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娇兰》 分卷阅读1 书名:掌中娇兰 作者:千金扇 文案: 傅景时这辈子只怕过一人 纪兰漪 温婉娇柔的慢性子VS心狠手辣的白切黑 一句话简介:温婉娇柔VS心狠偏执 立意:逃不过的王境泽定理 内容标签: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兰漪,傅景时 ┃ 配角:┃ 其它: ================== ☆、掌中(1) 长长的街道上人潮如涌,可偏偏在空气里弥散开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风无情地卷过,长街尽头慢慢地拥来一阵雪白。那是迎风招展的魂幡,猎猎的幡动声是对亡人殷切而又无助的呼唤。 忽而一阵狂风扫过,白幡被尽数吹倒,人仰马翻间,一副漆黑的棺椁突兀地停在街心,凄凉萧瑟。 护灵回城的守卫迎着狂风,只顾得上掌住东倒西歪的魂幡,却无人注意到,一瘦削纤弱的素衣女子逆风而来,整个人扑在棺椁上,失声痛哭。 等到风停云开,众人还未回头便听得“砰”的撞击声响起。 鲜艳的血色如妖冶的曼陀罗般浸染开,染红了女子素白的衣,也浸入了棺木…… 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声“云安郡主”,场面顿时又陷入混乱。 …… 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梦里的场景也在模糊与清晰之间交替。纪兰漪背倚着软枕,目光呆呆地落在锦衾上绣着的双栖蝶上,神思久久不能回笼。 梦中的血色如火烙般刻在心上,纪兰漪展开素白的掌心,想起梦里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那人到底是谁? 未及深思,纪兰漪便觉得头痛欲裂。勉强移开心神,视线在屋内环顾了一回,她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三天前,她“失足落水”,在寒冬腊月的水池里险些去了半条命。所幸府里的大夫施救及时,从鬼门关前把她拉了回来。外人都道她这个相府的傻小姐傻人有傻福,白捡了条命回来,可谁又知,那冰冷刺骨的池水早已令她脱胎换骨。 纪兰漪想起过去十几年里痴痴傻傻的光阴,面上的笑意微敛,心中似有百感千绪涌出,却在听见珠帘缓动的声响时又归于平寂。 她侧首望去,只瞧见自己的两个大丫鬟一前一后地打外间进来,手里各捧着一块漆盘。目光触及红蕖手中的药盏,纪兰漪下意识地蹙起眉别开脸,动作行至一半,又觉透出几分从前的傻气,不由硬生生地僵在了那儿。 两个丫鬟并没有察觉出不妥来,依旧拿出了从前哄自家姑娘吃药的本领来,一个捧药诱哄,一个则拿着腌渍梅和从街上淘来的小玩意儿凑趣。 “好姑娘,你的身子才好些,可得乖乖吃了药才成。”红蕖将药吹了吹凉,小心翼翼地送至纪兰漪的唇边。而青荇则适时地拈了颗纪兰漪最爱吃的腌渍梅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姑娘吃了药就能吃到酸酸甜甜的梅子咯,这可是严妈妈新腌制的呢。” 纪兰漪的目光从红蕖和青荇的面上移到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上面,蛾眉蹙得愈发紧了。 即使如今清醒过来,她依旧不喜这苦巴巴的滋味。 轻抿了下唇角,纪兰漪终于从红蕖的手里接过药盏,而后在两个丫鬟瞠目结舌的功夫里,眼一闭牙一咬就把早已温温热的药汁一饮而尽。 “姑娘?”红蕖照顾纪兰漪已近十年,从未见过自家主子主动吃过药,今天这么一遭让她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来。目光重新落在纪兰漪的身上,红蕖这方发现自家主子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的主子美则美矣,可因着天生的痴傻身上总多了几分呆气。可眼下她就这般静静地坐在那儿,浑身竟流露出从前不曾有过的娴静气质,清清泠泠的,仿若院角无言盛开的冬梅般。 红蕖的手微微发颤,努力克制住心底即将喷涌而出的喜悦,她往前半步,声音微颤地试探道:“姑娘,你是不是……”迎上纪兰漪望过来的清澈眸光,红蕖粲然一笑,激动地道,“你已经好了对不对?” 闻言,纪兰漪先是一愣,旋即欣然颔首。 红蕖跟她时日最长,自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微启唇,柔声道:“我没事了,这么些年委屈你们了。” 红蕖和一旁也反应过来的青荇齐齐摇头。 若真论委屈,她们做奴婢的又如何跟主子比。 想她们的主子身为这相府里唯一的嫡姑娘,可偏偏福缘浅薄。生母早逝,嫡亲的兄长又常年戍边在外,在府里,虽然老太太和纪年尧疼宠,继夫人谢氏也未曾亏待,可这当家的三位主子总有照拂不及的时候,这么多年来,她们的主子因为痴傻的缘故也没少受委屈。不提底下下人何如,便是东边柳姨娘院子里就没少编排过她,连着外头的传言多少也是柳姨娘散播出去的。 分卷阅读2 想到柳姨娘,红蕖的面上露出愤懑之色,忿忿道:“这一回若不是大姑娘故意捉弄姑娘,姑娘也不会掉进池子里去。数九寒天的,东院那起人根本是想要姑娘的命啊。” 晟国今岁的冬天原要比往年寒冷得多。如今虽则入冬不过半月,雪便铺天盖地地下了三回,放眼而望,整个晟国地京都已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得彻底。寒意凛冽,即便是再微弱的风吹到脸上也是侵入骨髓的冷。 然而就是在这般天气下,她们的主子堂堂的相府嫡姑娘竟然在冰窟窿里泡了小半晌,险些丢了性命去。 一想到这儿红蕖与青荇皆是怒不可遏,后者这会儿更是急着要往前头院子告状去。 纪兰漪示意红蕖将人拦住,缓声安抚道:“此事不急,我且有旁事问你二人。” 说着,问起自她落水后几日里发生的事情来。 见自家姑娘与从前大不相同,红蕖的心蓦地镇定下来,一五一十地细数起连日来府里发生的一切。 “姑娘落水后,卜管家原是瞒着老爷的,后来瞧着情形不好才派人去送了信。老爷在姑娘这儿守了半日,后来还是夫人劝着才去处理公事的。那日在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除了几个管事的被扣押了起来,别的都被打发卖了出去。”红蕖看了眼屋外,方又继续道,“虽说动静闹得不小,但到底没敢惊动老太太。” 话虽如此说,可无论是红蕖还是纪兰漪都明白,即使捅到了老太太跟前,也不会对那柳姨娘造成任何威胁。原因无二,只为着那柳姨娘原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亲外甥女儿,又是在她膝前长大后予了纪年尧做良妾的人。老太太对纪兰漪这个嫡亲孙女儿的怜惜不假,可对柳姨娘却也偏爱得紧,更遑论柳姨娘还养了一对名满京城的双生花,把老太太哄的是服服帖帖。 一旁的青荇这会儿也稍稍冷静了些许,出声问道:“姑娘记不记得那天是什么人引您出去的?是翠儿对不对?” 翠儿正是东边院子柳姨娘屋里的丫头。 纪兰漪闻言,皱眉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来。 当日,的确是翠儿趁着红蕖与青荇外出的空当溜进溯雪苑来哄了她出去,一路跑到后花园的莲池旁。可是,那股从后面袭来的把她推入冰窟隆里的力道却并非来自翠儿。 纪兰漪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在冰水中挣扎的时候,在场的除了惊慌失措的翠儿,还有另外一个人。 抬手抚上肩头隐隐作痛的地方,纪兰漪却再也记不起那个坐在墙头把玩石子的黑衣男人的脸来。 “姑娘,姑娘?”红蕖柔声唤了两声,见她抬眸,方道,“姑娘如果真的记不起来便罢了,这事在老太太那儿终究瞒不了太长时间,东院在咱们院子安插的人被老爷查出了不少,闹到老太太跟前总不会教姑娘白白吃亏。” 睨了眼青荇,红蕖又道:“姑娘如今大病初愈,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 等从纪兰漪的屋里出来,青荇才撇了撇嘴,嘟囔道:“方才你瞪我做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说的吗?” “你性子直嘴巴快,又一直对柳姨娘不满,没的说话不遮拦,惹姑娘生气。”红蕖轻叹了口气,道,“咱们姑娘懵懵懂懂这么多年,如今可算好了,什么都该从长计议,用不着急在一时。” 青荇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那样欺负姑娘嘛。” 红蕖扬唇:“姑娘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再说大少爷也要回京了,日后总有那帮子人哭的时候。” “也是哦。”青荇点点头,“那,姑娘的情况要去回禀老太太和老爷他们么?” 红蕖望了眼院角凌寒盛放的一树梅花,“不急。” —— 三日后冰消雪融,阳光正好,身体已然大好的纪兰漪梳洗更衣一番后就领着红蕖和青荇二人一同前往松鹤堂老太太处请安。 松鹤堂与溯雪苑东西相对,中间隔了一座花园。纪兰漪一路走过去,不由轻喘微微,连额上也沁出一层薄汗。 立在松鹤堂的门口,纪兰漪正掏了帕子准备拭汗,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打屋里传了出来。 有老太太的笑声,有谢氏温和的说话声,也有柳姨娘的凑趣讨巧声,还有……一道陌生的女声,听着声音,纪兰漪估摸着那应是与谢氏一般年纪的妇人,却不知是京中的哪家夫人了。 知道纪老太太处有外客在,纪兰漪不好打扰,正准备离去,不料甫一转身便瞧见嬉笑着往松鹤堂而来的纪舒窈和纪舒窕。 纪兰漪微微一愣,旋即掩唇轻咳一声,眼睫微颤。 还真是……不巧呐。 作者有话要说:  欢脱版文案: 传闻穆御史家的千金颜好才高,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 但只有江少爷知道此女是个顶级吃货。 江少爷:本少爷除非眼瞎才会娶个饭桶回家! 后来的某一天,江少爷捂脸:脸好疼! 据说江太傅的孙子天不怕地不怕,是长安城万千少女的心上人, 但只有穆 分卷阅读3 小姐知道此人是个超级怂货。 穆大小姐:本小姐审美正常怎么可能瞧得上这个草包! 后来的某一天,穆小姐捂脸:脸好疼! 正经版文案: 一喜娘子如青梅,初涩回甘不自知; 二喜娘子如明月,抬头时远低头近; 三喜娘子如蜜糖,食之有瘾难自弃; 四喜娘子朝与暮,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是一个青梅竹马从相互嫌弃到携手一生的欢喜小甜饼,甜度保证够! ◎清冷外表吃货本质时常脱线表里不一的女主vs外厉内荏怕喵星人双商感人表里不一的男主 ☆、掌中(2) 还真是不巧呐。 纪兰漪心下微哂,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异样,反与惯常一般扬起一张纯粹灿然的笑脸,冲着已经走到近前的纪舒窈与纪舒窕道:“大姐姐,二姐姐你们也是来找祖母玩的吗?”说着,又攒起秀气的眉,小脸皱作一团,半是埋怨地嘟囔道:“母亲这几天总让兰儿出门,大姐姐二姐姐也不来寻兰儿玩……” 纪舒窈和纪舒窕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俱划过一丝淡淡的讥诮,可旋即又给扬起相仿的温婉笑意。纪舒窈伸手捏了捏纪兰漪微微鼓起的柔软脸颊,轻笑着道:“前几日姨娘身子不爽快,我和你二姐姐侍疾,身上总不干净,怕把病气过给了你呢。”见她歪着脑袋似在思索,一旁的纪舒窕随口便道:“我们怎么会不跟你玩呢,上一回不还叫你去花……” 纪舒窕原要脱口而出几日前打发丫头哄纪兰漪去花园玩的事儿,可一想到这傻子落水的事情,她便立即住了口。 “二姐姐?” 纪舒窕摆摆手,“算了,你身子怎么样了?” 纪兰漪眨眨眼睛:“好多了呢。”纪舒窕避而不谈几天前的事情,可纪兰漪却没打算轻易揭过去。她朝纪舒窈和纪舒窕身后看了两眼,歪头问道,“翠儿姐姐呢?” 一句话问出来,纪舒窈两姐妹的面上不由一僵。 “兰儿,你问那丫头做什么?”纪舒窕问。 她声音微利,纪兰漪被“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方才小声道:“我记得翠儿姐姐也掉水里了,水里好冷好冷的,我,我担心她……” 那一日她摔进冰窟窿里,挣扎间看到,翠儿脚下的冰面裂开。 凛凛冬日,三尺寒冰。 她掉进的是窟窿分明是人事先凿出来,那翠儿脚下裂开的冰面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坐在高高墙头上的陌生男子究竟又是什么人?纪舒窈姐妹又在其中动了多少手脚? 果然,见纪兰漪提起翠儿和那日的事情,纪舒窕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慌张地道:“那丫头护主不力,害得你落水,自己在水里丢了小命也是活该。” 翠儿死了,然而却并非是落水而亡。 青荇早就打听了清楚,那日翠儿被捞起时虽已去了半条命,但在被人灌了一碗热汤后也慢慢回转了过来。而且她是唯一的人证,谢氏为了调查纪兰漪落水一事,特地派了府里的大夫去给翠儿诊治。然而,那天夜里,翠儿还是没了,尸体也被柳姨娘一早派人扔去了乱葬岗。 纪舒窕撒了谎,即便是面对“傻子”纪兰漪,她也不敢提起“翠儿”两个字。 纪兰漪盯着纪舒窕静静地看了会儿,嘴角耷拉下来:“翠儿姐姐还答应给我堆雪人玩呢。”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她说,二姐姐......” “好了,不要再提那个死丫头了!”纪兰漪一再提及翠儿,迎上她清澈的眸光,纪舒窕心下的不安越浓,不由得就提高了声音。待瞧见纪兰漪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她心里虽不啻,可这会儿在松鹤堂门口到底不敢造次,生怕把纪兰漪吓出个好歹来叫自己遭殃。 “谁在外头呢?” 纪老太太的声音传来,纪舒窈和纪舒窕姊妹都不由神色一凛,但很快,纪舒窈便微扬起声应了一句,随即提起裙摆掀帘进屋,纪舒窕也紧跟其后。 纪兰漪轻轻地咬了下唇,示意红蕖、青荇守在廊下,也低下头跟了上去。 松鹤堂的门帘乃是用上好的琉璃珠串联而成,掀动时叮咚作响,声音清脆悦耳,轻易得就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 三个女孩儿个个如花似玉,缓步轻移地前后翩跹而来,身姿纤纤袅娜,如恰似九天玄女下凡一般,叫人眼前一亮。 纪兰漪走在最末,眼帘微抬扫一眼屋内,一下子便注意到坐在纪老太太下首的妇人。 但见她样貌虽生得年轻,但衣着首饰却皆是老气横秋,硬生生将人衬得老了几分,只那一双眼尾轻挑的狐狸眼却透着浓浓的精光与兴味。 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见对方的视线扫过来,纪兰漪复又垂下头去。 “老太太好福气,几个孙女儿皆生得如此品貌,年画上的仙女儿也不过如此。”那妇人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走到姐妹三人的面前。不逾矩不越礼地把人都打量了一遍,才又扭身冲着纪老太太 分卷阅读4 笑吟吟地道,“真真的叫我心里都欢喜不过来呢。” 纪老太太被她哄得喜笑颜开,请了她落座以后才指着纪舒窈姊妹与纪兰漪一一引见,待说到纪兰漪时,纪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愈发和蔼了些许。 “娇娇,到祖母身边来。”将纪兰漪招到身旁坐下,纪老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声,方看向那妇人道,“她母亲去的早,又最是单纯乖巧,这么多年养在我老婆子跟前,可真真的招人怜。” 说着,她又低下头看了眼纪兰漪,慈爱地道:“娇娇乖,去给你乔姨问个好?” 乔姨? 纪兰漪眨了眨眼睛,在记忆里搜寻了半晌,对此人却半点儿印象也没有。 她歪头看了纪老太太一眼,而后才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福了福身子,轻声问安:“兰儿给乔姨请安。” 声音轻细婉转,柔柔的仿佛初春的和风,又似枝头黄莺鸟儿的啼鸣般清脆悦耳,叫人不由生出好感来。 乔氏眉梢的笑意添了三分,亲昵地拉过纪兰漪的小手,笑吟吟地道:“好孩子,这小模样生的可真叫我喜欢到了心里去。”她细细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狸眼微弯,突然道,“都说晋陵的山水养人,可真论起来还是京都更好些呢。我这么些年竟没见过像三姑娘这样的天仙人物,真恨不得把人给抢回家去呢。” 她一番话出口,立在侧旁的柳姨娘并纪舒窈面色都沉了一瞬,纪舒窕抿抿唇,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至于纪老太太,虽然别人称赞自己的孙女儿叫她高兴,可乔氏句句不离纪兰漪却让她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晋陵傅家原是一方大户,傅家家主傅元柏的原配林氏未出阁时和纪兰漪的生母何云轻是手帕交,后来二人出嫁,婚后也常常来往,故此,纪年尧和傅元柏也有了些交情,两家交往日益密切。只是后来何云轻因病亡故,林氏又在十多年前跟傅元柏和离出家,两家才渐渐地疏远了起来。 纪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乔氏身上,想起她本是傅元柏的贵妾,在林氏离开傅家后的半年里被扶正,这么多年来把傅家内院指示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个心中有算盘的人。今天乔氏突然造访,她原本只当是为了从前两家的微末情分,却未曾料想其中还有别的盘算在。 将纪兰漪唤回身旁,纪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侧首看了眼谢氏。后者向来心思玲珑,随即便开口道:“我们一处说话乐呵,让几个孩子去暖阁玩耍吧,没得在我们跟前拘束坏了。” 纪老太太颔首,纪舒窈姐妹见状也没多言,乖顺地起身请辞,临了,纪舒窈也没忘记把纪兰漪一起拉了出去。 傅家虽非簪缨世族,但在晋陵地界却是财势滔天,有着遍布天下的商铺生意,凡能获利的营生傅家皆有涉足。而在三年前,傅家三房出了个御笔钦点又被招为东床驸马的状元郎以后,傅家更是风头无两。 纪舒窈和纪舒窕常在京中贵女间行走,零零散散也对傅家了解些许,知道傅家如今可还有好几个尚未娶亲定婚的少爷。今日乔氏贸然登门,又在言谈间不住地打听她们姐妹三人的喜好,目的何在,纪舒窈心里门清。虽则她与纪舒窕都不大看得上商户起家的傅家,但也不乐意纪兰漪叫那乔氏看上。 纪兰漪倒没在意这些,只跟着她俩去了暖阁。 到了午间,乔氏辞了纪老太太留饭的好意离开后,谢氏并柳姨娘也相继回了各自的院子,纪舒窈姊妹俩倒与纪兰漪一道留下来陪着老太太用了饭。饭后,纪老太太才打发了丫头送几个小姑娘回去。 珠帘叮叮当当地作响,复又静了下来。 纪老太太本斜倚在暖炕上合目养神,却听到一阵环佩声清脆。她睁开眼,看到走到自己近前的小孙女儿,不妨有些诧异。 “娇娇怎么了?” 小姑娘眼眶微红,眸中也慢慢地浮起一层水雾,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招人怜惜。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纪老太太急急忙忙就要起身。 纪兰漪忙上前扶住,迎上老太太关切的目光,她摇摇头,轻声道:“祖母,兰儿没事的。” “那你……” “祖母,兰儿真的没事。”想起纪老太太对自己的怜爱与疼宠,纪兰漪便把自己已经恢复神智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埋在她的怀里,软声道:“这么多年,是兰儿让您担心了。” 纪老太太双手颤抖,不敢相信地确认道:“这是……真的?” “嗯。” “阿弥陀佛,可真是菩萨保佑呐。”小孙女儿天生痴愚,纪老太太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心中本来还担心自己日后不在了,小姑娘少了庇护会日子难捱,孰料竟有苍天垂怜。 只是……怎么就突然好了呢? 瞧出老太太的疑惑,纪兰漪弯了弯唇,“其实,兰儿也是因祸得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猪蹄子就要登场了噗 ☆、掌中(3) 虽然孙女儿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地跟前,但是一想到几 分卷阅读5 日前她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纪老太太又是后怕又是愤怒。 “常嬷嬷,去,把翠儿那丫头带过来。”纪老太太冷声吩咐。 一旁的常嬷嬷闻言却没有动,面上露出难色来。见主子看向自己,她叹了口气,方道:“那日翠儿被人从池子里捞出来,半夜就高烧没了。” 纪老太太拧眉:“没了?” 常嬷嬷看了眼纪兰漪,才道:“当日三姑娘落水,相爷回府后就下令彻查,派人去东院提那翠儿问话的时候,柳姨娘便只说人没了,又说翠儿的病发得急,有些疫症的苗头,尸体也连夜处理了。”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外头冷,园子里没什么人走动,这事儿……” “是兰儿贪玩,不小心才摔进了池子里,只没想到无端连累了翠儿。”心知如今死无对证,无端牵扯东院的人,反倒会让纪老太太心里不舒坦,纪兰漪便只将落水一事归为意外。因见纪老太太怒气难消,恐她气坏了身子,便忙道,“祖母,别生气了好不好?您看兰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仅捡回了小命,甚至还意外地恢复了神智,不可谓不是因祸得福。 纪老太太抚了抚孙女儿的发顶,看她一双水眸清澈得与从前无二,不放心的又让常嬷嬷打发了人去请大夫到松鹤堂来为纪兰漪请脉。 何大夫是相府的府医,在纪家几十年了,也算是看着纪兰漪长大的人。闻说她的痴愚好了,他且喜且惊之余,更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诊了脉不说,还细细地询问了些连日来的反应。良久,何大夫才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笑道:“三小姐的身子的的确确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须再小心调养些时日,至于这……”他点了点自己的头,面露难色道,“至于别的老朽却瞧不出来缘由了。想小姐那病症从前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这一回落水受了刺激,叫姑娘通了灵窍也是可能的。” “那,会不会复发?”纪老太太最怕白高兴一场。 何大夫拈须一笑,“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个福泽深厚的。”说着,他沉吟微顿,方添了句,“稳妥起见,自是不要让小姐再受刺激的好。” 纪老太太一琢磨,面上方露出笑容来。揽住纪兰漪瘦削的身子,她眼眶微热,一迭声地说了几声好,才又唤了常嬷嬷上前,“吩咐下去,阖府上下伺候的人每人都赏一两银子,这可是我们府里顶顶好的喜事了。” 常嬷嬷也正高兴着呢,见吩咐忙应下,急急忙转身就要出去,才走了两步又被喊住。 “咱们娇娇这一回真是得了菩萨和佛祖的庇佑,得赶紧去给寺里上个香才成,你一会儿去正萱堂送个信儿,教好生筹备一二才是。”正萱堂恰是谢氏的居所。 常嬷嬷道:“老太太您放心。”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即使何大夫再三保证纪兰漪的身子无恙,可纪老太太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拉着她的手好生叮嘱了一回便打发她回溯雪苑去休息。而就在纪兰漪离开松鹤堂的那会儿,她呆病好了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相府。 东院柳姨娘的屋子里。 “你说什么?”柳姨娘霍地站起身,一手拍在黄梨木的桌子上,她死死地盯着低头哈腰站在自己面前的赖婆子,微有些尖利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什么叫溯雪苑的那个傻子好了?好了是什么意思?” 赖婆子瑟瑟发抖,弱弱地道:“就是,就是三小姐她,她不傻了……” 柳姨娘整个人瘫坐下来,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可以……”从前,这傻子傻的时候,就因着嫡女的身份占去了府中掌权人的所有宠爱,如今不傻了岂不是要挤兑得她柳凤双的女儿再无处立足? 柳姨娘咬牙切齿,“这傻子哪来的这么好的命?” 赖婆子小声道:“老太太说的,神佛开眼,菩萨保佑……”见柳姨娘斜眼瞪过来,她才忙闭上了嘴,不敢言语。 这时得知消息的纪舒窈和纪舒窕一齐来到柳姨娘的屋子,一进门看着屋子里下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就知道府里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了。 那个傻子竟然真的好了! 纪舒窈想起早上在松鹤堂遇到纪兰漪的情形,这会儿终于反映了过来。 那丫头明明好了却故意演戏来戏弄她们姐妹,分明就是有意来套话的!一念及此,纪舒窈的脸色便白了白,她快步走到柳姨娘的身旁,扯着她的衣袖道:“娘,纪兰漪她,她好像对翠儿的死起了疑心。” 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纪舒窕,安抚她道:“窈儿别怕,她就算是好了,也不见得就有证据。”在柳姨娘看来,纪兰漪的手里如果真的捏有什么证据,一来不用大费周章地来套纪舒窈的话,二来也不会在纪老太太问起的时候什么也不说。“翠儿的事情以后整个东院里都不许再提起,你们俩也把这事儿都烂在肚子里知道不?” 纪舒窈点了点头,纪舒窕却迟疑地开口道:“可爹爹如果追究起来呢?”顿了顿,她又缓缓道,“其实当日姐姐只是让翠儿去和三妹妹开了个玩笑,三妹妹落水完全是意外 分卷阅读6 ,娘为什么……” “你懂什么?”柳姨娘打断她的话,道,“别看老太太平日里欢喜你们姐妹俩,可在她心里你们谁都比不上那个傻子。你说她意外落水谁会信?她个傻子不会指正你们什么,谢氏还能放过这个打压我们院子的机会?” “可是……” “别可是了。”柳姨娘掸袖坐下,喝了口茶平下心气,才道,“她既是好了,便不像以前那样好糊弄,你们俩以后也给我长个心眼,知道了没?” “知道了,娘。” 柳姨娘的视线落在窗前桌案上的烫金名帖上,眸光闪了闪,之后看向自己的一双女儿,心下叹了一口气,方要开口叮嘱她二人什么,就见外头有人通报说正萱堂打发了人来。 柳姨娘的眉头皱了一瞬,旋即才舒缓了脸色让人进来回话。 “老太太那边吩咐说,三日后阖府女眷一同前往归元寺烧香拜佛,一来是谢过菩萨恩惠,二来则是要为三姑娘祈福。夫人特地让奴婢来知会姨娘一声,让您也好好准备准备,届时一块儿去呢。”乾国的规矩,为妾者不登正堂,不迈二门,寻常都是在府中的小佛堂烧香拜佛,鲜少有机会能够外出去寺院里进香的。 柳姨娘闻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淡笑道:“还请绿桃姑娘替我谢过夫人,我一定好好准备。” 绿桃走了以后,纪舒窈就拉住了柳姨娘的衣袖,高兴地道:“真的要去归元寺进香么,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出去玩了呢。” 入冬后,京中各府的集宴少了,纪舒窈和纪舒窕也没机会四处走动,倒是在府里拘了许久。 柳姨娘知道自己的长女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这会儿闻言只绷着一张脸叮嘱她道:“最近可乖觉些,相府千金的头衔不比相府嫡女来得有分量。如今那丫头底细还没摸清楚,你们可给我仔细些。” “哦。”纪舒窈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就算现在不傻了,还能抹得了过去么?” 从前纪兰漪可没少在外人面前出过丑,即使这会儿好了,那什么琴棋书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既是如此,就算她是嫡女又如何,还不就是个不顶用的草包? 当然,这话她没敢当着柳姨娘的面说。 柳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两个女儿一眼,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左右两个女儿的前程还是要她这个当娘的来好好谋划才行。 三日后,艳阳高照,偶尔吹过的冬风里也多了一丝丝的暖意,于是屋檐石壁、松枝树梢上的积雪与冰锥子都慢慢地消融了,化作一滴滴冰水缓缓地落下,滴答、滴答…… 啪—— 亭檐上悬着的冰锥倏地掉落下来,在红漆的栏杆上迸裂,碎渣朝着四周射去。其中有一小块碎冰落在了亭子里,顺着地面的纹理滑至一片玄色的衣摆边。 风忽而吹过,衣摆被掀起些许,露出里面黑色缎制的靴面来。黑靴抬起又落下,那一块碎冰便没了踪迹,只留下慢慢浸染开的潮湿。而随着风停下,那片玄色的衣摆也跟着缓缓地落下。 顺着那片绣了暗纹的玄色衣摆一直往上看去,只见得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观其相貌,生得是眉目冷峻,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勾起些许,眼角却有一粒不起眼的小红痣,平白为这人的冷峻添了三分妖冶。 此刻他的薄唇正慢慢地抿紧,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亦是昭告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桌上叩下第九十九下,他终于开口打断了面前人的喋喋不休:“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拖沓了,嘤嘤嘤,我才是大猪蹄子 ☆、掌中(4) “够了。” 冰冷的声音响起,凉亭里倏地陷入沉寂。 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刚刚闭上嘴的元润和又拍了下脑袋道:“你说我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的那个便宜娘这回跑京城来可不就是奔着纪相府来的?”说到这儿,元润和嘿嘿一笑,“就是不知道给你相中的是相府的哪位姑娘小姐了。你长在晋陵,这京都的情况可能不清楚,纪家三个姑娘,虽说只有三姑娘是嫡出的,可那庶出的两位却是京中名冠群芳的双生花,若那这双生花与那傻千金相比,自然还是……唔!” 元润和的话尚未说完,嘴巴里便蓦地被塞进一只玉杯,沁凉得紧。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元润和不由地眼含控诉地瞪向仍施施然坐在对面的人,冷不防正对上男人横过来的视线。 傅景时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淡笑,声音波澜不惊:“这下说够了?” 元润和看着那抹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抬手拿下嘴巴里的玉杯,他一边揉着自己酸胀的腮帮,一边愤愤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就会几下子拳脚吗,一天到晚的恃强凌弱!” “嗯?” “啊,我说够了说够了……”元润和欲哭无泪,明明他乃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金尊玉贵不提,平日里谁不是敬着自己,怎么偏偏到了他傅景时面前就只有吃瘪的份儿 分卷阅读7 ? 傅景时轻笑了声,执壶给他斟了杯清酒后,徐徐开口问道:“我让你帮忙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刚刚不是一直在跟你汇报的么?”元润和道。 傅景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是吗?” 他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教人仿佛觉得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般。元润和见状忙敛了面上的轻佻笑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方才虽然开玩笑的成分大,但纪家也就那么个情况。纪家嫡支一脉,庶出的两房都留在锦川老家,所以在京都纪相府是难得清净的一处。而纪年尧一向清廉刚正,在外行端做证,在内也主张一碗水端平,内院除了继室谢氏外,就只有那纪老太太娘家外甥女柳氏一个贵妾,女眷间勾心斗角有倒是有,倒也只是小打小闹,也没甚新奇的。” 抿了口酒,他方继续道:“至于纪家几个小辈,纪年尧的独子纪天翊十八岁就投身军营,二十岁就做了正头将军,镇守在边南境,眼下黔元的叛军被击退,算一算,这纪天翊也该在班师回京的路上了。嗯,那几个姑娘可还需要我给你再介绍介绍?” 见傅景时皱眉沉吟,元润和这才起了些好奇之心,“都没问过,你怎么对纪家这么上心,难道还真的打算顺着你那个便宜娘的心意从京都娶个媳妇儿回晋陵去?” “你当乔氏为何苦心孤诣地要和纪家攀这门亲?”傅景时眼尾微勾,笑得薄凉,“而且是为了我这个儿子。” “呃……你再怎么着也是傅家名正言顺的嫡少爷不是。”这话元润和说得并没有多少底气,想傅景时的胞兄傅景琰,傅家的嫡长子,亲事可不就折在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卖花女身上?若不是那卖花女品性好,傅家家业的继承人基本就毁了。而如今,乔氏居然不远千里地跑到京都来,借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分去纪家攀亲,这其中的盘算就有些让人猜不透了。 相府的权势摆在那儿,就算要结亲,乔氏应该也想把这亲事给自己的儿子才对啊,怎么就落到了傅景时的头上。 元润和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瞅着老神在在的某人。 傅景时这回没跟他兜圈子,只从袖笼中掏出一块玉佩扔过去。 元润和接住,拿在手里翻看了一回。他捏着玉佩,惊讶地指着上面刻着的“纪”字,“这玉佩?”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噗”的笑出声来,“不是吧,你居然还有个娃娃亲?” 当年林氏和何云轻交好,嫁人后怀胎,二人书信往来间便以玉佩相约,约定生子为兄弟、为女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便结做儿女亲家。说起来,这玉佩原该是傅景琰所持,怎的何云轻跟在林氏后头也生了个男娃,也就是纪天翊。论理说,所谓的婚约至此也便作罢了。 可时下,傅家在晋陵外的生意遇着了些麻烦,傅元柏应对得焦头烂额,思来想去倒记起这桩陈芝麻烂谷子的婚约来,就想借此跟纪家扯上关系,好背靠大树乘凉。本来如果傅景琰没有娶亲,这履行婚约的麻烦事也落不到他傅景时头上来,可现在…… 这样一来,元润和的话也不算说错,傅景时难得没有反驳。 见此,元润和的兴致一下子就被调了起来,他握着那块玉佩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踱了好几圈,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等等!”元润和双手撑在石桌上,“景时这事儿不太对啊。” 傅景时眉眼不抬:“哪里不对?” 元润和琢磨着道:“就算是纪家,能和你傅家二公子身份相匹配的也只有那傻……不是,也只有那三小姐一人,你既然要履行婚约,怎么临了还把人弄到了冰水池子里去?”这寒冬腊月的,要不是人家姑娘命大,这会子早到阎王爷那儿喝茶去了。“你说你不愿意吧,怎的又让我把纪家查个清楚,难道你看上了纪家别的姑娘了?” 纪家傻女名声远播,但双姝的才名更是让人如雷贯耳。元润和身在侯府时,也没少听他娘侯夫人和妹妹夸赞,听得多了,少年也冲动好奇过。可是呢,百闻不如一见,那纪家双姝美则美矣,慧则慧矣,可是为人却虚伪得紧。 元润和摇了摇头,“景时啊,你的眼光真是……”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还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 傅景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凉亭边。 他负手而立,视线远远地落向山道的方向。 锦绣华盖,车马辘辘,浩浩荡荡的阵仗不可谓不惹眼。 他翘了翘嘴角,便听到元润和的声音又在身侧响起,“嘿,那不是相府的马车吗?”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元润和双手握住栏杆向前探了探身子,待看清马车上悬着的灯笼字样后,他拍了下栏杆,乐呵道,“还真是……哦!怪不得你一大早非要拉小爷到山上来,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嗳,你去哪儿……” 看着傅景时步出凉亭渐行渐远的背影,元润和喊了两声,见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得不提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因为纪老太太一早就叮嘱谢氏给归元寺递了帖子,所以纪家女眷一行进了寺院后并没有遇上任何闲杂人。下了 分卷阅读8 轿辇,纪兰漪与谢氏一左一右搀扶着纪老太太进了山门,而柳姨娘和纪舒窈姐妹则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归元寺的住持普惠方丈素有贤名,号称能预卜未来,堪破吉凶,在乾国上下颇受赞誉。 这会儿普惠方丈正立在寺院正殿门前的台阶上,见着纪老太太一行人拜了佛出来才迎上去。他双手合十,对着纪老太太低头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夫人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纪老太太回礼,笑眯眯地道:“托福,康健着呢。”说着,又拉了纪兰漪上前给普惠方丈见礼。 普惠方丈看了纪兰漪一眼,道:“阿弥陀佛,这是三姑娘了?” 纪老太太颔首。 普惠方丈见此,方细细地观了纪兰漪的面相,良久,才缓缓道:“拨云见日,否极泰来。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掏出一枚平安符递给纪老太太,而后看向纪兰漪说,“老衲和三姑娘有缘,今日有一言相赠。”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闻言,纪兰漪的眸中浮现一丝疑惑,不由轻声问道:“不知大师所指为何?” 普惠方丈却闭目摇头不语。 见此,纪兰漪知是佛语不可言说,便只低下头暗暗琢磨。而普惠方丈则睁开眼看向袅袅婷婷立在柳姨娘身侧的纪舒窈和纪舒窕,目光沉静。 柳姨娘注意到了,念及普惠的贤名,一时顾不得许多,径直开口道:“素闻大师能占吉凶卜祸福,不知道能不能也替我们大姑娘和二姑娘看上一看?” 谢氏瞥了她一眼,看她一脸急切的样子,心下冷笑一声。 到底是个登不上台面的。 纪老太太虽然不满柳姨娘的逾矩,可当着众人的面也没多言,更何况她也很关心那一双孙女的福运,便道:“劳累方丈了。” 普惠方丈但笑,只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往台阶下走,良久声音才似山寺钟鼓一般徐徐传来,“世间吉凶岂能只字片语道破,所谓者,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等到普惠方丈走远,众人方回过神来就有小沙弥过来引道,一路领着她们往后院待客的禅房去。 禅房坐落于归元寺东南一隅,院落外正邻着一片花园,绿竹猗猗,幽水流深。领路的小沙弥只说这处园子是寻常供在寺中歇脚的女眷赏玩的地方。 纪兰漪陪着纪老太太一处用了斋饭后,为了消食便在红蕖的陪同下一路往禅房外的花园去散步。 步石径,过竹林,穿过幽水潭上的曲桥,纪兰漪慢慢地走进潭水边假山石旁的凉亭。 哗—— 忽而之间,一朵小小的水花在水面绽放。听见动静,纪兰漪下意识地走到凉亭的栏杆边,一眼就看到在碧水潭中悠游嬉戏的一双红鲤鱼。 鲤鱼儿胖嘟嘟的,甩着尾巴在水中游得欢快,纪兰漪越看越欢喜,双手不由自主地就要扶上栏杆。 而就在她的手要触及栏杆的一刹,一道凉凉的声音却蓦地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七夕快乐~大猪蹄子携他家小娘子来送祝福啦,本章送七个小红包~ 傅·大猪蹄子·景时:都七夕了,我还没得媳妇儿。 ☆、掌中(5) 第五章掌中(5) “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俗话诚不欺人。” 微冷的男人声音里含着三分戏谑七分讽意乍然传来,纪兰漪的手硬生生地停在离栏杆不过寸许的地方,而她的面色也跟着僵了僵。 不仅是因为这道声音突兀且陌生得紧,还为着那句话里的意思。 纪兰漪没有急着转身,而是将视线移落在面前的栏杆上。 归元寺本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寺庙,佛堂殿宇的建筑虽皆秉承了前朝遗风,但殿堂楼阁都几经翻修,看上去既不失古寺风韵,又富丽堂皇。然而在殿堂之外,周围禅院花园里的游廊亭台却因千百年披风沐雨,加上常年失修的缘故,不少地方都有些漆色剥落的痕迹。 这会儿面前栏杆上的红漆也掉得痕迹斑驳,而最紧要的却是栏杆尽头竟有半截豁口脱落,整个横杆松松垮垮地悬在那儿。其实不需要纪兰漪伸手去碰,只怕是风大些就能吹断了去。 纪兰漪手抚心口,不由地松了口气。 “呵。” 淡淡的一声冷笑再次传来,纪兰漪转身循声抬头,直直地朝凉亭外的山石上望去。 高高的山石顶上,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悠悠然地曲着一膝坐在那儿,昳丽却不失清隽的俊脸上浮现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深邃冷凝的眸底含着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就这样冷眼看着俏生生立在亭中的纤弱女孩。 她正仰面而往,修颈如玉,沿之而上,只见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得仿佛仙人妙笔所勾勒得一般,柳眉淡淡如远山黛色新添,杏眼微圆似清池碧水澄澈,唇色不艳却只浅淡粉色相称,这张脸的美不在娇艳而在于素净,似不施粉黛,眉梢眼角的红晕却灼灼夺目。小姑娘身量纤细,整个人站在那儿 分卷阅读9 ,如娴花照水,更似弱柳扶风,柔弱得仿佛一吹就倒般。 傅景时垫了垫刚刚随手握在掌心的一块卵石,想起第一次见着这丫头时的场景,眸色不由一深。 那日是他陪护乔氏入京的第三天,一早乔氏就派人知会他此次进京来要办的正事。他那亲娘林月殷年轻时戏言定下的姻亲,早些年傅景时也听自己的长兄提过,这一回傅元柏不惜以两间铺子作为交换也要他护送乔氏上京,这内中打的什么主意,即便他猜不到八.九,也能品咂出点儿意思来。 不过就是要找个既能压制他又好拿捏的女人来解决他的终身大事罢了。 纪丞相的嫡女,又得着相爷和纪家老太太的偏宠,可见身份上清贵得足以压制她;而据说这姑娘又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傻子,傻憨傻憨的自然是好糊弄拿捏的。 那日乔氏当面跟他提出来,又摆出一副殷殷切切的慈母模样相劝,着实恶心得傅景时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离了傅家在京的别庄,本欲寻元润和吃酒,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相府外。 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权当是鬼迷了心窍,他堂堂晋陵傅家庄的二少爷竟也干起了爬屋顶坐墙头的事儿来。 他就是单纯地想看一眼纪丞相府到底养了个什么样的傻子,名声能够那样大噪。 那日风雪紧,天色阴沉,因此他一身黑衣坐在高高的墙头也没人发现。 他看见一个碧衣小丫鬟哄着身穿绯色裙衫的女子从角门进到花园,一路用着拙劣的谎言诱导着女子往结了冰的湖面上走。小丫鬟声音脆,傅景时的耳力又好,故而他听到那些蹩脚的谎话时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除非是个傻子才会信! 可偏偏那个绯衣女子从善如流地点头,毫无防备地走上了冰面,还不知死活地朝那明显是有人故意凿出来的窟窿边挪去。 “……” 傅景时当时看着那抹瘦弱的绯色身影,一下子就猜出来那女子的身份。 纪家的傻姑娘! 微醺的酒意上头,他当时下意识地就帮了那碧衣丫鬟一把。 只是一颗石子,那抹绯色便如折翅的蝴蝶、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冰水里浮沉。 后来酒意散去,他却也没后悔,反而想着,要是这傻丫头真死了倒还干净了。 卵石落于掌心,傅景时慢慢地合拢手掌,视线从亭中纪兰漪的身上移向湖面,薄唇轻启:“泡在这冰水池子里的感觉,纪三姑娘姑娘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当日他以为这丫头必死无疑,出乎意料,她非但保住了小命,甚至连神智都清楚了。 想到元润和查到的那些事儿,傅景时眸色微敛。 而站在凉亭里的纪兰漪却被他的话说得一惊,她蓦地将目光定在傅景时的面上,眉头轻蹙,忽然生出些面善之感来。 倏而,她眼底露出一丝慌乱,“你,你是……” 她忽然就想起落水那天看到的那个人,那个坐在墙头把玩石子的黑衣男人。 纪兰漪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不知道自己落水是否跟他有干系,也不知道今天他怎么又出现在了这儿,只是觉得肩头的伤似乎又隐隐痛了起来,更有一股子寒气忽的从脚底窜了出来。 她小脸一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惊慌的她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整个人往后仰去。 那摇摇欲坠的栏杆! 红蕖的惊呼声响起,纪兰漪这才回过神,可终究为时已晚。失重感如潮涌般袭来,一下子就让她想起那日落水时的恐惧,绝望似乎又卷土重来,她闭上了眼。 然而冰凉刺骨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包裹而来,纪兰漪只感到腰上一紧,似乎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缠住了往回拽去,天旋地转间她跌跌撞撞扑进红蕖的怀里。 勉强站稳身子,她张皇睁眼。 眼前一道细长的金光闪过,她借红蕖的搀扶稳住身子,抬头望去时只看到那原本坐在山石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地理手上缠着的金丝线。 方才是他出手救的自己? 纪兰漪惨白着一张小脸,呆呆地看着那人,却不妨他忽而纵身掠至跟前。 乾国没有男女大防的泥古规矩,但傅景时周身都漫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红蕖见他过来,忙将纪兰漪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还不忘恐吓道:“你不许动,我们可是相府的女眷,你要是再唐突,我可就喊人抓你了!” “哦?”傅景时脚下步子停住,双手抱臂,只越过红蕖盯着纪兰漪瞧:“怎么我救了你的命,你还要让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喊人收拾我?” 纪兰漪心气尚未完全平复下来,但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她眼帘轻掀,清凌凌的目光满含探究。 她轻声道:“可当日把我推进相府花园冰池险些要了我性命的人也是你。” 纪兰漪的语气是肯定的。 不提红蕖的愤怒与震惊,便是傅景时也诧异了一下。 原来这傻丫头发现了 分卷阅读10 他? 傅景时不由地轻笑了声:“那你很该谢谢我才是。” “……”明明看上去冷峻不好相与,怎么能说出这样厚脸皮的话来?纪兰漪眉头皱得紧了些,“你究竟是什么人?” 傅景时挑了挑眉,掀袍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了眼纪兰漪,方颔首道:“我,不是个好人。”说着,侧了侧头,又道,“怎么,不急着喊人过来么?” 见他如此,纪兰漪反而松了口气,整个人慢慢镇定下来。 眼前这个人奇怪得紧,上一回她落水他袖手旁观不提,更可能还暗中下了黑手,而今天这一遭虽吓唬她一回,可实际上没有要威胁她性命的意思,只这态度到底是为了什么却教人猜不透。 “来了人也不一定能抓住你不是吗?”纪兰漪反问。 傅景时一愣,旋即笑开:“看来纪三姑娘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嗯是个草包。” 他神色中的兴味丝毫不加掩饰,纪兰漪见此,心中着恼,一时也懒怠与他周旋,索性拉了红蕖就往亭外走。可是才走到台阶前,耳边一阵风刮过,她再抬眸时,刚刚还坐在石桌旁的男人却已经笔直地杵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你!” “嗯?” “你究竟向想做什么?”纪兰漪淡淡地问他。 这会儿还不慌? 傅景时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但也没忘了自己的来意。他看着纪兰漪,声音微冷地道:“我要你做一件事。” 纪兰漪蹙眉,虽不解其意,却仍问他:“什么事?” 傅景时嘴角一勾:“拒婚。” “……”纪兰漪懵住。 傅景时负手勾唇道:“三日后,不管谁到你家提亲,只管拒绝便是。”说着,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在纪兰漪的耳边道,“你该见识了,我能救你也能要你的命,所以,记住,乖乖拒婚。” “……” 纪兰漪被说得一头雾水,正待细问,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的傅景时却没有给她再开口询问的机会,只掠身,整个人便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纪兰漪和红蕖二人呆若木鸡。 良久,最先回过神来的红蕖先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莫名其妙,呸!” ☆、掌中(6) 因为傅景时的突然出现和他说的一席莫名其妙的话,纪兰漪散步消食的兴致顿时去了大半。在凉亭里站了一会儿,抬眼瞥见不远处寻过来的青荇,她抿了下唇,叮嘱红蕖道:“方才的事一会儿不许提及,旁的等回府后再说。” 红蕖闻言应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纪兰漪这方颔首,抬步朝青荇走去。 回了禅房,小憩了一会儿,纪老太太便打发了身边的小丫鬟来唤她们主仆收拾回府。 溯雪苑内,红蕖遣了屋内的小丫鬟出去,把门虚虚掩上以后,才在青荇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朝内室走去。 梳妆案前,纪兰漪正对着菱花镜拆下发髻间点缀的玉簪,抬眼时瞧见镜中映出红蕖纠结犹豫的小脸,不由轻笑了声,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也不怕憋坏了自己?” 闻言,红蕖才抬起头,走到纪兰漪的身侧,盯着她的小脸问道:“咱们今儿在归元寺后园里遇着的那人,姑娘见过?”她面上露出一丝紧张,又接着问,“姑娘当时说的什么是他把您推到了水池里,可又是真的?姑娘为什么一直不和老爷说呢?” 将刚刚拆下的玉簪放入钗奁,纪兰漪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苦恼地道:“好红蕖,你一连问这么多问题,却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鼓凳,又看了眼跟着红蕖进来一脸疑惑的青荇,淡声吩咐道,“你俩坐下,听我慢慢说。” 先前纪兰漪说过她不是被翠儿推入水中的,红蕖和青荇便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真的不小心失了足。这会儿闻说落水一事还有人暗地里下了黑手,二婢又是害怕又是气愤,青荇愤愤地道:“此人着实可恶!” 一向稳重的红蕖也忍不住道:“姑娘不该瞒着老爷的。” 天子脚下竟有恶徒把手伸到丞相府不说,还如此恶毒要伤一个弱女子的性命。红蕖想着,既觉得后怕,又咬牙切齿, 纪兰漪摇了摇头,“捉贼拿赃,当初罪名落在翠儿头上,你我尚不能过问半句,更何况此等红嘴白牙的话?便是说了出来,有谁会信?”见两个小丫头仍旧一脸愤懑,她反而看得更淡了些,“退一步说,信了又往哪里去拿人?” 总不能这样就让自己白白吃亏遭罪吧? 青荇不赞同地道:“如果那人再来伤害姑娘呢?” 纪兰漪闻言没急着回答,只拿眼去看红蕖。 后者眉头轻皱,面上的神色也由气愤转为犹疑,忍不住嘀咕道:“说他欲对姑娘不利,可在归元寺救了姑娘的也是他。这人究竟什么来历,怎的行事这样,这样……” 红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形 分卷阅读11 容,纪兰漪却明白她的意思。 看似乖戾,却又教人琢磨不透。 她柔声道:“虽则疑云重重,但如今也只好静观其变。” 那人衣着饰物皆非凡品,谈吐举止间更透出七分清贵三分矜傲。那样的气度绝对不可能是乡野草莽的亡命之徒,更像是出身世家,只不知是京都哪姓门阀子弟了。 “三日后,不管谁到你家提亲,只管拒绝便是。” 清冷不容拒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纪兰漪随手取下最后一支挽发的簪子,霎时间青丝如瀑般散开,衬得她一张如玉的脸愈发小了几分。 那没头没脑的要求究竟为了什么,也只消三日后便可知道原委。 不过,能否教那人如愿,就难说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纪兰漪嘴角一直弯起的弧度渐渐地压平了下来。 红蕖和青荇似乎也察觉出自家主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二人对视一眼,正欲开口,便见纪兰漪起身缓缓往外间走去。 纪兰漪住的屋子不仅是溯雪苑里最大的一间,也是整个相府里仅次于纪老太太和纪年尧二人住处的所在。屋内以镂空雕花的落地屏风为界,一分为三,除了掩在鹅黄柔纱罗帘后的卧室外,另有中厅和侧间。从前纪兰漪痴痴傻傻的那会儿,侧间布置摆设时放的大多是一些供她把玩的小玩意儿,然而自打她清醒过来以后,便吩咐着红蕖将这一处收拾出来,布置成小书房。 因此,这会儿纪兰漪转过雕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镂空落地屏风,入目便是一排黄花梨木制成的架几案,架上的古籍满满当当。 左手边窗下,设了一张案几,几上摆着古琴与小香炉;右手边则置了一张书案,案桌上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俱全,而书案的正中还有一本摊开的字帖,那是纪兰漪专门从纪年尧处求来的,出自乾国书法大儒程岱之手。 这么多年来,纪老太太和纪年尧都没有强求纪兰漪读书识字,所以哪怕她现在都快及笄了,写的一手字恐怕连刚刚启蒙的稚童都不如。 纪兰漪已经跟纪年尧提了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的事情,眼下先生虽还没进门,只这字她得先练起来,如此一来,到时候见了先生也不至于过分丢面。 青荇裁纸,红蕖研墨,纪兰漪云袖款收,提起笔临着程岱字帖,一笔一笔描摹起来,霎时间,偌大的溯雪苑一片静寂。 当日,傅景时与纪兰漪说的是,三日后拒绝提亲,然而一连过去了七八日,丞相府门可罗雀,别说提亲的人,便是寻常走动的人也没有两个。 纪兰漪练字时偶尔停笔,想起归元寺的情形时,只无奈一笑。 那人行事难以捉摸,恐怕说的话也不尽不实,倒是她鬼迷了心窍,竟还真把那无稽之谈放在了心上。 慢慢地,她也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这样又过了小半月,已渐渐临近年关,一向清净的相府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这一日纪兰漪下了学便直接往松鹤堂走去。 她是为了请安而来,可才走到院门口便叫纪老太太身边的小丫鬟拦住了去路。那丫鬟脸上漾着喜意,一面笑嘻嘻地跟纪兰漪说老太太这会儿抽不出闲暇来见她,一面又连声与她说大喜。 纪兰漪一头雾水:“杏儿你说什么?” 杏儿见问,立时就要回答,可还没开口就叫人直接打断了。 常嬷嬷掀帘从屋里出来,面色微沉,斥了杏儿一句,才转向纪兰漪行了一礼,温声道:“这丫头口无遮拦的,姑娘可别放在心上。” 纪兰漪问她:“祖母这里是有外客在么?” 常嬷嬷点头,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微叹。 三姑娘如今一日聪明似一日,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如此一想,她看向纪兰漪,压低了声音道:“屋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客人,姑娘先头也见过的,打晋陵傅家庄来的那位夫人。” 原来是乔氏。 平日听青荇说起府中事宜,纪兰漪知道乔氏这些日子往府里走动得特别勤,经常过来陪纪老太太说话。她平时请安的时候偶尔也会见着一面,怎的今日却特意叫她回避? 想起杏儿方才说的话,纪兰漪心头一个激灵,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一些事儿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提……提亲的? 纪兰漪不由得抿唇垂首。 常嬷嬷见了她这模样,也没瞒着了,“那乔氏的确是来提亲的,不过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说着,纪兰漪就见着一向稳重好脾气的常嬷嬷低啐了乔氏一声,“外四路的一个继室夫人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也不看看她养的是个什么样货色的儿子,竟也敢来相府攀亲。” “嬷嬷这话怎么说?”纪兰漪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常嬷嬷笑了笑,道:“我的小祖宗,这外头风口里可冷着,仔细吹坏了身子,回头老太太知道不得心疼?那些个乌七杂八的事情,姑娘也别放在心上。”说着,扬声喊了站在不远处的红蕖与青荇来伺候她回去。 见状,纪兰漪也不再 分卷阅读12 多问,乖乖地转身回溯雪苑而去。 左右老太太会给她做主,这些很不用她自己操心。 再者而言……想到傅景时说的话,纪兰漪不由翘了翘唇角。 不管今日提亲一事和那人有何关系,这拒婚嘛也都拒了,反正她也没想过这么早嫁人,更没想过要远嫁去晋陵。 然而在回溯雪苑的半道上,纪兰漪又突然止住了步子,低语吩咐青荇两句后才继续往前走。 “哈哈哈哈……” 积香楼二楼东边走廊尽头的雅间里突然爆出一串大笑,惊得从门口路过的小二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出去,可屋内对着捧腹大笑之人的傅景时却是一脸镇定,竟是仿若未闻一般。 半晌,傅景时才淡声道:“笑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相信,居然断更了十多天,我有罪 ☆、掌中(7) 元润和举起双手,勉强止笑:“够……噗哈哈哈” 他当真是半点儿也没把世家子该有的规矩放在心上,不顾形象地再次伏在案上笑起来,直到察觉周遭莫名冷了几分后才稍稍收敛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这可不能怪我,实在是……”他咧了下嘴角,把差点儿溢出口的笑声压下,之后才继续道,“我还记得上回在归元寺的时候,你眼巴巴地跟在人家小姑娘后头半天,真见了人又凶巴巴地叫人家记得拒婚,呵,你那会子打的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呢?” “真的不想娶人家小姑娘,你只管拉着你那个便宜母亲回晋陵去便是,偏偏还由着她往纪家跑;说你想娶吧,又三番两次吓唬人家小姑娘,还差点儿没要了人小命。”元润和“啧啧”两声,“不过你这人一向就是这喜怒不定的性子,真正出乎我意料的却是你那个母亲,她倒是果真跑去纪家提亲了,只是怎么就想不开要给傅晔讨纪家三姑娘做媳妇儿呢?纪家要是能答应才怪呢!” 傅晔,乔氏的独子,傅家的三少爷,傅景时的弟弟,一个仅比他小一天的弟弟。 傅景时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捏紧,呵笑出声:“这倒未必。”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元润和瞪大了眼睛。 “字面意思。”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傅景时站起身朝外走去,元润和连忙跟上。 “你把话说清楚啊,总不是纪家还真能应了这门婚事吧?” 本来傅家揪着当年何云轻和林氏的约定不放手,硬要卯足了劲去攀婚事就有点儿厚脸皮了。结果还想着换个人去履行婚约? 傅晔身为傅家三少爷,说得好听一点和傅景琰、傅景时一般无二,名义上都是嫡子,可在晋陵谁不知道乔氏从前的身份?凭着他和傅景时一前一后出生的时辰,说出去别人都要在背后议论几句。 听着元润和的喋喋不休,傅景时脚下步子未停,直冲他摆了摆手道:“天下之大,一切皆有可能。” 元润和仍然不解,但也瞧出他这会儿不会给自己解释,索性就跟在他身后,“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出了积香楼,见傅景时朝城东走,元润和“嗳”了声,停下脚步,“咋这就回去了呢?”眼前这走的方向恰是通往傅家别院的。 傅景时留他在原地,自己走得远了,才淡声说了句:“你不是好奇纪家的答案吗?” 算着时辰,乔氏也该从纪家回来了。 元润和生来便是肚子里藏不住话、嘴巴也闲不住的人。这会儿他并肩和傅景时走在街道上,心里忖度着乔氏提亲的事,又想到上回在归元寺看到的情景,忍不住叨叨起来:“说起来那纪三姑娘生的也是如花似玉,真给傅晔当了媳妇儿可是有点儿亏。” 堂堂相府嫡女,便是嫁给皇子王爷都够格,下嫁傅家可不是自折身份? 依着元润和看,傅家和纪家的婚约得黄。 然而到了傅家别院,尚未进门,隔着半阖得朱红大门便能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偶尔掺着两声笑,煞是一派喜乐。 元润和立在傅景时的身侧,听着院内的动静,不由默了一下。 还真叫这家伙算对了。 乔氏今天去纪家提亲并没有无功而返。 — 的确,乔氏一早出门时,打定的主意恰是要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傅晔定下相府的嫡女千金纪兰漪。 原来这些日子来,乔氏常去相府走动,无意之间摸到了相府三女之中,最受宠爱的不是盛名在外的双姝,偏偏是那位被人议论着、笑话着的傻子小姐。当然,几次偶然碰上纪兰漪以后,乔氏才知道,她竟然不傻了! 这和乔氏当初上京的初衷便对不上了。 若真叫傅景时履行婚约娶了这相府的三姑娘,得了相府这样的岳家,日后他和傅景琰兄弟俩岂不是要如虎添翼?那届时傅家哪里还有她儿子的立足之地? 乔氏思来想去,才动了心思。 既然婚约说的是纪家女与傅家儿郎,有未曾点名道姓,如何傅景时娶得而她 分卷阅读13 的儿子娶不得? 被一腔算计冲昏头脑的乔氏早已经忘记这桩婚事当初是因何定下,直到纪老太太几次明里暗里不搭她的话头还直言要为纪兰漪择一高门婿,当头的一盆冷水浇下,她才骤然明白傅家和纪家说到底并非多么的门当户对。 按理说,乔氏被拒之后理当铩羽而归,可偏生她生来就是一副争强好胜的性子,心里只想着,既然当初林氏能和纪家攀亲,为何她就不行?于是再不肯带着提亲的聘礼离开,只想磨得纪老太太没了脾气应承下来。 纪老太太自然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素来因着何云轻的情分对傅家人的礼遇之心顿时去了大半,正准备端茶送客的时候,柳姨娘却领着纪舒窈和纪舒窕到松鹤堂来请安。 一如拦住纪兰漪,常嬷嬷也拦下了这母女三人。 柳姨娘倒没有强闹,只和一双女儿在门外请了安就款款离开了。 纪老太太和常嬷嬷当时还有些纳闷柳姨娘缘何转了性子,直到乔氏再开口时才恍然大悟。 乔氏竟在转念之间舍了纪兰漪,而向纪老太太提出要为傅晔定下纪舒窈。 然而纪老太太疼惜纪舒窈姊妹的心半点不让纪兰漪,起初也没有松口。可乔氏生得一副破落户的性子,半点儿不顾身为一方家主夫人的仪态,百般纠缠,教老太太头疼不已,便索性打发了常嬷嬷把柳姨娘又喊了回来。 到底纪舒窈是柳姨娘的女儿,柳姨娘虽然只是贵妾,但到底是她娘家的甥女儿,此事便交给她拿主意也没什么。 不过为了稳妥,纪老太太也打发了小丫头去正萱堂将谢氏一并请了过来。 柳姨娘一心想给女儿挣个好前程,她知道傅家并非官绅世家,但一来纪舒窈庶女的身份摆在那儿,与其嫁到世家为侧室,还不如去傅家做堂堂正正的少奶奶,况且傅家家业那么大,当正头娘子也无甚不好;二来当年的何云轻都一门心思地要把女儿许配给傅家,可见这桩婚事错不了。 柳姨娘想,她的女儿把何云轻女儿的婚约夺了来,不知道那何云轻知道了会不会气活了过来呢? 至于谢氏,她看着沾沾自喜的柳姨娘,有些话自然不会去提醒她。 既然她认为这是一桩极好的婚事,那也就随她折腾去罢。 于是傅晔和纪舒窈的亲事便在纪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氏的袖手旁观以及乔氏与柳姨娘的极力撮合之下定了下来。虽然下朝回来的纪年尧知情后,沉着脸反对,可双方已然交换了庚帖,要退婚必然得闹得两家面上都不好看。 纪年尧想起亡故的何云轻,心头再如何的意难平,也只任他去了。 甚至转念想到,纪兰漪和傅家的婚约作罢未尝也不是一桩好事。 傅家三郎如何配得他和云轻的乖宝? 傅景时听完下属的回禀后,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元润和却是一脸震惊。 “这算个什么事儿?” 兜来转去,两家竟然还都换了联姻的对象? 元润和摸了摸下巴,乐了:“不过,乌龟配王八,绝了。” “……” 傅景时额角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负手转身便准备往书房去,脚下的步子甫一迈开,便听到乔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景时。” 傅景时眸光微敛,停步转身,神色淡淡地看向迎面走来的乔氏。 元润和站在他的身侧,莫名感到周遭又冷了几分,不由抱了抱胳膊。 “民妇见过小侯爷。”乔氏屈膝给元润和施了一礼,端着温和的笑容,道,“不知小侯爷莅临,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说着又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了眼傅景时。 “……”听了这话,元润和呆了一下,心道,你就算是傅家家主夫人,是傅景时的长辈,可到底是个女眷,我这小侯爷来了论谁招呼也轮不到你吧?当然,良好的教养让元润和还不至于得罪长者,只淡淡地道:“我有事来寻景时,夫人不必如此。” 见他态度平易谦顺,乔氏嘴角的笑意更深,这才看向傅景时道:“景时你回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桩喜事要跟你说呢。” “哦?”傅景时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自得之色,浅浅地勾了唇,“不知是和喜事?” 乔氏道:“当然是你三弟和相府千金的婚事成了,今儿已经交换了庚帖,等过了年,让你父亲亲自上京来商议吉日,你这三弟的终身大事便算真正地解决了。” 傅景时适宜地露出三分惊讶,却似笑非笑地反问她:“可母亲上京前说的不是要给我议亲么?” 闻言,乔氏便叹息了声,惋惜道:“景时,你也知我们傅家就算是一方之主,可终究并非清贵之家,纪家如何舍得那三姑娘给你?如今虽然只你弟弟与纪家姑娘结亲,但也算履行了纪傅两家的婚约,没有辜负了姐姐当年的心意。”她口中的姐姐指的是傅景时的生母,林氏。 说完这番话的乔氏只悄悄地去注意傅景时的神色,只想他露出些失望和不满来,可偏偏他不喜不 分卷阅读14 怒,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甚至连半句质疑的话也没有。 看他这样,洋溢在乔氏心头的喜悦霎时间就淡了几分。 而恰在这时,元润和疑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纪兰漪:如你所愿,皆大欢喜。 傅景时(咬牙):欢喜(个鬼) — 姐妹嫁兄弟的戏码是不可能的 欲知后事如何,点个收藏吧~hhhhhh ☆、掌中(8) 元润和笑着向乔氏道了声喜,而后在她笑眯了眼的刹那,用疑惑的声音问道:“不过方才听夫人说,纪相爷不同意把纪三姑娘许配给景时,那不知这要和傅晔结亲的纪姑娘又是哪一位呢?” 他面上的表情控制得极好,半点儿没给人被冒犯的感觉。乔氏这会儿也正高兴着,更不会去深思元润和与傅景时的关系,见问便笑吟吟地道:“自然是纪家的大姑娘了。”说着,竟仿佛生怕元润和还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位纪姑娘般,她又添了句,“正是你们京都城里出了名的相府双姝中的一位哩。” “哦—”元润和也配合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点头道,“双姝之名,如雷贯耳,那就恭喜夫人了。” 乔氏知道眼前这位小侯爷出身靖安侯府,平时出入走动的王侯世家,心想,他这身在京都见过办完好颜色的贵人都说好,可见这门亲事是做对了。 越想越高兴,乔氏对着傅景时的态度都亲和了许多,“景时,母亲也知这事儿是委屈了你,可谁叫纪家就是看上了……”话说到一半,她又忙改口道,“不过,等回了晋陵,我亲自做主给你张罗,挑一门顶好的亲事。” 想到自家大嫂,傅景时面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难得应声道:“既如此,可就劳母亲费神了。”眼见乔氏一双眼时不时地去瞥元润和,眼底精光忽闪,傅景时便拱手道,“母亲若无旁事,景时便先告退了。” 该显摆的都显摆完了,乔氏也懒得看傅景时在自己面前晃眼,便“嗯”了声,紧跟着又叮嘱了句,“年关将近,这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启程回晋陵罢。” 她知道傅景时表面上看着对自己孝顺恭敬,但背地里却是个有主意的。此番傅晔和纪舒窈的婚事,说到底还是从他头上抹来的,要是他也惦记着相府这个岳家,从中作梗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为免夜长梦多,乔氏自然希望尽早离开京都回晋陵去。 傅景时垂眼应下,拂袖转身而去。 元润和被抛在原地,冷不丁对上乔氏精光闪闪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忙也拱手告辞,去追傅景时了。 “百闻不如一见,你那便宜娘可不是个凡角儿。”元润和跟在傅景时的身后,一路上把乔氏提亲的从头到尾分析了遍,末了感叹总结一句,抬脚正要跟进傅景时的书房,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晏集伸手拦住了去路。 看着面前比自己稍稍高出半个脑袋的冷面侍卫,元润和嘴角一抽,扬声道:“晏集你看清楚我是谁,快让开!” 晏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双眼直视院门,声线平平地道:“公子没让你进去。” 傅景时有一规矩,他的书房没有他本人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踏进去一步。 元润和显然也是知道这个规矩,因此对着晏集气焰当场就减了三分。 “傅景时!你这个人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可是堂堂靖安侯府的小侯爷,你这样把我拦在外头,信不信我回头就找人来平了你这个书房!”元润和当然不肯就此离开,默了一瞬,索性不管不顾地就在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大叫大喊起来。 他这副模样要叫他老爹靖安侯瞧见,百八十遍的家规是要抄上一抄了。 只可惜靖安侯这会儿不在。 晏集知道他的身份,能拦着不给他进门,却不敢让他闭嘴。 但,这人着实聒噪。 就在晏集的耐性即将被磨尽的时候,书房里终于传来了傅景时放行的许可。 元润和清了清嗓子,得意地看了眼晏集,甩袖就踱进屋子。 傅景时正坐在里间书案后头写着什么,元润和并不上前去,只在外头的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后,才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弄那么个死人脸放在身边干什么,也不嫌晦气。” 元润和从来没在晏集手上讨到过便宜,对他意见很大。 傅景时笔下不停,闻言只淡淡地道:“热闹看完了还不走?” 元润和又喝了一杯水,“讨杯水喝还不行?”见傅景时抬头睨过来,忙又收敛了些,嘟囔道,“当兄弟的不是关心嘛。” 说着,见傅景时不搭话,他撇了下嘴,端肃了语气,认真地道:“你真的明儿就离京了?什么时辰走?” 许是对自己写的东西很满意,傅景时面上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连着说话的语气也跟着温和起来,“应该卯时末就动身,怎么? 分卷阅读15 舍不得我走?” 他难得开一次玩笑,却只教元润和觉得头皮发麻。 连连摆手,“可得了吧,我巴不得你早点滚回晋陵去。”说着迟疑了下,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稍稍压低了些声音,“早上出门的时候从我家老爷子那里听到一耳朵……” 顿了下,元润和道:“边关大捷,三皇子班师回朝,明天辰时初就能抵京了。依我看,你是不是晚点再走,跟他见见?” 话甫一说完,元润和便注意到傅景时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冷色。 “哎,当年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三皇子也自贬边关五年,你不会还没放下吧?”顿了顿,他又道,“况且那事孰是孰非,至今尚有谜团未解,你……” 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元润和深深地叹息了声,到底没有说出口。 傅景时这时却轻笑了声,道:“算了,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态度并未像元润和料想得那样糟糕。 元润和松了口气,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他迟疑地问道:“你这次到京都来,去见过她吗?” 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半晌只有屋外风吹竹枝的“沙沙”声有一下没一下地传来。 傅景时的视线落向窗外,渐渐放空。 — 入夜,冬日的寒风更添了几分夜的冰凉。 傅景时换了一身玄色的束袖锦袍,带着晏集悄悄地来到归元寺的后山。 不同于别的寺院后山,在归元寺后山茂密的松林深处建有一座小小的宅院,虽然不起眼,但内里的布景却精致十分。 傅景时立在高高的院墙上,身影隐在夜色之中,目光沉静地落在主屋烛火映出的身影上,良久,他却纵身掠下院墙。 晏集上前道:“公子,要属下去叩门吗?” 傅景时摇了摇头,道:“罢了,她既要清净,又何必去叨扰,走罢。” “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转身,修长的身影在夜色里逐渐模糊。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松林深处,那座宅院紧闭的院门却倏地从内打开。身穿一身缁衣的女子在两个小尼的陪同下缓缓地走到门前的台阶上,目光里含着不舍,盈盈地望向远处的松影重重。 “主子分明念着二公子,为什么每次他来您都不肯见他呢?”缁衣女子右侧的小尼不解。 自从她们陪主子搬进这松林别院,五年里,二公子几乎每隔数月就会来上一遭,每次来了也不进门,就那样站在墙头看几眼就离开。主子呢,每一次知道二公子来了都很开心,明明想见得紧,可偏偏要躲着,等人走了又要在风口里站上半晌。 “苓儿,我常常在想,当初如果听了阿时的话,该多好。”那样,她就还是无忧无虑的傅家大小姐。 被唤作苓儿的小尼闻言低下了头,心下微叹。 山明水秀的晋陵,真是教人怀念啊。 松林深深,故人身远。夜风吹来,寒意入骨。 苓儿轻声劝道:“主子,外头冷,还是回屋吧。” 缁衣女子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侧首看向苓儿道:“你今日下山采买回来,是不是跟陈嬷嬷说了什么?” 苓儿愣了下,忙道:“是的,山下街上都在传,边关打了胜仗,大军明日就要到京都了。” “……” “主子?”苓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缁衣女子回过神,弯唇柔柔一笑:“无妨。” 她目光似一汪沉寂的潭水,静静地落在院中昏暗的灯火上,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一片花灯如海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提着一盏兔子灯,俊面含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眼中柔情无限……到如今,兔子灯依旧,却再也见不到当年人了。 五年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 镇守南境多年的纪天翊终于随着大胜班师回京的大军一起回来了,消息甫一传回相府,阖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主子们是高兴心头肉终于舍得回家了,而下人们高兴则是因为得了赏。 纪天翊随着三皇子一道会在辰时初进城,这消息一早就传到了纪兰漪的耳中。 彼时她正张琴练习先生刚教的曲子,听完常嬷嬷传的话还愣了许久。 哥哥啊……纪兰漪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记忆里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纪天翊离开得太久了,纪兰漪只记得他每次出门都会跟自己带一根糖葫芦回来,至于旁的却半点也记不起来了。 但是,或许血浓于水,那股子天生的想要去亲近的感觉却阻也阻不住,于是她看向乐呵呵的常嬷嬷,眨眨眼睛道:“嬷嬷,我明天可以去城门口接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晔:人在家中坐,媳妇儿从天降,我娘威武! 傅景时:醒醒吧,傻孩子。 —— ☆、掌中(9) 分卷阅读16 翌日,天方蒙蒙亮,城东傅家别院里早就灯火通明,人声熙攘。 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后将将洗漱收拾完的乔氏扶着配房周妈妈的手走到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搬行李的下人,有些不明所以,待看到在一旁指挥的晏集后,她才叫了他近前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装东西了?” 晏集身形如松,平静地对上乔氏的视线,声音平平道:“公子吩咐,提前离城,避开今日抵京的镇南军。” 镇南军就是纪天翊统领,而由三皇子担任监军的那支军队了。 乔氏显然是不知道这一茬的,甚至她连镇南军是什么都不明白。不过,到了这会子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便不再理会晏集,只扭头问周妈妈:“晨饭可做了?” 周妈妈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只拿眼去看晏集。 晏集道:“公子已经着人备下干粮,夫人既已妥当,就请动身罢。” “……”乔氏拧眉,“难道连用个晨饭都得在路上?” 晏集点头,见乔氏似乎生了气,他语调波澜不惊地继续道:“公子说了,卯时末出城。” 公子说、公子说…… 乔氏捏紧了帕子,只问他:“你家公子人呢?” “元小侯爷要给公子送行。” 卯时末出城离京,元润和送行只会提前,所以傅景时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 “……” 一番话问完,乔氏莫名憋了一肚子火气,看着面无表情的晏集想骂又骂不出口,只得甩了甩帕子扭身朝门外走去。 马车从城东傅家别院出发,很快就到了城门口,但还没马车驶出城就被拦了下来。 原来是镇南军提前抵达京都,这会儿正在城门外等候诏令。 乌泱泱的大军在前,马车、行人都不得出入。 乔氏坐在马车里,知道外面的情况后,不由在心底啐了声,终于反应过来。 既然早知镇南军这般时辰左右抵京,为何就不能晚点出门错开来?傅景时那厮分明就是故意算计折腾她的! 乔氏越想越气,咬咬牙,按下心头火,正要开口让马车换个城门出城,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车旁。她挑开帘子,正好看到傅景时翻身下马过来。 傅景时难得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使得他整个人的棱角都被柔和了许多。 “现在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城,不如去那边的茶楼暂时歇脚。”傅景时走到车前对乔氏道,“适才听晏集说,母亲还未用晨饭?” 乔氏心道,让人一早备了干粮催她出门的人难道不是你傅景时么? 只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道:“不妨事,车上有干粮,不如换个门出城,免得耽误了行程不是。” “从其他城门走,回晋陵的路只怕要绕远了。”傅景时道。 见此,乔氏无法,只得选择就近去茶楼歇脚。 远春斋离城门不过几里距离,虽是以“斋”为名,但茶楼却又上下两层。此时二楼临街的窗前站满了人,瞧起来热闹极了。 乔氏已经率先走进了茶楼,而傅景时则步履悠悠,无意间一个抬眸,却教他捕捉到一抹不算熟悉的身影。 这会儿时辰尚早,但京都大街上却是人潮如涌,如斯的热闹都是为了迎接城外凯旋的大军。 来看热闹的有老有少,可一圈环视下来,年轻的女子倒更多些。 花枝招展,乱花迷眼,所为的不过是一瞻当年名动京城的三皇子风采。 傅景时心下了然,目光在落到远春斋二楼窗口探出的半个小脑袋上便多了些凉意。 知道自家哥哥今天就会回来,纪兰漪辗转反侧一晚上,终于还是耐不住,天尚未亮的时候便摸去了纪老太太的院子。 纪老太太上了年纪,觉少,每天卯时初就会起身。纪兰漪半点儿不怕惊扰了她,一路跑进松鹤堂,央了要出门到街上去一睹兄长凯旋的风采。 自从纪兰漪好了以后,性子便变得愈发安静,纪老太太难得见她这样激动的小模样,没两下就软了心肠,点了头。但是,她却不放心小孙女儿一人出门,索性让常嬷嬷去东院把纪舒窈和纪舒窕姊妹俩也喊上,自己亲自作陪,只道也提前看乖孙一眼。 毕竟纪天翊随军进城还得去宫中觐见天颜,参加当今设下的接风宴,一番折腾下来,恐怕天黑了都不一定能见上面。 纪兰漪本就不愿与纪舒窈姐妹俩独处,见到老太太也跟着一起,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于是,原本的一人独行就变成了阖府女眷的同行。 是了,得知消息的谢氏自然也收拾了一番跟在老太太侍奉着。 纪兰漪趴在窗台上瞅了半晌,外头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外,根本看不到镇南军的影子。她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却冷不防对上一双幽深的泛着冷意的眸子。 纪兰漪愣了下,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却已负手朝前走去。 瞧着 分卷阅读17 方向竟也是到这远春斋来的? 手中的绣帕无意间绕了几绕,她往后退了半步,思绪尚未理清,便听到雅间外传来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 “夫人、少爷这边请。” 纪兰漪鬼使神差地朝房间外看了眼,正好看到那抹颀长的月白色背影走进了对面的雅间。 “兰儿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呢?” 纪舒窈的声音突然在近前响起,纪兰漪一惊,不由往后挪了半步。见状,纪舒窈的脸上露出些不悦来,哼了声道,“你躲什么躲,没的教人以为我欺负了你似的。” 纪舒窈在京中贵女间走动的时候,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世家嫡女的清傲姿态。以前纪兰漪是个傻子的时候,她半点儿没把她嫡女的身份放在眼里,到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见纪兰漪不理会自己径直走开,她气得跺了下脚,抬头顺着纪兰漪方才看的方向望去,正好透过对面大开的屋门看到了里头的人。 “傅夫人?” 乔氏在纪家走动的勤快,纪舒窈见过了好几回自是眼熟。 瞧见对面屋子里立在乔氏身侧的年轻男子,纪舒窈不由微微红了红脸。 身如青松,颀长而挺拔,虽只能看清张侧脸,但那样的轮廓已是少见。纪舒窈想起昨日乔氏提亲的事儿,心下生出些羞意来。 想必这就是傅家的三公子了吧?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柳姨娘设法让自己跟傅家那庶抬嫡的三公子定亲不满,那么这会儿瞥见这“傅晔”的半张脸便足以叫她改变主意。 纪兰漪注意到纪舒窈羞红的脸,疑惑地眨了眨眼,但旋即想到对面那人的品貌又不觉得意外,只是这纪舒窈不是刚定下了婚约? 疑问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纪兰漪对东院的人和事都没有兴趣,这会子她只是好奇,自家兄长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纪老太太瞧出小丫头的心思,好笑之余更觉感慨。 纪天翊十八岁投身军营那会儿这丫头才七岁大,能对她的兄长有什么印象?纪老太太想着,又凝眉去回忆自己孙儿的长相,只记得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样貌三分像纪年尧,却又七分如何云轻一般,生得十分秀气。只是,投身军营七年,其中在南境蛮荒之地摸爬滚打就有五年,指不定那清秀少年郎成了何等糙样。 这边祖孙俩正坐在一处拼凑纪家大少爷的样貌,忽然就听见外头长街上传来一声锣鼓开道的响声。 诏令下,城门开,凯旋之师浩浩荡荡地就进了城。 纪兰漪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伸长了脖子朝街上张望去。 镇南军的队伍一长溜,步伐却整齐得紧,排头开道的两个小兵端肃着脸,手里高举着镇南军的旗幡,队伍的中间则是一辆金顶雕着游龙的四驱马车,而在开道小兵和马车中间则是三马并驾,马上坐着三个身穿将军铠甲的人。 纪天翊如今是镇南将军,是除了监军的三皇子外在军中最有身份的人,理当是三骑里当中的那一位。 纪兰漪便将视线落在当中的那位大将身上。 骑得是黑鬃宝马,穿得是威风凛凛的铁甲,只是…… 看着那大将黝黑的脸和满脸的络腮胡子,纪兰漪吓得目光顿时就游移了,而这一游移,那大将脸上横亘的刀疤直接映入眼帘……纪兰漪不着痕迹地躲到窗户后,边抚着心口吐气,边止不住地失望起来。 即使记忆模糊了些,可依着祖母的话,哥哥怎么会长得这么磕碜? 作者有话要说:  纪兰漪:完了,我哥长歪了! 纪天翊:????啥玩意儿 ☆、娇兰(1) 浩浩荡荡的队伍花了半个时辰才彻底进了城,目送着乌泱泱的大军远去,纪兰漪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如果哥哥他真的长得那样子磕碜可怎么办,她还能盼得到小嫂子吗? 纪舒窈和纪舒窕刚刚也瞧见了那领头的将军,她俩对纪天翊还有点儿印象,直觉得那人不对,但也拿不准,毕竟那一脸的胡子和刀疤在那儿,万一她们那位嫡亲兄长果真破了相怎么办? 而想起不久前明里暗里跟自己探听纪天翊消息的那帮子世家女,姐妹俩难得露出了和纪兰漪一样的表情来。 至于纪老太太人老年纪大,听到动静起身,刚走到窗边便只看到个背影,却也分辨不出来。 一家子祖孙兴冲冲地出门来,末了却各有各的失落。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远春斋外的长街上人声慢慢地就散了,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商贩叫卖声。 谢氏见纪老太太似是有些乏了,便道:“哥儿只怕这会儿都进了皇城,老太太咱也回家去吧。” 纪老太太颔首,又看了眼三个孙女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对谢氏道:“就让常嬷嬷陪我这个老婆子回去,你啊领着她们姐妹几个去成衣铺和首饰铺子,做上两身衣裳和头面。” 分卷阅读18 谢氏自是应下。 目送老太太乘轿离开,纪兰漪跟在谢氏身后,刚准备上马车往锦绣阁去,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不见了。她皱了皱眉头,只当是方才不小心落在了茶楼里,便扭头对一旁的红蕖低语了两句,见她转身跑回茶楼,这才缓缓地上了车。 纪舒窈注意到走开的红蕖,装作不经意般地问她:“红蕖这是去哪儿啊?一会儿别跟丢了才好。” 纪兰漪愣了下,方淡淡地说道:“我落了样东西让她回去取。”顿了顿,“去锦绣阁的路,想来红蕖是识得的。” “你……”纪舒窈被噎住,轻哼了声就别开了脸。 而纪兰漪落得耳根子清净,自然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好吃的糖葫芦~” “卖包子,刚刚出炉的大包子,客官,要不要来一个?” “代写家书状纸,代写桃符!” “……” 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路走一路不停,光听着声儿便叫人眼前生出一幅热闹的街景图来。纪兰漪听了会儿,到底耐不住好奇,微微侧过身子,伸手挑起半角车帘朝车外望去。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如涌,小贩们一手摆弄着自己卖的物什,一手不住地招呼过往的路人,熙熙攘攘的声音如潮水般不休,称得这京都城格外繁华。纪兰漪静静地看了会儿热闹的街市,才要放下车帘,就发现摇摇晃晃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原来是已经到了锦绣阁的门口。 下了马车,红蕖已经等在了车前,见着纪兰漪就立刻走了过来。 “姑娘……” 红蕖刚开口,便叫纪舒窈打断了话头,“红蕖,你主子让你去取的东西呢?” 一边说着,一边视线还直直地落在红蕖空着的双手上。 许是路上跑得急,这会儿红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听见纪舒窈的呵问,她不由慌了下,但旋即又恢复镇定,只低声与纪兰漪回话。 被无视的纪舒窈当即气上心头,才捏紧了帕子要上前教训人便被纪舒窕拉住了衣袖。 “舒窈,你这会子跟个小丫鬟计较什么?” 这里不仅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还是达官贵人家内眷常常出入的锦绣阁,在这儿为了点儿芝麻绿豆的事情和一个丫鬟过不去,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去。 对上纪舒窕不赞同的目光,纪舒窈纵使心里不痛快,也只得按下,甩手跺脚,一扭身就气呼呼地进了锦绣阁的门。 红蕖垂着头低声道:“姑娘,奴婢回去时屋子已经被收拾了一边,小二哥说并没有见着什么香囊手帕的。” “没有么?”纪兰漪抿了下唇,蛾眉轻蹙。 难道是落在别的地方了? “姑娘?” 纪兰漪牵了下唇,安抚有些慌张的小丫鬟,柔声道:“许是落在了府里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囊,若真的丢了……便丢了罢。” 不过,可惜了那只她才缝进去不久的平安符。 — 去了锦绣阁,又逛了琳琅斋,直到临近午时,谢氏才带着纪兰漪和纪舒窈、纪舒窕回府。 谢氏身为纪年尧的续弦,这么多年膝下无儿无女,虽然不喜柳姨娘为人,也不大看得上纪舒窈和纪舒窕姊妹俩,但是却从不会苛待半分。在谢氏的心里,她既为纪家主母,自然该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总不能教人捏错看笑话。 因此,这一趟锦绣阁和琳琅斋之行,她出手阔绰,一口气为三个女孩儿置办了好几身衣裳和头面。 回到相府,给纪老太太请了安以后,谢氏便回了正萱堂,而纪舒窈和纪舒窕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晌子话又赶着一起去家学温书,只有纪兰漪留在松鹤堂里迟迟不肯离开。 纪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转了好几圈,目光终于又一次落在端坐下首的纪兰漪身上。因见她不紧不慢地亲自动手烹茶,举止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子娴静的气质,一时不免有些慨叹。 岁月倥偬,祸福相易,她这孙女儿如今苦尽甘来,竟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更加有大家风范。 纪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看了眼在旁伺候的常嬷嬷,见她会意转身出去,方才又满目慈爱地看向纪兰漪,忽而问道:“娇娇煮的这是什么茶?” 将冲泡好的茶倒进茶海,复又分而沏入一早备好的白瓷茗杯里,纪兰漪双手奉了杯茶到纪老太太的手里,而后才开口回答刚刚的问题。 “这茶主要用的是早前红蕖和青荇收的晒好了的桂花,搭配了一丁点儿雨后龙井,再用今冬竹初雪时竹叶尖上的雪水烹煮,滋味清淡却又有点儿回甘,有凝神静气的效用呢。”她说着就弯了弯唇,“我先前听常嬷嬷说祖母近来愈发少觉,才想着琢磨了这茶出来。” 似乎担心纪老太太对自己搭配的茶不放心,她还不忘补一句,“我请教过何大夫,他说没问题的。” 察觉出她的小心翼翼,纪老太太既觉得心疼,又感到心里熨帖。低头抿了口茶,任由淡淡的桂花香与龙井茶香在 分卷阅读19 唇齿间流溢,纪老太太笑着道:“这茶不错。” 纪兰漪的烹茶记忆并不娴熟,煮出来的茶滋味也只一般,可这其中的拳拳心意却教人在淡淡茶香里品出些不一样来。 上一个这样用心给自己煮茶的人还是何云轻。 想起何云轻,老太太看向纪兰漪的目光里边更多了些慈爱。然而很快她便记起了另一桩事情来,“你两位姐姐都去了家学,你怎么不去,又躲懒?” 这些日子以来,纪兰漪在琴棋书画方面都用了些心思,读书习字也格外认真,如今也能勉强跟上纪舒窈和纪舒窕的脚步,一块儿去家学念书。适才那两姐妹都请辞去了家学,这丫头偏怡然自得地留在她这老人家跟前煮茶凑趣,可半点儿不似前几日那般刻苦的做派了。 迎着老太太审视的目光,纪兰漪乖巧一笑,主动解释道:“我真的不是为了躲懒,先生布置的功课我已经都完成了,也让青荇给先生送了过去。”顿了顿,她才缓缓地伸出小手,轻轻地晃了下老太太的衣袖,软着声音半是撒娇地道,“我就是想多陪陪老祖宗你呀。” “你这丫头……”老太太稀罕得几乎合不拢嘴,只揽她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拍,道,“一张小嘴今儿跟抹了蜜似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你哥哥吧?怎么,想知道他一些什么呐。”一语点破纪兰漪的心思。 前头在远春斋,因着“纪天翊”的相貌,纪兰漪小小的失落了一回,但想亲近这位胞兄的心思却半点儿没有改过。 但兄妹阔别多年,她又如脱胎换骨一般……当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懵懂懂的纪兰漪了,哥哥还会喜欢她这个妹妹吗? 因为这诸多顾虑,所以她才想着从老太太这里多打探些消息,多了解自己的兄长一点。 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老太太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果真开始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事来。 纪天翊生来聪明伶俐,三岁识字念书,六岁喜欢上练武,跟着纪年尧特意聘来的武师傅学了三年功夫,又转而跟着舅父何庆臣练了五年往上,期间几乎可以说是醉心其中,从不问旁事。但他十一岁那年,纪兰漪出生了,纪天翊的心便分出了一半给娇娇软软的亲妹妹。 知道妹妹和旁人不大一样以后,小小的少年更是立志要好好学功夫,扬言“谁伤我纪天翊的妹妹半分,我就让他伤筋动骨一百天”。 说到这儿,纪老太太还有模有样地学起了孙子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逗得纪兰漪瞬间了笑弯了眼。 正当祖孙俩回忆得正起兴,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天翊:感谢老祖宗为我树立高大而光辉的哥哥形象! ☆、娇兰(2) “大少爷回来了!” 松鹤堂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一叠声地奔走相告,屋里纪老太太和纪兰漪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纪兰漪扶着老太太起身,正欲往门口处去,抬头便瞧见厚厚的猩红毡帘被从外面掀开,走进来一个身穿铠甲、风尘仆仆的高大男子。 但见其生得剑眉星目,立鼻薄唇,五官棱角分明,肤色虽不白皙,但健康的小麦色却称得他更加俊朗。不同于纪年尧满身儒雅风流,这个男人浑身流露出的是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气。 纪兰漪见他眼生,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避开,然而还不等她有动作就被纪老妇人倏地抓紧了手。 愕然抬头看向老太太,便见她眼眶微红,竟隐隐有泪花泛起,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纪兰漪看出,那被压抑的情绪叫激动。 果然下一刻,老太太半含激动半含颤意的声音就响起,“阿翊,我的乖孙!” 纪兰漪回过身,便见着那男人跪在了地上,朝着老太太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 原来他才是……哥哥啊。 想起之前在街上瞧见的那个络腮胡子,纪兰漪不由默了默。 纪天翊与老太太问了安,目光转而落在纪兰漪的身上,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打量之意把人上下瞧了遍,却是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来。 纪老太太看了看孙子,又看了看小孙女儿,注意到纪天翊的疑惑,便笑了声道:“可不是我老糊涂了,你们兄妹俩这么些年没见过面,怕是都认不出来了吧。”说着,她边指着纪天翊,边扭头对纪兰漪道,“你先前不还念叨着,怎么见了倒躲起来了?呶,这就是你哥哥了。” 见纪天翊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纪兰漪抿唇轻笑了下,挪步上前,袅袅婷婷地福了福身子,“兰儿见过兄长。” “兰、兰……兰儿?”纪天翊俊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连话都险些说不利索了,“真的是兰儿么?” 纪老太太笑着道:“不是兰儿还能是哪个?” 纪天翊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妹妹明明……在南境的这些年,纪天翊的心里除了边关战事外,最放不下的便是家中的妹妹, 分卷阅读20 担心她痴痴傻傻的要吃亏,还担心她……嗯越来越傻。 纪天翊不由得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见她眉如远山,眸似清泉,鸦青色的双睫轻颤,仿若那蝶翼一般,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精致得就像是丹青圣手拿笔描摹出来得似的。 纪天翊细细地看,果真看出了几分小兰漪的影子来,甚至透过她,也看到当年温柔如水的另外一个女子。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叫敌人闻风丧胆的男子一时间竟不由眼眶微热,他朝着纪兰漪迈出半步,又恐自己一身冰冷的铁甲伤到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才道:“兰儿,你,果真好了?” 如果说没见着纪天翊之前,纪兰漪的心里还尚有几分情怯与忐忑,但这会儿真的见了,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只觉得窝心。 她冲纪天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连声说了好几遍后,纪天翊哪里还顾得上在旁的纪老太太,竟只管询问起自家妹妹这些年在府里的起居日常,末了还不忘问道,“你怎么突然就好了?先前居然也没有告知我一声,倒教我一直牵肠挂肚的。” 纪兰漪看了眼含笑在侧的老太太,方启唇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只怕也说不清楚。哥哥既然已经回来了,往后的日子总长着呢。” 听见纪兰漪这话,老太太却突然想起一事,径直问道:“阿翊,你这次回来可还要往南境去?” 纪天翊摇了摇头,边扶她老人家坐下,边道:“才在宫中觐见陈情时,陛下业已言明,暂时不打算让孙儿往南境去,等休沐几日只往兵部报道去。” “暂时?”老太太问。 纪天翊知其顾虑,便解释道:“说是暂时,但起码也得三年五载朝上。如今南境战事已定,四海升平,正当是武将卸甲时候。老祖宗只放心就是,以后怕是您的见着孙儿就嫌烦了。” 他故意凑趣,举止神态间显露出些许从前少年时的情态,逗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指着他直骂“皮猴儿”。 “你回府来有没有去正萱堂请安问候?”老太太问道。 纪天翊面上笑意微微敛了敛。 老太太见了便道:“京都不比南境,规矩总不好坏了。” 她也知纪天翊当初对谢氏心有芥蒂,但如今时过境迁不提,往后总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家和才能万事兴不是? 纪天翊哪里能不知道老太太的言下之意,闻言便笑了笑,无奈地唤了声“老祖宗”,才开口道:“孙儿这会子是惦记着您与兰儿才趁着宫宴前的空档溜回家来,哪能一一去见过?便是父亲处,也只在金銮殿上见过一面,却连句话都还没说上。” 听他提及宫宴,纪老太太方想起天家设宴为镇南军接风洗尘庆功的事来。因为担心纪天翊溜回家被发现要招来非议,她也不急着叙什么天伦之乐,只让纪兰漪帮忙把人“轰”了出去。 对于这番待遇,纪天翊始料未及,半是配合着出了松鹤堂的门,之后才对站在廊檐下的小姑娘道:“哥哥先走了,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而纪兰漪则是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那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慢慢地,那背影仿佛跟另一道单薄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连着方才的那句话也跟记忆里的模糊声音相合。 恍惚间,纪兰漪依稀记起,从前的时候自家哥哥好像也是这样,每次出门去书院前都会这样哄自己,不是说带糖葫芦,就是许诺带什么小玩意儿,花样百出。 纪兰漪回了屋里,陪着老太太又说了会儿话,喝了两杯茶,这才起身回了溯雪院。 青荇已经从家学回来,却坐在门槛上发呆,连纪兰漪走到了近前也没回过神来。 跟在纪兰漪身后的红蕖见状,忙上前俯身拍了拍青荇,“青天白日的,你在这儿出什么神呢?” 青荇恍然回神,抬头,一惊,没留意,还未起身便仰身摔进了门内。结结实实的一跤,痛得她龇牙咧嘴,也痛得她彻底回神。 “红蕖你吓死我啦。”青荇抱怨道。 红蕖皱眉,“如今越发没了规矩,姑娘都回来了,你搁这儿杵着做甚?” 青荇偷偷地瞥一眼自家主子,见她小脸微绷,吓得立刻就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开口:“姑娘。” 纪兰漪绷着脸自然是为了唬一唬神不守舍的小丫鬟,这会儿见她蔫蔫的,倒不由好奇起来,只问她道:“有人欺负你了不成?” 闻言,青荇连连点头,但随即又忙摇了摇头,如此反复两回,最后只耷拉了脑袋。 纪兰漪不明所以,进屋坐下了,才问起始末来。 青荇起初还吞吞吐吐不愿意讲,可半晌还是像抖豆子一样,把什么都抖落了出来。 “奴婢下午的时候,按着姑娘的吩咐将您近几日的功课和临摹的字帖都给张先生送了过去,因为张先生说要批示了给您捎回来,奴婢便在家学的门口等着。中间遇上了大小姐 分卷阅读21 身边的侍女琉璃,她说,她说……” “说什么?”难得见青荇吞吞吐吐,红蕖忍不住问了句。 青荇道:“她说,她跟着大小姐一早都去了街上,见着了咱们大少爷。” “这有什么值得你杵这儿发呆的?”红蕖更好奇了。 青荇摇了摇头,“自不是为了这个,只琉璃说,说大少爷如今是五大三粗,还说他满脸大胡子,面相可凶着哩。” 青荇和红蕖一样,都是打小就跟在纪兰漪身边伺候的,自然和自家主子的嫡亲兄长纪天翊也熟悉。她至今都还记得纪天翊年少时的英姿,乍一听琉璃绘声绘色地描述,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幻灭了,叫她有些醒不过神,一路纠结着回了溯雪院。 看着青荇皱着一张小脸还在纠结要如何面对“毁容破相”的大少爷,纪兰漪和红蕖相视一笑,十分有默契地都选择了没有说话。 误会还是自己解开比较好,不是吗。 因此,等到夜幕低垂时分,纪天翊回府拜见完纪年尧和谢氏并老太太以后来探视纪兰漪时,青荇见着人当场就又呆住了。 谁跟她说大少爷现在很难看的? 纪天翊正和妹妹说着话,无意间注意到在一旁盯着自己发呆的青衣婢女,下意识地要生出嫌恶来,可当看到那丫头的眼睛时,他却只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哥哥为何叹气?”纪兰漪眨眨眼睛问道。 纪天翊用下巴点了点青荇的方向:“难得见到个比你从前还要傻的了,真是不容易啊。” “……” 纪兰漪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去接这句话了。 ☆、娇兰(3) “简直欺人太甚!” 纪天翊一掌拍在桌上,结结实实的响声让坐在他边上的纪兰漪不由手扶心口,小脸也跟着白了白。 “哥哥,别生气。”纪兰漪担忧地瞥了一眼自家兄长的手,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 先前在松鹤堂时,纪兰漪不肯多说自己的事,纪天翊记挂了半天,好容易从宫宴回来,当即就寻到溯雪院来探问。得知妹妹痴病痊愈竟是用落水换来的,他是又怕又怒又悔。 怕的是当初如果不是施救及时,自己的妹妹可能就命殒冰池;怒的是东院一起人黑肝黑肺黑心肠,居然对着一个痴痴傻傻、心智与三岁小儿无异的女孩儿也能下得去那样的毒手;而悔的则是自己一去南境这么多年,自以为疼爱妹妹的心不曾掺假,可终究疏于看护,竟是差点儿阴阳两隔! 越思越想,纪天翊的心气越是不平,到头来只把一腔悔与怒都记在柳姨娘和纪舒窈的头上。 他沉声道:“这事交给哥哥处理,你就别管了。” 见他如此,纪兰漪哪里还明白这个哥哥待自己的心,知他疼宠自己,自然更不能让他冲动行事。因此,一边心里暗悔不该把当初落水一事和盘托出,一边柔声劝道:“哥哥要为我出头,我自然开心。可是眼下时机不对,你冒然寻到东院去,只怕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就算是你将柳姨娘她们打了一顿,不过是损人不利己罢了。” “她们还有通天的本事不成?”纪天翊眉头紧锁,“自己的妹妹吃了委屈,难道为兄要袖手旁观不成?” 纪兰漪道:“兰儿虽不懂朝堂诡谲,但想来你刚打了胜仗回京,必是要被圣人起用的,嫉恨之心人皆有之,总有人盯着哥哥想寻你的错处。如果这会子去东院寻麻烦,日后保不齐传将出去,哥哥又该如何自处?” “我行得端立得正,还怕他们指摘?” 纪兰漪无奈一笑:“人言可畏,俗话说三人成虎,哥哥的名声若是坏了,来日只怕嫂嫂都不肯嫁你了。” “你这丫头!”纪天翊被打趣得红了脸,愤愤道,“如今却学会拿哥哥寻开心了。” 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纪兰漪轻轻柔柔地道:“眼下临近年关,府里越来越热闹,老祖宗正高兴着,何苦这时候去触霉头?左右来日方长。” 纪天翊不为所动,双眼带着些审视地意味将面前的小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良久,方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许多小习惯还跟以前一样,我都快怀疑站在自己跟前的都不是我的嫡亲妹妹了。”顿了顿,继续道,“看来我们家兰儿是真的长大了。”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处事,更学会了目光长远。 听他用“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语气说话,纪兰漪不由得又是一默。 知道妹妹不会同意自己这会子教训东院的人,纪天翊也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火气,“也罢,暂且饶她们一时。” 纪兰漪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就算纪天翊要教训柳姨娘等人也不会让人拿捏到把柄,可是柳姨娘的身份到底特殊,这会子年底里折了,可是不能教老太太好好过年了。她所顾虑的不过是纪老太太而已。 纪天翊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转而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拍了下脑门,才从怀里 分卷阅读22 掏出一个小小的宝蓝色布包递到她跟前。 “打开看看。” 纪兰漪眨了眨眼睛,“这是?” 纪天翊不说话,只把布包又往前送了送,点点下巴。 他神神秘秘的模样难得勾起了纪兰漪的好奇心。 抬手接过布包,轻轻地揭开,看到布包里裹着的物件后,纪兰漪的水眸微微一亮。 那是一枚圆圆的玉佩,上面雕刻有精细的纹络,玉质温润,乳白色的玉佩周身泛着淡淡的莹泽,在宝蓝色的锦缎映衬下显得愈发夺目。 纪兰漪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枚玉佩,伸手拈起玉佩,看向纪天翊,眉眼弯弯地道:“这可是个稀奇物儿。”瞧着喜人,握在手里却似有一股暖流于指间手心滑过,却是难得一见的暖玉。“哥哥是从哪儿寻来的?” 纪天翊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块玉本来就该是你的。” 闻言,纪兰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杏眼圆圆的,讶然道:“我的?” 细细地思量了一回,纪兰漪确认自己对这枚玉佩没有半点儿印象。 看出她的疑惑,纪天翊也不卖关子,只慢慢地与她说:“这玉佩原是娘亲留给你的。” 当年何云轻重病,缠绵病榻数月有余,弥留之际只把一双儿女留在跟前,从枕下取出玉佩戴在了女儿兰漪的脖颈上,又强撑着一口气殷殷叮咛,把玉佩的来历说给了纪天翊听。何云轻去后,谢氏进门之前,年幼的纪兰漪被纪年尧放在柳姨娘跟前照顾,在此期间,柳姨娘没少挪了纪兰漪的份例给自己的女儿,后来竟慢慢地把主意打到了那枚玉佩上头。 纪天翊无意间撞破后,索性便将玉佩从妹妹那儿取走,用一块锦缎包裹着贴身保管。直到此番凯旋,看着妹妹澄澈清明的目光,他知道,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得知玉佩时亲娘的遗物,纪兰漪托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 对何云轻,她确是半点儿印象也无,可听着纪天翊提及,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生出孺慕之意来。 轻轻地摩挲着玉佩,她问:“娘亲不是说,这玉佩还有些故事么?” 纪天翊颔首,话至嘴边却有些犹豫,半晌才面色古怪地道:“祖母该和你提过,咱们娘亲未出阁时有一位义结金兰的手帕交。” “嗯,据说是晋陵傅家庄的家主前夫人……”纪兰漪蓦然抬头看向纪天翊,“玉佩莫不是那位林姨所赠?” “正是,不过却不是赠礼,而是交换的信物。”纪天翊道。 “信物……”纪兰漪低声呢喃了句,忽的想到那日松鹤堂前杏儿的那句大喜,杏眼不由瞪得圆了些,“这信物……” “记住乖乖拒婚。” 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回忆里响起,从前觉得没头没脑没根据的一句话似乎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原来那人的确不是信口雌黄,原来杏儿那日也不是说错了话。傅家内眷当日登门并非是简单的提亲,而是以履行婚约的由头来的,所谓婚约的一方是她,那另一方呢,是傅家的那位三公子?那出现在归元寺的男人又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疑问接踵而来,纪兰漪只觉得一团乱麻缠在心头,不禁问道:“这信物莫不是用来定亲的?” 纪天翊没料到她一下子就猜到了点子上,面上划过一丝惊讶,旋即恢复镇定,道:“的确,虽有些曲折,但的的确确是你与傅家二公子傅景时定亲的凭据。” 傅家二公子? 纪兰漪蹙了下眉,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把玉佩重新包回宝蓝色的锦缎里。 将布包塞回到纪天翊的手里,纪兰漪道:“我不要这个,哥哥回头想法子送还给傅家罢。” “这是为何?” 纪兰漪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夜色与星点灯火,弯唇道:“这事儿说起来又是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纪兰漪侧头,答非所问:“哥哥知不知道,大姐姐不久前刚定了门亲事?” “……” — 天晴雪霁,春风渐归,一片爆竹声中,京都家家户户门前的桃符都焕然一新,年味儿也随之慢慢地弥散开。 从前,因着纪年尧脸肃脾气硬,逢年过节往相府走动的人不过三三两两;而今岁,纪天翊凯旋,年纪轻轻就得了圣人的器重与恩宠,正当炙手可热,因此,即便有纪年尧杵在那儿,想到相府大公子、威名赫赫的纪将军跟前来混个脸熟的人也不在少数。 左右,相府的门庭是格外热闹。 纪天翊每日迎来送往,深觉在京中应酬要比边关迎敌还难上许多,一次两次之后,不堪其扰,竟是在年节里就躲出府去,行踪不定。 可他不见了,那些企图攀结交情的人并没有消停下来。 年逾弱冠,尚未定亲,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纪家女眷身上,想着从后院探听些消息,也盘算着让家中夫人携了适龄的女儿到纪家走动,只盼望着能教纪老太太或是谢氏看中,结个秦晋之好。 “今儿 分卷阅读23 到府里来的是吏部尚书的夫人和三小姐,这会子人都在夫人院子里呢。” 溯雪苑里,听青荇把自己刚刚听到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纪兰漪默了默,倒是想起连日来发生的事情。 起初女眷登门,老太太还见着说说话,后来,来的人多了、勤快了,老太太疲于应酬,只抱恙闭门,而这应酬的活计便落到谢氏一人身上。 谢氏出身定安侯府,又在相府主持中馈多年,在众家女眷之间周旋可谓游刃有余,一连多日下来愣是没被一人说动过。对所有人透露出的那点儿意思,都只用一句话应付:“先立业再成家,我们翊哥儿不急。” 想到谢氏端着一张温和的脸用这句话将众家夫人和小姐堵回去的场景,纪兰漪不禁拈帕掩唇,轻笑出声。 “发生了什么喜事,还没进门就听到妹妹的笑声了。” 清凌凌的声音含着三分揶揄才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就响起一阵环佩玲珑声。 纪兰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橘粉色对襟襦裙的年轻女子掀帘翩跹而来。 女子柳眉轻扬,丹凤眼眼尾勾着笑意望过来的时候,纪兰漪不由微微看呆了。 很快,她便回过了神,起身迎上去,眉眼弯弯地唤了声:“以凝姐姐!” 迎着薛以凝坐下,纪兰漪亲自为她斟了茶,方问:“你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的?” 薛以凝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见问只笑眄了小姑娘一眼,声音里笑意微敛,半开玩笑似的开口道:“我这人天生喜欢凑热闹,自然是哪里热闹往哪儿去,怎的,这相府旁人来得,本郡主还来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导演,求加戏! 扇·导演·扇:做梦! —— 回放: 傅景时:记住乖乖拒婚 纪兰漪:好的。 男主杀青。 ☆、娇兰(4) 薛以凝乃是当朝圣人胞弟永乐亲王的老来女,御封的菁华郡主,是在盛宠之下长大的娇娇女,一向受人巴结。 可她却是个脾气古怪的,对于那些上赶着与她套近乎的世家贵女,素来不曾正眼瞧上一瞧,偏偏打小对曾经用墨汁泼坏她一身御赐锦绣襦裙的相府傻丫头格外青睐。 前些日子,薛以凝跟着自家兄长南下游玩,这甫一回京,听说好姐妹不傻了,立刻就兴冲冲地奔着相府来了。本以为纪兰漪见了她也该是惊喜有加,又岂料只得了句“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薛以凝心里委屈,面上却不显,甚至还笑着反问了一句。 然而纪兰漪却从她的话里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只那一双清水潭一般的杏眼瞅着薛以凝。 后者有些不自在地道:“好端端的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心虚了不成?” 纪兰漪偏头一笑,颊边梨涡浅浅:“心虚的只怕另有其人呢。”见薛以凝目光游弋,她改口问道,“以凝姐姐可是去见过我母亲了?” 薛以凝摇摇头。 谢氏待人虽然和善平易,可薛以凝却不喜和她接触,若论起原因,也不为其他,只是怕麻烦。 繁文缛节,总叫薛以凝觉得头疼又不自在。 纪兰漪自然知道这一点,此时面上却露出一丝疑惑来,微诧道:“以凝姐姐既然不曾从前院走,怎的却与旁人比较起来?” —“这相府旁人来得,本郡主还来不得了?” 想到自己之前反问的话,薛以凝不由一噎,半晌,干巴巴地道:“我可没提旁人是谁。” “哦?”纪兰漪的语气里带着些促狭,意味深长地响起。 薛以凝有些羞恼,伸手就要去拧她的嘴,一边还不忘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坏了。” 以前那个傻憨傻憨的小姑娘多好,又乖又听话,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套人的话,还拿人取笑寻开心的? 见薛以凝朝自己扑过来,纪兰漪连忙起身躲开,正巧红蕖端了点心与茶水从外头进来,她便闪身绕到了红蕖的身后。 茶水晃晃悠悠,红蕖有些头疼地看了眼围着自己追逐打闹的两位小主子,忍不住开口劝道:“我的好姑娘好郡主,可饶了奴婢吧。” 不小心溅出的茶水散发出馥郁的清香,一丝一缕地萦绕在鼻翼间,薛以凝嗅见了,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茶?” 紫檀木托盘上盛着一碟豌豆黄和两盏清茶,装点心的是白底兰花的普通碟子,可盛茶的却是通体剔透晶莹的白玉杯,茶色微清,与玉杯相映成趣。 薛以凝伸手端了一杯在手里,仔细地瞅了眼,送至唇边抿了口。 她凝眉品咂,须臾便舒展开眉头,眼睛亮亮的看向纪兰漪:“这茶,滋味却与寻常的茶不太一样。” 纪兰漪理了理鬓发,从红蕖手里接过茶,不急着喝,只与薛以凝道:“先用少许桂花煮水,水沸滤去桂花,之后再用那浸了桂花香的滚 分卷阅读24 水去冲泡云雾茶,置于紫砂壶中小半个时辰,等水微微凉,把滤出的云雾茶叶用冬至嫩梅蕊心的雪水小火慢煮,如此一来,便有了这杯中茶。” 桂花的香味儿糅浸在云雾茶的清甘里,加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梅花暗香,却教小小的一杯茶回味无穷。 薛以凝早听得瞠目结舌,良久回过神来,只看着纪兰漪惊叹道:“这也忒精细繁琐了些,难为你怎么想到这些了。” 说着,她才细细地打量起纪兰漪的屋子,注意到屋内陈设的变化,她不禁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今日才知是怎样的光景。” 闻言,纪兰漪抿唇浅笑,水眸里流光婉转,“落下的东西太多,还得慢慢地琢磨呢。” 薛以凝摇摇头,看着她道:“也莫要逼得自己太狠。” 小姑娘嘴上不提面上不显,可看着书案上厚厚的字帖和棋盘旁被翻得快要卷边的棋谱,以及手里这杯清茶,薛以凝知道,她这些日子只怕也吃了不少苦。 迎着薛以凝怜惜的目光,纪兰漪莞尔一笑。 “这些原没有那么枯燥的。” 混沌度日的那些年,她是见着这些就要哭闹,可如今人好了,再看着这些却打心里生出一种亲切来,只觉得琢磨这些更叫人愉悦。 一向只喜欢收集民间话本与舞鞭骑射的小郡主无法理解这些,不过见纪兰漪是真心喜欢,倒也不再多言。 二人在一处吃了点心喝了茶,刚说了会儿体己话,王府便派了嬷嬷来寻人。 薛以凝扫了眼立在溯雪苑庭中的四个胖嬷嬷,柳眉一点一点的、越皱越紧。 纪兰漪注意到她面上的不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王妃也是担心你。” 适才说话间,薛以凝朝着纪兰漪吐了不少苦水,字字句句的控诉都离不开永乐王妃,薛以凝的亲娘。 薛以凝言道,自打她及笄以后,永乐王妃对她的管束就愈加严厉了起来,先是没收了她随身的御赐软鞭,后来又把她心爱的小马驹远远地送走了,每日里只管教她学习礼仪和女红。从前她出门无拘无束,如今永乐王妃虽然没有把她拘在府里,可她离开王府只要超过一炷香的功夫,不管她在哪儿,外头的那四个嬷嬷都会寻了去。 纪兰漪隐约能猜到永乐王妃的用意。 约束良多,只为小郡主能收敛些性子。虽然她贵为亲王府的郡主,日后的亲事定不会差,可成亲后的日子是要靠小郡主自己去经营的,永乐王妃是担心女儿的性子日后会在感情上吃亏,这才想着要压一压她张扬的脾性。 只是,物极必反,薛以凝如今满心抵触,永乐王妃一番心思实际上早就付诸流水。 果然薛以凝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再清楚不过,想叫我温婉娴静些,博个好名声,也好日后做个贤良的世家侯爵夫人。可我生来脾性如此,若是真的瞧不上我这个人,又何必攒作一堆?。”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目光坚定地道:“我菁华郡主日后就算要嫁也要嫁一个知我懂我之人,否则孑然一身也不差。” 纪兰漪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愣,才抿唇一笑:“以凝姐姐,我突然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教慷慨陈词的薛以凝满目疑惑,下意识地问:“像谁?” 纪兰漪眨眨眼睛,如实道:“哥哥,我哥哥。” “纪、纪天翊?”薛以凝眸光微闪,但很快就露出一脸不屑来,“本郡主怎么会像那个莽夫?” 纪兰漪没有跟她计较“莽夫”这一说辞,只柔柔地道:“我哥哥年逾弱冠,等闲和他一般年纪的不提膝下儿女双全,可也该如花美眷在侧,偏他只孤身一人。以凝姐姐你可知为了什么?” 薛以凝:“军营里头都是男子,你哥哥他在边关呆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纪兰漪笑:“可姐姐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到相府里走动想要给他说亲保媒的人可不少。他那样的年纪,祖母和母亲再没有不着急的。” “那他为什么……”薛以凝也有些不明白,莫名想到从前看过的一些话本子,她竟脱口而出,“难道说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比如龙阳之癖、断袖之好啥的。 “……”虽然不知她口中的“癖好”是什么,可瞧着薛以凝的表情,纪兰漪就觉出那不是什么好的,忙道:“你可胡说了。” 说着,也不跟她绕弯子了,直言道:“哥哥说,成亲是大事,挑选妻子马虎不得。他不想自己的亲事掺了太多旁的目的,只想寻个真心实意的体贴人。” 闻言,薛以凝默了默,“他真的这么说?” 纪兰漪点了点头。 薛以凝一脸惊讶。 果然还是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纪天翊搁军营里一呆多年,连他小时候手拍心口扬言要娶尽天下美人儿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纪兰漪可不记得这些,她只盯着薛以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弯了眼,启唇唤了声“以凝姐姐”。 分卷阅读25 薛以凝迎着她含笑的狡黠目光,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先一步开口道:“时辰不早,那些个嬷嬷还等在外头,我先走了哈。” 说完转身便跑了出去。 但很快,她又重新掀开了门帘,看着纪兰漪道:“后日上元佳节,我母妃已经答应许我去街上赏灯,你去不去?” 连日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纪天翊今儿早起才让人托了信给妹妹说了上元灯会出游的事儿,因此,纪兰漪见问便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再与薛以凝说些什么时,人早就扔下帘子跑得没了踪影。 青荇之前出去了,这会儿转回来正好瞧见小郡主匆匆离开,于是进屋来第一句话便是,“郡主怎么走得这么急,好似后头有人在撵似的。” 纪兰漪原本还想跟薛以凝打听一下京中各府的姑娘,方便日后为自家兄长挑选嫂子把把关。可薛以凝突然如避猛虎般“逃离”,也着实让她有点儿纳闷。 难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一个不配拥有戏份的男主。 薛以凝:今天我是主咖。 —— 前期的确慢热,就像我的评论区一样,绝望.jpg ☆、娇兰(5)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彩灯连绵,数十里不绝。 上元燃灯起初是皇家为了表佛而拟定的佛礼,后来传入民间,渐渐地便成了黎民百姓游乐庆贺的活动。每年这一日,乾国京都一入了夜,花灯就汇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汪洋,映照得夜空都煌煌如昼,正对上了古人诗里的那一句“花市灯如昼”。 相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京都最热闹的大街崇姚街街口的坊前。青荇掀开车帘,探身朝外头望了眼才回头冲着自家主子道:“姑娘,咱们到了。” 崇姚街此时花灯如海,行人如织,马车自然是不能往前去的。 青荇踩着车夫摆放妥当的马凳先下了马车,然后才转过身去扶了纪兰漪下车。 看着满眼的热闹燃灯,青荇的眼睛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扭身一边替自家主子系好帷帽一边道:“今年的上元节可真热闹,红蕖没跟来回头一定得后悔呢。” 自从上次落水的事情发生以后,溯雪苑里伺候的下人教卜管家奉命清理发卖了一半。卜管家本来要依着各院的份例重新给纪兰漪挑些丫头婆子补上从前的空缺,只纪兰漪自病愈后就偏好清净,院子里除了红蕖和青荇两个大丫头外只要了三个洒扫的小丫鬟。 如今还在年节里,巧的又是上元佳节,相府上上下下仍旧热闹得很,纪兰漪要出门,红蕖不放心偌大个溯雪苑不留人,便只让青荇陪着她出来,自己则留下来看院子。 纪兰漪眄一眼窃喜的青荇,不禁莞尔:“一会儿回去给她捎一盏花灯,权当安慰安慰她?” 青荇眨眼一笑:“奴婢记着了。” 微微凉的夜风徐徐拂来,撩动纪兰漪月白色的裙摆翩跹,她放眼四顾,轻易地教满目琳琅的花灯吸引了注意。 扶着青荇的手踏入崇姚街,纪兰漪的目光透过帷帽的薄纱流连于各色精致的灯笼上,脚步越行越慢。 “这位姑娘,买盏花灯呗,这可是小老儿亲手扎的,样式只此一家哟。” 花灯摊前,纪兰漪驻足抬首,视线落在卖灯人递过来的兔子灯上,眼睛不由微微一亮。 那兔子灯乍一看和别处的没有什么两样,可仔细一瞧,兔子形态格外憨态可掬,尤其是那一双朱砂点就的红眼睛,可谓惟妙惟肖,正当是点睛一笔。 几乎是一眼,纪兰漪就喜欢上了这盏兔子灯。 她伸手接过来,正准备开口吩咐跟在身侧的青荇付账,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抹松烟绿。 一只五指修长的大手递了枚小小的银锭过去。 “这灯我们要了。” 声音温润,掺着细碎的笑意。 纪兰漪侧身抬头,视线就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深潭。她微微一愣,旋即抿唇莞尔,轻轻地唤了声:“忱表哥。” 来的不是旁人,恰是谢氏娘家的侄儿,谢忱。 他身穿一袭松烟绿杭绸直缀,墨发半梳,用一根同色发带轻轻地束住发尾,朗目修眉,牵唇淡笑之间自是一派清隽儒雅之气。这会儿他听了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不由眉梢染笑,“灯会熙攘,小心些。” 说着,看了眼她的身后,见只一丫鬟和小厮跟着,眉头慢慢皱起,问道:“天翊人呢?” 见纪兰漪不说话,他眉头皱得更深,“他竟年节里也躲在了外头不成?” 纪兰漪摇摇头,“前两日哥哥便去了兵部,冗务在身忙得紧。”顿了顿,反应过来谢忱话里的不满之意,她忙为自家兄长证明清白,“哥哥他就在前头的积香楼等着,是我被花灯迷了眼,一时倒把他忘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纪天翊的声音恰从不远处传来。 纪兰漪与谢忱一齐转身望去,只见他高举着一只手,逆着人群朝这边挤过来。 分卷阅读26 好容易挤到二人跟前,纪天翊先是打量了下自家妹妹,见她整个人好端端的,提着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这时候,他方注意到边上的谢忱。 自打纪天翊回京以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原来是表兄啊。”纪天翊盯着谢忱看了好一会儿才蹦出这一句,面上神色微微诧,仿佛刚把人认出来一样。 谢忱皱起的眉头早已不露痕迹地舒展开了,他迎着纪天翊的视线,温温和和地跟他见了礼,又道:“街上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适才听兰漪说你在积香楼订了地儿?” 纪天翊愣了下。 在积香楼订座,这还真没有。 他这一天在兵部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天黑才稍稍地松快了些,好容易才赶着了和妹妹约好的时辰过来,哪里还记得积香楼。 只不过到底是积香楼,因此他也不慌不忙,一回过神便点了点头。 积香楼是京都第一大酒楼,这般良辰佳节,自是行客如云,难得再有闲置的雅间。只这番说法都是对外人道的,掌柜的见了纪天翊和他扔过来的令牌,眨眼间就从横眉冷眼变得笑容可掬,竟是用不着跑堂,只亲自引着纪天翊等人往二楼去。 在临街的雅间落座,谢忱看了眼除去帷帽的纪兰漪,听到一声轻咳,才悠悠然地看向纪天翊,目光里带着些审视,缓缓开口道:“积香楼在京载誉十多年,封寒这是第一次知道表弟你和这里有着渊源。”封寒是谢忱的字。 纪天翊闻言连连摆手,“这可真是抬举我了。” 见谢忱目光里的审视之意不减,又瞥着自家妹妹也一脸好奇地望了过来,纪天翊无奈地笑了笑:“今儿咱们都是沾了旁人面子的光,若真论起这积香楼的渊源的确也有些话可说。”说着,他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道,“当初三皇……哦不,如今该称呼临王殿下了,临王早年间出宫游玩,无意间路过这里,对积香楼的酒菜喜欢得不行,回宫就着人暗地里把这里给盘了下来。表哥也知道我一直是在临王跟前行走的,掌柜的见着我了还能慢待了不成?” 这些日子以来,纪兰漪早把自家兄长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现在看着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去转动右手腕子,便知道这一番话说得不尽不实了。 而谢忱虽对这个表弟没那么熟悉,但却也知道他的话大约是编排瞎扯居多。 只是他对这些也无甚兴趣,自不会追问下去,只拣了些别的话与纪天翊攀谈起来。 耳听着他二人从京城变化说到南境边营,从市井易物谈到行兵打仗……话题越来越远,纪兰漪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开,移步到了临街的窗口前站定,放目远望。 立于楼台上,俯瞰街景,确与先时不同。 这会儿瞧不清形态各异的花灯模样,远远的只能见着斑斓的灯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影影绰绰的交织成一片烟海。 街上行人或是成双结对,或是三两一群,一路赏玩一路嬉笑。 纪兰漪在窗前的几案前落座,一手支着下颌,边听着不远处谢忱与纪天翊的絮语,边百无聊赖地瞧着街景,目光游弋。 倏而,她的视线微顿,落在了一处。 玄衣如墨,若无这满街灯火,只怕要融于浓浓的夜色。身在闹市,却步履从容,几如闲庭信步一般。 街上人来人去,如被梭机穿拉牵引的丝线纵横交织,可这一抹玄色却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纪兰漪的眼中,教她一眼望见,半晌未及移开视线,愣愣回神间,又见那人抬目望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视线就要在半空缠上…… ☆、娇兰(6) 纪兰漪难得不温吞一回。 当看到那人似有察觉般举目望过来时,她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地把探出去的脑袋缩回来,半晌才又朝前倾了倾身子,朝大街再次望去。 这一回,街上花灯晃眼,却没了那一抹玄色的身影。 纪兰漪见了,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心弦一松的同时还生出几分疑惑来。 上遭在远春斋瞧见他和那位乔氏一道,态度熟稔,纪兰漪料他即便不是傅家人,也跟傅家有些渊源。而纪老太太曾说过,傅家庄乃是一方霸主,人脉势力尽数盘踞于晋陵境内。按此推算,那人应当也是打晋陵来的,可眼下还在年节里,他怎的又出现在了京都? 又或者,他本就是京都人士? 纪兰漪寻思半晌,忽而轻摇了下头,无声一笑。 萍水相逢不提,甚至那人还几次三番威胁与她,她管他作甚。 一念及此,索性就将种种思绪抛诸一旁,依旧悠悠地赏着楼下的街景。 傅景时甫一进积香楼的门,掌柜的急急忙就迎上前,问了好,垂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汇报过去一个月里酒楼的进账买卖。 这积香楼正是傅景时名下的一处产业,被临王心心念念好些年的“香饽饽”。 积香楼位于闹市,从酒楼陈景到美酒佳肴,没有一分不是京中佼佼,亏 分卷阅读27 本儿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掌柜也就是例行公事般地提了两句,就转而说起别的来。 “临王府的人如今隔三差五的就要来店里一遭,明里暗里打听大小姐的下落,就是临王他也亲自来了两回。”在提到“大小姐”三个字时,掌柜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因见自家主子脚下步子微滞,他稍稍敛了敛心神才继续道,“上上下下的人我都敲打过了,一个个嘴巴都很严实,公子只管放心。” 傅景时面上神色淡淡,闻言,微微颔首,问他:“这些日子历山上的人来过没有?” “苓儿姑娘来过两遭。”掌柜说着,似想起些什么,面上有慌乱之色闪过,“苓儿姑娘没和临王的人遇上。” 盯着他躲闪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傅景时的神色更淡了两分,薄唇轻掀:“那临王呢?” “……” 掌柜的脸色顿时就一白。 傅景时没问时,他还没留心,这一问,掌柜立即就记起了临王上次到积香楼来的场景。 那日子特殊,恰是除夕。暮色四合之时,姗姗来迟的苓儿到店里取了东西出门时,好像的确是迎面撞见了临王。只那日苓儿穿着布衣带着帷帽,临王不至于能认出那个小丫头才对…… “临王也没拦人,跟往常一样在店里吃了两杯酒就离开了。只是,那天后半夜,临王又满身酒气地来了这里,还好一通折腾,抓着人就问大小姐。”当时他只当临王是一人对着空荡荡的王府才触景生情,才趁着酒醉来积香楼大闹,却从未多想。 “蠢货!” 傅景时脸色早就沉了下来,拂袖转身,抬步就要离开。 知道他这是要往历山去,掌柜连忙出声把人拦下,顶着满头冷汗道:“不瞒公子,苓儿姑娘昨日又来了一趟,替大小姐捎了句话,要小的转述给公子。” 一边暗恼自己刚才糊涂忘了这茬,一边忙原原本本地将傅幼莹的话讲了一遍。 前尘归土,顺其自然。 只寥寥八个字。 傅景时反复念了两遍,眉梢蹙起又慢慢地松开。 掌柜觑了眼他的脸色,视线似有若无又朝二楼的方向飘去。 “还有何事欺瞒?” 微凉的声音响起,掌柜立时打了个冷颤,低头:“没没……”话才起了个头,觉着周遭寒意乍起,他忙改口道,“公子没来之前,刚有人拿了临王府的令牌,要了间二楼西边题名的屋子。” 积香楼共两层,一楼大堂,供来往百姓吃酒喝茶,听戏;二楼雅间又分东西两面,东面和一般酒楼无二,西面的四间却分别以梅兰竹菊为名,非宗室贵胄不得入。 再一次听到临王府,傅景时面上已神色不变,只淡淡抬眉,示意掌柜继续说下去。 “虽说拿的是王府令牌,可人却不是。小的眼拙,只认识其中领头的一位是当初和临王一道回京的镇南将军,如今的武敬侯。至于另外的一位公子和小姑娘却认不出了。” 武敬侯…… 傅景时想起之前晏集呈上来的消息,紧抿的唇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武敬侯纪天翊,如今圣人面上的红人,京中众府看中的“金龟婿”……也是叫乔氏回了晋陵以后吃了傅元柏好一顿责骂的人。 来的人有纪天翊在,那跟着的小姑娘除了这位武敬侯的亲妹子外也不会是旁人了。 想到纪兰漪,傅景时嘴角才扬起的弧度又压下了三分,心头有一丝烦躁之意蓦地升起。 他原以为,凭着乔氏算计,教傅晔和那劳什子纪舒窈订了亲,他与纪兰漪的婚事便能就此作罢,却从未料及,林氏当初竟然和何云轻还给他们交换了信物和庚帖。 虽说姐妹同嫁一门传出去不好看,但若走官媒退却庚帖信物,让相府嫡女的亲事被退,也麻烦得很。 为今之计,只有私下里换回庚帖、拿了信物回来才行。 这也是他先傅元柏和乔氏一步赶到京都来的主要原因。 见掌柜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脸色,傅景时淡声问道:“领我去看看罢。” 站在兰室外,傅景时看了眼紧闭的门扉,一旁的掌柜立刻会意上前叩门。 谢忱正坐在离门不远的位子,听见敲门声,也不用青荇,自己亲自过去拉开了门。待看到门外面容清冷俊朗的男子,他先是一愣,继而才温和一笑,“兄台是不是走错……” “在下傅景时,听闻武敬侯在此,特来一见。” 他的嗓音酝着七分沁凉三分清润,似古琴弦动,优雅却又暗藏凛人之势。 谢忱只觉得“傅景时”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可屋内的纪天翊和纪兰漪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脸上看到诧异。 纪天翊起身迎出去时,纪兰漪忙侧身躲于薄纱帘后。然而行动间,不经意的一瞥,却又教她整个人拈着帘纱怔愣了下。 纪天翊与谢忱都在门口,可二人错位而立,中间露出半臂的空隙。 透过缝隙,纪兰漪恰好看到门口那位傅景时的 分卷阅读28 长相。 玄衣如墨,玉笄束发,凤眼眼尾微扬,眼底是她并不陌生的冷意。 是他。 半盏茶前因匆匆一瞥而牵出的心绪又卷了回来。 原来他不仅是傅家庄的人,还是纪天翊口中几次提及的傅景时。 想起被她退还给自家兄长的那块玉佩,曾经困在心头所有的谜团都在刹那间迎刃而解。 傅景时,和自己有着一纸荒唐婚约的傅家二公子,因为不想履行婚约,所以才会出现在归元寺,声色俱冷地恐吓她拒婚。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婚事莫名落到了纪舒窈和傅家三少爷身上。 而据纪天翊说,只要她和傅景时的庚帖没有换回来,信物还在对方身上,当初的婚约就不能算是废了。 想到这儿,纪兰漪心绪一下子便清明起来了。 这人当是来寻哥哥,设法讨回庚帖和信物的。 门口处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纪兰漪脚下步子轻转,扶着青荇的手朝兰室的另一边走去。 适才她百无聊赖,四顾之时便已注意到这间屋子并不止一个出口,在另一边还有个独立的楼梯是通向外面的。 纪兰漪脚步轻慢地离开了兰室,在门口的三人都注意到了。 傅景时看着只顾在门口跟自己对峙的纪天翊,淡淡地道:“那道门通的是外头的大街。” 上元佳节,这会儿游灯会也该开始了,纪兰漪只身一人领个小丫鬟出去,可不安全。 纪天翊闻言,面上扯出个笑容,客气而疏离地道:“不劳傅二公子费心。” 这间屋子有两扇门,一扇在积香楼内,一扇却对着长街。起初进门之前,纪天翊便打发了自己的随从远山和谢忱的书童都守在了外边。 纪兰漪这会出去,自有二人随行护着,纪天翊半点儿也不担心。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一回傅景时,见他生得丰神俊朗,一副好皮囊的确能和自家妹妹相配,可是…… 想起之前纪兰漪跟自己说过的话,纪天翊磨了磨后槽牙,拢于袖中的手慢慢地握了拳。 “傅二公子特意来寻本侯,想来是有要事?”此时,纪天翊敛去了平日在家人面前的嬉笑散漫,身上征伐决断的气势尽显。问完话,也不给傅景时开口的机会,自怀里掏出那枚通身泽润的玉佩拿在手里,上下抛了抛,“你想要这玉佩也容易,先给我妹妹负荆请个罪,再写个罪己书的话,连同着庚帖,不用去问我家老爷子,都直接还给你。” 他半点儿没掩饰自己的敌意,傅景时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明明白白。 自己和纪天翊并不算素昧平生,以前在三皇子府也遇见过几回,那时候纪天翊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子。 傅景时嘴角微勾,兴味一笑。 眼前闪过那个小人儿在冰湖里拼命挣扎的模样,又闪过归元寺里她怯懦慎微的形容,一瞬间画面淡去,只余下一双澄澈明亮的水眸。 那丫头瞧着胆子小得跟初生的兔儿一般,没想到转头告状的本事却不小。 视线从纪天翊手上的那枚玉佩上淡淡划过,凤眸里露出些清淡的笑意,傅景时周身的冷意敛去。 有些主意的更改只在短短一息之间,傅景时缓缓启唇,“我想,纪兄是有些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天翊:老子信了你的邪。 —— 没有复仇大虐渣,没有大型修罗场,只有真香现场。 ☆、娇兰(7) 离了积香楼,纪兰漪沿着长长的崇姚街一路往西,边走边赏玩街边小摊上的花灯。 青荇和远山一前一后的跟着,至于谢忱的小厮却被留在了积香楼。 远山打小就在纪天翊身边伺候,也算是看着纪兰漪长大的。 在他的记忆里,三姑娘不仅傻,还很黏人,一见着纪天翊就会黏着不放。然而,自打将军回京,他寸步不离跟着将军,平时见着这三姑娘的遭数算上今晚这一回也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楚的。 这会儿他瞄了眼前头连背影都透着怡然自得的人儿,脚下步速稍提,跟青荇比肩后,才半歪着脑袋问她:“青荇姐姐,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他生得人高马大,黑黝黝的脸上还有半指长的一道疤痕,瞧着十分可怖,偏生这人还要舔着脸喊“姐姐”套近乎,青荇瞥了他一下,就往快走了两步。 “谁是你姐姐,你全家都是姐姐。”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年纪,逮到个人就喊姐姐。 远山常在军营,没怎么跟姑娘打过交道,刚刚唤青荇“姐姐”也不过是学了刚刚那个书童说哈,这会儿觑着小丫头的反应,他摸了摸后脑勺,“哎唷”了声,当即改口:“青荇妹妹。” “……” 大少爷为什么留这么个大傻个在身边? 青荇飞快地翻了个白眼,边留意自家姑娘,边分出一分心神给他,“有什么要问就问吧。” 分卷阅读29 远山觉得京都真的比以前复杂了,连个小丫鬟的脾气都冲得紧。只是这小丫鬟是三姑娘身边的,他可不好得罪,再开口时只得越发地注意言辞,小心翼翼地问道:“连日来,我瞧着三姑娘好像没有从前那么亲近咱们将军了,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虽然纪天翊被封武敬侯,可远山还是习惯以将军称呼他。 没料到远山问出这么一句的青荇愣了下,才下意识地问他:“你莫不是糊涂了吧?” 远山指了指前面的身影,稍稍压低了声音,“你看,以前三姑娘和将军出门都是寸步不离的,今儿倒自个儿就走了,还好将军早有吩咐。” 青荇这下倒笑了,“那你可曾想过,为何姑娘见你跟着都没说一句话。”见这个傻大个还一脸迷瞪,便又幽幽的添了句,“姑娘和大少爷兄妹间有默契,更何况不是着通讷留下了?”通讷就是谢忱的书童。 纪兰漪在离开积香楼的时候,早让青荇知会了通讷,叫他候着纪天翊与谢忱,告知二人她们的去向。 远山这才想起先前青荇与通讷说小话的场景来。 怪不得通讷那小子一开始还兴冲冲要随行,后来就主动留下。 原来是这样。 远山琢磨着,又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猜测有点儿杞人忧天了。他心道:也是,三姑娘已经长大了,人也越发伶俐,就算黏人也不会跟小时候一个样啊。 思绪翻飞间,他再抬头,却发现纪兰漪停在了一家书坊的门前。 上元佳节,街市上的花灯美不胜收,与熙熙攘攘的灯会相比,书坊里就有些冷清了。 纪兰漪轻提裙摆,跨入坊内,举目四望,诗书典籍浩如烟海。书坊的坊主似乎也去街上凑热闹了,偌大的坊内只有一个小书倌守着,眼下,小书倌正百无聊赖地叠着书玩。 似乎是听到了纪兰漪身上的环佩轻响,小书倌手里的动作一顿,立时就侧目望了过来。他面上露出些微诧的表情,随即就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迎上前招呼。 “姑娘是想要些文房四宝,还是要些典籍故事?”许是今日入夜,书坊没有人来走动,所以这会儿小书倌显得格外热情……和聒噪。他跟在纪兰漪主仆的身侧,喋喋不休道,“我们翰墨坊乃是从先祖皇帝那会儿就建成的,百多年的历史可不敢跟姑娘吹嘘,只要是您想要的典籍孤本,能报上名来,我都能给姑娘找到。要是连翰墨坊都找不到的,恐怕只得去大内皇家的藏书阁找了。” 见纪兰的视线逡巡,小书倌突然又道:“我们这儿还有时新的话本子,故事新颖又好玩,都是咱们坊主特地搜罗挑拣筛选出来的。不瞒您说,京都不少世家小姐可都偷偷地打发了人来买呢。”一边说,一边他又指了指书坊二楼的方向,“呶,才不久就来了位千金小姐。来时提了一节软鞭,一副抄家模样,可没想到……” 小书倌眨眼一笑:“可没想到也是惦记着这个月新到的本子,这不,这会儿人都在楼上还没走呢。” 小书倌叽叽喳喳,跟晚秋溯雪苑里歇脚的雀鸟儿似的,虽然聒噪啰嗦了些,但因说话时的语调拿捏得极好,并不会让人心生厌恶。纪兰漪起初只是静静地听他介绍着,待他说起提软鞭的姑娘时,她四下里逡巡的视线才蓦地顿住。 将视线从书柜上一本失传已久的棋谱孤本上移开,落回到小书倌因为说话而微微兴奋的脸上,轻启唇,问他:“那软鞭是不是由红麻金丝编成,鞭柄缠了红丝络的?” 她的声音清糯,说话时自有一番温柔之气,小书倌听得呆了下,偷偷抬眼一瞄,帷帽沉沉。忽的一道冷光袭来,小书倌被远山瞪得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来回话:“还真和姑娘说得差不多,只是那软鞭鞭柄上可不是缠着红丝络,而是系了枚玉坠。”至于是什么玉坠,小书倌就没瞧清了。 但纪兰漪却知道,那枚玉坠当是莲花形状,坠下的玉穗是红色的,只半指长。 纪兰漪眉眼一弯,转身挪步便朝着通往二楼的木梯走去。 青荇和远山连忙就要跟上,纪兰漪停下看了他二人一眼,轻声吩咐:“你们只在楼下候着便是。” 青荇:“可是姑娘……” 看出小丫鬟的疑虑,纪兰漪的声音里多了丝笑意:“楼上的是位熟人。” 使软鞭的……青荇眼睛一亮,哪还有不知道的,当即就点点头,乖乖地留在了楼梯口,顺带着还拽住了远山。 见状,纪兰漪才转身拾级而上。 翰墨坊的二楼不比一楼宽敞明亮,踏上最后一阶楼梯,入目便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书架,加上放满了册籍,当真算得上汗牛充栋。 纪兰漪注意到,在每个书架的侧壁上都悬了一块木牌,牌上用小篆金字写了书籍类目,逐一看去,一目了然。 纪兰漪心下暗叹坊主的用心,一面浏览架上的典籍,一面寻熟人的身影。 虽只一墙之隔,但崇姚街上的热闹似乎都被隔得很远很远,尤其在这二楼上,更是静悄悄的。 纪兰漪的指尖才触及一本署名为“衔山子”的 分卷阅读30 古籍书脊,便听得一声啜泣从自己身后不远处传来。她指尖微微一颤,凝神细听,那低低的啜泣声就越发明显了。 纪兰漪还未回过神,忽的又是一记哭嗝破空响起。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纪兰漪转身,莲步轻移,转过三两书架,便看到屏风后不住地抖着肩膀的背影。 薛以凝,哭了? 从小书倌说起那节软鞭,纪兰漪就猜着楼上的人是薛以凝了,只因为那悬于软鞭上的玉坠本是纪天翊买给她又被薛以凝“抢”去的。 薛以凝不喜欢读书不假,但只针对那些四书五经、女诫诗书,而那些写尽天下情情爱爱、悲欢离合的话本子却是她的心头好。 只是怎么这会儿还哭了呢? 纪兰漪心下疑惑,又有些担忧。 永乐王妃约束薛以凝越来越严,莫不是她还吃了什么委屈? 心下思索着,她便已经转过了屏风。 她脚步轻缓,可轻轻响起的环佩玲珑声还是让薛以凝受惊般地转过身。 看清袅袅婷婷立在身后的人后,薛以凝随手揩了下眼角,下意识地道:“兰漪你怎么来了?” 用屏风隔开的小小天地里燃着一盏明瓦羊角灯,因此,纪兰漪轻易地看到薛以凝红红的眼眶,面上登时染上一抹忧色,不答反问:“以凝姐姐,你没事吧?” 难道真的不是来看劳什子话本,而是来躲着偷偷一个人哭的?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可却清清楚楚地写在了清澈明亮的眼眸里,薛以凝注意到,嘴角不由一抽,难得有些尴尬道:“我有什么事,就是,就是……” 一句话囫囵而出,纪兰漪没有听清,“嗯?” 对上纪兰漪的视线,薛以凝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认命般地把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送。 一本《楼兰记》映入纪兰漪的眼帘。 耳边却是薛以凝轻声软语。 “我今夜出来,去找了你,可听相府门上说你入夜便被纪天翊给接了出来。本来我要去寻你,可刚好路过翰墨坊,刚好遇上了楼下那个小书倌,刚好他说坊里新进了几册话本……你是知道我的,原打算挑了书就去找你顽,可是新进的话本写得太好了,我就……” 对上好姐妹清凌凌的目光,薛以凝的声音越来越弱。 纪兰漪只盯着她的眼睛,问:“所以你哭是因为这本……《楼兰记》?” 薛以凝点点头,一时又想起书里的故事,情绪低落,“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惨的了。”看着纪兰漪一脸懵懵的样子,她眼珠子微微一转,情绪忽的拉起,眼尾一勾,“兰漪,这书我送你了,你有空也看看好不好?” 薛以凝深以为,这是她多年来看到的唯一一本让她产生共情和倾诉欲的话本,不可多得。 纪兰漪看着手里被塞进来的蓝皮话本,眼波微颤,素手掀开扉页。 薛以凝见了,只顾道:“这书里讲的是发生在千年前楼兰古国的一段传说,就是那段史书上语焉不详的关于楼兰战神傅欦和云安郡主的记载。虽然说只是野史传说,但那沈谢写得太好了,太赚眼泪了。” 说着竟又要哭起来。 纪兰漪还未及细看书里所撰,听了薛以凝的话不由莞尔。 “真难得见你如此。” 薛以凝的性子一向直率,甚至有点儿大大咧咧的,从不会为了等闲事伤心,像现在这样哭个不停更是几乎从未有过。 这凭空捏造撰出来的故事真的这么戳人心? 纪兰漪也好奇起来,没有急着再去翻话本,她倒把薛以凝提到的两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 傅欦,云安。 史书记载,楼兰,是千年前四州尚未统一时盘踞一方的小国。彼时四州九大国争夺疆土,战火连绵,不少小国在铁骑之下国破家亡。可楼兰却在硝烟滚滚下安然无恙百余年。究其原因,只因为楼兰有一武将世家,而到了楼兰末帝时期,这武将世家更出了个战无不胜的大将,被百姓誉为“战神”,这便是傅欦了。 傅欦三岁习武,七岁跟着其父上战场,到了十六岁就能独当一面。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奇将,最终却折在了一场极小的战役里,尸骨被百骑践踏。 至于那位云安郡主,史书上却只一笔,“楼兰长公主独女,盛宠长成,卒于二八。”生平却无半点。 泱泱史书,女子多是寥寥一笔。 没料到竟还有人将这二人攒作一堆。 纪兰漪想着,又笑了下。 可笑意才在唇边将绽未绽,她却忽的忆起当初的一场残梦。 梦里鲜血妖冶,人声慌乱,有人呼“云安郡主”,语气惊恐。 “砰!” 烟花绽放的声音蓦地响起,纪兰漪恍惚回过神,便听到薛以凝道:“放烟花了,舞灯集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这就欠费了我? —— 分卷阅读31 ☆、娇兰(8) 纪兰漪被薛以凝拉着,几乎是小跑到翰墨坊的门外。 就在她手扶心口抬头的一刹,一束焰火伴着锐利的呼啸声升到如碧海般的夜空炸开,流光溢彩。然而顷刻间,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紧接着又有一束焰火跟上,“噗”的一声又绽出一朵耀眼夺目的彩花。 夜空被焰火点亮。 纪兰漪正看得入神,就又被薛以凝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回过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班舞灯人手里支着龙灯,蜿蜒翻飞,正从崇姚街的东面一路闹着过来。 与纪兰漪来时看到的耍灯不一样,这会子舞灯的人都是来自京中有名班子——四喜班,舞的这条九爪金龙灯乃是用贡品的蚕绸、金丝与颜料等制成的,是当今圣人亲自用御笔点的龙睛。 上元舞龙,龙嬉民间,寓意今上与民同乐。 金龙灯栩栩如生,伴着四喜班鼓乐人敲击的鼓点上下腾跃,引得夹道百姓齐声叫好,也引得越来越多的人朝街边涌来。 薛以凝注意到了,看了眼身旁弱柳扶风的纪兰漪,终于觉得不妥了。 “兰漪,我们去别处罢。” 说话间,纪兰漪已被身后的老妪推搡着朝薛以凝栽了去。勉强站稳身子,她小脸微白,自然不会反对。 退回到书坊的门口,薛以凝指着边上一条小巷,对纪兰漪道:“我记得,从这儿穿过去就是檀溪湖,那儿人少,湖边也布了花灯,咱们去湖上泛舟赏灯岂不是更妙。” 碧海青天,月色隐于灯火之下,湖畔却有清水倒映月影,泛舟湖上,的确不失为好主意。 纪兰漪被说得意动,正准备吩咐远山先去与纪天翊传话,就听见远山道:“将军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湖上了。” “……” 见主子姑娘转过头来,远山即便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知道该解释些什么,于是便抬头望向檀溪湖的方向,视线落在天际刚刚展开的一束淡蓝色的烟火上,老老实实地道:“刚刚的焰火都是将军安排的。” 焰火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有停下,使得本来被花灯照亮的夜空愈发明亮了几分。 纪兰漪盘算着焰火的成本,还未算出头尾,一旁的薛以凝便先拊掌惊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纪兰漪道:“你哥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纪兰漪也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问远山,“哥哥他哪来的银子?” 纪天翊如今是武敬侯不假,可眼下俸禄未发,前些年行军打仗他也根本没攒下几两银子……相府倒是有钱,可最近纪天翊东躲西藏,顾不上纪年尧几次传见,早就被断了府里的供给。而这些焰火,少算也要百余量银子吧? 远山这一回却答不上来了。 先前将军只是无意跟他提了一嘴,说上元节要给三姑娘放一晚上焰火,但也没提过银子的事情。 远山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等见了将军,兴许就知道了?” 然而等她们到了檀溪湖畔的时候,却只看到谢忱独身一人站在湖边。 “忱表哥。”纪兰漪轻轻地唤了谢忱一声,待他转过身来后,视线却四下逡巡,寻找纪天翊的身影。 谢忱俊面含笑,朝薛以凝颔首示意后,才淡笑着对她二人道:“临王船驾在前,天翊过去拜见,一会儿该回了。”说着,微微一顿,他又添了句,“那位傅二公子也在。” “……” — “不亏是临王殿下,出手果然阔绰。” 檀溪湖东岸的一艘红漆鎏金、极尽奢华的画舫上,傅景时长身玉立于船舱的舷阶上,目光凉凉的,越过前面的纪天翊落在那端坐于矮矮几案后的临王身上。 但见他身穿锦袍,金冠束发,面容棱角分明,生得亦算俊朗。此刻他正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仿佛不曾历经战场风沙,仍旧只是五年前的儒雅皇子般。 听见傅景时略含讥诮的话,也不见临王面上有一丝愠色。 给面前的四只玉杯都斟满了酒,临王这才抬头迎上那冰凉的目光,缓缓地扯了下唇,唤了声:“阿时。” 傅景时面色又冷了几分,“当不起您这称呼。” 临王嘴角的笑意这才泛了些苦涩,他道:“本王以为你愿意来,是已经放下了从前的事。” 闻言,傅景时收回视线,看向纪天翊,后者有些心虚,但又有些不以为意。 纪天翊跟着临王多年,对他二人之间的公案心里也有底。 虽则他故意激了傅景时来见临王不厚道,可算到底还不是为他们着想? 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死揪着不放,倒真把男儿胸怀喂了檀溪湖的癞头鼋了。 傅景时看着纪天翊的神态,只当他还在因为积香楼自己临时改变主意落了他的脸面一事计较,心下轻嗤一声,又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恰如元润和当初所言,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早就难以清 分卷阅读32 算。 傅幼莹如今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日子过得虽清苦些可却也自在,反观这位临王,却更似作茧自缚。 步下舷阶,傅景时走到临王的面前,伸手端起他刚刚斟好的酒,仰脖饮尽,淡声道:“放不下的从来只有你一人。” 临王垂眼,看向杯中影。 傅景时道:“焰火美则美矣,只太过热闹。”而那人如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份热闹。 临王攥紧了手里的玉杯,“阿时,她在哪儿?” “你现在是要反悔?” “我后悔了。”他后悔五年前放傅幼莹离开;后悔为了逃避,甘愿被贬南境;更后悔当初糊涂,伤了傅幼莹的心。 傅景时淡漠地看着一脸痛苦的临王,良久,转身,扔下一句话,朝外走去。 “她不肯见你,也不肯见我。” 还有一句傅景时没说,只要傅幼莹不愿意,他永远不会让人去打扰她。 携着凉意的夜风迎面吹来,似要把人心头的烦闷之意一齐吹散。傅景时出了船舱,站在船板上,待心头的躁意去了些许后,才缓缓地睁开眼。 画舫离湖畔不远,傅景时一睁眼便看到了岸边柳树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纤细羸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小姑娘头戴帷帽,教人看不清形容,可就这样看着俏生生地站在那谢忱的面前,傅景时觉得刚刚散去的躁意又回来了一半。 先前在积香楼,因为纪天翊的敌意,他觉出这小姑娘极有可能是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一时脑热,更改主意,用一句“误会”把纪天翊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失去拿回信物和庚帖的好机会。 而出了积香楼,他接到晏集的传信,傅元柏和乔氏并着傅晔三人不日就要抵京。 信物和庚帖拿不回来,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了。 傅景时最怕的就是麻烦。 明明可以干脆利落解决的事情,如今反变得棘手了。 他的视线沉沉静静,虽隔得不近,可那边的纪兰漪却突然侧首抬眸望了过来。 夜风忽的撩起那白色的帷帽,二人的视线不期然在半空撞上。 一道沉沉如幽深潭水,一道粼粼如碧水微漾,相汇的一刹暗流涌动。 捕捉到那碧水里浅漾的慌乱,傅景时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待听到身后传来纪天翊的脚步声,他足下轻点,纵身一跃,脚踩檀溪湖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衣袍翻飞落在岸堤上。 看着傅景时负手款步,一步一步朝着自家妹妹走去,站在画舫上的纪天翊顿时就急了。 此刻在他的眼里,岸边根本就是一只藏起尾巴的大灰狼正不怀好意地朝一只小白兔袭去。 傅景时这厮! 纪天翊急得就要跟着从船上掠过去,可还没动作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临王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瞧着岸边的一幕,面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 “阿时的性子便是如此。” 顺风顺水的事儿从来不屑一顾,偏生挑着不可为的刺儿去碰,硬是要将太平日子搅得天翻地覆了,才觉得合心意。 就像如今,原本好好的婚约折腾成错丝乱麻,来日傅家人上京,傅纪两家还不知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纪天翊扭头觑了临王一眼,难得机灵瞧破他的心思,翻了个白眼,道:“王爷是乐得看戏,还是想坐收渔利?” 难道傅纪两家闹将起来,他就能把弄丢的媳妇儿哄出来了? 还是说,要傅景时吃些苦头,跟他有了一样的感受能大发慈悲,亲手把他姐姐傅幼莹送到临王府去? 临王不语,纪天翊也不开口,一张脸慢慢地臭了起来。 真论黑心肠,临王和傅景时谁能算计得了谁? 纪天翊把视线又落在傅景时的背影上,不由想起积香楼里他说的话来。 “我想,纪兄是有些误会了。” “在下之前的确屡次冒犯三姑娘,这些日子自省不对,这才从晋陵赶来。负荆请罪自然应该,可退婚一事委实荒唐了。” “不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等话,便是纪兄也该清楚,纪家如日中天,在下又怎么平白舍了这等好姻缘却去便宜旁人?” 傅家的情况,纪天翊略有耳闻。 他的确不满傅景时之前的行径,可却更不想教自家母亲的心意为旁人作嫁衣裳,尤其还是东院的人。 他本打算着让傅景时退了婚,再设计搅黄纪舒窈和傅晔的婚事,可是那样一来,势必要折损自家妹妹的名声。 眼下有傅景时的话在,自是要少了许多麻烦。 只是…… 傅景时这厮心思忒深,他还得打起精神,见机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场唯一知道情为何物的只有临王,其余的都是战五渣! —— 纪天翊对大猪蹄子的态度转变: 皮囊好配得上我妹妹— 分卷阅读33 —欺负我妹妹不能忍——别有用心好不爽——算了,先利用着,用完再扔。 傅·大猪蹄子·景时:呵呵,做梦。 ☆、娇兰(9) 檀溪湖本是京都城内最大的一片野湖,后来有位词客偶然经过这里,吟了首散词,曰:“三月信阳青草齐,却教檀溪争渡,水如漾,燕斜飞,蓬莱客也醉。不知归去春事晚,仍邀东风。” 词客小有名气,一首《檀溪湖赋》在京都盛传一时,不少人因为这首词慕名来到这儿赏景,时间一长,有人自发掏银子把两岸的湖堤给修葺了,于是便有了如今的白堤相环、垂柳依依。 这般时辰,夜色渐沉,风轻轻地扑面而来,夹杂着冬末春初湖水的凉意。 纪兰漪不经意的一瞥,视线陡然一顿,落于谢忱身后不远处那道从白堤岸上迎面走来的颀长身影上。 漫天的焰火是五彩斑斓的色彩,明暗之间那张令人见之难忘的俊脸显得晦暗不明,只一双幽深眸子直直的似乎要望进人的心里。 他怎么也在这儿? 谢忱注意到小表妹神色不对,便转过身来,待看到一步步走近的傅景时,他也怔了下。旋即,谢忱又似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恰好挡住纪兰漪的身形,同时也阻断了那二人的视线交集。 纪兰漪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乖乖地垂了眸子,而那一厢,傅景时瞧见了这场景,眸色一深,眼尾并着嘴角一起扬起了些许。 “傅公子。”谢忱拱手见礼。 傅景时回之一笑,嗓音清冷,“小公爷还没回去啊。” 谢家祖上行伍出身,三代前转了文路,家学颇有渊源,先帝在位时,擢封谢忱祖父为定国公,世袭三代。而今谢忱之父谢沧澜袭爵,故而旁人见了谢忱也都客气地称他一声“小公爷”。 但小公爷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也只听着好听些。 加上积香楼见的一面,这会子是谢忱第二回见傅景时。他看着他,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也温润得紧:“烟火正盛,良辰美景自不可相负。”说着,他的视线落向湖岸边,水光在焰火色下潋滟生辉,可除却一片泛着光色的涟漪外,却无其他,更未见着先时泊在岸边的精致画舫。谢忱道,“冒昧问一句,怎么不见天翊?” 积香楼一叙,傅景时跟纪天翊二人谁也没有说服谁,正巧瞧见窗外焰火升起,傅景时不知为何转身就走,而纪天翊也一反常态地跟了上去。 到了檀溪湖,傅景时瞧见那悬着临王府灯笼的画舫后猛然停下了脚步,拂袖转身便走。可他才路过纪天翊身侧时就被拦住了去路。 谢忱记得,当时纪天翊似乎压低了声音跟傅景时说了句什么“临王”“三皇子妃”,后者沉思良久,冷着一张脸又朝画舫走去。而纪天翊对他抛下一句“等着”就小跑着跟了过去。 谢忱细细地打量着傅景时,见他身姿挺拔,周身泛着泠泠清冷之气,又糅了三分阴翳,尤其一双眼,眼形狭长而眼尾微扬,平白匿着几分洞若观火的凌厉。 这并不是一般富贾出身的等闲贵公子。 谢忱笃定。 傅景时没有将他的审视放在心上,见问也只回了句:“许是那位临王殿下盛意难却罢。” 说话时,傅景时稍稍垂了眼,视线落在谢忱松烟绿衣袍侧露出的半抹月白色上。 月白纤柔,衬得那松烟绿有些碍眼。 傅景时淡淡地收回视线,这才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淡,“在下有些话要跟纪三姑娘说,不知小公爷可否行个便宜。” 说的是征询意见的话,语气却不容回绝。 饶是谢忱平日的修养在心,这会儿也不禁拧了拧眉。他迎上傅景时的视线,“傅公子不觉得唐突么?” 话说完,他便注意到傅景时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诧异,不等他细想,便听到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 “唐突?”清冷嗓音酝了点儿笑意,“莫以男女大防作口舌之争,真论起来,小公爷……” 傅景时眼睛里也泛出冰冰凉凉的笑意,“在下与三姑娘似乎比您还关系亲近些。” “你!”谢忱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其实乾国民风开放,如上元这般的佳节里,女子皆可上街行走,男男女女邂逅,一处说话并不会被人指摘,也不是什么逾礼越矩的,更何况傅景时和纪兰漪如今还有所谓的一纸婚约在身。而谢忱先前阻拦,完全是下意识之举。 虽多年诗书经纶教诲,为人当坦然磊落,但谢忱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私心里不愿意纪兰漪和傅景时走得太近。 他一句“唐突”换了寻常人,当自觉理亏,可偏生今日遇上的是傅景时。 傅景时说的这一句,挑衅之意昭昭然,可谢忱一时却找不到回敬的话。 诚如傅景时所言,他和纪兰漪沾着婚约之亲近,而自己借着谢氏的缘故才跟纪天翊与纪兰漪攀一句亲,孰亲孰远,细细计较,自己不仅占不到便宜,说 分卷阅读34 多了反要给纪兰漪招一身是非。 谢忱是读书的斯文人,说不出抢白之语,一直站在边上的薛以凝却抱臂眄了眼傅景时,嘁了声:“晃晃灯火亮着哩,你倒红嘴白牙在这里胡吣。”先一时,她瞅见这厮样貌还惊为天人,但凭他三两句不客气的话怼得谢忱涨红脸,她就不由看他不顺眼起来。 也不是为着谢忱,而是傅景时话里机锋隐隐挤兑纪兰漪。 论什么关系亲疏,却似指摘纪兰漪此一时与谢忱一处罢了。 可她这么个大活人并一干护卫丫鬟在侧,还能传出去什么碎语闲言。 薛以凝是不知傅景时身份的,更把那一句关系亲近当成冒犯的话,脸色越发不好看:“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匪类,哪个与你有牵连,哪个与你亲近?” 薛以凝不出声,傅景时尚未注意到她。 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几步外的远山、青荇等人,傅景时漆黑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而对着一声“匪类”竟也未恼。 他不去答薛以凝的话,反对纪兰漪道,“三姑娘你说呢?” 纪兰漪松开被揪皱的绢帕,移步从谢忱身后转出来,落落大方地朝傅景时福了一礼,而后抬起清凌凌的水眸看向他,声音轻柔:“公子有话不若直说。” 此人行事,反复无常。 说实话,纪兰漪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怵的。 傅景时闻言,淡淡地“哦”了声,却似无意般抽出腰间扇袋里的一把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来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纪兰漪的视线不由落在那把折扇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扇柄上系着的扇坠上面。 那扇坠精致,似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扇坠的形状竟和那日纪天翊给她看的玉佩别无二致。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一双讳莫如深的眼,唇一丝一丝地抿紧。 傅景时也看着她,缓缓启唇,“那……” “傅公子。”纪兰漪担心傅景时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只得妥协。 她看了谢忱和薛以凝一眼,微微颔首,转身便朝不远处的柳树走去。 傅景时见了,嘴角一勾,跟了上去。 薛以凝也要跟过去,才走出一步就被谢忱开口喊住。 她有些焦急地扭头睇他,却见他负手而往,视线盯着走开的两道身影,声音依旧温和的道“我们在这儿等着便是。” 纪天翊说过,纪兰漪什么都知道。 可薛以凝却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感觉那人并非善类,要是一会儿欺负了人怎么办? 薛以凝捏紧了自己的软鞭,不理谢忱的话,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纪兰漪和傅景时的方向挪去,然而就在她挪到了离柳树十步远的地方,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闪出四个黑衣护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傅景时似乎是第一次耐着性子听一个小姑娘喋喋不休半天,从什么傅纪两家结亲,明面上大家都知道是纪家大小姐和傅家三公子订了亲,到什么不如顺水推舟,将当年何云轻和林氏互换的庚帖和信物都再换回来,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都抹了去,再到什么‘你我皆无意,何必纠缠不休’…… 傅景时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个头小小的姑娘,再一次发现,自己先前的确看错了人。 小姑娘哪里傻,心里把什么都看得清楚算得明白,甚至对旁人的情绪也都敏感得紧,况且还是个极善于隐藏自个儿的人。 这若算得上傻,怕是世间再无通透的人。 乌木骨的折扇在指间打了个转,玉坠儿随之晃晃悠悠。 傅景时垂下视线,盯着那玉坠瞧了瞧。 的确,这会子把信物和庚帖偷偷地换了就达到自己提前跑到京都来的目的了。可是…… 眼帘一掀,他淡淡的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一袭月白色的流纱襦裙颇具几分仙气,腰间系着一条精致玲珑的玉色宫绦,衬得那一掐细腰愈发盈盈不得一握。目光往上,是帷帽细白的帘纱挡住了小姑娘的姣容。只他曾见过面纱下的颜色,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他的确没见过这样合眼缘的好容貌了。 心上的算盘不由自主地被拨动,傅景时鬼使神差地冒出个念头来。 与其教傅元柏和乔氏再拿自己的婚事做文章,不如遂了他亲娘的意思娶了眼前这个丫头。 一来,相府和武敬侯府的权威不小,总不能白白教傅三得了便宜;二来亲事一成,不论傅元柏如何,至少乔氏的脸面就丢得差不多了,而乔氏不痛快他就畅快;再来就是,眼前这丫头长得不差,脾性也有些意思,倒不似世家女般矫揉造作,反正就是要娶个女人回去堵住攸攸众口,那娶这个丫头倒亏不了。 这样一个念头冒出来,就像初春的野草般,肆意生长,教他一瞬就做了决定。 于是,他解下折扇上的玉坠托在掌心往前一送,然而在纪兰漪抬手欲拿的一刹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看见小姑娘身形一僵,他都能猜出她面上的神情是何等错愕,或许还会 分卷阅读35 有点儿薄怒?傅景时把掌心收拢,慢条斯理地将玉坠放入怀中,勾起唇角。 纪兰漪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一次见傅景时,他一脸漠色坐在高墙之上,就那样冷眼看着她在冰冷彻骨的湖水里挣扎;第二回在历山的归元寺,他在山石上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嘲弄她,神色漠然地威胁人;再后来几次匆匆一瞥,他周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势,眼神也从来幽深暗沉,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可这会儿他居然坦而淡定地说出出尔反尔的话,甚至举止行为还有几分……无赖。面纱下的纪兰漪神色复杂极了。 她到底还是猜不透面前这人,“傅公子这是何意?” 轻细的声音跟晚风一样,听着柔柔的,可却又蕴着些冰凉的利意。 傅景时自一派坦然之态,缓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番美意,你我又怎好辜负。” “……”纪兰漪再料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脸上一热,不知是气的恼的还是为了旁的,她勉强稳住心神,不由提醒眼前人:“当初公子曾说,要小女子乖乖地拒了婚事,如今既已顺了公子心意,又怎好出尔反尔?” 傅景时挑眉,“我说过这话?” “你……”比起脸皮,纪兰漪自愧弗如,反羞恼得面红耳赤,再不肯与他多做口舌之争,转身便要走。 傅景时却又闪身拦住她的去路,收起面上之前的兴味笑容,淡声道:“适才三姑娘已经说了清楚,傅某不惯做强人所难的事,但也有些话要提醒姑娘。” “纪相爷清正廉明,下得百姓崇敬,上受圣人倚重,本是清贵已极,而且你兄长又得了武敬侯的爵位,文臣武将,纪家现在风头无两,盯着你兄妹婚事做文章的人有多少,三姑娘只怕比傅某清楚。但姑娘或许还不知,今上龙寿已高,诸王宗室乃至朝臣间暗流涌动,不小心卷进去,成则钟鼎之胜,败,倾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纪兰漪静静听着,虽则不懂朝堂风云,但听他说得厉害,心下少不得乱了一瞬。一瞬之后,她却镇定自若地开口:“小女子不懂这些,公子当提醒也该去家兄面前。” 傅景时道:“你不怕有心之人拿你兄妹二人的亲事做文章?” “傅公子。”纪兰漪声音转冷,“我不管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也不管你这样想算计什么,但都和我无关。” “正如公子所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傅公子几次三番越礼,戏弄旁人,当真有心了。” 言罢,绕过傅景时就朝薛以凝走去。 一见着纪兰漪过来,薛以凝立刻就迎上前扶住她,待察觉小姑娘双手发颤,她心头一揪,甩开软鞭就要去寻傅景时。 “不用了以凝。”纪兰漪拉住她,摇摇头,“走罢。” “你别怕,他再厉害难道还敢对我手里这根鞭子做什么?”薛以凝随身的软鞭乃是御赐,寻常人的确见着这鞭子只能束手讨饶。 薛以凝的力气比纪兰漪大,纪兰漪眼见拦不住她,忙指着她身后的方向道,“我哥哥回来了,咱们先过去再说。” “……” — 纪天翊好容易摆脱了临王回到岸上,远瞧着自家妹妹和傅景时说话,他如百爪挠心,渐渐地便失了耐心,等他正要过去时却又见着自家妹妹好像气冲冲地扔下傅景时往回走了。 而那傅景时好像“傻”在原地? 纪天翊摸了摸下巴,想到先前傅景时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由“嘿”了声。 谢忱却比他心细些。 他看出,傅景时和纪兰漪的一场谈话是不欢而散,那傅景时哪里是“傻”了,分明也是被气着了。 只谢忱不在意这,他目带担忧看向走近的纪兰漪。 “哥哥,忱表哥,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了。”纪兰漪轻声说。 方才对傅景时说完那样的话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是她大意,忘了之前傅景时的行事,竟也敢以一句有心反讽他,若他真跟自己计较,是不是还要她去寒冬腊月的冰池子里走一遭? 还有,听着哥哥和忱表哥先前的话,这傅景时虽出身傅家庄,但本身势力却不止于傅家,更有甚者,连那什么王都得忌惮几分,自己那样会不会给父亲和兄长招来麻烦? 可是,她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 傅景时沉着脸站在原地,拢眉看着远去的身影,风吹去他的衣袍猎猎,却教他心头平添几分烦躁。 难道说今夜是撞了鬼,不然怎的,他竟觉着事情有些棘手了? 半晌,乌木骨泥金山石折扇落地,他踩踏而过,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棘手不碰便是,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还有谁真当是什么宝贝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是宝贝是宝贝! ☆、兰漪(1) 过了年,灯彩齐撤,年味儿渐渐地散了,可丞相府里反而越来越热闹。 从前 分卷阅读36 柳姨娘隔三差五就要托辞身子不爽快不去正萱堂请安,这些日子却走动得格外勤,几乎日日里都要到谢氏跟前晃一晃。 这一日清晨,纪兰漪如往常一般,先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来见谢氏时,赶巧碰上正萱堂的小厨房端了莲蓉酥饼上桌。 谢氏记得纪兰漪最喜甜食,尤其是莲蓉馅的吃食,于是便留了她下来。 纪兰漪倒也没舍得推拒。 毕竟阖府各院的小厨房里就属谢氏这里的厨子做糕点的手艺最好。 谢氏膝下没有子女,纪年尧的几个儿女中只有纪兰漪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从小小的一团长至如今袅袅婷婷的模样,从懵懂憨傻到而今的伶俐通透。 从前小姑娘痴痴傻傻,不辨是非,被教唆着疏远正萱堂,久而久之她也懒得上心劳神,眼下看着小姑娘一日日的慢慢与自己亲近起来,谢氏的心也跟柔软起来,也乐得多看拂些。 她为正室不错,可府里东院并不安生。比起柳姨娘的两个丫头,纪年尧和老太太念在已故的何云轻面上,都格外偏宠纪兰漪。更何况纪兰漪的兄长纪天翊还是这府里的独苗苗,如今他得了武敬侯的爵位不说,来日偌大的纪家家业也是他来袭承。她不似柳姨娘般糊涂,眼光自然要更长远些。 看纪兰漪拈了块莲蓉酥饼小口小口地吃着,谢氏接过绿桃手里的蓝花空碗,亲手舀了半碗小米粥。她刚把粥放到纪兰漪的面前,就听见外面廊檐下伺候的小丫头扬声通报:“夫人,柳姨娘来请安了。” 谢氏瞥一眼屋子边的沙漏。 柳姨娘的时辰掐的一直都很准。 谢氏眉眼不抬,淡淡地吩咐道:“让她回去吧,今日不用来应卯了。” 绿桃应了声,转身出去,但很快就折了回来。 “夫人,柳姨娘说有要事给您说,赖着不肯走呢。” 谢氏哂笑:“她哪一日没有顶顶重要的事来说。”无非不过溯雪苑里多了什么而东院那双生花却没有的东西,或是纪舒窈亲事在即,要议一议嫁妆筹备事宜…… 外人不知,还以为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多狭隘小气,连庶女的日常用度和嫁妆都克扣呢。 谢氏心下微恼,面上依旧淡淡的,便道:“让人进来罢。” 纪兰漪吃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放下手里的瓷勺就要起身。 谢氏见了,伸手按住她,牵唇道:“你自顾吃自己的,不必理会。” 嫡庶有别,连着给人当妾的都要比正室嫡出的子女矮上一头。说白了,妾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柳姨娘腰肢款摆,步步生花地从外头进来,瞧见跟谢氏一桌吃饭的纪兰漪时先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愤懑之色,旋即有收拾好情绪,笑意吟吟地给谢氏请了安,又看着纪兰漪道:“三姑娘今儿也在呢。” 纪兰漪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并没有搭话。 在柳姨娘还要开口时,谢氏淡声打断,视线落在今日穿了一身新的柳姨娘身上,勾了勾唇,“今儿别是个什么大喜的日子不成?” 闻言,柳姨娘也顾不得纪兰漪了,只转而迎上谢氏的目光,面上满是喜滋滋的笑意,“前几日傅家不是传了信来,今日要登门议亲,夫人难道忘了?”说着,又自顾自地道,“我们窈儿的好日子可要来了。” 见她喜不自胜,谢氏也勾了下唇,意味不明地道:“可不是好日子么。” 用了块莲蓉酥饼,又吃了两口粥,瞥见柳姨娘还立在那儿,谢氏抬头,问:“柳姨娘还有旁事要说?” 谢氏入门多年一无所出,却因着背后有定国公府这么个娘家在,一直稳稳当当地把着丞相夫人的位子,处处压自己的一头,柳姨娘积怨已久。现下她的女儿要出嫁了,嫁的还是一方霸主的未来继承人,柳姨娘越思越想要觉得扬眉吐气。 那乔氏私下里跟她说过,傅家长子所娶的不过一介卖花女,出身低微,至于那傅二来日也不过得个一般身份的女子相配,纪舒窈嫁过去了就是妯娌里顶顶拔尖的一个,再没人敢跟她过不去。况且,傅晔虽然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但只有他是最得傅家家主宠爱和器重的,将来傅家偌大的家业都会是傅晔和纪舒窈的。 如此想着,柳姨娘下巴都不由扬起了几分,说话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多了些得意:“妾身觉着,傅家这次郑重登门,咱们府里也该张罗点才是,总不能教人看轻了相府不是。” 她把“郑重”二字咬得极重,纪兰漪都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看着柳姨娘神采飞扬的姿态,纪兰漪倒想起上元节傅景时说的话来。 若是傅景时不肯退还庚帖和信物,那自己与他的婚约就依旧有效。如此一来,就成了她与纪舒窈都定给了傅家。 姐妹同许一家,自乾国开国以来便无此先例。 纪兰漪心想,柳姨娘这一回可得算无遗策才好。 她正寻思着,忽然察觉到谢氏投过来的视线,怔怔地迎上,却见其冲自己笑了下,笑容里颇有几分深意。 纪兰漪还未理清,便 分卷阅读37 见谢氏已经看向了柳姨娘。 谢氏看着柳姨娘,“今日的确是傅家正式上门提亲的日子,但堂堂相府的姑娘总该矜持些,这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寻常人家姑娘议亲,哪个不是几次三番推拒之后才应承下来?为的是,让男方体验了求娶不易,日后才能格外珍惜些,总不教人将女子轻贱了去。 柳姨娘虽也知道这些,但心里总不踏实。 一则她并不相信谢氏能一心一意为了纪舒窈着想,二来婚事一日不做定,两家没有交换庚帖之前,她这颗心便不得真正安宁。 “可也不好太寒碜了去……” 说这话时,柳姨娘的声音放轻了许多,眉眼低垂,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反露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十多年了,柳姨娘这做戏的本领炉火纯青,谢氏看戏也看得心无波澜了。 这会儿她淡淡地勾了勾唇,面色却不怒而威,“好了,此事本不是你该操心的。” 贵妾贵妾,终究不过一介妾室。 柳姨娘几次三番已经是逾矩了。 瞧见谢氏脸色不好,柳姨娘终于消停了,福了福身子退出去。 眼前清净了,谢氏目光也柔和了,瞧见纪兰漪伸出小手要去拿碟子里的最后一块莲蓉酥饼,她忙笑着抓住了她的手,“好吃也克制些,到底甜腻了些,仔细脾胃。” 方才看着谢氏与柳姨娘斡旋,纪兰漪一时不察,这会儿一经提醒,注意到自己竟然吃了三四块点心,也不由红了红脸。 “是兰儿贪嘴了。” 连日里小姑娘天天跟应卯似的来请安,乖巧得不像话,虽少了从前痴傻时的天真可爱,但性子安安静静却更招人疼了。 谢氏接过一旁嬷嬷递过来的手绢,亲自替小姑娘揩了嘴角,瞧她脸红红的,便笑道:“你年纪小原也没什么打紧,这莲蓉酥饼你爱吃,回头就让这边的小厨房隔三差五做了给你吃。” 见小姑娘眼睛霎时间亮了,谢氏觉得好玩,又添了句,“只怕你吃几回就该腻了。” 纪兰漪眨了眨眼睛,被说得笑了。 用过早饭,纪兰漪在花园里散了会步,见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朝家学踱去。 今日傅家要登门,据说那位要跟纪舒窈定亲的傅家三公子也会跟着来拜访。纪舒窈要暗地里相看,自然无心到家学来,而纪舒窕和纪舒窈一向孟不离焦,因此也没有露面。 纪兰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着上面摇头晃脑念着诗文的女先生,头一回觉得眼前的字文枯燥了。 她有点好奇前头傅家上门提亲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了。 “咚咚咚。” 戒尺敲击书案的声音骤然响起,纪兰漪冷不丁回神就对上了女先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女先生冷着张脸,声音也冷冷的,“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先生……” “回去把今天讲的这首诗抄十遍。”言罢,负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 一首五言诗,抄十遍并非什么苦差事,纪兰漪心里忖度一回,立时喜笑颜开。 女先生姓陆,取名玲珑,本也出身世家,后来家道中落,又遇人不淑,半生坎坷,后来偶然间遇到了何云轻,被请至家中教养纪舒窈、纪舒窕姐妹。何云轻去后,陆玲珑曾遭过柳姨娘几次苛待,心生离开之意,可最终还是留在了纪家。 这么多年里,陆玲珑已经重新嫁了人,夫妻日子和顺,家中虽不富裕,但也温饱足矣。之所以选择继续留下来,更多还是为了何云轻的知遇之恩,借着给府中姑娘当教养先生的便宜,暗地里照顾纪兰漪。 这些纪兰漪从前不明白,现在却知道,陆玲珑就是个面冷心热的。 她看出自己这会儿心思不在书本上,是故意放了自己去瞧热闹。 纪兰漪眉眼一弯,着青荇将东西一一收拾了,便准备先回溯雪苑一趟,而后再往松鹤堂纪老太太处去。 然而,她们刚走到花园,迎面就遇上了拉拉扯扯的纪舒窈姐妹。 远远的看去,俩姐妹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纪兰漪正疑惑,那边纪舒窈也注意到了她。 纪兰漪抬眼望去,对上纪舒窈的目光,就见那双眼尾下压的丹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兰漪(2) 愤懑、怨怼、嫉恨…… 纪兰漪看着纪舒窈眼底的情绪,便知前头议亲的事情进行得不大顺畅。可是,这会儿她满眼怨色都是朝着自己来的,难道还牵扯到了自己不成? 想到还纳在傅景时处的信物与庚帖,纪兰漪心头一颤。 总不该他也来了? 沉思之间,纪舒窈已冲到了跟前。但见她柳眉倒竖,咬着牙恨恨地道:“这下你高兴了吧?” 纪兰漪从从容容地迎上她愤怒地目光,“我高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呵呵, 分卷阅读38 纪兰漪你可真会装啊。”纪舒窈冷笑,“别打量我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你扮痴做傻把大家耍得团团转,其实你才是最有心计的那个!” “舒窈别说了。”纪舒窕拉住纪舒窈,低声劝了句。 纪舒窈却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我为什么不说。”她死死地盯着一脸从容无辜的纪兰漪,“明明是你跟老祖宗当初看不上傅家这门亲事,教我得了。眼下却又见不得我好,暗地里使出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勾了人儿爷们的心思,要来坏我的姻缘!” 听她这话,纪兰漪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可她并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干系。当初可不是纪老太太看不上傅家,而是傅家那位夫人自己想要李代桃僵不成,又舍不得放弃相府权势,所以才跟柳姨娘一拍即合。 本来只要傅景时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舒窈和傅晔的婚事兴许就成了。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了这儿。 纪兰漪心下不由生出些许恼意,暗怪傅景时行事不厚道,分明他出尔反尔在前,这会子却叫自己背了黑锅。 “怎么?心虚了?”瞧见纪兰漪不说话,纪舒窈只当自己是揪住了她的短处,语气也跟着咄咄逼人起来。 纪兰漪静静地抬眸,弯唇浅浅一笑:“我为何要心虚?”顿了下,“柳姨娘不会不知道纪傅两家交换庚帖与信物一事,却仍惦记着傅家,越过父亲母亲私下里和傅夫人达成协议,如今傅家反悔也当是去与傅家理论,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教纪舒窈错愕不已。 眼前的纪兰漪的确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纪舒窈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光,心下竟不由生出几分心虚,“如果不是你……” “我好端端的为何要坏你姻缘?”纪兰漪冷静地指出,“不提柳姨娘看中的傅家三公子,但论你我婚约先后,你说,坏人姻缘的究竟是谁?” 先前乔氏在老太太跟前信誓旦旦地要替自己的儿子傅晔提亲,老太太只当傅家有意毁了当年何云轻和林氏的约定,所以才不肯答应将纪兰漪再许配给傅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叫柳姨娘钻了空子,把纪舒窈推了出来。 谁知道乔氏竟是瞒着傅家父子私自做的决定。 纪舒窈忽的就沉默了。 这些她自然知道,只是她不甘心如此。 明明都是相府的姑娘,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叫她纪兰漪一人占了去。 从前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因嫡女的身份在府里受尽宠爱,如今人虽不傻,但依旧是个草包,何德何能还能嫁入傅家! 纪舒窈想到适才在前厅珠帘后窥见的一面,那傅晔已生得是眉清目秀、清隽之姿,当年的林氏可是与何云轻并称“京都双姝”的,林氏的儿子又当是如何龙章凤姿? 没来由的,纪舒窈眼前就浮现出月前远春斋楼上的惊鸿一瞥。 那人不是傅家三公子,会不会就是…… 想到此,纪舒窈心里就越发不痛快。 但很快,她又突兀一笑,睨着纪兰漪,讥讽道:“不过你也别得意,就算傅家悔了我与三公子的婚约,你以为自己就真的能嫁进傅家?” 当初傅二分明跟着一块进了京,却任由那乔氏拿自己的儿子跟纪家攀亲,可见那人心里是瞧不上纪兰漪的。而且今日傅家登门来议当年婚约一事,傅家家主和夫人连着那傅三公子人都来了,偏偏只少了当事人。 纪舒窈心里莫名舒畅了几分。 自己得不到的,纪兰漪未必就能得到。 况且纪兰漪跟人换了庚帖,退亲必然闹得沸沸扬扬,届时名声一坏,哪里还有人家愿意上门提亲。 纪兰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无波无澜,淡淡地“哦”了声。反倒是一旁的青荇开了口,道:“傅家也就你们当个宝贝。” 一句话说得纪舒窈和纪舒窕涨红了脸,而纪兰漪却只无奈地眄了无法无天的小丫鬟一眼。 但诚如青荇所言,傅家在柳姨娘母女的眼里是顶顶好的香饽饽,但到了纪兰漪和纪年尧与纪天翊的眼中却不过尔尔了。 对于纪兰漪而言,自是为着傅景时几番行事而心存芥蒂;而对纪年尧父子来说,傅家家大业大又如何,但只一条,傅家庄远在千里之外的晋陵,二人都舍不得纪兰漪嫁过去。 京中世家子弟那么多,比傅景时家世好、样貌好、品性好的不知有多少。 前厅里,纪年尧捋了捋胡须,扫一眼厅中的傅家人,心下如是想。 傅景时这厮忒不把他的女儿放在心上,今天这样的日子都不露面,分明是存心轻贱! 纪年尧这会儿已经顺着傅元柏的意思把傅晔和纪舒窈所谓的“婚约”抹去,但却并不搭话他提出的另一桩婚约,只派人去取了一只红木匣子放到傅元柏的面前。 “相爷这是……”红木匣子刻纹精致,傅元柏盯着它,虽不知内里盛了什么,但觑着纪年尧的脸色心里便觉得不好。 纪年尧道:“傅庄主不妨打开一看。” 傅元柏这才伸手 分卷阅读39 取下红木匣子上未合上的锁,打开匣子,待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他一下子站起了身,看向纪年尧不敢置信地道:“相爷这是要毁约不成?” 匣子里放的正是傅景时的庚帖和从纪天翊那儿取回的玉坠。 这两样是当初何云轻和林氏做主定下婚约时交换的物什。 纪年尧把这两样东西归还,其意不言自明。 傅元柏稳了稳心神,道:“此前傅晔和大姑娘的事儿是贱内处事不周,教三姑娘吃了委屈。可景时与三姑娘的婚约可是沐晴和云轻夫人亲口定下的,两家都交换了庚帖,怎么能就这样退了婚事呢?” 纪年尧神色自若,抿了口茶,方才徐徐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的确没错。只是傅庄主,都是为人父母,所思所虑无非是望着子女们好,婚姻大事,若是她们不情不愿,牵强成了也不过是徒增怨偶。”说着,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我相府的女儿还不至于嫁不出去。” 分明他只字未提傅景时,傅元柏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纪年尧的不满之意从何而来。 知道他是为了傅景时未曾登门拜访而心生不满,傅元柏不由回头瞪了一眼乔氏。 都怪这婆娘坏事。 可对着纪年尧他却只能试图解释一二:“相爷想必是误会了。” “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小儿景时思慕三姑娘已久,此番出门前还殷殷恳求于我,若不是他身子实在不爽快,也不敢贻误此等大事。” 思慕已久?身子不爽快? 刚走到前厅侧门处垂帘后的纪兰漪听见这句,脚下的步子顿时僵住。 这话说听起来太假,难道还会有人相信? 纪年尧闻言却是狐疑地看了一眼傅元柏,见他一脸诚恳,心下疑窦乍生。 正在这时,自进门时问过好后便一直沉默的傅晔也开口了。 他看向纪年尧,面上挂着温润的笑容,声音也是温温和和,道:“且恕晚辈多嘴,京都水土确与晋陵不一,家兄自入京来身子就略有不适,前几日又偶感风寒,今日实在是起不得身,这才失了礼数。但他特意叮嘱晚辈,要晚辈向世伯请罪,言明他日痊愈必当登门负荆请罪。” 这一番话却并未教纪年尧和缓了脸色。 水土不服,偶感风寒,以至于卧床不起……这傅景时该不会是个病秧子吧?如此更是嫁不得了。 傅元柏瞧着他的脸色,心下焦急,忽而似想到什么,方叹了口气,似是认命般开口:“相爷说得没错,婚姻大事讲求你情我愿。这婚事当初也只是云轻夫人和拙荆沐晴二人顾念着情谊才执意定下的,是我儿景时没有这个福分。”稍稍停顿了下,他又拱手道,“既是要退婚,便由我儿写下罪己书,总不好教三姑娘坏了名声。” 他说得情真意切,纪年尧拒绝的话盘桓在嘴边反而说不出来了。 傅元柏不亏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心计盘算比之在朝堂波谲云诡里独善其身的纪年尧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甚者,他深谙人心,句句都点在了纪年尧的命门上。 其一,纪年尧与亡妻情深意笃,纪兰漪和傅景时的婚约既然是她的遗愿,他又怎好轻易背约? 其二,退婚兹事体大,对男方而言或许无伤大雅,但于女子而言却容易招来非议,日后谈婚论嫁也要难上许多。 其三,傅元柏以退为进,将傅景时放在了弱势地位上,若他执意退亲,罪己书一出,相府少不得落个仗势欺人的罪名。 一口气就这样憋在了纪年尧的心口,吞吐不得。 当初林沐晴怎么就瞎了眼选了这么个心黑的老匹夫!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浪的一时爽,赶榜时候火葬场。 —— 晋江:评论区要升级。 扇扇:哦,雨我无瓜。QAQ ☆、兰漪(3) 不论是提亲还是退婚,纪傅两家都没谈拢。 纪年尧官拜丞相,多年在朝堂里备受崇敬,今日偏偏在老狐狸傅元柏处吃了瘪。 但他到底不肯轻易就把幼女的婚事不明不白地落定,只扔给傅家一句“容后再议”便端茶送客。 傅元柏知道,纪年尧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此一来,事情便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于是,他没有过多纠缠,就领着乔氏和傅晔请辞。 傅晔在转身离开前,视线似有若无地划过侧门的垂帘,嘴角噙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离开。 纪年尧揉了揉额角,让边上的纪天翊收了庚帖和信物出去之后,这才沉声开口:“出来吧。” 垂帘后的纪兰漪咬了咬唇,低头掀帘走到了纪年尧的跟前,“爹。” 纪年尧原以为是纪舒窈姊妹躲在后头,瞧见是纪兰漪,他先是一愣,想到自己方才厉言要给她退了婚事的一茬,顿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这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丞相,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幼女的脸色, 分卷阅读40 见她面无异色,稍稍松了口气,“兰儿都听到了?” 纪兰漪点点头。 “那你怎么想?”纪年尧看着眼前这张跟亡妻七分相像的小脸,神色怔怔然,见她不说话,便又添了句,“不必理会旁的,为父想听听你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纪年尧不是迂腐之人,如果纪兰漪愿意这门婚事,他自有法子敲打傅家;如果不愿意,他也有办法堵住攸攸众口。 纪年尧问得如此直白,纪兰漪始料未及,当场便红了脸,期期艾艾半晌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闺阁女儿能对这婚事有什么看法呢? 纪年尧也终于觉出不妥。 他的兰儿懵懂十多年,眼下即便好了,又哪里会知道这些?更何况那傅家小子长得是扁是圆都还不清楚,说这些的确不管用。 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失笑道:“是爹糊涂了。” 纪兰漪眨眨眼睛,瞧着纪年尧,抿抿唇:“爹爹为什么没有答应呢?”她原想着,只要傅景时不松口,依着爹对娘亲的感情自然也不会违逆了她的遗愿。可纪年尧今日不得不说是狠狠地落了傅家的颜面。 纪年尧看着袅袅婷婷的女儿,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她:“兰儿想不想见你娘亲?” 纪兰漪尚在襁褓中,何云轻便撒手人寰,小姑娘呆呆傻傻十几年,对亲娘确无半点儿印象。说想见,似乎谈不上,但说不想见,也好像不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只盯着纪年尧。 对上那一双澄澈的杏眼,纪年尧有一瞬的恍惚。 “云轻……” “爹爹?”纪兰漪轻轻地唤了声。 纪年尧回过神,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和道:“走,爹爹带你去见娘亲。” —— 丞相府一共有六个院子,分别是纪老太太住的松鹤堂、谢氏的正萱堂、纪兰漪的溯雪苑、纪天翊的沧澜阁、柳姨娘母女住的东院,还有一处便是当年纪年尧和亡妻何云轻举案齐眉的画心居。 画心居位于相府的东南一隅,虽离松鹤堂与书房远了些,但院落最为敞亮,也最僻静,且临着花园,不可谓不是阖府上下最清幽的居所。当年何云轻嫁进相府,自己挑了这里,院中布景皆是由她亲自盯着摆弄的,一步一景,处处皆依着自己的喜好来。 自从何云轻故后,纪年尧怕触景生情,也搬了出来,虽下令让人锁了院子,但也安排人定期来这里收拾,故而他领着纪兰漪推门而入时,熟悉的景色让那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也一齐涌了出来。 纪兰漪侧首看了眼怔住的纪年尧,又去环顾打量院中的景象。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瞧着眼前带着几分江南韵味的院落,竟也生出几许亲切来。 娘亲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么。 纪年尧看着小姑娘东张西望的模样,心头的愁绪微微散了些许。目光流连于院子里的草木,他道:“你娘最爱江南风光,心心念念盼着能往江南走一遭。”只是当时他在朝堂刚刚站稳脚跟,公务缠身,总抽不出空闲来兑现曾经许给她的承诺,只能由着她将院子收拾成江南园林的模样。 纪兰漪瞧见眼前的亭台楼阁、曲栏流水,仿佛也看到一个眉目温婉的女子倚在亭畔,托腮望向远方。 纪年尧领着纪兰漪进了画心居的主屋。 屋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看就有人经常打扫。 主屋的东侧室有淡淡的檀香飘散出来,纪兰漪下意识地朝那边走去,挑开橘粉色的帘幔,甫一抬眼便叫迎面墙上的巨幅丹青吸引了目光。 丹青上,一妙龄女子娉婷玉立,但见她柳眉纤纤,妙目含情,一把团扇遮住半面姣容,半遮半掩间反显得女子容貌不凡。女子的身后是一树梨花盛开,细细一瞧,梨花枝头竟还藏着一对画眉鸟。 纪兰漪的视线最终落于画中女子的眼睛上,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眼角。 “你生得和你娘亲像极了。” 尤其是现下小姑娘褪去先时的痴憨,柔柔静静的性子更是与何云轻一般无二。 纪年尧深情地看着画中的女子,良久,缓缓开口道:“你娘亲当初为你定下亲事,虽是为全和闺中姊妹的情谊,但也是为了你。”何云轻未出阁时,在家中见惯了何母饱受婆母苛责的苦痛,即便后来嫁了人,与纪老太太婆媳和顺,但心里仍旧戚戚然。她一心为女儿谋划,才在林氏提出结亲的玩笑时当了真。林氏性子直爽,待人和善,小时候的傅景时又极是乖巧懂事,女儿长成,嫁入傅家,何云轻乐见其成,这方做主交换庚帖把婚事定下。 只是或许何云轻从未料想到世事易变,无论纪家还是傅家,早已是物是人非。 纪年尧道:“在你娘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兰儿的幸福更重要。若她在,今日这般情形也不会答应的。” 这些年纪年尧不怎么关注傅家,但就今日所见来看,那府上并非什么好去处。 纪年尧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巾,轻轻地拭去丹青上的些微浮尘。 分卷阅读41 边拭着,边对纪兰漪道:“兰儿只管放心,爹爹不会委屈了你。” 不仅是纪兰漪的婚事,便是纪天翊的亲事,他也不会大意了去。 傅景时如何,等来日见了,自然会有定论。 纪兰漪看着他不再挺拔的背影,心头流过一阵暖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 傅家别庄里,元润和跟晏集磨了半晌才钻了空子溜进傅景时的卧房。 他一边晃着扇子,一边大喇喇地挑开床幔,“傅景时你做戏也别做过了头,在我跟前还装着呢。” 想他在侯府得信,说什么傅景时突发恶疾卧床不起,起初也是一惊,旋即又反应过来,这厮前一日还在酒楼跟自己喝酒,哪里像是大病的样子?果然一打听,傅家今日要去相府提亲,这厮装病定然是真的不想履行这门婚约了。 元润和前些日子在长街瞧见过纪兰漪一面,想着那姑娘生得跟天仙儿似的傅景时都不动心,莫不是真的还有别的癖好不成?这才顾不得他爹靖安老侯爷前脚下得禁足令,后脚就偷偷摸出府跑来了傅家别庄,想要试探试探傅景时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晏集拦元润和不住,追进来时就见他已经掀开了床幔,当即就停下了脚步,脸色沉沉。 而元润和一句话刚说完,就教眼前的场景吓得手一抖。 床幔重重落下,可方才瞧见的却在元润和的眼前挥之不去。 脸上的嬉笑尽数敛去,元润和一贯含笑的俊脸绷得紧紧的,竟也露出几分肃杀之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晏集眼神不动,声线平平,吐出两个字:“中毒。” 果然。 元润和再次掀开床幔,只见躺在床上的傅景时面如金纸,唇色泛紫,跟个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元润和且怒且纳罕,居然还有人能算计到傅景时这厮?狐疑的视线落在晏集身上,后者对上他的视线,这才道出始末:“公子昨日去了历山,下山时遭遇伏击受伤,刺客在刀上抹了毒。” “何人所为?”不提傅景时的身手,便是晏集当年也是名震天下的第一高手,什么人能在晏集的眼皮底下伤人,而且伤的还是傅景时。 晏集声线依旧平平,“都死了。” 死士。 元润和若有所思,可看向晏集的目光依旧是掺满了狐疑,“你刚刚拦着我作甚?” 晏集:“公子吩咐的。” 元润和皱眉,倏地转过身,再一次掀开床幔就看见原本躺在那儿了无生气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端坐起来,不由吐了口气。然而旋即他便啐道:“好你个傅景时,黑心黑肝,耍小爷玩呢!” 说着就要动手,但一下子就被晏集给制住了。 傅景时淡淡地掀了眼皮,看向跳脚的元润和,扯唇道:“你这一掌下来,是嫌我命太长了?” 和以往不同,傅景时这会儿说话中气不足,果然还是十分虚弱。 可看着一时半会儿该是死不了。 元润和放心了,又恢复一贯嬉笑模样,“你这条命阎王也得敢收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哪家的死士这么不长眼来找你的麻烦。” 傅景时虽与临王不睦,但也为其得罪了不少人。不少想要对付临王的人,始终还是把他当成心腹之患。元润和心里有猜测,但也不敢妄言。 傅景时冷眼俱是冷色,“不是冲着我来的。” 晏集没说的是,他遭遇伏击的地方恰是傅幼莹静修的地方。 这会儿元润和也猜到了,“那怎么办?” 虽然傅幼莹当初跟临王一刀两断离开,但明眼人还能看出临王是没有放下这根软肋的。那起人如今找到了傅幼莹的下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集道:“大小姐已经转移了,不会有人再找到她。”除非她自己出来。 元润和点点头,稍稍安心,却又把看向傅景时,“你中的毒应该不难解吧。” 傅景时颔首。 元润和:“那你在这挺尸为的什么?” 顿了顿,他一拍脑袋,“哦对,你不想娶纪三姑娘,索性将计就计。这提亲的日子正主不见,再被编排一二,婚事想不黄也难。” “你说什么?”傅景时蹙眉。 元润和怔了下,看了眼傅景时,又看了眼晏集:“傅老爷子带着乔氏和傅晔今日到相府去了,这个你不知情?” 傅景时看向晏集,后者道:“属下不知。” 傅元柏入京当天说的提亲日子,他没记错该是明日才对。 元润和“啧”了声:“难得,那一家子还能在你眼前瞒天过海,本事见长。”说着,他摸了摸下巴,“不过乔氏傅晔这么干就算了,你爹图个啥。” 还真想让傅晔娶了纪舒窈,再让傅景时退了纪家嫡女的亲事? 这买卖傅元柏看不出来会赔本吗? 傅景时抿紧了唇。 傅元柏哪里会 分卷阅读42 干赔本的买卖。他所仗的不过是纪年尧不会轻易悔婚,这才生出许多算计来。只是却从未想过,时过境迁,拿着从前微末的情谊去要挟旁人,还真当纪年尧是个傻子不成? 傻子…… 他忽地又想到上元节那晚,小姑娘冷眉冷眼说“无关”的冷清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 元润和觑着傅景时的脸色,挑了挑眉,突然道:“你身上余毒未清,屋子里还焚着香?”他吸了吸鼻子道:“还真挺香的。” ☆、兰漪(4) 虽然纪年尧说了,傅家这桩婚事如何处置全看纪兰漪自己的心意,但是后者却全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不提纪年尧与谢氏等人见了如何想,便是红蕖和青荇也都跟着着急起来。 红蕖和青荇都知道傅景时曾做过的事情,瞧见自家主子没有直言拒了婚事,只当她是对傅景时有意,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那傅二公子样貌远胜京中各世家子的确没有错,但动辄就恫吓欺负她家姑娘也不假,甚至差点儿害死了纪兰漪。两个小丫鬟生怕主子被皮囊迷了眼,这一日便攒在纪兰漪的跟前,细陈利弊,想要劝自家姑娘更改主意。 纪兰漪被二人劝得一头雾水,好容易醒过神,反而“噗”的轻笑出声。 她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所以,敢情这些日子你们见了我就欲言又止是为了这个?”看二人迟疑地点了点头,纪兰漪抿着唇笑起来,“你们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事。” 当日傅元柏为子提亲不成,离开相府,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半月,傅家再无人登门。而纪兰漪不曾出门,自然也没再撞见过傅景时,那么婚约的事儿无人提,她自然也就抛诸脑后了。 红蕖道:“姑娘的庚帖还没拿回来,事情总拖不了太久的。” 再过两月姑娘就要及笄,届时京中不少世家都会盯着她的婚事。若是因为傅家而耽误了好姻缘,岂不是可惜。 青荇也道:“奴婢听说,老爷最近下朝回府,半路上总被人请去喝茶吃酒。那寻老爷的人就是傅二公子。” “……”正在煮茶的纪兰漪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偏头朝青荇看去。 青荇忙道:“都是阿齐跟奴婢说的。” 阿齐是纪年尧跟前伺候的小厮之一,主管其每日出行的车马行驶。 纪兰漪眉尖微蹙,“他还说了什么?” 青荇想了一下,方把阿齐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约莫是在十日前,纪年尧下朝回府,轿辇行至崇姚街口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掀帘往外看时,就见着立轿辇不远的前方立着一样貌不俗的年轻男子。男子衣饰皆为上品,可见出身非富即贵,然而京中子弟纪年尧早见过八、九,眼前的人却面生得紧。他当即便皱了眉头:“你是何人?” 男子宽袖微拂,拱手一拜,“晚辈傅景时见过纪世伯。” 举止不凡,恭谦有礼。 这是纪年尧在轿中第一眼看到傅景时的印象。 但当街拦下相府轿辇,上来便以“世伯”相称,纪年尧看着傅景时,心中评判道:“瞧着温雅有度,实则脸皮甚厚。” 此前几日,傅景时曾携拜帖登门,每每都被门上拦了。 这是纪年尧吩咐下的。 他对傅景时连提亲都要称病不露面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做此吩咐,一是为难,二来也是存心试探他。 果然这才第五日,倒沉不住气干出当街拦人的勾当来了。 纪年尧轻嗤一声,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对人的第一印象。 二人当街对峙,不远处积香楼二楼上临窗看戏的元润和瞧见了,转了转手里的折扇,对边上的晏集道:“你家公子属大尾巴狼的吧,瞧,这装模作样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他和傅景时相交多年,难得见他敛起周身冷气反露出温和模样来。“不过,纪年尧浸身官场,可也是只老狐狸呢。” 见晏集不理会自己,元润和习以为常,“啧”了声就又回过头去看戏了。 此时崇姚街口既没有了相府的轿辇,也不见傅景时的身影。 纪年尧原以为傅景时寻自己是为了说服他允了两家的婚约,可没料到随他进了茶楼,傅景时却只字不提。喝了半壶新采焙制的龙井茶,纪年尧晕晕乎乎又被傅景时亲自送到了相府门前。 其后一连十日,傅景时日日守在崇姚街上等着纪年尧,后者连吃十几日的茶水,几乎闻茶变色。 “他不说,爹爹居然没问?”纪兰漪不明白自家爹爹为何陪着傅景时折腾。 青荇道:“问了,阿齐说,前两日傅二公子又请老爷吃茶,老爷就问他意欲何为。” “嗯?” 青荇学着阿齐模仿傅景时的样子道:“晚辈日前失礼,心下难安,故而特向世伯赔罪。”学着,她反倒笑了,“奴婢觉着,他哪里是赔罪,分明是换着法来折腾老爷的。” 可不是,这种赔罪的法子下来,肯定得把纪年尧得罪透了。 分卷阅读43 然而…… 府里连日平静,纪年尧没提应承下婚约,可也没有拒绝。 纪兰漪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荇还在自顾自地道:“姑娘还是早些拿个主意,万一老爷被傅二公子磨得没了脾气,真的答应了怎么办?” 纪兰漪好笑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答应了难道不好吗?” 青荇与红蕖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摇头。 “此事原无不好,顺其自然便是。”纪兰漪滤了茶,又换了新的乳白瓷杯,斟了两杯茶放到二人面前,又给自己斟了杯,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她才笑了笑道,“细细论来,傅家的婚事才是最好的。” 纪年尧在朝为官多年,而今身担丞相一职,几乎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而权重,自当更加谨慎行事;更何况纪天翊如今被封了侯爵,虽只在兵部行走,但手上却握着整个靖南军的军心。父子俩一文一武,便说把握了大半个朝堂也不为过。 二人再受当今圣人信任,但也怕三人成虎。好在纪家在朝中一向不党不营,也没落人把柄。 如今纪家儿女长成,婚事都提上了议程,朝中盯着这事的人不在少数。有的人是盘算着通过姻亲来拉拢纪家,而有的人则是为了拿住纪家的把柄好颠而覆之。况且,只怕连今上也都盯着呢。 京中势力盘根错节,临王和太子两大阵营对峙之外,还有其他数位皇子的势力林立。纪家不想卷入势力的漩涡,对子女的亲事更要慎重再慎重。 那么,傅家行商,财势止于晋陵,虽清贵有缺,但家世也配得上相府的姑娘。 纪傅两家婚事若成,至少当今圣人的心可以稍安。 “姑娘懂得可真多。”青荇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纪兰漪一怔,失笑:“是哥哥讲与我听的。” 纪天翊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连日里成了傅景时的说客,拿出些朝堂纷争来当说辞。只是他却忘了,上元那日,纪兰漪是见过傅景时从临王的画舫出来的。 况且傅家和临王府曾经的纠葛她也有所耳闻。 只她如今仍拿出这话来堵丫鬟的嘴,只不过是心里计较了清楚。 凭着那傅景时动辄能要人命的手段,这婚事成与不成,其实不在于她,也不在于纪年尧,而是看他如何想。 傅景时不愿意这门亲事,自然千方百计毁了去,若是他有心于婚约,纪家想退又谈何容易。保不齐逼急了人,他请纪年尧喝的就不是香茶而是砒/霜了。 而对她来说,左右也无心上人,嫁谁不一样呢? 至少傅景时对纪家没有恶意。 青荇红蕖并不知道这些,眼下纵使被唬住了,但还是忍不住道:“可傅二公子那人……” 明知有婚约还要把人往冰水池子里送,姑娘嫁过去了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呢。 纪兰漪摸了摸温热的茶壶,目光落在依稀的茶烟上,弯唇:“万般皆是缘理,且行且看。” —— 花朝节又被称作是女儿节,这一日京中尚未出阁的女子会齐聚于檀溪湖畔拜花神,祈祷花神护佑。拜过花神,还有花朝会,女子们各展才艺,或比诗文字画,或对弈弹琴,当然也行花令、抽花签、吃花糕、放纸鸢,嬉笑一处。因此,每年花朝节这日的檀溪湖最是姹紫嫣红的热闹。 薛以凝一大早便来寻纪兰漪一同前往花朝会,进了溯雪苑,瞧见坐在梳妆台前神色恹恹的纪兰漪,她不由笑着走近,打趣道:“你这丫头可越来越惫懒了。” 薛以凝想到前几回来找纪兰漪时她也是这样一副懒懒的模样,只歪在湘妃榻上抱着书不放。不过春日融融,的确容易让人懒洋洋的。 前两日去书坊挑书,路过摆放话本的书柜时,纪兰漪想到薛以凝之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本故事,突然心血来潮挑了本回来。昨儿看到精彩处,竟有些难以释手,刚睡下不久,还是忍不住起身,吩咐青荇重新掌了灯。 本打算今儿贪眠片刻补补精神,谁知一早就听薛以凝到了府门口。 纪兰漪抬了抬眼皮,透过菱花看向已然落座的薛以凝,撇撇嘴,“你一早精神却挺好的。” 薛以凝正朝溯雪苑的门口张望,闻言,笑吟吟地道:“今天花朝,难得能正大光明的出来顽,自然得早些才好。” 永乐亲王和王妃正在为薛以凝挑选亲事,对她的约束要比往常要更严了些,也不怪她出府一次就如出笼的鸟儿一般。 红蕖心灵手巧地为纪兰漪梳了个流云髻,佩着谢氏送过来的翠玉头面,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妍丽了。 梳洗毕,纪兰漪进内室换了身衣裙,出来时,见薛以凝吃糕点正吃得欢快,她不由莞尔。 正欲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外头走近的身影,纪兰漪面上笑容更大了些,“哥哥!” “咳咳。” 听得这一声,薛以凝突然被糕点噎得咳了起来,小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青荇眼疾手快地递了茶过去。 分卷阅读44 纪兰漪也顾不上从门口进来的纪天翊,只走到薛以凝身旁为她拍背舒气,担忧道:“没事儿吧?” 薛以凝喝了半杯水才觉得好受些,见问立即摇了摇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呛住了?”纪兰漪的视线不由落在那半碟点心上。 薛以凝心道,还是因为你突然说的话。 下一刻,薛以凝注意到地上的人影,飞快地扭过头,瞧见纪天翊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她才舒缓了的脸色又一下子红得彻底。 纪兰漪注意到了,只当她仍不舒服,便吩咐青荇去请府医来溯雪苑。 薛以凝给拦住了,摆摆手:“我没事,没事。” 见此,纪兰漪只好罢了,转而去看自家兄长,“哥哥今日不用去应卯么。” 纪天翊的视线从薛以凝身上收回,落到纪兰漪的身上,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才道:“花朝会热闹,檀溪湖那儿只怕人多眼杂,我陪你们过去。” 花朝节虽说是女儿们的节日,但渐渐的,也不止于女子相聚,男女出游踏青也是有的。因此,纪天翊提出来这话,纪兰漪半点儿没觉不妥,只点点头去看薛以凝。 后者躲开了她的视线,但也没反对。 纪舒窈和纪舒窕也是要去参加花朝会的,闻说纪天翊要陪同纪兰漪前往,姊妹俩一合计,利索地收拾了,提前跑到马车前候着。 纪天翊如今在京中名声大噪,又生得极好,京中众多闺中贵女都对他存着慕艾心思。近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兰漪病愈的消息传开,贵女们对纪舒窈和纪舒窕都有意无意的疏远了几分,送到相府的帖子也很少是给俩姊妹的。 一来二去,姊妹俩便坐不住了。 她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亲事由谢氏把着她们做不得主,只能平日里好好经营自己的名声,与世家女打好关系。因此,她们必须得利用纪天翊这个便宜。 纪兰漪和薛以凝看到她们时都是一愣,旋即注意到二人都目带期盼地盯着纪天翊,心思一转也是明了,但却并未多言。 而纪天翊虽对东院不满,但当着薛以凝的面也没对姊妹俩发作,任由她们跟着了。 仲春的檀溪湖碧水如漾,白堤连绵,堤上垂柳依依,随和煦春风款款摆动。湖岸边茵茵绿草地上却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相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在路边停下,纪天翊领着几个小姑娘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目光。绿草地上穿着打扮精致的妙龄女子们手执纨扇,看似一处赏花说笑,却时不时地朝这边偷瞄几眼。 纪兰漪注意到了,揶揄了看了眼自家兄长。后者面色坦然,扫了眼纪舒窈姊妹,又看了看薛以凝,才伸手拍了拍纪兰漪的发顶,叮嘱道:“自己过去顽,凡事留个心眼,不要乱跑。”说着,又伸手指了指湖岸东面,“那边有个亭子,有事去那儿寻我便是。” 这还是纪兰漪第一参加这样的女眷集会,纪天翊有点儿不太放心。 纪兰漪失笑地用小手推着他往东面走,“哥哥放心好啦,有以凝姐姐在呢。” 纪天翊顺着她的力道,边走边继续念叨,最后还是纪兰漪受不住,扭身跑开了。见状,纪天翊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之前却警告地看了眼纪舒窈和纪舒窕。 相府嫡女不傻了,各府的姑娘在出门前都被自己的母亲耳提面命地叮嘱了一回,自然不会再向从前那样不拿正眼看人,反而十分热络。纪兰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一会儿便觉得头疼起来。 好在,拜花神的仪式很快就开始了,纪兰漪终于得以脱身。 拜完花神,薛以凝拉着纪兰漪想要去人多的行花令处凑热闹。 纪兰漪看向那一团姹紫嫣红,小脸都苦了几分,她冲着薛以凝摇摇头,“人太多了。”她昨夜本就没休息好,这会儿瞧见了热闹就觉得头晕得慌。 然而薛以凝却对那处热闹好奇得很,于是便对她道:“那你自己寻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寻你。” 纪兰漪颔首。 在一棵柳树下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纪兰漪托腮盯着远处的热闹瞧,可瞧着瞧着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小脑袋就有一下没一下的点了起来。 倦意深深地席卷而来,纪兰漪掌不住,小脑袋往前点去时整个人也往前栽了下。晕乎乎的她没有防备,身子也失去了平衡。 她冷不丁清醒了,挥着胳膊想要稳住身体。然而,胳膊刚一挥出去便教人抓在了手心里。 力道袭来,她被人拉住坐稳。 春衫轻薄,那手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春衫传来,纪兰漪错愕回头,不防对上一张并不算陌生的俊脸,面上划过一丝慌乱。 “怎么是你?” 说着,察觉他还没有松手的意思,顿时皱着眉头,“你放开。” 小姑娘声音娇娇的,跟这仲春时节的雀鸟儿一般,说起话来半点儿气势也没有,却更像是撒娇。 傅景时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分卷阅读45 少了桎梏,纪兰漪一下子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盯着傅景时,警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傅景时负手而立,指尖还残留着几分丝绸的触感,他垂下视线,目光落在强装镇定的小姑娘身上,“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要入v了_(:з」∠)_编辑今天请假了,所以不太确定,明天看文案通知叭。 ☆、兰漪(5) 女孩们嬉笑喧闹的声音忽远忽近, 纪兰漪呆呆地立在那儿, 听着男人坦然自若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纪兰漪眨了眨眼睛,迟疑地抬手, 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 试探地道:“来找我吗?” 她方才从困顿中醒来,许还不太清醒, 说话动作都慢慢的,既不似当初那般唯唯诺诺, 也不像上一回那样清清冷冷, 倒透出几分娇憨。 傅景时的视线静静落在小姑娘的身上,看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她肩上、裙摆上落下细碎的光点,他勾了下唇角,颔首。 纪兰漪蹙了蹙眉, 又往后挪了一步, 很是冷静地问他:“你到底想如何,要如何, 不若说清楚?” 傅景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你不是都知道么?” 纪兰漪摇摇头, “起初你威胁我拒婚, 之后又几次出尔反尔, 屡屡戏弄于人, 对傅公子来说不过尔尔,可旁人未必愿意去猜。” “哦?那你是何打算?” 纪兰漪迎上他的视线,歪了下脑袋,带着些许郁闷道:“我有选择?” 傅景时笑了声, 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纪兰漪默了下,“所以……” 傅景时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花朝会,“所以我今日是来邀三姑娘赏花的。” 临王的画舫刚驶走不久,他在画舫上无意间瞥见岸边柳荫下打瞌睡的纪兰漪,瞧见她仿佛困倦得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就像雏鸡啄米一样,一时觉得好笑,不由自主抛了临王过来。 赏花……这个由头虽是信口扯来,但傅景时觉得也不错。 纪兰漪始料未及,闻言诧异地抬起头,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惊疑。 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见傅景时始终没有反口,她连忙边摇头边往后退,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对花没兴趣的。” 傅景时听了,立时就敛去了面上的笑,面色沉了沉。 哪里是对花没兴趣,分明是恨不得离自己十丈远。 眼看她退得离柳树越来越远,傅景时索性伸手将人扯了回来,对上她惊怒的眸色,开口打断她即将出口的呼喊,“你说,把旁人招来瞧见现下情景,她们会如何想,嗯?” 气声勾起的尾音,语调微扬,轻而浅,却带着他一贯的凌厉。 纪兰漪瞪向他,动了动唇,最终只是撇开了头。 傅景时见状,松开了手,目光落在檀溪湖湖心岛的方向,“岛上桃花正盛,你会喜欢的。” 檀溪湖虽不大,但湖心岛距离堤岸并不近。纪兰漪注意到傅景时并未带随从,而青荇红蕖今日亦未随她出门,让她只身一人跟傅景时去湖心岛赏桃花,她如何愿意? 但方才一通下来,纪兰漪也知道,傅景时这人独断专行,她反对也未必奏效。 “那唤上我兄长和以凝姐姐可以吗?” 傅景时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可却也没反对。 见他点了头,纪兰漪有些意外,但害怕他又反悔,忙提了裙摆沿着堤岸朝东面的凉亭去寻纪天翊。 凉亭里空荡荡的,根本就不见纪天翊的身影。 纪兰漪呆了下,猜着自家兄长许是耐不住春/光正好也出去赏玩了,便转身看向傅景时。后者神色未动,挑了挑眉,却示意纪兰漪再往花朝会的地方看去。 纪兰漪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目而望。 花红柳绿,莺啼燕鸣,裙袂翩跹,热闹未减。她还记着先前薛以凝指给自己看的玩行花令的地方,视线落了过去,却并未看见薛以凝的踪影。 今日薛以凝穿了一袭鲜艳的火红襦裙,乃是用进贡的月华锦裁剪制成。那月华锦柔软轻盈,在日光下会泛出一层灼目的亮闪,因此,即便隔得远了些,薛以凝的身影也当是最容易觅见的。 然而,纪兰漪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捕捉到那一抹艳红。 花朝节这日的檀溪湖畔按常理来说当是女儿家的天地,但并不是严格封禁的,这儿离京都热闹的大街不远,所以会有别的鱼龙混杂的人溜过来。 纪兰漪不由担心起来。 傅景时立在她身旁,淡淡地道:“人没丢。” 他话音将落,身旁的小姑娘就飞快地看了过来,眼中里多了打量和狐疑。 傅景时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轻嗤一声:“怎么,怀疑我?”说着,他摇了摇头,“我可没那本事,敢对永乐亲王府的郡主 分卷阅读46 动手。” 这倒也是。 纪兰漪几不可见地点头,随即又听到身旁的男人幽幽地又吐出了一句话。 “况且我跟郡主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不是。”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纪兰漪听了不由皱眉。但这会儿她却也顾不上细较,只盯着他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傅景时但笑不语,负手从凉亭的另一边台阶往外走去。 纪兰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轻咬了一下唇,随即抬步跟了过去。 听见身后伴着环佩声响起的轻轻脚步声,傅景时的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脚下不停地走向不知何时泊在湖边的乌篷船。 乌篷船随着傅景时踩上去的动作微微摇晃着,连带着近船的水面也推开一层层细密的涟漪。 纪兰漪收回视线,看着船与岸之间忽大忽小的间隙,面露难色。 如果踩空了去,这仲春的湖水应该也挺凉的吧? 纪兰漪想着,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静立在船头的傅景时没有错过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惧色,料想到小姑娘是上回落水心里落下了阴影,眸色深了深,半晌,伸出胳膊。 傅景时身形颀长,胳膊也长,连着那只伸到纪兰漪近前的大掌的手指都修长得很。 纪兰漪抬眸看向大掌的主人,见他朝自己抬了下巴示意,视线从那大掌上划过却又移向了别处,二人就这样站着,相持着。 傅景时也不着急,伸着手,静静地等。 柔软的春风迎面轻拂而来,不知怎的,纪兰漪竟从那扑面的风里嗅到一丝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桃花馨香。 湖心岛的确离得不远,至少她这会儿一抬眸就能瞧见一片氤氲的桃花色,浅淡的粉色,晕开,似云霞,又如铺染开的水墨。 诚如傅景时所言,她的确抵挡不住那一片桃林的诱/惑。 半晌,环佩叮咚声再一次响起,纪兰漪紧了紧捏着绢帕的手,抬脚往前走。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大掌越来越近,她移开目光,只盯着乌篷船的船板,小心翼翼地提裙迈腿。 那厢傅景时见状,指尖颤了下便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就这样冷眼看着。 脚尖碰到船板,慢慢地落下脚跟踩稳,纪兰漪徐徐地吐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愈发凝了心神,然而就在她抬起另一只脚的刹那,乌篷船却突然晃了一下。 纪兰漪没有防备,整个人身子往前倾去。 这一摔不是磕在船头,便是栽进水里,早知道…… 纪兰漪认命地闭上了眼。 然而,也只一瞬,她就感到腰间多了只手。 被人握住人带入怀中,纪兰漪只觉头晕目眩,好容易醒过神,忙不迭地抬手想要推开那萦着青竹气息的怀抱。 见晏集已经稳住了乌篷船,傅景时在察觉到小姑娘的抗拒后,顺着她的力道便松开了手。眄一眼往后连退好几步的纪兰漪,“别动。” 再退上一步,就又该去湖水里走上一回了。 纪兰漪堪堪镇定下来,微侧过头瞥了眼船侧幽幽碧水,又看了眼几步开外、面色不虞的傅景时,乖乖地止住了步子。 “过来。”余光里,晏集操起棹子准备划船动身。 脚下的船开始慢悠悠地摇晃起来,纪兰漪见此只好朝傅景时那儿走了几步。 “方才,多谢公子。”福了福身子,纪兰漪轻声说了一句。 傅景时没有说话,沉默着转身,弯腰进了乌篷船的船舱。这一回不用他开口,纪兰漪便抬脚跟了上来。 不知晏集是从哪儿寻来的乌篷船,船不大,船舱更是低矮狭窄。傅景时走进去坐下,不仅无处舒展腿脚,连上身也无法坐直,整个人坐在那儿,添了些许的窘迫。 纪兰漪在他的侧对面落座,与他隔了些距离,转眼见他这模样,不由抿着唇低下了头。 傅景时没错过小姑娘低头一刹上扬的嘴角,揉了揉额角,到底还是拂了下衣摆,弯腰又钻了出去。 从船里朝外望去,目光远眺之处碧水盈盈,倒映着如洗穹宇,风拂过,水波荡漾,推开层层涟漪,恰正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纪兰漪的视线流连于碧水天色,慢慢的却又收回落于那颀长的一抹背影。 这会儿她方注意到,今日的傅景时穿了一袭雪色的白衣,风拂衣袂,雪白的袍角被吹起,上下翻飞着,整个人看上去倒有几分清冷出尘的仙风道骨气质。 身后的视线虽非灼灼,但也难以忽视,傅景时转身,却只见小姑娘已扭头看向了别处。 唇角无声上扬,傅景时心头的郁结之气莫名散了点。 晏集显然不是第一回干船夫的活计,船行驶得又稳又快,不多时,乌篷船便停在了湖心岛的近岸。 这一回纪兰漪没有忸怩,隔着衣袖扶上傅景时伸过来的手,借力下了船。 —— 湖心岛上种满了桃树,如今虽只仲春,岛上的桃花却 分卷阅读47 连绵而绽,淡淡的粉色氤氲交织,晕染开的是灼人桃花色。 纪兰漪与傅景时并肩行于桃林芳菲间,一阵轻缓的软风穿林而过,拂落桃红成阵。 桃花瓣儿纷纷扬扬,似初春落下的一场花雨,美得不可言说。 纪兰漪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微微仰面,迎着那杂着淡淡馨香的落花,阖上了眼,但眼尾与嘴角慢慢地浮现了一抹笑痕。 傅景时收回视线,侧身看向她。 桃花夭夭,美人灼灼,他一向平静的心湖没来由地漾起一阵微澜,斯人斯景,看着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片桃花林是他今日在临王的画舫上无意间注意到的,后来遇上纪兰漪,下意识地以赏花为由邀她上岛,本来是为了寻一僻静无人打扰的地方和小姑娘好生解开此前的误会,然而这会儿他却不知从何开口了。 无论是在她落水一事上推波助澜,还是归元寺里言语威胁,抑或是前几日提亲却不露面,一桩桩的事情说出来,其实都不算愉快。 傅景时从前并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事能让他束手无策,但自从和纪兰漪有了牵连以后,一些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受他自己控制。 “傅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温温吞吞的竟似被掉了包一般。 纪兰漪轻柔的声音响起,一下便将傅景时沉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垂眸,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忽的扯了下唇,“士别三日,三姑娘愈发伶俐了。” 那一双莹润的杏眼眨了眨,“公子看着不像这般有闲情雅致的人。” “哦,是么?” 纪兰漪点点头。 傅景时笑了下,却掸了掸衣袖,徐徐开口道:“三姑娘可知当初我为何想伤你性命?” 冬日冰湖湖面上那小丫鬟翠儿的背后一推,力道虽然不小,但尚不足以把人推进十步开外的冰窟窿里。是他坐于高墙之上,用手里把玩的石子射中她,才最终教她落了水。 “我自然知道。”对上傅景时错愕的目光,纪兰漪抿唇一笑,“丫鬟陷害,傻子落水,死了,一来有了替罪羊,二来所谓的婚约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有了归元寺里那一句警告,傅景时曾经为何想取她性命自无须多猜。 傅景时颔首:“确实如此。”他盯着小姑娘姣好的面容,见她说起此事时神色淡淡,既无怨也无恨,心中生出些许复杂,却只接着问她,“那三姑娘又可知我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他指的是婚约一事。 纪兰漪转过身,慢慢地往前走,半晌才出声应答。 “利弊权衡,这桩婚事如今对公子来说总是不吃亏的。” 这些日子以来,谢氏有意无意跟她说了不少傅家的家事。傅家表面一团和气,实际上豪富之家,明争暗斗从来不缺。傅景时计较得清楚,自己不要这亲事,但也不能让别人得了。至于如今的情形,不过是他退而求次的法子。 傅景时闻言倒愣了下。 传言不可尽信,这丫头若是傻的,这天下竟也没了通透之人。 “这话确实没错。”饶是如今的小姑娘教他改观,但他还不至于非她不娶,更改主意去履行婚约,所谋的不过是一个“利”字。 他既决定了要娶她,就绝不容此事出现任何意外。纪年尧偏宠嫡女,亲事成不成其实都在小姑娘的一句话。 他道:“三姑娘若是嫁我,一样是不会吃亏的。” 说完这话,傅景时的目光便紧紧锁住了小姑娘的脸,不放过她的一颦一蹙。 若搁寻常女子,闻得这般大喇喇的言语,不说羞涩,恼意总要生出些来。可傅景时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小姑娘有半分神色变动。 纪兰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傅景时道:“所以,你是应了?” 这时纪兰漪的面上才露出诧异之色,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是没有选择?” 轻飘飘六个字,面上即便满是无辜之色,傅景时也知这是小姑娘故意为难。 他也不恼,笑了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纪兰漪反问。 傅景时道:“多谢三姑娘成全。” “……”果真不是个薄脸皮。 纪兰漪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落花,突然道:“若我今日不应,公子打算如何?” 湖岛罕有人迹,她死在岛上想来也无人知晓? 傅景时可不知她这心思,见问,一笑置之。 能如何? 她答应,和和顺顺全了这桩婚事,若是不应,他总有手段让纪年尧点头。 不过手段不会太好看罢了。 纪兰漪看不透他笑的是什么,眼见他抬手伸过来,下意识地就又要避开。然而一如之前,还不等她有动作,就被他的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她看到他慢慢地弯下身腰,脸也慢慢地近了,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 分卷阅读48 还有一更(ノへ ̄、) ☆、兰漪(6) 傅景时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纪兰漪一时呆住, 眼睁睁看着那张昳丽无边的俊脸越来越近, 她眨眨眼,好容易回过神, 飞快地就要别开脸。 然而傅景时的动作比她更快。 原本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抬起, 轻而易举地扶住将将要转开的脸。 脸颊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阻住了她的动作, 也让她白皙的脸颊慢慢地爬上一抹嫣红。 “你!” 傅景时垂眸迎上她含着薄怒的眸子,勾了勾唇, “别乱动。”说着, 又抬起另一只手朝她的发顶伸来。 呆呆地看着被托在那只大手掌心里的半截桃花枝,纪兰漪觉得脸颊都烫了三分,“我……谢谢你。”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细,软软的还含着一丝丝的窘迫, 教傅景时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 弯指收回手掌, 桃花枝在他的掌心里打了个转儿。 傅景时突然坏心眼地打趣她:“三姑娘以为我要做什么?” 凤眼狭长,眼尾勾起淡淡的笑弧, 眼底的兴味半点儿不加掩饰, 纪兰漪瞧见了, 却更窘迫了些。 明明是他举止唐突, 让她一时晃神才想起了昨晚夜读的话本内容来。只这话纪兰漪哪里好意思说出口, 只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过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花朝会上她露过面,若是久不见踪影, 教有人注意到,指不定会惹出怎样的麻烦来呢。 说着,她转身便要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傅景时不紧不慢地提步跟上,但刚走了两步,前头的小姑娘就突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傅景时走到她身旁,见小姑娘柳眉微蹙,语气里多了丝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担忧。 纪兰漪却不说话,她扑闪地眨了眨眼,脚下步子挪了几挪,等离傅景时近了些,方皱皱鼻子,轻嗅了两下问他:“傅公子有没有闻到什么不一样的味儿?” “嗯?”傅景时不明所以,便又见她凑得更近了,连着声音也更轻了。她小声地道:“除了桃花香,好像还有一股檀香。”只是这檀香却有些劣质,让她的鼻子痒痒的不太舒服。 纪兰漪见傅景时没反应,又小声的添了句,“我鼻子可灵了。” 她刚才一提,傅景时便注意到了夹杂在桃花香气里的檀香,那气味跟佛寺里的不一样,但傅景时却觉得有些熟悉。正凝神细细分辨,乍一听到小姑娘的话,错愕了下便笑了。 她的鼻子的确挺灵的,那股气味似有若无的,甚至是极糙的下品檀香,也难为她一下子就分辨得这么准。 注意到她的鼻尖开始变得红通通,傅景时道,“不仅灵,还娇贵得紧。” 周遭除了风拂桃枝的簌簌声外并没有什么动静,晏集在暗处也没有反应,可见这桃林里藏得不速之客绝非等闲人。傅景时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巾,轻轻地抖了下,便举手欲戴在小姑娘的面上。 雪白的绢帕遮去小姑娘的半张脸,也挡住她红通通的鼻尖,傅景时将方才随手修整好的桃花枝慢慢地簪进她如堆云般的青丝里。 “一会儿乖乖找一棵粗点的桃树躲着。” 果然林子里还有其他人,而且还来意不善。 纪兰漪捏着帕子的手的颤了颤,“可是……”你呢? 傅景时只当她在害怕,“人是冲着我来的,不会为难你。” 言罢,拉住她的衣袖将人挡在身后,傅景时看了眼桃影重重的林子,声音冷冽地道:“人既然都来了,躲躲藏藏的就不怕丢了你们主子的脸?” 风轻轻,花阵阵,林间的簌簌声似乎大了点,也乱了点。 傅景时眉眼皆染上冷色,随手从垂下的桃枝上折下一朵桃花,指尖一错,桃花化作几瓣,随着力道直直地飞了出去。 不远处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就是几道人影从树下落了下来。 旋即,另一个方向也掉了几人下来,晏集抱着剑、一脸冷酷地站在他们身后。 这些藏在暗处的人皆是一身桃/色打扮,怪道藏在桃树林中却未现形。 看着那些被打落的人一个个都弯腰在地上打滚,纪兰漪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一阵猎猎的衣袍摩擦声传来。抬眼望去时,就见桃林的地上又多了几个持刀而立的蒙面人。 这六个蒙面人打扮得正常许多,身上黑衣,头上黑巾,唯一和其他那些人一样的地方就是六人面上也都覆着一方白色的只露出眼睛的面具。 傅景时的目光从六人的身上划过,眼神慢慢地冷了下来。 “无影卫,看来这回他是下了血本来取我的性命了。” 无影卫,来无影去无踪,暗杀者中的顶级存在。 “交出临王妃,我们可以给你留给全尸。”为首一人扬声说道。 傅景时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声凉如冰:“临王妃?” “这天下临王 分卷阅读49 倒有,竟不知几时多了位临王妃。” 为首的无影卫见他不肯说,抬手一招:“杀无赦。” 傅景时护着纪兰漪往后退到一株桃树旁,确认她躲好以后方折身提招对上围攻而来的无影卫,晏集几下解决先前揪出的人后也提剑赶了过来。 无影卫之所以厉害,不是在于他们的武功有多高强,而是因为他们六人配合形成的阵法少有破绽。傅景时与晏集相互抵着背,冷眼扫过不断变换走位的六人,傅景时沉声吩咐了晏集一句,旋即放出绕于腕上的金丝,而后者提剑弯身,借着金丝的攻势朝其中一人袭去。 眼看晏集手中的剑就要刺中,那人身形一晃,围攻的阵法在一瞬之间竟又变了一回。 被无影卫的阵法困住的人想要破阵是极难的,几个回合下来,晏集平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他咬着牙对傅景时说:“公子,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傅景时却忽而一笑:“是阵法都会有破绽。”说着,他手里的金丝迅速地朝一个方向射去,在将将逼近而那人移位的一刹,腕上使力,驱使金丝换了方向,同时他人也纵身掠向刚刚那人移动的方向。 从开始到现在,他仔细观察过,无影卫移形换位的阵法看似□□无缝,但却存在唯一可破的时机,那就是移形的一瞬。其阵法关键在于配合,所以金丝的攻击是个幌子,而他这一击也是幌子。 砰! 傅景时回身看到被晏集一剑击倒在地的无影卫之一,给他一记赞赏的眼神后便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刃朝其他几人攻去。 阵法一破,无影卫便如一盘散沙。 傅景时与晏集出招干净利落,余下的五人渐渐招架不住,仓皇一顾,其中一人便把主意打到躲在树后的纪兰漪身上。 —— 那厢兵刃相接,是纪兰漪从未见过的阵仗,她只最初偷看了一眼,便吓得乖乖地躲在了桃树后面。 傅景时说他应付得过来,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桃林的动静并没有停下。纪兰漪心里既害怕,也担心,终于还是扶着树干悄悄地去寻傅景时的身影。 可下一刻泛着冷光的剑刃便霍地横到她眼前。 纪兰漪吓得脸都白了,抬头对上那雪白而死气沉沉的面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傅景时注意到这边,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杀意,短刃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不偏不倚正中没有防备的想要动纪兰漪的无影卫。 短刃穿过那人的脖颈插进桃树枝干,叮当一声,那人手里的剑落地,人也跟着倒在地上。 有温热从额上缓缓地往下流,纪兰漪却顾不上,她冲着傅景时的身后开口欲喊。 “小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因为害怕而卡在喉头,纪兰漪眼睁睁地看着刺客从傅景时的身后举刀砍向他,吓得眼泪夺眶而出。 “哗—啪—” 千钧一发之际,红麻金丝的软鞭横空劈来,一把打落那险些砍中傅景时的冷刀,旋即顺着回收之势横扫,更把那余下的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薛以凝提着软鞭从桃林里跑过来,身后还跟着纪天翊。 薛以凝本为着路见不平而兴奋,待看到桃花树下瘫坐的纪兰漪,脸色立刻就变了,“兰漪!” 纪天翊的脸色跟着也黑了,见薛以凝已经扶起纪兰漪,他转身看向聚到一处的四个无影卫,眼里再无平日的温和笑意,“无影卫?” 那四人看清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互相对视了眼,拿刀的手似有些不稳。 “是菁华郡主和武敬侯,撤!” 桃花林中炸起一阵浮尘,待烟尘散去,不仅那四人没了踪影,连先前地上躺着的尸体也都一并消失不见。 晏集立即提剑去追,而傅景时看向那边扑在薛以凝怀中颤抖的身子,指尖划过腕间缠着的金丝,脚下沉沉。 纪天翊在确认自家妹妹没有受伤后,就转身看向了杵在原地面冷如霜的傅景时。 从湖畔到湖岛非船只不可行,纪兰漪不会一人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儿,甚至还遇上无影卫。 他迈步走到傅景时跟前,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上回你怎么答应我的?” 诚心诚意求娶,绝不轻贱欺负,也绝不让纪兰漪卷入其他是非,受到任何伤害。 傅景时迎上他的目光,“是我思虑不周。” 那帮人前几日历山行刺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他又受临王相邀,那人问讯再派人下杀手该在意料之中。是他一时疏忽,把纪兰漪卷了进来。 视线越过纪天翊落在一身狼狈的小姑娘身上,傅景时第一次尝到了愧疚与后怕的滋味。 这滋味令他陌生、不适,但掩于其下的东西却并不令他排斥。 “哥哥。” 纪兰漪的一声轻唤打破了纪天翊与傅景时的对峙。她方才被吓软的腿脚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过来,注意到他二人之间非比寻常的气氛,纪兰漪扯了扯自己兄长的衣袖,轻声道:“哥哥,我 分卷阅读50 没事的。” 纪天翊深谙妹妹的脾性,见她如此,便知她是有意护着傅景时,一时心里除了愤怒更多了些别的情绪。 自家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排斥傅景时了?难道真是自己先前的游说起了作用。 想到这儿,纪天翊的脸色又是一黑。 他收回落在傅景时身上的目光,对纪兰漪道:“走,哥哥带你回家。” 而纪兰漪却看向了傅景时,后者躲开她的视线,转身慢慢地走开。 一句话也没说。 不顾自家妹妹的反对,纪天翊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喊上一旁提着软鞭看了半晌戏的薛以凝,从湖岛的另一边离开。 纪兰漪的衣裙上渐了不少血,人也被吓得不轻,坐船到了湖岸上以后,纪天翊直接带着她回相府,薛以凝放心不下,也没心思再去管什么花朝会,跟着一块儿去了丞相府。 马车是直接从相府偏门进的后院,纪天翊把人抱回溯雪苑,立即就打发人去寻府医。 一番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正萱堂里的谢氏,连着松鹤堂的常嬷嬷也都过来了。 纪兰漪一点儿都没伤着,只是受了惊吓,府医便开了一剂安神滋补的方子交给红蕖去配药煎熬。 见到谢氏与常嬷嬷一块儿过来,纪兰漪不由瘪着嘴看向纪天翊,用眼神埋怨他小题大做,连松鹤堂都惊动了。 纪天翊不以为意。 去正萱堂传话的小丫鬟说得不清不楚,说什么三姑娘一身血被大少爷抱回来,吓得谢氏险些没有当场厥过去。这会儿看到半倚在床榻上的小姑娘,瞧她只是脸色苍白了点儿,谢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拦着要起身的纪兰漪,谢氏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道:“没事就好,刚刚可把我给吓坏了。” 纪兰漪低下头,“是兰儿不好,让母亲担心了。”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边上的常嬷嬷,“常嬷嬷……” “姑娘放心,老奴是从正萱堂过来的。”她奉了老太太的吩咐去正萱堂传话,话还没说完就得知了这边的动静。没确认三姑娘的情况,她哪里敢冒冒失失的教老太太知道? 谢氏亲自盯着纪兰漪服了药睡下,才把纪天翊喊到院中问话。 “今天不是去的花朝会,好端端的兰漪怎么就受了惊吓,那衣服上的血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天翊尚不知自家妹妹为何会跟傅景时出现在檀溪湖湖岛上,这会儿自然不好跟谢氏提起傅景时,只得把这事儿先揽到自己的身上,只说自己遭遇行刺却连累了纪兰漪,多亏有菁华郡主出手才得以脱身。 谢氏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纪天翊道:“许是我这武敬侯碍了谁的眼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纪天翊率镇南军立下赫赫战功无数,又与如今势头正盛的临王殿下亲近,谢氏虽则不懂朝堂战场的事宜,但也知纪天翊走到如今,当是树敌不少。因此,倒没有再怀疑其他。 谢氏道:“日后多仔细些。” 纪天翊怔了下,拱手应下。 送走了谢氏,纪天翊叮嘱了青荇和红蕖两句便转身准备离开溯雪苑,可还没等走出去,就发现先前跟过来的薛以凝这会儿还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出神。 秋千突然晃悠起来,吓得薛以凝差点儿没直接跳下来。当她看到站在边上的纪天翊,眼睛倒亮了起来。“兰漪没事了吧?” 方才屋子里人多,她便退了出来,尚不清楚纪兰漪这会儿的情形。 纪天翊颔首,看着她问:“回王府吗?” 一通折腾下来,早已过了永乐王妃定下的门禁,薛以凝苦巴巴一张脸,点了点头。 纪天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薛以凝看着转身就走的背影,咧了下嘴,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你真的不管纪舒窈和纪舒窕了啊。” “她们自己长了腿。” “……” 另一边花朝会散了,纪舒窈和纪舒窕在湖畔寻了半晌,没见着纪天翊和纪兰漪,直到发现连薛以凝也不见踪影后,才确定她们时真的被抛下了。俩姐妹气呼呼地回到相府,待听说纪天翊遇刺,纪兰漪受伤卧床后,庆幸之余,二人竟还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此是旁话,暂且不提。 —— 氤氲的桃花色,冷冰冰的白面具,长剑短刃,溅面而来的滚烫……湖岛桃林的一幕幕在梦中回旋,末了只余下一道冷淡离去的背影。 纪兰漪眉头紧锁,双手胡乱地抓着锦被,越抓越紧。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她抬手轻碰了下额角,却触到片汗腻。 梦魇重重,竟然惊出了一身汗。 唇舌干燥,纪兰漪慢慢地坐起身,侧身掀帘,正准备抬手拉铃换红蕖进来伺候时陡然发现不知何时窗前居然立着一道颀长的黑影。 屋内没有点灯,屋外的月光也昏昏沉沉,纪兰漪根本看不清那黑影是什么,可是她一没喊二没慌,甚至心里连 分卷阅读51 害怕的情绪都没生出来。 一声极轻的笑响起,纪兰漪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低低地道:“胆子这么大,看来没吓坏。” 有心情开玩笑,可见下午遇刺之事的后续应当处理得不错。 纪兰漪道:“比不得傅公子闲情雅致。” 傅景时听了这话不由摇了摇头。 纪天翊曾经怎么说的来着,说他这个妹妹自打痴傻的病症好了以后,整个人就跟没有棱角的软面团似的,温婉安静,与人无争。 可依他来看,小姑娘嘴皮利索,磕碜起人来可半点儿不留情面。 顺手倒了杯茶塞到小姑娘的手里,傅景时道:“白日里是我连累了三姑娘,这里向三姑娘赔罪。” “……”纪兰漪正口渴,这杯茶来得很是时候,可听着他这句话,她一时反倒不敢动作。 不是她翻旧账,动辄要人命的时候没见他愧疚,这大晚上却煞费其事地夜探相府来斟茶道歉,实在太奇怪了。 傅景时见小姑娘僵在那儿,不用问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难道要说,是半夜睡不安生,放心不下竟干出夜探香闺的勾当么? 纪兰漪端着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回答,口中却干燥难忍,只捧了茶送至唇边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 喝完了茶,纪兰漪抬眼时,那道身影仍然杵在床榻前。 “你还不走?” 傅景时却突然开口:“今日之事,我会对你负责。” “……”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哦。”原来是怕她反悔。纪兰漪道,“你说过我没得选择,所以,不用说这些吓人的话了。” 吓人??? 黑暗里,傅景时的脸色沉了沉。 ☆、兰漪(7) 翌日清晨, 红蕖进屋来伺候的时候发现桌上放的半壶残茶少了许多, 又瞧见一旁明显被动过茶杯,面色微微一变。 也正在这时, 内卧传来了青荇的轻呼。 “姑娘, 姑娘?” 红蕖忙不迭地转身进了内卧,透过半撩起的床幔看去, 便只见自家主子仍昏昏沉沉地睡着。 红蕖心下一惊,快步奔至床边, 伸手探向纪兰漪光洁的额头。然而, 她的指尖方一触及,便教那滚烫的触感惊得往回缩。 “青荇,快,去叫府医!” 青荇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立刻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 胡子花白的何大夫便被青荇一路拽进了溯雪苑。气喘吁吁的他尚来不及歇一口气,就被从屋里出来的红蕖推着往内卧走去。 黄梨木雕花大床上, 床幔已经垂下, 把榻上的人儿遮挡得严严实实。 数月来, 溯雪苑里大病小灾不少, 何大夫早跑得习惯了。这会儿, 他坐在床边的小鼓凳上,伸出两指,隔着丝帕搭在纪兰漪的腕上,凝神细诊。 眼见得何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旁的红蕖和青荇心下越发不安起来。 都怪昨晚她们守夜的时候不小心睡了过去,才教主子屋里没人伺候。 “何大夫……”青荇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询问。 “唉。” 何大夫一声叹息,让两个小丫头的脸都白了白。 而何大夫叹完气却捋了捋胡须,不疾不徐开口道:“三姑娘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夜里头遭了风,再兼着……”他扭头朝外面瞧去,“说过多少回了,茶过三遍换新,三姑娘脾胃弱,禁不住陈茶糟蹋。” 昨日一场慌乱下来,茶水搁在桌上忘了换,的的确确是她们自己的疏忽。 红蕖和青荇皆埋下头,乖乖听训。 不过何大夫也不是苛责之人,说了两句便道:“待我开上一方,煎服三日,便可。” 一边说,一边起身朝外走。 纪天翊一早起来正准备出门,远山便来报了溯雪苑里发生的事儿,当即就赶了过来。 见着何大夫正在吹干药方上的墨迹,他脚下步子一滞,旋即上前去捉住他的衣襟,问道:“你昨天诊脉不是说了没事?” 纪天翊生得面相温润,平时多以笑面示人,这一会儿沉下脸来,那些素日里被敛起的疆场杀伐之气毕显无遗。 这位大少爷比不得家里其他的主子,何大夫接触得少,这会儿被揪住了衣领,当即就吓得嘴唇发抖。他忙拱手道:“侯爷,这不能怪小的啊。” 谁还能料到三姑娘夜里吹着风呢? 然而纪天翊一个冷眼横过来,他忙又缩了缩脖子,哆嗦着解释起来:“春日早晚冷暖不定,这夜里凉,姑娘受了寒气也是有的。适才小的以金针过穴,现下三姑娘已经退了烧,等吃了药将养些日子,就,就没事了。” 红蕖拉着青荇在旁跪下,也主动认错,“是奴婢们照顾不周,还请侯爷责罚。” 分卷阅读52 纪天翊心气几番翻涌,到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松开何大夫的衣襟,面色虽然依旧不好看,但说话的语气却和缓了许多,“既然知道姑娘身子弱,还敢如此疏忽。每人扣去三两月钱。” “是,侯爷。” 无妄受到牵连的何大夫苦着一张脸应下,下去后更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配药。 因着担心自家妹妹的身子,纪天翊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去兵部,便打发远山去告了假,而他自己则索性拿了本兵书守在了溯雪苑里。 纪兰漪生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氏处,谢氏昨儿个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倒顾不得先去松鹤堂请安,只一路往溯雪苑而去。 而另一边松鹤堂里,柳姨娘一边替纪老太太捏肩,一边时不时地朝门口望去,待听到屋内的西洋钟响了六下,她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今儿是怎么了,三姑娘不见人影就算了,怎么连姐姐都没见着呢?” 这两人平日里紧着向老太太献殷勤,请安问候半点儿礼节都不曾出错。今儿一反常态,柳姨娘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却不及细思,只想着先在老太太跟前上点儿眼药才好。 纪老太太手里转动的佛珠顿了一下,随即又徐徐地动作起来。纪老太太眼皮一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府里头的规矩,什么时候连主母姑娘都能随意指摘了?” 语调平平,虽无怒意,却教柳姨娘下意识地窒了窒,脸上觉得有些火辣的疼。 老太太这是在指责她忘了尊卑身份。 柳姨娘顿时觉得委屈了,眼眶微红,声音弱了几分,“姑妈,我没有……”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常嬷嬷,扶着她的手起身,缓缓转身看向愣在那儿的柳姨娘,“别指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多少年了,你还看不清府里的局势?”叹了口气,又道,“当年我便跟你说过,若是执意给尧儿做小,什么姑侄情谊便都没了。” 看着面前的柳姨娘,纪老太太心底被压着那点儿旧年情绪又被牵了出来。 当年这个侄女儿孤苦无依投奔自己而来,她也不是没有真心疼爱过。甚至为了甥女儿的亲事几次舍出脸面去请京中的老姊妹帮忙相看,好容易挑中了个家境殷实、人也敦厚妥当的,可偏偏这个甥女儿死活不愿意。 她起初只以为是甥女儿年纪轻,眼界短,可当她捧着小腹在自己跟前哭诉时,她才知道,这个甥女儿哪里是见识短浅,分明就是狼子野心! 当时府里刚刚传出何云轻有喜的消息,可她的甥女儿却说她也有了纪年尧的孩子。纪老太太看着她显怀的小腹,这个孩子摆明了就是何云轻有孕之前就怀上了。 何云轻出身郡王府,不计较纪年尧乃是白身,下嫁纪家,多年来不仅为纪家添了嫡子长孙,还不辞劳苦的操持中馈,孝敬公婆。纪老太太是打心眼里喜爱这个长媳,而如今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干出这样没有德行的事,纪老太太又羞又愧。 可不论怎么说,甥女儿腹中的孩子是自己儿子的,纪老太太只得厚着脸皮去求了何云轻,好说歹说让她点头,同意柳氏进门做小。 想起自那以后何云轻郁郁寡欢以至于产后坏了身子、早早的便舍下一双儿女故去的事来,纪老太太看着柳姨娘的目光便更冷了些。 柳姨娘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句意味不明的挑拨之语竟会惹得老太太如此反感,一时也有些傻了。 她以为,一直以来,老太太待自己、待她一双女儿总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终究还是比不上一个“嫡”字。 谢氏是嫡妻,即便身无所出,她也得敬着伺候着;纪兰漪是嫡女,即便痴傻无用赛草包,也能压自己的女儿一头。 她沾着跟老太太的血缘之亲,在这府邸里还是要任由人轻贱;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好好的婚事也能任人随意拿来开涮。 越思越想,柳姨娘对老太太也生出了些怨恨之意。 然而,她却不敢表露出来,故而这会儿便老老实实地埋下头去,准备认错。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门外小丫鬟的通报声就先传了进来,紧跟着谢氏就挑帘款款而来。 柳姨娘瞧见了,下意识地就想别脸躲开,只是谢氏却没分给她半个眼神,直直地走到了纪老太太的跟前,仿佛这屋里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这般做派真正像极了曾经的何云轻,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女人。 柳姨娘这边暗暗恼恨,可那厢的谢氏此时却根本顾不上她。 谢氏给老太太请了安以后,一五一十地说了溯雪苑的情况,瞧见老太太急着就要扶常嬷嬷的手去瞧纪兰漪,她又忙给拦住,温声劝道:“大夫说了,兰儿的身子须得静养着,老太太您也别担心,人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有翊哥儿在那边守着呢。” “我这可怜的孙女儿,怎么如此多病多灾唷。”纪老太太虽被劝住,但仍不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悲悲戚戚的神色。 谢氏闻言也是一叹。 想堂堂相府嫡女千金,本当是骄矜无双,可偏偏遭受 分卷阅读53 几多磨难。亲娘早逝,痴傻无知十四年,如今将将好转了,可又是坎坎坷坷,短短三月里,落水、遇刺、大病……教人细想而来,怜惜叹惋不已。 一旁的柳姨娘听说纪兰漪病了,倒是乐了,心里巴不得她一病不起、跟她短命娘一样早早去了才好,但面上却露出恰如其分的关切神色来。“三姑娘从前身子也没这么弱,怎么近来却频频……”话说一半,却又把话锋一转,“妾身幼时在老家倒常听长辈们说道,像三姑娘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正是眼皮浅的时候,最容易碰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三姑娘会不会也……” “你个混账东西!”纪老太太哪里听不出柳姨娘话里的意思,当即就啐了她一口,怒道,“这话也是能够浑说的?” 柳姨娘立即埋下头去,还不忘小声地嗫喏,“妾身也是关心则乱……” 谢氏闻言,这会儿才把视线落到她身上,嘴角噙了抹讽刺的笑意。 这个柳姨娘当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柳姨娘既如此说,为表示一二,该当做点什么才好。”说着,微微沉吟一下,方道,“赶巧前几日普惠方丈着了寺里的小师父送了两本佛经来,柳姨娘近日不妨就把这佛经抄上一抄,一来为咱们三姑娘祈祈福,二来也静静心才是。” 谢氏轻飘飘几句话出来,柳姨娘便慌了,她急忙看向纪老太太,见着后者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心立即就凉了大半。她动了动唇,到底只得应下。 今日她太过急躁,已经惹得老太太不满,这会儿若是再顶撞了谢氏,恐怕反而称了谢氏的心。 打发了柳姨娘后,谢氏方扶着纪老太太坐下,接过绿桃奉上的茶亲自递给她以后,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柳姨娘说话虽不中听,可媳妇儿也觉着最近三月来府里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蹊跷了。” 纪老太太眄她一眼,“怎么罚了柳氏,你却又说这话?” 谢氏自然不会自打嘴巴,见状便从从容容地解释道,“鬼神之说,信则有之,不信则无。普惠方丈当初批言,咱们兰儿是个有福气的,又说什么否极泰来。这‘否’在何处,却不好说了。” 纪老太太眉头一皱,显然也忆及归元寺里普惠说的话来。 谢氏提醒道:“三姑娘落水,翊哥儿檀溪湖遇刺,桩桩件件都是在傅家上京之后发生的。” “你是说傅家碍了娇娇的福运?” 谢氏摇摇头,“媳妇儿也道不好说了。”她面露几分犹豫,才迎着纪老太太审视的目光继续道,“细细计较,兰儿跟傅家三郎的婚事原是姐姐做主定下的,也都交换了庚帖信物,这一番坎坷,不知是因为那一纸婚约,还是因为……”纪家起了以庶易亲的心思。 纪老太太慢慢地转动着佛珠,心下也有些不安。 当时柳姨娘暗地里跟那乔氏往来,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也因此才有了纪舒窈和傅晔定亲一茬。若是因为这个负了约,折损了相府嫡亲血脉的运道可不值得。 佛珠骨碌碌转了几转,纪老太太心里一时有了计较,便道:“很该请普惠方丈相看一二才是。” 谢氏颔首,“媳妇儿省得。” “溯雪苑那边你平日里多看顾些,另外,”纪老太太闭了闭眼,“你为嫡母,舒窈姊妹的亲事也不能耽搁了。” 虽说嫡庶有别,但长幼之序一样不可废。 谢氏笑了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这两日媳妇儿已经把京中家世差不多的儿郎画册派人送去了东院,那边如果有合心意的,我就去立刻着手去安排。” 谢氏办事,纪老太太倒也放心,但还是让她也准备一份画册送到松鹤堂来。 婆媳俩说话间,溯雪苑便打发了人来说,“三姑娘醒了。” 纪老太太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 溯雪苑里 纪兰漪眉头紧皱,一脸不情愿地瞪着纪天翊手里的药碗。 那是他刚从红蕖手里接过来的。 “哥哥,我真的没事了。” 她这一场病来得急去得也快,短短数个时辰过去,人便醒转有了精神。 纪天翊置若罔闻,一手端药,一手掀袍,在床边的鼓凳落座后,才用小药勺舀了一口黑乎乎的药汁送到纪兰漪的唇边。 “哥哥……”纪兰漪尝试软声撒娇。 纪天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要老祖宗来喂你吃?” “……” 纪天翊看她苦着脸排斥的模样,扯唇笑了下,随即变戏法似的从伸手“变”一根糖葫芦来,“乖乖吃药。” 纪兰漪见兄长还把自己当小孩一样来哄,不由哭笑不得,又怕他真的再去惊动纪老太太,只好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但是却不肯让纪天翊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径直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眼睛一闭,鼻尖一捏,一口气喝了小半碗,至于剩下的是无论如何也吃不进去了。 纪天翊这回没有再强逼于她,取过药碗转身给了红蕖,才剥了糖葫芦外面的薄衣递到妹 分卷阅读54 妹的面前,“吃吧。” 纪兰漪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颗,当即就又皱了娥眉,不住地朝还在旁伺候的青荇招手。 后者难得反应快,立即端了水盂过去。 纪兰漪将口中的那颗糖葫芦吐了出来,才埋怨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小声嘟囔道:“太酸了。” 纪天翊微诧:“怎么会?” 明明还是从以前那个小贩手里买来的啊? 他将信将疑,自己也低头咬了一颗,当即便觉得自己的牙都几乎被酸倒。 纪天翊连喝了好几杯水,咂摸着嘴里的酸味儿淡了,才朝着自家妹妹道:“你且好生将养着,哥哥得去找那贩儿算算账去!” 纪兰漪想拦他,可整个溯雪苑也没人能拦住这位武敬侯啊。 “姑娘,侯爷不会惹出麻烦来吧?”刚送了药碗出去的红蕖,一回来就听见自家大少爷要去找什么算账的话,当即就有些担心了。 纪兰漪倚在软枕上,道:“哥哥心里有数呢。” 曾经威名赫赫的镇南将军,如今声名远扬的武敬侯爷,哪里会真的跟一介商贩斤斤计较?这一去,还不知是为了旁的什么呢。 诚如纪兰漪所料,纪天翊离了溯雪苑后并没有急着出府去,反而是把远山找了来问话:“东西呢?” “已经打发近水去送了。”近水是纪天翊院子里的大丫鬟,远山的亲妹妹。 “……”纪天翊默了下,“去,快去把人拦回来。” 远山犯难了。 算一算妹妹出府去,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指不定都已经到了地方,把东西都交到人家手里了呢。 纪天翊看着远山的表情也明了了,当即拔腿朝外走去。 这一回是真的要寻卖糖葫芦的小贩麻烦去。 只是当他再寻着那小贩时,却见那人正守着一个小铺面乐呵呵地卖着酒。 而且瞧着架势,小酒铺的生意并非只做了一两日,生意红火得很。 小酒铺里的卖酒人跑到相府门口卖糖葫芦? 纪天翊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 而那厢正在卖酒的丁三也注意到了杵在了买酒队伍后头的纪天翊。 四目相对,双方的神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兰漪(8) 傅家别庄这几日都静悄悄的, 傅元柏每日里忙着寻访往年旧识, 而乔氏则只呆在自己的屋里,至于那傅晔, 自从跟纪舒窈的婚事黄了后, 整个人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跑得没了踪影,仿佛上京这一趟就是为了游山玩水一样。 而傅景时为了引蛇出洞, 索性以遇刺重伤为由,闭门谢绝了所有访客, 这其中就包括了靖安小侯爷元润和。 同样是在傅景时的书房外, 同样面对着一张死气沉沉的冰块脸,熟悉的情景让元润和几乎没了脾气。他在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踱了几遭,瞥见晏集眼皮都没抬一下后,只得停下来, 双手叉腰冲着他道:“你就说, 怎么才肯放小爷进去?” 晏集目不斜视,“公子吩咐了, 不见客。” “嘿!”又是这一句! 元润和被噎得脸色都沉了三分, 心里顿觉自己是吃饱了撑了才跑到这边来受气, 他傅景时算个什么人物, 也敢三番五次给自己没脸? 越思越想越气恼, 元润和黑着脸掉头就走。 然而还没走出三步远,他就又自暴自弃地自己走了回来,“你连装个样子哄一哄小爷都不行?” 晏集依旧没有分半分眼神给他,目视前方, 这回却连唇都懒得动一动了。 “……” 二人僵持不下间,有一青衣小厮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瞧见元润和也顾不得行礼问好,只径直快走到晏集跟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元润和隐约听见了“相府”和“糖葫芦”两个词,含含糊糊的,正纳闷着,就看见晏集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出现了松动。 趁晏集进屋回话的空档,元润和便凑到了那小厮身边,边用扇子遮住脸,边悄悄地问他:“这相府难道有什么公案不成,怎的还扯上了糖葫芦?”他没记错的话,所谓的糖葫芦不过就是寻常的山楂果外头裹了层蜜糖,然后用竹签一颗颗串连而成的一样平民吃食罢了。 青衣小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竟也不答话。 元润和见了当即俊脸一绷,沉声道:“小爷看在你家主子的面上不动那冰块脸,你竟也学着不把小爷放在眼里?” 元润和常在傅景时身边转悠,别庄里的下人们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会儿见他绷脸露出不悦之色,一时不由得乱了方寸。 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哪里是等闲惹得起的? 青衣小厮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只得恭恭敬敬地道:“小的不敢。” “那还不如实招来?”元润和稍稍缓了缓脸色。 青衣小厮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 分卷阅读55 扉,脚下步子挪了挪,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早起宴爷吩咐小的寻了平安街如云酒铺的丁三,花钱请他扮作卖糖葫芦的小贩去相府门前叫卖。” “……”晏集听命于傅景时,绝不可能擅自行事。那傅景时整这么一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元润和并没有疑惑得太久。 青衣小厮自顾自地继续道:“糖葫芦卖是卖完了,可不知怎的,武敬侯这会儿又打上了如云酒铺的门,丁三这才暗地里托人来求救呢。” 听到武敬侯的名号,元润和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哗”地一下收起折扇,以扇柄支住下巴,元润和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当初信誓旦旦说不娶人家,才过去短短三个月就忙不迭地去大献殷勤。可惜啊,傅景时消息不灵通,这位新晋的武敬侯虽然脾性温和,但是却极其护短,最容不得旁人惦记自个儿的妹妹。 傅景时这一出算计殷勤,瞧起来果然是不奏效的。 元润和想着,倒有点儿好奇好兄弟这会儿的神情来。 恐怕比起冰块脸来还要冷上三分罢? 书房里,听了晏集转述的话以后,傅景时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可是寻错了人?” 晏集摇了摇头,拱手道:“属下事先调查过,丁三以前做的营生的确是那个。”说着,顿了下,方试探着补了句,“不过他五年前开始经营酒铺,许是手生了。” 傅景时颔首,问他:“如今丁三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晏集道:“武敬侯横枪于酒铺前,一没动手二没开口。” 可这么一个战场的“杀神”杵在小小的酒铺前,还一脸不善,哪个还敢去酒铺沽酒?因此不过半天的功夫,酒铺便已是门可罗雀。 丁三是收钱办事,嘴巴严实,没敢跟纪天翊提及傅家,又没法子送走那尊大神,倒是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晏集一字不差地将青衣小厮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待说到“险些白了头”时,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傅景时屈指叩桌,不轻不重的声响有一下没一下,良久,他突然问道:“湖心岛的事情追查得如何?” “按着公子的吩咐,属下这几日把来庄子递拜帖的人都查了一遍,并无异常。只是唯一奇怪的是,定国公府居然也送了帖子来。” 定国公府? 这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在一干富绅家送来的帖子里,定国公府的帖子着实打眼。 定国公谢允,乃今上尚为储君时在太学的,后来担任过太子太傅,后来不知为何跟太子起了龃龉,竟主动辞了太子太傅一职,扬言要告老还乡而去。然,今上顾念旧情,再不肯松口,反赐了“定国公”这一世袭罔替的勋爵予谢家。 自那以后,定国公谢允在朝中也开始大行明哲保身之道,再不肯插手诸位皇子王爷间的明争暗斗。也恰是如此,才叫今上对他彻底放下心来。 傅景时自认从未跟定国公打过交道,那么这一张帖子便来得有些蹊跷了。 晏集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试探地询问道:“其他的帖子属下都已经悉数退了回去,定国公府的属下却不敢擅自拿定主意。” 傅景时点了点头,“国公府的帖子自然是不能退的。”但也没有让国公府纡尊登门的道理。傅景时沉思半刻,收手起身,吩咐晏集道,“便从别庄库房挑上几本孤本,后日随我去国公府拜访。” “是。”晏集忙应下。 又见傅景时抬脚往外走,他连忙跟上去,不解地问道,“公子不是说,要闭府引蛇出洞吗?” 傅景时勾唇一笑,脚下步子未停,只道:“毒蛇易引,狡狐难捉。你家公子的蹩脚伎俩早教人看破了。” 既然无人上门探听虚实,可见当初行刺的幕后主使并非泛泛之辈,能隐忍至此,可见也是个能够筹谋大事的人。而放眼满朝上下,这样的人又有几个? 傅景时心里有底,倒觉得如今的情形越发有意思起来。 晏集似懂非懂,但也不追问,“那公子这会儿是要去……” “如云酒铺。” 屋子外头,元润和不仅把青衣小厮知道的事情都给套了出来,还忽悠着将人先给打发走了。 瞧见傅景时出来,他合扇拊掌,大笑道:“你到底还是坐不住了。”脸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最终却也只换来傅景时主仆的一记冷眼。 在傅景时跟前,元润和从不知何为尴尬,说话也从奢望他给予什么回应,便只顾循着自己的想法夸夸其谈,“你和我说说呗,究竟是什么时候瞧上人家纪三姑娘的?或者说,你做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给你那便宜娘还有傅晔添堵的?毕竟啊……”指间一错,折扇半开,他故作高深一叹,“不怕不曾有,就怕得又失。乔氏得意不过月余,连连遭了打脸,也是可怜见的。” 他素来说话不知遮掩,而且嗓门又一贯不小,这会子跟在傅景时身后往外走,竟也没注意到花园里还有旁的洒扫丫鬟 分卷阅读56 在,又或许是注意到了却不放在心上。因此,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丫鬟偷偷地把他这话转给了乔氏听,直接将乔氏曾对他的看重之意败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被一并记恨了上。 从傅家别庄到平安街只隔了两条巷子,穿过胡同巷,走了半条街,立在街头,顺着晏集手指的方向而望,一眼便能看到丁三酒铺的招子。 那龙飞凤舞的“如云”二字写得倒是颇具风骨。 此时的酒铺前冷冷清清,即便有人偶尔经过也是步履匆匆,连往酒铺里瞄一眼的人都没有。 傅景时视线投过去,很快就注意到那斜倚在门边的高大身影。 锦绣衣袍,器宇轩昂,不是纪天翊又是哪个? 但见他抱臂而倚,似是百无聊赖一般,正用脚逗那围着他打转的小土狗玩,至于那丁三则是点头哈腰,正一脸讨好的在与纪天翊商量着什么。 傅景时静静地看了一时,抬腿走了过去。 “纪兄。” 听见这一声,纪天翊立时就抬起了头,瞧见出现在酒铺门前的一行人,他淡淡挑眉,至于别的意外情绪却是没有。“傅三公子可是叫我好等。” 闻言,跟在傅景时身后的晏集的眼风立即就扫向了一旁的丁三,而后者则是一脸无辜地直摆手。 丁三心道:“我可真是什么也没敢说啊。” 傅景时看向纪天翊,“既是如此,就由景时做东,请纪兄吃上一杯水酒。” 纪天翊道:“别指着我跟我家老头儿一样好糊弄,不是最烈的酒,可入不了本侯的口。”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竟是直接就离了酒铺。 晏集随即跟了上去。 而元润和则愣在了原地,良久,他回过神来,推了推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丁三:“你可瞅明白了?” 丁三下意识地摇头。 “笨呐。” 元润和转了转手里的扇子,快步也追着傅景时与纪天翊而去。 “阿弥陀佛,可算是送走了那位大神了。”丁三站在酒铺的门口,确认人都已经离开了平安街,才双手合十朝着东西南北四方拜了又拜,不提。 到了积香楼,傅景时吩咐掌柜把当年酒楼开张之日埋入酒窖的女儿红取了两大坛出来后,才亲自引着纪天翊上楼,入的依旧是“兰室”。 十年的女儿红算不得稀奇,但积香楼酿的酒素来与别处不同,单以这两大坛女儿红细论,最值得称道的不在于其年份几何,而是在于酿酒方子有所改良。故而,当掌柜解开酒封的时候,醇厚浓烈的酒香霎时间就溢满了整个雅间,甚至兰室之外的其他雅间都有宾客开始打听起来。 傅景时执壶斟酒,敬了纪天翊一杯,“昨日之事,是景时连累了三姑娘,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纪天翊顾不得品尝已经送至唇边的酒,赶忙道:“可别,本侯才将这事儿揽下,你上门去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傅景时道:“这不妥。” 纪天翊仰脖饮尽杯中酒,先是赞了句“好酒”,方才眯着眼看向傅景时,狐疑道:“说句实话,你当真要娶本侯的妹妹?” 傅景时愣了下,颔首。 态度之淡然自若,不仅教一旁的元润和瞠目结舌,就连纪天翊都有些始料未及。 他不由审视起面前的男人来。 生得龙章凤姿、霞风月韵,可眉目冷凝偏生几分沉执之气。他身在南境多年,但对傅景时这一名字却并不耳生,临王最常提起的除了发妻傅幼莹以外,便只有这个小舅子了。 纪天翊还记得,不久前临王说的那句评价如今的傅景时的话:“不肖少年,却是心如深渊。” 而他几次与傅景时打交道,也能察觉出其人绝非一般的富家子弟。 纪天翊摸不准傅景时对胞妹的心思,所以一直以来,对于纪兰漪跟傅景时的婚约也都态度暧昧。 “傅三公子如今却也看得上相府女了?”纪天翊盯着傅景时的脸问道。 傅景时却道:“纪兄错了。” “哦?” “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一句话听起来耳熟极了。 纪天翊稍一拧眉便想了起来。 上元那晚,一样是在这间屋子里,他代妹退换信物,傅景时也是用这句话堵了回来。 两次的话一模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 这一回,傅景时说得格外认真,格外掷地有声。 纪天翊试图从他眼底面上寻出些算计的破绽来,无果,心里却陡然松了一口气,再迎上傅景时的目光时,他的眼里更多了些真挚的笑意,“有你这一句,婚约一事我决不插手。” “欸,这不成罢?”一直没开口的元润和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出声,他道,“武敬侯若是不插手,这婚事还能成么?” 上一回傅家人登门,可是被纪相爷端茶扫地出门的,坊间早就传遍了。 纪天翊道:“成与不成,不在本侯,亦不在 分卷阅读57 两家长辈,而在于傅三公子如何想,在于舍妹如何想。” “那三姑娘对我们景时印象如何?”问这话时,元润和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带着几分八卦的光彩,竟是连边上傅景时横过来的眼神都顾不得理会。 纪天翊嘴角笑意稍敛,看向眼前这位似乎不怎么着调的靖安小侯爷一眼,语气愈发温和,“小侯爷这话怕是不妥的。” 擅问闺中女,怎么说都不太合乎规矩。 元润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傅景时这才又斟了一杯酒,对纪天翊道:“婚约一事端看三姑娘心意,她若首肯,景时自当携聘礼登门求娶,若佳人无意,自当将庚帖信物完璧归赵。” 话说得进退有度,然眼底却盛满势在必得。 而纪天翊并没有留意到。 不过这终究都会变得不重要。 因为待一行人畅饮大醉清醒过来以后,所有的事情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傅纪两家悬而未决的婚约公案最终在归元寺普惠方丈的批语里一锤定音。 否极泰来,福泽连绵。 佳偶天成,与世无双。 不论宿醉醒来的纪天翊和傅景时闻听此询作何感想,那元润和被自家老爹一顿抽打教训清醒后,听自己的小厮说了这事儿后,第一反应就是,“傅景时这厮当真狼子野心!” 与傅景时相交近十年的靖安小侯爷,头一回错怪了自己的好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这回可真不是我干的。 —— 我说过了,截至目前为止,唯一知道情为何物的只有临王殿下一人。 至于傅景时,陷害女主在前,这是他洗不白的,而他自己本人对女主现在真的还没到喜欢的地步,若真的要论,就权当是叛逆加占有欲罢,谁让他是个大猪蹄子呢~ —— 这本书似乎写得格外糟糕,数据创了本扇历史新低。 我反思。 ☆、兰漪(9) 相府溯雪苑的廊檐下, 红蕖和青荇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还时不时地倾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然而里面一直静悄悄的。 红蕖和青荇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一样的惊疑与担忧。 自从前头院子传来消息, 说是傅家上门提亲, 而老爷和夫人都已经点头应下,甚至连婚书都已经写好交由官媒衙门正式过了明路以后, 纪兰漪便将自己一人关在屋子里头,不许任何下人进去伺候。这一反常态的行为, 教两个小丫鬟心里都担忧不已, 生怕自家姑娘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想不开。 [你进去瞧瞧?] 青荇眨了眨眼睛。 红蕖摇了摇头,也冲她眨眼,[还是你去吧,姑娘最疼你了。] “……”青荇默了默, 小声嘟囔道, “我去就我去。” 说着,又正好看到有松鹤堂的小丫鬟送了纪老太太赏下的糕点过来, 青荇忙抬腿迎上去接了过来。 简单叮嘱并打发了那个小丫鬟以后, 青荇端着糕点, 径直挑帘就进了屋。 珠帘轻轻碰撞着, 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绕过山水锦绣薄纱落地屏风, 青荇环视了眼屋内,注意到侧室那厢的动静,抬步便走了过去。 在两个小丫鬟的心里,都以为自己的主子是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黯然神伤, 可待青荇摸进屋见着了人,满心的担忧便只剩下了惊诧。 黄梨木雕花书案后,身穿一袭嫩粉色绣兰纹齐胸襦裙的纪兰漪正一手提笔、一笔托腮地盯着案上的一幅画卷,端的一副聚精会神模样。 晓得主子作画时最不喜欢被打扰,青荇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往前悄悄地挪了两步,却又顿在了原地。 既然姑娘现下无碍,不如自己还是退出去的好些? 青荇想着,便又轻手轻脚地转身打算离开。 “好好的点心都送了进来你又要拿去哪儿?” 温温柔柔的声音掺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响起,青荇低头回过身,认错道:“是奴婢不好,不该进来打扰姑娘的。” 纪兰漪搁下笔,目光从画卷移到青荇身上,见小丫鬟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失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的画早在青荇进来前就已经收了笔。 闻言,青荇方松了口气。 “松鹤堂老太太那儿送了姑娘最爱的杏仁酥来,奴婢记得姑娘早起还念叨着,这才不等姑娘吩咐就……” “扑哧。”纪兰漪轻笑出声,走到青荇跟前抬手敲了她额角一下,道,“你跟红蕖二人的心思还打量着我不知道?” “姑娘……”青荇埋下头。 纪兰漪先净了手,边拈了块杏仁酥在手里,边摇摇头道:“你二人实在太过杞人忧天了。” 婚约一事,她早知兜兜转转不会更改什么,所以也就从未认真放在心上。 分卷阅读58 适才前头院子传了婚事落定的消息来,她的确愣了好半天神,但并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又怎么会为此想不开? 至于将两个小丫鬟支在门外,不过是怕她二人就着婚事絮絮叨叨罢了。 青荇抬眼细细地打量了眼自家姑娘,见她眉眼弯弯地吃着点心,果真没把旁事放在心头,她道:“奴婢们也是关心姑娘嘛。” 听了这话,纪兰漪眉眼间笑意更深,扬声唤了外头的红蕖进来后,就把这婚事的始末细细地掰碎了与她们说道清楚,末了吩咐道:“这事儿自有爹爹母亲主持,好歹还有哥哥在呢,你们且收收心,行事也莫高调,免得招来是非。” 说实话,好端端一桩娃娃亲,中间横生枝节出了纪舒窈与傅晔的事儿,便是再理所当然,也难免有人心里头不快活。 纪兰漪前几日闻说南边出了虫灾,圣上已把赈灾的事宜托付给了纪年尧,后者一直为此焦头烂额。纪兰漪不怵东院的人折腾,可却不想这些琐碎的内宅杂事再去扰得自家爹爹头疼。 红蕖与青荇一齐点头。 “其实傅公子生得霞姿月韵,教我说,跟姑娘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上元节那日青荇是见过傅景时的,这会儿抛开成见,倒念起未来姑爷的好样貌来。 红蕖也见过傅景时,撇开那人性情,确如青荇所言。但她觑着自家姑娘淡然的神色,倒没跟着附和青荇,只笑着打趣她,“跟着姑娘跑了几次家学,越发能说会道了,瞧瞧这词儿用的,连我都不会说了。” “红蕖你又取笑我!”青荇跺了跺脚,朝向纪兰漪道,“姑娘,你看她!” 听着两个小丫鬟一唱一和地凑趣,纪兰漪心底里那一丝丝被压抑住的思绪也慢慢地消散了去。 说笑一阵,红蕖瞧见书案上的杂乱,不由走过去收拾,待看到案上铺放的一幅《南山雪霁苍松图》,她眼睛微微亮,“姑娘方才原来是为了给老太太准备寿礼么?” 再过小半月可不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寿辰了么。 纪兰漪看着红蕖道:“你确比青荇更长进些。” 青荇那丫头刚刚看了可就没觉出这一层,还只当自家姑娘是随意打发功夫呢。 听出自家姑娘的揶揄之意,青荇道:“姑娘也跟着红蕖一块欺负我呢。” 故作的委屈模样竟惹得纪兰漪与红蕖都掌不住笑意,一时之间,寂静的溯雪苑便充满了欢声笑语了。 比起溯雪苑里的和乐融融,东院里的气氛显然就有点儿阴沉冷凝了。 院子里伺候、伺候的丫鬟婆子皆是噤若寒蝉,没人敢靠近主屋,生怕不小心就触了院子主人的霉头。 屋里,柳姨娘一张脸气得几乎都要扭曲了,往日里的楚楚之意半点儿都寻不着,只余下了愤怒与嫉恨之色。 一旁伺候的杨嬷嬷才递了一杯茶过去,随即就被她打翻在地。 “哎呦!” 茶盏坠落,杨嬷嬷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接,不防却被滚烫的热水淋了一手,烫得她痛呼出声。 柳姨娘睨过去,瞧见自己奶嬷嬷一双老手都被烫起了泡,心头怒火更盛:“那些小蹄子们一个个都是死的不成?”这端茶递水的活儿几时轮到一个管事嬷嬷亲自动手了? 柳姨娘只当是东院里伺候的下人们为着巴结谢氏故意懈怠,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 她也不喊大夫来,也不查问杨嬷嬷的烫伤,只顾骂,骂着骂着竟大哭起来。 那杨嬷嬷忍着钻心的疼,上前拍抚道:“姑娘快别哭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看着自己奶大的柳姨娘,杨嬷嬷心里复杂极了。 她是看着柳姨娘长大的,深知她争强好胜的性子。小时候跟家里姊妹兄弟争,柳家败了,她寄居纪家的时候又跟纪家的姑娘们争,后来甚至还跟纪年尧的原配夫人争起人来,为了此,还不惜为妾。 当年她是舍不得柳氏放着外面正头夫人不当来给纪年尧当妾室的,可到底劝不过,她终归只是个奶嬷嬷罢了。 这么多年,她看着柳氏从明媚的小姑娘变成了满心算计的柳姨娘,既心痛又无奈。 她没法子让柳姨娘回头,那么所能做的便是多护着她,帮着她。 “姨娘还是听老奴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柳姨娘道:“嬷嬷,是她们一个个的欺负到我头上,欺负到窈儿和窕儿的头上啊。” 明明傅家的婚事都说好要讲给她的窈儿的,凭什么最后还是叫溯雪苑的那个傻子得了便宜? 杨嬷嬷叹了口气,“可说到底还是三姑娘跟傅家定了亲事在先不是?” “那凭什么那我的女儿做筏子?当初说不要这门亲的是他们,现在瞧着窈儿好了,又巴巴的来跟她抢?”柳姨娘越思越恨,显然已经忘了纪舒窈之所以会跟傅晔定下口头的婚约,是她自己跟乔氏合计出来的,一无媒二无证。 杨嬷嬷瞧着柳姨娘的模样,心知这般劝下去只是徒劳,于是她心里打了个转儿,再开口时便道:“其实依老奴看来,咱们大姑娘婚事黄的好 分卷阅读59 。” “你说什么?” “姨娘别急,听老奴慢慢说。”手背还在火辣辣的泛着疼,杨嬷嬷咬了咬牙,把手拢到袖子里,继续道,“莫怪老奴没规矩,但姨娘先时确实是打错了主意。那傅家配不上咱们大姑娘。” 柳姨娘瞪着杨嬷嬷:“简直胡说八道,傅家家大业大,有财有势,哪里不好了?” 杨嬷嬷道:“傅家家大业大没错,可到底是商贾之家,都说士农工商,商贾最为轻贱,就算现在财势大,可骨子……二来,傅家远在江南晋陵,大姑娘若嫁了去,姨娘日后想见见不着,便想有个倚仗也远着呢。再者而言,老奴这些日子也打听了些傅家的家私,眼下的傅夫人是傅老爷和原配夫人和离后由妾室抬上来的,傅三少爷虽则说占了个嫡子的名头,可在晋陵却也不打叫人看得起……若说前头那个傅夫人的两个儿子倒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可据说两兄弟都是有些毛病的,不然怎么堂堂的傅家大少爷就只娶了个低贱的卖花女为妻?而那傅二公子今年都快二十了,竟连女人的边都沾不得?” “这……”柳姨娘几乎听呆了。 “要老奴说,三姑娘嫁去了晋陵才好。远远的嫁出京城去,那日后偌大的相府里,还有谁能再压咱们姑娘一头?况且隔得远了,山长水远的三年五载也见不上一面,老太太和相爷那儿再多的情分也都会淡了,可不得全心全意为我们大姑娘和二姑娘打算” 柳姨娘默了半晌,品咂着杨嬷嬷的话,心里竟也觉得有理,可终归有些意难平。“可这口气怎么叫我忍得下去?” 话已经劝到了这份上,杨嬷嬷不好再多说旁的,只叹了口气:“姨娘是个聪明人儿,事情闹大发了只会是两败俱伤。” 难道坏了三姑娘的亲事与名声,还能叫纪舒窈姊妹脸上有多好看? 这相府的姑娘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嬷嬷一介奴仆尚且明白这个道理,柳姨娘稍稍冷静下来,也想通了关节,可这东院里仍有人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 纪兰漪和傅景时的婚事因着普惠方丈的话一锤定音,傅家正式上门提亲、送婚书时,纪兰漪窝在溯雪苑没出去,可纪舒窈却偷偷地去瞧了。 先时与傅晔亲事被搅,她气了几日,却也抛开了去。 一是她没占着好,纪兰漪也一样,二来,那傅晔虽生得清隽无双,可却终究取代不了她曾经在远春斋惊鸿的一瞥。 她还惦记着当初在远春斋里看见的那个人,为此,发现傅晔不是他,而婚事作罢时,她甚至还有点儿庆幸。 可这点儿庆幸并没有持续得太久。 纱帘后,她暗里偷窥,发现跟着傅家二老上门来提亲的那位傅二公子竟然就是那个人! “凭什么!”纪舒窈一连摔了三个花瓶,仍然平不下心头的嫉妒。 一旁的纪舒窕静静地坐着,看着一地狼藉,抿了抿唇,却没有搭话。 然而纪舒窈问她:“纪舒窕,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的笑话?” “你巴不得我出丑,好叫外人都看轻了去,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分你的风头了是不是?”纪舒窈质问道。 纪舒窕歪了歪头,“姐姐在胡说什么?” 纪舒窈道:“你不用跟我装。” “我知道姐姐为了兰儿的事情生气,可为什么要把气撒到我的头上来?”纪舒窕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语气平静。 纪舒窈红着眼睛,似乎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对,“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我只是……” “姐姐我明白。”纪舒窕拍了拍自家姐姐的手,又拿出绢帕替她揩了揩眼角,才道,“没了傅家这门亲,还有京中世家,天子脚下任意哪个世家不远胜傅家之流?” 财与权,要她选,她必然更青睐后者。 纪舒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花瓶碎片,却道:“可我相中了傅二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二公子:死心吧,我可相不中你。 我心里只有阿漪一人。 震惊!堂堂傅家二公子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阿姨!!! 傅二公子:呸!是漪漪的漪,不是阿漪的漪……@¥%¥……算了,还是唤漪漪好了。 纪三姑娘:…… ☆、景时(1) 小半月的光阴转瞬即逝, 眨眼间便到了纪老太太大寿的日子。 这是三月廿二, 恰是春/光最明媚的时候。 打从清晨起,相府便一改平日的宁静冷清, 阖府上下忙忙碌碌地张罗, 倒是热闹得紧。 纪兰漪起得迟了点,由着红蕖和青荇挑选了衣裳钗环为她梳洗, 折腾了半晌后才妥妥当当地往松鹤堂去。 纪老太太大寿,人多眼杂, 红蕖担心青荇毛手毛脚, 便做主把她留在了溯雪苑,自己亲自跟着纪兰漪伺候。 到了松鹤堂时,院子和屋子里俱是一派热闹。 纪兰漪环视了一圈。 院中廊檐下不少丫鬟婆子的脸都面生得 分卷阅读60 很。 想来应是随侍别府女眷而来的。 纪兰漪脚下的步子只短短地顿了一瞬,随即径直就掀帘进了屋。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猩红的粘花垂帘后, 廊檐下的丫鬟婆子才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她们的声音放得极低, 但隐约还能听到些“真美”“仙女下凡”“哪里像傻子”的字样,语气也皆是惊叹。 纪兰漪自然是听不到外头丫鬟婆子的议论, 但自进了屋, 顶着一屋子女眷打量或赞叹的目光, 却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句惊赞。她微微抿了下唇, 莲步轻移, 走到纪老太太的跟前,大大方方地行了拜寿礼。 礼毕,她微微侧首,跟在她身后的红蕖立即捧着一只锦匣上前。 锦匣狭长, 与一般盛放卷轴的无二。 在座的女眷中立时就有一人出声道:“难道三姑娘准备的也是一幅画不成?却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笔了。” 一个“也”字颇有些深意。 纪兰漪循声抬眸朝那人望了一眼,见其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保养得当,柳眉凤眼,说话间笑意暖融,倒是给人以难得的平易和善之感。 纪兰漪眨了眨眼,记起这仿佛是兵部尚书柳权的夫人,惯以心直口快为人所道。 迎上柳夫人的视线,纪兰漪臻首微含,方欲答话,立在一旁的纪舒窈就抢先一步先开了口。 “听说三妹妹为了给祖母贺寿,特意勤学了画技,今儿可正好让人开开眼界呢。” 她笑容晏晏,说话的语调拿捏得恰如其分,柔柔和和的。 其余众人听了这话,一时反应各异。 说起来,从前没多少人正儿八经地见过这位相府的嫡女千金,但在场的却没有人不知道她曾经只是个傻子。细论而来,即便如今傻女不傻了,琴棋书画诸艺又岂是三朝两夕就能学得会的? 于是,众人落在那匣子上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起来。 纪三姑娘一片孝心,替老太太准备的寿礼,怕是要寒碜了点儿,毕竟有素以才名著称的双生姐妹花珠玉在前。 没错,在纪兰漪过来以前,纪舒窈与纪舒窕已经拜过寿并呈上了由二人合力完成的百寿图,其画乍一看是南山翠松凛凛,细看方见画上每一笔线条其实都是由小小的、形态各异的“寿”字连绵而成,不可谓不别具巧心。 在场的众家夫人中有以眼缘看人的,这会儿已经悄悄地为纪兰漪惋惜起来。 然而,纪三姑娘现下却是一脸茫然地看向说话的纪舒窈,眨眨眼睛,有些诧异地道:“可我没有给老祖宗画画呀。” 小姑娘生得眉目皎皎,水灵可人,偏头无辜的一句就教人怔怔地跟着点了点头。 可不是,说送画的那人是柳夫人来着。 纪舒窈本来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倏地想到这一点,她跟着就扭头去看柳夫人。后者面上依旧是笑吟吟,显然没觉得纪兰漪的话有何不妥,反而因为小姑娘的直言直语,更加乐呵了起来。 “我居然没有猜对?”柳夫人目光里带着好奇,盯了那锦匣看了会,才冲着纪老太太道,“老太太快些打开来瞧瞧,我这心里啊好奇得就跟有只猫儿在挠似的。” 她说话风趣,逗得纪老太太合不拢嘴,只伸手示意小孙女儿打开锦匣。 纪兰漪颔首应下,转身,素手解开匣子上的扣锁,轻轻一掀。 匣子打开来,一屋子的视线都汇聚了过来,连边上的纪舒窈都悄默默地往前挪了半步。 纪兰漪弯了下唇,旋即取出锦匣里的物什。 的的确确是一幅卷轴。 “这不就是画么?”纪舒窈轻嘁了声。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但倒没有人如此直喇喇地说出来。 而听了这句反问的纪兰漪也跟着就点了头,“没错,是画。” “那你……”故弄什么玄虚。 纪舒窈讥诮的笑意尚未蔓开就僵在了唇角,看着被纪兰漪打开的那幅画儿,她心头莫名一跳,生出些慌乱来。她下意识地扭头,却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纪舒窕脸色也不打好看。 这会儿没有人会去注意纪舒窈和纪舒窕姊妹俩的反应,她们盯着一身杏色的小姑娘手里展开的画卷,眼里慢慢地露出惊艳之色来。 那的确是一幅画,南山巍峨,青松苍苍,云消雪霁,赏心悦目。 但这又不仅仅只是一幅画。 很快就有眼尖心细的人察出了画的与众不同之处。 前头纪舒窈与纪舒窕姊妹俩献画时,画卷上的泼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落笔勾勒皆可见一二笔触的锋芒,再者而言,那幅上佳之作的着色虽炉火纯青,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少了三两分自然。 可眼前这幅画却不同。 远而观之,画中一景一物的确与一般泼墨图无二,但细细一瞧,才发现,卷轴裱起的并非平常作画所用的宣纸,连绘画的也不是水墨。换言之,这压根不是一幅手绘画,而是用丝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南山雪霁苍松 分卷阅读61 图》。 坐在纪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见了,不由起身上前,她站在“画”前,抬手抚了抚,原本因上了年纪而浑浊了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她回过身看向纪老太太,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与歆羡,“老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呀。” 说着,她又叹道:“这幅刺绣图用的乃是失传已久的秋回针法,除此之外,三姑娘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儿,这不仅是南山翠松拜寿,更也是一幅百寿图啊。” 一言甫出,满堂皆惊。 秋回针法乃是由前朝天下第一名绣苏荷衣所创,针法诡谲,乱、直、盘、擞和、抢、平、散错……在糅合多种基本针法的基础上,苏荷衣又添了一记回针,创出独家的秋回针法。用秋回针法绣出的物件,绣面平滑,藏锋露巧,十分精细雅致。 然而,听过这针法的人有很多,能够学会和运用得当的却寥寥无几。在松鹤堂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对秋回针法有所耳闻,亲眼瞧上一瞧却从未有过。 但这会儿听到老妇人的话,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毕竟这老妇人可是匡平长公主,当今圣上与永乐亲王的亲姐姐,年轻时亦是凭借一手女红在先帝众位公主中脱颖而出,备受宠爱。 匡平长公主都如此说,可见这幅绣品的的确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纪老太太也惊讶极了,她看向自己的小孙女儿,稍稍按下心头激动,只问她:“这是从何处寻来的?” 她和在座的人心里一样,隐隐有着一个猜测,却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纪兰漪的绣活女红何以精进得如此之快? 或许真的是重金从别处求来的? 一屋子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纪兰漪心里生出一丝丝的紧张,面上仍是从从容容的。她轻掀眼帘,迎上老太太的目光,脸颊微微红了红,小声地道:“是兰儿特意为老祖宗准备的。” 众人心头疑惑仍然未消。 这时,立在纪兰漪身后的红蕖轻轻地开了口,一字一句地证实众人的猜测:“这幅绣图是姑娘花了半月的功夫,每日每夜熬着亲手为老太太绣制的。” 这小半月来,溯雪苑时常半夜里灯火通明。 纪老太太一听这话,先是一惊,旋即喜上眉梢,她招了纪兰漪上前,将人揽在怀里,笑呵呵地问她:“红蕖说的可是实话?” 纪兰漪红着脸点了点头,轻声道:“兰儿第一次做这个,老祖宗可别嫌弃呀。” 她循着古书上记载的针法,又请教了几回府里的绣娘,慢慢地摸索着绣了这么一幅,虽然差强人意,但她觉得如果时间能再充分点儿,或许还能绣得更精细些。 纪老太太哪里会嫌弃,这会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让常嬷嬷把绣图拿到近前,纪老太太细细地看了一回,就吩咐常嬷嬷好生收将起来,转过头还将自己手上的一只玉镯戴到了小孙女儿的腕上。 老寿星给下的赏礼可沾着莫大的福气,纪兰漪没有忸怩拒绝,乖乖地收下。 那边匡平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常嬷嬷收走了绣图,回过头来,视线落在纪老太太身侧的纪兰漪身上,眼里攒出笑意来。她伸手召了小姑娘上前,细细地问了几句秋回针法的事儿,听小姑娘说得细致,虽偶有些差错,但实非不懂装懂,匡平长公主的眼底便更多了几分赏识。 纪舒窈看着如众星捧月般的纪兰漪,脸色慢慢地难看起来,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暗恨。 这个傻子如今真是越来越爱出风头了! 这时,一旁的一个小丫鬟过来上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有零星的茶水溅到纪舒窈的手上。 满腔的暗嫉似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纪舒窈伸手把小丫鬟拉到近前,面上依旧挂着温温柔柔的笑容,手上却暗地里使力,狠狠地拧住小丫鬟的胳膊上的软/肉,慢慢地拧揪。 小丫鬟疼得当即就变了脸色,可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敢出声。 纪舒窈坐得位置偏,欺负小丫鬟的动作又很隐蔽,轻易倒没有人能发现。然而事有不巧,那厢先头说话的兵部尚书家的柳夫人在看了纪三姑娘的献礼后正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不甚凑巧地就注意到了那一幕。 柳夫人以前参加别府宴饮时也没少见过相府的这两朵双生花,两个小姑娘生得品貌不差,才情又好,她还曾几次动过心思,想要为家里的儿子定下其中一个。今儿过来参加寿宴,也是存了点儿这样的心思。 前头俩姐妹拜寿时,柳夫人尚一心满意,可自打纪三姑娘出现以后,她心里的称就慢慢地偏了。 双生花美则美矣,但却寡淡了些,不及这位纪三姑娘,年纪虽小,可眉目唇齿间却风姿无二。纪兰漪美得并不张扬明媚,可眉眼精致,顾盼盈盈,一颦一笑皆能教人看呆了去。 然而前些日子傅纪两家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柳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因此,心里只觉得惋惜极了。 早知道如此,就该趁着纪三姑娘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把人给定下了。 分卷阅读62 惋惜之余,柳夫人还是收了心,暗道,都是一家子姊妹,纪舒窈也不差,将就将就也是桩好事。可她这心思定了没多久,就不小心撞见了纪舒窈教训丫鬟的一幕。 兵部尚书府清清静静,没有什么妾室庶女,柳夫人从前都只在身边婆子说长道短间听了那么几耳朵大宅子里的明争暗斗,今儿乍一看见这般隐蔽的欺负人的手段,柳夫人倒是呆了呆,才后知后觉地感慨。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幸亏她没寻到机会跟纪老太太开口。 柳夫人这边一面庆幸着,一面见那小丫鬟的脸白如纸,心里动了恻隐之意。 柳权还没做官的时候,家里日子清贫,她也曾到旁人家里做过活,受过欺负,因此,后来她家起了势,自己成了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后,柳夫人一直都本着仁义治家,对待府中下人极为宽厚。 她是极为看不得旁人随意轻贱下人的,而且又惯是个心直口快的,这会儿当即开口唤了声“纪大姑娘。” 柳夫人的声音极具辨识度,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不仅吓得纪舒窈松了手,也引来了一屋子人的注目。 柳夫人面上端着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个儿的衣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就是跟纪大姑娘说两句话,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说罢,也不管旁人反应,只冲纪舒窈招了招手。 柳夫人的位置在自己的侧对面,直直地望过来,这边若有什么小动作也是瞒不过的。纪舒窈想到这一点,手都抖了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起身朝柳夫人走了过去。 不提这边柳夫人与纪舒窈的公案,那厢纪兰漪在得了匡平长公主的赏以后,又被其他几个世家主母夫人拉着夸了一通。 纪兰漪从一开始羞涩渐渐地都变得麻木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和善的笑脸,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了许多画面,一样的宴会,一样的小脸,但得到这样和善对待的人却是这会儿被挤在边上的纪舒窈与纪舒窕姐妹,宴会上没有她,偶尔被人提起,也是一脸的嘲讽。 那是记忆里从前的画面,那会儿她还是个憨傻的痴儿,傻名在外,京中纵有集宴,也无人看得上相府的傻千金。 纪兰漪垂下了眼帘,只默默地听着,偶尔敷衍两句。 最后还是纪老太太体恤孙女,开口让她并纪舒窈姊妹一同出去玩耍。 今日是纪老太太的大寿,相府里除了松鹤堂热闹外,别处亦是喧闹十分。府里进进出出的宾客众多,纪兰漪等人离了松鹤堂,也没在附近逗留,径直就往后花园而去。 走在半道上,纪舒窈和纪舒窕对视一眼,后者抿了抿唇,抬步走到纪兰漪的身侧,状似无意地开口:“今日我们仨姐妹也算心有灵犀呢。” “什么?”听着这一句没来由的话,纪兰漪下意识地问了句。 纪舒窕轻轻一笑,“三妹妹绣的《南山雪霁苍松图》与我跟姐姐合力画的画儿可不是异曲同工,早知道我们不如一齐筹备,也好完成得更精致些呢。”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可又挑不出错来,纪兰漪侧目看了她一眼,弯唇道:“可我并不擅长作画呀。” “……” 骗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没有戏份的第二天,我活得像个假男主。 —— 日常不带脑子写文,我的脑子都献给毕业论文了QAQ ☆、景时(2) 在纪兰漪看来, 自己琴棋书画四样, 学得最差的就是画,不然当初画完《南山雪霁苍松图》以后也不会想出用刺绣来给纪老太太准备寿礼。 作画更注重技巧以外的东西, 那些多是虚无缥缈而难以捉摸的, 比如说灵性。 痊愈后的大半年里,凭借着惊人的学习能力, 纪兰漪在琴棋书乃至女红方面都很有精进,唯独作画方面, 用陆玲珑的话来说就是“徒有其形”。 纪兰漪深知, 形神具备的画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纪舒窈姊妹有天赋,那也是打小练到如今的,所以她既没有轻言放弃, 也很有自知之明。 但眼下这自知之明的话落在了纪舒窈姊妹的耳朵里意思就变了。 纪舒窕抿抿唇还未开口, 纪舒窈便已耐不住性子,哼声道:“你又想来糊弄我们?哼, 我告诉你纪兰漪, 别妄想了。” 纪舒窈这会子已然认定, 纪兰漪从前的痴傻模样都是故意装出来蒙骗人的。 纪兰漪品出她话里的意思, 觉得有些好笑, 可身在这通往后花园的道径上却不欲跟她争辩纠缠下去,“大姐姐何苦揪着这个不放呢?” 纪舒窈盯着面前神色淡淡的小姑娘,想到方才松鹤堂内众人吹捧她的场景,不由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那些称赞与光彩本来应该是她和纪舒窕的才对的, 为什么…… 纪兰漪见她不说话,倒想起之前柳夫人提到的那幅“百寿图”来。 分卷阅读63 水眸中流光婉转,眼角慢慢地浸了一层笑意,忽地开口道:“听说姐姐给祖母的画中也有青山苍松,而且……” “就算是有又如何?难道你绣得我们还画不得了么?”纪舒窈抢白,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心虚。 纪兰漪弯了弯眉眼,“这是自然了。”却没有再提前话。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才高气傲如纪舒窈姊妹竟然也会做出剽窃之举。那青山苍松的“百寿图”跟自己的《南山雪霁苍松图》相似之处不止一二,不是她妄言,普天之下能想到以南山苍松来百寿的人可有千千万,但能想到将“百寿图”与此融二为一的人当无几人。 她看过纪舒窈姊妹从前的画,皆是以技艺胜人,换言之,那就是陆玲珑口中真正的“徒有其形”,缺少意境。陆玲珑曾评过她三人的画作,言道,二姝之画卓绝,非纪三姑娘可比,但后者巧思却独一无二。 旁人或许勉强想到融“百寿”于山水中,但纪舒窈姊妹的心思只怕转不到这上面。 纪兰漪心下明白,若今日自己呈上去的是手绘的《南山雪霁苍松图》,拙劣的画艺与纪舒窈和纪舒窕的一比,只怕得得个东施效颦的名声来。 不过,今日是纪老太太大寿的好日子,纪兰漪无意将此事闹大,更何况她也从未将这些虚名放在心上。 然而纪舒窈却看不出纪兰漪的退让,看着她淡然的眉眼只觉得自己遭到了轻视,一心憋着气,想要发作,却被纪舒窕及时地拉住了衣袖。 这一会儿她才注意到,青石板路小径的另一边正有几个年轻的公子朝这边走来。 那些人衣饰富丽,一看便是身份显贵。 纪舒窈忙收敛了些,露出一贯在外示人的温婉模样,就着纪舒窕拉扯的力道往后退了半步。 那迎面而来的几人不是旁人,恰是近日朝中被热议的储君人选——临王薛培,六皇子薛深和八皇子薛勤,还有引道而来的纪天翊。 前头宴饮热闹,偏生六皇子薛深提及纪府花园,说什么早闻相府花园有着江南园林之胜,他想趁着这机会游玩一二,纪年尧不好阻拦,只让纪天翊领着过来。 而临王和八皇子则是一道跟过来的。 纪天翊早知各府的内眷在松鹤堂,而众府千金则在后花园内赏玩,于是引路时只把三人往外花园带。可当他看到不远处的三个小姑娘以后,只觉得头疼不已,当即便要领着临王等人从另一条道走开。 迎面有女眷走来,且瞧着形容还是纪府未曾出阁的姑娘,临王和八皇子从善如流地就要改道,然而走在他两中间的六皇子薛深却凤眼一眯,嘴角挑着兴味的笑意道:“本皇子瞧着那边的景色更好。” 说着,抬步就朝着三姊妹的方向走去。 纪天翊脸色一变,想动手拦下,却在临王的示意下攥手忍下。 六皇子薛深,是如今备受圣上宠爱的姚贵妃之子,因此也是今上最疼爱的儿子。薛深其人,惯会钻营,在朝中笼络了不少大臣,亦是储君之选。真论起薛深的处事,等闲挑不出错,唯一一点便是此人极好颜色,六皇子府内更是百花齐放。 薛深轻飘飘地拦住纪兰漪等人的去路,端出一番风度,款款地问了好后,便拿眼不甚持重地去瞄三人。 纪兰漪与纪舒窕皆垂首避开,唯有纪舒窈大大方方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 几年前的花灯集会,今上与民同乐,携诸皇子至檀溪湖时,她曾远远地见过,故而这会儿已经认出了人。 纪舒窈见了礼,纪兰漪和纪舒窕只好跟着问安。 薛深的目光从三人身上划过,最后落于一身杏色的纪兰漪身上,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而出道:“这位想必就是纪三姑娘了?” 说话间,他不由就想上前。 只是腿还没迈出去,便教临王轻轻地按住了肩:“六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见而不避已是不妥,眼下还欲得寸进尺,却把规矩都丢精光了。 薛深动作一顿,却挑唇一笑:“本皇子也是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此言一出,纪天翊的脸色立时就难看起来:“殿下还请慎言。” 他眄了一眼垂首而立的三个小姑娘,沉声训道:“平日里你们就是学的这等规矩?都给我回去把‘慎行谨言’抄一百遍,寿宴散了拿给我。” 纪天翊在府中一向温和待人,见谁都笑眯眯的,这会儿当众黑了脸,不仅纪舒窈姊妹被慑住了,连纪兰漪也忍不住抖了抖小身子。 别说,大哥生气的样子的确挺能唬人的。 六皇子薛深一向怜香惜玉,见此,忙笑道:“武敬侯未免有些太小题大做了罢。” 一直未说话的八皇子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可纪天翊油盐不进,“无规矩不成方圆,传到父亲耳中,就不是抄字能逃了去的。” 在场的几个皇子,除了年长的临王外都曾被纪年尧教导过一段日子。在他们看来,纪年尧为人迂腐古板,甚是看重规矩,的确如纪天翊所说的一般。 分卷阅读64 故而六皇子纵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佳人倩影离去。 等到姊妹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转角处,六皇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纪天翊道:“从前只听过相府姑娘的名声,今儿见了,果真是名不虚传。”过去他以为纪府的双生花已是极美,见了纪兰漪却觉得那二人都素淡了些,一时心里有些意动。 纪天翊却道:“小孩子家家的当不住殿下的夸赞。”说着,顺手指向不远处,道,“那厢有一假山甚妙,王爷和两位殿下可移步一观。” 他无意搭话,教六皇子有些气闷,但到底不好得罪人,只甩了袖子迈步过去。八皇子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有临王在路过纪天翊身旁时,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敢动府上的姑娘的。” 不是不动,而是不敢动。 纪年尧和纪天翊都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况又是未曾站派的,凡想争一争那个位子的,莫不想拉拢一二。 姻亲是最好最便捷的法子,但也得循规蹈矩得来。 六皇子薛深府中不仅有了正妃,连侧妃的位置都满了,难道还敢妄想堂堂相府的嫡女千金去做妾不成? 临王近来忙得很,一时竟不知纪兰漪早早便已经跟傅景时有了婚约。 纪天翊此时也不提这个,只稍稍颔首。 —— 因着方才路遇的一茬,本就兴致缺缺的纪兰漪索性辞了纪舒窈姊妹回了溯雪苑。 红蕖知道那位六皇子的名声,故而这会儿有些担忧地对纪兰漪道:“好端端的怎么偏偏就遇上了六皇子呢,那位可不是什么……好人。”最后两个字她不由压低了声音。 她看着自家姑娘姣好的面容,心里愈发担心起来。 若真教那六皇子看上了,少不得要惹出许多麻烦来。 不比红蕖忧虑重重,一旁的青荇却浑不在意:“咱们姑娘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么,六皇子也不敢触咱们老爷和大少爷的霉头啊。” 纪兰漪闻言轻轻一笑。 “青荇可难得聪明了一回。” 红蕖还是不放心:“可是姑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呐。” 事关自家主子,红蕖一向谨而慎之。 纪兰漪走至书案后,随手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慢慢地描摹,间隙里开口道:“红蕖,六皇子府如今是什么情况?” 红蕖被问得一愣,怔怔地答道:“一年前的大选,六皇子并八皇子都已迎娶正妃,后来上元节的时候,六皇子又看中了常侍郎和左尚书的女儿,求了皇后懿旨,在半月前以侧妃之礼将二人同时纳进了府。”至于其他的通发丫头更是不计其数。 “这便是了。”纪兰漪笔下转了个弯,盯着那片柳叶,她不太满意地蹙了蹙眉,“不提六皇子有无此意,单是圣上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纪年尧当初可是有从龙之功的,纪天翊亦是镇南军的军心,没人敢轻易把主意打到相府头上来。 红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长长地出了口气,“可吓坏了我。” 纪兰漪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作画的动作一顿,连眉头都轻轻地皱了下。 “姑娘?” 纪兰漪搁下笔,看向红蕖,淡声道:“我们到后花园去。” 青荇疑惑道:“姑娘不是刚回来?” 纪兰漪边往外走边道:“我心里莫名有个预感,总要亲眼去瞧了才能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听说有人想打我家丫头的主意?待我去吓退他! 纪年尧纪天翊:用不着你!……等等,说清楚哪个就是你家丫头了? —— 日常掉线大猪蹄子,甚至连风头都没有机会出hhhh ☆、景时(3) 纪府前院的花厅里宾朋满座, 入耳皆是觥筹交错的欢喧声。 傅景时坐在花厅的一隅, 冷眼看着一屋子或真诚或虚伪的吹捧奉承,嘴角的弧度越压越低。 算起来, 自从定亲之后, 他竟连小姑娘的面都没再见上一回。起初也并不曾觉得有什么,可近来不知为何, 不止闲坐时,连着处理账目时眼前总是会浮现出那抹纤弱的身影。 听说她曾病了一回, 也不知痊愈了没有。 心里想着事儿, 傅景时手边酒壶里的酒慢慢地、慢慢地就少了。眼见一壶酒将要见底,傅景时扣杯望向花厅的边门,眸色一寸一寸转深。 正在他思量着如何从这冗长无趣的宴席间脱身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小厮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而来。 傅景时凤眼一眯, 记起这小厮的来路。 于是,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静静地听完小厮的禀告以后, 虽面色未改, 可捏着酒杯的手指却慢慢地收紧, 眼底一片冰凉。 知人者智, 自知者明, 皇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愚不可及。 他挥手屏退那 分卷阅读65 小厮,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尽,起身。 纪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最喜游历山川, 而普天之下最令他念念不忘的便是江南的风光。于是纪家的宅子总是仿着江南的建筑风格修建的,粉墙黛瓦,九曲回廊,假山衔水,草木成景。 纪年尧受老太爷耳濡目染,虽未曾亲临江南,但对环山抱水的庭院总有些不一样的情绪,故而上京之后,府邸里的布景构设也带了三两分江南园林的气息。 纪兰漪穿过竹林,步过花径,走至月门前,远远地便听见花园水榭里的莺歌燕语声。 自打纪兰漪大好,谢氏有意带她出席过几家府宴,教她在京中贵女跟前露露脸。一来而去的,纪兰漪倒也果真认得了不少世家姑娘。 从前纪兰漪傻名在外,嗤笑的人不少,但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又哪里会有多大的恶意呢?后来几次接触下来,有不少人都乐得跟纪兰漪亲近。 这会儿纪兰漪刚刚进了水榭的门,就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扬声招呼了句。 纪兰漪看过去,认出那位生得一张苹果脸、十分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正是才见过不久的那位柳夫人的掌上明珠柳沅沅。 柳沅沅的性子像极了柳夫人,直率活泼,见谁都笑眯眯的。 纪兰漪看她冲自己像只小蝴蝶似的不停地朝自己招手,莞尔一笑,跟水榭里的其他女子颔首示意后才移步走到了柳沅沅的身旁。 柳沅沅一把扯住她宽大的衣袖,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小声嘀咕道:“方才纪舒窈说你身子不爽快,我还担心着呢,想寻了机会溜去瞧你,可你自己这会儿倒又来了。” 怪不得刚刚她出现的时候,众人见到她都有些意外呢。 纪兰漪弯了下唇,轻声道:“回去歇了会儿,没什么大碍。” 说着,她的视线在水榭里逡巡了一圈,待只看到纪舒窕一人后,不由得蹙了蹙眉。 柳沅沅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纪兰漪摇了摇头,“没什么。” 想起那会儿撞进临王等人,纪舒窈的神色,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旋即又按了下去。 青荇那丫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言道纪舒窈原也对那傅景时动了点儿心思。虽不知真假,但料想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旁人的身上吧。 正思量间,水榭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人,纪兰漪抬眸望去,发现恰是刚刚没见着人影的纪舒窈。 纪兰漪的视线微微顿住,落在了纪舒窈的身上。 她隐约记得,前头往松鹤堂拜寿时,纪舒窈和纪舒窕一样,穿得都是一身松烟蓝撒花锦绣襦裙,怎么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又换了一身? 而在纪兰漪打量的功夫里,那边纪舒窈也注意到了她,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纪兰漪尚未来得及作何反应,纪舒窈便已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纪兰漪轻轻地皱了皱眉。 一旁的柳沅沅却轻笑出声,瞧见旁人的视线聚焦过来,她又肃了肃脸。直到其他人转回头去,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悄默默的模样像极了祖母院里的那只黑狸花,纪兰漪忍不住揶揄道:“好端端的你又在促狭什么呢?” 柳沅沅闻言却睁大了眼睛,诧异道:“你没注意到么?” “什么?”纪兰漪不明所以。 柳沅沅便又凑到她的近前,声音压得愈发低了,几乎是用气声道:“纪舒窈刚刚可心虚哩,说不定出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她似乎觉得当着纪兰漪的面编排她的姐妹有些不妥,撇了撇嘴道,“你别一天到晚傻乎乎的,我跟你说,你那庶姐没脑子是没脑子,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别回头被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见纪兰漪不说话,柳沅沅有些讪讪的,“我不是故意想挑拨你们的,只是……” 纪兰漪拍了拍她的手,弯唇道:“我知道的。” 柳沅沅一贯心直口快,不是那等包藏祸心的人。反倒是纪舒窈……纪兰漪按下心头的思绪,看向柳沅沅,眨眨眼道:“我现在可不傻了呀。” 这好像是柳沅沅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俏皮的神情,一时不由看呆。等到回过神来,柳沅沅怔怔地说了句,“兰漪,你可真好看!” 她觉得纪兰漪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感到惊艳的美,然而清秀的五官却没有一处不精致,不笑时淡若青莲,嫣然一笑时又像是芳菲三月里盛开的桃花,灼灼夺目。 柳沅沅夸得实心实意,纪兰漪的脸颊不由微微一红。 水榭里都是些未出阁的女儿家,因此谢氏在安排宴席的时候便特意地叮嘱过,烈性的酒水一概不许上,只准备些果酒助兴。 柳沅沅连喝了三杯果酒,砸吧砸吧嘴,有些失望地道:“这酒喝着可真没劲。”说着,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纪兰漪与薛以凝,见二人只不过抿了一小口便苦了脸,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这酒就跟水差不多,你们俩哈哈哈……” 薛以凝睨了她一眼,轻哼 分卷阅读66 道:“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也不知道兵部尚书府是怎么养姑娘的,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偏练就了不输男儿的酒量。 显然这时候,薛以凝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提着软鞭横扫一方了。 那果酒没有半点儿辛辣,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与清甜。纪兰漪轻轻地嗅了嗅,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奇来。 她捧着酒杯,轻轻地抿了口,眼睛不由得一弯。 —— 酒过三巡,前头的宴席慢慢地便散了。 纪年尧送了几拨人离开,无意间瞥向花厅一隅时,神色微微一顿。 他扭头问跟在身后的老管家,“傅家那小子人呢?” 卜管家怔了下,立即回道:“先头不久,傅二公子说吃多了酒,往外面吹风醒酒去了。” 算着时间,出去也有些时候了。 卜管家思索了下,倒没提这个。 纪年尧眉头拧了几拧:“这宅子他又不熟,你亲自去寻,免得他走丢了。” 这几日他偶尔往东院去坐坐,柳姨娘有意无意地总打听傅家的情况,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傅景时他见过,相貌生得过分惹眼,只怕少不得有人惦记着。 但旁人家惦记,他还可借之杀一杀那青年的威势,可落到自家的姑娘头上,可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了。 当然,此时他更担心的是这狼崽子要趁着众人不备去叼自家的乖女儿。 然而事实也正如纪相爷担心的那样,傅景时自离了花厅后果真一路往溯雪苑的方向摸去。 前头小厮与他回话,说小姑娘撞见了素来风评不佳的六皇子。傅景时心里没来由就一阵担心。 薛深其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混账起来不管不顾也是有的。 傅景时难免要担心纪兰漪太过打眼,招人惦记。同时更担心,薛深荒唐,没得唐突惊吓了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 这五个字浮现在心头,傅景时冷峻的面上不由多了丝柔意。 说起来,傅景时并非第一回往相府府邸里来,但如这般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地沿着楼阁回廊和花园小径行走却是头一遭。 这座府邸仿着江南园林的风格修筑,偏生又添了些漠北石林的阵法套路。外人只身从中行走,不多时便失去了方向,迷了路径。 第三次转到同一个路口,看着路旁凉亭边郁郁葱葱的枫树,傅景时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 明日晃晃,又是相府热闹的日子,他反不好像从前那样掠步施展轻功,可偏偏这一处又碰不上相府里的丫鬟小厮。 想他堂堂傅家庄的二少爷又几时遇见过这样的窘境? 一阵轻风吹过,拂却将起未起的醉意,傅景时心下一叹,暗道自己这回是乱了方寸。 不提六皇子和八皇子身侧有纪天翊和临王陪着,单论那二人的胆量,轻易也不敢把主意动到相府嫡女的头上去。 到底是他关心则乱了。 冷静下来的傅景时意识到这一点,心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生出不耐,反而扯唇无声一笑。 将手盖在眼上,傅景时摇了摇头,抬步改道,径直朝道旁的凉亭走去。 那凉亭四角飞檐,外面三面环着假山石,另一面又有枫树林遮掩,却只在枫树林中辟出窄窄的通道,愈发显得凉亭静幽。 穿过枫树林,傅景时负手走到凉亭前,一只脚将将踏上亭前台阶便不由得顿在了那儿。 空气中除了枫林枝叶的青涩之味,仿佛还掺了淡淡的胭脂香味和……果酒香? 傅景时眯了眯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然而,鬼使神差地,他脚下的步子却又再次顿住。 方才匆匆一瞥,似乎…… 傅景时再次转过身,如利剑般的目光飞向亭中。 阴翳细碎,铺满了亭子,可傅景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趴卧在美人靠上的杏色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澄清一点,我不是路痴,是喝多了酒。 众人:信了你的邪。 ☆、景时(4) 傅景时好看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慢慢拧起, 视线逡巡, 在发现凉亭周遭竟然连一个随行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以后,一张俊脸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抬步拾级而上, 傅景时迈步走入凉亭, 径直走到了酣眠无觉的小姑娘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睡得泛红的脸颊, 眸底风云集聚。 这行来过往的凉亭,无人伺候不提, 竟然还胆大到敢一个人睡得这样沉?是真的以为在自家府上就不会遇上麻烦了么? 想到之前小厮说她偶遇上六皇子的事情, 傅景时心下且怒且后怕。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看着无知无觉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粉扑扑、仿佛圆润了些的脸颊上,半晌终于伸出手, 似是惩罚一般捏了一下。 那力道绝对算不上温柔, 可小姑娘只是 分卷阅读67 稍稍蹙眉,嘤咛了一声又继续呼呼大睡。 傅景时气得几乎都要乐了。 但很快他就发觉了不对。 鼻尖萦绕的胭脂香味儿浓郁了, 之前闻到的清甜果酒味儿也越发地浓了。 所以, 小姑娘这是吃酒吃多了? 可果酒也能醉人么? 傅景时心头的怒火顿时就转到了纪兰漪身边伺候的丫鬟身上, 脸色越来越沉。 “坏东西!” 软软的声音响起, 惊得傅景时一下子就回过了神。 他垂眸, 不防对上一双雾蒙蒙的水眸。 一阵心虚没来由地涌上心头,傅景时才要别开脸,就见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煞是认真且诚恳地又说了一遍:“坏东西!” 傅景时这回听得清清楚楚。 凤眼一眯, 觉得眼前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但很快他就察觉出不对了。 小姑娘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可是却不似往日那般清亮,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整个人迷迷瞪瞪的。 傅景时无奈地扯了扯唇。 敢情是醉了还不忘骂人呢。 “谁是坏东西?”他蹲在地上,柔声低询的模样若教元润和瞧了去,只怕得大呼“见了鬼”。可偏偏这会儿,这个一向杀伐狠决的男人敛起了一身的冷厉,搁这儿一本正经地诱哄起醉的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来了。 纪兰漪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过分好看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半晌咧了咧,十分无辜地吐出一个名字。 “傅景时。”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个字,从她的口中念出来竟仿佛掺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有些像初春桃花酿的酒,青涩里裹挟着丝丝的甜味儿。 傅景时丝毫不恼,甚至幼稚地跟她分辩起来:“他怎么会是坏东西呢?” 酒意慢慢地起了,眼皮越来越重,连脑袋也晕乎乎的。纪兰漪想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偏偏耳边总有声音聒噪,还反驳她的话。 傅景时不是坏东西难道还是好东西吗? 咦,傅景时好像也不是什么东西。 越思越混沌,纪兰漪索性把脸埋进胳膊里,彻彻底底地趴在了美人靠上,只留了一个字给耳边聒噪的人。 “烦。” 傅景时自认为见过纪兰漪的很多面了。 疯疯傻傻地任由丫鬟哄骗欺负,畏畏缩缩地教他威胁恫吓,也会一本正经地与他搬道理。是傻丫头,是胆小鬼,是规规矩矩的千金大小姐。但似乎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真实过。 许是酒后吐真言。小姑娘直直白白地给出了对他的评价——“坏东西”。 当然,或是小姑娘的教养所致,令她找不出那么多骂人的词来。 虽醉得一塌糊涂,可却透出不一样的娇憨与直率。 傅景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觉得自己喝的那点儿酒的后颈可能也上来了,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口口声声骂他“坏东西”的小姑娘那么可爱呢。 嗯,可爱到他想早点儿把人娶回家去,然后藏起来才好。 小姑娘趴在美人靠上一动不动的,那样的姿势绝对不可能舒服。这样睡上小半天,等酒醒了,只怕不仅要吵着头疼,小胳膊估计都得废了一半。 傅景时冷哼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往前两步,弯腰,小心地用手托起小姑娘的脸,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紧跟着他就在美人靠上坐下,虚虚地把小姑娘揽在怀里,为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 不知道是小姑娘醉得太深,还是傅景时的动作太过小心,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人愣是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 傅景时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立时都气笑了。 先前纪兰漪和柳沅沅、薛以凝一处吃酒说话,无知无觉地把小半壶的果酒都送下了肚以后才慢慢地觉出不对。用果子酿出来的酒虽然不如米酿那样醇厚浓烈,但后颈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水榭里嬉笑欢闹,纪兰漪却觉得头越来越沉,于是就跟正闹作一团的柳沅沅和薛以凝打了声招呼,领着红蕖悄默默地退了出来。 从水榭到凉亭,弯弯绕绕的一段路下来,她愈发地不清醒,瞧见亭子里凉快,便央着红蕖进来歇脚。 坐下没多久,又闹着要红蕖取水来喝。 红蕖自然是不放心抛下她的,哄了半晌到底没有拧过她,又想着这一处凉亭隐蔽,外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绕到这里来的,于是才半提着心匆匆去取茶水。 红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但就这么短短的片刻功夫,凉亭里竟然就多了一个人! 红蕖一回来看到的便是傅景时将自家主子揽在怀里的情景。 彼时她站在凉亭外,四面的阴翳让她看不清那个把自家姑娘揽住的男人是谁,她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咬着牙就要冲进去教训登徒子。 然而她才冲到近前,骂人的话刚刚到了嘴边,就教男人横过来的阴冷目光逼退。 分卷阅读68 红蕖看清面前男人的脸,一霎时又惊又怕又急。 她抖着唇,脸色微白:“傅,傅公子……” 刚才还一副想要撸起衣袖大斗登徒子的架势,眼下见着所谓的登徒子就是未来的姑爷,红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端端的未来姑爷怎么会跑来这儿了?而且看现在的情形,他是不是在……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蕖的脸红了一下。 傅景时眄了眼呆怔在原地的红蕖,目光转冷。 没记错,这一个仿佛是小姑娘身边的大丫头? 连贴身的大丫头都伺候得这样不用心,看来小姑娘也没多聪明,还一样的好欺负。 傅景时先入为主地给红蕖贴了个“侍主不用心”的标签,对着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冰冷的质问带着三分肃杀之气,落入红蕖的耳中,教她腿软得险些跪在了地上。 这会儿她也知道自己今日大意疏忽了。 明明先头就撞上过六皇子等人,她怎么一时糊涂就把姑娘扔在了这里?果然是事怕万一,虽未招来六皇子等人,可眼下姑娘被这位未来姑爷虚揽在怀里,若被其他人瞧去了,即便是未婚夫妻,也少不得要坏了名声。 “是奴婢一时大意。”红蕖低头认错。 红蕖是相府的丫鬟,傅景时手伸得再长,这会儿也不好动手收拾。故而只绷着一张脸,声若寒冰地吩咐红蕖上前扶过纪兰漪。 傅景时本意是亲自将小姑娘送回去,但到底有些顾忌。 太过招摇,怕要损了姑娘家的声名。 于是,他淡声吩咐:“送她回溯雪苑。” 红蕖应下,连忙扶着纪兰漪小心地出了凉亭,一路往溯雪苑而去。 目送纪兰漪的身影消失在月门的转角处,傅景时才缓缓地收回视线。他没急着离开凉亭,反而施施然又坐回了美人靠上,低垂着眼帘,勾唇道:“看了半天的戏,武敬侯真是好耐力。” 话音将落未落,凉亭外一处假山石边就传来了动静。 纪天翊宽袖舒衣的从假山的石洞里走出来,不过纵身一掠,转眼便已落入亭中。他理了理衣袖,目光缓缓地落在傅景时身上,反讥回去:“不抵傅二公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干下登徒子的勾当。” 他好容易将临王和六皇子、八皇子三位送走,绕开花厅经过这边时,无意间听到自家妹妹骂人的声音。在纪天翊的印象里,纪兰漪温婉娴静,“坏东西”这样的词眼怎么都不像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他心下好奇,从假山的石洞里穿过来,不想竟然看到傅景时对自家妹妹“动手动脚”的画面。 当然,纪天翊眼力很好,看得出傅景时并未逾矩,这才隐身暗处,不曾出来。 傅景时掀起眼帘睇了纪天翊一眼,淡淡地指出一个事实:“三姑娘很快就会成为傅某的妻子。” 纪天翊一噎,心头腾起一簇怒火,“不是还没成亲。” 傅景时微微一笑:“等老夫人寿辰一过,景时自会遣媒上门请期,定下黄道吉日。” 傅家这回上京就是为了这桩亲事而来的。 纪天翊掀袍落座,看向傅景时,收敛了身上的怒气,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道:“兰儿尚未及笄,现在成亲太早了。” 傅景时眉眼不抬,“吉日会择在八月下旬。” 纪兰漪的生辰恰好是七夕,日子定在八月,及笄礼自然已经过了。 所有的话都被一一怼了回来,纪天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从前我一直盼着兰儿能嫁给你,好有个庇护,可后来我更希望她能得个知心知意的人儿,一辈子活得痛痛快快。” “你如何知道我不能给她?”傅景时淡淡地道。 纪天翊抬眼望向他,心道,你傅家家事乱如麻,自己又跟储君热门人选临王掰扯不清,兰儿嫁给你还指不定有多少烦心事呢。但嘴上却只故意道:“且不论兰儿心意,傅景时,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要娶兰儿为妻么?” 傅景时闻言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猪蹄子·景时:我怎么没想起来趁着娇娇酒醉一亲芳泽呢,失策失策。 纪·娇娇·兰漪:啐,登徒子,坏东西。 ☆、景时(5) 这个问题不是傅景时第一回被人问起了。 从他改变主意, 设计搅黄纪舒窈和傅晔的婚事开始, 元润和就一直在追问。 元润和和傅景时相交甚久,自以为十分了解他, 可当知道傅景时居然厚着脸皮耍赖, 死活不肯将庚帖和信物换回以后,当即就拦住他问道:“我可记得, 上回说决计不娶纪三的人好像就是你傅二公子,怎么才隔了没多久就改了主意?” “你该不会有了旁的算计吧?我跟你说, 纪天翊可是临王的人, 纪相爷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你不是真心要娶纪三,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吧。 分卷阅读69 ” “咦,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果真看上纪三了?” “……” 他对纪兰漪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因为不想听任傅元柏摆布, 为傅家庄拉了相府做靠山, 而对纪兰漪动过杀心;看着乔氏和那柳姨娘算计将婚事毁了,他也曾痛快过;然而, 当看到小姑娘浑不在意的模样时, 他心里就开始不得劲了, 也开始慢慢地察觉到, 有些东西并不是他能够完全掌控得住的。 跟小姑娘接触了几回, 他越发觉得看不透她,也越发地觉得她很熟悉,心里居然也生出点儿久别重逢的感觉来。 但这无疑是荒唐的。 他至今仍然没有摸清自己对纪兰漪的心意,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就此放手, 恐怕来日定是要后悔的。既是如此,不如就把小姑娘绑在自己的身边。 纪天翊的目光仍然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傅景时淡淡地抬眸,唇角微掀:“傅某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纪天翊这才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笑容来,“那好,我便将兰儿交给你。”说着还不忘威胁道,“我知道你本事非凡,连临王都得忌惮三分,但若有一日,你胆敢辜负了兰儿,我纪天翊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傅景时颔首,郑重地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红嘴白牙的口头许诺,对旁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可信度,然而今日说这话的人是傅景时,纪天翊却没有半点儿怀疑。 诚如他所言,这世上没人能逼着他做不情愿的事情,既是如此,他愿意相信他一回,把妹妹托付与他。 二人一处说话,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凉亭外另一处假山边有一抹湛蓝色的身影伫立良久又悄悄离去。 溯雪苑。 抬头看着院门上雅致的匾额,谢忱脚下的步子硬生生地顿住。 风卷起他湛蓝色的衣角缱绻,却吹不开他紧蹙的眉头。 那个男人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前他争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重头再来,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老天爷给他重来的机会,并不是为了成全他,而是为了惩罚他吧。 不然何以让他在傅景时与纪兰漪婚事落定后再回来? 他阖了阖眼,手拢起又松开。 其实,他完全可以跟傅景时再争上一回,而且未必会输,然而他却不敢了。 曾几何时,他用尽手段从骄傲无比的战神傅欦手里把她抢到了身边,最后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大婚当日自焚于寝殿。 他从未得到过她,反是害得她凄凉半生的罪魁祸首。 沈谢输了,在她的心里什么都不是;如今他成了谢忱,有了重头来过的机会,却不敢再去掠夺。或许放手,看着她幸福才是正确的抉择。 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的《楼兰记》,谢忱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看他前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野史杂传都瞧不上他,笔笔珠玑,斥他入骨。更可笑的是,作传之人居然和前世的他一般姓名。 还真是失败呐。 将《楼兰记》置于地上,谢忱深深地望了眼正屋的方向,而后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 纪老太太大寿过后,傅景时尚未来得及往相府去提亲便先听到了一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谢忱出家了! 傅景时只见过谢忱一面,但后来可以让人查过,谢忱其人年少奇才,三岁诵文,七岁成诗,十三岁便登上金殿,受了御笔敕封,兼着样貌清隽,也算是一代风流人物。可眼下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跑去出家了? 傅景时看向晏集拿在手里的聘礼单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划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就又释然了。 与此同时,溯雪苑里闻听消息的纪兰漪也呆住了,她看着身前的两个小丫鬟,久久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怎么会呢,好好的忱表哥为什么……” 青荇替她斟了杯茶,亦是惋惜道:“奴婢原也不信,可现在定国公夫人就在夫人屋里哭诉,这会儿府里已经传遍了。” 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光风霁月的定国公府的谢小公爷会突然跳出红尘。 或者说,没有人能够理解。 谢忱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弃了锦绣前程。 纪兰漪对从前的事情印象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谢忱是一直像兄长一般护着自己的,所以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她不解之余,更多的却是难过。 “姑娘,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一直埋着头的红蕖突然开口道。 见纪兰漪和青荇的目光一齐落在自己的身上,红蕖抿了抿唇,转身从次间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册回来。她把书放到桌上,垂眼道:“老夫人大寿那日,奴婢瞧见了表少爷,他把这本书放在了院门口就走了。” 当时她本欲将人喊住,但想到自家主子还醉着,诸多不便,于是就任由人去了。 分卷阅读70 然而,直到现在红蕖都无法忘记谢忱望向溯雪苑的最后一眼。 那目光里有愧悔,也有缱绻眷恋。 红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细细思索,又觉得往日并未有何端倪,恐抖落出来,反惹得自家姑娘为难,这才将书册悄悄地收了起来。 只是如今谢忱骤然出家,让红蕖心里有点儿不安。 表少爷那样的人物怎么可以……她的目光落在盯着书册发呆的纪兰漪身上,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傅家二公子,自家姑娘跟表少爷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纪兰漪自然不知红蕖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她的视线停留在书册的名字上,红唇慢慢地抿紧,眉目间渐渐地拢上一层疑惑。 《楼兰记》? 她记得早前薛以凝也曾赠了这本书予她,是个普普通通的话本子,写着脍炙人口的野史。她缭缭翻了两页,后来就搁置一旁了。 可为何忱表哥会送这样的话本子给自己呢? 难道说他出家的原因跟这个话本有关? 纪兰漪觉得有些荒唐,但又忍不住去想,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书,轻轻地揭开扉页,细细读起。 话本子不厚,到了傍晚,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纪兰漪缓缓地合上了书,抬头向窗外望去时,才觉得眼睛酸涩得紧,但比眼睛更酸涩的却是胸口的那一颗心。 红蕖将屋内的灯一一挑亮,而后端了杯热茶走到窗前。看着怔怔出神的纪兰漪,她有点儿担心,动了动唇,小半天才试探地轻轻一唤:“姑娘,姑娘?” 纪兰漪恍惚回神,对上小丫鬟关切的目光,她牵了牵唇:“我没事。” 红蕖指了指教纪兰漪握在手里的书卷,道:“奴婢帮姑娘把书收起来罢?” 纪兰漪微微颔首,“嗯。” 这一天夜里,纪兰漪做了一场梦。 梦里都是《楼兰记》叙述的故事,但仿佛又都更不是。梦里的喜怒哀乐,每一样都真真切切的,恍若真的发生过一样。在梦里,纪兰漪亲历了楼兰云安郡主短暂却跌宕的一生。 千百年前,楼兰、苍云、东邺和南直四分天下,各自相安。 云安郡主正是楼兰国嫡长公主的独女,因着天生不足,体质娇弱,自小就备受呵护。 长公主府与靖边将军府比邻,两府只隔了一道墙,故此常有往来。云安郡主打小就喜欢跟在靖边将军傅戎的长子傅欦身后,听他给自己将军营里趣事。 岁月静好,直到傅欦十六岁那年,其父傅戎在追随楼兰国君攻伐东邺时战死。那一年,矜傲不羁的少年郎一下子变得沉稳起来,接过了父亲留下了重担。 而因着傅戎的死,傅欦与云安郡主的亲事也被耽搁了下来。 后来苍云之乱爆发,傅欦奉诏出征平乱。 离别的前夕,傅欦翻坐在云安郡主住的院子的墙头上,冲着纤弱的小姑娘许下承诺:“漪漪,等我回来娶你!” 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耳根飞红,羞答答地侧开身不语,急得傅欦从墙上摔了下来。 最终,在傅欦的软磨硬泡和扮弱卖惨中,云安郡主到底点了头,声如细蚊地道:“那你早些回来呀。” 傅欦走后,云安郡主每日里乖乖吃药,乖乖地等。 冬去春来,又是三年。 三年后的初春,云安郡主院子里的桃花树终于开了,持续了三年的苍云之乱也终于被平定。 傅欦终于要回来了! 云安郡主看着就快绣完的嫁衣,悄悄地红了脸。 可后来呢,她等回来的不是骑着战马来迎娶自己的傅欦,而是冰冷的棺椁。 在靖边军护送傅欦棺椁回京的那日,满城的百姓都守在了街上,迎接他们的战神回家。 风无情地卷过,长街尽头慢慢地拥来一阵雪白。那是迎风招展的魂幡,猎猎的幡动声是对亡人殷切而又无助的呼唤。 瞒着公主府众人偷偷跑出来的云安郡主身着素衣,冲开人群,整个人扑在棺椁上,失声痛哭。 她埋怨他不守信用,明明说好的,说好要回来娶她的,可是…… 再多的埋怨也无人应答,素来纤弱的云安郡主死死地盯着棺椁,忽而一头撞了上去。 生不同衾死同穴。 这是云安郡主所盼的,但最终还是落了空。 云安郡主被救了回来,大病一场,三年不曾开口。 而在这三年里,新帝即位,雷厉风行地收回了靖边军的军权。 再后来,新帝力排众议,下旨封长公主之女云安郡主为后,入主凤栖宫。 新帝大婚的当日,举国同庆,王宫上下热闹非凡。 云安郡主乖巧地上了花轿,一路被抬进凤栖宫。 然而还没等新帝踏足凤栖宫,那里便走了水。宫女太监急匆匆地奔走,抬水扑火,终究无济于事。偌大的凤栖宫转瞬便被火舌吞没,一同被吞没的还有还未正式接受皇后诰封的云安郡主。 大梦将 分卷阅读71 醒的刹那,纪兰漪却仿佛看到那云安郡主在火海里笑得释然,笑得解脱,耳边更传来她轻轻的一句呢喃:“阿欦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我差点儿嫁给了害死你的凶手。 纪兰漪拥着被子猛地坐起,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扭头看了眼外面蒙蒙亮的天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那梦太过真切。 纪兰漪的手摸到放于枕下的那卷《楼兰记》,梦里发生的事竟几乎一一和这书都对上了,但又似乎不一样。那梦似乎更完整,至少书里只对楼兰的新帝寥寥几笔带过,所贬斥的只是他趁虚而入,而在梦里,那位新帝可谓罪大恶极。 楼兰古国那位战神将军在苍云之乱中并非无端殒命,而是这位新帝暗中动了手脚,在最后一场安阳关战役里让守关大将故意关闭了城门,把突击返回的傅欦拒之关外,致使敌军四面合来,将之困于城墙之下。傅欦无计可施,只能奋勇力战,手下精兵被屠尽,他孤身拍马冲杀,至身受重伤,坐骑倒下,最终自刎而死。 至于新帝做下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得到云安郡主。 新帝一样是和云安郡主一起长大的,从小就喜欢自己的小表妹,可偏偏云安郡主心里眼里只有傅欦一人,而且二人还有婚约在身。新帝知道,要得到云安郡主,傅欦决不能留。 只不过新帝计划周密,统共就没有几人知道这件事。而云安郡主也是入宫的当日才得知真相的。 新帝曾酒后将此事说给了后宫一妃子知晓,眼看新帝心愿即将达成,那妃子担心云安郡主为后,自己将再难受宠,就悄默默地让人把消息捅到了云安郡主那里。 那妃子的本意是想让帝后之间心生隔阂,又岂知云安郡主早已生无所恋,得知真相更是悲恸难忍,竟然自焚于凤栖宫。 纪兰漪的指尖微微动了下,口中轻轻地念道:“傅欦。” 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又仿佛很熟悉,似乎曾经镌刻于骨血中一般。 头隐隐作痛,梦中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地划过,纪兰漪咬了咬唇,伸手拽响了床边的召铃。 作者有话要说:  非重生非穿越,只是前世的记忆觉醒而已,第一章就有迹象了。 至于男主是没有记忆觉醒的,而且应该也不会觉醒。 但是他是他还是他! —— 表哥那趴不展开写了,也没那么重要。 ☆、景时(6) “又病了?” 傅景时的声音微冷。 小姑娘生得纤弱, 但平日里瞧着面色红润的, 也不像动辄就会生病的样子,怎么好端端的又生了病, 难道是那日酒醉在亭上吹了凉风受了寒气? 晏集瞧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 稍稍斟酌了下才平静地开口:“属下探听到消息,三姑娘是在听闻谢小公爷出家的第二日病倒的, 而且……” 一向直言直语的晏集忽然也踟蹰起来,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傅景时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而且什么?” 晏集道:“而且纪相爷和武敬侯请了不少有名的大夫, 连宫里的御医都惊动了,可三姑娘还是不见好。”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属下找那些大夫打听过了, 说是, 三姑娘得的可能是心病。” 心病。 傅景时的脸色冷若冰霜,嘴角也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倒从不曾知, 那丫头竟然会因着那劳什子的表哥患上心病。 想到纪兰漪曾经对婚事的推脱排斥, 又想到她上元节和谢忱一处说话时语笑嫣然的模样, 一口气就这样硬生生地堵在了傅景时的胸口。 这种感觉很陌生, 也很讨厌。 所以, 傅二公子当即就起了身朝外面走去。 晏集看着他的背影,明白自家公子怕是要去寻纪三姑娘的麻烦了。 “公子!”晏集出声把人喊住,提醒他,“小侯爷约了您一会儿在积香楼喝茶。” “让他等着罢。” 冷冷地抛下这一句, 傅景时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晏集的视野里。 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晏集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难得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公子难道要青天白日里摸进相府里去? 想到此,晏集有点儿担心了。 任凭公子的武功再好,这样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了吧? 然而,事实上,晏集的担心多余了。 傅景时的确奔着相府去了,可是却扑了一个空。 溯雪苑里空荡荡的,他竟是连纪兰漪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傅景时微微拢起眉头。 不是说病了好几日,怎么人却不在府里?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他丢掉手上把玩的石子,身形一闪,隐进假山丛中。 分卷阅读72 纪舒窕被纪舒窈从东院拽出来,一路朝着溯雪苑去,这会儿好容易摆脱了她的桎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地看着她道:“纪舒窈你冷静点。” 纪舒窈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之色,“你现在胆子小成这样,也难怪谢忱瞧不上你。”瞧见纪舒窕垂下的眉眼,她又和缓了语气,道:“谢忱出家这事儿指不定跟纪兰漪那丫头脱不了干系,你看那丫头现在不就心虚得病了。” “呸,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这样个狐媚人儿,勾搭了傅家公子不说,还和谢忱纠缠不清……” 纪舒窕一把捂住纪舒窈的嘴,“这话被人听到,她的名声不要了,你也不要了吗?” 不比纪舒窈糊涂,纪舒窕如今越发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下人们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也值得你紧抓着不放?”纪舒窕的眉目黯淡下来,道,“谢忱的事儿不是这样的。” 纪舒窈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纪舒窕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谢忱出家的消息传出,她偷偷地寻过他,情真意切地质问,换来一句“与人无关”。 她永远也忘不了谢忱一脸淡漠的模样,那和记忆里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 她也曾怀疑过纪兰漪,但细细地追忆旧事,竟半点儿痕迹也没有。她的确不喜欢纪兰漪,但随随便便就坏人名声的事情如今却有些做不来了。 因为谢忱在转身踏入禅房前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他说:“舒窕,贪嗔痴可怖,沾之则面目可憎。”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把她过去丑陋的心揭得没有半点儿遮掩。 曾几何时,她也屡次戏弄纪兰漪,明嘲暗讽更是不计其数。 恰如谢忱所言,面目可憎。 纪舒窕静静迎上那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满的目光,“姐姐,我想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 说罢,转身便走。 纪舒窈却在她身后冷笑出声:“你不敢这会儿去找纪兰漪,是不是知道她今天跑去了归元寺找你的心上人了。” “不可理喻。”纪舒窕脚步不停,很快就走远了。 留在原地的纪舒窈紧紧攥住手,指尖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手心里。 嫉恨如野草一般在她的心里疯狂滋生、蔓长。 “纪兰漪,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纪舒窈暗咒一句,捏着帕子转身,不期然就看到立在假山边的颀长身影。 惊喜从她的眼底划过,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傅景时冷若冰霜的面色,也没有多想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敛好面上的嫉恨之色,纪舒窈理了理鬓发,露出一抹自以为姣好妩媚的笑容,摆着腰就走了过去,盈盈福礼,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舒窈见过傅公子。” 一说话俏脸绯红,也算得艳色无边。然而傅景时眸色不变,眼底依旧冷静得可怕,他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纪舒窈,讥诮道:“你刚刚是要谁别想好过?” 听到这话,纪舒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慌张抬头,迎上男人冰冷凌厉的目光,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一直都在? 那他都听到了什么? 还有……他果真是看了纪兰漪那个傻子了不成? 勉强维持镇定,纪舒窈弯弯唇,装出懵懂的模样来,“舒窈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呢?” 傅景时轻呵一声,倒也没兴致跟她纠缠,转身便准备提步离开。 然而他才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纪舒窈阴阳怪气的声音。 她说:“傅公子私入相府是为了三妹妹来的吧,可惜她人不在家呢。” “傅公子着急走做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三妹妹去了哪儿吗?”眼见傅景时脚下步子不停,纪舒窈紧追了两步,见四下里没有人走动,便不管不顾地道,“她追着谢忱去了归元寺,傅公子当真就要娶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明明该跟傅家定亲的人是她,这个男人该是她的! 面前已是院墙,傅景时脚下的步子顿住,转过身,冷冷地看向纪舒窈,“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当初远春斋惊鸿一瞥,纪舒窈便为他出众的样貌所吸引,更因为将他误认为傅家三公子,那个即将跟她定亲的男子而心动,后来虽然因为傅三另有其人而黯然,但也曾按下那份悸动。可后来,她的婚事黄了,轮到纪兰漪跟傅家公子定了亲事不提,更有甚者,对方竟然还是叫她念念不忘的男子。 纪舒窈嫉而恨之,心里汲汲营营,只想从纪兰漪手里夺回婚事。然而这会儿对上傅景时冰冷的目光,她竟然生出了退意。 她不敢相信,生得那样霁月光风的翩翩公子会露出这样阴狠的神情,那目光竟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 纪舒窈觉出自己若再继续纠缠,很有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飞快地转身,脚步踉跄地逃走了。 晏集一直守在相府外的墙下,瞧见 分卷阅读73 自家主子冷着张脸越墙而出,他走上前,迟疑地问道:“公子是跟三姑娘起争执了吗?” 纪三姑娘他见过,生得纤弱温柔,瞧着性情也好,怎么会和公子起争执呢? 晏集难得生出点儿好奇心,直直地盯着自家主子。 然而傅景时却抿唇不言,径直迈步出了巷口,一路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直到到了归元寺,和自家主子隐蔽在高处的晏集看向正朝禅院外走的纤细身影,原先心里头的疑惑似乎要找到答案了。 纪三姑娘人居然在这儿! 那方才公子去相府岂不是扑了个空? 只是,公子是如何知道三姑娘在寺中的呢? 晏集想着,下意识地朝自家主子看了一眼,却发现身旁早已没了傅景时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连载都会遇上很多事,我高估自己能力了,毕业论文太难了QAQ让我安静地做一只千金鸽吧。 ☆、景时(7) 小脸儿惨白,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想要惊呼,却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纪兰漪挣扎着, 发间地金簪叮当落地。 就在她绝望得快要落下眼泪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个低醇的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我。” 傅景时! 纪兰漪挣扎的动作顿了一瞬,反应过来以后, 却更加羞恼,闭着眼抬脚就往下踩。 小姑娘力道不大, 可傅景时没有防备, 一时被踩得一愣,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卸了三分。纪兰漪瞅准时机,顺利地挣脱了去,远远地避到了墙根下。 这儿是归元寺禅院边的小花园, 寻常供来寺里上香的女眷赏玩, 鲜少有人走动,而今日又无旁人来进香, 禅院里只纪兰漪主仆在, 于是连着小花园里竟无一人。 纪兰漪四下张望一圈, 才发现, 刚刚还跟着自己的红蕖也不知去了哪儿。 她杏眼睁得圆圆的, 瞪向傅景时,目光里有恼有怒有质问。 反观傅景时却是一派悠然,但见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金簪,慢慢地朝小姑娘踱去。 轻轻地把金簪推进如云的青丝间, 傅景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姑娘羞恼得红通通的小脸,嘴角一翘道:“我当真就如此可怖?” 虽俊面含笑,但纪兰漪还是灵敏地察觉出他的不悦。 自己难道还得罪了他? 这佛门后院,他堂而皇之地堵了她的去路,又怎能不叫人心下忐忑? 轻轻地咬了下唇,她抬头迎上男人探究的视线,着恼地道:“你实在是太无礼了!” 诘责的话搭着她软软的腔调,落入傅景时的耳中莫名就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他好整以暇地朝小姑娘倾了倾身子,又重复了一遍:“我当真就如此可怖?” 见他不依不饶,纪兰漪别开脸,低声嘟囔道:“寻常谁会这样不顾规矩地欺负人。” 一回两回总是欺负她,却还偏偏摆出一副她欠了他的模样来,纪兰漪心里愈发气闷。 “不顾规矩么?”傅景时低笑一声,却道,“那娇娇跑来这里是为了谁?” 娇娇……听到自己的乳名从他的口中喊出,纪兰漪耳根一热,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敏锐地抓了男人问话里含义。 “什么为了谁,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看的秀眉紧紧地皱起,纪兰漪看向傅景时,这下真的恼了,“所以傅公子是以为小女子到寺庙来私会旁人才这样……您可以不顾规矩,可我还要名声呢。” 小姑娘恼得俏脸绯红,水眸一错不错地瞪着自己,反教傅景时蓦地弯了唇角,眉宇间也跟着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所以是我误会娇娇了。” “哼。”小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傅景时见状,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难得向人低头认错:“是我无状,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纪兰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刚刚还一副喊打喊杀的可怖模样,这会儿却低眉顺眼起来了,这位傅三公子难道学过了变脸术不成? 只想着他方才的无状行径,纪兰漪心里还是不大痛快,因此这会儿也不肯搭话,抬脚便要走开。 傅景时好容易蹲到了人,还把人惹恼了,哪里又会这么放她离开。 伸手擒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腕,傅景时索性厚着脸皮继续道:“今儿这事原是我的不对,只我也是……”话及此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若说他轻信了纪舒窈的挑唆之语,岂不是明摆着他对小姑娘没有半点儿信任?元润和说过,怀疑对方永远是夫妻相处时的大忌。虽他与纪兰漪尚未成亲,但也不能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 “你怎么了?”纪兰漪柳眉轻挑,看向他,倒不急着走开,只抿唇道,“若兰漪没猜错,傅公子恐是从旁处听得些什么,不辨真假就急着寻人兴师问罪。”谢忱出家,她紧跟 分卷阅读74 着大病一场,青荇素来消息灵通,相府下人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哪里能瞒得过她?当时青荇还曾义愤填膺的要去教训那些婆子丫头,是她将人拦下了。 清者自清,她从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傅景时竟会因此寻了来。 他态度不善,她固然着恼,可转念一想内里的弯弯绕绕,又觉得耳根有些作烧。 傅景时再未料到她心思通透至此,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回过神来,看着小姑娘尽管努力绷着一张脸,但面上的怒气早就散了大半,傅景时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是我莽撞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谅?”小半晌,傅景时有些别扭地道。 二十多年来,他何曾向什么人这样低声下气地讨饶? 只是这会儿他倒是心甘情愿。 纪兰漪闻言,目光流转落在他身上,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倒不由微微一怔。 阳光下,男人五官分明,眉峰眼角无一处不精致,尤其一双眼幽深如潭,好似要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从第一回见到傅景时,纪兰漪便知他生得极好,可这会儿看着他的面容,心里竟忽然多了几分熟悉之感,隐隐约约的,这张脸似乎和梦中的一张面孔合上。 纪兰漪抿了抿唇,别开脸,只道:“傅公子下一回不要如此便是。” 她这一扭头,红通通的耳根便毫无遮拦地落入了傅景时的眼中。傅景时盯着红耳尖瞧了好一会儿,忽而伸手碰了碰。 冰凉的触感传来,纪兰漪迅速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可她的手腕还教傅景时握在手心里,挣脱不得。她瞪圆了眼睛,斥道:“登徒子!” 傅景时看着恼得几乎要跳脚的小姑娘,心里哪里还有半分阴霾?他发现,小姑娘气嘟嘟骂人时的样子当真生动极了,眼角晕染开的薄红亦衬得佳人明艳了几分。 若不是地点时间都不适宜,傅景时心里的确是有点儿想将这“登徒子”三个字坐了实,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却只能让他打消一切念头。 他想,还是该下山去早些将聘礼事宜打点妥当,好往相府提亲将小姑娘正式定下来才是正道。 垂眸看向被自己握在手里的皓腕,傅景时眼色幽幽转深,忽然道:“听说归元寺的平安符很灵。” “???” 纪兰漪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见他突然松手,迅速闪身进了一旁的假山丛。她翕了翕唇,却听到身后传来红蕖轻唤的声音。 红蕖手里捧着披风快步过来,看到呆呆盯着假山看的主子,心里虽然十分疑惑,但一时也没顾得上,只一边给她穿戴好披风,一边念叨道:“这山里风正冷着呢,姑娘的身子才好些,可该仔细些才是,不然回头闹着头疼,不提姑娘自己不舒坦,便是老夫人那儿又该担心了。”说着,顿了顿,又道,“适才常嬷嬷来递了话,说是老夫人的意思,一会儿用了素斋,让姑娘一块去正殿上香听经呢。” 前些日子,纪兰漪一场大病,请医延药之后虽然身子好些了,可是心绪却总是不宁,夜里发梦的次数也旧日多了许多。纪老太太知道后,才做主领着人到归元寺来听禅静心。 耳边是红蕖絮絮的唠叨,纪兰漪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等她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跟纪老太太在正殿里听经的时候。 木鱼一声声的响起,佛经悠长,轻易的就教人整颗心都沉淀了下来。纪兰漪无意抬眸,不期然和对面一身穿缁衣的僧人对上了目光。 忱表哥? 纪兰漪眨了眨眼,欲待仔细一瞧时,对面那人却已经迅速低头专心念起了经文。 “三姑娘福泽深厚,老夫人大可安心。”年迈的老方丈再次说着宽慰的话,眉目皆是和蔼慈祥之色,他双手合十,又看向纪兰漪道,“三姑娘可还记得老衲当初所赠之言?”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这话纪兰漪琢磨了千百回,只是一直未能参透内里深意,眼下见普惠方丈又提及,她不由轻声道,“信女愚钝,尚未解意。” 普惠微微一笑,“不解便是解了大半。” “……” “须知世间万般道理,归根究底亦不过只是一个‘缘’字罢了。” “诸事顺心而为,方不负‘缘’。” 旧事如云烟,过去了便归于尘土,这是万事万物遵循的“缘”。 纪兰漪似明白还似糊涂,普惠却笑而不语,只转头道:“忘尘,领三姑娘去取平安符罢。” 被点名的忘尘背脊一僵,良久才轻声应下,走上前来,亦是合掌道:“女施主请随小僧来。” 言罢,转身。 纪兰漪怔了下,看了眼纪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方提步跟在忘尘的身后。 从佛案上取下已开光的平安符,忘尘端着托盘面对佛像站了良久方回身走到纪兰漪的跟前,开口:“女施……” “忱表哥。”纪兰漪打断他的话,迎上他清澈如昔的目光,有些不解地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家? 分卷阅读75 ” 曾经风光月霁的谢国公府小公爷,如今忘却凡尘的谢忱静静地盯着一脸疑惑的小姑娘,见她眼底有不解,有惋惜,独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情绪,他垂下眼帘,声淡如水,“抛却三千烦恼丝,得一方干净,有何不好?” “可是……” 谢忱忽地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纪兰漪的面上,平静地问道:“表妹可曾看过《楼兰记》?” 纪兰漪点头。 他又问:“表妹以为新帝沈谢是个怎样的人?” 虽不解他问话的因由,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忱问:“可他对云安郡主用情至深,在云安郡主为傅欦殉情之后,他悔不当初,于冬祭时从百丈高台上自坠而亡,亦是为了一赎罪过。” 那书上并无这一般记载,就连史书上所及,也说新帝沈谢是积劳成疾,以致失足坠亡,怎么就…… 纪兰漪还未厘清,就又听到谢忱问,“若表妹是那云安郡主,得知这些,可否能够原谅那新帝?” 一字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纪兰漪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绝不原谅!” 恁凭新帝情深几何,都不是他害死傅欦的理由,也不是他瞒着云安想要骗她嫁于杀夫凶手的理由。梦里的云安郡主何尝不知新帝对自己的深情,可就是这样的深情害死了傅欦,也害得她间接成了凶手,所以她才会那样决绝的自焚。 短短的四个字,似一把冰冷的利刃,就那样直直地插入谢忱的心脏,又如一盆水,彻底浇灭了他眼底的光。谢忱的嘴角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他将平安符交到纪兰漪的手上,轻念了句佛,便转身朝外走去。 大殿外日头正盛,刺眼的阳光落下,曾经的谢忱,如今的忘尘双手合十,阖了阖眼,良久方睁眼朝禅房走去。 绝不原谅…… 是不该奢求原谅的。 既如此,这一辈子由他来赎罪,将欠与傅欦的都偿还干净,是不是可以向佛祖祈求来世早些遇上他的云安。 ☆、景时(8 ) 纪兰漪和纪老太太在归元寺住了三日, 直到她们离开山寺, 纪兰漪都再未见过谢忱。 而在京都城里,茶坊酒楼的说书人讲了几回定国公府小公爷看破红尘的本子后, 也都换了新的话本。谢忱, 到底慢慢地被人遗忘,只偶尔被提起, 换来三两声长叹而已。 纪兰漪本来还为着当初谢忱在归元寺里说的话心绪不宁,可当傅家人浩浩荡荡的上门来下聘以后, 她便再无暇顾及旁事。 “怪不得都说傅家富甲一方, 今日我才算是开了眼界。”薛以凝难得得了允许出门,一早就奔到了相府来,听说前头傅家上门下聘请期,纪兰漪怕羞不肯去瞧热闹, 她却大喇喇地就跑了去, 回来后一迭声的称奇。 小郡主爱凑热闹,不提京中有名望的人家娶亲, 便是皇室世家的喜事她也瞧过不少。如今傅家来下聘的阵仗, 虽比不得天家, 但真要在京都中找出一家来也不容易。那些金银财宝、布帛玉器经好似不要钱般、流水一般地抬进了相府的大门。 薛以凝想想刚才的架势, 又想到纪舒窈姊妹歆羡的神情, 乐得笑了两声。她凑到正在整理棋谱的纪兰漪身边,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你是没瞧见,那母女三人的眼睛都看得红了, 尤其是纪舒窈,我看着她都快气哭了吧。” 薛以凝早就知道纪舒窈姊妹俩表里不一的性子,一直不喜二人,兼着从前纪兰漪没少吃过二人的捉弄,薛以凝更是存了教训她俩的心思。这一回纪傅两家的婚事山回路转,纪舒窈一朝天一朝地,算计落了空,薛以凝知悉内情,自然乐得看笑话。 看她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纪兰漪有些无奈,好笑道:“你成天惦记她们作什么呢?” 薛以凝轻哼一声:“她们从前老是作妖欺负你,你难道就不生气?” 见问,纪兰漪嘴角笑意微敛。 怎么会不生气呢? 直到现在,她回想起当初落水时的绝望仍是觉得背脊发寒,夜里发梦惊醒也是常事。她默了默,道:“我相信,是非善恶有定,时至今日,她们莫想再胡作非为了。” 说到底,她已非吴下阿蒙。 薛以凝道:“你倒是看得开,算了,不提她们了,没得坏了心情。”跟在纪兰漪的身后往外走,她又道,“眼看时辰都快到了晌午,想来前头议事也该议得差不多了,怎生都不见人来传话呢?” 她忽来一语,说得没头没尾,纪兰漪难得懵了一下。 “什么?” “就是说成亲的日子呀。”薛以凝笑弯了眼,“刚我听了一耳朵,傅家想把日子定在你及笄后,要我说那傅二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纪兰漪听着脸颊微红,轻啐了一口,“你胡说什么呢。” “瞧瞧,我不过提了句傅二,你怎么就脸红了呢。” 薛以凝促狭着说了一句 分卷阅读76 ,羞得纪兰漪小脸愈发红了,满屋子追着她要拧她的嘴。 二人正嬉闹间,外头就传来了小丫鬟通报的声音,说是谢氏到了。 纪兰漪与薛以凝对视一眼,知道前头大事已定。 果然,谢氏进屋来连茶也没顾得上吃,便笑吟吟地和纪兰漪说了傅家请期的结果。 “傅家根在晋陵,此番为了求亲而来,盘算着要把亲事张罗了。只你爹与我,还有你祖母到底觉得仓促了些,没肯应下七月廿二的吉日,最后却把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六。”谢氏拉着纪兰漪的手,看着这个从小养在自己膝前的小姑娘,满目爱怜,“终究还是委屈了我们兰儿。” 纪兰漪红着脸,正不知该如何回话,耳边又传来谢氏殷切的叮嘱,“你只管安心绣着嫁衣,旁事无须萦怀。”说着,谢氏似是不大放心,竟也没顾忌一旁的薛以凝,径直与纪兰漪道,“东院的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回柳氏暗地里打的算盘落了空,想必也不会轻易歇了心思。日后若是东院支使了人过来溯雪苑,不论是谁就让红蕖和青荇打发了出去,若有人不对,只管到正萱堂说一声。” 柳姨娘一腔心计,不过是想要替一双女儿择个高枝,她既瞧上了傅家,如今竹篮打水,少不得又该记恨上纪兰漪。加上纪舒窈姊妹皆不是省油的灯,谢氏看着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心里免不了生出些担心来。 纪兰漪倒是半点儿也不怵,弯弯唇应了声:“母亲放心,兰儿明白的。” 薛以凝也忍不住道:“夫人放心,我也帮着兰漪呢。” 谢氏不由一笑:“有小郡主护着兰儿,倒真叫我宽心了些。” 纪傅两家定下了婚期,相府里既要忙着嫡姑娘的及笄礼,又要筹备嫁妆,倒真的是热闹朝天。相比于外头院子的忙忙碌碌,溯雪苑却出奇的平宁安静。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纪兰漪几乎整日都窝在自己的屋子里。 裁剪嫁衣的衣料是傅家专门送来的,布料精细,泛着盈盈光泽,远远看着竟好似是采了明月光华织就得一般。几月来,纪兰漪的绣活虽有精进,但对着傅家送来的月华锦倒有些束手束脚,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之糟蹋了去,因此,一件嫁衣绣了将近两月才堪堪成型。 到了五月初,京都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纪兰漪坐在窗前,乘着微微凉的夏风,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鸳鸯鸟儿,小半刻索性将针线抛于一旁,只一手托腮,盯着窗外开得热闹的榴花。 红蕖端了点心进来,见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口里风大,姑娘贪着凉快,到底也该仔细些身子才是。”放下点心,取了件轻薄的披风搭在自家主子的肩上,红蕖到底没忍住,念叨了一声。 纪兰漪抬手扶住肩上的披风,仰头迎上红蕖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弯唇一笑:“教你说的,我好似是纸糊的一样。”这大半年来,纪天翊变着法子的找人开方子,各种名贵稀奇的药材流水一样的送到溯雪苑来。纪兰漪摸了摸脸颊,心下轻叹,自己的脸都圆了几分。 红蕖撇撇嘴,嘟囔道:“真到了闹头疼的那会儿,姑娘可就不这么说了。” 见小丫鬟委委屈屈的模样,纪兰漪反被逗得笑了,抱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晃了两下,软声道:“好红蕖,我可记着了,你呀可别再念叨我了。”说着,又掩唇揶揄道,“这念叨人的功夫若是叫远山瞧见了,可不得躲着远远的了?” 远山每每负责往溯雪苑送药,跑得勤快,一来二去地倒与红蕖十分亲近。二人常常躲在廊檐下说小话,纪兰漪无意间撞见过几回,瞧着二人的模样,心里渐渐就有了底。 红蕖却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一茬,臊得脸都红了,“姑娘惯会打趣人。” 紧跟着捂着发烫的脸就往外去,不料却与从外面回来的青荇迎面撞上。 “红蕖你今儿怎么冒冒失失的?”青荇把人拉住,惊讶道。 红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分明是你走得急。” 青荇摸了摸头,瞧了眼红蕖,又看了看坐在窗前捂嘴偷笑的自家主子,虽然觉得自己好似错过些什么,但想起自己刚刚听来的消息,一时竟也顾不上与红蕖细究,只错身走到纪兰漪的跟前。而红蕖约莫也瞧出些不对来,也跟着折了回来。 纪兰漪看着青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缓缓地坐正了身子,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青荇道:“奴婢适才依着姑娘的吩咐去正萱堂给夫人送香包,见着柳姨娘她……”见自家主子一脸不解,青荇顿了顿,方继续道,“她跪在夫人的院子里,像是被动了家法。” 因着柳姨娘行事招摇无顾忌,谢氏的确没少敲打她,但等闲动了家法却是从未有过。纪兰漪心里存疑,当即只看了眼青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后者却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道:“正萱堂这会儿管得严,奴婢过去时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的瞧见了一眼,隐约听得是与大姑娘的婚事有关。” 纪兰漪行三,如今她的婚事定下,婚期也一日比一日近,那么排在她前头的纪舒窈和纪舒窕的亲事 分卷阅读77 自然也得跟着张罗起来。因为前头柳姨娘和乔氏勾结险些闹出笑话来,这一回纪老太太和纪年尧都亲自开了口下了令,不准柳氏插手姊妹二人的婚事。 谢氏虽不满那母女三人平素行事,可身为当家主母却有容人的肚量,为纪舒窈挑的几门亲事虽非富贵显赫之家,但与之却是门当户对,嫁过去总是个正头奶奶。然而东院里每一回都闹得厉害,婚事最终还是黄了。 谢氏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一贯好脾气的人也气得病了好些日子。 可饶是如此的,谢氏看在纪老太太的面上都未把柳姨娘怎样,为什么今天好端端的就发了难? 纪兰漪轻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东院怕是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纪兰漪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傍晚时候,她往松鹤堂请安时,纪老太太犹犹豫豫的还是把这事说给她听了。 原来当日纪老太太大寿,纪舒窈在花园里遇上六皇子薛深时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的母妃是当今圣宠在身的姚贵妃后,纪舒窈就动了些小心思。她已知傅家财势之大难攀,又不愿意教纪兰漪压在自己头上,于是在薛深流露出来几分情意时,便不管不顾的攀附了上去。 岂料那薛深万般花丛穿身,一口甜言蜜语,竟哄得纪舒窈以身相伺。二人私会隐秘,一直无人察觉,直到谢氏安于纪舒窈身边的婆子发现纪舒窈葵水连月未至,禀报了上去,谢氏请了大夫过府才知原委。 纪兰漪听得呆住,怔怔地看向纪老太太:“祖母的意思是她......”珠胎暗结!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纪兰漪话说一半,却不知如何是好。 纪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那丫头是鬼迷了心窍,反而白白毁了清誉。”小孙女儿定了亲,不久就要出嫁,纪老太太担心孙女儿不谙世故,这一回有意借着纪舒窈之事指点,因此说话并不避讳,只道:“身为女子,若不自怜自爱只会叫人看轻。纪舒窈便是个先例,这会儿事情发现得早,有你母亲主张总能把事情压下去。”说及此,她忽然看着纪兰漪问道:“这事若交给你处置,你待如何?” “祖母...”纪兰漪无措。 纪老太太便道:“傅家长媳出身不高,一贯不理中馈,等你嫁过去了,比这事儿棘手的难题不知道多少。这会子你只管说来。” 纪兰漪垂下眉眼,静默良久,方轻声道:“这件事能做主的不是祖母,也不是母亲,便是父亲插手也无用。”她抬起眼帘,迎上纪老太太的目光,“纪舒窈何去何从,看的不过是六皇子的一句话。” ☆、景时(9) 纪兰漪的话音方落, 整个松鹤堂都寂静了一瞬。 纪兰漪只当自己妄言说错了话, 抬头迎上纪老太太的目光时才发现她的眼里满是赞许之色。 适才纪老太太有意提及谢氏会做主将这桩丑事掩盖了去,可纪兰漪却心思通透地点明了要害, 这令纪老太太开始真的对自己的小孙女儿改观了。 诚如纪兰漪所言, 这件事情中,纪舒窈何去何从, 最终还是得看六皇子的态度。 纪老太太抚了抚纪兰漪的发丝,轻声一叹:“有些浑水, 相府只怕不得不趟了。” 当今陛下年事渐高, 而储君之位空悬,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休,朝堂上明里暗里早有党派形成。纪年尧身为丞相,想要拉拢他的大有人在, 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掺和。只是如今出了纪舒窈与六皇子的这档子事, 纪年尧想要独善其身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但真正教纪老太太发愁的却是纪兰漪日后的出路。 连日来,她已着人打听了傅家的家事, 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傅景时的胞姐傅幼莹恰是如今临王的原王妃。虽说因这些旧事, 傅幼莹早已与临王和离, 但临王多年身边不添新人亦不是什么秘密。 傅家和临王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纪老太太心里虽不至于想要反悔婚事, 但终究有些不安。 她的乖孙女儿秉性单纯,教她如何能够放心。 这也是纪老太太如今有意磨炼纪兰漪打理冗务的缘故所在了。 “你说的很对,事情到了如今这一地步,纪家没得选了。”从前纪老太太只觉得东院里头的柳姨娘是个拎不清的糊涂人, 如今瞧着纪舒窈的行为,纪老太太有些怒其不争,对纪兰漪叹道,“你大姐姐这是糊涂啊!” “祖母。”纪兰漪柔声轻唤,微微犹豫了下,却还是忍不住道,“这话我原不该说,只这既然是大姐姐选的路,好或是歹,已非祖母、母亲能左右,便是父亲也未必能插手,如此,祖母又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若是对方不是六皇子,纪家还能凭着权势或者花些银两将之打发了,再设法把纪舒窈送出府去避养一段时日,等着时过境迁也就是了。可如今的情形,只怕没那么容易应对了。 而事实亦如纪兰漪所担心的那样。 这边纪舒窈被诊出 分卷阅读78 喜脉,恁凭谢氏有意压下,可六皇子那边却还是很快就得知了消息,竟是隔日就待人提着礼仪上了门,扬言要迎纪舒窈入府。 彼时纪年尧才从谢氏处知道消息不久,一腔怒火还未及宣泄,碰着六皇子上门来,他黑着一张脸,差点儿没把人直接打出府去。 六皇子早已有了皇子妃,乃是长平侯府的嫡女,除此不提,府里两个侧妃的人选亦是早早就拟定了人选,皆是六皇子属臣心腹的千金,因此,这一时他要说什么要迎纪舒窈入府,不过就是想要纳妾般将之抬进皇子府去罢了。 纪年尧位及丞相,何时被人这样拂过脸面? “六皇子一番美意,老臣本不该推辞,只是小女早已有了婚约在身,断无一女许配二姓之礼。”勉强按下心头的怒气,纪年尧绷着脸说道。 薛深闻言,面上笑意微僵。 他虽非真的倾心于那纪舒窈,但人都是自己的了,而且他对纪年尧又有拉拢之心,又怎肯轻易罢休?更何况,纪舒窈腹中居然有了他的孩儿,那他断然不能被此糊弄了去,要知道储位悬而未定,他早日有后,哪怕只是个庶子,亦是能够多几分筹码。 想及此,薛深只抬眼迎上纪年尧不善的目光,陪笑道:“纪相何苦糊弄本皇子来。” “本皇子是真心倾慕大姑娘的,也是如此才一时鲁莽、情难自禁才……我无意轻贱大姑娘,只是身不由己才要委屈了她。”薛深改了自称,面上的神情亦是十分诚恳,“我保证,日后一定不会辜负了大姑娘,还望纪相能够成全。” 他言辞情真意切,仿佛是对纪舒窈情深义重,可纪年尧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却皱起了眉。 他身在相位十几载,最善察言观色,窥探人心,薛深打的主意自然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能跟皇家子弟结成姻亲,这不知是朝中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好事,可纪年尧对之敬谢不敏。 “六皇子……” 然而,纪年尧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屋外便传来一阵喧闹,隐约的还有些许哭声传来。纪年尧当即皱了眉,沉声问候在门口的小厮:“外面是什么人在吵吵嚷嚷?” 小厮连忙进屋来,边拿眼去偷看站在一旁的薛深,边顶着纪年尧威严的目光迟疑道:“是,是柳姨娘。” 小厮想着柳姨娘在院子里哭哭啼啼、半点儿不顾及形象的模样,愈发有些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如实禀报道:“小的已经跟柳姨娘说了老爷这里正有贵客在,可她执意要见您,还说……” “说什么?” “说,老爷早点儿见她兴许还能救大小姐一命,若是迟了,只怕是要……要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纪舒窈珠胎暗结一事,谢氏一直极力压着,除了纪老太太、纪兰漪、她身边的心腹以及纪舒窈贴身伺候的人以外几乎无人知晓,如今柳姨娘不仅知道了,还大喇喇地在整个府里宣扬开,甚至还抖落到六皇子跟前来,摆明是要破罐子破摔的拼一回了。 可她却从未想过,这般行径不仅是把相府阖府的脸面丢在了地上,即便纪舒窈真的得偿所愿,难道坏了名声的她在六皇子当真能过得安生? 纪年尧不去看此一时两眼放光的薛深,只气得脸都黑了,甩袖就朝屋外走去。 而薛深也急匆匆回过神,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他今日登门之所以未提纪舒窈有孕一事,是因为怕惹怒了纪年尧,最后得不偿失,可这会儿事情被抖开了,那他断然不会就此放手。 想他府中虽有正妃和好些个通房侍妾,可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若是他早些得了儿子,剩下皇室第一个皇孙,哪怕是个庶出,也能多一点筹码。 薛深是决不允许纪舒窈腹中的孩子出半点儿差池的! 在瞧见纪年尧黑着一张脸从书房里冲出的一刹,柳姨娘的哭声不由顿了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慌乱。她跟在纪年尧身边这么多年,哪怕是当年她算计他纳了自己做小的时候也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故而这会儿瞧着他怒火冲天的样子,她有点儿后悔和害怕了。 但很快,后面跟出来的薛深就有教柳姨娘有了些底气。 她的女儿可是要嫁给六皇子的,哪怕只是个妾,可皇家的妾怎么说也比一般勋贵百姓家的尊贵些,更进一步说,如果他日六皇子成了事,他的女儿可就成了妃,即便不是后位,但也足以将谢氏还有纪兰漪之辈踩在脚下!届时才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 如此想着,柳姨娘连忙拿绢帕揉了揉眼角,啜泣着,在纪年尧抬手的一瞬间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老爷,窈儿是做错了事儿,可那都是妾身教养的过错,她才十六,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如何,如何能去做姑子啊老爷。” 纪年尧抬起的巴掌落了空,可却没有再对柳姨娘动手,只冷声道:“你以为你的过错我就不追究了?”这一时,纪年尧当真也不顾薛深还在一旁,只冷冷地看着柳姨娘道,“那丫头不愿意去庵里那就去死吧。” 相府里纪舒窕与纪兰漪云英未嫁,若叫纪 分卷阅读79 舒窈干出的丑事传开了,却白白拖累了她们的声名与清白。纪舒窈不把一府的清誉放在心上,做出那等叫人不齿的勾当,纪年尧是真的动了杀念。 柳姨娘再未料到纪年尧会说出这样冷酷的话来,一时竟呆在了原地,脸色也白了,下意识的,她朝薛深望了去。 薛深亲眼目睹柳姨娘委地哭泣的场景,见她举止无状,心下不屑,可念及纪舒窈的美貌与温柔,硬生生的没有移开目光,只冲着柳姨娘微微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拱手朝纪年尧行了一礼,道:“纪相听我一眼,如今事情闹大了只怕会牵累更多的人,倒不如求您成全了我与舒窈的一番真情,岂不是美事一桩。”说着,他缓缓直起腰板,摩挲着腰间象征皇子地位的蟠龙玉佩,状似无意地缓缓开口,“本皇子听说,纪相膝下的嫡女不日就要出嫁了?” 他语调淡淡,纪年尧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 他身为丞相,自然不至于畏惧一个白身皇子,可他深知薛深为人,若是教他盯上纪兰漪,只怕后患无穷。 他纪年尧半生行端坐正,几乎没有亏欠过什么人,可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已故的林氏和她的女儿纪兰漪。虽然他一贯主张一碗水端平,可在小女儿痴痴傻傻的那些年里,他是有些忽视了这个嫡女,才叫庶女在京中出遍风头不说,还反过来欺凌嫡女。 当初纪兰漪落水一事,虽因丫鬟翠儿的死不了了之,可真相几何,纪年尧却是清楚的。 如果现在再叫纪舒窈连累了纪兰漪,那他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林氏? 纪年尧闭了闭眼,良久,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柳姨娘,又看了眼薛深,终于有些疲惫的道:“六皇子,你果然是为了纪舒窈这个人才要我成全的?” 薛深愣了下,目光游移了下,却道:“是的。” “那就好,就这样吧。” 说完这一句,纪年尧就摆摆手,转身走了。 纪年尧松了口,纪舒窈入六皇子府的事情很快就敲定了下来。而六皇子许是为了顾全相府的脸面,竟然为纪舒窈求来了平侧妃的名分,还热热闹闹的将人从相府接走。 ☆、娇娇(1) 相府的花园种着一棵石榴树, 那是何云轻怀着纪兰漪时亲手种下的, 如今恰值五月,石榴树上开出一朵朵火红的榴花, 远远的望去, 只觉满眼热闹。 纪年尧平时念及亡妻时,除了爱去何云轻住过的院子久坐外, 还时常到这棵石榴树下来,或是松松土, 或是浇浇水, 或是干脆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立在树下,一站就是半晌。 谢氏走进花园时看到的就是纪年尧带着几分孤寂沧桑的背影,那曾经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时竟佝偻了。 挥手示意身边的嬷嬷留在原地, 谢氏抬步走了过去。 油纸伞撑出一片阴凉, 遮去蒸腾的日光。纪年尧侧身看了谢氏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谢氏抿了抿唇, 看向枝头红艳艳的榴花, 伸手比在腰间, 轻声道:“当初妾身刚嫁进老爷的时候, 这棵树才这么一点儿高, 转眼间竟也长得这般高了。” 而今榴树亭亭如盖,她也嫁进了相府十多年。 一直以来,纪年尧都自认虽不忘亡妻,但从未亏待过谢氏。可是这一回纪舒窈铁了心要嫁六皇子, 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儿,甚至还当着他的面顶撞于谢氏。 想到那一日,纪舒窈红着眼睛指责谢氏不上心庶女的婚事,纪年尧对着妻子,心里不由生出亏欠来。 纪舒窈红嘴白牙的指责,落到外人耳中,少不得要有人嚼舌根子,说道谢氏不贤。 可纪年尧知道不是这样的。 早在六皇子上门之前,谢氏就已经拟了京中与纪舒窈姐妹相配的子弟名单,拿给他一一过目。那名单上的子弟虽非出身高门大户的世家子,但一个个家中也是殷实,更难得的是,人物品貌与性子也皆是上乘。 可饶是谢氏做到如斯地步,他的庶女还能当众顶撞谢氏,再联想到之前柳姨娘暗地里和乔氏商议儿女亲事的一茬,纪年尧才惊觉谢氏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因此,这会儿他看着谢氏温顺柔和的眉眼,动了动唇,半晌才道:“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谢氏嫁进纪家这么多年,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外头的风言风语,纪年尧也听过几耳朵,甚至于纪老太太也曾有过微词。 可事实上,哪里是谢氏生不出来,不过是她为了让自己安心,不肯在弄出个嫡子来威胁纪天翊罢了。 谢氏笑着摇了摇头,道:“老爷何苦说这样的话来。” 当初是她看中了他的品性,甘愿守着他,也甘愿护着何云轻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至于东院的母女三人,她从未放在心上,她们这么多年也从未在翻出什么浪花来。 她知道,纪年尧这会儿的愧疚是被纪舒窈的行径勾出来的,因此,便劝道:“大姑娘干出糊涂事来,原是妾身的疏忽 分卷阅读80 ,老爷万不可为此恼坏了身子。” 纪舒窈入六皇子府三日,得了恩赐回门,都被拦在了相府门外,恁凭柳姨娘和纪舒窕怎么哭求,纪年尧都没把人放进来。 那时候谢氏就明白,纪年尧是真的对东院的母女失望了。 她心里并没有因此生出多少欢喜来,反而是看着纪年尧有些心疼起来。 纪年尧当初与何云轻鹣鲽情深,偏偏多了柳姨娘这么个贵妾,背后的弯弯绕绕,这么些年她也听说了一些。 纪年尧虽不宠爱妾室,可却从未苛待过柳姨娘母女,甚至还将纪舒窈姊妹当作嫡女一般教养。 此举虽然教谢氏说是坏了大家族的嫡庶规矩,可到底是他一番慈父之心。 这一回纪舒窈和六皇子无媒苟合在前,又公然违抗父命在后,硬生生将相府推上风口浪尖,是活生生的在纪年尧的心头扎了一把刀子。 相府素日在朝中不党不营才教陛下信任器重,如今庶女许给皇子做妾,怎么看都像是纪年尧和六皇子达成了某种协议。为此,不少言官都暗地里递了折子到龙案上。 当今圣上也曾在早朝后特地将纪年尧留在了宫中训斥了一番,责他教女不严。 是了,纪舒窈和六皇子那档子事儿在京中虽然瞒得严实,但哪里又能瞒得过圣听。也正是因为如此,言官的折子才被一一扣下。 纪年尧为官数十年,一向坦荡,行正言立,几时如而今这般? 谢氏即便不懂朝堂诡谲,也知他在朝中只怕少不得有些不痛快。 可教谢氏来说,祸事是纪舒窈闯出来的,日后该有什么果,都是她自己种的因。相府难道还要为了个庶女,都缩起头来做人? 纪年尧摇摇头,“你很好。” 纪舒窈一直养在柳姨娘的跟前,这教养之过怎么也落不到谢氏头上。 一念及此,纪年尧眼底多了几分冷意。 当年柳氏一心要给他做妾,他不肯收,最后却因醉酒碰了她,不得已将之收入房中。后来何云轻病重,柳氏亲自煎药熬汤,侍奉于病榻前,以至于累垮了自己的身子,他才稍稍对她改观,也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纵使柳氏偶尔张狂,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回纪舒窈和六皇子的事,他气恼之余,心下也多了些惊疑。 纪舒窈这嫁于六皇子做妾的手段,瞧起来竟有些熟悉。 纪年尧越思越想,只觉得冷意都从脚下窜起。 他看向谢氏,突然问道:“你觉得柳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私自利,得志便张狂,可惜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谢氏心下如是想,口中却只道:“这话老爷不该问妾身的。” 这天下哪有当家主母说妾室坏话的? 可纪年尧却陡然明白过来。 是了,当初纪老太太一样是为柳氏挑选了无数好人家,可她一个都瞧不上。明知道他和何云轻夫妻情深,还偏偏凑上来缠着他,甚至还几次三番在何云轻的面前故意说些教人误会的话来。只他那会儿年纪轻,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就是那一回他酒后失德的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也是疑点重重。 他酒量不浅,那日不过和书友小酌两杯,怎么就会醉到认不清人了呢? 想到这儿,纪年尧突然抬脚转身就朝东院走去。 —— “姑娘!姑娘!” 青荇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溯雪苑,刚跑到廊檐下就叫从屋里出来的红蕖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了一旁。 红蕖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说着又指了指屋子,“姑娘刚用了药睡下。” 闻言,青荇默默地噤了声。 红蕖这才又问她:“到底是什么大事?” 青荇眨了眨眼睛,窃笑道:“东院的柳姨娘被罚去了祠堂,二姑娘求情都不管用呢。” 自上回纪舒窈回门被拦,柳姨娘闹过一回以后,这些日子都安安分分的,怎么会突然就被罚了? 红蕖面上的惊讶和疑惑掩也不掩不住。 青荇见了,便道:“别说你奇怪了,就是柳姨娘自己也是丈二的和尚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方才冷着一张脸去了东院,和柳姨娘关了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据说脸上怒气冲冲,直接让两个粗使婆子把人就拎去了祠堂。” “啊?” “你说是不是老爷终于知道柳姨娘黑心黑肺欺负咱姑娘了?” 红蕖却皱皱眉,摇头,“我瞧着不大像。” “难不成是为了大姑娘?” 红蕖还是摇头,她道:“只怕还有别的缘故在里头。” 青荇寻思一回,没有头绪,便只顾乐呵呵的,“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才叫人痛快!” 红蕖闻言也点点头,只是还不忘叮嘱青荇:“这些话别与姑娘说了,姑娘风寒未愈,别没得扰得她不得安宁。” 分卷阅读81 提及自家主子的身子,青荇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柳姨娘被关祠堂的事情闹出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松鹤堂,风声到底还是传到了纪兰漪的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氏是个聪明的女人。 ☆、娇娇(2) “二小姐, 我家姑娘还没起身, 你不能进去。” 红蕖肃着一张脸站在溯雪苑的门口,伸手就拦住了欲往院子里去的纪舒窕。 跟在纪舒窕身后的丫鬟见状, 当即就气得瞪大了眼睛, 冲上前尖声道:“你不过就是个丫头婢子,也敢拦我们姑娘的路?” 红蕖看了眼眉目盈盈的纪舒窕, 见她不语,倒气得乐了, 轻笑道:“我的确是个丫头婢女没错, 可这儿是溯雪苑,我自当得为主子守好门庭,难道不管什么人都能放进去?”说着,她抬头迎上纪舒窕的目光, 不卑不亢, “二姑娘,奴婢是冒犯了些没错, 可夫人有令在先, 不许任何人惊扰我家姑娘休养。对不住了。” 纪兰漪日前偶感风寒, 谢氏怜她体弱, 专门请了人为她调养身子, 嘱咐她静养。担心东院因着纪舒窈的事情吵闹不休,柳姨娘再把歪主意动到纪兰漪的头上,谢氏还特地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到溯雪苑来喧闹。 这会子柳姨娘刚被罚去了祠堂, 老爷还在老夫人处回话,纪舒窕就跑到溯雪苑来求见。红蕖哪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先不说柳姨娘被罚和溯雪苑一点儿干系也没有,即便是有了干系,难不成凭着她几句软话就能将从前那些旧事尽数抹了去? 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坏了自家主子的心情,红蕖自然要把人拦住。 纪舒窕心里又急又恼,面上隐而不发,只稍稍提高了音量冲着苑内道:“三妹妹,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当初我姨娘和大姐姐真的不是有意要坏你的婚事,都是,都是那傅家的人故意为之。我姨娘其实也是为了三妹妹好啊。” “二小姐慎言。”眼见府里其他院子的婆子丫鬟听到动静后悄悄地摸了过来,红蕖一张俏脸瞬间冷了。 她从前只觉得纪舒窈和纪舒窕姐妹爱出风头,所以常常欺负自家主子,但还是头一回见识这般颠倒黑白的功夫。 敢情这二小姐是当旁人的脑子都被狗吃了不成? “二小姐不必攀扯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旁人眼亮心明,你这会儿若是真的关心柳姨娘,该去的地方是松鹤堂才对。”手扶上门边,红蕖冷笑了声,直接当着纪舒窕的面把门关上。 只她甫一转身,就瞧见纪兰漪扶着青荇的手立在廊檐下,清凌凌的目光落过来,教她脸上一红。 方才的气焰去了大半,红蕖脸红红地嗫喏道:“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一边说还不忘拿眼睛去瞥一脸无辜的青荇。 外面的动静那么大,纪兰漪想不注意到也难,虽则不知发生了何时,可瞧见一贯温顺的红蕖被气得牙尖嘴利起来,觉得意外也觉得新鲜极了。 纪兰漪轻轻一笑:“自然是为了一睹红蕖姐姐的风采了。” 红蕖面上又红了红,“姑娘惯会拿人取笑。” 见自家主子只盯着自己瞧,红蕖无奈,只能上前去道明原委。 柳姨娘竟然被关去了祠堂? 纪兰漪有些意外,转而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吩咐道:“红蕖,我们去祖母那儿。” 青荇连忙将人拦住,“姑娘,你该不是真要去替柳姨娘求情吧?” 纪兰漪摇了摇头,“此事蹊跷,我心下有些不安。” 言罢,她便抬脚往外走去。 红蕖与青荇二人对视一眼,忙也跟了上去。 走到松鹤堂的门口,便只见院内伺候的人都站得离主屋远远的,连着常嬷嬷也立在廊檐下。 瞧见了纪兰漪主仆,常嬷嬷迎了上来,“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纪兰漪看了眼主屋,轻声道:“嬷嬷,我想见祖母。” 常嬷嬷看着小姑娘清亮的水眸,笑了笑,安抚道:“老太太正和相爷一处说话呢,姑娘晚些时候再过来。” “是为着柳姨娘吗?”纪兰漪小声问道。 闻言,常嬷嬷脸色微微一变,瞪了眼红蕖和青荇,忙道:“姑娘别怪老奴僭越,这事儿和姑娘没关系呢。” 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被翻了出来。 常嬷嬷怜惜纪兰漪这么多年吃得委屈,又恐她知道了旧事要徒增烦恼,这会儿只能好生哄着人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松鹤堂的院子外面又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风尘仆仆的纪天翊就阔步而来。 前些日子纪天翊从宫中领了差,前往江南一带巡查,今日刚刚回来,才进城就有家中的小厮去了城门口把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回了。 纪年尧到底顾忌 分卷阅读82 柳姨娘和纪老太太沾的那点儿亲缘,虽然把柳氏关进了祠堂,但并没有大肆宣扬她做的错事。因此府中诸般猜测都有,不过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 只纪天翊一听这事,心里立时就有了主意,当即便冷笑了声。 “老头子眼瞎心盲这么些年,如今倒是灵台清明。” 匆匆去宫中述了职后,纪天翊便立刻赶了回来。 好容易老头子抛开旧日的劳什子情分,终于计较起柳氏的过错来,他可不想再让柳氏巧舌如簧,得了脱身的机会,不然对得起他妹妹这么些年吃的委屈? 更何况他离京前特地着人追查纪兰漪这几年在府中的日子,手下的人查到了柳氏身上,还翻出了许多旧案官司来。 纪天翊脚下步子微顿,回头望了眼画心居的方向,唇线紧抿,越过院中一干仆从,径直就朝正屋去。 常嬷嬷瞧见了,立时要拦,可却被他一个眼神横了回来。 而就在这时,纪兰漪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纪天翊路过她的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回溯雪苑去。”顿了顿,“晚点儿哥哥亲自跟你说。” 看着纪天翊掀帘进了屋,纪兰漪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在常嬷嬷殷殷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走了。 纪天翊说会来溯雪苑寻她,纪兰漪便乖乖地坐在窗前等,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卷。 然而直到暮色四合的时候,纪天翊才姗姗来迟。 接过自家妹妹亲手递上来的茶,纪天翊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但瞥见桌上还未撤去的没动几下的饭菜,好看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他语气里略带了几分责备,“听说你病了几日,这将将好了些,又不好好用饭了?” 纪兰漪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哥哥不来,我没胃口。” 本来她去松鹤堂时只是担心纪年尧为着柳氏的事冲撞了老太太,可那会儿瞧见了纪天翊的脸色,她又直觉事情可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的父亲似乎并不是因为纪舒窈迁怒柳姨娘的。 小姑娘的心思尽数写在脸上,纪天翊原本不想将那些腌臜事儿说出来,可念及纪兰漪早非吴下阿蒙,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长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和盘托出。 原来纪年尧因对陈年旧事生疑,气闷之下跑去东院和柳姨娘对质,二人口舌相争间,柳氏无意道破当年不仅算计纪年尧纳自己为妾,甚至连何云轻的死也有她的手笔在里头。 当然内中细节,纪年尧并没有从柳氏的口中问出。但不巧的是,纪天翊让人查到的消息里就刚好有这一桩事,而且连人证也都一并带了回来。 人证不是旁人,恰是当初因纪兰漪落水一事而命丧东院的翠儿的母亲曹婆子。 曹婆子早年间是在画心居里伺候的,何云轻有孕期间,她被柳氏收买,偷偷的在何云轻的安胎药里多加了一味药,致使何云轻在生下纪兰漪后身子大虚,缠绵病榻一年有余便就撒手人寰。 柳氏本想凭着和纪老太太的关系,能叫纪年尧把自己扶正,可偏偏谢氏进了门。 柳氏并不知纪年尧和谢氏的约定,不知道谢氏没有打算要孩子,她暗地里也偷偷地给谢氏下了药。 …… 当纪天翊将柳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一拆穿以后,纪老太太气得险些当场厥了过去,便是纪年尧也再没有想到柳氏竟然心狠到这般地步。 纪年尧看了眼掩面低泣的谢氏,又想起何云轻故去时埋怨的神情,身子趔趄,瘫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神情凄然。 “是我糊涂。” 一团和气之下,原来处处都布着利刃。当年他一次疏忽,竟害得自家家宅不宁。 纪年尧在松鹤堂呆坐了片刻,就径直起身带着几个小厮往祠堂去了。 “那这会儿柳姨娘人呢?”纪兰漪的声音有些发颤。 纪天翊冷着一张脸,道:“她自然有她该去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 即使自己痴傻的时候,柳姨娘讥讽嘲弄过自己,甚至还由着纪舒窈姊妹肆意欺负自己,但纪兰漪始终无法相信,柳姨娘竟然会是害死自己亲娘的凶手。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欲望,一个内帷妇人竟也能心肠狠毒至此。 伸手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纪天翊轻叹道:“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3) 经历了柳姨娘一事, 纪年尧整个人愈发苍老了些, 整个人甚至病了十数日。 他上书辞官,折子被皇帝扣下, 只得了御书四字宽慰:【安心养着】 纪年尧为官多年, 哪里能不知道当今的心意。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是对他的信任与倚重。 他不愿辜负圣恩, 少不得敛起心思,果真安心养起了 分卷阅读83 身子。 而相府外头, 京都城里的人们心思一个个都活络了起来。 丞相打发妾室的消息虽然被刻意压着, 但还是流了出来。众人虽不知内中详细缘故,但一联想不久前六皇子纳了相府庶女的事情来,却生出许多猜测来。 当日纪舒窈回门被拦在相府门外,不少人都瞧见了, 如今这六皇子平侧妃的生母又被发卖, “你这未来老丈人是个真英雄,竟也不怕得罪了六皇子去。” 积香楼上, 元润和一边把玩着新得的玉佩, 一边饶有兴味地和对面正敛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傅景时说道。 相府近来多事, 傅景时递了好几次帖子都被拒了。 算一算, 自己已经快有一月没有见过那丫头了, 倒不是她有没有乖乖待嫁? “哎我说,景时你在想什么呢?”元小侯爷自说自话半晌,得不到回应,抬头瞧见他一副神飞天外的模样, 当即就有些不满了。 他将手中的玉佩掷出,正等着瞧好戏,却见傅景时微微侧了侧头,那上好的和田美玉擦过他的脸颊直直地飞向他身后的实木柱子,撞上去又被直直地弹出了窗外。 元润和飞快地起身,扒着窗户往楼下看去,目力极好的他一眼便看到摔得四分五裂的玉石“横尸街头”。 “傅景时你!” “嗯?”傅景时收敛神思,眉眼淡淡一扫,便教元润和噤了声。 元润和心里还在为玉佩滴血,就听见傅景时问道:“你可知,纪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如果他愿意,自然也有法子叫人去纪家查探一番。可他模糊记得,纪兰漪似乎极其厌恶这般行径,少不得歇了心思,只能向元润和打听。 元润和一听这话,倒是气得乐了,“所以小爷前面说了那许多的话,你傅二少爷竟是一句也没听见去?” “……”忙着想小姑娘呢,谁能认真听你聒噪? 傅景时抿了抿唇,未语。 和傅景时比耐心,元润和永远甘拜下风,这会儿心里憋着一口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家老头前几日提了一嘴,说是纪相为了家里的事都气得病了,还曾上书要辞官还乡呢。” 为了个不争气的庶女,竟都闹到了要辞官? 傅景时对自家未来泰山大人的做法不敢苟同。 瞧出了傅景时眉眼间藏着的嫌弃之色,元润和默了默才道:“其实我还听说了一些风声,但没得根据,只说给你听听。” 说着,他走到傅景时身旁坐下,压低了声音与他道:“据说这事儿跟六皇子府上的丫头没啥干系,是纪相自己后宅不稳的缘故。” “此话怎讲?” “你不是一向喜欢运筹帷幄,怎么,这一回竟不知事情牵扯了你那未来的小媳妇儿?”元润和如是说。 傅景时看了他一眼。 元润和提醒他:“纪三姑娘的生母。” 后宅之事还能有什么,妻妾相争是深宅大院里最平常的事情了。 傅景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就朝外面而去,元润和跟在他身后喊了两声没喊住,不由停下来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嘀咕道:“这莫不是急着去安慰人了?” 丞相府的院墙,傅景时爬过三回,青天白日里进来亦不是头一遭,按理说轻车熟路不该被人撞破,可看着手里提着红缨枪的纪天翊,傅景时的俊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纪天翊将红缨枪扔给身后的小厮远山,这才抱臂看向傅景时,掀唇一笑:“二公子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怎么偏偏要做出这翻墙的勾当来?” 被抓包的傅某人看着未来大舅子眉眼间洋溢着的得意之色,抿唇反问道:“武敬侯好端端的怎么也干起了这看家护院的活计来?” “……”纪天翊被这厚脸皮的话噎得默了默,才道,“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不怕我将此事抖落出去?” 傅景时淡定的道:“你不会。”在纪天翊要开口时,他又添了句,“不看僧面看佛面。” 说着他看了眼溯雪苑的方向。 纪天翊摇摇头,“想不到想不到,晋陵出了名的冷面郎君也有这样厚脸皮的时候。” “彼此彼此。”傅景时从容回敬。“武敬侯特意借了润和之口传话,景时焉能不来。” 柳氏一事,关涉先丞相夫人何云轻,不提纪年尧如何,便是纪天翊就不会让人随意乱传。而元润和却能将事情说得那样清楚,除了有人故意让他知道,不做他想。 傅景时看向纪天翊:“你引我来,是她有事?” 闻言,纪天翊才稍稍敛起笑意,肃着脸点了点头。 “溯雪苑的丫头婆子我让人支使开了。” 傅景时:“好,多谢。” 纪天翊伸手拦住抬步欲走的他,“不许欺负兰儿。” 傅景时挑眉,看了眼不远处远山怀里的红缨枪:“不敢。” ☆、 分卷阅读84 娇娇(4) 第四十章娇娇(4) 溯雪苑里静悄悄的, 只能闻得几声零碎的蝉鸣。 傅景时得了纪天翊的指示, 悄悄的从侧门摸了进去。 穿过小竹林,他一眼便看见托腮坐在窗前的姑娘。 因着今日的天气并不十分炎热, 午后的阳光难得有些温和, 穿林过叶,细碎的洒落在窗前, 于小姑娘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影。 傅景时的目光落在纪兰漪的面上,见她黛眉紧锁, 心上便是一扯, 有些钝钝的疼。 这种感觉陌生极了,傅景时下意识的不喜欢。 他发现自己如今竟是连这丫头皱下眉都无法忍受,恨不能直接伸手将她眉头抚平,再小心翼翼地护她在怀里, 替她挡住所有烦恼。 他神思起伏, 回过神时人都已经到了窗前。 纪兰漪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肃着一张脸的熟悉男人,过分的惊讶让她都忘记了要寻唤丫鬟嬷嬷了。 眉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纪兰漪抬眼便对上男人关心的目光, 脸颊不由微微一热。 “你, 你怎么进来的?” 话问出口, 她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眼前这位仿佛曾经摸进过来一回, 只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他竟然也能在偌大个相府里行动自如? 一念及此,她不由往后缩了缩,躲开了他的手。 她躲避的动作令傅景时稍稍皱了皱眉, 但很快他便笑了一声,毫无顾忌的双手撑上窗台,竟直接翻身进了屋。 他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十分娴熟似的。 纪兰漪看着,小脸不自觉的绷了起来,同时人也警惕了往后退了两步。 她张口想要唤在外间伺候的红蕖和青荇进来,可连唤了两声也无人应答,整个溯雪苑安静得出奇。 “你支开了红蕖她们。” 她一副防备的姿态落在傅景时的眼中,教他不由得摊了摊手,煞是无辜的道:“三姑娘高看在下了。” 纪兰漪有些狐疑,“既不是你,还有谁会……”话头突然止住,小姑娘杏眼微圆,不可置信地道,“是哥哥?” 是了,自从傅家上门提亲以后,自家哥哥虽然看似有些不满,但和自己一处时却经常有意无意地为着傅景时说好话,仿佛是立志要她更改心意,能倾心于傅景时。 纪兰漪微微侧头看向傅景时,有些想不明白了。 自家哥哥不是糊涂的人,怎么就这样轻易教他收买了去,如今竟然还私自将他一个外男放进了溯雪苑来,甚至还悄悄地支走了红蕖她们。难道哥哥真的半点儿也不担心会坏了她的名声吗? 如此一想,她心里便觉得有些委屈,不由在心底暗骂了纪天翊一声。 溯雪苑外头,抱着红缨枪倚在花墙上假寐的某人打了个喷嚏后,稍稍站直了身子。 屋内,傅景时好整以暇地把玩着她闲置于案几上的九连环,半天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纪兰漪看着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姑娘声音轻软,许是因为紧张,还带着一丝丝的颤意。傅景时对上小姑娘的清亮的水眸,抿了抿唇,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 说他是被纪天翊骗了来?还是说他担心她? 无论是哪一句,都不太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可是当知道相府之所以发卖掉柳氏的缘故和小姑娘的生母有关,他就忍不住想要来看看她。 小姑娘不是从前呆痴懵懂的小傻子,几番接触下来,傅景时知她心思细腻,又爱多想乱想。身子明明没有那么虚弱,可就因着心思多,偏偏惹出许多不爽利来。 他来了,远远地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来对了,然而面对她的防备警惕,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的什么叫棘手,便只能接着把玩九连环来转移注意力。 可他却忘了,这儿是小姑娘的闺房,自己一句话不说,只大喇喇地杵在这儿更容易让人误会。 “你哥哥担心你。”傅景时轻咳一声说道,“他说你近日有些郁郁寡欢的。” 纪兰漪眼里多了一丝狐疑之色,“可这和你有何干系?” 傅景时摸了摸鼻子,道:“武敬侯说,是傅某惹得。” “……”这话说得傅公子你自己相信吗? 看着眼前这个神情不自在的俊美男子,纪兰漪发现很难将他和之前屡屡刁难自己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傅某冒昧而来,就是想知道个究竟。” 他一双凤眼里多了些莫名的情绪,看得纪兰漪心头一跳。她转过身去,良久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哗啪 九连环叮叮当当落在了案几上,傅景时掸衣起身绕到她的跟前,看她只顾低头盯着地面瞧,不由兀自笑了一声。 “那便容傅某猜上一猜如何?” 见她不语,傅景时也不着急,只悠悠地道:“令兄虽将这院中的婢 分卷阅读85 女婆子支使了开,可保不齐一会儿人就都该回来了。傅某不怕被人瞧了去,倒不知兰儿你怕不怕呢?” 他语带揶揄,一句“兰儿”唤得纪兰漪蓦然抬头,“你!” 似乎是确定了眼前这个傅二真是个厚皮脸的,纪兰漪羞恼之余竟也无计可施,只闷声嘟囔道,“要猜便猜,猜罢不送。” 呵,这果真是急了。 傅景时如今越发觉得逗弄眼前这个小丫头有趣起来,不由在心底暗自庆幸。 得亏当初施力时留了三分,不然好丫头真去见了阎王,他可不就亏了? 傅景时看着她道:“兰儿心中不快,原因该是有三,一是相府惯来家宅和宁,短短数月天翻地覆,纵使庶姐姨娘无情,但你见之仍有不忍;二则兰儿虽未见过亲娘,但血脉相连,骤闻亲娘亡故别有文章,你又对姨娘乃至亲父心有怨意;而这第三……”说着,他停了下来,目光沉沉的落在已经别开脸去的小姑娘身上,轻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第三你心生感触,为的是亲父糊涂辜负发妻,妻妾相争殃及子女,担心日后也会身陷于此,失了本性。” “你……” 他猜三桩,桩桩对上她的心事。一时之间,纪兰漪心底五味杂陈。 他与她定了亲事,但从前事,她自不敢轻信于他,更不会将一腔心事相诉。然而,当被猜中了心思之后,她觉得眼前这人着实可怕之余,又莫名地生出些微妙的欢喜来。 傅景时说完只静静地等,好在很快小姑娘就开了口。 纪兰漪温温吞吞地问他:“是哥哥告诉你的么?” 傅景时笑了,“你觉得呢?” 纪兰漪摇了摇头。 如果纪天翊知道这些,早就自己亲自上阵开解,又怎至于……嗯,引狼入室。 许是夏日午后的静谧让人心跟着静了下来,慢慢地,纪兰漪敛去了周身的戒备之意。她水眸轻抬,直直地看向正盯着自己的傅景时,虽觉羞赧,但终究没有移开视线。 她道:“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当真像以前一样,就呆呆傻傻的活一辈子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若是什么都不懂,很多烦恼也不会有。“可能你会觉得我很笨,被欺负了恼一时就放下了,甚至还对欺负自己的人心怀不忍,实在是蠢极了。可是,人心为什么要那样复杂呢?” “红蕖和青荇总说我心软,实际不是的,柳姨娘被发卖了,我不忍可也开心。留着柳姨娘在,日后府上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祸事来。大姐姐就是个先例不是?”如果没有柳姨娘怂恿放纵,纪舒窈纵是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有机会与薛深私会。 “更何况她还害死了我娘。”若不是因着老太太不忍心,依着纪天翊的意思是要将人直接杖毙的。她的确心有不忍,但那不忍是为了老太太,亦是为了纪年尧。 纪年尧深爱何云轻,被迫纳了柳氏以后,虽因愧对何云轻而有意疏远柳氏,可终归不是没有对柳氏上心的,若不然怎会有了纪舒窈姊妹,这么些年柳氏在府中猖狂,多少也和纪年尧的不作为有关系。 纪年尧用了心,可柳氏贪得无厌,他一腔心意落了空,纪兰漪自是不忍,但同时也怨,怨他心意不坚,辜负了自己的娘亲,辜负了谢氏,也辜负了柳氏。 千般思万般想,纷纷扰扰纠缠,纪兰漪心里矛盾极了,也害怕极了。 这深宅大院于女子便是一座牢笼,困身妻妾之争,久了,人便麻木了,失去了自己的本心。她害怕自己日后也会像何云轻一样被辜负,或者像柳氏一样面目可憎。 “我这几日常想,若是能够不嫁人,多好。” “好个……”傅二公子闻言差点儿气得口吐芬芳,好容易耐住了性子,他才咬着牙道,“你想都别想。” 纪兰漪“扑哧”一笑,面上的愁色忽而一扫而光,她眄了傅景时一眼,抿唇道:“当初可是你要我退婚的。” “三书六礼已下,你我名分已定,你别想反悔。”傅景时轻哼。 “为什么?”纪兰漪突然问,“为什么你要娶我。”甚至几次出尔反尔,不惜自己打自己的脸。 傅景时道:“自然是为了欺负你。”他的确是为此改了退婚的主意,至于之后不受控制的生出别的心思来,因着对象是她,就也不排斥罢了。 “你担心什么我知道,可正像当日我和令尊所说的一样。”扶住她瘦削的肩膀,傅景时缓缓道,“红嘴白牙的承诺谁都给可以许下,但那不会是你想要的。兰儿,我今天只和你说一句,安心嫁给我。” 听了这话,纪兰漪顿觉脸颊滚烫起来,可一双水眸却清凌凌的,直看得傅景时差点儿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轻咳一声,纪兰漪才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左右婚事又不能反悔不是。” 又在傅景时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继续道:“可我也有一事要问你。” 语气格外认真。 傅景时挺了挺背脊:“你问。” “傅二公子今日莫不是被人掉了包?”纪兰漪说着自己 分卷阅读86 先笑了,拿着帕子捂住嘴,笑弯了眉眼,“我瞧着和从前很不一样。” 闻言,傅景时嘴角一抽。 细细回想适才所言所行,他可不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 他看向笑得一脸狡黠的“小鬼”,一时嘴角也不由微微扬了扬。 论起来,小姑娘还是这样欢快更讨喜些。 他眼底流露出宠溺之色,只把纪兰漪瞧得笑意微僵,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看了眼屋外随风浮动的光影,不由道:“时辰不早了。” 这就是要赶人走的意思了。 傅景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驱赶了,上一回夜探香闺被赶,他心里有些置气,可这一回看着小姑娘窘迫的模样,他只满心欢喜。 且他还记着院子外头还有位提着红缨枪的未来大舅子守着,再不出去恐怕少不得要过过招了。 因此,傅景时从善如流抬步走到窗边,翻身而出后却又折回身冲仿佛呆住了一般的纪兰漪招了招手。 等她一步三挪到了近前,他忽的勾唇一笑,低下头。 咦? 眼睁睁看着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侧门边,纪兰漪呆呆地抬起手。 指尖触到一抹冰凉,纪兰漪眼波微闪,轻轻地取下方才傅景时低头送进自己发间的玉簪。 羊脂白玉,雕成兰花的形状,瞧着轻巧喜人,偏兰花棱角不平,白玉微瑕。 似是想到了什么,纪兰漪眉目间最后一丝愁色也淡了去。 — 何以结相于,金箔画搔头。 终归他不是父亲,而自己亦不会如阿娘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按计划还有两章过渡,然后大婚开启傅家庄副本。 但现实是,毕业论文和小论文再不改就不用毕业了:) 我争取一有时间就更新。反正我不坑文,有bug的地方后面也会一一改的。 疫情还没结束,大家再坚持坚持,尽量不出门不扎堆。 花已开,春天已来。 ☆、娇娇(5) 七月的京都城一连下了三五日大雨, 阴沉沉的天气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然而就在初七这日, 天空放晴,阳光温温和和的笼罩了整个京都城。 趁着天朗气清, 又逢七夕佳节, 城中的人们都纷纷出们散心,一时京都街头热闹非凡。 但论起最热闹的地方却非城东的丞相府莫属。 七月初七, 乞巧良时,恰正是相府三姑娘及笄的好日子。 这日一早, 谢氏便在府中忙得团团转, 又是招待前来观礼的各府女眷,又时不时拉了绿桃吩咐几句,让她去溯雪苑盯着些。 花厅里纪老太太笑眯眯地听着众人说着讨喜话儿,面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当初相府双姝的及笄礼亦办得体面, 众人原也见识过了, 可今儿瞧着老太太高兴成这般模样,这些女眷心下立刻就有了计较。 谁说相府不重嫡庶无规无矩?看这老夫人的态度, 相府三个姑娘里哪个受看重可不是一目了然的。 这时候有人不免扼腕懊悔起来。 当初纪三姑娘傻乎乎的, 众家就算看中相府门楣, 也不愿意娶个傻媳妇进门, 而今傻小姐不仅不傻, 还备受相府长辈宠爱,可不是顶顶好的媳妇儿人选?只可惜偏偏教一介商贾门第出身的小子拣了便宜去。 不提旁人有多懊恼,坐在老太太的身旁的定国公夫人早就将一副肚肠都悔青了。 谢纪两家有着姻亲,谢忱到相府那是常来常往, 和相府几个姑娘都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儿子心仪纪兰漪,定国公夫人心里早就清楚,可就因着瞧不上纪兰漪那股子傻劲儿,所以才在谢忱几次三番暗示时糊弄过去。 定国公夫人想着,以谢忱的才貌,便是皇家公主也能匹配得上,如何能够折在一个傻子手里? 如今呢? 傻子不傻了,为人处世一样也挑不出来错。傅家平白拣了便宜,倒教她的儿子古佛青灯,自断前程! 越思越想,定国公夫人心气越发不平,竟也不由迁怒到纪兰漪的头上。眼下看着满堂宾客欢喧,正主却半天没有露面,便笑吟吟地开口问道:“这笄礼的吉时都快过了,怎么还没见着三丫头呢?” 这话原本并无不妥,可瞧着她吊起的三角眼,听着她语气里的轻蔑,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会不知道定国公夫人这是有意找茬呢。 纪老太太本来正含笑捧茶往唇边送去,听见这么一句,面色微微一僵,心头生出恼意,面上却慢慢地浮上一丝笑容,她看向定国公夫人,不疾不徐开口道:“今日是我兰儿的好日子,她高兴了,什么时辰都是吉时,国公夫人若是有事心急,倒也不必在此耽搁功夫。” 定国公府如今不过空有一个爵位,在朝中并无多少实权,先前谢忱在时,少年才子久负盛名,的确为国公府门楣增添了许多光彩。可如今谢忱遁入空门,凭着国公府内剩下的几个上蹿下跳的庶子闹腾,那府上的名声早就 分卷阅读87 一日不如一日。 今日纪老太太以宾客之礼对待这定国公夫人,不过是看在长媳谢氏的脸面上,可眼下她有意挑事,想要在自己乖孙女儿的及笄大礼上生出是非,纪老太太就不能忍了。 一旁的谢氏脸色也不太好看,平心而论,她亦是不大看得上自己这个嫡嫂的。虽说她自己出身定国公府,娘家是自个儿的倚仗,但是谢氏嫁进纪家十多年,哪里不知道纪家人的心性最是护短不过,她待纪天翊、纪兰漪兄妹亲厚,就不会在相府失了势。 想至此,谢氏便也看向定国公夫人道:“我家兰儿八字矜弱,有禅师言明及笄当精细缓礼,国公夫人心气如此盛躁,只怕小女担不起国公夫人观礼的恩德。” 谢氏声音温淡,嘴里说着自谦的话,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哪里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话里话外可都是在说定国公夫人命硬,少不得会克了相府矜贵的嫡小姐呢。 四周众人低声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定国公夫人脸色乍红乍白,最后却铁青着一张脸愤愤而去。 有定国公夫人闹的这一出,在场的众家内眷算是彻底看出这位纪三姑娘在相府的地位,原先心里还对之存有轻视之意的,这会儿都小心翼翼起来。 瞧着三姑娘这般受宠,嫁于商贾之家虽是低嫁,但有相府撑腰,三姑娘在婆家的日子才更如鱼得水,且那傅二公子少不得都要水涨船高,毕竟有相爷做泰山,来日离了晋陵,在这上京城里某个差使只怕也未有可知。 纪老太太和谢氏都十分重视纪兰漪的及笄礼,正宾、赞者等都是上京世家里极有福气与脸面的女眷姑娘。而纪兰漪盛装打扮,牢牢记着谢氏的叮嘱,一场及笄礼下来,举止行为皆是进退有度,更是惹得众家女眷唏嘘不已。 “姑娘,你看。” 才从及笄礼上脱身,刚扶着红蕖的手回到溯雪苑的纪兰漪就看到青荇一脸激动地捧着个紫檀木雕刻成精致木匣。 那木匣不大,但看着青荇捧举的姿态,纪兰漪也明白内里的东西应是贵重不凡的。不过,尽管如此,纪兰漪也没有露出多少热切的神思,淡淡地收回视线来,“这是从哪儿来的?” 各府各家送来的及笄贺礼都是由门房处收纳,之后再由纪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令人查看造册了才会送到溯雪苑来,怎么这一会儿就到了青荇手里? 瞧着自家主子神色冷淡,青荇稍微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意,讪讪一笑,有些心虚地道:“是晏大爷交给奴婢的,说是姑,哦不,是傅公子特意挑选的。” 闻言,纪兰漪微微一愣。 她自然知道青荇口中的晏大爷是傅景时身边的常随,名唤晏集,而今日她及笄,循着旧礼,傅景时的确不好露面。 青荇原以为自家姑娘已经没有多么排斥未来姑爷了,可眼下觑着纪兰漪的面色,她心底却越来越没了底,“要不,我替姑娘将东西收了起来?”眼不见为净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责罚她了? 小丫鬟胆战心惊,纪兰漪堪堪回神时见了不由失笑,她伸出手,轻轻地掀开木匣,目光霎时就被匣子里盛放的头面吸引了目光,琉璃翠玉,蝶飞兰草,几乎只是一眼,纪兰漪心里便生出欢喜之意来。 “放到妆奁里就是了。” 言罢,抬步就往屋里去了。 青荇看着那像是落荒而逃般的背影,整个人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眼里便多了些狡黠的笑意。 晏大爷果然没骗她,小姐真的没生气嘿。 七夕又名乞巧,每年的这一天,上京城中的世家女便会齐聚一处,举行乞巧会,以拜织女,诚心祈愿。纪兰漪从前痴傻时,谢氏怕她受欺负,也没有强求着把人硬给塞去乞巧会。因此,今年这一回该是纪兰漪头一次去参加乞巧会。 不过到了最后纪兰漪也没能去成,只因为白日的及笄礼上,定国公夫人吃了一顿排头心下不虞,虽当时愤愤离了场,但到底强撑着脸面没有离开相府。 青荇一边调着香,一边跟自家主子念叨外面发生的事儿,“谢夫人素来争强好胜,今日在老太太跟前吃了瘪,闷着一肚子火气,偏生二小姐不巧撞了上去,可是被好一顿奚落呢。”因着纪舒窈先前闹出丑事,紧跟着柳氏又被发卖了出去,纪舒窕虽未受牵连,但在相府里早就夹起了尾巴做人。 只是再怎么忍气吞声,纪舒窕天生的反骨却也压制不住,瞧见今日纪兰漪风采无二,早非吴下阿蒙,她心里就如针扎刀刺一般,不等正宾训话,就气哼哼地退了出来。 “二小姐当时正在打骂她身边伺候的喜儿,话说得有些难听,后来还动了手。”说是动手,倒不是直接上手去打人,而是喜儿手里正捧着一碗甜汤,纪舒窕气头上拿起碗就摔,确不知是何缘故,那飞出去的碗没有砸着喜儿,反而碎在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的定国公夫人脚边。尽管没有伤着人,可那一碗甜腻腻、黏糊糊的甜汤大半都溅在了定国公夫人新裁剪的锦绣华裙上。 定国公夫人之前当着一屋子女眷的面不好轻易下了纪老太太的脸面,但对着相府里 分卷阅读88 一个小小的庶女却不会按捺自己的脾性,当即就让身边的嬷嬷劈头盖脸的教训了纪舒窕一顿,甚至还纵容那嬷嬷对纪舒窕动了手。 青荇说着叹了口气,“二小姐这回是吃了大苦头呢。”定国公夫人为人跋扈,身边的嬷嬷气力都不小,那一巴掌下去又哪里是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够经受得住的。 那边纪舒窕挨了打,当场没敢顶撞定国公夫人,可等着府里的热闹散了,她就捂着红肿不堪的脸颊跑去谢氏的正萱堂哭诉。 纪舒窕动静闹得不小,谢氏本意不想惊动松鹤堂老太太处,可不知哪个小丫头说漏了嘴。纪老太太知道后,也是被气得厥了过去。 相府里丫鬟婆子间猜测,纪老太太这气倒不是完全冲着定国公夫人去的,更多的还是因着纪舒窕。当时纪舒窕在院子里打骂丫头的那些话不少都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都是在抹黑纪兰漪,竟也隐隐地有些指责纪老太太的意味在里头。 不过这些青荇并没有和纪兰漪细说,那些红嘴白牙的腌臜话实在没必要拿来污了她家姑娘的耳朵。只是还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闷闷地嘟囔道,“只可惜姑娘今年又去不成乞巧会了。” 纪兰漪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不在意地笑了笑,“呆在家里也无甚不好的。” 乞巧会那样的场合,热闹是热闹,但人多了,是非也多。 果然,到了第二日的时候,上京城的茶坊间就多了一则流言,说是六皇子的一个妾室在乞巧会上胆大包天地献媚献到了临王跟前,不仅被临王一脚踹得吐了血,还被六皇子当场下令贬为贱奴。但关于那妾室的身份,茶坊说客却讳莫如深,没人提起。 但是相府却因为这个流言气氛压抑,原因无二,只为着那个荒唐的妾室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六皇子薛深接了去的纪舒窈。 原来纪舒窈没入六皇子府没多久,肚里的孩子就教皇子府后院的一众莺莺燕燕祸害没了,六皇子本来就盼着纪舒窈能生下皇家第一个孙子来,哪怕是个庶出,凭着纪年尧在朝中的地位,皇帝多少也会格外看重这个庶孙。可偏偏纪舒窈没有护住那个孩子,六皇子大恼,连纪年尧来顾不上顾忌了,直接将纪舒窈贬成了妾室。如此一来,纪舒窈在六皇子府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起来。 纪舒窈素来有着青云之志,哪里肯湮没于皇子府后院,但任凭她卯足了劲儿,千方百计也没能挽回六皇子的心。而这一回乞巧会,纪舒窈平白得了恩赐出府,无意间看到丰神俊朗的临王。知道临王早年和离,身边并无姬妾通房,纪舒窈鬼迷心窍地生出了个念头来。 若她能教这临王动了凡心,受用了自己,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跳出六皇子府那个泥潭了? 溯雪苑里,薛以凝一边剥着杏仁,一边冲提笔练字的纪兰漪道,“纪舒窈也真让我开了眼界,她以为谁都像薛深一样蠢啊,连临王哥哥也敢招惹。” 纪兰漪笔尖微顿,“谁能想到呢。” 素来待人温和有礼的临王殿下,对着那娇滴滴摔过来的美人儿能够给出那么一记无情脚呢。 薛以凝想到当时的场景也有些戚戚然,不由手捂着心口唏嘘道,“这倒是,临王哥哥从来都是好脾气的。”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又默默的补了一句,“当然这个前提是不把主意打到临王府的后院去。” 有些事情纪兰漪不清楚,薛以凝却清楚得很。 临王殿下当初和临王妃傅氏两情相悦成婚,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可偏偏临王殿下的生母兰贵妃嫌弃傅氏出身太低,担不起临王正妃的位子,鼓足了劲想要拆散二人。起初之时,兰贵妃只是想给自己儿子的后院多添几个人,向皇帝讨了赐侧妃的旨意。可哪料临王执意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不让别的女人进门,不惜抗旨不尊,惹得皇帝大怒。 临王虽说受了皇帝责罚,但侧妃却到底没有进门,兰贵妃知情后,不好责怪自己儿子死心眼,就把所有的过错算在了傅氏头上。兰贵妃决意要将傅氏扫地出门,可怎奈傅氏行事周全,很难挑出错处,因此,兰贵妃便使计坏了傅氏清白。 当初临王到底年轻气盛,当场撞见傅氏和陌生男子同处一榻,大怒之下口不择言说了不少伤人心的话。但饶是如此,临王到底没有休妻的打算。 可夫妻之间一旦有了罅隙,隔阂就会越来越大,傅氏不是没想过自证清白,可临王却不肯听,处处避着傅氏。傅氏的心一日日冷了下来,她不愿意看着丈夫不信任自己的模样,终于自请下堂,离开了临王府。 而就在傅氏离开后不久,兰贵妃意外落水病重,弥留之际见儿子颓废不堪才道出了实情。临王悔不当初,守完孝就立刻去了晋陵寻找傅氏,然而傅氏并没有回娘家去,她整个人就好似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临王苦寻傅氏不得,却始终不肯再迎娶王妃,甚至连妾室通房也不要,立志要为傅氏守身如玉。 薛以凝想着,不由幽幽一叹,“像临王哥哥这般深情的人,放眼天下只怕也寻不到几个呢。” 是么? 纪兰漪几不可见的摇了 分卷阅读89 摇头。 若依她所见,真的情深似海,当初就不会让旁人有机会钻空子算计,那般拙劣的陷害竟然能蒙骗得了这位素以年少聪慧著称的临王殿下,反而更叫人唏嘘。 “所有人都看到临王这些年的情深,可又有谁替当年的傅氏想过呢?”那般的算计与怀疑,即便临王并未写下休书,可冷眼相待、下意识地远离和逃避才是最伤人的利刃。纪兰漪道,“换做是我,也绝不会回头。” 破镜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重圆的呢?就算是圆了,曾经破裂的痕迹难道也能抹了去?既不能从一而终,一别两宽了,各自欢喜不是更好?如今做出这深情的模样又给谁看呢。 薛以凝教纪兰漪面上的冷色镇住,她的手仍旧捧着心口,呆呆地看着已经搁下笔的小姑娘,“兰漪,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不得不说,纪兰漪这番话说得她也不由深思起来,她嗟叹道:“如今看来临王哥哥也没那么好了,真不知道这天下能有几个好男儿。是不是诗本子上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哄骗人的。” 纪兰漪偏首一笑,“那也不一定,我哥哥就是顶顶好的。” 有纪年尧这个前车之鉴在,纪天翊可洁身自好得很。 薛以凝看着她抬起下巴骄傲的小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傅二公子呢。” 耳根子莫名一热,纪兰漪收了收小下巴,撇嘴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了他来。” “眼下你都及笄了,算起来婚期都近了,瞧着你做了那许多的绣活,我还以为你……嘿嘿。”薛以凝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眼睛里满是促狭之意,“我母亲说,傅家虽然无权,但是到底富贵,即便家中复杂了些,二公子上有嫡兄,于冗务上反不忙碌,若是关起院门来过小日子,再没有更清闲的了。” 薛以凝拉着纪兰漪的手晃了晃,“只是晋陵真的太远了,你若嫁了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一句话落音,纪兰漪也觉得伤感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相府上下不仅为着她的及笄礼忙忙碌碌,更也忙着她的出嫁事宜。由于是远嫁,所以送嫁就更要麻烦许多。纪年尧早打发了人去晋陵买了一出三进的宅院修整,届时提前从相府将人送嫁到晋陵,大婚之日再从那里出门去。 尽管晋陵有座纪宅,可那里没有纪老太太也没有纪天翊,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宅院罢了。她嫁去了晋陵,便真是举目无亲。 一念及此,纪兰漪身子蓦然一僵,她不由想到傅景时曾经几次的为难和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难不成他娶她,是为了成亲后在晋陵欺负自己的时候没有人再给她撑腰? 瞧着纪兰漪的脸色不大好,薛以凝只以为她是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了,忙安抚道:“兰漪我就开个玩笑,你就算去了晋陵,逢年过节也能回上京,而且我也能去找你玩呀,听说晋陵风光可好了呢!” 不想薛以凝担心,纪兰漪自得收拾好心情,只点点头表示认可,然而接下来待嫁的日子里,她还是忍不住惶惶。她有些想见傅景时,想亲口问问他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可待嫁女不好出门去,纪天翊也再干不出引狼入室的勾当,如此日子晃晃悠悠,转眼就到了纪兰漪出嫁前夕。 谢氏正拿着礼单一一清点核纪兰漪的嫁妆,就看见卜管家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院子,而且还是一脸着急的模样。想到下午那会儿,纪年尧打发卜管家去办的事,谢氏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来。 果然,卜管家进了屋,气都顾不上喘一喘,就说道:“傅家那边出了事,明儿个傅二公子不能来迎亲了。” 谢氏一惊,“你说什么?”明日虽非大婚,但先前两家早就合计好了,由傅景时亲自登门迎了花轿到码头,然后再由纪天翊护送着纪兰漪一路南下往晋陵而去。如今乍一听卜管家的话,谢氏惊诧之余,也生出些不满的情绪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傅景时她也见过,并不是那等狂妄不知礼的人。 卜管家忙道:“据说是晋陵那边有急事,说是傅家大少爷失踪了。” 林氏离开傅家庄时,傅景时尚且年幼,傅家的大少爷傅景琰之于他一直如兄如父,他可以不介意傅元柏偏心乔氏母子,几次三番想要坏了他的婚事,但事关傅景琰,傅景时决计不可能坐视不理。 谢氏对当初傅景琰被迫迎娶卖花女时,傅景时顶撞傅元柏,把亲爹气得半月起不了床的传言也有些耳闻,因此听到卜管家的话后,虽心有不平,但也没法子过分苛责傅景时。然而,谢氏可以轻易地谅解,纪年尧和纪天翊显然不能忍下这口气,纪天翊更是嚷着要叫停婚事。 “我妹妹这还没嫁过去呢,他傅景时就敢如此轻贱于她,不能嫁,不能嫁!” 谢氏瞥了眼黑着脸显然有些意动的纪年尧,心里生出些无奈来,“这事傅家的确不厚道,也是兰漪受了委屈,可上京的人都知道明日是相府送嫁的好日子,若是突然毁了婚约,只怕更与兰漪名声有碍,况且……”纪年尧和纪天翊一个爱女,一 分卷阅读90 个宠妹,这会儿恼得理智尽失,但谢氏却不得不计较此时毁约会给相府带来的影响,相府几个女儿的亲事一波三折、流言四起,早就有人指摘,若是此时纪兰漪的婚事再出了偏差,相府他日也别想再在京中抬起头来,连带着纪天翊这个武定侯的前程恐怕都要受到影响。“况且自古以来,远嫁送亲本就是女方这边的事宜,算将起来,傅二公子真的登门来迎也未必是桩美事。” “那傅二人品性子,相爷也知道些,虽是有些难捉摸,但到底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依着妾身来看,傅家大公子莫名失踪兴许也是有人有心为之,为的就是要搅了纪傅两家联姻。”谢氏虽就在后院,但未出阁时也是上京中颇有才名的女子,有些事情她冷静地看来,的确能看到些纪年尧父子忽视的地方。“此一时虽稍稍委屈了兰漪,但因着这一遭事情,傅家理亏,傅二少不得也要多念着今日的情分,自然不会亏待了兰漪去。” “他敢亏待兰儿,我就敲断他的腿!”纪年尧气哼哼地道。 但他说出这一句话,也就是默认了不再计较,纪天翊虽还有些气愤,到底也是按下了,转身就跑去了溯雪苑。 从前纪天翊的确看好傅景时,也愿意把妹妹托付给他,但这一回送嫁前夕不置一词就跑了的行为,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头。因此纪天翊决定要好好的叮嘱妹妹一番,来日到了晋陵,可不能轻易地揭了过去,饶了傅景时。 纪兰漪显然也没料到傅景时会突然离开,可相较于纪天翊的气愤,她却冷静了很多。 明明之前还在担心自己日后会受委屈被欺负,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下意识地就选择了相信傅景时。 傅景时那样的人,若真不愿意娶自己,早就想方设法主动毁了约,哪里会临阵脱逃? 想到失踪了的傅景琰,纪兰漪娥眉轻蹙,她不担心他真的会出什么意外,毕竟她没猜错的话,策划这出失踪的人应该只是想要傅景时来不及接亲就离开上京,从而得罪相府。 只是幕后的人会是谁呢? 不知怎么的,纪兰漪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当日在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乔氏。 ☆、娇娇(6)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乔氏干的。 傅景时快马加鞭回到晋陵, 刚踏进傅家庄没多久, 就传来了傅景琰的消息。 傅景琰是外出巡查商铺时遇到了劫匪被绑了去,那起劫匪一没要钱二没伤害他的性命, 只把人关了三天就放了。而三天, 恰好够傅景时从上京赶回晋陵,也足够他贻误接亲。 傅景时沉着脸扫一眼正堂里的人, 瞧见乔氏极力掩饰却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灾乐祸,他的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 “当真是好算计。” 傅元柏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 失踪的长子回来了固然可喜,可次子却因此耽误了接亲,眼下算着日子相府送亲的队伍都快到晋陵了,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尽管相府没有盛怒解除婚约, 可是保不准会秋后算账啊。 傅元柏知道, 纪傅两家的婚约兜兜转转还是落在傅景时的身上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林氏和何云轻旧年的约定,更多的是因着傅景时自己的手腕, 还有就是纪家看中的是傅景时这个人, 而非他身后的傅家庄。 如今傅景时没亲自从相府迎亲固然会让纪家生恼, 可只要背后的蹊跷被查了出来, 傅景时情有可原根本不会有麻烦, 到时日子难捱的只会是傅家庄。 而今的傅家庄纵使明面上依旧是一方霸主,但作为家主,傅元柏深知,偌大个傅家庄早已今不如昔, 不过就是徒有其表罢了。 他越思越想,心里越发没底,可最后却将一腔惊怒都记在了傅景时的头上。他指着站在堂中对乔氏怒目而视的傅景时,骂道:“素日只当你是个稳重的,没料到今日竟如此没有章程。难道在你眼里,偌大个傅家庄还不能将你大哥找回来,非得你回来逞这个英雄?” 看着傅元柏气得跳脚的模样,傅景时不由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一弯,道:“有偌大个傅家庄在,还能教人在眼皮子底下把大哥劫走,父亲此时再说这话,岂不是要叫人笑话了?”他顿了顿,又把目光落在了面带得意之色的乔氏身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天这桩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个逆子!”傅元柏见他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气得抄起放在案上的茶盏砸了过去。眼见着那茶盏就要击中傅景时的额头,一旁的乔氏并傅晔不由都脸色一变。 傅元柏盛怒之下的力道可未加控制,这要是真的砸上去了,少不得要教傅景时破相。若搁在以往,他们母子俩倒也不介意看上一通热闹,但眼下相府送嫁的队伍并未因傅景时爽约而不发,相反已经快到晋陵城外了。可见得相府还真是相中了傅景时这个女婿,如此一来,要是让相府送嫁的人瞧见傅景时破了相,稍一思索,这罪名可不就落定了? 傅景时神色未变,在茶盏离自己的面门只有寸许距离时稍稍偏开了头。b 分卷阅读91 r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溅上傅景时的衣摆,留下一片暗渍。 乔氏这时连忙起身拦住还想再动手的傅元柏,劝道:“老爷你且息怒,景时只是关心则乱罢了,并不是有心要忤逆老爷你呀。”顿了顿又小声道,“明儿个可是景时成亲的大好日子,京城相府的人可都到了城里了,若真的走漏了风声出去,老爷不仅面上无光,还得招来记恨呢。” 傅元柏到底顾忌相府,面上神色微微一僵,少不得敛去怒气,沉声对傅景时道:“你都成家了,别一天到晚做事顾前不顾后,这一回是相府不跟你计较,要再有下回,连累了傅家庄别怪我不顾念父子情分。” 傅景时实在太了解自己这位父亲外厉内荏的性子,见他如此,心下讥笑一声,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他懒懒的抬眼看向傅元柏,道:“父亲若是教诲完了,儿子便先告退了。”说罢,不等后者有反应就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似乎料到身后的人又要跳脚,傅景时头也不回地道,“大哥被绑数日,父亲可曾着急过半分,而今有这些功夫来教训儿子,怎不见你还大哥一个公道?” 自他回到晋陵,傅家庄有几人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傅景琰失踪而担忧的,傅景时心里看得清楚明白。而他在回来之前,亦是料到自家大哥被绑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目的不过是引他失信于相府罢了。只饶是将对方的算盘摸得一清二楚,他还是不敢放手一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偌大个傅家庄,他与兄长傅景琰碍了很多人的眼,而这些人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傅元柏。 自从当年傅元柏跟乔氏勾搭上,背叛了林氏开始,他那颗心早不知偏到了何处。 乔氏眼里,他兄弟二人是阻了傅晔前途的人,而傅元柏又何尝不忌惮他兄弟二人? 身后的傅元柏沉默了,傅景时嘴角的不屑愈发深了几许,他再不耽搁,抬脚就朝傅景琰住的院子风岚居而去。 傅景琰是个读书人,打小身子骨便比傅景时和傅晔弱上许多,这一回被绑虽然身体上没吃多大苦头,可一番惊吓下来,还是卧病在床。 傅景时过来的时候,傅景琰的妻子许氏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药,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外的傅景时,手上动作一顿,请抬眼看向自家夫君。 傅景琰抬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温柔地道:“去让小厨房给二弟准备些吃食过来吧。” 他料得自己这个弟弟一身风尘而归,耽搁这么久才来看望自己决不是因为休整,既是如此,只怕进了家门连一口热水都没能喝上。 他这一句叮嘱,既是关心胞弟,也是体贴自家娘子。他深谙许氏性情怯弱,不善和府里上下的人打交道,便能护一时是一时。 果然,许氏听了他的话,长长的松了口气,起身隔着屏风朝傅景时微微福了福身子,便从卧室的角门走了出去。 等到许氏离开后,傅景时才阔步进了屋。 傅景琰在他动作间已经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他摩挲着药碗上的印花,语气里带着不赞同,对傅景时道:“你这次太冲动了。”见他不说话,便又道,“这些年那人的计俩也就那么些,她真的有胆子,我也不会活到今天。更何况,在你眼里,为兄就是那样轻易能教她设计去的?” 当年他迎娶许氏一事的确有乔氏的算计在里头,可若不是他相中了许氏,又岂会真的让她的算盘得逞?这件事情的内中原委,旁人不知,但傅景时可清楚得很,因此,傅景琰很是不能理解自家弟弟的冲动。 傅景时却冷静地指出,“你还是被绑了三日不是?” “……”傅景琰默了默,“为兄能应付得了。” “然后被吓得起不来床?” “……” 傅景时看向傅景琰,面色冷静地道:“我不敢赌。” 饶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家兄长胸有经纬,也不敢轻易懈怠了去。 林氏跟傅元柏和离离开傅家庄的时候,他尚且年幼不记事,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亲娘照拂,亲爹又是个偏心眼的,傅景琰便一直是如兄如父的存在。哪怕只是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他也不会置他于险地。 傅景琰哪里不知他的心思。 傅景时在外人眼里或许是个手段狠厉、冷心冷肺的,可他却知道他坚硬外壳下面有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 傅景琰看着傅景时,同样冷静地说:“你可曾想过纪三姑娘?” 傅景时眉头微皱,便又听傅景琰继续道:“相府的确没跟你计较失约一事,三姑娘出嫁的车马仪仗也的确入了晋陵,明日的大婚更不会再有意外,但景时,你可曾想过,三姑娘会不会因为你失约一事心有芥蒂?” 傅景时动了动唇,“我……” “你别说你不在意。”傅景琰嘴角多了一丝笑意,“你要是不在意,会想法设法地坏了那母子二人的谋划?你要是不在意,会飞鸽传书,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盯着乔氏,不教她们在大婚的筹备上懈怠了去?你要是不在意,怎么会特地跑去母亲那儿讨要当年定亲时的信 分卷阅读92 物,嗯?” 傅景琰和傅景时生得有七八分相像,尤其一双凤眼更是如同从一块模具中刻印出来的一般。傅景时对上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一时不由语塞起来。 不得不说,傅景琰的话挑起了他心底的一根弦。 他不由想到当初婚事刚刚板上钉钉那会儿纪兰漪的态度来,当时纪天翊甚至都不管不顾地引他去亲自开导小姑娘,这一回他不告而别,会不会…… 看着弟弟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傅景琰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可该承认了?” 傅景时却神色一敛,“我不悔。” 若真因为此事,他和纪兰漪之间起了龃龉,教小姑娘恼上了,也是该他受着的。不过,他不能置兄长险地而不顾,也不会让小姑娘白白受了这委屈。 如果她真的恼了,那他就只能负荆请罪了。 心里主意打定,面色也跟着坦然起来。 傅景琰瞧见了,不再就此事深究下去,转而倒提起另一桩事情来。“你和三姑娘成了亲,还打算一直住在府里?”在他看来,纪兰漪同许氏不同,许氏虽怯弱不善与人交道,可她老实的性子跟团棉花似的反而叫乔氏刁难不起来。纪兰漪是相府出来的嫡姑娘,哪怕曾经痴傻过,可也是千娇百宠张大的,然而在这傅家庄里,傅元柏和乔氏终究是占了长辈的名分,一个“孝”字压下来,可也有人受的。 他看向傅景时,认真地道:“我知道你的打算,可对傅家产业,你看不上,我也从未放在眼中。” 傅景时蹙眉:“你是把一切都给他们?” 傅景琰笑了笑:“这些产业也就在一些人眼里是宝,抢过来固然畅快,可要因为这个失去了自在痛快,却也得不偿失。”他道,“抢来又何如尽数毁了去,没什么比得到再永远失去更令人痛苦了。”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伸手打开床边的一个暗格,取出一个账本交到傅景时的手中。 “我虽比不得你在外行走,纵横商铺懂得多,可读了这么些年书却也不是白读的。”那些账本都是傅景琰这么多年暗地里收购下来的产业,其中不少还是傅家庄的一些不起眼却暗藏价值的铺子,虽瞧着零零散散,比不上傅家庄家大业大,可真换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傅景琰道,“为兄的这些,再算上你的,难道抵不过金玉其外的傅家庄么?” 傅家庄的确在晋陵一带数一数二,有着百余年的威名。可一代一代下来,到了傅元柏手里,内里头早就有了隐隐败坏之势。在傅景琰看来,这几年如果不是有傅景时雷厉风行的手段撑着,哪里还有自家父亲的逍遥日子过?只可惜这一切都入不了自家那个偏心眼的老父亲的眼睛罢了。 对于傅景琰的话,傅景时有些意外。 但这意外并不意味着他畏惧了,而是因为傅景琰所筹划的,恰是他预备去做的。 乔氏生怕他兄弟二人阻碍了傅晔继承傅家庄的道路,千方百计地陷害和为难,可是却从不知道他傅景时从未想过要沾染傅家庄的家业,更不知道他这几年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替傅家庄开源挣收,实际上早已另立产业。 傅景时接过傅景琰递过的账本,随意地看了眼,便对他道:“兄长也是只想我和兰漪搬出去住吧。” 傅景琰含笑弯唇,看向角门的方向:“这么多年你嫂嫂跟着我也受了许多委屈。” 委曲求全,引而不发,只会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设计。这一回乔氏胆大妄为,利用他来陷害傅景时,傅景琰卧床休养这几时,到底是下了决心。 内里头早就刀光剑影,有何惧面上撕开了脸皮,倒教那对男女做出父慈母爱的模样来恶心人? 傅景琰蓦地笑了声,“不过这些还是等你的婚事完了后再说罢,明日你大婚,今夜好好休整休整,莫要回头轻待了弟妹。”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傅景时却未再跟这个把事儿摊开就像换了个性子似的兄长接茬,只让他好生歇着,自己先退了出去。 傅景琰让他夜里好生歇息,然而,夜里更鼓响了三回,傅景时还是披衣起身,在如墨的夜色中悄悄地离开了傅家庄。 纪家在晋陵购置的房舍距离傅家庄并不算远,但真的算将起来也要一盏茶的功夫。三进三出的宅子,纪兰漪在这里的闺房位于最大、最僻静的一处院落里。 傅景时摸过来时,院子里走廊下的灯火已然黯淡,可正厢房的窗扉上却在明亮的烛火下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傅景时移动的身形顿时一僵,怔怔地看向那道剪影。 美人托腮,长夜不眠,莫不是真叫兄长说中了去? 素来行事无忌的傅二少爷这一回有些踟蹰了。 他本来就因着傅景琰的话辗转反侧,一时忍不住偷溜了过来,可真的发现自己兄长的乌鸦嘴似乎说中了一切时,他的心不仅沉了下去,更破天荒地生出些想逃避的情绪来。 正当傅景时神思翻转之际,“吱嘎”的启窗声传来,傅景时温声抬头望去,却不期然和一双澄澈清明的水目撞了个正着…… 分卷阅读93 作者有话要说:  才知道晋江出了个抽奖系统,但我此前已在weibo弄了抽奖,送两本明代张岱的《夜航船》,这是我最近在看,也很安利的书。如果有感兴趣的可以去围脖@沈归辞icon参加。 这本会在7月15号前完结的。 ☆、娇娇(7) 月色清凉如水, 穿林过叶, 于青石板的小径上映出斑驳婆娑的竹影。 翠竹笔挺,却不抵那竹边人身姿颀长挺秀, 淡淡如水的月光下, 棱角分明的俊脸也莫名柔和了许多。迎上那双幽深的目光,纪兰漪扶窗的动作微微一顿, 竟是难得的没有羞怯地避开了去。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月色流转之间, 是莫名的和谐, 仿佛有几分一眼万年的感觉。 纪兰漪神思不由得一恍惚,忽而忆及从前看过的《楼兰记》来。 书里面,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在出征前夜不顾和小郡主的约定,偷偷地翻过两府毗邻的花墙, 悄然来到小郡主的窗前, 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柔情。当时小郡主夜不成寐,察觉到窗外的人影, 推开窗瞧见傻愣在近前的少年郎, 羞意胜过绵绵情意, 红着脸低声斥走了心上人。不料, 这月下窗前一别, 再相见便是白衣棺椁,生死阴阳相隔。 纪兰漪蹙了蹙眉,伸手抚上心口,对心底莫名生出的涩意有些茫然。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自打遇上傅景时以后, 她总觉得不管是梦里的画面,还是那册话本上的字句,仿佛并不是虚幻的。一切似乎真真切切经历过一般。而就在此时,月色柔和,竹影婆娑,傅景时的脸和梦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张扬少年竟然合上了。 委实太荒唐了。 纪兰漪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再一抬眸,赫然发现傅景时不知何时竟到了窗前。 她惊得往后退了半步,语不成句:“你,你……” 小姑娘受惊却不大声张扬,只顾捂着嘴,抖着手,一副小兔子模样反倒教傅景时先前提着的一颗心骤然落了地。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别怕。” 纪兰漪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进来的?”难道这府宅不仅比京都相府小,连府里的巡卫都如此不济吗?竟叫人深更半夜摸到了后院来! 然而话一问完,纪兰漪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白目,毕竟当初眼前这人在相府里都是进出自由的。想到这儿,她便又改口问道:“你来,是有事么?” 傅景时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一时也不知自己怎的就鬼使神差的来了这儿。 “你可曾想过纪三姑娘?” 兄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素来行事不忌、叱咤一方的傅二少爷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怕眼前这个一脸戒备模样的小姑娘对自己心生隔阂。只是解释的话却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一时倒是犹豫了起来。 而瞧见他这幅样子的纪兰漪心底虽有些纳罕,但稍稍一琢磨倒也理出了三两分,话也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不必解释什么,我都明白的。” 说完,她暗恼失言,别开脸,红了耳朵。 傅景时眼睁睁地看着那白玉似的耳朵变得通红,“你明白何事?” 他却不敢确定,她是真的猜到了。 对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阵仗,纪兰漪心下羞恼,只道:“你为何来,我便明白何事。” 倒是打起了机锋来。 傅景时不由勾了勾唇角,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来,连着眼底都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 他想,当初他怎么会昏了头想送眼前这个妙人儿去见阎王爷呢? “对不住。” 三个字他说得极为郑重,不仅是为了这回迎亲失约,更为了从前几回唐突冒犯。 他躬身拜了一礼,态度是十足的谦恭,这幅模样不管是落到元润和的眼里,还是乔氏等人的眼中,都足以惊得他们回不过来神。然而,纪兰漪却从容地受下了。 她愿意嫁到晋陵来,多少有些听天由命的意味在里面,对于傅景时,一直是抱着日后相敬如冰的念头的。可这一回,瞧见这样的一个傅景时,纪兰漪心里倒更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夜风忽而急了起来,穿林过叶,“沙沙”的竹叶碰撞声越来越大,纪兰漪注意到隔壁青荇和红蕖的屋里传来动静,不由心头一跳。 虽说明日大礼过后,她与傅景时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这一回到底没名没分,若真叫人撞破了,传扬出去,可不是要叫晋陵城的人都瞧了京都相府的笑话去?一念及此,纪兰漪抬手取下支着窗扉的木棍,冲着傅景时道:“你快些离去,莫杵在这儿了,让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言罢,随手合上了窗扉。 傅景时盯着窗户上映出来的窈窕身影瞧了一会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这才转身离去。 翌日,天和气清,惠风和畅,晋陵城里锣鼓喧天,红幔交错,正街的两旁 分卷阅读94 熙熙攘攘,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眼见得不远处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丰神俊朗的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一派神采飞扬的模样,有人不禁纳罕出声:“这还是玉面阎君吗?” 那新郎倌不是旁人,恰正是傅景时。 一直以来,傅家庄大多的产业都是傅景时经手打理的,他手段狠厉,办事雷厉风行,从来不曾对人稍加辞色,因此便得了个“玉面阎君”的诨名。 这一回看见素来都是冷着张脸的人喜得满面笑容,众人自是奇怪的。 “前几日还有人传说,这位爷对这门亲事不满,都不管对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就自个儿跑回来了,连亲都不肯接。可现在看着,传言误人啊,这哪是不满啊,这怕是恨不得立刻就带着花轿飞回家去拜堂成亲入洞房呢。” 周围的人哄笑之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跟前。 晏集跟在傅景时的身边,手里提着一个绑着红花的竹篮,里面装满了红封。但见他木着一张素来就冷淡的脸,随手从竹篮里一抓,然后在一撒,顿时引得道旁的百姓哄闹起来。 这就是“散喜”与“沾喜”了。 元润和当初是跟着傅景时一块儿来的晋陵,今日也跟在迎亲的队伍里,就走在晏集的边上。他瞧见晏集木着脸“散喜”,不由笑着打趣道:“我说冰块脸,今儿个好歹也是你家少爷的大喜之日,你就不能高兴点儿,笑一个?” 一路上这样的话晏集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眼看的元润和还要继续喋喋不休下去,他转过脸,迎上元润和揶揄的目光,缓缓地扯了个嘴角。 “噗,你还是别笑了。”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元润和在瞧见晏集的笑容后,惊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末了还不忘拍拍自己的心口压惊。 怪道这家伙平常不肯笑,原来笑起来这么渗人。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瞧见晏集的笑容,竟觉得脖颈一凉。 晏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压平了嘴角,继续木着一张脸“散喜”。 纪年尧宠爱女儿,在纪兰漪的嫁妆上很是大方,足足备下了九十六抬。而傅景时有意教晋陵城众人都看明白纪兰漪在他这里的分量,故此迎亲的队伍在城中整整绕了一圈,才慢吞吞地来到傅家庄的门口。 傅元柏和乔氏候在喜堂,不管私下里怎么样跟傅景时扯脸皮,真当着傅氏宗族和纪家过来观礼的宗亲们的面,他们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的姿态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花轿队伍的到来,二人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些不耐来。 乔氏捏着帕子朝着喜堂外望了眼,故意道:“这吉时可都要过去了呀。”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纪家宗亲们听见,眼看得他们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乔氏心里就乐了。只是还没等她高兴得太久,门外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今日是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又岂有此时吉祥下一刻便不详的道理?” 闻声,乔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这道声音她太熟悉了。 ☆、娇娇(8) 乔氏大半生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在闺中时虽为庶女, 但亲娘本事高,笼络住父亲的心, 连带着她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二八年华时, 相中傅元柏,哪怕他早已有了妻儿, 可她不过略施小计便登堂入室。 她是以平妻之礼进的门,兼着年轻美貌, 将傅元柏的一颗心抓得牢牢的, 按理说也不会畏惧傅元柏的原配夫人,可是自打她入门第一天给林氏敬茶的时候,瞧见对方眉眼冷淡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林氏出身高门嫡系, 因着饱读诗书, 浑身气派并不似乔府中的正房夫人,却也不是不怒自威, 而是仿佛将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乔氏对林氏有着天然的妒忌, 也有着莫名的惧意。 当初她生下傅晔, 有心争个短长, 就大胆给不过三岁大的傅景时投毒。她亲手将剧毒放入傅景时爱吃的糕点中, 可最终却在傅晔的手边看到了那盘点心。她永远记得,林氏当时洞察一切的目光,而她在那目光下只如梨园台上的戏子一般。 再后来,林氏和傅元柏决裂, 一纸休书休夫,不要双子,只身一人遁入空门,整个傅家庄后院以她为尊时,乔氏才觉得心中压抑许久的恶气尽数散去。 乔氏以为,凭着林氏的骄傲,直到老死也不会再踏足傅家庄半步。然而,却未曾料到,当初傅景琰被设计大婚都不曾露面的林氏,今日居然回来了。 乔氏看着清凌凌立于喜堂门口的人影,一时如坐针毡。 观礼席中亦是传来了唏嘘之声。 乔氏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坐在一侧的傅元柏,却见对方正盯着门口的林氏痴痴地看,心里不由生出三分怒意三分酸涩,而在看到傅元柏起身迎出去时,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 傅元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氏的跟前,眼底带着三分怀念七分惊喜的情绪,声音微颤的道:“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便欲去牵林氏的手。b 分卷阅读95 r   林氏侧身避开,凤眼冷冷地瞪向傅元柏,淡声道:“难道我儿娶亲,我不能回来?” 傅景琰已在妻子的搀扶下走到林氏跟前,深施一礼,唤了声“母亲”,眼底满是孺慕之情。 林氏看向他,见他身子单薄,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动容的神情来,担忧地道:“之前给你送回来的药为何不服用?” 这些年林氏虽不在府中,也看似对儿女不管不问,但实际上,她早就安置了心腹在府里照应傅景琰和傅景时还有傅幼莹。傅景琰身子骨弱,林氏念佛之余,更是常常钻研药经,还曾特地跟游历至庵堂歇脚的神医讨教过,才得了一纸专门帮他医治滋养身子骨的药方。不仅如此,林氏还特地亲自配好了药让人送回来。 眼下看着傅景琰不见起色的模样,林氏疑虑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然而傅景琰却温声道:“药儿子在吃,只是积疾已久,想来是起色慢了些,母亲不必担心。”一面说,一面上前亲手扶住林氏,引她进入喜堂。 林氏的心却因为傅景琰一句“积疾已久”生出愧疚和怒意来。 愧疚自己因为一时意气抛下儿女,致使他们年幼无依,被人为难,每日如履薄冰的过日子。怒的则是乔氏心黑至此,当真是半分良知也无。 林氏有意此一时教训乔氏一二,可到底没忘这是次子迎娶闺中密友之女的大喜之日,只得按下满腔怒火。 林氏站在乔氏的跟前,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傅夫人,今日我儿大喜,少不得还得劳烦你屈尊移个位。” 那厢傅元柏亦出声附和,惹得堂中议论纷纷。 乔氏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瞧自己的笑话,当下便梗着脖子朝林氏道:“如今我才是傅家庄的女主人,是景时的嫡母!” 林氏笑容不变,“论规矩,你当真当得起我儿一声嫡母?别忘了,我不是傅家下堂妇,我儿自不必改叫旁人母亲。”林氏摸了摸手腕上珠串,忽而弯腰凑到乔氏的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明月柳溪蝉鸣,皓日苍空鹰翔。” 乔氏脸色顿时煞白,她似见了鬼般地看向林氏,“你,你……” 林氏弯唇,“你说,你当真还要继续跟我争辩下去?” 大门外传来了礼炮和喜乐齐鸣的声响,是迎亲的花轿到了。 新人进门,院子里欢喧热闹,乔氏却如坠冰窟。 迎上林氏好整以暇的目光,她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灰溜溜地起身,一刻也不敢在喜堂里继续待下去。 傅景时牵着纪兰漪踏入喜堂后,抬头看见端坐在上座的人,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直到顶着喜帕的纪兰漪不明所以地扯了扯喜牵,他才重新迈步朝前。 “一拜天地,吉祥如意。” “二拜高堂,福寿安康。” “夫妻对拜,情意缠绵。” “送入洞房,恩深意长。” 周围的宾客哄笑着,簇拥一对新人朝新房的方向去,傅景时在离开喜堂时,下意识地转身朝林氏看去,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一抹柔笑,他的心里顿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而后才重新扬起一张笑脸,牵着纪兰漪往如意居而去。 当初林氏不顾一切地离开,傅景时不是没有怨过,可是长大成人以后,他便渐渐地看淡了,再后来察觉到林氏留在他们兄弟姊妹身边照看的人以后,所有怨气又化为心疼与无奈。 他和小姑娘的缘分是林氏与何云轻所定,林氏能在今日回来主婚,这让傅景时觉得他和纪兰漪这桩婚事才算得上是圆满。 傅景时今日心情好,这是众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因此在元润和的带领下,平日里对傅景时还存在几分畏惧傅家子弟,这一回都大着胆子留下来闹新房,一迭声地嚷着要看新娘。 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喜称,傅景时缓步走到喜床边,轻轻一挑,鸳鸯喜帕掀开,露出一张皎若明月、媚如春花的小脸来。 不提傅家子弟,便是元润和也是第一回见着纪兰漪,眼见这位曾经因为痴傻而名冠京城的相府三小姐生得貌美如斯,他顿时叫嚷出声:“傅景时,这可真叫你捡着便宜了!”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知道傅景时当初可是满心不愿意娶这位三姑娘的。 啧啧啧,只怕傅景时旧有眼疾,新近才医治好的吧。 注意到众人眼底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傅景时顿时沉了脸。他侧身遮挡住埋首坐于喜床上的小姑娘,而后掀起衣摆,一脚踹向伸长脖子凑过来的元润和。 傅景时玉面阎君的称号可不是白得来的,他敛起笑容、沉下脸,傅家子弟早就吓得连滚带爬离了新房,剩下一个元润和孤立无援,最后也被晏集奉命提溜出了如意居。 新房顿时清净了下来。 纪兰漪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可一双小手还是不住地缠着衣袖,因为她瞧见了傅景时正朝着自己靠近。 忽而,纪兰漪觉得头上一轻,凤冠被取下,早被压得酸疼的小脖子顿时舒服了许多。 纪兰漪下意识的抬头, 分卷阅读96 正对上傅景时含笑的眼眸,不由得一呆。 不得不说,尽管傅景时从前很可恶,可是他的的确确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笑时都能教人看呆了去,眼下笑吟吟的样子更是让他俊美了七分。 小姑娘呆呆地盯着自己瞧,眼底满是惊艳,这让傅景时很是满意。他伸手在她柔软的发顶轻揉了下,才开口揶揄道:“夫人对为夫这张脸可还满意?” 夫人,为夫…… 纪兰漪霎时羞红了脸,扭过身子,只当做自己是什么也没听见。 傅景时见状笑了笑,只道:“这半天下来,你也该饿了,我让厨房给你备些吃食过来。”顿了顿,“你简单用些,一会儿累了,先歇息着,我过一时再回来。” 前院还有满席宾客,他不得不去招待。 等到傅景时走后,没一会儿红蕖和青荇便端了吃食过来,都是好克化的。纪兰漪用了一点儿便搁下筷子,稍作休息,又在红蕖的伺候下卸了妆扮,沐浴更衣。 傅景时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新房里只有两根喜烛还在燃着,他浑身酒气没往内室去,转身先去了净房洗漱。 纪兰漪倚在床柱上,瞌睡得直点头,迷迷糊糊的察觉到一只还沾着些微水汽的大掌拖住自己的脸颊,当即一惊,蓦然睁开眼便撞进一双含着柔意的眼眸。 她惊得往后一退,却忘记了身后是床柱,骤然撞上去,钝痛袭来,她不由“哎哟”出声。 见傅景时反倒笑了起来,纪兰漪一时瞪圆了眼睛,“你,不许笑。” 傅景时伸手替她揉了揉,“好,我不笑。”一边说,一边暗自运了内力。 纪兰漪“咦”了声,讶然道:“欸,不疼了?” 傅景时还是第一回见纪兰漪这样懵懂软糯的模样,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一刻的小姑娘乖乖巧巧的,让人一时间便软了心肠。 纪兰漪道:“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傅景时笑了笑:“在想你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什么?”纪兰漪不明所以。 傅景时摇摇头,踌躇一时却还是忍不住问她:“所以你现在是真心愿意嫁给我了?” 纪兰漪也是头一遭见着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傅景时,她歪着头,沉吟一时,道:“若我说是别无选择呢?”见傅景时愣住,纪兰漪轻轻地笑了声,柔声道:“此时我即便说了是真心,你不信我也不会信。但是,我愿意嫁过来,便是相信,你不会让我后悔。” “也许你此时不会喜欢上我,但你总会的。”这话不经思考,傅景时脱口而出。 瞧见他别扭地移开目光,纪兰漪侧了头笑笑,“当初你可还想杀了我悔婚呢。” 这桩事情真的永远过不去了。 傅景时一时静了声。 纪兰漪自然不是个总揪着过去不放的人,傅景时的改变她能看得出来,但她却从来不知他骤然改变态度的原因。 “那你呢,先时执意悔婚,后来又千方百计地定下婚约,是为了什么?” 傅景时这一回没有再避开纪兰漪的目光,坦诚道:“最初是诚心不愿意教傅晔白捡了便宜,可后来却是诚心实意。” “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从京都回晋陵的那段日子里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傅景时道,“梦里你我青梅竹马,我披甲上战场,答应活着回来娶你,最后却失约未归。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再见到你,我只觉得,你合该是我的。” 纪兰漪一下子怔住了,“原来你也梦见过?” 傅景时也怔了下,旋即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所以你我的缘分怎么能斩得断?” 在很久很久以后,傅景时和纪兰漪早从傅家庄里搬出来,接了林氏、傅景琰夫妇还有避居江南的傅幼莹一块儿在晋陵城中另置房舍安家,那时候,刚听说乔氏因为林氏曾经说过的“明月柳溪阐明,皓日苍空鹰翔”一句藏头诗里的明皓而被傅元柏赶出傅家庄,纪兰漪有些唏嘘道:“真没想到,乔氏嫁给你爹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傅元柏会将乔氏以平妻之礼娶回来并不是简单因为看中了她年轻貌美,而是因为她那时已然怀有身孕,乔父以傅元柏沾染未出阁的女子为要挟,逼他将乔氏娶进门。虽说后来傅元柏的确是被乔氏笼络了一整颗心,可有朝一日,他得知乔氏当时拿来做威胁的儿子傅晔并不是自己亲生,而是乔氏跟当年寄居乔家的表哥明皓暗地里勾结生下的孽障后,傅元柏当即就翻了脸。 乔氏和傅晔被赶出傅家庄,傅元柏又厚着脸皮赖到林氏跟前,三天两天在府门外念酸诗,还说什么魂牵梦萦,别后梦里惊觉自己跟林氏是前世定下的因缘,今生虽会经历别离之苦,可终究该是在一起的,这方才不会辜负前生经历的坎坷。 纪兰漪知道,傅元柏嘴里的话都是找晋陵城里东街的说书人写的,但对于这个梦定因缘一说,却觉得格外耳熟。因此,她摸着已经显怀的小腹,看向一旁老神在在地给自己打扇的傅景时,若 分卷阅读97 有所思道:“你实话告诉我,当初你是不是偷看了《楼兰记》?” 傅景时轻轻地合上手里的折扇,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一枚酸梅糕递到自家夫人的嘴边,才笑意吟吟地道:“即便是真的看过,可你的的确确梦到过不是。” “你!”纪兰漪掐着腰瞪圆了眼,鼓着腮帮子道,“所以我们成亲第一天你就骗了我?!你今晚去睡书房,我跟楼儿睡。” “不行。”傅玉楼是傅景时和纪兰漪的长子,“他都四岁了,哪里还有跟你一起睡的道理,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纪兰漪当即起身,扶着腰走到衣橱前,从里面掏出个小包袱出来,“那行,我去以凝姐姐家住!” 薛以凝在三年前嫁给了纪天翊,之后竟然撺掇着纪天翊从京都也搬到了晋陵来,就住在当初纪兰漪出嫁时的那座宅子里。这三年来,纪兰漪但凡觉得心里不痛快了,就卷了小包袱跑过去。 而傅景时不仅要独守空房,还要接受来自自家大舅子的教训,一回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熟练地从自家娘子手里抢过包袱,再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傅景时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就骗了你这一回,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 “你还跟我说会跟临王,哦不,是当今圣上断了联系呢,可你呢,还不是背着我,悄摸的帮圣上做事儿!” 这些年里,临王即位,傅景时虽未出仕当官,可还是经常跟从前一样替他暗地里处理一些事务,经常隔三差五地离开晋陵。 傅景时对此也深感无奈,当今圣上脸皮厚,真的把自家姐姐又磨回去当了皇后,他怎么样也得给自家姐姐撑撑腰不是。 然而还没等傅景时开口解释,纪兰漪便率先开了口,“我不是故意和你闹,就是忍不住。” 傅景时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该多陪你和楼儿的。” 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纪兰漪,不管是经年旧梦,还是那本《楼兰记》都不是假的,他是梦里记起前尘旧事,又在谢忱处得了印证,才知道失而复得更该好好珍惜,那朵千年前未曾被保护好的兰花,这一世该被好好地娇养在他的掌中,不,不仅这一世,该是生生世世,他都会好好守护这一朵掌中娇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