吃撑没?” “滚!” “好哥哥,跟我说说呗。” “就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娶妻生子体会去。” 何致年俊脸微红,思绪飞回不问世事、醉生梦死的那几天。他以前从未这样放纵过,从接到圣旨到出发,七八天的功夫,除了收拾行囊,他的时间全花在床上。 容九思夫妇知道他要很久才回来,特意将孩子们抱到半实堂去睡,他盛情难却,一心黏着容胭。原本只打算每晚与她温存,可生完孩子后的她比以前更甜更迷人,吃一口就上瘾,他抗拒不了她的诱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索性就将欲.望之兽放出了笼。 那可真是两辈子以来最疯狂的七天啊。 别说容胭,到最后连他自己的腿都软了,走路直打颤。 “表哥,你快看,何老三又发春了。四表妹不在这里,我看他要怎么渡过漫漫长夜。” 燕回幸灾乐祸地一指,得意洋洋道:“我听说四川出美人,这次所有艳遇都是我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亲兄弟明算账,女人这档子事上,他不能再吃亏了。 “行,只要是母的,全留给你。”赵珝笑着打包票,扭头问何致年,“元晦,你可想到甚么了?” 何致年沉吟道:“古往今来,不乏以长江、黄河天险拒敌的朝廷,但最后都被北方游牧民族铁骑跨过,所以我不信天下有攻不破的寨子。” 燕回欣喜地抓着他的胳膊:“你有办法?” 何致年笑而不语,最近几天他一直没闲着,就是乔装成游方郎中,多次前往三大寨所在的村镇踩点。经过多方调查和周密打探,已经有了成熟的作战计划。 “先取凌霄寨,再剿都都寨,前障和左膀一失,九丝寨孤立无援,破城指日可待。” “此计甚妙,就这么定了。” 赵珝大笑一声,对二人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打算开打之前,先派遣本地与凌霄寨颇有渊源的武举人张子渊前去诱降,如果寨主阿苟愿意归附,我们就不用伤亡一兵一卒了。” 何致年与燕回均点头同意,张子渊欣然领命。 凌霄寨寨主阿苟虽武艺高强,脑子却不大灵光,不多时便被张子渊引下山寨,活捉到赵珝军中。赵珝要他举寨投降,阿苟却狂笑:“我劝你还是洗洗睡吧,我族有规矩,父终子及,老子被捉就当他死了,儿子才不管那么多身后事哩。” 赵珝不信,命人押着他到凌霄寨前喊话,结果一阵箭雨不分青红皂白兜头射下,他这才不得不信。 燕回气得跳脚:“这就是群不知孝悌的野蛮人,杀鸡用牛刀,我看就得用宰畜生的手段对付他们不可!” “打吧。”何致年对赵珝说道。 翌日,大规模的进攻开始,大乾军队的各种火器全部派上用场,势若雷电。山谷里轰鸣声响个不停,凌霄寨守兵被炸得漫天飞舞,经过一天一夜激战,山寨被攻陷,除了七十多人投降活下来,其余人全部阵亡。 此役令大乾士气大振,何致年对赵珝说道:“都掌蛮之前被高估得太厉害,凌霄寨之破说明他们并非无所不能。我军占了都掌蛮大门,此乃天亡小丑之时,殿下宜乘破竹之势,早收荡定之功。”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攻险之道,必以奇胜,殿下不若派一支敢死队,从间道以捣其虚。从前对都掌蛮的战役,将领都采取久围久困,元晦私认为此举不智,我们远道而来,军粮有限,若长期困守,实乃自困。” 兵贵神速,何致年知道,赵珝也知道,大军稍作休整,准备对都都寨发起进攻。 另一边,都都 分卷阅读211 寨寨主阿墨闻听凌霄寨陷落,一直心神不宁。自他出生以来,凌霄寨一直屹立不倒,它不仅是他们都掌蛮的一处据点,还是他们的信仰,凌霄寨一没,都掌蛮上下的心都碎了。 不过阿墨比阿苟有头脑,极擅长鼓动人心,他以凌霄寨的败亡为血泪教训,激励士兵们背水一战,大家都被他的话激得热血沸腾,发誓要为族人报仇雪恨。 一方仇恨满腹,一方势在必得,这场战斗异常惨烈。激战持续三天三夜,双方各有死伤,到第四天胜负仍未分出。 当天中午,赵珝命人挂出休战旗,阿墨接受了他的请求,双方暂时鸣金休兵。 然而,正当官军停止进攻原地休整时,都都寨寨门突然洞开,阿墨率领全寨精锐,嘶喊着冲下山来和官军混战到一起。 阿墨孔武有力,杀人如砍瓜切菜,不少官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斩于剑下,一时间方圆几里竟无人敢上前。 赵珝怒极,于马背上抬手搭弓,“嗖嗖嗖”三支箭矢同时射出,分别取阿墨头、胸、腿三处。 阿墨上一刻还狂妄至极,下一刻就勃然变色,他没想到堂堂亲王的箭法会如此精妙,心中惊骇异常,护住上面护不住下面,手忙脚乱之下小腿不幸中箭,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擒贼先擒王,阿墨败了,冲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官军一拥而上,阿墨手下没了主心骨,阵形骤然大乱,不知该跑还是该继续战斗,犹犹豫豫间,哼都没来得及哼,就被对方的刀丛剑雨淹没了。 都都寨就这样陷落了。 三寨破二,只剩下九丝寨一枝独秀。大乾士气空前高涨,何致年却没有自得。他心里清楚比起前两寨,九丝寨才是重头戏,想要攻克它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燕回不明白他的顾虑,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说打仗这碗饭的,头一回参战就连克两城,心中不禁有些飘然:“都掌蛮不过如此,既然要神速进攻,就先用火器轰它一阵子,然后让所有士兵攻寨,不怕拿不下来。” 何致年沉思半晌方缓缓说道:“我记得天启年间那场战役,官军就是硬攻,不仅伤亡惨重,而且未动九丝寨分毫。你也看到九丝寨的险要了,连飞鸟都难以逾越,还是先围起来,再说下一步。” 赵珝深以为然,燕回不屑撇嘴,表面答应,背地里却打起了小九九。经此两役,他悟到最好的防守就是猛烈的进攻,世上没有攻不破的防御,也没有杀不死的敌人。 是日,当何致年与赵珝还在军帐里琢磨计划时,他已悄悄带着他的亲兵,对九丝寨大门发动了猛攻。 九丝寨里的都掌蛮这几天神情恍惚,本想一直闭门不出,可当他们看到敌军大将只带了百来人冲锋时,不禁怒火中烧。 区区百人都不敢出寨应战,那才叫丢老祖宗的脸。 伴着一声巨大的铜鼓声响,数百个都掌蛮兵士从半开的大门杀出来,双方混战到一处。燕回大显神威,一马当先,一根狼牙棒抡得人眼花缭乱,打得都掌蛮不敢靠近。 “你们闪开,让我来。” 一声娇叱,人群散开,一身火红戎装的女子款款走出来。她头上带着铁貌,手中拿着红缨枪,面容姣好,英姿飒爽。 燕回见过不少美人,自己母亲和容家二姝都是绝色,眼前女子与她们比起来又多了一种别样风情。 “哟,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我燕某有福了。”燕回托着下巴,一副浪荡公子模样。 “看你长得狗模狗样,怎么不会说人话?” 女子娇笑,声音有如出谷黄莺,燕回想象了一下这声音在床上的销魂滋味,不禁意动。 “对人说人话,对母狗当然只能说狗语了。放心,等小爷收了你,自会怜香惜玉,好好跟你说一说“甜言蜜语”。” “瓜娃子,敢打老娘的主意,看老娘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女子一声暴喝,举起长.枪.刺.了过来。别看她娇娇柔柔,功夫却是不弱,几个回合下来,燕回渐渐不敌,一个不备被她一.枪.刺.中.裆.部。 74.珍珠 女子杀气腾腾, 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燕回避无可避, 眼见.长.枪.就要刺中自己要害, 哀嚎一声, 苦笑着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女子正冷冷看着他, 嘴角微微上挑,讥道:“你倒是有 分卷阅读212 种,居然不求饶。” 此女乃九丝寨寨主阿穆的独生女儿, 小名叫作珠珠儿,今年芳龄十八,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也是远近闻名的玉面罗刹。 从小到大,窥觑她的人不知凡几,都被她打得跪地求饶, 像燕回这样嘴贱又不怕死的, 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我为甚么要求饶?” 刚刚还魂的燕公子又耍起贫嘴, 双手撑着地, 双腿大敞, 红缨枪离他的“小兄弟”仅有一寸距离。 “找死!” 珠珠儿寒了俏脸, 再次提.枪.刺.过来,燕回有了准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正要应战,忽见一支白色箭矢呼啸着朝珠珠儿飞过去,他脸色突变,飞奔上前将她扑倒在地,垫在她身下滚了几滚直到落进一个土坳才堪堪停住。 “你没事吧?”他第一时间检查她的伤势。 珠珠儿有些蒙,呆呆问道:“你为甚么救我?” 燕回痞痞一笑:“因为你放过了我的“兄弟”。” 珠珠儿还是呆愣愣的,似乎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燕回看得好笑,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就是能让女人欲.仙.欲.死的活宝贝。” “无耻!”燕回俊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一看你就是个雏。” 燕回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紧掐着她的下颌,气道:“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打过我的脸,你胆子倒是不小。” 话落,他另一边俊脸也挨了一巴掌,女子挑衅地看着他,嚣张又娇蛮。 燕回真怒了,用从何致年那里偷师学来的手法,将珠珠儿的两根中指分别握住,狠狠一掰,山谷里顿时响起女子凄厉的叫喊。 “贱皮子,痛死我了,老娘要杀了你!” 男人也不甘示弱:“贼婆娘,这么点痛你就受不了?老子还没发力呢。” 正在激战的双方听到喊声,都自觉停下来,诡异地对视一眼,纷纷跳进土坳去查看究竟。里面的情景令他们大吃一惊,又是一阵混战,各自抢回首领,不约而同地结束战斗。 都掌蛮那边全吓住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将他们大小姐压在身下,更没人能令她失态至此;官军这边则全都笑疯了,士兵们也不管燕回愿不愿意,将他抬起来抛上又抛下,最后一路抬回帐中。 “殿下,燕先锋凯旋了。”众人嘻嘻哈哈地放下燕回,无不与有荣焉。 燕回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是荆州一霸,闭着眼睛从长江头走到长江尾都没人敢拦他,今天居然被一个女人接连扇了两回,想想就憋屈。 “战况如何,快说来听听。”赵珝笑意吟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燕回一离营,他就立刻得知,并派人悄悄尾随,以便及时增援。九丝寨前发生的大事小情,他与何致年都一清二楚。 何致年端着茶碗,一副洗耳恭听之态。燕回以眼神威胁,不许士兵们说话,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最终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大高个,憨憨道。 “燕先锋把玉面罗刹压在身下,她痛得厉害,叫声响彻山谷,听得人头皮发麻。” “噗——” 正在帐中喝茶的另外几人全都喷了。 他们是赵珝请过来的都掌蛮首领,但并非都掌人,而是世代与都掌蛮毗邻而居的汉人,跟都掌蛮关系非同一般,手中掌管着围绕九丝寨的数十个小寨。 珠珠儿有多泼辣,他们全都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人居然被燕回在光天化日之下破了处,这也太……生猛了。 燕回知道他们想岔了,俊脸一红,朝看热闹的士兵摆摆手,转头问赵珝:“这几位是?” “他们是朋友。”赵珝一句话就将彼此关系定了性。 那几人得了保证,神态彻底放松了。他们是汉人,于公于私都得向着官军,但该有的承诺还是不能少。否则,官军一走,遭殃的就是他们。 其中一位汉人首领说道:“都掌蛮虽然不守孝悌,但对女子贞操看得很重,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玉面罗刹既已是燕先锋的人,她自会一心向着燕先锋,我们不如劝她当内应,开寨投降。” “张公言之有理。”其余几人附和,满脸期待地看向燕回,并分析道。 “九丝寨易守难攻,靠蛮力绝对打 分卷阅读213 不下来,当年二十万官军,进攻了二十多天,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寨子里有一万余名凶猛无比的都掌人,能以一当十,战斗力极强。周围数十个寨子源源不断地运输粮食和武器,要打下九丝寨最好的办法就是切断它的补给线。” “阿穆现在对我们管得很严,一有风吹草动他都知道,我们的意见是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轻易动这步棋。当然,我们也会竭尽所能,从内部采取攻心战,瓦解都掌人的斗志,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 几人拱拱手:“所以,还得有劳燕先锋。” 燕回算是明白了,这是让他当马前卒呢。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何致年却抢先说道:“几位所言极是,我们先派燕先锋打头阵,后面就得麻烦各位了。” “没问题。”几人异口同声应道。 众人走后,燕回斜觑着何致年,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神色不虞:“何老三,你甚么意思?” “没甚么意思,你既然“压”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 “压个屁压,我不过掰了她两根手指,她就叫得像杀猪,我还没找她理论声誉损失,你居然要我对她负责?” 何致年啜了一口茶,幽幽道:“你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人,为甚么不去理论?” 燕回默,赵珝走过来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连我的亏都不吃,难道要让个女人骑到头上?” 燕回睇着兄弟们意味深长的笑脸,总觉得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转念一想又笑自己多疑。姑且不说珠珠儿扇他两巴掌无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他的亲兵也不会嘴碎地到处去说。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俊脸,左右脸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咬了咬牙,发狠道:“怎么可能!” “这就对了。”何致年与赵珝默契地赞道。 又过了几日,燕回带着大批人马前去叫阵,这一次出来的的人却不是珠珠儿,而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一个女子。 布衣钗裙,鬓间还簪着一朵白花,虽是简单至极的装扮,却丝毫无损她的容颜。 燕回眼前顿时一亮,却无面对珠珠儿的淫.心,有的只是单纯的欣赏之情。 他于马背上抱拳:“在下燕回,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都掌蛮不似汉人,从发型上完全看不出嫁没嫁人。眼前女子与珠珠儿差不多大,故而有此一问。 女子侧身福了福,低着头说道:“请燕公子见谅,都掌人只有乳名,妾身不方便将闺名相告。先夫姓杜,燕公子就称呼妾身为杜氏吧。” 燕回温声道:“原来是杜娘子,有礼了。” 女子嘴角露出浅笑,随即敛眉道:“妾身今天出来,是厚颜劝燕公子退兵的。贵军灭我两寨,屠我族人无数,已经达到目的,请不要再造杀孽了。汉人也好,都掌人也罢,都是人生父母养,皆有妻子儿女,为甚么就不能和平共处?” 燕回沉默良久,说道:“杜娘子的心胸着实令人汗颜,但挑起事端的并非大乾朝廷。二百年来,都掌人劫掠云川贵三省,给我朝边民造成莫大损失,这些都是抵赖不掉的。且,开战之初,福王先礼后兵,诱降阿苟只为减少伤亡,是阿苟自己不愿意;阿墨更甚,居然趁休战偷袭,人品太过卑劣,灭亡实乃咎由自取。” “唉……” 女子幽幽叹息,抬头看向燕回,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愁与落寞。 “先夫是戎县举子,他生前曾说汉人与都掌人这一战在所难免,妾身当时还笑他庸人自扰,没想到……。无论如何,九丝寨是妾身娘家,为了她的安危,妾身拜求燕公子。” 说完,她就要盈盈下拜,燕回跳下马上前扶她,四手相触,女子俏脸羞得通红。燕回马上松手,后退一步,致歉道:“是在下唐突了,请杜娘子见谅。” “不关燕公子的事,是妾身不好。”女子垂着头,脖颈也羞红了。 若都掌蛮都如眼前女子这般通情达理,愿意合作,朝廷又何须兴兵? 燕回默了默,对女子说道:“杜娘子,燕某敬佩你的心胸,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姑且休战。希望你能劝劝阿穆寨主,若他能主动受降,燕某保证不伤害寨中一草一木。” “妾身知道了。”女子含着泪拜谢。 “走!” 燕回跨上马,朝她微微一笑,大手一挥,带着人马撤退了。他不知道,直到他的身 分卷阅读214 影消失在山脚下,女子还直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珠珠儿自寨中走出来,挽着女子的胳膊,说出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这个怂瓜倒是会怜香惜玉。” “妹妹,你别这么说燕公子,他人很好的。”女子忍不住替燕回辩解。 “珍珍儿,他有姐夫好?”珠珠儿直呼堂姐闺名,满脸不善。 珍珍儿张了张嘴,默默低下头。 当初,发现昏倒在路边并将杜弗救回寨子的是珠珠儿,但他却喜欢上娴静的珍珍儿。为了躲避他,珍珍儿不惜离寨出走,杜弗一路找过来,阴差阳错下占了她的身子,她这才不得不接受他。 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杜弗住在汉人地盘,直到他去世才回到九丝寨。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阿弗是阿弗,燕公子是燕公子,他们没有可比性。” “我看是你不敢比吧。”珠珠儿嗤笑,“论长相、谈吐、家世,这个怂瓜都要胜过姐夫许多,他还为你退了兵,你敢说他不比姐夫好?” “妹妹,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珍珍儿眼底含了泪,“你若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犯不着说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 “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过。若不是阿弗临终遗言,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给你添堵的。” “好了,别哭了,”珠珠儿沉默片刻,粗手粗脚地替她拭泪,“免得阿爹又说我欺负你。” 说完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返回寨中。 这一切,都被赵珝派出的斥候瞧了个清清楚楚。是夜,某个汉人首领给珍珍儿带了一封信,她握着信在床头枯坐了一整晚。 75.大捷 等了半个月, 九丝寨中一切如常, 燕回第二次带着人前来叫阵。 这一回应战的是阿穆本人, 他与前两寨寨主很不一样, 生得高大又英俊, 儒雅得像个读书人。 因为珍珠姐妹的缘故,燕回将他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阿穆的母亲是汉人, 还是官家千金,被他父亲看中抢上山, 生下他与兄长二人。兄长夫妇早年意外亡故,他便接替兄长任了寨主,将侄女珍珍儿抚养成人。 珍珠姐妹二人, 一个随了他的相貌,另一个像极了他的气质。 阿穆打量燕回良久,不禁暗暗点头,他朝燕回拱手:“感谢燕公子高抬贵手,给我九丝寨半个月的喘息之机。” “寨主不用谢燕某,”不意母老虎似的珠珠儿居然有这样的父亲, 燕回的杀气卸了一半, “想必杜娘子已经转达了燕某的话吧?” 阿穆点点头:“是的, 我那侄女已经将燕公子的话转达了。” 燕回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寨主不似眼界狭隘之人, 为何不接受朝廷招安, 与我们和谈?” “燕公子可知道梁山泊一百零八好汉?”阿穆笑着问道。 燕回也笑:“燕某觉得寨主多虑了, 你不是宋江, 我们也不是赵宋朝廷。讨伐前两寨,我们都是先礼后兵,是阿苟与阿墨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听言,阿穆忽然沉了脸色:“燕公子有所不知,都掌人宁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不战而屈会被子孙后代唾弃,更无颜见列祖列宗。” 燕回挑眉:“这么说寨主是非打不可了?” “对,非打不可。” 燕回大手一挥,慷慨激扬道:“请吧。” 阿穆抱拳:“请。” 二人退回各自阵中准备交锋,都掌蛮这边是阿穆亲自上场,燕回在珠珠儿手上吃过亏,知道阿穆实力只强不弱,这回不敢托大,派出手下最厉害的一员武将迎战。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并非多余,阿穆确是单打独斗的一把好手,二人交战数回,武将不敌败走。燕回又派出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一连派出五人,均被阿穆打得落花流水。 眼见士气大挫,燕回灵机一动,让传令兵吹响号角,漫山遍野的官军迅速集结,群攻开始了。 九丝寨的都掌蛮战斗力确是不容小觑,在阿穆带领下一度打得官军节节败退。燕回气不过,脱下外衣,露出半截光膀子,亲自擂鼓,用两支木棒敲出一首辛弃疾的《破阵子》,敌我形势立即逆转。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 分卷阅读215 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众将士一边唱着歌,一边挥舞长刀,激情澎湃,斗志大增。阿穆见势不妙,立即带人撤回寨中,任对方如何叫嚣都不予理睬。 珍珠姐妹在城头观看了这场对战,燕回脱下外裳的那一刻,二人的俏脸不约而同地红了。他身材匀称,肌理分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上面点缀的汗珠子都分外有男子气概。 珠珠儿盯着他,一眼都没眨;珍珍儿绞着双手,害羞地低下头去。 “想不到这个怂瓜还挺有料的,脸长得好看,身材也不赖。”珠珠儿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姐姐说话。 珍珍儿没有做声,手指却绞得更紧了。她原以为汉人男子都如杜弗那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燕回却接二连三地刷新她的认知。 他的手很大,很暖,很有力;他的笑容,很明,很亮,很爽朗;还有他的声音,很清,很润,很动听。他居然会用鼓点演奏琴曲,真是太厉害了。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珠珠儿突然凑近。 珍珍儿慌乱地摸了摸脸颊,勉强笑道:“可能是大日头晒的,叔父回来了,我们快进去吧。” “好吧。”珠珠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燕回。 双方一连胶着了五天。 珍珍儿三番四次劝说阿穆与燕回讲和,还将燕回的保证说给他听,阿穆不置可否,珠珠儿却听得心烦意乱,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一个深夜,她趁黑摸下山,潜到燕回帐中,本想一刀结果了他,却在看见男人□□的上半身时犹豫了。 他的肌肤像白瓷一样,莹莹如温玉,在不甚明亮的室内晃得人心慌意乱。更要命的是,他在睡梦中居然还念叨着她的名字。 “珠珠儿,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还你两巴掌。” “瓜娃子。”她不屑轻嗤,对着梦中的他轻启粉唇,“老娘随时恭候。” 翌日,珠珠儿代替父亲出战。 见到燕回,她轻蔑一笑,二话不说举枪就刺。燕回丝毫不怕,还笑嘻嘻地往前跨了一大步,顷刻间她的红缨枪便到了他眼前,他居然不躲也不闪,她吓得俏脸惨白,使出全力往他侧面倒去。 她以为自己肯定会摔个狗啃泥,却意想不到地落尽一个炽热又好闻的怀抱。 “珠珠儿,别怕。”她听见男人好听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还听见他在耳边轻笑,“你舍不得杀我,我自然舍不得让你受伤。” 他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那上面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原来,昨夜他是醒着的。 “燕先锋真厉害,生擒九丝寨玉面罗刹。” 山谷里爆发出震天吼声,珠珠儿醒悟过来,伸手要打燕回,他却笑着跳开,一张大网随之撒下,她真的被生擒了。 阿穆得知消息极为不安,想要亲自出面营救,却遭到寨众一致反对。珍珍儿主动站出来,只身前往赵珝军中,表示愿意用自己换回堂妹。 赵珝为她勇气所感,对她礼遇有加。燕回更是钦佩不已,亲自设宴款待,与她畅谈许久,第二天就释放了珠珠儿,还一直派人护送她们到寨门口。 何致年与赵珝皆默默看着他行事,嘴上不说,心里却笑开了花。趁燕回不在,两个清风明月般的神仙人物下凡当了一回长舌妇。 “殿下,这个杜娘子通情达理、有勇有谋、进退得宜,我们找她还真没找错。” “是啊,难得的是表弟头一回对女子这么客气。” “殿下,你说燕兄对杜娘子有没有意思?” “不好说,他就是个混不吝,做事全凭喜好,但他对珠珠儿肯定有意思。” “我与殿下的看法正好相反,我觉得燕兄喜欢的是珍珍儿。” “元晦要不要打个赌?” “可以,赌注是甚么?” “一坛泸州老窖。” “成交。” 另一边,珍珠姐妹也在议论赵珝等人。 珍珍儿先开口:“妹妹,你也看到了,福王是仁义之师,你回去跟我一起劝说叔父吧。” 珠珠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是为了 分卷阅读216 九丝寨,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珍珍儿被她问住。 见她如此,珠珠儿顿时沉下脸:“我不喜欢汉人,他们太坏太狡猾,要我劝父亲投降,永远都不可能。” “你别忘了,祖母是汉人,阿弗也是汉人。” “那又如何,反正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珍珍儿沉默。 她自小与祖母亲近,对族群的界限并不在意,对汉人也没有族人那么重的疑心与防备。她认为人不是以种族,而是以人品和心地来划分的,在她心里,燕回就是大大的好人。 他明事理,辨是非,心胸豁达,温文尔雅。人以类聚,他所追随的福王必是同道中人,与这样的人握手言和,难道不比厮杀拼命要好?非要两败俱伤无法挽回才后悔?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甚么。你放心,这次事了我一定会走得远远的,必不会阻了你的好事。” 珠珠儿沉默。 她心里何尝不知道珍珍儿说的话有道理,但她是下一任寨主,技不如人被擒就算了,要她主动受降,别说寨众不答应,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在生死存亡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她,肯定是要和九丝寨共进退的。 一路无话,姐妹二人皆心情沉重不已。 此后,九丝寨与官军的缠斗持续了三个月,双方始终未能分出胜负。 进入九月,秋雨绵绵,浑身湿透的赵珝与何致年视察军营,到处都是受伤的官兵,全军士气极为低沉。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可却如绵绵秋雨一样,隔着一层雨幕,可望而不可及。 九月初八,二人坐在潮湿的军营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乌云如墨,沉沉压下来。就在他们相顾无言时,燕回突然闯入军营,兴奋叫道:“事成了!事成了!” 赵、何二人坐直身子:“怎讲?” 燕回身后转出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衣服下摆还滴着水,正是九丝寨中的汉人首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急迫说道。 “那人让我告诉你们,明天是都掌蛮的“赛神节”,他们要杀牛宰猪,大肆庆祝,到时防守会松懈,我们正好趁机潜攀而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何致年谨慎地问:“确定吗?” “非常确定,那些蛮人现在就开始宰杀畜生,并搬了不少美酒出来,准备大醉一场。对了,那人再三强调不能伤害她的族人。” “这是自然,君子一诺千金。”赵珝与何致年相视一笑,“快,点兵点将,明天出战。” 第二天,大雨继续。九丝寨众人认为这种天气官军根本不可能发动进攻,便放心大胆地过“赛神节”,还像从前一样喝酒庆祝,擂鼓跳舞,快活得不知所以。 第三天,赵珝兵分五路,乘黑夜大雨攀上悬崖,到凌晨时,三万士兵全部进入寨中,将醉倒的都掌蛮一一活捉。未醉的缴枪不杀,负隅顽抗的则砍伤下肢,使他们不能坏事。 第四天,激战停止,九丝寨沦陷,都掌蛮的光辉岁月随着大雨终结了。 到处都是振臂欢呼的官军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唯独不见珍珠姐妹。燕回心急如焚,抓住阿穆打听,阿穆凄然一笑:“傻女子烈得很,怕是都活不成了。” 燕回听了大骇,匆匆跑进珠珠儿闺房,发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才知道珍珍儿已经离寨出走,珠珠儿则去了后山。 他马不停蹄地赶去后山,珠珠儿正站在悬崖边发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趁她不备,将她一把抓住扑倒在地。 二人滚了好久才停下来,他一直垫在她的身子底下,石头碎子刮得他浑身都疼,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珠珠儿红着眼捶他:“你为甚么救我?” 燕回痛得呲牙咧嘴,珠珠儿掀起他的衣裳,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瓜娃子。” “别哭了,本来就不漂亮,越哭越丑。”燕回嫌弃地替她拭泪,拉起她往山下走。 “干甚么?” “去看你爹和族人啊,看看我们是不是青面獠牙,吃不吃都掌人。” 九丝寨中,赵珝替阿穆松了绑,将先前的承诺又说了一遍,阿穆汗颜,率领众人跪下受降。赵珝哈哈大笑,亲自扶起他 分卷阅读217 ,双手与他的紧紧交握在一起。 珠珠儿看得眼泛泪花,朝燕回深深一拜,说道:“瓜娃子,来讨你的两巴掌吧。” 燕回无所谓地笑笑:“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顿了顿,他又说道,“去把珍珍儿追回来吧,她只有你和寨主两个亲人了,一个弱女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好。”珠珠儿目光幽幽,轻轻应了一声。 大捷的塘报于十月上旬抵达京城,正隆帝兴奋得手舞足蹈,连鞋跟掉了都没有发觉。 他对群臣说:“听到捷报,心花怒放。四川百姓安枕,国家神气,借此一振。其他地方有造反者,闻听都掌蛮灭亡,必收敛不轨之心,踏踏实实做良民。这就是保身安民之道呀!” 接下来是善后工作,在对待都掌蛮俘虏问题上,赵珝采取了何致年的建议——汉化。 先从改变风俗做起,要他们穿汉人服装,吃汉人食物,学习汉人文化和礼仪。男子七岁开蒙,女子学习女红与女工。 此举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一年时间,四川境内再也不见都掌蛮身影,九丝寨众纷纷从山上搬下来与汉人杂居,汉蛮通婚屡见不鲜。 十月底,赵珝班师回朝。 76.暗流 离别前夜, 珠珠儿又趁夜摸到燕回房中, 她痴痴地凝视他的俊颜, 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姑娘, 你这三更半夜往男人房里跑的习惯真得改改了。” 床上的人突然发声, 双眸满是戏谑,直把珠珠儿吓了一大跳, 兼闹了个大红脸。 “你没睡着?”她美目圆睁。 “是啊,我掐指算过, 你今天还会来,所以我一直在恭候大驾。” 珠珠儿被他说得心里甜丝丝的,期期艾艾地问:“那你知道我来做甚么吗?” “不知道, ”燕回笑嘻嘻道,“总不会是又想来杀我吧?” 珠珠儿懊恼地跺脚:“我以后再也不会拿刀枪对着你了。” “那你来干甚么?” “找你……看月亮。” 燕回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叫道:“只有一弯月牙,看甚么看?” 他不知道,都掌人如果对谁有意,就会邀请那个人一起赏月。月亮是他们的图腾之一, 在朦胧皎洁的月色下, 少男少女深情相望, 轻轻一吻,两个人就算互许终身了。 满腹少女心事被这不解风情的家伙击得七零八落, 珠珠儿俏脸微沉:“你去不去?” 燕回往床上一躺, 翘着二郎腿:“不去, 没见过求人还这么横的。” “瓜娃子。” 珠珠儿上前将他制住, 气恼道:“你要怎样才肯去?” 燕回白眼一翻,回道:“你要怎样才肯走?” 珠珠儿想了想,说道:“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吧。” “我想问你……”她含羞问了一句,燕回没有听清楚,她不得不重复道,“我想问你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燕回瞬间打开话匣子:“那我的要求可就高了,首先得漂亮,其次是家世好,再次性子温婉,知书达礼,落落大方。对了,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珠珠儿听得直皱眉:“世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的女子?” “怎么没有,我两个表妹就是这样的。” 她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她们可许人了?” “当然,这么好的女子自然要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珠珠儿又是一惊,颤声道:“难道许给你了?” “想不到我在你心里印象这么好。”燕回嘿嘿一笑,语调不自觉放柔了。 初次见她,他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征服这个娇蛮的异族少女,几次接触下来,却渐渐对她生了怜惜。只是,他们的身份相差太大,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没有,她们分别嫁给了福王跟何大人,夫妻恩爱和美,现在已经是孩子他娘了。” 珠珠儿“哦”了一声,刚要放下心来,却听燕回问道:“珍珍儿追回来了吗?” 她心中一沉,语气也跟着低落:“没有,我的人暂时 分卷阅读218 还未发现她的踪迹。” “你别老针对她。”燕回劝道。 珠珠儿底气不足地分辩:“我哪有?!” “没有就好。”燕回大度地笑笑,语重心长道,“她其实挺可怜的,自小父母双亡,夫君又早逝,身边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飘荡。我觉得她比许多男人都强,能使一场大战消弥于无形,兵不血刃地解决两百年的难题,着实令人佩服。” 珠珠儿沉默良久,突然问道:“如果珍珍儿未嫁过人,你会选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燕回顿了顿,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会伤到其中一个,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我谁都不会选,因为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骗子!”珠珠儿眼中迅速堆起泪水,控诉道,“你既有了意中人,为甚么还对我搂搂抱抱?” “姑娘,那几次都是为了救你,我可不是有意轻薄啊。” “骗子!骗子!骗子!” 珠珠儿哭着跑了出去,何致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燕回也叹气:“我又不是木石,她们姐妹两个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与其让她们受伤害,不如让她们误会我。” 赵珝也缓缓走出来,笑道:“送上门的都不要,回回甚么时候成情圣了?” 燕回瞪眼:“她又不是四而楼的姑娘。” “那你就娶她啊。” “我祖母,我爹娘那关怎么过?” 赵珝一拍胸脯:“我去说。” 燕回愣了愣,眼中迸发出喜意,忽而又摇头道:“算了,这样会伤到她们姐妹,还是不要了。” “笨死了。”何致年与赵珝齐笑,不再多说,大步走了出去。 燕回追在身后喊:“你们笑甚么?” 翌日开拔,一人一马站在山坡上遥望绵延数十里的大乾军队长龙,山风猎猎,马靓人俊,成了送行的别样风景。 待再也看不见官军身影,马上的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夹紧马腿,一声娇叱,没入密林不见踪影。 听闻赵珝大捷,沿途军民极为振奋,队伍还未走到河南,瘫痪在床的赵琨就自动康复了。 他给正隆帝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长信,表示自己被大捷的消息刺激得热血沸腾,大喜过望之下居然不药而愈。希望正隆帝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允他带兵北上抗击东胡,为大乾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 正隆帝毫不客气地驳回他的请求,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讥讽:“堂堂赵氏子孙,居然是软脚虾、墙头草,拿国家大事投机倒把,实在可气又可恶。” 百官一听这话,知道赵琨是彻底歇菜了。 正隆帝骂完还不解气,下了圣旨给赵琨,命令他到嵩山带发修行一段时日,向全真教大师好好学习禅道,一直待到住持满意后方可归家。 赵琨这下才是真的大喜过望。 他哪里是要领兵北上,只不过是想借机试探罢了。他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但两个堂弟接连建树,他再不表示一下,怕是得被皇帝嫌弃死。 正隆帝的态度表明,他虽与皇位无缘,但并不影响今后亲王待遇,这才是正中下怀。 去道观修行也没什么不好,他玩娈童无数,还从未玩过道士,去嵩山第一天,他就看上了好几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他在嵩山一连待了三天,住持都快急哭了。好言好语好茶好饭,就是想将他送走,无奈赵琨根本不领情,好在第四天他收到一封密信,自己急吼吼地收拾行囊回去了。 相较起来,还有一个人比赵琨更加坐不住。 那就是赵珒。 他压根儿就没料到赵珝能够活着回来,更没料到他会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连克都掌蛮三寨,成为百姓嘴里争相称颂的“二郎真君。” 正隆帝曾当着朝臣许诺,谁能破都掌蛮就让谁当太子。一想到这些,他就寝食难安。 他急,陈鸾更急。一旦赵珝上位,她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得拱手相送,她的满腹盘算就得落空。 她重生一世就失去了意义。 她挺着大肚子给赵珒支招:“殿下,老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 分卷阅读219 不丈夫,你不如在半路劫杀福王。” “还是你懂我的心思,不像王妃……” 赵珒的手在她六个月大的肚子上抚摸,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鸾这一胎请太医院院首把过脉,确认是男胎无疑,以她多次预言成真来看,这胎九成九是脚踩七星的帝王之子。 如此,他离皇位便只有一步之遥,教他如何甘心放手? 赵珒眸中透出狠厉:“就依你的,派人埋伏在半路,劫杀赵珝。他交出虎符之时,就是归西之日。” 陈鸾偎在赵珒怀里笑了。 赵珝不足虑,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李福儿就更不足虑了。 她在去年底产下一个女婴,孩子白白胖胖的,长得很讨喜,赵珒却怎么也疼爱不起来。 原因无他,他需要儿子。 陈鸾很是可惜了一把,她在李福儿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最后没落个一尸两命,真是大大不值。 李福儿还傻傻地对她千恩万谢,不仅亲自送回当初借给她止孕吐的许婆子,还劝赵珒提了她的位分。拜她所赐,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陈侧妃。 唉,人蠢无药医啊。 这边赵珒还在与陈鸾细细商议,那壁李福儿怀中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笑得满足。 李嬷嬷握着郡主白白嫩嫩的小手心有余悸:“娘娘,你和小郡主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李福儿泪中带笑:“哪里是我们母女福大命大,分明是碰到了王姐姐这个贵人。” “是啊,王娘子就是观音菩萨派来的。”李嬷嬷不禁唏嘘。 李福儿眼神放空,呢喃:“谁说不是呢。” 赵珒重新宠幸陈鸾,她既失望又无可奈何,幸亏有王娘子时常在身边劝解开导,她才没有钻牛角尖。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娘子还救了她们母女两条性命。 王娘子发现替她调理身子的许婆子竟偷偷在她饮食里动手脚,拿给太医确认后,发现那是能使人成瘾的罂.粟壳。 她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要将许婆子乱棍打死,王娘子却劝她按兵不动,待查出主使再做决定也不迟。 很快,她查出了幕后黑手,当时想撕了那人的心都有。 她去试探赵珒的态度,赵珒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她息事宁人。至此,她对这个男人才算彻底死了心。 什么一生只吻一人,什么生生世世做夫妻,男人在床上说的甜言蜜语,经不起现实的轻轻一击。 她是母亲,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孩子父亲不为她们做主,反而劝她退让,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她哭着对王娘子说:“王姐姐,我真羡慕你和你夫君的感情,他为了你能将老家的一切抛弃,来到京城重新开始。如果能选择,我情愿不做这看似风光,实则悲凉无比的寿王妃。” 王娘子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道:“娘娘,按说和离是最好的解脱,可这个世道对女人不公,你若和离,小郡主将来怕是不好说亲。如果娘娘真对殿下失望透顶,就当他死了,以后守着小郡主好好过吧。” 李福儿被她的话惊出一身汗,从来没人跟她这样说,大家只会劝她忍劝她退,可谁又知道她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她想骂,想怒吼,想逃离这恶心的一切,王娘子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及时浇醒。 没了情爱,她还有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女儿考虑。有个和离的母亲,她以后在宗室连头都抬不起来。 占着王妃的位置也没什么不好,有钱又有名声,好好把女儿抚养成人就够了。至于赵珒,她不要了。 不纯粹的感情,不专一的爱人,她统统不要,统统丢弃。 “好姐姐,以后一定要常来王府走动,我一个人在这大宅子里寂寞得很。” “一定。” “对陈氏,娘娘有甚么打算?” 李福儿咬牙切齿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痛快,”王娘子爽朗一笑,“我还以为娘娘要忍气吞声呢。” “怎会?她去年五月在赏花宴上设计我,新仇加旧恨,我怎能令她好过?我不仅要让她也尝尝罂.粟壳的味道,还要让她永远生不了孩子!” 77.回家 分卷阅读220 容黛在十月底生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取名昭哥儿。消息传到京中, 正隆帝特许赵珝取道湖广北上, 还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让他安顿好家中事务再跟何致年、燕回一起进京受封。 大军抵达荆州已是十一月底, 二姝带着孩子们到城外迎接,昭哥儿吃饱就睡, 阿舍与阿得却高兴得满地撒欢。 他们已经有十三个月大了,不仅走路稳稳当当, 就连说话也比同龄人要早上许多。 崔氏常常笑说何致年的好血脉都被他们继承了,还说容家怕是要出两个神童子。 容九思深以为然,打算三岁就给两个外孙亲自开蒙。 他们今天穿着喜庆的大红衣衫, 外面罩着同色斗篷,知道是来迎接凯旋归来的父亲和姨父,远远望见为首三个人就嚷开了。 “娘,娘,看爹爹。” 双生子指着右边一人大叫,容胭顿时笑了。为了怕他们忘记何致年, 她自己作了一幅画, 天天指着画上的人教他们喊爹爹, 所以他们能一眼认出自己父亲。 容胭眼里泛着柔情,甜甜道:“娘看到了, 爹爹真英武。” “鹦鹉, 爹爹鹦鹉。”双生子齐齐附和母亲的话, 还做出了振翅欲飞的样子。 容胭看得好笑, 一手刮一人鼻子,嗔道:“小淘气。” 阿得站得笔直,端着与何致年一模一样的容貌和气质,严肃纠正:“阿得不淘气。”想了想又补充道,“外祖母说的。” “是,阿得是娘的乖宝宝,一点都不淘气。” 对着缩小版的何致年,容胭的心都要化了。这个她用命换回来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沉稳懂事又聪明,从不让她操心。 倒是女儿阿舍…… “阿舍淘气。”阿舍用小手指着自己,笑得别提多欢,“比娘亲淘气。”想了想也接着补充,“外祖母说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容胭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只能无奈叹气。 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三岁给祖父剪胡子,她的女儿更厉害,一岁就会干这些事。 趁父亲睡着,给他瞎剪一气不说,还用毛笔把剪秃的地方补上。他顶着这样的胡子出门,差点没被人笑死。那天上课,学生们的积极性都非常高,父亲还欣慰地感叹学生们长大了。 她知道以后罚女儿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父亲在旁边看得心疼,一罚完站就陪着阿舍玩躲猫猫,小东西立马就忘了为什么挨罚。 正思忖间,眼前一暗,双生子冲着来人谨慎打量,待确认这个英俊又和蔼的男子真是自己父亲,便齐齐绽放出璀璨笑容。 “爹爹!爹爹!爹爹!” “好孩子,爹爹想死你们了。” 何致年激动地将双生子搂在怀中,一人脸上亲了一口,阿得害羞得直捂脸,阿舍见到父亲的第一件事却是告状。 “爹爹,娘亲坏,罚站,打手。” “怎么回事?” 何致年耐心地询问女儿,他对这个才一岁多点儿就会说话的小生物十分好奇。觉得她小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花儿一样,格外芳香,格外甜美,格外动人。 阿舍也不负厚望,简单几句话就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阿舍剪胡子,娘亲生气,罚站,打小手。” 何致年哈哈大笑:“阿舍剪外祖父的胡子吗?”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对父亲的未卜先知大为惊奇。 “没关系,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责任。娘亲小时候剪太外公的胡子,也被外祖母罚过,不仅打手,还靠墙壁站了半炷香呢。” “啊!”阿舍惊恐地捧着小脸,同情地看了眼母亲,说道,“好可怜。” 何致年忍着笑,循循善诱:“是啊,娘亲好可怜,阿舍就不要再记仇了。而且,娘亲教导阿舍,是为了让阿舍变得更好,是因为很爱很爱阿舍才这样的。” 阿舍若有所悟,问道:“弟弟呢?” “娘亲当然也爱弟弟了,只不过弟弟是男子汉,以后要撑起容家的门面,还要保护姐姐,所以娘亲要对他严格要求。” “阿舍懂了。” 小姑娘在父亲俊脸上印上响亮一吻,阿得见了也在父亲另一半脸上留下一个口水 分卷阅读221 印。何致年目光灼灼,仿佛在对容胭发出无声邀请——娘子不来一个吗? “老不修。”容胭羞得低下头,何致年失笑不已。 “爹爹,骑马。”阿舍扳过父亲的脸,指着战马兴高采烈。 “好,骑马,”何致年翻身上马,把两个孩子也接上来,“阿得坐前面,阿舍挨着爹爹坐。” 阿舍本来想坐最前面,但方才父亲的一番话令她茅塞顿开。她是女孩子家家,不应争着往前冲,凡事有爹爹跟弟弟挡着,她只需做个文文静静的小女郎就好。 就像娘亲一样,有外祖父和爹爹疼着,什么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娘亲也坐。”她冲容胭伸出双臂。 容胭踮起脚尖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蛋,笑道:“阿舍真乖,这么好玩的事都记着娘亲,可是娘亲要陪姨母和昭哥儿呢。” 一听到小表弟的名字,阿舍马上笑靥如花地做了决定:“娘陪昭哥儿。” 何致年看得有些吃味,故意问道:“昭哥儿是谁?” “是弟弟。”阿舍回答得又响又亮,阿得在前面摇头晃脑,说道,“是姐夫。” 何致年大惊,连忙问儿子这话是谁说的,阿得说是姐姐自己说的,何致年又去问女儿。 在女儿言简意赅的复述中,他终于搞明白了原委。 原来,昭哥儿出生当天,容胭带着孩子们去看他,阿舍一见到他就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向所有人宣布:“昭哥儿,我的。” 容黛笑不可抑,替儿子送了信物,说是提前定下阿舍,立时就有人拿阿得调侃,恭贺他喜得小姐夫。 听完孩子们的话,赵珝与燕回笑得要岔气,赵珝打马与何致年并驾齐驱,问道:“阿舍,你长大要嫁给昭哥儿吗?” “嫁,要嫁。”阿舍忙不迭点头,“昭哥儿好吃。” 他全身上下又软又糯,咬一口像包子似的。他那么爱哭的人儿,她怎么咬,他都不哭。 当然,她也舍不得下重手。 赵珝默了默,问道:“那你该喊我甚么?” “姨父。” “不对,你嫁给昭哥儿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应该跟昭哥儿一样喊我。” 阿舍为难地皱起小脸,半晌才犹豫道:“哇哇。” 昭哥儿除了吃和睡,剩下的就是哭,他一开口只剩哇哇哇了。 众人哄笑,赵珝忍俊不禁:“不对,你应该喊我爹爹。” “不行。”阿舍连连摇头,往何致年怀里靠去,“爹爹,在这里。” 阿得也大声声援姐姐:“爹爹,一个。” “对,爹爹,一个!”阿舍义正辞严。 何致年不意一对子女这么喜欢他维护他,高兴地将他们抱在怀中亲了又亲,夸道:“真不愧是爹爹的好孩子。” 孩子们笑嘻嘻地承受他的夸奖,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午饭是在福王府用的,双生子的吃相非常好,乖乖坐着让人喂饭,吃完就去后院看昭哥儿。回程路上,阿舍似乎有些忧郁,蔫蔫儿的不太说话。 何致年将她抱过来放在膝头,笑问:“阿舍为甚么不高兴?” “昭哥儿。” 女童趴在父亲腿上,跟他诉说小小少女心事,与母亲一模一样的杏眼波光粼粼。对着缩小版的容胭,何致年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昭哥儿怎么了?” “他太小。” 阿舍今天从父亲嘴里知道自己是要被人疼被人宠的,但她突然发现她将来要嫁的人还是个奶娃娃,根本没办法疼她宠她,心中顿时就发愁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考虑这么长远,何致年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没关系,男孩儿长得很快,等他像阿舍这么大,就会比阿舍高了。” 容胭也趁机说道:“在昭哥儿比阿舍高之前,阿舍一定要好好爱护他,就像爱护阿得一样,知道吗?” “知道。”阿舍破涕为笑,爬下父亲膝头,牵着阿得小手,信誓旦旦,“爱弟弟。” “护姐姐。”阿得脆声回应,姐弟俩倒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笑作一团。 二人玩得累了打起哈欠,麝烟主动将 分卷阅读222 他们抱到后面车上歇息,将空间留给没顾得上说话的孩子父母。 何致年与容胭并排而坐,温柔地凝视她的容颜,贴在她耳边厮磨:“长欢,谢谢你送我两个活宝贝,谢谢你把他们教得这么好。” “说甚么傻话。”容胭娇嗔。 她随便一瞥,他却浑身热血沸腾。八个月不见,他对她的渴望像冬天的野山火,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燎燃,她方才的眼神便是那要命的火星子。 “乖囡囡,这二百四十多个日夜,我每晚想你想得无法入睡,靠一遍又一遍回忆我们之间的事情才撑过来。你,想不想我?” “嗯。” “嗯是甚么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何致年的手悄悄钻进容胭衣内,引起彼此一阵又一阵悸动。 “想。” “想甚么?” “想你。” “想我甚么?” 容胭俏脸羞得通红,不肯往下说,他替她接着说道:“是不是在想那七天?” “不是。” 容胭慌慌张张去捂他的唇,却被他一口咬住手指,他的目光邪肆又充满侵略意味,她羞得脚趾头都红了。 何致年出征前的七天,是她人生中最疯狂的七天,每天从早到晚都与他厮混在床上,吃饭是他喂,如厕、沐浴也是他抱进抱出。他走后,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 容胭不知自己此时是何等撩人,何致年的眸色变得暗沉:“乖囡囡,我想要你。” “不行,”容胭吓得去推他的手,“这是在车上,马上就要到家了。” “你不想要我吗?”何致年吻着她的脖子蛊惑。 容胭扬着修长的脖颈快要哭出声来,扯着他的头发娇斥:“你就会欺负我。” “傻丫头,这是疼爱,不是欺负。我会让你快活似神仙,让你沉溺不愿醒。” 容胭两颊快要烧着了,不得不求饶:“不要在这里。” “好,”何致年终于放开了她,但掐着她的细腰谈条件,“你今天要让我吃饱。” 容胭只想赶紧打发他,匆匆应道:“只要不在车上,你想干甚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何致年笑着松手。 马车停稳,他让人先去给容九思夫妇报信,说有要事在身,晚上再去给他们请安。吩咐完后打横抱起容胭往烟霞苑走,走到院中一处假山旁,他抱着她拐进了山洞。 容胭花容失色:“你该不会要在这里……” “乖囡囡,对不住,为夫实在等不及了。”他一边替她剥衣裳,一边笑着提醒她,“你在车上答应过我的。” “可……” 容胭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攫进怀里亲吻,没亲一会儿他就猴急地将她抱起来,(此处省略一万字)。容胭痛得捶他,他停下步伐,待她眉间舒展开,他马上故技重施。 她犹如江上的小舟,在疾风骤雨里颠簸不止。一阵大浪将她送上天,一阵大浪又将她拍下地,在这反反复复的波涛沉浮中,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今天怕是难捱了。” 78.有病 闲赋在家的日子悠闲又快活, 赵珝与何致年娇妻幼子享尽天伦, 莫不希望时间能走慢一些。燕回却恰恰相反, 天天催促赶紧启程进京。 原因无他, 老郡主张罗着给他说亲。 他这一次随赵珝出征, 大展雄风,由白身一跃成为京官, 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有出息。老郡主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带着全家老小到燕老太爷坟前祭奠告慰, 还将自己的六十整寿提前到冬月里办。 她知道,一旦赵珝被立为太子,燕回就是从龙之臣, 以后肯定会长留京城。不趁此机会将他的亲事定下来,等他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住,任他一年年拖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抱上曾孙? 消息放出去,冬月初五那天果然来了不少人。 大家都不傻, 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如无意外, 赵珝肯定是下一任皇帝, 陪他出生入死的何致年跟燕回肯定是新朝元勋。何致年已经成亲,对容胭又一片痴心, 单身的燕回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这一天, 燕回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许多名门贵妇的目光粘在他身 分卷阅读223 上不肯错开, 就连一些端庄的大家闺秀,也在私底下偷偷看他,议论他。 他被老郡主拉着,像一件奇珍异宝,展示给女眷席上的夫人小姐们观赏,半圈下来,他就受不了了。 想当初,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浪子,从来只有他看别人的份,哪里像这样本末倒置。一个大男人成了母狼群中的小绵羊,任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简直比上阵杀敌还可怕。 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随便找了个借口遁走。好不容易脱身,沿途又遇到父亲下属的女眷,被她们纠缠甚是火大,远远看见人群后一身绯衣的少女,面上顿时有了笑意。 他冲少女热情招手,桃花眼星光灿灿:“牡丹啊,你去了哪里,真让人好找。”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被他点名的人,认出那是通判何焯之女。听说她本来是要与姑表哥定亲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难道是因为燕回? 何牡丹被人盯着打量,俏脸一寸寸由白变红,在众人猜疑的目光里急忙反驳:“燕公子请自重,牡丹是我的闺名,请你不要这么叫我。” 何牡丹俏脸染霜,义正辞严,怎么看都不像与燕回有私情的样子。众人狐疑地看向燕回,但见他不慌不忙道:“牡丹是在生我的气?怪我去了那么久没有给你写信?” 众人又看回何牡丹。 何牡丹气得要吐血,这厮到底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可着她一个人祸害?她心中百转千回,恨不能将那可恶男人的虚伪面具撕下,几番权衡,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 “燕公子,我错了,那天不该冲撞你。你大人有大量,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燕回一脸关切:“牡丹,你在说甚么呀,我何时对你不好了?” 何牡丹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只得祭出杀手锏道:“燕公子,你若不肯放过小女子,我就只能去找容四小姐说情了。” 她这是在暗示他,如果还要拿她做筏子,她就要请容胭出面,让何致年来修理他。燕回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懒懒道。 “真是无趣,连个小玩笑都开不起。” 敢情这两人是有过节啊! 看戏的众人恍然大悟,何牡丹长吁一口气,怕燕回又发疯,赶紧逃离了他的势力范围。 跑出老远,她回头去看,发现燕回又被众人团团包围起来,她暗自庆幸,骂了声“活该”,一转身就见一柄长剑迎面刺过来。她吓得魂飞魄散,眼珠子僵硬得转都不会转,只能傻愣愣看着剑主人。 一个漂亮的少女。 长剑落在她肩头不动,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 “你别管,你是不是燕回的心上人?” 少女不光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脆脆的像出谷黄莺。 这么漂亮却不学好,何牡丹心中掠过一丝惋惜,对她幼稚的问题无语至极:“我怎么会是那个无赖的心上人?” 脖子上的剑紧了紧,少女寒声道:“他那么好,哪里无赖了?” 何牡丹方才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又被人逼着说违心话,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姑娘,你是眼瞎吗?他哪里好了?” 少女比她更生气:“他哪里不好了?” “离得太近不方便说话,”何牡丹将剑身往外推开一些,对燕回的恶行如数家珍,“他不好好读书,逛青楼,喝花酒,狐朋狗友一大堆,全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少女沉默片刻,反问:“福王跟何大人也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他们两个是例外,因为与姓燕的是亲戚,没有办法回避,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来往。”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少女讥讽,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的心上人是谁?” 何牡丹涨红了俏脸,叫道:“姑娘,这是我的隐私,我凭甚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少女又将剑架到她的脖子上。 “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哦,”少女拖长声调,走到何牡丹面前浅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暗恋福王或是何大人,对吧?” 何牡丹气得跳脚:“你少胡说,我与容二、容四是好朋友,怎么会肖想她们的夫君?” “ 分卷阅读224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到底是不是燕回?” “不是,不是,不是!你就是问一百次我都这么说。” “不说是吧?那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吊到燕府门口的大树上,让大家一饱眼福。” 何牡丹被这女魔头气得要死,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她不与燕回凑一对,真是太浪费,太可惜了。 少女见她不动,伸手要来抓她,她紧紧握着衣襟,失声尖叫。 “呜呜呜,我说还不行吗?我心许的是崔公子。” “就是那个崔进之?” “别问了行不行,人家不要脸的么?” 少女终于放开她,盈盈笑道:“算你有眼光,不过跟燕回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点。” “有病。”何牡丹气得要疯。 听言,刚走出两步的少女又折回来,话语中满是不善:“燕回逛的是哪家青楼?跟哪个妓子走得近?” …… 四而楼中,焚素正在弹《凤求凰》,自从在何致年面前弹过之后,她每日必弹一次。弹到动情处,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架上了脖子。 “你在想燕回?”长剑主人绕到身前,居然是个漂亮的少女。 焚素压下心中惊惶,强自镇定:“姑娘真会说笑,我与燕公子只有几面之缘,想他作甚?” 少女神色稍缓,移开长剑又问道:“你与燕回亲过嘴?” 焚素心中一惊: “没有的事,姑娘万不要道听途说。” 长剑又架上脖子,还在上面紧了紧,沁出一条红痕,少女嗤道:“你不老实,看来有必要让你吃点苦头。” 焚素吓得赶紧求饶:“姑娘,手下留情,我、我的确亲过燕公子。” “谁允许你碰他的?” “姑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亲他的时候被他灌得烂醉,我还以为亲的是何……,你以为我愿意跟他亲嘴吗,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少女不乐意了:“这么说,跟燕回亲嘴还委屈你了?” “姑娘若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少女斜眼看她:“燕回那么好的人,你居然嫌弃他,凭甚么?” “就凭他是个浪子,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有病。”少女嗤笑一声,起身离去。 是夜,燕回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梦见攻打九丝寨的一幕又一幕,尤其是他抱着珠珠儿在地上翻滚时,她那软得惊人的腰肢。 每一寸都很有手感。 “珠珠儿。”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惹来梦中少女一阵阵娇笑。 “瓜娃子。” 熟悉的嗔骂响起,紧接着唇上一热,她吻了上来。她的唇又软又糯,燕回尝过就舍不得放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品尝。 “珠珠儿,你好甜。” “有四而楼花魁甜吗?” “当然,她怎么能跟你比。” 珠珠儿被他说得高兴,又抱着他亲吻起来,这一吻可谓天雷勾地火,燕回的手开始不规矩。 “别闹。”珠珠儿将他双手抓住举过头顶,羞红了脸,“方才的事,成亲以后才能做。” 燕回正是血脉偾张的时候,如何肯听她的话,且又是在梦中,怎么对她都不会出事,他邪邪一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就是要对你做方才的事,你能奈我何?” 说完,又要伸出魔爪四处作乱,珠珠儿看着他笑:“不会奈你何,我只会打得你满地打滚。” “我不信。”燕回自信满满。 话刚说完,肚子就重重挨了一拳,他倒在床上捂着肚子叫唤,人也自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床上,正坐着一个娇俏少女,笑眯眯地欣赏他满床打滚的窘态。 “你怎么来了?”燕回吓了一跳。 “礼尚往来啊,你去过我家,我也要来你家。我见过你祖母和爹娘,还跟他们说过话,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我很喜欢。” 燕回扶额:“我是说你怎么又三更半夜往男人房里闯?” 分卷阅读225 珠珠儿柳眉倒竖:“你不想看到我?” “又想拿心上人打发我?” “你抱着我亲,还那样对我,就算有心上人也得给我忘了!” “我问你,我跟四而楼的焚素比,谁漂亮,谁甜?” 79.娶亲 珠珠儿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四连拷问, 流连花丛多年的情场浪子燕少爷, 以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男人强烈的求生本能, 超常发挥, 给出史上最完美的答案。 “珠珠儿,不管你信不信, 我天天做梦梦见的都是你。” “我其实没有心上人,上次那么说是有苦衷的, 我是怕伤到你们姐妹感情。” “你放心,我虽然嘴贱,但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过。” “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最美最甜的, 谁都不能跟你比。” “怂瓜。” 珠珠儿俏脸笑成一朵花,好看的眸子晶晶透亮,掐着燕回两边的脸颊娇嗔,“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你老实交代,到底对多少姑娘说过这些话?” 燕回举起三根手指:“你若不信我, 我可以发誓。皇天在上, 我燕回保证此生只跟珠珠儿说过这些话, 若有欺瞒,天打……” “不要!” 珠珠儿蓦地捂住他的唇, 一脸焦急:“我相信你就是了, 不要咒自己。” 都掌人敬畏神灵, 若非生死攸关的大事, 不会轻易拿神灵起誓。 “珠珠儿,你对我真好。” 燕回激动地将佳人搂在怀里,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珠珠儿害羞躲避,他又将她捉过来继续蹭,温热的唇不经意碰到她小巧嫩白的耳垂,惹起一阵又一阵低吟。 她的声音与燕回当初料想的一样,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在床上别有一番韵味,深深撩拨着男人脆弱的心弦。燕回有些心猿意马,大手又要四处作乱。 “不行。”珠珠儿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狐疑道,“你是不是跟别的女子做过这些事?” 要不然为什么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燕回往床上一倒,四肢大喇喇瘫着,一副生无可恋:“珠珠儿,你还是直接给我来一剑吧,省得你老怀疑我。我虽然有过年少不羁的日子,但早就浪子回头了,你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打听。” “真的?” 他在何牡丹与焚素那里的口碑可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好,珠珠儿半信半疑:“那你为甚么那么轻浮?” “我轻浮?” 燕回气得从床上跳起,黑眸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背着手光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句句愤懑,声声控诉。 “不是我吹,荆州地面哪个不认识我,只要我勾勾手指,大把女人哭着喊着要跟我,可我到现在还是个处!我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居然没开过荤,说出去自己都嫌丢人,你居然说我轻浮!” “你见过轻浮的处男吗?处男有轻浮的吗?轻浮的还能是处男?!” 他估计真的很生气吧,额头青筋毕露,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珠珠儿为他气势所慑,嗫嚅道:“你为甚么总对我不规矩?” “自己想!”燕回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独自坐在床边生闷气。 “你生气了?” 见燕回不搭理人,珠珠儿连忙挪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真生气了?” “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你想做甚么都由着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见他没反应又去搂他的脖子,结果还是没反应。她只好去亲他的唇,粉嫩的小舌在他唇上一圈又一圈流连,直把燕回的心都亲酥了。 “磨人精。”他反客为主,狠狠吻她,吻到彼此气喘吁吁,然后将她按在腿上打屁股。 珠珠儿撅着红唇抗议:“你才是磨人精呢,勾着我的魂跑了几千里路。” 初次见她,凛然不可侵犯,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如今的她,娇娇软软,在他怀里柔若无骨。两相对照,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燕回将她紧紧搂着,温柔问道。 “你一路都跟着我?” “是啊,从大军开拔就跟着你了,你在路上 分卷阅读226 做了甚么事我都知道。他们有些人逛青楼喝花酒睡妓.子,还邀请你一起去,幸亏你没答应,否则……” 燕回被她夸得哭笑不得:“女侠啊,我是自由之身,就算去了也不犯法吧?” 珠珠儿俏脸微沉:“你是我心许的人,怎么能碰别人?” 活了二十年,这是燕回第一次被人表白,对象还是他意.淫的姑娘。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就想听她小嘴儿多说几次,摇着她的胳膊追问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瓜娃子。” “我说你说我的男人,不许你碰别人。” 燕回仰天长笑:“哈哈,你甚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珠珠儿扭捏了一会儿,羞答答道:“你抱着我躲箭的那一刻。” “你呢?” 燕回黑眸迷蒙,眼中似有无限追忆:“你从山寨出来,胸前波涛汹涌的那一刻。” “哎哟!你打我干嘛?” “因为你嘴欠。” 屋里二人斗嘴不断,屋外听壁脚的老郡主笑得合不拢嘴。她就说嘛,这几天喜鹊叽叽喳喳叫得热闹,敢情是孙子的姻缘到了哇。 她还以为天下没人治得住臭小子呢,原来他喜欢的是带刺的玫瑰啊。 那个姑娘她见过,漂亮又大方,虽不懂礼仪,但绝不含糊,上来就给她磕头。嘴巴也甜,见她一个人无聊,主动跟她说起家乡的趣事哄她开心。 她喜欢这个爽利的川妹子,找赵珝一问,方知道她的来历。 她年轻时也是个爽朗泼辣的主,曾经从喜堂上将燕老太爷劫走,为爱走天涯的勇气,她最欣赏了。 老郡主性子风风火火,一看准了人就要马上办事,拿定主意后,片刻不歇地往儿媳容明姿的院子赶,想找她商量燕回的婚事。 她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根本未留意丫鬟急得发白的俏脸,一把推开儿媳卧房的门,却听里面传来轻浅的娇吟之声,还有自己儿子克制不住的喘.息。 “娘子,你的腰可真软啊,教为夫爱不释手。” “娘子,我们给回儿生个兄弟吧。” “瞎说甚么话,也不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你才三十五,怎么就不能生了?我今日非要让你怀上一个。” …… 老郡主尴尬地收回脚,对丫鬟嘿嘿一笑:“千万别跟老爷和夫人说我来过,另外记得提醒他们,生老二要趁早,别到时候儿子跟孙子一般大。” “奴婢定会如实转告。”宝气丫鬟十分尽职。 冬月初十燕回成亲,场面热闹又喜庆,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接亲跟闹洞房。 荆州旧俗,新郎到岳家接亲,需经过众人重重考验才能进得院中接走新娘,当初二姝成亲也是这么过来的。 珠珠儿以容家远方表妹身份出嫁,赵珝跟何致年便是她的娘家人。对此,燕回心中愁得不行,这两个男人一个明骚,一个闷坏,接亲难度可想而知。 不管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事先用香囊装了一些金裸子,又用红封封了不少铜板。到了容府,不问男女老少,只要有人拦路就塞一个。一路散财无数,终于来到容黛曾经的闺房,褚玉苑。 看门的是阿舍与阿得两个小娃娃,他们穿着大红衣衫,一人斜挎着一个漂亮的小布兜,非常喜庆。 见状,燕回提着的心放回原处,笑嘻嘻地与他们逗趣。 “二位,你们在这里当门神吗?” “是,表舅作甚?” “我来接你们表舅母啊。” “接舅母作甚?” “拜堂、洞房,生一群跟你们一样聪明的小娃娃。” 双生子相视一笑,眼里流露出只有彼此才懂的神情,异口同声道:“你不行,爹爹行。”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知道什么行不行的!凭什么何老三行,他就不行! 他还没洞房就咒他不行,简直其心可诛! 燕回默默劝自己不要跟小破孩一般见识,劝自己以大局为重,劝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劝自己…… 他娘的,好想打孩子 分卷阅读227 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他扬起自认最天真最无邪的笑容:“好孩子,能让表舅进去吗?” “呔,山是我开,树是我栽,要想过,留财。” 两个小人儿叉着腰,抱着胸,说着珠珠儿事先教给他们的话,活灵活现的样子把燕回逗笑了。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是长辈,不跟破孩子计较。 “有有有,钱在这里,都给你们。”他将金裸子全塞到他们怀里。 二人笨拙地将香囊放进布兜,阿得问道:“姐姐,够吗?” 阿舍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脆脆应道:“不够,还要!” 燕回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元宝,一人布兜里放一个,满心期望:“可以让表舅过去了吗?” “不够,还要!”阿舍举起布兜给燕回看,笑靥如花,“爹说,装满!” 燕回绝倒,心里将何致年骂个半死。他只剩下银票了,要是把两个小东西的布兜装满,怕是娶完媳妇就得去典当行了。 “等着,表舅派人去换银子。”他咬牙对双生子说道。 阿得摆着小胖手:“不行,误吉时,加倍。” 哟嚯,还知道误吉时!那就让他过去啊,小混蛋! 燕回被两个小东西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又不能发作,只得强压着脾气,放低身段好言好语商量。 “二位小友,你爹只比表舅大一岁,已经有你们这么聪明可人的宝贝了。你们看看表舅,年纪一大把,还是孑然一身,今天好不容易成个亲,你们能通融一下吗?” “哇,好可怜。”双生子齐齐捧着小脸,唏嘘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说道:“可以放行。” 燕回大喜过望,抱着他们一人亲了一口,刚要夸奖两句,却又听他们说道:“先欠着。”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欠多少?” 阿舍答:“二百两。” “好,二百就二百,为了表舅母值得。” 阿得补充:“二百两,一个。” “行,四百就四百,情义无价。” 双生子还要说话,燕回一手捂住一人嘴巴,俊脸比锅底还黑,半真半假道:“二位大爷,行行好,别再加价了,你们是世家子,不是真的山寨土匪,别太入戏。” “你们如果同意就点点头,如果不同意我们今天就僵着吧。反正没钱也养不起媳妇,成不成亲也无所谓了。” 听言,二人点点头,他才放心地松开手,不意他们又一人大声说了一句。 “空口无凭。” “立字为证。” 燕回:“……” “何老三,老子跟你没完!”褚玉苑上空响彻新郎倌的怒吼与咆哮。 一道清脆童音轻松将之盖住:“骂人不好,加倍。” 燕回:“……” 80.圆满 冬月十五, 赵珝三人按时启程。因燕回是新婚, 老郡主坚持让珠珠儿同行, 另外两人全都未带家眷, 约定好明年春暖花开再派人回来接他们。 长途跋涉二十余天, 大军到达京郊大营,赵珝将兵符交给等候在此的兵部尚书后, 四人住进了驿站。 好客的驿丞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和美酒,吃饱喝足各人回房歇息不提。 三间房屋的灯光渐次熄灭。黑暗中, 数条形如鬼魅的身影悄悄挑开门摸进室内,对着床上就是一顿砍杀。完事后有人点燃火折子,照到床上, 脸色顿变。 “不好,中计了!快跑!” “嗖嗖嗖——”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支箭矢带着火苗朝房门和窗户激射过来,好好的房间转眼被射成了筛子。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出来投降, 不然就烧死你们。” 黑衣人面面相觑, 迅速交换眼神, 举起双手缓缓走出屋子。门口,全身甲胄的赵珝三人站在人群最中间, 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驿丞。 “绑起来!” “雕虫小技, 还敢到本王面 分卷阅读228 前班门弄斧。” 赵珝向何致年投去感激一瞥, 何致年神色如常, 毫无骄色,他心下更加佩服。 若非何致年提醒,他哪里会想到请兵部尚书配合自己上演交兵符的戏码,哪里会钓到赵珒这条大鱼。 “你们是谁的人?” 黑衣人挺硬气,梗着脖子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们是禄王殿下的人。” 赵珝嗤笑:“禄王远在河南,你们却在这里截杀我,编故事也要过过脑子吧。” “福王殿下信不信不要紧,我们行动失败,唯有以死向禄王殿下谢罪。” 黑衣人说完就要咬舌,眨眼间一个苗条身影从天而降,以迅雷之势将他们的下巴一一卸掉,众人只能豁着嘴,任口水往下淌不停。 那苗条身影对赵珝笑道:“殿下,把这些人交给我吧,我们族里有特殊的审讯技巧。” 赵珝颔首:“有劳,不知是甚么审讯方法?” 女子拍了拍手,若无其事道:“先将犯人全身埋进土里,只露出头部,然后放出毒蝎啃咬。” “犯人会在清醒状态下,看着蝎子从自己七窍中钻进钻出,听着皮肉被吞噬的声音,承受万箭钻心之痛。不流干最后一滴血不会闭眼,比你们汉人的凌迟有意思多了。” 燕回在一旁摩拳擦掌:“娘子,还等甚么,赶紧好好招呼这帮鳖孙啊,就从这监守自盗的驿丞开始。” “行,听夫君的。”女子轻松拎起驿丞,像拎着一只小鸡。 驿丞吓得裤.裆都湿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别杀我,别杀我,他们是寿王赵珒的人!” 女子将驿丞扔到地上,随手抓起一个黑衣人走到院子外面,不过片刻功夫,院外就响起令人头发发麻的惨叫声,听着无不心惊肉跳。 又过了片刻功夫,叫声停歇,她捧着一颗骷髅头走进来。 “瞧,啃得多干净,盛酒肯定不错。” 她说得轻描淡写,黑衣人全都惊恐地睁大双眼,觉得她比阎王还要可怕。 有人崩溃大叫:“不要咬我,我招,我全招,是寿王派我们来伏击福王殿下您的。” 燕回兴奋地在女子脸上香了一口,女子不胜娇羞,手中的骷髅头滚到地上,黑衣人就着火把,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削了皮,挖出五官的圆冬瓜。 又中计了! 黑衣人全部瘫坐在地上。 赵珝神情凝重,下令道:“全部押走,请皇伯父决断。” 另一边,赵珒正跟陈鸾憧憬当上太子以后的美好生活,屋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居然是正隆帝的亲兵——内卫。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们架起来朝门外走,他心知不妙,高声喊冤,内卫首领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冤不冤到了正隆帝面前自有分晓。 进了东暖阁,他跪倒在正隆帝脚边痛哭流涕,正隆帝什么都没说,一群血肉模糊的人被带上来,他们一开口,他就哭不出来了。 “启禀皇上,寿王殿下让我们埋伏在京郊驿站,行刺福王殿下。” 正隆帝气得胡子抖个不停:“赵珒啊赵珒,朕没想到你的心肠居然如此歹毒,为了皇位不惜谋害自己同宗同源的堂兄弟,你连墙头草赵琨都不如!” “你这样的人若当了皇帝,大乾还不断送在你手里!” “皇伯父,您听侄儿解释,侄儿是冤枉的。” “还解释甚么,你想说是珝儿栽赃给你的?内卫审出来的案子,怎会有假?” “你可知你入宫前,珝儿跟朕说了甚么?他跟朕说你是一时糊涂,让朕饶了你。你呢,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皇伯父,皇弟说得对,我是一时糊涂,您就原谅侄儿这一回吧。” 正隆帝摆摆手,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你还照样当你的寿王,但我不能让你危害大乾江山。来人,将寿王囚于养蜂夹道,着内卫专门看管,无旨不得出府。” 说完,不再留恋,甩袖离去。 赵珒瘫软如泥,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迈出那小小的四方院子了。 此刻的寿王府也不平静,赵珒走后陈鸾忽然腹痛如绞,她抓着陈母的手大叫:“快请太医,我要生了。” 分卷阅读229 太医和稳婆匆匆而来,看到她身下的情况全都慌了,她这一胎又是难产。有人张罗着去请寿王,却被告知寿王离府未归,现在府中做主的是寿王妃。 太医赶紧请李福儿示下,李福儿让陈鸾自己拿主意,陈鸾气得吐血,咬着牙命令太医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胎跟上胎一样,足足生了三天三夜,孩子生下来只哭了一声就没了气息。陈鸾看了看孩子脚底板,上面果然有七颗红痣,正是她前世的皇帝儿子,赵眘。 她的荣华富贵没了。 还未来得及哀悼,稳婆又大叫一声,战战兢兢地指着她的身下,那里已经悄无声息地流了很多血。 几个太医用尽办法才替她止住血,代价是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陈鸾呆若木鸡,陈母抱着她痛哭失声。 她重生的这一世简直就是个笑话,一连失去两个孩子,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失去太后之位,却连何致年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她不过想得到心爱的男人,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困惑、不解、愤懑,但她不会就此罢休,等赵珒回来,她还要接着战斗。不把何致年抢到手,她死也不甘心! 然而,有人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李福儿让人传话,命她坐完小月子就搬出王府,她气得将房里的物件全都砸了。 “我是侧妃,老虔婆凭甚么这么对我?我不搬,死都不搬!” 高寒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静静看着她,待她发泄够了,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陈鸾气得拿枕头砸他:“滚,你这个死太监,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呵呵,如你所愿。”高寒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此真的再未出现过。 限期一到,李福儿就毫不客气地将陈鸾的东西全扔到门口,把她的人也一并扔了出去。 陈鸾在王府门口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老虔婆,你竟敢这样对我?等殿下回来,我要你好看!” “那你就在门口等着殿下回来好了。” 李福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厌恶:“现在寿王府是我当家,我想让你生就让你生,想让你死就让你死。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杀你已经对你够仁慈了,再敢多说一句,我马上让人撕了你的嘴。” 陈鸾眸子一缩:“我做甚么了?” 李福儿娇笑:“当然是做了我对你做过的事啊。” “贱妇,原来是你!” 陈鸾朝李福儿扑过去,却被王娘子一脚踹开,大门在她面前合上,她疯狂踢门,忽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熟悉声音。 “哟,这不是陈侧妃吗?” 原来是赵琨。 他笑得像条吐信子的毒蛇:“你还记得当初给我通风报信,让我去荆州挑衅赵珝的事吗?” “殿下,你一定弄错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弄没弄错我心里有数,我当初曾发下宏愿,若找到那个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定要让她好看。” 陈鸾抱着胸,警惕地望着赵琨:“你想干甚么?” 赵琨邪肆一笑:“想干甚么?你说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还能干甚么?” “你做梦!” “怎么?你还指望赵珒来救你?老实告诉你吧,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哈哈哈……” 笑完,赵琨沉下脸吩咐:“把她带到我的马车上来。” “是!”几个士兵捉住陈鸾的胳膊,将她塞进车里。 不一会儿,马车里传来女子尖叫声,还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他娘的给老子老实一点,否则我让手下全部进来招呼你。” 女子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男子的喘息和车厢剧烈晃动。 …… 正隆三十二年三月,赵珝被封为太子。 次年,正隆帝退位潜心修炼,赵珝登极,是为昌乐帝。 昌乐帝继位后做了三件事,一是大赦天下,二是册封发妻容黛为皇后,三是立嫡子赵昭为太子。 昌乐帝在 分卷阅读230 位六十年,是大乾执政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何致年、燕回、崔进之等一代名臣辅佐下,开创昌乐盛世,将大乾国祚又延续了两百年。 赵珝登极那天,何致年喝醉了,抱着容胭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容胭凑近去听,他忽然睁开眼睛,一把将她禁锢在怀里。 “长欢,该给我生老三老四了。” 岁月静好,有妻有子,前世他所有的求而不得,今生全都圆满了。 真好! 81.番外 寿王被抓, 寿王府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新皇登极, 众人才重新见到李福儿母女。 登极大典那天, 李福儿穿着大红王妃礼服, 与穿着郡主吉服的女儿携手稳稳走过人群,来到新帝新后面前跪倒。 因为她们的出现, 大殿落针可闻。 赵珒被囚早已不是秘密,大家以为新帝会给她们来个下马威, 然而新后却主动执起妯娌的手,将她带到御花园介绍给自己的亲眷好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对李福儿母女客气有加, 小郡主胆子大了不少,吵着要去找玩伴。 李福儿有些犹疑,容后笑道:“让小郡主去吧,孩子们都在,一起玩热闹。” “那敢情好。”李福儿笑着叮嘱丫鬟好好照看。 众人正聊得热闹,丫鬟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告:“娘娘, 小郡主被人欺负了!” “嫂嫂勿急, 我们一起去看看。” 容后温声安抚, 陪同李福儿直奔孩子们玩耍之地。两岁出头的小郡主站在一群大孩子间无助哭泣,李福儿的心都要碎了。 “哭甚么哭, 你就是个没有爹的野种!” “呜呜呜……”小郡主揉着哭红的双眼争辩:“胡说, 我有爹!” 李福儿心痛如绞, 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正要上前,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出现了。她穿着粉色花蝶长衣,头上梳着双髻,上面缀着一对玉蜻蜓小珠冠,两只小蜻蜓静静停在她的鸦鬓间,栩栩如生,分外俏皮。 她看着比小郡主大不了多少,却把那大孩子往后一推,娇斥道:“不许欺负好好郡主。” “你是谁?” “我爹是次辅何大人,他是大乾最年轻的阁老。”小姑娘十分骄傲。 “阁老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赵家养的一条狗。” 大孩子们爆发出哄笑。 小姑娘不慌不忙道:“辱人者人恒辱之,喜欢骂人的绝对不是好东西,你骂别人是狗,殊不知自己连狗都不如。” “你找打!” 大孩子冲小姑娘挥舞拳头,一岁半的小太子赵昭从容后怀里滑下来,急急忙忙朝他们跑去,张开双臂将小姑娘挡在身后。 “不许欺负太子妃。” 众人方知,这小小的仙子似的女郎,原来是传闻中赵珝为儿子定下的娃娃亲,难怪这么有胆识。 赵昭一现身,大孩子们立刻怂了,纷纷跪倒,齐呼千岁。长辈们事先叮嘱过,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小太子,将来的万岁爷。 “你们坏,孤不喜。” 赵昭一开口就令众人白了脸,但他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回身抱住小姑娘,笑眯眯道:“阿舍真香。” “叫姐姐。”小姑娘认真纠正。 “好,阿舍真香。” 李福儿抱过女儿,对容后姐妹感激说道:“容小姐才两岁半,口齿就如此了得,聪明伶俐可见一斑,将来必是太子爷的贤内助。” 马上有人拍容氏二姝的马屁:“这有什么奇怪的,何阁老是神童子出身,大小姐若不是女儿身,说不定要中状元。” “可不是嘛,容大公子与大小姐是双生,将来的成就怕是比何阁老更甚。” …… 回程马车上,李福儿带着女儿去养蜂夹道,小郡主得知是去看望自己父亲,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娘亲,好好有爹,不是野种!” 李福儿摸着女儿的脸,笑得心酸。赵珒被囚时她才一岁多,之前他与陈鸾打得火热,对这个女儿根本就不上心,小丫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分卷阅读231 “好好想跟爹爹说甚么?” “想爹爹,要爹爹抱。”小姑娘满脸向往之情。 谁知,到了养蜂夹道,赵珒竟不肯见她们。李福儿苦苦哀求,赵珒仍是不理不睬,内卫首领事先得了赵珝吩咐,自作主张将她们放了进去。 “你们来做甚么?看我有多惨?”还没进门,赵珒就往地上扔了一个酒坛,冲她们怒吼。 小郡主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李福儿将她搂在怀中,却听赵珒不耐烦地斥骂:“滚滚滚,丧门星,老子还没死,哭甚么哭。” 李福儿压下失望,好言好语解释:“殿下,好好想父王了,妾身带她来看看你。” “想我?是想我甚么时候死吧?觉得我死了你们就能解脱了?李福儿,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哪怕做鬼我也要拉着你们母女垫背。” 听言,李福儿震惊地凝视赵珒,仿佛头一次认识他。当初怀孕,陈鸾谋害她们母女,他劝她息事宁人;如今他与陈鸾谋反事泄,却要让她女儿陪葬,这还是人吗?! 将小郡主交给乳母,她找内卫要了纸笔,“唰唰唰”几下子,一封文书一气呵成。她将纸笺扔到赵珒面前,他看了一眼就暴跳如雷。 “你要休夫?你竟敢休夫?” “为甚么不敢?我早就不爱你了,你从头到尾令人恶心至极。” 赵珒咆哮:“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歹毒?我替你守着王府基业,守着祖宗牌位,操持家务,养育女儿,兢兢业业,你说我歹毒?” “歹毒的是你的心尖肉陈侧妃,她现在是禄王新宠,为了讨好赵琨,她可是吐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这些事转头就被赵琨呈报给新帝,你到现在还没死,应该感激我,是我进宫向皇后求的情。” “赵珒,我李福儿,不要你了。从此死生不复相见,永生永世是路人。” 赵珒望着愈行愈远的决绝背影咒骂:“李福儿,你给我回来!你这个贱妇,我同意你休夫了吗?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福儿,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骂到最后,赵珒跪地痛哭。她走了,不要他了,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等他包容他的女子被他亲手杀死了。 李福儿休夫全凭一股意气,冷静下来不禁有些茫然,她给娘家去了一封信,暗示想带着孩子回陕西,他们却让她死也要守住寿王妃的位置,她的心凉透了。 这天,她将王娘子叫进房里,忐忑问道:“王姐姐,我想到南方去,到没有人认识我和好好的地方去,你能陪我吗?” 王娘子看她的目光又惊又喜。先前,接近她是为了完成任务,天长日久接触下来,却被她的善良和真诚感动了。 王娘子握着李福儿的手,诚恳说道:“我要跟夫君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结果。”当天夜里,她去了位于蓑衣胡同的大学士府,面见了何致年。 “你想陪寿王妃去广州?” “是。” “你夫君那里怎么说?” 王娘子羞涩一笑:“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既如此,我就不拦你了,去了广州可以找提举市舶司太监鱼十三,他是我的人,有甚么事会帮你解决的。” “民妇先谢过何大人。” 何致年虚扶一把:“不用谢我,你是徐大哥义妹,又帮了我这么多忙,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感谢你。” “大人这话可就折煞民妇了,义兄对民妇有救命之恩,他以性命相托的事,民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何致年点头暗赞:“此事已了,以后你就按自己想法过日子,不用再为我效力了。” “不,大人是贤臣,是大乾之福,能为大人效力是民妇的荣幸。以后大人若有差遣,民妇一定义不容辞。” “好!” 李福儿南下那天,容氏二姝与兵部尚书夫人、刑部侍郎夫人出城相送,众人遥望她的背影,目中无不露出激赏之情。 这样的女子,自己就是王,哪里还需要当什么王妃。 李福儿到广州一刻都不闲,让王娘子给女儿当拳脚师傅,又另外请了两位女先生,一个教四书五经六艺,另一个教东洋与西洋文化。 技多不压身,她相信总有一天,女儿会用上 分卷阅读232 这些知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自己竟有经商的天赋,经鱼十三特许,在广州开了一家脂粉店,专卖皇家配方的胭脂水粉。 后来,她的生意遍布东洋各国,爪哇、琉球、波斯……,到处可见“好好脂粉店”的踪迹,生意火爆异常。 她还在这些国家建了不少学堂,致力于推广儒学,得到昌乐帝的大力赞许。 好好十岁时,李福儿稍稍能丢开手,她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随船队去了西洋,爱上意大里亚一个叫裴冷翠的小城。 它的汉语意思是“鲜花之城”,白墙红瓦,巷道深深,家家户户窗台上插着鲜花,文人们浪漫得像诗仙李白一样。 她可以像男人一样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穿着蓬蓬裙,头上戴着插满羽毛与鲜花的大帽子,西洋人会友好地向她行注目礼,偶尔还有年轻英俊的男子大胆示爱。 她成了当地有名的东方娃娃。 虽然高兴,但李福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娃娃”是大乾人对孩子的称呼,她不觉得他们是在赞美她,倒有些像是猎奇与猎艳。 她对王娘子说,这帮西洋人把她们当三岁孩子,她们就将计就计,充分演绎孩子的无赖,把售价再提高一成,赚他个盆满钵满。 王娘子听得哈哈大笑。 得知李福儿曾是大乾皇室成员,意大里亚的国王接见了她。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奔放的异域男人,居然通过翻译,问她要不要做他的情人。 要是以往李福儿肯定气得转身就走,可现在的她已经见惯风浪,她笑着摇摇头,说对方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国王无所谓地耸耸肩,照样举行盛大的舞会欢迎她。 “王姐姐,我没想到女人的一生还可以这样活,哪怕让我现在就死,我也无憾了。” 李福儿与王娘子坐在宫殿顶楼,惬意地喝着当地的葡萄酒,望着远处的圆顶教堂出神。 “是啊,我跟着妹妹也长了不少见识。生而为人,虽然会有牵挂,但首先得为自己活,只有奔出个人样,别人才会正眼看你。” “姐姐正解!” 李福儿笑得舒心,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走过几万里长路,这一辈子,或许再无男子能入她的眼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心从未如此踏实。 这就够了! 82.番外 新帝继位, 湖广男人帮名声大噪, 以赵珝为首的四人成为全民崇拜对象, 他们才貌双全、风度翩翩, 后院又只有一个女人, 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京城及周边各世家蠢蠢欲动,无不削尖了脑袋往他们身边塞人。 大家都很乐观, 觉得荣华富贵指日可待,男人嘛, 哪有不贪美爱鲜的。 然而,现实却把他们的脸皮子抽得生疼。 昌乐帝治大国如烹小鲜,扩充后宫也是独辟蹊径, 群臣虽然如愿送出了女儿、姊妹,但她们连个名分都没有,还全成了皇后跟班,成了帝后情深的坚定拥泵者和追随者。 何次辅更绝,在朝会上大言不惭地表示,他是容家赘婿, 想进大学士府必须经妻子容氏首肯, 且必须具备生龙凤神童子的异能。 崔侍郎有样学样, 将妻子何氏抬出来当挡箭牌,因他成亲不久尚未生子, 就只要求对方的学识样貌比他这个探花郎强。 最好说话的是燕尚书, 他只有一个要求, 能打过燕夫人就可入府为贵妾。有些人摇头说胡闹, 有些人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燕家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全武行。 结果嘛…… 再也无人敢来招惹燕回。 这次风波后出现了一件怪事,每到下值时分,燕家家丁必会来到兵部值庐,向燕尚书禀报一件事,那就是他家夫人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有人说燕尚书爱妻如命,些许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实在令人佩服得紧。这话传到燕尚书对头刑部崔侍郎耳中,他冷冷嗤笑道:“狗屁爱妻如命,分明是畏妻如虎,谁教他招惹那么多烂桃花,每天得看夫人衣裳颜色行事。” 众人真假难辨,好奇得抓肝抓肺,但谁也不敢向当事人求证。 燕回身份特殊,除了首辅、次辅及昌乐帝,阖朝就没有他不敢怼的人,嘴巴比都察院御 分卷阅读233 史还要毒。有他在的场合,大家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只有一个人不怕他,那就是崔侍郎,若无人拦着,两人一准掐架,激烈程度堪比考武状元,也不知他们结的什么梁子。 但两家夫人的感情又好得不得了,都是容后姐妹的闺中密友,真是奇也怪哉。 燕回不屑搭理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他只关心一件事。 “快说,夫人今天穿的甚么颜色?” “公子,夫人今天穿的还是红色衣裳。” “红色?”燕回在室内来回踱步,不解道,“这是何意?” “小的不知啊,反正跟昨天比也没甚么区别,就是颜色好像深了一些。” “粉红、海棠红、樱桃红、绯红、胭脂、银红、朱红、茜色、赫赤、嫣红、檀色、酡色,这都集齐十二色了,她要干甚么?” 小厮一脸严肃:“公子,小的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你等等,我先去一趟吏部。” 燕回熟门熟路地推开吏部值房大门,径直朝最里间的屋子走去,那是吏部尚书兼太子太师何致年办公的地方。 何致年听到声响头也没抬:“你很闲?” “没有哇,公务一大堆,正在商讨对东胡用兵的事,哪里会闲。” “那你来干甚么?” 燕回搭上何致年肩膀:“何老三,我们是不是兄弟?” 何致年警惕地瞪着他:“你又想干甚么?” “你快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何致年斩钉截铁:“不是。” 燕回被噎了一瞬,只得使出杀手锏:“我是长欢亲表哥,是你舅兄,你得帮我。” “有话赶紧说,我忙着呢。” “有个人,每天穿不同的红色,一连穿了十二天,你说是甚么意思?” 他一说何致年立刻想到曾经给容胭买赤色抹胸的事,不多不少也是十二件,珠珠儿跟容胭走得近,说不好就是她给出的主意。 “赤者,吉色也,肯定是说她心情越来越明亮。” 这些抹胸是他送容胭的第一份礼物,每次穿都能勾起很多回忆,引发他的如火热情。 燕回有些不信:“难道不是越来越愤怒?火焰也是红色。” “你做了甚么事令她越来越愤怒?” “也没甚么,就是推不过同僚邀请,去了一次青楼,看清倌人跳舞弹琴而已。” 下半句他没敢说,京城清倌人实在胆大,见了他一面就纠缠不放,还到他家里去堵人,险些没把珠珠儿气炸。 何致年似笑非笑,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你觉得我会信?” “何老三,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燕回急得跳脚。 “送你一句话,心安即归处,你好好想想珠珠儿要的是甚么。” “心安即归处?”燕回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小厮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顿时提高声音:“人在哪里?” “在红袖招。” “怎会安排在那里?” 红袖招便是他上次去逛的青楼,里面全是清倌人,水准很高,官员们私下宴请,都喜欢去那里。 “姑娘执意要去那里,小的也没办法。” “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夫人知道,听见没有?” “小的明白。” 燕回又交代几句,小厮回去复命,他则坐轿来到红袖招。 “可是燕公子?”老鸨打扮的人看见他就迎上来,笑道,“姑娘等您半天了。” 燕回点点头,随她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那里有个女子正在弹琴,弹的是焚素经常谈的《凤求凰》。 “你来了?”见了他,女子嫣然一笑,弹完整曲才起身相迎。 “对不住,让你久等了,这首曲子我学了三个月,你是第一个听众。” 也是唯一一个。 燕回见到故人有些激动:“珍珍儿,这 分卷阅读234 两年你去了哪里?” 他一开口,她的眼眶就红了。 这个男人,不枉她偷偷喜欢了两年,他一直没放弃找她,也没忘记她。甫一见面,他就喊出了她的闺名。 “我哪里都没去,就在你和妹妹身边。” 燕回震惊不已:“你是说,你跟了我一路?” “是啊,从四川到湖广再到京城,我一直都在。” “你没有功夫又没有钱,靠甚么过活?” 珍珍儿不在意地笑笑:“我们都掌人傍山而居,与飞禽走兽为伍,怎么就活不下去?” 她这一笑柔美又洒脱,竟有不输男儿的豪迈之气,燕回几乎看呆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栖身山野,靠着双脚走完五千里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珍珍儿,你受苦了,以后不要再四处漂泊了,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吧。”燕回对她又怜又敬,总想加倍补偿她才好。 珍珍儿轻轻开口:“燕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甚么?” “你可曾爱过我?” 燕回静默半晌,才缓缓抬头,神色诚挚又愧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大义之举,对你既佩服又怜惜,甚至曾想过你若在九丝寨待不下去,我就将你带回家去。” “以前我认为男人可以同时喜欢多个女人,可跟珠珠儿相恋以后,我才知道当你真心爱一个人时,心里是装不下别人的。” “珍珍儿,对不起!” 珍珍儿泪盈于睫,笑着说道:“不,你无需道歉,你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都是我不好,生了妄念,都掌人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背叛了先夫,该愧疚的是我。” “珍珍儿,你别这么说,我听着难受。”燕回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珍珍儿盈盈一笑:“燕回,请你一定要好好爱我妹妹,把我对你的那份心也一起加倍给她,要一直一直对她好。” “好!”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落泪。 “别哭,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流血不流泪。”珍珍儿掏出帕子替他拭泪,柔柔道,“我新学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好不好?” “好!”燕回哽咽。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边念边哭,念完朝燕回深深一福,道了声“保重”,就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愣了。门外,站着同样泪流满面的珠珠儿。 “姐姐,你别走,你的外甥已经来了,你马上就要当姨母了。” 珍珍儿羡慕地看着她的肚子,有一瞬间的意动与向往,随即摇头道:“不了,你既已知道我的心思,我哪里还有脸待下去。” 珠珠儿异常坚持:“你别走,我让夫君娶你当平妻。” “不,妹妹,人都是贪心的,一旦拥有就会渴望更多。与其将来反目,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留一份念想,余生才可慢慢追忆。” “姐姐,天下这么大,你一个人如何安身?” “妹妹,你替我跟容四小姐打个招呼吧,我想去容氏女学读书,然后回九丝寨教孩子们。” 赵珝临走时在戎县设立了官学,但只招收都掌男子,女孩儿并不能进学。 “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指望她们有大出息,但至少要识字,会算账管家,毕竟都掌跟汉人通婚的越来越多了。” 珍珍儿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珠珠儿哭倒在燕回怀里,燕回劝了她好久才劝住。 “娘子,你这些天穿红衣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心情很好啊?” “你说呢?” “哈哈哈,我要当爹了,快找邹大夫,让他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女儿,好抢个女婿回来。” “你要抢谁?” “这还用说,当时是何老三家的了,他们夫妻长得那么好看,生得孩子一个个天仙似的,小脑瓜子转得又快,太招人稀罕了。” 得知珠珠儿怀的是个男胎,燕回哭了一整晚。 “我的小女婿哟!” 83.番外 码字不易, 请支持 分卷阅读235 正版订阅。  福王府,东花厅。 “娘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方、元二人一见到顾霓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左一把鼻涕右一把泪,将在容家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顾霓裳神色平静,以手支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才懒懒道:“你们做得很好, 一会儿每人去账房领一个中锭。” 大乾市面银、铜并用,大钱用银,小钱用铜,十两银子一小锭, 二十两一中锭, 五十两一大锭。 一个中锭银子是卖油郎一年的收入,也是七品县令半年的俸禄,这样的赏赐委实不算少了。 见她这么爽快,方、元二人喜出望外,她们默默对视一眼, 随后元嬷嬷期期艾艾道:“娘娘, 容家还扣了我们三两银子的饭钱, 您看……” “元氏,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是怎么长的, 怎么能厚成这样呢?” 王嬷嬷撸起袖子, 上来就要撕她的嘴, 元嬷嬷吓得就地一滚,肥硕的身子灵活地躲到还没有她半人宽的方嬷嬷身后。 “是方氏让我说的!” 她将人往前一推。 “你少血口喷人,我甚么时候让你说了?”方嬷嬷不料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气得回头瞪她。 元嬷嬷不甘示弱地大声反驳:“不是你让我说的,你瞎挤眼睛干甚么?” “我挤眼睛你就瞎咬人,那我咂咂嘴你是不是就要去吃粪?” “老不死的,你才咬人,你才吃粪。”元嬷嬷反手就是一嘴巴,方嬷嬷被她打怒了,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几个仆妇合力都不能将她们分开,顾霓裳厌恶地蹙蹙眉,红惢见状直接叫来仪卫司的人将她们捆在一起抬走了。 王嬷嬷心有余悸道:“娘娘,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到处打秋风的破落户,您为甚么还要老奴将她们力荐给容家呢?” 顾霓裳似乎心情很好,完全不受刚才一幕影响,还对着老仆人调皮了一把:“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了,我才不信这里面的门道你看不出来。” 王嬷嬷嘿嘿一笑:“哎哟,我的好姑娘,这么说您可就太抬举老奴了。老奴目不识丁,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哪能跟您这个学富五车的容氏女学生相比呢,您就发发善心告诉老奴吧。” 顾霓裳被她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周身通泰,笑道:“你还记得上次姑母来找我帮忙说亲的事吗?” “老奴记得,您不是说因为容家不同意,老郡主还埋怨您不上心吗?” “是啊。”顾霓裳喝了一口参汤,接着说道,“她可是个老人精,我不得不防啊。” “总不能前脚刚跟她说容家对燕家无意,后脚我就聘了黛姐儿,要是那样的话她肯定认为是我故意挖墙角,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 见她停下来歇息,王嬷嬷适时接过话茬:“所以,您就放出风去要为殿下选妃,还说喜欢知书达礼、尤其是跟教习嬷嬷学过规矩的姑娘?” 顾霓裳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姑母就会以为我是在几家姑娘中举棋不定,最后通过角逐才选中了黛姐儿,而不是直接抢了她的人,他们表兄弟以后相处才不会有嫌隙。” “珝儿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材,若他日燕回能为他所用,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娘娘为了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王嬷嬷不禁感叹又唏嘘。 “是啊,要不然怎么能帮他试炼出这么好的贤内助呢。” 与以往一提起容黛就赞不绝口相比,这一回的顾霓裳似乎冷静得过了头,王嬷嬷被她弄糊涂了:“您不是一直都很满意容二姑娘的吗?为甚么还要用这两个老货去试她?” “你以为王妃真是那么好当的?德容言功,黛姐儿一样不差,但我还不知道她的手段跟眼界如何,是否能胜任福王府主母一职。如今看来,她不仅聪慧,而且有主见,有魄力,不是软绵绵任人拿捏的性子,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珝儿的姑娘了。” “恭喜娘娘喜得佳妇。”王嬷嬷起身福了福,恭维道,“娘娘一箭双雕,老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霓裳笑着受了她的礼,纠正道: “是一箭三雕。” “本来只是想试试胭姐儿,没想到竟试出一个意外之喜。” 分卷阅读236 王嬷嬷眼珠转了转,心中一动:“您说的是何大人?” “可不就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何大人嘛,以前我以为他无欲无求、滑不溜丢,正发愁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破绽送到我面前,不是意外之喜是甚么。” “您是说他出手维护容四姑娘的事?可老奴听说是刚好碰上的呀。” 顾霓裳摇摇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容府布局吗?” “知道一点。”王嬷嬷一脸迷茫,不明白容府布局跟何致年维护容胭有什么关系。 据她所知,容府占地二十四亩,分为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大小相同的五进院子。 容行简居中,容九霄居东,容九思居西。外墙正中是正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角门,各院以甬道、回廊相连接。拿容九思的西院来说,从西角门进入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西花厅、半实堂以及烟霞苑。 “半实堂的茅厕建在南面,而烟霞苑位于半实堂北面,两地相隔不近,怎么就能刚好听到吵闹声赶去救场呢?” “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么是何大人一直关注着烟霞苑,要么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管是哪一种,他对胭姐儿有意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嬷嬷不满地撇撇嘴:“就算何大人对容四姑娘有意又如何?难不成娘娘还想帮他牵线?何大人明明就是个奸商,拿了银子不办事,您怎么能把这么好的事派给他呢?” “何大人的确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可那是我硬塞给他的。”顾霓裳莞尔一笑,见老仆神色越发不满,才慢悠悠道,“你别小看他提醒我的那几句话,那可是千金不换,要不是他,我和珝儿现在早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 王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顾霓裳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若不是何致年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她哪里会火急火燎地将顾耘东叫到荆州来,又哪里会无意间发现堂兄窃桃儿居然交上来历不明的朋友,还在他们的撺掇下私自为她立起生祠! 顾耘东来跟她说生祠地基都打好了,只等端午农闲后就可以开工时,她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里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她,福王府太妃,占着宗室高位,享着荣华富贵,于江山社稷于苍生黎民无半分功德,居然也配立生祠让人跪拜,到底是嫌活得太久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她命人将窃桃儿绑到荆州,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他竟大言不惭地说他外甥迟早是要做皇帝的人,像她这么胆小如鼠就是给他外甥丢脸。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儿就要厥过去。 这样的混账王八蛋,若不是发现得早,他们母子哪里还有活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何大人非池中物,他当得起千金之价。以前不知道他的喜好,无从下手,这回我一定要给他个惊喜,希望到时候不要吓他一跳就好。” 顾霓裳笑着跟王嬷嬷开玩笑,忽然面色一沉,朝门口斥道—— “是谁在那里?给我滚进来!”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王嬷嬷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决绝而去,她立刻就慌了。 “娘娘,是殿下。” 顾霓裳也慌了,朝随后跟进来的红惢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殿下来了怎么不通传?” “殿下不让我们出声,他说要给您一个惊喜。”红惢脸色惨白,小声解释道。 顾霓裳顿了顿,又焦急开口:“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红惢忙道:“殿下回自己院子了。” “那就好,我就怕他一犯浑又跑出去了。” 赵珝怒气冲冲地奔回自己卧房,将手中的碧玺石佛珠手串随手一扔,手串在地上弹了几个回合,落在一双淡绿色绣白色栀子绣鞋前。 青枝知道他正在生气,也不去招惹他,蹲下身捡起手串,用手帕包好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又取来家常衣服准备替他换上。 她沉静的模样引起赵珝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完全不被自己气场影响,他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青枝,你多大了?”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婢女攀谈。 “回殿下,婢子今年十八了。” “家里 分卷阅读237 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只有婢子一个。” “好,很好,非常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赵珝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对她命令道—— 84.番外 昌乐五年, 小太子赵昭六岁了。父亲对他说, 再过几天,等首辅兼太子太师何大人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要正式给他讲课了。 对此,小太子满心欢喜,同时又有些暗暗发愁。 何致年是家喻户晓的神童子。两岁识字,三岁读儒,七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中秀才,十九岁已是进士老爷,他入阁时才二十四岁, 成为首辅还不到三十。 如此天纵奇才,谁不盼着跟他进学?放眼整个大乾,除了何家的几个孩子能得他亲自教诲, 也只有当朝太子有这个面子了。 可何致年还有另一层身份,一想到以后天天要与喜怒不形于色的岳丈单独相处, 赵昭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忐忑。 他的异样很快被容后察觉了。 这天休沐,帝后二人在坤宁宫闲话家常:“表哥, 你有没有发现昭哥儿最近很不对劲?” “有吗?”赵珝枕在容黛腿上看书,回答得漫不经心。 他穿着家常道袍,头上只戴着网巾,褪去朝堂上不怒而威的帝王形象, 闲适得像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你若是能将放在他身上的心思, 收回一半放在我身上, 你这个皇后娘娘会更受宠。” 赵珝一语双关,容黛顿时红了俏脸。 整个后宫,谁不知道皇帝独宠皇后一人,好好的乾清宫不待,非要挤在皇后的坤宁宫。帝后同出同入,同饮同食,情热得一如新婚夫妇。 赵珝换了个姿势,容黛的俏脸变得更红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他一举一动所传达的意思,她心里清楚得很。 “你的手在干甚么?” “翻书啊。” “我是问你翻书之前在干甚么?” “书太薄,手又太干,不太好翻,所以……” “臭不要脸。” “大胆,竟敢辱骂天子,朕一定要治你个大不敬,先抽一百大鞭再说。” 他一说抽鞭子,容黛就想到了初婚时光。那时的他,像头不知疲倦的猛兽,日夜折腾初经人事的她,害得她总是手软脚软,走路都要人扶,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五年他忙于国事,两三日才来上一回,她总算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听说东胡事了,变法也是成效显著,这厮无事可做不会又要折腾她吧? 容黛站起来往外跑,赵珝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扛着人扔回床上。 “宁宁,你今天乖乖给我怀个公主,我就帮昭哥儿出个主意。” “你知道他为甚么总叹气?”容黛奇了。 “当然,知子莫若父,谁教他是我的好儿子呢。” 赵昭托着下巴,坐在坤宁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等了一下午,他英明神武的父皇才从母后宫里走出来,嘴角挂着餍足的笑,高兴地将他抱起来转圈圈。 “别苦着脸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爹陪你去送份拜师礼,保证你岳父以后不会凶你。” “真的?”赵昭又惊又喜,勾着父亲脖子,黑眸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天子无戏言,爹这就陪你去,顺便在你岳家用晚饭,你岳父的厨艺非常好,除了你岳母别人都尝不到的。” “谢谢爹爹!”赵昭的心情终于平复了,岳父再厉害,总不能连皇帝老爹的面子都不给吧。 赵珝父子轻车简从,到了大学士府只走角门,谁都没惊动。彼时,何致年正在给几个孩子讲课,容胭和阿舍在后院招待来访的女客。 “参见圣上,参见太子。” 何致年父子四人被他们惊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赵珝一把托住:“我们爷俩为私事而来,今天没有君臣,只有亲戚。” 赵昭适时献上礼物:“姨父先生,这是学生的拜师礼,请您笑纳。” 他送的是一匣子失传已久的澄心堂纸,价值自然不菲,何致年不置可否,推辞一番后才客气收下。 “姨父,姨母和阿舍呢?” 分卷阅读238 “她们在后院,我让她们过来见礼。” 赵珝笑道:“元晦,不用麻烦了,我跟你还有话说,就让孩子们自己玩吧。” “也好,”何致年对长子说道,“阿得,你跟弟弟们陪殿下去后院吧。” “是,”阿得朝赵昭抬手,“殿下请。” 赵昭提步走在最前面,何家三子紧随其后,经过小花园时被一阵欢声笑语吸引过去。原来,阿舍正与几个女孩儿在跳房子,在一众女郎当中,她是最夺目最耀眼的那个。 赵昭在旁边静静看着,笑得十分自豪。刑部孙尚书家的嫡孙女见过赵昭,马上过来行礼,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只有阿舍小脸红扑扑地站在原地。 太子妃是不用跪拜太子的。 赵昭见了笑得更欢,看来她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呢。 “阿舍,你真香。”他越过众人,替她擦汗,眼中只有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她跟姨母一样,也是身带异香,闻上一口,沁人心脾。 “叫姐姐。” “好,阿舍你真香。” 阿舍瞪他,他也只是笑笑,脾气好得不像话。九岁的孙小姐见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未定下其他嫔妾,若是她今天能哄得小太子高兴,说不定她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 思及此,她大方地邀请赵昭一起玩耍,赵昭为了阿舍欣然应允。孙小姐拉着他一起跳房子,言笑晏晏,动不动就往他身上靠。 赵昭觉得不妥,与人换了位置,她也与人换了位置,又跟他成了一组,最后将他挤得无处可躲。 “呵呵。” 阿舍轻轻笑了一声,赵昭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听何致年这样笑过几次,然后就有人遭殃了。 “姐夫,”阿得跟他关系最好,上前替他解了围,将他拉到一旁咬耳朵,“姐姐生气了,你自求多福吧。” “容小姐笑甚么?”孙小姐不悦皱眉。 世家千金中,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阿舍,那么多小姐公子围着她转,她却总是爱搭不理,清高得令人牙痒。 其实她完全误会阿舍了,她之所以不主动结交朋友,只跟自己三个兄弟玩,是因为围着她转的那帮人智力水平跟她不在一个层面上,跟她们玩心累得要命。 容胭跟她说让她稍微收敛锋芒,她试过几次,最后选择了放弃。 跟人下棋,她从三子让到十五子,所有人还是十步之内被她击杀殆尽;猜谜语、拼七巧板、解九连环,她永远快人家几倍…… 家里来客不得不应酬,她就与她们玩不需要脑子的体力游戏,跳房子,丢沙包、踢毽子、投壶……,就这样,她还是胜出一大截。 唉,幸亏还有三个兄弟跟赵昭,不然她得多寂寞啊。 “孙小姐心知肚明,何必要问?” 阿舍笑意盈盈,心里却是困惑极了。这些人玩起来不行,抢别人东西倒是聪明得紧,难道脑子都长在这里? 孙小姐底气不足地嚷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阿舍不再看她,转向赵昭:“我爹说好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女子,你说是不是昭哥儿?” 赵昭点头如捣蒜:“是的,我以后也只会有太子妃一人!” 阿舍掩唇一笑,阿得拍拍赵昭的肩,庆幸不已:“恭喜姐夫,你过关了。” 赵昭高兴得手舞足蹈,从袖子掏出一方明黄锦帕,里面包着一把糖,黑黑的糖衣里裹着一颗梅子。 “阿舍,这叫西梅糖,是番子进贡的,我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给你带来了。” 阿舍眉眼弯弯,眼里似有星辰在闪耀,赵昭都看呆了。他不知道,小妻子的性子跟他岳母一模一样,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以一颗纯朴的赤子之心讨好她,正好歪打正着。 阿舍先剥了一颗糖放进他嘴里,然后才给自己剥了一颗,笑嘻嘻道:“你有心了,酸酸甜甜,真好吃。” 其实,她家一点都不缺新奇玩意儿,她大伯在广州做生意,每年一车车地往她家送,全是别人没见过的好东西,有些连皇宫里都没有。 嗷嗷嗷,阿舍夸他了,还给他剥糖了! 赵昭兴奋得小脸都红了,大声附和:“对,真好吃。”b 分卷阅读239 r “昭哥儿,你随我来。” 阿舍牵起他的手,带他来到自己闺房,里面布置得温馨又可爱。梁上垂着漂亮的玻璃珠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床上躺着好多西洋娃娃。 “这叫八音盒,这里有个机关,一直扭到底,上面的小人儿就会旋转跳舞,你试试。” 赵昭拿起来扭了扭,笑道:“真好玩。” 这八音盒确是稀罕物,是何大郎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洋传教士手上换的,只给了小侄女,连自己孩子都没有。阿舍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让碰,没想到会主动拿给赵昭玩。 两个孩子头挨着头,趴在桌子看盒子里的少女跳舞。阿舍的睫毛又翘又长,像把小毛刷子,开阖之间扫过赵昭的俊脸,刷得他脸上痒痒的,也刷得他心里痒痒的。 “阿舍,你真美。”他想都没想就一口亲在她的眼睛上。 阿舍被他亲愣了,大眼眨呀眨,俏脸慢慢变得粉红,羞怯地低下了头,小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幕,被门外大小五个男人逮了个正着。 赵珝激动得老泪纵横,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儿子简直就是天赋异禀,这么小就知道把心上人哄住,不像他兜兜转转一大圈才看清楚自己心意。 三个男孩儿则全都害羞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观察屋内情景,时不时嘻笑出声。 何致年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唉,篱笆围得再高,也挡不住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而且,白菜似乎还挺乐意! 想到他与容胭是先洞房后成亲,何致年心中警铃大作,神色凛然道:“殿下,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虽有婚约,但为了各自名声,也要避嫌才是。” 他能提前拱容胭,是因为他想了她两世,她还神预言地告诉他命中会有四个孩子,他情难自禁之下才破了戒,臭小子怎么能跟他的深情款款相比。 听言,赵昭的俊脸垮下来,朝赵珝看了一眼,乖觉说道:“姨父,我错了,你打我板子吧。” 赵珝在心里对儿子怒赞不已,这小子要成精了。 何致年抿着薄唇,黑眸沉沉,看不出喜怒,阿舍知道父亲生气了,连忙说道:“爹爹,你别打昭哥儿,把他打傻了,以后还得靠女儿照顾他,那样岂不把女儿累坏?” 何致年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女生外向,一点都不假,打个手心能把人打傻,当他是什么人! 阿舍朝三个兄弟递了个眼神,抓着父亲的袖子摇来摇去:“爹爹,好爹爹,你别打昭哥儿了,阿舍以后不会再让他亲了。” 何家三个男孩儿,大的七岁,老二四岁,老三两岁,从小就被何致年灌输疼爱母亲和姐姐的理念,收到姐姐求救信号,马上就知道活学活用。 “爹爹不要打姐夫呀,姐夫傻了,姐姐就会受累;姐姐受累,娘亲就会不开心,娘亲不开心,我们就会心疼。” 一提到容胭,何致年什么气都消了,对着一众孩子虎着脸警告:“下不为例!” 孩子们吐着舌头保证:“知道了!” 回程路上,赵昭忧心忡忡地问父亲:“爹啊,姨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会,”赵珝牵着儿子小手,走在蓑衣胡同的青石板上,“你姨父若不喜欢你,就不会将掌上明珠许给你了,他呀……是吃醋了。” “哦,”赵昭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追问道,“那怎样才能让姨父不吃醋呢?” “这个好办,让你娘替你多生几个妹妹,将来全嫁到姨父家去。他一个女儿换我们家三个,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是我听说回叔和崔大人家也都卯足了劲要生妹妹,争着抢着要跟姨父家结亲哩。” “是吗?“赵珝惊呼,“这么重要的消息为父竟然不知道,看来晚上还得跟你娘再好好“探讨”一番才行啊。” 85.番外 白驹过隙, 一晃十年过去, 孩子们都长成了翩翩少年少女,颇有其父母当年的昭然风姿。 十七岁的双生子最大,其次是十六岁的赵昭,何三与燕、崔两家长子同龄,都是十四岁,最小的是十二岁的何四。下面还有若干小萝卜头,因年龄差距太大,并不常在一起玩耍。 燕家长子名叫燕朱,跟他爹小时候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 分卷阅读240 怕的混世魔王。为了磨练他的心性, 珠珠儿亲自教他习武,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总算将他跳脱的性子掰回来一些。 她还经常带着他到何、崔两家串门, 希望以榜样的力量影响他。八岁以前,几个孩子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八岁那年因为一件小事,燕朱与崔家长子崔淼毫无征兆地闹掰了。 事情的起因在阿舍与阿得两姐弟身上。 燕朱自打会走路, 就喜欢跟在双生子屁股后面跑,尤其喜欢跟活泼可爱的表姐玩。她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长翘翘, 声音清脆动听, 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曾发下宏愿, 长大了要与太子公平竞争,凭实力将表姐抢过来。何家三子听了只是笑笑,崔淼却当面斥责他犯上,还将原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赵昭听。 然后,他被赵昭宣进宫,凭实力挨了一顿揍。赵昭还把他困在身边同吃同住,一起到御书房听何致年讲课,课后还有繁重的作业。 燕朱在东宫待了一个月就崩溃了,买通小太监给好兄弟阿得送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自己一命。结果,信被崔淼截胡交到赵昭手上,他的“刑期”往后延长了两个月。 三个月后,燕回夫妇来接人,见到“懂事乖巧”的儿子,激动得相拥而泣,还对赵昭千恩万谢。燕朱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狠揍叛徒崔三水一顿! 然而,崔淼似乎早有预料,每次相聚都寸步不离阿舍或是阿得左右,燕朱一直找不到“报仇”的机会。他的一口气在心里憋了四年之久,阿舍及笄那天,终于抓到了崔淼的把柄。 及笄礼上的阿舍,美艳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笑皆是风景,年轻男子的目光全都粘在她身上,这其中就有十二岁的崔淼。他痴痴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赵昭的背影,失落地低下了头。 是夜,燕朱翻进崔淼书房,在他的画缸里搜出一幅阿舍的全身画像,正是她白日的装束。画上的人语笑嫣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可见作画之人是何等用心。 燕朱心里都快笑疯了,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这四年等得真值! 这幅画很快出现在赵昭案头。 这时,赵昭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了,不能像四年前教训燕朱那样冲动,也不能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崔淼宣进宫胖揍一顿了事。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偏偏燕朱还总不识趣地往上湊,追问他什么时候治崔淼的“犯上之罪”。 一股浊气卡在他胸中不上不下,时间一长连何致年都察觉到不对劲。 通过长子,何致年知道了赵昭郁闷的原因。十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勤奋好学又尊师重道的小女婿,想了想,决定暗中出手,帮他一帮。 他先让容胭去找了当归,他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京城名医,医术佳医德好,每天慕名找他看病的人都要排到两条街开外。当归用古法配了一味药,对人体无毒无害,混进日常所用的松香里,睡一觉起来就能使人忘记心里最牵挂的事。 燕朱果然消停了。 没人天天追在身后不依不饶,赵昭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对怎么处理崔淼这件事,怎么掐灭他的心思,他却没什么好办法。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除了自己几个孩子以外,赵昭算是极聪慧的,当太子当皇帝都绰绰有余,哪承想在维护自己利益上迟钝到这种地步。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太子之妻,也不容他人窥觑。想当年他当着崔进之的面宣誓主权,那才叫一个痛快淋漓、酣畅尽兴! 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教老爹追妻,教儿子治情敌,他全包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 意大里亚国王弗朗斯基随李福儿的船队来到大乾朝拜,在御花园见到容胭惊为天人,居然不顾礼仪,恳求赵珝将容胭嫁给他为王后。 赵珝当然不能同意了,容胭是他的表妹与小姨子,还是首辅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更是他未来的亲家母,不管哪个身份都不允许她受到这样的羞辱。 他断然拒绝,弗朗斯基却不死心,表示愿意岁岁来朝年年称贡,赵珝扫了扫某人越来越黑的俊脸,当机立断地将弗朗斯基送回了国宾馆。 他走下龙椅安抚何致年:“元晦,化外之地不通伦理,你不要把西洋人的话往心里去啊。” 分卷阅读241 “呵呵。”何致年轻轻一笑,赵昭在旁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夜,一身黑衣的矫捷身影从何府出发,越过国宾馆重重守卫,摸进了弗朗斯基的房里。 翌日朝会,弗朗斯基戴着乾人的帽子出现在朝堂上。他的头又大又圆,帽子只能堪堪遮住半个脑瓜,还有一大片光光亮亮地露在外面,看起来极为滑稽。 赵珝见了惊叫:“国主,你的胡子呢?” 弗朗斯基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哇,一觉醒来胡子就不翼而飞了。” 好个不翼而飞!真绝! 赵珝以袖遮脸,挡住自己抽笑得停不下来的嘴角问:“你的头发不会也不翼而飞了吧?” 弗朗斯基“嗷”地一下哭成泪人:“是啊,头发也不翼而飞了。圣上,你是不知道哇,我是弗朗家族门面担当,整个家族都以我的卷发为荣,当年我就是因为这一头漂亮卷发才当选国王的,这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赵珝赶紧安慰他:“无事无事,头发长起来很快的,你可以先用假发遮掩一下,我立刻让宫里巧匠替你赶做一顶,还可以根据你的意愿调整。” 弗朗斯基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圣上,您可真是千古明君啊。” 做顶假发就是千古明君,这皇帝也太好当了。赵珝忍不住扶额:“国主,何夫人的事你想好了吗?” “不娶了,不娶了,”弗朗斯基连连摇头,“我变成这副丑样子,照镜子照得自己都想吐,她那么美的人,肯定看不上我。” 赵珝心中轻松,笑着夸他:“国主英明。” 下朝后,赵珝特意将赵昭留下,语重心长道:“儿呀,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两种人你千万不能惹。” “哪两种?” “一种是女人,不管她们说甚么,你都不要争辩,因为你永远辩不过她们;另一种就是你岳父,他拈酸吃醋的性子和本事无人能及,惹到他能让人生不如死。想当年,他对付崔……,哎呀扯远了,总之你一定要谨记为父的话,不然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赵昭郑重点头:“儿子记住了。” 不一会儿,何致年也来找他:“知道怎么对付崔淼了吧?” 赵昭心中警铃大作,连连作揖:“学生知道了。” 何致年瞪他:“我这么帮你,你还自称学生?” 赵昭愣怔,心中喜忧参半:“多谢岳父大人出手相助,小婿一辈子都记得您的恩情。” “孺子可教也。” 何致年露出浅笑,十年来第一次夸他,赵昭额头冷汗淋淋,心中不停默念。 “不惹女子,不惹岳父!不惹女子,不惹岳父!” 后来,他一辈子都在践行父亲的这两句告诫,爱妻子爱岳父,从不跟阿舍红脸,也不跟何致年唱反调,对他比对亲爹还要孝顺。 种瓜得瓜,他的付出得到巨大回报,成为大乾史上最称心如意的一任皇帝,史称福帝。 另一头,何家三子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大哥,二哥,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像是爹爹的手笔呢。” “怎么说?” “你们忘了前些天被爹爹没收的话本子《西行记》了?那里面的洋人国王不就是被会七十二变的大师兄给剃了光头的?” “不是吧?咱爹有这么记仇,这么腹黑,这么幼稚么?” 三兄弟面面相觑,回忆了这些年与何致年当父子的经历,小心翼翼地总结:“那得看是甚么事,别的好说,一涉及到娘亲,爹爹就变了个人。所以,我们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千万不能惹娘亲生气,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三老四齐呼:“大哥高见!” 容胭听了李福儿的故事,知道西洋人生性奔放、口无遮拦,丝毫未把弗朗斯基的话放在心上,她倒是有些疑惑,家中三个男孩儿怎么突然就变得乖巧安静了。 她忧心忡忡地问何致年:“孩子们不会有甚么心事吧?难道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何致年目光落在书上,闲闲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们一夕之间顿悟了人生真谛,知道天大地大娘亲最大,以后会对你更孝顺,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吗,真的无事?” b 分卷阅读242 r “为夫甚么时候骗过你?” 容胭想想也对,她今年三十有三了,他依然把她当小姑娘疼着宠着,别人都说她看着跟阿舍一般大。成亲十七年,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四个孩子每天晨昏定省,对她恭敬又依恋,府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容胭走到何致年身边,勾着他的脖子:“三郎,你说我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嫁给你?” 何致年回抱着她,下巴在她头顶摩挲,声音柔情无限:“乖囡囡,是我有福气才对,两辈子都能得到你的爱。答应我,无论轮回多少世,你都要一直爱我好不好?” “如君所愿。”容胭笑着吻上心爱男人的薄唇。 (全文完) 分卷阅读1 《长相欢》 作者:荆楚客 1.楔子 乾清宫,东暖阁。 十二盏香瓜式落地碧纱宫灯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硕大的紫檀木案桌后头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他生得十分标致,长眉斜飞入鬓,水墨凤目,唇色极淡,然线条异常优美,让人无端想起微醺日光中素色的梨花。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夹绸衬底的五爪金龙闲居吉服,腰间系着一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脚上蹬一双云龙黑底靴,靴上的圆泡钉全用纯金制作,头上戴着翼善冠,看上去雍容又华贵。 少年身后,上好的楠木书架被各类书籍塞得满满当当,经史子集、安.邦方略无一不有,几乎每本书都卷起毛边,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动的样子。 此刻,他的面前正摆着一本《霍光传》,不过目光却并未落在书上,而是时不时看一眼窗外厚重的夜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万岁爷,成了。” 镂花朱漆填金门扇突然被人推开,东暖阁近侍江河喜滋滋地出现在殿中,他的声音又细又尖,惊得廊下打瞌睡的值夜小太监猛地蹿直身子。 “当真?”少年霍然站起,俊脸上满是激动与欣喜。 江河睃了睃身边的人,连忙回话:“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万岁爷,内卫的人全程看着呢。”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灯影里沉默不语的人,脸上现出明亮的笑,映得色若春晓的面庞更加精致,话却是对着江河说的:“快将详情说给朕听。” 江河被小皇帝的笑容晃花了眼,偷偷咽了口唾沫,眉飞色舞道:“三路人马,一路到何致年济南老家查抄,一路押送他的家眷流放,最后一路由高公公亲自率领到蓑衣胡同宣旨。奴婢有幸陪侍在侧,一睹高公公的雷霆风采……” “说重点!” 江河本来想趁机拍拍高寒马屁,却被小皇帝赵眘不耐烦地打断,他僵了僵,马上乖觉认错:“奴婢该死,光顾着替万岁爷高兴了,请万岁爷责罚。” 赵昚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知道小皇帝想听什么,就专门拣他爱听的来说。 “奴婢随高公公去了蓑衣胡同,往日车水马龙的大学士府如今那叫一个冷清啊,说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也不为过……” 一说顺嘴,江河喜欢卖弄的毛病又跑了出来,顿了顿,见赵昚并无不悦,他便大着胆子接着说道,“学士府里也是死气沉沉,偌大的院子鬼火幢幢,到处黑灯瞎火一片,害得奴婢一连跌了好几个跟头。” “万岁爷,不是奴婢说风凉话,何致年也实在忒惨了些。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何止是没有孝子啊,连个孝婢都没有,身边除了一个煎药煮饭的老仆人,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赵昚浓黑的眉毛上挑,嗤道:“他哪来的孝子?” “瞧奴婢这记性。”江河作势轻轻扇了自己一下,谄笑,“世人常说缺德事做多了生不出儿子,像何致年这样无子摔盆的怕是昧良心的事没少干吧。” 话落,他身侧灯影里始终沉默的人骤然抬起头,两道凛冽的目光如刀似箭,朝他激射而去,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把他戳出几个血窟窿。 江河如芒在背,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哪怕身为小皇帝最宠信的内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样纵横宫闱几十年的大珰面前,他还是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高卿有话要说?”小皇帝赵眘也注意到那两道目光,不悦地问阴影里的人。 高寒是东宫旧宦,也是他半个启蒙先生,多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母子身后,是他们最锋利的刀剑。不过,自从结识何致年后,他就明显感到这把刀剑出鞘的速度慢了许多。 “回皇上,老奴确实有话要说。”高寒一改往日惜字如金,从阴影里走出来直挺挺杵在赵昚面前。 他一脸隐忍、不退不让的样子令小皇帝心头十分不快,本想叱责几句,想起太后的话还是决定先听听这位心腹要说什么。 高寒垂着眸,语气淡淡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二十年前,何先生在翰林院供职时,小相国寺的明净大师曾主动替他相过面,说他面相绝佳,多子多福。” 除了司礼监掌印,高寒还兼领内卫提督一职,别说二十年前的事,就是二百年前的前朝秘史,只要他想挖就没有挖不出来的。 赵眘愣了愣,脑海中闪过五年前的一桩旧事。 分卷阅读2 延兴五年,十三岁的他偷偷溜出宫,在京城最繁华的棋盘街会馆里,听了一肚子关于何致年的小道消息。 传闻,何妻曾孕过一次双胎,还是罕见的龙凤胎,但生产时出了意外,不仅孩子没保住,就连她自己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何致年也是怪,哪怕后来做到首辅仍坚持一不休妻二不纳妾,四十岁的人,膝下冷清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此后何致年到宫里来给他上课,他曾就这个问题向他求证,还问他遗不遗憾。他记得他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非常假大空的话:“臣虽不能有自己子嗣,但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臣亦无憾。” 见小皇帝不说话,江河连忙刷存在感:“万岁爷,奴婢听说子孙缘是福报,高僧说何致年命中多子,可到头来他连个姐儿都没有,这不正说明他亏心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吗?” 谁说不是呢? 赵眘想起年初何致年在值庐数次昏厥吐血的事,心里觉得讽刺极了。他口口声声为赵乾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做的哪一件哪一桩是臣子敢做的? 八岁,因为背错一个字,他当着乾清宫所有太监的面怒斥于他;十岁,和小太监斗蛐蛐被他逮到,他将他身边内侍的头发剃掉一撮以示惩罚;十二岁,他让他批阅奏章,他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到头来却发现那些不过是几个月前的旧折;十四岁,他想做几件新龙袍,却被他斥为毫无体恤之心,铺张浪费、挥霍无度;十六岁,十八岁……。 天子威严弃之如履,当皇帝的被臣子欺凌到这个地步,不除何老贼难消他心头之恨。 好巧不巧,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何致年病入膏肓,他稍一暗示,内阁里想上位的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讨伐。“群情激愤”之下,居然给当朝首辅罗列出十大罪状—— 欺君罔上,独断专行,舞弄权柄,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何其讽刺,为苍生九死不悔的何阁老最后败在了同僚的“口诛笔伐”下。他之前还真是高估了他,白白浸淫官场几十年,却连最基本的为官之道都不懂,树倒猢狲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 收回神,赵眘说道:“说说查抄何府的事。” “回万岁爷,何致年在京城和济南两地的宅子,合计抄出白银一千两,此外何家在京城还有几处店铺和田庄,据查均为其妻容氏生前的陪嫁,此外就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都抄干净了?” “保证干净,皂隶们把何家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拆房子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大乾的元辅居然清贫至此。”赵眘一甩袖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可惜啊,廉臣未必就是忠臣,沽名钓誉过了头,为难的还不是他的家眷。朕听说容氏大族出身,还是个大美人,可有其事?” 江河对这些隐私秘史最感兴趣,一提到容氏他的眼睛都亮了:“万岁爷圣明,荆州容氏确是诗书传家的大族,据说他们是帝舜的后裔。远的不说,前山东巡抚容行简,福王妃,还有这个何妻全都是荆州容氏嫡支。” “何妻知书达礼,容貌极盛,四十岁的人看着像二十岁的小姑娘似的。难怪就算生不了孩子,何致年这么多年也只守着她一个,听到她被流放跟疯了似的。” “哦?怎么个疯法?”赵昚忽然来了兴趣,他实在想不出那个十年如一日在他面前绷着脸的老怪物发起疯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何致年对圣旨上说的抄家、削宫秩、迫夺玺书诰命,甚至以罪状告示天下均无动于衷,直到听见家眷流放三千里就有些不对劲了。他明明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还能一把抓住奴婢手腕,捏得奴婢骨头都要碎了,几个内卫合力才将奴婢从他魔爪下解救出来。” “我们走的时候,他趴在床沿吐血吐得人事不知,现在这会儿怕是已经不行了。” “好,做的好!太后常说业报相依,何贼大逆不道,他自己往床上一躺躲过牢狱,却让容氏遭了报应。好好的美人儿香消玉殒,朕可真是替她不值啊。” 赵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眉宇间神采奕奕:“太后常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如今这把刀已除,朕再也不用看谁脸色了。走,随朕去跟太后报喜。” “遵旨。”江河一路小跑,替小皇帝推开房门,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朝慈宁宫逶迤而去。 高寒一言不发地走在万籁俱寂的秋夜里,耳边只有靴子发出的“橐橐”声。明明才值九月,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哪怕狠狠裹紧身上的绯色官袍,也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分卷阅读3 昨日,他接到广西和陕西三边的加急公文,第一时间呈给赵昚批阅,小皇帝却气定神闲地说不急! 内有匪患源源不绝,外有东胡虎视眈眈,这样的国家大事都不急,还有什么是该急的!!! ……若是那个人,只怕是陷入昏迷也要挣扎着爬起来,让人抬到内阁紧急办公吧? “温之,既然选择了一心为国这条路,就要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艰难,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2.楔子 何致年昨夜从内阁回来得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叽叽喳喳声吵醒,他刚想出声训斥,却意外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心中微微一动,他半阖着眼装作假寐的样子,悄悄听两个孩子对话。 “姐姐,爹爹怎么还不醒,他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说话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童,穿着一件天青底团花锦衣,头上剔得光净,只在头顶留了个寿桃尖,并左右两边各扎了一条小辫。他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双手托腮,一脸苦恼。 “嘘,小点儿声,娘亲说爹爹每天上值很辛苦的,我们要多多心疼他,知道吗?” 接话的是个女童,也是五岁上下,穿着一件粉色穿花蝶长衣,头上梳着双丫髻,上面缀着一对玉蜻蜓小珠冠,两只小蜻蜓静静停在她的鸦鬓间,栩栩如生,看起来格外地俏皮。 “嗯,我知道了,姐姐你看爹爹都热出汗了,我去拿扇子给他扇扇风。” “弟弟别急,我跟你一起去,咱们爹爹最爱喝天堂云雾茶,我去给他倒一杯晾上。” “好啊,我们一起去。” 何致年痴痴瞧着那对一般高的小身影越走越远,刹那间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有些寂寥,有些怅然,还有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羡慕。 若他的那对孩儿还在,也必定这么玉雪可爱。 “别走!” 想到未曾谋面的孩子,心上掠过密密麻麻的痛,何致年下意识地惊叫起来。可孩子们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两个小人儿手牵着手,嬉笑着跑了出去。 他心中着急,撑起身子下床找鞋,却听到一阵熟悉的笑音从门外传过来,手中动作一顿,他慢慢放下短靴,面无表情地重新躺回去。 他就知道,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如此温柔。 “你们两个不好好睡午觉,到处瞎晃悠什么?仔细娘亲告诉爹爹。” “娘亲,我们没有瞎跑,我们是要去给爹爹拿扇子、倒茶水。” “鬼机灵,每次都用这招,以为搬出爹爹来娘亲就不生气了吗?” 小男童嘟嘟囔囔:“本来就是嘛,娘亲最怕爹爹了,孩儿那天还看见娘亲一边伏在爹爹怀里哭,一边骂爹爹“登徒子”呢。对了,娘亲,登徒子是什么意思?” 小女童“咦”了一声,叫道:“弟弟,你说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悄悄钻到娘亲房里偷糖吃了?好哇,你背着我吃独食!” “姐姐,我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看到娘亲伏在爹爹怀里哭?” 两个小童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何致年沉浸在女子泉水叮咚般的玉音里,想象着她的俏脸爬满红晕的样子,必是美极艳极。 “收声!”女子似乎恼了,她的声音变得严厉,“你们两个小淘气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娘亲今天怎么收拾你们。阿舍,你去小书房罚站,不许贴墙;阿得,你去写三百个大字,写不完不准吃饭。” “娘亲饶命啊……”两个小童子齐齐哀嚎,何致年唇边的笑僵在了脸上。 阿舍、阿得,是他悄悄替那对双生子取的乳名,除了他自己,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为什么今夜他们会一起入了他的梦? “三郎,你醒了?” 沉思间,穿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苗条身影款款朝他走来,所过之处暗香浮动,搅得空气也跟着香甜起来,正是何致年心心念念的味道。 女子走到床边坐下,将他的头轻轻搁在自己膝盖上,替他按揉太阳穴,力道轻重适中,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难得休沐一日,让你好好歇着不听,偏要逞强哄孩子们睡觉,结果反被孩子们哄睡着了,何大人知不知糗?” 她的声音婉转悦耳,神情亲昵自然,与平日 分卷阅读4 判若两人,何致年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她才肯对他笑,才肯再唤他一声三郎? “夫人,”他有些后怕地抓紧她的手,直勾勾望着她,似乎要望进她心里去,“请你让我将这个梦做久一点,好不好?” “瞎说什么呢?”女子好看的远山黛眉高高蹙起,“教你不要那么拼命你偏不听,看看,犯癔症了吧?明天我叫何喜拿帖子去请养心堂的邹老先生过来给你瞧瞧罢。”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怔住了,如果是梦,他怎么会梦见邹篆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难道、难道……? 何致年的心跳越来越快,后背上全是汗,那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能令他血脉喷张,潸然泪下。 “长欢,”他紧紧将女子搂在怀里,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秀发,“我还以为这辈子你再也不肯理我了。” 分娩出事后,她一直恍恍惚惚的,出小月子那晚,还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一场,哭过之后,就给他递了和离书。 他气得将和离书撕得粉碎,她则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主持中馈,继续照顾他的起居,只是再也不笑,也很少说话了。 外人都夸他们是神仙眷侣,二十多年来相敬如宾,一次都没红过脸。事实上,除了头三年,余下的二十载他们的确做到了“相敬如冰”。不管他为她、为她的家族做多少事,都只能换来一声平淡如水的“多谢”,连一个假笑都欠奉。 他常常在想,如果出月子那晚他不是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外,而是推门进去,哪怕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就此不同? “不理你你还不把我缠死啊,”女子红着脸掏出帕子替他擦眼角,娇嗔地取笑道,“都当爹的人,还哭鼻子,也不怕孩子们笑话你。” “长欢,我们的孩子还在?” 何致年颤不成声。 “你怎么了?”女子白皙的小手盖上他的额头,喃喃自语,“没有发热啊,怎么尽说胡话呢?阿舍跟阿得当然好好的,他们的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你说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心安即自在,有舍才有得。” 是啊,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可他想要的,今天全都圆满了。 何致年泪崩了。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从床上下来:“三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差人去请邹老先生。” 何致年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泪中带着笑:“长欢,有句话我放在心底好久了,今天想说给你听。” “什么话?” “娘亲,娘亲,”院子里忽然响起小姑娘尖利的啼哭声,“你快来呀。” “这两个小东西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女子拍拍他的手,歉意的笑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长欢,快些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呢。” “好。” …… “长欢,长欢!” 何致年再次醒来,身边已没有女子跟孩子们的身影,只有一盏微弱的青花油灯静静燃着,一灯如豆,衬得床尾立着的人影模糊又阴森。 “老爷,您终于醒了!”老仆何喜立即上前,在他身后塞了个大靠枕,说道,“邹先生真是神人啊,他说您服了他的药,子时一定会醒,您就真醒了。 “老爷,邹先生遍查古书,已经找到了治疗您的良方。只要您挨过今晚,痊愈有望啊。” “邹老先生的医术一向高明……”何致年靠在枕头上喘气,眼风不经意一扫,发现忠仆脸上满是哀容,不由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老爷,给您看病的是小邹先生,不是老先生。老奴知道,因为夫人的缘故,您看重老先生,可他已经故去多年了,还是您出的丧葬费呢。” 甚么!!! 邹篆已经不在了??? 何致年有如五雷轰顶,一口腥甜涌上喉间,他连忙问道:“夫人、小姐和少爷呢?” 何喜一听这话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请老爷节哀。” 何致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两眼猩红,像只噬人的凶兽:“节哀,节甚么哀?我问你夫人、小姐和少爷去了哪里?” “老爷,咱 分卷阅读5 们府里从来就没有过小主子。刚才内卫抄家的人说、说夫人走到广平府……仙逝了。” 抄家!流放! 何致年猛地清醒过来,现在是延兴十年,他是被白眼狼皇帝抄家革职的罪臣。 枉他将赵昚视作子侄,悉心教导、苦心栽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带领风雨飘摇的大乾朝走向新生。 可狗崽子是怎么回报他的? 抄家、削宫秩、迫夺玺书诰命,以罪状告示天下,最后竟连他的挚爱也夺走了! “噗——” 何致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趴在床边以手捶胸,痛苦得无以名状:“何喜,我好悔啊,如果能早些将夫人送走……” “老爷,您别这样。”何喜膝行到他身边,不停地哭着磕头,“谁能想到您一生兢兢业业,竟落得如此下场?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如此自苦。” 提到“泉下”,何致年渐渐平静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示意何喜扶他坐起来,开始冷静地交代身后事。 “我走以后,你去找小邹先生,让他帮你联络燕回,请燕回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我与夫人合葬;岳父岳母只得夫人一个独女,你以后就去荆州定居,在他们墓旁结庐,替我和夫人好好尽孝;我虽刚直专断,但我不信人心不古到了眼盲的地步,若将来我能昭雪,将诏书焚于岳父岳母墓前,告诉他们来世我还做他们的半子。” 说罢,在忠仆的痛哭声中溘然而逝。 长欢,这么多年你对我不理不睬,可你终归舍不得我,为何这一次你要这么狠心?长欢,等等我,黄泉路黑,有我给你开道,你必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 长欢,若得来世,请允我加倍还你。 3.有姝 正隆三十年三月初三,是福王世子赵珝的二十岁生辰。为了这一天,王府上下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到了生辰这天更是从寅时起就忙个不停。王妃顾氏也没闲着,带着贴身嬷嬷亲临后厨,大到菜品,小到杯盏碗碟,无不仔细过问。 赵珝是福王府独苗苗,只待过了二十生辰,行完冠礼便可继承王位。见王妃如此上心,众人哪里还敢懈怠,莫不绷紧皮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顾氏对下人的眼力劲儿非常满意,前后又转了一圈才将事情丢给管事,由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福王府后院花团锦簇,层峦叠嶂,重重楼宇隔绝了贵贱,却挡不了人心。顾氏闺名霓裳,名字虽顶顶好听,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客居在姑母容顾氏家中多年,及笄之年被福王相中选进府里,因为肚子争气生下王府唯一的男嗣,王妃过世后被福王扶正,几年的功夫就麻雀变凤凰,由庶人一跃为宗室。 这样的际遇放在平常人身上做梦也该笑醒了,但偏偏顾霓裳不是,因为眼下有一个更大的机遇摆在她的面前。 今上正隆皇帝赵嘉沉疴日重,缠绵病榻三年有余,今年更是几次昏厥,急需立储来稳定人心。因他没有子嗣,只能从近支中挑选继承人,目前呼声最高的是福禄寿三王,为了选谁,内阁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据可靠消息,为了平息内阁纷争,正隆帝决定先考察三王,最后再提立储议程。三王之中,只有赵珝没有成家,少了岳家支持,夺储的助力就少了一半。 当务之急,就是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世子在做甚么? “回娘娘,世子爷在后花园做风筝。” “胡闹,玩物丧志!马上要当王爷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边际。去,把小孽障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顾霓裳的陪房王嬷嬷马上朝大丫鬟红惢使了个眼色,红惢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绘着芙蕖的白玉小碗,呈到顾霓裳面前:“娘娘您忙活了大半天,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奴婢刚才去看过世子了,他说风筝是送给容府两位姑娘的,她们女学后天有放风筝比赛。” “还有这事?”顾霓裳眼中闪过精芒,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脸上也含了笑,“比赛是大事,他这个当表哥的是该出些力。” “花花草草秋千架,蜻蜓蝴蝶小风筝。小儿女嘛,谁还没点儿诗情画意,我在容府那会儿,也常常和两位表兄一起放风筝。” 王嬷嬷也跟着笑了,王妃不是好说话的人,但一遇到跟容家两位小姐有关的事,她就特别随和,这里面的门道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分卷阅读6 无非是冲着她们的家世去的。 容氏家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帝舜时期。舜的儿子中有一位名为仲容的,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容氏便是他其中一支后裔。 殷商时为避战乱,容氏从黄河迁徙到南方,春秋时成为楚国公卿之一,西汉为南郡望族,东汉被尊称为“士之楷模,国之桢韩”,及魏、晋、南北朝至唐,六百年间荆州容氏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李唐之后,容氏逐渐没落,至大乾朝,早已不复先祖盛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荆州容氏在湖广地界仍是排得上号的大族。尤其是在士林间,口碑极佳,慕名到容氏私塾求学的人不知凡几。 而湖广历来出人才,攀上容氏就等于攀上了湖广籍的官员。 红惢说道:“世子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要做一个凤舞九天风筝,还要做一个花开富贵风筝,容家两位姑娘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顾霓裳忽然沉默下来。 整个湖广,能配得上福王府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不论地位还是渊源,容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不反对儿子不顾世子之尊对容家姑娘大献殷勤,但他这泾渭分明的性子却是大大不妥。 江上渔翁都知道,捕鱼之前漫天撒网,若目标跑了再派鱼鹰抓回来就是。他倒好,还没撒网就让人窥出意图,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要捕哪条鱼。 顾霓裳叹了口气,半是高兴半是发愁:“龙生龙,凤生凤,老赵家一窝风流胚子,可这冤家不知随了谁,二十岁的人连个通房都没有,一门心思放在胭姐儿身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嬷嬷也跟着叹气,语气不无遗憾:“若两位姑娘同出一房就好了。” 她的话也正是顾霓裳想说的。容家正支有容居易和容行简两兄弟,这其中又以嫡支容行简为突出。他致仕前是山东巡抚,门生故吏无数;致仕后又跑到武当山与无为真人论道,而今上恰恰痴迷黄老之术。 所以,容行简的两个嫡孙女无疑是福王妃的最佳人选。但是在偏向上,她与儿子产生了分歧,年轻人容易被情爱冲昏头脑,哪里懂得凡事都要权衡利弊。 容家两位老爷都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但二房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只得容胭一个独生女儿。相较而言,儿女双全的长房更为合适。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云谲波诡,作为岳家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正说着话的功夫,两个俏生生的少女牵着手一起走进来,整个屋子顿时显得更加亮堂。顾霓裳脸上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这样的姑娘实在难教人不喜欢。 外貌上,容家二姝很好地继承了各自父亲的长处,一样的亭亭玉立,姿容昳丽,难分伯仲。性子也是各有千秋,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看着都欢喜。 容黛拉着容胭给顾霓裳行礼,顿了片刻,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主动说道:“王妃娘娘,听管家说世子要参加我们私塾的放风筝比赛,是真的吗?可惜男学早就比完了。” 往常这些俏皮话都是由活泼的容胭来说,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从出门开始她就神不守舍,现在连行礼也忘了。容黛轻轻碰了碰她,眼含警告:“你说是吧,四妹妹?” 容胭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有听见容黛问话,被她轻轻一碰才回过神来,她调皮地吐吐粉色小舌,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容黛顿时就没了脾气。 小姑娘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王妃娘娘,世子在哪里?我们准备了礼物,想亲手送给他。” 顾霓裳朝二人招手,示意她们到身边来。她一手拉着一个,端详完左边又打量右边,心中不禁又喜又愁。 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是同一个爹生的呢? “黛姐儿,胭姐儿,你们祖母虽然不在了,但她毕竟是我亲姑母,对我有抚育之恩,下次再喊娘娘我可就要生气了。还有,得喊珝儿表哥,不然他也会不高兴的。” 容家二女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开口:“好的,表姑母,我们记下了。” 顾霓裳脸上笑意更甚,让红惢带她们到后花园找赵珝。到了花园入口,容黛停下脚:“红惢姐姐,就送到这里吧,表姑母身边少不了人,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行了。” 红惢微微一笑,福了福自回去复命不提。 容胭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二姐姐,王府花园这么大,我们又是头一回来,你不让人 分卷阅读7 带路,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容黛作势去拧她的脸颊,佯怒道:“我还没说你,你就先编排起我来了。你给我老实交代,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原本嘻嘻哈哈的人立即跨了脸,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容胭抬手敲敲自己脑袋,苦恼道:“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天从千秋上摔下来后就老是做梦。” “真的吗?”容黛本来还打算看她怎么自圆其说,一听妹妹说不舒服立刻慌了,“要不要跟表姑母说一声,让王府的太医给你看看?” 容胭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看病的,还是不要给表姑母添麻烦了,回头找邹伯伯看也是一样的。” 容胭说的邹伯伯名叫邹篆,以前在太医院任职,后来辞官做了游方郎中。因早年跟她们祖父共事结下生死情谊,所以跟容家尤为亲厚。 “那你记得要去找邹伯伯看啊。”容黛不忘叮嘱。 容胭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是无奈至极。她们姐妹同岁,今年都是十五韶华,只不过容黛比她大半岁,对她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小母鸡。 为了应付爱妹心切的姐姐,容胭只得搬出邹篆这尊菩萨,容黛总算不提看病这茬了,谁料她接着又问:“你做的什么梦?” “是……”话到嘴边,容胭又咽了回去。她们从小当双生姐妹一样养着,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但这一次她有些不想说。 倒不是别的,实在是这个梦太难以启齿。 谁能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大家小姐,做的却是跟男子有关的闺梦。梦里,一个长衫青年背向而立,杜鹃泣血般反复吟着同一首词,害得她每天早上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更惊悚的是,昨晚她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长相。 4.将见 容氏诗书传家,人人都爱读书,容胭自然也不例外。幼时尝读《白石郎曲》,小容胭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拿着书去问容行简。 “祖父,这里说“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是否太夸张了?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容行简捋着尺长的胡须,笑眯眯道:“长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亲历的事,不要妄下论断,你没见过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若是哪天“白石郎”出现在你面前,你自然就会懂了。” 小容胭对祖父的话将信将疑,就连备受赞誉的父亲和大伯父,在她看来都够不上“郎艳独绝”,她实在很难相信是否真有“世无其二”的人存在。 一晃七年,容胭居然在昨晚的梦境里忆起了当年跟祖父探讨的情形,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个男子的样貌时,她终于相信了祖父的话。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容黛凑到跟前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肯定陈述:“你有事瞒着二姐姐。” 容胭心尖一颤,俏脸染上薄粉,连忙堆起甜甜的笑:“我哪敢啊,不过是梦到一首词,怕你说我又看闲书,所以才不敢随便开口。” 容黛穷追不舍:“什么词?” 就知道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容胭无奈叹气,樱唇轻启,诵着梦里那人日日泣血吟的词。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哦,原来是长江边上的鸳、鸯啊。”容黛“扑哧”一声笑了,故意把“鸳鸯”二字拖得老长,目光幽幽泛着绮光,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容胭被她弄得紧张兮兮,生怕被她看出什么,故意伸手摸了摸脸,强笑道:“二姐姐,我脸上有脏东西?” 容黛摇摇头,伸手点点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道:“不是脸上有东西,而是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小妮子红鸾星动矣。” 容胭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她哪里料到总是像小母鸡一样护着她的二姐姐会拿她开这种顽笑,随即大声否认:“没有!没有!就没有!” “四妹妹,祖父老人家常说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喏,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容胭:“……” 她大大的杏眼骨碌碌滚了两圈,须臾就红了眼眶,垂着头低声道:“二姐姐,人家还没有及笄,你就拿我打趣。……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教你是我姐姐呢,只要你开心就好。” 分卷阅读8 容胭生得明媚,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明丽,从来都是笑吟吟的,哪里像现在这样落寞过,容黛顿时觉得自己太坏了。她说得对,还未及笄就只是小女孩儿,开这样的顽笑确实不妥,有失体统,有失长姐风范。 “四妹妹,二姐姐错了,不该跟你开这样的顽笑,对不起,我向你赔不是。” 容胭委屈地点点头,红着眼故作轻松:“二姐姐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二姐姐,我其实更担心今天会在这园子里迷路。” “四妹妹,二姐姐真的不及你的心胸。”容黛感动又惭愧,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搭了个凉棚四处张望,胸有成竹道,“四妹妹别担心,我知道怎么走,今天就罚二姐姐当一回向导,为四妹妹开路好不好?” “好!” 容胭粲然一笑,肤光胜雪,满庭春色似开在她的瞳仁上,倒映着一园旖旎,使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影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譬如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著,却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容黛看得失了神,迷醉在容胭的笑容里。 “二姐姐,你对福王花园这么熟悉,是不是以前来过?” “嗯来……不不不,没来过。”容黛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小丫头的“美色陷阱”。 “二姐姐,你到底是来过还是没来过啊?”容胭停住脚步,托着香腮围着容黛转了一圈,肯定说道,“你有事瞒着四妹妹。” 她越说容黛越心惊,正想找话糊弄过去,却见她指着自己的脸惊奇万分:”咦,二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真的吗?可能是热的吧。” 容黛以手为扇,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其实心里早就想掏出随身耙镜一看究竟了,但又怕被鬼机灵的妹妹发现异样,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容胭学她刚才的样子,伸手点点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道: “这才三月呢,哪里用得着扇子?我看不是天热,而是这里热吧。” “好端端的胸口为甚么会热?” “小妮子春心荡漾也。” 报应来得猝不及防,容黛又羞又急,俏脸涨得通红,立即矢口否认:“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二姐姐,祖父老人家常说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喏,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容黛:“……” * 容家二女走后,甬道旁的假山后转出来两个人,一个身长七尺八,穿着檀色杭绸直裰,头戴方巾,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另一个身长八尺,穿着靓蓝色棉布襕衫,头戴儒巾,虽然衣着普通,一张脸和周身的气度却是令人无比侧目。 戴方巾的男子踮起脚尖目送二女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妙曼的身姿才回过头对同伴痛心疾首道:“世风日下啊,我不过才去京师一年,荆州的女子就奔放到这等地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大谈情爱,太彪悍,太生猛,太凶残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贼眉鼠眼,“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 戴儒巾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收回远眺的目光,慢悠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一路上你喜欢的类型不下百种了。” “你不懂。”方巾男子抱着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云泥之别也,路上那些不过庸脂俗粉,看一眼还行,看两眼就要反胃,哪里能跟容家这种百看不厌的绝色相提并论呢。你说是也不是,何兄?” 被称作“何兄”的儒巾男子以沉默作答,方巾男子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挑了挑眉。 何兄哪里都好,就是为人过于沉闷,有话不好好说,非要他猜来猜去。以为瘫着一张脸,自己就没发现他偷看容家二姝么。 方巾男子还要继续显摆,却听“何兄”冷不丁问道—— “燕兄,两朵云你要摘哪一朵? “这还用说,春华秋实,无从取舍,当然是将两朵都收入囊中了。” “呵呵。” “何老三,你几个意思?”一听到对方这么笑,燕回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也不知是谁他娘的发明“呵呵”二字,几千年的中华文化 分卷阅读9 都浓缩在里头了,每次是被何老三这家伙以漫不经心的神态轻飘飘地从嘴里吐出来,回回都戳得他肺叶子生疼。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该吃药了。”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燕回气得一撸袖子:“走走走,我让你见识下甚么叫魅力,不是兄弟吹,待会儿她们两个见到我一准兴奋得尖叫,你信不信?” “呵呵。” 燕回:“……” 5.世子 福王府的园子深处有片桃林,这个季节,正是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纷繁的花朵在春光中显得格外喧闹,密密层层,宛如一片胭脂云,而这云中的一个人却比花儿还要出彩,是以容家姐妹一来就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 凉亭里,一个头戴网巾,头发以玉冠束起的华服公子,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上的纸鸢,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侧脸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面前的石桌上,一只红泥小茶炉正“咕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四只石凳,凳上放着清一色的大红云锦细绒厚垫。 此刻,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粉色花瓣,他亦无暇顾及。容胭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这些花瓣落在二姐姐身上就好了,她就能一片片亲手摘下来做一道“美人桃花酥”了。 容胭趴在容黛耳边嘀咕,清甜的气息熏得她的脸又痒又麻:“陌上人如玉,二姐姐,世子表哥真是一个好看又好吃……呃,手巧又心细的人啊。” 容黛一双晶亮的眸子弯得像月牙儿,脸上悄悄浮起红晕,还没来得及说话,听到动静的赵珝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朝她们大步走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倜傥又潇洒,想到妹妹的话,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慌忙移开了视线。 “二表妹,四表妹,你们来啦。” 赵珝的声音跟他的长相极为相称,出身高贵、音容俱佳、彬彬有礼,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喜欢。容胭瞥了一眼容黛,娇笑道:“世子表兄,你家园子可真大,幸亏二姐姐聪明,知道你喜欢桃花,带着我一路往桃林走,这才把你给寻着了。” 赵珝点点头,温和的目光投向容黛:“二表妹一向聪慧得紧。” “世子表哥过奖了。”容黛欠身,脖颈儿绯红一片。 容胭抿着唇笑:“二姐姐当然聪慧了,她可是我们女学学问最好的人,爱慕她的人可多了,但她一个都看不上……” “容长欢!” 容胭滔滔不绝,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容黛却被她的口无遮拦惊呆了,心里又羞又窘,顾不上赵珝在场,连忙出声喝止。 “无事,”赵珝笑了,笑声轻柔又温润,“四表妹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觉得二表妹很不错,巾帼不让须眉。” “世子表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见赵珝对容黛评价这么高,容胭高兴极了,主动拍他马屁。 “四表妹,你在女学的“丰功伟绩”我也听过不少。譬如跟先生请教学问,结果把先生气跑了;再譬如把江陵县令之子的头给打破了……” 显而易见,赵珝对她的马屁并不受用。 容胭对他说的事不以为然,容黛却急急忙忙为妹妹辩解:“世子表哥,这其中有隐情,你不要听信人言误会四妹妹,更不要告诉父亲和叔父。”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赵珝目光柔得像水,含笑瞥了眼身畔娇憨的少女。 人性中最大的恶,就是毫不思考,就随意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别说那是他钟情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任何时候,独立清醒的脑子,都比叽叽喳喳的嘴巴管用,只可惜懂这个道理的人太少,盲从已成为大多数人的通病。 先生被气跑是因为他被容胭的问题难住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装作生气的样子拂袖而去;县令之子被打,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冒犯容黛,被容胭用书袋敲了头。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容家二位老爷之所以被蒙在鼓里,是因为事后他派人去找过先生和县令。 容黛感激地朝赵珝一福,看他的目光愈加温柔。容胭小手一挥,颇为豪迈:“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看看我们给世子表哥准备的生辰贺礼吧,二姐姐你先来。” 她知道二姐姐给赵珝准备的是仿薛涛笺,这是她遍查古书后自己亲手做的,反复试制多次才成功,拳拳 分卷阅读10 心意,一目了然。比起二姐姐的,她觉得自己的礼物只能算敷衍,是她“盘剥”父亲的体己钱买的一枚银书签。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贺礼的轻重,但他什么都没说,很有礼貌地收下了两姐妹的礼物。 东西送出去,容胭顿时觉得无债一身轻,她指着石桌说道:“世子表哥好雅兴,红泥小火炉都备上了,可是无酒无雪,你这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嘛。” 赵珝失笑:“四表妹,世子就是世子,表哥就是表哥,哪有世子连着表哥一起叫的?” “那要叫什么?” “你好好想想,猜对了有奖,猜错了要罚。” “表哥!”一听说有奖,容胭马上从善如流。 “真乖!来,吃点心。”赵珝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揭开盖,香气四溢,琳琅满目有十几样小吃食。 “老通城三鲜豆皮、四季美汤包、顺香居烧麦、谢荣德面窝窝……”容胭如数家珍,杏眼里流光溢彩,“表哥,这些都是从武昌府买回来的?”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波光粼粼,亮晶晶,湿漉漉,长长的睫毛,像是长在两池清水岸边的芳草。赵珝心中生软,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这是母妃为了我的生辰专门从武昌府请回来的厨子,你深谙美食之味,快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胭笑嘻嘻地拉过容黛,将她按坐在赵珝身边,自己挨着她坐下,伸出筷子搛了一个烧卖,嘴里念念有词。 “豆皮油果小汤包,甜浆锅贴驴火烧,老虎脚爪烧麦咸,吃了今年想明年。” 一首打油诗听得赵珝哈哈大笑,待她吃完,他从一旁的石凳上拿起纸鸢,对二女说道:“来,这是我给你们后天比赛做的风筝,看看喜不喜欢。” 他先将凤舞九天风筝递给容胭,容胭却笑着摇头不肯接,而是指着花开富贵风筝说道。 “表哥,凤凰是神鸟,曲高和寡,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还是这个好,花开富贵,团团圆圆,雅俗共赏。” 赵珝有一瞬间的怔愣,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缩回手将风筝背在身后,对容黛淡淡说道:“二表妹,既然四表妹挑了花开富贵,那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 容胭傻眼了。 她知道凤凰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二姐姐的心意,所以她才故意说喜欢花开富贵,谁知道赵珝根本就不按她的思路走,宁愿重新做一个,也不愿意将凤舞九天给二姐姐。 她心里懊恼极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根本不敢去看容黛此时的神色。 赵珝心里更懊恼。辛辛苦苦做好的风筝,被人拒之门外就算了,还要转送她人,他的东西就这么不值一顾吗? 场面一时有点儿僵,只有容黛像个没事人,她仿佛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声调没有一丝变化:“表哥,后天就要比赛了,明天还要试飞,重新再做肯定来不及,城里的风筝也早被抢购一空,你真想看我输掉比赛被人笑话?” 赵珝抿着唇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开口:“我书房里有个鹤鹿同春风筝,是我以前用过的,二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罢。” “表哥说哪里话,你肯割爱,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容黛开心地笑了,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他真是个顶顶好的男子。有原则,懂变通,心肠好。 她在桌子底下抓住容胭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字,写完以后朝她眨了眨眼,容胭顿时也笑了。 十几年姐妹的默契,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写的甚么—— “谢谢。” 6.遇见 “妙极,妙极,不愧为荆州才女啊。谈情雅,吃东西亦然。” 一道檀色身影突然闯入,那人朝容氏姐妹做了个伸开双臂的动作,露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容二、容四,哥哥我回来了!” “哎呀呀,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齐齐躲到赵珝身后,一脸防备,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哼哼。” “不然怎么样?” 分卷阅读11 赵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 分卷阅读12 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7.罗敷(修)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何致年的声音抑扬顿挫,一口京话被他说得十分顺耳,若不仔细听,任谁也察觉不了他语气里隐藏的颤栗。 他挨得不算近,但幽幽的青竹气息似乎无孔不入,容胭的心跳早已不受控制,脑子里糊成一团,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只看见梦中人嘴唇一开一合,却根本听不清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前人说车飘飘其讶鬼,梦栩栩以疑庄,她这是白日见了鬼? “四妹妹?四妹妹?四妹妹!” 容黛低低喊了几声,容胭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察到异样的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容黛急了,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她一把,又拧着肉转了一圈,容胭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娇呼一声,终于敛回了心神。 六道神色各异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有疑惑,有打趣,还有了然,她的俏脸一下子就红了,而且蔓延到身后颈间。她低下头,挂着泪,只管卷衣边,那一种软惜娇羞之情,竟难以用言语形容。 分卷阅读13 燕回知道容家出美人,他自己母亲就是个貌美的,可他没想到竟能美到这种程度,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七荤八素。另外两人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个握紧了拳,另一个则暗沉了眸子。 “说话呀。”容黛快要笑僵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哦,说话。”容胭呆呆接过她的话,顿了顿,俏脸一垮,“二姐姐,你要我说甚么?” 容黛快要抓狂了,如果现在地上有裂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任这小蠢货自生自灭。 何致年看出她的尴尬,替她适时解了围:“容四小姐,我代燕兄向你和二小姐赔不是,令姐雅量已经原谅燕兄了,你可否也原谅他?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浑了。” 燕回在何致年淡淡的神色里嘟囔了两句,不过到底不敢怎么样,容胭见状便不假思索道:“白石郎请放心,就算没有你作保,我也不会跟回表哥计较的,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 早忘了看到我你还第一个跳起来叫得那么大声? 燕回腹诽不已,忽然惊奇地发现其他人均是一脸愕然,略一思索,他就激动得像是发现了宝藏,大嘴一咧就要嚷嚷,却被何致年抢先堵住了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没想到初次见面容四小姐对何某评价这么高。”他嘴角含着浅浅笑意,整个人愈发夺目,“来而不往非礼也,何某也有一个雅号相赠,不知容四小姐觉得罗敷如何?” 他的话一落,众人又是一愣。不管有意无意,容胭失礼在前,他不但不生气,还以“罗敷”作答,知道的当他性子风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调戏人家小姑娘哩。再者,罗敷美则美矣,勇气也嘉,但她已经成亲,丈夫还是个高官,跟容胭实在没有任何可比性。 容胭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口误,直到听见“罗敷”二字才知道闹了多么大的笑话,她全身上下,从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 她羞愤又沮丧,觉得自己蠢透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就失态成这样? 说来说去都怪那可恶的梦! 赵珝的脸色早在容胭被容黛掐哭那会儿就黑了,珍藏多年的小姑娘以如此娇态暴露于人前,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见何致年如此形容她,他冷冷道:“何大人,你不觉得自己这样说一个闺阁女子欠妥吗?” 想要地遁的容黛也觉得不妥,她站起来委婉说道:“虽然事情因舍妹而起,但小女子也觉得何大人这样形容未嫁女子不太妥当。” “对不住,一时口快,我向容四小姐赔不是。”何致年非常诚恳地认了错,赵珝和容黛不好再说什么,正要落座便听他轻轻问道,“容四小姐,何某无意冒犯,罗敷美丽又忠贞,是何某钦佩的女子,你也觉得以她作比不妥吗?” 他静静注视着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虽然淡淡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引诱着她不由自主地深陷。容胭心中一悸,不敢再与他对视,垂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没有任何交集。” “是吗?” 她听见他轻轻笑了。那笑声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出来,漾及满脸,然后流到她心里,注满她的心田,在她心上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 回程马车上,姐妹二人各怀心事。 “二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四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二女几乎同时开口,容黛做了个手势让容胭先说,容胭锁着眉,握住她的手歉疚道:“二姐姐,对不起,我搞砸了你的事。” 她知道容黛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更知道她盼着与赵珝见面盼了多久。若不是她接连失误,她现在应该还在福王府与心上人谈诗论赋。 容黛回握住她的手:“四妹妹,你无需自责,二姐姐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不会碰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倒是有一件事,你须得跟二姐姐说实话。” “你是不是对何大人有意?” 容胭听到她要自己说实话,心里先是一惊,及至听到她的问话才放下心来,笑道:“怎么可能?你妹妹我难道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见个男子就心生爱慕?” “何大人谪仙一般的人物,你真就一点儿不动心?”容黛狐疑地打量着她,一副“你骗谁”的表情,“那你为什么在他面前三番四次失仪?” 分卷阅读14 容胭:“……” 容黛抿唇一笑,笑得了然且意味深长:“动心就动心嘛,哪个少女不怀春,你我姐妹,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二姐姐,我真没有对他动心,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你为什么在人家面前失仪?” 容胭:“……”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脸了,我不会告诉叔父和婶婶的。二姐姐懂你的心思,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二姐姐都会帮你争取。” “二姐姐,不用了,想要什么我会自己争取。” “那怎么行,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二姐姐有责任保护你。” 容胭彻底无语了,怕这爱妹心切的家伙真干出什么事来,一着急连尊卑都不顾了。 “容长宁,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瞎点鸳鸯谱,我就当着你的面告诉珝表哥你喜欢他!”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容黛也不是吃素的,她立即反唇相讥:“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告诉回表哥你暗恋他。” “容长宁,睁眼说瞎话你的心不会痛么?” “容长欢,是你先戳我心窝子的!” …… 容胭最后是哭着下车的。 大夫人周氏和二夫人崔氏听说她们姐妹回来了,相约着到大门口迎接,容胭一看见周氏就一头扎进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周氏唬得不行:“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伯娘,伯娘一定替你做主。” 容胭光顾着哭,一个字都不肯说。周氏望向一脸吃惊的女儿,沉下脸:“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好好的妹妹跟着你出去,被人欺负得哭着回来,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娘,不是那么回事……”容黛欲言又止。 周氏打断她的话:“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啊?出门的时候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崔氏看不过眼,将委屈的容黛搂在怀里:“嫂嫂,你别光听长欢的一面之词,也听听长宁怎么说呀。” “弟妹呀,你看你这心偏得哟,哪有什么一面之词,你没看见长欢一直在哭,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吗?” 见火候差不多,容胭抬起满是泪水的玉脸,抽抽噎噎:“伯娘,您别怪二姐姐,都是我不好。福王府今天来了个客人,是回表哥的好友,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连回表哥都被他吃得死死的,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二姐姐就说我失态,我面子上挂不住才……” 周氏不听还好,一听就火了:“好啊,容长宁,你这个姐姐真是当得好哇,居然敢取笑自己妹妹?” “娘,我没有取笑四妹妹,我只是提醒她……” “提醒不会委婉一些?小孩子家家脸皮薄,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没看到你妹妹哭得都要厥过去了吗?娘跟你说,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不许欺负妹妹,更不许惹她哭,听到没有?” 这件事在周氏的干预下,最终以容黛向容胭道歉而告结束。 是夜,解决完“心腹大患”的容胭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儿时的一桩趣事,嘴角满是会心的笑容。 海棠花架下,祖父躺在摇椅上,惬意地把自己摇睡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用西洋小银剪子悄悄替他修剪胡子,直到把他尺长的胡子剪掉一半才满意收工。 祖父醒了以后,她屁颠颠地跑去讨赏,祖父摸着她的双髻,幽幽道:“长欢啊,为了感谢你剪掉祖父留了一辈子的美髯,祖父决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有个北边儿来的官老爷看上你了,挑个良辰吉日赶紧嫁了吧,别留在家里祸害祖父了。” 话落,一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的男子走进来,目光里似有火焰在流淌。他腿长胳膊也长,一伸手就将她捞进怀里,笑得得意洋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喊你罗敷了吧。” “祖父救命啊!”容胭尖叫一声吓醒了。 8.不期 翌日,容胭跟容黛约好了去试放风筝,因为头一天晚上的梦,她出门前特意查了黄历,上面写着:“壬午年三月初四,宜入宅、安床、出行、安葬、上梁、求嗣、赴任、祈福、祭祀,忌动土、作灶 、破 分卷阅读15 土、修造、嫁娶、纳采、放水、开仓、置产。” 她将“忌嫁娶、纳采”几个字一连看了好几遍,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跟着容黛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她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长江堤边,出门往东走上二十里就到了,那里人少风盛,地势开阔,视野极佳,非常适合放风筝。 江边绿草如茵,长约十里的无主桃花开得极旺,如雪般铺满枝梢,跟福王府打理精致的桃林比起来,这里多了一份野趣,更显随性和自然。 堤上立着一间简陋的酒肆,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醒目的“杏花村”酒旗随风飘扬,旁边青杨绿柳如烟似雾,垂下弱丝千条,引得紫燕双双结伴飞过。两边江岸,春水一篙,偶见三五渔翁垂钓,远远近近黄鹂啼叫,声音既清且脆,令人春兴高涨。 容胭试了试风,接过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风筝上了天。鸢面上,碗口大的几朵粉牡丹在绿叶蝶影的衬托下,显得雍容又活泼,与眼前的春景相映成趣。容黛也用手帕垫着手,松开线,大红风筝稳稳飞到半空,鹤鹿相望,天下欣欣,寓意十分之好。 两个风筝一上天就吸引了游人的注意,有人抬头驻足,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吟起了应景的诗,果真应了赵珝那句话,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眼球。 容胭高兴极了,笑道:“二姐姐,难怪祖父要每年举行风筝大赛,春和景明鸟语花香,出来走一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哩。” “春回放鸢,引线而上,令小儿张口仰视,可以泄内热。”这是容行简根据前人经验总结出来的,从他接任山长开始,每年三月三前后都要举行风筝大赛,经年下来,荆州城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到春游踏青都喜爱放风筝。 “是啊,祖父受人推崇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高瞻远瞩,做事有理有据,从不会一时兴起,也不会无的放矢。不过,祖父当年在济南府乡试中为难何大人一事,到如今还在被人诟病。” 容胭想起燕回在福王府被何致年打断的话,不禁有些好奇:“昨天回表哥也提到这件事,以祖父的性子,不可能做出断人前程的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四妹妹想知道?” 容胭一直仰头看风筝,想都没想就应道:“想啊。” 容黛将籰子交给丫鬟香雾,自己走到一边垫着手帕坐下,拍了拍手边的位置,笑眯眯道:“你将风筝给麝烟吧,让她们也乐一乐,我们暂且歇歇。” 知道主子们这是要说悄悄话,容胭的丫鬟麝烟上前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籰子,拉着香雾退到十步开外。 “四妹妹,你其实是思慕何大人的吧?这也难怪,何大人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难得的是身边干净,没成亲不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只要不瞎,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的。” 容胭以手扶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严肃纠正:“二姐姐,就当我瞎好了,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真没有思慕他。” “是啊,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还哭得声嘶力竭以证清白,我险些就被你糊弄过去了。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还是祖父那句话,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你别急着反驳,我且问你,你能对倒在面前的男同窗熟视无睹,为何独独对何大人的事感兴趣?” “他那是假摔,想讹我的银子,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何大人的事关系到祖父,我问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容黛不意她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幽幽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同窗家里是做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容胭睁着懵懂的美丽大眼,一脸茫然。 “你屋里的自鸣钟,你喜欢的翡翠玛瑙,你推崇的胡椒苏木,满大街的香料,都是人家家里的海船运回来的。” 容胭“啊”了一声,继而疑惑道:“他家里这么有钱,他还想讹我?” 容黛:“……” 这根榆木疙瘩,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姐妹二人在江边待了一上午,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崔氏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居然都是容胭爱吃的。 清炒黎蒿,菜薹炒腊肉,红烧鳊鱼,沔阳三蒸,排骨藕汤,皮条鳝鱼。 “娘,还是您对女儿最好,做的菜都是女儿的心头好。” “少臭美,”崔氏点点容胭脑门儿,笑得分外和蔼,全然不见昨夜的剑拔弩张:“昨天的帐还没跟你算,一会 分卷阅读16 儿在客人面前给我收敛些,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有你好受的。” 知女莫如母,容胭就知道躲来躲去躲不过,不知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如果能在他面前讨得母亲欢心,是不是就不用挨训了?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乖乖的,保证给您和爹爹长脸。如果我表现好,您就不要罚我行不行?”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崔氏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去去去,这到底是谁家的泼猴啊?”崔氏被她缠得无法,正要松开答应她的要求,门帘一晃,容九思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元晦,快进来坐。” 崔氏一把扒拉掉挂在胳膊上的女儿,热情招呼来人。容胭先看到那双大长腿,心里一咯噔,视线由下往上,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俏脸上的笑完全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戒备。 这人不会是属水的吧,她的梦做到哪里他就跟着流到哪里? 容九思兴致勃勃地向女儿介绍:“长欢,这是何大人,是你祖父的忘年交,你祖父特意写信回来让我和你大伯父关照他,何大人以后会经常来咱们家走动,你有学问上的事可以向他请教。” “容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何致年一进门就看见容胭挂在崔氏身上撒娇的样子,也看见她见到自己一脸错愕防备的表情,他笑了笑,心情颇好。 “你这孩子傻愣着干甚么,赶紧叫人啊。”崔氏在背后推女儿。 “白……”容胭才说出一个字就听见一声轻笑,不用抬头她都知道是谁,她又气又羞,脸上像着火一样,福了福,结结巴巴道,“何、何大人好。” 寒暄完毕上桌吃饭,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容胭发现何致年的口味竟然跟她一模一样,这令她惊悚又膈应。 于是,只要是他动过筷子的菜,她一律不碰,一顿饭下来除了喝汤,她净吃米饭了。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可以送客了,容九思又拉着何致年去了书房。 容胭鼓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的烟霞苑。 “小姐,你听。”见她闷闷不乐,麝烟指了指隔壁。 容胭竖起耳朵,隔壁咿咿呀呀的,若有似无的吴侬软语被院墙阻隔听得并不真切。 隔壁住着的是一位南京来的年轻夫人,平时几乎看不到她丈夫,进出的也只有丫鬟婆子。她的院子跟烟霞苑只有一墙之隔,夜深人静地时候,容胭会听到她弹着弦子唱江南小调,今天不知何故,白天就唱开了。 容胭灵光一闪,叫麝烟抱来她的琴,又让小丫鬟雀儿到父亲书房外面候着,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她先弹的是《阳关三叠》,来来回回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小丫鬟人如其名,机灵又会说话,一张嘴就把容胭逗笑了。 “小姐,婢子一直蹲在二老爷窗户底下替您数着数呢,您弹到第五遍的时候,何大人起身要告辞,但被二老爷一把扯住袖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容胭让麝烟抓了把五香瓜子给她,忍住笑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去替我守着,完事后重重有赏。” 雀儿兴冲冲地去了,容胭换了一首曲子,这一次她弹的是《鸥鹭忘机》。来来回回又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正要打赏,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雀儿喜滋滋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小姐,二老爷说您弹得好,都不用他亲自送客了,让婢子领何大人过来跟您道别。” 容胭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正待开口,忽听隔壁人家弦声乍起,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了起来: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何致年听得一愣,眸色倏尔加深,上前一步,将容胭堵在座位上,二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他朝她低下头,慢慢靠近。 容胭急死了,伸手往前一挡,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那里的灼热令她慌不成调:“你、你别胡来啊,我的丫鬟都看着呢。” 又是一阵轻笑,挑逗着她脆弱的神经: “容四小姐的意思是,没有丫鬟看着我就可以胡来了?” 容胭的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何致年,你太过分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何致年的气息近在咫尺,一桩桩数着她做的事,声音温和不失威严,“唐突我的是你,嫌弃 分卷阅读17 我的是你,撵我走的还是你。”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容胭心虚地垂死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白石郎,我吃过的菜你不动筷子,我喝杯茶你弹着琴又是催促又是警告,这些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曲子一开始是弹给父亲听的,目的是提醒他该送客了。雀儿回来禀报以后,她才知道何致年懂琴,于是坏心眼地弹了第二首。 一般人都道《鸥鹭忘机》曲意隽永,指法细腻,是一首颇为精致的抒情小品,说它表现了“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的意境,但其实它是有典故的。 这首古曲是宋人根据《列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所作。故事说海翁因为没有伤害鸥鸟的机心,所以得到了它们的亲近;自从他有心捕捉它们后,便被它们疏远了。 她以曲喻人,就是警告何致年不要动歪心思。 “小淘气。” 何致年临走时送了容胭一个新的雅号。 9.完了 烟霞苑到前厅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边种的都是容胭喜爱的植物,花红柳绿春光如醉,像极了某人粉嘟嘟气呼呼的俏脸,想到她今天的种种举动,何致年好笑又无奈。 前世,她可没有这么淘气。 他第一次见她也是在福王府,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容黛身边,笑意浅,说话轻,吃饭慢,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与容行简口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剪胡子小精怪相去甚远。 信步穿过月洞门,一个半亩见方的荷花池赫然出现在眼前,一池如碧,成群锦鲤争相跃出水面,浪花四溅,水声鼎沸,只为了岸边玉人手中的一把鱼食。 何致年停住了脚步。 玉人不慌不忙地喂完鱼,拍拍手转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颔首:“二小姐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吧。” 容黛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何大人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何某听说二小姐的褚玉苑和四小姐的烟霞苑出自同一匠人之手,想必褚玉苑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池子,你若要找四小姐,不会大老远从东边绕过来喂鱼。” 容黛美眸里流露出赞赏,她望着何致年不闪不避,大方一笑:“何大人好机心,那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了?” “当然知道。”何致年回视着她,喜怒难辨。 “何大人不愧为神童出身,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容黛一上来就给他戴了顶高帽子,见他眸色深深便接着道,“四妹妹今天实在太过分太顽劣了,待祖父回来,我一定大大告她一状,让祖父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终于笑了。 她若是知道自己是她祖父忘年交,深知老人家偏爱容胭,又最不耐烦《女则》、《女戒》那一套,还会不会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地游说他? 见他展颜,容黛胆子也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再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我先替她向何大人赔不是,再腆着脸替她求个情,希望何大人大人大量,在叔父和婶娘面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四小姐天真浪漫,心思奇巧,不过淘气了些,何某不会放在心上的,二老爷和夫人那里我自会帮忙转寰。” 何致年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字字发聩,容黛诧异抬头,看他的目光又惊又喜。 她真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瞬时没了用武之地。其实在她看来,容胭何止是顽劣,简直就是欠揍,可她深知婶娘脾性,为了妹妹的“安危”计,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何致年。 “多谢何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大人以后必定青云直上,位列首辅。” 嘴里说着吉祥话,容黛的喜悦一目了然,美目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书卷的清气自然溢了出来。 “过奖了。”何致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以及……惋惜。 颜色天下重,冠盖满京华,名噪一时的福王妃,骤然凋谢在最美的花信之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仓促又蹊跷,这样的结局令容胭耿耿数年,直到去世都无法释怀。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二人分开后,何 分卷阅读18 致年特意拐到前厅跟容九思夫妇告别,崔氏红着脸,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元晦,实在对不住,长欢这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容胭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寡言少语的崔氏。因她生容胭时伤了身子,容九思痛惜爱妻,所以从小就教导容胭要事事顺从母亲。 “婶婶不必自责,我觉得四妹妹这样挺好的,天真浪漫,风趣诙谐,心无城府,比京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名门闺秀好多了。” 崔氏呆了: “元晦,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逗婶婶吧?” 她被容胭气得要死,预备等何致年走后将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现在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傻眼了。 “元晦字字肺腑,不敢戏耍婶婶。另外,元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婶婶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四妹妹而毁了她的灵气。” 崔氏:“……” “不瞒二位,早在八年前,元晦就听过四妹妹的大名,对她的性情非常欣赏,像她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一定要因材施教,切不可弹压太过。” 崔氏:“……” 何致年是笑着走出容府的。 前世第一次听到容胭的名字,他刚满十二岁,是整个济南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庆功宴上,巡抚容行简与他一见如故,抛开尊卑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二人平日除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容行简的家人,看得出来老人家十分喜爱那个淘气又聪慧的小孙女。 据容行简说,容胭小时候胆色过人,趁他在海棠花架下睡着,拿着小银剪子把他引以为豪的一把美髯全剪没了。 小容胭还兴冲冲地找他讨赏,他好气又好笑,打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只能以《一剪梅(没)》为题作了一首词:无限伤心夕照中,老生凄凉,剩粉余红…… 何致年听得大乐,对容家人乐观豁达的心性极为欣赏,同时也对那个剪胡子的小姑娘心生向往。 二十岁那年,他头一回见到她,虽然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传神,还是一头栽进去,直到现在。 * 何致年走后,容胭坐立不安地等着母亲来找她算总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倒是把容黛给等来了。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躺在床上恹恹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刚才在某人面前张牙舞爪的小样子。 “四妹妹,我来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事啊?”容胭仍是无精打采。 “我在来烟霞苑的路上偶遇何大人,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顺便替你向他求了个情,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容胭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脸难以置信:“他没有生气?” “他何止没有生气,”容黛越说越兴奋,声音里满是嘉许,“他简直就是个大大的君子,夸你天真无邪,心思奇巧,还说会帮你在叔父和婶娘面前说好话。” “他真这么说的?”容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端端地二姐姐骗你作甚,你要不相信可以派个丫鬟到前院去打听一下,看看何大人有没有替你求情。” 听言,容胭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以母亲的性子,还有她对何致年的热络,她到现在还未杀将过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使她改了主意。 这个人绝不会是爱妻如命的父亲。 容黛今天的话格外多,不等容胭理清头绪她又打开了话匣子:“四妹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剪掉祖父胡须的事?” “什么?”容胭“噌”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大眼瞪得浑圆,“你怎么会知道我做的梦?” “什么梦啊,分明那是你三岁那年亲历的事。你把祖父蓄了几十年的胡子一把剪光,还拿到我面前炫耀,说等祖父醒了向他讨赏。” 容胭彻底傻了,顿了半天才一把抓住姐姐衣袖急急问道:“那、那祖父赏了我什么?” “我想想啊,”容黛好看的玉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似重重敲在她的心上,“祖父作了一首词,但是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他就没说要把我嫁得远远的话?”容胭不死心地追问。 容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想什么呢?那时你才三岁,祖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分卷阅读19 “完了……”容胭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10.心花 三月初五,骤雨如瀑。不过一个上午,眼看着烟霞苑的荷花池就被雨水灌满了。 为了安全起见,私塾只上了半天课便放了假,女学里哀鸿片野,因为众女郎翘首已久的风筝赛事无限延期了。 容氏姐妹的日子陡然清闲起来。 容胭看书写字做女红忙得不亦乐乎,容黛则有些惆怅,每日必做的事就是望着窗外湿漉漉的天空长吁短叹,每每这个时候,容胭都会捂着嘴偷笑不已。 这日,容黛再次叹气时,她故意拿着前人的诗逗她:“二姐姐,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黛只看一眼俏脸就红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都快笑岔气,原来上面写着“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 可不就是么,因为下雨比赛延期,容黛见不到被邀请来观赛的赵珝,才每天恨雨恨得要死。 沉默一瞬,容黛便伸手挠向容胭,姐妹俩滚作一团,屋子里响起“咯咯”的笑声和求饶声。好事的风也来凑热闹,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将二人的笑语送出老远。 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如是过了两天,雨终于小了,虽然有些微冷,但并不影响上私塾。 同一天,作为山长的容九霄给姐妹俩提前透露了一个消息——女学教琴和古文的先生终于找到了。 容黛听到这个消息不置可否,容胭却高兴坏了,原先教她们的先生是个老举人,虽学识渊博,却古板严肃,开口三从四德,闭口为妇之道,她听得耳朵起茧,故意拿着《山海经》挨篇请教,最后气得他揪着山羊胡子拂袖而去。 见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崔氏冷不丁泼凉水:“胡先生在的时候你就不老实,这一次可得把皮给我绷紧了,若是敢对新先生不敬,有你好果子吃。” 容胭扑闪着大眼,鸭睫微颤,笑吟吟道:“娘,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女儿一定尊师重道,将先生高高供起。” “那敢情好。”容九思笑着回了一句,与崔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吃过早饭,容胭回房换了件丁香缎子菊花刺绣马面夹裙,外面罩了件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和容黛撑着两把丁香色的油纸伞,走在玉犀巷的青石板路上。 容家私塾占地十五亩,是玉犀巷最大的建筑,为容家先祖李唐时期所建。进门是一片空地,正中间摆着太湖石砌的矮山,郁郁葱葱的翠竹点缀在墙角石间,矮山左右两边是两个自成一体的院子,左边为男学,右边为女学,各有高墙院门相隔。 容胭立在门廊下收伞,随手将伞挂在墙角木架上,然后倒退着步子对容黛笑语。 “二姐姐,你知不知道新先生是胖是瘦,什么来历?”环顾四周,她压低声音嘀咕,“脾气好不好?不会问着问着又被我问跑了吧?” “我爹口风紧得很,我娘都撬不出来的话,我哪里会知道。” 容黛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裙摆上的泥点子,她头也没抬继续道:“我觉得婶娘好像知道些什么,这一回你可得仔细些,不管新先生如何,千万记得你答应过她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 容胭一边笑着敷衍她一边往后退,退着退着就撞到一堵人墙上。她脸上浮现会心的笑,头也没回便伸手戳了戳对方胸口:“何三,是不是你?” 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无忧愁。真是个可爱的小迷糊,身后那人的眼眸戏谑又热切。 “容四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那人的声音雄浑沉厚,一口京话字正腔圆,说不出的好听,容胭吓得浑身激灵,葱指仿佛被烫到一样快速收回藏到背后。 “何大人你怎么在这儿?”容黛越过呆若木鸡的妹妹,欣喜地迎了上去。 何致年笑着回了一句,话却是对着面前毛茸茸的后脑勺说的:“过来还个人情。” “容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容黛丢了个“该”的眼神给容胭,一把扯过她的手,拉着她行礼:“请何大人见谅,四妹妹把你误认为我们相熟的女同窗了。” “原来如此。” 见容胭小脸红了又绿,他换了个话题:“这场倒春寒来势汹汹,课室空旷,你们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要不要让丫鬟回去拿件披风?” 分卷阅读20 “不用了,我们不冷。”容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在袖子底下拉着容黛的手暗暗示意。 容黛顺着她的话又说了一遍,何致年便不再勉强。 “去吧,该上课了。” 待二姝的身影拐进右边的院子后,他大步朝门口的偏房走去,那里候着的都是各家的丫鬟随从,就怕小主子们有个不时之需。 容胭一见屋就被一个圆脸姑娘抱住了:“容四,好久不见,想死我了,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改明儿上我家来顽呀。” 容胭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何牡丹,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以齿序相称好么?” 何牡丹疑惑不解:“为什么呀?你不是说这样叫着亲切吗?” “因为……因为……” 容黛乐不可支:“因为某人遭报应了。” 说笑间,一道青色身影走了进来,整个课室顿时鸦雀无声,只剩抽气之声。容胭看见来人也跟着抽了一声,不过别人是惊叹,她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走进来的是手上拿着一张琴的何致年。 “天呐,难不成这个英俊男子就是我们新来的先生?” “天呐天呐,世上竟有这么俊俏又这么年轻的举子!” “什么举子,人家是进士老爷,今年才二十岁!” “哎呀呀,这么年轻的进士老爷,不知道有没有成亲?” …… 窃窃私语在何致年不经意的笑容里变成了高谈阔论,眼看着这堂课就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堂上男子眉都没皱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弹的是《阳关三叠》,一曲毕,余音绕梁,回声不绝,众人皆如痴如醉,集体陷入沉思。 容胭从蹙眉到渐渐坐直身子。 听何致年弹琴,才知道他的琴技多么高超,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屋里很静,落针可闻,她抬头看他,正好与他的视线相碰,他眼里没有卖弄也没有嘲讽,只有亮晶晶的星河,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那样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独独看着她,她心慌意乱又眩晕,无端端红了脸颊,酥了半边身子。 何致年的手又动了,容胭想都没想就知道这首一定是《鸥鹭忘机》。一曲弹完,屋里更静了,大家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他再度直直望向容胭,星眸熠熠,含笑带盼,那里的未竟之语她竟然看懂了。 人有情,物有灵,琴有魂。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琴技高超不算什么,惟有融情与琴,人琴合一才是操琴的最高境界。 课毕,何致年如来时一样,抱着琴目不斜视,潇洒利落离去。整堂课他一字未说,却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课间休息,香雾和麝烟一人捧了一件斗篷进来。容胭奇道:“你们可真神,怎么就知道我正需要这个呢?”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是四小姐你让我们回去取的吗?” * 下学路上天已放晴,容胭提着裙子在水坑间跳来跳去,容黛见了打趣道:“四妹妹似乎心情很好啊?” “是啊,”她不假思索,“得遇良师,喜不自胜。” “是喜不自胜还是心花怒放啊?” 容胭的俏脸微不可见地红了,装傻道:“二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看得懂就行了。” “什么?”容胭决定将装傻充楞进行到底。 “我都看见了,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望眼欲穿……” “打住!” 容黛笑弯了腰:“终于愿意承认了?” 容胭羞红了脸不吱声,她便故意叹道:“四妹妹,你知不知道何大人已成为女学同窗心中的完人?连非他不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四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学她们,何大人虽然一表人才天赋奇高,但他来自异乡,不知根不知底的,若想哄骗小姑娘那可是一骗一个准。”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吧,哪有把未出阁的小姐比作罗敷的,这人别不是个登徒子吧?” 分卷阅读21 想到那双清泉般纯澈又幽深的双眸,容胭不由急了:“二姐姐,他不是那样的人。” “哎哟,得遇良师就是不一样啊,二姐姐还没说什么,你就替人家说话了。” “我才没有替他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大人若是登徒子,殿试的时候皇上第一个就能看出来,怎么还会封他做进士?” “那是他会掩饰。” “二姐姐觉得皇上不会看人吗?” 容黛心中笑死了,佯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对他有偏见,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容胭心中一颤:“什么眼神?” “是……”容黛故意拖长话音,末了神秘一笑,“没什么,二姐姐逗你顽的。” 今天以前,她从不曾留意何致年的举动,看到丫鬟手中的斗篷,她才惊觉他对自己妹妹的情意。 如果说赵珝看容胭的眼神是春风的话,那他的就是冬火。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眼里的炽热。 “二姐姐,其实何大人很好的,低调谦逊,胸怀宽广,在福王府面对那么多宾客都能游刃有余,一点都不像二十岁的人,你看他跟回表哥站在一起,哪里像只差一岁?” 容黛故作惊讶:“哎呀呀,小妮子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容胭绞着衣角,忸怩道:“我也不是刻意看的,他差点将珝表哥的风头都夺走了,不注意也不行啊。” 容黛心中越发清明,笑容盛极:“四妹妹,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倔驴!” 11.救美 福王府书房,一袭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的青年正立在书桌前写字。须臾,门口人影一闪,水晶帘跟着晃了晃,有人恭声来禀:“王爷,大癞儿回来了。” “知道了。” 青年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将毛笔搁在掐丝珐琅笔架上,正襟危坐道:“让他进来。” 珠玉相撞,水晶帘“叮咚”作响,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清瘦男子,淡眉毛,小眼睛,脸颊狭长。他身上穿一件青色标布道袍,脚上穿了一双浅帮布鞋,头上戴着一顶天青色罗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气,此人正是大癞儿。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小的落脚在京师最繁华的棋盘街上,通过翠香楼的窑姐儿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公公的管家周七搭上了线。听他的意思,明面上何大人是到湖广来养病,实际上是奉了次辅曾大人的派遣到两湖来体察民情的。” 赵珝挑挑眉,坐直身子,语气里不无意外:“何大人不是翰林院编修吗,怎么归曾大人差遣?” “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曾大人是正隆二十八年会试的主考官,何大人是他亲手录取的头名会元,这二人是地道的师生关系。听说皇上前脚让曾大人主持户部,后脚他就将在翰林院领闲差的何大人借调到自己名下。所以,于公于私,何大人都归他差遣。” “周七还说,内阁首辅秦大人与次辅曾大人势同水火,所以他家主人猜测曾大人并非仅仅是让何大人来体察民情那么简单,他怀疑曾大人后面会有大动作。” 赵珝将阁臣曾致尧的履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缓缓说道:“曾大人在松江任上曾因为丈量田亩的事得罪过不少人,何大人跟着他能有前途?” “怎么没有前途,”大癞儿一看主子问他的意见,连忙竹筒倒豆般将沿途见闻说给他听,“曾大人官声很好的,百姓们都很拥护他,大家都说瑕不掩瑜,他正直有热血,所以手下才有那么多能人追随。远的不说,两广总督许延,内能剿匪,外能攘敌,是大乾之福。”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珝被他的鹦鹉学舌说笑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扣,思索片刻,他又问,“皇上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大癞儿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周七怎么都不肯开口,小的无法,只得花重金买通翠香楼头牌绿翘姑娘陪了他一夜,才从他嘴里探出零星消息。据他说,皇上吃了无为真人进献的金丹以后精神焕发,已经可以下地批折子了,但他性情大变,不喜上朝,整天和无为真人躲在永寿宫里谈经论道,除了元辅和次辅,其他人一律不见,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挡了好几回。” “我都知道了,下去歇息吧,太妃若是问 分卷阅读22 起来,不用我教你怎么说吧。” 大癞儿连忙躬身回道:“小的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很好,去吧。”赵珝挥了挥手。 大癞儿走后,王府长史夏言忧心忡忡:“王爷,您这样瞒着太妃不好吧?” 赵珝沉默,母亲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无非是为了搏一搏金銮殿上的九五之位。他不是清高的人,当然也会有想法,但为了皇位拿心上人去换,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能拖几时是几时,等我说动容公,母妃就干涉不了了。叫青枝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赵珝麻利地换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发用竹簪绾了,戴上方巾,只身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是玉犀巷,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眼前不由浮现出容胭每次吃山楂眯着眼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笑着买了两根最大的糖葫芦。 此时正是下学时分,处处欢声一片,但不见一个男子身影。原来为了避嫌,私塾将男学上下课时间提前了一炷香,赵珝一笑,也自觉隐身在私塾门口的合欢树下。 三三两两的花样少女从身旁经过,莺歌燕语,香风阵阵,想到要见的人,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散尽,还不见容家姐妹出来,他抬脚走进右边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容黛和几个少女站在一棵老桂树下,时而嘀嘀咕咕,时而抬头望天,唯独不见容胭的身影,他正要上前,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先他一步跨出去。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何致年来了一个月,除了授课,其他时间都是来去匆匆,众女头一回被他主动搭讪,无不雀跃又怔忪。 容黛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哎呀”一声全都悄悄低下了头。她这才满意地笑了,愁眉不展的俏脸上开出一朵花:“我们在等四妹妹。” “四小姐去了哪里?” 她抬手指了指天,何致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废了老半天劲才在树叶间找到一个绿色身影。他默了默,半晌才幽幽问道:“她爬到上面干甚么?” “呃……”容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将目光投向何牡丹,“祸是你闯的,话也该你来说。” “先、先生,我从杭州外祖家给容四带了个竹蜻蜓,是用普陀山紫竹做的,特别特别漂亮,大家都抢着顽,结果就飞到桂树上了。容四这才、才……” 何致年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惟有声音教人生寒:“你们几个可以走了,回去把《礼经》抄五遍,明天带来给我看。” “是、是!”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到,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容黛站在原地,迟迟不愿走。 “你们还有没有气节?怎么能被人一威胁就丢下同伴不战而逃呢?”容胭在树上气得脸都绿了。 “二小姐还不走,是希望我将这件事告诉山长?” 听他如是说,容黛俏脸一垮,也跟着众人一起撤了。心道,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实在是先生太可怕了,你自求多福吧。 众人走后,何致年四下看了看,将襕衫的衣边卷到裤带里,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爬到树顶他才发现,容胭被困在一截伸出去的枝杈上,她紧紧抱着小树枝,一动都不敢动。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心虚地别开脸,大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呵呵。” 一听到笑声,容胭猛然回过头,羞恼道:“你笑甚么?” “你说呢?” “你肯定笑我行为不端,笑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想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 “错了。” 容胭絮絮叨叨一大堆,却破功在对方简短的两个字下。她心中微甜,忍不住又问。 “那你笑甚么?” “我笑你傻。” “我哪里傻了?” “你不傻为甚么被困在树上?” 她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怕高,一往下面看就头晕目眩,腿肚子直打颤。” 原来如此,他就知道她不是个憨的。 何致年 分卷阅读23 静了半晌,忽然轻轻地问:“容四,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缱隽又温柔,“容四”从他嘴里叫出来有着别样的旖旎,容胭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何致年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朝她伸过去,叮嘱道:“把手给我,别看脚下,我会接住你的。” 他的面容沉静冷峻,声音淡定从容,容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相触,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在碰到她的一瞬,何致年的大掌紧紧握住她,使劲一带,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容胭意识回笼,她已经被他紧紧搂住。他的怀抱很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争相恐后地往她鼻孔里钻,只一口,就教人迷了心神。 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害怕了,扭着身子挣扎。 “别动,小心摔下去。”腰上的大手搂得越发紧了,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像小猫,娇娇的,柔柔的,一下下挠在男人心上。他的眸子一下就暗了,鬼使神差地,他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给你渡气。” “轰——” 容胭的俏脸一寸寸染上粉霞,比天边的云彩还要动人。 何致年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娇态,心中百感交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她一把退出怀抱。 “跟着我一步步下来,有我在别害怕,我在底下垫着你。” “嗯。”容胭已经无颜去看他了。 站到地面后,她眼尖地发现院里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两根完好的糖葫芦。 “真是奇怪。”嘀咕一声,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记得回去抄十遍《礼经》。” “她们只抄五遍,你要我抄十遍?”容胭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刚刚在树上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 男人酷酷地丢下一句话,迈着大长腿越过她:“因为她们全比你聪明。” 容胭:“……” 是夜,烟霞苑的灯火一直亮到子时,容胭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在腿上,一双铁掌牢牢箍着她的腰,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儿边,几要将她融化。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那人朝她慢慢俯下头,笑问—— “长欢,想要我渡气么?” 12.相争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树上,女子娇嗔推拒,含羞带怯的神情一览无余。男子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女子白皙的俏脸顿时飞上两朵红云。 赵珝不知道男子说了甚么,也不想知道他说了甚么,他只知道心中发烫,似有团火在灼烧,迫使他一刻也不能待不下去。 他转身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才几息的功夫,长长的玉犀巷就被他甩在身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糖葫芦摊前围满了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右手,那里空空如也,怔了怔,忽然拔足往回跑。 私塾里空空荡荡,地上也是一干二净,他不小心遗失的两根糖葫芦已不见了踪影,正想找院奴打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蓝色人影走了出来。 “殿下是在找这个吗?” 何致年举着两串亮晶晶的红果儿,赵珝伸手去接,不料他却抬高手,侧身避过。 “何大人这是何意?”赵珝面沉如水,眼光逐渐锋利,笃定道,“你想抢我的东西。” “殿下息怒。” 何致年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这两支糖葫芦是小摊上最大最好的,殿下一人得二,不易克化,何不转赠一支给在下?” 果然来了,赵珝不动声色地笑: “可以啊,不知何大人想要哪一支?” “在下不贪心,要小的这个就行。”何致年递过较大的那支。 “真是巧了,我也想要小的这个。” 赵珝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要去接的意思。他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眼中尽是了然与嘲讽。 分卷阅读24 “何大人若是缺银子,可以随时到我府上去取,但是……”他话锋一转,傲然道,“你休想窥觑本王的心爱之物。” 何致年不为他的气势所动,仍浅浅笑着:“殿下觉得付了钱就是自己的了?那殿下可有问过这小糖葫芦的意见?” “何大人的意思是你问过她的意见了?”赵珝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山楂是我栽,冰糖是我熬,我守了十几年,才得这么一个宝贝,任何人都休想打她的主意。” “呵呵。” 若以时间长短计,十几年怎么能跟两辈子相提并论。 “何大人觉得好笑?” “不,正相反,何某很佩服殿下的执著,就是有些惋惜执著用错了地方。若殿下肯回头好好看一看……” 赵珝打断他的话,不客气道:“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人,奉劝何大人一句,不要老惦记别人的小糖葫芦。” “抱歉。”何致年敛起笑容,将两支糖葫芦同时递过去,不卑不亢道,“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在下也奉劝殿下一句,不要强买强卖。” “不知所谓!”赵珝气得拂袖而去。 何致年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赵珝手中红彤彤的果子瞧了又瞧,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来,末了长长叹息一声,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糖葫芦啊糖葫芦,你为甚么要这么甜?” 此时,门外探进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长随何喜大大咧咧道:“公子,燕少爷约你到刘妈妈家喝酒,要不要小的给你推了?” 他嘴里的“刘妈妈”是以烟花生意为生的老鸨,在汴河边开了家私寮,装饰得古韵十足,还请人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四而楼”。她搜罗的姑娘均是才艺双绝、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燕回最近迷上了一个叫小腰的女子,只要有空就会去捧她的场。 何喜知道这样的场合他家公子是不屑去的,他不过例行一问,随后就要掉头出去回绝燕家仆人,但何致年的一句话令他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 “好久没跟燕兄一起喝酒了,你去告诉他的小厮,我随后就到。” …… 酒过三巡,燕回变成了大舌头,他迷着眼,指着一旁弹琵琶的女子问:“何兄,你觉得小腰姑娘的这把细腰如何?” 何致年眼风都没往羞红了脸、低垂着脖子的妙龄女子身上扫,只淡淡道:“尚可。” 燕回对美的维护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见他这么轻描淡写,不禁有些不高兴了,他把琉璃荷叶酒杯往桌上一掼就嚷开了。 “何老三,你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怎么能知道细腰的妙处?” “谁说我没摸过女人的手?” 何致年闲闲瞥了他一眼,用老成的语气说道,“风柳腰肢,娇娇小小。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女人细腰的妙处?” “嗷——” 燕回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兴奋地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摇晃:“快给我讲讲滋味如何?” “滋味啊……”何致年脸上带着深深的追忆,眉宇间像罩着一层轻雾,稍稍一碰就化成了水,温柔得不成样子,“妙不可言。” “完了?”燕回看呆了。 “不然呢?” 他猥琐的目光在何致年身下兜了一圈,奸笑道:“就没有三痛三动?“ “甚么三痛三动?” 燕回缓缓掀唇,直把对面的小腰笑得花枝乱颤,脸颊生晕:“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何致年默了半晌,幽幽说道:“你很想知道?” 燕回狠狠点了点头,能不好奇嘛,几百年一遇的神童,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面瘫,居然也有风流多情的时候,别说好奇,他恨不能现场观摩好吗。 “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说给你听。” “甚么事?” “附耳过来。” 何致年一说完,他就跳起来怪叫连连。 “何老三,世上女子千千万,我还一个都没碰,你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随你。”何致年似笑非笑,把玩着荷叶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将杯子倒扣在桌上。 分卷阅读25 “温柔乡,英雄冢,燕兄要适可而止啊。”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留下燕回瞪着他的背影恨恨不已。他就说这厮哪有这么好心陪他吃花酒,敢情人家是有备而来,末了还不忘损他一顿。 出门时,他气呼呼地叮嘱老鸨:“刘妈妈,以后不许姓何的小子登门,他来一次我就闹一次。” 刘妈妈一改平日的低眉顺眼,一脸褶子都开出了花:“燕公子,若是往日奴家如何敢不应您?可今天不一样啊,何公子解开了我们四而楼楼名的谜底,他以后就是我家的贵客啦。” 四而楼开在汴河边几十年,大家都对这个名字好奇不已,但从未有人猜中其中含义,就连容行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久而久之,竟成了荆州城里的一桩“悬案”。 “真的?”燕回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比珍珠还真,奴家哪敢欺骗知府家的少爷呢。” “何老三,我答应你,甚么都答应你。”燕回追赶着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蓝色背影,扯着嗓子大吼。 * 掌灯时分,福王府乱作一团,太妃顾霓裳脸上乌云密布,她面前的地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有王府三司司正,还有一众丫鬟仆妇,小厮随从。 “说,殿下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声音又重又尖,像刀剑划过砂石,大家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想到会面临的下场,无不吓得抖了抖身子。 “回禀娘娘,奴婢(卑职)确实不知。” 顾霓裳一拍桌子,挨个骂道:“你是长史,有劝谏监督之责,居然任由殿下私自外出,该死;你是仪卫司典仗,殿下出门居然不派人保护,该死;还有你清枝,我那么信任你,让你当殿下的司衣,你替他换衣服时也不问一声他要去哪里吗?” “殿下若出了甚么事,你们统统都得死!” 众人被她骂得后怕,全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大癞儿见势不妙缩着身子往角落里躲,却还是被她命人拎了出来 “大癞儿,今天下午你在书房跟殿下说了些甚么?” 大癞儿仓皇抬头,朝长史迅速看了一眼,长史根本就不敢接他的视线,他只好咬咬牙,回道:“回禀娘娘,小的没说甚么,就是跟殿下说了些沿途见闻。” 他家祖籍天津宝坻县,一家人都在福王府当差,这次是打着回老家迁坟的幌子告的假,除了赵珝和长史,就连他自己爹娘都蒙在鼓里。 “混账,你真当我好糊弄?去宝坻怎么会带昌平的特产回来?” “这……” “说不上来了吧?来人,去找人牙子来,将他一家大小撵出府去发卖。” “娘娘开恩呐……”大癞儿的娘跟妹子膝行到顾霓裳跟前连连磕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爹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朝他头上死命打去,直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住手!” 大癞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被打死时,手里拿着一物的赵珝从天而降。他紧紧抿着唇,神色愤怒而克制,手里拿着两根沾满灰尘的冰糖葫芦。 “王爷。”大癞儿泣不成声。 “你做得很好,去吧。”赵珝一把扶起他,对地上其他人挥挥手,众人如蒙大赦,恭敬又小心翼翼地依次退了出去。 顾霓裳的脸已经黑得不成样子,说话的语气仿佛啐了冰:“你还知道回来?” “娘,儿子有话跟您说。” 赵珝的一声“娘”准确而迅速地浇熄了她的怒火。 这一夜,顾霓裳屋里的宫灯亮到很晚。 13.打听 “珝儿,你随我来。” 顾霓裳美眸微闪,经过王嬷嬷身边时,冲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待他们母子消失在门后便起身往外走,月影幢幢,将她的身形拉得又细又长。 赵珝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视线首先落在外间西墙的一幅画上,那是父亲在世时亲手绘的。画中,母亲年轻又温柔,将小小的他抱在膝头,母子两个窃窃私语,不知笑得多开心。 十二岁以前,母亲总会指着这幅画跟他讲儿时趣事,恩封世子后他搬到外院,再也不曾出入她的卧房,当年熟悉而温馨的陈设,在如今的他看来,似乎太朴素了些。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香木桌,上 分卷阅读26 面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里面只插着一簇白梨花。内间木床上挂着月白色棉细纱帐子,左边是张小书桌,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书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翠竹图,上写“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 最令他意外的是木床右边紫檀架上的陈列,那里供着一个白玉观音像,旁边还放着一串紫檀佛珠和抄好的佛经。一个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不时飘出阵阵檀香,幽静而沉寂。 “您是在家做了居士吗?” “是啊,内院就娘一个人,总要做点甚么才能打发漫漫长夜不是。” 赵珝沉默了,杵在喉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母亲才三十六岁,就要靠抄经念佛来打发寂寞,他这个儿子当得还真是失败。 “傻孩子,娘觉得做居士没甚么不好的,可以静心,还能替你祈福消灾。对了,你还没吃饭吧?红惢,去让厨房熬一锅二米粥,烙几张饼送到我房里。” 红惢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功夫,厨房管事就亲自拎着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进来,恭敬地摆好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 “珝儿,来坐。” 顾霓裳亲自给赵珝端了粥,指着一个青花六瓣莲花碟说:“尝尝这个,这是娘前几日亲手给你做的麦子酱,你小时候最爱吃了,甜中带辣,特别下饭。” “好。”赵珝埋头扒饭,任由母亲在一旁忙活。 吃完饭,小丫鬟端上参汤,顾霓裳抿了一口,笑吟吟地看着儿子,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她跟前撒娇的小儿郎。 “珝儿,你有甚么话想跟娘说?” “娘,我想……”赵珝猛然抬头,视线落在顾霓裳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却不经意地发现她如云秀发中露出几根银丝,他顿住打住了话头。 他是王府唯一男嗣,也是后院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护他平安,母亲吃尽苦头,可她从不抱怨,也不气馁,她总说“谁无暴风骤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甚么时候,爱笑爱俏的母亲,坚韧不拔的母亲,无所不能的母亲,也有了白发? “怎么了?”一室静寂,母子相对无言,赵珝低头瞧着地面,再也张不了唇。 “娘娘,老姑奶奶来了。” 银丝珍珠门帘“叮咚”作响,大丫鬟红惢扶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进屋里。她年约六旬,穿一件绛紫马面裙,外面罩着件遍地金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点翠凤头步摇,看着喜庆又贵气。 顾霓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去:“姑母,甚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赵珝也站起来朝来人颔首:“姑祖母稀客,可是回表弟又闯祸了?要不要我出面?” “非也,非也,”老郡主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自得,“你表弟自从跟京城来的何大人交上朋友以后,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先生天天到家里来夸,还说让他参加今年的乡试,保证能中个举人回来。不瞒你们说,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笑醒的。” “姑母不是立志让回儿当纨绔的么,这才多久您老人家就变卦了?”顾霓裳笑着打趣。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哪儿知道何大人这么厉害啊,不仅把回儿收拾得服服帖帖,还让他开了窍,回儿他爹说回儿将来的官职要比他高哩。” 顾霓裳听得心中一动:“这个何大人可是最近刚来湖广的翰林院编修何致年何大人?” “是啊,”老郡主爽朗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可是我亲家公的忘年交,十三岁就考中举人的神童。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儿了,姑母漏液前来是希望阿裳你能帮一个忙。” 顾霓裳连忙道:“姑母请讲。” “回儿跟我说他想成家了,我问他喜欢哪家姑娘,他扭扭捏捏不肯明说,只说让我自己去猜。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嘛,我哪儿知道他喜欢谁呀。” “不过,我将他交往的人逐个排查一遍,还真就找着蛛丝马迹了。” “是吗?”顾霓裳又惊又喜,“回儿真愿意为了喜欢的姑娘成家?” 要知道燕回可是放过话的,甚么“东胡未灭,何以家为”,嚷嚷着先立业后成家,直把一手将他□□出来的老郡主气得要吐血。 “千真万确,真是回儿亲口说的,一开始姑母跟你一样,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遍遍跟他确认,结果差点把他惹毛了。” “那回儿到底喜欢哪家姑娘?” 分卷阅读27 老郡主得意洋洋:“回儿这孩子于男女之事不上心,但他跟容家表妹,还有几个同窗家里来往甚密,我估摸着他喜欢的人就在这几个丫头中间。我让回儿他娘回娘家探探两位嫂嫂的口风,结果我那混账儿子死活不同意,说不许祸害他岳家姑娘,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托你去打听一下,不拘哪一个,我都喜欢。” 话音未落,对面母子俩心里同时“咯噔”一声,二人齐齐变了颜色。顿了好半晌,顾霓裳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没、没问题,明儿一早我就去找两位表嫂问问,不过这事儿侄媳可不敢打包票,容家双姝春兰秋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老郡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正要接话,赵珝突然道:“回表弟性情飞扬,还是找个端庄识礼的姑娘为好,夫妻互补才能融洽。” “珝儿说得对啊。” 老郡主眉开眼笑,顾霓裳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连忙说道:“珝儿的确说得有道理,相辅相成,互为长短当然最好,但凡事都有例外。回儿虽然性子跳脱,但他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侄媳觉得他若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在意性子的。” “阿裳说得有道理。这孩子跟他祖父一样,说得好听是执著,说不好听就是傻,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 一见老郡主又要开始“忆苦思甜”,顾霓裳连忙打断她的话:“姑母放心,侄媳保证帮您问个准话。” “就这么说定了,这件事姑母就托付给你了。”老郡主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里再次陷入沉寂,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赵珝忧心忡忡道:“母妃,您真要替姑祖母去容家探口风吗?” “是啊,”顾霓裳幽幽叹了口气,“亲戚嘛,样子总是要装一下的,容家小姐哪是想娶就能娶的。” 赵珝大惊:“母妃此话怎讲?” “黛姐儿是长房嫡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做王妃都够格,人家父母怎么会把她许配给顽劣的燕回?至于胭姐儿……” “四表妹怎么了?” “她是二房唯一的血脉,上巳花会上,容二夫人已经明确说了,将来要替她招赘,光这一条,就能把求亲的人都吓跑。” 招赘? 赵珝的一颗心像泡在柠檬蜜水里,又酸又甜,冷暖两极。 “母妃,孩儿先回去了,您也早点歇息吧。” “好。”顾霓裳笑意盈盈,待他走后,马上寒了俏脸。 “王嬷嬷,夏长史都说了甚么?” 王嬷嬷将夏言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顾霓裳听,气得她当场摔了一个金如意茶碗。她的俏脸涨得通红,胸口也起伏得厉害,眼看就要提不上气,王嬷嬷唬得脸都白了,连忙和红惢一起替她抚胸拍背。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啊,早知道你会气成这样,就是打死奴婢也不会告诉您夏长史的话。” “嬷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顾霓裳一头扎在王嬷嬷怀里,泪眼婆娑:“我为了他巴心巴肝,他却为了个女子将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他也不想想,若将来登上那个位置,想要甚么样的女人没有?” “娘娘,殿下还小,您慢慢教就行了,千万不敢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二十还小?民间二十岁的人早当爹了,哪里像他这样不分轻重地胡闹!” “漂亮易招祸,我看燕回八成也喜欢胭姐儿,以后不能再让珝儿跟她来往了,别为了个女人闹出表兄弟相隙的笑话,福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另外两王不过庶支,福王才是正宗的□□嫡支,相较起来,问鼎的可能性更大,我不能让珝儿毁在女人手里,更不能让他白白丢了唾手可得的位子。” 14.眼光 一进入四月,白昼便越来越长,直到酉中,挂在天边的夕阳才依依不舍地一缕缕收尽,汴河的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河畔依次亮起宫灯,与天边星光交映,雕栏画栋,丝竹不绝,看上去宛如仙境。 四而楼前,刘妈妈大老远就冲燕回露出殷勤的笑脸:“燕公子,可把您给盼来了!快请进,贵客已经恭候多时了。” 老虔婆! 燕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对她的嘴脸十分不屑。来来去去多少回,也没见她这么热情过,那厮不过解了个楼名,就被她当祖宗一样供着,老货恁地势利。 他臭着 分卷阅读28 一张脸,闷声不响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何致年对面,盯着他不言不语。何致年嘴角微翘,对身边人轻声吩咐一句,那丽人两颊生晕,款款走过来给他上茶。 燕回目光投向丽人,他的俊脸更黑了。 “何老三,你怎么能让小腰姑娘做这些事?她的手是用来弹琵琶的,不是用来端茶倒水的。” “燕公子,不关何公子的事。”小腰急忙解释,俏脸在灯下粉扑扑的,神情中带着一抹少女特有的娇羞,“小腰多谢燕公子抬爱,但小腰身份卑微,服侍两位公子是应该的。” 何致年眼皮都没抬一下,掀开芙蓉白瓷杯盖,轻轻吹了一口:“你若心疼小腰姑娘就让她先下去歇着,刘妈妈说一会儿让焚素姑娘过来作陪。” 小腰连忙表态: “何公子,小腰不累。” 燕回气结,瞪了半晌才幸灾乐祸地挤出一句:“你就听老虔婆吹吧,你听不出来那是她的场面话?” 谁不知道四而楼的当家花魁焚素姑娘色艺双绝又出尘,清雅得像月中仙子,想见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排队都排不过来。以他知府公子的身份都不能加塞,他一个外来户凭甚么? 何致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管悠哉喝茶。不多时忽听环琅珊珊,香风馥馥,四个侍女扶着一个身穿明红氤染曳地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貌如仙子,红羞翠怯,娇靥含春,腰似小蛮,莲瓣双钩,纤不盈掬。 “我的个仙!” 燕回大惊失态,手中茶杯“咣当”一声砸到桌上,小腰默默上前替他收拾好,随后咬着唇退到一边。焚素言笑晏晏,朝二人盈盈下拜,声音宛如出谷黄莺。 “小女子焚素见过两位公子,不知两位公子想听甚么曲子?” 何致年安坐如山,丝毫不受眼前容色影响:“就弹你拿手的吧。” “小女子遵命。” 焚素侧着半边身子坐在绣凳上,悠悠琴声从她指下缓缓流出,燕回“咦”了一声,侧耳仔细倾听,脸上神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吃惊地望向何致年。 传闻中清冷似明月,不食人间烟火的花魁仙子居然弹起了《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当年司马相如向卓文君表明心迹的曲子,在女子指下别有一番情致。 他指指焚素,又指指何致年,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你和她……三痛三动?” 听到他的话,小腰神色一动,探究的目光投向一脸平静的男人。 “呵呵。” “都甚么时候了还装深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何致年挑眉:“你觉得我的眼光只值这样?” 燕回嗷嗷怪叫:“不会吧?这样的女子你都看不中,那你是跟谁?” 何致年嘴角含笑,面上宠溺至极:“小糖葫芦。” 燕回恨恨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袖子。 “干甚么?” “何老三,你不是人,我为了你连祖母都能骗,你却忽悠我说跟一串糖葫芦亲热!你不把我当兄弟,我要跟你绝交。” 何致年:“……” 他幽幽看向他,一本正经道: “你外祖父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亲眼目睹,就不要妄下论断。你现在便是犯了这个错误。” 燕回:“……” “那你告诉我谁家糖葫芦这么厉害,改明儿我也去买几串,看看能不能像你这位冷面翰林一样,对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无动于衷。” 燕回越说越来劲,何致年也不反驳,屋内另外两人却是听不下去了,齐齐跺脚,一个白了脸,另一个则红了眼。 “燕兄,四而楼名字由来跟我的“风流韵事”,你只能选一个,这是我们先前说好的。” 燕回滞了滞,狠狠瞪了何致年一眼,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来日方长,他就不信了,区区荆州城,还翻不出一串糖葫芦。 何致年无视某人的碎碎念,自顾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楼名是何人所起?” “知道啊,一个在村学里坐馆的老秀才,不过已经去世了。” “请问燕兄启蒙第一本读的甚么书?” “这还 分卷阅读29 用问,当然是《三字经》啊。” “《三字经》里有一句话,叫做“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四而”便是由此而来,层层递进,寓意吉利,正是生意人所追求的一本万利好彩头。” 燕回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一个教村学的老先生能有多复杂?” * 席后,心情甚好的何某人一路哼着山东小调往回走,快要拐进巷口时,一辆低调又不失华丽的黒漆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 “何大人,你真教人好等。” 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穿着青色缠枝纹马面裙的尖脸丫鬟跳下车,在她身后,端坐着一位贵妇,竟然是穿着杏色衣裙、一脸笑意的顾霓裳。 何致年连忙拱手: “不知贵人驾临,请娘娘恕罪。” “不关何大人的事,是我来得唐突。” 顾霓裳扶着红惢的手,缓缓打量眼前小院,“这是何大人买的还是赁的?” “回娘娘,这是在下前不久刚赁的。” 为了便于授课,他在玉犀巷附近的丁香巷赁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他刚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一个葡萄架,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何致年推开门,顾霓裳莲步轻移,就着院子里挂的灯笼,看见地上种着一畦畦的花朵。 “这是甚么花,瞧着怪好看的,就是看不真切。” “回娘娘,这是在下家乡的牡丹。” “何大人还会种花?”顾霓裳吃了一惊,好奇道,“我听说何大人是济南人氏,不知家中以何为生,还有些甚么人?” “在下双亲俱在,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家父考了几十年科举,只中了个秀才,后来眼看生活难以为继,他便送两位兄长到曹州跟舅舅们学习种牡丹。我中举以后,他们回到济南开起了花行,专门将牡丹苗贩往两广,利用当地温暖的气候露天催花,赶在春节前夕售卖。” 顾霓裳连连点头: “令兄生意如何?” “托娘娘的福,做得还算不错。”何致年勾唇,其实他两位兄长的生意何止做得不错,靠着他的人脉,已经占据了山东花卉买卖的半壁江山。 前世,他的家人至亲因为他的严格要求,一直过着朴素清简的日子,临了还要受他牵连,不得善终。 今生,他不会再甘于清贫,他要让他们拥有无尽的财富,一辈子吃穿不愁,尤其是那个傻傻的小女人。 何致年请顾霓裳到屋里坐,何喜上茶,她端起来啜了一口,赞道:“明前的天堂云雾就是不一样,何大人果然是个雅人,惜花又懂茶,我这一趟没来错。” “初次登门,区区薄礼,请何大人务必笑纳。” 说罢,她从红惢手中接过一张纸递过来,何致年接过一看,居然是这座小院的房契。 顾霓裳的人一直在跟前,这份房契绝不会是现在才拿到的。也就是说,她在等他的这段时间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做了不少功课,可她没有一见面就拿出来,而是对他进行了一番考察,最终才决定拉拢他。 这样的人,前世功败垂成,实在可惜又可叹。 15.夜谈(修) 星光朦胧,春风如醉,虫鸣幽幽,长江古城的夜晚,处处飘逸着微醺的香气和温润的湿意,轻轻嗅上一口,沁得人心脾都酥了。 窗外,豆绿牡丹正开得娇艳。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事无绝对,曹州名品到了水乡荆州,一样可以绽放绝代风姿。 前世失败的人,今生未必就不能翻盘,端看怎么运作了。 “娘娘,”何致年不动声色地将房契放在一旁,淡淡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不能接受您的礼物。” 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顾霓裳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浅笑:“何大人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你这是嫌我送的礼太轻?” 何致年摇头,俊脸一半在灯下,一半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教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这间院子虽小,但前后四间房,又紧邻主街和玉犀巷,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深知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何某一无所长,哪里值得您花这么多钱。” 一百两对富贵人家 分卷阅读30 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的“寒门”,一个正七品的低级官吏而言,却是两年的年俸还要多。他的推拒,是人之常情。 一听完他的话,顾霓裳就笑了。 她还以为他要摆读书人的谱,说甚么“无功不受禄”的空话或是做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状,若是那样,她肯定扭头就走。行非常事,用非常人,不识时务、不懂变通的酸腐之士绝不是她拉拢的对象。 这个人简直不能再对她的胃口了。 “如果我说何大人的价值远远不止一座小院呢?”顾霓裳直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带着探究和审视。 “我听说燕回只跟你相处了一年,就能令以前见到他恨不得绕道走的老先生赞不绝口,还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得中秋闱。何大人如此高才,为何要谦虚呢?” “千金易得,益友难求,我想请你到福王府给珝儿当侍读。” “娘娘过奖了。”何致年心中微动,面上却淡淡的,神色丝毫不变。 顾霓裳这是铁了心地要拉拢他啊。 王府侍讲、侍读虽只是从九品官职,却是与皇子或藩王接触最多的人,一旦该王登宝,此后必能平步青云。 如今的内阁首辅秦世桢,还有他的老师曹致尧就曾先后担任过正隆皇帝赵頫的侍讲,这二人在赵頫登极后,都一跃成为阁臣。他们两个在内阁斗得不可开交,赵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赵頫生病期间,他给老师出了些点子,令老师暂时占据上风,他到湖广来考察农田、水利跟赋役,便是跟老师事先商量好的。 大乾朝传国十代,到如今恰二百年整,江山渐颓,赵頫治下已初见风雨之势,老师每每提起就激动得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前世,厌恶内阁争斗的他,借养病纵情山水,而老师宦海几度沉浮,熬到承光皇帝继位才重新被启用,但他所提出的变法主张根本就不受重视,最后只能抱憾而归。 他继任首辅以后,才发觉老师是多么有远见,官僚乡绅囤积大量田地,农民不是少地就是无地,还要背负沉重的徭役,长此以往,国库怎能不空?匪患怎能不频?边关又怎能安宁? 乱世用重典,沉珂下猛药,国家积贫积弱至此,非变法不足以救世。 老师的前车之鉴令他时时绷紧了神经,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促使他采取了最激进的方式,大权独揽、政由己出、一意孤行,他不想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聊的穷嚼蛆和自我辩解上,他孤独又坚定地走在变革图强的路上。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变法终于初见成效。延兴初年到十年,太仆寺银从年年告急到存银四百万两,加上太仓存银,总数达到八百万两,存粮可用十年之久。 只是,这些对水深火热的大乾来说还远远不够,要想强国富民,只有将变法贯彻到底,但物极必反,他的身子累垮了。 老天垂怜,让他回到二十五年前。这一次,师生联手,谋定后动,绝不再白白浪费时间。 “不瞒娘娘说,在下到湖广来并非养病,而是奉了次辅曹阁老的命令来体察民情。在下去留之权,全在曹阁老之手,所以……娘娘若不嫌弃,在下愿与福王殿下交个朋友,互相切磋学问。您看如何?” “那敢情好。”顾霓裳先是一愣,然后就舒心地笑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听话听音,话不多说,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还能帮你找好退路,不伤情面。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大人有空多来王府走动,跟珝儿好好切磋切磋。” “一定。”何致年颔首,忽然话锋一转,“娘娘,皇上虽然未宣三王进京,但可能已经派人盯着各王府的一举一动了,所以请娘娘务必约束好身边的人,尤其是宗亲族人。” 三王之中,只有赵珝与今上是太.祖嫡支,另外两王都是庶支,所以无论从感情还是血缘来说,他夺嫡的希望都是最大的。 事实上,进京初期的确如此。赵珝为人谦和低调,风评很好,岳父容九霄利用容行简和自己的人脉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使他在三王中很快脱颖而出。 正隆皇帝不止一次在金銮殿指着赵珝说“此子类朕”,正是这句话令所有人以为他被立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顾霓裳的族人更是因此飘然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他们私自张罗起给未来皇帝外祖俢坟的事。 一开始,顾氏族人只打算将旧 分卷阅读31 坟修葺一新,但当地乡绅闻风而动,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单纯的俢坟演变成轰轰烈烈的挖山,到最后居然挖空了一座山,还好死不死地把一位都察院御史的祖坟给挖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这位素以铁面獠牙著称的御史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参了赵珝一本,说他恃强凌弱,沽名钓誉,僭越犯上。 赵珝被蒙在鼓里,百口莫辩,最后因此事声名受损,再后来又牵扯到一些别的事,最后彻底失了帝心,为正隆帝所厌弃。 顾霓裳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想细问,何致年却已经站起身,准备送客了。 “娘娘,更深露重,长夜漆漆,不走到最后一步就不算安稳,您可一定要仔细脚下啊。若是有事,您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成。” “好。”顾霓裳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出了门。一坐上马车,她就对红惢耳语:“明天派个人去江夏看看,顺便把顾大爷叫过来,我有事叮嘱他。” 红惢心中一凛,连声应下不提。 马车“哒哒哒”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四周挂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随着车身晃来晃去,像天边一闪一闪的星辰,何致年背着手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说了句令何喜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下有好戏看了。” 16.躲避 马蹄清脆,夜寂无声,顾霓裳靠着厢壁细细品味何致年的话,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下车就命红惢拿了王府牙牌给管家,令他安排人连夜出城去往江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的族兄顾耘东就带着一车家乡特产出发了。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申末,家家炊烟袅袅时,福王府的重重檐宇终于遥遥在望了。 彼时,顾霓裳正在屋里听几个管事媳妇回话,红惢从外面掀帘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娘娘,顾大爷来了,正在东花厅候着呢。” “王嬷嬷,你们去耳房接着说吧。”顾霓裳将账簿交到王嬷嬷手上,众人会意,纷纷躬身告退。 待人走尽了,她才开腔:“几时到的?” “刚到没多久,他身上下灰扑扑的,门房一开始没认出来,硬要赶他走,后来定睛一瞧发现是舅老爷,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这族兄甚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顾霓裳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小丫鬟带他下去换身衣裳,你去让厨房加两个菜,一个东坡肘子,一个紫参野鸡汤,再把去年中秋宫里赏的金茎露温一壶来。” 红惢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身材略胖,穿着身纯白亚麻提花道袍的中年男子跨进了屋。 “娘娘。”他拘谨地站在顾霓裳面前,细细看去,眉宇间与她有几分相似。 “大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自家兄妹,不必如此见外。”顾霓裳笑着让他落座,又命人沏了六安瓜片。 见她一如当年,顾耘东终于伸直了腰。 他们二人的曾祖是堂兄弟,兄妹两个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顾霓裳双亲去世后跟着叔父过活,但她婶婶为人尖酸,处处刁难,她姑母容顾氏得知后派人来接,她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当时他追在马车后面,将从家里偷出来的十两银子悄悄塞给她。因为这件事,她念了他二十多年的好。 “大哥,你当年胆子可真大,敢将叔叔半年的卖油钱偷给我,为了那十两银子,婶娘差点将你打死,这个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妹妹,你这么说可就折煞哥哥了,那十两银子你早已千百倍偿还了。要说恩情,那也是哥哥记着你的,若没有你的抬举,哥哥哪能做顾氏族长。” 知恩图报就好,顾霓裳微微一笑,看他的目光越加满意。 “听说你又给我带了东西,这教妹妹我怎么好意思拿呀。” “有甚么不好意思的,”顾耘东挠挠头,憨笑,“都是些不值钱的小顽意儿,有炒红薯片,炒花生,萝卜干,鱼丸子、肉丸子、肉糕和臭豆腐,全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是我和你嫂嫂亲手做的。” “难为大哥和嫂嫂惦记,”顾霓裳这回有些动情了,她亲自给他倒了一盏酒,语重心长道,“人人只道皇家风光好,可我和珝儿一没娘家,二没岳家,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万望大哥替我多担待一些。” 顾耘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冲天道:“没问题,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放下酒杯,他忽然说道,“我听窃桃儿说殿下要上京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分卷阅读32 顾霓裳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道:“他听谁说的?” “是他武昌府的朋友告诉他的,他说殿下与今上同出一脉,坐那个位置十拿九稳,还说要悄悄做件大事向你请功呢。” 顾霓裳被他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自己这个亲堂哥有多浑,她可是领教过的。当初她跟婶娘“对战”,婶娘说不过她,就撒泼打滚大骂顾氏先人,本来还在津津有味作壁上观的他,上前就刮了他亲娘一个大嘴巴子。 她记得他当时说:“你骂她我不管,反正她迟早都是要跟别人姓的,但你咒顾氏就是咒老子。” 这样的混不吝,能干出甚么好事! “大哥,你明天一早就回去,给我盯着窃桃儿,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告诉我。” “我省得。”顾耘东知道事关重大,回去以后时刻紧盯窃桃儿,没想到还真被他盯出一件事。顾霓裳接到他的来信时,气得手指都在抖。 “狗东西!他这是想害死我们娘俩儿啊。快,去请何大人来。” * 下学后,容胭到大门口偏房去找自己丫鬟麝烟,走到半路,冷不丁听到一男一女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身子一闪,悄悄躲到树后。 先是熟悉的女子冷哼声,像在撒娇:“我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绿色牡丹,肯定是你诳我的。” “麝烟妹子,我真没诳你,的的确确是绿色牡丹,它是曹州佳品,名叫豆绿。我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还能种黄牡丹跟紫牡丹哩,你若不信可以到我们住的小院去看。” “真不骗人?”麝烟有些意动,踌躇道,“四小姐不同意我去怎么办?” 何喜挤眉弄眼,说的话格外耐人寻味。 “瞧你说的,四小姐怎么会不同意?” 麝烟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你说得对,等着,我马上去找四小姐。” 容胭见她朝自己的方向跑过来,连忙装作刚到的样子从树后转出来。麝烟一看见她就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姐,何大人院子里有绿牡丹,你想不想去看?” 姚黄、魏紫、豆绿都是牡丹名品,若非专职种花人,是不可能养活的,容胭好奇又神往,但嘴上却十分硬气。 “不想。” “为甚么呀?你不是最喜欢花花草草的吗?” “因为……”她噎了半晌,终于恨恨道,“他不是正经人。” 麝烟:“……” 数步之外,正要跨门槛的男人顿住了脚步。难怪她最近老躲着他,原来不知何时他成了不正经。 呵,他倒想知道自己怎么个不正经法。 麝烟见看花无望,连忙游说道:“奴婢觉得何大人很正经啊,从来不会多看不相干的人一眼,对主动搭讪的女子也是冷冰冰的,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正经的人了。是吧,喜子哥哥?” “喜子哥哥?”容胭美眸眯了眯,狐疑地看向自己丫鬟, “你甚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麝烟的俏脸立即爬上可疑的红晕,捏着衣角扭捏道:“不、不就是跟你认识何大人差不多的时间嘛。” 容胭:“……” 一提起那个人,她就心口堵得慌,顿了半晌,故意虎着脸道:“走了,去找个地方补画。” 何喜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卷画,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他笑道:“四小姐,要不让我家公子替你补吧,他跟宫里的老先生学过修补之术,保证比外面补得好。” 容胭心中蠢蠢欲动,可在麝烟的窃笑下怎么都拉不下脸说个“好”字。 “走吧。”何致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率先迈开步子,“我捡到四小姐的画,四小姐登门索要,不是理所当然吗?” 对,就是这个理儿。 容胭眉开眼笑,两汪清水似的杏眼眨呀眨,仿佛灵韵也溢了出来,别提多俏皮了。 丁香巷离玉犀巷不过二里地,步行过去很快就到了,一进院子,麝烟就激动得两眼发光:“小姐小姐,原来喜子哥哥没骗我,真的有绿色牡丹啊。” 容胭也有些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长在地里的豆绿哩。 “你跟我来。” 何致年突然走到她身边,她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一步:“干 分卷阅读33 甚么?” “胆子连个丫鬟都不如。”他轻笑一声,自顾走进房里。 容胭俏脸一阵白一阵红,想了想,还是跟着进了书房。她随便挑了本书,特意坐到靠近门口的位置,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 刚开始,她只是偶尔朝书桌方向瞟上一眼。到后来,她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何致年的手指修长又白皙,如蝶儿在五彩纸面上翻飞,有种说不出的魅惑,看得她眼都直了。 调浆糊,裁纸,粘贴,补画……这哪里是读书人,分明就是个手工匠。 正出神的功夫,眼前一暗,有个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书拿反了。” “甚么?”容胭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往手上看,顿时被自己蠢哭了。 “我该走了。” 她急忙站起来,红着脖颈儿伸手去够画,他却举得高高的不愿给她。 “为甚么躲着我?” “因为,因为……” 梦里的事教她如何说得出口?她的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他。 “别动。”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将她堵在身体与椅子之间,朝她慢慢俯下脸。 容胭吓得大叫:“不可以!” 何致年不明所以: “为甚么不可以?” 容胭抓狂,他要吻她还问她为甚么不可以??? 呆了呆,她急中生智道:“我们是师生,这么做有违人伦。” “我一没签聘用文书,二没拿你家一分工钱,不算正式先生吧。” 容胭语塞。 何致年失笑,再次朝她俯下脸,她急得面红耳赤,急忙伸出双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盖在对方的唇上。 他终于恍然大悟,笑得胸膛都震动了:“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容胭:“……” 他再次弯腰,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绿叶给她看,容胭心中哀嚎一声,连画都不要,捂着发烫的脸夺门而逃。 何致年怔愣一瞬,立即抬脚追了上去。院子里闲聊的两个人默了默,麝烟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也跟过去?” “你说呢?” 容胭像只无头苍蝇般乱闯,眼看就要撞到大门上,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轻轻一旋,就将她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想尖叫,开口却变成了泣音。 “你松开我。” 她哭着捶他的胸,娇泣的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汁,一滴滴汇聚成溪,流向男人心里。 他的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无可奈何道:“容四,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被你误会了都没哭,你有甚么好哭的?” 听言,容胭哭得更起劲了。 “真拿你没办法。”男人沉沉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劝哄。 “是不是我照你的意思做,你就不哭了?” 17.诱情 “是不是我照你的意思做,你就不哭了?” 其声朗朗,余音袅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容胭耳膜上。她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抬起泪眼,诧异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连哭都忘了。 她的眼睛很美,笑的时候像弯月,此时正包着两包泪,挂在眼眶上欲落不落,将两颗眼珠子洗得锃亮,微湿的羽睫受惊般轻轻颤着,软惜娇美之情把一颗千疮百孔的男儿心化成一滩绕指春水。 “梨花带雨虽美,但我更喜欢看你笑靥如花的样子。” 何致年用指腹替她轻轻揩着泪水,神色温柔,声音细润,一如此刻拂过面庞的杨柳轻风。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容胭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竹香,轻轻嗅上一口就能令人失了心神。 如同两片榴花瓣突然飞贴到香腮上,她的两颊猝不及防地红了,俏皮的大眼睛眨了眨,蓦地捂住脸,低下头去,忽而眼睛又放着异样的光,微笑着,举起头来,对他飞快地睃了一眼。 她害羞又喜悦的样子,仿佛一朵迟开的白莲花儿躲在莲叶后面不敢露脸,但又忍不住好奇,总想偷偷试探。 男人眸色渐深,视 分卷阅读34 线徘徊在女子娇花一般的嫩唇上,久久不肯离去。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得他的心都疼了。 无可缓解时,他就在纸上倾诉思念,重生一年,他已为她写下了一万句“我想你”!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摁在墙上吻到窒息,一偿他两辈子磨人的相思。 前世,他们只有短短三年如胶似漆的好时光。此后二十年,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将心房上锁,将他拒之门外,他连跟她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数着日子,渡过了七千二百个漫漫长夜。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这么对他。她的人,他要;她的情,他要;她的心,他更要;她的喜乐哀愁,他要全部参与,哪怕哭,也只能偎依在他怀里。 何致年上前一步,朝少女弯下腰,她警觉地后退一步,惹得他开怀大笑。 “你放心,除非你主动,不然我不会亲你的。” 他冷凝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了然的笑,声音婉转低沉,像一把蘸着蜂蜜水的小刷子,在容胭心上来回地刷,来回地刷,拨弄着她天真又懵懂的心弦,她才退下去的热度又烧起来了。 女孩儿一边拍着滚烫的脸颊,一边腹诽。 这人怕不是疯了吧?她堂堂世家小姐,整个湖广都想求娶的容家千金,会不知羞耻地往男人身上扑? “小脑瓜又在瞎琢磨甚么呢?” 何致年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头,星眸闪着黑曜石一般幽深的光泽,笔直的鼻梁显露出坚毅的性格,令人无法忽略他说的每一个字。 “不许再莫名其妙地躲着我,更不许在背后说我坏话。” 容胭:“……” 祖父常教导他们,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今天她不光论了人非,还被事主逮个正着,这叫她的脸往哪儿搁啊? 容胭的俏脸臊得通红,跺跺脚转身就要走,却被某人幽幽的声音跘住了步子。 “你的画不要了?” 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经过花畦时,特意用眼角余光去看麝烟跟何喜,见他们两个正聊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根本就没留意她,这才放心地进了书房。 待她走后,麝烟吐吐舌头,好奇又崇拜地看向何喜:“喜子哥哥,幸亏你及时提醒我装样子,要不然小姐面子上肯定挂不住,你真是太厉害了。” 何喜咧嘴一笑,难为情地挠挠头:“麝烟妹子你误会了,其实是我家公子刚进门那会儿给我暗示了,我才能及时提醒你。” “哇!”麝烟捧着脸,一脸艳羡:“何大人对我们小姐可真好,要是也有人这么对我,哪怕让我马上去死我也愿意。” “呸呸呸,小姑娘家家的,瞎说甚么死不死的话,活着不好吗?可以闻花香,看美景,尝佳肴,还可以跟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再生一窝熊崽子,今天打这个,明天骂那个,热热闹闹的多好。” “对,喜子哥哥说甚么都对。”麝烟露出甜甜的笑,大声恭维着,何喜从没碰到这样捧场的人,老脸一红,也跟着嘿嘿笑了。 室内,何致年将画仔细卷起来递到容胭手上,不忘叮嘱道:“修补的时候,我给你添了几笔,若是要挂起来,回去先晾一晾再裱。” 容胭轻轻应了一声,僵着身子低着头就要往外冲,却又被某人叫住了。 “等等。” 等,等甚么等!没见她正难为情么! 容胭撅着嘴站在门口没有回头,脚步声停在她身后,男子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头顶,激得她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你、你要跟我说甚么?” “你第一次上我家,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回,不然别人会说我不识礼数,要不给你挖颗豆绿带回去吧。” “好啊。”容胭脸色稍霁,但她依然没有回头,等了半晌,身后仍是静悄悄的。 “你怎么还不走?” 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姑娘,在下倒是想走啊,可门被你挡住了,我出不去啊。” 容胭:“……” 她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却不料一脚踩到自己裙摆上,眼看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她眼疾手快地勾住一样东西,牢牢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多谢。” 分卷阅读35 容胭一回头,嘴唇就碰到一个陌生物体,虽只是蜻蜓点水一晃而过,但她清楚地记住了那上面的触感。 软软的,温温的,甜甜的,濡濡的。 她发现她的手勾在何致年脖子上,而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样子。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眼眶瞬间就红了,睫毛一颤,眼见一滴泪就要落下来。 “长欢,你没事吧,有没有崴脚?” 何致年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将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没事。”容胭努力稳住心神,颤颤应道。 “没事就好,你在书房待着,我去给你挖牡丹。” 他大步出了门,来到放杂物的耳房时,大手抚上嘴角,笑了。 容胭透过书房窗户看何致年劳作,他特意给她挑了颗最大的豆绿,拿着小锄头一点点挖出它的根茎,再小心翼翼地移到花盆里,还尽职尽责地跟麝烟交代注意事项。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神情严肃又清冷,全然不像刚才三番五次“戏弄”她的那个人,她有些看不懂他了。 回程路上,容胭忍不住问麝烟:“你觉得何大人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 麝烟回答得出人意料: “小姐,依奴婢看你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为甚么?” “何大人若不正经,皇爷能点他做进士,老太爷能跟他成为忘年交,大老爷能让他到私塾教书,二老爷能跟他称兄道弟?” 容胭沉思,麝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跟她的主仆情分占了上风,开口说道—— “小姐,喜子哥哥刚刚跟我说了一件事,是关于何大人的,他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甚么事?”容胭眼皮突突直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何大人跟回少爷到四而楼喝酒,那里的姑娘和花魁都对他一见钟情,花魁还专门弹奏《凤求凰》向他求爱哩。” “后来呢?”容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连忙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 “何大人无动于衷,回少爷有些不高兴,说他假清高,还问他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那他说甚么?” “他说喜欢小糖葫芦一样甜的。” 18.识情(修) 容胭一进屋就从麝烟手中接过花,将它摆在卧房外间的紫檀镂花圆桌上,想了想又搬起来朝里走,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才选定正对着床又靠近窗户的黄花梨燕纹高脚架子。 麝烟一直跟在她身后打转,见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忍不住笑着夸她:“小姐,你选的这个地方真真太好了,向阳,通风,敞亮,最主要的是……一睁眼就能看到。” “是啊,”容胭拍拍手,笑眯眯回敬,“ 这可是喜子哥哥帮忙装的盆,不放在眼面前儿,某人怎么能睹物思人呢?” “小姐,你太促狭了!”麝烟气得跺脚。 容胭眯着大眼,笑得像只狡诈的小狐:“这只是开胃菜,我还有更促狭的话,你想不想听?” “你、你、你太坏了。”麝烟被她将得说不出话,咬着唇羞恼地跑了出去。 容胭眉眼弯弯,心道,小丫头这点儿道行就想跟我斗?我可是祖父亲口夸赞的“钟灵毓秀”之辈,连他老人家都要防着我,你还想从我这里讨着好? 她正笑得得意洋洋,冷不防门后探出一个头,正是去而复返的麝烟:“小姐,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这么淘气,小心以后被姑爷打屁屁。” 容胭:“……”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姑爷”,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刀削斧砍的脸,那含笑的眼眸,那紧抿的薄唇,以及——唇上的清香、温热与柔软。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吓得赶紧按住胸口,提醒自己那人已经有了心仪对象,她绝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不过是个意外,反正他也没有留意,就当作甚么都没发生过吧。 如是想着,她心里终于舒服多了,连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梦里,她重温了那个吻,可何致年似乎非常不满意这种浅尝辄止,他将她紧紧抵在墙上,吻得动情又投入,直至她昏了过去。 …… 第二天是四月十五,私塾例行休沐,容胭三天前就答应何牡丹要请她来家里做客,是以一 分卷阅读36 吃过早饭,她就忙开了。 先是将自己例银拿出来让厨房加菜,其后让人到何府送帖子,最后准备了许多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全都只有拇指大小,一口一个,非常适合饭前垫肚子。 崔氏见了忍不住夸她做事有条理,末了又感叹了一遍若是能像容黛一样,跟着两个嬷嬷学规矩,说不定会更有世家风范的话,吓得她赶紧捂住了肚子。 自从顾霓裳来过一次,关起门跟周氏嘀咕了一个下午后,容黛就变得忙碌起来。除了隔日去私塾一次,剩下半月时间都得留在家里学习女红和中馈。周氏还专门从武昌府请了两位教养嬷嬷,据说是宫里放出来的老人儿,一个姓方,一个姓元,负责教授妇德和妇功。 听话听音,看人看心,打第一眼见到这二人,容胭就对她们有种莫名的排斥,她甚至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给周氏吃了甚么迷魂药,要不就是她闭着眼睛胡乱挑回来的。 方嬷嬷人如其名,大长脸,三角眼,淡眉毛,喜欢斜眼看人;元嬷嬷也不遑多让,圆脸圆下巴圆腰身,从上到下都是圆的,远远看去就像长着两条腿的水桶。她特别好吃,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谁的东西都敢动,嘴巴一刻不闲。 容胭见了她们就头疼,她娘原本打算让她跟着一起学规矩,自从她在床上“疼”了三天三夜,最后吃了邹伯伯的药才好以后,她就再也不提这茬了。 “长欢,今天你有客来,娘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装病,我就还请何先生到家里来讲课。” 崔氏拍拍女儿如雪的俏脸蛋,对她呆滞的模样十分满意。自从何致年来了以后,她才相信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上次她“病”好后赖在家里不愿上学,何致年不请自来,单独给她讲了一次课,第二天她就乖得像只小京巴。 “娘,我到底是不是您生的,为甚么您胳膊肘老向着外人?”容胭忿忿不平。 崔氏轻轻掐了掐她嫩得出水的皮肤,笑道:“小皮猴,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们为你操了多少心?我和你爹都说好了,要是有人来提亲,我们就上武昌府买一车烟花回来庆祝,不放它个三天三夜不罢休。” 容胭:“……” “婶子,你们要放烟花吗?算我一个。”母女笑闹间,一道娇俏的声音加入进来,二人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身穿鹅黄色马面裙的亭亭少女。 “是牡丹来了啊,快进来坐。”崔氏上前拉起何牡丹的手,将她按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笑道,“放心,将来的烟花一定跑不了你的。你们先聊,婶婶去看厨房看看。” 罗汉床的小案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全是何牡丹爱吃的,她歪倒在容胭怀里,抱着她不撒手:“容四,我娘常说荆州城里这么多小姐,她偏偏只喜欢你跟容二,看你这一桌子点心就知道,她是多么地有眼光呀。” “那是自然,谁教咱们从光头开始就在一起顽儿呢。” 大乾习俗,刚满月的孩子不分贵贱、不论男女都要剃一次胎发,此后每月剃头一次,以求祛病消灾,等到女孩儿三岁、男孩儿六岁后就可以蓄发了。 “容四,我真想一辈子都跟你和容二在一起。”何牡丹握着容胭的手,有些憧憬又有些怅然。 她们二人同龄,行完及笈礼就要议亲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会一去不复返。容氏私塾声名在外,女学生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别说湖广,就连一些相邻的州县都盯紧了这块香饽饽,变着法儿地上门求娶。 “听我爹说我姑母要带着表哥来住一段日子,她以前就常打趣让我给她当儿媳,我真担心她这次就是冲着我来的,要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呐。” 容胭回握住她的手,一脸关切:“你不是说你姑母对你很好吗?”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她是做给我娘看的,而且我只把表哥当兄长,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甚么样的才算男女之情?”容胭睁大美眸,神情困惑而天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容胭:“ ……” “两情相悦,鸳鸯于飞。” 容胭:“ ……” 犹豫了半天,她探头朝四周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问道:“男子都喜欢甚么类型的女子?文静的?贤淑的?端庄的?……甜的?” 何牡丹忽然松开她,坐直身子盯着她上下打量,还凑到她身上使劲闻了闻,然后两眼放光,发出一声顿悟。 “容四,你有心上人了? 分卷阅读37 ” 此时,门口的碧笼纱帘一闪,一个纤细的人影走进来,容胭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何牡丹的唇。 “你们在干甚么?”容黛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疑惑。 “我们闹着顽儿呢,”容胭给何牡丹比了个绝交的手势,警告她不要瞎说话,甜笑着问道,“二姐姐,你今天不用“服刑”了吗?” 三个少女私下将容黛学规矩之事称为“服刑”,因为她不仅每天要练五个时辰的礼仪和针线,就连睡觉、吃饭、如厕都会被两个嬷嬷“偷袭”,简直苦不堪言。 两个嬷嬷还经常沾沾自喜地说:“凡为女子,惟务清贞。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好好的妙人儿非要培养成傻愣愣的泥塑木胎,不是“服刑”又是甚么? “我把你上次从邹伯伯那里讨要的宝贝给那两个老货下了一些,她们现在为如厕之事争得不可开交,哪里还顾得上我。” 容黛语笑嫣然,说得十分轻巧,另两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很不厚道的笑了,她们还因为笑得太狠,最后不得不叫丫鬟进来揉肚子。 “容二,那两个老东西当你是包子没错,可她们弄错了包子馅儿啊。”何牡丹倒在罗汉床上打滚,“你这性子,以后就算进宫当了娘娘也不会吃亏的。” “我才不稀罕进宫呢。”容黛不屑地撇撇嘴。 “不进宫好啊,最好连远嫁都不要,这样咱们三个以后就不用分开了。你们说好不好?” “我肯定没问题,”容黛杏眼斜飞,媚态毕现,“就怕有人不同意。” “谁啊?”何牡丹一听就急了。 容黛不说话,美眸看向内间,朝窗户边努了努嘴,何牡丹这才发现窗边的黄花梨燕纹高脚架上放着一盆绿牡丹,但她的视线却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容四,你这幅画不是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一幅新的?” 这幅画不值什么钱,是容胭逛街的时候偶然淘到的,但她一眼就相中了。 波涛翻滚的江水之上,一艘乌篷小船在浪花间出没,艄公身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他仍牢牢握着桨,背影孤独又坚毅。不知为甚么,她每每看到这幅画,总有想流泪的冲动。 “不、不是新的,请人修补了一下。”容胭本想扯个谎忽悠过去,但在容黛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怎么都编不下去。 “这匠人的手艺真不赖,我记得这画上豁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何牡丹站在画前边比划边打量,“你把这个人介绍给我吧,刚好我爹有幅前朝名画要修补。” “是个游方匠人,早就走了。”容胭顾不得姐姐的目光,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何牡丹“哦”了一声,不无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顿了顿,她忽然“咦”了一声,兴奋道,“你们来看,修补的地方有字。” “你们说这人奇不奇怪,为甚么要在别人的画上写字呢?可惜这字实在太小,看不真切。” “就你爱瞎琢磨,也许人家是无心的呢。”容胭紧张得满手都是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容黛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屋里有副玳瑁镜,是吴家从海上带回来的,我叫丫鬟去取过来,咱们一看便知。” 说罢不待其他人反应,她就扬声唤人,今天在外面候着的正是那天替容胭跑腿的雀儿,她一见有两文钱的跑腿费,话还没听完就撒丫子跑远了。 容胭着急又无奈,只能瞪着她的背影生闷气,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惩罚她,让她知道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玳瑁镜取过来以后,容黛跟何牡丹兴致勃勃地照着画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 “思来来,念去去,如裁一条素,马立踟蹰,自有林中趣,别来春半,离宫生白玉,未信与,停又续,蹄穷不得逸。” “唉,我还以为是甚么呢,原来是首诗啊,这字写得真好。”何牡丹忍不住赞道,容黛有些失望,她回头看了容胭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险些将她吓了一大跳。 “长欢,你怎么了?”她紧紧抓住妹妹胳膊。 容胭像个游魂似地呆呆站着,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被她晃了半天才幽幽启了粉唇,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二姐姐,这 分卷阅读38 是藏头诗,原来小糖葫芦就是我啊。” 19.维护 说起藏头诗,历代文人士大夫中不乏个中翘楚。前人游西湖,面对平湖秋月这一胜景,即兴写下七绝一首—— 平湖一色万顷秋, 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月圆圆世间少, 月好四时最宜秋。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晚亭枫叶,月照佛寺,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读来犹如身在画中,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就是不知道何致年的爱慕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奔着求娶来的? 容黛握住容胭汗津津的小手,正要说话,香雾在门口委婉提醒道:“小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一会儿被两位嬷嬷察觉就不好了。” “你怎么怕那两个老货怕到这个地步?”何牡丹气呼呼地教训她,“察觉就察觉,她们还能吃人不成?” 香雾又是担忧又是委屈地辩解:“自打那两个人住进褚玉苑,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要人伺候不说,还在饮食上特别讲究,今天要鱼,明天要虾,后天要野鸭做汤,闲着没事还要黄豆酥、麻花、莲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白刁、卤鸭掌,吃三斤白云边,上床睡觉还要两个丫鬟轮流捶腿,捶到鼾声四起才歇。” 她的控诉令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容黛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些事,默了默,起身走到她面前搭上她的肩:“对不住,我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 香雾听得泪水涟涟,何牡丹也过来拉她的手,吐着舌头道:“香雾姐姐,我也跟你赔个不是,我没想到那两个老货居然这么可恶,你放心,容二一定会替你们雪恨的。是吧,容二?” “当然。”容黛面容平静,眼里有冷芒一闪而过。 午饭是在烟霞苑用的,因为没有长辈在旁,三个人吃得很尽兴,快到尾声时忽然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和谐。 “哟,我说怎么今天一上午不见二小姐人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吃香喝辣呀。” 说话的是个穿着绿罗缠枝莲马面裙,外罩斜襟比甲的五旬胖妇人,她的视线在餐桌上打了个转,神色既羡且妒;她身边站着个身穿红色绣缠枝花马面裙,外罩立领比甲的瘦削妇人,紧紧抿着唇,正对桌边三人怒目而视。 方嬷嬷跟元嬷嬷快要气炸了,她们俩一上午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茅厕,拉得浑身虚脱,到了饭点也不见人来伺候,一打听才知道容黛去了烟霞苑用饭,小厨房今天不开火。 “嬷嬷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在自己家里吃饭还用得着躲?” 容黛视二人如无物,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盏漱口,再用帕子擦嘴,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远远超出她们的教授,把二人看得一 分卷阅读39 愣又一愣。 敢情这位姐儿平日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啊! 方嬷嬷寒着脸道:“二小姐此言差矣,大夫人请我们来是给你当教习嬷嬷的,你荒废了一上午,请跟我们回去领罚。” “对,无故旷课,必须重罚。”元嬷嬷立即附和。 “谁罚谁还不一定呢。”容黛俏脸染霜,不客气地问,“请问嬷嬷,无故旷工又该如何?” 二人被戳到痛脚,沉着脸不说话。 “你们平日仗着母亲信任,在我褚玉苑颐指气使,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就该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二小姐想干甚么?”元嬷嬷眼眶一缩,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 “干甚么?”容黛杏眼射出精光,一字一顿。 “嬷嬷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今天就来说说规矩,契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两位嬷嬷在我府上一日伙食费是二十五文,可实际上呢?” “嬷嬷们顿顿要荤,要零嘴,晚上还要大菜佐酒,这样的花销别说二十五文,就是二百五十文也打不住,我一个闺阁女子除了例银也没有别的进项,不能一直给你们当冤大头。所以,我想问问二位打算何时把这缺口补上?” “笑话,我们进出多少高门大户,没有哪一家像你们这样斤斤计较的。” 元嬷嬷心中发虚,白面包子一样的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别提多精彩。 “那是因为你们吃准我们容氏是读书人家,面皮薄,轻名利,不好跟你们撕破脸,才在我们家肆无忌惮地吃大户。” 容胭弹弹玉指,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不屑至极。 方嬷嬷一听火就上来了,容胭不喜欢她们,她们同样也不喜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出格的大家闺秀,什么三从四德、为妇之道在她这里就是个屁,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有被夫家狠狠搓磨才能学乖。 “四小姐,不是老奴说你,嘴巴利索不算甚么本事,有本事就别嫁人,嫁人也一定要乞求老天开眼给你许个厚道人家,要不然就凭你这一张利嘴……”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重重挨了容胭一巴掌,众人全都惊住了。 “我跟你拼了!” 愣不过一瞬,恼羞成怒的方嬷嬷就朝容胭扑将过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又长又尖的手指甲堪堪对准了容胭娇花一般的俏脸。 眼看躲避不及,容胭暗叹一声,偏过头去,静静闭上眼。 “啊——” 一声凄厉的长嚎劇然响起,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熟悉的青竹香紧紧包裹,踏实极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那张她在梦中尝过无数遍的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散发着无声的怒气;其次是他的眼睛,那双面对她总是含笑的眸子,仿佛藏着风霜雪雨,又仿佛蕴着流火烈焰,寒极炽极,令人不敢逼视。 方嬷嬷躺在地上捂着腿肚子哀嚎不已,一看就是被人一脚踹飞出去的。容胭鼻头一酸,险些就沁出泪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 他冷冷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被他这般俯视,方嬷嬷觉得脊梁骨都要压垮了。 这也难怪,二十六年朝官,十年首辅,他的气势早已融进了骨子里。前世为帝师时,十二岁的赵眘因为背不出文章被他随便一瞪就吓得两股战战,要躲到陈太后怀里寻求庇护。 “你、你个小兔崽子管得着吗?”元嬷嬷蹲下身去看同伴伤势,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 “小兔崽子?” 何致年眯了眯眸,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到方、元二人跟前。她们捡起来一看,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那是一块乌木牙牌,前窄后宽,浑圆形轮廓。腰牌正中刻有一方篆体印纹,正面写着“翰林”二字,反面写着一个“何”。 “大人饶命呐,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乾律,辱骂官身者,笞三十,笞数依官职逐级递增,遇进士者,罪加一等。入翰林院的非进士无疑,她们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知道得只多不少。 “现在再来求情不觉 分卷阅读40 得晚了吗?”何致年看都不看苦苦哀求的人,对容黛说道,“二小姐,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若她们向大夫人求情,你只需提醒她其人前倨后恭,反复两面,不可取信就行了。” “多谢何大人指点。”容黛笑着福了福,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将地上形容枯槁的二人押走,还不忘回头拖着正捧脸望着何致年发呆的某人往外走。 何牡丹不满嘟囔:“容二,你拉我干甚么?我还没看够威猛犀利的何先生呢!” 说话声渐渐远去,何致年嘴角抽了抽,像换了张面孔似的对容胭温柔说道:“你没事吧?” 容胭呆愣愣的,半响方道:“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休沐,你爹请我过来串门子,席间喝多了出来如厕,听到你这边闹哄哄的,就过来看看。” “你有没有事?” 容胭点点头,他见了便笑道:“没事就好,我也该走了,要不然你爹得等着急了。” 他其实并不是怕容九思派人找他,而是急着去给他们夫妇说明原委,免得二房被人误会,也免得容胭被他们责罚。 “你、你等等。”容胭忽地抓住他的衣角,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她已经发现了画上的秘密,但在他黑如曜石的眼眸里,愣是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女粉面含羞,抓着他的衣角不松手也不说话,只用圆溜溜的大眼睇着他,那样子又呆又萌又乖,何致年的心都要融化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狠狠地、狠狠地吻她! 容胭被他“如狼似虎”的目光镇住了,心中一跳小手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何致年轻笑一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转身走了。 她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绯红久久不退。宽肩,窄腰,劲臀,大长腿,这个人居然有这么好的身形。 “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20.父母 回到半实堂,何致年与正要派人去找他的容九思碰个了正着,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就朝他深深一揖,说道:“叔父,请恕元晦越俎代庖之罪。” “贤侄何出此言?”容九思连忙托住他,大惑不解道。 何致年将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容九思气得当场摔了个盏子,他一掌拍在桌上,骂道:“踢得好,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刁妇就该狠狠教训。” 从小到大,他动都舍不得动一下的心肝宝贝,居然被人诅咒,还差点被挠花脸毁容,他若袖手旁观,就不配为人父。 “容易,”容九思吩咐自己长随,“你去跟大夫人说,这两个人我们容府高攀不起,不管甚么来历都必须解雇,如果她不方便出面,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 “红泥,”容九思又回头吩咐身边大丫鬟,“仔细四小姐手疼,你去找二夫人要一瓶化瘀的膏药给她送过去。” 容易、红泥领命而去。 何致年嘴角高高翘起,他总算明白容胭的脾气从何而来了。有这样的父亲无条件宠着护着,她不娇纵任性已经很难得了。 “来来来,元晦,咱们接着喝酒。”容九思将何致年按坐在椅子上,正要替他斟酒,红泥去而复返。 “二老爷。”她身子微欠,立在门口不进来。 容九思知道这是妻子有话要交代,他对何致年投去歉意一笑,大步走出去。 “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没说甚么事?” “没说,只说您去了就知道。” “你去吧,我随后就来。”容九思有些纳闷,妻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找他说事?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向何致年致了歉,妥当安排人随侍,这才放心离去。 一进屋他就火急火燎地朝崔氏走去:“好夫人,有甚么事不能等客人走了再说,非得现在把为夫叫过来?” “夫君。”崔氏言笑晏晏,她今天穿了一件簇新的藕荷色缎绣牡丹马面裙,外罩浅紫色褙子,整个人显得娇俏又清新。 容九思顿觉眼前一亮,凝视片刻,心潮澎湃得不可自抑,上前握住她的手,为难道:“夫人呐,为夫懂你的意思,但咱能不能、能不能收敛一些,至少等元晦走了再来行不行?” 崔氏:“……” 这身衣服是她与容九思初次见面时所穿,只穿过一次就被她藏在箱底,今天之所以再次穿上 分卷阅读41 ,实在是因为心里太高兴了。 她的皮猴子被人惦记上了呢。 崔氏斜睇了丈夫一眼,嗤道:“想得美!” “口是心非!”容九思将妻子往怀里一带,得意道,“我就不信你舍得拒我,要不然当初……”。 话未说完,崔氏就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唇,俏脸上绯红一片。 她家住在武昌府蛇山脚下,十七岁那年与前来参加乡试的容九思相遇。当时她正与丫鬟嬉戏,一不小心将沙包甩出墙外,砸出“哎哟”一声响,她吓得慌忙出去查看。 门外,一个身穿月白色标布直裰,头戴方巾的男子正捂着头呼痛。男子见到满脸愧疚的她倒也没说什么,还很有风度地帮她捡起地上的沙包。她又羞又窘,正想道歉,一扬手刚拿到手的沙包又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头顶。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容九思当时看她的表情。 “你总嫌长欢淘气,焉知她不是跟你学的?”往事历历在目,容九思忍不住拿妻子打趣。 崔氏轻轻捶了他一拳,娇嗔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是失手。” “好,失手,失手。”容九思如往常一样好脾气地笑笑。 崔氏幽幽叹气,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将自己叫他过来的意图托出:“待会儿你去探探元晦口风,看看他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容九思失声道:“你想替他做媒?” “是也不是,”崔氏眨了眨眼,故意卖起关子,“你只管去问就是了。” 容九思却急了:“你到底是不是亲娘啊?这么好的儿郎不留给咱们长欢,你居然想便宜外人?” “你不是说你女儿是天仙下凡,没一个臭小子配得上么?”崔氏拿他以前的话堵他。 容九思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啊,凡夫俗子当然配不上,但元晦不一样,他是谪仙人。” 崔氏被他说得笑起来,一甩帕子,扭着身子往外走:“我还要去大嫂屋里,随你爱去不去,只一条,以后别后悔就行。” 容九思一个人在室内踱了半天步,最终还是决定照着妻子的话去做。他一回来就不停给何致年敬酒,只是不说话,何致年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顿了顿,终于忍不住替他开口。 “叔父,您是不是有甚么事要问我?” “是啊。”容九思点点头,踌躇半晌,小心翼翼道,“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叔父何出此言?”何致年心中一动,手也跟着一抖,酒水险些洒出来。 前世他与容胭是容明姿做的媒,容行简点的头,容九思夫妇依照老太爷意思行的事,没想到这一世他们要亲自上场了。 “是你婶婶让我问的。”容九思连忙搬出妻子护身,他可不会告诉他原话不是这样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凭什么好东西不留给自家闺女? 何致年心道“果然”,笑容愈发明亮。 “叔父,我家中有兄弟三人,两个兄长都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红火。所以,我在哪里落根,孩子跟谁姓,家里都不会干涉的。” 容九思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兴奋之情不可名状。他上前在何致年肩上重重一拍,赞道:“好小子,我果真没看走眼。” 何致年也跟着笑,心中大石总算落下一半。 另一边,周氏的半华堂门窗紧闭,正房门口有专人把守,屋里只有周氏妯娌跟方、元二人。 “大夫人,我们是王嬷嬷的人,您不能送我们见官。”方、元二人见好说歹说周氏都不松口,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们嘴里的王嬷嬷是顾霓裳的陪房王氏,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大力推荐,以及暗示用这两个人是顾霓裳的意思,周氏才不得不收下她们。 “放心吧,何大人若想追究你们的责任就不会将你们交给小女。” 周氏将她们恐吓得差不多才缓缓解释,在瞥见两个人显而易见的喜意后,她的话锋陡然一转,“但是你们违约在先,寻衅在后,我是万万不敢再用了。” 自二人从宫里放出来,还从没遇过容氏这么好宰的雇主,一听说要解雇她们,元嬷嬷急得尖叫。 “大夫人,您真要赶我们走?” 周氏目光清明,神情严肃:“是的。” “大 分卷阅读42 夫人可要考虑清楚了。”方嬷嬷斜眼看她,倨傲道,“王嬷嬷可跟我们说了,她奉太妃之命请教习嬷嬷到王府选中的几户人家家中教导他们的姑娘,最后谁能晋级,得嬷嬷们说了算。” 室内忽然陷入沉寂,周氏抿唇不语,崔氏也皱紧了眉。 方、元二人视线相触,露出心照不宣的隐秘笑容,正要说话,却听周氏重重啐了一口。 “我呸!” 周氏冷笑道:“真是对不住,让二位失望了,你们选出来的王妃我容家还真不稀罕。” 二人傻眼了,犹自强撑: “你就不为自己女儿前途考虑?” “奴颜婢膝叫前途?曲意逢迎叫前途?被人欺负了不敢还回去也叫前途?那真是抱歉,我容氏不需要这样的前途。” “不是因为福王府才有的容氏,我们的家史比大乾还要悠久,当不成王妃固然可惜,但丢了容氏的风骨更可惜。” “二位,好走不送,对了,走之前记得把小女院里的欠账补齐,不然闹到太妃面前,没脸的还是你们自己。” “周氏,你别太得意,咱们走着瞧。”方、元二人放下狠话,在几个仆妇的看管下,狼狈而去。 崔氏握住周氏的手,语气中不无担忧:“嫂嫂,对不住,这事我们二房也有错,要是长宁真的不能嫁入福王府,我可就成罪人了。” “弟妹,你瞎说甚么呢?”周氏打断她的话,沉沉道,“千年来容氏守财共居,同舟共济,别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就算真搅黄了嫂嫂也不怪你。咱们娇养的女儿可不是送给别人搓磨的,若福王府都如这刁妇一般,我才舍不得送长宁去吃苦呢。” 21.心机 福王府,东花厅。 “娘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方、元二人一见到顾霓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左一把鼻涕右一把泪,将在容家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顾霓裳神色平静,以手支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才懒懒道:“你们做得很好,一会儿每人去账房领一个中锭。” 大乾市面银、铜并用,大钱用银,小钱用铜,十两银子一小锭,二十两一中锭,五十两一大锭。 一个中锭银子是卖油郎一年的收入,也是七品县令半年的俸禄,这样的赏赐委实不算少了。 见她这么爽快,方、元二人喜出望外,她们默默对视一眼,随后元嬷嬷期期艾艾道:“娘娘,容家还扣了我们三两银子的饭钱,您看……” “元氏,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厚成这样呢?” 王嬷嬷撸起袖子,上来就要撕她的嘴,元嬷嬷吓得就地一滚,肥硕的身子灵活地躲到还没有她半人宽的方嬷嬷身后。 “是方氏让我说的!” 她将人往前一推。 “你少血口喷人,我甚么时候让你说了?”方嬷嬷不料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气得回头瞪她。 元嬷嬷不甘示弱地大声反驳:“不是你让我说的,你瞎挤眼睛干甚么?” “我挤眼睛你就瞎咬人,那我咂咂嘴你是不是就要去吃粪?” “老不死的,你才咬人,你才吃粪。”元嬷嬷反手就是一嘴巴,方嬷嬷被她打怒了,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几个仆妇合力都不能将她们分开,顾霓裳厌恶地蹙蹙眉,红惢见状直接叫来仪卫司的人将她们捆在一起抬走了。 王嬷嬷心有余悸道:“娘娘,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到处打秋风的破落户,您为甚么还要老奴将她们力荐给容家呢?” 顾霓裳似乎心情很好,完全不受刚才一幕影响,还对着老仆人调皮了一把:“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了,我才不信这里面的门道你看不出来。” 王嬷嬷嘿嘿一笑:“哎哟,我的好姑娘,这么说您可就太抬举老奴了。老奴目不识丁,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哪能跟您这个学富五车的容氏女学生相比呢,您就发发善心告诉老奴吧。” 顾霓裳被她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周身通泰,笑道:“你还记得上次姑母来找我帮忙说亲的事吗?” “老奴记得,您不是说因为容家不同意,老郡主还埋怨您不上心吗?” “是啊。”顾霓裳喝了一口参汤,接着说道,“她可是个老人精,我不得不防啊。 分卷阅读43 ” “总不能前脚刚跟她说容家对燕家无意,后脚我就聘了黛姐儿,要是那样的话她肯定认为是我故意挖墙角,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 见她停下来歇息,王嬷嬷适时接过话茬:“所以,您就放出风去要为殿下选妃,还说喜欢知书达礼、尤其是跟教习嬷嬷学过规矩的姑娘?” 顾霓裳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姑母就会以为我是在几家姑娘中举棋不定,最后通过角逐才选中了黛姐儿,而不是直接抢了她的人,他们表兄弟以后相处才不会有嫌隙。” “珝儿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材,若他日燕回能为他所用,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娘娘为了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王嬷嬷不禁感叹又唏嘘。 “是啊,要不然怎么能帮他试炼出这么好的贤内助呢。” 与以往一提起容黛就赞不绝口相比,这一回的顾霓裳似乎冷静得过了头,王嬷嬷被她弄糊涂了:“您不是一直都很满意容二姑娘的吗?为甚么还要用这两个老货去试她?” “你以为王妃真是那么好当的?德容言功,黛姐儿一样不差,但我还不知道她的手段跟眼界如何,是否能胜任福王府主母一职。如今看来,她不仅聪慧,而且有主见,有魄力,不是软绵绵任人拿捏的性子,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珝儿的姑娘了。” “恭喜娘娘喜得佳妇。”王嬷嬷起身福了福,恭维道,“娘娘一箭双雕,老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霓裳笑着受了她的礼,纠正道: “是一箭三雕。” “本来只是想试试胭姐儿,没想到竟试出一个意外之喜。” 王嬷嬷眼珠转了转,心中一动:“您说的是何大人?” “可不就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何大人嘛,以前我以为他无欲无求、滑不溜丢,正发愁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破绽送到我面前,不是意外之喜是甚么。” “您是说他出手维护容四姑娘的事?可老奴听说是刚好碰上的呀。” 顾霓裳摇摇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容府布局吗?” “知道一点。”王嬷嬷一脸迷茫,不明白容府布局跟何致年维护容胭有什么关系。 据她所知,容府占地二十四亩,分为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大小相同的五进院子。 容行简居中,容九霄居东,容九思居西。外墙正中是正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角门,各院以甬道、回廊相连接。拿容九思的西院来说,从西角门进入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西花厅、半实堂以及烟霞苑。 “半实堂的茅厕建在南面,而烟霞苑位于半实堂北面,两地相隔不近,怎么就能刚好听到吵闹声赶去救场呢?” “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么是何大人一直关注着烟霞苑,要么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管是哪一种,他对胭姐儿有意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嬷嬷不满地撇撇嘴:“就算何大人对容四姑娘有意又如何?难不成娘娘还想帮他牵线?何大人明明就是个奸商,拿了银子不办事,您怎么能把这么好的事派给他呢?” “何大人的确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可那是我硬塞给他的。”顾霓裳莞尔一笑,见老仆神色越发不满,才慢悠悠道,“你别小看他提醒我的那几句话,那可是千金不换,要不是他,我和珝儿现在早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 王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顾霓裳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若不是何致年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她哪里会火急火燎地将顾耘东叫到荆州来,又哪里会无意间发现堂兄窃桃儿居然交上来历不明的朋友,还在他们的撺掇下私自为她立起生祠! 顾耘东来跟她说生祠地基都打好了,只等端午农闲后就可以开工时,她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里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她,福王府太妃,占着宗室高位,享着荣华富贵,于江山社稷于苍生黎民无半分功德,居然也配立生祠让人跪拜,到底是嫌活得太久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她命人将窃桃儿绑到荆州,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他竟大言不惭地说他外甥迟早是要做皇帝的人,像她这么胆小如鼠就是给他外甥丢脸。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儿就要厥过去。 这样的混账王八蛋,若不是发现得早,他们母 分卷阅读44 子哪里还有活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何大人非池中物,他当得起千金之价。以前不知道他的喜好,无从下手,这回我一定要给他个惊喜,希望到时候不要吓他一跳就好。” 顾霓裳笑着跟王嬷嬷开玩笑,忽然面色一沉,朝门口斥道—— “是谁在那里?给我滚进来!”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王嬷嬷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决绝而去,她立刻就慌了。 “娘娘,是殿下。” 顾霓裳也慌了,朝随后跟进来的红惢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殿下来了怎么不通传?” “殿下不让我们出声,他说要给您一个惊喜。”红惢脸色惨白,小声解释道。 顾霓裳顿了顿,又焦急开口:“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红惢忙道:“殿下回自己院子了。” “那就好,我就怕他一犯浑又跑出去了。” 赵珝怒气冲冲地奔回自己卧房,将手中的碧玺石佛珠手串随手一扔,手串在地上弹了几个回合,落在一双淡绿色绣白色栀子绣鞋前。 青枝知道他正在生气,也不去招惹他,蹲下身捡起手串,用手帕包好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又取来家常衣服准备替他换上。 她沉静的模样引起赵珝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完全不被自己气场影响,他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青枝,你多大了?”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婢女攀谈。 “回殿下,婢子今年十八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只有婢子一个。” “好,很好,非常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赵珝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对她命令道—— “脱衣服。” 22.赵珝 听到命令,青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与她的失态相比,赵珝则要淡然得多,长指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玛瑙荷叶杯,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鸦色阴影,堪堪盖住他的视线,任谁也窥探不了他的内心。 老实说,尽管服侍了这位爷五年,青枝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大体上,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主子,温文尔雅,出手阔绰,赏罚分明。他不喜欢别人太呱噪,所以她就尽量少说话,也不打听他的行踪,时间一长,寡言少语的她反而成了唯一一个能随意进出他卧房的丫鬟。 她知道顾霓裳将她派到赵珝身边的用意,但五年来都没有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他,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 不容她多想,赵珝已经开始敲桌子,凤目定定看着她,在他清明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色里,青枝的俏脸骤然红了,心也跳得飞快,双手攥得紧紧的,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 他似乎并没有多少耐心,见她站着不动就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高声唤大癞儿的名字,还不忘回头对她交代:“晚上我不在府里吃饭,要是太妃问起来,就说我去了明月楼。” 青枝听人说过,明月楼是荆州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那里的姑娘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他这个时候扔下她匆匆过去,怕不是吃饭那么简单…… 想起月前顾霓裳发的那场滔天怒火,她顿时有了决定。 “殿下,请留步。” 赵珝的手刚碰到门上,身后就传来衣物坠地之声。他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对应声而来的大癞儿吩咐:“你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 这一夜,赵珝房里的灯亮到下半夜才熄。 第二天,青枝成为王爷通房的消息在福王府不胫而走。顾霓裳一开始还不相信,等她见到青枝手上戴着的碧玺石佛珠手串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串佛珠,是她的亲儿子承诺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现在却戴在一个下人手上,其中的含义是什么,顾霓裳一想就觉得心窝子戳得生疼。 他这是在怨她啊! “娘娘,奴婢知道这个手串贵重无比,奴婢不敢妄想,可殿下非要奴婢戴上,还说不戴他就生气。” 眼见顾霓裳面色越来越阴沉,青枝慌忙将手串往外撸,可她越是着急,手串就越取不下来。 “不敢妄想,你到底还是想了。” 分卷阅读45 顾霓裳对曾经信任有加的大丫鬟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生气:“青枝,我既将你给了殿下,就没想过让你回来,但你太心急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爬上他的床。” “你让容家怎么看我,又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说到最后,她已经变得疾言厉色,怒不可遏了。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平常,但谁不知道赵珝身边干净得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现在议亲的当口要是传出洁身自好的他睡了自己丫鬟,这会让别人怎么想?退一万步说,就算容家不计较,若怀上庶长子膈不膈应人? “娘娘,奴婢、奴婢……” 青枝张了几次嘴,欲言又止,终认命道:“奴婢无话可说,要打要罚,任凭娘娘做主。” “贱婢!” 王嬷嬷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就扇了她一巴掌,直把她的俏脸扇偏过去。红惢看见她脸上五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眨了眨,默不作声地将头偏向一边。 王嬷嬷又去扯她手上的佛珠,青枝怕被她扯坏连忙伸手来护,拉扯间穿佛珠的绳子不知被谁一把拽断,颗颗晶莹剔透的小圆珠子“噼里啪啦”散作一地,滚得到处都是,所有人都愣了。 此时,一双云龙黑底靴踏进室内,靴的主人在青枝身边站定,捡起一颗珠子面无表情道:“不是让你戴着的吗,为甚么不听话?” 青枝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四处寻找:“殿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小心扯断了绳子,我马上把它们穿好。” “谁打的?”赵珝发现了她脸颊上的五指印。 “没谁,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磕的。” 赵珝顿时沉了脸:“那你再磕一个给我看看。” 青枝:“……” 见他们这般旁若无人,顾霓裳早就气坏了,玉手朝赵珝一指,骂道:“孽障,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母妃何出此言?”赵珝故作惊讶,“您让她当司衣,不就是预备给我当通房丫头的?” “你早不给她开脸晚不给她开脸,偏偏挑这个时候,不是故意气我是甚么?” “母妃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不年不节的,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能给丫鬟开脸了?” “孽障,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知道甚么?母妃怎么不往下说了?”赵珝凤眸直视自己母亲,无所谓地笑笑,“母妃不说的话,儿子这里倒有一件喜事说给您听,我想将青枝提为淑女。” “不行!”顾霓裳一声怒吼,屋里其他人全都吓了一大跳,恨不得立刻隐身才好。 “为甚么不行?” 赵珝不为她的怒火所动,从容走到桌前坐下,自顾倒了一杯水。 “你们全都下去。” 母子二人针锋相对,诸人大气都不敢喘,顾太妃一挥手,她们跑都跑不赢。 顾霓裳抚了抚胸口,稍稍缓了下语气,苦口婆心道:“你明明知道母妃打算跟容家议亲,为甚么还要这么做?” 赵珝没有抬头,只低声道:“那母妃明明知道我心悦的是谁,为甚么还要将她推给别人?” 他的语气十分落寞,眼角还有水光一闪而过,顾霓裳僵了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 “珝儿,你心悦她又能如何?你是皇亲贵胄,怎么能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就算母妃同意,宗室能答应吗?” 赵珝抿着唇不说话,良久方道:“要我不提青枝位份也行,那母妃也不能帮何致年做媒。” “行!”顾霓裳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他不瞎胡闹,万事好商量。 赵珝的脸藏在逆光处,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青枝要怎么处置?”他忽然开口问道。 “她现在是你的人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只一条,在正妃进门之前,你不许再幸她。” “嗯。” 赵珝从内院出来碰见等在路边的青枝,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这个祛瘀效果很好,你拿去用吧。” “对了,红惢待会儿会将你的卖身契送过来,你若还想待在我屋里就继续待着。若想出府也行,我跟账房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发五百两银子的遣散费。” 青枝泪水簌簌而下,忍不住扑向他 分卷阅读46 怀里:“殿下,婢子什么都不要,就让婢子成为您真正的女人吧。”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相处了一整夜的他们,居然是丫鬟在里间躺着睡觉,主子在外间坐着看书! 这样洁身自好、殚精竭虑为一人的男子,怎能不教人心生爱慕? “青枝,知道我为甚么挑上你吗?”赵珝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因为我觉得你比其他人聪明,五年都能守好本分,知道甚么事该做甚么事不该做,甚么人该爱甚么人不该爱。所以,你继续做自己,别让我失望。” 青枝垂下泪眸,退到一边,问道: “那殿下你呢?” “我一直在做自己。” 23.端午 回到外院,赵珝衣服都没换就叫上大癞儿径直去了书房。 “你再去京城找一趟周七,托他给周公公带句话,就说该京察了。……怎么打点你自己看着办,要用银子就去十王府街找存义公钱庄的杜掌柜,他见了我的信物自会无条件支持你。” “小的明白。” 大癞儿低头敛眉,神态恭敬,心里却早已犯起了嘀咕。 难怪世人常说痴男怨女,这男人一痴起来,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管你龙子凤孙还是贩夫走卒,统统都跟二傻子似的。堂堂福王为了打退个把情敌,竟然要兜这么大一圈子,直接让他滚蛋不好么?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五,自屈大夫去后,湖广民间便有了各种端午习俗。譬如吃粽、吃咸蛋、赛舟,再譬如亲戚间相互赠送彩粽香包。彩粽内壳装上艾叶、昌蒲,外壳以七彩丝线缠绕,既鲜艳夺目又芳香怡人,寓意平安吉祥,深受大家喜爱。 这日,轮到福王府向几家姻亲派粽,顾霓裳见赵珝最近情绪低落,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权作散心解闷。 再次站在容府熟悉的大门前,赵珝恍如隔世。自恩封世子后,他每天有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上不完的课,这个他心中的“世外桃源”竟有多年不曾踏足,是不是因为这个疏忽,才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等他感慨完,听到动静的容九霄就迎了出来,笑着请他到屋里就座。今天来的客人不少,有男有女,有故交也有亲戚,容家三门洞开,男宾一律迎进中院向南大厅,女宾则由两房夫人进行招待。 一进屋,赵珝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何致年,剑眉星目,鹤立鸡群,确实有种卓尔不凡的魅力。容九霄要领他上前,被他笑着制止了,他背着手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借口如厕走了出去。 “你去看看玉犀巷门口那家糖葫芦摊子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给我挑两串最大最甜的。”赵珝低声对长随吩咐道。 长随机灵又腿快,不一会儿功夫就举着两根又大又圆的糖葫芦回来了。 “殿下,您说巧不巧,小的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摊主收摊,就剩这最后两串大的没卖完,原来人家是准备留给自己孙女儿吃的,被我软磨硬泡才卖的。” “办得不错,赏你的。”赵珝摸出一两碎银子。 “这一串你去东院给容二小姐送过去。”长随接过赏银,笑颠颠地就往褚玉苑跑。 赵珝穿过小跨院,抬脚朝西院走去。刚穿过半实堂后门,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好久不见,你这是要赶着去哪里吗?”何致年上前见礼。 自从知道他在容府“英雄救美”的事迹后,赵珝已经懒得与他兜圈子了:“何大人何必明知顾问?” “哦,原来殿下又打算送糖葫芦,看来上次的事还未让殿下有所领悟啊。”何致年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赵珝坦然自若:“当然有了,我的领悟便是东西越好越有人惦记。同样,小糖葫芦越甜才越招人馋,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最后一份被我买走了,某人再馋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殿下真是风趣。”何致年敛了神色,话锋陡转,“生意人讲究你情我愿,像某人这样死缠烂打、强买强卖得来的糖葫芦我何某还真不稀罕。” “何致年,你放肆!” 赵珝握紧了拳,眼风如刀:“若不是你巧舌如簧,将容二爷夫妇哄得团团转,你哪里能去私塾授课,又哪里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别人夸你年轻有为,学富五车,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披着张人皮引诱涉世未深少女的伪君子。” 分卷阅读47 “多谢殿下夸奖,路遥知马力,我是不是伪君子,将来殿下自会明白,何某告辞。”何致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走了。 赵珝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一阵,发现自己对这个举重若轻的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甫一见面,他就被他的画技折服;接触日久,他的谈吐、见识、气势无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就连对女人的品味,他们也是出奇地一致。 若他们不是情敌,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烟霞苑里欢声笑语一片,赵珝不再多想,提步走了过去。 容胭正和丫鬟们忙着往树上系彩粽,有的树枝太高,她提起裙子就想往上爬,忽然想到什么,她连忙缩回脚,转身吩咐仆妇去搬梯子。 梯子搬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人一把按住肩:“拿着,我来。” 一串冰糖葫芦塞到她手上,赵珝高大魁梧的身躯爬上梯子,三下两下系好了所有彩粽。 “怎么还不吃?”他掸掸身上的灰尘,指着她手中的糖葫芦问。 “二姐姐有吗?”容胭随口问了一句。 赵珝沉默一瞬,终叹道:“放心,你有的她都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送礼物给她,她都要问上这么一句,如果容黛有份她就收,容黛没份她说什么都不要。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珝真想脱口而出,若何致年送她礼物,她会不会也问这个问题。 看着她大大咧咧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听他如是说,容胭这才放心地咬了一口,洁白的贝齿印在山楂上显得格外可爱,赵珝见了终于露出半月来第一个笑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过不多久有下人一路找过来,请赵珝回去入席。 赵珝深深看了容胭一眼,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去。 容胭举着冰糖葫芦准备再咬一口,不料远远瞅见一个人正朝这边而来,她慌得掉头就想往屋里跑,但对方显然已经看见了她,对她比了个站住的手势,她只好乖乖站在原地等候,顺便悄悄藏起糖葫芦。 “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何致年狐疑地打量她。 容胭立即否认: “你少冤枉人,我才没有!” “那你为甚么看到我就要跑?” “因为、因为……”她大眼滴溜溜乱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最佳表达时机,再想说就难了。她实在难以启齿她已经洞悉了藏头诗的秘密,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唯有一躲了之。 何致年哪里会明白小姑娘家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快怄死了。人家英雄救美不说抱得美人归,至少也能得个重谢。他倒好,救人还救成了仇,小丫头一看见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以后再也不救这个缺心眼了,看她还跑不跑。 “身后藏的是甚么?” “没、没甚么。”容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见了鬼了,为甚么她明明没做亏心事,却有种被丈夫抓包的心虚? “容四,你看那是谁?”何致年朝她身后一指,容胭回头,手中的物件被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抢走了。 何致年盯着糖葫芦上的缺口半天不吱声,容胭有些害怕他的沉默,刚想开口,他却皱眉嫌弃道—— “这上面的牙印真丑。” 容胭:“……” 他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一看你平时就没有好好听课,我常说万事有章法,不是像你这样胡吃一通。看好了,正确的咬法是这样的。” 说罢,他在她咬过的位置跟着咬了一口,然后在容胭瞠目结舌的呆样中将那半颗糖葫芦悉数吞进了肚子。 “太甜了,对牙不好,没收。”何先生总结道。 容胭原以为他是在调戏她,一听他这么说,原本羞得俏脸通红的人儿马上跳了起来:“你也太下作了吧,想吃我的糖葫芦就明说,犯不着找借口没收。” “你这么激动干甚么?何致年眸色微沉,语气也是凉嗖嗖的,“难道是你心上人送的?” 明明正是初夏好时节,容胭却感到脖颈儿一阵阵发冷,在他鹰隼般目光注视下,她莫名就怂了,连忙撇清关系道:“不是,只是一般朋友。” 分卷阅读48 这还差不多,某人嘴角翘到了耳后根。 他摸着她的头,柔声对呆萌萌的小姑娘说道:“我不是想吃你的糖葫芦,我是真怕你吃坏了牙。要不这样,我先替你保管十天,十天后再还给你。” 容胭美眸睁得大大的,露出一个“你当我傻”的表情:“现在天气这么热,十天后糖衣早就化了。” “化了我买一个赔给你。”何大人拍着胸脯打包票。 容胭幽幽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厮怕是不知道一过完端午,天气会越来越热,糖衣也越来越不易保存,所以卖糖葫芦的老伯今天就会打道回府,一直要到下半年才会回来。 “君子一言?”她伸出小手。 “快马一鞭!”何致年毫不犹豫地拍了上去,并趁她不注意悄悄捏了捏手背上的小肉窝。 容胭倒是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的是—— 十天以后,这个缺心眼要怎么赔她一串糖葫芦!! 24.兑现 如是过了十天,终于到了某人兑现承诺的日子。这天正好休沐,一吃过早饭,容胭就借口买书带着麝烟匆匆出了门。 她们到达丁香巷时才不过巳时,何致年主仆刚吃完饭,一个忙着打扫庭院,另一个则在打一套奇奇怪怪的拳法。男人穿着单衣单裤,忽而跃起,忽而倒地,忽而长啸,忽而浅吟,仔细一看,原来是在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 他打得有模有样,但麝烟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因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上窜下跳”的怪人与平日不苟言笑的何先生联系到一起。容胭也捂着唇笑,她倒不是觉得怪异,而是没想到他养生养得这么早,练的还是老人家钟爱的五禽戏。 她们哪里知道,何致年前世积劳成疾,累垮在任上。这一世他痛定思痛,自重生开始就跟着内家师傅打拳练太极,一年四季不生病不说,撂倒三五个普通人根本不在话下。 何致年听到笑声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坚持将五禽戏练完。他一边练一边在心里盘算,容胭是早产儿,虽然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被邹篆调理好了,但身子还是偏弱,哪天有空一定要跟她爹娘说一说,务必让她跟着他一起练才行。 何喜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扔下扫把朝她们跑过来,笑得见眉不见眼:“难怪一大早喜鹊就叽叽喳喳地叫,敢情是四小姐跟麝烟妹子要来啊。” 麝烟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喜子哥哥,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她有多心急,早上还没起床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说怕跟你们错过……哎哟,小姐你掐我干甚么?” “你喜子哥哥觉得你太呱噪了。”容胭眉眼如画,皮笑肉不笑,美眸瞪着对面少年,“小喜子,我说得对不对?” 何喜看看她,又看看泪眼婆娑的麝烟,再看看抱着胸似笑非笑的自家主子,狠狠心点头应道:“是、是的。” 麝烟瘪瘪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何喜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她:“麝烟妹子,你别哭,我觉得呱噪没甚么不好,活泼可爱又有趣,比只会掐人干笑的木头桩子强多了。” 容胭:“……” 何喜带着破涕为笑的麝烟去洗脸,何致年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望着清新如朝露的少女但笑不语。容胭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多、多想,我、我是来讨债的。” “讨甚么债?”何致年替她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脑后,目光柔得能滴出水。 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好闻的青竹香混着汗水味儿扑面而来,容胭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健硕和灼热,独有的男性气息紧紧包围着她,她的俏脸蓦地红了。 “怎么不说话?” 何致年似乎对她的秀发情有独钟,抓着她脑后的长辫把玩,甚至还放到鼻端嗅了嗅,末了笑着说了句话。 “真香。” 前世第一次与她拥衾共枕,他才知道女子的妙处,温温婉婉羞态尽显。此后,只要与她同房,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一种令人魄荡神驰的特殊香味。容貌如花,肌肤如雪,香气如兰,只要和她在一起,他无不激情澎湃,如痴如醉。 容胭羞得脖颈儿都红了,一把拽回辫子,娇斥道:“这个辫子很难梳的,弄坏了你赔啊?” “赔,当然赔,将我赔给你怎么样?”他用一根手指挑着她小巧秀气的下颌,神情透着认真,似乎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 分卷阅读49 的事。 这人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容胭又羞又气,一把拍掉他的手,跺跺脚转身就要跑。 “你不要糖葫芦了?”男人在身后轻轻笑问。 容胭恨恨不已,转过身咬着牙道:“怎么不要,一串不够,我要十串!” 男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便息事宁人道:“好好好,别说十串,只要你吃得下,一百串都行,这样总可以吧?” “行!”小姑娘终于乐了,回答得又响又脆。 何致年看得有趣,又想去揉她的头,被她偏头躲过,他失笑不已。然而,等他们来到玉犀巷口时,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相邻摊贩告诉他,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关门回老家了,要到下半年才会回来。 “容四啊,你看这里好吃的那么多,要不我们换一样?”他试着跟小姑娘打商量。 容胭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小嘴一撅,说的话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那天我们击掌了。” “刚才你还说一百串都行。” “你是不是拿我寻开心?” “原来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小姑娘说得眼眶都红了,俨然一副看透“负心人”的样子,何致年听她越说越离谱,头皮一麻,当机立断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我跟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就连句读也是真的。不就是一百串糖葫芦吗,我给你做就是了。” “你会做?”容胭歪着头上下打量他。 “不会,”何致年答得干脆,见她小脸上明明白白显出“你果然是在骗我”几个字后,才不疾不徐道,“凡事总有第一次,你且先回小院等我。” “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容胭抓住他的衣边不松手,非要吵着一起去。 何致年无法,只好带着她东奔西走,买了红灿灿的大樱桃,水灵灵的紫葡萄,还买了山药、核桃仁等干货,又买了冰糖、竹签和芝麻油。 回到家,何喜和麝烟帮忙打下手,容胭全程旁观,见证了何氏冰糖葫芦的诞生过程。 水果清洗、浸泡、沥干,竹签穿串,锅中倒入冰糖,再倒入适量的水,大火煮开,等冰糖全部融化再调小火。盘子上刷一层薄薄的芝麻油,串好的水果、干货在糖里滚几圈置于盘上,大功告成。 “尝尝。”何致年拿起一串递给眼巴巴的人儿。 容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就愣住了。见她半天不说话,他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不好吃?” “不是很好吃。”她认真点头。 何致年俊脸一垮:“那我重新给你做。”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不是很好吃,而是非常非常好吃。”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小的厨房回荡,圆圆的大眼弯成月牙,使坏得逞的小模样感染了每个人,大家全跟着笑起来。 “小淘气。”何致年无奈叹气,自己也拿起一串尝了尝,说道,“你不是要一百串吗,我多做点儿,你带回去让叔父、婶婶还有山长他们也尝尝。” “好!”小姑娘再次应得又响又脆。 其后,何喜跟麝烟悄悄退了出去,厨房只剩何致年跟容胭二人。一个忙着做,一个顾着吃,等她吃完一串,他的大手伸过来,将她手里的糖葫芦拿走,放了一颗樱桃。 “甜食不宜多吃,樱桃好,多吃长心眼儿。” 容胭:“……” 敢情在这厮心里,她就是个缺心眼的二傻子啊? 容胭一边腹诽,大眼一边到处乱瞄,视线落到何致年脸上,发现他嘴角挂着一粒核桃仁残渣,顿时笑得打跌。何致年不明所以,她便指指自己嘴角同样位置,结果他也跟着笑了,而且笑得比她还要大声。 她心中一惊,伸手去摸自己嘴角,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 “别擦,挺好看的,我给你画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路牵到书房按坐在椅子上,摊开画纸挥毫泼墨,容胭觉得新奇,也想看看他能画出什么花样,便也随他去了。两个人嘻嘻哈哈,一人嘴角挂着一粒核桃仁渣,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画好以后,容胭捂着唇惊叫了一声。这人难道是她肚里的蛔虫不 分卷阅读50 成,怎么能将她的所思所想表达得这么清楚? 原来,何致年将她嘴角的小小瑕疵画成了一朵花,她变成了一个闭着眼睛、嘴里含着一朵玫瑰的古代仕女。 花(话)在心头口难开,这不是她又是谁? “多谢,你把我画得太好了。” “你若真想谢我,就帮我一个忙,替我把嘴角擦一擦。”何致年笑意吟吟,指了指角落里的洗脸架。 “好、好吧。” 容胭低头出了书房,随后端着一盆水进来。她用清水把帕子浸湿、拧干,踮起脚尖帮他轻轻擦着嘴角,何致年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星眸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她,一眨都不眨。 容胭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小手捂住他的眼睛,命令道:“不许乱看。” 何致年乖乖闭上眼,她这才觉得压力顿减,花了半天功夫,忍着羞意才将他嘴角的残渣和糖渍擦拭干净。 “好了。”容胭长长舒了口气。 “该我了。” 何致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帕子,却没有擦拭她的嘴角,而是帮她擦了额头和脸颊,还帮她整理了发辫。最后,他的手才来到她的唇边。 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邪肆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卷走了那粒残渣。 “不能浪费食物。”男人边砸吧嘴边解释。 “你不是说、说除非我、我主动,不然你、你不会亲、亲我吗?” 嘴角酥麻犹在,容胭发现自己的舌头跟脑子一起打了结,怎么都理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是说过,可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我吃亏了。所以规则要改一下,以后你每主动亲我一次,我就回吻一次,这样咱们才能两不相欠。” 25.难题 “长欢?长欢?容长欢?” 男人一连唤了几声,见少女还是一副魂游九天、似醒非醒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双手爱怜地捧起她的小脸蛋。 “半天不说话,是希望我接着吻你吗?”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酥酥麻麻,像极了方才亲密的味道,容胭俏脸生晕,回过神来对男人“怒目而视”。 “你胡说八道甚么?” 何致年不以为意,笑道:“不是就好,正好今天的次数用完了,想亲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容胭:“……” 什么玩意儿,说得好像谁稀罕他的吻似的!当他亲一下是高僧开光啊,还得预约?! “一看你这小脑瓜就没想好事,是不是又在骂我?”何致年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 容胭捂着额头呼痛,委屈道:“我又没张嘴!” “你嘴里没骂,心里早就骂开了!” 容胭:“……” 何致年盯着她的娇颜,霸道得不像话,偏偏又让人拿他没办法:“不许说我坏话,不许背地里骂我,更不许躲我!” 容胭:“……” 他刮了刮她的小俏鼻,转身去了厨房,果真做出一百串糖葫芦,只不过比市面上售卖的要小一倍,携带起来也更为方便。 麝烟和一手拎着一个篮子的何喜有说有笑地先走一步,容胭提起裙子就要追,却被何致年一把拽住,她以为他又要戏耍她,白眼一翻正要发作,却被他塞了一个画轴在怀里,正是先前他替她作的那幅画。 “唉,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缺心眼还能不能治。”他发愁地喃喃自语。 容胭气得磨牙,别以为声音小她就听不见。这人还来劲了,缺心眼,缺心眼,他才缺心眼,他全家都缺心眼。 “下流。”她气得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跑。 何致年:“……” 一路上麝烟把何致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容胭听得耳朵起茧,想起那个男人的“恶形恶状”忍不住寒着俏脸哼道:“你跟你家小姐见过的世家公子也不少了,连福王都没听你夸过一句,几串糖葫芦就把你收买了?” 麝烟:“……” 何喜心里犯起了嘀咕,难怪他家公子最近总念叨什么“缺心眼”,敢情说的就是这位活祖宗啊。亲自做了这么多吃的还落不着一声好,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为了避 分卷阅读51 免节外生枝,何喜按何致年的叮嘱把她们送到容府门口就走了,麝烟拎着一篮子糖葫芦去了褚玉苑,剩下的一篮被容胭拎回了自己院子。 甫一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扑了上来,指着她手里五颜六色的糖葫芦惊呼。 “容四,那位老伯不是回乡下了吗?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说话的是不请自来的何牡丹,罗汉床上还坐着一个人,正朝她看过来,笑容满面,戏谑至极。 “呃……”容胭哪里料到这二人会同时出现在她屋里,一时之间竟编不出来词儿。 容黛到底是姐姐,主动替她答道:“不用问了,肯定又是找游方艺人买的。” “容四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何牡丹一下子来了兴致,双眼囧囧有神,“容二,快拿玳瑁镜来,我们找找看上面有没有字。” 容胭:“……” 见妹妹脸都青了,容黛笑得打跌,拿起一串糖葫芦塞到何牡丹手里:“吃完赶紧说正事,要不然我们可不管你了。” 一提起这茬,何牡丹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她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哭丧着脸道—— “容四,姑母向我娘提亲了。” “那你娘答应没有?” “她说要问问我的意思。” “你甚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我对表哥没感觉,而且我也不想远嫁,不想离开家、离开你们。” 是啊,生于斯长于斯,她们早已与故乡的土地融为一体,远嫁无异于将一棵树连根拔起,若不是爱极对方或是生活所逼,又有哪个姑娘愿意离乡背井? 室内一下子陷入沉寂,容胭沉思半晌,忽然问道“你姑母为甚么一定要求娶你呢,难道开封就没有合适的人家?” 何牡丹的姑母郭何氏嫁到河南开封府,丈夫是正五品同知,比其兄何焯还要高一阶,且她大伯子在禄王府当差,当地不少人都卖她家面子,实在犯不着大老远跑到湖广来找儿媳。 “我娘说姑母嫌异乡寂寞,连个说家乡话的人都没有,加上从小看着我长大,知根知底,所以执意要结亲。” “难道你去了异乡就不寂寞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娘说的,但她说她也是远嫁,从不觉得寂寞,还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关键要看男方人品。” 容黛问道:“那你表哥人品如何?” 何牡丹老老实实回答:“说不上来,我跟他相处得不多,只是把他当兄长看待,不过我爹娘对他印象挺好的。” “伯父伯母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差,有些人看着讨厌,但接触下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你跟你表哥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容胭试探道。 何牡丹沉吟不语,容黛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妹妹,心里笑得要岔气,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四妹妹言之有理,你先试着跟你表哥相处一下,看看他的人品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倒是个办法,可我每天要上私塾,他又总往外面跑,哪有时间相处?”何牡丹摊摊手。 容黛又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我们派人跟着他,看他每天都在忙甚么。” 何牡丹有些犹豫:“我家里的下人表哥全认识,临时雇人万一搞砸了被姑母知道,她还不得恨死我啊。” “小姐,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胜任。”掀帘而入的麝烟忽然插了一句。 容胭心中一动,打趣道:“你该不会说的是你喜子哥哥吧?” “小姐真聪明,他是生面孔,办事又机灵,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了。”麝烟拍着巴掌,笑得花枝乱颤,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容胭实在不忍直视她犯花痴的蠢样,冷不丁泼了一盆凉水:“他要伺候何先生起居,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从早跟到晚?” “这个好办,”何牡丹仿佛找到了救星,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脖子摇,“好容四,求求你去跟何先生说一声吧,他两次救你于危难,你在他心中必定不一般,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答应的。容二,你说是不是?” “对,牡丹正解。”容黛使劲儿憋着笑。 “长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不想看我所嫁非人吧?我把终身幸福托付给你了,求你一定要帮我啊。”何牡丹趴在容胭颈窝落泪 分卷阅读52 。 容胭拍拍她的肩算是答应了,但她心里委实有苦难言,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她何苦犯傻去踢那人一脚啊! 是夜,她心事重重地睡下了。 她梦见自己找到何致年,期期艾艾地说明来意,结果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这时,天边飘来一张纸,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手上,上面写着—— 欲开光,先预约! 26.失意 事实证明,容胭的梦一向灵验得很。 自那日起,何致年突然变得冷淡起来,眉宇肃穆,惜字如金。他在课上本就话就少,现在除了必要的疑难讲解,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容胭敏锐地觉察到他在回避自己,他的目光不再追寻她,偶尔视线相碰,里面也没了从前的温柔与笑意,有的只是陌生人般的客气与疏离。 这个发现令她心慌不已,但更多的是困惑与委屈。他亲她抱她逗弄她她都没生气,自己不过踹了他一脚,他就这么记仇?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何牡丹的事刻不容缓,她还是决定主动找何致年说一说。她在课室、在玉犀巷,甚至去他的小院堵他,每次都与他失之交臂,时间长了她忽然意识到—— 他在躲她! 这一下容胭是真的难过了。从前口口声声告诫她“不许说我坏话,不许在背地里骂我,更不许躲我”的男人忽然消失了,一次次留给她的只有冷冰冰的背影。 更令她难受的是,就连做梦他也躲着她,他的身影再也不肯进入她的梦乡了。 如最初梦见他吟诗哭醒一样,她现在每天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老天偏偏还要来湊热闹,断断续续的梅雨下个不停,一如她淅淅沥沥的心境。 今天早上醒来雨下大了,容胭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透过二楼窗户,可以看见烟霞苑外荷花池上雨幕重重,珍珠大的雨滴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是谁的眼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鸭不识忧愁,欢快地扑扇着翅膀在绿叶间游弋嬉戏。 丫鬟们站在回廊下看野鸭扑腾,有人取来食物投喂,惹得鸭子竞相追逐。见它们你抢我夺,丫鬟们都笑坏了,继续投喂直至觉得无趣,笑闹一阵人散了,留下几只孤独的野鸭在莲叶间东张西望。 容胭披了衣裳撑着伞独自来到水边,痴痴看了半晌,她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些小东西像极了,一样湿漉漉,一样彷徨无助。 “咱们还真是同命相怜啊,”她一边朝水里喂食,一边自言自语,“高兴的时候把你当宠物逗弄,不高兴的时候理都懒得理你,屁股一拍扔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对,你们比我强,你们至少成双成对,被抛弃了还可以相互安慰。哪像我……” “傻丫头,你还有我呀。” 香风来袭,一道纤细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她的身边,眉目温柔关切,一如慈母。 “二姐姐。”容胭哽咽着唤了一声。 “别哭,有二姐姐在,谁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容胭“哇”的一声扔掉雨伞,扑倒她怀里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护着她。有一年隔壁的皮小子引诱容胭亲他,被容黛看见,她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皮小子不干,跟她撕打起来,后来姐妹二人合力将他揍得哭着回家找爹娘。 她们一起受罚,周氏让容黛到隔壁道歉,容黛死活不肯。她振振有词道:“胆敢欺负我妹妹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容黛搂着她的肩,将大半个雨伞撑在她那边,二人如儿时相偎依着走在一起。 回到烟霞苑,换了干净衣裳,又喝了现煮的姜汤,容胭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姐妹二人钻进被窝里说话。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容黛笃定地问。 这个“他”说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容胭心中发苦,但还是急忙答道:“不是的,他没有欺负我。” “你撒谎!”容黛毫不留情地戳破妹妹的话,“你性子那么倔,挨打都不掉一滴眼泪,现在为了他哭得稀里哗啦还说不是被欺负了?” 容胭语塞。 容黛继续问,语气越来越寒:“他碰你哪儿了?” “他没有碰我,”生怕她一气之下冲 分卷阅读53 到何致年面前质问,容胭下意识地隐去两次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连珠炮般说道,“他是甚么人你还不清楚,女学里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倾慕他,他正眼都不瞧一下。” “那你哭甚么?” 容胭羽睫低垂,小脸上一片落寞:“他……不理我了!” 容黛一把扳过她的脸,盯着她一瞬不瞬:“长欢,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爱上他?! 她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容胭懵懂混沌的情感世界。 原来爱就是不知不觉中默认了一个人对你放肆。他高兴你快活,他突然不理你,你会难过得要命,会巴心巴肝地思念。他的亲吻,他的追逐,他的调戏,他的笑,他的唇,他的怀抱,他一切的一切,你都会想得心疼。 容黛一看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揉揉妹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何致年有让任何女人动心的资本,但他偏偏只将温情给了容胭,她爱上他,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看不透他,他只是不理容胭她就伤心成这个样子,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负了心,她又该如何自处? 容黛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免得妹妹吃亏: “好好的他为甚么不理你?” “因为……他老骂我缺心眼,我气不过就踢了他一脚。” 容黛:“……”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傻妹子气笑了,敢情人家玩的就是情趣啊,害得她跟着担心半天。默了默,她又问:“那牡丹的事你跟他说了吗?” “说甚么说,他都不理我。……不过我跟何喜说过了,他应该会转告的。” 容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凑到容胭耳边说道:“你想不想让他回心转意?” 怎么不想,怎能不想,做梦都想!容胭两眼放光,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松:“二姐姐你快说。” “你附耳过来。” 姐妹二人关起门嘀咕了一下午,第二天上课,何致年头一个发现容胭不对劲。 她双手托腮,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目若秋水,含情脉脉,憨态可掬,像只又软又萌的小绵羊。 她的目光似结了网,任他如何躲避,总能与她火辣辣的视线撞上。关键是,她还不规矩,老是来回在他身上打量,还时不时地往他的胸、腰以及腿偷瞄两眼。 这就要命了。 两堂课下来,他读错了五个地方,弹错了三处琴谱。这在他的教学生涯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又气又无奈,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抓起来打一顿。 如是过了三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在提前结束教学生涯和主动与容胭说话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这天下学他将容胭堵在了玉犀巷尾。 他劈头盖脸一顿训: “眼睛生这么大,不是让你滴溜乱转的,也不是让你到处乱看的,尤其是、尤其是不能看别人那个部位。” 容胭一脸懵懂:“先生,你说的是哪个部位?” 何致年被她噎个半死,没好气道:“男人的腰和腿,特别是……两腿之间。” 小姑娘孜孜不倦,俏脸上一派天真,口舌也是十分地好。 “为甚么不能看?” “你站在前面不就是给大家看的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何致年:“……” 容胭见他半天不吱声,以为没她什么事了,扭着小腰就要离去,身后忽然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以后在我的课上你要禁视。” 禁视? 小姑娘撇撇嘴,心道那还不如自剜双目来得痛快! 她嘴上敷衍着,转身就走: “行行行,我知道了,以后在先生课上什么都不干,只学祖父打坐念经。这样总行了吧?”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哪来这么桀骜不驯的学生! 何致年气结,警告道:“容四,你别太过分。” 容胭顿住,眨着无辜的大眼,委屈巴巴道:“我哪里过分了?你自己说说我有没有不理你、躲着你、凶你?!” 何致年:“……” “你这是怪上我了?那我为甚么这么对你,你心里没点数吗?”他 分卷阅读54 皱着眉,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 27.京察 何致年俊脸微寒,一脸严肃,棱角分明的下颌绷得又紧又直,仿佛容胭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真小气,不就是踢了你一脚嘛,你、你那样对我,我都没生过气。”容胭嘀咕道。 “我怎么对你了?”何致年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你想赖账?”容胭猛然抬头看他,杏眸里慢慢凝起雾气,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何致年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将她拥入怀里,右脚刚要跨出,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收了回来。 “我何某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何致年只淡淡应了一声,就令全身上下竖起尖刺的某人偃旗息鼓。 肯认账就好。 心里飞快闪过甜蜜,又夹杂着不安,俏人儿局促地绞着葱白柔荑,期期艾艾道:“那你为甚么不理我?” “你说呢?”何致年定定瞧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懊恼。 容胭的手都快被她自己绞成麻花了,但她还是如坠云雾,理不清丝毫头绪。 “我真的……”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恰时解救了她。 “公子,京里来信了。”何喜跑得满头大汗。 能让他这么紧张的只有自己老师曾致尧的来信,何致年心中一凛,马上接过信一目十行扫完。 信上说最近不问政事的正隆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命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主持京察,这道旨意得到了首辅秦世桢的大力拥护。 所谓京察,就是大乾朝每隔六年对五品以下的京官进行的一次考核。 京察以“四格”为依据,“四格”为守、政、才、年。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按照“四格”考核后,被认定为“不谨”“罢软”者,革职处分;属“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曾致尧在信里还说,何致年其他三格无可指摘,唯有政务一项尚有欠缺,希望他多加留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何致年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眸光骤然沉翳下去。 前世,病愈后的正隆帝痴迷上黄老之术,整日与道士们厮混在一起,国事都是交由内阁处理,直到五年后驾崩,朝堂上都未大波澜,这一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开了京察? 他是打着视察民情的幌子出的京,论述政务时必定要阐述田亩、赋役等相关问题,但他根本就没有到乡间实地走访,考核时必定会被判为不谨、浮躁、不才。 “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为难之事?” 何致年在容胭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之势,何曾像现在这样沉默,她不免有些担忧。 “我没事。”合上信纸,何致年提步欲走,忽又顿住,头也不回道,“你要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让何喜说给你听。” 何喜跟了何致年几年,见他眉头紧缩自然知道信上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和情意,明明前几日愁肠百结,现如今又心事重重,还不忘帮人把事情打点得妥妥当当。 “四小姐,”他幽怨地看了对面呆愣愣的少女一眼,瓮声瓮气道,“那个郭家少爷不是个好东西,他喜欢走旱道。” “甚么是走旱道?”容胭连忙追问。 “就是玩……”未竟的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触到容胭清澈见底的水眸时蓦地打了个转,变成了文绉绉的一句。 “四小姐知道春风楼吗?” 容胭点点头,春风楼和明月楼一样,都是荆州有名的销金窟,据说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令人乐不思蜀。 “败家子的确不是甚么好东西,以后牡丹跟了他挨穷可不行。”容胭自言自语道。 “四小姐不知道春风楼是干甚么的?” 何喜默了默,幽幽说道:“不是败家,他是口味奇特。” “怎么个奇特法?” “他喜欢的是男人。” “甚么?”容胭吓得倒退一步。 何喜跟着何致年 分卷阅读55 见过不少世面,对这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接着说道:“这个郭少爷很会伪装,他每隔一天出门一次,说是跟人切磋制艺,其实都是先去四而楼,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去了春风楼,等宴席快结束再溜回来。” “他做事周密,出手又阔绰,一起去四而楼的公子哥们都愿意替他打掩护,就连老鸨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容胭的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难怪郭何氏舍近逐远,费尽心思大老远跑来求娶何牡丹,敢情是想遮人耳目啊。 “小喜子,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牡丹就要跳进火坑了。”容胭诚心诚意地道谢。 何喜不想居功,若不是何致年牺牲“色相”,通过四而楼花魁焚素说情,令他扮作龟奴潜伏在楼里,又哪里能将郭家那小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话到嘴边,想到自家主子再三的叮嘱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含糊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容胭千恩万谢,硬是塞了一个小锭给他。一回到家,他就将银子上交了。 何致年摩挲着银子打趣:“不错啊,跑几次腿就能得到十两银子的赏钱,以后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不会饿死了。” 何喜脖子一梗,气呼呼道:“我的爷,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的知道你碰到大麻烦了,小的虽不懂勾心斗角的事,但你休想甩下小的,不管你去哪里,小的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呵呵。”何致年竟然笑了,“你的一生一世我可要不起,不然麝烟妹子的眼泪都能将我淹了。” “公子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何喜快要抓狂了。 “行,那就说说郭槐的事吧。” 郭槐就是何牡丹的表哥,前世何牡丹嫁给他后倒没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但他陪容胭回来探亲时,偶然见过她和她的孩子。 何牡丹瘦得很厉害,形容枯槁,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妇人,那个孩子虽跟她长得很像,但她似十分厌恶,对他的哭闹完全不放在心上,冷漠得像个外人。 他到卧房找容胭时,恰巧撞见她们抱头痛哭,他只好匆忙退了出去。后来问容胭是怎么回事,她只凄然一笑,说他帮不上忙。 “公子,郭槐这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银子,花起钱来如流水,丝毫不心疼,这些钱是不是他老子贪的呀?” “不会,郭大为胆小如鼠,就连这个五品同知都是他兄长走禄王的路子替他求来的。” “小的想起来一件事,”何喜突然一拍大腿,“那天我看到一个王府管事模样的人来找郭槐,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那人还往他怀里塞东西。” 何致年突然坐直身子:“当真?” 28.解决 听何喜如是说,何致年不由得想起前世他经手的一桩人口失踪案。 那是承光皇帝继位的第二年,他在老师的推荐下当上正五品的大理寺丞。 某日,京城一户人家失了六岁独子,跑到大理寺来报案,他根据线索一路追查,最终在郊外一处空庄子上找到了失踪的孩子。 当时他大小便完全失禁,一见到陌生人就尖叫不已,尤其是当有成年男子靠近时,他会吓得浑身发抖,叫声凄厉无比,连他自己父亲也不例外。 他觉得该案甚为蹊跷,想要继续调查,却被当时的大理寺卿拦住强行结了案,几天后那座庄子毁于一场雷火,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此后,那个孩子再不曾开口说话,他始终耿耿于怀,为此还专门去看望过一次,却意外发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往这户人家送银子,令他吃惊的是那人与前几次失踪案中送男童回家的善人居然是同一人,更令他吃惊的是,跟踪以后竟发现他是禄王府的人。 想到这里,何致年手指动了动,说道:“何喜,你替我跑一趟,去开封找我的师兄汪知府打听一件事。” 何喜眉头皱了又皱,根本不买他的账:“公子,你是不是想支开小的?曾大人信里到底说了甚么?” “唉,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何致年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何喜却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真的要走?” 何致年点了点头。 “公子,你不是说要在湖广待上三年,还说要给小的找个好主母的吗?” “有人看不惯你家公子,要赶你家公子走,我若再不识趣还不知被人整成甚么样 分卷阅读56 呢。” 何喜呆呆问了一句:“四小姐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端茶的手顿了顿,何致年的思绪有些飘忽,过了半晌方轻轻说道:“我心里有数。” 何喜心中稍定,听他接着说道:“你先去一趟容府,提醒四小姐她们不要冲动,一切等你从开封府回来再说。” “小的省得。” “别心疼钱,雇辆脚程快的车去,等这件事办好我们就启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知道了。” 何喜办事很快,一旬便走了个来回,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嚷开了。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十年来河南发生过数起男童走失案,不过最后都是苦主自己销的案,因为孩子全找回来了。哦,郭槐七年前也走失过,但是没有报官,是汪大人与郭大为私下喝酒时无意得知的,据郭大为说是郭槐去禄王府找自己大伯迷了路,后来被禄王亲自送回了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男童走失过了。”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赏你的。”何致年将容胭给的小锭又放回他手上。 “不不不,”何喜有些不好意思拿:“公子,小的吃穿住用行都是花的你的钱,哪里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拿着吧,你帮了四小姐朋友这么大一个忙,这是你应得的。” “哪里是小的帮的忙,分明就是公子你啊。”何喜对自家主子不邀功的行为十分困惑,“你为甚么不告诉四小姐背后替她做的这些事呢。” 何致年笑笑没说话。男人嘛,苦累是自己的,喜乐才是爱侣的。 “一事不烦二主,你再跑一趟容府,告诉四小姐她们拿贼拿赃,对付郭何氏母子,只有请何焯亲自出马方能事半功倍。” 何牡丹父亲何焯是燕同丰手下通判,负责粮运、家田、水利和治安诉讼等事宜,若郭槐玩娈童被他当场撞见,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如若郭何氏母子不知悔改,他还为他们准备了“惊喜”。 * “禽兽,猪狗不如,这样黑心烂肝的东西居然想来祸害我,她可是我嫡嫡亲的姑母啊。”何牡丹气得脸都红了,叉着腰在烟霞苑骂了半个时辰不止。 容黛跟容胭既后怕又庆幸,没想到郭槐不仅喜欢男人,而且跟禄王还有一腿,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何止是跳进火坑,简直是生不如死! “你们是不知道郭槐被我爹当场捉住的那副丑态,啧啧,我听下人说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 容胭打趣道:“你那好姑母就没有替她好儿子辩解?” “怎么没有,她一会儿说郭槐交了群坏朋友被带歪了,一会儿又说娈童可恶媚惑良家子弟,最后连风水都拿出来说事,说甚么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我真是快要笑死了,合着她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啊。” “我娘不耐烦听她叽叽歪歪,说这门亲事坚决不能结,没想到她竟然躺到地上打滚,撒起泼来跟个疯妇没两样。我爹娘又气又没辙,只能干瞪着眼看她闹。” “后来呢?”二姝异口同声问道。 “后来呀,”何牡丹感激又戏谑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麝烟,“何喜扮成禄王府下人,说是禄王专程谴他来找郭槐。你们还别说,他忽悠起人来可真像那么回事,几句话就打消了郭槐的怀疑,两个人躲到角落里嘀嘀咕咕了一阵郭槐就急着要走,我姑母拦着他还被他踹了一脚。” “我听说郭槐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被甚么人蒙着头痛打了一顿,可能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哈哈,贱人自有天收,真是大快人心。” 何牡丹亲热地拉起麝烟的手,盈盈笑道:“麝烟姐姐,请受牡丹一拜,当初要不是你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牡丹说不定就被奸人害了。” 麝烟连忙摆手:“不不不,何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啊,其实全是我们小姐的面子。” “对,全是容四的面子,除了你还有谁支使得动何喜啊。”何牡丹揽着容胭的肩兴高采烈道。 容胭眼前浮现出一张刀削斧砍般的清瘦脸庞,自那次巷尾谈话后,他们又有半月不曾说过话了。 因何牡丹一句无心之语,她心里豁然开朗。 大悟无语,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爱无言,她忽然间很想那个男人。 29.亲吻 这夜容胭刚刚睡下,久 分卷阅读57 寂了多时的隔壁人家忽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月儿高,望不见我的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原来是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 弦子弹了一遍又一遍,把她的一池春心搅得不成样子,她索性披衣下床,信手推开了卧房的窗。 一轮半月高高挂在空中,月光倾泻在池塘水面,像滑落的金丝银线。风一吹,水面起了波澜,水中的月亮成了破碎的玉片,飘飘荡荡,打破一池宁静。 院中雪白柱子上缠满藤蔓,走廊顶上则爬满了五角的叶子,叶子与叶子紧挨着,偶尔漏出几缕光,透过去观赏天上星辰,会觉得那是有人在向你眨眼。 等等,眨眼? 容胭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窗外,这一次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平日看书玩耍的蔷薇架下真的立着一个人! 她刚想呼救,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朝她比了个熟悉的手势,迈着矫健的步伐迅速走到她身边。 大半夜被人这么一吓,容胭已经分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了,颤颤巍巍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出来散散步。”男人唇角含笑,目光轻柔,完全不复平日的冷淡与自矜。 也是稀奇,还有散步散到别人家里的。 她撇撇嘴,警觉地四下张望,压着嗓子问:“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翻进来的。”何致年揉了揉她的发,意态闲闲,“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这么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来都来了,那就坐坐呗。 “你等等。” 容胭的卧房是一个大三间,最外间是丫鬟值夜的地方,中间是起居室,平时用来会客、吃饭和小憩,最里面才是她的寝室。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麝烟和值夜的小丫鬟正竞相打着呼噜,一个睡得比一个沉,见状她又轻手轻脚走回窗边,低低叮嘱道:“你到前门去,轻点啊。” 何致年依言,她悄悄打开门放他进来,刚拴好门不等她转身,他就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熟门熟路地将她往最里间的闺房带。 “你干甚么……唔唔。” 容胭一开口,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强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在她耳边,令她意乱,令她眩晕,微冷的舌不容拒绝地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每一个角落。 她的眼里雾蒙蒙水润润,惊愕的小脸红潮泛滥,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清纯夹杂妩媚,惹人怜爱的样子令男人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他将她紧紧扣在怀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她轻颤着承受他的爱意,睫毛已不自觉地潮湿…… 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靠的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呼吸愈加灼热,言语已是多余,唇瓣紧紧粘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直到—— 少女快喘不上气,纤细的胳膊一下下捶打着他的后背,他才狠狠一吻,结束了既甜蜜又难耐的“折磨”。 容胭美眸流光溢彩,俏脸爬满红晕,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说我、我主动亲你一次,你、你才回吻一次的吗?” “对,我是说过,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我吃亏了。所以规则要再改一下,以后只要你撩拨我,我就随时随地亲你,这样咱们才是真的两不相欠。” 容胭:“……” “何大人,你的脸呢?” “有这么美的脸在此,我还要脸干嘛。”何致年捧着她的脸,声音柔得不成样子,“以后就喊我三郎,这是我的乳名,只要最亲近的人才能叫。” “想得倒美。” 容胭红着脸啐了一口,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何致年笑着在她脸上香了一个,视线落到墙上他补的那幅画,眸子瞬间就亮了。 “这幅画挂了多久?” “一拿回来就挂着了。” 他满脸希冀,试探道:“你就没发现甚么?” “发现了啊。”容胭狡黠一笑,何致年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甚么?”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发现了一些字,似乎是一首词,是你写的吧, 分卷阅读58 写得挺好。” “完了?” “你还想要甚么。” “笨死了。”他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惹来一声气哼,他只好替她轻轻揉着,眼里的嫌弃之色却是半分不少。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容胭斜睨着他冷笑:“再笨也没有你笨,你明明半个月都不理我,为甚么还要替我做那么多事?” 何致年冷不防被她戳破心思,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都知道了啊?” “是啊,我知道你为了打探郭槐行踪做了许多事,比如以色.相向某花魁行.贿。”容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银剪子,皮笑肉不笑道,“听说,你们单独待了三个时辰,花魁的口脂都花了?” 30.挑明(修) “小醋坛子。” 何致年笑着点点容胭的俏鼻, 连日来的郁积在她质疑的目光里一扫而空, 心里快活得无以复加。 “等你想明白我为甚么不理你,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时辰不早了, 明天还要赶路, 我先走了。” 一听说他要走,容胭慌了, 也顾不上追究花魁不花魁的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想知道?”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水润润的樱唇上,幽深又玩味, 容胭居然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白玉般的脸颊上印上艳艳的红。 没有多少犹豫,她颤颤阖上眸, 长长的羽睫像两只惊慌失措的蝶儿, 不安地抖着翅膀,等着猎人来捕获。 耳边传来轻佻的笑声,一只修长的手指夹在她两片红唇上点来点去。 “美色虽好,贪多伤身。下次吧,下次一定亲你。” 容胭:“……”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小蛮腰一扭, 走到床边生闷气,一条帕子在她手里扭成了麻花, 何致年笑笑跑过去逗她。 “生气了?” “因为我没亲你?” “……要不你先撩我一下?” “好啊, ”容胭假笑一声, 小手在他腰间掐着转了一圈,问道,“舒服吗?” “嘶——” 何致年痛得差点跳起来,将肇事的小爪子背到身后,托着她的下颌道:“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看我不治你个大不敬。” 容胭冷笑:“你不是总怕吃亏吗,有本事你掐回去呀。” “你说得对,我从不做亏本生意,不过我可舍不得掐你,掐坏了心疼的还是自己。等我回来你也过完及笄礼了,到时候我向你爹提亲,拿你抵债就不亏了。” “你说甚么?”容胭杏眼圆睁,在他怀里僵直了身子。 “我说我要娶你这个缺心眼呀。” 何致年的俊脸上满是宠溺,一头乌发在月色下闪着淡淡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斜飞的英挺剑眉下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情丝,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削薄轻抿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容胭极度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灌了迷魂汤,要不然她为什么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纵声大笑呢? “你才是缺心眼,谁会把情诗写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还藏头藏尾的,若是我家没有玳瑁镜,亦或是我不识字,你岂不是瞎子点灯?” “对啊!”何致年一拍大腿,后知后觉道,“言之有理,以后示爱不能再这么藏着掖着了。”末了看向她,板着脸训道,“欺瞒师长,该罚。” 容胭嘟起粉唇抗议:“说实话也要罚?” “当然,免得你以后又骗人。” 他牵着她来到桌边,点燃宫灯,将她圈在怀中,二人共执一笔,他握着她的手写下几个大字,容胭一看就笑了。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男人眼波灼灼,柔情脉脉:“卿卿,我的心意都在这字里,你的呢?” 容胭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他愣了一瞬,随即就不客气地夺了主导。 如果说刚才的吻是流火,那这个吻就是烈焰,炽热的温度席卷一切,包括男人岌岌可危的理智。 分卷阅读59 何致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拔步床上,身子随之覆了上去。夏天本就穿得薄,二人难免有些肌肤接触,他握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胸口:“长欢,这些全是你的,无人见过,更无人触碰,永远只属于你。你的呢?” 容胭脑子糊成一团,掌下的灼热令她的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她带着哭腔道:“我、我也一样。” “给我看看好么?” 容胭诧异地睁开美眸,呆呆看着头顶的人,好半天没有说话,其后默默地将脸偏向一边。 何致年的眸子都要烧起来了。 他心心念念的情,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欲罢不能的身子,现在都在他的掌下,只要他动一下手指,就可以鸳梦重温了。 他颤抖着想要掀开她的衣服,顿了顿,又缩回了手。 “长欢,你看过我也摸过我,这下就不怕你爹不将你嫁给我了。” 容胭:“……” 何致年起身,到她床头的抽匣里翻出一条红底金线粉黄肚兜,团了团塞进袖子。 “空口无凭,肚兜为证。” 容胭:“……”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肚兜啊! 她怎么觉得这厮不是来告别,而是来给她下套的呢? “好啦,别哭丧着脸了,来,我告诉你我要去哪些地方。”何致年站在她面前,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土山府,夷陵府,襄阳府,郧阳府,荆门府,西阳府,兴国府,武昌府……” 他将洞庭湖以北所辖的府名全说了个遍,容胭听得白眼直翻,恨恨道:“你像个猴子似的满山乱蹿,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我要怎么跟你联络?” 何致年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格外灿烂:“放心,每隔三天,我会给母猴子写一封书信的。” “你可以滚了。”容胭气得拿枕头砸他。 何致年捡起枕头朝她一步步走来,坏笑道:“刚才就不该放过你,你看过又摸过我的身子,我吃亏了,得找补回来。” 他作势去抓她,忽听门口“啊”的一声,准备起来小解的麝烟正睡眼惺忪、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抱在一起滚作一团的两个人。 六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容胭羞得躲进被子,何致年轻咳一声想要说点什么,还是麝烟反应迅速。 “哎呀呀,我的夜游症怎么又犯了?这是哪儿,我是谁,我在干甚么?” 她闭着眼左摸摸右摸摸,中途还磕到门上,好不容易找到床铺,“咣当”一声砸在床上,瞬间入睡。 何致年笑得胸膛都震动起来,趴在容胭耳边道:“你这丫鬟该涨例银了,嗯,还得配门好亲事。” …… 这夜过后何致年就消失了,除了容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就连他的死党燕回也被蒙在鼓里,他到容府来做客的时候当着二姝的面将他骂得唾液横飞。 “这个何老三真不厚道,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替他背了多少黑锅连声谢都没捞着,他就偷偷溜了,以后别让我看到他,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容胭坐在桌边剥葡萄,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回表哥,不是我不相信你,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替人背黑锅的人啊。” “怎么没有?”燕回瞪她,“上上回让我骗祖母说想成亲,上回把人家花魁灌醉,让我跟他换了衣裳去跟花魁亲嘴。好家伙,那花魁姐姐不知练了甚么大法,差点没把我的嘴唇嘬破,后来还想扒我的衣裳,我一个手刀下去才保住了清白。” 听言,容胭怔了怔,忽然就哈哈笑了,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趴在桌边半天直不起腰,手边的葡萄洒了一地。 燕回看看她,又看看一脸平静容黛,不确定地问:“真有这么好笑?” 容黛默,他不死心地又问:“她最近还在服药?” “没有哇,邹伯伯给四妹妹配的药膳早就不吃了,她现在身子可好了,甚么毛病都没有。” “那就好,吓死我了,”燕回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嫌弃地瞥了眼笑得抽搐的身影,“笑成这样,我还以为她吃错药了。” 容黛:“……” 七月初一,电闪雷鸣,荆州城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暴雨,自那后,何 分卷阅读60 致年的书信就中断了。容胭心里惴惴不安,天天往他的小院跑,次次都是失望而归。 某天晚上她发烧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风寒,谁知病情越来越重,没过两天她就进不了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邹篆不在,容家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是只摇头,最后一个大夫竟对容家人说节哀,气得容九思将人轰了出去。 节哀,节甚么哀,他的长欢才十五岁,还有大把青春好年华! 崔氏流着泪将容胭抱在怀里,容九思端着碗像小时候那样一勺勺喂她吃粥,容胭努力往下咽,但她实在反胃得厉害,吃一口吐两口,一碗粥颗粒未进,反将胃汁吐出来不少。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容九思心痛得摔了碗,抱着妻女哭得不能自已。 容胭倒是很淡然,她安慰父母道:“爹爹,命由天定,运由已造,女儿八个月就降世,大夫们都说活不过三岁,我还不是一样长到这么大,女儿不信自己是福薄之人。” “对,我儿必定长命百岁,福寿绵绵。长欢,你等着,爹爹再派人去找邹伯伯。” “爹,您别慌,女儿有话跟你们说,您记不记得您写在娘亲话本子扉页上的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女儿现在终于明白是甚么意思了。” 容九思愣怔,他好像明白女儿为什么病得这么重了。 “傻孩子,元晦吉人天相,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那天还跟我说要做咱们家的上门女婿,他是君子,一诺千金,必不会食言的。” 容胭眼里闪过一丝光彩:“他真这么说的?” “是啊,他虽话不多,但我看得出来他将你看得很重,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对你起了心思,才会山长水远地跑到湖广来。” “鹣鲽重情,不忍弃侣,何况人乎?你要快快好起来,不然元晦知道会难过的。” “对,我要快快好起来去找他,爹爹我梦见他流血了。”容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昏迷过去。 “我的儿啊。” 崔氏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容九思也跟着抹泪。就在夫妻二人伤心欲绝之际,风尘仆仆的邹篆闻讯马上赶了过来。 “恶寒发热,头疼身痛,胸闷不舒,心痛彻背,脉沉而滑,舌苔白腻,此风寒痰饮内外搏结,肺气不得下降而成肺胀也。” 他果然不愧太医院出身,一下子就找到了病症,并马上开出了方子:“小青龙汤合栝蒌薤白汤,麻黄、细辛、各四分,干姜、五味子各五分,栝蒌、薤白各三钱,甘草五分,余药各一钱五分。服后得汗,寒热喘息俱平。” 一副药下去,容胭退了热,呼吸渐渐平稳,当天夜里醒了一次喊饿,进食了满满一碗二米粥。没过几天,她就能下地活动了。 容黛经常来看她,陪她说话,给她读喜欢的话本子,但她总是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望着床上瘦了一圈的人,容黛在心中暗暗起誓:“长欢,你放心,二姐姐一定帮你打听出何大人的下落。” * 福王府,顾霓裳母子正在闲话家常。 “珝儿,你告诉娘,秉笔太监的一句话值多少银子?” 赵珝不防她有此一问,慢慢放下茶盏,说道:“娘在说甚么,儿子怎么听不懂?” 顾霓裳早知道他会如此作答,嫣然一笑,眼里有了锋芒:“听不懂不要紧,娘换句话问,托周公公给皇上进言花了多少银子?” 她的语气很重,赵珝知道瞒不下去了,便答道:“一万两。” “呵,想不到福王府的银子这么好赚。” 赵珝皱了皱眉,说道:“母妃想骂便骂,我既做了,就不怕母妃责罚。” 顾霓裳笑笑,喝了口参汤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为甚么要责罚你?虽说你用钱不正,但你为了除去情敌走的这一步棋实在巧妙,若是他日能用在夺嫡之争上,何愁我儿不能更进一步?” 赵珝眉头皱得更深了:“母妃过奖了,我只是遵从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珝儿,娘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你皇伯父、你父王,还有你两个王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偏偏你不知随了谁,守身守到现在。你为了阻止娘替何大人牵线,居然不惜做戏骗人,现在又一掷千金为红颜,可你知不知道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啊。” 赵珝终于明 分卷阅读61 白了今日谈话的重点,薄唇轻启:“那是她小,等她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怕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母妃,一厢情愿也好,两心相许也罢,我今天不妨把话跟您说清楚,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她一个,您不必再为我白费心机了。” “黛姐儿不好吗?”顾霓裳叹息。 “她很好,完美无暇,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但是……” 话音未落,水晶门帘忽然晃了晃,一道纤细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快步消失在门外。 “孽障,你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快去追?”顾霓裳指着门口对自己儿子骂道。 赵珝顿了顿,起身拔腿追了出去。 容黛越走越快,仿佛要摆脱什么可怕的怪兽,但赵珝的话还是如附骨之蛆,剜心又剜肺。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滑落,她心中长久以来的坚持头一次有了动摇。 她再好再完美无瑕又如何,他不爱她就是不爱她。 “容黛?容黛?容长宁,你给我站住!” 赵珝一个健步,抓住容黛的胳膊,见到她满脸的泪水时怔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容黛惨笑。因为不爱而道歉,这也太讽刺了。 “珝表哥,你如果真心喜欢长欢,就告诉我何大人在哪里。”她努力睁大泪眼望向他。 赵珝觉得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刺眼极了,心里堵得发慌,遂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别狡辩了,方才你和表姑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珝不语,她仿佛失望般继续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甚么不能这么做?我是藩王,看不惯谁就撵谁,别说撵了就是打杀都使得。”赵珝想都没想,赌气的话就脱口而出。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容黛耷拉着肩,仿佛喃喃自语,“我看错你了。” 赵珝忽然就来了气:“你左一个何大人,右一个何大人,他才来多久你就否定我?” “我是你表哥,自小跟你一起长大,你扪心自问,我真是卑鄙无耻的人吗?” “或许我的手段不够磊落,但绝不至阴私,他何致年能抢我的,我就不能还击?我是男人,捍卫自己利益,何错之有?” 容黛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虽不好看,但心里的气却是顺了不少。 “就算你有理……”未等她说完就被赵珝打断:“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甚么叫就算?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没有就算这回事。” 容黛不明白平日大度豁达的人怎么变得这般幼稚,凉凉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赵珝气得调头就走,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说他无理取闹,她倒是胆子肥得很。 “珝表哥?珝表哥?赵珝,你给我站住!” 这回轮到容黛追在后面跑了,但她哪有男人步子大,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她急了,加快脚步追赶,不想踩到裙摆,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赵珝后脑勺上仿佛长了眼睛,一个转身就将她搂进了怀里。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她大眼微闪,睫毛弯弯,俏丽的脸蛋红得像锦霞,赵珝的心砰砰直跳,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不敢再看,慌忙松开了箍在她腰上的手。 “走路也不长个眼睛。”他虎着脸训斥。 这个人即使生着气,心中也不忘关怀别人,真傻。 容黛甜甜笑了,暗暗唾弃自己方才的矫情悲伤。这么好的人,她凭什么要放手?她还就跟他杠上了,不就是比深情嘛,那就看看谁深得过谁,他有他的坚持,她亦然。 “何大人在哪里?” 赵珝再度黑了脸:“我不知道。” “你撒谎,你一定知道。就算不知道,你手下那么多人,找个人也不算难事。” 赵珝仍是不语,她忽然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你随我来,看看你自己都干了甚么好事。” 他就这么被她拉着往外走,王府下人全看呆了,仪卫司守卫用眼神向他请示,被他暗暗摇头制止了。 赵珝一看到躺在床上的容胭就红了眼。b 分卷阅读62 r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角、耳鬓湿乎乎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她好像正在做梦,双手在空中挥舞,一把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放。 “骗子,大骗子,说甚么思念如马不停蹄,说甚么要娶我,你为甚么还不回来?” “先生,我梦见你流血了,你是不是很疼?” “三郎,你别怕,不管多远,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嘭——” 赵珝双眼赤红,心里又恨又悔,生生将容胭的床挡捶断了一根。 容黛在他身后幽幽地问:“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何大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同时兼着翰林院和户部的职,要想京察过关,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回京述职,要么到两湖乡间实地走访。” 容黛想都没想便道:“两湖这么大,我要到哪里去找他?他既是你撵走的,你就要负责把他找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回京了?” “他不会。”容黛笑着瞟了眼还在睡梦中的妹妹。 * “何先生,何先生,你堂客看你来了。” 武昌府石阳县的某个乡村,何致年正跟一群农人在地头说话,冷不丁有人在田埂上嚎了一嗓子,围着他的众人立即朝声源处看去。 路边,身穿一身樱桃红绣青竹图案马面裙的少女俏生生立着,头上戴着两支玉蝴蝶小珠冠,说不出的婀娜风流,妩媚多情。 众人无不露出惊艳之色,看何致年的目光惊奇又羡慕。 “想不到何先生的堂客是城里婆娘。” 一连三个月,何致年都在田间地头忙碌,晒得黑黢黢的,穿的又是农人短褐,众人早把没有丝毫官架子的他当成了村里的一员,还亲热地称呼他先生。 “甚么城里婆娘,人家那叫大家闺秀。” “对对对,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何先生真是好福气啊!” 大家见他呆愣愣的,无不觉得奇怪,都说小别胜新婚,哪有见到久别娇妻是这种反应的?有人甚至开玩笑道:“那姑娘怕不是何先生的皮伴吧,要不然何先生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皮伴跟堂客一样,都是湖广方言,意为姘头。 “不,她是我的堂客。” 何致年站起身,跨过田埂,大步朝路边的人儿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跑到容胭面前,不等她开口就将她打横抱起,朝自己住处走去。 看热闹的人纷纷相□□头示意:“是堂客,是堂客,对皮伴不是这个样子。” “这才像话嘛,我听说城里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雨水,走路都是这样被人抱来抱去的。” 有人打趣:“老李头,你要是眼馋回去抱自己堂客去。” 被人唤作“老李头”的庄稼汉连连摆手:“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哩。我家老婆子一百八十斤,秋收打谷碾子不够用,大家就会请她坐到骡车上当碾子。” “哈哈哈……”他的话引得众人大笑不止,已经走出老远的容胭偏头去看,却被何致年一脚踹开屋门放在了平时既用来吃饭又用来看书写字的桌上。 他黑眸沉沉,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你怎么来的?” “坐牛车来的。”她的两条细腿在桌上晃来晃去,晃得他黑眸更沉了。 “我是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是二姐姐找珝表哥打听的,他派人四处打探,一直找啊找,然后就找到了。” 何致年捧着她的双颊,不容她的目光躲闪,脸上隐隐有了怒色:“容长欢,你别跟我避重就轻,数日暴雨,长江大堤溃破,武昌府处处汪洋,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到处跑?你家里人岂不要急疯?” “不是一个人,是邹伯伯陪我来的,我爹帮我瞒着娘呢。”容胭笑眯眯的,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好看。她可不敢告诉他,他们先乘船再坐马车,最后转乘牛车,区区四百里路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走到。 “你这儿要是纹个月牙,就跟包青天一模一样了,何大人。”她指着他的额头咯咯娇笑。 何致年额角跳了又跳,一再提醒自己克制,自 分卷阅读63 己的“孩子”打了还得自己心疼,他忽然有些怀念前世那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容胭了。 至少教人省心啊,不会不顾自己安危到处瞎蹦跶。 “别生气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伸手要去掀他上衣,被他侧身避过,他的伤在后腰窝处,哪里好意思让她看。 容胭又去拽他的手,果然在掌心上看到一道疤,她的泪顿时就下来了。 “怎么弄的?” 何致年再大的气也在她的泪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轻松道:“你别担心,早就好了,就是救人时被水牛顺道顶了一下。” “那你怎么不顺道顶回去?”容胭边哭边骂,“你当我傻啊,水牛平时很温顺的,若不是发狂怎么会顶人?” “没想到四小姐还是行家。”何致年笑着赔小心。 那日在村口,一头正在吃草的水牛忽然发了疯,撒开四蹄狂奔,眼看就要踩到路边玩耍的小童,他想都没想就冲上去用自己身子护住孩子,幸亏一路追赶的牛主人及时拉住缰绳,他的后腰只被牛角顶了一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些话打死他也不会跟她说的。这一世,她的世界有且只有两件事,喜和乐,其他的统统留给他。 “还疼吗?” 容胭轻轻吹着他的伤痕,何致年被她的小嘴吹得舒服极了,还想让她继续吹一吹,便道:“疼,地上的石子可锋利了,当时流了好多血,一到每天的这个时候就疼……” 话音未落,他就僵住了,脑中“嘭”的一声炸开花,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原来,容胭抓起他的手,樱唇贴上那道疤,以吻止痛。 她的唇软软的,湿湿的,在他掌心有种小鸟啄食的酥麻,每一下碰触都令他舒畅无比,四肢百骸的血液开始叫嚣,期待更多更深入。 他嫌她太温吞太磨人,一把将她扶正,一手揽腰,一手托颈,封住了她肇事的小樱嘴,狠狠地,狠狠地亲吻。 他抱着她足足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她的红唇上离开。 这下总算解了相思之渴。 再看容胭,嘴唇水润润,小脸红彤彤,大眼一翻,晕了过去。 何致年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急忙将她放在床上,刚跑到门口,就与一个留着寸长胡须、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 “年轻人,火力挺壮啊,难怪能亲那么长时间。” 他自顾进屋,给容胭把了脉,回头对何致年赞许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是我头一次见亲嘴把人亲昏的。不错不错,胭丫头以后的床笫之欢有保障了。” 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人就是邹篆,他一下牛车就跑到山上采药去了,下山后按照乡人指点一路找过来,没想到居然看到这么火辣的一幕。 何致年的俊脸微微红了红。 邹篆的荒诞不羁他前世领教过太多次,他与容胭新婚第二天敬茶,因为喊了一声“邹先生”,没随妻子喊“邹伯伯”,就被他在酒里下了药,整整一个月不能行房。他以为自己不举了,万念俱灰之下打算和离,容胭才羞答答地告诉他是邹篆搞得鬼。 “邹伯伯有礼。”他朝他作了一揖。 “不错,没耍官老爷威风。”邹篆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话锋一转。 “长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疼,你别看她嘻嘻哈哈的,其实粗中有细,性子又倔,只要是她认准的人和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要是敢负她,我就用淬了毒的银针扎你。” 何致年知道他不是吓唬他,前世容胭小产后,他气得给他下毒,令他三年间只有苦这一种味觉。后来还是容胭无意间发现,他才不情不愿地替他解了毒。 “邹伯伯请放心,我若有负长欢就教我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永无来世。”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甚么样的誓最毒。若没有容胭,他要来世又有何用。 “这还差不多。”邹篆点点头,随口说道,“舟车劳顿,胭丫头又是大病初愈,你是主人,理应给她好好补一补。这里我看着,你去准备饭菜吧。” 一般人家“准备饭菜”是仆妇的事,何致年平时的饭菜都是何喜准备的,今天何喜不在,就得他来做了。 他乐呵呵应了一声,提前打招呼:“府上饭菜简陋,厨艺也欠 分卷阅读64 佳,请邹伯伯多担待。” 邹篆觉得他太啰嗦,不耐烦地挥挥手,赶鸡般将他赶了出去。半个时辰后,两碗红澄澄绿油油的芹菜肉丝面上桌,何致年还给他们一人煎了一个鸡蛋。中间是黄亮亮的蛋心,焦脆脆的蛋白围成一圈,像条好看又诱人朵颐的裙边。 邹篆不客气地拿起筷子,一碗面下肚方露出满意的笑容。 “年轻人,谦虚是美德不错,但谦虚过头就不美了。你去把厨子叫过来,我要赏他几个钱。” 何致年呵呵一笑:“有您这句话就值了,赏钱就不必了,您还是留着给人看病吧。” 邹篆医术精湛,早年曾有容行简一起对抗瘟疫,救过一方百姓。他的医德也是顶呱呱,经常义诊不说,还会主动到偏远乡间巡诊,碰上穷苦病人,他就让人家随便拿样东西抵医药费。有人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捡块石头送给他,他也欣然收下,还美其名曰病人的一片心意。 他去世时,除了从不离身的医药箱再无它物,他儿子拮据得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 邹篆觉得他说得在理,便道:“那行,你去把他叫过来让我见见,我给他把把脉算是答谢,有病治病,没病养生。” “那敢情好。”何致年走到他身旁坐下露出手腕。 邹篆愣了愣,然后便捻须笑了:“臭小子,难怪方才那么多废话,原来是提前给自己找台阶啊。” 他替他仔细把了脉,然后“唰唰唰”开始洋洋洒洒写医案,边写边念念有词—— “济南人氏何某,年二十,生而慧,身康体健,貌佳,人品佳,厨艺亦佳,唯精血过旺,恐将来房事过频伤及妻房,故须即日起早晚各自行纾解一次以泄余精……” 何致年绝倒。 “还愣着做甚?胭丫头该醒了,还不赶紧给她喂饭去。”邹篆觉得容胭找的这个男人不大灵光,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何致年苦笑,他亲岳父见了他还要喊一声表字,好酒好菜招待,这位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难怪前世他醉酒失足溺亡,容胭在他的灵堂上哭成泪人。 “我马上就去,顺便问一句您还好杯中物吗?” “你管这么多作甚?”邹篆不高兴地瞪他。 他心有愁肠,情思难寄,除了行医就只剩下饮酒之好了,这臭小子管得真宽。 “不是我要管您,是这位小祖宗。”何致年指指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地瞎编,“她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希望您顾忌自己身子,多替当归想想。” 提到膝下八岁幼子,邹篆眼中闪过柔情,静了半晌方说道:“胭丫头说得对,当归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这酒以后不喝了。” 何致年如释重负地笑了。 31.乡趣 正说着话的功夫, 容胭“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邹篆连忙将笔一抛,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说道:“丫头,这个男人我帮你试过了,皮囊子挺唬人的, 人品厨艺亦属上乘,就是脑瓜子时灵时不灵, 跟了他怕是要操不少心,要不咱们换一个?” 容胭乐不可支地瞟了眼嘴角抽搐的何致年,脆脆应道:“邹伯伯, 太聪明的人弯弯肠子多,脑瓜子不灵光的才好, 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叫他打狗不敢撵鸡,这样多好玩。” “还是我们胭丫头聪慧呀。”邹篆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 赞同道,“泥巴还得巧匠和, 那咱们就先留着他,多搓搓,看看能不能把他盘聪明些。” “好的。”容胭笑倒在床上。 “你过来。”邹篆眼风朝何致年一扫,“胭丫头为了你病得连命都差点丢了, 现在又瞒着她娘大老远跑来找你, 这么有情有义的姑娘得当菩萨供着, 知不知道?愣着作甚, 还不赶紧喂她吃饭,呆头呆脑。” 何致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嫌弃到这个地步,苦笑着端起碗走过来,先喂容胭吃鸡蛋,邹篆在旁边盯了一阵才说话:“丫头,我去镇上把咱们的箱笼取回来,你安心歇着,有甚么事就让这臭小子去做。” 容胭笑着应下,他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邹伯伯是刀子嘴豆腐心,方才那些话都是哄他开心的,你不要跟他计较也别往心里去,我自己来就行。”待邹篆身影消失在门口,容胭伸手去接碗。 何致年避开她的手,专心致志地喂她吃面,奈何苗条又长又滑,总是吃不到嘴里,他便想了个办法,捞起一筷子面 分卷阅读65 条卷了卷,最后卷成一个小团,这样就方便多了。 容胭看得好笑,娇嗔道:“你也不嫌麻烦。” “不麻烦,为你做甚么我都乐意。”男人如是说道。 容胭脸上笑开了花,直觉面里加了蜜糖,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香甜,一碗吃完,她脸上还挂着盈盈笑意。 何致年坐到她身边,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长欢,你生了甚么病?” 容胭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没甚么,就是受了凉,你别听邹伯伯忽悠,他故意夸大其词,就是希望你紧张我。” 邹篆对她的事一向上心,他绝不会拿她的康健开玩笑,何致年不容她逃避,捧着她的脸严肃道:“容长欢,我要听实话。”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星星点点的幽光泛着寒气,与平日总是笑着骂她缺心眼的人截然不同,容胭有些害怕这样的他,缩了缩脖子,强笑道:“真不是甚么大病,就是……肺胀而已。” 何致年涉猎广泛,医书也看过不少,对肺胀有所耳闻,此病是受了风寒造成痰饮形成病邪内外搏结,导致肺气不能下降,咳嗽喘息,怕冷发热,头疼身子疼,胸闷气短,心痛彻背,进食困难。 患上这个病的人,本身痛苦不说,还极其容易被误诊,继而耽误治疗时机,最后回天乏术。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邹篆,待他回到荆州之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傻丫头,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啊。” 他将她瘦削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心中歉疚又后怕,连着声音都颤抖起来:“长欢,我求你,求你珍惜自己,若你出事,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以后别再做傻事,好不好?” 容胭被他语气里的落寞寂寥震住了,双手搂上他的腰,柔声安慰道:“三郎,你别怕,我的命硬着呢,我不会有事的。” “我要你答应我,不许再做傻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何致年固执地要她应下。 “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健健康康,陪着我的三郎直到白发苍苍。” “长欢!长欢!我的长欢!”何致年抱着她痛哭失声。 为了这句话,他等了两世。 他心中所有的酸苦、怅惘、悔恨、遗憾,每个夜晚辗转难眠的痛苦与愤怒,胸腔里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都在这一刻奇迹般平息了。他抱着她,仿佛抱住了全世界,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变成一根谁都拿不走的肋骨。 老天终是待他不薄,不仅给了他性命,还找回了他的心。他不能辜负这份厚爱,有仇报仇,有爱报爱,还大乾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容胭却有些慌了,他一哭她的心像针扎似的疼:“三郎,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疼了,给我看看,我替你吹吹。” “不是,我是心里高兴。”何致年埋在她颈窝里,在她耳边瓮声瓮气道。 “长欢,我们要生生世世做夫妻。” “好。” “要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同床到死。” “呃……好。” “还要给我生一百个孩子。” 容胭:“……” “你不愿意?”男人抬起泪眸,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她敢说个不字,她就是十足十的负心汉。 “怎会,愿意,愿意,我千万个愿意。”为了让他相信,容胭笑得脸都僵了,心里却在暗自腹诽,他还真是看得起她,就是猪一辈子也生不了这么多胎啊。 “哎呦,少年夫妻感情就是好啊,大白天就抱在一起商量生孩子的事,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二人同时抬头,一个戴着裹巾,穿着粗裙短衫,外束短围裙的中年妇人一手拎着鸡,一手牵着个五六岁孩童,正透过虚掩的屋门望着他们笑。 “原来是李嫂子啊,快请屋里坐。”何致年悄悄拭了泪,起身朝门口走去,容胭也跟着下了床。 李氏将两条腿缚在一起的母鸡往桌上一放,笑道:“何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正巧你们打算要孩子,这个就给小娘子补身子吧。” “李嫂子误会了,我们还未……”容胭连忙解释,却被李氏笑着打断,“我知道小娘子害羞了,其实没甚么大不了的,只要生过头胎,后面就跟母鸡下蛋似的,“咯”一声就出来了,早上生的还能赶上 分卷阅读66 晌午饭哩。” 这屋里是没法待了,容胭脸上火辣辣的,恨恨剜了何致年一眼,朝头上扎着朝天髻的小童子伸出手,笑道:“跟姐姐出去玩好不好?” 小童子居然也不怯生,上前就紧紧抓住她的手,仰着脖子问:“仙子姐姐,你真是何先生的堂客?他人虽然好,还救过石头的命,可他长得太磕碜了,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何致年:“……” 石头想了半晌,觉得没什么比前几天何致年教给他的北方话“磕碜”二字更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李氏显然知道这茬,连忙去捂儿子嘴巴,容胭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了某人一眼,心中玩性顿起。 “何先生是姐姐摸瞎子摸到的。” 石头面上现出一个“难怪”的表情,拍着小胸脯道:“姐姐,村里人都说石头长得俊,要不你再摸一次吧。” 何致年:“……”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上一次救人救出个缺心眼,这一次更厉害,直接救出个情敌! “小兔崽子,”李氏一看儿子越说越离谱,连忙拍了他一脑瓜,骂道,“毛都没长齐就想讨媳妇,看你爹回来不揍死你。”骂完孩子她又朝何致年尴尬一笑,“何先生,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傻憨憨的,净说些别人不爱听的实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何致年:“……” 容胭头一次见何致年这么吃瘪,心里笑得半死,对石头母子好感顿生,正巧石头抓着她的手不放,非要她到家中做客,她乐得顺水推舟地应了。 一进石头家的院子,几个坐着纳鞋底的女人就围了上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热络得不得了。 未嫁的姑娘问容胭身上的裙子哪里做的,小媳妇则对她的发髻赞不绝口,几个中年妇人围着李氏不知在说什么,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埋头闷笑,直把她弄得莫名其妙。 “何嫂子,你们成婚多久了?”李氏和那几个妇人端了小矮凳坐过来,个个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看着怪瘆人的。 容胭跟她们大眼瞪小眼,半晌才明白过来“何嫂子”就是她,俏脸一红,含糊道:“刚成亲。” 为了出行安全,她梳的是妇人发髻,且她跟何致年抱在一起被李氏亲眼看到,连生孩子的话也被她听了去,如不这么说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闲话呢。 “难怪你们那么情热,大白天都搂在一起亲嘴,原来是刚成亲啊。”李氏颇为理解地点点头。 “李嫂子,我们没有亲嘴。”容胭被李氏的添油加醋吓了一跳,周围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更是令她如坐针毡。 “妹子啊,亲亲抱抱,抱抱亲亲,不过换下顺序,到了男人怀里一样都少不了,今天要不是嫂子去了,你们怕是早就那个了吧?” 容胭一头雾水:“哪个?” 李氏用胳膊捅了她一下,笑道:“别装了,既然要生孩子,下一步该干甚么你心里没数?” 她的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唯有容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只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笑闹一阵又接着问。 “何先生一身腱子肉,那活.儿是不是很厉害?” “甚么是那活.儿?”容胭越听越糊涂。 众人面面相觑,李氏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城里叫法跟乡下不一样?嫂子这么跟你说吧,那活.儿是男人独有的,能令女人欲.仙.欲.死的宝贝。” 容胭一听俏脸就红了,众人一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李氏嘘了一声,接着问道:“你们一夜几次?” 哪有这么打听别人隐私的,容胭再也坐不住了,刚想站起来,却被李氏按住肩膀又压了回去。 “何嫂子,大家都是过来人,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你今天要是不说个子丑寅卯来,这些人可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 “对对对,不说不许走。”其余人跟着附和,“大家都是女人,有甚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不说就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容胭:“……” 众人重新坐了位子,把她围在中间,颇有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的架势。容胭无法,只得红着脸,低声道:“不是夜晚。” 她与何致年有限的几次亲吻,虽然次次都令她心摇神荡,但要论欲.仙.欲.死当属今日重逢的这一次。 她一说马上有人惊呼 分卷阅读67 :“天呐,这何先生也太猴急了吧,居然大白天就做那个事。” “我说甚么来着,”李氏了然地笑笑,朝大家挑挑眉,“你们方才明明就是准备干那个事嘛。妹子啊,都怪嫂子鲁莽,搅了你们的好事,嫂子给你赔不是了。 “你们一日几次?” “七八次吧。”容胭不太确定道。 这个账她是这么算的,今天大概连续亲了一盏茶的功夫,比前两回单次耗时多出不少,如果均摊下来,她估摸着七到八次总是有的。 话落,女人们诡异地安静一瞬,然后齐齐沸腾了,看她的目光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谁能想到瘦高高的何先生居然喜欢白日宣淫,一回还能来上七八次,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水嫩嫩娇滴滴,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城里小姐,居然经得住男人如此折腾。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娘家爹爹是教书先生,他以前总喜欢说甚么有容乃大,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一个小媳妇用近乎膜拜的眼神看向容胭。 直到被何喜叫回家吃饭,容胭脑子里还是蒙的,亲个嘴而已,她怎么就落了个“神女”的称呼呢。 32.误会 皓月当空, 星光灿灿, 夏夜的第一缕凉风还未吹起,杏花村村口的百年老榕树底下就已经坐满了人。 长夜漫漫,村民们唯一的消遣便是聚在一起侃大山。因为山村闭塞,有些话题会被大家反复探讨, 谁家娶新媳,谁家生儿子, 谁家勾上俏寡妇,诸如此类,经久不衰。 今天, 因为一个人,他们终于有了新的谈资。 这些劳作了一天的男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 锅里没饭、灶上没菜, 自家婆娘还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碰上这种事谁不恼怒, 岂料对方气势更盛。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你怎么不学学人家何先生?” 男人们莫名其妙:“何先生怎么了,他难道成仙了不用吃饭?” 女人们听了更气:“他怎么不是仙,长得体面,脑瓜子好使, 就连体力都比你们这些糙汉子好。” 男人们总算明白自家婆娘在发什么疯了, 何致年生得英俊不假, 学问渊博也不假, 但他终归是个文书生,哪有庄稼人力气大。 “苕婆娘,你要是能有何嫂子一厘的样貌跟身段,别说抱着你颠进颠出,就是让你骑在老子头上拉屎都行。”男人们一边说,一边意犹未尽地回味白日里的惊鸿一瞥。 花容月貌自不必说,更得劲的是小娘子娇娇怯怯的声音和凸凹有致的身段。 一声“三郎”喊得像奶猫叫,勾得人心都酥了;胸前鼓鼓囊囊,看一眼都令人面红心跳;小腰细得跟水蛇一样,窝在男人怀里像没有骨头。这样的尤物往床上一躺,哪个男人受得了? 提到何嫂子,女人们不吭声了,但沉默不过片刻她们又奋起反击道:“你怕是要笑死我,你有那个腰力抱着老娘颠进颠出?人家何先生一日七八次,你有几斤几两自己没数?” “多少?”男人们掏掏耳朵,都以为自己婆娘疯了。 “一、日、七、八、次。”女人们逐字逐句,与有荣焉。 “个板板,你白日发梦啊,胡说八道甚么?” 女人们怒了,吼道:“自己不中怪别人作甚,何嫂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 乡间无秘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村庄。一吃过饭,男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聚到老榕树下探讨真伪。 “哎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吧,何先生一日能来上七八回房事?” “听说了,”众人纷纷点头,不无感慨,“真看不出来他表面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居然这么浪。我就说他今天怎么不下地干活了,敢情是躲在屋里睡婆娘啊。” “就是,我活了四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浪的男人,可想而知何嫂子心里有多苦。老话说水滴石穿,照他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块铁也能被磨穿,何况是花骨朵一般娇弱的人儿哟。”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啊。”众人纷纷应和,无不流露出深深的扼腕之情。 人群里忽然有年轻男子不屑道:“你们就可劲吹吧,我才不信一日七八次的鬼话,我家旺财发起情来都没有这么生猛。” 分卷阅读68 旺财是一条正值盛年的柴犬,精力充沛,一到发情期,四村八乡的母犬都被他糟蹋个遍。 众人觉得在理,皆沉吟不语。 “怎么不可能?”里长外甥忽然站起来慢悠悠道:“你们觉得县太爷是不是厉害人物?” 众人点头,他们一辈子生活在乡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县太爷如天边云彩一样遥不可及,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自然是十分厉害的。 “咱们石阳县的张大人五十岁中举,在京里等了三年才轮到外放。何先生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就同时兼着翰林院和户部的官职,你们觉得谁更厉害?” “何先生是神人不成?”众人齐齐惊呼。 庄稼汉虽不读书,但科举有多难考他们是听说过,镇上马员外家的公子今年三十有二,每次秋闱都是哭着回来。 遥不可及的县太爷不也五十岁才中举么。 “正是,我舅父说了,他是济南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子,两岁识字,七岁作诗,十二岁就中了秀才。” “下次再见到何先生,大家务必恭敬些。神童子天赋异禀,非我等凡夫俗子能企及,一日七八次房事对他来说算不上甚么难事。” “黑娃所言甚是。”众人顿时对何致年肃然起敬。 此时,天已尽黑,邹篆正好坐着牛车路过村口,众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中,他心里的火苗“嗖嗖嗖”地只往上蹭,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竖子,衣冠禽兽,无耻败类,居然趁他不在染指胭丫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邹篆黑着脸进了小院,容胭迎上去跟他说话,他心中有气,只“嗯”了一声就进了屋子。 容胭笑笑,吩咐何喜赶紧摆饭,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单独给他留了饭,用小火在灶上温着,随吃随取。 邹篆洗手净面的功夫,何喜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桌,清炒丝瓜,面粉炸小鱼虾,三鲜汤,板栗烧鸡,二米饭,不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何大人,你不过区区正七品,年俸只得四十五两银子,哪来的钱吃这么丰盛的饭菜?”邹篆没有动筷,而是指着一桌子菜嗤笑,“不会是你索贿得来的吧?” 下午出门前还是“臭小子”,晚上回来就变成了“何大人”,容胭跟何致年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只有何喜乐呵呵地解释。 “邹先生,我家公子清廉正直,不屑玩那些官场把戏,他的俸禄虽不高,但不缺钱花,大公子每个月都会按时给我们寄银子。” 邹篆面色稍霁,容胭见状也跟着解释起来,她银铃般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 “邹伯伯,你误会三郎了。”她指着桌上的菜逐一介绍,“丝瓜是三郎跟喜子自己种的,小鱼小虾是他们在田间劳作的时候用鱼篓顺便下的,还有这只鸡,是李嫂子为了感谢三郎救了她家石头送的。只有三鲜是三郎掏钱买的,他说让你尝尝石阳的特色菜。” 若是平时邹篆的气早就消了,但现在听她左一个三郎右一个三郎,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女生外向,破了身子果然就是不一样。 “这只鸡怎么只有一条腿?”他又挑剔道,“受伤了?残了?瘸了?” “邹伯伯,这只鸡好好的,没残也没瘸,两只鸡腿我一个,你一个,三郎跟喜子一口肉都没吃。”容胭又脆生生应道。 她不说还好,越说邹篆脸越黑,何致年看出苗头,几不可察地朝她摇摇头,她只好悻悻收声,小嘴却撅得老高。 邹篆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对面前三人视而不见,吃完饭将何致年主仆二人撵了出去,独独留下容胭。 “丫头啊,人不轻狂枉少年,邹伯伯是过来人,所以对你们年轻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怎能做出如此轻率之事?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甚么轻率之事?”容胭愣怔。 “你还跟邹伯伯装傻,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邹篆痛心疾首,“我从村口路过的时候他们在议论臭小子一日、一日……唉,听着就生气。” 听言,容胭的俏脸蓦地红了,她大概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了。当时为了脱身随口一诌,谁能想到会传得到处都是,如此看来是有些轻率了。 “邹伯伯,您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你还想着以后 分卷阅读69 ?”邹篆气得吹胡子瞪眼,见少女一副懵懂茫然之态,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把手伸出来。” 容胭乖觉地伸出手,他替她把完脉才稍稍安心,又道:“从现在起你不要让臭小子近你的身,我一会儿给你配些药,你记得吃。” “好好的为甚么要吃药?” 容胭美目明净清澈,灿若繁星,言语间清雅灵秀的光芒四溢,邹篆透过她仿佛看见旧人身影,心里狠狠一痛。 往事不可追,但重蹈覆辙就是蠢。 “别问那么多,总之邹伯伯不会害你就是。”他走到一边开始捣鼓药箱里的东西。 不一会儿,他就配好了药,并亲自到厨房煎好,端到容胭手中。药有些烫,容胭没有马上喝,正好何致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面前的小碗和里面黑乎乎的药汤。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急忙问道:“长欢,你哪里不舒服?” “三郎,你别担心,我没事,是邹伯伯让我喝的。”容胭朝他柔柔一笑。 听她如是说,他终于放下心来,为了给她调养身子,邹篆没少给她配药膳。 “我帮你吹吹。”他端起碗放到嘴边,只吹了一口气,他的脸就黑了。 汤里有一味药,是他永生永世难忘的味道,因为它,当年的容胭险些堕胎。 他将药碗掀翻在地,黑黑的汤汁撒了一地,吓了容胭一大跳。 “三郎……” “长欢,你先出去,我有话跟邹先生说。”何致年黑眸沉沉,寒霜满面,邹篆丝毫不惧他,掸掸衣袍,神色自若。 “医者仁心,邹先生为何要这么做?” 邹篆冷笑:“好一个医者仁心,我为甚么这么做,你难道不应该最清楚?” “我清楚甚么,先生不妨把话说明白。” 邹篆生平最恨伪君子,见何致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更是气急,转头对急得不知所措的容胭道:“长欢,你先出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邹伯伯……”容胭都快急哭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对她爱护有加的长辈,一个是她的心上人,二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让她怎么能放心出去。 “你们有甚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两个男人同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她跺跺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唉……”二人终于缴械投降。 是夜,几人各怀心事地睡下。 第二天下地,大家一看到何致年都纷纷恭敬地上前打招呼,渴了有人递水,热了有人扇风,走在路上,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往他怀里塞香瓜。 从田间到他的小院,不过二里地,他怀里被人塞满了瓜果。容胭见了想上前迎接,却被邹篆的话钉在原地。 “哼,现如今的世道我是真看不懂了,一无官声、二无政绩的跳梁小丑也能被人追捧,真是世风日下。” 何致年毫不相让:“那也好过给别人下毒的庸医!” 邹篆气得跳脚:“你说谁是庸医?” “谁答应谁就是庸医!” “药本无毒,端看用者之意。不像披着人皮的狼,尽干缺德事!” “你说谁缺德?” “谁答应谁就缺德!” 又来了! 容胭头疼看着剑拔弩张如斗鸡的两个男人,一筹莫展。幸亏何喜机灵,一个劲地往桌上摆饭菜,并招呼道:“四小姐,你不是说饿得前胸贴后背吗,咱们赶紧趁热吃吧。” “吃饭!”不待容胭开口,邹篆忽然大手一挥,还朝何致年笑了笑,“杯酒释恩怨,不若何大人陪我喝几杯?” “好说。”见他愿意让步,何致年也退了一步,但当他把酒杯递过来时,他却推辞了。 “邹先生,实在对不住,我突然想起腰上有伤,大夫让我禁酒。” “我上次给你把过脉,你脉象平稳,身强体健,要禁的不是酒。”邹篆没好气道。 容胭急急阻拦:“邹伯伯,三郎的确有伤在身,您就不要逼他喝酒了。” “丫头,你看到了我是诚心与他握手言和,他不给面子我也没办法。 分卷阅读70 ” “让喜子陪您喝嘛。”容胭灵机一动。 “那敢情好,能陪邹神医喝酒是小人的荣幸。”何喜笑得见牙不见眼,何致年面露同情,默默地偏过头去。 33.中招(修) 高手过招, 玩的就是心照不宣。一顿饭下来,何致年跟邹篆闹得更僵了。二人针锋相对, 容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第二天起床, 她发现何喜也不对劲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复往日的蓬勃朝气,做什么事都是心不在焉。拿烹饪来说, 不是菜炒咸了就是饭蒸糊了, 偏偏他自己还一无所觉, 一连吃了两顿, 何致年就让他回屋歇着去了。 见状, 容胭到自己箱笼里翻出一双簇新的浅口厚底黑布鞋,彼时何喜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发呆。 “喏, 你麝烟妹子给你做的新鞋, 她托我带给你。” 何喜刚想伸手去接, 不知何故又缩回手,神色黯然道:“四小姐, 这双鞋我不能要,你替我谢谢麝烟妹子,让她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容胭默了默,问道:“为甚么?你们之前明明那般好。” 她还打算等她跟何致年的事尘埃落定后, 就帮他们也定下来。 “我、我……”他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眸子里流露出的绝望和乞求, 竟令容胭不忍再问。 “好,我会跟麝烟说的,是她误会了,你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虽然只是个丫鬟,但是非还是拎得清的。” “四小姐,不是的,麝烟没有误会,我对她就是男女之情。可我现在跟废人没两样,我拿甚么给她幸福?”何喜突然崩溃大哭。 容胭大惊失色:“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 何喜摇头不语,只顾着哭。 容胭又问:“找邹伯伯看过没?” “找过了,”他边哭边哽咽,“邹先生说治不好,以后只能这样了,呜呜呜。” 容胭叹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坚定道:“你放心,麝烟有情有义,不管你患了甚么病,她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就是这样我才更难受!” 她的安慰非但没起作用,反而愈发刺激了何喜,他忽然站起来,“嗷”地嚎了一嗓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容胭:“……” 唉,生平头一回安慰人,竟把人安慰得哭着跑了。 她懊恼地走向厨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里面忙碌的人,慢慢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何致年手上动作一顿,回头朝身后望去,奈何她将小脸埋在他背上,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忙你的,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少女在他身后闷声闷气说着,小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何致年这会儿正忙得飞起,灶膛里生着火,一个锅里炒着菜,另一个锅里焖着饭,还得分神兼顾明显不开心的小姑娘。 “好,依你,就抱一会儿。” 他宠溺地笑笑,继续忙碌。一会儿看火,一会儿添水,一会儿翻炒,一会儿加佐料,条理分明,纹丝不乱,这期间容胭一直挂在他背上,愣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毋庸置疑,何致年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抛开外在,他身上有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沉稳、老练、游刃有余,不管说话做事,亦或发脾气,他从不失态,却能令身边的人信服又畏惧。 容胭渐渐松开了手。 何致年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放到灶下,舀了水加到锅里开始煮野鲫鱼汤,绿葱,黄姜,白豆腐,红辣椒丝,满满一锅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三郎,你的厨艺为甚么这般好?” 他会的东西很多,弹琴、绘画、补画、种花,但那些都是雅事,不同烹饪。他的动作如此娴熟,绝非一日之功,但他是家中幼子,又是读书的料子,哪怕再穷何家也绝不会让他进厨房的。 何致年弯腰刮刮她的俏鼻,笑道:“出门在外,总得学会照顾自己。” 他不会告诉她,自来到荆州,他就请了当地老妇教他做饭,为的就是将来她思乡时,能吃上一口地道的家乡菜。 分卷阅读71 前世她所有的渴盼,他会一一实现,只要是她想要的,不管多难,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瞧你,手都粗了。” 容胭握着他生了茧子的大手心疼不已,这明明是拿笔杆的手,怎么能拿锅铲、锄头? “三郎,君子远庖厨,回去以后我要跟娘学主中馈,以后我做饭给你吃,你只需好好的……唔唔。”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何致年堵住了唇。 他先是灵巧地撬开她的贝齿,嫩舌滑进她的唇里,狠狠地纠缠那片柔软,勾着它一遍又一遍起舞,用力索取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缝隙,直到全部注满他的气息。 待他吸吮够了,他才心满意足地退出,改为含住她的娇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时而舔咬,时而啃噬,时而轻柔,时而粗重,反反复复,直把怀中的女孩儿弄得手足颤颤、娇喘吁吁。 他知道她受不住这样的吻,可他就是舍不得松开她,若能就此白头,那该多好。 容胭,他的爱,他的性命,他存在的意义,简直妙极了。 她就像胶州白菜,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无穷尽,给他一个又一个惊喜,他不确定剥开最后一层看到菜心时,他会不会因为欣喜欲狂而晕厥过去。 前世她不肯说的话,不屑做的事,今生全为他,只为他,说了,做了。 啊!多么快活! 眼见她的俏脸比灶膛里的火还要红炽,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 容胭眼媚如丝,面泛春潮,睫毛上还挂着湿意,她捂着发烫的脸颊讷讷道:“我又没有撩拨你……” “那是奖赏。” “这一回才是讨债。” 春色撩人,男人眸色又深,单手勾住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头,再度吻了上去。 这一回容胭有了准备,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悄悄阖上眸,四片唇似粘到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最后还是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提醒他们该收敛了。 何致年失笑,容胭靠在他怀里羞得不愿抬头,他就单手搂着她忙活。端盘子,盛鱼,熄火,刷锅。 忙完一切,他托起怀中小女人,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甚么不高兴了吧?” 盛鱼的时候,他手上沾到锅灰,顺带沾到她的鼻尖上,白中一点黑,配着红彤彤的俏脸,活像一只软萌萌的黑鼻头小狗崽。 何致年看得心都要化了,胸中柔情四溢,欢喜泛滥得到处都是。他发誓,只要她开口,他愿意将世界捧到她手中。 “喜子病了,连邹伯伯都治不好,他不要麝烟了,你想想办法吧。”少女一掀唇,他就觉得自己的誓发得有些早。 “怎么了?”容胭抬头看他,俏脸一垮,“连你也没办法”? “不是,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他朝她安抚一笑,心里却是愁得没法。 “我就知道三郎最厉害。” 容胭踮起脚主动吻他脸颊,他的手刚抚上她的腰就觉得手背一麻,顺眼看去,上面居然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邹篆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我说过离胭丫头远一点儿,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丫头,过来。”他朝容胭瞪眼。 “邹伯伯,您不要这样,三郎他甚么都没做,是我要亲他的。”容胭一看到何致年手背上的银针就慌了,以她对邹篆的了解知道他是要来真的了。 “丫头,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做错事情有可原,不像某些人年纪一大把,却是衣冠禽兽,披着人皮尽干龌龊事。” “邹伯伯,您不要这么说三郎……”心上人如此被诋毁,容胭难过极了,眼里噙了泪花。 “你要是再替他说一句话,我就真的扎他。”邹篆蓦地寒了脸。 何致年朝容胭摇摇头,沉默地端着饭菜往外走,摆放完毕他打了声招呼就出门找何喜去了。屋里只剩下容胭与邹篆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心思动筷子。 “邹伯伯,三郎这么好,您为甚么就是看不上他呢。”容胭深感无力。 邹篆气极,连亲都没提就哄得人家姑娘失了清白,这样的若能叫好人,那天下就没有坏人了。 “昨天的药 分卷阅读72 被臭小子打翻了,待会儿我再给你煎一碗,你赶紧喝了还来得及。” “邹伯伯,那到底是甚么药?”想到昨天一幕,容胭对他的药有了怀疑。 “你别管,反正邹伯伯不会害你就是。” “我知道您不会害我,可我是服药的人,有权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甚么。” 她水光莹莹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中的月亮,含着淡淡的朦胧的忧伤,却又无比倔强,一如当年那人。 邹篆的心狠狠扯了一下,眼眶渐渐红了。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双眼睛,还有你的性子,跟我师妹简直一模一样。” 容胭愣了,十岁那年,邹篆带着三岁的当归来到荆州落户,一见到面上覆着纱巾的她就潸然泪下。当时她还为此询问祖父,祖父只叹了口气,说他心里很苦很苦。 “我的师妹就是当归他娘,我们从小一起学医,她的天资比我还要高,可她心性太过单纯,毫无防人之心。她曾救过一个书生,二人瞒着家里私定终身,谁料她有孕后书生翻脸无情,还说她不知羞耻,她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熬到当归三岁自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她的老路。” 原来如此。 容胭顿时对他肃然起敬,对当归则又多了几分怜惜。 “邹伯伯,三郎曾亲口对我爹说要做我家上门女婿,还说这次回去就上我家提亲。他是君子,虽有些情难自禁,但克己守礼,从不越雷池半步。” 离别那晚,他明明那般情动,最后也没有掀她衣裳。 “不敢越雷池半步,村口的流言是怎么来的?” “是、是我。”容胭轻咬贝齿,豁出去道,“是我说出去的。” “那你还说你们没有越雷池?” “您怎么就是不信呢,真的没有越雷池。” “那一日七八次是怎么回事?” “那是亲、亲……” “一日亲七八次,嘴不累?” 邹篆亲眼目睹过他们长达一盏茶的接吻,一天这样亲七八回,嘴巴怕是要肿成腊肠。 容胭:“……” 她该如何跟他解释她的计算方法?这势必会牵扯出她和三郎的初吻,二吻,他若知晓会不会更恨三郎? “丫头,邹伯伯知道你现在整颗心都在臭小子身上,我说甚么你也听不进去。这样吧,要我相信你们没有越雷池也行,但你要配合我做一件事。” “甚么事?” “你附耳过来。” 容胭听完他的话点点头,末了不放心地追问一句:“真的没有后遗症?” 邹篆瞪她,她讪讪一笑,又问:“喜子的病真的无药可医?” “说不好,等吃完饭我再替他把把脉。”邹篆端起茶壶倒水喝。 正好何致年领着垂头丧气的何喜进来,他也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一会儿吃完饭我再替你瞧瞧,你的病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真的?”何喜端着杯子的手剧烈颤抖。 “煮的。” 邹篆见他将一杯水洒了大半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有其主必有其仆,唯一的一包解药就这样糟蹋了,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何喜的手还在抖个不停,何致年一把握住杯子,对他笑道:“承蒙邹先生看得起,亲自给你倒水,你赶紧喝吧。” “好的。”他将残水一饮而尽,顿觉一股暖流顺着脊椎骨直达会阴,浑身热乎乎的。 “三郎你也喝口水。” 容胭笑嘻嘻地给何致年倒了一杯,正好他也渴了,接过一饮而尽。 邹篆嘴角翘了翘,几人坐下吃了两天以来最和平的一顿饭。饭后移步院子乘凉,何喜坐不住,一连跑了五趟茅厕,最后一趟出来后,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笑容。 “哈哈哈,我好了,我好了,我终于好了。” 邹篆不忍直视他的蠢样,如果他不将那杯水洒掉一半的话,当时就会见效。 “恭喜恭喜,不用邹伯伯出手你就自愈了。”容胭也替他高兴。 “是啊,太好了,我又可以找麝烟妹子了。” 分卷阅读73 话音刚落,何致年就快步奔向茅厕,一连待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见出来。容胭有些担心,示意何喜跟过去看看,何喜一进去就看见自家公子衣衫半解,光着大长腿,死死盯着犊鼻裤里某个部位,眼中流露出呆滞、震惊、懊恼的复杂情绪。 这样的场景他太熟悉了,凑过去颇为同情地问:“公子,你也……直不起来了?” “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拍拍他的肩。 “出去!” 何致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公子,你别灰心,我有妙招。实在不行你就捋一捋,我刚才就是觉得下腹涨得慌,然后用手帮了个忙就直了。” “出去!!!” 他句句戳在何致年心窝子上,他能忍住不揍他,全凭超人的自制力。 叨叨叨,他知道个屁啊! 他只中了一种毒,而他却是两种!现在的他如置冰火两重天,排山倒海的欲望炙烤着他,而他却根本立不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缺心眼到底知不知道她造了什么样的孽啊! “出去就出去,反正不举的又不是我!” 何喜悻悻地嘟嘟囔囔,一看见容胭又高兴了:“四小姐,麝烟妹子给我做的鞋呢?” 容胭进屋给他拿鞋,他马上就穿到脚上,还特意穿给从茅厕出来的何致年看。 “公子,你看,麝烟妹子给我做的,她对我可真好啊~” 何致年幽幽黑眸瞥向容胭,泛着无声无息地冷芒,她吓得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慌忙挪开视线。 34.归途(修) 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容胭在风光秀丽的杏花村一连待了五天, 终于等到何致年调查工作完成,随时可以踏上返程了。 提到回家, 可谓几人欢喜几人愁。 最高兴的当属何喜,天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畅想着与他的麝烟妹子见面的场景, 逢人便说, 就差站到村口扯着嗓子喊了。 其次是邹篆, 自容胭配合他做戏后, 他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不再处处针对何致年,日子平静不少。 最令容胭摸不着头脑的是何致年的态度。 那夜从茅厕出来他的神色已然不对, 邹篆怂恿她去他房里看看, 结果却被浑身发烫的他连推带搡地赶出来。第二天再见,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身衣裳湿透, 越过门口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话都没跟她说一句就走了。 从那以后,无论她如何做低伏小,他都不肯理她。 容胭懊恼又委屈。 她是不该给他倒那杯“加了料”的茶水, 但邹伯伯一再保证没有后遗症, 且能洗脱他的衣冠禽兽之嫌, 再者他看起来也好好的,她实在不明白他为甚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不管她如何沮丧,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他们赶着牛车往村口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全是村民们自发来送行。看得出来,大半月相处下来,他们对何致年已经产生了感情,有人往他怀里塞瓜果,还有人往他车上放鸡蛋。 为首的是个年逾八十的老人,他的眼中有崇敬钦佩,更有殷殷期望:“何大人,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当官的肯到田间地头与老百姓同吃同住,你是神童子,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有你这样的好官在,是大乾百姓之福啊。” “老人家过奖了。” 何致年轻轻颔首。两世以来,他赞誉无数,皇帝的、师长的、同僚的、下属的,但没有哪一句比这淳朴老人的话更令他动容。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明君当道,施政得法,天下太平,又有谁愿意做刁民?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甘薯。这是清官法则,亦是何某座右铭。” “何某既然选择了一心为国这条路,就要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艰难,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村民们热泪盈眶,也令容胭震撼。她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男人,头一次知晓他的抱负,头一次体会他的心境。他就像一座高山,挡住风雨严寒,独留给她一片明媚春光,她的那点委屈难过跟他的凌云壮志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村民散去,邹篆走到何致年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起凝望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分卷阅读74 。 “此山名为卧马山,据传宋仁宗年间,包公路过此地,□□白马徘徊不前,最后竟双腿跪下卧地不走,包公觉得蹊跷,细查之下竟破了一桩大案,百姓感念其恩,遂以卧马山为此山命名。” 邹篆拱拱手,深深作揖:“老匹夫向何大人赔罪,你之胸襟实在令邹某汗颜。” 何致年淡淡一笑:“邹先生过奖了。” 邹篆眼风扫过他下身:“你还好吧?” “先生指的甚么?”何致年面不改色,好似听不懂他的暗示。 “没甚么,我只是想跟你说最后一包解药被你那傻仆用完了,你这毒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能解。” 何致年:“……” 邹篆说完就上了牛车,他正要跟过去,却见一个男人缩在墙根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手,定睛一看原来是里长外甥黑娃。 “何先生,这里,这里。” 何致年大步走上前:“何事?” “也不是甚么大事,我最近跟堂客房事不谐,想向大人讨教一二。”黑娃搓着手,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何致年:“……” 真当他涵养好,没有脾气么?他都这样了,还要往他心头捅刀子。 他的脸拉得老长,没好气道:“房事不谐应该找大夫!” “你看你这人,明明身怀异能,还要藏私,这就是你不对了,敢情你刚刚说要为民做主都是信口胡诌的呀。” 何致年气得咬牙,他是要为民做主不假,但房事的主他如何做得了! “这个主我可做不了,除非你那玩意重新长一次。”他凉凉说道。 黑娃听了也气,他只是房事不谐并非不举,遂张开道:“何先生,我真是看错你了,亏得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替你说话,你根本就不是一日七八次,你连旺财都不如,哼。” 何致年狭长的眼眸眯了眯,此人竟拿一条狗与他相提并论,他再好脾气也要怒了。 “你信不信我马上让张县令撤了你舅父的里长之职?” “你若敢撤,我就告诉大家你浪得虚名,房事不谐,并非一日七八次郎。” “谁跟你说老子一日七八次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跟你一个被窝的人了。”黑娃见他额上青筋毕,不觉咽了口唾沫,边说边退,“不光是我,全村都知道你喜欢白日宣淫,这是你堂客亲口跟李嫂子她们说的。” 何致年:“……”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无妄之灾从何而来了! 何致年一上牛车就阖了眸,全程未睁眼,容胭却觉得脖颈处凉嗖嗖的,阵阵阴风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到了镇上他们雇了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容胭单独乘一辆,何致年主仆和邹篆乘一辆,但不知邹篆怎么想的硬要跟何喜挤在小的那辆上,把容胭赶去跟何致年共乘,美其名曰未婚夫妻培养感情。 马车上,何致年一副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但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容胭便主动往他跟前凑。 “三郎,你渴不渴?” “不渴。” “三郎,你饿不饿?” “不饿。” “三郎,你困不困?” “不困。” “三郎,你俊不俊?” “俊。” 容胭:“……” 一招败,二招上。容胭这姑娘没别的优点,就是生命力顽强。 到了石阳县城,他们住进县里最好的酒楼。容胭想起女学里对付何致年的那招,吃饭时故意挑他对面位子坐下,双手托腮,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目若秋水,含情脉脉,憨态可掬。 别桌客人都被她的样子弄得魂不守舍,店伙计端着汤洒客人一身,偏偏对面男人熟视无睹。他不悦的眼风一扫,她就不敢瞎抛媚眼了。 二招败,三招上。 再次坐上马车时,她的目光结成一张网,牢牢粘在他身上,尤其是胸、腰以及两腿之间。他不是说男人的这些地方不能看吗,她偏偏要看,还要看出个窟窿来。 事实证明,这招的效果立竿见影,何 分卷阅读75 致年终于肯跟她说话了,薄唇里吐出几个字—— “隔靴搔痒怎能尽兴,要不要脱了外袍给你看?” 容胭:“……” 三招败,四招上。 马车行到武昌府,一行人投宿在江南燕子楼。是夜,趁大家睡着,她偷偷溜进何致年房里。 “三郎,我美不美?” 她穿着粉紫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圆领对襟褂子,外面罩着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披风上挺拔的青竹图案一目了然。这是她照着他的画让绣娘绣上去的,没想到今夜派上了用场。 何致年眼皮都没抬,视线仿佛沾到书上。 “三郎,你看看嘛,看看我美不美。”她去拉他的手,想让他看身上的披风。 男人薄唇微掀:“男女授受不亲,容四姑娘请自重。” 容胭受伤地咬咬唇:“三郎,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错哪儿了?”男人神色微动,抬眸看她。 “呃……呃……”她不知道哇。 “哼。”何致年以一声冷哼结束了谈话。 第二天,邹篆要去拜访老朋友,一连吃了四鼻子灰的容胭也跟着一起去了。那是一个独居老者,邹篆跟他聊得热火朝天,她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耳边忽然响起惊喜又难以置信的声音。 “长欢,真的是你?” 容胭抬头一看,顿时乐了,她朝来人露齿一笑:“小表哥,好巧。” 她的小表哥崔进之,是崔家三房嫡子,被誉为“貌比宋玉,学堪屈平”,不仅长得好,学问也是一等一,年仅十九岁就已经是举人了。 关于她和崔进之之间还有一桩趣谈。她一岁抓周时抓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当时年仅五岁的他,这件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人所津津乐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进之看见她高兴又不解。 “我跟邹伯伯一起来的。” “你怎么会跟着他一起出来?姑母和姑父呢?”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吐吐粉舌,“一会儿见到外祖母和舅母,你一定要帮我圆话,就说我是刚到的,你在码头遇上了。” “圆话没问题,但是你为甚么会跟他在一起?” 容胭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卷着衣边道:“其实我是来购置及笄礼物品的,娘亲买的我都不喜欢,正好邹伯伯要到武昌府来,我便征求父亲同意跟他一起过来了。” 崔进之这才微微一笑,他这个姑父最是疼爱妻女,能让容胭跟着邹篆在外面跑,他一点都不奇怪。 “你放心,我知道在祖母和母亲面前该怎么说。” 容胭跟着他一起回了外祖家,邹篆也被一道请到家里,他和崔进之父亲相谈甚欢,一直喝到酉时才起身告辞。 另一边,何致年主仆等得差点要报官。 “公子,四小姐和邹先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了甚么事吧?”何喜忧心忡忡,邹篆虽然厉害,但容胭长得太招人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他都不敢往下想。 何致年也十分着急,若不是容胭跟邹篆在一起,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刚刚出去找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再等等,若到酉末他们还未回来,我们就去报官。” 话落,几个仆人打扮的人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邹篆扶上楼,并朝他们恭敬行礼:“你们是邹大夫的朋友吧?” “容四小姐呢?”何喜连忙追问。 “她很安全,现在正跟我家公子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仆人说完就要走,被何喜一把抓住“你们是谁?扣留容四小姐有甚么目的?” “哦,忘了介绍,小的们是崔府下人。” “我管你崔府不崔府,赶紧把四小姐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官。” 仆人乐了,笑道:“行啊,你去报呗。” 何喜傻眼了,目光投向何致年:“公子……” “报什么报。”何致年沉着脸,“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第二天容胭仍未回客栈,何致年心中堵得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黄鹤楼脚下,他顺 分卷阅读76 着楼梯往上走,没想到竟在顶楼听见熟悉的声音。 “小表哥,这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我们以前来的样子。”少女咯咯笑着,一听声音就十分快活。 “是啊,只要你愿意,可以天天看这里的风景。”崔进之一语双关,听得角落里的某人握紧了拳。 “啊!”容胭忽然叫了一声,急忙用手揉眼睛。 崔进之关切道:“怎么了?” “有虫子进了眼睛。” “你别动,我帮你吹吹。” 崔进之上前帮她掀开眼睑,果然看见一只小飞虫,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虫子翅膀,轻而快地一扯。 “谁让你眼睛生得那么大。”他取笑她,听在某人耳里却像打情骂俏。 二人站在一起,不论身高、容貌还是气质都十分般配,引得不少人注目,容胭俏脸一红,低着头说要走,崔进之便问:“表妹,你还想去哪里?” “我想去成衣铺子去看看。” “好,我陪你去。” 武昌府为湖广治所所在,街上商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成衣铺子里的花样比荆州多多了。他们去的铺子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练女子,一看到崔进之就笑着迎上来。 “崔公子,你成亲了?你娘子可真俊啊。” “掌柜的,你误会了,我们是表兄妹,不是夫妻。”容胭急忙否认。 “表兄妹好啊,我跟我家夫君就是表兄妹。”女掌柜又道,容胭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崔进之却在一旁但笑不语。 她决定不再开腔,有些人嘴太碎,不能跟她谈论太久,否则会被她烦死。看好衣服,她正准备掏钱,女掌柜悄悄把她拉到一边。 “小娘子,我这里有件衣服特别适合你,你要不要看看?” 容胭推辞,崔进之也在一旁帮腔,让她进去看看,不喜欢不买就是了。容胭无法,只得随女掌柜进了里屋,她从一个粉色盒子里掏出一件轻盈的衣服递到她面前,竟是一件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抹胸。 颜色质地款式都是容胭喜欢的,就是太薄太透了,她连忙摇头拒绝,女掌柜像没看见似的,笑着往她身上比划。 “年轻夫妻都喜欢这个,听我的,一准没错。” 崔进之见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不禁有些担心,走到门口伸长脖子朝里看,正好看到女掌柜拿着抹胸在容胭身前比划,他吓得连忙退出来,俊脸瞬间羞得通红,心也跳得飞快,怎么捂都不管用。 这一切都被站在他身后佯装挑选衣服的何致年收入眼底,一件好好的裙子在他手里皱得不成样子。 35.摸牌 何致年外出的这段时间, 何喜也没闲着, 他从邹篆和客栈掌柜处入手, 将崔家打听了个底朝天, 尤其是擅作主张将容胭带走的崔进之。 问着问着,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崔家六郎在武昌府美誉度奇高, 被称为“貌比宋玉,学堪屈平”的天纵少年,他的履历虽不能跟何致年相提并论,但足以令大多数男人汗颜了—— 五岁启蒙,十三岁童试, 十六岁中秀才,十九岁当举子, 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被湖广学政黄大人树为科举教育的标杆人物。 更要命的是这个人清介有守、洁身自爱, 到现在还未说亲, 是众多千金小姐的春闺梦里人,更是高门大户眼中当仁不让的佳婿首选。 何喜越想越替自家公子感到忧心,在他发愁的当儿,何致年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桃花描金屏大红木匣,看着喜庆极了,像新娘子摆在床头的那种嫁妆盒子。何喜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却发现匣子居然上着锁。 上千两银票随手往袖里一塞的人, 居然会如此宝贝一个普通木匣, 何喜对匣子里装的东西好奇得不得了。 “公子,你这里面装了甚么宝贝,能否让小的开开眼?” “多事。” 何致年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视线凝在匣子上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就是了。 何喜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自家公子不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从容四小姐滞留崔府不归开始,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想了想,他试探道:“公子啊,出来三月有余,咱们的小院肯定荒得不成样子 分卷阅读77 ,要不我们早日回去?” “嗯。” “那你看哪天启程合适?” “最近几天都有船,但江上只有明日一天吹西南风。” 荆州位于武昌府上游西南方向,一般天气逆流而上需八个时辰,若遇顺风可以缩短一半时间。 何致年就事论事,何喜却在心里笑得要死,连船期和风向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是有多盼着心上人回来! “那小的去把四小姐接回来,咱们坐明日的船回荆州。”他觉得没有比自己更贴心的小厮了。 何致年眉头一皱,不悦道:“脚长在你身上,你想去便去,问我作甚?” “那小的真去了?”他一步三回头,以为某人会让他捎话,结果直到他带上房门,屋里都静悄悄的。 唉,陷入情爱的男人真是麻烦又别扭。 他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走下楼让掌柜帮忙租车。 到了崔府,下人将他引到偏厅稍坐,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过来告诉他表小姐分身乏术,问他有什么事,若是不要紧的话,请他下次再来。 人都没见到,何喜哪里肯走,他让丫鬟再去传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面禀四小姐。丫鬟依言,再次出来时请他直接到后院去,透过水墨青花绣幔轻纱帘,他看见容胭和一个满头珠翠的老太太及一个三旬左右的俏丽妇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前,三人有说有笑。 “哎呀呀,我又和了。外祖母,您就别偷牌了,偷了也没用,该输还得输,快掏钱,快掏钱。”少女俏皮地朝老妇人伸出手去。 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在她俏脸上刮了一记:“小财迷,外祖母都记着呢,我还能赖你一个小辈的银子不成。” 妇人也笑,撑着桌子作投降状:“娘,长欢实在太厉害了,媳妇可不敢再跟您一起做笼子了,要不然她连我这个舅母也要一起恨上了。” 容胭得意地挑挑眉,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分明就是“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崔许氏和崔王氏齐齐笑了,纷纷将面前的铜板推到她那边。 见状,何喜轻轻叹了口气,不禁同情起自家公子来。同住长江边,共饮一江水,他在那头望眼欲穿,她在这头乐不思蜀,怎一个惨字了得哇。 “谁在外面?”眼尖的三夫人崔王氏发现了他。 容胭抬眼望过来,脸上绽出笑容,朝他招手:“小喜子,过来。” 何喜掀帘而入,乖觉地给崔许氏和崔王氏行礼,不等容胭开口,他便主动介绍起来:“老太太,夫人,小的是邹大夫小厮,奉主人之命来接四小姐回客栈,主人说明日江上刮西南风,正好回荆州。” 他将“主人”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暗示这是何致年的意思,奈何容胭一无所觉,反而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在码头会合。” 崔许氏也点头说道:“既然明天要走,那长欢就再留一夜,好好陪外祖母摸牌,她们都嫌外祖母打得不好,不肯陪外祖母玩。” 何喜伸头往牌桌瞧了瞧,她们现在打的是一种叫做“上大人”的花牌。这种牌一共有九十六张,由二十四个字构成,每字四张,按八组排列,分别是“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子,佳作仁,可知礼。” 花牌打起来并不难,就是牌多牌局长,一坐下来没有小半个时辰别想走开,是深宅妇人打发光阴的好消遣,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祖母,您又淘气了,您说没人陪您玩,那孙儿算甚么。” 人影一闪,一个穿着白色杭绸直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身高足有八尺,丹凤眼,卧蚕眉,剑眉星目,温润如玉,进来的第一眼就落在容胭身上,然后才投向崔许氏。 “救兵可算来了,”崔王氏一见自己儿子来了,便笑着揉了揉后腰,站起来对崔许氏道,“娘,让六郎和长欢陪您玩吧,媳妇这身子骨不争气,坐久了浑身不舒服。” 崔许氏笑着摆摆手放她走了,男子接替了她的位置,何喜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人必是崔进之无疑。 “四小姐,主人说明日卯初就要出发,你真的不跟小的一起回客栈吗?你的行李箱笼都还未收拾呢。” 容胭还未说话,崔进之便替她做了决定:“无事,我等会儿让下人到客栈将表妹箱笼取过来,明日我送她去码头便是。” 何喜不死心,重喊了一遍 分卷阅读78 :“四小姐?” 容胭还是未吭声,她这会儿的心思全在面前铜板上,她今天手气特别好,居然赢了两贯有余。 “四小姐?”他又喊了一遍,“你真不回客栈了?” “不回了。”容胭小手一挥,像撵鸡一样将他往外撵,“你若没有别的事就先走吧,明日卯初不见不散。” “等等。” 何喜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又被容胭叫住,他面上一喜,正要开口,却见她豪迈地往他怀里掷了一物,撞得叮叮作响,随后便听她脆声声说道:“这是我今天赢的钱,赏你了。” 这么沉的东西也不说拿个帕子给他包一下,又不能明晃晃拿在手上,他只能一路用衣服兜着回去。见到何致年,他将怀中之物尽数放到他面前,哭笑不得道:“四小姐赏我的。” “她人呢?” “四小姐这会儿正和崔六公子一起陪崔老太太摸牌,她说今晚不回客栈了,明日卯初在码头与我们会合。” “摸甚么牌?”何致年稍霁的俊脸再度黑下来。 “花牌,就是上大人丘乙己那种。” 关于花牌的起源,何喜不知道,博览群书的何致年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此牌是从一篇渔鼓词中攫取句中开头的第一个字而制成的,这篇渔鼓词描述的是《西厢记》中崔莺莺对张生的无限思念之情—— “上绣楼将奴的心思想坏,大不该任红娘招引他来,人说道张君瑞风流可爱,丘家坪奴为他才把言开,乙卯年中解元名扬四海,已巳科下京都大显奇才……” 跟女子摸便也算了,居然跟男子打这种牌……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突地直跳。夜不归宿,勾三搭四,沉迷赌博,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她有这么多陋习呢? “公子,你看四小姐的赏钱要怎么处置,要不要找个钱庄帮她换成整的存着啊?” “有多少钱?” 何喜勾着腰一枚枚数着,过了好半天才擦了擦汗道:“公子,一共有二千文。” “真是出息。”何致年嗤道。 何喜也觉得容胭真够“出息”的,打了一上午才赢了二两银子,她上次打赏自己出手就是十两啊。 “不回来拉倒,去跟掌柜说一声,让他给每桌客人白送些饭菜,以二两银子为限。” 现如今的市价,猪肉每斤二分银子,牛羊肉每斤一分半银子,一只鸡四分银子,五斤重大鲤鱼一钱银子,烧酒每瓶五分银子。 何喜掰着手指算了算,不禁暗暗咂舌,以二十桌算,二两银子足够每桌加一道荤菜和一瓶烧酒。 打了一上午的牌全祭了别人的五脏庙,不知道四小姐知道会不会气哭。 “我作一幅画,等会儿你拿给掌柜让他贴在门口。”何致年寒着脸,声音不大,但令人不敢质疑。 崔府这边,崔许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吃过午饭拉着两个小辈继续摸牌。 崔进之渐渐放开手脚,开始故意放水,容胭局局和牌,面前的碎银子堆得像小山。崔许氏不干了,将牌一推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故意联合起来对付老婆子,我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们搬的。” 听她如是说,容胭也觉得有些过了,往她怀里一靠,哄道:“外祖母,从这一局起我们谁也不许作弊,正正经经地玩,好不好?” “不好。” 崔许氏瞥了眼嘴角含笑的小孙子,坚决摇摇头。容胭无法,只得命人撤了牌桌,坐在罗汉床上陪她闲话家常,崔进之就拿了本书坐到一边随意翻着,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容胭的亲事上头。 话说到这儿,容胭耳边不自觉地响起何喜的话,她突然“啊”地一声站起来,忽又“咚”地一声坐下,嘴里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表妹,何事?”崔进之大步走过来。 容胭露出十分懊恼的模样,敲着自己脑袋对崔许氏说道:“外祖母,下月是周家外祖母生辰,二姐姐托我给她淘一本《法华经》,我居然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崔许氏也是佛家信徒,听她这么说不由跟着急起来:“老姐姐生辰礼可是大事,这个耽误不得,让你小表哥陪你去书斋逛逛,我记得鸡鸣寺旁边有家铺子专门卖经书。” “那敢情好。” 分卷阅读79 容胭笑着站起来,朝崔许氏一福,“这一去也不知要逛到甚么时候,若是时间太晚我就直接回客栈不再过来了,还有好多东西尚未归置。” “行,太晚了就不用两头跑了,反正燕子楼离码头近。明天外祖母就不送你了,行万里平安路,做百年长乐人,望你一路顺风又顺水,回家记得给你爹娘、伯父伯母带好。” “多谢外祖母。” 容胭又朝崔许氏福了一福,祖孙二人抱在一起抹了会儿泪,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这才由崔进之陪着去跟崔府其他人告别。 容胭让崔府下人将她这两天置办的用品先送回客栈,她则由崔进之陪着去了鸡鸣寺,果然在那边淘到了一本孤本《法华经》,要价二百两,她觉得肉都疼了。 其实,容黛让她帮忙带经书确有其事,但没有要求买前朝孤本,也没有要求在武昌府买,只是崔进之一直不离左右,她又急着赶回客栈,就没有到别处去逛。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五十两银子成交,容胭摸了摸钱袋子,只剩下一些刚才打牌赢的碎银子了。 她与崔进之在燕子楼前道了别,正要抬脚往里走,发现门口围了一圈人,上前一看原来是在看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男人垂头丧气地从赌坊走出来,两个孩子抓着一个正欲悬梁的妇人哀哀哭泣,有人边看边念—— “丈夫在外赌红眼,妻子居家干瞪眼。两个孩子饿昏眼,梁上绳扣张着眼。” 容胭随便扫了一眼,觉得字迹有些眼熟,愣住一瞬,随即摇摇头,笑着对掌柜打趣:“掌柜的,真看不出来,你居然如此有才,能想出这么好的劝赌法子。” “好说,好说。”掌柜得了何喜吩咐不敢随便说话,只笑着点头哈腰,容胭笑笑,扭着小蛮腰上了楼。 36.对峙 上了二楼, 容胭在自己门口碰到何喜。乍见到她,他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便轻手轻脚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问:“四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容胭怎会跟他说实话,打着哈哈讪笑:“我思前想后, 觉得还是明天跟你们一起走妥当些。” “嘘, 小点儿声!” 何喜指指何致年房门,一连朝她比划了好几下。容胭不解,问道:“三郎在睡觉?” “不是。” 他急得白眼直翻, 朝她又是摆手又是努嘴, 容胭睁着懵懂的水眸迷茫地看着他, 大眼眨呀眨,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何喜暗自腹诽, 屋里突然响起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叱。 “记住你的身份。” 何喜身子一僵, 不敢再比划,在心里默默替容胭点了根蜡。 唉, 就这智力,不知道会不会被里面那位“丧心病狂”的大醋缸子啃得渣都不剩。 “四小姐, 你后来是赢是输?”他身子站得笔直, 一板一眼地问着, 与方才神经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 容胭觉得好玩, 笑道:“小表哥说几文钱玩起来没意思, 我们就把赌注翻了十倍。喏,这里全是我赢的,足足有二十八两银子呢。” 她得意地将钱袋子拍了拍,里面的碎银子碰撞得叮叮作响,何喜没有恭维奉承,看她的目光反而充满同情和怜悯。 “怎么了?”容胭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四小姐,”他的视线落在房梁上,发现那里结了一张又厚又密的蜘蛛网,一只黑色蜘蛛静静趴在角落,盯着误入其中的漂亮小蜻蜓一瞬不瞬。 多好的红蜻蜓啊,可惜碰上了黑蜘蛛。 他理了理思绪,说道:“小人家贫,没见过甚么世面,骤然得了你那么多铜钱有些得意忘形,兴奋之余让掌柜给每桌客人派一道菜,限额二两银子,没想到掌柜听岔了,给二十桌客人各加了二两银子的酒和菜,我现在倒欠他三十八两。” 三十八两不是个小数目,比他三年的工钱还要多,容胭默了默,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三郎怎么说?” 何喜摊着手,愁眉苦脸道:“公子不搭理我,他说谁惹出来的事谁摆平。四小姐,你也知道我一个下人,身无长物,在湖广除了公子谁都不认识,就是想借钱也无人可借啊。” 容九思常说穷家富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人在异乡最怕的就是陷入窘境。容胭叹了口气,默默解下钱袋子递给他 分卷阅读80 :“拿去吧,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还是四小姐心善,”何喜呆呆接过钱袋,眼角微湿,声音也有些发颤,“还差十两银子,要是上次你赏我的小锭还在就好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来想办法。”容胭小手一挥,颇有豪迈之气。 她一个姑娘家能想的办法无非也是找人借钱,但找谁借好呢? 想到邹篆,她摇了摇头,他能顾着自己温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借她;崔进之倒是不错,但她刚跟崔府诸人话了别,若为了借钱再登门,就算别人不说,她自己也没脸。 思来想去,眼下唯有一人可以帮助他们。 容胭正要抬脚,不防袖子被何喜扯住,他朝她摇摇头,焦急地指了指房梁。 容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了那张蜘蛛网,还发现困于其中的小红蜻蜓正奋力一博,成功挣脱束缚,扇着翅膀飞到空中,与网上的黑蜘蛛傲然对峙。 何喜的意思她明白,无非觉得敌我悬殊,要她小心应对。但他岂知蜻蜓虽弱,却机警聪慧,又有先天优势护身,只要不碰丝网,黑蜘蛛再大再狠也无计可施。 她莞尔一笑,给他一个安抚眼神,扭着身子去敲隔壁房门。 “三郎,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半晌没有声音,容胭心中微沉,以为又要吃闭门羹,何致年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进来吧。” 她微微一笑,看来小红蜻蜓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怀着激动又雀跃的心情,她轻轻推开门,然而屋里的景象却令她眼前一蒙,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就要惊叫出声。 要不要这么香艳啊?! 原来,何致年正半躺在床上,上半身披了件未系带的宽大袍子,胸前成片肌肤大喇喇敞着,下半身穿着件单裤,修长的双腿闲适地交叠在一起,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杵在门口的她,似笑非笑。 “关门。”他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微微勾起。 “哦,好、好的,关、关门。” 容胭慌不择路,傻傻的样子像只呆头鹅,全然没了平日的活泼与灵动。一扇门关了左边开右边,关了右边开左边,反反复复数次才算阖上。 她的身后,男人笑眯了眼。 “找我何事?”门终于关上,他的笑容也敛了。 他一连问了三遍,容胭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捂着发烫的脸颊平息狂跳不已的小心脏,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别别扭扭道:“喜子欠了掌柜银子,我的钱不够,想问你借一些。” “谁惹的事谁摆平,你替他出头算甚么?”何致年微微蹙眉。 “他虽是小厮,但对你忠心耿耿,又跟麝烟情投意合,我不能坐视不理。”容胭也蹙眉。 听她如是说,男人沉默片刻,眉头渐渐舒展,声音也轻了不少。 “借多少?” “十两。” “借不了,要借就借一百两,我手头只有银票,最小面额都是一百两。” 容胭僵了僵,在心里飞快算着帐。她现在每月例银是二两银子,算上逢年过节长辈们的打赏,一百两还起来也是遥遥无期。 “别人找我借钱都是十分利,冲你刚才那番话,我算你二分利好了。”见她犹豫,男人舒服地往后一倒,颇为享受的样子。 天下果真没有白吃的午餐,找心上人借钱还要收利息。 容胭有些悻悻,也有些闷闷不乐,一百两按二分月息算,一年下来也得二十四两,为了十两银子,搭进去一百二十四两,怎么想都不甘心。 “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出门了,我下午还有事。” 何致年似乎等得不耐烦,“腾”地从床上站起,光脚踩在地上,半敞着上身在房里走来走去。 随着走动,他精赤的背,紧实的胸腹,单裤下结实的腿,无不时隐时现,有种难以言说的阳刚之美,直看得人面红耳赤、心神不定。 容胭又羞又窘,想看又不敢看,只觉一颗心跳得飞快,口干舌也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都没想便道。 “我借!” “打欠条吧。”男人取衣服的手顿住,立即接话,还冲她回眸一笑。 分卷阅读81 妖孽! 容胭脸上烫得能煮鸡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何致年拿着她打的欠条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让她按了手印,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容胭哪里还敢再待下去,拿了钱就要走,却听他在身后凉凉说道—— “看见门口的画了吧,十赌九输,败德又毁家,人皆恶之。你虽是姑娘家,但也要引以为戒,不要沉迷于赌博。” 容胭急忙否认:“不算赌博,就是摸花牌。” “下注没有?” “下了。” “还说不是赌博。”何致年的俊脸又黑了。 “小赌、小赌。”她心虚地伸出小手指,掐着指甲尖比划,“才几文钱的注。” 何致年懒得揭穿她方才在门口的话,说道:“不以恶小而为之,万恶赌为首,小赌大赌都是恶。” “不是万恶淫为首么?”容胭低着头,两根十指指尖相触,不满地小声抗议。 淫? 她倒想得美! 何致年被她气笑了,不动声色地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间停了停,哼道:“一个都跑不了,淫的账以后再跟你算。” 他的目光似嗔非嗔,似怨非怨,带着点懊恼,又带着丝兴味,像把猎物放在脚下逗来逗去而不急着吃掉的猫儿,容胭的小心肝不自觉颤了几颤。 “把这个念一下。” 他甩给她一本散着油墨香的册子,上面字迹未干,看着像刚刚写就的。 “天下之恶,莫过于赌。大灭小者不仁,私害公者不义,式号式呼者无礼,佹得佹失者非智。分无贵贱,四座定位,上攀缙绅,下接皂隶。齿无尊卑,一家弗忌,闲无内外,男女杂次。四端丧矣,五伦亡矣,身家荡矣,子孙殊矣。” 容胭脸上臊得慌,不愿再念,往男人的方向瞥了瞥,见他黑眸沉沉,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读。 “天子九,地子九,四人坐下推牌九,输去银钿九十九,婆娘走到房门口:你这个杀千刀的走不走?害你爹,满街游;害你娘,拿棒头;害你儿,去放牛;害你女,做丫头;害你婆娘,拎篮头。” 她臊得更厉害了,手脚不知往那里放才好,何致年一概视而不见,待她念完,方不疾不徐地缓缓掀唇。 “先秦《法经》规定: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处苔刑三十;至秦,赌博者处黥刑(脸上刻字);而汉,天子恨赌如仇,赌者收监服刑,官员抄家;及唐,斩首或充军;再宋,凡赌博者剁去双手,送赌营空腹纵赌,直至饿死。本朝……” “别说了。”容胭连忙打断他的话,小脸一垮,垂首道,“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写一篇千字悔过文交给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凭甚么?”她惊愕抬头,美眸瞪得大大的,满脸难以置信。 不过陪长辈一乐,她以后不玩就是,有必要写悔过书?还要一千字!! “凭我是你的先生。” “你才不是先生呢。”她小嘴高高撅起,十分不虞。 这个人要罚她的时候是先生,撩拨她的时候就成了“一没签聘书,二没拿工钱”的路人,哪能什么好事都被他占尽? “不服气?” 何致年重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大袍子散得更开,胸前小麦色的肌肤闪着诱人的健康光泽,看得她眼都直了。 妖孽!妖孽!妖孽! 妖孽男人不怒也不笑,神色冷淡,态度疏离,又回复到最初拒人千里的样子,仿佛刚才二人之间短暂的和睦不曾存在过。 “容四小姐口口声声说要求得何某谅解,现在何某将机会拱手奉上,你却不屑一顾,看来你的话不过说说而已,那我们之间就没甚么好谈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四小姐请吧,门在那里,好走不送。”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容胭咬着牙,恨恨瞪着男人,“你在旁边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我要回房写。” “不行,就在这里写。” “那你把衣服穿好。”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尤定,神怡气静。你要是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我穿不穿衣服于你有甚么关系?” 分卷阅读82 容胭:“……” 在妖孽男人的监督下,她含着热泪,写了撕、撕了写,耗时两个时辰,终于写下生平第一篇千字悔过文。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哇”地一声丢开毛笔,掩面跑回自己房里。 何喜随后走进来,听见隔壁房门“嘭”地一声关上,终忍不住问:“公子,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何致年的女人若连这点事都经不住,以后怎么当一品诰命?” “你做得不错,知道心疼小主母,这是赏你的。” 何致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锭抛到他怀里。 37.主权 容胭一口气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 身子埋在被子里,两条长腿还在外面扑腾,心中将那可恶又可憎的男人骂了千百遍,一闭上眼,好闻的青竹香和宛若神祇的躯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佛说,女色迷人是花箭, 射人入骨髓, 死而不知怨。 男色,又何尝不是如此。 女子之美,在于阴柔, 身娇体软, 言笑晏晏, 像涓涓溪流;而男子之美,在于阳刚,脸庞坚毅, 胸腹紧实, 臂弯有力,似巍巍山川, 令人心驰。 天有阴阳,地有乾坤, 山水有情。山对水依恋, 水对山敬仰, 山守护着水, 水缠绕着山, 山环水绕便是人间绝景。 正想得入神,邹篆来敲她的房门,一进屋他先朝她面上一扫,然后便咧嘴笑了。 “丫头,你还真哭了啊?”他捋着胡须长吁短叹,“你这一哭可值钱了,让邹伯伯白白损失了十两银子。” 容胭怔仲,连忙擦干泪水问道:“邹伯伯此话怎讲?” “何喜跟我说你被臭小子气哭了,我哪里肯信,他就跟我打赌,赌注为一个小锭。” “他不是还欠着掌柜的钱吗,哪里来的银子”?容胭呆了。 邹篆笑容和蔼,话里有话: “是臭小子赏他的,说他办事办得好。” 容胭一听火就大了,“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隔壁去找人算账。 “太过分了,他竟敢耍我,我跟他没完。” 邹篆身手敏捷地蹿到门口,伸出双臂,挡住杀气腾腾的少女。 “丫头,邹伯伯不会让你去找臭小子算账的。” “为甚么?”容胭黛眉紧蹙,声量不由提高数度,“您不是一直都讨厌他的么,现在怎么为他说话了?”她狐疑地打量一眼,“难道他也给您银子了?” “丫头,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若要赚钱,还用得着要别人施舍?” “那您为甚么要替他说话?” “说来话长,你坐下来,我从头说给你听。” 邹篆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桌前赶,待她坐定自顾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您的意思是三郎那天晚上中了媚.药?” 容胭惊叫出声,不意一口咬在舌头上,顿时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天呐,她都做了什么! 因为她一时口快,导致何致年被邹篆误会,身中催情和抑欲两种药物,冰火两极煎熬,白白遭了一整夜的罪。 “是啊,是邹伯伯错怪他了。”邹篆窘迫地挠挠头,追悔道,“我后来跟他赔不是,他也只是笑笑,连句重话都没说,这要是搁别人身上,哪有这么容易善了。” “元晦是个好孩子,肯吃苦,能担待,有抱负。行医这么多年,除了你祖父,我就没见过哪个官员离去时百姓们倾巢相送,更是许久未听过如此令人血脉喷张的话语了。” “世人皆醉,唯他逆流而上、热血代哭,是条真汉子,我服他。” 容胭被他的话说得眼泪汪汪,有心去跟何致年道歉,但想到方才他的恶形恶状又有些意难平,只绞着帕子不说话。 邹篆笑了笑,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我和师妹青梅竹马,虽然从未说破,但我一直以为她明白我的心思。后来她与人私定终身,我只当她对我无意,伤心之下远走京城,待我收到她自尽的消息赶回去时,我才从她留给我的绝命书里发现了真相。原来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我一直没有开口,她便以为我 分卷阅读83 对她无意,才接受了那个混账的追求。” “丫头,你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吗?我无数次祈求时光能倒流,哪怕是回到她自尽的那一天也好,我一定要告诉她,我爱的人一直都是她。失去她,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活着只是一具空壳,长夜漫漫情思难寄,只能靠酒来麻醉自己。如果不是有当归,我真想早些去寻她……” “老实男人口拙,喜做不喜说,不会事事挂在嘴边,但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绝不会朝三暮四、改弦更张。” “丫头,你要惜福呀。” 邹篆眼里泪花闪闪,容胭也不好受,静了半晌,幽幽说道。 “我知道三郎很好,但他不应该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甚么欠债、赌博都是他诳我入局的幌子罢了。” 邹篆被她气苦的样子逗乐了,容行简常常感叹小丫头不是男儿身,否则还不知怎样个惊才绝艳法。小脑瓜子转得比谁都快,小嘴巴又比谁都甜,天大的烦恼到她这里都能一笑化之。 她不过是被情爱迷了心神,一旦清醒,反应力惊人。 “你难道不知元晦为甚么要这么做?” “为甚么?”容胭急切追问。 “当然是因为吃……” 话音未落,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容胭开门一看,居然是崔进之的小厮宝儿。 宝儿笑着朝她行礼,态度恭敬又亲热:“表小姐,小人奉六公子之命来给您送银子,六公子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此去荆州还有几百里路,请您务必收下他的一片微博心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底绣金鸳鸯纹香囊,将口子撑开给容胭看,里面躺着四个大元宝:“一共二百两,请表小姐过目。” 容胭没有接,对他摆摆手:“你拿回去吧,这银子我不会收的,你跟小表哥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他有空到荆州来玩,我一定好好做东招待他。” 宝儿笑着应了她的话,趁她不注意将香囊往桌上一放拔腿就跑,待她追出门去,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邹篆站起来掂了掂香囊袋子,视线落在金鸳鸯图案上,临走前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容胭:“……” 晚饭时间到了,她不想下楼面对何致年,就让何喜将饭菜送上来,但她刚才咬到舌头,说话的时候不觉得,一咀嚼就疼得眼泪直流,她气得将饭菜搁在一边,鼓着腮帮子与几盘心头好对峙。 何致年进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根筷子戳鳊鱼眼珠子戳得起劲。 “真不真,假不假,你的心肠不定;吞不吞,吐不吐,一味含糊答应。人说你志诚,看你不像个志诚人,倒像个登徒子负心汉。” 好一个借物讽人,还挺有文采的。 他的嘴角抽了抽,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容长欢,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夭寿喔!” 容胭被他吓了一大跳,跳着站起来,手中筷子掉到地上,她也不敢去捡,只低着头不说话。 何致年弯腰替她拾起筷子,脚步停在她面前,瞥了瞥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眉头皱起:“为甚么不吃饭?” 容胭不吭声,他便有些怒了,黑眸沉沉地锁住她:“你在置气?”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因为生气不吃饭,你这样虐待自己,跟蠢材何异?你爹娘知道了难道不心疼?” “你有本事就气得别人吃不下饭呀,糟践自己算甚么好汉?” “容长欢,你太过分了!” 见他越说越离谱,俊脸越来越臭,容胭急忙打断:“我没有置气。” 男人顿了顿,面色稍霁:“那你为甚么不吃饭?” “方才不小心咬到舌头,咀嚼的时候太疼了,吃不下。” “我看看。” 何致年大步上前,托起她的下颌,对着她的嘴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等我。” 没有多余的话,他扔下两个字就施施然走了。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容胭望眼欲穿,又拿起筷子戳鱼眼睛。 “说话不算数,食言而肥,教你长成五百斤大胖子。” 话音刚落,何致年就推门进来了,二人 分卷阅读84 视线一触,她就心虚地别开脸。何致年笑笑,将一钵酸笋鸡皮汤,一碗京山桥米粥摆在她面前。 “这是我在客栈厨房专门给你做的,都是易吞咽的食物,你来尝尝。” 容胭呆呆走过去,呆呆喝了两碗鸡皮汤,感觉肚子有些涨,便停下了筷子。 何致年端起碗走到她跟前:“鸡汤不顶饿,把粥吃了。” “我吃不下了。”她揉着肚子抗议。 “吃不下也得吃,晚上饿醒了可没人起来给你做。”男人又不高兴了。 无奈,她举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何致年看得心软,又来哄她:“要不我把粥放灶上温着,你等会儿再吃?” “不吃了,不吃了。”她又是撅嘴又是摇头,对他的坚持有些不快了。 “好吧!”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别看表面上软萌萌,还有些小迷糊,一旦固执起来,谁也不能使她改变心意。 “好吧,不吃就不吃。你晚上若是饿了不要扛着,我起来给你做。” 他的声音有些寂寥,背影也有些落寞,容胭心中一酸,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我少吃一点吧。” 何致年转过身,笑了。她看得一怔,伸手去接碗,却被男人避过,他端着碗,一勺又一勺慢慢喂她,她居然吃下去半碗。 剩下半碗他不打算让她再吃,起身要走,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了袖子。 容胭鼓足勇气,说道:“三郎,对不起,因为我邹伯伯误会了你,让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不提了。” 何致年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其实他的气早在她腆着脸哄他四个回合时就消了。 容胭眼里噙了泪花,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他中药第二天的窘状还历历在目,他却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果真是个有度量又有涵养的男子。 何致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倒是问出自己困惑:“长欢,我们明明没有同房,你为甚么要说一日七八次的话?” 容胭的俏脸羞得通红,看也不敢看他,磕磕巴巴道。 “当时李嫂子问我你那活.儿如何,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甚么,她便给我解释说是男人独有的宝贝,能令女人欲.仙.欲.死,我以为她说的是你的舌头……” “后来,她又问我一夜几次,你吻我吻得昏厥那回是在白日,我算了算能抵七八回初吻,所以……就……传出来了。” 不意真相如此,何致年错愕又哑然。 傻人憨大胆,她连那活.儿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接话,他这个亏吃得不冤啊。 “三郎,到底甚么是那活.儿?”女孩儿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满满都是好奇。 “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了,免得下次又连累你受苦。” “你记住,下次不管谁问你这个问题,你都让她来问我。” 男人眯着眸,声音有些冷,容胭却觉得窝心极了,重重点了点头。 “三郎你真好,我忽然又有食欲了,我还要你喂我。”她朝他娇滴滴一笑。 “好。” 男人也不多说,端起碗,舀了一匙粥到自己嘴里,扳过她的脸,对准红唇吻了上去。 “好吃吗?” 他与她额头相抵,声音像泉水划过山石,独特,清扬,浑厚,纯净。 容胭羞不可抑,不敢抬头,只能低低“嗯”了一声,他便这样一口口渡到她嘴里,直到一碗粥见底。 事毕,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容胭俏脸红得能滴血,喃喃细语:“为甚么要这样?” “你有二十个时辰不在我跟前,这是你欠我的相思债。” “不是你赶我走的么?” “我只是不理你,并没有赶你走。倒是你胆子大得很,夜不归宿、勾三搭四,还沉迷赌博。”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紧抿,俊脸也绷得笔直,星眸有深深的幽怨与控诉,变脸速度之快,与方才情动的那个简直判若 分卷阅读85 两人。 容胭愣了又愣,杏眼困惑地眨呀眨,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邹篆未竟的话。 原来如此! 她故意装作恼怒的样子:“何致年,你讲不讲道理?你诳我打欠条、写悔过书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先打一耙,说你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还真是抬举你了。” 何致年走到另一边坐下,衣袍一撩盖住双腿:“你要算账就算,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 “说就说。”容胭挨着他也一屁股坐下,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先说夜不归宿,我难得来一次武昌府,去了外祖家怎么可能马上就走?你说我勾三搭四,除了小表哥我没有跟别的男子来往,还有赌博的事我已经写过悔过书了,你不许再提。” “行,赌博的事不提,咱们单说前两桩。” “你去崔家没错,但你为甚么不差人给我报个信?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你说跟小表哥往来不算勾三搭四,那我回头也跟自己表妹来往来往?” “不行!不行!不行!” 容胭失声大叫,光想想他跟别的女子站在一起的画面她就受不了,若他真的跟表妹同进同出,她怕是会气疯。 “你看,你口口声声指责我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冷寂,半晌,何致年先打破僵局。 “长欢,你说我是甚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红唇上,眸色深且暗,星星点点的幽火勾得人心尖发颤。容胭忽然间福至心灵,上身往前送了送,美眸半阖,娇羞地嘤嘤低语。 “眼前人乃心上人。” 何致年一怔,嘴角不自觉上扬,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斥道:“油嘴滑舌。” 容胭爱极了这个嘴不对心的男人此刻别扭又可爱的样子。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何元晦,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发芽了。” “你不是说我爱赌吗?我就是在赌啊,爱到深处,就像红了眼的赌徒,不问结局,只管下注……唔唔唔。” 何致年一把抓住她,将她牢牢扣在怀里,疯狂地、动情地、虔诚地—— 吻她。 这个占据了他全部身心,全部灵肉的小妖精啊! …… “公子,崔六公子来了,正在楼下,说要见四小姐一面。” 何喜敲了半天也没人应,他疑惑地推开门,却吓得“咣当”一声又退了出去。 天啦噜,这还是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吗?他抱着人家姑娘猴急的样子,知道的是在亲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人呢。 太太太太……下流了。 关门声惊醒了热吻的两个人,容胭已经从头红到脚,哪里说得出来话,何致年便替她做了决定。 “我陪你去见崔进之。” “表妹,你落了一个包裹,我专程给你送过来。”他们前后脚下楼时,崔进之的笑容凝固在何致年脸上。 “这位是?” “在下何致年,乃容四小姐朋友,刚从石阳回来,正巧也住在燕子楼。” “何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崔进之对这个半道杀出来英俊得令人生厌的男人,以及他对容胭浓浓的占有欲都十分之不快,想都没想便要跟他单挑。 “何某正有此意。”何致年跟在他身后,眸子里浓浓的不悦一闪而逝。 “何公子喜欢我家表妹吧?”崔进之开门见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六公子不也正是如此吗?” “是啊,我正打算下次去荆州向姑父姑母提亲哩。” “那可真不凑巧,我已经向容二叔提过了,等这次回去就能下聘了。” “何公子,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凡事没有绝对,不到亲迎,花落谁家都不好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成婚了又如何,不是还能和离么。” 何致年听得磨牙,这个崔六郎比赵珝还可恶。赵珝起码还顾着人言和脸面,不像这个,简直 分卷阅读86 就是臭不要脸。 前世跟着他们一起进了京,有事没事就往他府上跑,容胭小产后他还来找他放妻。若不是他忍无可忍给崔氏族长写信让崔家把他绑回去,还不知要惹出多少幺蛾子。 “这是长欢让我还给你的。” 他朝他怀里塞了一物就扬长而去,崔进之低头一看,正是他的那个红底绣金鸳鸯纹香囊。 打开,里面除了原封未动的二百两银子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五言诗。 长街车马道, 欢声彻九霄。 爱他明月好, 我来一登眺。 好一首写景又抒情的藏头诗!!! 他气得将纸条卷成一团,恨恨扔到江里。 38.江上(修)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平湖一色万顷秋, 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月圆圆世间少, 月好四时最宜秋。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 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 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 晚亭枫叶, 月照佛寺, 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 读来犹如身在画中, 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就是不知道何致年的爱慕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奔着求娶来的? 容黛握住容胭汗津津的小手,正要说话,香雾在门口委婉提醒道:“小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一会儿被两位嬷嬷察觉就不好了。” “你怎么怕那两个老货怕到这个地步?”何牡丹气呼呼地教训她,“察觉就察觉,她们还能吃人不成?” 香雾又是担忧又是委屈地辩解:“自打那两个人住进褚玉苑,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要人伺候不说,还在饮食上特别讲究,今天要鱼,明天要虾,后天要野鸭做汤,闲着没事还要黄豆酥、麻花、莲米搭嘴;酒量又大,每晚要炸白刁、卤鸭掌,吃三斤白云边,上床睡觉还要两个丫鬟轮流捶腿,捶到鼾声四起才歇。” 她的控诉令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容黛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些事,默了默,起身走到她面前搭上她的肩:“对不住,我让你们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 香雾听得泪水涟涟,何牡丹也过来拉她的手,吐着舌头道:“香雾姐姐,我也跟你赔个不是,我没想到那两个老货居然这么可恶,你放心,容二一定会替你们雪恨的。是吧,容二?” “当然。”容黛面容平静,眼里有冷芒一闪而过。 午饭是在烟霞苑用的,因为没有长辈在旁,三个人吃得很尽兴,快到尾声时忽然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和谐。 “哟,我说怎么今天一上午不见二小姐人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吃香喝辣呀 分卷阅读87 。” 说话的是个穿着绿罗缠枝莲马面裙,外罩斜襟比甲的五旬胖妇人,她的视线在餐桌上打了个转,神色既羡且妒;她身边站着个身穿红色绣缠枝花马面裙,外罩立领比甲的瘦削妇人,紧紧抿着唇,正对桌边三人怒目而视。 方嬷嬷跟元嬷嬷快要气炸了,她们俩一上午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茅厕,拉得浑身虚脱,到了饭点也不见人来伺候,一打听才知道容黛去了烟霞苑用饭,小厨房今天不开火。 “嬷嬷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在自己家里吃饭还用得着躲?” 容黛视二人如无物,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盏漱口,再用帕子擦嘴,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远远超出她们的教授,把二人看得一愣又一愣。 敢情这位姐儿平日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啊! 方嬷嬷寒着脸道:“二小姐此言差矣,大夫人请我们来是给你当教习嬷嬷的,你荒废了一上午,请跟我们回去领罚。” “对,无故旷课,必须重罚。”元嬷嬷立即附和。 “谁罚谁还不一定呢。”容黛俏脸染霜,不客气地问,“请问嬷嬷,无故旷工又该如何?” 二人被戳到痛脚,沉着脸不说话。 “你们平日仗着母亲信任,在我褚玉苑颐指气使,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就该与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二小姐想干甚么?”元嬷嬷眼眶一缩,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 “干甚么?”容黛杏眼射出精光,一字一顿。 “嬷嬷常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今天就来说说规矩,契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两位嬷嬷在我府上一日伙食费是二十五文,可实际上呢?” “嬷嬷们顿顿要荤,要零嘴,晚上还要大菜佐酒,这样的花销别说二十五文,就是二百五十文也打不住,我一个闺阁女子除了例银也没有别的进项,不能一直给你们当冤大头。所以,我想问问二位打算何时把这缺口补上?” “笑话,我们进出多少高门大户,没有哪一家像你们这样斤斤计较的。” 元嬷嬷心中发虚,白面包子一样的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别提多精彩。 “那是因为你们吃准我们容氏是读书人家,面皮薄,轻名利,不好跟你们撕破脸,才在我们家肆无忌惮地吃大户。” 容胭弹弹玉指,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不屑至极。 方嬷嬷一听火就上来了,容胭不喜欢她们,她们同样也不喜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她更出格的大家闺秀,什么三从四德、为妇之道在她这里就是个屁,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有被夫家狠狠搓磨才能学乖。 “四小姐,不是老奴说你,嘴巴利索不算甚么本事,有本事就别嫁人,嫁人也一定要乞求老天开眼给你许个厚道人家,要不然就凭你这一张利嘴……”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重重挨了容胭一巴掌,众人全都惊住了。 “我跟你拼了!” 愣不过一瞬,恼羞成怒的方嬷嬷就朝容胭扑将过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又长又尖的手指甲堪堪对准了容胭娇花一般的俏脸。 眼看躲避不及,容胭暗叹一声,偏过头去,静静闭上眼。 “啊——” 一声凄厉的长嚎劇然响起,她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熟悉的青竹香紧紧包裹,踏实极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那张她在梦中尝过无数遍的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散发着无声的怒气;其次是他的眼睛,那双面对她总是含笑的眸子,仿佛藏着风霜雪雨,又仿佛蕴着流火烈焰,寒极炽极,令人不敢逼视。 方嬷嬷躺在地上捂着腿肚子哀嚎不已,一看就是被人一脚踹飞出去的。容胭鼻头一酸,险些就沁出泪来。 “谁允许你碰她的?!” 他冷冷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被他这般俯视,方嬷嬷觉得脊梁骨都要压垮了。 这也难怪,二十六年朝官,十年首辅,他的气势早已融进了骨子里。前世为帝师时,十二岁的赵眘因为背不出文章被他随便一瞪就吓得两股战战,要躲到陈太后怀里寻求庇护。 “你、你个小兔崽子 分卷阅读88 管得着吗?”元嬷嬷蹲下身去看同伴伤势,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 “小兔崽子?” 何致年眯了眯眸,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到方、元二人跟前。她们捡起来一看,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那是一块乌木牙牌,前窄后宽,浑圆形轮廓。腰牌正中刻有一方篆体印纹,正面写着“翰林”二字,反面写着一个“何”。 “大人饶命呐,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开恩。” 大乾律,辱骂官身者,笞三十,笞数依官职逐级递增,遇进士者,罪加一等。入翰林院的非进士无疑,她们从宫里出来,对这些知道得只多不少。 “现在再来求情不觉得晚了吗?”何致年看都不看苦苦哀求的人,对容黛说道,“二小姐,这两个人交给你处置,若她们向大夫人求情,你只需提醒她其人前倨后恭,反复两面,不可取信就行了。” “多谢何大人指点。”容黛笑着福了福,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将地上形容枯槁的二人押走,还不忘回头拖着正捧脸望着何致年发呆的某人往外走。 39.抹胸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珠玉相撞, 水晶帘“叮咚”作响, 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清瘦男子, 淡眉毛,小眼睛,脸颊狭长。他身上穿一件青色标布道袍,脚上穿了一双浅帮布鞋, 头上戴着一顶天青色罗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气, 此人正是大癞儿。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小的落脚在京师最繁华的棋盘街上, 通过翠香楼的窑姐儿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公公的管家周七搭上了线。听他的意思, 明面上何大人是到湖广来养病,实际上是奉了次辅曾大人的派遣到两湖来体察民情的。” 赵珝挑挑眉, 坐直身子, 语气里不无意外:“何大人不是翰林院编修吗, 怎么归曾大人差遣?” “王爷,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曾大人是正隆二十八年会试的主考官,何大人是他亲手录取的头名会元, 这二人是地道的师生关系。听说皇上前脚让曾大人主持户部,后脚他就将在翰林院领闲差的何大人借调到自己名下。所以,于公于私, 何大人都归他差遣。” “周七还说, 内阁首辅秦大人与次辅曾大人势同水火, 所以他家主人猜测曾大人并非仅仅是让何大人来体察民情那么简单,他怀疑曾大人后面会有大动作。” 赵珝将阁臣曾致尧的履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缓缓说道:“曾大人在松江任上曾因为丈量田亩的事得罪过不少人,何大人跟着他能有前途?” “怎么没有前途,”大癞儿一看主子问他的意见,连忙竹筒倒豆般将沿途见闻说给他听,“曾大人官声很好的,百姓们都很拥护他,大家都说瑕不掩瑜,他正直有热血,所以手下才有那么多能人追随。远的不说,两广总督许延,内能剿匪,外能攘敌,是大乾之福。”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珝被他的鹦鹉学舌说笑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轻扣,思索片刻,他又问,“皇上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大癞儿谨慎地四下扫了一眼,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周七怎么都不肯开口,小的无法,只得花重金买通翠香楼头牌绿翘姑娘陪了他一夜,才从他嘴里探出零星消息。据他说,皇上吃了无为真人进献的金丹以后精神焕发,已经可以下地批折子了,但他性情大变,不喜上朝,整天和无为真人躲在永寿宫里谈经论道,除了元辅和次辅,其他人一律不见,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挡了好几回。” “我都知道了,下去歇息吧,太妃若是问起来,不用我教你怎么说吧。” 大癞儿连忙躬身回道:“小的明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很好,去吧。”赵珝挥了挥手。 大癞儿走后,王府长史夏言忧心忡忡:“王爷,您这样瞒着太妃不好吧?” 赵珝沉默,母亲的心思他何尝不知,无非是为了搏一搏金銮殿上的九五之位。他不是清高的人,当然也会有想法,但为了皇位拿心上人去换,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能拖几时是几时,等我说动容公,母妃就干涉不了了。叫青枝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赵珝麻利地换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发用竹簪绾了,戴上方巾,只身出了门。 他去的地方是玉犀巷,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眼前不由浮现出容胭每次吃山 分卷阅读89 楂眯着眼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笑着买了两根最大的糖葫芦。 此时正是下学时分,处处欢声一片,但不见一个男子身影。原来为了避嫌,私塾将男学上下课时间提前了一炷香,赵珝一笑,也自觉隐身在私塾门口的合欢树下。 三三两两的花样少女从身旁经过,莺歌燕语,香风阵阵,想到要见的人,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散尽,还不见容家姐妹出来,他抬脚走进右边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容黛和几个少女站在一棵老桂树下,时而嘀嘀咕咕,时而抬头望天,唯独不见容胭的身影,他正要上前,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先他一步跨出去。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何致年来了一个月,除了授课,其他时间都是来去匆匆,众女头一回被他主动搭讪,无不雀跃又怔忪。 容黛重重咳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哎呀”一声全都悄悄低下了头。她这才满意地笑了,愁眉不展的俏脸上开出一朵花:“我们在等四妹妹。” “四小姐去了哪里?” 她抬手指了指天,何致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废了老半天劲才在树叶间找到一个绿色身影。他默了默,半晌才幽幽问道:“她爬到上面干甚么?” “呃……”容黛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将目光投向何牡丹,“祸是你闯的,话也该你来说。” “先、先生,我从杭州外祖家给容四带了个竹蜻蜓,是用普陀山紫竹做的,特别特别漂亮,大家都抢着顽,结果就飞到桂树上了。容四这才、才……” 何致年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惟有声音教人生寒:“你们几个可以走了,回去把《礼经》抄五遍,明天带来给我看。” “是、是!”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到,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容黛站在原地,迟迟不愿走。 “你们还有没有气节?怎么能被人一威胁就丢下同伴不战而逃呢?”容胭在树上气得脸都绿了。 “二小姐还不走,是希望我将这件事告诉山长?” 听他如是说,容黛俏脸一垮,也跟着众人一起撤了。心道,好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实在是先生太可怕了,你自求多福吧。 众人走后,何致年四下看了看,将襕衫的衣边卷到裤带里,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爬到树顶他才发现,容胭被困在一截伸出去的枝杈上,她紧紧抱着小树枝,一动都不敢动。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心虚地别开脸,大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他。 “呵呵。” 一听到笑声,容胭猛然回过头,羞恼道:“你笑甚么?” “你说呢?” “你肯定笑我行为不端,笑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想笑就笑吧,我才不在乎……” “错了。” 容胭絮絮叨叨一大堆,却破功在对方简短的两个字下。她心中微甜,忍不住又问。 “那你笑甚么?” “我笑你傻。” “我哪里傻了?” “你不傻为甚么被困在树上?” 她张口结舌,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跟你说了,你不许告诉别人。其实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怕高,一往下面看就头晕目眩,腿肚子直打颤。” 原来如此,他就知道她不是个憨的。 何致年静了半晌,忽然轻轻地问:“容四,你相信我吗?” 他的声音缱隽又温柔,“容四”从他嘴里叫出来有着别样的旖旎,容胭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何致年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朝她伸过去,叮嘱道:“把手给我,别看脚下,我会接住你的。” 他的面容沉静冷峻,声音淡定从容,容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相触,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在碰到她的一瞬,何致年的大掌紧紧握住她,使劲一带,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容胭意识回笼,她已经被他紧紧搂住。他的怀抱很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争相恐后地往她鼻孔里钻,只一口,就教人迷了心神。 意识到自己的沉醉,她害怕了,扭着身子挣扎。 “别动,小心摔下去。”腰上 分卷阅读90 的大手搂得越发紧了,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她的声音像小猫,娇娇的,柔柔的,一下下挠在男人心上。他的眸子一下就暗了,鬼使神差地,他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给你渡气。” “轰——” 容胭的俏脸一寸寸染上粉霞,比天边的云彩还要动人。 何致年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娇态,心中百感交集,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将她一把退出怀抱。 “跟着我一步步下来,有我在别害怕,我在底下垫着你。” “嗯。”容胭已经无颜去看他了。 站到地面后,她眼尖地发现院里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两根完好的糖葫芦。 “真是奇怪。”嘀咕一声,她抬脚就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记得回去抄十遍《礼经》。” “她们只抄五遍,你要我抄十遍?”容胭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刚刚在树上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 男人酷酷地丢下一句话,迈着大长腿越过她:“因为她们全比你聪明。” 容胭:“……” 是夜,烟霞苑的灯火一直亮到子时,容胭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放在腿上,一双铁掌牢牢箍着她的腰,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儿边,几要将她融化。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一张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那人朝她慢慢俯下头,笑问—— “长欢,想要我渡气么?” 当时他大小便完全失禁,一见到陌生人就尖叫不已,尤其是当有成年男子靠近时,他会吓得浑身发抖,叫声凄厉无比,连他自己父亲也不例外。 他觉得该案甚为蹊跷,想要继续调查,却被当时的大理寺卿拦住强行结了案,几天后那座庄子毁于一场雷火,线索断得一干二净。 此后,那个孩子再不曾开口说话,他始终耿耿于怀,为此还专门去看望过一次,却意外发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往这户人家送银子,令他吃惊的是那人与前几次失踪案中送男童回家的善人居然是同一人,更令他吃惊的是,跟踪以后竟发现他是禄王府的人。 想到这里,何致年手指动了动,说道:“何喜,你替我跑一趟,去开封找我的师兄汪知府打听一件事。” 何喜眉头皱了又皱,根本不买他的账:“公子,你是不是想支开小的?曾大人信里到底说了甚么?” “唉,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何致年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何喜却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真的要走?” 何致年点了点头。 “公子,你不是说要在湖广待上三年,还说要给小的找个好主母的吗?” “有人看不惯你家公子,要赶你家公子走,我若再不识趣还不知被人整成甚么样呢。” 何喜呆呆问了一句:“四小姐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端茶的手顿了顿,何致年的思绪有些飘忽,过了半晌方轻轻说道:“我心里有数。” 何喜心中稍定,听他接着说道:“你先去一趟容府,提醒四小姐她们不要冲动,一切等你从开封府回来再说。” “小的省得。” “别心疼钱,雇辆脚程快的车去,等这件事办好我们就启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知道了。” 何喜办事很快,一旬便走了个来回,一进门连水都顾不上喝就嚷开了。 “公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十年来河南发生过数起男童走失案,不过最后都是苦主自己销的案,因为孩子全找回来了。哦,郭槐七年前也走失过,但是没有报官,是汪大人与郭大为私下喝酒时无意得知的,据郭大为说是郭槐去禄王府找自己大伯迷了路,后来被禄王亲自送回了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男童走失过了。”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赏你的。”何致年将容胭给的小锭又放回他手上。 “不不不,”何喜有些不好意思拿:“公子,小的吃穿住用行都是花的你的钱,哪里还能要你的银子呢。” “拿着吧,你 分卷阅读91 帮了四小姐朋友这么大一个忙,这是你应得的。” “哪里是小的帮的忙,分明就是公子你啊。”何喜对自家主子不邀功的行为十分困惑,“你为甚么不告诉四小姐背后替她做的这些事呢。” 40.及笄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哎呀呀, 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 齐齐躲到赵珝身后, 一脸防备, 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 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 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 哼哼。” “不然怎么样?”赵珝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 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 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 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 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 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 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 分卷阅读92 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事无绝对,曹州名品到了水乡荆州,一样可以绽放绝代风姿。 前世失败的人,今生未必就不能翻盘,端看怎么运作了。 “娘娘,”何致年不动声色地将房契放在一旁,淡淡道,“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分卷阅读93 但在下不能接受您的礼物。” 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顾霓裳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浅笑:“何大人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你这是嫌我送的礼太轻?” 何致年摇头,俊脸一半在灯下,一半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教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这间院子虽小,但前后四间房,又紧邻主街和玉犀巷,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深知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何某一无所长,哪里值得您花这么多钱。” 一百两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的“寒门”,一个正七品的低级官吏而言,却是两年的年俸还要多。他的推拒,是人之常情。 41.提亲 八月十六, 辰中。 正是各家用早饭时间,忽听容府门口“嘭”地一声响,半空中骤然升起几束银色火焰,紧接着噼里啪啦爆竹相和,唢呐欢快锣鼓震天, 直把一条小街渲染得像过年似的,左邻右舍纷纷开了角门出来瞧热闹。 “这个元晦,纳采都这么大阵仗, 以后亲迎怎么得了?” 周氏心中高兴, 笑着跟崔氏打趣,目光却落在羞红了脸垂首不语的纤影上。 崔氏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张扬是张扬了些, 但显得他对亲事看重,将长欢交给他, 我和她爹才放心。”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 吩咐大丫鬟绿蚁亲自去迎媒婆, 容黛伸了手指去刮容胭玉脸,容胭先是娇羞躲避, 后来被她弄得恼了,反手就是一记“黯然销魂掌”, 将她一根手指牢牢锁在自己手中。 这一招还是何致年教她的, 不管对方多么厉害,只要抓住机会将他两手各一根手指反扣在自己掌中, 大罗神仙都得乖乖求饶。 容黛果然疼得花容失色, 扁着嘴向崔氏告状, 崔氏上来就是一个爆栗。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能上天,从小到大你没少欺负二姐姐,趁现在还没出这个门,娘连本带利帮你姐姐讨回来。” “伯娘救命啊。”见势不妙,容胭眼疾手快地钻进周氏怀里。 “弟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嫁了人就不是容家姑娘了?娘家是女子底气,是安身立命之本,长欢就算到了八十岁我也得护着她。” “伯娘您真好,长欢最爱您了。”容胭从周氏怀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满脸孺慕,看得周氏心都软了。 “我们长欢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孩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佛发呆。”她由衷夸道。 “大夫人所言极是。” 说笑间门口蓦地传来一道陌生男人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绿蚁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头上戴着黑底绣花抹额,上面簪着一朵大红鬓花,左边嘴角往外挪一寸的地方,长了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穿一身半旧不新杭绸绿裙;另一个清瘦清瘦,浓眉毛,大眼睛,脸颊方正,身穿一件松江府出产的蓝色三梭布制成的道袍,脚上穿了一双皮金衬里的黑靴,头上戴着一顶方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桀骜,说话的正是此人。 “这位是?”周氏站了起来,奇怪绿蚁怎么会将外男带进来。 绿蚁还未说话,媒婆模样的人就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锃亮的大黄牙。 “府上的姐儿果然生得比天仙还俊,难怪有人吃不香睡不安,山长水远地跑来央妾身说媒。” 她的目光先落在容黛身上,眼睛一亮,顿了顿越过她看向容胭,啧啧几声,凝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两眼发光的样子像是在看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何致年为人最是稳重,怎么会找这样的两个人来提亲?崔氏蹙了蹙眉,站起来问道:“你是哪位官媒婆?” “哎呦,夫人,您可抬举妾身了,妾身倒想吃官家饭来着,奈何门槛太高不好进呐。不过您放心,妾身做了几十年媒人,没有一家不夸的,大家见了都要喊一声王妈妈。” 周氏妯娌相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看向男子:“敢问尊驾是?” 他身上穿的是一两银子一匹的三梭布,脚上穿的是靴而非鞋,背着手气势十足,一看就不是平常的跑腿小厮。 “某乃禄王府长史郭非。” 男子终于开口,他说话的样子冷淡又疏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府长史是正五品官职,比容家两位 分卷阅读94 白身老爷高出不少,难怪他敢这么骄横,周氏妯娌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容氏兄弟没有走上官途也是有原因的。容九霄是正隆十年的进士,当时容行简正在京中为官,为了回避父亲(官场回避制度),他自愿谋了个外放的缺。三年后,容行简调任山东,容九思也考中进士,容氏私塾无人掌印,容九霄便辞了官回来打理。 至于容九思,在翰林院熬了五年资历,实在想妻女想得狠,干脆也辞官回家做了教书先生。 自己风云一生,官至正二品,两个儿子却先后辞官做了田舍翁,这要是搁别人身上,只怕要捶足顿胸,但容行简不是,他乐呵呵地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出一群好学生,胜过自己一人高官厚禄。” 正因为如此,容家虽不复先祖盛况,但在湖广士林中口碑极好,人脉也极广。 郭非显然知道容家底细,虽有些倨傲,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他朝周氏妯娌拱拱手,说道。 “四小姐姿容殊丽,国色天香,禄王甚悦之,特遣某来提亲。” 崔氏身子晃了晃,失声道:“禄王殿下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确实如此,禄王怕四小姐觉得委屈,特以妻礼纳之。” 郭非眼皮子抬都没抬,一板一眼,冷漠又理所当然的样子令人气极。 好一个妻礼纳之! 强闯民宅,强纳民女,如此下作行径竟粉饰得这般堂皇,当容家是趋炎附势贪恋权贵之辈不成! “郭长史请回吧,我容氏嫡女不会给人做妾的! 周氏寒霜满面,压着怒气撵人,书香世家主母对上王府官吏也毫不怯场。 “大夫人此言差矣,宫里的娘娘除了皇后都是妾,难道她们和她们的家人就不活了?” 郭非抛过来的这顶帽子又大又尖刻,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周氏被他将住,不敢贸然接话。崔氏回过神,扯出一分假笑:“郭长史误会了,嫂嫂的意思是小女已经订亲了,万不敢一女二许。” 对方不识趣,郭非也懒得装样子:“据某所知,四小姐昨日才及笄,还有哪家提亲的比我们来得更早?” “这……”崔氏被他问住,一条丝帕在手里绞成麻花,额头都急出了汗。 世上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逼人逼到这个份上,当别人都是软柿子么! 容胭早气得七窍生烟,樱唇一张正要顶回去,门外响起清越自信的男子声音。 “不好意思,在下还真就比郭长史来得早。” 门帘一掀,玉树临风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眼前,崔氏见了又愧又喜,朝他感激一笑,他微微颔首,以眼神安抚。 “公子是?”郭非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眉头皱得死紧。 “在下武昌崔进之,家父是河南巡按崔云峰。” 话落,郭非的脸就沉了下去,眸色阴鸷无比。 一省巡按虽只是正七品官职,但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手中权力极大,禄王最烦的便是这些无事穷嚼蛆的言官。 这个崔云峰恰好就在河南地界巡视,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崔公子的婚书呢?” 郭非有心给崔进之一个下马威,紧紧盯着他,气势逼人。 “看来郭长史是多年不问世事了,”崔进之嫣然一笑,端是风情万种,直把郭非看愣了,“婚书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年轻人流行一搂定情,喏,就是这样。” 他大步走到容胭身边,冲她柔柔一笑,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扣在自己怀里。 “我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郭长史还要横插一杠子吗?” 好一个尖牙利齿! 郭非气得咬牙,果然不愧是御史之子,连两小无猜都搬出来了,他若再坚持,可不就要给禄王招来夺.人.妻室的话柄。 “某果然落伍了,竟不知如今的年轻人这般豪放。”他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是啊,郭长史没事多出来逛逛,强抢豪夺已经不吃香了。”崔进之不卑不亢地回道。 郭非“哼”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走了。王婆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众人,急得不 分卷阅读95 得了:“二位夫人,妾身的佣金……” “滚!” 崔进之狠狠呸了一口,斥道:“这种缺德的媒你也敢说,小心断子绝孙。” 没想到俊朗的公子哥发起脾气来这么骇人,王婆被他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危机解除,众人全松了口气,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还搂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容胭的俏脸立刻红了。 “小表哥?小表哥?小表哥?” 一连喊了几声,崔进之都没反应,她只好伸手去扒拉腰上的爪子,崔进之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她纤腰上收回手,俊脸涨得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 难怪何贼喜欢搂着她不放,她的腰可真软,像没有骨头似的,弧度又惊人,只要他的手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碰到她的臀尖了。 天呐,太羞耻了! “六郎,姑母谢谢你。” 胡思乱想间,崔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若不是你刚好在这里,姑母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你真是天赐福星啊。” “既然姑母觉得我好,那就将长欢……” 崔进之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婶婶,元晦来晚了。” 何致年风尘仆仆而来,一进门先看了眼容胭,然后才走向崔氏。 崔氏一听见声音就撇下侄儿笑着迎了过去,容胭左看看右看看,低低叹息一声,定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这一举动令崔进之险些泪奔,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要他如何丢得开? 昨夜在酒席上碰了一鼻子灰,他憋着一口气走到半实堂,猛然听到自己姑母说起何致年与她的婚事,他腔子里立时燃起熊熊大火,想都没想就借着酒劲闯到烟霞苑。 就在他要推门进去质问她时,容黛的一番话将他钉在原地,浇醒了他的酒,也打通了他的任督六脉。 “我若要嫁人,他的名字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珝。否则,我宁愿终生不嫁。” 一个女子尚且有追求真爱的勇气,为什么他碰到一点困难就退缩?他不是口口声声跟何贼说不到亲迎就分不出胜负,即便成亲还能和离的吗? “元晦你来了婶婶就有主心骨了,”崔氏对何致年有种莫名的信任,一看到他闲庭信步的样子,她就觉得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何致年耐心地安抚她,直到她情绪平稳才走到崔进之面前,深深一揖:“多谢崔兄挺身而出。” 崔进之身子一侧,并不受他的礼:“我救自家表妹与你一个外人何干?我凭甚么要受你的谢?”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微微变色,只有何致年仍笑容依旧:“我以长欢未婚夫婿的名义向你说谢,如何?” 这回轮到崔进之变色了,他咬着牙恨恨不已:“姓何的,有本事单挑!” “崔兄宿醉,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我去帮他醒醒酒。”何致年朝担忧的众人笑笑,揽上崔进之的肩,将他强行挟裹了出去。 一出院子,崔进之就要甩开他的手,无奈怎么都甩不开,不由怒道:“姓何的,拿开你的狗爪,别碰老子。” 何致年无视他的挣扎,将他一只手掌从肩头反扣过来,寒着脸冷冷警告。 “以后不许你再碰长欢!” 崔进之一听就炸了,强忍着疼痛骂道:“凭甚么?” “就凭她是我的女人!” “你放屁!”崔进之愈加恼怒,口不择言道,“你不就搂过她吗,我还要亲她抱她摸她呢!” “是吗?”何致年阴阴一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他另一只手也反剪到身后,用力一按,崔进之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何致年,你给我听好,以后你搂长欢一次,我就搂她一次;你亲她一次,我就亲她一次;你抱她一次,我就抱她一次。总之,无论你对她做甚么,我都会做同样的事。” “呵呵。” 何致年怒极而笑,轻巧地将他转了个方向,单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怀抱,朝他轻轻吹气。 “你说的是这样?” 崔进之:“……” “学别人有甚么意思,想要亲热直接找我不 分卷阅读96 是更方便?” 崔进之:“……” 他用自由的那只手去推何致年,奈何他硬得像堵铜墙,怎么推都推不动,他急了用手去捶他,却听何致年笑着在他耳边低语。 “六郎这么急色,是想要我吻你?” 崔进之:“……” 他的俊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十分狼狈,又气又恨:“何致年,你别告诉老子你男女通吃!” 何致年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崔进之:“……” 狗日的,谁来把这个死妖人弄走啊,他快要疯了! “六郎别担心,我今天心情好,只对女子感兴趣。” 何致年拍拍他的脸颊,像在哄撒娇的小姑娘。 崔进之听了俊脸直接由黑变绿,死妖人的意思是心情不好就会对他有兴趣?! 个板板! 42.布局(修) 何致年搭着崔进之的肩膀重新走进内室, 二人一出现, 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扫了过来。 崔氏第一个迎上去, 小心翼翼地在两人面上睃来睃去, 犹豫道:“元晦, 你们没事吧?” “婶婶勿忧, 我陪崔兄在院子里逛了逛, 顺便谈谈理想和人生, 他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是吧,崔兄?”何致年笑着在崔进之肩上拍了一下。 也不知他练的什么功夫,一掌下去崔进之疼得龇牙咧嘴, 又不能当众发作,只能鼓着一对大眼死死瞪他。 何致年淡淡一笑, 对忧心忡忡的崔氏说道: “婶婶, 对不住,看来是我托大了,我再跟崔兄出去谈谈理想与人生。” 眼看他的铁掌又要勾上自己肩膀,崔进之连忙往容胭身后一跳,咬牙切齿道:“姓何的, 有本事把你的“理想人生”说给长欢听听。” “还是你说吧。”何致年不甚在意的样子。 “说就说。”崔进之转到容胭面前,急急说道,“表妹, 你千万别嫁给这个死妖人, 他男女通吃荤素不忌, 不是好东西。” 容胭:“……” 崔氏嘴角抽了又抽, 朝何致年抱歉一笑,转身对自己侄儿语重心长道。 “六郎啊,不是姑母说你,喝酒真的要不得,你以后莫这样了。” “姑母,我说的都是真的,何致年真不是甚么好货色,您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别被他骗了。” “六郎,你若再这么说,姑母可就要生气了。” 崔氏语气变得严厉,她虽喜欢这个侄儿,但对他当众诋毁何致年有些难以接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输了就是输了,该有的风度还是不能丢的。 从小到大,姑母从未这样训斥自己,崔进之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他心里难过又沮丧,要说饮酒死妖人比他喝得多多了,姑母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 周氏一见情形不对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闹了一早上饭都该凉了。绿蚁,赶紧吩咐小丫鬟摆饭。” 容黛也笑着应和,绿蚁领命而去。 用过早饭,得到消息的容九霄兄弟匆匆从私塾赶回,何致年与他们一起去了书房,崔进之看着三人背影黯然神伤,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去了容胭的烟霞苑。 书房里,容九霄摩挲着茶碗暗忖,多年来禄王与福王河水不犯井水,禄王明知道容家与福王府的关系还要强纳容家嫡女,怎么看都透着股蹊跷。 容九思没有兄长的冷静,他劈头盖脸就问:“元晦,你可知禄王为何要纳长欢?” “知道。” 何致年黑眸沉暗,眼底幽深得连光都照不进去,俊脸上阴云密布,全然没有方才的言笑之状。 他心里沉甸甸的,始终笼罩着一团阴霾。上次的事明明做得很隐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禄王赵琨到底从何得知是他出手救了何牡丹并教训了郭槐一顿的? “他是冲着我来的。” 何致年的声音冷冽沉郁似淬着冰霜,容九霄兄弟俱愣住了,齐齐惊诧地看着他。 “开封同知郭大为的儿子郭槐是禄王豢养的娈童,他前些日 分卷阅读97 子来荆州,想求娶何通判家三小姐,何小姐不愿意,通过长欢求到我门下,我便出手帮了个小忙,令何通判认识他外甥的真面目,所以禄王就记恨上我了。” “元晦,你做得对。”容九思赞了一声,继而不屑道,“如此看来禄王也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作风不检不说,还是个睚眦必报之徒。” 听他如是说,何致年更加自责:“都怪小侄思虑不周,没有处理干净。” “元晦,这不关你的事。”容九霄也跟着劝慰。 “不,给伯父和叔父带来麻烦,是小侄的错。” 容九霄正色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心人盯上你,想躲是躲不了的,还不如迎头而上,正面还击。赢了,是咱的本事;输了,咱也不气馁,韬光养晦,重头再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折戟沉沙全军覆没,咱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容家别的没有,男男女女身上几斤骨气总是有的。” “伯父!” 何致年大为震动,起身朝他和容九思一揖到底:“奋不顾身,临时守节,文人大义,晚辈受教了!” “贤婿,快起来。”容九思离座去扶他,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若跟我们不一样,又哪里入得了长欢的眼?” 容九霄也凑上前:“是啊,我这侄女儿得她祖父亲自教导,最是古灵精怪,她相中的人绝对错不了。” 被亲亲岳父和伯父如此打趣,身经百战的何大人也有些绷不住,老脸难得一红,硬撑着寒暄几句就找借口落荒而逃了,留下身后笑声一串又一串。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烟霞苑,一进屋麝烟刚想说话,被他摆摆手制止了。他轻手轻脚地往起居室走,看见容胭跟崔进之一人坐在罗汉床一边正在说着什么。 “表妹,你听我说,你真的不能嫁给何致年。”崔进之仍未放弃劝说。 容胭莞尔一笑:“因为他男女通吃?” 崔进之受伤地看着她:“姑母不相信我,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 “小表哥,”容胭叹了口气,给他续了茶,幽幽道,“既生瑜,何生亮,此乃文士千古之憾,我懂。” 崔进之:“……” “如果我说是别的原因呢?”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意识到容胭母女对何致年盲目的信任,便不再揪着他不放。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们知道事实胜于雄辩。 “甚么原因?”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在他舌尖滚了几滚,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咽了回去。别看他在外人面前谈笑风生,一跟容胭独处就怂了,尤其是对上她那双会说话的水眸,他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语不成调了。 顿了半晌,他忿忿不平道:“他不是端方之人。” 端方? 门外的人一听,嘴角便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前世倒是端方得不能再端方。铁面无私,大义凛然,心血全用来培养白眼狼;明明心里爱着妻子,却自持身份不敢明言,更不敢让她看出破绽,生怕乱了纲常辱了斯文。 这样的端方,到头来又落得什么下场? 妻死子夭,父母兄弟子侄全部流放,自己也被人否定一切,狠狠踩在脚下。如此屈辱如此仇恨,他要是再端方就活该被人玩死。 直臣,谁他娘想当谁当去! 他不让赵家江山改姓已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小表哥,说起不端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见过哪个女子一不会刺绣,二不会烹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还像个猴子似的满山跑。” 容胭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她想起何致年笑她是母猴子的话。崔进之却以为她说的是只身跟着邹篆去武昌府的事,放在一般闺秀身上,的确无人敢这么做。 他忙为她辩驳:“表妹,你那是率性,是天然纯真,现在的千金小姐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有你洒脱。” 容胭甜甜笑了:“在我眼里,三郎也是这样的啊。” 说起情郎,她眼里仿佛要溢出水来,温柔缱绻的样子似发着光,令她整个人显得既美丽又圣洁。 崔进之怔怔看着她,在她盈盈笑意里一寸寸凉下去,最后一言不发,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期间踉踉跄跄撞到 分卷阅读98 何致年身上都没有察觉。 待他走远,何致年悄悄上前,捂住容胭的眼睛,只听她嫣然一笑,声音又脆又甜:“听壁角就这么有意思?” “那是,不然我怎么能知道自己在容四小姐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呢。” “瞧把你美的。”容胭抿着唇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从身后抱着她,贴上她的耳廓。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青竹香。”容胭耳尖红了。 “真聪明,该赏。” 何致年扳过她的头,与她唇齿纠缠。 吻毕,他将气喘吁吁的她抱坐在腿上,凑到她颈边香了一个,哑着声音问:“有没有穿我送的抹胸?” “轰——” 容胭的俏脸一下子红透,低着头卷着衣边不肯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何致年贴上她的耳垂轻咬,“你肯定穿了。” “没有,没有,就没有!” 容胭被他舔得浑身直打啰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 “有没有我吟首诗便能见分晓,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唇来到她脸颊,蹭着她的嘴角,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不好不好,不听不听。” 容胭咬着唇摇头,却被他双手捧住脸颊固定在掌心。 “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 “嘶~” “你属狗的呀?”何致年捂着唇瞪着面红耳赤的少女。 “看来小表哥说你不端方是真的。”容胭羞恼又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会真的男女通吃吧?” “要吃也是先吃你!” 何致年不容她多想,一把将她擒过来锁在怀里再次吻了上去。 * 何喜手里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杯子,翻来覆去地看。 “公子,这是大公子派人送来的犀角杯,是从一个尼八剌商人那里换的,他说广州府番人日多,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做海贸?” 何致年赞许点头,想做海贸就得重启市舶司,他手指轻扣桌面,陷入了沉思。 立国之初,太.祖始设苏州昆山市舶司,三年,“以海彝黠,勿令近京师”罢之,同年改设浙江、福建、广东三市舶司。 其中,浙江通日本,福建通琉球,广州通占城、暹罗、西洋诸国。琉球、占城等国可随时入贡,唯日本,太.祖以其叛服无常,独限其期为十年,人数二百,船两艘。万庆七年九月,太.祖恐沿海居民及戍守将卒私通海外诸国,罢市舶司。 清平元年,武帝复设市舶司,且首以广东市舶司为宦官提督。三年,因诸番贡使益多,在三地置馆驿,福建称“来远”,浙江称“安远”,广东称“怀远”,为进贡使者及其随行人员留宿之用。 天启二年,因海患猖獗,罢去浙江、福建二司,唯存广东一司。三十九年,户部又议恢复浙、闽市舶司,四十四年又罢。 延兴元年,也就是他当上首辅的第一年,市舶司复设,且再次派遣内监为市舶提督兼管矿务。自此之后,终他一生,市舶司再无变化。 “你问问鱼十三,想不想到广东任提举市舶司太监一职。” 鱼十三是原掌印太监李公公的徒弟,他师傅被秉笔太监周公公斗倒以后,他就受尽白眼,处处受人排挤,吃冷灶吃到如今。 谁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连末等太监都能踩上一脚的小个子,到承光朝居然凭自己本事翻身做了掌管内卫的大珰,一跃成为司礼监第三号人物。 这样的人,何致年怎会错过?他一直在等机会,等到他最落寞最无助时“恰巧”出现,二人现在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何喜皱了皱眉:“公子啊,虽说市舶司的官缺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但里面的官员要么特派,要么由按察使和盐课提举司提举兼任,且现在海禁,各职位早成了摆设,哪里还有甚么提举太监的缺?” 大乾沿袭前制,市舶司按例设从五品正官提举一名,从六品副提举二人,从九品吏目一人,隶属各行省布政使司。但武帝首开先河,派内官与外官同掌市舶司,再 分卷阅读99 往后实际掌管市舶司的变成内官,称提举市舶司太监。 这些人提督地方军务、海道、盐政、珠池等职,权势熏天。到了天启初年,忽又裁撤内官,市舶宦官至此就不复存在了。 何致年被他忧国忧民的模样逗乐了,朝他笑道:“叫你去你就去,就你这脑瓜子再想十年也想不明白。告诉鱼十三,事成之后,只要给我一张广州府的牙帖即可。” 原来如此! 提到牙帖,何喜茅塞顿开。 有了这张千金难求的官办许可凭证,大公子就能在广州府开牙行,届时承接官商两头,坐收渔利,比自己跑来跑去谈生意轻松多了。可以预见,何家的生意版图将会因此扩大数倍。 “行,小的马上就去。”他喜滋滋地拔腿就要跑。 “等等,你顺便告诉来人,让他跟大公子说,准备一个上乘的五毒辟邪蟾羊脂玉雕,我要送人。” 何喜有些肉疼:“公子,一块好的羊脂玉起码要万两银子,你又不信道家,要那玩意儿做甚么?” 何致年笑而不语,坐下来摊开纸给老师曾致尧写信,何喜自去办事不提。 他这次一共写了三封信,这些信不仅关系到他们师生前程,更重要的是能让赵琨的支持者首辅秦世桢栽个大跟头,让赵琨好好老实老实。 第一封,汇报三个月来的体察结果,详细介绍了湖广农田、水利跟赋役现状。这第一手资料对老师今后在湖广推行变革将大有帮助,湖广熟天下足,只要把粮基夯实,就不怕反对者们群魔乱舞。 第二封,建议户部重开海上通商之议。 他在信中分析说,朝廷禁海无非是因为固守“厚往薄来”的国策,而且一律免税,致使“岁时颁赐,库藏为虚”,成为国家一项沉重负担。只要收取税饷,便可解决这个难题,还可每年为国库创收上万两。 为国之安危计,他在信中着重提到,海商不得前往日本,不得贩卖兵器及可造兵器之物以及部分书籍和金银、铜器、铜钱、硝磺等物品,且不得进口番国钱币,并要取得“由引”(许可证)后方能出海,数量也要有限制。 第三封,便是他今日的重点,他为正隆帝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青词。 所谓青词,就是一种写在青色纸张上,拍玉皇大帝马屁的优美文字。正隆帝突然笃信道教,每逢斋醮,就会让朝臣们写青词赞颂。 前世,他的老师跟秦世桢同为正隆帝侍讲,因老师文采卓著,正隆帝一开始颇为器重他,很多圣旨奏章都是由他来拟,青词也让他写。老师硬着头皮写了几篇,但写来写去就烦了,开始糊弄皇帝,最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这是他豪迈强直性格的表现,喜欢做的就做,不喜欢做的死都不肯做。他当时还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又可叹,有些人一辈子的亏全吃在性格上面。 秦世桢就完全不一样,老师撂挑子后,他主动替补。他虽文采平平,但他肯用心,而且他有个状元女婿,所以从他手里拿出去的青词美轮美奂,虔敬无比,看得正隆帝心花怒放、感动不已。 秦世桢看到机会,更加刻苦,把自己儿子也培养成青词高手,正隆帝由此对他喜爱更甚。 他和老师是同乡,为了升职做了老师多年的追随者,老师被他感动,将他带进东宫一起当了太子侍讲。 后来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了,秦世桢悄无声息地在老师背后举起屠刀,老师毫无警觉,继续他的一贯做派。这才有了后来的宦海沉浮,蹉跎年月,变法始终搁置。 * 永寿宫。 正隆帝刚做完法事,头上戴着道士的五老冠还没来得及摘,就听小太监报说曾阁老求见,他想了想,继续戴着五老冠,在自己寝宫接见了曾致尧。 他原以为曾致尧上来就会痛心疾首地一顿劝骂,上次他穿着道袍接见臣子就被他当场痛斥,忍得肺都快炸了,回来好几天吃不下饭,白白耽误了修行。 而今天,他一见到曾致尧就乐了。 曾老头简直太可爱了,居然也戴了一顶五老冠,而且比他戴的还要漂亮。五片莲瓣上绘有“五方五老”神像,两边垂有两条剑头长带,上写“太乙救苦天尊”字样,上面还罩了一层薄纱,走起路来花枝乱颤,十分娇俏。 “圣上,臣刚刚作了一首青文,写得不好,请您雅正。” 曾致尧递上何致年写的青词,正隆帝看了 分卷阅读100 心情愈加澎湃,真想抱着善解人意的他大哭一场。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正隆皇帝,万寿无疆。” 多么好的文采,多么虔诚的心意! 他虎目噙泪,哽咽道:“垂绝念神死复生,摄魂还魄永无倾。老师,还是你懂朕的心思啊。” 一国之君不事朝政,天天念叨长生不老,简直胡闹至极! 曾致尧忍了又忍,想起何致年的劝诫,僵着脸笑道:“臣日日盼着圣上早登仙班,与三清比肩,如此我大乾江山才能万世永固。” “好好好,”正隆帝携了他的手走到龙床边坐下,得意道,“这一天快了,朕听无为真人说南边儿出现了紫微真气,是上天被朕之诚心所感显化,要朕继续行善积德,如此离永生就不远了。” “圣上,”曾致尧惊呼一声,“您说巧不巧,臣这里正好有一件关于南边儿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他将何致年的信拟成的奏章给正隆帝看,正隆帝吃惊不小:“设立大关和征税可行吗?” “当然可行了。” 曾致尧侃侃而谈,何致年的建议十分中肯,除在广州设立大关外,还在广东沿海各岸分级设立了六个口岸——濠镜总口(澳门)、惠州总口、潮州总口、高州总口、雷州总口、琼州总口,在大关和总口之下还设有若干小口,通过各口岸对往来商船征收税饷。 税收名目也标注得十分清楚。 引税,不分东洋、西洋,每引税银三两;水饷,按船只大小向船商征收,往贩西洋的船只宽一丈六尺以上者,征银五两,每多一尺,加征银五钱。往东洋吕宋等地船只较小,征银减十分之三;路饷,商船回港后,以货多寡,计值征输,税率以十分之二为限;加征饷,凡去吕宋贸易的船只,每船更追银两一百二十两。 为防隐欺,他还提出由广东各府轮流派出官员一名到港督饷。 条条款款,清晰明确,无一遗漏,连推敲都不用,只要派人执行便可。 “圣上,如此政得施,我大乾朝国库每年将增加四万两收入,东南沿海民生也会大有改善,于您的修行大有裨益啊。” 43.风来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她将“忌嫁娶、纳采”几个字一连看了好几遍, 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跟着容黛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她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长江堤边, 出门往东走上二十里就到了, 那里人少风盛, 地势开阔, 视野极佳, 非常适合放风筝。 江边绿草如茵,长约十里的无主桃花开得极旺,如雪般铺满枝梢, 跟福王府打理精致的桃林比起来,这里多了一份野趣, 更显随性和自然。 堤上立着一间简陋的酒肆,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醒目的“杏花村”酒旗随风飘扬,旁边青杨绿柳如烟似雾,垂下弱丝千条,引得紫燕双双结伴飞过。两边江岸, 春水一篙,偶见三五渔翁垂钓,远远近近黄鹂啼叫, 声音既清且脆, 令人春兴高涨。 容胭试了试风, 接过籰子一松, 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风筝上了天。鸢面上,碗口大的几朵粉牡丹在绿叶蝶影的衬托下,显得雍容又活泼,与眼前的春景相映成趣。容黛也用手帕垫着手,松开线,大红风筝稳稳飞到半空,鹤鹿相望,天下欣欣,寓意十分之好。 两个风筝一上天就吸引了游人的注意,有人抬头驻足,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吟起了应景的诗,果真应了赵珝那句话,就算不能夺魁,也能夺了所有人眼球。 容胭高兴极了,笑道:“二姐姐,难怪祖父要每年举行风筝大赛,春和景明鸟语花香,出来走一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哩。” “春回放鸢,引线而上,令小儿张口仰视,可以泄内热。”这是容行简根据前人经验总结出来的,从他接任山长开始,每年三月三前后都要举行风筝大赛,经年下来,荆州城里不论男女老少一到春游踏青都喜爱放风筝。 “是啊,祖父受人推崇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高瞻远瞩,做事有理有据,从不会一时兴起,也不会无的放矢。不过,祖父当年在济南府乡试中为难何大人一事,到如今还在被人诟病。” 容胭想起燕回在福王府被何致年打断的话,不禁有些好奇:“昨天回表哥也提到这件事, 分卷阅读101 以祖父的性子,不可能做出断人前程的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四妹妹想知道?” 容胭一直仰头看风筝,想都没想就应道:“想啊。” 容黛将籰子交给丫鬟香雾,自己走到一边垫着手帕坐下,拍了拍手边的位置,笑眯眯道:“你将风筝给麝烟吧,让她们也乐一乐,我们暂且歇歇。” 知道主子们这是要说悄悄话,容胭的丫鬟麝烟上前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籰子,拉着香雾退到十步开外。 “四妹妹,你其实是思慕何大人的吧?这也难怪,何大人年轻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难得的是身边干净,没成亲不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人,只要不瞎,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的。” 容胭以手扶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严肃纠正:“二姐姐,就当我瞎好了,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真没有思慕他。” “是啊,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还哭得声嘶力竭以证清白,我险些就被你糊弄过去了。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还是祖父那句话,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说明心里越有鬼。你别急着反驳,我且问你,你能对倒在面前的男同窗熟视无睹,为何独独对何大人的事感兴趣?” “他那是假摔,想讹我的银子,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何大人的事关系到祖父,我问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容黛不意她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幽幽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同窗家里是做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容胭睁着懵懂的美丽大眼,一脸茫然。 “你屋里的自鸣钟,你喜欢的翡翠玛瑙,你推崇的胡椒苏木,满大街的香料,都是人家家里的海船运回来的。” 容胭“啊”了一声,继而疑惑道:“他家里这么有钱,他还想讹我?” 容黛:“……” 这根榆木疙瘩,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姐妹二人在江边待了一上午,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崔氏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居然都是容胭爱吃的。 清炒黎蒿,菜薹炒腊肉,红烧鳊鱼,沔阳三蒸,排骨藕汤,皮条鳝鱼。 “娘,还是您对女儿最好,做的菜都是女儿的心头好。” “少臭美,”崔氏点点容胭脑门儿,笑得分外和蔼,全然不见昨夜的剑拔弩张:“昨天的帐还没跟你算,一会儿在客人面前给我收敛些,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有你好受的。” 知女莫如母,容胭就知道躲来躲去躲不过,不知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如果能在他面前讨得母亲欢心,是不是就不用挨训了?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乖乖的,保证给您和爹爹长脸。如果我表现好,您就不要罚我行不行?”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崔氏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去去去,这到底是谁家的泼猴啊?”崔氏被她缠得无法,正要松开答应她的要求,门帘一晃,容九思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元晦,快进来坐。” 崔氏一把扒拉掉挂在胳膊上的女儿,热情招呼来人。容胭先看到那双大长腿,心里一咯噔,视线由下往上,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俏脸上的笑完全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戒备。 这人不会是属水的吧,她的梦做到哪里他就跟着流到哪里? 容九思兴致勃勃地向女儿介绍:“长欢,这是何大人,是你祖父的忘年交,你祖父特意写信回来让我和你大伯父关照他,何大人以后会经常来咱们家走动,你有学问上的事可以向他请教。” “容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何致年一进门就看见容胭挂在崔氏身上撒娇的样子,也看见她见到自己一脸错愕防备的表情,他笑了笑,心情颇好。 “你这孩子傻愣着干甚么,赶紧叫人啊。”崔氏在背后推女儿。 “白……”容胭才说出一个字就听见一声轻笑,不用抬头她都知道是谁,她又气又羞,脸上像着火一样,福了福,结结巴巴道,“何、何大人好。” 寒暄完毕上桌吃饭,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容胭发现何致年的口味竟然跟她一模一样,这令她惊悚又膈应。 于是,只要是他动过筷子的菜,她一律不碰,一顿饭下来除了喝汤,她净吃米饭了。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可以送客了,容九思又拉着何致年去了书房。 容胭鼓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的烟霞苑。 分卷阅读102 “小姐,你听。”见她闷闷不乐,麝烟指了指隔壁。 容胭竖起耳朵,隔壁咿咿呀呀的,若有似无的吴侬软语被院墙阻隔听得并不真切。 隔壁住着的是一位南京来的年轻夫人,平时几乎看不到她丈夫,进出的也只有丫鬟婆子。她的院子跟烟霞苑只有一墙之隔,夜深人静地时候,容胭会听到她弹着弦子唱江南小调,今天不知何故,白天就唱开了。 容胭灵光一闪,叫麝烟抱来她的琴,又让小丫鬟雀儿到父亲书房外面候着,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她先弹的是《阳关三叠》,来来回回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小丫鬟人如其名,机灵又会说话,一张嘴就把容胭逗笑了。 “小姐,婢子一直蹲在二老爷窗户底下替您数着数呢,您弹到第五遍的时候,何大人起身要告辞,但被二老爷一把扯住袖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容胭让麝烟抓了把五香瓜子给她,忍住笑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去替我守着,完事后重重有赏。” 雀儿兴冲冲地去了,容胭换了一首曲子,这一次她弹的是《鸥鹭忘机》。来来回回又弹了五次,雀儿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正要打赏,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雀儿喜滋滋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小姐,二老爷说您弹得好,都不用他亲自送客了,让婢子领何大人过来跟您道别。” 容胭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站起身,正待开口,忽听隔壁人家弦声乍起,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了起来: “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得一碗水吞你在肚里。日日想,日日捱,终须不济。大着胆,上前亲个嘴,谢天谢地,他也不推辞。早知你不推辞也,何待今日方如此。” 何致年听得一愣,眸色倏尔加深,上前一步,将容胭堵在座位上,二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他朝她低下头,慢慢靠近。 容胭急死了,伸手往前一挡,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那里的灼热令她慌不成调:“你、你别胡来啊,我的丫鬟都看着呢。” 又是一阵轻笑,挑逗着她脆弱的神经: “容四小姐的意思是,没有丫鬟看着我就可以胡来了?” 容胭的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何致年,你太过分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何致年的气息近在咫尺,一桩桩数着她做的事,声音温和不失威严,“唐突我的是你,嫌弃我的是你,撵我走的还是你。”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容胭心虚地垂死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白石郎,我吃过的菜你不动筷子,我喝杯茶你弹着琴又是催促又是警告,这些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容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曲子一开始是弹给父亲听的,目的是提醒他该送客了。雀儿回来禀报以后,她才知道何致年懂琴,于是坏心眼地弹了第二首。 一般人都道《鸥鹭忘机》曲意隽永,指法细腻,是一首颇为精致的抒情小品,说它表现了“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的意境,但其实它是有典故的。 这首古曲是宋人根据《列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所作。故事说海翁因为没有伤害鸥鸟的机心,所以得到了它们的亲近;自从他有心捕捉它们后,便被它们疏远了。 44.云涌 秋高气爽, 云淡风轻。 八月的古城,处处弥漫着桂花香,何致年立在书桌前挥毫,窗外一簇簇白菊开得正旺。 他最近很是清闲, 践完三月执教之约, 无需再去私塾上课,便终日窝在家里写写画画。 何喜觉得这样再好不过,自家公子年纪轻轻,操心的事却不少,早就该好好歇一歇了。 这日, 趁着得空, 他搬了小杌子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一边择菜一边与何致年闲话家常。 “公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 最近早市的鱼越来越少了,今天我一连跑了几家都没买着,后来问了相熟的摊贩,说是渔船都被人包了。他还告诉我,不仅渔船, 只要是能下水的船,大到商船,小到扁舟都被.操.着河南口音的人包了。” “你说的是真的?” 何致年刚刚蘸了墨汁, 听到他的话手中一顿, 一滴饱满厚重的汁水顺着笔尖滴落, 在清爽干净的纸面上留下一团黑迹,好好的一幅画眼看就要毁了。 分卷阅读103 何喜掐着菜心,头也没抬:“应该是真的吧,那卖鱼老伯是个厚道人,我在他那儿买过几次鱼,只有他从不缺秤。” “这是多久的事?” “大概有三天了。” 何致年背着手,在屋里缓缓踱步,沉寂了半柱香的功夫,他重新执笔在那团墨色上游走,不出片刻,一条活灵活现的河豚跃然纸上。画毕搁笔,他走到何喜面前笑问。 “小喜子,你想吃河豚吗?” 何喜骇了一跳,那倒霉玩意儿岂是想吃就能吃的。 长江河豚可遇不可求,只在每年春夏汛期才会出现,天生剧毒也阻挡不了捕鱼人对它的青睐,据说其肉嫩滑爽口、滋味无穷,是难得的珍馐。 何喜连连摆手:“小的可没那个口福,万一把自己毒死了怎么办?” “瞧你那点儿出息。”何致年轻笑,问道,“想不想吃鱼?” “当然想啊,”他撇撇嘴抱怨道,“本来答应麝烟妹子给她做荆州鱼糕的,现在怕是要食言了。” “别忙了,帮我做两件事,保证能让你吃上鱼。” “真的?” 何喜脸上惊喜交加,将手中青菜一扔,双手在身上擦了擦,一听完吩咐,拔腿就跑出老远。 何致年看得直笑,摇摇头又回书房接着写写画画去了。 另一边,休沐在家的燕回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发呆,无聊地猜测它到底是苏绣还是平绣。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觉得有空钻研下刺绣也不错,正在胡思乱想间忽听下人来报何喜求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刚趿上靴,想想不对味,又重新躺了回去。 何老三走的时候不跟他打招呼,回来也不找他,凭什么他的小厮来了,他就得像只京巴犬似的屁颠屁颠跑去见他? “你去跟他说本少爷身体欠佳,不宜见客。” 下人领命而去,但半晌不来回话,燕回等得急了,麻溜起身来到会客的偏厅,悄悄躲在一颗千头柏盆摘之后。 何喜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到躲到一棵仅七八寸高的盆景后头?他对接下来要委托的事感到忧心忡忡。 心中百转千回,他终装作没有看见燕回,只对仆人说道:“我家公子说有一件扬名立万的大好事,非燕公子莫属,既然他不见客,那我只好去找别人了。” 他作势要走,仆人也不挽留,还憨憨一笑道:“好的好的,慢走不送。” 何喜:“……” 他在心里把这没眼力见的小厮骂个半死,见燕回也不表示,果断转身离去,还没跨出门槛就听身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燕回正一脚踹到仆人屁股上。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蠢的小厮。” 仆人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嘀嘀咕咕:“这个问题要问公子自己,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小的跟在你身边十年,早就被你同化了。” 燕回:“……” 何喜忍着笑,转头对燕回拱拱手道:“燕公子,你身子无恙否?实在对不住,小人还有急事要办,下次再来给你请安。” “哎哎哎,你别走啊。”燕回急忙叫住他,“难得我今天有空,你有甚么事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详参详。” “那敢情好。” 何喜还有别的事要办,就没有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燕公子跟水军营的汪大人是不是交情不一般?” 他说的汪大人是荆州卫镇抚汪海洋,家中世代为军户,跟燕回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二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他手里专门管着荆州卫的水兵营,营中有水兵五百人,大中小战船上百艘,大将军炮十门,佛郎机炮二十门,碗口铳十五门,喷筒二百个,鸟铳五十支。 “是又如何?”燕回挑眉,对他突然问起这个感到不解。 何喜呵呵一笑,四下望了望,神秘兮兮道:“官府最近不是在查水匪杀人的案子么,我家公子有线索,就差伙计去抓人了。” 燕回一听眸子就亮了,兄弟果然是兄弟啊,这么好的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跟何老三比起来,自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仆人这会儿也转过弯来,捂着屁股兴奋道:“公子,你赶紧答应下 分卷阅读104 来啊,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啊。” 朝天门码头的无头女尸案,衙役们一连查了好多天才在码头百里处的芦苇荡里找到一条弃船。为了找出真凶,官府动用“满江红”(全身朱红色的大船)停靠在岸边诱捕,数月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若是公子能够抓到自家老爷都抓不住的水匪,老郡主一高兴,他的赏银不就…… “终于长了回脑子。”燕回笑着夸了一句,对何喜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见他应下,何喜放心地往外走,他还要到市井中去找一个叫“徐大侠”的人。 这个人上次合作过一回,彼此印象都不错。他性情豪爽,嫉恶如仇,喜欢舞刀弄枪,身边常年追随着一帮江湖人士。 何喜来到徐大侠的住处,他正赤着上身和几个少年在院子里练功,一见到他马上迎上前来。 “可是明允公子有甚么吩咐?” 他对素未谋面的明允公子佩服得紧,上次请他教训一个欺兄霸嫂的混账,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搞得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何喜点点头,将面额一千两的银票递到他面前,笑道:“这次要麻烦先生保护两个人。” “没问题,”徐大侠将银票往回推,“行侠仗义本就是分内之事,公子上次给的银子够多了,这回就不用了。” 他的反应跟何致年说的一模一样,何喜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掏出一个大元宝往他手上一塞。 “那我就不跟先生客气了,这五十两请兄弟们喝酒。” “行,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 徐大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痛得他“哎哟哎呦”怪叫连连,其他人都跟着笑了。 一连跑了一上午,总算将所有事情办妥,何喜回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何致年又递给他一个信封。 “给福王送去,你一个月的鱼糕我全包了。” * 月底休沐。 吃过早饭,容九霄兄弟应邀出门访友,二姝在褚玉苑说体己话,周氏妯娌在半华堂议论最近的事,忽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大夫人、二夫人出事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甚么事?”周氏拧眉起身。 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跟随容行简多年,普通的事绝不会令他失态至此。 “有一个自称是禄王的人,带着媒人和聘礼还有士兵闯进咱们家了,这会儿正在老太爷的院子里,说要……”他不安地瞥了周氏一眼,没敢往下说。 “要甚么?”周氏心中一沉。 老管家双手握拳,愤恨道:“要纳二小姐为淑女。” 周氏的脸陡然变得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大丫鬟绿蚁连忙扶住她,崔氏走到身边握住她的手,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 “管家,你马上找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从后门悄悄出去,一个去福王府找顾太妃,另一个去城外通知两位老爷。” “红泥,你赶紧去二小姐院子,让她们千万守好门户,不要到前院来。 “老奴(婢子)明白。” 管家和红泥齐齐应了,连忙出去办事不提。 崔氏眼里噙着泪,对周氏盈盈笑语。 “姐姐,你还记得长欢刚出生那会儿吗?因为早产,她生下来还没奶猫大,我和夫君都担心她养不活,是你告诉我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当娘的没甚么不敢做的。因为这句话,我愣是咬着牙一次次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今天,妹妹要把这四个字送给你,你我妯娌十六年,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阎王都不怕的人,何惧几个跳梁小丑?走,为了咱们的孩子,妹妹陪你拼命去。” “好妹妹,姐姐谢谢你。”周氏也流下泪水,凛然道,“为母则刚,哪怕是死,也要护住我们的孩子。” 二人手挽着手朝中.院向南大厅走去。 此时,赵琨早已等得不耐烦,容府下人个个呆头呆脑,来了客人无人招呼,茶也没有一碗,只会杵在面前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真是令人恼火。 他正想摔个什么东西发作一下,眼前忽然一亮,两个三旬左右的中年美妇相携着走了进来。 看她们通身打扮和气度,必 分卷阅读105 是容府两位当家夫人无疑,半老徐娘都这么美,当女儿的该是怎样的天仙? 赵琨心痒难耐,正要开口却听崔氏冷冷道。 “殿下不请自来,强闯民宅,所谓何事?” 她既不行礼,也不回避,赵琨发现这个女人不怕他,顿时来了兴致。眼风朝王婆一扫,王婆会意,马上堆起一脸谄媚的笑。 “二夫人呐,上次妾身来替四小姐说媒你不答应,现在好事要落到二小姐头上了,你……” “我说过,容氏嫡女不会给人做妾。容家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周氏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王婆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看向主座上的人,赵琨勃然变色。 “本王不是来询问你的意见,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容二小姐本王要定了。” 随着他的话落,全身甲胄的士兵一字散开,将屋里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氏怒极,眼前一阵阵眩晕:“禄王这是打算强抢民女?” “是又如何?” 崔氏也怒了,斥道:“禄王眼里就没有王法么?” 赵琨高高在上,看着她们笑得残忍,一字一句道:“王法,专为你们这些蝼蚁而制,本王是龙子凤孙。” 周氏妯娌对视一眼,决然道:“赵琨,我们不会让你带走容家任何一个人,想抢就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赵琨彻底寒了脸,“来人,替本王好好教训两位夫人,让她们知道直呼本王名讳的后果。” “怕死就不是容家人!” 周氏妯娌相视而笑,美眸一眨不眨,手挽着手并肩站在一起,下人们不忍去看,纷纷低头拭泪,大厅里哭声一片。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清瘦小厮试图挣脱同伴束缚往前冲,却被对方紧紧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放开我呀!”她含着泪回头对同伴哀求。 “等等,再等等。”同样小厮打扮的女子温柔安抚,眼神坚定。 士兵们慢慢围上来,周氏妯娌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眼看不知哪里伸出来的手就要挥到她们脸上,屋里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只雪白长箭呼啸着朝主座激射而去。 “叮——” 长箭重重坠地,深深没入赵琨面前地上,离他裤.裆仅有一寸距离。赵琨失声尖叫,士兵们放开周氏妯娌,将他围在中间护住。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一声比一声近,清晰地踏在众人心上,有人欣慰,有人惊疑,还有人喜极而泣。 屋外,一身戎装的赵珝手里拿着一张弓,端坐在白马背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他头戴铁盔,身穿青花罩甲,脚蹬黑靴,儒雅又刚毅,那种从内而外散发的王者之气,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正隆帝。 白马青衫少年郎,闺窗镜前理严妆。无数次做过的梦啊,怎么就成真了呢? 清瘦小厮痴痴看着马上的人,泪水模糊了视线,心潮起起又伏伏。 天呐,他真的来了,为她而来,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拉着她的小厮抿唇一笑,悄悄松了口气。周氏妯娌怔了怔,齐齐含了泪,欣慰不已。 赵琨被赵珝的气势镇住,喉结滚了几滚,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王弟就是这么招呼哥哥的?” 赵珝淡淡一笑:“王兄为长不尊,弟弟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上次的事弟弟没跟你计较,这一次你又故技重施,弟弟只能先兵后礼了。”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赵琨打着哈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赵珝面前。 “弟弟打算就这样跟哥哥说话?” “抱歉,听说有人来舅舅家捣乱,我连刚猎的狐狸都来不及要就策马赶过来了。”赵珝潇洒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跟赵琨见礼。 “难怪弟弟箭法这么好,你若再偏一寸,哥哥就要成太监了。” “怎会,只要哥哥不打容家表妹的主意,弟弟的箭就不会偏。” 赵珝一语双关,赵琨碰了个钉子,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爱慕容家小姐也是人之常情啊。四小姐被人捷足先登,我就不说了,可二小姐还待字闺中,我怎么就不能纳了呢?” b 分卷阅读106 r 赵珝俊脸沉沉,严肃说道:“谁说二表妹名花无主的?” “王弟的意思是?” “二表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他语出惊人,不光赵琨,就连周氏妯娌及清瘦小厮都惊住了,只有一人偷偷笑了。 珝表哥真乃伟丈夫也! “王弟可有婚书?”赵琨不甘心地问。 “当然!” 赵珝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大红婚书,赵琨抢过来就念出了声——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下面写着赵珝跟容黛的姓名、年庚,及双方父母和媒人的姓名,还有当事人的签押、盖章。 赵琨再横也不敢公然落下夺.人.妻室的骂名,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堂弟,若被正隆帝知道,非得拿鞭子抽他不可。 “哈哈哈,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兄不知道王弟原来中意容二小姐,失礼失礼。王兄先预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成亲的时候记得给王兄发请帖。” “王兄家中还有事,告辞了。”他一挥手,兵士潮水般退了出去。 “等等!”赵珝出声叫住他。 赵琨看着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玄甲军愣了,心里“咯噔”一声,颤颤问道:“王弟还有何事?” “王兄落东西了。”赵珝指着一地红箱笼。 “走得太急,忘了。”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汗,命人将聘礼抬走,一出大门眼神就变得狠毒。 郭非匆匆跟上来,朝他点点头:“殿下,已得手了。” “做得不错。” 赵琨终于笑了:“兵分两路,我们走陆路扰乱视线,让他们走水路到武昌府跟我们会合。” “属下明白,”大仇得报,郭非得意万分,忍不住炫耀道,“荆州的船都被我们包了,等他们醒悟过来想追也追不上了。” “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回开封本王重重有赏。” 想到赵珝发现自己未婚妻消失不见的愤怒,再想到绝世娇娃在自己身下哭着求饶的媚态,赵琨的身子猛地就热了。 他朝郭非斜斜一瞥,郭非顿时吓得浑身哆嗦,忙不迭往后缩着身子。 “哈哈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赵琨心情好极了。 两路人马在容府门前碰了个头,简单说了几句就各自上路了。 先说水路,那一路百来人顺江而下,沿途顺利得不可思议,别说追兵就连平日江面上巡逻的水兵也看不到。 汉川遥遥在望,过了这一段就是武昌府了,船上的人渐渐放松下来,拿船舱里的人开起了玩笑。 “听说里面那位是福王未婚妻,是不是真的?” “郭长史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俺们殿下可真威武,连兄弟的未婚妻都敢抢敢睡。” “你知道个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历来当皇帝的哪个不狠?睡弟媳还算好的,还有睡儿媳的呢。” “船、船、船……”被教训的士兵指着正前方,满眼惊恐,双手颤抖。 “江上有船不很正常么?”另一人不以为然答道,却在下一刻蓦地瞪大了眼。 在他们船队正前方的江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长排战船,将他们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于司仗,我们要亮明身份吗?”一个士兵问领头的人。 “先看看动静再说。” 有人看见桅杆战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汪”字,不由害怕起来。 “我听说这个汪大人虽只是从五品的镇抚,可他叔祖却是大大有名啊。” “你说那个无根之人?” “是啊。” 天启帝时,太监汪谦奉命护送西洋诸番归国,回港至浙江金乡卫海上,与一伙倭寇不期而遇。当时船上官军才一百六十余人,贼人四千,双方鏖战二十余合,汪谦大败贼徒,杀死无数,其余倭寇不敌遁去。 “阉宦的后人有甚么好怕的,说不定他也 分卷阅读107 是个太监呢,裆里没货的玩意儿而已。”于司仗不以为然,命令道:“开足马力,冲过去。” 汪海洋这边的旗兵有些懵了,他打了半天旗语不回应就算了,怎么反倒加速撞过来了呢。 “去球。”汪海洋重重呸了一声。 他是个暴脾气,对方给脸不要脸,他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对燕回说道:“兄弟,你想不想看看水底龙王炮的威力?” “何为水底龙王炮?”燕回对新鲜事物总是抱有最大的热忱。 “就是用大木作箱装上大将军炮,油灰粘缝,内宿火,上用绳绊,下甩二铁锚坠之,埋伏于各港口,遇贼船接近,发动机关,竞发于水底,使贼人舟揖破损,无所遁形。” 燕回大乐,笑道: “这个好玩,试试,一定要试试。” 汪海洋回头发了命令,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水面溅起几丈高的浪花,对方阵列前开得最快的一艘船瞬间沉了下去。 乖乖,这是什么阎王炮啊,连哼哼的机会都没有! 禄王府的人吓得要死,立刻放弃抵抗,于司仗扯着嗓子呐喊:“别开火,我们不是水匪,我们是禄王府的人。” “停船靠岸,接受检查。” 汪海洋才不管甚么王府不王府呢,谁敢在他管辖的江面上犯事,谁就要吃枪子儿。 水兵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汪海洋与燕回登上大船,在船舱里搜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汪海洋的视线凝在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上怎么都挪不开,那美人一看见燕回就扑到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燕公子,你可要为小腰做主啊。” “他们要把奴家卖到青楼接客,还威胁说若是奴家反抗,就把奴家扔到江里喂鱼。他们还说已经处理过好几个姑娘,有的砍手,有的砍脚,还有的抽皮扒筋,太凶残了。” 于司仗傻眼了,明明他们摸到褚玉苑,在内室床上绑的人,怎么到这里就变成了知府公子的心头好了呢。 听听她这满嘴胡说八道的都是什么屁话哟,怎么能这么栽赃陷害、不要良心呢? 45.旖旎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真小气,不就是踢了你一脚嘛,你、你那样对我,我都没生过气。”容胭不满地小声嘀咕。 “我怎么对你了?”男人的语气很淡, 听不出喜怒。 “你想赖账?”容胭猛然抬头看他, 杏眸里慢慢凝起雾气,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 前世的她坚韧又倔强,从不轻易落泪。这一世,她就像水做的人儿,动不动就哭鼻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她拥入怀里, 右脚刚跨出,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收了回来。 “我何致年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男人只淡淡应了一声, 就令全身上下竖起尖刺的某人偃旗息鼓。 肯认账就好。 心里飞快闪过甜蜜, 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容胭局促地绞着葱白柔荑,期期艾艾道:“那你为甚么不理我?” “你说呢?”何致年定定瞧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期待。 容胭的手都快被她自己绞成麻花了,但她还是如坠云雾, 脑中理不出丝毫头绪。 “我真的……”就在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恰时解救了她。 “公子, 京里来信了。”何喜跑得满头大汗。 能让他这么紧张的只有自己老师曾致尧的来信, 何致年心中一凛, 马上接过信一目十行扫完。 信上说不问政事的正隆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命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主持京察。 所谓京察,就是大乾朝每隔六年对五品以下的京官进行的一次考核。 考核以“四格”为依据,“四格”分为守、政、才、年。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按照“四格”考核后,被认定为“不谨”“罢软”者,革职处分;属“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勒令退休。 曾致尧还在信里说,京察得到了首辅秦世桢的大力拥护。何致年其他三格无可指摘,唯有政务一项尚有欠缺, 分卷阅读108 希望他多加留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握着信纸的手紧了紧,何致年的眸光骤然沉翳下去。 前世,病愈后的正隆帝痴迷上黄老之术,整日与道士们厮混在一起,国事都交由内阁处理,直到五年后驾崩,朝堂上都未有大波澜,这一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开了京察? 他是打着视察民情的幌子出的京,论述政务时必定要阐述田亩、赋役等相关事宜,但他未到乡间实地走访,考核时必定会被判为不谨、浮躁、不才。 “信上说了什么,可是为难之事?”见他眉头深锁沉默不语,容胭也跟着紧张起来。 “无事。”合上信纸,何致年提步欲走,忽又顿住,头也不回道,“你要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让何喜说给你听。” 何喜跟了何致年几年,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但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和情怀,明明前几日愁肠百结,现如今又心事重重,还不忘帮眼前人把事情打点得妥妥贴贴。 “四小姐,”他幽怨地看了眼呆愣愣的少女,瓮声瓮气道,“那个郭家少爷不是个好东西,他喜欢走旱道。” “甚么是走旱道?”容胭连忙追问。 “就是玩……”未竟的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滚,触到对方清澈见底的水眸时蓦地打了个转,变成了文绉绉的一句。 “四小姐知道春风楼吗?” 容胭点点头,春风楼和明月楼一样,都是荆州有名的销金窟,据说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令人流连忘返。 “败家子确实不是甚么好东西,以后牡丹跟了他挨穷可不行。”容胭自言自语。 “四小姐不知道春风楼是干甚么的?” “不就是个大杂铺?” 何喜默了默,幽幽说道:“郭少爷不是败家,他是口味奇特。” “怎么个奇特法?” “他喜欢的是男人。” “甚么?”容胭吓得倒退一步。 何喜跟着何致年见过不少世面,对这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接着说道:“这个人很会伪装,他每隔一天出门一次,说是跟人切磋制艺,其实都是先去四而楼,然后从后门悄悄溜去春风楼,等宴席快结束再溜回来。” “他做事周密,出手又阔绰,一起去四而楼的公子哥们都愿意替他打掩护,就连老鸨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听罢,容胭的一颗心坠到谷底。 难怪郭何氏舍近求远,费尽心思求娶何牡丹,原来全是为了遮人耳目。 “小喜子,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牡丹就要跳进火坑了。”容胭看何喜的目光充满感激。 何喜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四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可不敢居功,若不是何致年牺牲“色相”,通过四而楼花魁焚素说情,令他扮作龟奴潜伏在楼里,他哪里能将郭家小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容胭千恩万谢,硬是塞了一个小锭给他,一回到家,他就将银子上交了。 何致年摩挲着银子打趣:“不错啊,跑几次腿就能得到十两银子的赏钱,以后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不会饿肚子了。” 何喜听得刺心,气呼呼道:“我的爷,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的知道你碰到大麻烦了,小的虽一无是处,但你也别想扔下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何致年呵呵一笑:“你的一生一世我可要不起,要不然你麝烟妹子的泪水还不把我这小院淹了。” “公子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何喜快要抓狂了。 “行,那就说说郭槐的事吧。” 郭槐就是何牡丹表哥,前世何牡丹嫁给他后并未听说过得不好,他陪容胭回来探亲时,还与她们母子打过照面。 那时的她瘦得厉害,面色枯黄,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妇人,那个孩子虽跟她长得像,但她似十分厌恶,对他的哭闹完全不放在心上,冷漠得像个外人。 他到卧房找容胭时,恰巧撞见她们抱头痛哭,他只好匆忙退了出去。后来问容胭是怎么回事,她气得咬牙切齿,说郭槐就是个畜牲。 “公子,郭槐这小子好像有使不完的银子,花钱如流水,你说这些钱是不是他老子贪的呀? 分卷阅读109 ” “不会,郭大为胆小如鼠,就连这个五品同知都是他兄长走禄王的路子替他求来的。” “说起禄王,小的想起来一件事,”何喜突然一拍大腿,“那天我看到一个王府管事模样的人来找郭槐,二人看起来十分熟稔,那人还往他怀里塞东西。” 何致年慢慢坐直身子:“当真?” 赵珝是福王府独苗苗,只待过了二十生辰,行完冠礼便可继承王位。见王妃如此上心,众人哪里还敢懈怠,莫不绷紧皮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顾氏对下人的眼力劲儿非常满意,前后又转了一圈才将事情丢给管事,由嬷嬷扶着回了后院。 福王府后院花团锦簇,层峦叠嶂,重重楼宇隔绝了贵贱,却挡不了人心。顾氏闺名霓裳,名字虽顶顶好听,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客居在姑母容顾氏家中多年,及笄之年被福王相中选进府里,因为肚子争气生下王府唯一的男嗣,王妃过世后被福王扶正,几年的功夫就麻雀变凤凰,由庶人一跃为宗室。 这样的际遇放在平常人身上做梦也该笑醒了,但偏偏顾霓裳不是,因为眼下有一个更大的机遇摆在她的面前。 今上正隆皇帝赵嘉沉疴日重,缠绵病榻三年有余,今年更是几次昏厥,急需立储来稳定人心。因他没有子嗣,只能从近支中挑选继承人,目前呼声最高的是福禄寿三王,为了选谁,内阁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据可靠消息,为了平息内阁纷争,正隆帝决定先考察三王,最后再提立储议程。三王之中,只有赵珝没有成家,少了岳家支持,夺储的助力就少了一半。 当务之急,就是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世子在做甚么? “回娘娘,世子爷在后花园做风筝。” “胡闹,玩物丧志!马上要当王爷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边际。去,把小孽障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顾霓裳的陪房王嬷嬷马上朝大丫鬟红惢使了个眼色,红惢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绘着芙蕖的白玉小碗,呈到顾霓裳面前:“娘娘您忙活了大半天,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奴婢刚才去看过世子了,他说风筝是送给容府两位姑娘的,她们女学后天有放风筝比赛。” “还有这事?”顾霓裳眼中闪过精芒,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脸上也含了笑,“比赛是大事,他这个当表哥的是该出些力。” “花花草草秋千架,蜻蜓蝴蝶小风筝。小儿女嘛,谁还没点儿诗情画意,我在容府那会儿,也常常和两位表兄一起放风筝。” 王嬷嬷也跟着笑了,王妃不是好说话的人,但一遇到跟容家两位小姐有关的事,她就特别随和,这里面的门道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无非是冲着她们的家世去的。 容氏家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帝舜时期。舜的儿子中有一位名为仲容的,是不可多得的贤才,容氏便是他其中一支后裔。 殷商时为避战乱,容氏从黄河迁徙到南方,春秋时成为楚国公卿之一,西汉为南郡望族,东汉被尊称为“士之楷模,国之桢韩”,及魏、晋、南北朝至唐,六百年间荆州容氏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贤良辈出、勋业灿烂、文豪蜚馨。 46.乱了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前世,她可没有这么淘气。 他第一次见她也是在福王府, 她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容黛身边, 笑意浅,说话轻,吃饭慢, 美则美矣,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与容行简口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剪胡子小精怪相去甚远。 信步穿过月洞门,一个半亩见方的荷花池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池如碧, 成群锦鲤争相跃出水面,浪花四溅, 水声鼎沸, 只为了岸边玉人手中的一把鱼食。 何致年停住了脚步。 玉人不慌不忙地喂完鱼,拍拍手转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颔首:“二小姐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说吧。” 容黛先是一愣, 然后便笑了:“何大人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何某听说二小姐的褚玉苑和四小姐的烟霞苑出自同一匠人之手,想必褚玉苑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池子, 你若要找四小姐,不会大老远从东边绕过来喂鱼。” 容黛美眸里流露出赞赏,她望着何致年不闪不避, 大方一笑:“何大人好机心, 那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了?” 分卷阅读110 “当然知道。”何致年回视着她, 喜怒难辨。 “何大人不愧为神童出身,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容黛一上来就给他戴了顶高帽子,见他眸色深深便接着道,“四妹妹今天实在太过分太顽劣了,待祖父回来,我一定大大告她一状,让祖父罚她抄写《女戒》一百遍。” 听她如是说,何致年终于笑了。 她若是知道自己是她祖父忘年交,深知老人家偏爱容胭,又最不耐烦《女则》、《女戒》那一套,还会不会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地游说他? 见他展颜,容黛胆子也大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再怎么说她都是我妹妹,我先替她向何大人赔不是,再腆着脸替她求个情,希望何大人大人大量,在叔父和婶娘面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四小姐天真浪漫,心思奇巧,不过淘气了些,何某不会放在心上的,二老爷和夫人那里我自会帮忙转寰。” 何致年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字字发聩,容黛诧异抬头,看他的目光又惊又喜。 她真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瞬时没了用武之地。其实在她看来,容胭何止是顽劣,简直就是欠揍,可她深知婶娘脾性,为了妹妹的“安危”计,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何致年。 “多谢何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大人以后必定青云直上,位列首辅。” 嘴里说着吉祥话,容黛的喜悦一目了然,美目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书卷的清气自然溢了出来。 “过奖了。”何致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以及……惋惜。 颜色天下重,冠盖满京华,名噪一时的福王妃,骤然凋谢在最美的花信之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走得仓促又蹊跷,这样的结局令容胭耿耿数年,直到去世都无法释怀。 今生,他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二人分开后,何致年特意拐到前厅跟容九思夫妇告别,崔氏红着脸,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元晦,实在对不住,长欢这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容胭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寡言少语的崔氏。因她生容胭时伤了身子,容九思痛惜爱妻,所以从小就教导容胭要事事顺从母亲。 “婶婶不必自责,我觉得四妹妹这样挺好的,天真浪漫,风趣诙谐,心无城府,比京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名门闺秀好多了。” 崔氏呆了: “元晦,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逗婶婶吧?” 她被容胭气得要死,预备等何致年走后将她抓过来狠狠教训一顿,现在听他这么说竟有些傻眼了。 “元晦字字肺腑,不敢戏耍婶婶。另外,元晦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婶婶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四妹妹而毁了她的灵气。” 崔氏:“……” “不瞒二位,早在八年前,元晦就听过四妹妹的大名,对她的性情非常欣赏,像她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一定要因材施教,切不可弹压太过。” 崔氏:“……” 何致年是笑着走出容府的。 前世第一次听到容胭的名字,他刚满十二岁,是整个济南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庆功宴上,巡抚容行简与他一见如故,抛开尊卑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二人平日除了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容行简的家人,看得出来老人家十分喜爱那个淘气又聪慧的小孙女。 据容行简说,容胭小时候胆色过人,趁他在海棠花架下睡着,拿着小银剪子把他引以为豪的一把美髯全剪没了。 小容胭还兴冲冲地找他讨赏,他好气又好笑,打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只能以《一剪梅(没)》为题作了一首词:无限伤心夕照中,老生凄凉,剩粉余红…… 何致年听得大乐,对容家人乐观豁达的心性极为欣赏,同时也对那个剪胡子的小姑娘心生向往。 二十岁那年,他头一回见到她,虽然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传神,还是一头栽进去,直到现在。 * 何致年走后,容胭坐立不安地等着母亲来找她算总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倒是把容黛给等来了。 “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躺在床上恹恹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刚才在某人面前张牙舞爪的小样子。 b 分卷阅读111 r “四妹妹,我来告诉你一件大喜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事啊?”容胭仍是无精打采。 “我在来烟霞苑的路上偶遇何大人,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顺便替你向他求了个情,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容胭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脸难以置信:“他没有生气?” “他何止没有生气,”容黛越说越兴奋,声音里满是嘉许,“他简直就是个大大的君子,夸你天真无邪,心思奇巧,还说会帮你在叔父和婶娘面前说好话。” “他真这么说的?”容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端端地二姐姐骗你作甚,你要不相信可以派个丫鬟到前院去打听一下,看看何大人有没有替你求情。” 听言,容胭心下已经信了大半,以母亲的性子,还有她对何致年的热络,她到现在还未杀将过来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使她改了主意。 这个人绝不会是爱妻如命的父亲。 容黛今天的话格外多,不等容胭理清头绪她又打开了话匣子:“四妹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剪掉祖父胡须的事?” “什么?”容胭“噌”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大眼瞪得浑圆,“你怎么会知道我做的梦?” “什么梦啊,分明那是你三岁那年亲历的事。你把祖父蓄了几十年的胡子一把剪光,还拿到我面前炫耀,说等祖父醒了向他讨赏。” 容胭彻底傻了,顿了半天才一把抓住姐姐衣袖急急问道:“那、那祖父赏了我什么?” “我想想啊,”容黛好看的玉指敲着桌面,每一下都似重重敲在她的心上,“祖父作了一首词,但是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他就没说要把我嫁得远远的话?”容胭不死心地追问。 容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想什么呢?那时你才三岁,祖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完了……”容胭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既赞了美景,又藏头“平湖秋月”四字,景美,意趣更妙。 这个若还不算什么的话,另一位作的藏头诗就更有意思了,其诗写道—— 我画蓝江水悠悠, 爱晚亭上枫叶愁。 秋月融融照佛寺, 香烟袅袅绕经楼。 悠悠蓝江,晚亭枫叶,月照佛寺,云烟绕楼。抛开其藏头“我爱秋香”不提,单从内容上看,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好诗,读来犹如身在画中,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思来来, 念去去, 如裁一条素, 马立踟蹰, 自有林中趣, 别来春半, 离宫生白玉, 未信与, 停又续, 蹄穷不得逸。 容黛走到画前又默念了一遍,然后捂着唇惊叫一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人,真不知说他什么好,外表清冷得像谪仙,内里却是这般火辣。大胆如斯,浪漫如斯,霸道如斯,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第二个。 她忆起上次他让丫鬟回府取斗篷的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妹妹生情了,能得如此男子这般爱慕,在替容胭高兴之余,她又隐隐捏了把汗。 她们姐妹亲密无间,但二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是个懂得妥协的人,只有忍无可忍时才会还击;但容胭不一样,别看她整天笑嘻嘻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和叛逆,她不喜说教,讨厌束缚,这样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47.明允 顾霓裳母子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说到容黛身上, 顾霓裳说得累了, 剥了一个南丰蜜橘递给赵珝,自己也剥了一个, 一瓣瓣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游走,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喟叹。 “将熟未熟,甜而不腻, 酸而爽口,真正恰到好处。” 明知母亲说的是蜜橘,赵珝却听得心中一跳, 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人身上。那娇软的身子,芬芳的气息,婉转的嗓音,还有抵在他背上的两团充盈,无不令他惶恐又赧然。 含辞未 分卷阅读112 吐,气若幽兰, 华容婀娜, 令我忘餐。一向自制力甚佳的他,头一回与女子肢体接触,竟心乱如麻至此。 “黛姐儿没吓着吧?”顾霓裳吃完最后一瓣, 心满意足地问。 赵珝想着心事没有答话, 她抬眸去看, 只见他呆呆盯着蜜桔, 长睫遮住眼睑,轮廓分明的俊脸微微红了,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笑,不知想到什么那笑还会如涟漪一圈圈扩大。 “这是怎么了?” 顾霓裳唬了一跳,欲伸手去摸赵珝额头,却被王嬷嬷以眼神阻止,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嬷嬷,你知道珝儿是怎么回事?” 二人轻轻来到外间,说着话的功夫顾霓裳又特意回头朝里看了一眼,赵珝仍盯着蜜橘傻笑,根本未察觉她已不在室内。 “娘娘大喜啊,”王嬷嬷笑容满面,上来就行了个大礼,顾霓裳被他们两个弄得一头雾水,问道,“喜从何来?” 王嬷嬷一愣:“娘娘没看出来?” 顾霓裳也是一愣:“看出来甚么?” 王嬷嬷慈爱地看着她,眼中似有嗔怪又似欣慰,未说话便先笑出了声。 “咱们珝哥儿,思春了啊。” 这话换别人是万不敢说的,但顾霓裳母子俱是她带大的,在府里颇有地位,说话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顾霓裳听完就怒了,她杏眼圆瞠,气道:“他跟黛姐儿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胭姐儿?”说完转身就要进内室找赵珝理论,却被王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袖子拦了下来。 “我的好姑娘哎,你也是从年轻趟过来的,怎么就不懂年轻人的心思呢?” 王嬷嬷的话令顾霓裳僵在原地,尘封的往事夹杂岁月沙棘扑面而来,有些苦涩,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 曾经,她心里也住过一个人,玉树临风,灿若星辰,是她孤女生涯里难得的一抹亮色。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就在她准备跟他坦陈心迹那日,福王带着小轿登门,一同来的还有侧妃礼服、金印与宝册。衷肠未诉,她便由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变成了风光无限的顾侧妃。 谁都不知道,进王府后她一度心灰意冷得想死,是赵珝他爹,那个花心大萝卜一口饭一口菜将她救活。 他说:“遇到你以前,我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无法挽回,遇到你之后,我不会再三心二意了。你不是我第一个女人,但绝对是最后一个。” 他说到做到,直到去世都再未纳妾,可她一直没有动心。他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来世一定要早些碰到她,这样他就不会白白蹉跎那么多年月,她听得泪流满面,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佛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拥有时不自知,失去时追悔莫及。她用半生走过的弯路,如何会希望儿子再走。 顾霓裳激动地握住嬷嬷的手,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珝儿他……开窍了?” 她这个儿子固执又有主见,这些年他的婚事悬而不决,除了权衡利弊外,就是他明里暗里跟她各种较劲,令她只能一拖再拖。 “是啊,老奴这些年冷眼瞧着殿下对容四姑娘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少了点甚么。今天一看,终于知道少了甚么了。” “少了甚么?” “失态啊。” “情窦初开哪有不犯傻的,可你看咱们殿下,在人家姑娘面前谈笑风生镇定自若,该吃吃该睡睡,哪有像方才那般魂不守舍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失态的对象是黛姐儿而不是胭姐儿?” 王嬷嬷掩唇一笑,满脸皱纹堆到一起,头上的鬓花跟着颤了颤:“不是有何大人这尊大佛么?” 提到何致年,顾霓裳沉默了。她觉得他远非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敢从自己儿子手里抢人,能把容家满门哄得团团转,还能轻松通过京察,就这份不动声色已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这么多年,儿子都没能打动容胭,没道理来了个强劲对手反而获得佳人芳心,如此看来嬷嬷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娘娘若不信,大可一试。”王嬷嬷察言观色,胸有成竹地劝道。 “好,试试就试试。” 顾霓裳嫣然一笑,施施然走进内室。她重新坐到赵珝身边,他居然没发现她去而 分卷阅读113 复返,她只得重重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慌乱又尴尬:“娘,您说甚么?” “娘说——”她故意蹙了蹙眉,欣赏自己手指上漂亮的丹蔻,缓缓掀唇。 “娘知道你不喜欢黛姐儿,以后不会再逼你娶她了,趁这个机会跟容家说清楚最好不过,从明天起我重新给你相看别的人家。” “那怎么行!”赵珝皱着眉头,不假思索道。 顾霓裳故意绷着俏脸:“怎么不行?我们救了她,她应该感激才对,难道还想趁机逼嫁不成?” 赵珝语塞,急切中想起容黛趴在他耳边说的话,立即接口道:“虽说是救人,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还拿出了婚书,我若不对她有个交代,她的名声怕是要染上瑕疵了。” 顾霓裳不着痕迹地瞟了他身后一眼,王嬷嬷正捂着唇努力憋笑,被她一瞪才有所收敛,只不过肩膀一耸又一耸,完全停不下来。 她们都知道,赵珝虽然心肠好,但行事极有分寸,从不把女子之事往自己身上揽,这一回真是破天荒了。 顾太妃心中看得分明,面上仍绷得紧紧的:“你打算怎么交代?” “这个……”赵珝被问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脱口而出“我娶她”,只不过对上母亲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失态。 顾霓裳见他往后退遂加了把火:“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喜欢黛姐儿,既然做不成亲家那也别做仇家,你跟她的亲事就此作罢,娘以后都不会再提了。”她作势起身要走。 “等等,娘,您容我再想想。”赵珝不再犹豫,也跟着起身,挡住她的去路。 顾霓裳与王嬷嬷对了个眼色,目光尚未收回,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对着墙壁“思过”去了。 “行,想想就想想,别怪娘没提醒你,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黛姐儿那么好,只要不瞎没有不想娶的,你不要就别耽误人家。” “儿子明白。”赵珝薄唇紧抿,突然不高兴了。 顾霓裳只当没看见,还留他一起用了饭。席间不停说起最近菊花宴上的事,还详细说了哪几家夫人向她打听容黛,并说有几家公子想邀请容黛到府里给自己姐妹讲学,直把赵珝听得黑了俊脸。 他食不知味地用完饭,不待母亲说话便甩着袖子走了,哪里会知道身后二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该,跟他爹一个德行。”顾霓裳撑着腰笑骂。 “姑娘哎,老奴记得以前老王爷追在你身后跑,你对人家爱理不理,后来他病了你就信了佛,天天茹素,还说愿以十年阳寿换他康健。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霓裳:“……” 赵珝憋着一肚子气出了内院,却不知要往哪里去才好,大癞儿凑上前来,兴高采烈建议:“殿下,荆州城里最近来个神算子专门给人测字,一测一个准,您要不要去转转?” 赵珝满腔烦躁无处排解,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动了心,抬脚就走:“还不前头带路?” “遵命。”大癞儿眉开眼笑。 神算子的测字摊摆在荆州府最繁华的城隍庙旁,赵珝到的时候摊前已围了不少人,他也不急着上前,而是坐在老槐树底下的凉茶铺远远看着。 神算子是个年约五旬的瘦小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身上穿的道袍洗得发白,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就是墨渍和饭粒子。 “这家伙别不是个骗子吧?”大癞儿对神算子的形象很是失望。 “先看看。”赵珝喝了碗百年老字号店铺的凉茶,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 却说测字摊,先是有人写了“茆”字问婚姻,神算子回答:“极易成,但是妓者也,你为何留恋于她呢?” 那人笑笑:“真是一美妓,与我相处多年。如今,她有从良之愿,我想娶她。先生真是神见也,但知道字理如何?” 神算子答道:“茆字全是残花败柳之象,是以知其为妓。末笔从节,犹可为善,所以你可娶她的。” 那人大喜,深深作揖。后来又有人陆续来问前途、子嗣、康健,神算子一一作答,莫不应理。赵珝大为激赏,想了想,让大癞儿问掌柜借了纸笔,写下一个“春”字,让他拿过去。 神算子看罢此字,脸色顿变,拉着大癞儿倒头就要拜,被大癞儿一把托住,问道:“先生未测先拜, 分卷阅读114 这是何故?” 神算子说:“客官你看,一夫下面一轮红日,你们岂是等闲之辈。” 他还知道来的不是一个人啊,大癞儿大奇,接着问运程,神算子警惕地四下张望,捋着小胡子不肯再说。大癞儿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锭,他还是不肯说,大癞儿咬咬牙,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元宝。 神算子终于笑了,对大癞儿说道:“去请你家主人再写两个字,测真正想测的事吧。” 大癞儿将信将疑,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赵珝听,赵珝也是大为惊奇,写了一个“白”和一个“悟”字让他送过去。 神算子先看了“白”字,摇摇头道:“水滴于日成浮云,公子要问的事怕是悬了。”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日为阳,喻男子也,男为乾,八字尚有一撇,也不是全然无望。” 他又拿起“悟”字看了看,边摇头边叹息。 “前面为心,后面是我,测字人心中已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如果是女子测此字,大吉,因为后面像个君子的君字。但如果是男子测此字,大凶,因为后面是小丑的口。” 大癞儿不知道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在说什么,待要细问,他却说今日字卦已满,让他照着转述便是。 大癞儿再次回到店里,将神算子的话复述给赵珝听,他一说完,赵珝的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撩起衣袍就追了出去。 城隍庙门口热闹依然,但是已不见那抹瘦小身影,想问也无从问起,他刚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蹭”地一下升起来了。 大癞儿察言观色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怂恿主子来测字了,他这脸色可是比出府前还要臭啊。 “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他不敢看赵珝,盯着脚尖,小心翼翼又讨好地问。 赵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说呢?” 他乖觉牵马,主仆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王府,长史夏言迎上前来,拱拱手,恭敬异常:“殿下,明允公子来了。” “你说谁来了?”赵珝蓦然瞪大眼睛。 “明允公子,他在书房等候您多时了。” “太好了!” 赵珝一扫沉郁,喜笑颜开,将马鞭往他怀里一甩,大步朝书房走去。撩开门帘珠玉相撞,屋里站着的人并没有回头,他却觉得那挺拔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他快步上前,那人终于回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他顿时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是明允公子?” 那人潇洒地一甩扇子,洁白扇面上几丛青竹骨节分明,迎风挺立,旁边题着字,写着:“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落款是大气磅礴的苏体——“明允”。 是了,这才是明允公子该有的气度,看着那苍劲的画和有力的字,赵珝终于相信了。他朝来人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回表弟多次相助。” 燕回“啪”地一声收回扇子,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笑,半晌终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珝表哥,有人叫我来收利息。” 赵珝一愣,正在再问,他却揉着肚子道:“菊黄蟹肥,今年梁子湖的蟹我还没吃上呢。” 赵珝哈哈一笑:“这有何难,我府上多的是,你想吃,管够。” 当下吩咐厨房蒸蟹备菜,还温了绍兴黄酒,待酒菜上桌,燕回的眼都直了。 原来人家说的管够是一点水份都不掺的管够,装螃蟹的碗碟就有洗脸盆那么大! 赵珝还笑着指了指脚边两只大筐,里面俱是绑了一边腿脚试图逃跑的螃蟹,说道:“不够还有,先让它们活动活动。” 燕回的俊脸有些歪,忍不住问道:“珝表哥,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好吃?” “当然不是。”赵珝兴冲冲地替他摆着剥蟹的工具,笑道,“以前不知道你是明允公子,我的确对你某些行径无法直视。现在嘛,你做甚么都是对的。” 燕回:“……” 这天没法聊了,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蟹膏,嗤道难怪媳妇会被人撬! 不得不说赵珝对明允公子真的很推崇,他见燕回忙不过来,连下人都不要,亲自上阵为他剃蟹,还时刻关注他的酒杯,主动为他斟酒。 燕回边剔牙边享受他的服 分卷阅读115 侍,心里的那点忐忑早在他的殷勤小意里消失得无影无迹。 大乾开国二百年,试问除了他,还有谁享受过被王爷伺候的待遇?他心中豪气冲天,将胸脯拍得咣咣响:“珝表哥,你放心,我会一直追随你辅佐你的。” 未见明允公子之前,赵珝对他极为神往,也希望能得他辅佐,但燕回这么一拍胸脯他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往事历历在目,对于燕回的保证,他持保留态度。 说到这里,燕回好像已经马到成功,端起酒杯,站起来就要给赵珝敬酒。赵珝却伸手一挡,问道:“回表弟一直以吃喝玩乐为己任,为何突然这么卖力地帮我?” 燕回不料他有此一问,滞了滞,急中生智道:“为天下苍生,为大乾社稷。” “你要什么代价?”赵珝仍沉着眸。 燕回一愣:“代价?你指的是什么?” “银子。” “银子?”燕回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放下酒杯,两手拍着桌子,几乎笑出眼泪。 “表哥也忒看扁人了。如果为了银子,我不会专程来找你,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话去,别说银子,就是金子荆州府也有人给我送?” 这话赵珝倒还真信,他这个表弟虽然顽劣,但从不在乎黄白之物,呼朋唤友回回都是他掏钱,就连老郡主都看不下去骂他败家,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不为钱,那你为什么?”赵珝有些好奇他的目的,又把他打量一番,说道,“事成之后,要官?” “我也不要官。”燕回回答得干脆,有人说了他以后官运亨通,犯不着现在就伸手去要败光好感。 “钱也不要,官也不要,那你图甚么?”赵珝倒真是捉摸不透了,身子往前倾了倾。 燕回一边说话,一边饮酒,一壶酒被他喝了一大半,可他毫无醉意。这会儿他又满饮一杯,开口说道:“我若说甚么也不为,表哥反而会疑神疑鬼,以为我要在你身上设个甚么局。既如此,表哥不如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讲。” “我想娶二表妹为妻,请表哥成全。” “你说甚么?”赵珝只觉耳边天雷滚滚,一颗心更是沉到了无底深渊,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颤巍巍地问,“哪个二表妹?” “你说呢?我和你共同的二表妹还能有谁?”燕回斜着眼看他,像个痞痞的坏小子,恨得人牙痒痒,真想揍而快之。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神算子的意思了,难怪他说“水滴于日成浮云”,还说悬啊、大凶、也不是全无希望,云云。 等等,不是全无希望就是还有一线生机? 他眼里燃起希翼之光,凑到燕回身边,张了几次嘴,才咬咬牙瓮声瓮气道:“回表弟,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换个要求?” “为甚么?” 他将搪塞母亲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你也知道,我为了救二表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子,还拿出了婚书,我若不对她有个交代,她的名声怕是要染上瑕疵了。” “没关系,事急从权,这些我都能理解。再说了,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在乎那些虚名。” “你喜欢二表妹?”赵珝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极力克制,也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慌与害怕。 燕回低头沉思,半响方回了一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算是?世上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男人太多,女子才会受苦。 赵珝心里的怒火一丛一丛地往外冒,不由分说地斥道:“你平日喜欢跟窑姐儿厮混也就算了,但少把你吊儿郎当的公子哥那一套用在二表妹身上,你若对她不是真心,就离她远一些,她不是你能随意攀折的世家千金。” “表哥,你说话怎么不凭良心?我虽然喜欢跟清倌人混在一处,可我到现在还是童子身,我怎么就不配娶二表妹?”燕回气得哇哇大叫,越说越激动。 “我祖母喜欢二表妹,我父亲母亲也喜欢,她嫁给我一辈子不用跟人争宠,是我内院唯一的女人。这是一个男人对妻子最大的诚意了吧,我怎么就不算是喜欢她呢?” “你想跟我说爱是吧?你怕是要笑死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爱?再说一掺杂了感情,做甚么都束手束脚,想抽身还得剥层皮,要这无聊玩意作甚?” “换成是你,又 分卷阅读116 当如何?” 48.赴宴 燕回说完,又斜着眼去看赵珝, 只见他俊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 仿佛开了染料铺子,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他心情好极了, 甚至得意地吹了声口啸。这些年,赵珝像一座大山牢牢压在他头上, 任他如何追赶,都无法企及他的高度,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锉一锉他的锐气,回头一定要好好感谢何老三。 但他不知,正是这一声轻佻的吹唇声惹恼了赵珝。 他受不了他小人得志的模样, 禁不住血冲头顶气满胸襟,什么理智风度全抛一边,忍了忍开口说话有如寒剑刺人,轻蔑至极。 “我当如何,与你一介纨绔何干?” 燕回愣了,半晌气得跳脚:“你说谁是纨绔?” 赵珝气死人不偿命, 薄唇轻启:“除了你, 还能有谁?” 他知道燕回最恨这两个字,尤其是“改邪归正”之后,谁说就跟谁急。换作平时他肯定不会触他霉头, 但他今天实在太窝火了, 心里翻涌着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浊气, 不发泄出来非把自己憋死不可。 要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偏偏挑这个时候送上门给他骂。 “赵珝啊赵珝,我怎么不知你是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呢?” 燕回也不客气,握着拳一副要冲上来的样子,妓子还能从良呢,他这回头浪子就这么不值钱? “放肆,你怎敢直呼本王名讳?”赵珝当即黑了脸。 “有你这么当王爷的吗?用起来是明允公子,甩起来就成了一介纨绔。” “那你也不该辱骂你哥!” “那是你欠骂。” “我看是你欠打吧?” 燕回将双臂前后绕了一圈,摆出干架姿势:“想打架,来啊,小爷要是眨下眼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你真要打?” 赵珝皱了皱眉,不屑一顾的样子令燕回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他一拳,被他偏头躲过。 “你说呢?”燕回挑衅地扬眉。 “如你所愿。” 屋内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碗翻了、酒洒了、筐倒了,竹筐里的螃蟹大军如蒙大赦,全都趁机爬出筐子,迈着激动又慌乱的步伐朝门口逃窜。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廊下听差的仆人乱作一团,有人缩在门口劝架,有人趴在地上抓螃蟹,还有人急得眼泪簌簌,总算有个小厮机灵,悄悄将夏言请了过来。 火急火燎的夏长史一撩起帘子就呆住了。 谁能告诉他,对明允公子日思夜想的自家主子,为什么会骑在人家身上,一遍遍地要求对方换个条件? 这还是那个太.祖皇帝十一世嫡孙,生而聪慧,怀才不露,每年的匿名科举卷子总能获得怒赞的福王殿下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呐? “不换,坚决不换,打死都不换,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燕回也是倔,被人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还要转过半边俊脸不屈不挠地抗争。夏言不由暗赞一声,想了想终究问道:“殿下,您这是?” 赵珝面上一红,松开对燕回的钳制,极不自然地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挥开,讪讪道:“不必大惊小怪,就是跟表弟切磋下拳脚。” 燕回坐在地上,一身花喜鹊似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头发也散了,狠狠呸了一口,骂道:“赵珝,你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夏言:“……” 他的脸上一边青一边紫,虽无损容貌到底有碍瞻观,赵珝心虚地摸摸鼻子,又伸手去拉他,好声好气道:“回回,别生气,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赔不是。” 燕回与他大眼瞪小眼,像只气鼓鼓的大□□,一把打开他的手一跃而起,边拍屁股边赌咒:“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赵珝你给我等着。” 骂完梗着脖子扬长而去,赵珝连忙去追他,临走前不忘对夏言交代。 “这件事绝不能让太妃知道,否则与上次大癞儿的事一起二罪并罚,送你去仪卫司当差。” 夏言缩了缩脖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仪卫司是负责王府安全的卫队,每天都要操练,刀来剑去,拳脚无眼,他一个文弱书生哪 分卷阅读117 里吃得了这样的苦。 赵珝到底没有追上燕回,垂着头回来的路上又被顾霓裳叫到内院,她指着桌上的一个烫金请帖道:“这是容大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过几天是她母亲周老太太六十生辰,娘脱不开身,你替娘走一趟吧。” “孩儿没空。”赵珝情绪低落,兴致缺缺,随便看了一眼请柬。 “没空那我就推了吧,”顾霓裳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娘听说那天黛姐儿和胭姐儿也会去……” “娘,”赵珝猛地抬头,急着打断她,“儿子记岔了,那天有空,可以去。” “那敢情好,有你在应该没人敢胡闹,我听说周家全是男孩儿,一大家子对黛姐儿和胭姐儿稀罕得不得了。” “哦,对了,我还听说他们都未婚配。” 顾霓裳笑着补了一句,毫不意外地看见某人瞬间变色。 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九月十二周老太太生辰的日子。周家世代居于江陵县,赵珝起了个大早,在出城必经之路等着二姝。 从卯末等到辰末,总算看见容家车队,前后四辆马车,外加两个骑马的年轻人。 燕回跟何致年一左一右地护在一辆黑油平头马车两侧,二人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时不时倾身与车内的人交谈。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惹得车内娇笑阵阵,尤其是燕回这边露出的半张芙蓉娇面更是含羞带怯、妩媚动人。 赵珝眸子暗了暗,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挺直腰杆打马上前,与周氏妯娌打过招呼,又来到何致年跟前。 “何兄,这么巧?”他自动忽略燕回,燕回也像没看见他似的,将头一偏,重重哼了一声。 何致年微微笑:“是啊,殿下也是去江陵?” “正是,我刚到不多久,正准备喂马就碰到你们。” “如殿下不弃,我们结伴同行?” “我正有此意。” 赵珝从燕回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容黛露出整张脸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待绕到容胭这边,他主动跟她问好,还夸她头上戴的蝴蝶兰花冠好看。 容胭吃惊不小,除了何致年,其他人看到她的头饰都会问她是什么花,只有赵珝不仅知道花型,还知道品种,博学与细心可见一斑。 她看看窗外沉着俊脸的贵气男子,又看看身边失落不已的自家姐妹,不由抿唇一笑,趴在她肩头悄悄说了一句,容黛的眸子便随着她的话语再度鲜活起来。 容胭主动与她换了位置,何致年也不知不觉落在后面,这样一来马车右侧就只剩下容黛与赵珝了。她也不主动招惹他,只是双手托着腮,美目盯着他一眨不眨。 赵珝一直没有回头,但眼角余光将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在她的注视下,他先是耳尖红了,然后是脸颊,然后是脖子…… 快到江陵县周家时,他重重抽了一鞭子,跑到车队最前头与周氏妯娌并驾齐驱,容黛又跨下了俏脸。 “四妹妹,珝表哥是不是讨厌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 “怎会,他肯定是想帮伯娘撑门面,能得福王亲自祝寿,外祖母脸上多有光。”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四表妹,你真是要笑死我。” 燕回听罢哈哈一笑,还想再损容胭两句,却见何致年凉飕飕的眼风扫过来,他立刻乖觉闭嘴,偃旗息鼓。 容胭大眼包了泪,扁着嘴可怜兮兮地看向何致年:“三郎,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会,我的长欢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子,要错也是别人错。你说是不是,燕兄?” 燕回搓着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点头:“对对对,四表妹说甚么都对,不对也有人能把它掰对。” 何致年挑挑眉,容胭却不高兴了:“我看回表哥就是来捣乱的,三郎你能不能让他不要说话?” “你以后是他嫂嫂,有甚么事直接吩咐他就行,长嫂如母,他若不听话拿鞭子抽就是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 燕回:“……” 六十一甲子,对大乾人来说六十是大寿,是以今天的周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行人刚进门,马 分卷阅读118 上就有人来领他们去大厅就坐,家里一下子来了三个俊美不凡的儿郎,周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吩咐丫鬟去请众孙来见礼。 周家众郎鱼贯进屋,燕回见一个数一个,居然有八个之多,数完煞有介事地感叹。 “好多崔进之啊。” 这话一下子打到两个人,赵珝神色微僵,抬头去看何致年,他仿佛一点都不恼,笑吟吟道:“你们知道甚么人吃螃蟹容易被咬吗?” 容胭抱着一个孩童和容黛一起走进来,好奇地问:“甚么人?” 赵珝幽幽接了一句:“当然是嘴欠的人了。” 燕回一听又炸了,撸起袖子要干架:“赵珝,别以为人多我就不敢揍你。” 周家众人被他的话吓住了,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容胭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并将孩童往他怀里一塞,斥道:“小九没有玩伴,陪他玩会儿去。” 燕回:“……” “瞪甚么瞪,把小九都吓哭了。”容胭蹙眉,对他怀里的周九郎笑道,“小九,让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周九郎只往她怀里躲,用小肥屁股对着燕回:“不要,只要姐姐,姐姐香,要吃奶。” 他才三岁,刚刚断奶,闻到容胭身上的香味就不愿意撒手,一个劲地往她怀里拱,直拱得她面泛桃花,气喘吁吁。 周家众郎不好意思看,纷纷撇过头去,赵珝的俊脸也红了,“啊”了一声,终于明白那天抵在自己背上的是什么了。 何致年没有出声,静静看着抱胸看热闹的燕回,他立即败下阵来,蹲在地上朝周九郎伸手:“小九,过来,哥哥有奶。” 众人:“……” “一群乡巴佬。”他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嗤道:“少见多怪,没吃过羊肉,也没喝过羊奶么?” 周氏抚掌一笑:“这倒是真的,回儿小时候挑食,到六岁还要喝奶,老郡主便专门在府里养了几只母羊天天挤奶给他喝。” “原来如此。”众人大乐。 小九一听说有奶喝也不闹了,八爪鱼般扒在燕回身上不下来。 49.宁宁 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订阅。  容胭趴在容黛耳边嘀咕,清甜的气息熏得她的脸又痒又麻:“陌上人如玉,二姐姐,世子表哥真是一个好看又好吃……呃, 手巧又心细的人啊。” 容黛一双晶亮的眸子弯得像月牙儿, 脸上悄悄浮起红晕,还没来得及说话, 听到动静的赵珝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朝她们大步走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倜傥又潇洒, 想到妹妹的话,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慌忙移开了视线。 “二表妹, 四表妹, 你们来啦。” 赵珝的声音跟他的长相极为相称, 出身高贵、音容俱佳、彬彬有礼,这样的人, 的确值得喜欢。容胭瞥了一眼容黛,娇笑道:“世子表兄,你家园子可真大, 幸亏二姐姐聪明, 知道你喜欢桃花, 带着我一路往桃林走, 这才把你给寻着了。” 赵珝点点头, 温和的目光投向容黛:“二表妹一向聪慧得紧。” “世子表哥过奖了。”容黛欠身,脖颈儿绯红一片。 容胭抿着唇笑:“二姐姐当然聪慧了,她可是我们女学学问最好的人,爱慕她的人可多了,但她一个都看不上……” “容长欢!” 容胭滔滔不绝,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容黛却被她的口无遮拦惊呆了,心里又羞又窘,顾不上赵珝在场,连忙出声喝止。 “无事,”赵珝笑了,笑声轻柔又温润,“四表妹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觉得二表妹很不错,巾帼不让须眉。” “世子表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见赵珝对容黛评价这么高,容胭高兴极了,主动拍他马屁。 “四表妹,你在女学的“丰功伟绩”我也听过不少。譬如跟先生请教学问,结果把先生气跑了;再譬如把江陵县令之子的头给打破了……” 显而易见,赵珝对她的马屁并不受用。 容胭对他说的事不以为然,容黛却急急忙忙为妹妹辩解:“世子表哥,这其中有隐情,你不要听信人言误会四妹妹,更不要告诉父亲和叔父。”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赵珝目光柔得像水,含笑瞥了眼身畔娇憨 分卷阅读119 的少女。 人性中最大的恶,就是毫不思考,就随意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别说那是他钟情的姑娘,就算不是,他也不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任何时候,独立清醒的脑子,都比叽叽喳喳的嘴巴管用,只可惜懂这个道理的人太少,盲从已成为大多数人的通病。 先生被气跑是因为他被容胭的问题难住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装作生气的样子拂袖而去;县令之子被打,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冒犯容黛,被容胭用书袋敲了头。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容家二位老爷之所以被蒙在鼓里,是因为事后他派人去找过先生和县令。 容黛感激地朝赵珝一福,看他的目光愈加温柔。容胭小手一挥,颇为豪迈:“哎呀,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看看我们给世子表哥准备的生辰贺礼吧,二姐姐你先来。” 她知道二姐姐给赵珝准备的是仿薛涛笺,这是她遍查古书后自己亲手做的,反复试制多次才成功,拳拳心意,一目了然。比起二姐姐的,她觉得自己的礼物只能算敷衍,是她“盘剥”父亲的体己钱买的一枚银书签。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贺礼的轻重,但他什么都没说,很有礼貌地收下了两姐妹的礼物。 东西送出去,容胭顿时觉得无债一身轻,她指着石桌说道:“世子表哥好雅兴,红泥小火炉都备上了,可是无酒无雪,你这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嘛。” 赵珝失笑:“四表妹,世子就是世子,表哥就是表哥,哪有世子连着表哥一起叫的?” “那要叫什么?” “你好好想想,猜对了有奖,猜错了要罚。” “表哥!”一听说有奖,容胭马上从善如流。 “真乖!来,吃点心。”赵珝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红木雕花食盒,揭开盖,香气四溢,琳琅满目有十几样小吃食。 “老通城三鲜豆皮、四季美汤包、顺香居烧麦、谢荣德面窝窝……”容胭如数家珍,杏眼里流光溢彩,“表哥,这些都是从武昌府买回来的?”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波光粼粼,亮晶晶,湿漉漉,长长的睫毛,像是长在两池清水岸边的芳草。赵珝心中生软,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这是母妃为了我的生辰专门从武昌府请回来的厨子,你深谙美食之味,快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胭笑嘻嘻地拉过容黛,将她按坐在赵珝身边,自己挨着她坐下,伸出筷子搛了一个烧卖,嘴里念念有词。 “豆皮油果小汤包,甜浆锅贴驴火烧,老虎脚爪烧麦咸,吃了今年想明年。” 一首打油诗听得赵珝哈哈大笑,待她吃完,他从一旁的石凳上拿起纸鸢,对二女说道:“来,这是我给你们后天比赛做的风筝,看看喜不喜欢。” 他先将凤舞九天风筝递给容胭,容胭却笑着摇头不肯接,而是指着花开富贵风筝说道。 “表哥,凤凰是神鸟,曲高和寡,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还是这个好,花开富贵,团团圆圆,雅俗共赏。” 赵珝有一瞬间的怔愣,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缩回手将风筝背在身后,对容黛淡淡说道:“二表妹,既然四表妹挑了花开富贵,那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 容胭傻眼了。 她知道凤凰代表着什么,也知道二姐姐的心意,所以她才故意说喜欢花开富贵,谁知道赵珝根本就不按她的思路走,宁愿重新做一个,也不愿意将凤舞九天给二姐姐。 她心里懊恼极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根本不敢去看容黛此时的神色。 赵珝心里更懊恼。辛辛苦苦做好的风筝,被人拒之门外就算了,还要转送她人,他的东西就这么不值一顾吗? 场面一时有点儿僵,只有容黛像个没事人,她仿佛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声调没有一丝变化:“表哥,后天就要比赛了,明天还要试飞,重新再做肯定来不及,城里的风筝也早被抢购一空,你真想看我输掉比赛被人笑话?” 赵珝抿着唇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开口:“我书房里有个鹤鹿同春风筝,是我以前用过的,二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用罢。” “表哥说哪里话,你肯割爱,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 容黛开心地笑了,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他真是个顶顶好的男子。有原则,懂变通,心肠好。 她在桌子 分卷阅读120 底下抓住容胭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字,写完以后朝她眨了眨眼,容胭顿时也笑了。 十几年姐妹的默契,她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她写的甚么—— “谢谢。” “哎呀呀,混世魔王回来了。”容家二姝看到他果然尖叫一声,齐齐躲到赵珝身后,一脸防备,燕回的俊脸顿时就绿了。 几个意思这是?不就是曾经往她们梳妆匣里放过水蛇青蛙癞□□嘛,至于记仇到现在?难怪孔圣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数三个数,你们马上过来,不然的话,哼哼。” “不然怎么样?”赵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敲他一个爆栗,“又想故技重施?” 燕回冷不丁被敲,一时之间有些发懵,顿了顿,扯着嗓子大叫:“世风日下啊,堂堂福王世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弟的糊涂虫。” 二姝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赵珝微微蹙眉,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回顿时就蔫巴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青泥。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例外,在今天之前,混世魔王燕回的克星就是赵珝。 燕回母亲容明姿是容行简幼女,嫁给了荆州知府燕同丰,而燕同丰的母亲是福王府嫡出的郡主。所以,燕回既是二姝的姑表亲,又是赵珝的老亲。 因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几家常来常往,孩子们之间也比较随意。 其实燕回小时候并非现在这样令二姝闻之色变,相反,因为母亲的关系,他跟二姝一度十分之要好,事情的症结出在老郡主身上。 老郡主龙血凤髓,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注脚。多年过去,荆州府还在流传她年轻时单枪匹马杀到燕家,将准备与别人拜堂的燕老太爷截胡的故事。 虽然事后证明那不过是寒门举子为了迎娶金枝玉叶设的连环巧计,但老郡主说一不二的作风却是毋庸置疑的。 燕老太爷过世后,与丈夫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郡主没了乐趣,遂将目光投到酷似其祖的燕回身上,在她的言传身教下,燕回变成了一枚地道的纨绔二世祖。整天在私塾胡闹,一会儿跟这个斗蛐蛐,一会儿跟那个比拳脚,这一阵子迷上投壶,下一阵子又迷上蹴鞠,一到要读书写字,屁股底下就像扎了钉子。 老郡主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燕同丰却不干了。 燕家起于微寒,他和父亲都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上仕途的,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父亲官职高,没道理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就不行,那样只能显得他很无能。况且,儿子是由多才多艺的妻子起的蒙,什么样的底子,他一清二楚。 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更是坚定了燕同丰的想法。 燕回在私塾总爱跟先生抬杠,气得老先生奋笔骂他:“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备矣。”燕回看过一笑,拿起笔来在下边添了一句:“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 老先生一见,顿时大惊,专门到家里跟他说了这个事,还说燕回不得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但需要加以正确引导,不可听之任之,更不能纵容溺爱。 为这事,燕同丰没少跟自己母亲打嘴仗,但回回都是不战而屈。老郡主十分固执,说燕老太爷年轻时太苦了,读书要凿光,娶媳妇也是历尽万难,她舍不得燕回吃苦,就乐意养着他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子。 燕同丰简直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还是岳父容行简帮他解了围,远在武当山论道的老人家百忙之中修书一封,向他推荐了自己的忘年交何小友。 看完老泰山的信,燕同丰抱着妻子喜极而泣。为官多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金睛火眼,他敏锐地洞察到岳父小友的价值和意义,这个人何止能拯救自家混小子,简直能改写他的命运好吗。 于是,他不顾母亲反对,毫不犹豫地将燕回撵到京城,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燕回在多年与赵珝的“斗争”中从没捞着好,身份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对方的口齿和气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沉寂不过片刻,他就扯着嗓子嚎开了:“何老三,有人欺负你兄弟,你还不赶紧出来!” 何老三是他爹求了他外祖父给他介绍的神友。 嗯,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闷里闷气,但的的确确近神了。 光是他的履历,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及至看到那个家伙的长相,他彻底无语了。 世上神童子不少,长得俊俏的人也不少,但长得俊 分卷阅读121 俏的神童子却是凤毛麟角。活了十九年,居然被他遇到了。 两岁识字,三岁读《论语》,七岁做诗,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二十岁的人已经在翰林院当了一年官老爷! 从京师到湖广,一路南下,沿途各种或含蓄或露骨或崇拜或欣赏的眼神,看得他五味杂陈,心情也从最初的嫉妒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折服。 人就是这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会心生嫉妒,但遇到比自己强太多的,就只有仰望的份了,他这辈子跟定这家伙了。 话落,一袭靓蓝色棉布襕衫出现在小道尽头,因为隔得远,容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很高,目测有八尺左右,脸很白,轮廓分明,清俊异常。 恰逢风起,吹得他长衫飘飘,她便注意到,他每走一步,襕衫下结实有力的长腿就绷得笔直,有种别样又强烈的美感,令人无法忽视。 想到刚才调侃赵珝“好看又好吃”的话,容胭顿觉口干舌燥,心脏跳得飞快,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恍惚间,那人已经越过地上层层花瓣来到众人跟前,他的头上、肩上处处落英缤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看呆了所有人。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容胭,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她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待看清那张含笑的俊脸,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她顿觉脑子发晕,身子发软,吓得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 幸亏燕回嗓门大,鼻孔朝天一哼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死党何致年。他今年只有二十岁,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了。” 本朝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二十岁的翰林,至少十九岁就中进士了。这样的佳绩,的确值得燕回感到与有荣焉。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当年外祖父在任上为难何兄,他……” “燕兄,”何致年及时打断燕回,向赵珝作揖:“在下何致年,济南人氏,现在客居燕府,今天随燕兄来给世子祝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送的是一幅画,赵珝示意仆从接过礼物,并不热络,也不疏离:“何大人客气了。” 何致年微微一笑,燕回却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要知道何致年的画可是翰林院一绝,连正隆皇帝都点名要他的画,他怎么会初次见面就送赵珝这样的大礼? 他忍不住怂恿赵珝:“表哥,何兄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你能让我们饱饱眼福吗?” “这有何难。” 赵珝缓缓展开画卷,简洁明了的画面上,怪石盘踞左下角,方圆相兼,既怪又丑,石后冒出几枝竹叶,石右之枯木,屈曲盘折,状似鹿角,直冲昊天。 “何兄,你这画的什么丑八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何大人这是仿苏公的《枯木怪石图》吧。” 赵珝一眼就看出了出处,看何致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苏公真迹藏于皇宫文渊阁,他曾有幸一观,对该画的印象极为深刻。 苏公曾言:“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何致年的画境界分明,整幅画于笔意盘旋之中,凝聚成一团耿耿不平之气,更有一股浩然气脉。 何致年看赵珝的神态就知道自己这份礼物送对了,他此番到湖广来,除了私事,还要跟当地乡绅打好关系,福王府首当其冲是他笼络的对象。他面上没有半分自得,谦虚道:“雕虫小技,让世子见笑了。” 说完,他又向二姝作揖:“在下身为燕兄朋友,有劝谏不力之责,特向两位小姐赔罪,请两位小姐勿怪。” “喂喂喂,何老三你到底是谁兄弟,怎么胳膊肘尽朝外拐?”燕回气得哇哇乱叫,但被何致年轻轻一瞥,立刻就老实了。 见他年纪有为又如此客气,容黛好感顿生,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大人严重了,自家亲戚,开些小顽笑无伤大雅。” “容四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何致年转向容胭。 “容易,”容九思吩咐自己长随,“你去跟大夫人说,这两个人我们容府高攀不起,不管甚么来历都必须解雇,如果她不方便出面,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 “红泥,”容九思又回头吩咐身边大丫鬟,“仔细四小姐手疼,你去找二夫人要一瓶化瘀的膏药给她送过去。” 容易、红泥领命而去。 何致年嘴角高高翘 分卷阅读122 起,他总算明白容胭的脾气从何而来了。有这样的父亲无条件宠着护着,她不娇纵任性已经很难得了。 “来来来,元晦,咱们接着喝酒。”容九思将何致年按坐在椅子上,正要替他斟酒,红泥去而复返。 “二老爷。”她身子微欠,立在门口不进来。 容九思知道这是妻子有话要交代,他对何致年投去歉意一笑,大步走出去。 “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没说甚么事?” “没说,只说您去了就知道。” “你去吧,我随后就来。”容九思有些纳闷,妻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找他说事?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向何致年致了歉,妥当安排人随侍,这才放心离去。 一进屋他就火急火燎地朝崔氏走去:“好夫人,有甚么事不能等客人走了再说,非得现在把为夫叫过来?” 50.花妖(虫) 回城路上, 二姝躲在马车里嘀嘀咕咕,车厢内时不时传出银铃般悦耳的娇笑声,赵珝心情大好, 向何致年遥遥拱手表示谢意,何致年微微颔首,算是领情。 燕回见了不由冷笑, 盯着赵珝脸上依稀可见的三道指痕阴阳怪气道:“福王殿下何时这般大度了?” 赵珝不明所以, 他更加气结,恨恨道:“那天不过骂你一句,你就挥拳相向, 今天你这张俊脸蛋子可是引得万众瞩目, 怎么不见你有半分生气反而甘之如饴?” 赵珝自知理亏,歉疚道:“回表弟,过去的事咱们能不能一笔勾销?” “你真这么想?”燕回斜眼睇他。 “真的。” “那好,你当着何老三的面承认自己见色忘义, 我就原谅你。” 听听, 这是什么话! 赵珝面色陡然一僵, 刚要生气, 对上燕回洞察的神情, 讪讪道:“那天动手的确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为了出气睁眼说瞎话啊。” “睁眼说瞎话?”燕回气极, 一鞭子抽到马上, 赶到二姝马车旁与他们并驾齐驱。 “二表妹, 方才在周家我的话还未说完, 你想不想听下半句?” “你说吧。”容黛心情愉悦,话里透着笑意。 燕回瞥了瞥马背上挺得笔直的男人,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第三个数的时候,就听赵珝高喊一声,也跟着策马上前。 “回表弟,请借一步说话。” 燕回心中得意,语气却极不耐烦,讥道:“你不是说我睁眼说瞎话么,为何还要跟我细谈?” 赵珝沉沉叹气,拉着他的缰绳退开两步,无奈道:“回表弟,做人要讲良心,我打了你,你也找补回来,咱们算是扯平了,你怎么就非要不依不饶呢?” “我看你才是睁眼说瞎话,”燕回心中发虚,嚷道,“你倒说说看,我找补甚么了?” “骂我是狗,在竹签上做手脚戏耍我,你敢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燕回:“……” “殿下息怒。”何致年笑着过来打圆场,“牙齿跟嘴唇尚且磕磕碰碰,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呢。再者,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是姑表至亲,以后少不了要用对方的时候。” 他又将燕回拉到一边,悄悄说道:“燕兄,你其实占了上风,大乾开国至今,没有哪个辱骂皇室的可以像你这么活蹦乱跳,见好就收吧。” “行,看在何老三的面子上,过去的事咱们一笔勾销。”燕回虎着脸,不情不愿道,“你日后若再管不住自己的手,可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哥。” “好兄弟。” 赵珝哈哈大笑,上前去勾燕回肩膀,结果被他扒拉下爪子,还招来一记大大的白眼。他不以为杵,再次勾住他,与他肩并肩纵马而行。 爽朗的笑声洒了一路,直到在城门口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表妹,你可算回来了。” 崔进之笑盈盈地上前跟崔氏等人行礼,又特意绕到容胭面前问好,容胭见了他意外又惊喜:“表哥,你怎么又来了?” 崔进之故意皱眉:“怎么,表妹这是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表哥想甚么时候来都行,我和爹娘永远欢迎你。 分卷阅读123 ” 崔进之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神情,笑道:“我可不是来玩的,学政大人想搜集湖广民谣编订成册,向下面各府派了人去采风,我被他派到荆州来,专门在容氏私塾办公。” 容胭笑着赞了一声,话中颇有推崇之意,燕回与赵珝同情地看了何致年一眼,皆默契地转过头去。 “六郎别来无恙?” 何致年笑着上前,准备一手拍到崔进之背上,斜刺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挡在他与崔进之之间,憨声憨气道:“休要伤害我家公子。” 众人抬头去看,竟是个身高九尺多的番人,高鼻梁,深眼眶,虎背熊腰,声如洪钟。 何致年一看到这个人叫阿古的鞑靼人就气得肝疼。 前世,他一直追随崔进之左右,没少帮他干缺德事。譬如当作云梯让崔进之爬他家墙头,再譬如回湖广途中三番五次助崔进之逃跑,直到最后被崔家人发卖才消停。 这一世,他与容胭两情相悦,根本就没把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早知有今日闹心事,当初在武昌府就应该先崔进之找到他处理掉。 “阿古,休得无礼。” 这厢何致年寒霜满面,那头崔进之的心里却是痛快极了。男女通吃又如何,有阿古在,看他怎么近他的身。 “遵命,公子。”崔进之一发话,阿古便恭敬地退到一边。 “六郎,你这跟班哪里来的?可不可靠?”崔氏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阿古。 “太太忒小瞧人,阿古虽是异族,但也知道滴水恩涌泉报,六公子把我从人牙手中买下来,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不再挨冻受饿吃鞭子,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阿古一辈子效忠他。” 周氏听得连连点头,赞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崔进之忙把阿古的事迹说给众人听,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因为战争沦为东胡俘虏,后来又被倒卖,几经转手才流落中原的。 崔氏不由叹道:“东胡蛮夷不仅年年犯我大乾边境,还欺凌周边小国,实在可恶。” 周氏也跟着感叹,忽听容胭认认真真地问:“大乾要将有将,要兵有兵,为何我们还总是败多赢少?” 她的问题令众人全都沉默下来,尤其是赵珝与何致年,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眸里看见了深深的忧虑与不甘。 一路无话,各人回府不提。 * 陕西,汉中。 “主子,计划失败了。”玳瑁神色肃穆,对着凭栏远眺的背影恭敬回禀。 “怎么回事?” 那人没有回头,薄唇吐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淡漠,玳瑁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神情更加肃穆。 她小心翼翼道:“禄王仪卫司人马折损殆尽,赵琨气得火冒三丈,跑到湖广找赵珝要人,结果反被赵珝倒打一耙,要他交出从容府掳走的人,还说要到御前告他窥觑弟妇,坏人姻缘。” “蠢材!” 玳瑁用余光睃了睃,低低说道:“秦阁老也是这么说的,背地里恨赵琨恨得要命,说他比猪还蠢,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一方巡按。” “还有呢?” 玳瑁抿唇,不敢轻易接话,那人偏过半边身子“嗯”了一声,她立即敛眉说道:“容黛跟福王定亲了。” “容黛贴上去的?” “不是,是赵珝……主动求娶的。” 那人霍然回头,狠狠盯着玳瑁,眼神像要吃人。 “给我说清楚!” “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派去拦截赵珝的人全被他抓了,幸亏事先服毒没有留下甚么线索。不过奴婢在想……” “想甚么?” “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派那些人去荆州?” “为甚么?” “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如果不是我们派人拦截赵珝,他就不会注意到容黛,不会意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更不会对她上了心。” 那人望着远处的天空沉吟半晌,又接着问道:“还有呢?” “奴婢不敢说。”玳瑁突然双膝跪地,垂着头战战兢兢。 “是何致年与容胭的消 分卷阅读124 息?” “是……” “说!” ”他们私下悄悄议亲,已经过了小定。” 玳瑁说完便等着狂风暴雨来袭,奇怪的是那人只轻轻嗤了一声,笑道:“你以为我要发火?” 他的身子撑在栏杆上,往前送出大半,像一只随时要展翅飞翔的白蝶,玳瑁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个万一。 那人看着远处匆匆而来的身影,嘴角微翘,问道:“弹劾的折子怎么样了?” “都察院无人敢接,说是曾阁老风头正健,现在秦阁老卯足了劲要抓曾阁老的错处,奴婢在想要不要走走他的路子。” “就照你说的做,把折子递到秦世桢府上,并附上一万两银票。” 玳瑁忙问:“秦阁老最恨贪腐,送银子他会收吗?” “他家上上下下带丫鬟小厮老妈子一百多口人,吃喝拉撒,人情往来,就靠一年二百四十两的俸禄,怎么可能养得活?” 玳瑁顿了顿,又道:“两广总督给秦阁老送银子可是被他痛斥过的啊。” “那人连吃败仗,送银子求自保,秦世桢敢要才怪。你也别亲自送,去找他手下一个姓许的书吏,他自会帮你牵线。” “婢子明白了。” 玳瑁应声退下,转身看到华服男子,连忙上前行礼,那人拧着眉,理都没理她,大步走到栏杆边,将白色人影一把扯进怀里。 “你与我置气便置气,为何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谁说我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 男人盯着眼前人看了又看,忽然放软语气:“我错了,不该那么对你,别气了好不好?今天本王带你到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听曲吃酒去。” “你跟我置气的这些天,我吃不下睡不着,寝食难安,美人儿,咱不闹了行不行?” 一身男装的白衣人从他怀里挣脱,站到寿王赵珒面前冷笑:“谁是你美人儿?” “好好好,我错了,陈公子,小王这厢有礼了。” “呸,什么狗屁公子,别把禄王那一套拿来对付我。” 赵珒抱着胸赔笑:“既不是美人儿,又不是公子,难道你是妖怪不成?” 那人怔了怔,眼眸微闪,忽然装作妖怪吃人的样子吓唬道:“我若真是妖呢?” “那你说说你是甚么妖?” “再生妖。” 赵珒大笑:“我只听过再生花,可没听过甚么再生妖,你难道是花妖?” “是啊,我就是花妖,殿下怕不怕?” “区区花妖何足惧,就是蛇妖我都照收不误。”赵珒一把握住那人手腕,却听他惊呼一声,掀衣一看,上面还残留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赵珒面有愧色,说道:“对不住,都怪我不好,弄疼你了。” “无妨,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51.回家 听白衣人如是说, 赵珒心中愧疚更甚,重新将他搂在怀里,轻言细语道:“心肝儿, 告诉我你想要甚么?只要能让你开心,让我做甚么都愿意。” “我若要天上的月亮呢?”白衣人把玩着他腰间革带,状似不经意地问。 “这个嘛, ”赵珒想了想, 调笑道,“我虽没有办法摘下来,但可以用纯金给你造一个, 如何?” “这是殿下真心话?” “自然, 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赵珒嬉笑着去抓他的手,用自己大掌盖住,牢牢贴在左边胸口。 感受到掌下的灼热和颤动,那人幽幽叹了口气, 落寞道:“殿下把我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还不够, 如今又想拿金子砸人?” 赵珒将人紧紧箍住, 语气急促而严厉:“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说这话就是在剜我的心, 我有多爱你, 你难道看不出来?但凡是你想做的事,我哪一件没有依着你?” “若我想出府呢?”白衣人从他怀中抬头, 专注地看着他。 “我又没锁住你, 你想去哪里尽管去便是。” 白衣人松开手, 转身背对着赵珒, 冷淡道:“殿下明明知道我说的甚么。” 分卷阅读125 “你想说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对不对?”赵珒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肢,笑道,“我早就查访过,你一无青梅竹马,二无姑表姨亲,三无相熟玩伴,且你长到二十岁上也未出过通州一步,你的眼界如此之高,连本王都瞧不上,又有谁能令你心动?” 白衣人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沉,半侧着身子,惊疑不定地在他面睃来睃去。 他所认识的赵珒,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只好美色,不会在些许小事上花费心思,也不会任性地将感情正笃的王妃扔在王府,更不会莫名其妙地陪他在山里隐居。 “被我说中了吧?”赵珒得意地哈哈大笑,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这件衣服太素了,像吊颈鬼似的,我陪你换一件。” “殿下别把人当傻子,换衣服的话谁信。”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赵珒有些讪讪,转而爽朗一笑,“说吧,这次又想要甚么?” “殿下附耳过来。”白衣人贴在他耳边,低低了说了几句话。 “这有何难。” 赵珒抱着他急步往寝殿走,边走边亲,两个人的衣服落得到处都是。片刻,屋内响起羞人的声音,且一声比一声高,见惯不怪的侍卫们全都默默转过身,齐步走到墙根边,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一个时辰后,赵珒终于尽兴,在沉沉睡颜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离去。他走后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潮红的脸上尽是讥诮之色。 玳瑁进来回话,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窗户全都打开,他这才觉得胸口舒服多了,想了想说道:”提醒秦世桢,之前修建奉天殿、华盖殿以及谨身殿剩余的木料一定要看管好,这些东西能令他重获圣宠。” * 正隆三十年的秋天,于何致年而言,似乎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何家在山东的花卉生意无故被抢,后是都察院突然弹劾他为师不端、勾引学生、败坏道纪,建议将他罢官免职,送大理寺鞫谳问罪。 一动不如一静,何致年察觉异样,安心等着风暴来临。 没过多久,吏部果然来了公文,上面什么都没说,只一条,要求他立即回京销假,限期十月底。 这一次出门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他想了想,分别去了趟燕府、福王府跟容府。 大家知道他要走,虽然不舍,但都对他充满信心,甚至约定了来年相见的日子,插科打诨下倒是冲淡不少离愁别绪。 何致年走的那天刚过重阳,院里的白菊落了一地,何喜觉得晦气,拿起大扫把扫到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用过早饭大家都来送他,到了十里长亭处他与众人拱手作别,容胭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将他送到城外三十里还不愿意开口。 “长欢,你再不说话天就该黑了。”何致年笑着打趣。 容胭一掀唇就带着哭腔:“三郎,都是我不好,害你丢官还丢了名声……” “不,”何致年连忙截住她的话,一本正经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窥觑你的美色,对你动了歪念。” “你还有心思说笑。”容胭红着眼捶了他一拳。 何致年又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豁达一些,日子才容易过。” “三郎,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香囊,请无上真人法力加持过,他跟祖父说你是天生的弄潮儿,大风大浪只会使你更强壮。” “谢谢真人吉言,”何致年喜滋滋地将香囊贴身收好,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可得保管好。” “三郎,”容胭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投进他怀里,凉凉的泪水灌了他一脖子,那泪漫过皮肤沁过骨血一直流进他心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念郎君到地老天荒。” 她的难过,她的不舍,她的惶恐,她全不肯对他说,只将自责揽起,只将柔情付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何致年身躯发颤,将容胭紧紧搂着,用鹤氅包裹着她,二人静静听着对方心跳,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卿卿放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原定一个月的行程缩短到二十二天。回到京城,何致年没有急着上吏部报到,而是避了人,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去了位于帽儿胡同的曾家。 曾致尧见到他大吃一惊,师生二人分主次坐下说话,将彼此近 分卷阅读126 况互相通了气。 原来,他的预感果真不错,都察院一开始弹劾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新任两广总督许延。他们二人虽同为曾致尧门人,但许延的名气和官位远远高于他,弹劾他的价值显然更大。 “都察院有人给我透了口风,说是秦世桢授意的,也不知这老匹夫吃错了甚么药,忽然调转枪头对准你,说你勾引女学生,简直无中生有狗屁不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曾致尧安抚道:“元晦你放心,明天我再去面见皇上向他陈情,吏部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何致年起身朝他作揖,坦然道:“有一件事学生还未来得及说,都察院奏文里说的女学生确有其人,她是容公小孙女,也是学生的未婚妻子。” 曾致尧瞠目:“你真做了?” “非也,学生到容家私塾教书只是为了还容公人情,并未正式聘用,也未拿一厘工钱,这些全都有据可查。学生跟她定亲是离开私塾之后的事,之前虽然心中对她有情,却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曾致尧听得目瞪口呆,踌躇半响,说道:“元晦,为师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师但讲无妨。” “我听说容家二姝姿容绝丽,是天下间少见的美人,你于□□上一向淡薄,连公主都不屑一顾,却在见了容四小姐后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为师私认为她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些,使你失去了冷静与理智,这……并非好事。” 何致年黑眸微沉,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他全听明白了,老师这是暗指容胭有红颜祸水之嫌,话里话外委婉劝他放手的意思。 “老师,您这一生为大乾放弃了太多太多,如果有机会,您有没有甚么想弥补的?” “为师……” 曾致尧本想斩钉截铁地告诉学生他这一生无憾,眼前却陡然浮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只到他膝盖的女童拽着他的衣角,胆怯又坚定地说长大后要嫁他为妻。 他当了真,她却爽了约。分别数载重逢,等待他的只有孤坟一座。 何致年察言观色,知道老师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学生欠这女子良多,终其一生都偿还不了,请老师成全。” “你的事自己拿主意吧。”曾致尧幽幽叹了口气,不愿再提。 何致年心中暗喜,趁热打铁说起另一件事。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再过几天西苑会发生火灾,正隆帝居住的永寿宫会被烧毁,那是他的修炼之地,自然不舍,于是找秦世桢和老师商量重建之事。 老师建议他搬回紫禁城,说修建永寿宫会花费很多银两,目前国库吃紧,没有必要如此铺张浪费,正隆帝听后极为反感,当场将他驱逐出殿。 反倒是秦世桢灵机一动,利用修建三大殿剩余的木料解决了财力不足的难题,且只花了三个月时间便修葺一新。正隆帝心花怒放,于永寿宫建成之日晋他为少师,得从一品俸禄。 “近来天干物燥,极易走水,尤其是老房子遍布的西苑,老师何不跟周公公商量一下,敦促他派内卫定时巡视,免得引发火灾,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想到正隆帝的性子,曾致尧连忙正色道:“元晦言之有理,为师明天就去办。” 何致年心中大石落地,又与他说了会儿话,连饭都没吃就连夜赶回了济南。已经快两年没有见到他的父母抱着他泣不成声,两个兄长也在一旁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虽常年不在家,但他是何家主心骨,看到他大家心里就有了底。 是夜,三兄弟关起门围坐在一起,首先说起花行生意被抢的事。 “是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客商,一开始跟咱们做了几笔生意,付钱挺痛快,后来他说要大量进货,我就介绍了两家相熟的花行给他,他用这个方法滚雪球似的认识了不少花行,连曹州那边的也有,再后来他就一口气把这些花行全收购了。” “他比咱们的价格便宜一成,咱家客源一夜之间流失泰半,只剩几个老客户苦苦撑着。”何二郎懊恼不已。 “无妨,花卉生意已经饱和,能挣多少是多少,不亏本就行,二哥千万别上他的当,跟他斗气怕是要赔得倾家荡产。” 另外两人大惊:“有这么严重?” “人家大老远来找我们,怎么可能没有后招?” “那怎么办?” “不变应万变, 分卷阅读127 慢慢来,别被带歪了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广州十三行的生意,那才是咱们立足的根本。做得好的话,富可敌国都有可能;做得不好,也够子孙们吃几辈子。” 听他如是说,何大郎与何二郎同时咧嘴,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何致年又问:“大哥开牙行用的谁的名头?” 何大郎狡黠一笑:“放心,哥哥心里有数,还没拿到牙帖就在琢磨这事了,不管有没有鱼十三罩着,谁都查不到何家头上。” “大哥真厉害。”何致年笑着恭维一句,何母推门进来接过话头,“可不,你们三兄弟一个狡,一个尖,还有一个又狡又尖。” “三儿,你几个侄儿大的上了私塾,小的也断了奶,可你到现在还不肯安定下来,你今天给娘一句准话,有生之年娘能不能抱上小孙子?” “娘,儿子在荆州府已经定亲了,这次回来就是专门向二老禀告此事的。” “甚么,你已经定亲了?”何母又惊又喜。 何致年微微一笑: “正是。” “三弟,咱弟妇姓甚名谁,是俊是丑,人品如何?” 两个兄长都对小弟媳好奇得不得了,他们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令自家冰山兄弟心甘情愿融化。 何致年看出兄长们内心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默了默,说道:“她是荆州世家容家的小姐,容貌一般般,人品也一般般。” “不可能!”何大郎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你三岁时就发愿要娶这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就你这心气儿,咱弟妹怕不是个天仙吧?” 何二郎也附和哥哥的话,何母却有些忧心:“三儿,那女子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你一个外乡人?” 倒不是自己儿子不优秀,只不过不知根又不知底,本地大户有几个肯把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随便外嫁的? “她一个娇小姐,千里迢迢嫁到山东来,人情不熟,水土不服,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何致年默了默,说道:“不是她嫁过来,是儿子到她家倒插门。” “甚么?!” 何母惊得跳起来,随后而来的何父和两个兄长也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如作俑者。 “三儿,你这是在割娘的肉啊,你从小天资聪颖,为了让你读书,我和你爹狠心将你两个兄长送到曹州当学徒,他们小小年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守得云开见月明,咱们家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你却要到别人家做上门女婿?” “这二十年,我岂不是替别人养的儿子?”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背过身用满是皱纹的手背抹了把泪,何致年刚想解释,却被她黑发中的缕缕白丝刺疼了。 重生以来,他一门心思扑在容胭身上,却忘了他也亏欠父母良多。 上一世,他们虽因年龄免于流放,但两个古稀老人,无儿无女无钱无居所,最后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父母与容胭,一个给他生命,一个给他情爱,二者同样重要,放弃谁都会令他感到痛不欲生,唯有把自己化成一滩泥,捏出一座桥来,令彼此相通。 “娘,我跟容家商量好了,虽然儿子是倒插门,但以后生的幼子跟我姓。” 何母哽咽道:“南方娇小姐有咱们北方女人能生?她要是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呢?要是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呢?要是只生了一个儿子呢?” 何致年无奈,起身扶着她的肩柔声哄道:“大哥二哥不是给您生了好几个孙子嘛,您都说了大的上私塾,小的断了奶。” “那能一样吗?”何母越说越伤心,眼泪簌簌而下,“他们是他们的,你是你的,他们百年以后有儿子摔盆,祠堂牌位上是一家之主,你有甚么?” 何致年揉额:“娘,实在不行,儿子还可以过继啊……” “你是神童子,长得这般好看,又不是自己不能生,为甚么要过继?别人的孩子有自己生的聪明?” 这话倒说得不错,何致年虽只在梦中与双生子见过一次,但他们的古灵精怪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何母看出他在走神,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擦干眼泪,一锤定音道。 “不管容小姐多么好,这门亲事都不能结,等下次去湖广你就找机会退了。” 52.好友(修) 分卷阅读128 何致年在家中待了一个月, 曾致尧的信终于到了。 他在信中说,周公公在他的督促下安排人手日夜巡视西苑,竟意外扑灭一场大火, 保住了永寿宫。正隆帝龙颜大悦,要厚赐于他,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要, 只希望派人到湖广彻查自己学生被人诬告之事, 还他一个清白即可。 捡了个天大便宜的周公公也在一旁帮腔,正隆帝略微沉吟便下了道口谕,责成湖广布政使黄天化核查都察院弹劾之内容是否属实。 看到这里, 何致年终于笑了。黄天化为官清廉, 正直不阿,是地方大员中著名的“恶秦派”,且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妻妹是容氏私塾的女学生。 官场事了, 他便将注意力放到抢何家生意的陕西人身上, 谁料何喜垂头丧气地告诉他, 那人十分狡猾, 一连跟踪一个月, 次次都被他甩掉了。 何致年不信邪,亲自跑去盯了两天就放弃了。何喜至少还跟那人打过照面, 他则直接是“铁将军”相迎, 不知是年关将近那人启程回家了还是别的, 他的门上一直挂着锁。 这事要是搁别人身上, 要么寝食难安抓心抓肺,要么盲目乐观万事大吉,但何致年不是。他在对面茶楼找了个小眼线,专门替他盯梢,自己则安心在家读书写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人越能教人大吃一惊。 见他闲下来,何母有事无事便往他身边湊,还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娘家几个侄女儿。何致年从不接她的话,老太太有些急了,看到他画的梅花眼珠咕噜一转,问道:“三儿,我记得你在大明湖畔有所宅子?” 何致年埋头作画不吭气,心里却是无法平静。那所宅子是容胭前世的陪嫁,是他与她新婚燕尔的地方,承载了两人太多的甜蜜和美好,不容外人涉足。 “那宅子空了两年,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娘想办个赏花宴,接你舅母还有表姐妹们来乐呵乐呵。” 何致年有三个舅父,表妹加起来有五个,这么多人一下子全涌到他的宅子里,想想就不胜其烦。 “咱们家房子不够大吗?” 何家现在住的是一个五进院子,一家老小十几口,算上丫鬟小厮住着也是绰绰有余。 “咱家房子是不小,可没有花花草草,你那宅子里的早梅该开了,娘寻思着小姑娘们应该喜欢看。” 何致年皱眉,脸色比墨汁还黑:“这么麻烦,不办行不行?” 何母上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不行,哪有外甥回来不拜见舅父的道理。要不这样,赏花在那边,吃饭歇息全在这边,你看如何?” 何致年拧着眉不说话,何母就去揉他的脸:“好三儿,算娘求你了,给娘一个面子好不好?” 她的手掌很粗糙,揉在脸上极不舒服。何家光景变好不过最近几年的事,以前全靠她不眠不休日夜操劳,人苍老得快不说,也没少被娘家嫂子们看轻。 何致年心里泛酸,面对一脸期盼的母亲终究狠不下心:“咱们得事先说好,只能进花园,不能去后院。” “就这么说定了。何母忙不迭应下,她这儿子从小就有主意,能让他松口可真是不容易啊。 何致年摇摇头继续挥毫,何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嘴里嚷道:“公子,门口有个人非要见你。” “是谁?” “小的不认识。” 他心中一喜以为是那个小线人,大步走到门口,却发现四下空空,待要转身往回走,不知哪里飞来一个土块,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身上落下一层灰。 他面无表情地掸掸衣衫继续往里走,土块再次飞过来,他以迅雷之势奔向墙角,掐住一人脖子斥道:“何方宵小竟敢背后偷袭?” 那人“哎哟哎哟”不停叫唤,却一直挡着脸不让他看,他越想越生疑,一把扯掉他的四方巾,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你怎么来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那人俏脸上得意洋洋。 惊喜?意外? 一个姑娘家孤身走几千里路,他都快被她吓死了好不好! 何致年俊脸一黑,不由分说地斥道:“你怎么又来这一套?” “你不想看到我?”容胭瞬间红了眼眶。 “不想,一点儿 分卷阅读129 都不想。”何致年虎着脸,粗鲁地替她拭泪,“你怎么就这么缺心眼呢?” “湖广到山东,几千里路,你若是有个好歹……” 容胭被他擦得小脸生疼,但她不敢哭,只咬着唇,边摇他的胳膊边解释。 “你别生气,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徐大侠、小表哥还有阿古陪我一起来的。我爹娘也都知情,他们说我许了人就是大姑娘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路上注意安全就行。”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就算容九思跟崔氏不同意,她也会想办法溜出来的。她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三郎,你别生气了,我害怕。” 何致年没好气道:“沿途的强盗土匪都不怕,你还会怕我?” “当然啦,”容胭点点头,认真说道,“你比强盗土匪可怕……不不不,可爱多了。” 可不就是么,强盗土匪打一顿就好了,他生起气来不仅不能打,还得哄着捧着举着,既要认错又要赔小心,还得说一箩筐好话,简直累死个人! “三郎,这位是?”何母扶在门上,与容胭打了个照面就在心里喝了声彩。 好俊俏的儿郎。 “娘,她是……”您儿媳。 何致年看着一身男装的“娇妻”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容胭自他身后越出,落落大方道,“何大娘有礼,小生是元晦兄的好友,专程来拜访您的,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她往墙角一指,何致年循声看过去,发现那里竟堆满了各式礼品,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难得这个缺心眼能想得这么周到,他诧异地挑挑眉,何母早已乐得合不拢嘴,牵着容胭往屋里走。 “来就来吧,何必如此破费?外面冷,随大娘到屋里烤火。” “谢谢大娘。” 容胭脆脆应了一声,不忘回头朝何致年吐舌头,直看得他好气又好笑。 何母对容胭的客气识礼非常满意,笑吟吟打量道:“小兄弟,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些甚么人?” “小生年方十五,父母只得小生一个孩子。” 老太太一拍巴掌,不无遗憾道:“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若有个姐妹,与我们三郎可是正配啊。” 容胭心里美滋滋的,抿着唇偷笑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大娘,何兄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你说容家小姐啊,”何母自然接过话,皱眉道,“那女子我们不喜欢。” 容胭嘴里的一口茶喷出老远,媳妇进婆家还没亮明身份就被婆婆嫌弃了,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慢点儿喝。”何致年替她拍背,却招来她一记大大的白眼,她急忙问道,“据小生所知容小姐温柔贤惠、品貌不俗,大娘为甚么不喜欢她呢?” 何母撇撇嘴,说道:“她就是个天仙也没用,她家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要我三郎给她做上门女婿哩。” “就因为这个?” “是啊。” 容胭放下心来,嫣然一笑:“这好办,那家人我也认识,我可以帮忙说合。大娘,若是女方父母只嫁女不招赘,您还反对吗?” “这……”何母望望何致年,犹豫道,“南方女人不好生养,她若是生不出儿子,三郎岂不要断了后?” “大娘此言差矣。” 容胭俏脸涨得通红,这可真是难为人啊,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居然要与未来婆婆探讨生孩子的话题。 “南方女子是比北方女子娇柔,但南方人口稠密,处处欣欣,较之北方繁华得多,由此可见能不能生孩子跟身板没有关系。” “这……”何母真的词穷。 真是个聪明的缺心眼! 何致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大掌再次抚上容胭的后背,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像在爱抚宠物,容胭趁何母不注意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 听说兄弟的朋友登门,何大郎跟何二郎也来见礼,结果二人都被容胭出众的相貌惊呆了,嗫嚅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何致年狠狠咳了几声,他们才尴尬地回过神。 “啧啧,男子都这么好看,要是个女子得美成甚么样啊。” “当然是一顾倾国,二顾倾城,三顾倾人心了。” 分卷阅读130 何二郎摇头晃脑。 容胭心中一甜,觉得两个大伯子真是可爱:“大哥二哥也很好看呢。” 这倒不是恭维,他们与何致年一母同胞,长相自然不俗。 “哪里,哪里。” 何大郎与弟弟连连摆手,老脸羞得通红。何致年皱眉,往他们中间一站,说道,“我这兄弟头一回来济南,我得带她四处转转,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那是自然。”何家众人点头。 容胭被何母一直拉着手送到大门口,还一再叮嘱她有空常来玩,何大郎二人对她也是依依不舍,何致年二话不说,拉起她就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窗外景色飞驰,马车径直来到大明湖边,在那苍松岁柏间矗立着一座精美别致的庭院。容胭信步走入,一路暗香阵阵沁人心脾,穿过垂花门,一幅大而醒目的匾额骤然出现在眼前。 “长相欢居?” “对,我取的,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容胭俏脸上洋溢着娇美的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这可是用她的名字取的呢。 何致年见到她笑觉得满足极了,上前拥住她:“长欢,我一直有个愿望。” “甚么愿望?” “在这屋子前与你相拥相吻。” 前世的她害羞又腼腆,亲热的时候总是放不开,除了在床上,他们几乎没有吻过对方。这一世,他真是爱死随时随地与她亲吻的感觉了。 容胭红着脸默默不语,他托起她小巧的小巴,贴上她的唇,将她的芳香尽数吞入腹中。吻着吻着,他忽然失控了,低吼一声,打横抱起她走进室内,将她放在他们曾无数次温存的床上。 “真想现在就吞了你。” 何致年红着双眼,牢牢锁住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容胭被他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慌张地别开眼,不敢多看亦不敢接话。 “卿卿怎么不说话?”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甚么。”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身下被子,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此情此景难道不该赋诗一首吗?” “甚、甚、甚么诗?” “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 容胭:“……” 见她羞得脸颊通红,何致年甚为得意,凑到她耳边蛊惑道:“我身型很好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你要不要枕枕看?” 容胭:“……” “你捂着眼睛是不好意思看我?那我吃点亏好了,你来脱,换我看你。” 容胭:“……” “害甚么羞,你不是跟我娘说要给我生孩子么?” 容胭:“……” 这一日,何致年并未对她做什么,只是把她困在床上胡天海地地说了一堆浑话,容胭又羞又气,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第二天是何母举行赏花宴的日子,何家五个表小姐和她们的母亲早早就到了。长辈们坐在一起寒暄,何母让人去请何致年作陪,他一来五个少女全都抿唇娇笑,目光凝在他身上不动。 何致年只当看不见,简单用过茶点,便带着众人往大明湖行去,一下车男装的容胭就迎了上来。何母及两个儿子与她亲亲热热地打着招呼,五个表小姐见了却没缘由的感到不喜。 这是男人? 脸也太白了些,腰也太细了些,臀也太俏了些吧? “姑母,这位公子是?” “他是你三表哥的好友,特意到济南来看望我的。”何母拉起容胭的手,笑道,“孩子,跟大娘赏花去。” 容胭大大方方应了,众女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挺拔苗条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五表妹上前问道:“四公子,南方姑娘都长你这么矮吗?” 容胭一怔,与某人比了比身高,她都到他肩膀了,他的表妹却说她矮?再者她穿着男装,她却以女子作比,这是要挑事? 她美眸一眯,笑意盈盈:“表小姐,北方姑娘都长你这么壮吗?” “牙尖嘴利!”五表妹气得跺脚,狠狠瞪了她一眼。 分卷阅读131 “多谢夸奖。”容胭露齿一笑,端是风华绝代,竟把几人都看呆了。 心中嫉恨越来越深,大表妹眼珠子转了转,对容胭笑道:“我们跟四公子很投缘,想与你一起玩个游戏,不知道四公子敢不敢?” “有何不敢。” 见自家侄女儿与容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何母只当这是年轻人吸引异性的新招式,拉着三个娘家嫂子借口赏花先遁了。何大郎跟何二郎不耐烦陪小丫头玩,也拉着何致年走了,现场只剩下五女与容胭。 她们玩的是捉迷藏,五女躲,容胭找。一开始她们会发出声音引导,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只能凭脚步声寻找,再后来连脚步声都消失了。容胭也不急,慢慢走到一个地方,伸手摸了摸,四下一片空旷,正要抬脚往前走,却听到一声暴喝。 “休要欺负我家表小姐。” 突然出现的阿古大吼一声,几个躲在容胭背后蹑手蹑脚的人顿时僵住了,容胭一把扯掉眼睛上的帕子,才发现她正站在一处乱石堆前。 “你们良心不好,很坏很坏。”阿古上前把容胭护在身后,气愤得语无伦次。 “你这个贼人,胡说八道甚么,我们碰都没碰她。”五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本想给容胭一个教训,没想到竟试出个女儿身。 “你是哪里冒出来,竟敢私传官宅,小心我表哥抓你。” 听到动静,何家舅母们围了上来,她们看出阿古与容胭是一伙的,但不好直接说她,便纷纷叱责阿古,说他是贼人,要把他送官,直把阿古气得怒目圆睁,眼珠子鼓得像金鱼。 “快看快看,这个野货气鼓鼓的样子像不像只癞.蛤.蟆?” “这位姑娘,阿古有名有姓,不是野货,更不是癞.蛤.蟆,你们不该辱骂他,请向他道歉。”容胭俏脸染霜,沉声说道。 “一个蛮夷,说他是野货还算客气的,凭甚么要我们道歉?就他这种杂.种、贱.货,下三滥也配?”大舅母轻蔑至极。 “说得好,对番人没必要客气,他们都是贱民,蠢笨如猪。”另外两个舅母附和道。 番人也是人,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怎会流离失所沦为奴隶? 容胭气极,大眼在看热闹的众人脸上一扫,嗤道:“我原以为三郎的亲戚跟他一样也是有修养有见识的人,没想到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实在令人齿冷。” “小兔崽子,你骂谁呢?你娘没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三个舅母一起嚷嚷起来。 “我娘跟我说有些人为老不尊、倚老卖老,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舅母们怒了,冲上来要打容胭,被阿古一把弹开,几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何母过来打圆场,拉拉这个,扯扯那个,全都无济于事,无奈只好让容胭道歉,但容胭梗着脖子坚决不肯低头。 “怎么回事?” 就在乱哄哄之时,威严的男声适时响起,众人自发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昂首挺胸如小母鸡般的俏丽女子和一脸焦急不虞的何母。 何致年沉着脸,一步步走过来,看不出在想什么,五女俱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管她是谁,管她美不美,当众杠上姑母,为了名声表哥怎么都会教训她的。 “三儿,没甚么大事,就是四公子不小心顶撞了舅母,娘想让她道个歉。”何母见儿子一脸怒色,赶紧解释道。 “何公子,不是这样的。是她们欺负四公子,想将她往乱石堆里推,被阿古发现制止了,她们就骂阿古,四公子替阿古出头,她们又联合起来欺负四公子。”阿古冷静下来就知道刚才那一声“表小姐”叫得不妥,连忙改了口。 “是这样吗?”何致年只注视容胭,她却倔强地昂着头,不吭一声。 “倔驴。” 他轻轻叹了一声,先走到何母面前,不容分说道:“娘,今天的赏花宴到此结束,有甚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何母见他一脸克制,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不敢多说什么,无奈地点点头。 何致年又走到容胭面前,将她的头扳过来,大掌抚上她的脸,替她擦了擦眼角,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经过几个表妹面前时,沉声警告。 “她不是你们能够惹的人!” 他就这样抱着她于众目睽睽下从容走了出去,一直走过 分卷阅读132 垂花门,走进了不对任何人开放的内院,留下身后碎了一地的眼睛珠子。 何致年一路板着脸将容胭抱进屋子,放在床上,沉着黑眸,不发一语。 “三郎,你生我的气了?”容胭满腔怒火在他的一系列举动下变成了忐忑不安。 “没有。” 她从身后缠上来抱住他的脖子:“那你为甚么板着脸?” “我是气自己,气我没有保护好你,差点就让你毁容,还被我的亲戚嘲笑、羞辱。”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容胭用脸去蹭他。 “长欢,我们今天,不就现在,我们现在就洞房好不好?” 容胭:“……” 不是反对,就是嫉妒、窥觑、抢夺,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等她变成他的人,生米煮成熟饭,看他们还敢不敢指手画脚。 何致年在心里忿忿想着,手中却并无动作,反倒是容胭,低低喊了他一声,他一回头险些将鼻血都喷出来了。 “长欢,你这是做甚么?” 容胭边脱边羞道:“不是你要的么?我这辈子认定了你,不会再爱第二个人,反正迟早都是要洞房的,早一天晚一天有甚么区别?” 何致年抓住她的手,黑眸亮得耀眼:“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给?” 容胭柔声道:“是啊,只要是我有的,全都给你。” “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 容胭愣了愣,方傻傻一笑:“没想过。”顿了顿又道,“不知为什么,就是笃定你不会这么做。” 何致年默了默,又问: “那你知不知道洞房完了女子会有孕?” 容胭呆了呆,随后又傻傻一笑:“有孕就生,不是你说的吗,从容生两个孩子,一半像我,一半像你。” 何致年被她的描述迷了心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双生子的样子,待他再睁眼,她只着抹胸和亵.裤的身子便大大咧咧地暴露在他面前,前世欢愉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眼睛立刻红了。 她的身子现在是淡淡的丁香香,交合后会变成浓浓的茉莉香,且她越是动情,香味就会越浓,直到最后平复下来,香气才会渐渐消散。前世每次与她同房,他都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在她面前像个贪得无厌的饕餮。 他将颤抖的她拥在怀中,陶醉地摩挲着她的后背,良久,一口咬在她白皙的肩上,恨恨道:“你以为我是柳下惠么?” 容胭痛得娇呼一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却因为这声娇呼和她的动作,身子直接有了反应。 “别瞎动,再动就真要生孩子了。” 容胭全身上下羞得红彤彤,看着就像个诱人的大果子,她娇羞地在他腰上挠了挠:“真不来么?” “你是故意来折磨我的吧?”何致年将她推倒,用被子卷了几卷,裹成一只大粽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蛋。 容胭大眼亮晶晶,盯着他十分专注与好奇。 “三郎?” “嗯?” “方才,抵着我的是何物?” 53.崔郎 何致年一走, 园子里重新乱作一团,坐在地上号哭的舅母们止住泪,精神抖擞地议论起来。 “我的个天, 三郎竟然喜欢男人?!” “那小兔崽子若是个女人,别说三郎就是我也稀罕,可他偏偏就是个公的啊。” 五女听了心中更恨, 早在容胭被何致年抱起的那一刹那就嫉妒得七窍生烟, 及至听到他的警告更是气得咬碎了后槽牙,谁都不愿意把真相说起来,反而都装作焦急万分。 “姑母, 三表哥是济南府百年不遇的神童子, 前途不可限量,可不敢被那小白脸毁了。” “是啊姑母,您一定要拿个主意出来,不能由着三表哥胡闹啊。” 何母被她们说得心乱如麻, 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赏花, 命人备车匆匆回府, 将客人丢给两个儿媳, 自己与何父关在屋里嘀咕了一下午。 何父听她说寄予厚望的幼子喜欢男人哪里肯信, 何母便让何喜到湖边小筑去将何致年叫回来对质,何喜嘴上答应得痛快, 一出门就朝反方向拐了过去。 常言道“小别胜 分卷阅读133 新婚”, 自家公子与四小姐几月不见, 眼下她又受了委屈, 还不知某人会心疼成什么样呢,他才不要傻不拉几地坏人好事。 何喜先去茶馆听人说了半天书,又去棋室看人下了一会儿棋,最后蹲在街边看小童子斗蛐蛐,见天色不早才不慌不忙地往湖边走去。 门房给他开了门,他慢悠悠地走到内外院相接的垂花门边,趴在墙头叫了几声,见没人应就要往回走,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餍足的何致年轻轻带门出来,他连忙笑着走了过去。 二人来到书房,何喜张大鼻孔嗅了嗅,由衷夸道:“公子真香。” 他闻出来了,那是容胭身上淡淡的丁香花气味,要想染到何致年身上,只有一个可能…… 何致年嘴角抽了抽:“你那是甚么表情?” “喜悦的表情啊。” “我看是猥琐还差不多。” 何喜嘿嘿一笑:“管他甚么呢,总之要恭喜公子同小主母成就好事。” 何致年瞪他:“堂都没拜,哪来的成就好事?你家公子我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 何喜点点头,见他脸色一黑忙又摇头,装作天真的样子:“那你身上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滚了。”何致年咬牙道。 何喜笑着往门口跑:“小的就等着公子这句话呢,回去也好跟老太太交差了。”跑着跑着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哎哟”一声,一个揉头,一个按胸,都是眼泪汪汪的模样。 “公子,这小兄弟说他叫虎子,老奴记得你的吩咐就直接带他过来了。”老门房在一旁解释。 何致年点点头,朝门口怯生生的小男孩招手。这孩子约莫十岁左右,头上扎着个朝天髻,长得瘦瘦小小,一脸菜色,却取了个虎子的威风名字,可见父母对他的期望了。 他家住在陕西人对面的茶楼旁边,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二人,母亲以替人浆洗补衣为生,他则在茶楼里当个听差,有事跑跑腿,无事打打杂,赚几个铜板贴补家用。 “虎子,有什么消息?” 虎子被屋里的布置惊住了,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道:“那户人家白天老锁着门,我一开始以为没人住,直到一天晚上起夜,竟发现他家点着灯,后来我连着几个晚上睡前喝水,被尿涨醒后发现他家夜夜都点着灯。” “做得好。”何致年笑着夸他,给了他一个五十两的大元宝。 虎子吓了一跳,说什么都不敢接。他和母亲一年的开销是五两银子,五十两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何致年瞥了眼他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脚下裂了口子的棉鞋,说道:“不全是打赏,回去让你娘扯几匹布,给你做几身像样的衣裳,上学堂总得穿得体面些。” “公子是让我去读书?”虎子一怔,泪水迅速聚拢。 “是啊,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街上混?” “不,我做梦都想读书,可我只认识几个字,怕先生和同窗瞧不起。” 何致年摸着他的头,温声道:“没关系,春晖堂的先生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同窗也很有修养,不会嘲笑你的。” “束脩每月一两银子,这些钱能供你读三年,三年后可以参加童试,如果考上秀才每月会有一两银子的廪膳钱,你母亲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虎子的泪水簌簌而下,双膝跪地,给何致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谢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虎子没齿难忘。” 何致年连忙去扶他,语重心长道:“授人鱼,不如授之以渔。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虎子明白。”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师亲,其他的人一律不要跪。” “虎子谨遵恩公教诲。” 何致年笑着替小男孩拭泪,他没想到自己无意识的小小善举居然在多年后得到丰厚回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送走虎子,何喜反而不急着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凑到何致年跟前:“公子,你还有什么事交给小的去做吧。” 何致年轻扣桌面,沉吟道:“你去见徐大侠,让他去盯着陕西人,看看他都跟哪些人接触。” “没问题,您就擎好吧。”何喜调皮地说了一句京腔,抬脚就往外跑,不想又与一个人撞上,两人同时捂着脑袋怪叫 分卷阅读134 。 “公子,这位公子口口声声说你藏匿他的表妹,嚷嚷着要报官,老奴怕他坏了你的名声,就把他放进来了。”老门房跑得气喘吁吁,忙不迭跟在后面解释。 “何妖人,你找把我表妹藏哪儿了?” 崔进之怒容满面,若不是阿古告诉他,他都不知道何家的三姑八婆这么欺负人。不仅险些令他表妹毁容,还当众诋毁她,诋毁他的姑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致年朝老门房摆摆手,意态闲适:“想知道?” “你说呢?”崔进之狠狠瞪他。 “我偏不告诉你。”何致年狡黠一笑,吊着他的胃口,“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甚么事?”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男女通吃,今天心情又不好,你既然送上门,不如我们……”他的黑眸瞟向书房窗边窄榻,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崔进之气得火冒三丈,朝阿古嚷道:“阿古,给我好好教训这个淫贼。” 阿古站着不动,为难道:“公子,何大人是好人,阿古不能揍他。” 阿古虽然憨,但他有一套简单的逻辑,知道救了他的崔进之是好人,替他出头的容胭是好人,当众维护容胭的何致年自然也是好人。 “好个屁!他都要睡你家公子!”崔进之气得跳脚。 “公子,你想多了,何大人不喜欢男子。”阿古想起昨天的场面,斩钉截铁道。 “你到底是哪边的?” 崔进之想点他的额头,无奈高度不够,只能戳他胸口,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容胭每次握着小拳头捶何致年的娇羞,何喜实在没忍住,跑到门口蹲在地上放声大笑。 “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当然是公子这边的。”阿古一本正经地说着戏文里学来的话,差点没把何喜笑岔气。 “起开,本少爷不要你这个叛徒。”崔进之推开他,上前就要给何致年一拳,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住了。 “这可是崔兄自己送上门的。”何致年动动鼻翼,凑到他颈边闻了闻,吓得他全身汗毛倒竖。 “死妖人,你要干甚么?” “我想吻你,”见崔进之一副惊恐害怕的表情,何致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自觉就说起了山东话。我想问你,擦的甚么粉?” 狗日的,真被这死妖人吓死了。 “老子不擦粉,”崔进之按着砰砰狂跳的心脏叫嚣,“你他娘的眼瞎吗?老子是男人!男人!男人!” 何致年嘴角含笑,朝他身下觑了觑,幽幽道:“你用甚么证明?” 崔进之感觉他的视线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夹紧裤.裆,朝他咆哮:“你又用甚么证明?” “这还用问,当然是那.活儿啊,崔兄想看?” 崔进之恨不能原地爆炸,气急败坏道:“阿古,替我揍死这个死妖人,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阿古,你家公子是吓唬你的,咬舌根本死不了人,真死成的都是误伤,舌头堵住嗓子窒息而亡,过程相当之痛苦。” 阿古一听连忙劝道:“公子啊,你听见了吧咬舌死不了人,但是会窒息,过程痛苦,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崔进之:“……” “表妹,你在哪里?表妹,快来救我,死人妖欺负我。”他忽然不管不顾地放声高呼,声音凄厉隐有崩溃之意。 阿古跟何喜看得目瞪口呆,何致年一把捂上他的唇,威胁道:“你若再叫唤,我就真的亲你。” 叫喊声戛然而止,何致年拍拍他的脸,安抚道:“来,乖乖的,先擦点粉,再陪我做一件事,很快就能见到长欢了。” “死妖人,要擦你自己擦。” “不擦就别想见长欢。”何致年倏尔放开他,冷冷道,“我会把长欢藏在一个你永远都找不着的地方,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她。” “你敢!” “那咱们就试试。”何致年说完就抬脚往外走。 “死妖人,算你狠!”崔进之怒目而视,挫败地握紧拳头。 何致年回身搭上他的肩,笑道:“别那么沮丧,我是请你到我家中做客,你什么都不用说,当个木桩子就行。” 崔进之恨恨 分卷阅读135 不已:“你见过哪个木桩子擦粉的?” “一切都是为了长欢。”何致年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不满。 何父何母一直等到酉时才把何致年盼回来,他们心急地迎上来,一见到他身边脸糊得比墙皮还白的崔进之就齐齐变了脸,何母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问:“三、三儿,这位也是你的“好友”?” “正是。” 何母身子晃了晃,何父连忙扶住她,干巴巴道:“你的“好友”还真多。” “那是自然,儿子交友遍天下,处处都是家,爹娘不欢迎儿子好友?” “欢迎,欢迎。”何母快要哭出来了。 见母亲发话,何致年一手勾住崔进之脖子,笑道:“崔郎,我的家即是你的家,不用拘谨。” 崔郎??? 崔进之被他的话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何父何母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哭无泪,就差要念一声佛号了。 何致年对父母的反应熟视无睹,勾着崔进之进了屋,不待丫鬟斟茶就亲自给他倒了一碗。 “崔郎,喝茶,是你最喜欢的龙井。” 待丫鬟端上果品,他又亲自拈了一块递到崔进之嘴边:“崔郎,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莲蓉糕。来,张嘴。” “呕——”崔进之一把捂住嘴跑了出去。 何致年:“……” 何父何母眼里噙了泪,不顾有客人在场,拉了何致年就往外走,三人来到何母房中,老两口同时请求道“三儿啊,你还是好好跟容家小姐过吧,爹娘再也不反对了。” 何致年拧眉,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她可是要我上她家倒插门啊。” “无妨,反正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 “她要是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怎么办?要是只生女儿不生儿子怎么办?要是只生一个儿子怎么办?” “无妨,反正你两个兄长给我们生了不少孙儿。” “你们是认真的?” 何父何母点头如捣蒜:“认真,认真,比珍珠还真。” 何致年的眉头仍皱得紧紧的,缓缓说道:“咱们是生意人家,凡事讲究口说无凭……” “立字为证。”何父连忙打断他,“你等着,为父这就去给你写。” 何致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行吧,不过儿子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是看在二老面子上才让步的,以后你们再想反悔,别怪儿子翻脸不认人。” “不反悔,绝对不反悔。”何父何母拍着胸脯保证。 54.高寒 何府出来, 崔进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何致年拉得老长的俊脸,强行搬进湖边小筑。自住进来后, 他每天必做两件事,一是提防何致年对他们表兄妹“兽性大发”,二是坚持不懈地游说容胭跟他一起回家。 这日, 他又开始每日例行一劝, 忽听何喜来报:“公子,徐大侠有信儿了,他想约我见面。” 何致年正嫌崔进之呱噪, 便放下手中的笔, 说道:“你把他请到这里来吧,我们也该正式认识一下了。” “得嘞。”何喜笑嘻嘻地跑去请人,何致年开始往外赶人,容胭知道他们要说陕西客商的事, 借故赖在书房不肯走, 崔进之又气又无奈, 无视某人的眼刀子, 不情不愿地留下来。 徐大侠一见屋, 容胭就冲他笑了笑,他的视线落在她身边的何致年身上, 先是一愣, 然后便打趣道:“难怪小丫头要千里迢迢寻夫, 原来明允公子是这般神仙人物!” 神仙个屁!色中饿鬼还差不多! 崔进之重重呸了一口。 徐大侠见了连忙补充道:“当然啦, 崔公子也很好。未见明允公子之前,崔公子就是我心中的神仙人物。” 他不夸还好,一夸崔进之更加气闷。容胭捂着唇偷笑,何致年心情大好,上前与他见礼:“多次劳烦先生相助,元晦感激不已。” 徐大侠伸手去扶他,爽朗笑道: “明允公子不必客气,某对你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与某想象的丝毫不差。” 何致年连连摆手,谦逊道:“先生过奖了。” “一点也不过奖,”徐大侠看看容胭又看看他,由衷夸道,“四小姐品貌双全蕙 分卷阅读136 质兰心,能得她青眼的必是人尖儿中的尖尖儿。” 听言,何致年抬头去看容胭,没想到她也正好含情脉脉地看过来,娇羞软惜、欲语还休,仿佛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子,呆萌萌水汪汪,将他一颗男儿心泡得又软又酥。 前世的容胭,别说当众眉目传情,就连与他对视都是匆匆一瞥,生怕被人抓住似的。此时因她这一眼,他忽然明白,女子的妙处不止在床上,当她视周围如无物,满心满眼只有你时,那种自得与悸动,也是很难耐的。 “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崔进之黑着脸讥讽。 徐大侠以为是在说他,老脸顿时就红了,对何致年羡慕又佩服。 真爱一个人,即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这般情炽缠绵真令人羡慕,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开要当浪子呢。 何致年微微一笑,请他坐下说话 ,一说起自己擅长的他就轻松多了。 “小喜子跟不上陕西客商是有原因的,其一他有功夫傍身,其二他狡兔三窟,你们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将左右房子都买下来打通了吧?自从发现被喜子跟踪以后,他就不走正门,天天从隔壁角门出入了。” 何喜忍不住惊呼:“这是甚么人啊,滑不溜丢的,难怪我跟了一个月都没收获。” 何致年心中沉了沉,问道:“你与他打过照面吗?” 徐大侠咧嘴一笑,颇为自得:“当然打过,他是有些功夫,不过在我面前还是嫩了些,我趁他出门翻进去几次他都没察觉。” 何致年这才放心了,又问:“他屋里有甚么特别之处吗?” “屋里陈设跟一般人家没甚么太大区别,就是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嗜酸,屋里腌了一坛子杨梅。” “他的长相如何?” “模样挺周正的,白白净净,看着很干练,不过总觉得少了点甚么。对了,他右脚脚背靠近大脚趾的地方有两颗红痣。” “当真?”何致年手中的杯子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千真万确,我跟踪他的第一天趴在他家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我当时还在想这人是个福气满满的呢。” “先生此话怎讲?”何喜忍不住插嘴问道,对这种不择手段抢生意还能得到福气的人极为不屑。 容胭笑着解释:“我们湖广有句话叫一痣痣手,拿棍打狗;二痣痣脚(此处念jio),鞋袜不脱。只是民间谚语,当不得真。” “这还差不多。”何喜嘟囔一句。 何致年稳了稳心神,问道:“先生一定摸准了他的生活习性吧?” “他这个人狡猾得很,出门没有固定路线,东逛一下西逛一下,但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喜欢到“好了”茶楼听梆子戏,捧一个叫润二的专唱花旦的男戏子。” “他唱的都是些活泼天真、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嗓子黄亮,唱功不错,打赏的人不少,不过打赏得最多的还是这个陕西客商。” “他常听的都有哪些曲子?” “公子这可就问倒我了,我一个粗人,哪里知道甚么曲子名啊,不过倒是隐约记得几句唱词。好像是“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对,就是这几句。” 何致年沉吟半晌,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眉间的凝重一直不散,最后才对徐大侠客气道:“先生辛苦了,一会儿请在舍下用个便饭,我好好陪先生喝两杯,稍后还有事情请先生帮忙。” “没问题。”徐大侠拱拱手,自随何喜下去不提。 “三郎,”容胭走到何致年面前,盯着他沉思的脸庞肯定道,“你有心事。”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何致年难得窘迫一回。 “可是与陕西客商有关?” 崔进之斜着眼冷笑:“那还用说,表妹你没看见徐大侠说那人脚上有痣时他连茶杯都端不稳吗?” “我也是奇了怪了,他一个大男人上哪里去看别人的脚,莫不是真有某些特殊的癖好?” “三郎……”容胭迟疑地叫了一声,有些不解。 她想起崔进之先前一再强调何致年男女通吃的事,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他明明没见过那个人,却知道人家脚上长痣的事,这又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知道那人脚上有痣的?” 分卷阅读137 何致年皱着眉不说话,崔进之得意洋洋,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直看得人火大。 “听着像一位故人,他脚上同样位置也有两颗痣,不过不能完全肯定,要等亲眼见了才知道。” 容胭意外道:“你认识他?” 何致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崔进之才不信他鬼扯,嚷道:“你既然认识他,那就将他的履历说给我们听听,也好让我们知道你是不是在瞎编。” 容胭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何致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他叫高寒,是寿王府的管事太监,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入寿王府,老寿王喜他伶俐又嫌他长得太漂亮,怕给王府招祸,就让他净了身。” “难怪徐伯伯说觉得他少了点甚么,原来是阳刚之气啊。”容胭恍然大悟,“两相思,两不知,他是净身的,又是寿王身边的人,难道他爱慕寿王?” 何致年摇摇头:“据我所知,寿王与禄王不同,并不爱好娈童。” “他喜欢听花旦戏,难道他爱慕的是个女子?” “高寒其人心气极高,一般的人根本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何致年前世与高寒共事十载,对他的做派甚为欣赏。他是司礼监官宦里难得的清醒正义之士,不贪财不逐利,更不像别的太监那样娶妻害人。这样的人,居然还有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女子?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打草惊蛇。” 如果真是高寒,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就不难解释了。他一直想不通帮助何牡丹这件事怎么会外泄,现在看来应该是寿王赵珒早就在湖广布下暗桩,监视他和赵珝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将消息泄露给禄王赵琨,让两大王府和两位阁臣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何家生意被抢跟他被弹劾,自然也是赵珒的手笔。 翌日。 何致年带着众人去截高寒,果见他正中间那所宅子门上仍挂着锁,而左右两边的宅子正门则是从里栓上的。 几人分别堵住各个出口,由何喜敲门,他敲得手都要断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容胭狡黠一笑,捡起几个大土块,让徐大侠专门朝正房窗户砸,没砸几下窗户就开了花,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边开门边骂骂咧咧。 “哪个兔崽子不长眼,看老子不揍死你。” “你揍谁?”阿古往他面前一挺,横眉冷对,小厮抬头一看立即蔫了,缩着脖子道,“你、你们找谁?” 何致年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从容:“我们是何记花行的,专程来拜访你家主人。” 小厮眼波微闪,底气不足道:“我家主人回陕西了,家里就我一个看门的,有甚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我昨天还在“好了”茶馆碰到他,一大早你就说他不在?”何喜一把推开他往里走,“我家三公子诚心来拜访,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许进,不许进。”小厮脖子一梗,张开双臂,大义凛然地挡在路中间。 “是做贼心虚才不许进的吧?你家主人又从隔壁地遁了?他又不是土行孙,老钻地洞做甚?”何喜讥讽道。 小厮被揭穿涨得脸红脖子粗,斥道: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家主人一表人才,岂是那小矮子能比的?” 正当两个人吵吵闹闹时,一道修长的人影掀开棉帘子,从正屋迈出来,他穿着件宝蓝色鼠灰袄,头上戴着儒巾,脚上蹬着一双羊皮靴子,长相俊美,气势不凡。 众人皆觉眼前一亮,对他的身份颇为惋惜。 何致年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心中五味杂陈,唏嘘不已,他是真的未料到曾经惺惺相惜的朋友有朝一日会变成敌人。 “在下何致年,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鄙姓高。” “兄台是陕西哪里人?” 高寒迟疑了一瞬,答道:“我老家是大兴的,后来逃难才逃到陕西。” “高兄不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何致年相当意外,前世他的履历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不是。”高寒显然不愿意多说。 何致年又问:“大兴就在通州边上,高兄可看过通州八景?” 听他提起通州,高寒有片刻游离,随即斩钉 分卷阅读138 截铁道:“没有,我从来没去过通州。” 何致年星眸微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反复打量。前世的高寒是掌印太监兼内卫提督,喜怒不形于色,遇事决不会是这个反应。他现在才二十出头,没有岁月打磨的沉稳和老练,不自觉地就露出了许多破绽。 他本来想隐藏来处,却无意识地暴露了籍贯;他躲躲闪闪不愿多提通州,无形中却更加令人起疑。 身居汉中,嗜酸,籍贯北直隶大兴县或通州县,这个人便是高寒的心上人。 55.被掳 河南新郑县以北, 有一座延绵数百里的山峦,山上遍生紫柏,远视前首高仰, 后驰巨尾,势如腾飞巨龙,气势磅礴。此山东险西奇, 北秀南艳, 兼具泰山之峻,华山之险,峨嵋之秀, 衡山之丽, 匡庐之云雾飞瀑,称之为如龙山。 很少有人知道,寿王赵珒在这里悄悄建了一座避暑别院。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既是因为它的寓意, 更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往北直达京师, 往西可窥开封, 往南又可监视荆州, 帝.都与其他二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 可谓一举四得。 时值隆冬,山舞银蛇, 翠装素裹, 山间到处白茫茫一片, 山下的别院里却是云蒸雾绕春意盎然。 从山涧引下来的活水, 清澈甘甜,经过高温加热就变成了一汪汤池,撒上各色梅花花瓣,一池水都荡漾着暗香。 此刻,池边正慵懒地趴着一个女子,美眸半阖似睡非睡,秀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大片美背一览无余,赤色花瓣点缀其间,使红的更夺目,白的愈耀眼。 高寒轻轻走进来,站在女子背后静静欣赏半晌,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唯有一双清潭般的眸子稍稍泄露了情绪。 “来多久了?”女子转身打了个哈欠,动作虽不雅,却无损她美丽的容颜。 跟她认识那么久,高寒最喜欢的还是她现在这副不拘小节无忧无虑的样子,一如当年通州陈家村铁匠铺里的小丫头,不嫌弃他衣衫褴褛满身恶臭,递给他一罐酸酸的杨梅,笑着鼓励他好好活下去。 “怎么不说话?” 女子忽然站起身,姣好身材若隐若现,红唇雪肤,丽人天成,直看得人血脉偾张。见男子眸色渐深,她不以为意地撩撩发,玉腿迈过满池花瓣朝岸边缓缓走去。 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整个身子便如花瓣包裹的嫩笋一点一点出现在高寒眼前。 挺胸,蛇腰,翘臀,雪白的臀瓣旁还有两个深深的小窝。 高寒知道寿王给这对小窝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美人窝,对它们爱不释手,一趴在上面就舍不得下来。 “将袍子递给我。”女子神情娇嗔,仿佛在跟情人呢喃。 高寒木然地走到池边春凳上,拿起一件宽大的男士袍子,紧紧攥了攥,旋即面无表情地递过去。 “请高公公为奴家更衣。” 女子俏生生地往他面前一站,胸前的波涛也跟着颤了颤,直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高寒眸子一沉,将那袍子往她身上一扔,冷冷道:“你越界了。” “真无趣。”女子悻悻套上袍子,对着他昳丽的脸端详一阵嗤笑一声,走到春凳上随意坐下,笑意不达眼底,“说正事吧。” “何致年看穿了我的身份。” 女子猛然抬头,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他可是老王爷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连赵珒对他都有几分忌惮,说他咬人不叫,阴险又狡诈,一定要多加提防。 “他比你想象的聪明。”高寒想到那双锐利的、洞察世事的星眸,不觉浑身一颤。 前有老王爷悉心栽培,后有得天优势,他凭着出众的长相、敏捷的身手、缜密的头脑无往不利,但到何致年这里却折戟了。 他巧取细夺,打了何家个措手不及,后又将花价一压再压,何家眼见客源流失殆尽也不应战,私底下却派人调查他。 他将跟踪的小厮耍了一个月,换一般人早就放弃了,何致年却能发现他的行踪,甚至连他喜欢听梆子戏这样的隐秘都挖出来了。 首次交锋,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堵门,却不为谴责与宣战,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籍贯,还莫名其妙地提到通州,仿佛对他知之甚深一般。 这样的人,令他无端心慌,又有些莫名好奇。 “他身边有些甚么人 分卷阅读139 ?” “不外乎朋友小厮,不过有个姑娘,跟你一样喜欢穿男装。” 女子面上倏忽间笼上一层寒气,眼里好似淬了毒,发狠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狰狞:“长甚么样子?” 高寒默默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轻轻带过:“没仔细看,感觉挺温柔的。” “是吗?”女子狠狠掐着手心,忽然抬头笑着问他,“你觉得咱们殿下会喜欢吗?” 她的脸还是多年前的脸,笑也是熟悉的笑,可她的人早已不是当初的人。高寒没由来地一阵气闷,生硬说道:“你若不喜欢待在这里,我随时可以放你走,届时连赵珒都找不到你,……但要害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咯咯咯……”女子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趴在春凳上笑得直不起腰,“殿下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帝,跟了他吃穿不愁,怎么就成了害人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女子轻翘兰花指,胸前风光倾泻大半,端是风情万种:“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高寒讥讽的目光笼罩着她,意有所指: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女子猛地敛了笑容,从凳上一跃而起,快步冲到他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死阉人,有甚么资格嘲笑我?赵珒再疯,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一杆金枪能玩一个时辰。你有那玩意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贱.货!” 高寒反手将她抵在墙上,身子紧紧压着她,大手放在她大腿边缘,冷酷说道:“你既知道我是阉人,就应该知道阉人有多阴狠,我虽没有那个东西,但一样能令你欲——仙——欲——死,你信不信?” “滚开,拿走你的脏手……” 女子话未说完,便感觉身下一痛,大腿内侧被人毫不留情地掐了一下,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一会儿寿王就要过来,你还是收回坏心眼,想想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块淤青吧。”高寒毫不怜香惜玉,将她往地上一掼,扬长而去。 走出没多远,他又倒了回来,果听见汤池室里响起靡靡之音,赵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悦地问:“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 “死鬼,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还能是谁留下的?你也不想想,这别院里除了你还有甚么东西是公的?” “那些阉人不是?” 女子染着情.欲的不屑声音清晰传来:“裤.裆里没货的东西也算男人?” 赵珒哈哈大笑,发了疯似地动作起来,室内响声越来越大,女子声音癫得支离破碎:“奴家认识一个绝世尤物,殿下感兴趣否?” * 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何致年生辰当天,容胭决定晚上好好替他庆个生,第二天就启程返回荆州。 崔进之的碎碎念终于见效,心情一片大好,主动陪着她给何致年及容家众人挑选礼物。 这天,二人走进一家成衣铺子,店里摆的都是京师那边最时兴的样式,才流行半年的月华裙被一种舶来品叫做“蓬蓬”的裙子所取代,这种裙子内衬用铁丝撑起,穿在身上就像个小帐篷,据说京师男男女女都爱穿,有些官员甚至还穿着它上朝。 容胭对款式接受不来,女掌柜却笑着劝她试一试,还说不喜欢可以不买。崔进之觉得这种裙子蛮好玩,自告奋勇地跟在男伙计身后进去试穿,容胭和阿古与女掌柜一起在外间喝茶等候。 一盏茶尽,才看见男伙计姗姗而出,崔进之却并未跟在后头,但见他脸色惨白,慌慌张张道:“掌柜的,不好了,崔公子不见了。” 女掌柜觑了容胭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小的一开始是陪在崔公子身边的,但小的突然尿急就去方便了一下,等小的回来崔公子就不在屋里了。” “到处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 “我们再去看看。”容胭心里一沉,第一个站起身。 阿古和女掌柜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她走,后院将前店的喧哗远远隔绝在外,三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瓦房根本无法藏人,容胭还未开口就听“咣当”一声,身边的阿古眼睛一闭,直挺挺倒在地上。 容胭心下骇极,刚要叫喊,余光瞥到女掌柜诡异的笑容,连忙装作害怕的样子说道。 “掌柜的,我家仆人犯 分卷阅读140 病了,我表哥又不知所踪,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勿忧,我家有马车可以你去医馆。人有三急,你表哥兴许是赶着如厕去了,让伙计在店里等他回来吧。” “那就多谢掌柜的。” 容胭粲然一笑,直把女掌柜看呆了,心道难怪主子要她大老远来掳人,这样的尤物她一个女子都动心,何况男人。 “小姐请随我来。” 容胭应了一声率先朝屋外走去,女掌柜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追赶,掏出帕子迅速捂上她的唇。 是迷药! 容胭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阖上了眼。她跟在邹篆身边,对某些药物极为敏感,一闻到味道就认出那是迷魂散,幸亏及时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小心吸入少许。 许是药性霸道,容胭的头开始发晕,意识也有些涣散。她狠命掐着手心,拼尽全力扯下腰间一颗珠子,悄悄扔到地上。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扛起来,听到伙计在问怎么处置崔进之和阿古。 “都绑起来,跟店家一样扔地窖里,会不会饿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几人走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弯腰捡起地上的珠子,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载着容胭的马车一路狂奔,车帘关得严严实实,辨不出方向,但容胭隐约听见守城兵士盘问的声音,她急得浑身冒汗,抬起无力的手臂敲打车厢,兵士察觉有异,“嚢嚢囔”的靴子声离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里怎么回事?” 女掌柜自车帘后探出半个身子,俏丽的容颜令兵士不自觉放轻了口吻,又问了一遍:“方才是小娘子在车中敲打?” 女掌柜挤出两滴泪,悲伤说道:“官爷,实不相瞒方才击窗的是我那可怜的妹子,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却不幸染上疟疾,刚被夫家休了,我准备接她回娘家,她不肯故而一路吵闹……” 兵士一听说是疟疾,吓得后退一步,嘴里骂了声晦气,催促他们赶紧走,女掌柜往他怀里塞了五两银子,他连忙摆手,像见鬼似的又扔回车上。 女掌柜笑着致意,回到车里就变了副面孔,五指掐住容胭脖子,恶狠狠道:“你若再敢耍花样,我就让伙计跟车夫来“伺候”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容胭抓着她的手无力推拒,奈何她抓得太紧无法推开,气急之下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女掌柜连忙去试她的鼻息,见她还有呼吸才悄悄松了口气。伙计掀开帘子用家乡话劝道:“姑娘,主子说这是专门送给殿下的礼物,殿下最讨厌身上不齐整的处子,你下手可得有分寸啊。” “谁知道她这么弱不禁风啊。”女子也以家乡话回道,悻悻不已。 二人不再说话,只有车轱辘的吱嘎声在空旷的道路上来回作响,躺着一动不动的容胭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掳她的人居然是寿王赵珒! 她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报复与羞辱?可她是何致年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他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险吗? 再说另一边,何致年在湖边小筑等容胭回来给他惊喜,却见老门房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走进来,模样极为机灵,那小童子递给他一颗小小的东珠,他看了一眼就僵住了。 “这颗珠子你从何而来?” “是一位官人交给小子的,他说你要的答案全在阿福衣铺的地窖里,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八个字。” 何致年迫不及待地追问:“哪八个字?” “黄帝故里,如龙紫柏。” “赵珒!”何致年先是一怔,然后便勃然变色,黑眸里蕴着无边风暴,直把小童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边往外走边吩咐何喜:“差个腿快伶俐的小厮去报官,你马上去找徐大侠,让他到阿福衣铺与我碰头。” 何喜恭声应下,何致年心急如焚骑上马直奔阿福衣铺,一脚踹开门只奔地窖,救出了掌柜一家及崔进之主仆,唯独不见容胭! “长欢呢,崔进之你他娘的把长欢弄哪里去了???” 一路上的侥幸被容胭失踪的事实击溃,他彻底懵了,心疼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恨不能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毁灭。 他照着崔进之的脸就是一拳,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鲜血四溅,崔进之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抗,阿古挡在二人中间痛哭流涕。 分卷阅读141 “何公子,不关我家公子的事,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表小姐,眼睁睁看着她被贼人掳走。” “你也该打,你们主仆都该打,长欢好好的跟你们出来,弄丢了她就是你们的失职。” 何致年一拳捶到阿古胸口,直把他打得后退数步痛苦地弯下腰才停住,掌柜怕打出人命,连忙抱住双眼发红、暴躁如疯兽的他好言相劝。 “公子,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先找人要紧啊,拖的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渺茫。” 掌柜一语惊醒梦中人,何致年癫狂又嗜血的眸子骤然清明下来,紧紧攥着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忍着滔天怒火让崔进之主仆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愈发肯定就是赵珒所为。 徐大侠进得院来,何致年拉起他转身就走,崔进之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追上去。 “你去哪里?” “去杀人!” “我也去! 何致年停下脚步,偏头打量他,嗤笑道:“你连鸡都不敢杀,还敢杀人?” 崔进之擦了把眼泪:“为了长欢,我甚么都敢做。” 何致年盯着他静静看了半晌,语气缓和下来,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保证:“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一定!” 说完,不待崔进之再说什么,跨上马朝西疾驰而去,徐大侠什么都不敢问,只跟着他埋头狂奔。 济南距离新郑快马加鞭三个时辰可达,在何致年夺命狂飙之时,装昏迷的容胭已经被人抬下车送进一个偌大的汤池里。有侍女过来替她更衣沐浴,众女一边忙活,一边感叹她的容貌和皮肤,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容胭在马车上被女掌柜一掐,反倒清醒不少,现在经水一泡身上的迷药早就散尽,她闭着眸竖起耳朵听侍女说话,默默消化各种消息,心里飞快盘算着脱身之计。 她从侍女们的对话里印证了一个猜想,她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可以据此推断赵珒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真是那样的话,她的清白也许就能保住了。 夺人.妻室,坏人姻缘,连呆霸王赵琨都不敢做的事,她不信步步为营的赵珒敢做。 沐浴完毕,容胭被人扶回寝殿,待她躺好,众人潮水般褪尽。容胭侧耳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正想爬起来,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又轻轻阖上,一个人缓缓朝床边走来。 那人走路的步子很轻,呼吸也很浅,随着他的走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青竹香,容胭心中一热,刚要睁眼,却听那人吃吃地笑了一声。 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熏的是男人才会用的青竹香,而且闻起来跟何致年身上的别无二致,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那女子在她床边坐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容胭却紧张得呼吸都要凝固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在看她,且并不友好,因为她的手抚上她的脸,在上面来回摩挲,末了狠狠掐了一把。 容胭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装作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长睫颤了颤,眼看就要睁开美眸,那女人却突然转身,疾步朝殿门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妩媚又妖娆的美丽背影。 无胆鼠辈! 容胭对着她的背影讥笑,敢肖想她的男人却不敢直面她,只敢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哪天被她抓到,非挠她一脸血不可! 这边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那边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头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眼中玩味正隆。 “珝表哥?” 容胭失声惊呼,随即就闭上了唇。抢眼一看这人的确跟赵珝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是完全不同。 赵珝温润谦逊,彬彬有礼;这人却冷得像块冰,阴鹜沉郁,邪里邪气。 那人愣了一下,神色愕然,问道:“你是赵珝的表妹?”普天之下跟他相像,名字中又有一个珝字的非赵珝莫属。 容胭马上明白了他的身份,装作要起身行礼的模样,结果几次都不得力,无奈又狼狈地跌回床铺。 赵珒看得有趣,摆摆手道:“别忙活了,十香软筋散的药性没有那么快散的。” 他竟知道自己是被掳来献给他的? 容胭心中一沉,立即红了眼眶,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真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分卷阅读142 “殿下明鉴,小女子确是福王赵珝的表妹,娘家荆州容氏,准备到山东与未婚夫完婚,不想遭遇贼人,意外被掳,还望殿下将我送回夫家,小女子全家将不胜感激。” “你许人家了?”赵珒的眉毛不自觉拧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正是,小女子未婚夫是官场中人,现在翰林院任职。” “你说的是何致年?”赵珒忽然插话,幸灾乐祸地问,“就是那个被都察院弹劾勾引女学生的神童翰林?” 容胭顿时板了脸,正色道:“殿下慎言,我与夫君两情相悦,都察院弹劾纯属诬告。” “原来那个女学生就是你啊?”赵珒恍然大悟,看她的眼色重新亮堂起来,“本来呢我可以放你走,但我忽然发现你挺有趣的,比我所有的女人都要有趣,我想要你。” 容胭气得要吐血,这赵家一个两个都是什么奇葩,怎么就跟她过不去呢。 “不行,我有夫君了。”她寒着俏脸提醒。 “不是没完婚么?” “除了他我谁都不喜欢。” “我只想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喜欢干甚么。” “你强占人.妻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等到那些老乌龟弹劾,我早就爽够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了。” “你、你不可理喻。” “你还真说对了,我爹从小就是这么骂我的。” 容胭:“……” “你还有甚么要说的吗?”赵珒走上前来,边脱衣服边笑,“床下君子,床上疯子,趁现在把话说清楚的好,待会儿别怪我心狠。我这个人对处子情有独钟,玩起来没个轻重,也不知你这小身板撑不撑得住。” “我月事来了。”容胭爬起来就往床里头钻,赵珒愣了愣,没想到她居然扯出这么个借口,笑道,“无妨,反正都是要流血的。” “没话说了吧,”他伸出长臂,抓住容胭一条腿往下拖,容胭将床上能扔的东西全都朝他脸上身上扔去,好好的床铺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赵珒有些烦了,双臂一震,外衣落到地上,正要往床上扑,却听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走水啦!正殿走水啦!”有人扯着嗓子尖叫。 56.营救 听说走水, 赵珒唬了一大跳, 顾不上容胭, 匆匆抓起鹤氅就疾步往外走。他这别院建在赵琨的地盘上, 若是被呆霸王和河南巡按知道, 他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容胭等他掩上门也匆匆套了一件棉袍,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 也没找到趁手的防身之物,最后抓起桌上的一个茶壶抱在怀里。刚走到门口,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以为是赵珒去而复返,她连忙机警地躲到门后, 不声不响地举起了茶壶。 那人径直前行,她看都没看就朝他头上砸过去,却在下一刻猛地收住手,一把丢掉茶壶,二话不说就扑到那人身上。 “呜呜呜,三郎, 你终于来了, 我好害怕。” “没事了, 乖,不怕, 三郎在这里。” 满身寒气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一手托着她的翘臀, 一手搂着她的细腰, 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扣在怀里,那架势恨不能勒断她的肋骨。 “三郎你怎么哭了?” 感受到不可抑制的颤抖和脖颈里的凉意,容胭诧异抬眸,顿时被眼前情景惊呆了。男人全身都在抖,脸上的泪淌成两条河,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她心中一痛,手忙脚乱地替他揩泪,小嘴巴忙不迭解释:“你别担心,我安然无恙。” 何致年又将她扣在怀中,哽咽道:“对我来说,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你活着就好。” “不,”容胭抬起他的脸,认认真真道,“我真的无事,赵珒并没有得手。” “好,我信你。” 何致年脱下她外面的男式大长袍,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正要往外走,却又猛地折回来,带着她藏身到床底下。 “主子,人好像跑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就想不开要出去送死呢。” 说话的是容胭没听过的陌生声音,另一个人没有吭声,莲步轻移,一步步朝床边款款走来。随着她的走动,熟悉的青竹香越来越浓。 呵,居然 分卷阅读143 是她。 从容胭的角度,可以看见那女子脚上穿着一双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裙摆是白色及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能穿得起这身行头,又置身赵珒别院,她的身份似乎不言而喻。 婢子的话证实了容胭的猜测:“主人,您跟在殿下身边多时,对他的性子最清楚,您说殿下到底有没有得手? “这还用问?”女子轻嗤,声音妩媚风流,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婢子长长“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道:“婢子明白了。” 容胭被这主仆俩气得肺都炸了,不知廉耻的妖艳贱货,背地里肖想她男人不说,还当着何致年的面诋毁她的闺誉,要是被她抓到,绝不止挠花脸那么简单。 她胸中怒火熊熊,小拳头紧紧攥起,却被一只大手一根根掰开,五指插到她的五指中,牢牢交握。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俏脸就被身畔的男人扳过去,霸道地与她唇齿纠缠。 外面是令人作呕的女人和随时都会杀将回来的赵珒,身边却是滚烫的怀抱和火热的唇、缠绵悱恻的吻,容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然而,在这冰与火的极致考验与煎熬下,她的心中又升起一股骄傲,一份得意,一阵激动。 他说的话果然是真的。 不管别人如何肖想、嫉妒、诋毁,何致年爱的、怜惜的、心疼的只有她! “三郎,我爱你。” 她的喃喃自语被何致年尽数吞入腹中,引来他更加猛烈的进攻与讨伐。 不能再亲下去了…… 待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房里早已没了人影,何致年拉着她七拐八弯,来到与徐大侠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等在角落里的徐大侠激动地迎上来,将容胭上下打量一遍,睃了睃何致年,笑道:“小丫头精神饱满,一看就无甚大碍。” 他这是在委婉提醒何致年,若容胭真被侵犯,不会是这样的精神状态。何致年微笑颔首,容胭心中一暖,险些落下泪来。 “徐伯伯,谢谢您和三郎来救我。” 徐大侠手足无措,一筹莫展:“哎哎哎,丫头你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是个大老粗,不会哄人啊。” “我替你去把赵珒暗揍一顿,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如何?” 容胭破涕为笑:“这件事挺复杂的,我们回去再说。徐伯伯,我想让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丫头尽管吩咐,老徐保证完成得漂漂亮亮。” 容胭笑着耳语几句,徐大侠听了连连点头,约好在县里碰头,自去办事不提。 何致年把她扶到马上坐好,蹭着她的脸,宠溺地问:“你跟徐伯伯说甚么了?”容胭偎依在他怀里,与他严丝合缝,慧黠一笑,“不告诉你。” * 赵珒跟众仆很是忙乱了一阵,才得以将火扑灭,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倒头就睡,陡然想起容胭,手往旁边摸了摸,这才放下心来。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找人看着她,因他自信这样一个娇小姐无法在冬夜里孤身出山,一无钱二无代步工具,到哪儿都寸步难行。 他的手在“容胭”身上流连,被她玲珑有致的躯体激起了兴致,身子一热,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尤物果然是尤物,这一夜,他鏖战了通宵。第二天起床,整个人神清气爽上下和合,比吃了十全大补丸还要精神,他掀开被子想要奖励“容胭”,一看到她,身子又热了。 女子面朝下趴在床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掐痕、咬痕、鞭痕甚至还有绳子捆绑的痕迹。 赵珒在床上就好这口,别人越疼越耐折腾,他就越兴奋,按着女子的身子,他再次驰骋起来。这一战又是一个时辰,待他将女子翻过来,看清她的脸后,“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怎么是你?” 陈氏浑身无力,身子像被几百斤的重物碾过,自打初夜后她就没遭过这么大的罪了。昨天不知怎么回事,赵珒又像破.处那样疯狂对待她,她浑身软绵绵的,别说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活活被他折腾了一宿。 “不是殿下找妾身的吗?” “我找你?”赵珒愣怔,随后了然一笑,“你想要就直说,我又不是不给,犯不着拿别人来试我。昨夜,卿卿爽否?” 他的眼睛闪着幽幽绿光,脸上情. 分卷阅读144 欲未退,陈氏知道他的性子,忙道:“妾身爽极了,周身通泰。” “我以前只在处子身上有这种感觉,如今竟在卿卿身上找到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要别人了。” 陈氏心中一沉,急忙提醒道:“殿下也不要容家小姐了?” “不要了,她是个刺头,哪有你乖巧。” “殿下不觉得她销魂?” “销魂个屁,我连碰都没碰她。” 陈氏脸色发白,失声尖叫道:“怎么可能?” “本王还骗你不成?”赵珒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我还忘了问你,为何要找何致年的未婚妻给我?” “殿下何以知道她的身份?” 陈氏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赵珒有两个特点,一是床上像疯犬,二是讨厌别人利用他。 “当然是那女子自己说的,她还是赵珝表妹。”赵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 “妾身也不知道,只是听高公公说那女子爱慕殿下,妾身就想办法将她弄过来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殿下对妾身这么好,妾身当然要想办法报答殿下了。” “是吗?”赵珒忽然沉了脸,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还真是贴心。” 陈氏摸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接话,忽听门外一阵喧哗,“咣当”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赵珒飞快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不慌不忙地穿上衣裳,对门口双手叉腰怒目相向的人说道:“禄王兄,别来无恙?” 禄王赵琨的眼珠子沾在陈氏惊鸿一瞥的白皮子上挪不开,他听说赵珒在床上疯得狠,以前没当回事,现在看来果然真有其事。没想到这女子身板小小的,竟然经得住这般折腾。难道天赋异禀? “王弟,这位是?”他盯着陈氏一瞬不瞬。 赵珒对他色咪咪的眼神不喜,没好气道:“如你所见,她是弟弟我的女人。” 赵琨嘿嘿一笑:“一个妾室而已,王弟可否割爱?” “王兄不请自来,就是为了抢弟弟的女人?” 赵琨正要说话,旁边的郭非轻轻咳嗽一声,他才记起自己此行目的,清了清嗓子,严肃说道:“我接到新郑县令奏报,说你在我的地盘偷偷盖了座别院,我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当他接到加急奏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地赵珒为什么要跑到他的地盘盖一座避暑别院? 还是郭非替他分析了原因,新郑北接京师,西连开封,南窥荆州,可比汉中的地理位置好太多。 “殿下,属下在想寿王是不是就是那个神秘人?只有他对三王的事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将别院盖在咱们河南境内,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赵琨一拍大腿:“有道理,可惜当初老子发下的宏愿不能实现了。日自己兄弟,皇伯父会阉了我的。” 郭非:“……” 现在,赵琨一看见裸身的陈氏,忽然觉得他发的宏愿未必就会落空。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王弟在我地盘上盖别院,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得表表心意才对。” 赵珒静默半晌,幽幽问道:“王兄想要甚么?” “我要她!”赵琨大手朝陈氏一指,满眼邪气。 赵珒默默盯着陈氏看了半晌,陈氏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眼眶一红,一颗豆大的泪从眼角滑落。 “禄王兄派仪卫司到湖广强抢民女的事,皇伯父到现在还不知情,你觉得拿这个交换一个小小的妾室,值吗?” “你……”赵琨气结,一脚踹到脚边的凳子,骂道,“他娘的,敢威胁老子!来人,一把火把这破院子给老子烧了。” 随着话落,立时冲进来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有人自去厨房找火不提。 赵琨在殿内转了一圈,嗤道:“啧啧,简直就是穷奢极欲啊,王弟你的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仗以赵琨大获全胜告终,虽未实现宏愿,却烧了别院,赶跑赵珒,还搜刮了不少好东西。他得意朝赵珒挥手:“王弟,好走不送,有空常来。这个女人你甚么时候不想要了,随时可以拿过来跟我交换。” 赵珒沉着脸登上马车,走到 分卷阅读145 半路被赵琨的人追上转告了几句话,他当场就炸了。当着众人的面将陈氏从车上拽下来,狠狠扇了一巴掌,直把她甩飞出去,然后掐着她的下巴,残酷警告。 “你最好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再被我知道你为别的男人犯贱,我会亲手掐死你。” “还有你们几个,”他朝玳瑁等人一指,“从今天起不再听命于陈氏,将她派在外面的人员名单全部交给我,还有她私底下做了哪些事也都一一说给我听。” 众人又惊又怕,恭声应道:“是!” 他又对羞愤交加的陈氏命令道:“你不必坐车了,自己走到镇上去,本王看见你就恶心。” 陈氏上一刻还在为赵珒替她出头感动,下一刻就被他扔进地狱,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高寒打马经过她身边,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她正要开骂,却听他叹息一声,飘然远去。 “害人不成终害己,何苦。” * 新郑县城,容胭与何致年正在听徐大侠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寿王这回栽了个大跟头,怕是以后会老实不少。明允公子,老徐真是服了你,居然想出这么厉害的法子。” 何致年眼里含着笑,说出的话却很冷:“这只是开始,我要他后悔动长欢。” 徐大侠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天他还担心何致年嫌弃容胭被掳,继而退婚之类的,哪承想这小子就是容胭养的看门狼犬,除了主人六亲不认,他现在反而更担心赵珒。 容胭娇羞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说道:“我套过赵珒的话,他虽知道我是被人掳去的,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何致年心中一沉:“你的意思是掳你不是赵珒的主意?” “我觉得不像,他知道我的身份后还挺吃惊的,跑出去救火也没让人看着我。这样自负的人,如果真是他做的,面对我一个弱女子没必要否认吧?” 何致年气呼呼道:“就算他不是主犯,也是从犯,一样该死。” 徐大侠:“……” “对了,我在赵珒寝宫碰到一个女人,就是那天我们躲在床底下见到的那个,她身上的熏香跟你一模一样的味道,她还趁我睡着狠狠掐我脸。” 何致年不悦道:“竟有这事?” “是啊,那天你也听到她的声音了,对她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 徐大侠忽然插话进来:“我查过了,这个女人是寿王的外室,家住通州陈家村,家里是开铁匠铺的。寿王到京师路过通州看中了她,一直养在别院,没带回府里。” 何致年忽然愣了:“姓陈,通州人氏?” “是啊,我在寿王别院抓住一个小丫鬟打听的。” 容胭觉得何致年有些不对劲:“三郎你认识她?” “嗯,听说过。”何止认识,还相处过十年之久,想不到高寒的心上人竟是她。 是夜,何致年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被子里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对着他憨憨一笑,他的视线落到她胸前,顿时血冲丹田,眼冒金星,大脑混沌,他想都没想就用被子把她罩住了。 “长欢,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 容胭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知道啊,我在给你惊喜啊。” “呵呵,咱们这么熟了,真不用客气。” 容胭不解:“三郎,你怎么了?” “长欢,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大半夜的,床上突然爬出来一个只穿着绯红色蝉翼纱抹胸的绝色女子,是个男人都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吧。 容胭伸手去扒头上的被子,却被何致年用四肢紧紧压住,不由气道:“不是你让我穿给你看的吗?” 虽只是匆匆一扫,但他目力极好,该看的不该看全都看到了,那娇柔那荡漾那起伏,无不令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险些飚鼻血。 何致年红着耳尖结结巴巴说道:“那、那、那是以前的话,都、都、都过去了,不、不、不作数了。” 容胭在被子里沉默良久,何致年以为她闭过气了,刚想掀起被角看一看,却被容胭的话吓得又捂紧被子。 “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不、不、 分卷阅读146 不用了,反正生辰都、都、都过了。” “何元晦,你怎么这么怂?” 何致年:“……” “你是不是听信陈氏的鬼话嫌弃我了?”容胭的话里带着哭音。 “没有。”听到她哭,何致年连忙掀开被子,一看到她的胸前,丹田又是一热,吓得他又想盖住她。触到她愤怒又挑衅的目光,悻悻收回手,改为将她全身上下包裹成一个粽子。 “我只信自己,其他任何人的话都是屁。” 容胭佯怒:“我的话也是屁?” “不是,你的话是圣旨。” 容胭被他说得一愣,然后狡黠一笑:“那我现在命令你把我解开。” “不行,”何致年头摇得像拨浪鼓,指指被子里的她,又指指被子外的自己,“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容胭:“……”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问道:“三郎,赵珒说同房会流血,是真的吗?” 何致年顿时黑了脸:“这混账连这种话都跟你说?” “当时我怕他用强,就忽悠他说月事来了,结果他说无妨,反正一样会流血。” 听她解释,何致年的脸色稍霁,还是在心里把赵珒狠狠痛骂了一顿,才点了点头,俊脸微红:“真的。” “那会不会疼?”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容胭的俏脸也红了:“没甚么,就是好奇。” 何致年的俊脸更红:“我不知道,书上没写,应该会疼吧。” 他想起前世第一次与她同床,她嘤嘤哭了一晚,一直都在娇里娇气地诉说“疼死了疼死了”,他要出去,她却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第二天问她,她红着脸不愿说原因,问她疼不疼,她也是含含糊糊。那晚之后再同房,她还会嘤嘤哭泣,只是不会喊疼就是了。 “那血是怎么流出来的?” “钉出来的。” “用甚么钉?” 何致年:“……” 57.烟花(修) 翌日。 何致年一行三人平安抵达济南大明湖畔。 彼时, 容胭正由何致年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何喜站在一旁又哭又笑, 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 一把拨开众人独将容胭揽入怀里, 激动得嚎啕大哭。 “呜呜呜……,表妹你终于回来!” “呜呜呜……, 都怪我不好,表妹你打我吧, 狠狠打我!” 他抓着容胭的手没轻没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一道道清晰的巴掌印挂在淤青未褪的俊脸上更显狰狞,直把容胭打得手疼心也疼。 发生这样的事, 最自责的莫过于他了,可他何尝不是受害者?自己尚有爱人的怀抱和热吻抚慰,他有的,只是痛苦和无尽的悔恨。 容胭忍不住也跟着哭:“小表哥你不要这样,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而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听她如是说, 崔进之更加自责,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遭遇这种劫难, 不说吓破胆,也断不可能这么大度与豁达, 还要掉过头来开解他。 “不, 都是我的错, 我是混账王八蛋, 若不是我要去试那该死的裙子,你怎会……” “小表哥,”容胭擦了把泪,柔声打断他,“真的不关你的事,是有人设局算计我,你跟着我遭殃,我才是心里有愧。” 崔进之听了这番说辞愈加羞愧,待要再说,何致年从他怀中拉出容胭,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有人早就盯上了长欢,那天是我冲动了,我向你赔不是。你挨的一拳,随时可以还回来。” “不用了!” 崔进之断然拒绝了他,还朝他行了个大礼,郑重说道:“别的事不说,就冲你把表妹带回来这一条,我崔进之一辈子感激你。” 阿古有样学样,“噗通”一声跪倒在何致年很前:“我阿古也一辈子感激何公子。” 崔进之对容胭的感情何致年上辈子就领教过,所以并不太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倒是阿古的这句话正中下怀,他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我不要你的感激,只要你将来不做“助纣为虐”的事,我就知足了。” 分卷阅读147 阿古将胸膛拍得震天响:“何公子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做有违良心道义的事。” 何致年眯眼: “我记下了。” 寒暄的功夫,何喜让人去酒楼订的席面送过来了,配的是上好的秋露白。因为高兴,徐大侠跟何致年都喝得有点多,只有崔进之依然闷闷不乐,只顾埋头吃菜,竟是滴酒不沾。 喝到最后,菜冷酒残,众人醉的醉睡的睡,桌面上只剩下两个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 何致年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说吧,憋了一晚怕是憋坏了吧。” 他已有几分薄醉,反复把玩着一个白玉莲花酒杯,温润的触感令他嘴角微翘,一如某人白瓷般细腻的肌肤。 崔进之不防被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斟酌半晌才坚定开口。 “我想让你取消跟表妹的亲事。”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被何致年痛斥和狂扁,但这个人是崔进之,是前世为容胭蹉跎半生的崔进之。对这个情敌,他有着难得的耐心和包容。 “原因?” “表妹被掳已属不幸,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同情娶她,将来又因为心结不能坦诚待她,那样不仅误了她的终身,于她更是双重伤害。” 何致年默了默,故意问道:“她有这样的经历,除了我还有谁敢娶她?” “我!” 崔进之掷地有声:“我愿娶她,护她,爱她,让她一辈子没有阴霾。” “哪怕她已经失贞?” “对,哪怕她已经失贞,我也要娶她。”崔进之一脸痛色,坚绝又大声。 何致年静静看着他,目中流露出激赏之色,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人,确是不可多得的痴情种子。但,佩服归佩服,他是不会对他心软的,不然以德报怨,谁又来报他? 思及此,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再跟他抢人的臭小子。 “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日日在做的。” “长欢于我,胜于一切。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能对我哭对我笑跟我吵跟我闹,其他的都是浮云,我——不屑一顾。” “你想娶她,等我死了再说。不对,我死了你也别想娶她,她会为我守志,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让他们长大了成为爹爹一样的人,你——连当后爹都没有机会。” 崔进之本来还挺佩服他,后来听他说起“孩子”、“爹爹”,尤其是“后爹”就一肚子火,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惦记上跟表妹生孩子,真他娘的不要脸!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你这种男女通吃的败类,有甚么资格娶我表妹?” 被他一骂,何致年酒意翻涌,口不择言道:“你这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就有资格?” “你还有脸说,”崔进之双拳握紧,怒吼道,“还不是拜你这个死妖人所赐!又是勾肩搭背,又是斟茶喂食,还喊我崔郎,我一辈子都没这么恶心过!” “我就是要恶心你,你能奈我何?”何致年打了个酒嗝,得意洋洋,“崔郎,崔郎,崔郎!” 这一声声“崔郎”犹如催命符,压断了崔进之连日来紧紧绷着的神经,他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挥出一拳,打在毫无防备的某人嘴角,恶狠狠威胁道:“再喊我崔郎就教你做不成男人!” “呸,”何致年揩了揩嘴角,吐出一口血沫子,恨恨道,“我不欠你甚么了,咱们今天把两辈子的账一起算算。” 崔进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觉得他这威胁挺唬人的,于是嚷道,“两辈子怕是算不清,要算就算十辈子。” 上辈子容胭小产,这孙子来劝他和离;这辈子容胭被掳,龟孙子又来劝他退亲。两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还十辈子! 何致年上前单指往崔进之额头一点,倨傲道:“我练过内家功夫,先让你三招,免得你说我胜之不……” 话未说完,他的另一边嘴角又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 操.他.娘的鳖孙! 何致年发怒了,他最讨厌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开干的人,一巴掌拍在崔进之头顶,揪着他的耳朵教训。 “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哎哟!” 分卷阅读148 话音未落,崔进之扯下他的手,握住腕子又快又狠地咬了一口,痛得他差点跳起来。 “你他娘就是欠揍!” 要什么涵养,要什么礼貌,男人争女人,本质上跟公兽争母兽并无不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打斗。 何致年不再啰嗦,一个过肩摔将崔进之摔到地上,对着他的肚子狂揍两拳,直把他打得冷汗津津闷哼连连,待要落下第三拳,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厅堂而来,他连忙与崔进之换了个位置,抓起他的拳头照着自己的脸狠而巧妙地砸下来。 “住手!” 他“昏迷”过去前,看见容胭花容失色地跑过来,一把推开他身上的人,趴在他胸口惊呼不已,那份痛惜令崔进之目瞪口呆,也令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以怨报怨,容胭报他,这才是正确的何氏守则。 …… 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只听见外间低低的说话声,他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小表哥,害你受连累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但你饱读诗书,当知道君子言出必行,既然答应既往不咎又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表妹,你听我说,我真不是为了还死妖人当初打我的那一拳……” “那三郎左右嘴角的淤青还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承认,他嘴角是我打的,但脸上绝对不是我打的……好吧,至少不是我主动打的,是他抓着我的手揍的。” “三郎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哪里知道,也许死妖人发了魔怔。对,就是发了魔怔,他还照着我的肚子来了两拳,打得老疼了。” “那小表哥又为甚么要这么做?” “我……” 崔进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找容胭解释,现在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又有些犹豫了。 爱在心头口难开,秘密埋了这么久,突然一下子抖出来,会不会吓着她? 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知道了又会如何抉择?是直截了当拒绝还是悄无声息疏远?不管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那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这壁他还在犹犹豫豫,那厢何致年已经开始低声呻.吟起来,容胭唬了一跳,连忙撇下他快步走进内室。 “三郎,你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何致年“虚弱”地靠在容胭怀里,俊脸皱成一团,嘴角微扁,像个可怜兮兮无人疼爱的大孩子,与平日的冷静自持相去甚远,容胭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她爱怜地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柔声道:“是不是头疼,我给你按一按?” “好。” 按完大脑袋,他又叫唤:“肩膀也疼得厉害。” 按完宽肩膀,他接着叫唤:“胳膊也疼得厉害。” 按完大长胳膊,他还叫唤:“肚子疼,特别特别疼。” 按了一会儿,他又嘟囔着口渴,容胭起身倒水,他撅着唇不肯张嘴,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喂。容胭失笑,让他躺在床头,自己好到正面喂他,他却不愿意起身,非得躺在她腿上让她喂,容胭拗不过他只得照做。 一圈忙下来,他“贴心”地提醒:“外间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容胭这才想起崔进之,暗叫一声糟糕,连忙走出去看,空荡荡的屋子除了桌上一只东倒西歪的茶碗,哪里还有崔进之的影子? 她有些懊恼,怪自己不该顾此失彼,令小表哥觉得受了冷待愤然离去。何致年看出她的沮丧,“自责”道:“都怪我,早知道你是在跟六郎说悄悄话,就是疼死也不吭声了。” 容胭听出他话中酸气,怕他又瞎吃飞醋,连忙解释:“我们没有说悄悄话,就是随便聊聊。” “六郎一直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还以为你们有说不完的话呢。” “没有没有,”容胭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截断道,“只是小时候一起玩儿而已,十岁以后就没怎么来往了,方才我是在问他为甚么要打你。” 何致年露出淡淡的笑,摩挲着她光滑的脸蛋,温声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容胭蹙了蹙眉,似有犹豫,继而又对他 分卷阅读149 扬起小脸,“他怎么说并不重要,我只信自己看到的。” “真聪明,来,让我好好奖励你。” 何致年把容胭抱上床放在自己腿上,刚要凑上去却被她的小手挡住,他不解地扬眉,却听她羞涩解释。 “你嘴唇破了,让我来。” “好。”他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配上两边的淤青,显得滑稽又有趣。 容胭半阖着眼缓缓贴近他,先用小粉舌轻轻吻他嘴角,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缱绻、缠绵,后又移到另外一边同样待之,用她独有的柔软抚慰他的伤痛。 听见何致年满足喟叹,她的耳尖一红,小粉舌撬开他的牙齿悄悄滑了进去。她的舌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鱼在他口腔游走,所过之处激起颤栗阵阵,末了她勾住他的舌,邀请他一起起舞,共赴欢宴。 何致年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床铺倒去,容胭被他带着倒下,身下的触感越发明显,她想伸手去碰一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住手。 “三郎,上次抵着我的那物又长出来了!” 何致年:“……” * 日月如梭,很快便到了除夕,何致年中午在家里陪父母兄长吃完团圆饭,下午就去了湖边小筑。 晚上,邻居孩子出来放窜天猴和鞭炮,噼里啪啦好不热闹,何喜看得眼馋,于是怂恿容胭道:“四小姐,你想不想放烟花?” 容胭见他虽然是问自己,但眼睛一直往何致年那边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想啊,可我现在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听言,崔进之马上掏出一个中锭甩到何喜怀里,豪气道:“赏你了,去买些烟花回来,只要十六响的开天雷。” 何喜磨磨唧唧不肯走,但他等了好半晌都不见何致年表态,只得拿着银子出了门,小半个时辰后,就见他赶着一头驴回来,身后是满满一车烟花,足有三四十箱。 阿古看得惊叹,崔进之得意地瞥了瞥何致年,大声吩咐何喜给邻居孩子每人送两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湖边。 “嘭——” 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烟花似离弦之箭,呼啸着往天空狂奔,在最璀璨最极致的那一刻释放,给观者带来无上的视觉盛宴。 湖边人家被烟花所感,纷纷出门凑热闹,有些女子不甘示弱,拿出为元宵节准备的花灯提前放进湖里。 一时间,天上明灯、地上湖灯交相辉映,直把大明湖渲染成一个欢声笑语的不夜天。 只不过,再美的烟花也有燃尽的时候,待崔进之的烟花放完,周围顿时陷入黑暗,众人有些失落,准备各自散去,忽听又一声骤响,新一轮烟花升空了。 这一回的烟花整整放了一炷香的功夫,全是各种各样的牡丹——姚黄、豆绿、魏紫、迟兰、二乔……,尽尾声时人群全都沸腾了,大家指着头顶兴奋地大吼大叫。 “快看,天上有字。” “夭寿哦,真有字,快念快念。” “时光静好,与卿语;细水流年,与卿同;繁华落尽,与卿老。” “我的个天,居然是倾诉衷肠的!” 容胭耳边全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好羡慕那个女子啊,一生能得一人如此相待,死而无憾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现如今这样痴情大胆的男子绝迹了。” “你们说会是谁放的烟火?” …… 她拎着花灯,将众人的议论留在身后,一个人回了院子,四下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前厅,没有;书房,没有;卧房,也没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屋里,却惊喜地发见那个人正在往她房里搬花。 “家里暖房养的豆绿开花了,二哥刚送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提前回来了。” 容胭拎着花灯飞奔到他怀里,紧紧箍着他的腰,甜蜜又喜悦,嗔道:“为甚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就不是惊喜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花。” 天上出现的那些字是当初在武昌府时,她说给何致年听的,没想到他每个字都记得。 “这些花那些花不都是花吗 分卷阅读150 ,只要你高兴,管它是甚么花。就像鸡蛋,好吃就行,管它是白凤鸡下的还是芦花鸡下的。” “讨厌。” 容胭在他背上轻轻捶了一拳,连带着花灯跟着吱呀作响。何致年将她的手拉开,举起了那盏花灯,只看了一眼,他就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长欢,这是甚么?” 容胭奇怪地看他:“花灯啊。” 何致年把她的胳膊握得生疼:“我是问你这花灯上面的造型是甚么,你怎么会挑这个?” “三郎,你弄疼我了。”她娇气地抱怨,何致年这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哄她,而是仍抓着她追问,“长欢,快告诉我。” 容胭被他的样子弄得紧张起来,俏脸突然变得通红,期期艾艾道:“是送子观音抱着一对龙凤子,左边是姐姐,右边是弟弟,我是做梦梦到他们才挑的这个。” 何致年的声音都颤抖了:“那你知道他们叫甚么名字吗?” “知道啊,”容胭低下头卷衣边,头一回不敢直视自己的爱人,细声细气道,“一个叫阿舍,一个叫阿得,他们还喊我、喊我……娘亲,说、说……” 何致年急急追问: “说甚么?” “说……很快就能与我们见面了。” “你说甚么?!”何致年的心被从天而降的狂喜和悸动击得粉碎,整个人像癫狂一样,抱着少女又哭又笑。 前世,他与容胭两年后才成婚,她二十岁那年才有孕,孩子最后也没保住。这一世,这一世…… 天呐天呐天呐,老天爷敢不敢对他再好一点! 容胭被他的样子吓傻了,双手掐着他的脸,焦急问道: “三郎,你怎么了?” 何致年哈哈大笑,将她打横抱起,目光灼灼,灿灿如星,竟令人不敢逼视。 “长欢,好长欢,我们今夜洞房好不好?” 他抱着她在房里打转:“你看,这屋子是你的名字取的,可当作我们的婚房;这豆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可当作我们的媒人;我们面朝南边,给你爹娘磕三个头,算是拜过高堂。如何?” “嗯。”容胭呆了呆,被他的话弄得羞不可抑,只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一句。 容黛说得对,她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是天崩地裂。 她爱这个男人,爱得心都疼了。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什么都肯给,不会吝惜任何东西。 世俗、礼教皆浮云,做自己想做的事,担自己该担的责,足矣。 二人燃了红烛,拜了天地,又朝着荆州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何致年便抱起容胭一步步朝大床走去。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忐忑,将自己倾心恋了两世的人儿轻轻放在床上,放在他们前世无数次温存的床上,颤抖又坚定地拉开了她的衣结。 容胭也在抖,她红着脸,阖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玉兔。 “别怕,我会很温柔的。”何致年的心柔成一汪水,替她轻轻拭泪。 方才,她若不答应便也算了,可她点了头,他就不容她退缩。 在他心里,容胭早就是他的妻。拥有她,是他两辈子的夙愿,这一世他要与她同床到死。 这一夜,被翻红浪,雏凤娇啼,轻怜蜜爱,一对河阳龙凤烛流泪到天明。 而容胭,终于懂了那个总喜欢自动长出来抵着她的东西是何物,也终于明白“钉”是什么意思了。 58.初一 初一, 卯时。 何致年是被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吵醒的, 北方天亮得晚, 但昨晚后半夜下了雪, 雪光映在窗户纸上, 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身边躺着的人儿自然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容胭枕在他的胳膊上, 面朝他躺在他怀里,一头如水青丝铺在枕上, 顺滑得像绸缎,衬得她的小脸更加莹莹如玉。 她的唇粉嘟嘟的,看着有些肿;脸蛋红艳艳, 似涂了一层胭脂;睫毛上还挂着水雾,尤其是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欲落不落,仿佛在控诉。 何致年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昨夜实在不妥,太强势,太霸道, 太急切, 太孟浪, 太放纵,不像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但, 分卷阅读151 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一沾上容胭的身子, 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复苏, 他像个食髓知味的饕餮, 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她,不知魇足。 她在他身下哭得稀里哗啦,被子褥子枕头上到处都是水儿,到最后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泪液,哪些是汗液,哪些是……,若不是顾忌她的身子,他不会那么早放开她。 胡思乱想间,容胭轻轻嘤咛一声,翻个身又接着睡了,他悄悄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老脸顿时就红了—— 昨夜的“战况”比他认为的还要激烈。 她的整片美背,全是他留下的吻痕,青青紫紫,红红绿绿,像开在白雪地里的腊梅花,耀眼又妖艳。他知道,她身上的吻痕远不止这些,凡是能够下嘴的地方,他都没有客气,甚至连那从不示人的地方也…… 若容胭知道,会不会恼他? 如是想着,他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床,从灶上温着的大铜壶里倒了热水端回房,用细棉帕子蘸了水,塞到被子里一点一点替她擦拭。 帕子来到她的腿间,她又嘤咛一声,皱着眉嘟囔了几个字,何致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是“好疼,不要了……” 他的老脸又是一红。 他忍不住再次掀开被子,果见她的腿间泥泞不堪,红红白白,落英缤纷,床单上点点殷红尤为夺目。 此情此景令何致年的心脏狂跳不止,丹田处热流奔涌,血气浑身乱窜,小帐篷不自觉地撑了起来。 他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快速擦拭,直到将容胭清理干净,他才呼出那口气,然后从抽屉里翻出药膏替她涂抹,又翻出干净衣裳替她穿上,还换了整套的枕头被褥。 做完这一切,他的衣裳都汗湿了,但他还不能歇下,他得赶在众人醒来之前,将这些“罪证”处理掉。 他们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是婚前,他是男人无所谓,容胭是女子,绝不能令她名声有瑕。 何致年抱着被单、床单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拿起小笸箩里的剪子,将沾有容胭落红的那处,小心翼翼地剪下来贴身收好。 处理妥当,他抱着一堆物什,在院子里找了个偏僻地方,挖坑深埋,往回走的时候又用扫把除去一路上留下的脚印。 再三确认没有遗漏,他才回到自己房里,胡乱冲了个身子,又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容胭直到卯末才睡醒,动动身子,昨夜难言的痛楚和酸涩似乎全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清清凉凉的舒适。 她翻了个面,却没有看到何致年,身侧只有冷冰冰的被衾,正觉失落,却发现枕头床褥以及自己衣服都是新的。略一思索,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中顿时甜丝丝的。 这个男人可真好! 正想着他,他就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瓷碗。 容胭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舍不得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从前只觉得他好看、斯文、沉稳,竟从未发觉他是这般有韵味,这般吸引人,像冬日里的一把火,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拥有、沉沦。 难怪陈氏为了他能做出那般疯狂的事。 幸好,这个男人现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心到皮都是属于她的了! “傻笑甚么?我的手都举酸了。” 容胭被何致年说得俏脸一红,垂眸看去,他正用汤勺舀着一颗荷包蛋递到她的面前。她心中愈加甜蜜,就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小口,轻轻咀嚼,齿颊留香。 “怎么是甜的?”容胭喃喃,男人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连头都不敢抬了。 何致年的声音柔得像风,伸手将她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说道:“这是我专门给你煮的红糖鸡蛋,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她的螓首一直埋得低低的,细声细气道,“在我们荆州,这是女子生孩子以后才吃的。” 何致年:“……” 他红着老脸一本正经地瞎编:“洞房比生孩子还累,看你昨天流了那么多汗就知道。” 容胭被他说得无地自容,昨夜的情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重现。 她一直知道他身型好,但没想到能好到那种程度。武昌府惊鸿一瞥印象已经深刻,昨夜他还非逼着她好好看,好好摸,好好…… 分卷阅读152 宽肩、窄腰、劲臀,两条大长腿像两根树藤精,整晚都紧紧缠着她,绞得她险些透不过气。 初时难耐,中途剧痛,末时疯狂,在他的温柔安抚和引领下,她很快渡过不适阶段,被他像个玩偶摆布,变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她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停下来;他真的停下后,她又一遍遍哭着捶他,要他继续…… 天呐,真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还疼吗?”何致年的目光瞟向被子底下,一脸关切。 “不、不疼了。”容胭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红着脸撇过头去,却听见有人贴在自己耳边厮磨。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如今方知宋徽宗那首三痛三动诗的妙处了。” “甚么三痛三动?” 何致年挑眉:“长欢想听?”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跟邪肆,容胭心中一动,马上摇头:“不想听,不想听。” “晚了,”何致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逐字逐句念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容胭:“……” 她的俏脸随着他的吟哦,一层又一层染上红霞,到最后已经羞得连脚趾头都红了。何致年看得惊奇,抓住她的小肉脚摸来摸去,正想放到鼻端闻一闻,却听耳边响起一声怒吼。 “死妖人,大清早你在我表妹房里做甚么?” 崔进之站在门口怒目相向,眼神如刀,刀刀割在何致年握住容胭小脚丫的那只毛爪子上。 “小表哥,你别误会,三郎是来给我送吃的。” 容胭指着桌上瓷碗解释,她虽不惧人言,但她与何致年共宿是他们的私隐,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她无意与任何人分享,亲密如容黛也不行。 “他有这么好心?”崔进之狐疑地打量二人,目光仍盯着何致年的爪子不放,凉凉道,“摸够了就该撒手。” 原本以为何致年会不好意思地松开,哪知他大言不惭道:“没摸够。” 崔进之听了怒气更甚,讽刺道:“你要不要脸?” “我摸自己妻子,与你一个外人何干?”何致年毫不客气地反击,“不要脸的是你才对,老围着长欢打转,简直阴魂不散。” “我表妹是世家小姐,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光娶进门。你不过才下聘,连亲迎的日子都未定下,就以表妹丈夫自居,还敢说你要脸?” 何致年被他噎个半死,站起来掰掰手指,不怀好意地笑:“崔郎这是皮又痒了?” 崔进之梗着脖子,冷冷道:“我说过,你若再喊我崔郎,我就教你做不成男人!” “我倒要看看,你有甚么本事让我做不成男人。”何致年报以冷嘲热讽。 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容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眼一翻,华丽丽“栽倒”在枕头上。 “哎呀,我的头好疼,快去给我请大夫。” 二男都被她唬了一跳,一个不知道她是装疼,另一个则想到了别的地方,都没心思再斗,叫了小厮去医馆请大夫。 小厮想说大年初一医馆不开门,但何致年火急火燎的样子令他自觉闭上了嘴巴,别看三公子长年不在家,却掌管着何家兴衰的命门,若能得他青眼,还愁以后的路? 小厮一连跑了三家医馆都吃了闭门羹,最后干脆闯到经常给何母和两个太太看病的老大夫家中,连哄带骗地把人给弄过来了。 老大夫隔着帐子给容胭把了脉,然后将何致年叫到了外头:“三公子,尊夫人身体无碍,只是、只是……” 何致年与这大夫也是打惯交道的,知他擅长妇科,便朝他作揖,敛眉道:“老先生但讲无妨。” “尊夫人身子娇贵,胎里带着病气,幸得良医看护,已经调理得非常好了,但她及笄不久,陡然□□,纵欲又甚,怕是身子吃不消啊。” 何致年被老大夫的话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中讪讪不已,腹诽道,老人家恁地眼毒,连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三公子勿忧。”老大夫十分善解人意,开解何致年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只要你以后多加注意,不要纵欲就行了,待尊夫人过了十六岁生辰,便可、便 分卷阅读153 可……嘿嘿,你懂的。” 何致年想到另外一事,心中发紧,再次朝老大夫作揖:“老人家,若是内子十六岁之前有孕,且是双胎,以她的身子来看是否生得下来?” 老大夫听他这么说气得瞪他,教训道:“孩儿乃是天赐,双胎更是祥瑞,尊夫人若真能怀上那才叫无上的福气呢。她的身子只是娇气,并非羸弱,只要孕期调理得当,生双胎完全没问题。” “敢问老先生,怎样才算调理得当?可是多吃多补?” “错了。”老大夫捋着白须,板着脸继续训斥,“大户人家夫人生孩子九死一生,根本原因就在补得多动得少,胎儿在腹中养得太大,生产时母体乏力,怎么可能不惊险?” “你看看田间地头的农妇,生孩子像母鸡下蛋似的,上午生完下午就能下地料理家事,由此可见动静相宜、合理饮食才是正解。” 竟是如此? 何致年陡然后退一步,脸色变得煞白,双拳也握得格格作响,那模样看起来分外狰狞。 容胭怀孕头三个月肚子一直很小,不说破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有孕在身,只是胃口奇差,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容黛来过几回,给了她一个偏方,不仅奇迹般地治好了她的孕吐之症,还令她胃口大开,不到三个月,她的肚子就像吹气般鼓起来,六个月的身孕竟常常令人误会快要临盆。 他当时觉得不妥,特意问了请来的稳婆,结果两个稳婆都拍着胸脯说能吃是福,还说她们接生无数,越是母体康健产下的孩子就越聪明也越容易养活。 他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找大夫来看一看。谁承想他的大意竟愚蠢地断送了两个孩儿的性命,也险些害容胭丧命,害得她终生不育,更害得他们夫妻几乎反目。 他记得大夫问他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他的心里在滴血,但面对容胭仇视的目光,他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保大人。 他两辈子都忘不了容胭当时看他的那眼神,更忘不了她骂他的话。 她哭着骂他枉为人父,骂他禽兽不如,骂他不得好死,骂到最后她眼里甚至流出了血泪。 她昏迷过去以后,他发疯地冲出去,跪在容九思夫妇跟前,让何喜拿鞭子狠狠抽他。容胭骂得对,他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不得好死,可这些跟失去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 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的何致年背过身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第三次朝老大夫作揖:“多谢老先生赐教,元晦受益良多,感激不尽。” “三郎啊,”老大夫见他如此客气,不禁感慨万分,“看得出来你对小娘子情深义重,你放心,若是她将来真的怀了双胎,老朽亲自出马替她看护,保证让你抱两个好孩儿。” “多谢老先生,元晦先替内子领情了。”何致年第四次朝老大夫作揖,并给了他丰厚的诊金,老大夫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走了。 送走大夫回到内室,崔进之还在容胭床前嘘寒问暖,何致年突然一点都不讨厌他了。 前世先后经历丧子、丧姐、父母去世一系列打击,容胭能坚强地活下来,除了她心中对他的爱恨交织无法割舍,崔进之的“插科打诨”也功不可没。 他被家人绑回武昌后,还不忘每旬寄信来,写花写草写家长里短,写牵挂容胭的伯父伯母、舅父舅母,以及年迈的外祖母。 他是湖广才子,文采斐然,写的东西连他看了都动容,何况容胭。 她常常坐在蔷薇架下读他的信,边哭边笑,泪水涟涟,然后望着故乡的方向痴痴地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死妖人,你色眯眯地看着我,难道又在打甚么歪主意?”何致年的眼神令崔进之心中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盯着他警惕不已。 何致年粲然一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温声道:“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去做客。” “你做梦,”崔进之生气地打掉他的手,凑到容胭跟前痛心疾首道,“表妹,你看到了吧?这个死妖人就是男女通吃,他刚说你是他的妻子,现在又当着你的面调戏我。上次去他家,他让我擦脂抹粉,给我倒茶喂食,还喊我崔郎,你说他龌不龌龊?” 上次的事何致年已跟容胭解释清楚,对于崔进之这个“大功臣”,她一直无法当面道一声谢,只能尽量配合他玩儿了。 “的确够龌龊的,我们不理他。” “还是表妹明理!”崔进之高兴得手舞足蹈,得意地朝何致年挑眉。 分卷阅读154 何致年不以为意,又上前来勾他脖子,把他往怀里带,调笑道:“喊崔郎算甚么,我还要喊你小亲亲呢。小亲亲,到哥家里吃团年饺子如何?” “去你娘的小亲亲!”崔进之二话不说,一个胖拳揍过来,何致年大手一张,就把他的拳头包在其中,嗔道,“小亲亲,打架可不是好孩子。” 崔进之:“……” 狗日的,死妖人那天打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表妹,你看他!”崔进之被何致年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气得眼都红了,回头向容胭告状。 容胭被这二人弄得好笑又好气,只得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都走都走,我困死了,想睡个回笼觉。” 一听说她要睡回笼觉,二男立即变得乖觉,一个赛一个地起身告辞,屋里顿时安静如初,她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嘴角噙笑,睡着了。 容胭做了个梦,再次梦见阿舍跟阿得那两个孩子。 这一回,他们一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眼睛像她,嘴唇像何致年,精致如画玉雪可爱,一看见她孩子们全都欢快地扑过来,扯着她的裙边齐齐唤她娘亲。容胭亲亲这个,抱抱那个,高兴得心都要飞出去了。 她的兴奋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下马车站在何家大门前都还在笑。 何母见到这个大眼亮晶晶,笑容明媚媚的小姑娘喜欢得不得了。 “果然是世家千金,见人三分笑,喜庆又有礼貌,大娘见了连饭都能多吃几碗。” 何父也跟着一唱一和:“谁说不是呢,咱儿媳就是好,又俊又有涵养,一看亲家父母就没少花心力培养。” 何大郎跟何二郎忍笑忍得抽搐,自己爹娘“愚忠”三弟到这个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老三不过随口胡诌小弟媳是上次来的“四公子”族妹,他们就真的信了,对二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完全没有疑异,还争相捧臭脚,也是绝了。 小弟媳头一回来,做大伯的当然得给兄弟撑面子,二人豪爽地准备了二千两银票做见面礼。 容胭询问何致年,等他点头,她才笑着收下,还大大方方地给他们行礼致谢,又朝何父何母行礼,整套姿势下来,行云流水、端庄大气,直把他们都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世家女子的气度啊。有礼有节,进退得宜,难怪老三那么宝贝她。 何父何母相视一笑,对自己幼子将来的家中地位倍感欣慰,觉得这个儿媳妇找得真值。 何致年早为容胭的突然来访找好说辞,何母亲热地拉着她往屋里走,怜惜道:“好孩子,你大冷天的不在家里陪爹娘过年,专程跑来拜会我们,真是教人心里过意不去。” “婆母,”容胭一开口就把众人惊住了,连何致年都没料到她会这么称呼自己母亲,顿时眼眶湿润,默默将头偏向一边。 “我是晚辈,早就应该来拜会你们,但顾忌我与三郎尚未成亲才踌躇不成行,还请婆母和公公不要见怪。” 何母被人喊过无数次婆母,却没有哪一次有这粉嘟嘟的小嘴巴里喊出来的甜,她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出一朵花。 “不见怪,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娇小姐肯来看我们,我们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怪你。再说我们是贫家出身,没有那么多富讲究。” “是啊,三郎媳妇,你有这片心,公公已经很知足了。” 何母握着容胭的手,说道: “乖囡囡,饺子已经下锅,全是我和你嫂嫂们包的,就等你开席了。” “好,那媳妇儿一定多吃几个,吃到大铜钱为止。” “没问题,管够。”何母爽朗大笑,众人也全都笑了。 这个新年,是何致年两辈子以来,过得最舒心最惬意的一个新年。 家丰业旺,高堂康健,兄弟和睦,挚爱在侧,不久的将来,他还会迎来自己的龙凤子。 人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 返回湖边小筑的路上,容胭有些醉了,趴在他怀里说着可爱的胡话。 “三郎,你放心,虽然你是入赘,但我会把家主的名字写成你,保证不教你被官场同仁笑话,而且我一定不会让你绝户,我会让小二、小三都跟着你姓,你说好不好?” 何致年被她的话惊呆了,连忙捧着她的俏脸追问:“长欢长 分卷阅读155 欢,你别睡,你告诉我哪儿来的二小子跟三小子?” 容胭眯着眼好笑地看了看又懒懒阖上,嫌弃道:“笨死了,当然是我们自己生的啊。” “我告诉你哦,我们会有四个孩儿,三男一女,全都长得像小仙童。” 何致年:“……” 59.闺趣 容胭说完就睡着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无心的几句话给何致年带来多么大的冲击。 她若此时睁眼, 就会惊奇地发现她心爱的男子变成了一尊木胎泥塑, 除了两颗眼珠子, 其他的部位全都不能动了。 何致年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 车厢里安静极了,女子清浅的呼吸声勾起他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前世二十五岁那年, 他被翰林院同僚拉着去小相国寺烧香,不知何故, 当时的住持明净大师竟主动替他相面,说他面相绝佳,一生必定多子又多福。他虽久慕明净大名, 对他的话却是将信将疑,没想到回去的当晚,容胭就诊出了身孕。 他欣喜若狂,准备等孩子出生后带着他们去还愿,不料天降横祸,待他重拾心情再去小相国寺时, 知客僧却告诉他明净大师圆寂了。 这一世, 近乡情怯, 他不敢再去找明净,却被容胭出其不意地告诉了答案。 他, 何其有幸, 将会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而这一切, 都是身畔这个傻姑娘, 这个无条件信任他、追随他、顺从他的傻姑娘给他的。 她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给他爱,给他柔情,给他温热的身子,还要给他四个玉娃娃。 老天,他何德何能,幸运至厮? “乖囡囡,你别睡,我有话跟你说。” 何致年流着泪去捧容胭的俏脸,容胭却一把打掉他的手,嘴里不满地抱怨:“坏人,夜里不让人睡,白天也不许人睡,讨厌。” “睡,让你睡,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一百辈子,我都要跟你睡。” 何致年热血沸腾,心中爱火熊熊,对着呼呼大睡、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女子深情告白。 “容长欢,我爱你!爱你这个缺心眼,爱你这个糊涂虫,爱你这个磨人精,爱你这个黏人的小坏蛋!” “我要生生世世与你做夫妻,哪怕轮回到畜牲道,也要缠着你。” “不许吵!” 睡梦中的女子完全不解风情,不耐烦地娇叱,一巴掌拍到他的俊脸之上。 “不吵不吵,我的乖囡囡好好睡。” 何致年好脾气地哄着,将她抱坐到腿上,让她窝在自己怀里,轻轻摇晃,并唱起了儿歌。 “箩箩面面,油馍串串,猪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妮儿是个福蛋蛋。” 容胭在他怀里睡得很舒服,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哼哼唧唧说了句话,他没听清楚,她就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脖子,嘴里嘟囔道:“不要停。” 她说得很自然,何致年却听得很惊心。 他将某人往外推开一些,无奈地看着身下陡然支起的小帐篷,不想被人看到如此窘态,只得吩咐车夫道:“时辰尚早,绕城转几圈吧。” 车夫掉头,看着暮色下的袅袅炊烟,边赶车边琢磨到底要转几圈才不算早。 容胭睡觉一点都老实,刚被推开就自动贴上来,还紧紧抱着何致年的脖子不撒手,何致年将她推开,她又跑回来,如此反复几次,二人都有些累了。 她的小手一把拍在突起那物上,训道:“再不听话,坐断你。” 何致年:“……” 他恨恨瞪着她,本来想来一记眼刀,谁料越看越馋,倒把自己弄得难受极了。 他的手仿佛长了眼睛,自己悄悄往前走,走到他向往之处驻足。被他这样逗弄,容胭还是未醒,美眸半开半阖,脸上流露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表情,嗓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像小奶猫叫唤似的。 何致年不由想起当初在石阳县,村民们背地议论容胭的那些话。 花容月貌,声音娇怯,身段凸凹,这样的尤物往床上一躺,哪个男人受得了? 的确,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尤其是他这个身中情毒的男人。才一天,他又想吃她了。 见她没有制止,他的大手愈加放肆, 分卷阅读156 只朝着那日思夜想的地方奔去,奈何冬天.衣物太厚,他忙活半天也进不去,只好去掀她的裙子。 此时,容胭美眸突然睁开,紧紧按着他的手,不准他动。他便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他,他作怪的那只手得以继续往上,刚“走”两步,又被容胭按住了。他如法炮制,吻她的唇,然后是脖子,快抵达目的地时,容胭说什么都不干了。 “长欢,你不想吗?”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眼里泛着情潮,连空气都是烫的,何致年紧紧抱着容胭,让她感受他的气势,掐着她小巧的下巴,声音沙哑。 容胭媚眼如丝,仰着修长的脖颈任他亲吻,说出的话能滴出水儿,砸在男人心上漾起更汹涌的情潮。 “不要在这里。” 这个男人像饿牢里放出来的,逮着人就啃,不把她榨干不罢休。昨夜口口声声跟她保证只来一次,可直到三更鼓响,在她的一再威胁下他才不情不愿地放她睡觉。若是在马车上任他胡来,怕是从济南走到京师都不够他折腾的。 “别担心,我会很轻很快的。” 何致年单手抚上容胭的脸,声音温柔又魅惑,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头,引起阵阵悸动。知她无法抗拒自己,何致年得意洋洋,正要继续,却见她红着俏脸坚定摇头。 “不行,不能在外面。” 小倔驴! 他哀声叹气,与她商量:“好长欢,回去就给我好不好?” 容胭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却听他得寸进尺地问:“那能多来几回吗?” 容胭目瞪口呆,本以为一回就能完事,谁知道他竟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不禁羞道:“昨夜……你还没够?” 何致年看着心爱的女人但笑不语。 傻丫头,区区一夜,怎么会够,怎么可能够,他可是积攒了两辈子的子孙液,只为浇灌她一人。 “不够,远远不够,我要夜夜与你缠绵,同床到死。” “那、那月事来了怎么办?”容胭被他惊住了。 “长欢,”何致年将她颠了颠,笑得很是奇怪,“你知道女娲造人时为何要让女子来月事吗?” “为何?” “因为这是她的一点慈悲心肠,若是换成男神仙造人,绝对不会这样子。” 容胭大奇,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男人想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夜夜都能纵情纵意,怎么舍得浪费那五六天。” 容胭:“……” “所以,长欢一定不要浪费女娲娘娘的一片苦心,在月事那几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余下的日子才容易过。” 容胭:“……” 好个大言不惭! 她斜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邹篆交给她保管的那份医案点出来:“三郎,你火力这么旺,有没有按照邹伯伯说的每日早晚自行纾解一次以泄余精?” 何致年:“……” “自行纾解是甚么意思,难道是在那物上割开一个口子放水?咯咯咯……” “长欢想知道?”何致年也学她的样子斜眼看她,语气不无轻佻,“我可以解惑。” 他每次这样问的时候,一准没好事,容胭大眼警惕,紧紧捂住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知道。” “呵呵。” 何致年伸手欲抓她胸前,容胭吓得赶紧捂住,还未来得及庆幸,就感觉耳朵被两片温热的唇堵住,薄唇一开一合,撩拨着她脆弱的耳膜。 “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卿卿,懂了吗?” “不懂,不懂,不懂!”容胭娇喘连连,面红耳赤地想从男人腿上爬起来,却被他强势地拽了回去,霸道警告。 “不懂没关系,今晚洗干净在床上等我,我会一直教到你懂为止。” 容胭:“……” 二人只顾说话,没有察觉马车早就停了下来,厚实的棉布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一身“戎装”的崔进之手持“大刀”,指着何致年骂道:“男女授受不亲,死妖人,快放开我表妹。” 何致年不为所动,大手牢牢扣着容胭的纤腰不放, 分卷阅读157 嫌弃道:“你们这是要……跳大神?” 容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崔进之蔑视地睇着他:“你懂个屁!” 原来,他跟阿古身上披的是纸糊的甲胄,一个手上拿着一根擀面杖,另一个则拿着一截烧火棍。 阿古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何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花了一个下午画的门神,公子是秦琼,手持瓦面金锏;阿古是尉迟恭,拿的是竹节钢鞭,专门给表小姐看门的。” 何致年忽然涌上极不好的预感,沉声道:“为甚么要给长欢看门?” “我家公子说有人窥觑表小姐,所以我们得保护好她,以后晚上轮流给她守夜。” 守夜?守他还差不多! 何致年生气地嗤了一声:“说得好像挺能耐似的,也不想想上次是谁把你们从地窖里救出来,我若是晚去几天,你们就可以直接给阎王爷看门了。” “这个……”阿古理亏,回头去看崔进之,崔进之不慌不忙地踱过来解围,“阿古,记住了,下次再有人揪着你过去的事不放,你就告诉他,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否则就是小人。” 阿古喜出望外频频点头,容胭也出来打圆场:“三郎,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看小表哥跟阿古也是一片好意,就让他们先玩几天吧。” 让他们扮门神玩,那他怎么办? 何致年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容胭一眼,黑着脸独自进了大门,走出老远还听见她娇俏的声音透过重重树木传过来。 “小表哥,你看,这是何大哥跟何二哥给我的压岁钱,一共二千两,明天我请你们下馆子,想吃甚么随便点。” 崔进之宠溺的声音也跟着传过来:“好哇,表妹难得发达一回,那我可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客气就见外了。” “对,不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夜。” …… 是夜,何致年摸到容胭房外,只看见阿古倚着廊庑打瞌睡,却不见崔进之身影,他心中一喜,手刚搭上门却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表妹,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死妖人昨晚一夜未归,你说他是不是寻花问柳去了?” “不会吧?”容胭的声音听着明显底气不足。 “怎么不会?昨夜看完烟花我去找他,他房里没人,今天听何喜说他整晚都不在,也没有回何府,大过年的除了烟花柳巷就没有开门迎客的,他不是去寻花问柳还能干甚么?” “说不定是走亲访友了呢?” “你见过哪个大年三十走亲访友,彻夜不归的?” “呃……” “表妹,你听我说,死妖人有问题,我已经让徐大侠去查他昨夜行踪了,在查明真相之前,你要跟他保持距离。” 容胭:“……” 门外的何致年气得跳脚,恨不能冲进去将这背后乱嚼舌根的“长舌妇”狂扁一顿。上午还觉得这家伙可爱,下午就来给他添堵,他到底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夫妻亲近? 他暗暗决定,过完元宵就带容胭回荆州完婚,到时候天天在他面前展示夫妻情深,看不气死他个龟孙子。 * 汉中,寿王府。 王妃李氏正在跟赵珒说话,定期给王府女眷请平安脉的太医忽然求见,李王妃心下微动,命人宣太医觐见。 “殿下,娘娘,陈氏有孕了。” 李王妃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赵珒,见他默不作声便主动问道:“是男是女,有几个月?” “只有月余,尚不知男女。” 李王妃挥挥手让太医下去,赵珒仍沉默不语。她起身给神龛里供奉的观音玉像上了三炷香,接着张罗人手去迎陈氏入府,最后还劝说赵珒将陈氏解足,赵珒不置可否,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外院。 彼时,陈氏正由母亲陪着闲话家常,听说李王妃派人来接,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丫鬟先安排来人到偏厅喝茶。 陈母见女儿摆谱,不禁替她担心,问道:“鸾儿,你这样对王妃不大好吧?” “无妨,李氏就是个面人儿,全看殿下眼色行事,一点脾气都没有。”陈鸾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地拈起一颗酸杨梅放进嘴里,并未因为有孕而开心。 分卷阅读158 陈母不赞同她的话:“泥人儿还有三分泥性子呢,从前殿下那么喜欢你,日日只宠幸你一人,也没有把你接进府里,现在王妃亲自派人来接,肯定是殿下同意的,你怎么还能拿乔呢,这不是诚心给殿下找不痛快吗?” “您是没看到他在新郑怎么对我的!”陈鸾突然发作,将小炕桌上的物什全都拂到地上,寒着俏脸嗤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从车上拖下来掌掴,大冷天让我独自上路,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我冻得浑身瑟瑟,他却搂着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陈母听得白眼直翻:“哎呦,傻丫头,你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呢?他是你的男君,又是王爷,肯在镇上等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挑理?” 陈鸾觉得母亲的话刺心极了,讥道:“你们当然希望我讨好赵珒了,我失了宠咱家的荣华富贵就没了,你们都巴不得我拿这个孩子去争宠吧?” 陈母点点女儿额头,循循善诱:“傻丫头,寿王后院你可是第一个怀上孩子的,不通过它争宠,难道怀着玩儿?” “再说,你现在遭了厌弃,寿王都不到你这里来了,不指望它翻身,你还能怎么办?” 陈鸾默默听着,没有反驳母亲,家里都指着她的肚子翻身,殊不知她对这个孩子深恶痛绝。 赵珒的第一个孩子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 且,她来得太不是时候,比前世早了两年,分明就是她在新郑被赵珒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的那个夜晚怀上的。看到她就会想起她被赵珒当众打骂的耻辱,还有容胭从她手里逃脱的愤怒。 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何致年救走了那个小贱.妇。 陈母还在絮絮叨叨,陈鸾却猛地站起来,撑着桌子,身子摇摇欲坠。 “丫头,你怎么了?”陈母被她唬了一跳。 陈鸾无暇他顾,只狠狠掐着手心,俏脸气得通红。 她悟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既然她的孩子能提前到来,那何、容二人的婚事会不会也能提前?这一世他们的双生子又该如何? 前世,她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何致年仍死守着那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这一世她绝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就算成了亲,也要把他们拆散。 想妥,她脸上重新绽放笑容,让人进来将地上东西清理干净,对陈母盈盈道。 “娘,您记得回去跟爹说,叫他不要心急,也不要总在外面说大话,免得惹殿下不喜。不管是兄弟的国舅爷,还是他的国公爷一个都跑不了,只要他乖乖听女儿的话,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要是等不了就回通州继续打铁去。” 陈母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娘省得,回去一定好好劝你爹和你兄弟。” 安抚完母亲,陈鸾这才命人传李王妃的人过来。跟前世一样,来的是李氏的陪嫁嬷嬷,她并未起身,只是略抬了抬屁股,笑道:“多谢王妃娘娘记挂,妾身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她的眼,在外面住着挺好的,就不搬回去了。” 李嬷嬷好说歹说劝了她半天,她就是咬紧了不松口,李嬷嬷无奈,只能回去复命。陈母却对女儿的做法感到奇怪:“鸾儿,你为甚么要赶她走?” 陈鸾懒洋洋道:“只有她走了,殿下才会亲自来接我。” “怎么可能?”陈母将信将疑。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李嬷嬷回去肯定会上报李氏,以她对李氏的了解,她一定会劝赵珒亲自来接她。 李氏这个人徒有其表,空有那么好的家世,其实懦弱无能,不堪一击,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前世赵珒去世后她自愿守陵,到死都没有再回京城。 李嬷嬷回府后果然向李王妃禀告,她对陈鸾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觉得她的眼神不安分,藏着太多算计和狠毒,给人的感觉像夜里闪着幽光的狼。 李王妃娘家是陕西大族,历史可以追溯到李唐时期,听她这么形容便打断道:“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说了,只要殿下喜欢就行。” “可是,娘娘,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殿下后院女人那么多,你看看她们可有主动承宠?” 李嬷嬷沉默,和别人家妻妾争宠不同,寿王府是争相避宠,原因就是寿王在床上实在太疯狂了,又掐又咬,鞭子抽 分卷阅读159 、绳子捆,没有几个女人受得了,伺候过几回,就再也没人敢去了。 幸亏他对王妃还算尊重,没有把这些加诸到她的头上。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帘一撩,赵珒进来了,李王妃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殿下,臣妾替你更衣。”李王妃脱下赵珒鹤氅,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珒哥,我今天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你终于有后了,难过的是那孩子不是我为你生的。” 赵珒僵了僵,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慰道:“福儿,你别这么说,你才二十三岁,风华正茂,一定能生出嫡子的。” 李王妃惨然一笑,落寞地走回床边坐下,她听这种安慰已经麻木了。 她与赵珒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一早就对他动了情。好不容易等到长大嫁给他,却在新婚夜被他吓到了。 谁能想到,外表这么俊朗神武的男人居然不举。不,也不是真的不举,她从他嘴里断断续续明白,只有往死里折磨人的时候他才会有快感,那活.儿才会听使唤。 她爱赵珒,渴望与他水溶交融,咬着牙试了一次,结果三天都没能下床。身体上的不适倒是其次,主要是床上的赵珒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美好印象。 那个春闺梦里人,那个儿时总替她擦眼泪的小哥哥,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她震惊、失落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纳一个又一个女人进门,直到遇到陈氏。 说起来,她心中对能怀上赵珒孩子的陈氏倒是佩服多过嫉妒。至少,她能令他留在她的肚皮上。 “殿下亲自去接陈氏吧,她上次被你当众下了那么大的脸子,心里一定委屈极了。” “再看吧。”赵珒抿着唇,转身搂住妻子。 他虽需要李氏家族支持,但少年时也曾真心爱过她,只是她在床.事上不能令他满意,再深的感情也会转淡。 至于陈氏,以前对她倒是有几分喜爱,甚至动过立她为侧妃的念头,现在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她毕竟怀了他第一个孩子,于他而言还是与别人有所不同。 60.有妊 正月初八大朝会之前, 湖广布政使黄天化的一封奏章以八百里快报的方式飞到正隆帝赵頫的御案之上。 奏章里说了什么, 除了赵頫本人谁也不知道。没过两天, 都察院都御史就被他宣进永寿宫好一顿痛斥, 除了精于修道, 赵頫的口才也十分了得,直把六十岁的老大人骂得两股战战, 后悔来到人世间。 正月初十,吏部给何致年送来新公文, 任命他为正七品湖广巡按。这是个官小权大的职位,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掌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物, 连藩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何致年对这个新官职十分满意,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四大乐事,只差一个洞房火烛夜,待与容胭完婚, 他就功德圆满了。 如是想着, 趁崔进之不注意, 他从袖子底下悄悄捏了捏容胭的手,容胭柔柔一笑, 勾住他的手指摇了摇, 在他手心默默写下三个字就起身走了。 何致年认出她写的是“随我来”, 心中狂喜, 再次朝“门神”崔秦琼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听他们说了会儿话,随后就借口如厕遁了。他出门只奔容胭卧房,一看到她的身影,也不管她在做什么,抱起来就是一顿胡亲乱吻。 他疾风暴雨似的凶猛吓得容胭花容失色,狠狠捶他后背要他松手,他不仅不松反而吻得更厉害了,不知羞的大手还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不多时,容胭就缴械投降了。 两人足足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四唇分开时一条又细又长的银丝随之滑出,像藕丝牵牵绊绊、纠缠不断,他们同时愣住了。 何致年星眸熠熠,捧着容胭的俏脸笑道:“原来长欢动情了。” “我!没!有!” 容胭红着脸底气不足地否认,她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但若要她当着这个坏东西的面承认,打死都不可能。 “长欢难道不想我么?” “不……想。” “可我很想长欢,”何致年锁住容胭美眸,盯着里面随时要溢出来的春潮动情告白,“自那夜后,我每天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你的青丝铺满床铺,白玉无暇的身子像条美人鲛,每一声啼哭,每一道娇.喘,每一个吟哦,都是世间最美妙的仙乐。 分卷阅读160 为你,我愿永沉海底。” “三郎……” 容胭被他说得心颤,大眼迷蒙,鸦睫上水光点点,已是十分动情。她知道他调情手段高,但没想到站着说几句话就令她不争气地酥了。 “长欢,我们到床边坐坐?” 何致年一直都在盯着容胭看,见她如斯情状,心里早乐开了花。 容胭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玩手指,他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铺。刚将人放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将他一把掀开,一屁股坐到床边,对着容胭关切问道。 “表妹,你哪里不舒服?” 容胭尴尬不已,俏脸涨得通红:“我没事。” “没事死妖人为甚么抱你?” 她低着头不作声,何致年却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晃来晃去的大脑袋狠狠凿个窟窿,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粪还是草。 狗日的,五回了!每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要“祭兵器”的时候跑出来,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我抱我妻子关你屁事?” “拜过堂才算。”崔进之头都没抬,用后背对着他冷哼。 “我已经写信回荆州向岳父岳母禀明,待我们这次回去就成亲。” 崔进之听得一怔,随即抓住容胭的手,紧张地问:“表妹,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容胭娇羞地点点头,水眸流光溢彩,一看就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 “是真的,三郎与我一起商量的。” 崔进之看着她的笑颜失神,嘴里喃喃自语:“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想定下来再告诉小表哥。” “我……知道了。” 他猛地站起来,定定看着她,嘴唇开合几次,终究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胭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些仓惶,又好像在逃避,不禁愕然道:“三郎,小表哥这是怎么了?” 何致年黑眸微闪,上前搂住她安慰:“可能是太高兴了。” 容胭“哦”了一声,何致年湊到她耳边说道:“长欢,成亲后你得补偿我,我都快被你表哥吓得不举了。” 容胭知道他说的是前五回的事,两个人想抱一下都得躲着崔进之,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每一回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蓄势待发,每一回又总被崔进之打断,也不知他事后怎么解决的,想着怪可怜的。 “好。”她柔声应道。 何致年星眸漾着碧波,嘴角上翘,心中高兴得快要疯魔,有此“尚方宝剑”在手,婚后的日子……实在令人期待。 正月十五启程南下,荆州距济南近二千里路程,坐马车最快也要走上一个月。容胭来的时候正是初冬又急着赶路,根本没来得及看一眼沿途风景。这次回去赶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他们走走停停,看风景品人文尝美食,每个人都很快活。 除了崔进之。 他好像厌世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再管何致年的闲事,整天不是缩在马车上就是躲在客栈房间闭门不出。 容胭去看他,他也是爱搭不理的,说不上几句话就哈欠连天,阿古还未送客,他就已经鼾声四起。 容胭忧心忡忡,何致年却不以为然,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过些日子就好了。 诚如他所说,马车走到河南境内已是二月中旬,天气愈加和暖,崔进之的春困症终于好了,容胭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何致年却变得忧心起来。 连容胭自己都没察觉,她也跟崔进之一样犯上了春困症,经常一边与他说着话,一边就撑头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何致年一连给她请了三个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又气又急,想早日赶回荆州找邹篆,又怕容胭身子经不起折腾,犹犹豫豫间到达荆州已是三月初,容胭的春困症也不治而愈。 ……马车停在容府西角门,早有眼尖的小厮跑去报信,容九思夫妇忙不迭往外走,双方在插屏穿堂碰个正着,一打照面都哭了。 “坏东西,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跟你爹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你才会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 分卷阅读161 哩。”崔氏将女儿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哭得梨花带雨。 养在身边十五年没分开过一天的宝贝疙瘩,却三番二次为了个男人将他们“抛弃”,大过年的也不着家,哪怕再明理,心里也还是有怨言的。 容胭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爹,娘,都是女儿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女儿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分开了。” 崔氏轻掐她的俏脸,不屑道:“我才不信呢,小时候拍花子用糖葫芦骗你都骗不走,长大了一见到某人就变成了白眼狼,你的保证我们可不敢相信。” 容胭被母亲的话羞得直跺脚,拽着父亲的袖子撒娇:“爹,您看娘,您也不管管她。” 容九思爱怜地看了妻子一眼,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娘说得对,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夫君就忘了爹娘。” 容胭:“……” 何致年看不过眼,将她往身后一挡,高大的身躯顿时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他朝容九思二人作揖:“岳父岳母,千错万错都是元晦的错,你们不要怪长欢,有气冲我出,她胆子小,会吓到的。” “扑哧——” 话音刚落,垂花门边就传来熟悉的少女笑声,循声看去,容黛正挽着周氏的胳膊倚在门口调皮地冲容胭眨眼。 “四妹夫,我这个妹妹可是号称容府一大害,连祖父都怕她,为了避开她只能躲到武当山上去,你居然好意思睁眼说瞎话?” “二姨姐,长欢的确胆子小,你没看到自你出现后她都不敢从我身后出来吗?” 容黛:“……” 开眼界了,还有这么护短的! 容胭从何致年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朝容黛吐吐舌头,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大快人心,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嘲笑别人反被笑,还是我家三郎最厉害。” 容黛一把将她拉出来,上下打量一通,又凑到她身上嗅了嗅,疑惑道:“四妹妹,你换了香粉吗?” 容胭不在意地笑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擦粉。” “那就怪了,”容黛绕着她转了几圈,沉吟道,“你以前身上的气息是丁香味儿,现在怎么变成了茉莉花香?” 周氏跟崔氏也上前闻了闻,齐齐说道:“果然跟以前的香味不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容胭无辜地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见鬼了吧。” 何致年:“……” “我看你就是鬼,”崔氏没好气地点点她的额头,“小糊涂鬼,自己身上的事都弄不清楚。” “好啦,别在外面站着了,都到屋里说话吧。” 周氏招呼众人进屋,见崔进之一直默不作声,便悄悄捅了崔氏一下,并朝她使了个眼色。崔氏会意,让众人先走,自己落在后面跟崔进之说话。 这边姑侄二人正谈着心,那边姐妹两个也没闲着。容黛挽着容胭胳膊,四下看了看,然后神秘兮兮地问。 “四妹妹,你在济南吃了甚么好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胸前越来越丰盈了呢?” 容胭白了她一眼,自得道:“人家胸前本来就丰盈好不好!” “才不是呢,”容黛急急忙忙比划,“你去济南之前我才替你量过,只比我大二寸,现在看着大一尺都不止。” “容长宁,你的节操呢?”容胭难以置信地瞪着众人嘴里“端庄沉静”的好姐姐,压着嗓子啐道,“你居然又趁我睡着偷量我?!” “哎呀呀,好妹妹,别生气嘛。”容黛将她挽得更紧一些,讪笑道,“咱们两个身量体型都不分伯仲,唯有胸前……所以不免……嘿嘿,你懂的。” “我不懂,”容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要懂也该是珝表哥懂。” 容黛纳罕不已:“咱们姑娘家的事,为甚么该是他懂呢?” 经她一问,容胭蓦地顿住,她好像一着急,把什么说漏嘴了? 她心虚地去看何致年,他正跟自己父亲等人边走边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她们,但她还是眼尖地发现他的外耳廓红了。见此,她的俏脸瞬间染上朵朵云霞,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知道的,那个人脸皮极厚,如果不是非常难为情,是绝对不会脸红的,所以她是真的说漏嘴了。 “四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分卷阅读162 ?”容黛用胳膊捅捅发蒙的容胭,忽然伸手捏了捏她腰间的细肉,终于喜笑颜开,“看来你在济南真没少吃,以前我们腰围一样,现在你比我胖了。” …… 晚饭是在半实堂吃的,菜肴很丰盛,其中一道酸笋炖牛腩和一道辣子鸡丁,几乎全被容胭一人吃完了。容黛看得砸舌:“四妹妹,你不觉得辣也不觉得酸吗?” “不觉得啊,酸的开胃,辣的下饭,正好。” 容胭笑靥如花,一口气吃了两碗,直把容黛看傻眼。照这个吃法,很快就会变成小母猪吧。 饭后众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歇息,何致年被容九思留宿,他见容胭晚上吃得有些多,便抓着她到园中溜达消食。 此时上巳刚过,园子里姹紫嫣红春意盎然,尤其是桃花,开得格外热闹,密密层层,宛如胭脂红云,而这红云中的一对男女,连最美的春色都遮不住他们的光芒。 男子高大威猛,女子娇小柔美,一黑一白,刚柔相济,携手走在桃林里,花落满襟,眉眼动人,宛如画中走来的神仙眷侣。 “长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我喊你白石郎,你喊我罗敷,真是傻极了。” “你第一次见我,有没有动心?” “怎么可能?” “那你为甚么一直盯着我的腿看?” “长着腿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是吗?难道腿不是用来做别的?我怎么记得有人说我的腿太磨人呢?”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太……”羞人了。 “那你为甚么要跟你二姐姐说?” 这天没法聊了,容胭气得转身就要走,却被何致年一把抓回来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我记得你夸过赵珝好看又好吃,跟他相比,为夫如何?” 容胭不防他会问出这样的话,羞恼地伸手捶他,骂道:“臭不要脸!” 何致年笑着抓住她:“脸皮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愚人才拿他当遮羞布。长欢,我们可以交换一个条件,你若告诉我答案,你就告诉你为甚么你身上的香气会变了一种味道。” 这个条件对容胭太有吸引力了,她也一直好奇身上的气息怎么说变就变了,但她想破脑袋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索性丢到一边,懒得再想了。 “那是我跟二姐姐闹着玩的话,当时珝表哥坐在园子里,沾了一身花瓣,我就想着若能做成桃花饼一定是好看又好吃。单论相貌,珝表哥长得好看,但你比他长得还要好看。” 何致年笑容满面地追问:“味道呢?” 容胭羞恼抬头:“我只有你一个,哪里知道别的男子?” 何致年去刮她鼻子,调笑道:“我是问你我的味道如何?” “还行吧。”容胭不愿多说,含糊应道。何致年却不干,非要她说个清楚,她只得补充道,“还可以。” 何致年仍不满意,星眸幽幽看过来,如火目光令人心中生悸、面上发烫,容胭不自然地撇过头,舔了舔唇:“妙不可言。” “长欢,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何致年像疯了一样把她竖抱起来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然后把她压在树上,非逼着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开心和不依不饶的样子像极了要糖吃的大孩子,容胭心中柔情无限,学他的样子,捧着他的脸道。 “我夫君的味道好极了,像一块老腊肉,虽然皮糙肉厚,但是有嚼劲,用料足,可以从冬月一直吃到端午。” 何致年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夸赞,“激动”得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容胭痛得闷哼一声,掐着他的俊脸要答案:“快告诉我体香改变的原因。” “傻丫头,原因就在你自己身上,你好好想想除夕那天晚上的事就明白了。” 容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吓得捂着唇低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何致年凑到她耳边同样低声说道,“你越是动情,茉莉花香就会越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容胭默默回想一遍,那个晚上好像确实是这样,当她到达极致时,花香满屋,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分卷阅读163 何致年见她神情迷离,心里痒极了,贴着她的脸颊呢喃:“方才你爹跟我说,我们的婚期定下来了,排在你二姐姐和福王后面。他们是四月初八,我们是五月初九。” “还有这么久啊。”容胭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何致年意外挑眉:“怎么,长欢连两个月都等不及了?” 容胭羞得垂下头,不是她等不及,而是她觉得自春困症缓解后,自己就变得有些奇怪,经常会做那晚与他在一起的梦,白天也不自觉地想见到他,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 “你想要我!” 见状,何致年单指挑着她的下颌,肯定说道。容胭的心事陡然被他说中,面上挂不住,怒道:“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一试便知,”他边说眼睛边往她身下瞟,“你敢不敢让我摸一摸那处……” 容胭被何致年的无耻惊得目瞪口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在她家花园啊,随时都会有人经过,他怎么能、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说出这番话来? 何致年得意洋洋,作势要来抓她,她心中一急,“哇”地一声,晚上吃的饭菜吐出来喷了他一身。吐完后觉得胸口舒服多了,一抬头看见他身上的秽物,忍不住又扶着树枝干呕起来。 何致年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眉眼沉沉,星眸里跳跃着两团火焰,脸上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采。他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她就走,把她送回烟霞苑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骑马去了邹篆家中。 邹篆忙了一天,刚要同儿子坐下吃饭,就被他连拉带拽的弄到马上,当归听说是去给容胭看病,也闹着要去,何致年便将他也一并捎上直奔容府。 因何致年没说给容胭看什么病,邹篆便当老毛病来看。他漫不经心地搭上她的手腕,须臾,双眼圆睁,又重新把了两次,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容二人。 容胭大眼迷茫、一脸无知,何致年嘴角噙笑,似早有所料。 “胭丫头,你身体无碍。臭小子,你跟我来。”他气呼呼地将何致年拽出内室。 “何元晦啊何元晦,你让我说你甚么好?当初我那么误解你,你不为自己辩解,事后也不追究,我当你是坦荡君子,可你看看你都干了甚么好事?” 何致年微微一笑:“邹伯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与长欢尚未定亲,当然需要克制。现在么……呵呵,这样做虽然不对,但我与她有婚约,做下就不怕她不认账。” 邹篆被他这个理由惊得七荤八素,这种事情都是女方担惊受怕、想东想西,他倒好,竟怕容胭耍赖。罢罢罢,这样的奇葩他算是服了。 他拍拍何致年的肩膀,不知是夸还是损:“我早就说过,你小子精血太旺,要你没事多泄余精,你偏要当作耳旁风,现在怎么样?几次都能中,一成婚就要禁.欲,真是……唉,真是……惨呐。” 何致年抿着唇,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心道,老头儿若知道他一次就中了,不知道会不会笑死。 屋内,跟当归说话的容胭有些心不在焉。邹篆出去的时候像个黑脸包公,对何致年毫不客气,不知道这二人会不会又吵起来。 当归今年才九岁,三岁不到就已经站在比自己还高的桌子前跟母亲读《黄帝内经》,已经跟着邹篆学了六年医,医馆里抓药的事都是他帮着在做。 “四姐姐,我也给你把把脉吧。”他笑嘻嘻地征求容胭意见。 容胭本就疼他,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怜惜,不假思索地点头。谁料,下一刻当归的话就教她惊在原地。 “四姐姐,你肚子里有两个娃娃,一个哥儿,一个姐儿。” 61.双嫁 听说邹篆突然来访, 容九思夫妇俱唬了一大跳。不怪他们惊惶, 容胭不足月就落地, 身子比寻常孩子娇气, 三天两头生病, 他们半夜请大夫都请怕了,直到邹篆出现, 这种提心吊胆的煎熬才算结束。 他五年都不曾出夜诊,如今不请自来, 招呼都不跟他们打一个就直奔容胭院中,难道…… 夫妻俩不敢再往下想,相互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烟霞苑奔去, 一见到邹篆,二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原因无他,邹篆是太医出身,又是容行简挚友,为人磊落、胸怀坦荡,有一说一, 从未如今夜这般闪烁其辞, 面色尴尬, 答非所问。 容 分卷阅读164 九思急了,拉着他的袖子恳求:“好哥哥, 你有甚么话就直接说吧, 我和弟妹都、都、都承受得住……呜呜呜……” 话未说完, 他已经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崔氏比他要镇定些,但也红了眼眶,一脸忧容。 “爹爹,您别哭,女儿好好的,甚么事都没有。” 容胭本来还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见父亲哭了也跟着流下泪水,她自小就跟父亲亲近,开蒙时父亲把她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写自己名字,说她是无价之宝,是他最最心爱的小女郎。 “你少哄我,你惯是个没心没肺的,反正我们早想好了,你若有甚么不好,我跟你娘也不独活。”容九思越说越伤心,与妻子执手相望,无语凝噎,看着好不凄凉。 容胭听了更加伤心,待要解释却被何致年按住。他边替她擦眼泪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当归也看见了,乖觉地站在一旁,抿着小嘴巴不插话。 崔氏嘴唇翕动,忧伤的目光投向邹篆,邹篆气呼呼地将正在安抚容胭的男人往前一推:“都是他干的好事,你们问他!” 何致年朝容胭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别担心,一切有我”,然后走到容九思夫妇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直把二人吓得后退好几步。 “元晦有罪,请岳父岳母责罚。” 容九思面色骤变,手指抖个不停:“你对长欢做了甚么?” 竟令她生命垂危! “我……”他的俊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两只耳朵也悄悄染上粉色,准备好好组织下语言,容九思却急得跳脚,“你到底把长欢怎么了??” “我与她提前圆房了。” 圆房?! 容九思不意会是这个答案,难怪刚进门时女儿的小脸红得像晚霞,他怔了半晌,才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无力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都是元晦的错,元晦对长欢情难自控,一时冲动……” 做都做了,再去追究对错已无意义。他有些气闷地摆摆手,不想听他说什么经过,无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在你们拜堂前切不可再如此。” “岳父,这怕是不行。” 何致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容九思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得陇望蜀,吃了上顿盼下顿呢? 他语气变得很生硬:“为甚么不行?” “因为……长欢有孕了,怀的是一对龙凤胎,已经两个月了。” 有孕? 龙凤胎! 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不光激起浪花千层,连湖底的淤泥也跟着涌上来。容胭羞得面红耳赤,捂着俏脸谁都不敢看;容九思则惊得目瞪口呆,连腰上的玉带被自己失手扯掉也未察觉;唯有崔氏,愣怔片刻后便恍然大悟。 先前在穿堂与女儿打照面时就觉得她哪里不同,小脸尖尖,眸色撩人,眼底波光粼粼,胸部也比以前大,既有少女的清纯又有少妇的妩媚,想来应是提前开.苞的缘故。席间饭量大增,喜酸又嗜辣,正是因为肚子里装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外孙子。 她的美眸眨了眨,心中泛出无限欢喜。没有给容九思留后,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现在有父母这么出众的外孙子来继承容家二房家业,算是偿了她多年的夙愿。 容九思却是好半晌都缓不过神来,眼睛一闭,险些就要飙出泪来。那个昨天还在他背上骑大马的小女郎转眼就要为人母,生出一个小小女郎来? 他以为就算她嫁了人,也不会那么快有孕,他还能把她当小姑娘疼爱几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她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室内空气沉寂得诡异,容胭怕父母怪罪何致年,顾不得羞愧,便要掀被子下床:“爹,娘,你们别怪三郎,女儿也有错。” 两情相悦,水乳交融,是相爱的必然结果。要说有什么不对,就是他们没有按部就班,还弄出了两个小生命。 但,她一丝一毫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不靠别人眼色而活,当初与他欢好时,她就下定决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担自己该担的责,仅此而已。 见她要下地,何致年向容九思告了声罪,大步走到床边把她塞回被子里,语气严厉又宠溺:“乖囡囡,你现在是双身子,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头三个月至关重要,万事要小心,还有不准再哭了,孩子们感受到了也会跟着不开心的。” 分卷阅读165 他对容胭的怜爱与呵护,是那么自然又旁若无人,容胭红着脸一一应下,凝视他的眼神羞涩又喜悦。 在场的三个长辈都是过来人,他们明白,真心爱一个人,哪怕捂着嘴巴,爱意也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而他们,就是彼此爱着的样子。 邹篆见景思人,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当归去拉他的衣裳,依恋地靠在他身旁,用小小的身子无声安慰,他心中惊奇,精神不由一振,笑道:“小老弟,赶紧办喜事吧。” 何致年忙完又重新跪下,给容九思夫妇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岳父岳母,五月初九怕是不行了,元晦想将婚期提前到三月底,请岳父岳母同意。” 他这个考虑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他们的亲事是去年九月定下的,三月份成亲在外人看来并不仓促,家里的嫁妆、家具也都准备得差不多,更重要的是对容胭生产有利,若是有人问起孩子出生月份,双胎孩子早产也说得过去。 容九思与崔氏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欣慰,略一沉吟,他开口说道:“我们得和你伯父伯母商量一下,长宁是长子长孙女,她理应在长欢前头出嫁。” “有劳岳父岳母出面说情。” 何致年又磕了一个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心急。容胭又羞又窘,欢喜之余生出几分期待与憧憬,她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 “你起来吧,这件事包在我和你岳母身上。”容九思终于松口。 …… 邹篆父子在容府用过饭后牵着手往回走,想到容胭屋里一幕,邹篆试探当归道:“臭小子,方才为何要抱着爹爹?” 当归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说道:“爹,儿子知道您从四姐姐身上看到了娘亲,儿子就是想替娘亲抱抱您。” 邹篆又惊又喜,眼泪簌簌而下,将他一把抱起:“当归真是个好孩子,娘亲知道了一定会骄傲的。” “那是自然,当归会把脉了,知道四姐姐肚子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哩。” 邹篆大奇,将他放下,仔细询问医理,发现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高兴得手舞足蹈。 “好儿子,你娘真该为你骄傲,你的天资比她当年还要高。只是有一条,爹爹一定要嘱咐你,但凡涉及病人隐私之事,嘴巴一定要严,千万不可外传,这是医德也是为人之本。” “儿子省得。” 当归抿唇一笑,他是个早慧的孩子,母亲离世时虽然只有三岁,但他记得所有事情,知道邹篆不是他的生父。医者仁心,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病人,邹篆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深受震撼,他立志长大后成为他那样的人,做一个既有医术又有医德的好大夫。 这边容九思夫妇连夜去半华堂找兄嫂商量婚期,走在回廊上,容九思还一边傻笑一边掐自己的脸:“夫人,你说长欢真的怀上龙凤胎了?她那么娇小的一个姑娘,肚子里真能同时装下两个小东西?” 崔氏默默瞥了瞥对着自己唠叨了一路的丈夫,终于忍不住说道:“夫君,承认一句自己很开心,有那么难吗?” “你看出来了啊。”容九思讪笑,忽而兴奋地问:“你说阿舍跟阿得长得像谁?给他们起甚么大名好?抓周要准备甚么?上学的笔墨纸砚买哪家的好?将来跟谁家结亲?” 这心操得可真远,崔氏听得白眼直翻,将喋喋不休的男人留在原地,自己扭腰走了。 得知他们的来意,容九霄夫妇答应得十分痛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先嫁谁后嫁又有甚么关系,只是他们对二房突然改婚期的事多少有些好奇。容九思夫妇早统一了口径,只说何致年以后要四处巡视,着家的日子少,趁他现在有空,早日成婚早日抱孙子。 容九霄听得直点头,周氏意动,笑道:“不如两桩婚事一起办?” “一起办?”三人同时惊呼。 “是啊,反正这两个丫头只差半岁,从小当双生姐妹养大,一起定亲,一起嫁人,一起生……嘿嘿,多好!” 见众人犹豫,周氏抛出杀手锏:“一起出嫁,咱们当长辈的可以少哭一次。” 她虽然是开玩笑,但其他三个人都沉默了,容家两房情同一家,同进退共患难,孩子们也是不分彼此,真嫁人肯定是哪个都舍不得,哪个都要洒泪的。 她又补了一句:“请帖还没有发出去,只要福王府同意就行了。” 容九霄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让长宁先 分卷阅读166 去探探太妃口风,行的话我们就一起办。” “好哇,这样好极了。” 睡梦中的容黛不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也不知道她将会被某人欺负得哭都哭不出来。 翌日。 福王府。 听完容黛的话,顾霓裳笑着点头应下,她本就喜欢她,巴不得她能早日过来与自己做伴。二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她就打发容黛到前院去问赵珝的意思。 容黛掀帘进入书房的时候,赵珝正在看书,旁边立着个青色人影,是个打扮俏丽的丫鬟,见到她只轻轻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既不上前也不出声。 容黛心中一沉,盯着赵珝看了一阵,见他是真的一心扑在书上,与那丫鬟并无眉来眼去才稍稍心安。她轻轻咳嗽一声,赵珝从书中抬头,见了她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容黛站着不动,只看着他浅笑,赵珝觉得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拿乔,于是又问了一遍:“可是有事?” “无事。”容黛转身就走,“姑母让我过来看一眼,我已经看了,可以走了。” “二表妹,你别走。”赵珝急忙站起来去拦她,将她堵在门口,“你是看过我了,可我还没看你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情,容黛羞极,跺跺脚非要走,赵珝偏不让,她的目光无处安放,飘飘荡荡扫到书桌旁的青色人影脸上,愣住了。 若她没看错,那是一种叫做愤怒的表情? 她一个丫鬟凭什么? 容黛不动声色地将那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竟是个颇有韵味的美人儿,穿着比顾霓裳屋里的大丫鬟红惢还要好,不由笑问:“表哥,这位姐姐是?” “她叫青枝,是我的司衣。” “原来是青枝姑娘,”容黛上前与她见礼,青枝草草福了福,算是还礼。赵珝见了有些不悦,姑且不说容黛是未来王妃,就说她容家长房嫡女身份这样对一个王府下人,也是够客气了。相比之下,青枝就有些倨傲和不懂规矩了。 他烦躁地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青枝盈盈一笑,似对赵珝并不畏惧:“殿下,就让奴婢留在书房吧,端茶倒水的事可不敢劳烦容二小姐。” 赵珝皱眉:“不用,大癞儿马上就来了。” 青枝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外走,经过容黛身边时顿了顿,极轻地哼了一声,施施然甩着帕子走了。容黛冷笑,按理她还未嫁过来,是不能管福王府上的事,但青枝将赵珝视为所有物的姿态令她如鲠在喉,幽幽说道:“表哥,原来你喜欢红袖添香?” “表妹,冤枉啊,我好好看书,是她自己跑进来赖着不走的。” “你可以让她走,你是王爷,还怕一个下人?” “不是怕,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他曾经一时糊涂,利用了人家,间接毁了人家的名声,总觉得于心不忍罢了。 容黛接过话: “只是她于表哥而言,与众不同,对否?” 赵珝赶紧否认:“没有,只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毕竟是当初为容胭吃的醋,现在拿出来说似乎有些不妥。 容黛见他吞吞吐吐莫名有些不快,恶从胆边生,照着他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外面跑。赵珝被她打得闷哼一声,旋个身子就将她拉回来,锁在怀里。 “容长宁,你反了?” “登徒子,放开我。”容黛又捶了他两拳。 她的野蛮令赵珝既新奇又头疼:“我哪里像登徒子了?” “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容二小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长这么大,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哪儿来的锅碗瓢盆?” “你骗人,你明明摸过。”容黛眼神如刀,刀刀剜在“负心汉”身上。 赵珝瞬间福至心灵,失笑道:“对对对,是摸过,摸过一个姑娘的胖脚丫。” “宁宁,你的脚那么白,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很白?” 这是自江陵求亲后,他第二次喊她“宁宁”,容黛想起他握着她的脚,说一辈子只能给他看的场景,瞬间偃旗息鼓,怂得说不出话。 说 分卷阅读167 起来容家二姝实在有意思,品貌相当,秉性却相去甚远,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外刚内柔。所以,一个要以柔克刚,另一个则要以刚克柔。 赵珝黑眸点漆,眼中精光一闪,立即有了主意。 “表妹,对不住,方才是表哥唐突了,我给你倒茶赔不是。” 容黛走过来接赵珝的茶,他却不小心打翻茶碗,茶水全撒到她簇新的兰花纹样锦缎绣鞋上。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全是表哥的错。” 赵珝连忙将容黛扶到椅子上,不由分说地脱下她的鞋袜,将她白皙的脚丫翻来覆去地看,左捏捏又揉揉,不像在检查,倒要在把玩。 “宁宁,你的脚生得可真好看。”她白如珍珠的五个脚趾头,一颗颗粉粉嫩嫩,泛着健康光泽,非常诱人。 “可以让我亲亲吗?” “不行!不行!不行!” 容黛只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耳中嗡嗡作响,被赵珝雷得里嫩外焦。这个人可是王爷啊,怎么能说出这样有失体统的话,做出有失体面的事。 “行的,行的,行的。” 赵珝双手把住她的脚,温润的唇贴上了她的脚背,在上面虔诚一吻,抬头温柔凝视:“宁宁,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都等着我,能娶你为妻,是我的福气。” 听言,容黛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面上大颗大颗滑落,霎时便将整张俏脸打得透湿。赵珝看得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中怜惜道:“宁宁,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皱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容黛哭得更大声了,赵珝无法,一横心,用自己的唇堵了上去,容黛果然不哭了。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容黛眼睁睁看着男人在自己唇上肆虐,笨拙的舌头伸进自己嘴里,在那里横冲直撞,然后渐渐得趣,再然后慢慢熟练起来,吻得她七荤八素,勾得她的身子颤栗不止。 “你擦的石榴口脂?” 一吻毕,赵珝抵着容黛的额头平复气息,容黛仍在云中雾里,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宁宁,我们早日成亲吧。”今天尝到她的滋味,他忽然动了凡心欲.念,不想再当和尚了。 “宁宁?” “吻傻了吗?那我再吻聪明回来。” 说罢,他又贴上了容黛微张的粉唇,然后是脸颊、耳垂、脖子,待两人再分开时,四周的温度已经能烫酒了。 赵珝笑着打趣:“宁宁,你若再不说话,我就继续往下亲了。” “不要!” 容黛一把抓住他头上的发髻,提着不让他动,忍着羞意飞快说道:“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事的,四妹妹跟何大人的婚期提前到三月底,家里想将两件喜事一起办,让我来探探你和姑母的口风,姑母已经同意了,你怎么说?” “太好了,就三月底,我们四人一起成亲。” ……光阴荏苒,很快便到了三月中旬。 容家二姝同时成亲的消息放了出来,一个高嫁到福王府当王妃,另一个招赘济南神童、官场新秀做了上门女婿。整个湖广,就没有人不夸这两门亲事的。 看看礼单,就知道男方对女方多么重视,据说福王府送了一百抬彩礼—— 黄金一百两,白银五千两,缎五百匹,文马十匹,闲马二十匹,驮甲十副……,另加田地一百顷,铺子八间,宅子六间,三进的四套、五进的两套,庄子六个,温泉庄子两个、房山庄子两个、通州庄子两个、保定庄子两个。 何家虽是入赘,但也没含糊,比照着福王府的彩礼准备了五十抬,也是很多了。 至于嫁妆,好事者也打听得七七八八,说是两个女孩儿各有一百抬,家具、脂粉、膏泽、钗梳,衣被用品、金银器皿、珍玩宝物不一而足,加上男方彩礼,分别是一百五十抬和二百抬,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了。 大家看到的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何致年另外给了容九思三万两银票,这样算起来,两个女孩儿的嫁妆还是一样多的。 容九思对他的周到与慷慨既感动又满意,投桃报李,他将烟霞苑作了女儿女婿新房,为了两个外孙计,还将房里的床换成一张超大拔步床,并排躺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 这是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前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檐花罩组成的廊庑。廊庑右边安放 分卷阅读168 二斗二门小橱一只,上置钟、帽筒、花瓶、镜箱、茶具、灯台;右边放马桶箱一只。反半部是卧床本体,有雕花门罩、垂带、遮枕,床三面围有扩装式的雕刻及彩绘屏风。 何致年看了感激得五体投地,想到以后抱着容胭在上面翻滚的日子,睡觉都笑醒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准新郎官都在忐忑又期待地等着三月三十那日的洞房花烛夜。 62.成亲 正隆三十一年, 三月三十。 容家二姝寅时不到就起了床, 两个人在各自院中被一众女眷簇拥着梳妆打扮, 舅母们替她们上头、唱祝: 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 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接下来是开脸,用两股细棉线在脸上来回地刮, 直到把面上的绒毛剔除干净为止。两个人都疼得眼泪汪汪,尤其容胭,孕后变得娇气不少,崔氏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长欢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脸上绞得越是干净, 将来的日子就越是长久。” 容胭听完就不哭了, 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暗自感叹女儿果然长大了。 梳好发髻,换上成婚礼服, 戴上凤冠霞帔, 炮竹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欢, 唢呐、笛子、锣鼓也跟着奏了起来。院墙外人声鼎沸, 小童清脆的歌谣尤其入耳,二姝听了皆羞得面红耳赤。 “甭哭甭叫,乖乖上轿。有锣鼓,有花轿,有花鞋,有新帽,还有新郎同你困觉。” 喧闹声中,何致年跟赵珝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缓缓出现,一个身着龙凤大红袍,一个穿着亲王吉服,腰间俱挎着大红花,端坐白马背上并驾齐驱,说不出的玉质金相、风流倜傥。 大乾开国两百年,还是头一回出现两个新郎倌同时到同一户人家迎亲的盛况,荆州府大街小巷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地上、树上,甚至房顶上都是人。 随着他们越行越近,围观人群也由窃窃私语变成了高谈阔论。 “乖乖,世上竟有这般俊俏的男子,且一来就是两个,这容家到底积了甚么德,能有这么好运!” “我觉得是容家二姝命好才对,这两个新郎倌,春兰秋菊,各有所长,且身强力壮,一看就知道那活儿厉害。……两位小姐艳福不浅呐。” “如此说来,我倒有些替容家二姝担心,那么娇滴滴的小姐在床帷间受得住吗?” “嗨,你替人家瞎操什么心,老话说得好只有耕坏的牛,没有犁坏的地,受不住多弄几发就好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对,老话还说猛虎出山单刀直入,就没有女人不爱男人勇猛的。” 对于床笫之私,人们总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大家聊得热火朝天肆无忌惮,全然没有发现两位新郎倌的嘴角抽了又抽。 “殿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第一次还是温柔些好,刚开始就把地耕坏了才叫得不偿失。”何致年以切身经验对赵珝殷殷叮嘱。 那天晚上,他做足前戏,中途又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最后虽然把容胭凌虐得不成样子,但从她的表情声音动作来看,她对他是极满意的。有了初夜的旗开得胜,他再撩拨起她来,简直易如反掌。 赵珝先前受过他的提点,对他的手段很是信服,如今见他这般推心置腹更是感激不已。他红着脸,声若蚊呐:“多谢何兄,我省得。” 何致年知道他还是白纸一张,听他如是说不禁大奇:“殿下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与……已经成就好事了?” “没、没有。”赵珝连忙摆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我……不会做的。” 何致年:“……” 他好心给他建议,他却拐着弯儿地骂他,早知道就不帮他追求容黛了,让他当一辈子老童男。 “依在下看,殿下怕是对“禽兽不如之事”极向往吧?” 赵珝红着俊脸,结结巴巴道:“并、并无。” “呵呵,我信……才怪。” 赵珝:“……” 二 分卷阅读169 人很快就到了容府大门口,拱拱手互相道了声恭喜,分别朝褚玉苑和烟霞苑而去。 赵珝接了新娘子,一路吹吹打打回府,二百抬嫁妆绵延几十里,发嫁妆的第一拨队伍已经在王府茶房用点心,最后一拨还在容府没有出门。 嫁妆将他宽敞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因东西实在太多,王嬷嬷带着五个得力陪房,比照嫁妆单子,清点了整整三天才将全部物品归档入库。 这其中尤以窖藏十六年的“女儿红”最为引人注目。那是容家兄弟在二姝出生后,将秋露白、金盘露、太平采石、苏州小瓶埋入地下,待女儿出嫁之日,取出作为嫁妆陪送的。 王嬷嬷边清点物品边同顾霓裳打趣:“太妃,老奴没说错吧,你的这杯媳妇茶合该留给老奴喝。” 顾霓裳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回头我给嬷嬷准备个大茶壶,让嬷嬷喝够。”顿了顿,又道,“不够,还是给嬷嬷到酒楼包个场子,让嬷嬷喝尽兴才行。”说罢,自己先笑弯了腰。 王嬷嬷搓着手,嘿嘿一笑:“太妃且得意吧,等儿媳进门,殿下成了人家身上的挂件,有得你醋的时候。” 顾霓裳愣了一瞬,随及明白她话中含义,马上羞得玉脸通红,期期艾艾道:“嬷嬷,你为老不修。” 难得见她如此模样,终陪房都跟着笑了。 花轿进门,射轿,跨马鞍跨火盆,新人拜堂,送洞房,掀盖头,合卺,结发……,一系列动作下来,赵珝终于能跟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独处了。 彼时容黛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赵珝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灼灼目光注视她良久,忽将她一把提起,竖抱在怀中,像抱着个孩子。 只见他眼若星辰,面似冠玉,呼出的气息带着秋露白的芳香,声音低沉撩人:“十六年的女儿红果然好喝,不知十六年的女儿滋味是否同样甘甜?” 他的话暧昧而缠绵,容黛羞得脚趾都红了。出嫁前,母亲悄悄给她讲了夫妻敦伦之事,又塞给她一本避火图,让她没事的时候多翻翻看。是以,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的暗示。 “登徒子。” “洞房花浊夜的登徒子,当十回都甘愿。”赵珝贴着她的脸颊耳语:“宁宁,我帮你宽衣吧。” 说完,将她安置在床上,颤抖着解开她的衣结,露出只着抹胸的嫩白身子,容黛羞涩地紧紧捂住胸前,被他一把拨开双臂,赞道。 “你果然很白,胸型也很好看。”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凝视她绝美的容颜,轻轻吻了下去。容黛虽只被他吻过一次,却感觉他的吻技与上次相比简直突飞猛进,把她的心都亲麻了,引诱她想要更多。 “嗯~” 好听的声音从她微敞的唇间逸出来,魅惑又勾人,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赵珝却是快活极了,抚着她修长的脖颈,眼睛亮得出奇,噬人之光几令山河失色。他的唇贴在她秀气小巧的耳垂边,低低道:“娘子“唱歌”当真好听,我要你以后每天都唱给我听。” “轰”的一声,容黛觉得自己像一支松油火把,被他的话语点着了。 赵珝惊喜地发现小娇妻竟然会变色,刚才还是白皙无暇的肌肤在他的触碰下渐渐变成粉色,眼下因他一句话又变成了红色。 太好玩了。 他起身熄了宫灯,只留下两支孩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回身除去容黛身上多余的衣物,她洁白无瑕的身子暴露在光线不足的房中,竟似一尊散发着莹莹光芒观音玉像。 “宁宁,你真的太美了,像观音菩萨。” 赵珝自上而下俯视容黛,少女的肌肤柔软娇嫩,泛着好看的类冰白瓷光泽,似锦非锦,像缎非缎,十分撩人。 他八九岁的时候,看过一本大癞儿从府外带回来的闲书,是一本志怪小说,讲的是观音菩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书里说观音根本就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好人,而是一个专门欺负小童子的恶妇,她座下的善财童子不是她徒儿,是她从凡人家中诳来供自己使唤的跑腿。 赵珝当时气得牙痒痒,趁大人不注意,拿了细柳条,将母亲供奉的一尊白玉观音像盖上帕子,狠狠抽了一顿,这口恶气才算是出了。 今夜看到容黛白嫩的身子,他又想起了往事,嘴唇一勾,计上心来。 “宁宁,我们来玩个鞭抽观音的游戏如何?” 容黛红着俏脸,难以置信地问:“你 分卷阅读170 居然想抽我?” “是啊,我身上有个宝贝,专门用来抽你这个观音的,可长可短,可粗可细,可硬可软,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唔唔唔。” 赵珝将她推倒,用唇堵住她的话,摸出一方薄如蝉翼的白帕子盖在她脸上,一条腿轻轻松松制住她胡踢乱动的两条玉腿。 “赵珝,你要干甚么?”容黛声音颤抖。 “嘘,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时间说话。” 他一指抵在她的唇间,薄唇在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容黛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眼睛被蒙上,感官更清晰,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身下锦帛,娇躯颤抖不止,赵珝趴到她身边轻轻道:“想不到宁宁如此敏感。”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路下滑,容黛忍不住叫了一声,险些令他丢盔弃甲。他不敢再逗她,直奔目的地而去,如那灵猴一般,上山摘果,下海探桃,桃源溪水潺潺,越往里走,水流越急。他终是忍耐不住,径直奔向桃源深处,几回浮沉,纠缠不休,不知谁蛊惑了,他们一齐到达巅峰。 …… 一回毕,容黛累得睡着了,她感觉自己被人从床上抱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只是还未靠够就要被放下来,她不满地嘟嘟嘴,怀抱主人好像懂得她的意思,将她重新抱起来兜了两圈,才又将她放下,一落地便有暖融融的热水将她团团围住。 一双有力的大手给她轻轻擦洗,又给她左捏捏右揉揉,手法虽不熟练,但拿捏得当,轻重合适,令她忍不住舒服地哼了起来。 她听见耳边有人在笑,然后那双手一路向下,大有攻城掠地之势,她心中一惊,将那四处点火的大掌一把按住。 容黛猛地睁开双眼,惊呼一声又合上了眸子。原来她和赵珝同坐于浴桶之中,且她正跨坐在他的身上,而他则拿着帕子,正准备给她擦洗双腿。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身材很好,腰腹结实紧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皮肤白得晃眼。她红着脸,双手环胸,低头不语。 赵珝抬起她精致的下颌,眼神牢牢锁住她,哪怕不睁眼,她都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幽深、炽热,教她心如鹿撞,情难自已。 他在她樱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容黛感觉到身下异样,方才的火热记忆顿时回笼,心跳得几要飞出胸口。她扭着腰想要下来,却被他提坐到腿上往下一按,笑道:“这叫观音坐莲台。” “疼……” 赵珝将她紧紧箍住,攫住她的芳唇,温柔爱抚,她很快便放松下来,像浮萍般紧紧依附着他,随他在爱海中沉沉浮浮。 …… 容黛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条郁郁葱葱的清油小道上,道路两旁开满各色鲜花,赏心悦目。她沿着小道走啊走,最后来到一座山脚下,潜意识里她觉得应该爬这座山,只是山峰笔直挺立,她有些打怵,最后还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挟裹着往上走。 深一脚前一脚,快一阵慢一阵,起起伏伏间她爬得满头大汗。明明山顶遥遥在望,她却累得气喘吁吁,不想动弹。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纤腰,坚定地扶起她继续前行。 她坚持走了一段路,只觉腰酸腿软,体力不济,嚷嚷着要放弃,腰上的铁掌却似钳子将她箍得紧紧的,不准她偷懒。 忽然,铁掌发了疯般携着她朝山顶狂奔,她被山路颠得溃不成军,恍惚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她大叫一声,转瞬到达了峰顶。 原来登峰的感觉是这么好,极致的快乐似浪潮,连绵不断,一波接着一波,她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铁掌却仍旧不放过她,钳着她在峰顶起起伏伏。后来,一股滚烫的热流朝她喷涌过来,烫得她浑身一抖,泣不成声,她在灭顶的愉悦里昏了过去…… 赵珝终于明白了何致年的话,一整晚他都在海上弄潮,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教他快活得不知身在何处,只愿溺毙在海的柔情里。 * 同样热闹的容府,礼生正在诵唱:“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容胭心跳如鼓,手心里全是汗,耳边除了咚咚之声,再听不见其他。她深吸一口气,随着喜娘跨马鞍、过火盆,终于来到大厅,来到那个将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身边。 彼时,何致年正抿着唇,站得笔 分卷阅读171 直,容九思却发现他袖子里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他借上前帮他整理衣冠的机会问道:“贤婿,你是不是很紧张?” “岳父,我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何致年双手交握,两只手总算不抖了。 容九思了然地拍拍他的肩:“第一次成亲都这样,我当年比你还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 “岳父,小婿真不紧张。”何致年再三跟容九思保证,然而容胭的身影一出现在喜堂,他就把容九思吓了一跳。 这个八尺昂扬的山东汉子,竟在看见新嫁娘的那一刻—— 哭了。 容九思刚躲在容胭儿时捉迷藏的假山里哭过一回,现在看到女婿哭,不觉感慨万分。为新娘子哭的男人,除了父亲,也只有爱她至深的那个人了。 他笑着将何致年往前一推:“去吧,新娘子在等你。” 何致年拉着他的手飞快说了一声“谢谢岳父将长欢嫁给我”,然后便大步朝容胭走去。大红色金银丝鸳鸯戏水绣纹婚服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凤冠上长长的垂丝穗柔顺地垂在胸前,一如她此刻恬静乖巧的模样,他的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这个他倾心恋了两世的人,终于又一次成了他的妻。 礼生接着诵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后,容胭被送进自己闺房,在丫鬟的服侍下脱去繁杂的喜服和凤冠、发饰,净面、散发、沐浴,随后换上一件轻便的玫瑰红芙蓉映孔雀礼服,静静靠在床头看书。 何致年进来的时候也不上前,就站在桌边远远看着她。她的样子美极了,灯光下的小脸恬静柔和,看着就令人觉得心安。 容胭感受到他的目光,朝他粲然一笑,拍拍床榻,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出其不意地骑坐在他腿上,与他正面相对,小手在他胸膛上戳了戳,将他一把推倒在喜床上。 “三郎,你今天可真好看。”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见过他无数样子,英俊的,潇洒的,从容的,冷冽的……,没有哪一回能与他穿着大红喜服站在红绸那头等她来得好看。 况且,他还为她哭了。 美人眼波流转,风情千万,直看得人口干舌燥、浑身火起。她如云的秀发披散下来,像长长的水草拂在何致年脸颊上,温柔、缠绵、撩人,他心中一阵激荡,缓缓闭上眼睛,期待久违的热吻。 “臭死了,赶紧给我去洗干净。”容胭伏在他身上嗅了嗅,嫌弃地捂住鼻子。 等何致年从净室出来,她身上的衣裳变成了一件铁锈红绣小朵金丝木香菊柔纱寝衣,薄薄一层,若隐若现,直看得人眼都直了。 何致年叹了口气,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容胭感到身侧的位置塌陷下来,她赶紧闭眼假寐。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她等得有些着急,正要回头却感到腰上多了一只手。 她心中一喜,暗自得意。然而,那只手除了在她腰间来回摩挲外,就再无其他动作。想了想,她故意转过身来躺平,将薄衫包裹着的形状优美的玉峰呈现在某人面前。 这下连腰上的动静都没了。 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发现何致年正对着她凸起的两团发呆,那眼神恨不能将她一口吃下去。 然而,他却一动不动。 她怔了怔,故意用脚将亵裤往上勾,将两条修长白皙的玉腿搁在他的腿上,结果不小心蹭到他蓄势待发的那处。 何致年疼得“嘶”了一声。 他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回头去看,只见一双嫩白柔夷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别走。”容胭闭着眼轻轻说道,“三郎,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周身的血液因她这句话而疯狂,叫嚣着、奔腾着朝一个地方直冲而去,他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三个月了,他想要她想得心都疼了。只是,他不能碰她,也不敢碰她。他问得清楚,孕期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严禁房事。 “乖,”他转身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再等几天,等胎相稳固了为夫再给你。” 容胭不知道这茬,被他说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把推开他的怀抱,只留个娇美背影给他。 何致年头疼不已,抱着她好一顿哄,一个劲地追问到底要怎样她才肯消气,容胭大眼滴溜一转,说道。 分卷阅读172 “咱们推牌九吧。” 何致年:“……” 他的黑眸也滴溜转了一圈,幽幽道:“推牌九可以,但是要换个玩法,不能赌博。” “什么玩法?” “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 “可以。” 头三盘都是容胭输了,何致年坏心地抓着她的手帮自己纾解了三次。第四盘容胭终于赢了,她的美眸在他身上睃来睃去,起身去拉抽屉。 她从拔步床边的小斗橱里拿出做帕子剩下的一小块布料,纤指翻飞,上下缝了几针,转眼便做成一个长条形的套子。 她拿着布套子欣赏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就笑弯了腰,然后便朝他施施然走了过来。 何致年忽然有很不妙的预感,果然—— “坏东西,”她将布套子套到他那活儿上,得意洋洋,“天还冷着,要穿衣裳,不许裸.奔哦。” 63.连襟 容家二姝的十里红妆被人津津乐道许久, 赵珝是藩王, 自然财大气粗, 令人意外的是赘婿何致年。 不知是谁把他私下贴补容九思三万两银子的事说了出去,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再一打听,才知道他家里做着花卉生意。像这样有钱有貌又有才的男人, 配公主都绰绰有余,为何就偏偏看中了容家四姑娘? 不解归不解, 并不妨碍一颗颗爱热闹的心。二姝婚礼过去才两天,众人又伸长脖子看好戏,这一回他们要看的是两位女婿归宁宴上的“较量”。 赵珝跟何致年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三朝回门, 赵珝陪着容黛,带着顾霓裳准备的大礼风光登门;赘婿何致年也不含糊,主动承担了东西两院回门宴的所有开销,请武昌府名厨到家中做菜、请黄梅戏大家(名角)来唱戏,并将容行简当年的事迹撰写成戏文传唱,直把一场回门宴办得隆重又不失诗书之气, 着实给容家二房长了不少脸面。 容九思夫妇对这个体贴又周到的女婿简直不能更满意, 人前对他们孝顺尊重, 人后对女儿呵护怜惜,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感叹, 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男人到底是怎么看中自己娇憨憨的傻女儿的。 这个问题, 连容胭自己都没有答案。 婚前, 何致年对她好, 但偶尔还会凶她、诓她,给她下套;婚后……,她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子,温柔体贴得令人发指。 何致年却觉得还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喜怒哀乐却来自容胭。她让他重温睽违多年的极致快乐,让他享受再次为父的疯狂喜悦,让他期盼多子多福的美好生活。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对她好算什么,她要月亮星辰,他都愿意替她去摘。 如是想着,何致年的大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身前正在午歇的那人纤腰之上。 这一世她的怀相尤其好,除了最初的嗜睡和偶然呕吐之外,什么症状都没有,连崔氏都不止一次地笑她傻人有傻福,三个月的身孕,愣是看不出蛛丝马迹。 她的身子一如既往地纤细,腰上也只胖了一寸,只不过胸部丰盈不少,惹得容黛艳羡不已,总追着她要丰胸秘方,容胭羞恼,见到她就躲,回来就捶他。 四月份已经换上了单衣,男人粗砺的大掌贴在薄薄的衣料上,仿佛触摸到女子肌肤,见她仍旧睡得深沉,何致年便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自身后缓缓亲吻。 他的唇含住容胭耳垂时,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听在他耳中有如天籁,他将她翻个身,去吻她小小的粉嫩的唇,那滋味仿佛蜜糖一般甘甜。他又去吻她的脸颊,吻她小巧秀气的鼻头,吻她长长的睫毛,吻她阖着的眼睛,吻她秀气白皙的额头。 …… 容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牡丹花海,身子底下铺的是花,身上飘落的也是花,花瓣上熟悉的青竹香和温热的触感,令她心折又心悸。层层叠叠的花瓣织就一张牡丹花被,柔柔覆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随着花瓣越积越厚,她的身子也越来越香,最后连她自己也变成了一朵大大的豆绿。 她感觉自己渐渐变得轻盈,身子升到空中,伸手就能触到朵朵白云。她将云朵掬在手中,竟在那云中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庞,一张是她,一张是何致年,她好奇地用手去碰,“啪”的一声云朵破了,她也惊醒了。 分卷阅读173 入眼,何致年尴尬地从床上爬起来,脸上还沾着水珠。 “三郎,你在做甚么?” 男人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听听孩子动静。” “听孩子动静为甚么要脱我衣裳?” 何致年默了默,见被她识破,他也懒得装了,重新覆上来,用双肘撑着自己身子说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如今算是信了。皮子好的叫嫩得掐出水,哭起来叫梨花带雨,就连那无上妙事,都能弄得……” “何元晦,你要不要脸?”容胭羞恼交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唇娇斥。 “我以前就说过,有你这么美的脸蛋在前,我还要脸做甚么。再说,我要脸能吃到你么?阿舍阿得能怀上么?” 容胭:“……” 何致年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好娘子,你已经过了头三月,我问过张大夫,他说多注意些,同房完全没问题。你今天能给我吃一口吗?” 张大夫就是上次在济南给容胭看病的老大夫,何致年特意让徐大侠将他接到荆州来,和邹篆一起给容胭保胎。老大夫与邹篆一见如故,细谈之下发现竟是同乡,二人现已成了无话不说的知交。 他若问过张大夫,邹篆必然会知道,想到这里容胭又羞又气,俏脸红成一片,使劲掐着他的腰啐道:“就不给你吃,馋死你!” “是吗?”何致年邪魅一笑,趴在她身上埋头耕耘,“谁馋谁还不一定呢?” 一盏茶后,容胭哭得像只小猫叫唤:“何致年,你就是个阴险、卑鄙、无耻的小人,打死我都不会求你的,呜呜呜……” 又一盏茶后,她徒劳地蹬着两条腿,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泪水蹭了他一身:“何致年,我恨你,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 何致年被她的嘤嘤哭泣之声撩得热血沸腾,全身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他气喘吁吁地咬着她甜美的小嘴,边啃边安抚:“乖囡囡,不要哭,夫君才不像你那么小气,你想吃肉管够。” 他一把除下自己衣物,扯过被子盖到二人身上,正要进一步动作,忽听“嘭”地一声巨响,二人同时回头,只见麝烟捂着脸夺门而出,声音正是她撞到门框上发出的。 “你这丫鬟该扣月例了,真是太没眼力劲了。”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容胭身上爬下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嘟嘟囔囔。容胭从未见他如此无奈的模样,“扑哧”一声咯咯笑了。 “坏东西,晚上再收拾你。”他一巴掌拍在她的翘臀上,又引来一阵吃吃的笑。 屋外,燕回拉住满面通红的麝烟,不解地问:“小丫头,你别急着跑啊,我让你叫的人呢?” “表少爷,”麝烟跺跺脚,头快垂到胸前,“还是你自己去叫吧,奴婢不敢再去了。”说完,不待燕回反应撒腿就跑了,边跑脑海里还在边回放方才的画面。 宽肩劲腰的男子,将娇小白皙的女子压在身下,他的身子挡住她大半风光,只看得见二人十指交握,女子如瀑青丝悬在床边,与男子麦色肌肤交相辉映,说不出的香艳魅惑,惹人遐思。 “自己去就自己去,本少爷又不是没来过烟霞苑。”燕回回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表哥,你先请。” 赵珝刚通人事,已经从麝烟的情状里窥出端倪,俊脸微红,心中也是暗自咋舌,连忙摆摆手道:“还是你先请。” “我先请就我先请。”燕回不以为然地迈开大步,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何致年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去路:“你来做甚么?” 燕回一听这话就怒了:“何老三,老子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摆个臭脸给谁看?我看你小子是属喜鹊的吧。” “何解?” “我们湖广童谣有唱,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何致年不由一嗤:“你又不是我娘。” 燕回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回头去看赵珝,赵珝却没搭理他,飘忽的目光落在何致年身上某个部位,眼睛瞪得浑圆。 “表哥,你盯着何老三看甚么呢?” 燕回在赵珝面前挥了挥手,何致年听了面上一僵,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腿,又整了整袍子,赵珝这才尴尬地收回目光。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朝何致年拱手:“大家都在午歇,回表弟实在无聊,就拉我过来找你说话,不如我 分卷阅读174 们再去喝几杯?” “行,就去半实堂前面的花厅吧,那里人少清净,不会打搅大家休息,我让厨房炒几个菜送过来。” 何致年俨然一副西院主人的姿态,看得燕回眼馋不已。他是容府至亲,每回来也只是当客人招待,这老兄一个倒插门的,居然能当二房的家,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句话正中赵珝下怀,他当初在周家偷窥容黛和她的表哥们被发现,是何致年替他解的围;他还亲自示范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事;迎亲那日又好心提醒他初夜要温柔些,不要耕坏了地;刚刚,他又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他顿悟原来夫妻之间还可以这么玩。 这妹夫简直就是个宝藏啊! “四妹夫,请。” “二姐夫,请。” 何致年与赵珝相视一笑,并肩朝院外走去,留下幽怨的燕回跟在后面腹诽不已。 成个亲有什么了不起?破个身有什么了不起?用得着拉帮结派么,搞得他好像外人似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赵珝与何致年越喝越投机,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不无遗憾道:“可惜明允公子不在,不然我们三个一定会成为好友。” 何致年回济南的那段时间,赵珝有事找明允公子帮忙,燕回帮不了,只好跟他透了底,说真的明允暂时不在荆州,有事等他回来再说。 何致年微微一笑:“殿下找明允,可是为了长江大堤堤防之事?” “何兄怎么会知道?”赵珝大惊失色,这是他近日才冒出来的想法,可是谁都没有告诉过。 “因为在下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甚么?!”赵珝又吃了一惊。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有两个表字,一名元晦,为恩师曾阁老所赐;一名明允,是在下开蒙时祖父所取,除了他老人家,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真的?”赵珝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燕回,见他微笑颔首,这才不得不信。 “竟然是你!”他站起身一把握住何致年的手,喜笑颜开,“我对明允神往已久,一直想知道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我们会以连襟的身份相见,真是太神奇了,哈哈哈。” 何致年也笑:“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是老天要殿下上位,所以不远千里派我来辅佐殿下。” 赵珝被他夸得浑身舒泰,说道:“你我既是亲戚,就不要老是殿下殿下的叫,我比你大几个月,你可随长欢喊我表哥。” “礼法不可废,该怎么叫还是得怎么叫,殿下若觉得叫远了,不若喊我表字如何?” “行,那我以后也随岳父叔父喊你一声元晦。” “好,既然是一家人,不若咱们一起聊聊殿下的想法?” 赵珝看看身边二人,心里一阵激荡。岳家在声誉上可以给他带来好口碑,何致年及他身后的曾致尧可以在官场上帮他开疆辟土,就连浪子回头的燕家表弟都愿意充当他的马前卒,誓言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有了这些支持,自己再好好筹谋,何愁他日不能登顶揽胜? “过了端午就要进入汛期了,去年武昌府发大水,死了不少人,今年我想由福王府牵头,将湖广境内的长江堤防加固一遍,但是银两是个大缺口。” 何致年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赵珝并不是沽名钓誉的人,这件事他前世也做过,后来因为银两筹措不到位,只加固了长江荆州段,后面的就不了了之了。 兴水利是一把双刃剑,做起来有很大的风险,不管好坏都会得罪人。做得不好,百姓自然会骂;做得好了,又会招人眼红,成为众矢之的。而且,银两的筹集也十分伤脑筋。 何致年想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殿下觉得大乾如今甚么问题最严重?” “国库空虚,吏治颓倾,内患不绝,边防松弛。” “那殿下觉得该怎么办?” “响鼓也需重锤敲,非振聋发聩的声音不足以叫醒装睡的人。” 听到他的话,何致年笑了。前世他上过一道奏疏,把赵珝说的这四个问题进行了逐一抨击,结果正隆帝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束之高阁。 为此,老师还替他捏了把汗,说连言官都不敢轻易上这样针砭时弊的奏疏,而他却以一介编修的身份去撞南墙,其胆魄和为国为民的情怀固然令人感动,但这样的一腔孤勇却不值得提倡。 分卷阅读175 此后,终正隆皇帝一朝,除了翰林院编修例行奏疏外,他再也没有上过一道存有本人见解的奏折。 点到为止,这是他的态度。对方不识货,一味地奉献热情,无疑是热脸贴冷屁股,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种蠢货。 “银两由殿下带头出,再找各府、县乡绅募捐,基本能解决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殿下愿不愿去做了。” “做甚么?” “清丈王府土地。” 赵珝听得一怔,看何致年的目光且惊且喜且敬。 大乾藩王的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皇帝赏赐称为庄田,另一种则是自己花钱买来的。 庄田面积很大,不用交税,但实际上收入很少,因为这些田地是由地方官吏负责征税的。每亩田地方官一般可征得三到五钱银子,交给藩王的却只有一分半到三分银子,地租收入的绝大部分都落入了他们的腰包。 第一代福王有封地二万顷,实际上每年到手的银子只有四万两。太.祖皇帝的弟弟湘王有庄田四万顷,是所有藩王中最多的,但每年也只得六万两银子地租。 另一种地是藩王自己花钱买、或者花钱开垦的民田,这些地必须交税,而且必须和大地主争夺竞价才能买得到,因此各藩王手中数目有限,福王府大约只有六千亩左右。 民田最多的是寿王府,他们从第一代寿王开始就近围垦,二百年少说也有二十万亩左右,每年至少可拿到十万两收入。 “殿下以身作则,将多出来的田亩赋税补足,其他人有样学样,剩下的一半水利款自然不足为虑。” 何致年这个建议表面上是让他补税,其实是针对寿王这样的大地主,是个一箭双雕的绝佳计谋。赵珝兴奋得一拍大腿:“此计甚妙,不过汛期正是夏种时节,民工从何而来?” “殿下可向今上请旨,将湖广今年的赋、役合并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府雇人代役。告知百姓,凡参与固堤事宜的,一人可抵一定数量的赋税与其他杂税。” 不待何致年说完,赵珝眼里已燃起熊熊大火,恨不能把他抱起来亲上两口。 大乾赋以田亩纳课,役以户丁征集,赋役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方物、土贡之类的额外加派。按照他的办法,赋役统一,各级官吏难以巧立名目,丛弊将为之一清,百姓负担会减轻不少。 “四妹夫真乃神人也,请受赵珝一拜。”他朝何致年深深一揖,何致年一把将他托起,笑道,“二姐夫何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不不不,礼法不可废,该谢还是得谢。” 燕回看他二人你来我样互相吹捧,早已不耐烦了,白眼一翻,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捧臭脚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说说你们的洞房花烛夜。” 听言,赵珝的俊脸马上涨得通红,他心虚地瞥了何致年一眼,斥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童男子,打听成人的事作甚?” “就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才好奇啊。”燕回将凳子挪到他身旁,不怀好意地问,“表哥,给弟弟说说,感觉如何?” 赵珝被他追问得无法,再度朝淡定的何致年瞟了一眼,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不问元晦?” “他呀,”燕回悻悻收回身子,不屑道,“无非又是那四个字,他都用这一招打发我无数次了。” 当初他对“小糖葫芦”好奇不已,待容胭去石阳找何致年才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想挖出来的那个人,他后来兴致勃勃地问何致年与自己表妹相恋感觉如何,他每次都以“妙不可言”四字打发他。 “燕兄,这次我要换四个字。”何致年突然发话。 “哪四个字?” “终身难忘。” “何老三,真有你的。”燕回像猫儿闻到鱼腥,大叫一声扑到何致年身上,兴奋难当,“快跟我说说,怎么个难忘法?” 何致年黑眸幽幽盯着他,心道,等你将来洞房夜被新娘子给“小兄弟”穿上衣裳就知道怎么难忘了。 “快说呀。”燕回使劲儿摇晃他,何致年被他缠得烦恼,眼风扫到准备溜之大吉的赵珝身上,忽然就笑了。 “二姐夫,禽兽不如之事可有意思?” 燕回终于松开他的胳膊,又去抓赵珝:“甚么禽兽不如之事?” 赵珝身子定住,俊脸扯出一 分卷阅读176 抹假笑,还未开口就被燕回挡回去了:“珝表哥,我明白了,禽兽不如之事就是床笫之乐,何老三都说过他的感受了,该你说了。” 赵珝无法,只得红着脸也说了四个字,燕回没听清,他只好迎着何致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再次重复。 “人间至乐。” 燕回静了一瞬,有些不甚高兴的样子,忽然问道:“你们那晚来了几次?” 赵珝悄悄睃了睃何致年,在燕回如炬目光下扭扭捏捏地比了个三,何致年则笑着伸出四根手指。 赵珝愣怔,神情若有所思,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嗷!”燕回怪叫一声,嫉妒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射来射去,恨恨道,“老子也要成亲,老子也要终身难忘的人间至乐,老子要一夜七次!” 何、赵二人皆痞痞一笑,齐声道:“我们现在就让你终身难忘。” 另一边,周氏偷偷将容黛摇醒,想跟她说几句贴己话,容黛却撅着嘴巴,哈欠连天。她云鬓未理,斜靠在母亲怀里,香气如兰,暗袖盈香,像朵浇灌得极好的花骨朵儿。 “娘,您有什么话不能等女儿睡够了再说,非得把女儿叫摇醒?女儿这两天累死了,觉也没睡好,您有话快说,女儿还想补眠呢。” 周氏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不经意瞥见她胸口的吻痕,老脸一红,期期艾艾道。 “娘想跟你说的是,你在那方面不要太由着殿下的性子来,在房事上得悠着点儿,别任他予取予求,要不然以后有得你补眠的时候。”她看看四周,又小声道,“他若时间太长,你就想办法让他早点完事,拖久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容黛被母亲的话羞得面红耳赤,一肚子瞌睡虫顿时跑得无影无踪。成亲这三日,赵珝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没有白日宣淫,其他时间缠她缠得死紧,她都快吃不消了。 同样是新嫁娘,四妹妹怎么就比她气色好那么多,皮肤越来越水嫩,胸部越来越饱满,胃口也越来越好。 “娘,怎么才能早点完事?” “你过来,娘告诉你。”周氏趴在容黛耳边好一阵说,直把她听得脸红脖子粗,末了周氏拍拍她的肩,十分肯定道,“你回去试试,保证管用。” 回府路上,赵珝又缠着她胡闹,说要与她做“人间至乐”之事,她吓得一个激灵,连哄带骗,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他的念头。晚上同房的时候,容黛记起母亲的话,将那方法拿出来一试,赵珝果然一回就泄了。 “宁宁,原来你背后也有高人啊?” 64.汉中 汉中。 青烟缭缭, 清幽的安息香从四脚猊兽香炉嘴中徐徐吐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闻之神清气爽。这香本是用来缓解陈鸾孕中不适之症, 她现在却觉得腻得令人作呕, 身旁母亲的絮叨更令她烦躁不安。 “鸾儿,你上次不是说殿下很快就会来接你吗?你都怀孕四个月了, 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 陈鸾按住性子,不耐烦地解释:“急甚么, 离生产还早着呢,您没看见殿下让人送香来了吗?” “你说这香啊,”陈母吸吸鼻子, 以手作扇往面上挥了几下,“好闻是好闻,可又不能当饭吃,要它何用?” “您知道这香甚么来历吗?”陈鸾对母亲的小家子气极为不喜,“这是波斯番子进贡的上品,有市无价, 多少钱都买不到。除了后宫得宠的娘娘, 圣上只给了福禄寿三王, 每个王府也只得二斤。” 没想到这玩意如此有来头,陈母顿时转忧为喜, 两只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你的意思是殿下还是记挂你的?” “是, 整个寿王府, 除了王妃, 就只有我能用这安息香,您满意了吧。” 陈鸾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与母亲说话,心里满是对娘家人的失望与怨恨。她怀着孩子,孕吐得厉害,母亲不说给她想法子止吐,反而像催债鬼似的,天天催她赶紧想办法重新获宠,就差让她脱光光直接爬到赵珒床上了。 她也不想想,就算她愿意爬床,也要赵珒肯来才行啊。 “知道殿下心里有你,娘就放心了。鸾儿,你的孕吐好些了吗?” 陈母完成丈夫交代的任务,这才拉起陈鸾的手,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心里涌上丝丝怜惜。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怎会不心疼。 “您还记得 分卷阅读177 我有孕吐这回事啊。” 陈鸾对母亲迟来的关心嗤之以鼻,这些虚假的温情上辈子她尚且不屑一顾,遑论重生的这一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她的生存手段,她也是这么灌输给自己儿子的,只是没料到儿子领悟得太透彻,自私自利到极致,最后竟将她最爱的人也整死了。 陈母没有听出女儿的讽刺,依然乐呵呵道:“鸾儿,娘认识一个婆子,对付女子孕吐有奇招,你要不要试试?” 陈鸾唇边绽出一抹浅笑,对母亲的态度忽然亲善起来:“可是您干女儿以前的老家人?” 陈母吃惊不小:“这你都知道?” 陈鸾娇俏一笑,吹了吹指甲盖上未干的凤仙花汁,眉角眼梢尽是得意。至此时,她郁闷的心情才稍稍好转,对母亲盈盈说道:“那就把她接过来吧,对了,您那个干女儿是不是嫁到荆州了?” “是啊,”陈母每每说起这个干女儿都不免沾沾自喜,“当年她到通州寻亲失足落水,要不是娘及时将她从河里捞上来,她早就淹死了,哪里还能跟她未婚夫相认。后来她夫家败了,男人也死了,她被一个当官的看中纳为姨娘,新男人怕大妇欺负她,在荆州单独给她置了宅子。” “她一直念着娘的好,逢年过节不忘孝敬,听说你这个干妹妹身子不适,就想到把她以前的乳母介绍给娘。” “娘跟你说,那乳母家里世代给人接生,对女子孕事了如指掌,她的方子保证灵验。” “我知道。”陈鸾嘴角含笑,妖艳的模样竟把陈母看呆了。 她当然知道,许氏的方子她早就试过,不仅能治孕吐,还能取人性命,且一取就是一双。只可惜仍有小小遗憾,没有把最大的那个除掉,白白膈应了她许多年。 这一回,她不能再失手了。 思及此,她眼波流转,心中生出枝枝蔓蔓:“娘,您去跟外面的人知会一声,就说我肚子不舒服,想见殿下。” “这就对了嘛,”陈母点点她的额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若早拿孩子说事,还怕殿下不紧张唯一的子嗣?” “等着,娘保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别院仆妇过来时,赵珒正在跟李王妃商量岳父五十大寿的事,听说陈鸾肚子疼,哭着喊着要他过去,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我又不是大夫,肚子疼找我作甚?” “这……”得了陈母贿赂的仆妇被他问住,只得可怜巴巴地看向李王妃。这是陈鸾教她的办法,若是殿下不愿意来,就找王妃求情。 “娘娘,陈氏怀的可是殿下第一个子嗣啊。” 随着陈鸾月份越大,李王妃越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坦然。她甚至开始讨厌别人拿这个说事,可总有人在她耳边提醒,就连母亲都一再劝她大度,她心中泛着酸水,对这不识趣的仆妇厌恶至极,但仍要笑着劝说赵珒。 “殿下,她说得有道理,陈氏怀的毕竟是你第一个子嗣,她在孕里难免娇气,想念自己夫君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去看看她吧。” “你先下去等着,待会儿再进来听唤。” 赵珒不耐烦地朝仆妇摆手,待仆妇恭敬退出门去,他走到李王妃身边坐下,将她半拥入怀亲了一口面颊,问道:“福儿生气了?” 赵珒是个很敏感的人,听到李王妃称他为陈氏夫君就知道她肯定生气了,因为她最重礼仪规矩,断不会把自己丈夫称作外室的夫君。 王妃与外室,孰轻孰重,床下的他从来都分得很清楚。 “没有,妾身不生气。” 李王妃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心里一酸,倔强地偏过头去,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亲过她了。 赵珒笑着去掰她的头:“那你为甚么不看我?”继而愣道,“你哭了?” 成亲以前,赵珒与李福儿私下常有见面,那时的她娇憨可爱,像陈氏一样,对他这个藩王毫不畏惧,偶尔还会耍耍小性子,在他面前十分有意思。她高兴的时候会大声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大声哭,还会抓着他的手替她拭泪,大言不惭地说是他把她弄哭的,就要负责把她哄好为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面前不再哭笑自如,对他就像庙里的菩萨,永远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慈眉善目,无欲无求。 今天,她的眼泪又让他找回了当初对她的那种感觉,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把她惹哭后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是啊,我是哭了,因为我心里难 分卷阅读178 过,我不想强颜欢笑。” 李王妃不知道赵珒这是怎么了,但她记得那人跟她说过的话,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尤其是赵珒这种男人的心,就要令他感到特别,感到与众不同。 她记得赵珒曾经夸过她,说真实的她就是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那个,所以她只要做回自己就够了。 赵珒难得耐心一回,盯着她的脸问:“为甚么难过?” “我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不该难过吗?” “我心里明明嫉妒得要死,却还要装作大度劝自己男人去看那个矫情的狐狸精,我不该难过吗?” “我想独占他的宠爱,让他眼里只有我,让他只同我共寝,只与我生孩子,可我做不到!我对这个一直伤害我的男人无能为力,我不该难过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泪流满面,狠狠捶打赵珒的胸口,又抱着他失声痛哭。 “珒哥哥,我爱你爱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为甚么就是不能好好对我呢?这些年我太累了,我已经爱不起了,以后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再也不想管了,你放我归家吧。” “不行!”赵珒听得动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沉声道,“你进了我赵家的门,生生世世就是我赵珒的人,死了也只能跟我合葬,休想跟别的男人好。” “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跟别的男人好,我愿意从此青灯古佛到老,只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一张和离书,而不是休书。你知道的,我的家族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知道丢不起脸就别丢,李福儿,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妻子。”赵珒冷冷警告李福儿,听到她口口声声说要离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发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李福儿却在他怀中扭来扭去,不肯让他亲,边哭边骂:“少用你亲过别人的臭嘴来亲我,我嫌脏。” 赵珒被她骂笑了,将她压在罗汉床上不让她乱动,眼中星光灿灿,直把李福儿看呆了。 “福儿,这你还真就说错了,本王这张嘴巴除了说话吃饭骂人,就只亲过王妃你一人,别人想让我亲,只能等来世。” 李福儿哭得更伤心了:“你少唬我。” “我堂堂藩王,骗你一个女人作甚,我又不图你甚么。” “福儿,现在能让我亲了么?” 趁着李福儿愣神的当儿,赵珒又快又准地叼住她的樱唇,裹在嘴里反复逗弄。这份睽违多年的甜美,令他再次忆起曾经的美好时光,一时竟吻得难舍难分。 李福儿的心如同泡在加了蜜糖的酸梅汁里,酸酸甜甜,五味杂陈,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曾经,他给过她很多承诺,结果一个也没兑现,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他又跑来跟她说,他还记得一生只吻她的唇。 她的眼泪糊了赵珒一身,他索性将碍事的袍子脱了,更加专注地亲她。亲着亲着,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后来越来越得趣,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铺。 李福儿紧张地揪着衣襟,脸上的绝望看得赵珒心中一紧,他贴了贴她的脸,温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有些东西,不到失去就不懂得珍贵。当初李福儿一心爱慕他,可她在床笫间对他的惧怕与担忧跟她的爱慕一样明显,他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便将她丢在一边。等他尝遍人间春色,见惯形形色色的女人,才知道最真的就是他当初丢弃不要的。 这一回,他愿意为了她与自己心魔较量一番,希望她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李福儿紧紧闭着眼睛,任赵珒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他的动作果然比新婚那晚轻多了,她不禁流下激动的泪水。 “珒哥哥,让我来。” 她抛下羞涩与矜持,一把推倒赵珒。赵珒笑着应下,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青涩的她在自己身上忙活,觉得分外新奇。他女人无数,却从未有哪个胆大到骑在他身上,连最得宠的陈氏都不敢,这样的体验倒也有趣。 …… 来给陈氏传话的仆妇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待她望眼欲穿、坐立不安之时,赵珒终于派人叫她进去。一进屋,她就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虽然四下窗户大开,那股味道还是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有些甜腻,又有些淫靡。 “你嗅甚么呢?”赵珒不悦的声音传过来,他只穿了件中衣,光脚站在地上,丫鬟满面潮红,正在给他更衣。 “没、没甚么。”仆 分卷阅读179 妇赶紧屏气凝神,等着赵珒吩咐。 “你去跟陈氏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遵命。” 仆妇走后,赵珒去拉屏风后的李福儿,刮着她的俏脸取笑:“堂堂王妃还怕一个下人笑话,瞧你那点出息。” 李福儿红着脸,低着头,看着脚尖不说话,与方才床上豪放的模样相去甚远。赵珒看得好笑,不顾丫鬟在场便去亲她的嘴,说道:“今晚,我在你院子里歇息。” 李福儿含羞应下,赵珒心情甚好地出了门,李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合十。 “菩萨保佑,我家娘娘终于苦尽甘来了,还请菩萨保佑我家娘娘尽早怀上小世子,不要让外面那妖精抢了先。” 李福儿盈盈一笑:“哪有什么菩萨,分明就是那位王娘子厉害。” 李福儿嘴里的王娘子,是她去庙里烧香认识的,当时庙里有人调戏良家女子,王娘子一马当先,上前揪住登徒子的衣服,将他直接扔出门外。 李福儿对这种豪爽又泼辣的女子极为佩服,请她到禅房说话,她也毫不扭捏,并不因为她是王妃而卑躬屈膝。后来她的夫君来接她,她因未聊尽兴,愣是让自己夫君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她夫君竟一句怨言也没有。 豪爽、泼辣、御夫有术,这些都是李福儿极渴望又缺少的东西。就这样,她们成了朋友。 * 陈鸾见赵珒春风满面而来,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不禁有些自得,也不上前迎接,还故意掉过头去,只拿背影对人。 赵珒刚在李福儿那里得到满足,两相比较,对孩子的三分热情因为陈鸾的举动冷了下来,若不是记着李福儿的叮嘱,他肯定转身就走。 以前妾室们都避宠,陈氏一枝独秀,显得格外不同,可他现在被王妃治好了,自然有大把的人争着承宠。孩子谁都可以生,一个外室肚子里蹦出来的有什么好稀罕。 “你让本王来看你,本王已经看过了,若是无事本王就回府了,本王很忙,以后这种事找太医就行了。” 赵珒说完就要走,陈鸾慌了,马上下床来拉他,苦着脸道:“妾身错了,不该给殿下脸色看,殿下你别走,你都没摸过孩子呢。” 赵珒的脾气她最了解,说一不二,从来没有耐心哄谁,他说要走便是真的要走,如果她再拿乔,下次就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他,她的计划就无法施展了。 赵珒默默打量她一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撩起袍子坐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就是不主动开口说话。 陈鸾暗恨,莲步轻移,款款走到他身边,贴在他身上不留一丝余缝。若是以往,赵珒早就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对她无动于衷,还不无讽刺地说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就算想要,也该克制,不要伤着孩子。” 陈鸾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心一凉身子就站直了,只是仍攀着赵珒的胳膊不松,眼里流下两行清泪,既不辩解也不说别的。 赵珒就任她攀着,二人对峙许久,就在陈鸾被他阴郁的目光盯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笑道:“都是要当娘的人,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 “殿下哪里是说,分明就是羞辱。” “好吧,我向你赔不是。说吧,想要甚么?” “妾身想要以前的人手。” 听她这么说,赵珒森然一笑,脸色乍变,单手掐上她的脖子,掐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陈氏,你还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我跟你说过,若是你再为别的男人犯贱,我就亲手掐死你。” 陈鸾被他的铁手掐得脖子生疼,眼珠暴突,舌头也不由自主地外翻。她用尽全力去掰他的手,神色痛苦万分:“我、是、为、殿、下、好。” 赵珒脸色黑得吓人,将她松开,重新走到桌边坐下,眸子里蕴着流火,冷冷开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为我好法?” “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妾身能知将来之事。” “是吗?”赵珒像听到天方夜谭般,哈哈大笑道,“那你方才有没有预料到自己险些被我掐死?” 陈鸾俏脸涨得通红,讪讪道:“妾身知道的都是将要发生的大事,些许小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好啊,那你说说最近有甚 分卷阅读180 么大事发生。” “福王会向圣上进言,重修湖广境内长江大堤堤防。” “那皇伯父批了吗?” “批了,不过……”陈鸾顿了顿,等着赵珒发话,见他深沉的目光颇有催促之意,才趁势说道,“殿下先将玳瑁派回来给妾身差遣,妾身才会说后面的话。其他的人等殿下验证了妾身的话后再派回来,如何?” 赵珝朝门口侍卫看了一眼,对方马上会意,不一会儿玳瑁便出现在他们面前。陈鸾这才接着往下说:“赵珝筹集不到银两,只修了荆州段江堤。” “你的话我自然会去验证,但这与你犯贱的那个男人有甚么关系?” “殿下,妾身没有……” “有没有我心里有数,”赵珒打断她,饶有兴致地问,“本王只是好奇,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据我所知,你跟他根本就没有交集。” “殿下,妾身没有!”陈鸾拉着赵珒袖子哀哀哭泣,“妾身真没有哇!” “果然是矫情,她还真没说错你。” 赵珒抛下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便起身走了,陈鸾在他身后气得咬碎满口银牙,一转身脸上已变得阴森。她寒着脸对玳瑁命令道:“你去荆州,找到我娘的干女儿朱氏。” 玳瑁领命而去,高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看她的目光充满失望:“你又想害人?” 陈鸾见了他却是愤怒无比,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质问:“上次是不是你给何致年通风报信的?” “你有证据?” “不是你还能有谁?他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那么快找过来!” “你不是能知将来之事吗?难道当时就没有预见会有人通风报信?没有预见何致年会追过来?” 陈鸾气得柳眉倒竖:“你放肆!” “我是五品内官,你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就算我现在杀了你赵珒都不会怪我,你信不信?” “高公公,你是不是对我有情?”陈鸾嫣然一笑,瞟了瞟他身下,“如果你不是太监,我倒是愿意与你做一对野鸳鸯。” “你这个人我还是挺欣赏的,有能力,有手腕,长得也不错,若是个正常男人,我倒愿意跟你生个孩子,届时让他顶着赵珒儿子的名头,多好。” “淫.妇。”高寒面上恶寒,嫌弃地退后两步。 “淫.妇配太监不是正好。”陈鸾将他拉回来,身子嵌进他怀里,笑着威胁,“你若再敢通风报信,我就告诉殿下你非礼我。他虽不爱我,但他这人性子最是霸道,自己的东西绝不会允许别人惦记,你信不信他会撕了你?” 65.情趣 白驹过隙, 很快便到了五月初一。 容胭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 在两位大夫的悉心照料下,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润, 肚子只是略微显怀, 四肢纤细依旧,穿上宽松的裙子, 丝毫看不出有孕在身。 容家长房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何致年打算端午家宴上再宣布, 在那之前邹篆每回来看诊都会避着人,只从西角门出入,不与容九霄等人打照面。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 赵珝陪容黛回娘家送节礼,容九霄拉着女婿到书房说话,容黛则陪着母亲闲话家常。 说完两边家事,周氏遣退左右丫鬟,与容黛悄悄咬耳朵:“长宁,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容黛起先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 往嘴里送了块拇指盖大小的芙蓉绿豆糕, 大大咧咧道:“我的小日子刚走, 娘问这个作甚么?” “唉,”周氏长叹一声, 愁眉不展道, “你成亲也有两个多月了, 怎么肚子就是没动静呢。你老实告诉娘, 殿下是不是每晚歇在你屋里?” “嗯。”容黛红着脸,好半晌才别别扭扭地点了个头。 周氏又追问:“那你们有没有……?” “娘,您别问了,女儿说不出口。” 人人都夸赵珝清风明月、温文尔雅,直到嫁过去,容黛才发觉大家都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头喂不饱的饿狼,床事上花样频出、乐此不疲,除了月事那几天,每晚都不让她好好睡觉,有时还要白日宣淫,若不是她有母亲教的法子,早被他榨干了。 周氏喃喃自语:“说不过去啊,女婿猿臂蜂腰,身强力壮,又是习武之人,那方面一定很厉害, 分卷阅读181 想要怀上应该轻而易举才对。” “我的好娘亲,”容黛忍着羞意与她辩解,“您以为是集市买东西,想要甚么就能买甚么啊。” “你们新婚燕尔正当情热,又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怎么就不能怀上呢?” “谁跟您说没日没夜黏在一起了?”容黛气得直跺脚。 “不是你自己的说的吗?”周氏定定看着她,将她方才的话学了一遍,幽幽道,“娘可有说错?” 容黛被母亲的话羞得脖子都红了,只顾低着头不说话,想到容胭眼前不觉一亮,忽然就有了底气,理直气壮道:“我与四妹妹同日成亲,她不也没怀上么?” “你怎么不说自己比四妹妹大半岁呢。”周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当姐姐的,须事事为妹妹作榜样,不要老想着拼伴,知不知道?” “再说了,她若在你前头有了,以后你的孩子就得喊她的孩子哥哥姐姐,我看你臊不臊。” 容黛被母亲激得哇哇叫唤:“娘,您这心也太偏了吧?别的事我能作榜样,生孩子的事我一个人如何做得到?” “做不到就让女婿跟你一起做啊,你将娘教你的方法活学活用,想让他来几次就能来几次,想让他甚么时候发就甚么时候发。”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容黛脸上火辣辣的,一刻也不敢多待,借口去看容胭,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了屋子。周氏在她身后直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烟霞苑里四处静悄悄,容胭正房门口连个丫鬟都没有,容黛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掀起纱帘,来到最里间的寝室,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捂住了眼睛。 屋内,何致年正趴在容胭白得晃眼的肚皮上亲吻。容胭被他弄得咯咯娇笑,伸手去揪他的耳朵,他顺势贴上她的肚子倾听,听完与容胭相视一笑,将她搂在怀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就笑着去掐他的脸,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粉唇上飞快啄了一下,一口咬住她的玉指不放。 这一幕全被容黛透过指缝瞧个正着,她的俏脸羞得通红,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她觉得赵珝都已经够大胆的了,没想到何致年更加旁若无人。她简直要被这两人恩爱的情状闪瞎眼,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愣地像个二傻子,还是何致年眼尖发现了她。 “二姨姐来了,快请进来坐。” 他十分自然地替容胭整理衣衫,扶她坐起,弯腰替她穿上金丝边四色牡丹锦鞋,那绣花鞋的鞋面上还缀着一串紫玉铃铛,随着容胭的走动叮咚作响,极为趣致与俏皮。 容黛在容胭的聘礼里见过这双鞋,是何致年特意让人到苏州采买的,一颗紫玉价值百两银子。据说他送这双鞋给容胭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时刻知道她在哪里。 容黛不是没见过男人对妻子好,她的父亲和叔父皆是如此,但她从未见过何致年这样的。这哪里是疼爱妻子,分明就是把妻子当作女儿来养了。她对迎面走来的男人打趣道:“四妹夫,你这样不怕把四妹妹宠坏了么?” “不怕啊,小妻子不就是让丈夫宠的吗?” 容胭脚下响得欢快,人却不满地嘀咕:“甚么小妻子,人家都十六了。” 何致年转身望着她笑:“乖囡囡,我比你大五岁,你不是我的小妻子是甚么。” 这一声“乖囡囡”令两个小妇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容胭脸红是羞的,自她去何家看望过公婆以后,这个男人就喜欢这么喊她,不管人多人少,他从不避讳;容黛则是臊的,这两个人青天白日的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肆无忌惮,那晚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室内那张可躺七八个的大床,又瞥了瞥容胭,最后落到何致年身上。 这一看不打紧,她发现从文的何致年,身型竟跟习武的赵珝相当,猿臂蜂腰长腿,裸露在外的肌肤跟也赵珝一样格外紧实,而且泛着麦色光泽,看着很是养眼。 她想象了一下他将自己妹妹压在大床上喊“乖囡囡”的情形,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目光不知放哪里才好。 何致年早就察觉了她的视线,嘴角抽了几抽,他对他们夫妻两个动不动就往人家身下瞟的作风实在头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门,实乃千古名言。 他走到容胭身边温声说道:“你跟二姐姐好好说话,我去找二姐夫。”容胭笑着点头,他抬脚朝门外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将她扶到起居室的罗汉床上坐好,又替她把滑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在她耳边 分卷阅读182 轻声交代几句,这才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容黛看得直咂舌,一屁股坐到容胭身边左看看右看看,还掀起她身后的裙子瞧了瞧,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尾巴啊,怎么就把英明神武的何大人迷得晕头转向呢?” “促狭。” 容胭笑盈盈地拍掉她作乱的小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挠她,而是规规矩矩坐得端正,还往身后塞了个软枕。 容黛怔怔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感觉她不像以前那么爱闹腾了,整个人温润不少,有种柔柔的圣洁的光辉。看着容胭红润的脸颊和饱满的酥胸,她不禁托腮问道:“四妹妹,你觉得快活吗?” 容胭笑容满面,不假思索:“当然。” 婚后的每一天,于他们来说都是那么新奇而有趣。 早上,何致年会先去练一个时辰的五禽戏和太极拳,然后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叫她起床。她若犯懒不愿意起来,他就一直吻她,吻到她喘不过气不得不睁开眼。在她变成气鼓鼓的河豚之前,他会快速含上一口牛乳,笑嘻嘻地渡进她嘴里。 甘甜芬芳的滋味在二人唇齿蔓延,一如他们彼此的心情。她大眼弯弯,勾着他的脖子撒娇,还伸出粉舌去舔他嘴角的乳渍,他则一口咬住她的粉唇,吻得她不得不捶他,不得不求饶为止。 二人高高兴兴地喝完牛乳,他会亲手替她一件件脱下寝衣,又一件件替她穿上常服,连脚上的鞋袜也是他来穿。她不许他这么做,他就会抱着她说能娶到她是两世修来的福气,为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晌午,他们一起到半实堂陪爹娘用饭,饭后他会拉着她去小花园散步。每天走一个半时辰,这是张大夫交代的,他一直奉若圣旨。有时她嫌累不愿意走,他就抱着她看花圃里的蔷薇茉莉和月季,给她讲笑话趣谈、奇闻异事,他学识渊博,口才又好,讲起来惟妙惟肖,引人入胜,她常常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于是,再长的路走下去都不觉得累了。 午歇时分,他会陪她手谈,但至多只肯陪她下三局。第一局让她五子,第二局让她十子,第三局就静静看她拿着黑白棋子自己比划;有时也会陪她打花牌,但是不许下注,唯一的条件是赢家要接受输家的任何要求。他每次都输,气得她将牌扔了,他又回头哄她,她就趁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夜晚,他会陪她看月亮赏星辰,嗅夜风中的花香,追逐萤火虫的身影。回到房间会握着她的手,将一天所见所闻画下来,题上他们的名字,说是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然后,他会帮她沐浴,替她擦头发,帮她按摩腿脚,还要把她抱在怀里睡觉。给她最冗长的吻,最轻柔的爱抚,最甜蜜的折磨,在两个人快要失控时及时止步,抱着她沉沉睡去。 每一个早晨笑着醒来,每一个夜晚又笑着睡去,有这样的郎君相伴,给个神仙都不换。 何致年总会笑她傻,可下一刻又抱着她落泪,说他求而不得的所有东西,都在得到她真心的那一刻圆满了。 他喜欢黏在她身边,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孕中柔美娇憨的样子,看她笨拙地给孩子缝制衣衫,看她嘟着嘴耍赖,看她哭着骂他无耻,他说每一个她都令他深深着迷。 …… “四妹妹?四妹妹!” 容胭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容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叫了半天仍是没有反应,瞥见她的酥胸,美眸眯了眯,不由有了主意。 她起身走到容胭床边抽屉翻了翻,摸出一截布料,比了比长度,拿来围在容胭胸口绕成一圈,用黛螺做好记号,便开始翻箱倒柜找尺子。 容胭自神游中幽幽转醒,一抬头就看见容黛拿着尺子在量她给孩子做衣服剩下的布料,边量还边嘀咕:“四妹妹到底怎么长的,这胸不合理啊。” “你想知道?” “当然。”容黛头也没抬,随口接道,“做梦都想。” “呵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有人恶意说道,“偏不告诉你。” “四妹妹,你吓死我了。”容黛捂着胸口又尴又尬。 容胭斜眼睇她:“你这么没有节操的人,还怕被人吓?” 容黛上前来挽她的胳膊,讨好道:“四妹妹,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如我们交换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你告诉我怎么 分卷阅读183 丰胸,我就告诉你怎么在床帏间省力。” 容胭:“……” 她直勾勾看了容黛许久,直把容黛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半晌她好奇地问:“二姐姐,珝表哥是不是很生猛?”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若不生猛,你会想着投机取巧?” 容黛不甘示弱:“难道何大人就不生猛?你们白天都那么亲热,晚上还不知怎么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呢。” 容胭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却又不能反驳。其实她与何致年水乳交融只有大年三十那一晚,因为担心伤到孩子,成亲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进行最后一步。 容黛大度的挥挥手:“好啦,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我们交换秘方吧。” 容胭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二人趴在对方耳边各自低声说了几句,说完皆花容失色地捂住了唇。 万万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般……羞煞人的手段。 果真是学海无涯啊。 就在二人暗自感叹时,崔氏院里的大丫鬟红泥来请她们到半实堂去,说是有人来送端午节礼,顺便恭祝二姝新婚之喜。 她们携手来到正厅,崔氏正在陪一位年轻的妇人说话,她穿着一件淡紫兰花刺绣粉红对襟褙子,藏蓝的马面裙,用的是赤金嵌紫瑛石的发箍,典雅又不失庄重。 “这是谢太太,住在我们隔壁,跟长欢的院子只隔着一堵墙。” 容胭想起何致年第一回来她院里突然响起的弦子,还想起他去石阳前夜向她表露心迹的夜半歌声,不由心中微甜,笑问:“谢太太可是南京人?” “正是,”谢太太眉眼柔和,说话也是十分温婉,“妾身娘家住在南京乌衣巷,与先夫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听着秦淮河上的弦子长大,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弹上一觑缅怀先夫。” 大家对她的故事唏嘘不已,谢太太话锋一转,浅笑道:“先夫故去后,妾身遇见现在的夫君,正室前不久病亡,他就将妾身扶正了。” 她看着二姝笑意盈盈:“妾身在隔壁住了年余,一直不好意思来叨扰,这次趁着端午节,厚着脸皮来给两位奶奶送新婚贺礼,虽然迟了些,总归是妾身的一片心意,还望两位奶奶不要嫌弃。” 她朝身后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笑着端着托盘上前,谢太太掀开托盘,上面放着一模一样的两个珊瑚手钏。 “妾身一看见这对手钏就觉得跟两位奶奶般配,二位同日出嫁,又是一样的花容月貌,正如这两串珊瑚珠一样,春兰秋菊,不分伯仲。” “多谢。”二姝笑了笑,并不伸手去接,崔氏也没说话。 “府上家教真好。”谢太太由衷夸道,又对另一个丫鬟说道,“琉璃,将我从南京夫子庙带回来的桂花鸭、状元豆给两位奶奶尝尝。” 琉璃笑着应了,将手中食盒往桌上一放,揭开盖食物香气四处飘散,几个小丫鬟不由吸了吸婢子,纷纷夸道“真香”,崔氏便让红泥接了,说是中午给小丫鬟们加菜,小丫鬟们自是千恩万谢。 她留谢太太在半实堂用饭,谢太太说什么都不肯,只说以后还会再来叨扰,崔氏便没有强留。 待她走后,容胭问道:“娘,这个谢太太为甚么无缘无故突然登门?” “哪里是无缘无故,”崔氏看着二姝笑道,“她已经托何夫人来说过一回情了,她丈夫犯了事,落到湖广布政使黄大人手上,想托殿下和元晦说说,希望能从轻发落。” “她丈夫犯了甚么事?” “说是挪用了官银。” “我听三郎说,黄大人清正廉洁,最恨徇私,您还敢收她的礼?” “一点吃食不妨事。” 崔氏的话刚说完,就见厨房管事拎着谢太太的食盒回来,原来那食盒底部赫然躺着两只珊瑚手钏,正是谢太太方才想送又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这个人倒是有意思。”崔氏笑笑,吩咐红泥道,“还回去吧,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我们可收不起。” 中午家宴上,何致年当众宣布了容胭有孕的事,大房的人全都惊呆了。尤其是容黛,私底下快把容胭盯出个窟窿,在她身后,周氏又快把她瞪出个窟窿。 为了容胭声誉考虑,何致年硬是将她五个月身孕说成两个月。索性她怀的是双胎,大家也没有多想。 分卷阅读184 饭后,容黛被周氏拎到半华堂教训了半天才放出来,赵珝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宁宁,别担心,我们好好努力努力,一定能早日怀上的。” 容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回府马车上,不再阻止他对自己毛手毛脚,回到府里又随他疯了好几回。 能不能怀上不知道,但赵珝倒是实打实地吃了顿饱饭,他将避火图上的姿势试了个遍,床上、榻上、椅子上、梳妆台上,到处都留下他们欢爱的身影。 青枝跟小丫鬟进来收拾,看到一室狼藉,气得眼都红了。 晚上,容胭将谢太太的事跟何致年说了,他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这事,谢太太的丈夫是黄大人手下的书吏,是他自己人,那人挪用银两是为了置办荆州的宅子。他家大妇是个母老虎,将他管得太狠,他是为了这个谢太太才铤而走险的,现在大妇过世,他手上宽裕了,挪用的银子也补回去了,只要有人从中说合两句,黄大人有台阶下,不会重判的。” “长欢,你想帮她吗?” 容胭也想了想,问道:“帮她对你和珝表哥有什么好处?” 何致年的事从不瞒她,她已经知道他打算辅佐赵珝夺嫡,故而由此一问。 “长欢果真与夫君是一条心。”何致年笑着夸她,“我们打算争取黄天化,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容胭说道:“那就帮吧,这个谢太太也是个痴情人,虽是二嫁,但对两任丈夫都是有情有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行,有爱妻这句话,为夫就帮他一帮。” 过了两天,谢太太又带着两个丫鬟登门,一见到崔氏就哭了:“二太太,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这次请您无论如何收下这两串手钏。这东西并不值钱,是妾身闺阁之中的玩物,不过寓意好,才一直留着的。” 崔氏得了何致年吩咐,这一回就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她的礼,又给她准备了回礼,直把谢太太感动得涕泪交加。崔氏再次留饭,谢太太仍是推辞,只说下次做东请她们到府里做客表示谢意。 容胭坐在崔氏身边,小口地吃着酸梅子跟蜜饯,姿态优美端庄,谢太太见了又是好一顿夸。 回府路上,琉璃问谢太太:“您没看出容四小姐有甚么异样?” “没有啊,四小姐长得好性子也好,我挺喜欢她的,哪里有甚么异样。” 琉璃又问:“您就没看出她有孕了?” 谢太太顿了顿:“有吗?” 琉璃轻笑:“酸儿辣女,四小姐喜酸又嗜甜,肯定是有孕了,怕不是怀的双生子。” 另一个丫鬟翡翠也在一旁附和:“我也看见了,我还听见她们府上的丫鬟在小声议论什么龙凤胎的事哩。” 谢太太抚掌笑道:“这是好事啊,那咱们的答谢宴一定要办得隆重才是。” 66.赏花 福王府书房, 一袭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青年立在书桌前运笔如飞,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裰的青年, 嘴角含笑, 眉眼如画, 正兴致勃勃地看他作画。 “想不到殿下的画技如此出众,元晦以前真是班门弄斧了。” 赵珝一边挥毫一边笑答:“这么说你可就折煞我了, 你送我的那幅《枯木怪石图》几能以假乱真,每个看见它的人都问我是不是皇伯父赏赐的, 谁不知道那幅真迹只有皇宫才有。” “那殿下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说是苏公再传弟子所画,他们又忙着打听是哪位高人,非要我引荐不可。”赵珝画完最后一笔, 将狼毫递给何致年:“请四妹夫题字。” 何致年也不客气,提笔在他画上洋洋洒洒写下两句诗:“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这首诗是苏东坡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所写,表达他身处困境而老当益壮、自强不息的精神。赵珒见之大乐,夸道:“四妹夫果然是地道的苏迷,但我们正值青春少艾, 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只要筹谋得当, 晚景必不会像苏公这般令人唏嘘。” 他拉着何致年的手,神色激动:“元晦, 若真能入主金銮, 我愿与你共享江山。” 自古帝业多白骨, 何致年活了两辈子,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什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当真就输了。 分卷阅读185 当年八岁的赵眘抱着他的腰,动情地对他说:“先生,我没有父亲,你没有儿子,就让我们成为彼此最亲的人。” 他听信了这个天真孩童的话,为他的江山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他却在背后悄无声息地举起屠刀,剜他的心,割他的肝,摧他的肺。 何致年反握住赵珝的手,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元晦志向不大,娇妻憨子,三五好友,足矣。” 赵珝听到便笑了,说起孩子不由奇道:“你那龙凤胎是甚么时候有的?” 何致年嘴角微翘,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圆房那晚。” “甚么?”赵珝惊叫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你是一击即中?” 何致年浅笑:“可以这么说。” 赵珝不信:“元晦何以这么肯定是那一晚有的?” 何致年默然,这还用问吗,他和容胭统共就只欢好过一回,成亲到现在一直都素着。不是那晚,还能是哪晚。 “根据月份推算出来的。” 听言,赵珝走到门口四下张望,随后关上房门,走到何致年身边,沉吟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元晦,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殿下可是想问如何才能一举得男?” “这你都能看出来?”赵珝瞪大了眼,意识到失态,他又红着脸解释,“无所谓男女,能怀上就行,只有是长宁生的,我都喜欢。” 直到此时,何致年方相信他是真的打开了心结,放下了执念,放过了自己,成全了容黛。 前世,他与容黛成婚后许久都不肯同房,后来顾太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命仪卫司押着他去容黛房里,在门口守了三天三夜,他才勉强圆了房。容黛一怀上身孕,他就搬走了,直到她离世,他都未搬回去。 他们的孩子昭哥儿比他的双生子要小一岁,算算时间要到年底,也就是他的小东西们两个月大时才会怀上。 “殿下,凡事欲速则不达,孩儿是天赐,时间到了,他自然就来了。” 容黛最近很着急,赵珝也跟着紧张不已,他不甘心地追问道:“总该有甚么偏方吧?” 没道理妻子一样,丈夫却差得这么远啊。 他自小金尊玉贵,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的是贡米,喝的是清亮的长江水,还有专门的武术师傅跟太医随侍;何致年呢,闲时读书,忙时务农,风吹日晒,吃的是糙米,喝的是混浊的黄河水,没人教功夫健身,病了也只能硬挺着。 两相比较,为什么早早有孕的会是容胭,而且一怀就怀上了龙凤胎? 何致年失笑:“真没有,你看我们的“地”都是一样的,殿下是镶金犁,我至多是把铁犁,非要说偏方,可能是犁地的方法不一样吧。” 说起这个赵珝更恨,他新婚夜交欢的次数比何致年还少了一次呢。 “甚么方法?” “殿下不要只追求次数,而要追求感受,尤其是对方的感受。一夜几次郎并不稀奇,稀罕的是一夜几次女郎。”何致年委婉说道。 “甚么意思?” “就是你一晚上爽了几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一晚上爽了几次。” “那我不成骡子了?” “这就是生孩子的偏方。” “真、真有这么一说?”赵珝听得目瞪口呆。 “是啊,给长欢保胎的老大夫说,女子身心愉悦可以增加受孕的机会。学海无涯,房事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殿下还需多钻研才是。” 赵珝忽然反问:“你没事就钻研这个啊?” 那语气听得人极为牙痒。 何致年默了默,在心里把赵珝这个一边偷师一边又不敬师长的学生“问候”了几遍,方呵呵笑道:“是啊,世事洞明皆学问,房事即家事,不钻研透彻就不能令妻子满意,不能令妻子满意就不是个好丈夫。” “殿下觉得自己是个好丈夫吗?” “我……”赵珝词穷了。 何致年露出胜利的笑容:“殿下,我们来谈公事吧。” 赵珝无奈地叹口气:“好吧。” 一聊起公事何致年就像变了个人,专注、内敛、果断,令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 分卷阅读186 黄大人派人给我送信了,他说很感激我们替他处理了书吏的难题,既维护了他的官声,又全了他的一片爱才之心。他明确表示,愿意追随殿下。” “太好了,这个黄天化正直有原则,但又不默守成规,懂得变通,以后必是可造之材。” “正是。”何致年微微笑,黄天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前世没有站队,凭一己之力官居正二品礼部尚书,六十荣退,赵眘还给他赐了匾。 赵珝又道:“你这次能从都察院的弹劾里抽身,全靠黄大人无私相助。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他的夫人回荆州探亲了,我们办个赏花宴吧?” “元晦正有此意。” 赵珝跟母亲和妻子说了想法,顾霓裳有心磨练容黛,便将赏花宴交给她全权操办,自己到时候只出来打个照面。 很快便到了五月十五休沐,福王府后花园笑语欢声,五月的天气还不算热,各种花儿却开得很旺,尤其是一种绿色的牡丹,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容黛挽着一位身穿遍地金妆花褙子,宝蓝缎子菊花刺绣马面裙,年约四旬的贵妇人,边走边介绍。 “黄夫人请看,这是曹州名品豆绿,是我四妹夫从济南带回来的种子,本来只打算试着种一种,没想到还真被花匠种活了。” 黄夫人看得连连点头,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女,穿着白色撒花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容貌中等,问道:“王妃的妹夫可是湖广巡按何致年何大人?” 容黛笑了笑:“正是。” 少女继续说道:“我听说何大人是济南神童子,俊美无畴,才高八斗,不知他今天来了没有?” 哪有闺阁少女这样打听外男的,容黛心中顿觉不喜,正想着怎么打发,黄夫人却先开了口:“真真,你又顽皮了。” “嫂嫂,我只是好奇,又没有说要做甚么。”少女撅着嘴巴,一脸不高兴。 黄夫人头疼地看了眼小姑子,歉疚地向容黛解释:“王妃,真是对不住,真真是外子最小的妹妹,我婆婆去世时她才三岁,从小跟着我长大,被我惯坏了,说话大大咧咧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黄夫人心里有苦说不出,其实黄真真哪里是她惯的,分明就是桀骜,从小到大黄夫人一要管教她,她就将早逝的生母抬出来,说她虐待幼妹,久而久之黄夫人就不敢管她了。 容黛扯出两分笑:“无妨,黄小姐天真浪漫,是个真性情的人。” 谢太太的丈夫是黄大人下属,这次侥幸脱身,两边都不敢得罪,她笑着打起圆场:“未嫁人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容府两位奶奶以前也是如此。等嫁了人,操心的事多了,想浪漫也没有那个功夫,瞧王妃为了赏花宴忙的。” 黄夫人就坡下驴:“可不是,都十七了,还在挑挑拣拣,我跟她哥哥都快急死了。” “十七怎么了?我就要找这世间配得上我的男子!”黄真真一跺脚跑了,谢太太连忙让丫鬟去追,其他人则笑着劝慰黄夫人。 琉璃一路追着黄真真来到荷花池边,那里坐着两个少女,一个穿红,一个着粉,正亲热地挨在一起说话,旁边还站了个穿绿色比甲,黄色缠枝纹马面裙的丫鬟。 “她是谁?”黄真真朝粉衣少女一指。 琉璃看了一眼,回道:“那是容四小姐。” “她不是出嫁了吗?怎么还称小姐?” “黄小姐有所不知,”琉璃笑着解释,“容四小姐是招婿,所以嫁了人也不改称呼,倒是何大人,在她们府上得被人称作姑爷。” “就这容貌还招赘?”黄真真嗤笑,琉璃低着头没敢接话。 容胭不知自己正被人议论,她跟何牡丹久别重逢,被她抱着胳膊不撒手:“好你个容四,我不过去了一趟杭州,你就成了亲,还有了孩子,我若是再晚回来几天,你怕是要娶儿媳了吧?” “有这个可能。”容胭忍俊不禁。 何牡丹靠在她肩上撒娇:“我不管,你这龙凤胎得留一个给我,当女婿也好,当儿媳也罢,总之就是要留一个给我。” 容胭拍拍她:“还是等你先定亲再说吧,何三小姐。” “讨厌。”何牡丹抓住她的手,摸摸她的肚子,问道,“长欢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免得饿坏了我的小媳妇小女婿。” 容胭还未点头,她就已经笑着跑远了,像一只红蜻蜓,飞入 分卷阅读187 月亮门后不见踪影。 麝烟递过一盒鱼食,容胭抓了几粒放在手里,主仆二人看着莲叶间争食的鱼群笑得欢快。一个人影悄悄靠近,容胭对着地上的影子偷乐,准备回头吓一吓对方。 “讨厌鬼,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看见来人,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嗫嚅道:“小表哥,好久不见。” 济南回来后,崔进之关起门与母亲谈了大半夜,后来就不辞而别,连她的婚礼都没有参加。母亲每次提起,都会幽幽叹息,说对不起这个娘家侄儿。 她为什么这么说,容胭现在大概也能猜到。 崔进之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人。她成亲那日他回了武昌,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可还是摆脱不了她的影子,一阖上眼全是她,她穿婚服的样子,她跟何致年拜堂的样子,跟他洞房花烛的样子…… 他不敢往下想,为了克服心魔,他跑到武当参禅,还见到了容行简。他问容行简,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遇见容胭,他却偏偏要把她留给何致年? 容行简告诉他,他见了五岁的何致年一面后,容胭就刚好出生了,所以不是他将容胭留给何致年,而是容胭自己选择了何致年。 崔进之又问他,容胭在抓周礼上抓住他不放,难道不是也选择了他? 容行简答,选择有早有晚,他来晚了就只能错过了。 崔进之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他一定要找容胭问个清楚。 “表妹,你还记得小时候抓周抓的是我吗?” 容胭尴尬地笑笑:“没印象了,只听娘说过。” “可是我一直都记得。”崔进之直直看着她,像要看进她心里,“表妹,我想问你,如是我们当时就定下了娃娃亲,你还会喜欢上何致年吗?” 容胭不防他有此一问,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小表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我回答不了。” 崔进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眶红得吓人,坚持道:“你一定要回答我,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 他们所处的环境很开阔,四周无遮无挡,且随时都会有人来,容胭慌了,伸手去推他,麝烟也在一旁求情。 “表少爷,你放开小姐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表妹,告诉我答案,我就松手。”崔进之带着哭腔,十分固执。 容胭于心不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回答不了。” “我知道答案了。”崔进之仍握着她的手腕不松,眼神既痛且盼,“表妹,如果有来世,我……是否可期?” 容胭定定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涌出泪水,打湿了身前衣襟,不禁叹了口气,幽幽道:“来世……可期。” 她只想过好这辈子,前生后世她没经历过,也没办法预计,或许轮回到畜牲道都不一定,又或者托生成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叶子。他要听,她说便是,只要他现在不钻牛角尖。 崔进之听到她的话痴了,大手反而握得更紧,此时容黛的声音隔着树丛传过来,还有众人的附和声以及脚步声。 “黄夫人,这边请,荷花池里种的并蒂莲是我们府上花匠自己培育的,十分有趣,您一定要好好看看。” 容胭急了,想将自己的手腕从崔进之掌中挣脱,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铁钳。麝烟也上前来帮忙,主仆二人急得满头是汗。 他们这幅样子,知道的是亲戚叙旧,不知道只当是孤男寡女幽会偷情,她现在又怀着孩子,若是被人看见,还指不定怎么编排阿舍跟阿得的身世。 “松手!”容胭吼道,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不松!”崔进之被她打懵了,红着眼将她拉近自己,二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就是要让别人看见,这样你就可以跟死妖人和离了。” 容胭怒极:“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能让他们还未出世就被人指指点点,你想逼死我是不是?” 她明丽的小脸因为愤怒和害怕已经褪尽血色,嘴唇惨白颤抖不止,眼底噙着一颗泪,欲落不落,看着可怜极了。 “对不起。”崔进之心尖一痛,松开她落荒而逃。 容胭背过身,快速擦干眼泪,掏出耙镜简单上妆,麝烟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衣衫,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已经来到身后。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颤抖的身子,面上露出浅笑 分卷阅读188 ,缓缓转过身。 “黄夫人,二姐姐,你们来了?” 容黛上前扶她:“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容胭浅笑:“方才我与牡丹在说话,她给我拿吃的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容黛“哦”了一声,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极清晰的嗤笑声,一个穿着白色撒花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的少女越众而出:“容四小姐到底是在等女同窗还是在等别的甚么人?” 容胭听出她话中敌意,心中一沉,问道:“这位是?” 容黛在袖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小心应对,面上笑着介绍:“她是黄小姐,黄大人的妹妹。” 容胭福了福:“黄小姐有礼。” 黄真真却猛地避开她,嫌弃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黄小姐这话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你心里没数?做都做了,何不大方承认?” 容胭俏脸微寒,声音不自觉冷下来:“我做甚么了?” “真是好笑,你自己做的好事还要来问我?难不成是类似的事做得太多,记性不好了?” 容黛听不下去,沉声道:“黄小姐,我妹妹怀着身孕,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不要这么刺激她。” “真真。”黄夫人也恼了,斥道,“你再这样没轻没重就给我回武昌去,赶紧向容四小姐道歉。” 黄真真气呼呼道:“我偏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才不向虚伪的人道歉。” 众人正在僵持,赵珝带着两个男子远远走过来,黄真真提起裙子跑过去。 三个男子都长得很英俊,尤其赵珝右手边的那个男子,身高八尺,一袭白袍,剑眉入鬓,面容似刀削斧砍,薄唇紧抿,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黄真真顿了顿,朝赵珝左手边穿石青色直裰的青年径直走去:“何大人,你知道你妻子方才在荷花池边做甚么吗?” 被她拦住的男子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看了看左右二人,懒洋洋问道:“我不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 “她方才在荷花池边与情郎幽会,两个人搂搂抱抱,全被我看到了。” 她的话一说出口,众人全都变了颜色,惊疑的目光在容胭身上扫来扫去,容胭掐着手心,身子摇摇欲坠,麝烟扶着她都快急哭了。 “哦。”男人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眼风扫了扫白袍男子。 黄真真急了:“你不生气?” “我该生气?” “她不守妇道,犯了七出之条,应该休弃。” 男人掏了掏耳朵:“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我姓黄,兄长是湖广……” 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是问你是容家还是何家的甚么人。” 黄真真瞪眼,气鼓鼓道:“我两家都不是。” 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那你有甚么理由要我休妻?你这样当面败坏人家名声,比长舌妇还要讨厌,你觉得自己能嫁出去吗?” “你混账!”黄真真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听男人凉凉说道,“黄小姐高见,我家里人一直都是这么骂我的。你骂我无所谓,当面诋毁容四小姐就不行,快向她道歉。” 黄真真梗着脖子:“我偏不!” 男人嗤道:“你诬陷官眷,还不肯道歉,黄大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改天,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是怎么教导你的。” 听他提起兄长,黄真真急了:“不是的,我有证人。” 她将琉璃从人群中拉出来:“你告诉大家,方才我们是不是一起看到容四与一个男子楼抱在一起。” 琉璃一脸茫然:“黄小姐,奴婢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怎么能这样?”黄真真气愤不已。 琉璃委屈不已:“没有的事,你要奴婢如何睁眼说瞎话。” 男人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快道歉。” 黄夫人也在一旁催促,容黛看她的目光透出深深的厌恶。黄真真看看四周,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 “对不起。”她“哇”地一声哭着跑远了。 容黛握着容胭 分卷阅读189 的手,招呼众人:“黄小姐年纪不大,眼神儿却这般不好,今天的事看在黄夫人的面子上就算了,也希望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巴,我若听见哪个背后嚼舌根,可别怪我不客气。没事了,大家继续赏花吧。” 67.教训(修) 黄真真边跑边揉眼睛, 像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王府花园乱转, 一不留神撞到一个青色人影身上, 两人同时“哎哟”一声, 齐齐跌坐在地上。 黄真真恼羞成怒, 正要发火,那人却先一步扶起她, 关切问道:“黄小姐,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 我急着给殿下送东西,没看见你……” 既是赵珝的人,黄真真再大的火也不敢发了。定睛一看, 但见对方容貌不俗,穿着出众,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不由问道。 “你知道我?” 青影笑道:“是啊,黄小姐天生丽质,冰雪聪明, 兄长又是湖广布政使, 奴婢怎会不知?” 黄真真被她夸得舒服极了, 就着她的手站起来问道:“你是殿下的妾室?” “奴婢哪有那个福分,”青影眼神微黯, 情绪低沉, “王妃专房专宠, 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这些下人, 奴婢可不敢惹她生气。” 黄真真现在听到容家二姝的名号就来气,她双手叉腰,尖刻说道:“世人都说容氏诗书传家,简直要笑死我,也不看看自己教出来的甚么玩意儿。一个大庭广众私会情郎,另一个堂而皇之掩耳盗铃,我呸!” 青影警惕地四下看看,随后小心翼翼道:“黄小姐,其实你说的事我也看见了,但那种场合奴婢不能出面,如果你想私下跟何大人说,奴婢愿意替你作证。” 黄真真眼前一亮,忽又泄气道:“何致年那么护着小荡.妇,还有甚么好说的。而且,他的嘴太毒了,我才不要再见他。” 青影抿唇而笑:“嘴毒的不是何大人,那是燕知府的公子,旁边穿白袍、最俊俏的那位才是何大人。” “啊?”黄真真惊呼,“就是一直没有开口那个?我原来找错了人?” “是啊。” 她不屑地撇撇嘴:“这样看来,何致年对妻子也不怎么样嘛,还要别的男人替他出头。” “的确,何大人不苟言笑,对谁都冷着脸,对容四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我们走吧,”黄真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停催促,“去晚了好戏就散场了。” 青影站着不动,望着黄真真嫣然一笑:“常言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黄小姐度量真好,被人欺上门也不还手,换作奴婢可做不到。” “谁说我不打算还手了?”黄真真气得大叫,神色阴鹜,语气狠厉,“容四加诸给我的耻辱我要全部还给她。” “这就对了,黄小姐敢作敢当,有仇必报,巾帼英雄当如是,奴婢真替你感到高兴。黄小姐稍坐,奴婢去探探何大人动静就回。” 青影说完福了福,转身朝月亮门走去,七拐八弯转到一座假山里头,那里正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黄真真很蠢吧?”那人未语先笑。 “蠢不可耐,真不明白同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有甚么好奇怪的,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黄家的灵气都被黄天化占了,黄真真就只剩下单蠢了。” 青影听了咯咯娇笑:“看着像这么回事,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成事?” 那人也跟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青枝姑娘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做这件事越蠢越好。” 青枝仍有些担忧:“若是将容四气得小产,追查起来……” “怎么查?”那人毫不在乎,“黄真真犯蠢有目共睹,要查也是她倒霉,跟你我何干?我若是你,容四真小产了才要拍手称快呢。” “这是为何?” “她若小产,容二肯定会回娘家照顾,哪里还有心思管殿下,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对呀。”青枝恍然大悟,兴奋得无以名状,“我这就带她去找何致年。” “去吧,我看好你哟。”她的背后,那人笑得高深莫测。 青枝很快就带黄真真找到了何致年,彼时他正独自坐在花厅喝茶。她候在门口,让黄真真先进去,说需要她时她再入内。 此举正中黄真真下怀,她还从未见过清俊飘逸如同谪仙的男子, 分卷阅读190 一颗芳心有如鹿撞,只盼着能与他独处。 她笑盈盈地走进去,对俊美得教人心跳加速的男子福了福身子:“小女子见过何大人。” 何致年只顾低头喝茶,并不搭理她。黄真真碰了壁也不恼,反而对他愈加感兴趣,这样高傲的男人,合该由她来征服。 “何大人,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错将燕公子认成了你,请你见谅,不过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一定要相信我。” 何致年终于抬头看她,一双星眸熠熠生辉,俊脸上噙着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跟我妻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黄真真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将她曾经爱慕的对象供了出来:“是武昌府崔家的六公子,崔进之。” “他们说了甚么话?” “崔进之说不想再错过令夫人,还说希望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那样令夫人就可以和离。对了,他还问令夫人来世是否可期。” 何致年听到她最后一句,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往前倾了倾身子:“我妻子怎么回答的?” “令夫人说来世可期。” “呵呵。”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又缩回身子,视线落在墙角的豆绿牡丹盆栽上,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何大人,你不要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令夫人自甘堕落,放着你这么好的夫婿不珍惜,若是我……” “若是你又如何?”何致年似笑非笑。 黄真真被男人的笑颜蛊惑得神志全失,飘飘然道:“若是我,一定将大人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绝不让大人受一丝委屈。” 说完,她朝他款款走去,不料一脚踩到裙角上,眼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她“啊”地惊叫一声,看准方向往何致年怀里倒去。 何致年本来是要推开她的,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眸子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啊!” 容胭在门外听到一声销魂的娇喘,心中一沉,进屋看到的一幕令她的眼都红了。 屋内,黄真真坐在椅子上揉着屁股呼痛,何致年站在她身前,低头含笑,侧脸轮廓柔和异常。 这个女人前一刻当着众人的面中伤她,后一刻又以这样的情状出现在她眼前。作为丈夫的他,不仅不为她说话,还与伤害她的人纠缠不清,容胭又气又恨,眼泪簌簌而下。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往外跑,还没跑两步,就被何致年抓住,拉进怀里,抱起就走。 黄真真听到女子压抑的哭泣声传来:“拿开你的脏手。” 男子低声细哄:“手不脏,只碰过茶碗。……乖囡囡别哭了,除了你,别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是米田共。” 黄真真:“……” 何致年一路抱着容胭上了马车,她的泪水糊了他一身还流个没完没了。他长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亲吻起来。 他伸舌去舔她的眼泪,将她的苦涩与委屈都吞进腹中,他又去吻她的睫毛,将那上面的雾珠也舔个一干二净,他还去吻她的眼睛,只要有水珠儿流出来就马上被他吃个干净。 最后他才去吻她的唇,含着她撅得老高的小嘴巴,用舌一点一点捋平。直到她不再哭了,他才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轻晃。 “都当娘的人了,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急?” “你不爱我了!”容胭打了个大大的哭嗝,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了。 “怎会?”何致年赶紧去堵她的粉唇,直到她气喘吁吁地捶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哭笑不得,“我若不爱你,怎么会对你情动至此?” 容胭本想反驳那是因为他只有她一个女人,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不管婚前婚后,肖想他的女人就没断过。远的不说,四而楼的花魁焚素对他念念不忘至今,甚至几度相思成病,请他去见一面,他都不肯。 “那你为甚么任人欺负我?还跟那个母色胚搅到一起?” “谁说我任人欺负你了?”何致年黑眸眯了眯,俊脸上阴云密布,“我在背后做的事没跟你说而已,我的女人只有我自己能“欺负”,别的人说一句都不行。” 容胭看得心颤:“你做了甚么?” “崔进之不是无缘无故跑回来的,他本来打算在武当山清修,有人给他家里递了消息,他家里 分卷阅读191 慌了,说你有危险才把他诳回来的。” “小表哥怎么这么傻!”容胭捂住唇,眼泛泪花。 何致年忽然变了脸,冷哼:“你倒是心疼他,他都快把你毁了,把我们的阿舍阿得毁了。” “他本性不坏,若是真的想毁掉我和孩子们,他就不会松手了。” 何致年俊脸更黑,不冷不热道:“是啊,他本性不坏。他为甚么松手,你当我不知?” “知道甚么?”容胭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你们许诺了来世,你对他说来世可期!!!”何致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后四个字,“这一辈子跟我还没过完,你就跟别的男人承诺下一世,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容胭被他说得俏脸通红,迎着他噬人的眸子,硬着头皮道:“我那是信口胡诌的,下一辈子的事谁说得准呢,若是托生成花花草草,哪里还有什么来世。” “容长欢!” 何致年板了脸,大声叫着容胭的名字,扶着她的肩膀,锁着她的美眸,一字一顿。 “这句话我再说一遍,也只说这一遍,你若是再敢忘记,我就狠狠“钉你”,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容胭:“……” “你给我听好了,不管几生几世,不管托生成花鸟虫兽还是别的甚么,你都是我的、我的、我的!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连理枝、并蒂莲、比翼鸟、比目鱼,全是我们。” 他用某物狠狠顶了顶容胭,眸子猩红,气势汹汹地问:“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容胭心惊胆颤,捂着脸不敢看他。何致年拉开她的手,幽幽问道,“知道我为甚么跟母色胚搅到一起了?” “知、知道了。”不就是想醋她么。 “你放心,她做错了事自然会得到惩罚。我会让黄大人将她嫁到关外去,那里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一条棉裤全家轮流穿,最要紧的是一家兄弟七八个,只娶得起一个媳妇。呵呵,我们现在来谈谈你“来世可期”的事。” “好哥哥,我错了。”容胭的小心肝颤了又颤,立即乖觉认错,“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还怀着身孕呢,你别吓着孩子们。” “好哥哥?” 何致年咀嚼着她的话,薄角淌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马车正好停下,他将她打横抱起,边走边在她耳边低语。 “我忍了五个半月,不想再忍了,待会儿到床上将好哥哥叫给我听,我就原谅你。” “我不要,我不要。”容胭羞得蜷起脚趾头,“现在还是白天,阿舍阿得还没睡觉呢……” “小傻子。”何致年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爽朗的笑声撒了一路。 回到房里,何致年趴在容胭肚子上与双生子打招呼:“阿舍阿得,爹爹和娘亲要做一件大事,你们能乖乖睡觉吗?” 话落,容胭的肚皮鼓了起来,左边动动右边踢踢,像在回应他,随后渐渐安静下来,再也没了动静。 容胭看得惊奇,何致年的心柔软得能滴出水,他飞快地脱下彼此衣裳,与娇妻共赴巫山云雨。 这一天,烟霞苑正房的门一直到晚饭时分才打开。 容胭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回,也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声好哥哥,更记不清被何致年逼着用了多少羞人的姿势,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托举着她,直把她送上云霄,快活得想要飞翔。 麝烟进来送饭,隔着纱帐看见容胭侧躺在床上,瘦削的雪背露出大半,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吻痕。她忍着羞意挽起帐子,容胭被她的动静惊醒翻了个身,大半雪胸一览无余。 那上面的吻痕更甚,一直延伸到深深的沟壑里,香艳又淫靡。 麝烟又羞又喜,看容胭的眼神只能用崇拜二字来形容。白天那么难堪的局面,被她小手轻轻一拨就过去了,不仅没人敢在背后造谣,连黄真真都是哭着回去的,听说黄夫人发了脾气,要将她嫁到深山老林去。 现下,又以孕身征服姑爷,情热得一如新婚。 ……何致年没有在家里用饭,他约了人在四而楼见面,刘妈妈将他悄悄迎进门,带到一间偏僻的雅室。 “人来了吗?” “来了,奴家将他安置在后院,已经让人去请了。” 何致年笑着掏出一个大元宝:“这钱给 分卷阅读192 妈妈买酒喝,稍后还要劳烦妈妈。” “大人说哪里话,自从您解开了四而楼楼名之谜,奴家就没将您当外人,有甚么事知会一声就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致年颔首,与刘妈妈又寒暄了几句,门口人影一闪,他要见的人沉着脸走进来,刘妈妈见状笑着带上门走了。 “说吧,想怎么对付我?”崔进之坐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何致年替他倒了杯酒,说道:“我跟长欢说了你想带发修行的事,她哭了,说你傻。” 崔进之本来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听到他这么说,满身的尖刺忽地就软了,掩面泣道:“我对不住表妹,不该那么冲动,今天险些就令她……” “长欢没有怪你,她说多亏你悬崖勒马,放过了她和孩子们。” “别说了,全是我的错,我是混账东西,被猪油蒙了心,我对不住表妹。”崔进之大哭。 何致年静静坐着,待他哭够,朝他举起酒杯,温声道:“六郎,你为长欢做的事我心里都替她记着,有你这样的表哥是她的福分,但长欢马上就要为人母了,你能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吗?” “你是湖广才子,还有大好前程,春闱在即,你难道就不想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崔进之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何致年,静静说道:“这才是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若能收放自如,我又何须如此痛苦。你还不是一样,既爱表妹又爱男色,你为甚么也不肯放过她?” “男色哪有女色动人,有了长欢,我甚么都不稀罕。” 崔进之道:“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思所想。” 何致年沉了眸:“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手了?” “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但我会一直等,她若安好便是晴天;她若不好,我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和离。且,来世表妹必定是我的,她答应过的。” “好,好得很。”何致年咬着牙举起酒杯,“你我也算同道中人,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喝了这一杯,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你倒是大方。”崔进之笑笑,满不在乎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咚”地一声,一头栽倒在桌上。 何致年把玩着酒杯,黑眸沉沉,不辨喜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该尝尝长欢今日的心情。” 刘妈妈闪身进来,他吩咐道:“找个性情刚烈、身家清白的姑娘,待他快醒时再让姑娘脱光衣服躺到床上,你们掐着点来抓人就行了。” 刘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崔公子可是武昌府名人,多少大家闺秀做梦都想嫁给他,没想到这天大的便宜竟被奴家楼里的姑娘捡着了。虽只是个姨娘,但好歹是崔公子身边第一人,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他家的姨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何致年披着星光回到家中,容胭正在洗漱,他接过麝烟手中的活计,边忙边吹起了口啸。 容胭听出他吹的是《十面埋伏》,不由问道:“三郎很高兴?” “你叫我甚么?”他的手顿住,往容胭耳朵吹气,容胭身子一颤,急忙改口,“好哥哥,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长欢今天乖巧又热情,为夫钉得很快活。” 容胭:“……” “长欢,不如我们再来一回?” 容胭吓得不轻:“不行不行,阿舍阿得该醒了。” “我跟孩子们说。”何致年弯腰对着她的肚皮笑道,“阿舍阿得,爹爹和娘亲还要接着做大事,你们能再去睡一觉吗?” 话落,容胭的肚皮又鼓了起来,左边动动右边踢踢,像在回应他,随后又渐渐安静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容胭完全傻眼了。 “请吧,夫人。”何致年乐不可支。 容胭苦着小脸:“好哥哥,要不你记账吧,我实在吃不消了。” “这可是你说的。”何致年拿过纸笔,片刻写满一张纸,容胭觉得不妥伸头去看,却被他一把挡住,三下两下折好纸张塞进怀里。 她狐疑地打量男人:“你写的甚么,怎么一张纸都写满了?” “字啊!” b 分卷阅读193 r 不是字难道是桃符?容胭忍不住腹诽,她得想办法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总觉得这厮没安好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晚饭时分,她被崔氏刚得到的消息惊掉下巴。 崔进之在四而楼喝醉酒,把人家一个十三岁的烧火丫头给睡了。那丫头虽是个打杂的,但生得十分水灵,四而楼老鸨带人冲进去的时候,她吓得直往崔进之怀里躲,一截露在外面的白腕子直把众人看呆了。 “后来呢?” 崔氏忍不住叹气:“还能怎么办?你表哥带着那丫头回武昌了,但你舅母嫌她出身低,又嫌她年纪小,连通房的名分都不肯给她。那丫头是个烈性子,当天就喝了药,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就闹出人命了。” 容胭瞥了瞥身边安坐如山的男人,低声询问是不是他的手笔,男人不吭声,她就用脚轻轻踢他,结果男人对崔氏说道。 “岳母,长欢老用脚勾我的腿。” 容九思夫妇被女婿猝不及防的话臊得老脸通红,崔氏埋着头教训女儿:“长欢啊,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有些事要适可而止。元晦不容易啊,你就老实待着吧。” 容胭:“……” 68.牙眼 饭后散步, 容胭忍不住揪着何致年问:“三郎, 小表哥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何致年也没逃避, 痛痛快快地承认道:“是。”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替你出气。” 二人正好走到花圃边, 粉色蔷薇随风摇曳, 姿态婀娜花香袭人,何致年弯腰摘下一朵别在容胭鬓边, 上下打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说过, 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若你受了委屈,多难我都会替你讨回公道。” “你怎么这么傻?”容胭心中激荡, 握住他的手,泪光闪闪,“若被人知道,会在背后议论你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不堪为官的。” “我的心胸的确不够宽广。” 何致年将她搂入怀中, 摩挲着她的秀发, 语气沉痛:“白天在福王府, 我看着你红着眼睛故作坚强,看着你挺着孕肚与人周旋, 看着你撑着身子被人围观, 我就恨不得将那些伤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她是他掌心的宝, 是他的眼他的心他的命根子, 是他从坟地里爬出来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崔进之的鲁莽冲动,黄真真的火上浇油都险些令她身败名裂,令他们的一对孩儿还未出世就遭人非议。 这些,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怎么能忍? 容胭听得动容,抱着他的腰轻轻问:“你不是让回表哥替我出气了吗?” 燕回教训黄真真之前,特意偏头去看何致年,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崔进之是始作俑者,黄真真是推波助澜,他们两个人同样可恶。” “话是没错,”容胭抬头去看何致年,踌躇道,“可小表哥是无心的。” 男人冷冷一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心吧,我给你的好表哥留了后路。” “三郎,你真是我的好三郎,难怪我这么爱你!”容胭心花怒放,抱着何致年的劲腰蹭来蹭去,像只娇软软的小奶猫。 “你若蹭出事故来,我可不管。”男人依然冷酷,容胭却不怕他,踮起脚尖去啄他的薄唇,边亲边笑。 “三郎,你是不是属荸荠的啊?” 男人掐着她的细腰,绷着脸问:“何解?” “外黑内白啊。”她伸手捧着他的俊脸,大眼水汪汪的,崇拜之情一目了然,“你为甚么要这么好?” “傻样儿。”何致年嫌弃地刮刮她的小鼻子,将她搂得更紧了。 容胭好奇不已:“三郎,你给小表哥留了甚么后路?” “不告诉你。” “那你真的要将黄真真嫁那么远吗?” 何致年瞪她:“你心软了?”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七八个兄弟才娶一房媳妇怪瘆人的。” “那是吓唬她的,我让夏长史跟黄夫人说了,嫁到辽东就行了。那里一年只下两个月的雪,家里人人有饭吃,有裤子穿,有媳妇暖被窝,不会因为分配不均大打出手的。” “促狭 分卷阅读194 。”容胭对这心口不一的男人稀罕得不行,勾着他的脖子,印上深深一吻。 何致年被她撩拨得浑身火起,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烟霞苑走去,容胭欢快的笑声洒了一路,引得归巢的鸟儿也探出头来,好奇地瞧着人间这对喜乐夫妻。 一夜无话,容胭躺在何致年怀里做了个梦。她梦见崔进之瞻宫折桂,被皇帝赐宴琼林,他穿着探花郎的华服,丰姿卓越意气风发,宫女妃娥们都争相目睹他的风采。 “三郎,你真好。”她紧紧抱着何致年,嘴角露出甜甜的笑。 何致年正要起床晨练,被她枕住胳膊不得脱身,只能拥着她再度睡去。容胭醒了见他还在床上不知多开心,马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晨吻,口水糊了他一脸。 他将她按住一顿狂啃,啃得她面泛桃花娇喘连连,他一天的心情好极了。 坐在福王府书房里,他还在想着容胭娇羞撩人的情态,以致于燕回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表哥,这厮的样子像不像发春?”燕回笑得贼眉鼠眼,贱兮兮地问赵珝,“他前天在四而楼待到很晚,会不会跟哪个姑娘有一腿?” 赵珝微微含笑:“要有也是崔进之有,元晦不会的。” “何老三也真够狠的,为了替四表妹出气居然这么教训崔进之,他就不怕崔进之回过味儿来找他算账?” “元晦是我见过的最有度量的人。”赵珝喝了一口茶,对何致年赞不绝口,“这件事是他给崔进之的教训,也是给他的考验。” 燕回追问:“甚么考验?” “元晦说崔进之学堪屈平,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追逐不可得的人事上,更不应该年纪轻轻遇到一点挫折就消极避世,他想通过这件事磨炼他的心性,让他学会面对,变得坚强。” 回过神的何致年接过话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崔进之若连小小的家事都摆不平将来又怎么能入朝为官?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燕回听得目瞪口呆,问道:“那他到底跟那小丫头睡没睡?” “你说呢?”何致年没好气道。 烧火小丫头是他给崔进之留的后路,怎么会真的坏了他的清白。 若他勇于直面自己,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小丫头就会主动将那晚的实情说出来。四而楼他也全部打点好了,不会教崔进之的名声染上丝毫瑕疵。 “服了,服了,真是服了,”燕回搭上他的肩,叹道,“你这爱屋及乌也太离谱了,居然将四表妹在乎的人统统护在羽翼下。何老三,你是神仙么,你不会累么?” 他说的是何致年帮何牡丹、容黛还有赵珝的事。这些事他都是亲历者,知道何致年是怎样劳心劳力,费时又费银子。 当初为了从郭槐母子手里挽救何牡丹,他花钱买通四而楼老鸨,还“牺牲色相”从焚素嘴里探听消息,将郭槐赶跑后,又花钱雇人暗揍了他一顿,替何牡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帮容黛就更不用说了,提前给赵珝通风报信,连婚书都帮他准备妥当;请人全天十二个时辰保护容黛安全;让他带着水军营在江上设卡拦截,全俘禄王府仪卫司。 还有帮赵珝追求容黛之事,为了让那个榆木疙瘩开窍,他居然亲自上场示范。 眼下,他连情敌都要栽培。 这到底要有多宽广的心胸,到底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何致年不以为意地笑笑:“生而为人,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双肩担道义,只手著文章,男人流血不流泪,吃苦不吃亏,累不累的,我从未想过。” “好兄弟。”燕回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两眼放光,“怎么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你,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何致年将他的毛爪子拨开,皱眉道:“你想与长欢做情敌?”不待燕回回答,他就嫌七道,“洗洗睡吧,你这样的,不管男女我都看不上。” “老子哪样了?”燕回气得揪他衣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也好,要是为女子,哪里就不如四表妹了?” “只一条,长欢就将天下女子都比下去了。” “哪一条?” “她肚子出息,一怀怀俩,还是罕见的龙凤胎娃娃,你能吗?” 燕回气得哇哇大叫,撸起袖子回头招呼赵珝:“表哥,崔进之骂得不错,这厮就是个死妖人,心地太坏 分卷阅读195 了,哪有这么显摆婆娘伢们的,我们一起揍他吧。” 赵珝忍俊不禁:“好。” 三个大男人闹作一团,青枝进来送吃食,咳嗽了好几声他们才停下来。赵珝恢复清冷的神情,正襟危坐:“你怎么来了?” “奴婢来给殿下和两位贵客送些酒菜。”她扭着腰肢,自顾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往外端菜一边介绍,“这些白刁是庄子上才送过来的,裹上面粉放进油锅滚上一滚,外焦里嫩,下酒特别好。还有这道田螺肉,白白嫩嫩,加了朝天椒爆炒,入味又有嚼头……”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赵珝既不接话也不打断她,只是望着她若有所思。青枝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如鹿撞,红着脸退到一边,那垂首的一抹娇惜竟与容黛如出一辙。 燕回看得分明,调侃道:“抢眼一看,青枝跟二表妹真有两分相像。晚上盘娇妻,白天赏美婢,表哥好福气啊。” 听言,赵珝的眸子闪了闪,神色晦暗不明,盯着青枝一瞬不瞬。青枝心中得意极了,做了个羞涩的表情,看着与容黛更像了。 赵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擦的甚么香粉?” “奴婢用的熏香,是王妃头几天刚刚赏的苏合香。” 青枝抿着唇轻笑,她在赵珝身边六年,别说香粉,就连她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都记不住。现在不过换个策略,他就上了心,以前真是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苏合香是贡香,以她的身份是不能用的,到底还是心思大了。 赵珝沉吟半晌,忽然说道:“青枝,你年纪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出府?” 青枝怔了怔,忽然“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美目含泪,哭得我见犹怜:“殿下,你别赶我走,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出了府我也无处可去。” 赵珝沉声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以前说过的话依然作数,我会让账房给你支五百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如果你想做点小买卖或是嫁人,知会一声,王府自有人替你张罗。” 他的一番话入情又入理,若是以前青枝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但今时不同往昔,她早已不是昨日的她了。 那件事后,赵珝对她感到歉疚,态度温和不少,她成了外院第一得意丫鬟。跟他接触日久,她生了妄念,想要的更多了。尤其是他放弃容胭转而爱上容黛时,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既然他能喜欢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她就不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青枝摇摇头,泪流满面,膝行到赵珝跟前:“奴婢自小在王府长大,早已把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奴婢只想服侍殿下跟王妃,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你起来吧,我不赶你走就是。”赵珝抬手,一语双关,“我一直觉得你比其他人聪明,知道甚么事该做甚么事不该做。所以,你继续做自己,守好本分,别让我失望。” 这是当初他用她当挡箭牌时说的话,如今再听,只觉讽刺无比。 青枝掩下眸中厉色,起身朝赵珝感激地福了福,低着头退了出去。一出门,她就疾步朝王府角门走去,她的身后远远跟着一个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室内突然沉寂,燕回出言打趣:“表哥不忍心?是想怜香惜玉?” 赵珝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该给的机会我都给了,仁至义尽于此。只是,终归是我对不住她,放出了她心里的猛虎。” 燕回难得严肃一回,正色道:“表哥此言差矣,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谁心里没有欲.望妄想?只不过有些人给猛兽拴了锁链,有些人则任由恶虎四处伤人。” 赵珝听了意外不已,何致年不禁夸道:“燕兄,认识你这么久,就今天这句话说得中听。” 燕回笑着捶了他一拳,好奇道:“何老三,你怎么知道这个青枝不妥的?” “声音。” “甚么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 “甚么女人的声音?” 何致年垂眸,吹了吹茶碗中的水:“说了你也不懂。” 燕回被噎住,恨恨问道:“那总能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做吧?” 何致年嘴角上扬,星眸熠熠生辉,俊美潇洒得令人不敢逼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分卷阅读196 李福儿与赵珒的感情越来越好,两个人如连体婴儿般同进同出、同寝同食,片刻都舍不得分开,情热得仿佛又回到初婚时光。 五月里,李福儿诊出了身孕,因为不能侍寝,她便劝赵珒雨露均沾。赵珒去了后院几回,嫌妾室们乏味,总觉得在她们身上找不到那股子兴奋,没几天又将寝具搬回李福儿房中。 李福儿心中高兴,但她的孕相并不好。苦夏,食欲不振,人也消瘦得厉害,为了让她开心,赵珒特意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会。 至此,李福儿的脸上才稍稍有了笑容,头一个就给王娘子下了帖子。她不太想接陈鸾,但陈母豁下老脸亲自过来求情,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她便让人给了她一张帖子。 陈母千恩万谢,李福儿看得直摇头。赵珒已经很久不去别院了,她们母女应该是坐不住了,随她们折腾罢,只要不招惹她,她就懒得过问。 弹指一挥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底,李福儿千盼万盼终于把王娘子盼来了。她们现在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她能跟赵珒重归于好,王娘子功不可没。 五月玫瑰开得正艳,花团锦簇艳丽无双,李福儿挽着王娘子的手边走边欣赏花园美景:“王姐姐,你可算来了,自上次陶相寺一别,我们已经有月余未见了。” “是啊,”王娘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不无遗憾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妹妹,可殿下把你宝贝得甚么似的,豪门深深,我想进也进不来呀。” 李福儿面上浮起红晕,娇笑道:“回头我让人给姐姐拿一个牙牌,以后姐姐想我了,随时都能来看我。” “那敢情好。”王娘子扶着她走到一处山茶花旁,不意与迎面而来的陈鸾母女碰个正着。 “给王妃请安。” 陈鸾盯着李福儿的肚子,眼中嫉色一闪而过。上一世,因无人受得了赵珒床榻上的特殊癖好,到死都只有她一个人生育了孩子。没想到重来一世,赵珒不仅爱上老妖婆,竟还令她怀了身孕! “起来吧。” 李福儿也在盯着她的肚子看,她已经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又大又圆,远远看着像扣了一口大锅在腰上,十分打眼。她不假思索道:“你的胃口看起来不错啊。” 陈鸾笑不露齿,很是乖巧的模样:“妾身头三个月孕吐得厉害,多亏母亲找了一位有经验的婆子,经她调理以后,胃口好多了。” 李福儿听太医说过她的情况,知道她说的是真事,不由有些意动,试探道:“那位婆子可还在别院?” “王妃也想让她调养吗?”陈鸾一语道破李福儿心思。 “没有,随便问问。” 陈鸾嫣然一笑:“妾身用惯了许氏,别人来借肯定千金不换,若是王妃要用,妾身愿意割爱。” 李福儿听罢咧嘴笑了:“这怎么好意思。” “王妃若是过意不去,不妨替妾身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妾身与他许久不见,心中很是挂念。” 陈鸾将自己心思坦陈相告,李福儿一时愣在原地。正说着话,赵珒带着两个人远远走过来,一个是李福儿娘家大哥李康达,另一个则是陈鸾的亲兄长陈龙。 陈母见了,两只三角眼笑得只剩一条缝。赵珒虽不去看望陈鸾,但对陈龙却越来越重视,时不时传他到王府说话,跟幕僚议事也不避着他。这代表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陈鸾却不像母亲那么乐观,心中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赵珒重用陈龙,说明他相信了她可以预知将来的话;担忧的是,陈龙胸无点墨,虽有几分小聪明,还有点急智,但跟博学多才的李康达比起来相差太多,时间久了,肯定高下立见。 他们兄妹若是一直被李福儿兄妹压制,往后要如何成事? 她看了看眼里只有赵珒的李福儿,不由计上心来。 午饭是在花厅用的,开膳前陈鸾去更衣,陈龙说要如厕,二人出去了许久才回来。 饭桌上,陈龙一个劲儿地给李康达劝酒,文文弱弱的李康达果然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栽倒在桌上。陈龙对众人笑笑,跟赵珒告了罪,架着李康达下去休息不提。 饭后女眷们移步湖心亭,李福儿被人簇拥着走在最前头,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男人,嘴里喊着情妹妹,飞奔着朝她笔直扑过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办,眼看男人就要扑倒李福儿,她身边的王 分卷阅读197 娘子忽然飞起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男人踢飞出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平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那个穿着杭绸袍子的男人将陈鸾压倒在地,抱着她亲来亲去,嘴里还不停说着:“好妹妹,让哥哥亲一口,就一口,哥从小就稀罕你这一身白皮子。”他的身下,陈鸾抱着肚子惨叫连连。 “我的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母望着倒在地上的一对儿女哭天抢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丫鬟的,找太医的,请赵珒的,纷纷杂杂,乱成一锅粥。 赵珒来了,陈龙还抱着陈鸾不撒手,几个人掰都掰不开,赵珒让人泼了几盆凉水才将他浇醒。 陈龙一看见眼前的情景就愣住了。他明明将醉酒的李康达送到指定地点,交给指定的人,只等着看他出身败名裂,轻薄自己亲妹子,弄掉自己亲外甥。可一睁眼,他竟与李康达掉了个个儿。 “说吧,你突然发甚么疯?” 赵珒听到旁人转述的那些话,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最恨别人肖想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要的,也不能任人惦记。 陈鸾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一边揉着肚子呻.吟,一边暗暗给陈龙递眼色。太医不让她动,几个健壮的婆子将她抬着往内院走,她的身下,血色滴了一路。 陈母仍坐在地上发呆,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一屁股爬起来追了两步,嚎了几嗓子,见女儿进了屋,她马上折回来跪在儿子身边求情,众人见了无不唏嘘。 陈龙担心地看着陈鸾远去,其实不用她叮嘱,他也知道不能说实话,不然得罪的就是李氏和赵珒两边了。 不知道她的孩子怎么样了,若是出了事,他们以后靠甚么争宠?若是无事,今天这个局也不好破。 他眼一闭心一横,咬咬牙说道,:“小人今天听了隋炀帝的故事,他的一句千古名言听得小人热血沸腾,小人喝了酒一时得意忘形失控了。” “甚么话?” “女人者,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皆无不可。” 赵珒:“……” 众人被他的话惊得眼珠子掉了一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天呐,这是千古大淫.魔啊。” “是啊,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是畜牲。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他的父母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他还说从小就稀罕自己妹妹的一身白皮子,这兄妹俩不会有甚么不伦吧?” “难说,他不是推崇杨广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懂的。” “你们说陈氏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 “嘘!!!” 69.破局 陈鸾被人抬进临时准备的产房,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全身每个地方都火烧火燎地疼, 除了低低呼痛, 她对自己无能无力。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前世, 她是笑到最后的大赢家。打败李福儿,熬死赵珒, 就连儿子赵眘都走在她的前头,在他去后, 她又当了三年的垂帘老太后才寿终正寝。 如今再世为人,心愿未酬,怎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的眼皮时开时阖, 思绪飘飘荡荡无所依附,恍惚间竟飘进一间闺阁气息十足的屋子。这间屋子她从未来过,但墙上挂的画、桌上写的字,无不是她最渴望最熟悉的。 她的视线落到外间西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是她心仪之人亲手绘的。画中女子在他的笔下缱隽又温柔, 她一手托着腰, 一手摸着孕肚, 低着头似与腹中胎儿对话,唇边绽放的笑容堪比日月, 皎洁又明媚。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桌, 上面设着一个斗大的官窑花囊, 里面插着那人最爱的白菊。内间香木雕并蒂莲花大床上挂着月白色绣青竹棉纱帐子, 左边是张小书桌,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书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翠竹图,上写“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首诗还有前两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想当初,她跟着赵珒混进琼林宴,听到一把清润的好嗓子吟着这四句诗,心中已是极向往之,待看清那人长相,一颗芳心就毫无缘由地沦陷了。后来她当上太后,有幸与他共事十载,对他这个任劳任怨的“管家”真是爱到骨子里。 分卷阅读198 在外,他帮她治理朝廷;对内,他替她教导儿子。无论大家小家,都替她打理得妥妥当当,他待在值庐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里还多,她总觉得他更像是她而不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此刻,屋子里人来人往,一盆盆血水被人手忙脚乱地往外端,众人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全部注意力都在床上那个咬着唇不啃吭一声的女子身上。 她的俏脸惨白如锡纸,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连枕头被褥都浸得透湿。 “三郎,三郎,我要三郎。”她明明疼得厉害,也只紧紧攥着被褥,低低唤着爱郎的名字。 有人劝说她生产重地,男人不宜进入,她仍皱着眉重复方才的话,她的丫鬟受不了,哭着跑出去传话。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踹开,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方巾跑歪了也顾不上扶一扶,他全身上下都在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边,紧紧握着女子的手,痛声唤道:“长欢,不要睡,你再忍忍,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陈鸾贪婪地注视着男人,一刻都不舍得眨眼。她听见女大夫在一旁焦急催促。 “大人,夫人难产,请您赶紧做决定是保大还是保小?” 男人眸子猩红,朝大夫吼道:“大的小的我都要。” “大人,就算华佗在世也做不到啊,请您赶紧做决定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女子此时终于发出了声音,她撑着身子拽着男人衣角一字一句:“三郎,保孩子,我要你保孩子。” 男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强忍着泪水劝说:“长欢,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将她搂得指节泛白,回头对大夫颤声说道:“保大人。” 女子忽然崩溃,在他怀里挣扎不休,像头发疯发狂的母兽:“不要听他的,我是孩子母亲,你们要听我的,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哭到后来她的眼里流出的不再是泪,而是鲜红的血水,她仇恨地瞪着男人,愤怒嘶吼:“何致年,我恨你,你是畜生!你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你不得好死!” 屋里哭成一片,男人将昏迷的女子紧紧抱着,在大夫的一再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他冲出屋子,冲到女子父母面前跪倒,让下人拿着鞭子狠狠抽打,直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最后是女子父母看不下去才停了手。 两个没有气息的胎儿被人抱到男人面前,陈鸾看见男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抱着孩子仰天怒吼,发出的悲鸣声响彻云霄。 她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啊”地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按住往嘴里灌黑乎乎的汤药。 她知道那是催产汤,她的肚子越来越疼,宫.缩也越来越频繁,一股热流涌出,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往体外冲。她痛得死去活来,很想阖眸睡上一觉,有人在她耳边高声说道:“陈姨娘,你不要睡,等孩子生出来,你的福气就来了。” 听言,她忽然生出一股豪气,她不能睡,更不能死,她不是容胭那个窝囊废,她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 她努力摆正位置,配合着稳婆发力,有人却突然惊呼一声:“不好了,孩子卡住了,快去请殿下来。” 陈鸾立即清醒过来,喝住准备往外跑的人,厉声道:“产房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殿下的眼睛?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若是难产,一定要保住我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殿下那里我自有交代。” 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堵,这世上只有一个何致年,况且这胎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疼了三天三夜,在听到孩子啼哭声的一刹那终于放心睡去。太医颤颤巍巍地将孩子抱给赵珒看,尤其是孩子的脚底板,赵珒看后一屁股跌坐在床上,随后咬牙切齿道:“立刻将陈龙处死。” 李福儿也往孩子的脚心瞥了一眼,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那孩子的脚底板上有五颗红痣,连起来像北斗七星中的五星。这孩子若活着,将来必定非富即贵,汉代斩白蛇的高祖皇帝刘邦,脚底就有七颗黑痣。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西洋钟的“嘀嗒”声敲在心上,赵珒已经枯坐了半天:“不是说怀的是郡主吗?” 太医擦着额头冷汗,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卑职医术不精,请殿下责罚。” 赵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拖出去砍了。” 太医吓得面如土色,嘴里不停告饶,李福儿连忙上前:“殿下,这件事实在不 分卷阅读199 该怪太医,妾身听说陈氏在产房中声明,若是难产保大不保小,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鸾自昏睡中幽幽转醒,被床边一身寒气的赵珒吓了一大跳。他脸色冷酷,眸光阴森,盯着她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立即扯出几分虚弱的笑来:“殿下,小郡主呢?” “你生的不是郡主,是本王的庶长子。” “长子?”陈鸾又惊又喜,攀着赵珒的胳膊问,“小公子呢?” 赵珒薄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怎么会?!”陈鸾松开赵珒,跌坐在床上,心中万念俱灰,难道是她的眘儿提前来又提前走了? 赵珒嗤道:“有你这么自私的娘亲,脚踩五星的祥瑞也不敢留。”他将一个托盘扔到她面前,里面赫然躺着几样人体器件,“这是从你那好哥哥身上取下来的,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只能以死谢罪。陈氏,听说你要求太医保大不保小,作为帮凶的你,要怎么处置才好?” 陈鸾吓得浑身激灵,爬到赵珒脚边哭求:“殿下,你听我说,你还会有一子,脚踏七星,是真正的帝王之相。” 赵珒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千真万确。”陈鸾点头如捣蒜,她的儿子她怎会不知。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你若生不出脚踩七星的帝王之子,我要你的命。” 赵珒放下狠话,拂袖而去,陈鸾擦干眼泪缓缓站起来,寒着脸对身边的人命令道:“通知玳瑁,马上行动,我的孩子没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也别想出世。” * 容胭怀孕到第六个月,面容越发精致,何致年看得稀罕,非拉着她到书房作画,她身子重坐不住,不一会儿就歪倒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何致年边笑边就着她的样子完成画作,随后将她抱回烟霞苑陪她腻歪半晌,听说徐大侠来了,就起身往前院去。 徐大侠一见他就笑:“何大人,你的画好,茶更好,这天堂寨的云雾茶就是地道。” “我岳父有个学生,家住英山县大别山脚下,家里是开茶园的,每年都会送几筐过来,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何喜给你包一些。”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大侠咧嘴一笑。 何致年也笑:“应该的,最近麻烦你不少事。” 徐大侠大手一挥,毫不在意:“说甚么麻烦,为了长欢那丫头,做甚么我老徐都乐意。” 何致年替他续茶:“说说赵珒府上的情况吧。” “赵珒的外室,就是那个陈姨娘生了个脚踩五星的男婴,不过孩子没活下来,倒是李王妃,现在跟赵珒越来越好了。” “还是徐大哥有办法,居然找到那样的妙人。” 徐大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是啊,妙得差一点就娶回家做了媳妇,她当时年龄太小,我实在不忍下手,只与她结拜了异姓兄妹。现在看她丈夫,我发觉没跟她成亲是对的,我老徐可受不了别人这么管我。” “哈哈哈……”何致年与他相视一笑,两人又说起其他的话题。另一边,某座房屋一隅,青枝也在与人悄悄说着话。 “你让我讨好王妃?”她提高声音,诧异地看着对方。 “是啊,只有讨好了她,你才有机会接近殿下,你没看见殿下最近都不去前院了吗?” “你说得在理,但是让我讨好容二,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将眼光放长远,不要在意眼前的得失。” 青枝听得连连点头,那人继续说道:“过几天是周氏生辰,容二肯定会回去替她祝寿,你只要把这包东西偷偷洒在她带回去的贺礼上,我保证她一定会在容府留宿。” “这是甚么?” 那人神秘一笑:“能让女子滑胎的好东西。” 青枝定定看着她,仿佛下定决心,握着拳头说道:“我明白了。”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青枝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那人看了眼身后,问道:“你怎么来了?”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陈姨娘说你动作太慢,让我来帮忙。” “你来的正好,这回我们要给容二容四送一份永世难忘的大礼。” 分卷阅读200 周氏生辰是六月初九,容黛果然带着大包小包回府祝寿,她还带回来两筐溧阳西瓜,一个个饱满圆润青翠欲滴,看着十分可人。容胭让麝烟抱了几个回烟霞苑,经过邹篆和张大夫检查与同意后,将西瓜镇在井水里留着慢慢吃。 溧阳西瓜皮厚肉多,浇上牛乳放上冰块,做成西瓜沙装在莲纹青花小碗里,真真好看又有食欲。 容胭刚做好一碗,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见到何致年,勺子转了个方向,递到他嘴里。何致年张大嘴,刚要吞咽,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即将碗掼到桌上,拉着容胭上下检查,语气无比紧张:“你吃了吗?” 容胭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哇,一口都未来得及尝。” “那碰过没有?” “也没有,全是丫鬟们弄的,不是你吩咐她们甚么都不让我做吗?” 何致年放下心来,对麝烟吩咐道:“快去请邹大夫和张大夫来。” 二人急匆匆赶来,将井中镇着的西瓜抱起来闻了又闻,又将切开的瓜瓤闻来闻去,说道:“这人心肠太歹毒了,溧阳瓜厚,隔着西瓜皮根本闻不出红花的味道。” 张大夫又道:“我只是听说有人将西瓜种子泡在红花汁里,等瓜熟以后送去害人,没想到竟真有其事,还被我撞上了。” 邹篆沉着脸,说道:“老哥哥,你再仔细闻闻,除了泡过红花,还有甚么?” 张大夫又闻了一遍,脸色陡然变了:“说歹毒都是夸奖他了,这人简直是魔鬼。” “怎么了?”何致年心中一紧。 “这里面有罂.粟壳的味道,估计是浸过罂.粟汁。” “长久服用有甚么后果?” “罂粟壳对治疗痢疾有奇效,还可治呕逆、腹痛、咳嗽等疾病,并有养胃、调肺、便口利喉等功效,但是孕妇和小儿禁食。我听说有些番人用罂粟壳做香料,加到食物中提味,长期服用极易上瘾,会对某些食物产生依赖、欲罢不能。” 听言,何致年陡然退后两步,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眼中有如烈火在烧,面目狰狞恐怖,一时竟令人不敢直视。 容胭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伸手去拉他:“三郎,你怎么了?” “你在床上好好躺着,甚么都别碰,我去给你报仇!” 他一阵风似的奔向半华堂,脚步越走越快,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前世容胭孕吐不止,吃过容黛的偏方后就好了,还对她带来的食物尤为偏爱,一吃就停不下来,原来是里面加了罂.粟壳! 他可怜的孩儿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蓄意投毒!! 何致年黑着脸出现在半华堂,将西瓜摔到众人面前,并对人群里的徐大侠微微点头,徐大侠会意,马上走了出去。 “元晦,你这是怎么了?”容九思不解地看着女婿。 邹篆上前将事情经过说明,众人全都愣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容黛身上扫来扫去,她们可是没忘记前几天容黛在王府维护容胭的事,怎么一转眼她就要害自己妹妹呢? 容黛脊背挺得笔直,丝毫不畏惧他人猜疑。赵珝在袖子底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她忽地就笑了。 青枝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奴婢不能再隐瞒了,王妃你就认了吧。” 容黛微微一笑:“你要我认甚么?” “你妒忌四小姐怀上身孕,还妒忌她怀的是龙凤胎,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胎打下来。你还想让她对你的食物上瘾,以后离不开你,成为你的傀儡。” “你说得有模有样,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青枝没有接她的话,转头对何致年说道:“何大人,奴婢说得都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检查王府带来的贺礼,上面全都洒了堕胎药。” 马上有人将容黛带回来的贺礼抬上来,邹篆跟张大夫挨个检查,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青枝慌了,叫道:“不可能的,我明明亲眼看到王妃往这些东西上面洒药。” 容胭气定神闲:“我撒药的时候香雾在不在?” “不在。” “我既然连自己陪嫁丫鬟都打发出去了,为何独独将你这个外人留在室内?” “这……”青枝语塞,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游移,过了片刻又收回来望着地面不动,静静说道 分卷阅读201 ,“罂.粟壳是贡药,除了王妃,还有谁能接触到?” 众人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疑惑地目光重新聚到容黛身上,青枝正要得意,忽听一道冷厉的男声骂道。 “好一张利嘴,我现在就告诉你还有谁能接触到!” 何致年大步走向谢太太,将她身后缩着身子的琉璃一把揪出来。琉璃吓得发抖,边挣扎边哭:“太太救我!” 谢太太也被这一出吓傻了,结结巴巴道:“何大人,你、你是不是弄、弄错了?” “谢太太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吧?”何致年冷笑,“让你送珊瑚手钏是不是她出的主意?” “是、是啊,有甚么不妥?” “不妥大着呢,那上面也有红花的味道。” 谢太太“啊”了一声,一下子瘫坐在地:“琉璃,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她不叫琉璃,她的真名叫玳瑁,是寿王府的人。” 玳瑁见被他识破也不装可怜了,身子灵活地扭了一下想从何致年手中逃脱,没想到何致年一介文人手上力气却大得出奇,牢牢扣住她的琵琶骨,她竟动弹不了半分。 “何大人何以认定我是寿王府的人?” “就凭你的声音。” 玳瑁愕然:“我的声音?” “我今天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何致年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去年腊月初九,新郑如龙避暑山庄,我在赵珒的床底下听过你的声音。” “不可能!”玳瑁惊呼。 “是真的。”容胭的声音适时插进来,“那天在福王府,黄真真要你指控我,你不愿意,当时我还挺感激你的,后来一想觉得你的声音似曾相识,经三郎提醒,才想起来山庄失火那晚陪在陈氏身边的人就是你。” 她走到玳瑁身边压低声音:“你们主子怎么这么不要脸?肖想人家男人肖想到荆州来了?” 玳瑁被她讥得满面通红,鼓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四小姐,这人你想怎么处置?”徐大侠压着一个女子走过来,容胭见到她就笑了,“掌柜的,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被她点名的女子挫败地低下头,那人原来是当初在济南绑架她的成衣店女掌柜。 “徐伯伯,把她们的“毒牙”拔了,让她们不能再害人。小命留着,我还要让她们回去给人传信呢。” “好的。”徐大侠乐呵呵应了,说道,“挑了脚筋手筋就与废人无异了。” 听言,玳瑁与女掌柜同时闭上了眼睛。赵珝让人卸了她们的下巴,为了防止她们自尽,一路派人将她们护送回寿王府。 ……陈鸾接过玳瑁手中的信,气得鼻子都歪了,上面写着:“无胆鼠辈,无耻贱妇,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赵珒也接到一封信,是赵珝的亲笔信,信上嘲笑他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说他心智堪忧,不配为王,更不配跟他角逐帝位。 赵珒被这封信激得理智全无,闯进别院,将还在坐小月子的陈鸾好好蹂.躏了一顿,直把她下身弄出血,在陈母的哭求中才停下来。 他打开门,将守卫士兵全叫过来,拖着陈鸾在地上走:“你不是喜欢为别的男人犯贱吗?我今天让你一次贱个够!” 陈鸾吓得瑟瑟发抖,大声说道:“殿下息怒,妾身有事要禀。” “你还想放甚么狗屁?” “再过不久,广西苗民会起叛乱,殿下只要带兵剿灭,就可稳坐帝位。” 70.事起 陈鸾话音刚落, 面上就重重挨了赵珒一巴掌, 他指着她骂道:“贱人, 谁不知广西处处险峻, 苗民又骁勇善战, 你想让本王去送死?” 陈鸾被他一巴掌扇得眼冒金花,连忙解释道:“不是的, 殿下只需到前方督兵,并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 赵珒冷嗤:“两广有曾致尧的狗腿子许延镇守, 立了军功也不是我的,还说你不是怂恿我去送死?” “殿下,许延有一个天大的弱点, 你若能以此威胁于他,他必会为你所用。” 赵珒心中一动,追问:“甚么弱点?” “他吃空饷。” 见赵珒意有所动,陈鸾连忙将自己知道的 分卷阅读202 和盘托出。许延内能剿匪,外能制夷,是大乾有史以来单兵作战最厉害的将领, 曾经连续击杀五十余敌, 在南方被人称为许狮子。但他有一个缺点, 贪污行贿,不守法纪。 他接替秦世桢手下的两广总督位置不到一个月, 就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生财之道——吃士兵空额。 一名兵士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是三两银子, 庆远前线本来只有三万士兵, 许延求财心切胆大妄为, 竟然谎报成五万。那子虚乌有的二万士兵,一年下来就给他带来七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 赵珒听陈鸾说完,面上已是一片震惊,他奇怪地审视她良久,问道:“你真能预知未来?” “殿下若不信,可以去验证。”陈鸾盈盈一笑,从赵珒的微妙表情里,她知道自己这次终是有惊无险。 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对前线之事知之甚深,还得感谢前世的何致年。当时他是赵昚老师,每次上课她都会隔着帘子听着,这件事便是她从何致年的课上听来的。 许延吃空饷一事引得群臣哗然,大家对他的态度分为两极,一方要求严惩,另一方则称瑕不掩瑜,不能光看缺点抹杀战绩。何致年是这么教导赵昚的,他说“两广盗贼如杂草,斩尽还生。自古以来经略南方者,都未能以一举而收荡平之功,许延在广西申严将令,铁血无情,贼众闻风丧胆,百姓称快,不若追回贪赃所得,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正是由于他这番话,赵昚才继续重用许延,他也果然不负众望,荡平了两广境内所有匪患。 陈鸾的话很快得到验证,正隆三十一年七月,广西庆远爆发大规模叛乱。两广总督许延首战不利,寿王赵珒请旨督战,正隆帝龙颜大悦。 八月,许延连克宜山、思恩二县,九月又克天河、荔波二县,十月克河池州,至十二月底,庆远全线收复,赵珒班师回朝,被正隆帝赐封为“神威大将军”。 至此,立赵珒为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正隆帝也多次召见阁臣,隐约表达了类似的意思,秦世桢大喜过望,连呼万岁英明云云,直把正隆帝拍得浑身舒爽,对赵珒更加青眼。 曾致尧心急如焚,连发三道密信给许延,才知他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将军功拱手相送。且听赵珒的意思,似乎以后只能听他差遣,若有不轨,马上将他的秘事公布于众,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许延是曾致尧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才,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他知道他性子桀骜不服管教,但更爱他英勇果敢用兵如神,他常跟门人说瑕不掩瑜,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用非常人才,但他万万想不到最后坏事的就是他力排众议相中的非常人才。 幸好,还有沉稳老练的好学生何致年。 广西有捷报,湖广自然就有好消息。赵珝兴修的水利工程初见成效,七八两月汛期,长江沿线不少府县出现险情,只有湖广境内的长江大堤安稳如山,沿江军民未损失一分一厘。 赵珝带头丈量王府田亩的行为也得到百姓拥护,太仓银一下子充盈十万两。正隆帝大喜过望,他下令所有藩王如实申报自己田产,如有瞒报谎报,严惩不贷。 折子呈上来,正隆帝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治下最大的大地主,居然是才被他封为“神威大将军”的赵珒。寿王府的私田竟有二十万亩,比他这个皇帝的私田还要多,一年的地租收入高达十万两之多! 正隆帝坐不住了,将赵珒叫进宫痛斥一顿,令他补齐欠租,还要将他赶回封地去。 赵珒抱着正隆帝的袖子哭得伤心:“皇伯父,侄儿实在冤得很,垦田之事每个王府都做过,祖业传到侄儿手上就已经是二十万亩了……,侄儿愿将这些私田捐出,求您不要赶侄儿走。” 听他这么说,正隆帝的气消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剿匪有功,私田就上缴一半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赵珒点头如捣蒜:“侄儿明白,多谢皇伯父宽宥我,侄儿今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正隆帝被他说得“扑哧”一声笑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朕还是很欣赏你的,朕年轻的时候也上阵打过仗,知道广西苗民有多刁钻,你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赵珒被他夸得心花怒放,趁势说道:“皇伯父,四川都掌蛮与大乾缠斗二百年,已成我心腹大患,为了江山稳固侄儿愿意领兵前往剿灭。” 他说的都掌蛮是僰人后代,尚武风、好铜鼓,栖身崇山峻岭之间,过着“火耕流种,既饱且嬉”的生活。族中有人病故,全族会将其棺木悬挂到悬崖峭壁之上,称为悬棺葬。墓葬 分卷阅读203 旁边,还有一些斑驳的岩画,是他们爬到悬崖上为逝者所绘。 都掌蛮生性豪迈,不受拘束,平时散居在村寨中,一遇战事,则各寨擂鼓集合,勇士披挂上阵,转眼就能变成一支强大的军队。自大乾朝建立以来,与都掌蛮的战争便贯穿了王朝始终,太.祖、武帝、天启、文宗、穆宗在位时皆曾对都掌蛮用兵。 两百年间,大乾对都掌蛮进行了十一次颇具规模的征讨,但都无功而返。经过百年反围剿斗争,到正隆帝时,都掌蛮已拥有凌霄寨、都都寨和九丝寨三大据点。这三大据点周围都是绝壁悬崖,奇险得连飞鸟都望而却步。 都掌蛮在这三座城池中囤积粮食,占山为王,作为四处骚扰杀掠的大本营。他们活跃的地方处于云、贵、川三省咽喉,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有识之士感叹:“都掌蛮盘踞其中,实为心腹大患。” 天启帝时,官府调集兵力二十万,用了三年时间征讨,却寸功未取。当时民谣有唱“若要凌霄破,星往月中过。”参战的兵士也挥泪“要战胜都掌蛮,除非二郎神下凡。” 的确,连正隆帝都认为,都掌蛮坐镇九丝寨,以都都寨为左膀,凌霄寨为前障,可谓三足鼎立,不可撼动。 他沉吟许久,才缓缓摇头:“你刚从前线回来,还未缓过气,还是先歇一歇吧,此事以后再议。” “皇伯父,侄儿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怕皇伯父不相信侄儿的真心。为了大乾江山,侄儿连命都可以不要。” 正隆帝听得动容,亲手扶起他:“你的真心朕已经知道,要去也不是你去,你那两个兄弟也该为大乾江山尽一份力了。” “皇伯父所言极是。”赵珒笑得一脸孺慕,眼底得色一闪而过。 回到京城寿王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正房看李福儿,而是哼着小曲去了陈鸾房里。陈鸾一见到他,立即乖觉下榻迎接,低眉顺眼,很是听话的样子。 赵珒掐着她的下颌笑得开怀:“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能预知未来了,有你我连幕僚都省了,卿可真是无价之宝啊。” “你不知道皇伯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有多好玩,大家都说他英明神武,我看不过如此,修禅修得人都傻了,我说甚么他就信甚么,太蠢了。” 陈鸾在他怀里娇笑,轻轻摩挲着他的胸膛,在上面来回画圈圈:“殿下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 赵珒抓住她的手挑逗:“是啊,你浑身上下都是宝,我真是爱死你了,你甚么时候给我生个帝王之子?” 陈鸾似真似假地抱怨:“我倒是想啊,可殿下被王妃管得死死的,连在妾室房里过个夜都不敢,我一个人怎么怀?” 赵珒邪肆一笑,大手伸进她的衣内,掐着她的臀肉:“我是亲王,天子之下我最大,想在哪里睡便在哪里睡,想睡谁便睡谁,王妃怎么管得了我?” “殿下此话当真?”陈鸾咯咯娇笑,脖子仰成优美的弧度,方便赵珒偷香,“别待会儿王妃派人来喊,你就慌了神。”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慌神。”赵珒将她扑倒,二人笑着滚作一团。 夜间李福儿派人过来请他回去吃饭,他忙得连房门都没时间开,隔着门就将人打发走了,气得李福儿大着肚子流了一夜眼泪。 李嬷嬷恨不过,悄悄给王娘子发了信,以自己远方侄女儿的名义将她接到京城王府庄子上。李福儿与她私下见了几回面,在她的开解下,抑郁的心情才渐渐好转。 71.生产 许延的倒戈令赵珝跟何致年措手不及, 所幸二人应对及时, 杀了赵珒一个回马枪, 丈量王府私田一事, 令他白白损失了十万亩良田和几十万两银子。 京城的疾风还未吹到湖广, 何致年先迎来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丹桂飘香的某个深夜, 容胭突然发作了。 她是被疼醒的,肚子一阵阵抽痛, 身下黏黏糊糊,伸手一摸还带着热意,她觉得大事不好, 朝身旁看了一眼,还未出声何致年就醒了。 他伸手探了探,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她身下的情形,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别怕,流了一点点血,宫口还未开。” 听他这么说, 她慌乱的心莫名安定下来。他的沉稳总能于无声处感染别人, 她还知道为了生产这一天, 他跟着大夫、稳婆学习了不少东西。 何致年起身点灯,叫醒外间值夜的丫鬟, 有条不紊地吩咐事情——请稳婆、请大夫、煮面食、备热水。 大夫 分卷阅读204 跟稳婆很快就来了, 张大夫给容胭把了脉, 又让稳婆将容胭的情况转述给他听, 随后捋着胡须告诉他们产程才刚开始,从发作到分娩需要很长时间,让他们不要紧张。 何致年心里有了底,打横抱起容胭走进盥洗室,生完孩子两个月不能洗浴,爱干净的她肯定受不了。将她从头到脚捯饬清爽后,他又哄着她吃下一大碗芹菜肉丝面,一圈忙下来,容胭彻底放松,完全忘了紧张为何物。 何致年笑着亲亲她的额头跟脸颊,夸她是最勇敢的娘亲,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勾在他的脖子上一个劲地追问孩子出生后他会更爱谁,何致年笑而不答,说等小宝贝们出世再告诉她答案。 他将她抱到产房,稳婆再次检查她的下身,宫口开了一小半,她建议容胭卧床休息。何致年不放心去问了张大夫,老大夫建议容胭下地走动,可帮助打开宫口,他便陪着她在室内一圈又一圈地逛来逛去。 容胭走累了,他就抱她到床上休息,每半个时辰让稳婆看一次宫口,然后再下地接着走,到第二天卯时,容胭的宫口终于开了一大半。而他,已经有五个时辰未阖眼了。 崔氏见到胡子拉渣的他心疼不已,执意让他回房补觉,他说什么都不肯,合衣歪倒在外间罗汉床上。到了午时,容胭的宫口终于全部打开,稳婆就位,生产开始了。 何致年马上一跃而起,贴在门上听着屋内动静,容胭叫得很大声,似乎很难受很痛苦,他恨不能以身相待,紧紧握着拳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老天爷,请你保佑我的妻儿,为了他们,让我做甚么都愿意。” 许是他的祷告起了作用,屋里一阵骚动,有人在说“生出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屋宇。 何致年瞬间被狂喜和震撼攫住,想要蹦上几蹦,又想向全天下广而告之,他转身拉着容九思的手语无伦次:“谢谢岳父将长欢嫁给我。” “贤婿,这句话你在拜堂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容九思哭笑不得。 “说过了吗?”何致年窘迫地摸摸头,“那谢谢岳父让长欢给我生了两个好孩儿。” 容九思唬得连连摆手:“贤婿,这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众人都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翘首看着房门,等着双生子被人抱出来,却见稳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道:“不好了,大公子现在是横位,四小姐又使不上力。怎么办,怎么办啊?” 正常胎儿娩出都是头位,即头下脚上,横位和臀位都是难产之兆。 “儿奔生娘奔死,生死只隔一层纸。天老爷啊,你为甚么要这么对我的长欢?”崔氏两眼一翻,昏倒在容九思怀里。容九思大骇,一边是昏厥的妻子,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女儿,他一个大男人都快要撑不住了。 关键时刻,还是何致年沉着,他让邹篆替崔氏把脉,红着眸子对张大夫一揖到底:“张先生,您是妇科圣手,请您无论如何想办法救救我的妻儿,元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的心沉到谷底,血腥味在舌尖蔓延,胸中灼热的火焰几要将他烧成灰烬,可他不能放弃。他一泄气,这个家就完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容胭的爱,好不容易才生出女儿,老天怎么能给他一点希望又残忍夺去? 好吧,如果这天挡了他,他就捅破天;如果这地阻了他,他就踏平地;如果阎罗要跟他抢妻儿,他就杀到幽冥地狱去。他从坟地爬上来,早已不惧生死,任何人都不能从他手里夺走他的妻,他的子。 任何人!!! 他抬头定定望着张大夫,目光中是难以撼动的坚定:“我的长欢是好妻子,我的阿得也是好孩子,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相信您的医术。” 张大夫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凝神道:“《妇经》有云胞系于肾,至阳穴为足太阳膀肽经之井穴,与肾相络,具有疏通经络,调整阴阳的作用。故灸至阴穴有使表里经络相平衡,矫正胎位的功效。我以前从未试过,今天为了小娘子拼了。” 何致年心中一荡,飞快说道:“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过,请张先生尽力一试。” “好,试试就试试,”张大夫对两个稳婆说道,“我教你们一些转胎手法,我在小娘子足上针灸,你们负责给她揉肚子,手法一定要轻柔,万不可伤到腹中胎儿。” “妾身明白。”两个稳婆忙不迭点头。 大家各司其职,何致年跟着走进产房,贴了贴女儿的脸,对她哽咽道:“阿舍,跟爹爹一起去救娘亲和弟弟。” 分卷阅读205 说来也怪,原本还睁大眼睛盯着他瞧的小女婴听到他的话突然就哭了,凄厉的婴孩哭声令人不忍耳闻,也令床上的人有了反应。何致年感激地亲了亲女儿,将她轻轻放在容胭身边,泪中带着笑。 “长欢,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脸蛋还没有我半只手掌大,眼睛又大又圆,一睁开就滴溜乱转,小嘴唇像花瓣一样,粉嫩嫩的特别好看。我觉得她长大了性子一定像你,是个活泼可爱又淘气的小女郎。” 他将女儿的小手放到容胭手中握住:“长欢,你别睡,我们儿子还在你肚子里,他也想早点出来见到你。” 容胭慢慢睁开眼睛,握着女儿的手露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容:“三郎,我好累啊。” 何致年将她和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道:“长欢,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一定舍不得睡。” “从前有个男人,他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端庄的妻子,他们也怀上了一对龙凤胎,女孩儿长得像娘亲,男孩儿长得像爹爹,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很幸福,很开心……” 他描绘的场景很美很温馨,就是容胭想像的以后的生活,她的眸子泛着柔光,抚上何致年的脸:“三郎,这么美的画面,你为甚么要哭?” 何致年心如刀割,他紧紧抓着容胭的手,泣不成声地乞求:“好囡囡,别丢下我,前世那样艰难,你都舍不得弃我而去,今生我们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你别狠心抛下我和女儿,你发发慈悲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泪很热很烫,流到容胭脸上,滑进她的脖颈,钻进她的心房,她左边胸口的位置一抽又一抽,疼得极其厉害。 “好,我再爱你一次。”她对着虚无中的男人承诺。 她看见那个所谓的幸福男人,红着眼睛趴在妻子床边,痛苦得无以名状:“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她看见他的妻子,眼里流着血泪,疯狂诅咒:“你是畜生,你枉为人父、禽兽不如,你不得好死。” 她看见男人冲到女子父母跟前,任皮鞭将自己抽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看见他抱着一对无声无息的儿女怒吼,他嘴里喷出的鲜血把衣裳都染红了。 她还看见女子醒来后再也不肯跟男人说一句话,二十年间视他如无物。男人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值,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只有女子睡着了,他才能偷偷溜到她床边看看她。 男人累病了,女子也狠心地不管他,他忙得没有时间看病,一直拖着,拖到后来拖成了咳血症。女子这才慌了,背地里请大夫来给他看,大夫却说拖得太久,回天乏力了。 女子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一整晚。 后来女子被流放,死讯传来,男子痛彻心扉,仰天长啸三声,发下重誓,溘然而逝。 容胭流着泪看完男人的一生,心疼得无以复加,哭喊着自昏迷中醒来。 “三郎,三郎,你在哪里?” 何致年擦干脸上的泪,欣喜地将她抱紧:“长欢,太好了,你真的没有睡,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会生生世世陪着你。” 容胭紧紧拉着他的手,觉得这个可怜男人傻极了,心中生出无比勇气,想要护住他,护住孩子,护住他求而不得的幸福。 她就着何致年的胳膊发力,何致年被她抓得钻心疼,但他一声都没吭,因为他知道她的疼痛比他只多不少。 没过多久,稳婆激动的声音传来:“好了,大公子的胎位正了。”又过了片刻,“哇”地一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响起,何致年的儿子出世了。 张大夫怕他在子宫里待得太久有什么不好,将他浑身上下检查一遍,笑着赞道:“这小东西倒是个有福的,居然一点羊水都没呛到,看样子将来必定是个非凡人物。” 稳婆将孩子清洗干净,穿上大红襁褓送到何致年面前,他抱着他爱怜地贴了贴,说道。 “勇敢的小伙子,真高兴见到你,欢迎来到你的新家,这是你的娘亲和姐姐,我是爹爹。” 阿得看着他咧嘴笑,他将乐呵呵的儿子与女儿并排放在容胭身边,吻着她的手感激涕零:“长欢,我终于当爹了。谢谢你,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成全我,谢谢你拯救了我。” “说甚么傻话。”容胭柔柔一笑,心中满足又庆幸,“以后我们一家四口,不对,是一家六口一定要幸幸福福,快快乐乐。” 何致年温柔回望她: 分卷阅读206 “好。” 容九思夫妇终于还神,抱着一对外孙对张大夫千恩万谢,张大夫连连摇头:“要谢就谢何大人吧,我行医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爱妻爱子的,要不是他在旁边鼓励四小姐,我也不能那么顺利地把胎位转过来。” “对,多亏了元晦。”容九思重重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为自己当初的慧眼识珠欣慰不已。 时光荏苒,一个月眨眼而过,双生子满月,容府给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满月礼。 作为主角,两个孩子也跟着容胭出来转了一圈,粉粉嫩嫩的小身子裹在大红色狐狸皮斗篷里,令在场观者无不啧啧称奇。他们的容貌结合了父母所有长处,粉雕玉砌,巧夺天工,好看得如同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崔进之也出席了满月礼。 他给两个孩子一人送了一个金镶玉的项圈,一个上面挂着貔貅,一个挂着麒麟,都是寓意极好的神兽。他似乎对阿舍尤为偏爱,抱着她就不舍得撒手。 何致年一直在旁边盯着他,几乎要把他的后背盯出个窟窿来。好不容易听到阿舍哭了,他一个健步冲上前,麻利地抢回孩子,熟门熟路地忙活起来。 崔进之倚着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终低低唤了一声:“死妖人……” “怎么了?”何致年头也不回。 崔进之神色复杂,半晌方道:“谢谢。” 何致年停下给女儿换尿布的手,回头看他,似笑非笑:“你是认真的?” 崔进之正色道:“当然。”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那天他前脚跟母亲说要抬烧火丫头为通房,后脚她就将那晚真实情形说了出来。小丫头很是硬气,没要他们一分银子,孑然一身回了四而楼,她临走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既是为了让他长记性,也是为了试炼他的心智。 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何致年笑容满面:“谢就不用了,你以后别惦记长欢就行。你也看到了,她为我生下这么好的一双儿女,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和离的。” 崔进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被他一激便脱口而出:“你少得意,说不定长欢以后对你不满意想休夫呢?” 何致年抱着嘴里吐着泡泡的女儿走到他面前,特意让他看自己女儿世间无双的容颜:“你觉得我哪里不能令长欢满意?” “相貌?身材?家产?前途?还是……”他的目光在崔进之身下兜了一圈,“某方面的能力?” “你无耻!”崔进之气得咬牙切齿。 何致年啃着女儿嫩嫩的小手指,直把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你有本事也让烧火丫头怀上身孕,怀上龙凤胎呀。” 崔进之:“……” 他狠狠瞪了何致年一眼,又重重哼了一声,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想打人。他打算去找容胭,经过烟霞苑与半实堂之间的跨院时,忽听见熟悉的男声隔着花木响起,似乎还带着醉意。 “何牡丹,你老偷看我是不是对我有甚么企图?” 崔进之拨开丛丛树枝,见到身量修长的绯衣少女俏脸涨得通红,指着燕回在骂:“姓燕的,你少信口雌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看你了?” “有没有让我亲一口就知道了。”燕回将少女抵在身体与树干之间,朝她探过头去。 何牡丹伸手去推他,吓得花容失色:“登徒子,你别过来。啊……救命!” 崔进之听见呼救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燕回后衣领子将他掀开,高大的身躯牢牢罩住何牡丹。 “你他娘谁啊,敢坏老子好事?”燕回打着酒嗝,醉眼朦胧地辨认眼前的人,半晌方若有所悟,“原来是崔兄啊,失敬失敬,这个丫头……是你的人?” 崔进之板着脸教训:“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能这么对待一个闺阁女子。” “对对对,崔兄说得对,是我失礼了。”燕回笑嘻嘻地向何牡丹作揖,“何三小姐,在下醉酒失仪,请你见谅。” 何牡丹心有余悸,躲在崔进之身后摆了摆手,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崔进之见状便斥道:“没事了,你走吧。” “好的,好的。” 燕回态度好得出奇,点头哈腰,弓着身子后退,一直退出他们视线才直起腰。崔进之目送他的背影,回头对何牡丹温声问道:“你没事吧?” 分卷阅读207 何牡丹拽着衣边,俏脸生晕,怯生生道:“我没事,多谢崔公子。” 崔进之在荆州替学政黄大人收集民谣期间就是在容氏私塾办的公,二人见过不下数面,虽从未说过话,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他的样貌学识跟何致年一样,很受女学生推崇,但他比何致年随和,拥泵者比何致年多出不少,这其中就有一个她。 “没事就好,下次再碰见燕回,你躲远一些。这人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没有几个人制得了他。” “我记住了。”何牡丹不敢看崔进之,静静垂着头,那一抹旖旎风情似不胜娇羞的水莲花,令人眼前一亮。 “记住就好,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崔进之瞥了何牡丹一眼,心中陡然一跳,不敢再看第二眼,慌忙丢下一句话,匆匆逃离。何牡丹捂着发烫的脸颊,笑一阵喜一阵羞一阵,发了半天呆,最后跺跺脚跑走了。 躲在暗处的燕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捂着唇,一路狂笑,直奔烟霞苑找何致年讨赏:“何老三,为了替你解.决.情.敌,兄弟连名声都豁出去了,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你想要甚么?” 燕回“贪婪”的目光在双生子身上转来转去,如同一只老狐狸:“我怕想让阿舍给我当儿媳。” 何致年薄唇一掀,不屑觑他:“你哪来的儿子?” 燕回气得磨牙:“那就让阿得给我当女婿,让他等着自己小媳妇出世,这样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你自己问阿得吧。”何致年将儿子放在床上,笑得很是奇怪,容胭嗔了他一眼,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容胭无奈摇头,同情地看向燕回。 燕回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凑到阿得跟前,捏着嗓子逗弄:“好女婿,叫岳父。” “咯咯咯……” 阿得的大眼笑成两汪月牙,手舞足蹈、兴奋异常,好似对眼前的俊叔叔喜欢得不得了。燕回心中得意,正要说话,一泡童子尿冲天而出,直把猝不及防的他喷了个正着。 “咯咯咯……”另一声清脆的童音加入,阿舍跟着笑起来,舞得比自己兄弟还要欢快,两个孩子你来我往,高低相和,差点没把燕回气死。 “大白眼狼生两个小白眼狼,大黑心鬼养两个小黑心鬼。你们父子三个给我听好了,这梁子结定了,一辈子解不开了。” 容胭忍俊不禁,笑着拍了拍阿得的小屁股,啐道:“促狭。”阿得以为母亲在夸他,笑得更欢快了。 “甚么梁子解不开了?”赵珝跟容黛走进屋子,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知多喜欢。 “燕兄问阿得想不想做他女婿,结果阿得泚了他一脸尿。”何致年憋着笑,非常认真地回答赵珝的问题。 “还有这回事?”赵珝大奇,目光投到阿舍脸上,温声问道,“小阿舍,你将来愿意嫁给姨母家的世子弟弟吗?” 阿舍大眼眨了几下,小脸上笑意盈盈,非常端庄的样子,丝毫没有方才的活泼与跳脱。阿得嘴里“咿咿呀呀”,好似在替姐姐解释,众人看得稀奇,容黛高兴地将阿舍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容胭与何致年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家这是要出一个皇后? 72.家居 千里莺啼绿映红, 正隆三十二年的春天, 比往年来得要早, 也比往年来得暖和。 双生子已经五个月大了, 学会了翻身, 知道自己名字,还能颤颤巍巍地独自坐上一阵子。 他们喜欢玩自己的小手小脚, 白白嫩嫩的肉爪子放进嘴里一啃就是半天。还喜欢吃对方的脚丫子,抓住就抱在怀里不撒手, 憨态可掬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他们是整个容府欢乐的源泉,更是何致年的心尖娇宠。 他对这两个小东西真是爱到骨子里,不管多忙, 只要听见孩子们哼哼,他就马上放下手头事务,将他们抱在怀里轻声细哄。 他哄孩子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除了带他们看花看草、赏星赏月,还给他们做了许多小玩具,什么九连环、七巧板、布老虎都算小意思。 他照着书上的法子, 给他们一人雕了一匹小木马, 马耳朵是扶手, 马身子成半圆形,坐上去前后晃动荡荡悠悠, 两个孩子别提多开心。 容胭觉得何致年对孩子太过溺爱, 他就笑她瞎吃醋。说爱屋及乌, 因为爱她才爱孩子云云 分卷阅读208 , 常常把她堵得哑口无言,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 孩子们也爱何致年,尤其是阿舍,跟老腻在母亲身上的弟弟不一样,她对自己爹爹喜欢得不得了。他长得好看,身上也好闻,她最喜欢坐在他怀里,跟他一起看书写字。 父亲每翻一页,她就用小手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得到夸奖就伸手去够笔架上的毛笔。父亲将她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她小嘴一咧,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抓着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飞龙舞凤。 画了一会儿,她觉得捏着毛笔不好玩,直接将肉肉的小手伸进砚台,然后一巴掌拍到纸上,得意地让父亲看她的杰作。 何致年将她抱起来亲了又亲,俊脸上满是笑容:“爹爹的阿舍好厉害啊,居然会作画了,走,我们拿给娘亲看。” 听说要去找母亲,阿舍顿时笑了,两只小黑手在父亲身上拍来拍去,将他一件崭新的白袍子拍得墨迹斑斑,就连他的脸上也沾了不少墨汁。 烟霞苑的丫鬟一见到这父女二人都埋头闷笑,阿舍以为大家是在夸她,更加自得,见到母亲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小黑爪子,咿咿呀呀献宝。容胭哭笑不得,狠狠剜了何致年一眼,麝烟笑着端来热水要给阿舍洗手,她却一个劲地往何致年怀里躲。 容胭抱着阿得走到他们面前,将阿得的小白爪子给女儿看:“阿舍,你看娘亲跟弟弟的手,是不是都是白白的?阿舍愿意自己一个人黑着吗?” 阿舍靠在父亲肩上歪头想了一会儿,指着父亲的“黑脸”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容胭会意,将阿得交给麝烟,拿起帕子替何致年擦拭干净,露出白净面皮,阿舍这才笑了。 将女儿收拾干净后,容胭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床上躺好,他们一挨到对方,就怎么也关不住话匣子,一边啃着脚丫子,一边欢快地说起话来。 “三郎,你觉得他们在说甚么?”容胭靠在何致年怀里,饶有兴味地听孩子们窃窃私语。 何致年的手悄悄探进她的衣内,在其中四处游走,面上一本正经道:“他们肯定在说,这都一年了,娘亲怎么还不让爹爹“吃肉”呢?” 容胭:“……” 她的俏脸比窗外的桃花还要娇艳,何致年看得心中一荡,趁孩子们不注意,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下。 这下可就点了火了。 他本来只打算浅尝辄止,没想到许久不碰,她的唇甜美得令他欲罢不能,还有她的身子秾纤合度,并未因为怀孕发福,反而比以前手感更好了。他大步走到门口,让乳娘将孩子们抱下去,回身关门,一把将容胭擒到怀里。 “你这么猴急作甚,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要干坏事?”容胭捂着唇不让他亲,瓮声瓮气道:“现在还是白天呢,你就不能克制一些吗?” “不能!”何致年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眼里闪着绿光,“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你素了我一年,把我都快憋疯了,再不让我开荤,我会真气逆流,爆体而亡。” 容胭:“……” “你可是给我立过字据的。”何致年从贴身衣服里摸出一张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正是容胭孕期欠下的债。 她接过来念出声:“容氏长欢欠何致年床事数次,愿在任何地点,愿以任何方式无条件偿还……” “你这是勒索!”容胭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何致年看得眼热,灵巧地抽走她手中的纸张,二话不说抱起她走向床铺。 容胭徒劳地踢着两条玉腿,骂道:“黑心烂肝,下流无耻……” 还没骂完,她就仰着脖子又急又促地尖叫一声,那声音掺着春情,又软又酥,媚得能滴出水,险些就把何致年叫丢了。 “娘子叫得真好听。” 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贴着她的耳朵直喘粗气,容胭被他的气息撩拨得浑身无力,眸子里水润润的,鸦睫上也挂起了雾珠。 “没想到生孩子还有这个妙处。”何致年笑着去亲容胭,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子比以前还要敏感,轻轻一碰就……” 容胭又羞又恼,一口咬在他鼻子上,却听何致年又在耳边笑:“据说鼻子是男人某一物的体现,娘子这是想替为夫……” “何元晦,你要点脸行不行?”容胭低吼。 何致年痞痞一笑:“行啊,你今天让我吃饱,我就要点脸。”说完,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着她共赴巫山云雨。 这一场情.事持续了整 分卷阅读209 整两个时辰,容胭从男人“魔爪”下逃脱时,手已不是自己的手,腿也不是自己的腿,就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 “好了,为夫知道你还没吃饱,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再战。” “滚~” 她的胳膊软绵绵地朝何致年挥去,骂人的话听着像是在撒娇。 “傻子才滚呢,有此尤物,给个皇帝都不换。” 何致年将她抱起来往盥洗室走,那里有麝烟准备好的热水,二人一起坐进浴桶,他将她提坐在腿上,笑道:“娘子还有力气骂人跟打人,看来是为夫努力得还不够啊,我们继续。” “不要。” 容胭的反对声连同她整个人,都被何致年一口吞下,室内除了此起彼伏的低吟浅唱,只有光影在偷偷瞧着这对鸳鸯是如何戏水的。 又一个时辰,何致年抱着昏厥过去的人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地上、躺椅上、窄床上到处都是水,花瓣在水面打着旋儿,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对男人的“凶残”心有余悸。 晚上,阿舍阿得不见母亲都有些闷闷不乐,何致年便带着他们去骑木马,两个小家伙还是很不开心,他又抱着他们到书房去玩,一见到笔墨纸砚,二人果然好了。 容胭醒来到书房去抓人,只见两个孩子双手双脚沾满墨汁,趴在一张偌大的宣纸上,哈哈大笑着往纸上盖巴掌印和小脚印。而孩子们的父亲,俊脸上挂着几个清晰的五指墨汁印,兴致勃勃地画着一幅画,画的名字叫做“戏婴图”。 容胭嘴角抽了又抽,有这样三个活宝,她几乎可以想象以后家里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了。 ……四月,正隆帝的圣旨分别抵达河南与湖广。 “着禄王赵琨、福王赵珝,于清明后起赴四川,共同围剿都掌蛮,不破三大寨不得班师,钦此。” 剿灭都掌蛮,攻破飞鸟都望而却步的三大寨,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边厢赵珝还一筹莫展,那边厢赵琨就突发脑风,瘫痪了。 据说他是接到圣旨当夜突发的“恶疾”,口歪眼斜,不能说话不能动,连大小便都失禁了。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基本上就是“废人”一个了。 正隆帝无法,只得将剿匪的重任交给赵珝,还对他许诺,只要他能剿灭都掌蛮就立他为太子。 赵珝经过深思熟虑,向正隆帝提了几个要求。 一,委派湖广巡按何致年为随军参谋。 二,军粮二十万石,白银七十万两,兵力二十万。 三,将军铳、七稍炮、弗郎机、百子铳火器支援。 正隆帝一一应允,清明过后,赵珝与何致年在十里长亭与家人挥手作别。容黛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面对身负重任前途未卜的丈夫哭成了泪人,倒是已为人母的容胭镇定不少。 她将两个孩子放在何致年怀里,勉励道:“三郎,我知道你走过很多荆棘,也淌过很多湍流,你是心中有沟壑又有福运的人,我相信你这次同样能够逢凶化吉。” 何致年其实心中根本没底,但他仍笑着安慰妻子,并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与他们团聚。 事到如今,不管赵珝愿不愿意,他都得去四川剿匪,而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陪在赵珝身边,与他同进退,共命运。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73.都掌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何致年一行抵达四川戎县已是一个月之后。临近端午, 龙舟竞发, 肉粽飘香, 浓浓的佳节氛围令人怀念又惆怅。 若是往日,必是阖家团聚, 欢声笑语不断,但此刻严峻的形势摆在面前, 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 赵珝正在跟何致年商量对策,燕回撩帘而入,抹了把脸, 端起茶碗就喝,一连喝了三碗才算解了渴。 “我去侦察过了,九丝城四面峭仄壁立,险峻不可攀,方圆三十余里仅有一径羊肠小道可供出入。这条路非寻常人可走,都掌蛮却能如履平地, 在草丛荆棘中穿梭自如, 人皆莫测其踪。说吧, 这寨子要怎么破?” 他一身戎装,神情肃穆, 褪去吊儿郎当的嬉笑之色, 颇有前世兵部尚书的威猛气势, 何致年不由笑了。 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能使男人快速成长的莫过于战争。 “何老三,虽然兄弟我是盛世美颜,但你也 分卷阅读210 不用这么盯着我瞧吧?你可别想女人想疯了,半夜爬上我的床。”燕回抱着胸,三句话就露出秉性。 “你想得美!” 何致年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薄唇轻掀:“我的人和心都是长欢的,你投多少次胎都没戏。” 听他如是说,燕回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我们这个仗少说也要打上大半年,你们出征前把“欠粮”都补齐了没?” 赵珝被他问得满面通红,直斥胡闹,燕回眼风都没往他身上扫,只搭着何致年的肩,一脸期待。 何致年果然没让他失望,但见他得意挑眉,幽幽道:“这还用说?” “好小子,真有你的。”燕回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奸笑道,“吃撑没?” “滚!” “好哥哥,跟我说说呗。” “就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娶妻生子体会去。” 何致年俊脸微红,思绪飞回不问世事、醉生梦死的那几天。他以前从未这样放纵过,从接到圣旨到出发,七八天的功夫,除了收拾行囊,他的时间全花在床上。 容九思夫妇知道他要很久才回来,特意将孩子们抱到半实堂去睡,他盛情难却,一心黏着容胭。原本只打算每晚与她温存,可生完孩子后的她比以前更甜更迷人,吃一口就上瘾,他抗拒不了她的诱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索性就将欲.望之兽放出了笼。 那可真是两辈子以来最疯狂的七天啊。 别说容胭,到最后连他自己的腿都软了,走路直打颤。 “表哥,你快看,何老三又发春了。四表妹不在这里,我看他要怎么渡过漫漫长夜。” 燕回幸灾乐祸地一指,得意洋洋道:“我听说四川出美人,这次所有艳遇都是我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亲兄弟明算账,女人这档子事上,他不能再吃亏了。 “行,只要是母的,全留给你。”赵珝笑着打包票,扭头问何致年,“元晦,你可想到甚么了?” 何致年沉吟道:“古往今来,不乏以长江、黄河天险拒敌的朝廷,但最后都被北方游牧民族铁骑跨过,所以我不信天下有攻不破的寨子。” 燕回欣喜地抓着他的胳膊:“你有办法?” 何致年笑而不语,最近几天他一直没闲着,就是乔装成游方郎中,多次前往三大寨所在的村镇踩点。经过多方调查和周密打探,已经有了成熟的作战计划。 “先取凌霄寨,再剿都都寨,前障和左膀一失,九丝寨孤立无援,破城指日可待。” “此计甚妙,就这么定了。” 赵珝大笑一声,对二人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打算开打之前,先派遣本地与凌霄寨颇有渊源的武举人张子渊前去诱降,如果寨主阿苟愿意归附,我们就不用伤亡一兵一卒了。” 何致年与燕回均点头同意,张子渊欣然领命。 凌霄寨寨主阿苟虽武艺高强,脑子却不大灵光,不多时便被张子渊引下山寨,活捉到赵珝军中。赵珝要他举寨投降,阿苟却狂笑:“我劝你还是洗洗睡吧,我族有规矩,父终子及,老子被捉就当他死了,儿子才不管那么多身后事哩。” 赵珝不信,命人押着他到凌霄寨前喊话,结果一阵箭雨不分青红皂白兜头射下,他这才不得不信。 燕回气得跳脚:“这就是群不知孝悌的野蛮人,杀鸡用牛刀,我看就得用宰畜生的手段对付他们不可!” “打吧。”何致年对赵珝说道。 翌日,大规模的进攻开始,大乾军队的各种火器全部派上用场,势若雷电。山谷里轰鸣声响个不停,凌霄寨守兵被炸得漫天飞舞,经过一天一夜激战,山寨被攻陷,除了七十多人投降活下来,其余人全部阵亡。 此役令大乾士气大振,何致年对赵珝说道:“都掌蛮之前被高估得太厉害,凌霄寨之破说明他们并非无所不能。我军占了都掌蛮大门,此乃天亡小丑之时,殿下宜乘破竹之势,早收荡定之功。”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攻险之道,必以奇胜,殿下不若派一支敢死队,从间道以捣其虚。从前对都掌蛮的战役,将领都采取久围久困,元晦私认为此举不智,我们远道而来,军粮有限,若长期困守,实乃自困。” 兵贵神速,何致年知道,赵珝也知道,大军稍作休整,准备对都都寨发起进攻。 另一边,都都 分卷阅读211 寨寨主阿墨闻听凌霄寨陷落,一直心神不宁。自他出生以来,凌霄寨一直屹立不倒,它不仅是他们都掌蛮的一处据点,还是他们的信仰,凌霄寨一没,都掌蛮上下的心都碎了。 不过阿墨比阿苟有头脑,极擅长鼓动人心,他以凌霄寨的败亡为血泪教训,激励士兵们背水一战,大家都被他的话激得热血沸腾,发誓要为族人报仇雪恨。 一方仇恨满腹,一方势在必得,这场战斗异常惨烈。激战持续三天三夜,双方各有死伤,到第四天胜负仍未分出。 当天中午,赵珝命人挂出休战旗,阿墨接受了他的请求,双方暂时鸣金休兵。 然而,正当官军停止进攻原地休整时,都都寨寨门突然洞开,阿墨率领全寨精锐,嘶喊着冲下山来和官军混战到一起。 阿墨孔武有力,杀人如砍瓜切菜,不少官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斩于剑下,一时间方圆几里竟无人敢上前。 赵珝怒极,于马背上抬手搭弓,“嗖嗖嗖”三支箭矢同时射出,分别取阿墨头、胸、腿三处。 阿墨上一刻还狂妄至极,下一刻就勃然变色,他没想到堂堂亲王的箭法会如此精妙,心中惊骇异常,护住上面护不住下面,手忙脚乱之下小腿不幸中箭,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擒贼先擒王,阿墨败了,冲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官军一拥而上,阿墨手下没了主心骨,阵形骤然大乱,不知该跑还是该继续战斗,犹犹豫豫间,哼都没来得及哼,就被对方的刀丛剑雨淹没了。 都都寨就这样陷落了。 三寨破二,只剩下九丝寨一枝独秀。大乾士气空前高涨,何致年却没有自得。他心里清楚比起前两寨,九丝寨才是重头戏,想要攻克它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燕回不明白他的顾虑,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说打仗这碗饭的,头一回参战就连克两城,心中不禁有些飘然:“都掌蛮不过如此,既然要神速进攻,就先用火器轰它一阵子,然后让所有士兵攻寨,不怕拿不下来。” 何致年沉思半晌方缓缓说道:“我记得天启年间那场战役,官军就是硬攻,不仅伤亡惨重,而且未动九丝寨分毫。你也看到九丝寨的险要了,连飞鸟都难以逾越,还是先围起来,再说下一步。” 赵珝深以为然,燕回不屑撇嘴,表面答应,背地里却打起了小九九。经此两役,他悟到最好的防守就是猛烈的进攻,世上没有攻不破的防御,也没有杀不死的敌人。 是日,当何致年与赵珝还在军帐里琢磨计划时,他已悄悄带着他的亲兵,对九丝寨大门发动了猛攻。 九丝寨里的都掌蛮这几天神情恍惚,本想一直闭门不出,可当他们看到敌军大将只带了百来人冲锋时,不禁怒火中烧。 区区百人都不敢出寨应战,那才叫丢老祖宗的脸。 伴着一声巨大的铜鼓声响,数百个都掌蛮兵士从半开的大门杀出来,双方混战到一处。燕回大显神威,一马当先,一根狼牙棒抡得人眼花缭乱,打得都掌蛮不敢靠近。 “你们闪开,让我来。” 一声娇叱,人群散开,一身火红戎装的女子款款走出来。她头上带着铁貌,手中拿着红缨枪,面容姣好,英姿飒爽。 燕回见过不少美人,自己母亲和容家二姝都是绝色,眼前女子与她们比起来又多了一种别样风情。 “哟,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我燕某有福了。”燕回托着下巴,一副浪荡公子模样。 “看你长得狗模狗样,怎么不会说人话?” 女子娇笑,声音有如出谷黄莺,燕回想象了一下这声音在床上的销魂滋味,不禁意动。 “对人说人话,对母狗当然只能说狗语了。放心,等小爷收了你,自会怜香惜玉,好好跟你说一说“甜言蜜语”。” “瓜娃子,敢打老娘的主意,看老娘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女子一声暴喝,举起长.枪.刺.了过来。别看她娇娇柔柔,功夫却是不弱,几个回合下来,燕回渐渐不敌,一个不备被她一.枪.刺.中.裆.部。 74.珍珠 女子杀气腾腾, 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燕回避无可避, 眼见.长.枪.就要刺中自己要害, 哀嚎一声, 苦笑着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女子正冷冷看着他, 嘴角微微上挑,讥道:“你倒是有 分卷阅读212 种,居然不求饶。” 此女乃九丝寨寨主阿穆的独生女儿, 小名叫作珠珠儿,今年芳龄十八,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也是远近闻名的玉面罗刹。 从小到大,窥觑她的人不知凡几,都被她打得跪地求饶, 像燕回这样嘴贱又不怕死的, 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我为甚么要求饶?” 刚刚还魂的燕公子又耍起贫嘴, 双手撑着地, 双腿大敞, 红缨枪离他的“小兄弟”仅有一寸距离。 “找死!” 珠珠儿寒了俏脸, 再次提.枪.刺.过来,燕回有了准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正要应战,忽见一支白色箭矢呼啸着朝珠珠儿飞过去,他脸色突变,飞奔上前将她扑倒在地,垫在她身下滚了几滚直到落进一个土坳才堪堪停住。 “你没事吧?”他第一时间检查她的伤势。 珠珠儿有些蒙,呆呆问道:“你为甚么救我?” 燕回痞痞一笑:“因为你放过了我的“兄弟”。” 珠珠儿还是呆愣愣的,似乎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燕回看得好笑,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就是能让女人欲.仙.欲.死的活宝贝。” “无耻!”燕回俊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一看你就是个雏。” 燕回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紧掐着她的下颌,气道:“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打过我的脸,你胆子倒是不小。” 话落,他另一边俊脸也挨了一巴掌,女子挑衅地看着他,嚣张又娇蛮。 燕回真怒了,用从何致年那里偷师学来的手法,将珠珠儿的两根中指分别握住,狠狠一掰,山谷里顿时响起女子凄厉的叫喊。 “贱皮子,痛死我了,老娘要杀了你!” 男人也不甘示弱:“贼婆娘,这么点痛你就受不了?老子还没发力呢。” 正在激战的双方听到喊声,都自觉停下来,诡异地对视一眼,纷纷跳进土坳去查看究竟。里面的情景令他们大吃一惊,又是一阵混战,各自抢回首领,不约而同地结束战斗。 都掌蛮那边全吓住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敢将他们大小姐压在身下,更没人能令她失态至此;官军这边则全都笑疯了,士兵们也不管燕回愿不愿意,将他抬起来抛上又抛下,最后一路抬回帐中。 “殿下,燕先锋凯旋了。”众人嘻嘻哈哈地放下燕回,无不与有荣焉。 燕回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是荆州一霸,闭着眼睛从长江头走到长江尾都没人敢拦他,今天居然被一个女人接连扇了两回,想想就憋屈。 “战况如何,快说来听听。”赵珝笑意吟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燕回一离营,他就立刻得知,并派人悄悄尾随,以便及时增援。九丝寨前发生的大事小情,他与何致年都一清二楚。 何致年端着茶碗,一副洗耳恭听之态。燕回以眼神威胁,不许士兵们说话,他们面面相觑一阵,最终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大高个,憨憨道。 “燕先锋把玉面罗刹压在身下,她痛得厉害,叫声响彻山谷,听得人头皮发麻。” “噗——” 正在帐中喝茶的另外几人全都喷了。 他们是赵珝请过来的都掌蛮首领,但并非都掌人,而是世代与都掌蛮毗邻而居的汉人,跟都掌蛮关系非同一般,手中掌管着围绕九丝寨的数十个小寨。 珠珠儿有多泼辣,他们全都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人居然被燕回在光天化日之下破了处,这也太……生猛了。 燕回知道他们想岔了,俊脸一红,朝看热闹的士兵摆摆手,转头问赵珝:“这几位是?” “他们是朋友。”赵珝一句话就将彼此关系定了性。 那几人得了保证,神态彻底放松了。他们是汉人,于公于私都得向着官军,但该有的承诺还是不能少。否则,官军一走,遭殃的就是他们。 其中一位汉人首领说道:“都掌蛮虽然不守孝悌,但对女子贞操看得很重,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玉面罗刹既已是燕先锋的人,她自会一心向着燕先锋,我们不如劝她当内应,开寨投降。” “张公言之有理。”其余几人附和,满脸期待地看向燕回,并分析道。 “九丝寨易守难攻,靠蛮力绝对打 分卷阅读213 不下来,当年二十万官军,进攻了二十多天,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寨子里有一万余名凶猛无比的都掌人,能以一当十,战斗力极强。周围数十个寨子源源不断地运输粮食和武器,要打下九丝寨最好的办法就是切断它的补给线。” “阿穆现在对我们管得很严,一有风吹草动他都知道,我们的意见是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轻易动这步棋。当然,我们也会竭尽所能,从内部采取攻心战,瓦解都掌人的斗志,使他们成为惊弓之鸟。” 几人拱拱手:“所以,还得有劳燕先锋。” 燕回算是明白了,这是让他当马前卒呢。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何致年却抢先说道:“几位所言极是,我们先派燕先锋打头阵,后面就得麻烦各位了。” “没问题。”几人异口同声应道。 众人走后,燕回斜觑着何致年,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神色不虞:“何老三,你甚么意思?” “没甚么意思,你既然“压”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 “压个屁压,我不过掰了她两根手指,她就叫得像杀猪,我还没找她理论声誉损失,你居然要我对她负责?” 何致年啜了一口茶,幽幽道:“你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人,为甚么不去理论?” 燕回默,赵珝走过来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连我的亏都不吃,难道要让个女人骑到头上?” 燕回睇着兄弟们意味深长的笑脸,总觉得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转念一想又笑自己多疑。姑且不说珠珠儿扇他两巴掌无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他的亲兵也不会嘴碎地到处去说。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俊脸,左右脸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咬了咬牙,发狠道:“怎么可能!” “这就对了。”何致年与赵珝默契地赞道。 又过了几日,燕回带着大批人马前去叫阵,这一次出来的的人却不是珠珠儿,而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一个女子。 布衣钗裙,鬓间还簪着一朵白花,虽是简单至极的装扮,却丝毫无损她的容颜。 燕回眼前顿时一亮,却无面对珠珠儿的淫.心,有的只是单纯的欣赏之情。 他于马背上抱拳:“在下燕回,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都掌蛮不似汉人,从发型上完全看不出嫁没嫁人。眼前女子与珠珠儿差不多大,故而有此一问。 女子侧身福了福,低着头说道:“请燕公子见谅,都掌人只有乳名,妾身不方便将闺名相告。先夫姓杜,燕公子就称呼妾身为杜氏吧。” 燕回温声道:“原来是杜娘子,有礼了。” 女子嘴角露出浅笑,随即敛眉道:“妾身今天出来,是厚颜劝燕公子退兵的。贵军灭我两寨,屠我族人无数,已经达到目的,请不要再造杀孽了。汉人也好,都掌人也罢,都是人生父母养,皆有妻子儿女,为甚么就不能和平共处?” 燕回沉默良久,说道:“杜娘子的心胸着实令人汗颜,但挑起事端的并非大乾朝廷。二百年来,都掌人劫掠云川贵三省,给我朝边民造成莫大损失,这些都是抵赖不掉的。且,开战之初,福王先礼后兵,诱降阿苟只为减少伤亡,是阿苟自己不愿意;阿墨更甚,居然趁休战偷袭,人品太过卑劣,灭亡实乃咎由自取。” “唉……” 女子幽幽叹息,抬头看向燕回,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愁与落寞。 “先夫是戎县举子,他生前曾说汉人与都掌人这一战在所难免,妾身当时还笑他庸人自扰,没想到……。无论如何,九丝寨是妾身娘家,为了她的安危,妾身拜求燕公子。” 说完,她就要盈盈下拜,燕回跳下马上前扶她,四手相触,女子俏脸羞得通红。燕回马上松手,后退一步,致歉道:“是在下唐突了,请杜娘子见谅。” “不关燕公子的事,是妾身不好。”女子垂着头,脖颈也羞红了。 若都掌蛮都如眼前女子这般通情达理,愿意合作,朝廷又何须兴兵? 燕回默了默,对女子说道:“杜娘子,燕某敬佩你的心胸,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姑且休战。希望你能劝劝阿穆寨主,若他能主动受降,燕某保证不伤害寨中一草一木。” “妾身知道了。”女子含着泪拜谢。 “走!” 燕回跨上马,朝她微微一笑,大手一挥,带着人马撤退了。他不知道,直到他的身 分卷阅读214 影消失在山脚下,女子还直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珠珠儿自寨中走出来,挽着女子的胳膊,说出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这个怂瓜倒是会怜香惜玉。” “妹妹,你别这么说燕公子,他人很好的。”女子忍不住替燕回辩解。 “珍珍儿,他有姐夫好?”珠珠儿直呼堂姐闺名,满脸不善。 珍珍儿张了张嘴,默默低下头。 当初,发现昏倒在路边并将杜弗救回寨子的是珠珠儿,但他却喜欢上娴静的珍珍儿。为了躲避他,珍珍儿不惜离寨出走,杜弗一路找过来,阴差阳错下占了她的身子,她这才不得不接受他。 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杜弗住在汉人地盘,直到他去世才回到九丝寨。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阿弗是阿弗,燕公子是燕公子,他们没有可比性。” “我看是你不敢比吧。”珠珠儿嗤笑,“论长相、谈吐、家世,这个怂瓜都要胜过姐夫许多,他还为你退了兵,你敢说他不比姐夫好?” “妹妹,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珍珍儿眼底含了泪,“你若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犯不着说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 “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过。若不是阿弗临终遗言,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给你添堵的。” “好了,别哭了,”珠珠儿沉默片刻,粗手粗脚地替她拭泪,“免得阿爹又说我欺负你。” 说完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返回寨中。 这一切,都被赵珝派出的斥候瞧了个清清楚楚。是夜,某个汉人首领给珍珍儿带了一封信,她握着信在床头枯坐了一整晚。 75.大捷 等了半个月, 九丝寨中一切如常, 燕回第二次带着人前来叫阵。 这一回应战的是阿穆本人, 他与前两寨寨主很不一样, 生得高大又英俊, 儒雅得像个读书人。 因为珍珠姐妹的缘故,燕回将他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阿穆的母亲是汉人, 还是官家千金,被他父亲看中抢上山, 生下他与兄长二人。兄长夫妇早年意外亡故,他便接替兄长任了寨主,将侄女珍珍儿抚养成人。 珍珠姐妹二人, 一个随了他的相貌,另一个像极了他的气质。 阿穆打量燕回良久,不禁暗暗点头,他朝燕回拱手:“感谢燕公子高抬贵手,给我九丝寨半个月的喘息之机。” “寨主不用谢燕某,”不意母老虎似的珠珠儿居然有这样的父亲, 燕回的杀气卸了一半, “想必杜娘子已经转达了燕某的话吧?” 阿穆点点头:“是的, 我那侄女已经将燕公子的话转达了。” 燕回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寨主不似眼界狭隘之人, 为何不接受朝廷招安, 与我们和谈?” “燕公子可知道梁山泊一百零八好汉?”阿穆笑着问道。 燕回也笑:“燕某觉得寨主多虑了, 你不是宋江, 我们也不是赵宋朝廷。讨伐前两寨,我们都是先礼后兵,是阿苟与阿墨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听言,阿穆忽然沉了脸色:“燕公子有所不知,都掌人宁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不战而屈会被子孙后代唾弃,更无颜见列祖列宗。” 燕回挑眉:“这么说寨主是非打不可了?” “对,非打不可。” 燕回大手一挥,慷慨激扬道:“请吧。” 阿穆抱拳:“请。” 二人退回各自阵中准备交锋,都掌蛮这边是阿穆亲自上场,燕回在珠珠儿手上吃过亏,知道阿穆实力只强不弱,这回不敢托大,派出手下最厉害的一员武将迎战。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并非多余,阿穆确是单打独斗的一把好手,二人交战数回,武将不敌败走。燕回又派出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一连派出五人,均被阿穆打得落花流水。 眼见士气大挫,燕回灵机一动,让传令兵吹响号角,漫山遍野的官军迅速集结,群攻开始了。 九丝寨的都掌蛮战斗力确是不容小觑,在阿穆带领下一度打得官军节节败退。燕回气不过,脱下外衣,露出半截光膀子,亲自擂鼓,用两支木棒敲出一首辛弃疾的《破阵子》,敌我形势立即逆转。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 分卷阅读215 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众将士一边唱着歌,一边挥舞长刀,激情澎湃,斗志大增。阿穆见势不妙,立即带人撤回寨中,任对方如何叫嚣都不予理睬。 珍珠姐妹在城头观看了这场对战,燕回脱下外裳的那一刻,二人的俏脸不约而同地红了。他身材匀称,肌理分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上面点缀的汗珠子都分外有男子气概。 珠珠儿盯着他,一眼都没眨;珍珍儿绞着双手,害羞地低下头去。 “想不到这个怂瓜还挺有料的,脸长得好看,身材也不赖。”珠珠儿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姐姐说话。 珍珍儿没有做声,手指却绞得更紧了。她原以为汉人男子都如杜弗那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会,燕回却接二连三地刷新她的认知。 他的手很大,很暖,很有力;他的笑容,很明,很亮,很爽朗;还有他的声音,很清,很润,很动听。他居然会用鼓点演奏琴曲,真是太厉害了。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珠珠儿突然凑近。 珍珍儿慌乱地摸了摸脸颊,勉强笑道:“可能是大日头晒的,叔父回来了,我们快进去吧。” “好吧。”珠珠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燕回。 双方一连胶着了五天。 珍珍儿三番四次劝说阿穆与燕回讲和,还将燕回的保证说给他听,阿穆不置可否,珠珠儿却听得心烦意乱,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一个深夜,她趁黑摸下山,潜到燕回帐中,本想一刀结果了他,却在看见男人□□的上半身时犹豫了。 他的肌肤像白瓷一样,莹莹如温玉,在不甚明亮的室内晃得人心慌意乱。更要命的是,他在睡梦中居然还念叨着她的名字。 “珠珠儿,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还你两巴掌。” “瓜娃子。”她不屑轻嗤,对着梦中的他轻启粉唇,“老娘随时恭候。” 翌日,珠珠儿代替父亲出战。 见到燕回,她轻蔑一笑,二话不说举枪就刺。燕回丝毫不怕,还笑嘻嘻地往前跨了一大步,顷刻间她的红缨枪便到了他眼前,他居然不躲也不闪,她吓得俏脸惨白,使出全力往他侧面倒去。 她以为自己肯定会摔个狗啃泥,却意想不到地落尽一个炽热又好闻的怀抱。 “珠珠儿,别怕。”她听见男人好听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还听见他在耳边轻笑,“你舍不得杀我,我自然舍不得让你受伤。” 他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那上面的温度烫得她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原来,昨夜他是醒着的。 “燕先锋真厉害,生擒九丝寨玉面罗刹。” 山谷里爆发出震天吼声,珠珠儿醒悟过来,伸手要打燕回,他却笑着跳开,一张大网随之撒下,她真的被生擒了。 阿穆得知消息极为不安,想要亲自出面营救,却遭到寨众一致反对。珍珍儿主动站出来,只身前往赵珝军中,表示愿意用自己换回堂妹。 赵珝为她勇气所感,对她礼遇有加。燕回更是钦佩不已,亲自设宴款待,与她畅谈许久,第二天就释放了珠珠儿,还一直派人护送她们到寨门口。 何致年与赵珝皆默默看着他行事,嘴上不说,心里却笑开了花。趁燕回不在,两个清风明月般的神仙人物下凡当了一回长舌妇。 “殿下,这个杜娘子通情达理、有勇有谋、进退得宜,我们找她还真没找错。” “是啊,难得的是表弟头一回对女子这么客气。” “殿下,你说燕兄对杜娘子有没有意思?” “不好说,他就是个混不吝,做事全凭喜好,但他对珠珠儿肯定有意思。” “我与殿下的看法正好相反,我觉得燕兄喜欢的是珍珍儿。” “元晦要不要打个赌?” “可以,赌注是甚么?” “一坛泸州老窖。” “成交。” 另一边,珍珠姐妹也在议论赵珝等人。 珍珍儿先开口:“妹妹,你也看到了,福王是仁义之师,你回去跟我一起劝说叔父吧。” 珠珠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是为了 分卷阅读216 九丝寨,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珍珍儿被她问住。 见她如此,珠珠儿顿时沉下脸:“我不喜欢汉人,他们太坏太狡猾,要我劝父亲投降,永远都不可能。” “你别忘了,祖母是汉人,阿弗也是汉人。” “那又如何,反正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珍珍儿沉默。 她自小与祖母亲近,对族群的界限并不在意,对汉人也没有族人那么重的疑心与防备。她认为人不是以种族,而是以人品和心地来划分的,在她心里,燕回就是大大的好人。 他明事理,辨是非,心胸豁达,温文尔雅。人以类聚,他所追随的福王必是同道中人,与这样的人握手言和,难道不比厮杀拼命要好?非要两败俱伤无法挽回才后悔?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甚么。你放心,这次事了我一定会走得远远的,必不会阻了你的好事。” 珠珠儿沉默。 她心里何尝不知道珍珍儿说的话有道理,但她是下一任寨主,技不如人被擒就算了,要她主动受降,别说寨众不答应,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在生死存亡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她,肯定是要和九丝寨共进退的。 一路无话,姐妹二人皆心情沉重不已。 此后,九丝寨与官军的缠斗持续了三个月,双方始终未能分出胜负。 进入九月,秋雨绵绵,浑身湿透的赵珝与何致年视察军营,到处都是受伤的官兵,全军士气极为低沉。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可却如绵绵秋雨一样,隔着一层雨幕,可望而不可及。 九月初八,二人坐在潮湿的军营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乌云如墨,沉沉压下来。就在他们相顾无言时,燕回突然闯入军营,兴奋叫道:“事成了!事成了!” 赵、何二人坐直身子:“怎讲?” 燕回身后转出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衣服下摆还滴着水,正是九丝寨中的汉人首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急迫说道。 “那人让我告诉你们,明天是都掌蛮的“赛神节”,他们要杀牛宰猪,大肆庆祝,到时防守会松懈,我们正好趁机潜攀而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何致年谨慎地问:“确定吗?” “非常确定,那些蛮人现在就开始宰杀畜生,并搬了不少美酒出来,准备大醉一场。对了,那人再三强调不能伤害她的族人。” “这是自然,君子一诺千金。”赵珝与何致年相视一笑,“快,点兵点将,明天出战。” 第二天,大雨继续。九丝寨众人认为这种天气官军根本不可能发动进攻,便放心大胆地过“赛神节”,还像从前一样喝酒庆祝,擂鼓跳舞,快活得不知所以。 第三天,赵珝兵分五路,乘黑夜大雨攀上悬崖,到凌晨时,三万士兵全部进入寨中,将醉倒的都掌蛮一一活捉。未醉的缴枪不杀,负隅顽抗的则砍伤下肢,使他们不能坏事。 第四天,激战停止,九丝寨沦陷,都掌蛮的光辉岁月随着大雨终结了。 到处都是振臂欢呼的官军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唯独不见珍珠姐妹。燕回心急如焚,抓住阿穆打听,阿穆凄然一笑:“傻女子烈得很,怕是都活不成了。” 燕回听了大骇,匆匆跑进珠珠儿闺房,发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才知道珍珍儿已经离寨出走,珠珠儿则去了后山。 他马不停蹄地赶去后山,珠珠儿正站在悬崖边发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趁她不备,将她一把抓住扑倒在地。 二人滚了好久才停下来,他一直垫在她的身子底下,石头碎子刮得他浑身都疼,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珠珠儿红着眼捶他:“你为甚么救我?” 燕回痛得呲牙咧嘴,珠珠儿掀起他的衣裳,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瓜娃子。” “别哭了,本来就不漂亮,越哭越丑。”燕回嫌弃地替她拭泪,拉起她往山下走。 “干甚么?” “去看你爹和族人啊,看看我们是不是青面獠牙,吃不吃都掌人。” 九丝寨中,赵珝替阿穆松了绑,将先前的承诺又说了一遍,阿穆汗颜,率领众人跪下受降。赵珝哈哈大笑,亲自扶起他 分卷阅读217 ,双手与他的紧紧交握在一起。 珠珠儿看得眼泛泪花,朝燕回深深一拜,说道:“瓜娃子,来讨你的两巴掌吧。” 燕回无所谓地笑笑:“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顿了顿,他又说道,“去把珍珍儿追回来吧,她只有你和寨主两个亲人了,一个弱女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好。”珠珠儿目光幽幽,轻轻应了一声。 大捷的塘报于十月上旬抵达京城,正隆帝兴奋得手舞足蹈,连鞋跟掉了都没有发觉。 他对群臣说:“听到捷报,心花怒放。四川百姓安枕,国家神气,借此一振。其他地方有造反者,闻听都掌蛮灭亡,必收敛不轨之心,踏踏实实做良民。这就是保身安民之道呀!” 接下来是善后工作,在对待都掌蛮俘虏问题上,赵珝采取了何致年的建议——汉化。 先从改变风俗做起,要他们穿汉人服装,吃汉人食物,学习汉人文化和礼仪。男子七岁开蒙,女子学习女红与女工。 此举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一年时间,四川境内再也不见都掌蛮身影,九丝寨众纷纷从山上搬下来与汉人杂居,汉蛮通婚屡见不鲜。 十月底,赵珝班师回朝。 76.暗流 离别前夜, 珠珠儿又趁夜摸到燕回房中, 她痴痴地凝视他的俊颜, 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姑娘, 你这三更半夜往男人房里跑的习惯真得改改了。” 床上的人突然发声, 双眸满是戏谑,直把珠珠儿吓了一大跳, 兼闹了个大红脸。 “你没睡着?”她美目圆睁。 “是啊,我掐指算过, 你今天还会来,所以我一直在恭候大驾。” 珠珠儿被他说得心里甜丝丝的,期期艾艾地问:“那你知道我来做甚么吗?” “不知道, ”燕回笑嘻嘻道,“总不会是又想来杀我吧?” 珠珠儿懊恼地跺脚:“我以后再也不会拿刀枪对着你了。” “那你来干甚么?” “找你……看月亮。” 燕回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叫道:“只有一弯月牙,看甚么看?” 他不知道,都掌人如果对谁有意,就会邀请那个人一起赏月。月亮是他们的图腾之一, 在朦胧皎洁的月色下, 少男少女深情相望, 轻轻一吻,两个人就算互许终身了。 满腹少女心事被这不解风情的家伙击得七零八落, 珠珠儿俏脸微沉:“你去不去?” 燕回往床上一躺, 翘着二郎腿:“不去, 没见过求人还这么横的。” “瓜娃子。” 珠珠儿上前将他制住, 气恼道:“你要怎样才肯去?” 燕回白眼一翻,回道:“你要怎样才肯走?” 珠珠儿想了想,说道:“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吧。” “我想问你……”她含羞问了一句,燕回没有听清楚,她不得不重复道,“我想问你喜欢甚么样的姑娘。” 燕回瞬间打开话匣子:“那我的要求可就高了,首先得漂亮,其次是家世好,再次性子温婉,知书达礼,落落大方。对了,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珠珠儿听得直皱眉:“世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的女子?” “怎么没有,我两个表妹就是这样的。” 她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她们可许人了?” “当然,这么好的女子自然要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珠珠儿又是一惊,颤声道:“难道许给你了?” “想不到我在你心里印象这么好。”燕回嘿嘿一笑,语调不自觉放柔了。 初次见她,他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征服这个娇蛮的异族少女,几次接触下来,却渐渐对她生了怜惜。只是,他们的身份相差太大,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没有,她们分别嫁给了福王跟何大人,夫妻恩爱和美,现在已经是孩子他娘了。” 珠珠儿“哦”了一声,刚要放下心来,却听燕回问道:“珍珍儿追回来了吗?” 她心中一沉,语气也跟着低落:“没有,我的人暂时 分卷阅读218 还未发现她的踪迹。” “你别老针对她。”燕回劝道。 珠珠儿底气不足地分辩:“我哪有?!” “没有就好。”燕回大度地笑笑,语重心长道,“她其实挺可怜的,自小父母双亡,夫君又早逝,身边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飘荡。我觉得她比许多男人都强,能使一场大战消弥于无形,兵不血刃地解决两百年的难题,着实令人佩服。” 珠珠儿沉默良久,突然问道:“如果珍珍儿未嫁过人,你会选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燕回顿了顿,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会伤到其中一个,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我谁都不会选,因为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骗子!”珠珠儿眼中迅速堆起泪水,控诉道,“你既有了意中人,为甚么还对我搂搂抱抱?” “姑娘,那几次都是为了救你,我可不是有意轻薄啊。” “骗子!骗子!骗子!” 珠珠儿哭着跑了出去,何致年从黑暗中走出来,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燕回也叹气:“我又不是木石,她们姐妹两个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与其让她们受伤害,不如让她们误会我。” 赵珝也缓缓走出来,笑道:“送上门的都不要,回回甚么时候成情圣了?” 燕回瞪眼:“她又不是四而楼的姑娘。” “那你就娶她啊。” “我祖母,我爹娘那关怎么过?” 赵珝一拍胸脯:“我去说。” 燕回愣了愣,眼中迸发出喜意,忽而又摇头道:“算了,这样会伤到她们姐妹,还是不要了。” “笨死了。”何致年与赵珝齐笑,不再多说,大步走了出去。 燕回追在身后喊:“你们笑甚么?” 翌日开拔,一人一马站在山坡上遥望绵延数十里的大乾军队长龙,山风猎猎,马靓人俊,成了送行的别样风景。 待再也看不见官军身影,马上的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夹紧马腿,一声娇叱,没入密林不见踪影。 听闻赵珝大捷,沿途军民极为振奋,队伍还未走到河南,瘫痪在床的赵琨就自动康复了。 他给正隆帝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长信,表示自己被大捷的消息刺激得热血沸腾,大喜过望之下居然不药而愈。希望正隆帝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允他带兵北上抗击东胡,为大乾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 正隆帝毫不客气地驳回他的请求,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讥讽:“堂堂赵氏子孙,居然是软脚虾、墙头草,拿国家大事投机倒把,实在可气又可恶。” 百官一听这话,知道赵琨是彻底歇菜了。 正隆帝骂完还不解气,下了圣旨给赵琨,命令他到嵩山带发修行一段时日,向全真教大师好好学习禅道,一直待到住持满意后方可归家。 赵琨这下才是真的大喜过望。 他哪里是要领兵北上,只不过是想借机试探罢了。他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但两个堂弟接连建树,他再不表示一下,怕是得被皇帝嫌弃死。 正隆帝的态度表明,他虽与皇位无缘,但并不影响今后亲王待遇,这才是正中下怀。 去道观修行也没什么不好,他玩娈童无数,还从未玩过道士,去嵩山第一天,他就看上了好几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他在嵩山一连待了三天,住持都快急哭了。好言好语好茶好饭,就是想将他送走,无奈赵琨根本不领情,好在第四天他收到一封密信,自己急吼吼地收拾行囊回去了。 相较起来,还有一个人比赵琨更加坐不住。 那就是赵珒。 他压根儿就没料到赵珝能够活着回来,更没料到他会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连克都掌蛮三寨,成为百姓嘴里争相称颂的“二郎真君。” 正隆帝曾当着朝臣许诺,谁能破都掌蛮就让谁当太子。一想到这些,他就寝食难安。 他急,陈鸾更急。一旦赵珝上位,她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得拱手相送,她的满腹盘算就得落空。 她重生一世就失去了意义。 她挺着大肚子给赵珒支招:“殿下,老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 分卷阅读219 不丈夫,你不如在半路劫杀福王。” “还是你懂我的心思,不像王妃……” 赵珒的手在她六个月大的肚子上抚摸,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鸾这一胎请太医院院首把过脉,确认是男胎无疑,以她多次预言成真来看,这胎九成九是脚踩七星的帝王之子。 如此,他离皇位便只有一步之遥,教他如何甘心放手? 赵珒眸中透出狠厉:“就依你的,派人埋伏在半路,劫杀赵珝。他交出虎符之时,就是归西之日。” 陈鸾偎在赵珒怀里笑了。 赵珝不足虑,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李福儿就更不足虑了。 她在去年底产下一个女婴,孩子白白胖胖的,长得很讨喜,赵珒却怎么也疼爱不起来。 原因无他,他需要儿子。 陈鸾很是可惜了一把,她在李福儿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最后没落个一尸两命,真是大大不值。 李福儿还傻傻地对她千恩万谢,不仅亲自送回当初借给她止孕吐的许婆子,还劝赵珒提了她的位分。拜她所赐,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陈侧妃。 唉,人蠢无药医啊。 这边赵珒还在与陈鸾细细商议,那壁李福儿怀中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笑得满足。 李嬷嬷握着郡主白白嫩嫩的小手心有余悸:“娘娘,你和小郡主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李福儿泪中带笑:“哪里是我们母女福大命大,分明是碰到了王姐姐这个贵人。” “是啊,王娘子就是观音菩萨派来的。”李嬷嬷不禁唏嘘。 李福儿眼神放空,呢喃:“谁说不是呢。” 赵珒重新宠幸陈鸾,她既失望又无可奈何,幸亏有王娘子时常在身边劝解开导,她才没有钻牛角尖。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娘子还救了她们母女两条性命。 王娘子发现替她调理身子的许婆子竟偷偷在她饮食里动手脚,拿给太医确认后,发现那是能使人成瘾的罂.粟壳。 她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要将许婆子乱棍打死,王娘子却劝她按兵不动,待查出主使再做决定也不迟。 很快,她查出了幕后黑手,当时想撕了那人的心都有。 她去试探赵珒的态度,赵珒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她息事宁人。至此,她对这个男人才算彻底死了心。 什么一生只吻一人,什么生生世世做夫妻,男人在床上说的甜言蜜语,经不起现实的轻轻一击。 她是母亲,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孩子父亲不为她们做主,反而劝她退让,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她哭着对王娘子说:“王姐姐,我真羡慕你和你夫君的感情,他为了你能将老家的一切抛弃,来到京城重新开始。如果能选择,我情愿不做这看似风光,实则悲凉无比的寿王妃。” 王娘子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劝道:“娘娘,按说和离是最好的解脱,可这个世道对女人不公,你若和离,小郡主将来怕是不好说亲。如果娘娘真对殿下失望透顶,就当他死了,以后守着小郡主好好过吧。” 李福儿被她的话惊出一身汗,从来没人跟她这样说,大家只会劝她忍劝她退,可谁又知道她已经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她想骂,想怒吼,想逃离这恶心的一切,王娘子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及时浇醒。 没了情爱,她还有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女儿考虑。有个和离的母亲,她以后在宗室连头都抬不起来。 占着王妃的位置也没什么不好,有钱又有名声,好好把女儿抚养成人就够了。至于赵珒,她不要了。 不纯粹的感情,不专一的爱人,她统统不要,统统丢弃。 “好姐姐,以后一定要常来王府走动,我一个人在这大宅子里寂寞得很。” “一定。” “对陈氏,娘娘有甚么打算?” 李福儿咬牙切齿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痛快,”王娘子爽朗一笑,“我还以为娘娘要忍气吞声呢。” “怎会?她去年五月在赏花宴上设计我,新仇加旧恨,我怎能令她好过?我不仅要让她也尝尝罂.粟壳的味道,还要让她永远生不了孩子!” 77.回家 分卷阅读220 容黛在十月底生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取名昭哥儿。消息传到京中, 正隆帝特许赵珝取道湖广北上, 还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让他安顿好家中事务再跟何致年、燕回一起进京受封。 大军抵达荆州已是十一月底, 二姝带着孩子们到城外迎接,昭哥儿吃饱就睡, 阿舍与阿得却高兴得满地撒欢。 他们已经有十三个月大了,不仅走路稳稳当当, 就连说话也比同龄人要早上许多。 崔氏常常笑说何致年的好血脉都被他们继承了,还说容家怕是要出两个神童子。 容九思深以为然,打算三岁就给两个外孙亲自开蒙。 他们今天穿着喜庆的大红衣衫, 外面罩着同色斗篷,知道是来迎接凯旋归来的父亲和姨父,远远望见为首三个人就嚷开了。 “娘,娘,看爹爹。” 双生子指着右边一人大叫,容胭顿时笑了。为了怕他们忘记何致年, 她自己作了一幅画, 天天指着画上的人教他们喊爹爹, 所以他们能一眼认出自己父亲。 容胭眼里泛着柔情,甜甜道:“娘看到了, 爹爹真英武。” “鹦鹉, 爹爹鹦鹉。”双生子齐齐附和母亲的话, 还做出了振翅欲飞的样子。 容胭看得好笑, 一手刮一人鼻子,嗔道:“小淘气。” 阿得站得笔直,端着与何致年一模一样的容貌和气质,严肃纠正:“阿得不淘气。”想了想又补充道,“外祖母说的。” “是,阿得是娘的乖宝宝,一点都不淘气。” 对着缩小版的何致年,容胭的心都要化了。这个她用命换回来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沉稳懂事又聪明,从不让她操心。 倒是女儿阿舍…… “阿舍淘气。”阿舍用小手指着自己,笑得别提多欢,“比娘亲淘气。”想了想也接着补充,“外祖母说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容胭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只能无奈叹气。 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三岁给祖父剪胡子,她的女儿更厉害,一岁就会干这些事。 趁父亲睡着,给他瞎剪一气不说,还用毛笔把剪秃的地方补上。他顶着这样的胡子出门,差点没被人笑死。那天上课,学生们的积极性都非常高,父亲还欣慰地感叹学生们长大了。 她知道以后罚女儿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父亲在旁边看得心疼,一罚完站就陪着阿舍玩躲猫猫,小东西立马就忘了为什么挨罚。 正思忖间,眼前一暗,双生子冲着来人谨慎打量,待确认这个英俊又和蔼的男子真是自己父亲,便齐齐绽放出璀璨笑容。 “爹爹!爹爹!爹爹!” “好孩子,爹爹想死你们了。” 何致年激动地将双生子搂在怀中,一人脸上亲了一口,阿得害羞得直捂脸,阿舍见到父亲的第一件事却是告状。 “爹爹,娘亲坏,罚站,打手。” “怎么回事?” 何致年耐心地询问女儿,他对这个才一岁多点儿就会说话的小生物十分好奇。觉得她小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花儿一样,格外芳香,格外甜美,格外动人。 阿舍也不负厚望,简单几句话就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阿舍剪胡子,娘亲生气,罚站,打小手。” 何致年哈哈大笑:“阿舍剪外祖父的胡子吗?”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对父亲的未卜先知大为惊奇。 “没关系,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责任。娘亲小时候剪太外公的胡子,也被外祖母罚过,不仅打手,还靠墙壁站了半炷香呢。” “啊!”阿舍惊恐地捧着小脸,同情地看了眼母亲,说道,“好可怜。” 何致年忍着笑,循循善诱:“是啊,娘亲好可怜,阿舍就不要再记仇了。而且,娘亲教导阿舍,是为了让阿舍变得更好,是因为很爱很爱阿舍才这样的。” 阿舍若有所悟,问道:“弟弟呢?” “娘亲当然也爱弟弟了,只不过弟弟是男子汉,以后要撑起容家的门面,还要保护姐姐,所以娘亲要对他严格要求。” “阿舍懂了。” 小姑娘在父亲俊脸上印上响亮一吻,阿得见了也在父亲另一半脸上留下一个口水 分卷阅读221 印。何致年目光灼灼,仿佛在对容胭发出无声邀请——娘子不来一个吗? “老不修。”容胭羞得低下头,何致年失笑不已。 “爹爹,骑马。”阿舍扳过父亲的脸,指着战马兴高采烈。 “好,骑马,”何致年翻身上马,把两个孩子也接上来,“阿得坐前面,阿舍挨着爹爹坐。” 阿舍本来想坐最前面,但方才父亲的一番话令她茅塞顿开。她是女孩子家家,不应争着往前冲,凡事有爹爹跟弟弟挡着,她只需做个文文静静的小女郎就好。 就像娘亲一样,有外祖父和爹爹疼着,什么事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娘亲也坐。”她冲容胭伸出双臂。 容胭踮起脚尖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蛋,笑道:“阿舍真乖,这么好玩的事都记着娘亲,可是娘亲要陪姨母和昭哥儿呢。” 一听到小表弟的名字,阿舍马上笑靥如花地做了决定:“娘陪昭哥儿。” 何致年看得有些吃味,故意问道:“昭哥儿是谁?” “是弟弟。”阿舍回答得又响又亮,阿得在前面摇头晃脑,说道,“是姐夫。” 何致年大惊,连忙问儿子这话是谁说的,阿得说是姐姐自己说的,何致年又去问女儿。 在女儿言简意赅的复述中,他终于搞明白了原委。 原来,昭哥儿出生当天,容胭带着孩子们去看他,阿舍一见到他就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向所有人宣布:“昭哥儿,我的。” 容黛笑不可抑,替儿子送了信物,说是提前定下阿舍,立时就有人拿阿得调侃,恭贺他喜得小姐夫。 听完孩子们的话,赵珝与燕回笑得要岔气,赵珝打马与何致年并驾齐驱,问道:“阿舍,你长大要嫁给昭哥儿吗?” “嫁,要嫁。”阿舍忙不迭点头,“昭哥儿好吃。” 他全身上下又软又糯,咬一口像包子似的。他那么爱哭的人儿,她怎么咬,他都不哭。 当然,她也舍不得下重手。 赵珝默了默,问道:“那你该喊我甚么?” “姨父。” “不对,你嫁给昭哥儿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应该跟昭哥儿一样喊我。” 阿舍为难地皱起小脸,半晌才犹豫道:“哇哇。” 昭哥儿除了吃和睡,剩下的就是哭,他一开口只剩哇哇哇了。 众人哄笑,赵珝忍俊不禁:“不对,你应该喊我爹爹。” “不行。”阿舍连连摇头,往何致年怀里靠去,“爹爹,在这里。” 阿得也大声声援姐姐:“爹爹,一个。” “对,爹爹,一个!”阿舍义正辞严。 何致年不意一对子女这么喜欢他维护他,高兴地将他们抱在怀中亲了又亲,夸道:“真不愧是爹爹的好孩子。” 孩子们笑嘻嘻地承受他的夸奖,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午饭是在福王府用的,双生子的吃相非常好,乖乖坐着让人喂饭,吃完就去后院看昭哥儿。回程路上,阿舍似乎有些忧郁,蔫蔫儿的不太说话。 何致年将她抱过来放在膝头,笑问:“阿舍为甚么不高兴?” “昭哥儿。” 女童趴在父亲腿上,跟他诉说小小少女心事,与母亲一模一样的杏眼波光粼粼。对着缩小版的容胭,何致年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昭哥儿怎么了?” “他太小。” 阿舍今天从父亲嘴里知道自己是要被人疼被人宠的,但她突然发现她将来要嫁的人还是个奶娃娃,根本没办法疼她宠她,心中顿时就发愁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考虑这么长远,何致年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没关系,男孩儿长得很快,等他像阿舍这么大,就会比阿舍高了。” 容胭也趁机说道:“在昭哥儿比阿舍高之前,阿舍一定要好好爱护他,就像爱护阿得一样,知道吗?” “知道。”阿舍破涕为笑,爬下父亲膝头,牵着阿得小手,信誓旦旦,“爱弟弟。” “护姐姐。”阿得脆声回应,姐弟俩倒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笑作一团。 二人玩得累了打起哈欠,麝烟主动将 分卷阅读222 他们抱到后面车上歇息,将空间留给没顾得上说话的孩子父母。 何致年与容胭并排而坐,温柔地凝视她的容颜,贴在她耳边厮磨:“长欢,谢谢你送我两个活宝贝,谢谢你把他们教得这么好。” “说甚么傻话。”容胭娇嗔。 她随便一瞥,他却浑身热血沸腾。八个月不见,他对她的渴望像冬天的野山火,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燎燃,她方才的眼神便是那要命的火星子。 “乖囡囡,这二百四十多个日夜,我每晚想你想得无法入睡,靠一遍又一遍回忆我们之间的事情才撑过来。你,想不想我?” “嗯。” “嗯是甚么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何致年的手悄悄钻进容胭衣内,引起彼此一阵又一阵悸动。 “想。” “想甚么?” “想你。” “想我甚么?” 容胭俏脸羞得通红,不肯往下说,他替她接着说道:“是不是在想那七天?” “不是。” 容胭慌慌张张去捂他的唇,却被他一口咬住手指,他的目光邪肆又充满侵略意味,她羞得脚趾头都红了。 何致年出征前的七天,是她人生中最疯狂的七天,每天从早到晚都与他厮混在床上,吃饭是他喂,如厕、沐浴也是他抱进抱出。他走后,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来。 容胭不知自己此时是何等撩人,何致年的眸色变得暗沉:“乖囡囡,我想要你。” “不行,”容胭吓得去推他的手,“这是在车上,马上就要到家了。” “你不想要我吗?”何致年吻着她的脖子蛊惑。 容胭扬着修长的脖颈快要哭出声来,扯着他的头发娇斥:“你就会欺负我。” “傻丫头,这是疼爱,不是欺负。我会让你快活似神仙,让你沉溺不愿醒。” 容胭两颊快要烧着了,不得不求饶:“不要在这里。” “好,”何致年终于放开了她,但掐着她的细腰谈条件,“你今天要让我吃饱。” 容胭只想赶紧打发他,匆匆应道:“只要不在车上,你想干甚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何致年笑着松手。 马车停稳,他让人先去给容九思夫妇报信,说有要事在身,晚上再去给他们请安。吩咐完后打横抱起容胭往烟霞苑走,走到院中一处假山旁,他抱着她拐进了山洞。 容胭花容失色:“你该不会要在这里……” “乖囡囡,对不住,为夫实在等不及了。”他一边替她剥衣裳,一边笑着提醒她,“你在车上答应过我的。” “可……” 容胭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攫进怀里亲吻,没亲一会儿他就猴急地将她抱起来,(此处省略一万字)。容胭痛得捶他,他停下步伐,待她眉间舒展开,他马上故技重施。 她犹如江上的小舟,在疾风骤雨里颠簸不止。一阵大浪将她送上天,一阵大浪又将她拍下地,在这反反复复的波涛沉浮中,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今天怕是难捱了。” 78.有病 闲赋在家的日子悠闲又快活, 赵珝与何致年娇妻幼子享尽天伦, 莫不希望时间能走慢一些。燕回却恰恰相反, 天天催促赶紧启程进京。 原因无他, 老郡主张罗着给他说亲。 他这一次随赵珝出征, 大展雄风,由白身一跃成为京官, 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有出息。老郡主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带着全家老小到燕老太爷坟前祭奠告慰, 还将自己的六十整寿提前到冬月里办。 她知道,一旦赵珝被立为太子,燕回就是从龙之臣, 以后肯定会长留京城。不趁此机会将他的亲事定下来,等他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住,任他一年年拖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抱上曾孙? 消息放出去,冬月初五那天果然来了不少人。 大家都不傻, 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如无意外, 赵珝肯定是下一任皇帝, 陪他出生入死的何致年跟燕回肯定是新朝元勋。何致年已经成亲,对容胭又一片痴心, 单身的燕回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这一天, 燕回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许多名门贵妇的目光粘在他身 分卷阅读223 上不肯错开, 就连一些端庄的大家闺秀,也在私底下偷偷看他,议论他。 他被老郡主拉着,像一件奇珍异宝,展示给女眷席上的夫人小姐们观赏,半圈下来,他就受不了了。 想当初,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浪子,从来只有他看别人的份,哪里像这样本末倒置。一个大男人成了母狼群中的小绵羊,任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简直比上阵杀敌还可怕。 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随便找了个借口遁走。好不容易脱身,沿途又遇到父亲下属的女眷,被她们纠缠甚是火大,远远看见人群后一身绯衣的少女,面上顿时有了笑意。 他冲少女热情招手,桃花眼星光灿灿:“牡丹啊,你去了哪里,真让人好找。”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被他点名的人,认出那是通判何焯之女。听说她本来是要与姑表哥定亲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难道是因为燕回? 何牡丹被人盯着打量,俏脸一寸寸由白变红,在众人猜疑的目光里急忙反驳:“燕公子请自重,牡丹是我的闺名,请你不要这么叫我。” 何牡丹俏脸染霜,义正辞严,怎么看都不像与燕回有私情的样子。众人狐疑地看向燕回,但见他不慌不忙道:“牡丹是在生我的气?怪我去了那么久没有给你写信?” 众人又看回何牡丹。 何牡丹气得要吐血,这厮到底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可着她一个人祸害?她心中百转千回,恨不能将那可恶男人的虚伪面具撕下,几番权衡,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 “燕公子,我错了,那天不该冲撞你。你大人有大量,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燕回一脸关切:“牡丹,你在说甚么呀,我何时对你不好了?” 何牡丹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只得祭出杀手锏道:“燕公子,你若不肯放过小女子,我就只能去找容四小姐说情了。” 她这是在暗示他,如果还要拿她做筏子,她就要请容胭出面,让何致年来修理他。燕回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懒懒道。 “真是无趣,连个小玩笑都开不起。” 敢情这两人是有过节啊! 看戏的众人恍然大悟,何牡丹长吁一口气,怕燕回又发疯,赶紧逃离了他的势力范围。 跑出老远,她回头去看,发现燕回又被众人团团包围起来,她暗自庆幸,骂了声“活该”,一转身就见一柄长剑迎面刺过来。她吓得魂飞魄散,眼珠子僵硬得转都不会转,只能傻愣愣看着剑主人。 一个漂亮的少女。 长剑落在她肩头不动,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 “你别管,你是不是燕回的心上人?” 少女不光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脆脆的像出谷黄莺。 这么漂亮却不学好,何牡丹心中掠过一丝惋惜,对她幼稚的问题无语至极:“我怎么会是那个无赖的心上人?” 脖子上的剑紧了紧,少女寒声道:“他那么好,哪里无赖了?” 何牡丹方才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又被人逼着说违心话,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姑娘,你是眼瞎吗?他哪里好了?” 少女比她更生气:“他哪里不好了?” “离得太近不方便说话,”何牡丹将剑身往外推开一些,对燕回的恶行如数家珍,“他不好好读书,逛青楼,喝花酒,狐朋狗友一大堆,全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少女沉默片刻,反问:“福王跟何大人也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他们两个是例外,因为与姓燕的是亲戚,没有办法回避,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来往。”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少女讥讽,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的心上人是谁?” 何牡丹涨红了俏脸,叫道:“姑娘,这是我的隐私,我凭甚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少女又将剑架到她的脖子上。 “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哦,”少女拖长声调,走到何牡丹面前浅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暗恋福王或是何大人,对吧?” 何牡丹气得跳脚:“你少胡说,我与容二、容四是好朋友,怎么会肖想她们的夫君?” “ 分卷阅读224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到底是不是燕回?” “不是,不是,不是!你就是问一百次我都这么说。” “不说是吧?那我就把你的衣服扒光,吊到燕府门口的大树上,让大家一饱眼福。” 何牡丹被这女魔头气得要死,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胡搅蛮缠的人,她不与燕回凑一对,真是太浪费,太可惜了。 少女见她不动,伸手要来抓她,她紧紧握着衣襟,失声尖叫。 “呜呜呜,我说还不行吗?我心许的是崔公子。” “就是那个崔进之?” “别问了行不行,人家不要脸的么?” 少女终于放开她,盈盈笑道:“算你有眼光,不过跟燕回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点。” “有病。”何牡丹气得要疯。 听言,刚走出两步的少女又折回来,话语中满是不善:“燕回逛的是哪家青楼?跟哪个妓子走得近?” …… 四而楼中,焚素正在弹《凤求凰》,自从在何致年面前弹过之后,她每日必弹一次。弹到动情处,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架上了脖子。 “你在想燕回?”长剑主人绕到身前,居然是个漂亮的少女。 焚素压下心中惊惶,强自镇定:“姑娘真会说笑,我与燕公子只有几面之缘,想他作甚?” 少女神色稍缓,移开长剑又问道:“你与燕回亲过嘴?” 焚素心中一惊: “没有的事,姑娘万不要道听途说。” 长剑又架上脖子,还在上面紧了紧,沁出一条红痕,少女嗤道:“你不老实,看来有必要让你吃点苦头。” 焚素吓得赶紧求饶:“姑娘,手下留情,我、我的确亲过燕公子。” “谁允许你碰他的?” “姑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亲他的时候被他灌得烂醉,我还以为亲的是何……,你以为我愿意跟他亲嘴吗,那可是我的初吻啊。” 少女不乐意了:“这么说,跟燕回亲嘴还委屈你了?” “姑娘若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少女斜眼看她:“燕回那么好的人,你居然嫌弃他,凭甚么?” “就凭他是个浪子,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有病。”少女嗤笑一声,起身离去。 是夜,燕回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梦见攻打九丝寨的一幕又一幕,尤其是他抱着珠珠儿在地上翻滚时,她那软得惊人的腰肢。 每一寸都很有手感。 “珠珠儿。”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惹来梦中少女一阵阵娇笑。 “瓜娃子。” 熟悉的嗔骂响起,紧接着唇上一热,她吻了上来。她的唇又软又糯,燕回尝过就舍不得放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品尝。 “珠珠儿,你好甜。” “有四而楼花魁甜吗?” “当然,她怎么能跟你比。” 珠珠儿被他说得高兴,又抱着他亲吻起来,这一吻可谓天雷勾地火,燕回的手开始不规矩。 “别闹。”珠珠儿将他双手抓住举过头顶,羞红了脸,“方才的事,成亲以后才能做。” 燕回正是血脉偾张的时候,如何肯听她的话,且又是在梦中,怎么对她都不会出事,他邪邪一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我就是要对你做方才的事,你能奈我何?” 说完,又要伸出魔爪四处作乱,珠珠儿看着他笑:“不会奈你何,我只会打得你满地打滚。” “我不信。”燕回自信满满。 话刚说完,肚子就重重挨了一拳,他倒在床上捂着肚子叫唤,人也自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床上,正坐着一个娇俏少女,笑眯眯地欣赏他满床打滚的窘态。 “你怎么来了?”燕回吓了一跳。 “礼尚往来啊,你去过我家,我也要来你家。我见过你祖母和爹娘,还跟他们说过话,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我很喜欢。” 燕回扶额:“我是说你怎么又三更半夜往男人房里闯?” 分卷阅读225 珠珠儿柳眉倒竖:“你不想看到我?” “又想拿心上人打发我?” “你抱着我亲,还那样对我,就算有心上人也得给我忘了!” “我问你,我跟四而楼的焚素比,谁漂亮,谁甜?” 79.娶亲 珠珠儿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四连拷问, 流连花丛多年的情场浪子燕少爷, 以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男人强烈的求生本能, 超常发挥, 给出史上最完美的答案。 “珠珠儿,不管你信不信, 我天天做梦梦见的都是你。” “我其实没有心上人,上次那么说是有苦衷的, 我是怕伤到你们姐妹感情。” “你放心,我虽然嘴贱,但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过。” “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最美最甜的, 谁都不能跟你比。” “怂瓜。” 珠珠儿俏脸笑成一朵花,好看的眸子晶晶透亮,掐着燕回两边的脸颊娇嗔,“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你老实交代,到底对多少姑娘说过这些话?” 燕回举起三根手指:“你若不信我, 我可以发誓。皇天在上, 我燕回保证此生只跟珠珠儿说过这些话, 若有欺瞒,天打……” “不要!” 珠珠儿蓦地捂住他的唇, 一脸焦急:“我相信你就是了, 不要咒自己。” 都掌人敬畏神灵, 若非生死攸关的大事, 不会轻易拿神灵起誓。 “珠珠儿,你对我真好。” 燕回激动地将佳人搂在怀里,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珠珠儿害羞躲避,他又将她捉过来继续蹭,温热的唇不经意碰到她小巧嫩白的耳垂,惹起一阵又一阵低吟。 她的声音与燕回当初料想的一样,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在床上别有一番韵味,深深撩拨着男人脆弱的心弦。燕回有些心猿意马,大手又要四处作乱。 “不行。”珠珠儿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狐疑道,“你是不是跟别的女子做过这些事?” 要不然为什么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燕回往床上一倒,四肢大喇喇瘫着,一副生无可恋:“珠珠儿,你还是直接给我来一剑吧,省得你老怀疑我。我虽然有过年少不羁的日子,但早就浪子回头了,你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打听。” “真的?” 他在何牡丹与焚素那里的口碑可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好,珠珠儿半信半疑:“那你为甚么那么轻浮?” “我轻浮?” 燕回气得从床上跳起,黑眸盯着她看了半晌,随后背着手光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句句愤懑,声声控诉。 “不是我吹,荆州地面哪个不认识我,只要我勾勾手指,大把女人哭着喊着要跟我,可我到现在还是个处!我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居然没开过荤,说出去自己都嫌丢人,你居然说我轻浮!” “你见过轻浮的处男吗?处男有轻浮的吗?轻浮的还能是处男?!” 他估计真的很生气吧,额头青筋毕露,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珠珠儿为他气势所慑,嗫嚅道:“你为甚么总对我不规矩?” “自己想!”燕回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独自坐在床边生闷气。 “你生气了?” 见燕回不搭理人,珠珠儿连忙挪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真生气了?” “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你想做甚么都由着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见他没反应又去搂他的脖子,结果还是没反应。她只好去亲他的唇,粉嫩的小舌在他唇上一圈又一圈流连,直把燕回的心都亲酥了。 “磨人精。”他反客为主,狠狠吻她,吻到彼此气喘吁吁,然后将她按在腿上打屁股。 珠珠儿撅着红唇抗议:“你才是磨人精呢,勾着我的魂跑了几千里路。” 初次见她,凛然不可侵犯,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如今的她,娇娇软软,在他怀里柔若无骨。两相对照,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燕回将她紧紧搂着,温柔问道。 “你一路都跟着我?” “是啊,从大军开拔就跟着你了,你在路上 分卷阅读226 做了甚么事我都知道。他们有些人逛青楼喝花酒睡妓.子,还邀请你一起去,幸亏你没答应,否则……” 燕回被她夸得哭笑不得:“女侠啊,我是自由之身,就算去了也不犯法吧?” 珠珠儿俏脸微沉:“你是我心许的人,怎么能碰别人?” 活了二十年,这是燕回第一次被人表白,对象还是他意.淫的姑娘。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就想听她小嘴儿多说几次,摇着她的胳膊追问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瓜娃子。” “我说你说我的男人,不许你碰别人。” 燕回仰天长笑:“哈哈,你甚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珠珠儿扭捏了一会儿,羞答答道:“你抱着我躲箭的那一刻。” “你呢?” 燕回黑眸迷蒙,眼中似有无限追忆:“你从山寨出来,胸前波涛汹涌的那一刻。” “哎哟!你打我干嘛?” “因为你嘴欠。” 屋里二人斗嘴不断,屋外听壁脚的老郡主笑得合不拢嘴。她就说嘛,这几天喜鹊叽叽喳喳叫得热闹,敢情是孙子的姻缘到了哇。 她还以为天下没人治得住臭小子呢,原来他喜欢的是带刺的玫瑰啊。 那个姑娘她见过,漂亮又大方,虽不懂礼仪,但绝不含糊,上来就给她磕头。嘴巴也甜,见她一个人无聊,主动跟她说起家乡的趣事哄她开心。 她喜欢这个爽利的川妹子,找赵珝一问,方知道她的来历。 她年轻时也是个爽朗泼辣的主,曾经从喜堂上将燕老太爷劫走,为爱走天涯的勇气,她最欣赏了。 老郡主性子风风火火,一看准了人就要马上办事,拿定主意后,片刻不歇地往儿媳容明姿的院子赶,想找她商量燕回的婚事。 她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根本未留意丫鬟急得发白的俏脸,一把推开儿媳卧房的门,却听里面传来轻浅的娇吟之声,还有自己儿子克制不住的喘.息。 “娘子,你的腰可真软啊,教为夫爱不释手。” “娘子,我们给回儿生个兄弟吧。” “瞎说甚么话,也不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你才三十五,怎么就不能生了?我今日非要让你怀上一个。” …… 老郡主尴尬地收回脚,对丫鬟嘿嘿一笑:“千万别跟老爷和夫人说我来过,另外记得提醒他们,生老二要趁早,别到时候儿子跟孙子一般大。” “奴婢定会如实转告。”宝气丫鬟十分尽职。 冬月初十燕回成亲,场面热闹又喜庆,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接亲跟闹洞房。 荆州旧俗,新郎到岳家接亲,需经过众人重重考验才能进得院中接走新娘,当初二姝成亲也是这么过来的。 珠珠儿以容家远方表妹身份出嫁,赵珝跟何致年便是她的娘家人。对此,燕回心中愁得不行,这两个男人一个明骚,一个闷坏,接亲难度可想而知。 不管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事先用香囊装了一些金裸子,又用红封封了不少铜板。到了容府,不问男女老少,只要有人拦路就塞一个。一路散财无数,终于来到容黛曾经的闺房,褚玉苑。 看门的是阿舍与阿得两个小娃娃,他们穿着大红衣衫,一人斜挎着一个漂亮的小布兜,非常喜庆。 见状,燕回提着的心放回原处,笑嘻嘻地与他们逗趣。 “二位,你们在这里当门神吗?” “是,表舅作甚?” “我来接你们表舅母啊。” “接舅母作甚?” “拜堂、洞房,生一群跟你们一样聪明的小娃娃。” 双生子相视一笑,眼里流露出只有彼此才懂的神情,异口同声道:“你不行,爹爹行。”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知道什么行不行的!凭什么何老三行,他就不行! 他还没洞房就咒他不行,简直其心可诛! 燕回默默劝自己不要跟小破孩一般见识,劝自己以大局为重,劝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劝自己…… 他娘的,好想打孩子 分卷阅读227 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他扬起自认最天真最无邪的笑容:“好孩子,能让表舅进去吗?” “呔,山是我开,树是我栽,要想过,留财。” 两个小人儿叉着腰,抱着胸,说着珠珠儿事先教给他们的话,活灵活现的样子把燕回逗笑了。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是长辈,不跟破孩子计较。 “有有有,钱在这里,都给你们。”他将金裸子全塞到他们怀里。 二人笨拙地将香囊放进布兜,阿得问道:“姐姐,够吗?” 阿舍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脆脆应道:“不够,还要!” 燕回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元宝,一人布兜里放一个,满心期望:“可以让表舅过去了吗?” “不够,还要!”阿舍举起布兜给燕回看,笑靥如花,“爹说,装满!” 燕回绝倒,心里将何致年骂个半死。他只剩下银票了,要是把两个小东西的布兜装满,怕是娶完媳妇就得去典当行了。 “等着,表舅派人去换银子。”他咬牙对双生子说道。 阿得摆着小胖手:“不行,误吉时,加倍。” 哟嚯,还知道误吉时!那就让他过去啊,小混蛋! 燕回被两个小东西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又不能发作,只得强压着脾气,放低身段好言好语商量。 “二位小友,你爹只比表舅大一岁,已经有你们这么聪明可人的宝贝了。你们看看表舅,年纪一大把,还是孑然一身,今天好不容易成个亲,你们能通融一下吗?” “哇,好可怜。”双生子齐齐捧着小脸,唏嘘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说道:“可以放行。” 燕回大喜过望,抱着他们一人亲了一口,刚要夸奖两句,却又听他们说道:“先欠着。”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欠多少?” 阿舍答:“二百两。” “好,二百就二百,为了表舅母值得。” 阿得补充:“二百两,一个。” “行,四百就四百,情义无价。” 双生子还要说话,燕回一手捂住一人嘴巴,俊脸比锅底还黑,半真半假道:“二位大爷,行行好,别再加价了,你们是世家子,不是真的山寨土匪,别太入戏。” “你们如果同意就点点头,如果不同意我们今天就僵着吧。反正没钱也养不起媳妇,成不成亲也无所谓了。” 听言,二人点点头,他才放心地松开手,不意他们又一人大声说了一句。 “空口无凭。” “立字为证。” 燕回:“……” “何老三,老子跟你没完!”褚玉苑上空响彻新郎倌的怒吼与咆哮。 一道清脆童音轻松将之盖住:“骂人不好,加倍。” 燕回:“……” 80.圆满 冬月十五, 赵珝三人按时启程。因燕回是新婚, 老郡主坚持让珠珠儿同行, 另外两人全都未带家眷, 约定好明年春暖花开再派人回来接他们。 长途跋涉二十余天, 大军到达京郊大营,赵珝将兵符交给等候在此的兵部尚书后, 四人住进了驿站。 好客的驿丞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和美酒,吃饱喝足各人回房歇息不提。 三间房屋的灯光渐次熄灭。黑暗中, 数条形如鬼魅的身影悄悄挑开门摸进室内,对着床上就是一顿砍杀。完事后有人点燃火折子,照到床上, 脸色顿变。 “不好,中计了!快跑!” “嗖嗖嗖——”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支支箭矢带着火苗朝房门和窗户激射过来,好好的房间转眼被射成了筛子。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出来投降, 不然就烧死你们。” 黑衣人面面相觑, 迅速交换眼神, 举起双手缓缓走出屋子。门口,全身甲胄的赵珝三人站在人群最中间, 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驿丞。 “绑起来!” “雕虫小技, 还敢到本王面 分卷阅读228 前班门弄斧。” 赵珝向何致年投去感激一瞥, 何致年神色如常, 毫无骄色,他心下更加佩服。 若非何致年提醒,他哪里会想到请兵部尚书配合自己上演交兵符的戏码,哪里会钓到赵珒这条大鱼。 “你们是谁的人?” 黑衣人挺硬气,梗着脖子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们是禄王殿下的人。” 赵珝嗤笑:“禄王远在河南,你们却在这里截杀我,编故事也要过过脑子吧。” “福王殿下信不信不要紧,我们行动失败,唯有以死向禄王殿下谢罪。” 黑衣人说完就要咬舌,眨眼间一个苗条身影从天而降,以迅雷之势将他们的下巴一一卸掉,众人只能豁着嘴,任口水往下淌不停。 那苗条身影对赵珝笑道:“殿下,把这些人交给我吧,我们族里有特殊的审讯技巧。” 赵珝颔首:“有劳,不知是甚么审讯方法?” 女子拍了拍手,若无其事道:“先将犯人全身埋进土里,只露出头部,然后放出毒蝎啃咬。” “犯人会在清醒状态下,看着蝎子从自己七窍中钻进钻出,听着皮肉被吞噬的声音,承受万箭钻心之痛。不流干最后一滴血不会闭眼,比你们汉人的凌迟有意思多了。” 燕回在一旁摩拳擦掌:“娘子,还等甚么,赶紧好好招呼这帮鳖孙啊,就从这监守自盗的驿丞开始。” “行,听夫君的。”女子轻松拎起驿丞,像拎着一只小鸡。 驿丞吓得裤.裆都湿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别杀我,别杀我,他们是寿王赵珒的人!” 女子将驿丞扔到地上,随手抓起一个黑衣人走到院子外面,不过片刻功夫,院外就响起令人头发发麻的惨叫声,听着无不心惊肉跳。 又过了片刻功夫,叫声停歇,她捧着一颗骷髅头走进来。 “瞧,啃得多干净,盛酒肯定不错。” 她说得轻描淡写,黑衣人全都惊恐地睁大双眼,觉得她比阎王还要可怕。 有人崩溃大叫:“不要咬我,我招,我全招,是寿王派我们来伏击福王殿下您的。” 燕回兴奋地在女子脸上香了一口,女子不胜娇羞,手中的骷髅头滚到地上,黑衣人就着火把,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削了皮,挖出五官的圆冬瓜。 又中计了! 黑衣人全部瘫坐在地上。 赵珝神情凝重,下令道:“全部押走,请皇伯父决断。” 另一边,赵珒正跟陈鸾憧憬当上太子以后的美好生活,屋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居然是正隆帝的亲兵——内卫。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们架起来朝门外走,他心知不妙,高声喊冤,内卫首领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冤不冤到了正隆帝面前自有分晓。 进了东暖阁,他跪倒在正隆帝脚边痛哭流涕,正隆帝什么都没说,一群血肉模糊的人被带上来,他们一开口,他就哭不出来了。 “启禀皇上,寿王殿下让我们埋伏在京郊驿站,行刺福王殿下。” 正隆帝气得胡子抖个不停:“赵珒啊赵珒,朕没想到你的心肠居然如此歹毒,为了皇位不惜谋害自己同宗同源的堂兄弟,你连墙头草赵琨都不如!” “你这样的人若当了皇帝,大乾还不断送在你手里!” “皇伯父,您听侄儿解释,侄儿是冤枉的。” “还解释甚么,你想说是珝儿栽赃给你的?内卫审出来的案子,怎会有假?” “你可知你入宫前,珝儿跟朕说了甚么?他跟朕说你是一时糊涂,让朕饶了你。你呢,你又是如何回报他的?!” “皇伯父,皇弟说得对,我是一时糊涂,您就原谅侄儿这一回吧。” 正隆帝摆摆手,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你还照样当你的寿王,但我不能让你危害大乾江山。来人,将寿王囚于养蜂夹道,着内卫专门看管,无旨不得出府。” 说完,不再留恋,甩袖离去。 赵珒瘫软如泥,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迈出那小小的四方院子了。 此刻的寿王府也不平静,赵珒走后陈鸾忽然腹痛如绞,她抓着陈母的手大叫:“快请太医,我要生了。” 分卷阅读229 太医和稳婆匆匆而来,看到她身下的情况全都慌了,她这一胎又是难产。有人张罗着去请寿王,却被告知寿王离府未归,现在府中做主的是寿王妃。 太医赶紧请李福儿示下,李福儿让陈鸾自己拿主意,陈鸾气得吐血,咬着牙命令太医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胎跟上胎一样,足足生了三天三夜,孩子生下来只哭了一声就没了气息。陈鸾看了看孩子脚底板,上面果然有七颗红痣,正是她前世的皇帝儿子,赵眘。 她的荣华富贵没了。 还未来得及哀悼,稳婆又大叫一声,战战兢兢地指着她的身下,那里已经悄无声息地流了很多血。 几个太医用尽办法才替她止住血,代价是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陈鸾呆若木鸡,陈母抱着她痛哭失声。 她重生的这一世简直就是个笑话,一连失去两个孩子,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失去太后之位,却连何致年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她不过想得到心爱的男人,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困惑、不解、愤懑,但她不会就此罢休,等赵珒回来,她还要接着战斗。不把何致年抢到手,她死也不甘心! 然而,有人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李福儿让人传话,命她坐完小月子就搬出王府,她气得将房里的物件全都砸了。 “我是侧妃,老虔婆凭甚么这么对我?我不搬,死都不搬!” 高寒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静静看着她,待她发泄够了,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陈鸾气得拿枕头砸他:“滚,你这个死太监,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呵呵,如你所愿。”高寒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此真的再未出现过。 限期一到,李福儿就毫不客气地将陈鸾的东西全扔到门口,把她的人也一并扔了出去。 陈鸾在王府门口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老虔婆,你竟敢这样对我?等殿下回来,我要你好看!” “那你就在门口等着殿下回来好了。” 李福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厌恶:“现在寿王府是我当家,我想让你生就让你生,想让你死就让你死。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杀你已经对你够仁慈了,再敢多说一句,我马上让人撕了你的嘴。” 陈鸾眸子一缩:“我做甚么了?” 李福儿娇笑:“当然是做了我对你做过的事啊。” “贱妇,原来是你!” 陈鸾朝李福儿扑过去,却被王娘子一脚踹开,大门在她面前合上,她疯狂踢门,忽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熟悉声音。 “哟,这不是陈侧妃吗?” 原来是赵琨。 他笑得像条吐信子的毒蛇:“你还记得当初给我通风报信,让我去荆州挑衅赵珝的事吗?” “殿下,你一定弄错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弄没弄错我心里有数,我当初曾发下宏愿,若找到那个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人,定要让她好看。” 陈鸾抱着胸,警惕地望着赵琨:“你想干甚么?” 赵琨邪肆一笑:“想干甚么?你说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还能干甚么?” “你做梦!” “怎么?你还指望赵珒来救你?老实告诉你吧,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哈哈哈……” 笑完,赵琨沉下脸吩咐:“把她带到我的马车上来。” “是!”几个士兵捉住陈鸾的胳膊,将她塞进车里。 不一会儿,马车里传来女子尖叫声,还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他娘的给老子老实一点,否则我让手下全部进来招呼你。” 女子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男子的喘息和车厢剧烈晃动。 …… 正隆三十二年三月,赵珝被封为太子。 次年,正隆帝退位潜心修炼,赵珝登极,是为昌乐帝。 昌乐帝继位后做了三件事,一是大赦天下,二是册封发妻容黛为皇后,三是立嫡子赵昭为太子。 昌乐帝在 分卷阅读230 位六十年,是大乾执政时间最长的皇帝,在何致年、燕回、崔进之等一代名臣辅佐下,开创昌乐盛世,将大乾国祚又延续了两百年。 赵珝登极那天,何致年喝醉了,抱着容胭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嘀咕什么。容胭凑近去听,他忽然睁开眼睛,一把将她禁锢在怀里。 “长欢,该给我生老三老四了。” 岁月静好,有妻有子,前世他所有的求而不得,今生全都圆满了。 真好! 81.番外 寿王被抓, 寿王府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新皇登极, 众人才重新见到李福儿母女。 登极大典那天, 李福儿穿着大红王妃礼服, 与穿着郡主吉服的女儿携手稳稳走过人群,来到新帝新后面前跪倒。 因为她们的出现, 大殿落针可闻。 赵珒被囚早已不是秘密,大家以为新帝会给她们来个下马威, 然而新后却主动执起妯娌的手,将她带到御花园介绍给自己的亲眷好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对李福儿母女客气有加, 小郡主胆子大了不少,吵着要去找玩伴。 李福儿有些犹疑,容后笑道:“让小郡主去吧,孩子们都在,一起玩热闹。” “那敢情好。”李福儿笑着叮嘱丫鬟好好照看。 众人正聊得热闹,丫鬟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告:“娘娘, 小郡主被人欺负了!” “嫂嫂勿急, 我们一起去看看。” 容后温声安抚, 陪同李福儿直奔孩子们玩耍之地。两岁出头的小郡主站在一群大孩子间无助哭泣,李福儿的心都要碎了。 “哭甚么哭, 你就是个没有爹的野种!” “呜呜呜……”小郡主揉着哭红的双眼争辩:“胡说, 我有爹!” 李福儿心痛如绞, 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正要上前,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出现了。她穿着粉色花蝶长衣,头上梳着双髻,上面缀着一对玉蜻蜓小珠冠,两只小蜻蜓静静停在她的鸦鬓间,栩栩如生,分外俏皮。 她看着比小郡主大不了多少,却把那大孩子往后一推,娇斥道:“不许欺负好好郡主。” “你是谁?” “我爹是次辅何大人,他是大乾最年轻的阁老。”小姑娘十分骄傲。 “阁老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赵家养的一条狗。” 大孩子们爆发出哄笑。 小姑娘不慌不忙道:“辱人者人恒辱之,喜欢骂人的绝对不是好东西,你骂别人是狗,殊不知自己连狗都不如。” “你找打!” 大孩子冲小姑娘挥舞拳头,一岁半的小太子赵昭从容后怀里滑下来,急急忙忙朝他们跑去,张开双臂将小姑娘挡在身后。 “不许欺负太子妃。” 众人方知,这小小的仙子似的女郎,原来是传闻中赵珝为儿子定下的娃娃亲,难怪这么有胆识。 赵昭一现身,大孩子们立刻怂了,纷纷跪倒,齐呼千岁。长辈们事先叮嘱过,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小太子,将来的万岁爷。 “你们坏,孤不喜。” 赵昭一开口就令众人白了脸,但他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回身抱住小姑娘,笑眯眯道:“阿舍真香。” “叫姐姐。”小姑娘认真纠正。 “好,阿舍真香。” 李福儿抱过女儿,对容后姐妹感激说道:“容小姐才两岁半,口齿就如此了得,聪明伶俐可见一斑,将来必是太子爷的贤内助。” 马上有人拍容氏二姝的马屁:“这有什么奇怪的,何阁老是神童子出身,大小姐若不是女儿身,说不定要中状元。” “可不是嘛,容大公子与大小姐是双生,将来的成就怕是比何阁老更甚。” …… 回程马车上,李福儿带着女儿去养蜂夹道,小郡主得知是去看望自己父亲,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娘亲,好好有爹,不是野种!” 李福儿摸着女儿的脸,笑得心酸。赵珒被囚时她才一岁多,之前他与陈鸾打得火热,对这个女儿根本就不上心,小丫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分卷阅读231 “好好想跟爹爹说甚么?” “想爹爹,要爹爹抱。”小姑娘满脸向往之情。 谁知,到了养蜂夹道,赵珒竟不肯见她们。李福儿苦苦哀求,赵珒仍是不理不睬,内卫首领事先得了赵珝吩咐,自作主张将她们放了进去。 “你们来做甚么?看我有多惨?”还没进门,赵珒就往地上扔了一个酒坛,冲她们怒吼。 小郡主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李福儿将她搂在怀中,却听赵珒不耐烦地斥骂:“滚滚滚,丧门星,老子还没死,哭甚么哭。” 李福儿压下失望,好言好语解释:“殿下,好好想父王了,妾身带她来看看你。” “想我?是想我甚么时候死吧?觉得我死了你们就能解脱了?李福儿,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哪怕做鬼我也要拉着你们母女垫背。” 听言,李福儿震惊地凝视赵珒,仿佛头一次认识他。当初怀孕,陈鸾谋害她们母女,他劝她息事宁人;如今他与陈鸾谋反事泄,却要让她女儿陪葬,这还是人吗?! 将小郡主交给乳母,她找内卫要了纸笔,“唰唰唰”几下子,一封文书一气呵成。她将纸笺扔到赵珒面前,他看了一眼就暴跳如雷。 “你要休夫?你竟敢休夫?” “为甚么不敢?我早就不爱你了,你从头到尾令人恶心至极。” 赵珒咆哮:“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歹毒?我替你守着王府基业,守着祖宗牌位,操持家务,养育女儿,兢兢业业,你说我歹毒?” “歹毒的是你的心尖肉陈侧妃,她现在是禄王新宠,为了讨好赵琨,她可是吐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这些事转头就被赵琨呈报给新帝,你到现在还没死,应该感激我,是我进宫向皇后求的情。” “赵珒,我李福儿,不要你了。从此死生不复相见,永生永世是路人。” 赵珒望着愈行愈远的决绝背影咒骂:“李福儿,你给我回来!你这个贱妇,我同意你休夫了吗?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福儿,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骂到最后,赵珒跪地痛哭。她走了,不要他了,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等他包容他的女子被他亲手杀死了。 李福儿休夫全凭一股意气,冷静下来不禁有些茫然,她给娘家去了一封信,暗示想带着孩子回陕西,他们却让她死也要守住寿王妃的位置,她的心凉透了。 这天,她将王娘子叫进房里,忐忑问道:“王姐姐,我想到南方去,到没有人认识我和好好的地方去,你能陪我吗?” 王娘子看她的目光又惊又喜。先前,接近她是为了完成任务,天长日久接触下来,却被她的善良和真诚感动了。 王娘子握着李福儿的手,诚恳说道:“我要跟夫君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结果。”当天夜里,她去了位于蓑衣胡同的大学士府,面见了何致年。 “你想陪寿王妃去广州?” “是。” “你夫君那里怎么说?” 王娘子羞涩一笑:“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既如此,我就不拦你了,去了广州可以找提举市舶司太监鱼十三,他是我的人,有甚么事会帮你解决的。” “民妇先谢过何大人。” 何致年虚扶一把:“不用谢我,你是徐大哥义妹,又帮了我这么多忙,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感谢你。” “大人这话可就折煞民妇了,义兄对民妇有救命之恩,他以性命相托的事,民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何致年点头暗赞:“此事已了,以后你就按自己想法过日子,不用再为我效力了。” “不,大人是贤臣,是大乾之福,能为大人效力是民妇的荣幸。以后大人若有差遣,民妇一定义不容辞。” “好!” 李福儿南下那天,容氏二姝与兵部尚书夫人、刑部侍郎夫人出城相送,众人遥望她的背影,目中无不露出激赏之情。 这样的女子,自己就是王,哪里还需要当什么王妃。 李福儿到广州一刻都不闲,让王娘子给女儿当拳脚师傅,又另外请了两位女先生,一个教四书五经六艺,另一个教东洋与西洋文化。 技多不压身,她相信总有一天,女儿会用上 分卷阅读232 这些知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自己竟有经商的天赋,经鱼十三特许,在广州开了一家脂粉店,专卖皇家配方的胭脂水粉。 后来,她的生意遍布东洋各国,爪哇、琉球、波斯……,到处可见“好好脂粉店”的踪迹,生意火爆异常。 她还在这些国家建了不少学堂,致力于推广儒学,得到昌乐帝的大力赞许。 好好十岁时,李福儿稍稍能丢开手,她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天地,随船队去了西洋,爱上意大里亚一个叫裴冷翠的小城。 它的汉语意思是“鲜花之城”,白墙红瓦,巷道深深,家家户户窗台上插着鲜花,文人们浪漫得像诗仙李白一样。 她可以像男人一样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穿着蓬蓬裙,头上戴着插满羽毛与鲜花的大帽子,西洋人会友好地向她行注目礼,偶尔还有年轻英俊的男子大胆示爱。 她成了当地有名的东方娃娃。 虽然高兴,但李福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娃娃”是大乾人对孩子的称呼,她不觉得他们是在赞美她,倒有些像是猎奇与猎艳。 她对王娘子说,这帮西洋人把她们当三岁孩子,她们就将计就计,充分演绎孩子的无赖,把售价再提高一成,赚他个盆满钵满。 王娘子听得哈哈大笑。 得知李福儿曾是大乾皇室成员,意大里亚的国王接见了她。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奔放的异域男人,居然通过翻译,问她要不要做他的情人。 要是以往李福儿肯定气得转身就走,可现在的她已经见惯风浪,她笑着摇摇头,说对方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国王无所谓地耸耸肩,照样举行盛大的舞会欢迎她。 “王姐姐,我没想到女人的一生还可以这样活,哪怕让我现在就死,我也无憾了。” 李福儿与王娘子坐在宫殿顶楼,惬意地喝着当地的葡萄酒,望着远处的圆顶教堂出神。 “是啊,我跟着妹妹也长了不少见识。生而为人,虽然会有牵挂,但首先得为自己活,只有奔出个人样,别人才会正眼看你。” “姐姐正解!” 李福儿笑得舒心,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走过几万里长路,这一辈子,或许再无男子能入她的眼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心从未如此踏实。 这就够了! 82.番外 新帝继位, 湖广男人帮名声大噪, 以赵珝为首的四人成为全民崇拜对象, 他们才貌双全、风度翩翩, 后院又只有一个女人, 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京城及周边各世家蠢蠢欲动,无不削尖了脑袋往他们身边塞人。 大家都很乐观, 觉得荣华富贵指日可待,男人嘛, 哪有不贪美爱鲜的。 然而,现实却把他们的脸皮子抽得生疼。 昌乐帝治大国如烹小鲜,扩充后宫也是独辟蹊径, 群臣虽然如愿送出了女儿、姊妹,但她们连个名分都没有,还全成了皇后跟班,成了帝后情深的坚定拥泵者和追随者。 何次辅更绝,在朝会上大言不惭地表示,他是容家赘婿, 想进大学士府必须经妻子容氏首肯, 且必须具备生龙凤神童子的异能。 崔侍郎有样学样, 将妻子何氏抬出来当挡箭牌,因他成亲不久尚未生子, 就只要求对方的学识样貌比他这个探花郎强。 最好说话的是燕尚书, 他只有一个要求, 能打过燕夫人就可入府为贵妾。有些人摇头说胡闹, 有些人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燕家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全武行。 结果嘛…… 再也无人敢来招惹燕回。 这次风波后出现了一件怪事,每到下值时分,燕家家丁必会来到兵部值庐,向燕尚书禀报一件事,那就是他家夫人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有人说燕尚书爱妻如命,些许小事也要亲自过问,实在令人佩服得紧。这话传到燕尚书对头刑部崔侍郎耳中,他冷冷嗤笑道:“狗屁爱妻如命,分明是畏妻如虎,谁教他招惹那么多烂桃花,每天得看夫人衣裳颜色行事。” 众人真假难辨,好奇得抓肝抓肺,但谁也不敢向当事人求证。 燕回身份特殊,除了首辅、次辅及昌乐帝,阖朝就没有他不敢怼的人,嘴巴比都察院御 分卷阅读233 史还要毒。有他在的场合,大家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 只有一个人不怕他,那就是崔侍郎,若无人拦着,两人一准掐架,激烈程度堪比考武状元,也不知他们结的什么梁子。 但两家夫人的感情又好得不得了,都是容后姐妹的闺中密友,真是奇也怪哉。 燕回不屑搭理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他只关心一件事。 “快说,夫人今天穿的甚么颜色?” “公子,夫人今天穿的还是红色衣裳。” “红色?”燕回在室内来回踱步,不解道,“这是何意?” “小的不知啊,反正跟昨天比也没甚么区别,就是颜色好像深了一些。” “粉红、海棠红、樱桃红、绯红、胭脂、银红、朱红、茜色、赫赤、嫣红、檀色、酡色,这都集齐十二色了,她要干甚么?” 小厮一脸严肃:“公子,小的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你等等,我先去一趟吏部。” 燕回熟门熟路地推开吏部值房大门,径直朝最里间的屋子走去,那是吏部尚书兼太子太师何致年办公的地方。 何致年听到声响头也没抬:“你很闲?” “没有哇,公务一大堆,正在商讨对东胡用兵的事,哪里会闲。” “那你来干甚么?” 燕回搭上何致年肩膀:“何老三,我们是不是兄弟?” 何致年警惕地瞪着他:“你又想干甚么?” “你快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何致年斩钉截铁:“不是。” 燕回被噎了一瞬,只得使出杀手锏:“我是长欢亲表哥,是你舅兄,你得帮我。” “有话赶紧说,我忙着呢。” “有个人,每天穿不同的红色,一连穿了十二天,你说是甚么意思?” 他一说何致年立刻想到曾经给容胭买赤色抹胸的事,不多不少也是十二件,珠珠儿跟容胭走得近,说不好就是她给出的主意。 “赤者,吉色也,肯定是说她心情越来越明亮。” 这些抹胸是他送容胭的第一份礼物,每次穿都能勾起很多回忆,引发他的如火热情。 燕回有些不信:“难道不是越来越愤怒?火焰也是红色。” “你做了甚么事令她越来越愤怒?” “也没甚么,就是推不过同僚邀请,去了一次青楼,看清倌人跳舞弹琴而已。” 下半句他没敢说,京城清倌人实在胆大,见了他一面就纠缠不放,还到他家里去堵人,险些没把珠珠儿气炸。 何致年似笑非笑,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你觉得我会信?” “何老三,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燕回急得跳脚。 “送你一句话,心安即归处,你好好想想珠珠儿要的是甚么。” “心安即归处?”燕回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小厮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顿时提高声音:“人在哪里?” “在红袖招。” “怎会安排在那里?” 红袖招便是他上次去逛的青楼,里面全是清倌人,水准很高,官员们私下宴请,都喜欢去那里。 “姑娘执意要去那里,小的也没办法。” “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夫人知道,听见没有?” “小的明白。” 燕回又交代几句,小厮回去复命,他则坐轿来到红袖招。 “可是燕公子?”老鸨打扮的人看见他就迎上来,笑道,“姑娘等您半天了。” 燕回点点头,随她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那里有个女子正在弹琴,弹的是焚素经常谈的《凤求凰》。 “你来了?”见了他,女子嫣然一笑,弹完整曲才起身相迎。 “对不住,让你久等了,这首曲子我学了三个月,你是第一个听众。” 也是唯一一个。 燕回见到故人有些激动:“珍珍儿,这 分卷阅读234 两年你去了哪里?” 他一开口,她的眼眶就红了。 这个男人,不枉她偷偷喜欢了两年,他一直没放弃找她,也没忘记她。甫一见面,他就喊出了她的闺名。 “我哪里都没去,就在你和妹妹身边。” 燕回震惊不已:“你是说,你跟了我一路?” “是啊,从四川到湖广再到京城,我一直都在。” “你没有功夫又没有钱,靠甚么过活?” 珍珍儿不在意地笑笑:“我们都掌人傍山而居,与飞禽走兽为伍,怎么就活不下去?” 她这一笑柔美又洒脱,竟有不输男儿的豪迈之气,燕回几乎看呆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栖身山野,靠着双脚走完五千里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珍珍儿,你受苦了,以后不要再四处漂泊了,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吧。”燕回对她又怜又敬,总想加倍补偿她才好。 珍珍儿轻轻开口:“燕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甚么?” “你可曾爱过我?” 燕回静默半晌,才缓缓抬头,神色诚挚又愧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大义之举,对你既佩服又怜惜,甚至曾想过你若在九丝寨待不下去,我就将你带回家去。” “以前我认为男人可以同时喜欢多个女人,可跟珠珠儿相恋以后,我才知道当你真心爱一个人时,心里是装不下别人的。” “珍珍儿,对不起!” 珍珍儿泪盈于睫,笑着说道:“不,你无需道歉,你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都是我不好,生了妄念,都掌人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背叛了先夫,该愧疚的是我。” “珍珍儿,你别这么说,我听着难受。”燕回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珍珍儿盈盈一笑:“燕回,请你一定要好好爱我妹妹,把我对你的那份心也一起加倍给她,要一直一直对她好。” “好!”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落泪。 “别哭,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流血不流泪。”珍珍儿掏出帕子替他拭泪,柔柔道,“我新学了一首诗,念给你听好不好?” “好!”燕回哽咽。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她边念边哭,念完朝燕回深深一福,道了声“保重”,就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愣了。门外,站着同样泪流满面的珠珠儿。 “姐姐,你别走,你的外甥已经来了,你马上就要当姨母了。” 珍珍儿羡慕地看着她的肚子,有一瞬间的意动与向往,随即摇头道:“不了,你既已知道我的心思,我哪里还有脸待下去。” 珠珠儿异常坚持:“你别走,我让夫君娶你当平妻。” “不,妹妹,人都是贪心的,一旦拥有就会渴望更多。与其将来反目,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留一份念想,余生才可慢慢追忆。” “姐姐,天下这么大,你一个人如何安身?” “妹妹,你替我跟容四小姐打个招呼吧,我想去容氏女学读书,然后回九丝寨教孩子们。” 赵珝临走时在戎县设立了官学,但只招收都掌男子,女孩儿并不能进学。 “腹有诗书气自华,不指望她们有大出息,但至少要识字,会算账管家,毕竟都掌跟汉人通婚的越来越多了。” 珍珍儿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珠珠儿哭倒在燕回怀里,燕回劝了她好久才劝住。 “娘子,你这些天穿红衣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心情很好啊?” “你说呢?” “哈哈哈,我要当爹了,快找邹大夫,让他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女儿,好抢个女婿回来。” “你要抢谁?” “这还用说,当时是何老三家的了,他们夫妻长得那么好看,生得孩子一个个天仙似的,小脑瓜子转得又快,太招人稀罕了。” 得知珠珠儿怀的是个男胎,燕回哭了一整晚。 “我的小女婿哟!” 83.番外 码字不易, 请支持 分卷阅读235 正版订阅。  福王府,东花厅。 “娘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方、元二人一见到顾霓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左一把鼻涕右一把泪,将在容家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顾霓裳神色平静,以手支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才懒懒道:“你们做得很好, 一会儿每人去账房领一个中锭。” 大乾市面银、铜并用,大钱用银,小钱用铜,十两银子一小锭, 二十两一中锭, 五十两一大锭。 一个中锭银子是卖油郎一年的收入,也是七品县令半年的俸禄,这样的赏赐委实不算少了。 见她这么爽快,方、元二人喜出望外,她们默默对视一眼, 随后元嬷嬷期期艾艾道:“娘娘, 容家还扣了我们三两银子的饭钱, 您看……” “元氏,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是怎么长的, 怎么能厚成这样呢?” 王嬷嬷撸起袖子, 上来就要撕她的嘴, 元嬷嬷吓得就地一滚,肥硕的身子灵活地躲到还没有她半人宽的方嬷嬷身后。 “是方氏让我说的!” 她将人往前一推。 “你少血口喷人,我甚么时候让你说了?”方嬷嬷不料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气得回头瞪她。 元嬷嬷不甘示弱地大声反驳:“不是你让我说的,你瞎挤眼睛干甚么?” “我挤眼睛你就瞎咬人,那我咂咂嘴你是不是就要去吃粪?” “老不死的,你才咬人,你才吃粪。”元嬷嬷反手就是一嘴巴,方嬷嬷被她打怒了,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几个仆妇合力都不能将她们分开,顾霓裳厌恶地蹙蹙眉,红惢见状直接叫来仪卫司的人将她们捆在一起抬走了。 王嬷嬷心有余悸道:“娘娘,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到处打秋风的破落户,您为甚么还要老奴将她们力荐给容家呢?” 顾霓裳似乎心情很好,完全不受刚才一幕影响,还对着老仆人调皮了一把:“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了,我才不信这里面的门道你看不出来。” 王嬷嬷嘿嘿一笑:“哎哟,我的好姑娘,这么说您可就太抬举老奴了。老奴目不识丁,到现在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哪能跟您这个学富五车的容氏女学生相比呢,您就发发善心告诉老奴吧。” 顾霓裳被她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周身通泰,笑道:“你还记得上次姑母来找我帮忙说亲的事吗?” “老奴记得,您不是说因为容家不同意,老郡主还埋怨您不上心吗?” “是啊。”顾霓裳喝了一口参汤,接着说道,“她可是个老人精,我不得不防啊。” “总不能前脚刚跟她说容家对燕家无意,后脚我就聘了黛姐儿,要是那样的话她肯定认为是我故意挖墙角,非得跟我闹起来不可。” 见她停下来歇息,王嬷嬷适时接过话茬:“所以,您就放出风去要为殿下选妃,还说喜欢知书达礼、尤其是跟教习嬷嬷学过规矩的姑娘?” 顾霓裳点点头:“我也是被逼无奈,才想出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样姑母就会以为我是在几家姑娘中举棋不定,最后通过角逐才选中了黛姐儿,而不是直接抢了她的人,他们表兄弟以后相处才不会有嫌隙。” “珝儿身边最缺的就是人材,若他日燕回能为他所用,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娘娘为了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王嬷嬷不禁感叹又唏嘘。 “是啊,要不然怎么能帮他试炼出这么好的贤内助呢。” 与以往一提起容黛就赞不绝口相比,这一回的顾霓裳似乎冷静得过了头,王嬷嬷被她弄糊涂了:“您不是一直都很满意容二姑娘的吗?为甚么还要用这两个老货去试她?” “你以为王妃真是那么好当的?德容言功,黛姐儿一样不差,但我还不知道她的手段跟眼界如何,是否能胜任福王府主母一职。如今看来,她不仅聪慧,而且有主见,有魄力,不是软绵绵任人拿捏的性子,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珝儿的姑娘了。” “恭喜娘娘喜得佳妇。”王嬷嬷起身福了福,恭维道,“娘娘一箭双雕,老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霓裳笑着受了她的礼,纠正道: “是一箭三雕。” “本来只是想试试胭姐儿,没想到竟试出一个意外之喜。” 分卷阅读236 王嬷嬷眼珠转了转,心中一动:“您说的是何大人?” “可不就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何大人嘛,以前我以为他无欲无求、滑不溜丢,正发愁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就把这么大的一个破绽送到我面前,不是意外之喜是甚么。” “您是说他出手维护容四姑娘的事?可老奴听说是刚好碰上的呀。” 顾霓裳摇摇头,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容府布局吗?” “知道一点。”王嬷嬷一脸迷茫,不明白容府布局跟何致年维护容胭有什么关系。 据她所知,容府占地二十四亩,分为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大小相同的五进院子。 容行简居中,容九霄居东,容九思居西。外墙正中是正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角门,各院以甬道、回廊相连接。拿容九思的西院来说,从西角门进入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西花厅、半实堂以及烟霞苑。 “半实堂的茅厕建在南面,而烟霞苑位于半实堂北面,两地相隔不近,怎么就能刚好听到吵闹声赶去救场呢?” “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么是何大人一直关注着烟霞苑,要么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管是哪一种,他对胭姐儿有意是八九不离十了。” 王嬷嬷不满地撇撇嘴:“就算何大人对容四姑娘有意又如何?难不成娘娘还想帮他牵线?何大人明明就是个奸商,拿了银子不办事,您怎么能把这么好的事派给他呢?” “何大人的确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可那是我硬塞给他的。”顾霓裳莞尔一笑,见老仆神色越发不满,才慢悠悠道,“你别小看他提醒我的那几句话,那可是千金不换,要不是他,我和珝儿现在早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话家常。” 王嬷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顾霓裳笑笑不说话,眼神却渐渐阴沉下来。若不是何致年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她哪里会火急火燎地将顾耘东叫到荆州来,又哪里会无意间发现堂兄窃桃儿居然交上来历不明的朋友,还在他们的撺掇下私自为她立起生祠! 顾耘东来跟她说生祠地基都打好了,只等端午农闲后就可以开工时,她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里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冷汗。 她,福王府太妃,占着宗室高位,享着荣华富贵,于江山社稷于苍生黎民无半分功德,居然也配立生祠让人跪拜,到底是嫌活得太久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她命人将窃桃儿绑到荆州,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他竟大言不惭地说他外甥迟早是要做皇帝的人,像她这么胆小如鼠就是给他外甥丢脸。她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儿就要厥过去。 这样的混账王八蛋,若不是发现得早,他们母子哪里还有活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何大人非池中物,他当得起千金之价。以前不知道他的喜好,无从下手,这回我一定要给他个惊喜,希望到时候不要吓他一跳就好。” 顾霓裳笑着跟王嬷嬷开玩笑,忽然面色一沉,朝门口斥道—— “是谁在那里?给我滚进来!”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王嬷嬷连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决绝而去,她立刻就慌了。 “娘娘,是殿下。” 顾霓裳也慌了,朝随后跟进来的红惢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殿下来了怎么不通传?” “殿下不让我们出声,他说要给您一个惊喜。”红惢脸色惨白,小声解释道。 顾霓裳顿了顿,又焦急开口:“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红惢忙道:“殿下回自己院子了。” “那就好,我就怕他一犯浑又跑出去了。” 赵珝怒气冲冲地奔回自己卧房,将手中的碧玺石佛珠手串随手一扔,手串在地上弹了几个回合,落在一双淡绿色绣白色栀子绣鞋前。 青枝知道他正在生气,也不去招惹他,蹲下身捡起手串,用手帕包好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又取来家常衣服准备替他换上。 她沉静的模样引起赵珝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完全不被自己气场影响,他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青枝,你多大了?”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婢女攀谈。 “回殿下,婢子今年十八了。” “家里 分卷阅读237 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只有婢子一个。” “好,很好,非常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赵珝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然对她命令道—— 84.番外 昌乐五年, 小太子赵昭六岁了。父亲对他说, 再过几天,等首辅兼太子太师何大人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要正式给他讲课了。 对此,小太子满心欢喜,同时又有些暗暗发愁。 何致年是家喻户晓的神童子。两岁识字,三岁读儒,七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中秀才,十九岁已是进士老爷,他入阁时才二十四岁, 成为首辅还不到三十。 如此天纵奇才,谁不盼着跟他进学?放眼整个大乾,除了何家的几个孩子能得他亲自教诲, 也只有当朝太子有这个面子了。 可何致年还有另一层身份,一想到以后天天要与喜怒不形于色的岳丈单独相处, 赵昭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忐忑。 他的异样很快被容后察觉了。 这天休沐,帝后二人在坤宁宫闲话家常:“表哥, 你有没有发现昭哥儿最近很不对劲?” “有吗?”赵珝枕在容黛腿上看书,回答得漫不经心。 他穿着家常道袍,头上只戴着网巾,褪去朝堂上不怒而威的帝王形象, 闲适得像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你若是能将放在他身上的心思, 收回一半放在我身上, 你这个皇后娘娘会更受宠。” 赵珝一语双关,容黛顿时红了俏脸。 整个后宫,谁不知道皇帝独宠皇后一人,好好的乾清宫不待,非要挤在皇后的坤宁宫。帝后同出同入,同饮同食,情热得一如新婚夫妇。 赵珝换了个姿势,容黛的俏脸变得更红了。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他一举一动所传达的意思,她心里清楚得很。 “你的手在干甚么?” “翻书啊。” “我是问你翻书之前在干甚么?” “书太薄,手又太干,不太好翻,所以……” “臭不要脸。” “大胆,竟敢辱骂天子,朕一定要治你个大不敬,先抽一百大鞭再说。” 他一说抽鞭子,容黛就想到了初婚时光。那时的他,像头不知疲倦的猛兽,日夜折腾初经人事的她,害得她总是手软脚软,走路都要人扶,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五年他忙于国事,两三日才来上一回,她总算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听说东胡事了,变法也是成效显著,这厮无事可做不会又要折腾她吧? 容黛站起来往外跑,赵珝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扛着人扔回床上。 “宁宁,你今天乖乖给我怀个公主,我就帮昭哥儿出个主意。” “你知道他为甚么总叹气?”容黛奇了。 “当然,知子莫若父,谁教他是我的好儿子呢。” 赵昭托着下巴,坐在坤宁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等了一下午,他英明神武的父皇才从母后宫里走出来,嘴角挂着餍足的笑,高兴地将他抱起来转圈圈。 “别苦着脸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爹陪你去送份拜师礼,保证你岳父以后不会凶你。” “真的?”赵昭又惊又喜,勾着父亲脖子,黑眸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天子无戏言,爹这就陪你去,顺便在你岳家用晚饭,你岳父的厨艺非常好,除了你岳母别人都尝不到的。” “谢谢爹爹!”赵昭的心情终于平复了,岳父再厉害,总不能连皇帝老爹的面子都不给吧。 赵珝父子轻车简从,到了大学士府只走角门,谁都没惊动。彼时,何致年正在给几个孩子讲课,容胭和阿舍在后院招待来访的女客。 “参见圣上,参见太子。” 何致年父子四人被他们惊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赵珝一把托住:“我们爷俩为私事而来,今天没有君臣,只有亲戚。” 赵昭适时献上礼物:“姨父先生,这是学生的拜师礼,请您笑纳。” 他送的是一匣子失传已久的澄心堂纸,价值自然不菲,何致年不置可否,推辞一番后才客气收下。 “姨父,姨母和阿舍呢?” 分卷阅读238 “她们在后院,我让她们过来见礼。” 赵珝笑道:“元晦,不用麻烦了,我跟你还有话说,就让孩子们自己玩吧。” “也好,”何致年对长子说道,“阿得,你跟弟弟们陪殿下去后院吧。” “是,”阿得朝赵昭抬手,“殿下请。” 赵昭提步走在最前面,何家三子紧随其后,经过小花园时被一阵欢声笑语吸引过去。原来,阿舍正与几个女孩儿在跳房子,在一众女郎当中,她是最夺目最耀眼的那个。 赵昭在旁边静静看着,笑得十分自豪。刑部孙尚书家的嫡孙女见过赵昭,马上过来行礼,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只有阿舍小脸红扑扑地站在原地。 太子妃是不用跪拜太子的。 赵昭见了笑得更欢,看来她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呢。 “阿舍,你真香。”他越过众人,替她擦汗,眼中只有自己心爱的小姑娘。她跟姨母一样,也是身带异香,闻上一口,沁人心脾。 “叫姐姐。” “好,阿舍你真香。” 阿舍瞪他,他也只是笑笑,脾气好得不像话。九岁的孙小姐见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未定下其他嫔妾,若是她今天能哄得小太子高兴,说不定她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 思及此,她大方地邀请赵昭一起玩耍,赵昭为了阿舍欣然应允。孙小姐拉着他一起跳房子,言笑晏晏,动不动就往他身上靠。 赵昭觉得不妥,与人换了位置,她也与人换了位置,又跟他成了一组,最后将他挤得无处可躲。 “呵呵。” 阿舍轻轻笑了一声,赵昭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听何致年这样笑过几次,然后就有人遭殃了。 “姐夫,”阿得跟他关系最好,上前替他解了围,将他拉到一旁咬耳朵,“姐姐生气了,你自求多福吧。” “容小姐笑甚么?”孙小姐不悦皱眉。 世家千金中,她最看不惯的就是阿舍,那么多小姐公子围着她转,她却总是爱搭不理,清高得令人牙痒。 其实她完全误会阿舍了,她之所以不主动结交朋友,只跟自己三个兄弟玩,是因为围着她转的那帮人智力水平跟她不在一个层面上,跟她们玩心累得要命。 容胭跟她说让她稍微收敛锋芒,她试过几次,最后选择了放弃。 跟人下棋,她从三子让到十五子,所有人还是十步之内被她击杀殆尽;猜谜语、拼七巧板、解九连环,她永远快人家几倍…… 家里来客不得不应酬,她就与她们玩不需要脑子的体力游戏,跳房子,丢沙包、踢毽子、投壶……,就这样,她还是胜出一大截。 唉,幸亏还有三个兄弟跟赵昭,不然她得多寂寞啊。 “孙小姐心知肚明,何必要问?” 阿舍笑意盈盈,心里却是困惑极了。这些人玩起来不行,抢别人东西倒是聪明得紧,难道脑子都长在这里? 孙小姐底气不足地嚷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阿舍不再看她,转向赵昭:“我爹说好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女子,你说是不是昭哥儿?” 赵昭点头如捣蒜:“是的,我以后也只会有太子妃一人!” 阿舍掩唇一笑,阿得拍拍赵昭的肩,庆幸不已:“恭喜姐夫,你过关了。” 赵昭高兴得手舞足蹈,从袖子掏出一方明黄锦帕,里面包着一把糖,黑黑的糖衣里裹着一颗梅子。 “阿舍,这叫西梅糖,是番子进贡的,我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给你带来了。” 阿舍眉眼弯弯,眼里似有星辰在闪耀,赵昭都看呆了。他不知道,小妻子的性子跟他岳母一模一样,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以一颗纯朴的赤子之心讨好她,正好歪打正着。 阿舍先剥了一颗糖放进他嘴里,然后才给自己剥了一颗,笑嘻嘻道:“你有心了,酸酸甜甜,真好吃。” 其实,她家一点都不缺新奇玩意儿,她大伯在广州做生意,每年一车车地往她家送,全是别人没见过的好东西,有些连皇宫里都没有。 嗷嗷嗷,阿舍夸他了,还给他剥糖了! 赵昭兴奋得小脸都红了,大声附和:“对,真好吃。”b 分卷阅读239 r “昭哥儿,你随我来。” 阿舍牵起他的手,带他来到自己闺房,里面布置得温馨又可爱。梁上垂着漂亮的玻璃珠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床上躺着好多西洋娃娃。 “这叫八音盒,这里有个机关,一直扭到底,上面的小人儿就会旋转跳舞,你试试。” 赵昭拿起来扭了扭,笑道:“真好玩。” 这八音盒确是稀罕物,是何大郎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洋传教士手上换的,只给了小侄女,连自己孩子都没有。阿舍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让碰,没想到会主动拿给赵昭玩。 两个孩子头挨着头,趴在桌子看盒子里的少女跳舞。阿舍的睫毛又翘又长,像把小毛刷子,开阖之间扫过赵昭的俊脸,刷得他脸上痒痒的,也刷得他心里痒痒的。 “阿舍,你真美。”他想都没想就一口亲在她的眼睛上。 阿舍被他亲愣了,大眼眨呀眨,俏脸慢慢变得粉红,羞怯地低下了头,小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幕,被门外大小五个男人逮了个正着。 赵珝激动得老泪纵横,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儿子简直就是天赋异禀,这么小就知道把心上人哄住,不像他兜兜转转一大圈才看清楚自己心意。 三个男孩儿则全都害羞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观察屋内情景,时不时嘻笑出声。 何致年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唉,篱笆围得再高,也挡不住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而且,白菜似乎还挺乐意! 想到他与容胭是先洞房后成亲,何致年心中警铃大作,神色凛然道:“殿下,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虽有婚约,但为了各自名声,也要避嫌才是。” 他能提前拱容胭,是因为他想了她两世,她还神预言地告诉他命中会有四个孩子,他情难自禁之下才破了戒,臭小子怎么能跟他的深情款款相比。 听言,赵昭的俊脸垮下来,朝赵珝看了一眼,乖觉说道:“姨父,我错了,你打我板子吧。” 赵珝在心里对儿子怒赞不已,这小子要成精了。 何致年抿着薄唇,黑眸沉沉,看不出喜怒,阿舍知道父亲生气了,连忙说道:“爹爹,你别打昭哥儿,把他打傻了,以后还得靠女儿照顾他,那样岂不把女儿累坏?” 何致年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女生外向,一点都不假,打个手心能把人打傻,当他是什么人! 阿舍朝三个兄弟递了个眼神,抓着父亲的袖子摇来摇去:“爹爹,好爹爹,你别打昭哥儿了,阿舍以后不会再让他亲了。” 何家三个男孩儿,大的七岁,老二四岁,老三两岁,从小就被何致年灌输疼爱母亲和姐姐的理念,收到姐姐求救信号,马上就知道活学活用。 “爹爹不要打姐夫呀,姐夫傻了,姐姐就会受累;姐姐受累,娘亲就会不开心,娘亲不开心,我们就会心疼。” 一提到容胭,何致年什么气都消了,对着一众孩子虎着脸警告:“下不为例!” 孩子们吐着舌头保证:“知道了!” 回程路上,赵昭忧心忡忡地问父亲:“爹啊,姨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会,”赵珝牵着儿子小手,走在蓑衣胡同的青石板上,“你姨父若不喜欢你,就不会将掌上明珠许给你了,他呀……是吃醋了。” “哦,”赵昭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追问道,“那怎样才能让姨父不吃醋呢?” “这个好办,让你娘替你多生几个妹妹,将来全嫁到姨父家去。他一个女儿换我们家三个,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是我听说回叔和崔大人家也都卯足了劲要生妹妹,争着抢着要跟姨父家结亲哩。” “是吗?“赵珝惊呼,“这么重要的消息为父竟然不知道,看来晚上还得跟你娘再好好“探讨”一番才行啊。” 85.番外 白驹过隙, 一晃十年过去, 孩子们都长成了翩翩少年少女,颇有其父母当年的昭然风姿。 十七岁的双生子最大,其次是十六岁的赵昭,何三与燕、崔两家长子同龄,都是十四岁,最小的是十二岁的何四。下面还有若干小萝卜头,因年龄差距太大,并不常在一起玩耍。 燕家长子名叫燕朱,跟他爹小时候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 分卷阅读240 怕的混世魔王。为了磨练他的心性, 珠珠儿亲自教他习武,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总算将他跳脱的性子掰回来一些。 她还经常带着他到何、崔两家串门, 希望以榜样的力量影响他。八岁以前,几个孩子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八岁那年因为一件小事,燕朱与崔家长子崔淼毫无征兆地闹掰了。 事情的起因在阿舍与阿得两姐弟身上。 燕朱自打会走路, 就喜欢跟在双生子屁股后面跑,尤其喜欢跟活泼可爱的表姐玩。她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长翘翘, 声音清脆动听, 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曾发下宏愿, 长大了要与太子公平竞争,凭实力将表姐抢过来。何家三子听了只是笑笑,崔淼却当面斥责他犯上,还将原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赵昭听。 然后,他被赵昭宣进宫,凭实力挨了一顿揍。赵昭还把他困在身边同吃同住,一起到御书房听何致年讲课,课后还有繁重的作业。 燕朱在东宫待了一个月就崩溃了,买通小太监给好兄弟阿得送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救自己一命。结果,信被崔淼截胡交到赵昭手上,他的“刑期”往后延长了两个月。 三个月后,燕回夫妇来接人,见到“懂事乖巧”的儿子,激动得相拥而泣,还对赵昭千恩万谢。燕朱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狠揍叛徒崔三水一顿! 然而,崔淼似乎早有预料,每次相聚都寸步不离阿舍或是阿得左右,燕朱一直找不到“报仇”的机会。他的一口气在心里憋了四年之久,阿舍及笄那天,终于抓到了崔淼的把柄。 及笄礼上的阿舍,美艳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笑皆是风景,年轻男子的目光全都粘在她身上,这其中就有十二岁的崔淼。他痴痴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赵昭的背影,失落地低下了头。 是夜,燕朱翻进崔淼书房,在他的画缸里搜出一幅阿舍的全身画像,正是她白日的装束。画上的人语笑嫣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可见作画之人是何等用心。 燕朱心里都快笑疯了,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这四年等得真值! 这幅画很快出现在赵昭案头。 这时,赵昭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了,不能像四年前教训燕朱那样冲动,也不能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崔淼宣进宫胖揍一顿了事。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偏偏燕朱还总不识趣地往上湊,追问他什么时候治崔淼的“犯上之罪”。 一股浊气卡在他胸中不上不下,时间一长连何致年都察觉到不对劲。 通过长子,何致年知道了赵昭郁闷的原因。十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勤奋好学又尊师重道的小女婿,想了想,决定暗中出手,帮他一帮。 他先让容胭去找了当归,他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京城名医,医术佳医德好,每天慕名找他看病的人都要排到两条街开外。当归用古法配了一味药,对人体无毒无害,混进日常所用的松香里,睡一觉起来就能使人忘记心里最牵挂的事。 燕朱果然消停了。 没人天天追在身后不依不饶,赵昭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对怎么处理崔淼这件事,怎么掐灭他的心思,他却没什么好办法。 何致年幽幽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除了自己几个孩子以外,赵昭算是极聪慧的,当太子当皇帝都绰绰有余,哪承想在维护自己利益上迟钝到这种地步。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太子之妻,也不容他人窥觑。想当年他当着崔进之的面宣誓主权,那才叫一个痛快淋漓、酣畅尽兴! 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教老爹追妻,教儿子治情敌,他全包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 意大里亚国王弗朗斯基随李福儿的船队来到大乾朝拜,在御花园见到容胭惊为天人,居然不顾礼仪,恳求赵珝将容胭嫁给他为王后。 赵珝当然不能同意了,容胭是他的表妹与小姨子,还是首辅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更是他未来的亲家母,不管哪个身份都不允许她受到这样的羞辱。 他断然拒绝,弗朗斯基却不死心,表示愿意岁岁来朝年年称贡,赵珝扫了扫某人越来越黑的俊脸,当机立断地将弗朗斯基送回了国宾馆。 他走下龙椅安抚何致年:“元晦,化外之地不通伦理,你不要把西洋人的话往心里去啊。” 分卷阅读241 “呵呵。”何致年轻轻一笑,赵昭在旁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夜,一身黑衣的矫捷身影从何府出发,越过国宾馆重重守卫,摸进了弗朗斯基的房里。 翌日朝会,弗朗斯基戴着乾人的帽子出现在朝堂上。他的头又大又圆,帽子只能堪堪遮住半个脑瓜,还有一大片光光亮亮地露在外面,看起来极为滑稽。 赵珝见了惊叫:“国主,你的胡子呢?” 弗朗斯基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哇,一觉醒来胡子就不翼而飞了。” 好个不翼而飞!真绝! 赵珝以袖遮脸,挡住自己抽笑得停不下来的嘴角问:“你的头发不会也不翼而飞了吧?” 弗朗斯基“嗷”地一下哭成泪人:“是啊,头发也不翼而飞了。圣上,你是不知道哇,我是弗朗家族门面担当,整个家族都以我的卷发为荣,当年我就是因为这一头漂亮卷发才当选国王的,这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赵珝赶紧安慰他:“无事无事,头发长起来很快的,你可以先用假发遮掩一下,我立刻让宫里巧匠替你赶做一顶,还可以根据你的意愿调整。” 弗朗斯基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圣上,您可真是千古明君啊。” 做顶假发就是千古明君,这皇帝也太好当了。赵珝忍不住扶额:“国主,何夫人的事你想好了吗?” “不娶了,不娶了,”弗朗斯基连连摇头,“我变成这副丑样子,照镜子照得自己都想吐,她那么美的人,肯定看不上我。” 赵珝心中轻松,笑着夸他:“国主英明。” 下朝后,赵珝特意将赵昭留下,语重心长道:“儿呀,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两种人你千万不能惹。” “哪两种?” “一种是女人,不管她们说甚么,你都不要争辩,因为你永远辩不过她们;另一种就是你岳父,他拈酸吃醋的性子和本事无人能及,惹到他能让人生不如死。想当年,他对付崔……,哎呀扯远了,总之你一定要谨记为父的话,不然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赵昭郑重点头:“儿子记住了。” 不一会儿,何致年也来找他:“知道怎么对付崔淼了吧?” 赵昭心中警铃大作,连连作揖:“学生知道了。” 何致年瞪他:“我这么帮你,你还自称学生?” 赵昭愣怔,心中喜忧参半:“多谢岳父大人出手相助,小婿一辈子都记得您的恩情。” “孺子可教也。” 何致年露出浅笑,十年来第一次夸他,赵昭额头冷汗淋淋,心中不停默念。 “不惹女子,不惹岳父!不惹女子,不惹岳父!” 后来,他一辈子都在践行父亲的这两句告诫,爱妻子爱岳父,从不跟阿舍红脸,也不跟何致年唱反调,对他比对亲爹还要孝顺。 种瓜得瓜,他的付出得到巨大回报,成为大乾史上最称心如意的一任皇帝,史称福帝。 另一头,何家三子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大哥,二哥,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像是爹爹的手笔呢。” “怎么说?” “你们忘了前些天被爹爹没收的话本子《西行记》了?那里面的洋人国王不就是被会七十二变的大师兄给剃了光头的?” “不是吧?咱爹有这么记仇,这么腹黑,这么幼稚么?” 三兄弟面面相觑,回忆了这些年与何致年当父子的经历,小心翼翼地总结:“那得看是甚么事,别的好说,一涉及到娘亲,爹爹就变了个人。所以,我们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千万不能惹娘亲生气,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三老四齐呼:“大哥高见!” 容胭听了李福儿的故事,知道西洋人生性奔放、口无遮拦,丝毫未把弗朗斯基的话放在心上,她倒是有些疑惑,家中三个男孩儿怎么突然就变得乖巧安静了。 她忧心忡忡地问何致年:“孩子们不会有甚么心事吧?难道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何致年目光落在书上,闲闲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们一夕之间顿悟了人生真谛,知道天大地大娘亲最大,以后会对你更孝顺,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吗,真的无事?” b 分卷阅读242 r “为夫甚么时候骗过你?” 容胭想想也对,她今年三十有三了,他依然把她当小姑娘疼着宠着,别人都说她看着跟阿舍一般大。成亲十七年,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四个孩子每天晨昏定省,对她恭敬又依恋,府里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容胭走到何致年身边,勾着他的脖子:“三郎,你说我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嫁给你?” 何致年回抱着她,下巴在她头顶摩挲,声音柔情无限:“乖囡囡,是我有福气才对,两辈子都能得到你的爱。答应我,无论轮回多少世,你都要一直爱我好不好?” “如君所愿。”容胭笑着吻上心爱男人的薄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