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记事》 分卷阅读1 书名：山中记事 作者：清愚 文案： 作为一个小妖怪，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高修为的大妖怪。 清回兢兢业业日夜修炼才换来一身八百年修为，刚到手上还没捂热，转眼便被大妖怪夺去五百年。 关键连大妖怪人都摸不着。 哭都没地方哭。 人间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这妖怪一倒霉，走路绊自己，喝凉水都塞牙缝。 清回不仅自己修为没了，好不容易有个受仙人点化的朋友，还被恶妖截胡了，家里还躺着个昏迷半年的姐姐…… 有个法力无边的执刀使，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有个雪球精，除了做饭啥也不会；还有个远在京城的朋友，可是仕途落魄连饭都吃不上了…… 天降大妖怪屡屡相救，似乎是对她有意思？请他帮个忙，大妖怪却说：我是能帮你，可我为啥要帮你？ 生活的毒打一下子全部落在清回身上。 对此，清回表示，再重一点没关系，我还能扛！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回 ┃ 配角：花婉兮 ┃ 其它：古代言情灵异志怪 第1章 仙子点化 【楔子】 翠叶青草间，一抹红影格外明显，似乎是一只小妖怪，受了什么委屈，在哭。 男子收起正在练习的符咒，上前拍了拍她，呼唤道：“喂，你在这儿哭什么呢？” 红衣女子转过头来，睁大泪眼婆娑的双眼望着他，哭道：“我好委屈！” 男子关切问道：“怎么，你被大妖怪欺负了？你讲给我听听。” 红衣女子期待问道：“你帮得上忙？” 男子想了想：“帮不上。” 红衣女子撇撇嘴，翻个白眼给他：“那你说个屁。” “就当是我陪你解闷吧，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总比憋着好。”男子说着，掏出一张符咒摊在地上，手上掐了个诀，朝符咒纸上一拍，符纸便散作了飞烟，一个圆滚滚的西瓜出现在眼前。 男子手劈了西瓜，自己拿起一块，示意红衣女子边吃边说。 “你这人，好好的符咒术让你拿来装西瓜。”红衣女子瞪着眼指责，却也转悲为喜，咬下一大口，说道，“不过我喜欢。” 男子注意到女子脖颈间，有一大片红色印记，像是一簇红梅花一般，便道：“几天不见，你就多了块刺青？” “那不是刺青，哎，说起来我就生气。” 男子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也知道，我原本有八百年的修为，若是再来两百年的修为，我就能变成大妖怪了！只可惜，前些天，我在那边那个山洞里修炼，刚修练完走出山洞，一身妖气还没凝聚好，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瓷瓶砸在身上。你可知那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是大妖怪的血！而且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妖怪！因为那血洒在我身上，就立刻开始吸我的修为，可怜我八百年的修为，顷刻间就少了五百年，而后那血就消失了，想是回到了那大妖怪的身上，我那五百年的修为，也成他的了。我脖子上被砸出来的伤口，混了些他的血进去，凝成了一簇梅花的样子，我有意不让伤口愈合，为的就是有一天我遇到那抢夺我修为的大妖怪，能立刻认出来，叫他把修为还给我！” “原来是这样，”男子咽了口西瓜，笑说，“你坐在这哭，就是在哭这个。” 红衣女子狠狠咬了几口西瓜，显然怒气还未消散。 男子复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怎么去找那大妖怪？” 红衣女子叹口气：“天大地大，我也不知道上哪找啊。” 男子放下最后一块西瓜皮，摸出张符纸将满地瓜皮全收起来，对女子说：“这事虽然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知道附近就有只大妖怪，你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抢你修为的那个？” “真的？附近就有？”红衣女子满眼喜色，“那你快带我去啊，我还没见过大妖怪呢，我要去看看！” 男子牵着红衣女子在山林间穿梭，山中似有人语声，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声音也愈渐清晰。 不远处，一个除妖师打扮的男子，一手握着桃木剑，一手夹着符纸，一脸惊呆了的表情，说道：“翎鸢，你这是自愿的？” 另有一个身着除妖师服的女子，一脸淡漠，转身就走。 而那个落在陷阱里的大妖怪，先是呼唤着女除妖师：“你这就走了？好歹再挣扎一下啊！你真的愿意我被他带走？那可是‘第一除妖师’的名声，你就这么让给他了？明明是你先抓到我的！” “愿赌服输，我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女除妖师留下一句话，就真的走了，头都不回。大妖怪转而对男除妖师说：“我才不是自愿的，阎明镜，你能要点脸吗？” “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明明是你自己跳进来的，你还说我 分卷阅读2 不要脸。” “怎么？前些天不是你使诈骗了我一小瓶血？还往我血液里加了修为贿赂我！今天又引诱我跳你的圈，你自己不会觉得可耻？” “什么修为？你那一小瓶血被我不小心给丢了，我不知道什么修为的事啊。还贿赂你？就你，我至于么？行了，别废话了，跟我走吧。” …… 红衣女子紧紧攥着男子的袖子，右手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双眼瞪着不远处身如玉树的大妖怪，声音嘶哑道：“是他！是他！” 没等女子冲上去，男除妖师就将大妖怪手腕捆住，两人乘风飞走了。 “哎，别走啊！”女子追了几步，却早已不见二人身影，不由懊恼地跺着地面。 男子却笑着安抚她：“我才说了一句这附近有大妖怪，结果却真是抢你修为的那个。照你们这缘分，日后定会遇到的。” 红衣女子知道追不上，倒也平静下来，认同了男子的话。想起方才两除妖师一个大妖怪的对话，女子向身旁的男子问道：“第一除妖师？他们在争这个？” “是啊，”男子笑容清浅，向她解释，“方才那两个人，是年轻一辈里术法最强的除妖师，两人比试过多次，能力不相上下。有人说静观山翎鸢是现存最强的大妖怪，谁捉住了他，谁便是最强的除妖师。现在看来，‘京城第一除妖师’的名号，便归阎明镜了。” 女子回想方才几个人的对话，说道：“可那大妖怪说，是那个人类女子先捉住他的啊？” “你问我我又问谁，”男子笑着耸耸肩，“大妖怪和大除妖师的恩怨，哪是我们这种小除妖师和小妖怪能知道的。” 一说起这个，女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原本也快成为大妖怪了呢。” 【第一章：仙子点化】 清回对镜而坐，苦恼地看着脖颈间的红梅花印记。 “我这都起来半晌了，早饭还没做好，你又躲在哪给我偷懒了？”房门啪地一声被推开，鹿纹掐着腰大摇大摆走进来。 清回懒得看她，兀自坐着不动，将手里梳子轻轻搁在梳妆台上。鹿纹的目光顺着梳子一路向上，最终落在清回脖颈间梅花印上，轻哼一声说：“你脖子上这花还挺好看。” 清回抬眼看她：“这可不是花，这是伤口，你如果想要，我也给你来一刀啊。” “你今日说话有些冲。”鹿纹皱眉，命令道，“现你原身出来，让我摘几朵梅花，再去给我做好早饭，我就原谅你了。” 清回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却又不得不伸出胳膊，化作一束梅花枝，任鹿纹挑了几朵开的最漂亮的红梅花。 而后清回来到厨房，准备生火做饭。 窗外是兰述打水回来的身影，另外两个鹿妖也陆陆续续起床了，喊兰述要水。 吵闹而劳累的一天又开始了。 清回端上早饭，三个鹿妖在桌边懒懒坐着。 兰述端起一碗百草汤，一口一口喂给鹿纹喝。她今日早起洗了衣服，又打了水，手上没甚力气，一个没拿稳，将些汤汁洒在鹿纹裙子上，鹿纹扬手便是一个巴掌，兰述脸上登时一个掌印，并五道指甲抓出的血迹。 兰述捂着脸颊，对鹿纹说道：“不过洒了些在裙子上，我帮你洗了便是，何须如此打我。” 鹿纹却怒火更胜：“伺候不好，还敢顶嘴！”当即抄起短棍，对着兰述又打又骂。 耳边是鹿鸣和鹿啸无奈的声音：“大早上的，消停些吧。” 兰述被打得没机会还手，身上一阵痛似一阵，忽然见打骂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清回握住了鹿纹的手腕，冷眼静立在鹿纹面前，不发一言，浑身散发着冷冽之气。兰述不由松了口气，揉了揉伤处站了起来。 鹿纹则被这气势吓了一跳，鹿鸣见状便放下碗筷站起来想要拉开清回，为避免清回吃亏，兰述先一步挡在清回身前。 鹿啸则举着筷子嘟囔着：“你们累不累啊，每天早上都这样闹，我看着都累！” 屋子里除了鹿啸嘟嘟囔囔地吃饭，其余人一言不发，温度降到了冰点。 忽地一只喜鹊飞进来，落地化成一个着青衣的十三四岁姑娘的模样，朗声问：“兰述姑娘可是住在此处？” 清回见她浑身气息不似普通妖怪，心下疑惑，出口问道：“你是谁？” 青衣笑道：“我乃白云仙子侍女，仙子同兰述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想要了她去做个提花篮的侍女。” 兰述听了这话呆呆立在地上。 清回问她：“你可有见过什么白云仙子？” 兰述思索片刻，轻轻点头：“前几日我为一个白衣女子指过路，她身上有淡淡仙气环绕，也许那就是白云仙子？” “正是了。”青衣拉了兰述的手，笑声如铃，“姑娘且考虑几日，这可是大造化，仙子与你有缘，定是要点化你成仙的。考虑好了可只身到白云山樱花林来。” 交代完毕，青衣女便化为喜鹊飞走了。清回愣在原地，眼神一扫，见三个鹿 分卷阅读3 妖却是脸色铁青，不由冷笑。 这三个妖怪半年前来到这片山林，强行霸占她们的住处。那时雪暝的法力还没有被封印，身怀八百年的妖力，与清回几人联手赶走三个鹿妖还是没问题的。 鹿妖来了三次，被她们打回去三次，清回还朝他们兜头泼去一桶脏水，嘲笑他们自不量力。 转眼雪暝不知遭了何处算计，致使妖力被封印，清回再也抵抗不了鹿妖，三个鹿妖便在林间小屋住下，逼迫清回几个为他们干活。 想起半年来受的委屈，清回暗笑，若是兰述受了仙人点化，不仅雪暝的妖力可以解封，这几个鹿妖的好日子更是到头了。 兰述却咬着唇低声说：“清回，我不想去那个仙子那里。” 鹿纹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不想去便先待着，没人赶你走，去烧些热水来罢。” 清回狠狠剜他一眼，鹿纹虽不服，倒也没说什么。 “仙人啊……”清回躺在午后的山坡上，望着天空。 仙人，在他们这些小妖怪心中，是高高在上的字眼，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兰述得了仙子青眼，是不是也要变成仙子了。到时，是不是就见不到兰述了…… 她会到天上去，就算鹿妖不敢再欺负她们了，又有什么意思？ 兰述在不远处荡着秋千。难得，鹿妖怕惹怒仙人，不敢再派给她们过多的活计，她们也难得闲下来了。 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兰述问：“清回，如果我拒绝了仙子，她会责怪我吗？” 仙子应该是善良好相与的吧，仙人怜悯众生，她们是些没害过人类的小妖，仙子应该不会为难她们。清回这样想着，话到嘴边却是：“做仙比做妖要好，兰述，你知道的。” 兰述低垂下眼眸：“我知道……” “啊！”一声惊叫打破了午后山林的风轻云淡。 清回猛然起身，见秋千架已然倒下，兰述被打飞出去，捂着胸口吐了血在草地上，整个人昏了过去。 清回飞奔过去扶起兰述，抬头看着打伤她的人，竟是鹿纹。 鹿纹理了理衣衫，仰头便笑，变成兰述的样子，一个甩袖，腾云飞往了白云山。怀里兰述却维持不了人形，化为了兰草。 清回又想追鹿纹，又不能放下兰述，犹豫片刻，终是放弃了鹿纹，抱着怀里兰草匆匆回到屋里。 兰述被鹿纹打伤，本已维持不了人形，经清回传输了些功力过来，才堪堪稳住人形，却仍卧床昏迷不醒。 清回看着两张榻上躺着的两个人，一个兰述，一个雪暝，眉头紧锁。 没一会儿，鹿鸣鹿啸两个急匆匆跑进清回房间里，问她：“刚才打伤兰述的人是鹿纹？她变成兰述的样子，去了白云山？” 清回没好气地说：“难道不是你们商量的结果吗？还有脸来问！” 鹿啸脾气暴，对着清回吼起来：“我们怎么可能商量这种事！那可是仙子啊，欺骗仙子是什么罪名，等仙子发现那个‘兰述’是假的，谁知道会怎么治我们的罪！” 清回望着榻上的兰述，只说道：“还好兰述伤得不重，睡上几日便好。你们这几日给我消停点，否则仙子回来治罪了，我要告诉她你们平日是怎么欺负兰述的，让她教训你们。” 鹿啸还想说什么，鹿鸣按住了他，示意他冷静。 “与其在这里和清回吵，不如回去想想，若是仙子来了，该怎么说。” 鹿啸自然明白，怎么解释，怎么保住鹿纹，这才是他们最该头疼的问题。两人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天色暗了下来，夜如浓墨一样泼在心头。 清回深夜被雷电惊醒，心内隐隐不安。兰述安然无恙躺在榻上，雪暝却似乎是醒了，正捂着心口，痛苦地蜷曲着。 “雪暝！”清回立时扑过去，见雪暝脸色苍白，不由眉头深锁，立刻运功为雪暝分担痛苦，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我全身好痛，好像有人用针在扎我，气死我了，我要去找他。”雪暝喘着气说。 “谁？你要找谁？”清回问道：“你究竟是不是将全名与元身告诉过谁？” “真的没有。”雪暝缓缓摇头，神色依然痛苦：“问题并不在这里，我现在动不了，你去找……” 话没说完，雪暝又晕过去了。 清回重重叹口气。 半年来，雪暝这情况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昏睡在榻上，偶尔醒过来，说不了几句话，便又昏过去，以至于到现在，清回都没能问出来几个有价值的信息。 清回思量这样也不是办法，须得找出背后诅咒雪暝的人，这样做的只能是人类，他们知晓了妖怪的名字和真身，便能行诅咒之法，可是雪暝这里问不出什么，这倒难办了。 窗外雷雨肆虐，这是妖怪最怕的天象。清回极力压下内心对雷电的恐惧，躺在榻上强迫自己休息，缓缓闭上了眼。 翌日，天地间已恢复平和之象，晨光照在山林间，花鸟翠竹氤氲着未散的淡雾，清回推 分卷阅读4 开吱呀的木门，一派劫后余生的心情。 鹿鸣和鹿啸也出了房门，互相安慰着。 “昨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仙子回来惩罚我们了呢。” “没事，没这么快。” 清回回头看着榻上的两个人，一个被打伤，一个被诅咒，皆是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只好叹口气，关上门出去了。 走过两个鹿妖身旁时，清回同他们对视一眼，鹿妖心虚地看向别处，倒也是不敢使唤她干活了。清回收回目光，往人类的镇上而去。 她法力太弱，求不到百药谷的大妖怪来为兰述治疗，只能先前往人类的镇上，拿平日做的针线换些钱，买些普通的草药来，凑合着用。 虽然效果比不上草药谷的药物，但用了总比不用好。草药和妖怪皆脱身于人间，兰述又是兰草化妖，与草药也可算是同类，给她用些草药，总是能让伤口好得快一些。 清回买了药，一路由人声鼎沸的城镇回到清寂宁静的真翠山林，踏过溪流上的滑石，上得一处山坡，远远见到自家居住的小屋敞着门。刚走进院门，却对上一双红色瞳孔，那人见了她，急忙撑着伞从屋里出来。 “清回，你去哪了？怎么我们一日没来，你们又躺下一个？是不是我后天再来，连你也躺下了。”小攸说话时，头顶两只草叶耳朵咋咋呼呼翘了起来，显然有些急躁。 清回扬了扬手里的草药：“喏，买药去了。”说着拉小攸去厨房生了火，边煎药边把昨天的遭遇讲给他听。 小攸听得仙子愿意点化兰述，却被鹿纹抢了去，微皱眉头，沉吟道：“自来少有得仙人点化的妖怪，若有，也是那妖怪积了多重功德，且仙人亦是德高望重的仙人，区区一个没甚名头的白云仙子，又怎能随便要了妖怪去做侍女，也不问问妖怪来历？” 清回自那日喜鹊来报消息时，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妥，紧接着鹿纹打伤兰述，倒来不及想那么多，这时再听小攸一说，心下也疑惑起来。 清回思索片刻，片刻间却又得了排解，说道：“管他怎样，反正鹿纹过去顶替了，若白云仙子真是宅心仁厚抬举妖怪的仙人，自会查明了鹿纹来历，我们也不必担心，照顾兰述养好伤才是要紧的。倒是雪暝，让我头疼得很——” 提起雪暝，小攸也是眉头紧锁，说道：“我虽然才活了不到五百年，但也知道不能随便将名字告诉人类，否则被有心人得到，自己会祸事不断。如果雪暝没有将名字告诉别人，是不是我们平时互相喊名字，被迷路至此的人类听了去，才让雪暝被害成这样？” “不会。”清回摇头，“这里偏僻得很，山路难走，一般不会有人踏足，这附近也少有恶贯满盈的妖怪，不会引得除妖师至此，怎么会被人无意中听到名字。” 清回分析着，料定必是雪暝将名字与真身告诉了谁，才引来这样的祸事，只是雪暝现在连话都说不了，她也没有办法。 小攸这会儿也有些饿了，好在他擅做吃食，便让清回帮他撑着伞，他自己去做一些小吃。 清回这时才想到：“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呢？” “在雪山呢。”小攸操刀生火，专注说道。 第2章 断崖 自鹿纹变作兰述前往白云山，已经过去几日了。真翠山幽静得很，别说仙子了，就连个小仙童的踪影都没有。 鹿啸找鹿鸣询问：“你说，会不会，那白云仙子没看出来‘兰述’是假的，以为纹妹就是兰述，把她点化了呢？”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蠢的仙子，连低级的障眼法都看不出来？”鹿鸣思索着，“兴许，那仙子只是想点化一个妖怪而已，并不在乎那个妖怪是兰述还是纹妹。” 鹿啸拍着大腿：“对呀，仙子看到应约前往白云山的是纹妹而不是兰述，也许以为兰述不想成这个仙，才让纹妹去了，指不定心里在骂兰述不知好歹呢。再一看纹妹诚意求仙，苦心修炼，几百年来没害过人，也许心一软，就转而点化纹妹了。” “有这个可能，”鹿鸣说着，却不由皱起眉，“可我心里总是很不安。如果纹妹真成了仙子的侍女，她怎么也不捎个信回来。” 鹿啸挠着头：“许是仙子那里规矩大，不能随意通信吧。” 清回和小攸坐在屋前台阶上，将两个鹿妖的话尽数听个清楚。 小攸问道：“你说，有这个可能吗？” 清回满脸不可思议：“不会吧，哪有这么随便的仙子，指名要兰述做她的侍女，却转眼看上了鹿纹？” “真是奇怪的仙子。”小攸摇头，“不管怎样，白云山这么多天也没个信过来，兰述应该也不会因失约而被惩罚了。” 清回点点头：“兰述伤也快好了，我想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吧，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雪暝。另外还得再想办法把这两个鹿妖赶走，省得在这占我们的地方，还使唤我们干活。” “鹿妖我是真没办法，我和你和兰述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小攸无奈道，“至于雪暝，我看不妨找 分卷阅读5 除妖师试一试。如果我们去求‘京城第一除妖师’，不知道他愿不愿帮我们。” “京城太远了，而且那个第一除妖师，”清回说着便想起一些事，叹道，“我们只是小妖怪，人家大除妖师凭什么帮我们。” “其实除妖师，遍地都有，也不是只有京城才有。京城出来四处游历的精英除妖师也不少。”小攸换个思路，忽然双眼一亮，“不如我们就近找吧。” “就近？”清回展颜一笑。 游历人间的除妖师那么多，指不定就有那种菩萨心肠愿意帮人排忧解难的。他们坐在这发愁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主动去找一找，说不定真能找到个愿意帮他们的厉害的除妖师。 “那我们现在就去。”清回说道。 崎岖的山路上，清回同小攸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下了山便是清平镇，我前些天去买药，就听说镇东头住着的更夫，夜里撞了妖怪，他家人请了除妖师过来驱邪，等会儿到了清平镇，我便往镇东头去找找，看那除妖师还在不在，你就去镇西边，我们分头找。” “好。” 两人正商量着，忽听到远处溪流边似有说话声。妖怪的眼神都很尖，清回凝神远远望去，见两个人类女子正趟过小溪，望着天色，满脸焦急，听她们言语，似是迷失了方向，担心天黑前走不出去。 因这世间有除妖师的存在，妖怪通常不会主动伤害人类，遇到人类有难，有的妖怪甚至会主动帮助，以换取一些功德积在身上。 清回见这两个女子八成是迷了路，便一个旋身，变成一个打柴女子的模样。小攸也变作山野农夫之态，手里的伞却没变，照常撑在头顶。 清回远远地就大喊：“两位姑娘，这天都快要黑了，怎的还在山里闲逛，逢林莫入，你们不知道吗，山里的野兽和精怪可是会吃人的，快走吧。” 听了清回的话，两个女子吓得面色苍白，清回细心观察，见其中一个女子更为纤细一些，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另一个的神态，倒像是贴身丫鬟。 只听丫鬟颤抖着嗓音问道：“我们迷失了方向，请问这位姑娘，白云山该往哪里走啊？” 白云山？ 清回同小攸对视一眼，朝西南方向指了指，满腹狐疑。 两个女子道了谢，那小姐说道：“多谢两位指路。我们此次去往白云山，有重要事宜，待得回返，定答谢两位的情义。” 说罢，丫鬟便扶着小姐快步离开。 待她二人离开，清回小攸便恢复了本貌。清回疑惑不已：“难道她们也是去找白云仙子的？那仙子一次竟能点化这么些人？” 小攸亦是满腹疑团，只能猜测着：“做仙人侍女，不一定会被点化，可能，那仙子只是想多选些人，然后挑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吧。” 清回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再想此事，重新把心思放在寻找除妖师上。 山林多妖物，看似宁静，却并不安宁。 不远处有一只野兔蹦跶，看修为，差不多是一两百年。野兔跑的一向飞快，此时更是急速奔跑起来。清回朝野兔身后一看，原来是有个妖怪跟着，想要捉了野兔抢夺它修为。 为避免无端被卷入祸事，清回拉着小攸，隐藏在重重林叶之间，以免被那追野兔的妖怪看见。 眼见着妖怪追着野兔跑远了，两人才松口气，正打算继续出山，没想到避阱入坑，却被另外两个妖怪拦住去路。 来者不善。 其中一个长着一对虎耳，不怀好意地盯着清回和小攸，说道：“这两个妖怪，修为加起来约莫有四百年。” “哈哈哈，那正好我们兄弟两个平分。”另一个妖怪放声大笑，露出一口狼牙。 清回冷汗直流，小声嘟囔着：“之前也没遇到过敢来我面前找事的，这真翠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高修为的妖怪。” 小攸轻声回答她：“以前你有八百年修为，自然没人敢挑衅你。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三百年的小妖怪。”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跑啊，现在就跑。”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几乎在瞬间，两人便乘风飞去，待虎妖狼妖反应过来追上，两人已飞出好远。 清回同小攸穿过枝杈，拂开落叶，一路分枝排叶，片刻不敢放慢速度。虽说他们占据了先手优势，甩开了一段距离，可是渐渐地，身后两个妖怪还是慢慢追上来了，双方的距离愈来愈近。 小攸修为不及清回，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了，清回拉住他拼命向前飞，不分方向，只看哪里难行，便向哪边飞去。 清回心里愤愤不平，若不是飞来横祸，让她平白没了五百年修为，这会儿也不至于被两个妖怪追成这样。若是落在两个妖怪手中，被逼出内丹抢夺了修为，那就一丁点法力都没有了，就算侥幸逃回来也只能重新修炼。 枝丫缠绕的丛林似乎快到了尽头，清回速度不减，豁然冲出丛林，眼前明光一片，亮的刺眼睛，待适应了外界的天光，清回瞳 分卷阅读6 孔一缩，蓦然停下，拉着小攸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小攸喘着气，向前一看，他们正处在悬崖边上，脚下，万丈深渊。 清回又急又恼。 此处有断崖，她在真翠山生活了几百年，自然是知道的，无奈方才一门心思跑路，竟然不觉间跑到这断崖边来了，真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火坑。 清回手有些发抖，握在小攸肩膀上，像是在摇晃他一般：“小攸，你会不会飞？” 她口中说的飞，指的是驾云。 方才的乘风，几乎每个妖怪都会，低空的飞行，不需要太强的妖力，是而一般能化人形的妖怪，都是会乘风的。 可是驾云不同，毕竟是能高高飞上云空的法术，不是每个妖怪都能练成的，一般只有一定程度的大妖怪才能练，就连雪暝都是不会的。 小攸看着悬崖，说道：“清回你糊涂了，我们这种修为，怎么可能会飞呢。这样深的悬崖，我们跳下去绝对飞不上来的，只能摔死啊。”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清回被逼得没了主意，拉着小攸道：“我们可以化为原身跳下去啊，人身这么重，跳下去必死无疑，但原身轻啊，说不定能九死一生——” 小攸一手撑伞，一手捏住清回肩膀晃了晃，“你醒醒，你是梅树啊，那样重的梅树掉下去怎么会毫发无伤，就算是我，摔下去也成雪屑了。我们被抢了修为，大不了从头练起，可要是跳下去，难道还有活路吗。” 清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渐渐地找回了些理智，想着小攸的话，忽然眼光一亮。趁着两个妖怪还没迫近，她将想法告诉了小攸。 她是梅树所化，梅树是有根的，她可以化为原身，扎根在这悬崖边，一来别的妖怪拖不走她，而来化为原身也更难被取出内丹。 小攸可以藏在枝桠间，若能躲过便好，躲不过大不了被吸了修为，从头再来。 “也只能这样了。”小攸点头道。 清回在崖边站定，举起手臂，身上光芒四溢，红光过处，下裳变为树干，广袖变为枝叶，不多时，一棵红梅在这炎炎夏日不合时宜地站在这万丈崖上。 小攸将伞放在树冠上，自己变作一只雪兔。雪做的身子，草叶做的耳朵，红豆做的眼睛。一连匆匆几跳，蹦上了梅树，隐藏在红梅之间。 两个妖怪好容易追了上来，见到悬崖原本正欣喜，以为那两个妖怪这下跑不掉了，没想到那丫头竟是树妖，扎根在这悬崖上，他们还真没办法带走她，就连内丹都不容易找出来了。 两个妖怪围着树转了几圈，忽而站在一处不动，仰着头，眼睛紧紧盯着树干上一处，展开笑容，对另一妖道：“大哥，你看。” 清回心知，是自己脖子上的红梅印记被看到了，他们大概以为这是藏着内丹的地方。 果然见两个妖怪笑意频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小攸本想冲出去阻止他们，清回轻扬梅枝，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幸而两个妖怪忙于观察红梅印记，没注意到枝叶的无风晃动。 清回暗暗咬牙，感受到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在自己脖子上，硬生生忍下了这疼痛，不哼一声，只待两个妖怪发现无任何作用而离去。 却没想到，这一刀过后，竟然平地风起，吹得花瓣纷纷离枝而去，飘洒在断崖之上。小攸伸出两只小短手，一只拽着伞，一只抱住树枝，才勉强没被吹走。 一阵莫名的恐慌降临在清回心头，两个妖怪似是也感应到了什么，紧紧抱住树干，不发一言。 这一场风刮得天昏地暗。 待得风过，一黑衣男子背对着他们，出现在悬崖一侧。 第3章 后山屠杀 衣摆曳地，墨发垂腰，仅仅站在那里，便莫名给人一种骇人的压力。清回深觉不妙，这样迫人的气场，妖力未出就让他们笼罩在恐惧中，同为妖怪，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眼角微微上挑，将清冷的神情趁出一丝狡黠与妖娆，一张面容风神清逸，额头那象征大妖怪的九重云纹印记，正明明灭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是他！”清回并未喊出声，晃动的枝叶暴露出她的激动。 是那个大妖怪，抢走她修为的大妖怪！ 他怎么出现了？ 清回颤抖的枝桠伴着她自己嘟嘟的心跳，让她几乎忘记了方才身在崖边的绝望，压在她心头的是另一种不能思考的空白。 追逐清回小攸的两个妖怪则直接瘫在了地上，他们虚度平生，从来没有像这样同大妖怪面对面交锋过，那黑衣男子的随意一瞥，已经足够吓得他们风度尽失。两个妖怪慌忙行礼，行小妖参见大妖怪的礼节。 黑衣男子微微点头，两个妖怪如临大赦一般慌忙逃走了，再没有回头过。 清回本想，若是有朝一日再次遇到这个人，她一定要缠住他，叫他把修为还回来。 可是现在，这个人又遇到了，就站在眼前，清回却怂了。 她仍是梅树 分卷阅读7 身，动都不敢动，只悄悄聚拢枝叶将小攸掩得更严密。 黑衣男子缓步接近，清回觉得心都要跳到了喉咙口，正思索要不要回复人身行一个礼，却见他凝眸注视着清回脖颈间的梅花印记。 片刻后，男子眉目松散，道一句：“原来如此。”一拂袖，再次掀起一阵巨风，花瓣飘散之后，他已远走不见，清回与小攸化为人身跌坐在地上，微微地喘着气。 清回出神地望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那就是大妖怪，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出声，不用出手，只要出现，就让人忽视不了它的存在，那压倒性的力量，能让逼迫小妖的狰狞面容变得低声下气、低眉顺耳…… “吓死我了，他一出现，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小攸长吁，瞧了眼清回的神情，忽然问道，“怎么了，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清回收回目光，表情十分复杂，既有愤怒，又有无可奈何。 她对小攸说：“就是他抢了我修为！可我能怎么办，我连他衣袖都碰不到，怎么让他还我修为啊！” “你就别想着要回修为的事了，别人到手的东西，哪里还会还给你。忘了他吧，好好修炼。”小攸说着，拍拍清回的头。 “唉。”清回苦闷无比，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折腾这么一番挺累的，明天再下山吧。” 小攸率先站起，左手撑伞，右手将清回拉起来。 两人沿着山路走回木屋，一路沉默无言，总觉得忘了什么不太对的事。 走到半路上，两人终于想起来不太对的事是什么，相视而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夏日午后，空气中浮着丝丝惫懒，长街上人迹稀少。镇东头那个更夫家的除妖师已经离开了，清回独自一人，走街串巷，观察着哪里可能是除妖师的住处，哪户人家贴有召除妖师的告示。 清回在镇东，小攸在镇西，两人按照昨日说好的，分头找寻。 蝉鸣阵阵，清回不知疲倦，几乎走遍了小镇上的人家。可毕竟是小地方，很少有除妖师居住，除非除妖师云游才会经过。 清回找了这许久，一个除妖师都没有遇见，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要吓一两个人，才能引得除妖师现身。 正失望之时，街口却刚好经过三个骑马的身影，黑领白袍，正是除妖师的服饰，清回大喜，朝着他们奔跑过去，只听得他们说什么后山狩猎，便策马而行，清回还没接近就已经追不上了。 后山？ 这清平镇周围的唯一一座山，便是她居住的真翠山。 山中多精怪，一草一木皆可成精，世人常说逢林莫入，既有防山中野兽之意，也有防山精树怪之意。那三个除妖师敢只身往山林中来，想必道行不低，雪暝有希望了。 几天来，清回第一次笑得如此欢畅，来不及多加欣喜，甚至来不及告诉小攸，清回一个转身便抄近道往真翠山后山而去，生怕去晚了就见不到除妖师了。 后山上，清回坐在树下等候多时，除妖师还是没有来，她无聊地拔下一根草，放在唇间随意咬着。后山不小，除妖师要到这里来可能还要一些时间，自己坐在一处等着，总比乱跑撞见除妖师的几率更大。 日头似乎有些偏移，蓦然间，清回浑身一凛，直起身子，侧耳凝神静听。妖怪的视听嗅皆灵敏于凡人，清回这一凝神，便听到远远有喧闹的声音正朝自己这边移动。 她想起除妖师说后山狩猎，想必是正追逐着猎物吧。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心里砰砰直跳，一壁想着待会儿见了除妖师该怎样说才能说动他们出手相助，一壁又坐着一动不动，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喧闹声就朝别处而去了。 声音愈来愈大，也愈来愈近，清回心跳愈来愈快，手也抖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了。她紧张地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喃喃练习着说辞。 随着喧闹声愈发得近，清回却觉出一丝不对。她似乎听到了小妖怪奔走呼救的声音，而不是野兽逃跑的声音。 她远远看着喧闹声接近的方向，极目远视，见有小妖怪慌慌张张跑过来，心内不安，便朝那闹声之源跑过去，没多久便与逃跑的小妖怪相逢。 他们脸上满是张皇之色，看到清回朝这边跑，满眼惊惧，朝她大喊：“你还往这边跑什么？快逃命啊，恶毒的除妖师在林间杀戮呢！” 说罢也不管清回吃惊的神色，急急向前跑去。 清回一时不敢相信，那三个除妖师，他们口中的狩猎，难道不是指狩猎野兽，而是指狩猎小妖怪吗？ 愈来愈多的小妖怪迎面而来，擅跑的在地上急奔，擅飞的于空中乘风而行，各自惊惶逃命，有的顾不上她，挤开她便夺路而去，有的心善，提醒她赶紧逃命。 清回尤自不动，待看清楚从远处策马而来的确实是那三个除妖师，正举弓持刀，神色兴奋地击杀小妖怪时，便什么也顾不得，转头加入了奔逃的队伍。 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代表人间正义的除妖 分卷阅读8 师，怎会对无辜的小妖怪大行杀戮！ 清回只顾着逃跑，连御风都忘了，前面的小妖怪朝那里逃，她便跟着向哪里跑，心里的恐惧超过了一切。 他们这些小妖怪，见到大妖怪要逃，见到修为高于自己的妖怪要逃，见到除妖师要逃，有的见到人类就要逃，他们总是逃不开四处奔逃的命运。 清回右侧的小妖怪，忽然被绳索套住，左侧的小妖怪，肩头中了一箭，清回知道，除妖师已经很近了，慌乱中转头一瞥，正见一只羽箭朝自己破风而来，一时间呼吸停止了，思考也停止了，甚至连奔逃的小妖都停止了一般，清回保持着转头一瞥的姿势，连躲避都抛在脑后了。 后面的小妖怪经过清回身边，见她呆呆的不知道躲，只好撞她一下，清回上身一歪，眼睁睁看着箭矢接近自己，擦过自己脖颈没入地上，身子一软便瘫了下来，捂着颈上淌血的伤口，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平地倏然风起，给原本就混乱的妖群增添了一丝不安，风在林中呼啸，似无数怨鬼呼号。 清回捂着伤口，总觉得格外得疼。忽然间，她意识到擦破的地方，正是那红梅印记。鬼使神差的，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黑色衣摆的身影。 风住了，所有妖怪停止了奔跑，齐齐注视着一个身影，那人背对着清回，身形如此熟悉，待他转过身来，清回惊呼出声。 身旁立刻有小妖怪大喊起来：“九重云纹，是大妖怪！” “大人，救救我们！恶毒的除妖师对山妖大行屠戮！” “见过大人，求大人出手，吾等愿倾尽修为侍奉大人！” 所有的妖怪都对他行了参见大礼，清回原本还愣愣的，见周围所有的妖怪都行礼拜了下去，也跟着行参见之礼，同所有妖怪一起请求他出手相救。 三个除妖师亦怔住了，似是没想到这普通山林竟会有大妖怪出没。 清回心里十分忐忑，她不知三个除妖师加起来究竟是不是他的对手，万一连他也不敌，那今天这一众妖怪可就性命垂危了。 他没有让妖怪们忐忑太久，几乎是一瞬之间，他释放出妖力，狠狠压迫除妖师。 清回不知他释放出的妖力究竟有几成，她只知，仅仅是他用来压迫除妖师的妖力，已经让所有妖怪惧怕得屏住了呼吸。 “除妖师，受命于天，守护苍生，何时出了你们这种败类，竟然在山间大肆屠妖？” 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震颤耳膜。 “你是哪座山的妖怪，叫什么名字，你信不信我们叫最强的除妖师来对付你！”除妖师大声喊话，似乎想以此来掩盖心中的不安，但声线中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们的惊惧。 “最强的除妖师？”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如明光乍现，刹那间山林黯然，芳华皆歇，他的眼神透过面前三位除妖师的服饰凝望着什么，喃喃念出一个名字，“阎明镜吗？” 似是惊诧他竟能如此随意地唤出除妖师之名，三人越发不安：“你认识阎大人？” “阎明镜若是知道有你们这种败类，不知会怎么惩罚你们。”风吹拂他广袖，他静静站着，风轻云淡。 “你叫什么名字？” “静观山翎鸢。”他声音不悲不喜，“我不需要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尽管逃跑，去找你们的阎大人，那个京城第一除妖师，告诉他我为难你们，让他来找我，试试看到底是你们先死还是我先死，你们现在就可以走，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们，就让阎明镜看看他不成器的同行怎么死在我手里。” 山间阴凉，暑气本不重，三位除妖师却汗珠直流，翎鸢话音沉寂后，有那么一刻谁都没有动，惊恐的眼神仍牢牢盯住翎鸢，却有一人忽然反应过来，驾马反方向奔逃，另两人亦步亦趋，跟着逃走，片刻后三人已不见，惟余远处尘土飞扬。 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大风，清回再睁开眼睛时，翎鸢也不见了。所有的小妖怪几乎在同时舒了一口长气，开始感叹死里逃生不易，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称赞大妖怪的妖力，清回的耳边嘈嘈杂杂，心里也一团乱麻。 那个翎鸢，静观山的大妖怪翎鸢…… 他居然把名字告诉了人类！ 那样随意地告诉了人类，他居然不怕，大妖怪果然这般厉害么，所有小妖怪避如蛇蝎的东西，他竟然可以毫不在意，也许大妖怪和小妖怪根本就是两个物种，所过的生活天壤之别，就像是人类中贵族和平民的差别一样。究竟要经历多少劫难，才能修成那种样子呢。 第4章 秦时贵公子 清回直到回到住处，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作为小妖怪，受惊、逃命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她早已习惯。只是可惜，她本有八百年的修为，很快就可以成为大妖怪了，一朝丧失五百年修为，再次回到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 “清回，你回来了？”兰述伤口愈合，已经可以起身走路了，她朝清回身后看了看，问道，“你不是和小攸一起出门的吗，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分卷阅读9 “啊？小攸？”清回这才想起，她跑来后山等除妖师的事没有告诉小攸，他恐怕这会儿还在清平镇上。 清回气急败坏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复又回返清平镇去找小攸了。 虽然鹿鸣鹿啸仍然占着山林木屋，可也不再任意使唤清回等人了。 因为鹿鸣对鹿啸说：“纹妹做了仙子侍女，也算半个仙人了，我们就是仙人的兄弟，占了别人的屋子，本就是我们理亏，也不好再使唤清回他们了，不像是仙人兄弟会做的事。” 鹿啸咕嘟灌下一口酒，说道：“都听大哥的。” 鹿妖和花妖，彼此难得相安无事。 山林间的夏夜甚是凉爽，清回坐在屋外缝制新衣，妖怪眼神都好，是以一盏小烛灯，足够清回看清针线了。 远处似乎有人类的身影在山中晃荡，清回心下疑惑，这么晚了还会有人上山？定睛一看，却见到一身除妖师的服饰，清回吓得连忙收回视线，上次除妖师狩猎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没多久，除妖师便来到了小屋旁，抚须一笑：“老夫还以为是山中人家，没想到是山妖之所啊。” 小攸见清回害怕，便站在她身前，向那除妖师说道：“我们虽是妖怪，人类的东西却应有尽有，老人家是想要水还是食物，我们都有，绝对不是石头变的。” 除妖师笑呵呵摇着头，神态祥和，半分没有上次三个除妖师的狠厉。 “我并不要什么，我只想问问路，几位可知道白云山在哪个方向？” 清回几人闻言皆怔了怔。 “为什么要去白云山？”清回脱口问道。 “自然是有要事，你们可要听我一句劝，无论你们遇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到白云山去。” “为何？”清回和兰述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除妖师挠挠头发：“我自然不会害你们，但这原因还是不方便说，我正要赶过去，就不在此多逗留了。” 清回见这除妖师似是好相与的模样，便大着胆子上前去，“白云山就在西南方向，离这里不算远了，您先不要急着走，我有件事想求您。” “哦？何事啊？” 清回拉着他进屋去，指着榻上昏迷的雪暝：“这是我姐姐，不知被哪里的除妖师暗害，封印了妖力，您看，能不能帮我姐姐解开封印？” 除妖师看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这封印看起来有些复杂，姑娘，我着急赶路，实在分不出多余的时间，抱歉抱歉。” 闻言，清回不免失望。 除妖师道：“姑娘的姐姐面相良善，定能逢凶化吉的，还请不要担心。我确实急于前往白云山，多谢姑娘指路，再会。” 他走出屋外，朝着西南方向，捏了一个诀，乘风而去。 兰述环住清回的肩，出言安慰：“别灰心，总有办法的。” 清回对兰述笑了一下，刚想说“没关系”，却见两个鹿妖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刚才那个除妖师是谁？他去白云山干嘛？他为什么不让你们去白云山？”鹿鸣一进来，便一迭连声地问问题。 清回心里看不惯他们，嘲讽说道：“刚才人除妖师在的时候你们不出来，现在人家走了，又跑过来问我们，你们除了欺软怕硬还会什么啊？” 鹿啸是个暴脾气，这会儿却没心情和清回吵，而是焦急地对鹿鸣说道：“大哥，我瞅那除妖师修为不低，能让他赶去白云山的事肯定不是小事，如果白云山出了啥事，那纹妹可是危险了。在这问他们也没啥用，不如我们跟着那除妖师赶过去，如果纹妹遇到危险，咱也好救她！” 鹿鸣斟酌片刻，一来觉得鹿啸的话有道理，二来实在不放心鹿纹，也就听了鹿啸的话，两人转身出门，乘风飞往白云山了。 清回懒得去管白云山出了什么事，反正不关她的事。眼看着两个鹿妖飞远了，清回关上雪暝的房门，继续坐回院子里缝衣服去了。 小攸是雪妖，怕热，他那伞是个法宝，故而片刻不离手，趁着夜晚风凉，撑着伞躺在树上休息了。兰述端盆水进了雪暝屋子，想要帮她擦擦脸。 清回缝衣是和人类学的，闲来无事，就想着裁件衣服玩玩。草丛里虫鸣不断，清回精力很好，一直缝到后半夜，才有些疲了，准备回屋睡觉。 一个幽幽的身影，直接穿过关闭的大门，飘进了院落里。 清回瞅了一眼，见怪不怪，随口问了句：“干嘛呀？有事就说，我要睡觉了。” 那鬼女身穿白色麻衣，没有影子，也没有脚，听到清回发问，她茫然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雪山……雪山，离这里很近了是不是？我听说了，他就在雪山，我要找他，我要找他……” 看见这鬼女的时候，清回就猜到了她是来找谁的。 朝东北方指了指，清回说：“不远了，也就两百公里吧。” “谢谢。”鬼女道了谢，转身离去，飘了两步，复又转回身来，“他会答应我的吧？他会帮我报仇的吧？ 分卷阅读10 ” 清回还没来得及回答，鬼女倒是自问自答了：“他会的！我愿意接受他的任何条件，所以他一定会答应我！” 鬼女坚定地看了眼清回，转身飘走了。 清回望着那一抹坚定的身影，不由佩服这鬼女莫名的自信心。 两三下推醒树上的小攸，清回问他：“你听见了没？来找小玖的。” “听见了听见了，我早就醒了。”小攸从树上坐起来，头发散落满肩。 “那鬼女一出现，我就醒了。”小攸望着鬼女离去的方向，挑眉道，“那姑娘想是不了解规矩，等她知道向小玖求愿的代价是什么，想必她就会离开雪山，不再相求了。” 清回也有赞同之意：“我认识小玖四百年了，来求他的少说也有上百个，都以为随便付出点什么，就能求小玖出手完成他们的心愿，真是天真。” “十几年前倒是有一个，似乎是姓宋，愿意抛却轮回继任执刀使，只求小玖治好他儿子的病。我当时以为小玖要答应他、要离开我们了，偷偷难过了好几天。”小攸回想起了那年的事，至今还有些伤感。 清回忍不住笑起来：“是呀，眼看着小玖有了摆脱执刀使身份、重入轮回的机会，可到了最后关头那宋姓男子却被雪女说服，听到雪女答应帮他照看儿子女儿，他就消了执念离开雪山，小玖也就没能重新转世，真是可惜。为此，小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同雪女讲过话。” 小攸叹口气，却又摇头轻笑：“可惜是可惜，但至少小玖还能继续和我们在一起，未尝是坏事。” 两人感叹一番，清回抬头望了望满天星辰，打着哈欠说道：“这么晚了，不聊了不聊了，我去睡了。” 小攸重新爬回树上：“明天太阳出来了记得来叫我，别让我被晒化了。” “嗯。”清回转身回房了。 第二天清回醒来，天色大亮。根据周身感觉到的热度，她估摸着，这会儿已经中午了，正好可以吃午饭。 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两三步走出房门，清回朝撑伞坐在门廊上的小攸大喊：“我肚子好饿，你做好饭了没？” 小攸见了清回就气不打一处来：“还好意思喊饿，让你天亮前叫我，你人呢？” 清回恍然大悟：“原来我忘记的是这个。”她又看了小攸一眼，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不好好的嘛，赶紧做饭去吧。” “不做。”小攸气呼呼道，“是小玖和兰述叫醒我的，我只给他们做饭。” “小气。”清回朝他撇撇嘴，目光落在另一个打着伞的人身上。 灰色瞳仁、披发左衽，腰间挂着一把刀，手里举着一把伞，此刻正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眸如春水，高雅雍容，颇有秦时贵公子的风度。 几日不见，清回颇为想念，上前一掌拍在他肩上：“这不是小玖嘛，你还知道回来啊？” “想你们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苏玖一本正经地回答，目光却不离葡萄架，神色忧郁地沉思着。 “这葡萄到底什么时候成熟，我可等好久了。” 清回翻个白眼怼他一句：“成熟了也不关你的事，你又吃不了。什么人呐，一回来就惦记我们的葡萄。” 两人说话间，院子里石桌上已是摆满了饭菜，小攸嫌弃地看了眼清回：“开饭了。” 清回看了眼菜色，连连摆手：“这么多，我吃不完。” 兰述笑道：“谁说给你一个人吃了，我们是等着你睡醒一起吃饭。” 清回饿的不行，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石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唯独苏玖一人在旁边看着他们吃，一手撑着自己的伞，一手帮小攸撑着伞，好方便他吃饭。 清回几口米饭下肚，总算觉得腹中不是那么空空如也了，想起昨晚见过的鬼女，便问苏玖：“鬼女离开了？” “嗯，听了我的条件就离开了。” “她找你求什么？”清回咽了一口饭，问道。 “也就是男子薄幸、女子薄命的故事，被情人逼着跳了崖，求我报复那男子。我对她说‘只要你接替我做下一任执刀使，你的任何心愿我都能帮你完成’。她觉得，为报复那样一个男人放弃自己轮回的机会，不值得，就离开了。” 清回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调侃小攸道：“交易没谈成，小玖不会走了，你这次不用抱着他大腿哭了。” 小攸恶狠狠瞥了她一眼：“昨晚就不该和你聊天，就知道嘲讽我。” 兰述掩口轻笑。 苏玖看着他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露出羡慕的神情，叹道：“曾经我也是一个可以喝酒吃肉的男人。” 清回日常怼人：“所以你现在不是男人了？” 苏玖：“……重点不在男人好吗！” “哈哈哈！”小攸和兰述忍不住放声大笑。 调笑一番，清回终于谈起了正事。 “等一下吃完饭，我想去一趟白云山。” 分卷阅读11 第5章 再遇翎鸢 “白云山？”小攸挑眉问道，“那除妖师不是说最好不要去吗，你要干嘛？” “我想了想，如果白云山真的出了什么事，肯定不止一个除妖师会过去，京城里的精英除妖师，一定都会聚集白云山，我想去碰碰运气，找找看有没有除妖师愿意帮雪暝解封妖力。”清回正色道。 兰述放下碗筷，握着清回的手说道：“你一人去太危险，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顺便，我也想看看那白云仙子和鹿纹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天发生的事，苏玖已经听说了。他沉思片刻，出口道：“还是我去吧。除妖师有他的道理，既然说不能去白云山，你们还是不要接近比较好。所谓的危险都是针对生灵的，我反正是个亡灵，管它有什么，都威胁不到我，我去吧。” 苏玖的话句句在理，清回也没有反对，咽下最后一口饭，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 小攸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伞：“成，你去吧。” 兰述起身送了他几步：“小玖，一切小心，尽快回来。” “好，”苏玖乘风而起，“走了。” 清回看着苏玖消失在天边，这才懒懒起身，去到雪暝屋里，给她传输些妖力，以维持她的体力。 她看着雪暝昏睡的脸，口中念叨着：“为了你的事我们都着急死了，等你醒了我非打死你不可。” “你说要打死谁？” 正准备推门离开的清回猛地回身，见到雪暝睁开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就知道你觊觎我的美貌，趁我妖力被封想谋杀我。” 清回喜出望外，懒得和她斗嘴，返身坐回她榻边，欣喜地摇晃她：“你上次说，让我去找谁？那人能救你吗？和你妖力被封有关系吗？他是谁你快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 雪暝恢复了正色，严肃地向清回道：“去京城，找……找……” 清回手一松，雪暝再次晕倒在榻上。 清回：“……” 每次都是这样，说到关键信息就晕！她现在就想打死雪暝了，谁都别拦着！ 出了雪暝房门，清回回到庭院里，小攸和兰述正运用妖力，牵引着水流在碗盘里冲洗。 鹿妖不在，没人强迫他们干活，日子就过得清闲了许多。 清回翻出没做完的那件衣裳，坐在庭院里继续缝制。 一块布料裁得不太整齐，清回想修剪，发觉手头没剪刀，便叫小攸拿剪刀来。 小攸不愿踏足阳光照射的地方，站在门廊上朝清回喊：“接着！”便把剪刀扔了过来。 若是人类，自然不会随便将剪刀扔来扔去。可他们是妖怪，就算被剪刀伤了，也不是什么事。故而清回也不在意，头也不抬，慢悠悠地伸手接那剪刀。 然而没接到。 剪刀方向偏了点，从清回手边滑过，擦着她脖子掉在石桌上。清回只觉得脖子上刺痛，原本没在意，拿起剪刀正要裁衣服，余光却看见小攸惶恐的神色。 “擦破一道口子而已，没关系，我没打算揍你。”清回给了小攸一个放心的眼神。 “不是，”小攸指着她脖子上的红梅花伤口，“你自己看看擦伤的是哪里。” 经他一提醒，清回蓦然注意到，脖颈左侧，梅花印伤口，正突突地泛着刺痛。 恍然间，山崖上风起时那道黑色身影、山林里屠杀时现身的大妖怪，一幕幕接连出现在清回脑海。这两次相遇中，似乎都是在她梅花印擦破后他才出现的。 想通了其中关节，清回条件反射般抱住石桌，下意识觉得大风就要起了，大妖怪要来了。然而抱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空气静悄悄的，一只蛐蛐从地上跳过。 “这次没来？”清回疑道，“难道前两次他现身，是因为我遇到了危险？这次没感应到危险，所以就不来了？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小攸：“请停止你大胆的想法。” 清回吊儿郎当地笑起来：“你还别不信，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怎么就不能有人暗恋我？你嫉妒我。” 小攸正想敲醒她的少女梦，突如其来的大风让他闭上了嘴。 清回被吹得身子一晃，火速俯身抱住石桌。地上那只蛐蛐直接被风掀起来，准确无误地拍在清回脸上。 风住之后，蛐蛐恹恹地掉在地上，清回抬头，径直撞入一双如水眼眸。 面前的男子一袭玄衣，额头上流转着九重云纹的光芒。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觉雍雅逼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神姿高彻。 龙君美风仪，濯濯春柳姿。大抵如此。 清回呆呆望着他，一时忘了说话。 “有点事，来晚了些。”男子解释了一下，很是自来熟，自己在门廊边找个位置坐下，问道，“有水吗，能不能给我倒一杯？” 清回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倒杯水给那男子递过去，想了想，还是行了小妖怪参见大妖怪的 分卷阅读12 礼节，这才问道：“还没给你道谢呢，说起来，为何你屡次救我？” 这温柔的语气，这矫情的姿态，小攸觉得，这绝不是他认识的清回。 翎鸢喝完一杯水，眉梢一挑：“你真有脸这样问，不是你每次求我救你吗，你以为我愿意来？” 一句话说的清回红了老脸，大妖怪说话，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要脸地继续问：“那你为什么愿意来救我？” 翎鸢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智障。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伤口里混了谁的血，你五百年的修为又是怎么没的，你见到我时难道想不明白？你有意不让伤口愈合，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吗？所以我救你几次，也算是为我不小心抢你修为的事，赔礼道歉了。你真是好运气，以往被我抢夺修为的妖怪，可没人有这个福气。” “怪不得，这伤口被砍一刀，牵动你的血液，你才会闻讯而来。”清回笑道，“罢了，你虽抢了我的修为，但也救了我的命，扯平了。” 翎鸢闻言瞥了她一眼：“五百年修为换两次救命恩情，你可真会占便宜。” 说罢又想起什么，翎鸢问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 小攸原本淡定地坐在一旁，听到这里，连忙插了句：“清回你们聊，我还有事。”说完就溜了。 大妖怪脾气都阴晴不定的，万一那翎鸢知道这次没人要杀清回，只是他随手递个剪刀把伤口擦破了，不知道会不会打死他。 清回见小攸溜得比兔子都快，不由腹诽了几句，自己笑呵呵地对翎鸢说：“这次，也没啥，就是，想你了。” “噗。”翎鸢一口茶水喷在清回脸上。 “不好意思，太逗了，没忍住。”翎鸢抽了快帕子给清回擦脸。 清回顶着一张湿润的脸，努力忍住想把翎鸢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冲动。 被她说“想你了”就这么好笑吗！ 清回让翎鸢擦干了脸，最终也没对他发火，想了想，还是觍着脸问道：“上次听你说，你是静观山翎鸢？静观山我知道，大妖怪聚集之地，那山上全都是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玉树临风、慷慨仗义的妖怪！所以，翎鸢大人，可否请你帮在下一个小忙？” 翎鸢没有应答，倚在廊柱上玩味地笑着，示意她继续说。 清回以为他愿意听，便拉着他来到雪暝房间，对他说：“我姐姐，不知着了谁的道，被封印了妖力，你有没有办法帮她解开封印，找到那个害她的人？” “有办法啊。”翎鸢轻松道。 “真的？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那就麻烦你快些出手吧！”清回喜出望外。 “我只是说有办法，没说要帮你啊。”翎鸢一本正经说道。 清回：“……”大妖怪都喜欢逗人玩么。 一把将翎鸢推出门外，清回利落说道：“慢走，不送。” 翎鸢：“？？？” 他努力挡住那扇将要关上的门，低头问道：“我救了你两次，应你召唤，随叫随到，你给我一杯水就想赶我走？” 清回想了想：“是有点不像话，那我再给你一杯。” 翎鸢：“……不了，谢谢。” 庭院大门，清回右手茶壶，左手水杯，倒一杯水递给翎鸢：“干了这杯，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遇见了。再遇到你，我还是要抢回我的修为的。” 翎鸢面色复杂地看着那杯水，皱眉道：“你家是有多穷，连杯酒都请不起吗？”说罢，举起水杯一饮而尽，叹一句：“你们小妖怪好无情，救命恩情说不认就不认了？” 清回面不改色：“你可知足吧。那可是修为啊，我辛辛苦苦修炼来的修为，你也是妖怪，自然知道修为有多重要，还抵不了一两次救命之恩？” “修为和命哪个重要？”翎鸢认真问道。 “一样重要。”清回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行了，你回去吧，不然下次遇到，水都不给你喝了。” 翎鸢听了她的话，云淡风轻地笑着：“小妖怪，下次来静观山，让我好好教导你待客之道。我脾气好不会说什么，下次遇上个脾气躁的，你这样用两杯水打发他，你脑袋会被打歪的。” 末了，又感叹一句：“这年头，你这样愚蠢又大胆的小妖怪已经不多了，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清回黑着一张脸，对他说：“我脑袋会不会被打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再不走，我手里的茶壶会把你头打爆。” 翎鸢轻笑，如三月飞花一般肆意。 “我走就是了，告辞。” 恰是此时，天边有一纸鹤飞来，堪堪落在翎鸢面前，自动展开。清回在他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上面写着一行字“速至白云山樱花林”，落款仅一字“阎”。 清回脑子里乱乱的，这白云山究竟有什么古怪，人人都要去。 翎鸢收起纸条，朝着白云山的方向，正准备驾云，复又回头看着清回调笑道：“小妖怪 分卷阅读13 ，下次想我了，我不介意你再召唤我。” 说着腾云直上，刹那千里。 第6章 第一除妖师 苏玖一去多日，仍未回归，两个鹿妖更是杳无音讯，真翠山这片庭院里清寂了不少。 清回和兰述小攸闲得发慌，在院子里玩一种叫投壶的人类游戏。 兰述手持箭杆，稳稳掷出，脆声叮当落入壶中。 清回的箭杆却偏了半分。 “又没中，不玩了不玩了。”总投不中的清回撂挑子不干了。 小攸投出箭杆，稳当入壶之后，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我也不玩了，要被晒化了。”说着整个人缩在伞下，一路小跑躲在门廊下面，再不肯出来了。 清回见他可怜兮兮的，便去地窖搬了些冰块出来：“你这伞不是能降温吗，还把你热成这样。” “那也经不住这么毒的太阳啊。”小攸将整张脸埋在冰块里，舒服得直叹气。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兰述却遥望着天空，惊喜地喊他们：“清回，小攸！小玖回来了！” 清回闻言，也朝天上看去，却见小玖同两个除妖师装扮的人乘风落下，其中一个除妖师轻轻抚须，正是上次探问白云山在何方之人。 他微微笑道：“正是此处了。” 清回觉得那除妖师也勉强算个熟人，便上前问道：“老人家，白云山之事如何了？” 对方面露愁色，只摇头叹道：“解决得不好。” 清回还想继续问白云山究竟出了何事，却被苏玖止住了。 “白云山的事说来话长，先不提这个。我在白云山蹲了几天，趁着那里除妖师不忙的时候，挑那些面善的挨个问愿不愿意帮一个受困的妖怪，正好被这位长者听见，问我是不是真翠山的妖怪，然后就把他同门师弟推荐给我了。” 趁着苏玖简单介绍经过的空档，清回打量起老者身后那位年轻除妖师。 杏圆眼睛，眉峰高挑，看起来宽和爽朗，又显出一丝少年得志的狂傲之色，只是他温润的眼神很好地掩盖了那一分名士狷狂，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除妖师老者抚须介绍道：“吾名宋望，此为师弟阎明镜。” 阎明镜！ 清回猛然回想起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脱口问道：“京城第一除妖师，阎明镜？” 阎明镜双颊微红，低垂了眼眸，嘴角却微微翘起来，轻声道：“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 清回：“……” 装什么？跟个小妖怪这样装有意思么？ 然而清回立刻挂上了谄媚的笑容，想起那日被除妖师后山屠杀之事，迫不及待问道：“阎大人，不久前有三名除妖师在这真翠山后山狩猎小妖……” “我知道，”阎明镜换上了严肃的神情，“说起来，他们还是我的同门师弟，丢尽了除妖师的脸面。你放心，我已将他们交给翎鸢了，他是静观山的大妖怪，落到他手里的人类，不会有好下场。” 宋望亦补充道：“静观山的大妖怪，手下养着成千上万只小妖怪，丢三个人类进去，都不用大妖怪出手，那些小妖怪一人一口，也够把他们撕碎的了。” 清回等人是妖怪，听他这样说并未觉得有甚不妥，反而很是解气。 兰述心思细腻，倒是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你和他们同为人类，这样谈论他们被吃的下场，不会觉得物伤其类吗？” “他们和我们可不是一类。”阎明镜冷笑，“姑娘心肠好才会同情他们，可他们屠戮小妖怪的时候，难道同情过你们吗？” 阎明镜的话让清回对他增了不少好感，出言相赞：“说得好，大人可真是个明事理的除妖师，不仅有才华、有天赋、有能力，还有一身凛然正气，实在是除妖师中的典范。” “过誉了，明镜真的是个普通的年轻人。”阎明镜嘴里说着谦虚的话，神采却是飞扬得很。 清回见马屁拍到了，便不再多说，带他们来到雪暝房间，将榻上昏迷的雪暝指给他看。 阎明镜观察片刻，忽然坐在雪暝榻边，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细细凝视。 清回：“？？？”这真的是除妖师么，不是小流氓？ 站在一旁的宋望连忙替自家师弟解释：“各位且不要担心，凡人看病还讲究个望闻问切，除妖师查看妖怪，自然也是要多番查看。” 清回正想回他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却见到阎明镜将雪暝的手拉近自己，放在鼻尖，闭目轻嗅。 小攸和苏玖连忙一边一个拉住清回，后者正朝阎明镜疯狂大喊，恨不得冲上去揍他几拳。 “你干什么你？把手给我放开！你这‘第一除妖师’怕是个假的吧……” 阎明镜终于放下雪暝的手，站起身来，不自在地咳了几声，似乎也感觉到了尴尬，面色通红。 “这位小妖怪，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在你姐姐手上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这才仔细查看，我绝没有非 分卷阅读14 礼你姐姐的意思。” “人类的气息？”清回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阎明镜负手立于窗前：“你姐姐的情况，倒让我想起京中的一件怪事，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京中的事，是什么？和我姐姐有关吗？”想起雪暝清醒时曾多次提到让她去京城找什么人，清回心中一凛，竖起耳朵细听。 阎明镜道：“大约半年前，中书门下参知政事虞正质之嫡次子虞良在，被府中除妖师门客断为妖气缠身之象，身上符咒不断，被不停施加驱妖法术，自此一病不起，不仅妖气未散，病情也日渐严重，终日昏迷不醒。数日前，府里的除妖师门客趁雷鸣之夜，以刻满符文的银针冲击虞公子穴道，这才使虞公子清醒片刻，不多时却再次昏迷，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不省人事……” 清回沉默不语，秀眉紧蹙。 她想起几天前的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雪暝捂着心口痛苦地喊她：“我全身好痛，好像有人用针在扎我，气死我了，我要去找他……” 她想起雪暝上一次清醒，也是告诉她：“去京城，找……找……” 从时间来看，两人几乎是同时卧榻不起，时间都在半年前。 那虞公子身上有妖气，而雪暝身上则有人类气息。 清回迟疑问道：“虞良在身上的妖气，是不是我姐姐的？” 阎明镜轻轻点头。 “这么说，姐姐身上人类的气息，是那虞良在的？”人类面前不能提及妖怪的名字，是以小攸用“姐姐”来代替。 阎明镜再次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清回不解。 “这就要问你姐姐了。”阎明镜摊手，“那虞公子与我并不相熟，我也没去看过他，但我观察你姐姐，发现她手指上系有一根人类头发，被她隐藏了起来，故而很难发现。所以我想，既然她有虞公子的头发，说明她见过虞公子，而虞公子身上妖气久久不散，很可能他手上也有你姐姐的头发。这两根头发之间可能被施了什么法术，导致两人中其中一人遭受的病痛或伤痕，都会同时出现在另一人身上。” “怪不得姐姐被封了妖力，是因为虞家的除妖师以为妖怪附在虞良在身上，所以直接对他施加封印之法，才会转到姐姐身上。”苏玖推测道。 清回顿首，复又发问：“那个虞良在身体很弱吗？经常生病吗？他只是被施了一些驱妖法术而已，对他人类之身又没有伤害，怎么会一病不起，还昏迷不醒？” 阎明镜答道：“京城的交际圈里，并没有虞家二公子体弱的风声，相反每年春秋狩猎之后，人人都赞虞二公子骑术精湛，箭法精准，应该并不是体弱的人。他昏迷的原因是你姐姐，每日承受那么多驱妖法术，自然受不住，病倒的同时也转给了虞公子。” “原来是这样，就相当于两个人互相把对方给害了。”清回了然。 兰述曼声道：“阎大人，既然知晓了原因，能不能帮姐姐破除了这伤痛相连的法术呢？” “破除也可以，只是……”阎明镜沉吟道，“我要你姐姐醒来后跟我去虞家。虞公子妖气缠身半年，不得已离京修养，如今妖气源头找到了，总得带回去给人家一个说法。” 清回眼神一凛，盯着阎明镜说道：“带回去可以，但你必须保证把她囫囵地带回来。” 阎明镜失笑：“你别担心，只要你姐姐是良善之妖，我一定会保她平安。若是，她有心加害虞公子，那我也不能手下留情的。” 虽然这话说的在理，但清回仍有些不愿意。 妖怪和人类相比，除妖师必然优先维护人类。就算雪暝真的没有加害虞良在，但那些人类若是认定雪暝要害他们呢，谁知道这除妖师会不会帮雪暝说话？ 清回犹自纠结着，苏玖在她身后幽幽开口：“你不必担心，我和姐姐一起去。如果虞家人敢冤枉她，我和他们拼命。” 阎明镜赞同道：“小玖非人非妖，说话不会被怀疑公正性，同去最合适。” 清回欣喜地转回身说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那些凡人都对妖怪有偏见，你以前是人，你为姐姐说话他们会听的。” 苏玖微微一笑，本想回一句“我如今不是人了，对他们来说也是异类，不一定能让他们听我的话”，但转念一想，这话说出来有些伤感，搞不好还会被反过来安慰，如此想着便咽下没说。 “既然说好了，明镜，你开始吧。”苏玖如是道。 “好。”阎明镜颔首。 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阎明镜将其缠在雪暝手指上，口中念咒，手上捏诀，纸上符文符光闪烁，明明灭灭。 阎明镜术法的确熟练精妙，动作有条不紊，功力也极为深厚，不负京城第一除妖师之名。不过片刻功夫，雪暝手上那张符纸散成齑粉，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根头发，在符纸消散的瞬间断成两截，落在阎明镜手中。 雪暝虽然仍未醒转，脸色却已是好了很多。 “再等等吧，最多一盏茶的时间，她也就醒了。” 分卷阅读15 阎明镜说道。 清回守在雪暝榻边，直到她幽幽醒转，这才松了一口气，向阎明镜道一声“多谢”，以人类的礼节，对阎明镜拜了两次。 阎明镜面颊又泛起微红，将身子扭到一旁，不自在对清回地说道：“你趁没人时悄悄谢我就好，别这样，我脸皮薄。” 清回忽然发现这除妖师有些可爱，“噗”地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你居然要我在没人的时候谢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阎明镜一急，面上更红了，转眼瞧见雪暝从榻上坐起来，便转了话题，拉住雪暝便道，“既然你醒了，那就跟我走吧。” 雪暝却甩开他的手：“你谁呀？” 第7章 鹿妖献丹 “原来如此。”听了事情经过的雪暝，眉头舒展，对阎明镜屈膝行礼，说道，“多谢阎大人，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在这榻上躺多久。再拖些日子，说不准虞家的除妖师就顺着妖气找过来了。” “也没什么。”阎明镜轻声道，“你手上的头发断了，想必虞公子手上的头发也断了，这会儿也应该醒了。你跟我去一趟，把前因后果给人家解释一下。” “好，”雪暝道，“京城的话，乘风得两个时辰，我们快点出发。” 阎明镜却摆手说道：“虞公子已经离京休养了，不在京城。他母亲宁夫人在白水县有一处庄园，母子两个就在白水县郊外的宁家庄园里休养，离你们这真翠山不远，就在你们山脚下清平镇的隔壁。” “等等，”清回上去拉住他们两个，“走之前先给我们解释一下，你跟虞良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提及虞良在，雪暝有些心虚，便如实说道：“我们认识了有一年半了吧，那时咱们五个在京城游玩，我在京郊景山梅林遇到他的。我没告诉他名字，他叫我横枝。” “一年半了，你居然不告诉我，你见色忘义！”清回生气了。 “我发誓，半年前我就想告诉你了。”雪暝信誓旦旦说道，“结果我妖力被封，整日昏迷，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嘛。” 阎明镜听出了些门道，问雪暝：“你喜欢那虞公子？你可知道，他那样的贵公子，身边可有不少相好的姑娘，你能容忍吗，你确定和他继续这种关系？” “他有情人，我知道啊。”雪暝轻快地说，“所以我才和他互相绑了对方头发，这样他若是去见他别的相好，做了出格的事，我就能立刻知道。” 清回对其中一个重要问题不太明白，于是不耻下问。 “你用哪个部位感知他有没有做出格的事？” 雪暝：……你怕是个傻子吧。 “他去见情人，少不了要搂搂抱抱，亲亲咬咬的，如果那女子啃了他，痛感也会传到我身上，我自然就知道了啊。”雪暝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耐心给清回科普，“却没想到我头发上的妖气被他家的除妖师发现了，结果就是我害得自己在家躺了半年。” 阎明镜竖着耳朵才听了几句，又把自己给听脸红了，他轻咳一声，说道：“这个，呃，人妖殊途，你们还是不要来往了罢……” “为什么？”雪暝问道，“虞良在知道我是妖怪，他也愿意啊。我也没有要缠他一辈子，等他岁数大了，容颜苍老了，我自然就抛弃他了，不必担心。阎大人，我是个好妖怪，我身上还有功德。” 发觉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并不是他能插手的，阎明镜只好放弃：“算了，这事你还是和虞公子商量吧。”他说着正想带雪暝出发，转眼却见清回一拳揍在雪暝脸上。 “你和你情人玩情趣小游戏，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你害我们担心了半年你知不知道！”清回黑着一张脸，言语间就要落下下一拳。 雪暝被打得七荤八素，见小攸兰述苏玖站在一处袖手旁观，没一个打算来帮她，只好转而求救阎明镜：“阎大人，救我，这丫头她要谋杀亲姐！” 阎明镜却双眼含笑，满脸羡慕：“你们关系真好啊。” 雪暝：“……”你是不是对“关系好”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清回送雪暝和苏玖跟着除妖师离开的时候，仍然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雪暝不动声色地朝阎明镜身后挪了挪。 兰述趁阎明镜还未离开，连忙问了句：“阎大人，宋大人，可否请问一事，二位前往白云山，为的可是白云仙子一事？” “正是。”阎明镜说道，“不过，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子，其实是个擅长伪装的妖怪，辛夷花所化，道行不浅，四千三百年，借白云山仙迹伪装自身仙气，骗了很多个小妖怪，借口沾其恩惠又甚为投缘，请去做仙侍，后来还打起人类的主意了。” 兰述面色略有些发白：“那，那些被叫去的妖怪都……” “都死了。”阎明镜叹口气，“全被那妖怪吞了。不是吸修为，是活生生将小妖怪吞了。你们也知道，吞食妖怪比吞食妖力带来的修为更高，只是太伤天害理，一般不会有妖怪这么做，可那 分卷阅读16 辛夷花妖偏偏就这么做了。” 兰述听完，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清回几个同样觉得心惊肉跳。 宋望疑惑：“怎么，难道你们有朋友去了白云山？” 清回抿唇顿首：“住隔壁的鹿纹，她去了。” 宋望闭上双目，哀叹道：“怕是救不回来了，各位节哀才好。” 清回对鹿纹倒没什么同情心，只是有些好奇，问道：“小玖，你在白云山有遇到鹿鸣和鹿啸吗？” “嗯，遇到了，”苏玖点头道，“他们就蹲在我隔壁树上，不过我们谁也没理谁。” 清回倒也不是关心那两个鹿妖，只是好奇他们失了同伴，不知道会不会找那“白云仙子”辛夷花妖拼命。 “阎大人，宋大人，那个辛夷花妖你们准备怎么处置？”小攸忽然发问。 “唉，别说处置了，现在抓都没抓住。”提及此事阎明镜也是一筹莫展，“二十五个精英除妖师，加上若干使役妖，再加上静观山两个大妖怪，这都能让那妖怪跑了，我现在也很头疼。” 听阎明镜提到静观山的大妖怪，清回便想起了翎鸢，那日落在他面前的纸条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想必正是阎明镜写给翎鸢的。 “连个四千多年的花妖都捉不住，可见那翎鸢也没有多厉害。”清回回想起初见他时那迫人的妖力，不由低头轻笑。 “你竟然认识翎鸢？”阎明镜颇感意外，见清回对翎鸢不甚了解的样子，便对她说，“你可知道翎鸢有多少修为？” “多少？”清回饶有兴趣。 “五千年。”阎明镜话语间颇有些仰慕的意思，“妖怪修行不易，劫难不断，这世间又有几个五千年的大妖怪，只有他站在了妖怪中的顶峰。” 清回表示怀疑：“那怎么能让一个四千多年的妖怪跑了呢？” “也许是太过自信了吧，毕竟他不像我一样谦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阎明镜诚实说道。 直至第二日午后，阎明镜才将雪暝苏玖两人送回来。 据他们所说，虞良在的母亲宁夫人听说事情经过后颇为恼怒，要求阎明镜严惩勾引她儿子的妖精，好在最终被虞良在劝住了。 然而宁夫人与雪暝却是结了仇，宁夫人发誓再见到雪暝接近她儿子，她便同雪暝拼个鱼死网破。 对此，雪暝表示随便你，反正我看上的是你儿子又不是你。 虞良在大病初愈，一面要安抚母亲，一面要安抚恋人，忙得焦头烂额，折腾了大半夜。阎明镜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拉着苏玖坐在一旁，嗑了一晚上的瓜子。 雪暝离开宁氏庄园的时候，宁夫人仍然数落虞良在，逼他答应不要再同妖精有往来。 雪暝内心却没有什么波澜，反而因妖力解封而颇为愉悦，甚至想要请阎明镜回家吃顿饭。 “所以，这就是我在厨房累死累活的原因？”小攸终于上全了菜，总算有机会靠在苏玖身旁休整。 阎明镜尝了口炒虾仁，不住赞道：“这手艺真不错，比清风楼的味道还好，我都想请你做我家掌勺大厨了。” “做你家大厨有什么好处？给工钱吗？” 小攸本是随意一问，阎明镜却认真答道：“当然有，每月两粒丹药，如何？能助你修行的。” “我对修行没兴趣。”小攸不为所动，捋了捋头顶草叶耳朵，说道，“想吃的话就来真翠山，反正我镇日清闲，只要你来，我就做给你吃。”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阎明镜虽然不解为何会有妖怪对修行没兴趣，却没有多问，满口答应了。 清回吃小攸的菜吃习惯了，倒也没有觉得特别好吃，便问阎明镜：“你们京城里酒楼的饭菜，难道比不上乡野小妖怪的手艺？” “比不上就是比不上，管他是京城还是乡野。”阎明镜微微一笑，如实说来。 苏玖坐在一旁，如往常一样，他们吃着，他看着。因是在室内，没有阳光，故而苏玖收起自己的伞，坐在小攸身边，帮他举着伞，好让小攸能放开了吃。 阎明镜看了眼灰色瞳仁、披发左衽的苏玖，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小玖，你是姓苏名玖吗，你的字是什么？” “字？”苏玖一愣，随即轻轻一笑，缓声道，“我没有字，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还没行冠礼。” “这样……”发觉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阎明镜微微脸红，想要转移话题，指着香酥鸡说道，“这个好吃，下次我还要。” “可以，”小攸轻笑，“我记住了。” 一顿饭吃完，又坐在一起聊会儿天，阎明镜才起身告辞。 “回去之后，要和同僚商讨捉拿辛夷花妖的事，最近都不得闲了。你们若是想知道进展，就去静观山问翎鸢。至于你们那个朋友鹿纹，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别抱什么希望了。” 清回听了这话，本想和鹿纹撇清关系，可转念一想日后反正也见不到鹿纹了，关系是好是坏也没那么重要，也就没有反驳。 分卷阅读17 在庭院大门处送走阎明镜之后，在榻上躺了半年的雪暝被毫不留情地赶去收拾碗筷。清回眼尖，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一抹一闪而过的衣角，顺着找过去，竟在花木扶疏处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鹿鸣鹿啸？你们还敢回来！” 两个鹿妖此时不再躲藏，大大方方走出来，一改往日的跋扈姿态，恭敬地对清回行礼。 两人抬头时，清回才发现，他们两个眼圈红扑扑的，看起来清苦憔悴，想是已经知道鹿纹的不幸了。 鹿啸表情别扭，但还是首先开口。 “虽然我平日挺看不起你的，但是现在，也只有你能救纹妹了，清回，我求你帮帮我们。” “嗯？”清回不解，“帮什么，鹿纹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想救她？” 鹿鸣却坚定说道：“纹妹她在。我们兄妹三个精神相连，我能感觉到，纹妹一定没有死，她在等我们救她。” “哦，就算她没有死，可是又关我什么事。” 清回一脸冷漠，抬手便要将这两人轰出去，鹿啸却猛地一拍胸口，将一粒火红妖丹激了出来。 “清回，我知道你的修为被大妖怪夺走了，你肯定没办法从大妖怪手里抢回修为。我有四百年的修为，都在这颗妖丹里，我现在全都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既然和第一除妖师交好，你可以去求他，告诉他纹妹是你的朋友，叫他一定救她出来！” 清回从鹿啸手里接过妖丹。 四百年的妖丹不是很大，只比蚌珠大一些，此刻躺在清回手心里，泛着淡淡的红光，因刚被取出，略有些烫手。 清回勾唇一笑。 不错，是个不小的诱惑，她已经动心了。 鹿啸见她笑了，期待问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第8章 初上静观山 “你这么有诚意，我不答应真是天理难容了。”清回看着两个鹿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笑着看向鹿鸣说，“不过，你的修为也要给我。” 鹿鸣神色骤然僵硬，鹿啸却气急败坏吼道：“你这丫头片子过分了，四百年修为还不够吗，人心不足蛇吞象！” 清回好整以暇地笑着，将手里的妖丹还给鹿啸，声音云淡风轻：“不给也可以啊，你们自己去求阎明镜吧，慢走不送了。” 清回仿佛不在意一般，不急不缓回了内室，同小攸和兰述一起品起了茶。 说说笑笑，一壶茶堪堪喝完，窗下苏玖正要煮上第二壶，鹿鸣鹿啸终于闯了进来。 鹿啸重新将自己那枚妖丹交给清回。 “你拿着！至于我大哥的妖丹，他也同意给你了，只不过，得等我们见到纹妹了，大哥的妖丹才能给你。”鹿啸凝视着清回说道，“我敬你是个守信的妖怪，你拿了妖丹，可要好好办事，把纹妹好好地给我带回来！” “你放心，只要鹿纹没死，我就能把她给你们带回来，至于是不是好好的，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就看她的运气了。”清回捏着妖丹，笑眯眯说道，“可是，如果我把鹿纹带回来了，鹿鸣却不肯给我妖丹了呢？” 鹿鸣目光暗淡，盯着清回说道：“我说到做到，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妖怪。到时候，我们先见着了纹妹，我再交妖丹，若是我有弄虚作假，左右纹妹在你手里，你要怎么处置还不是随你么。” 清回思索片刻，觉得没毛病，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夏季，万物生长，是一年中生灵最旺的时节，也最宜修行。 鹿啸那颗妖丹里的修为，清回本不想独吞，她和雪暝兰述小攸分一下，刚好每人分一百年的修为。 可是小攸说：“我要修为做什么，给我也是浪费，你拿着比给我有用。” 兰述也说：“我只想做一个小妖怪，普普通通地活着，并不想积累修为做大妖怪，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雪暝已经有八百年修为了，不像清回那样倒霉，莫名其妙被抢夺了五百年，变成一个三百年修为的小妖怪。 故而雪暝摸摸清回的头，对她说：“别想拉我趟进救鹿纹的浑水，拿修为贿赂我也没用，自己的事自己去做。对了，你要是被那辛夷花妖揍了，千万别找我帮忙，也别说认识我啊。在你出发之前，我去买几个橘子吧，你站这儿别动……” 清回拉起自己头顶上雪暝的手，猛地朝自己身侧一拉，另一只手便朝雪暝脑袋上劈过去，顺便吼她一句：“没良心。” 接着清回找了个隐秘的山洞，心安理得地独吞了这枚妖丹，炼化了鹿啸的四百年修为，融合在自己身体里。 妖类修行，必有劫难，五百年小劫，一千年大劫，修为越高，所经劫难越重。 五百年的小劫，清回曾经历过一次。如今吞了鹿啸的修为，体内修为从三百年变为七百年，小劫还需再历一次。 第一次受雷火劫的情景，清回还历历在目。那时她心里害怕，慌慌张张地想要躲避，结果躲过一击，迎来了两击，躲了两击，又变成四击。一个小 分卷阅读18 小的雷火劫，愣是把她打得奄奄一息，被雪暝拎回去喂了半月护心草，才捡回一条命。 好在这一次清回有了经验，瞅着雷火降下来时，盘腿坐下，心无杂念，屏气凝神，硬生生受了三道雷火，好在除了浑身虚弱疲惫，倒也并无大碍。眼见着过了劫难，清回心头一松，困意袭来，倒头便在山洞里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三日后了。 清回醒来时，脑子里昏昏沉沉，肚子饿得不行，浑身都没力气。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山洞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蹭小攸一顿饭。 吃饱喝足，又赖在窗台上吹着小风睡了一觉，清回才心满意足地出门，踏上了前往静观山的路途。 毕竟阎明镜说过，想要知道辛夷花妖事件的进展，可以去静观山问翎鸢。 清回想着，自己一只野生妖怪，又不是使役妖，跑去和一群除妖师混在一起终是不太好。她思索再三，决定先搭上翎鸢这条线再说。 静观山是有名的妖山，清回素有耳闻，乘风飞行了一个多时辰，远远望见一座妖气浑厚的山头，便是静观山所在了。 她缓缓降落在山脚下。 溪水潺潺，碧翠层叠，蝉鸣不绝，桔梗遍野。腕上系着青绳的小妖怪进进出出，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同粗犷散漫的真翠山相比，这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看起来像是守门人的小妖怪，从山林中走出来，扬着下巴问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找翎鸢。”清回说道。 对方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翎鸢大人？你莫非在逗我不成，翎鸢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清回此刻也有些不自信。她和翎鸢，别说朋友了，连熟人大概都算不上，到现在翎鸢估计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样贸然来找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清回面对着静观山，忽然生出一丝怯意。可就这样转身离开，多少有些丢脸。 她决定再挽救自己一把，对那看门的小妖怪说：“我要找翎鸢，他欠我东西，你去告诉他，他会来见我的。” 守门妖半信半疑看着她：“翎鸢大人欠你东西？” 清回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还未完全愈合的梅花印伤口，里面溶有翎鸢的血。想起他两次将她从绝境中救下，清回又换了说法：“或者说，是我欠他东西。” 守门妖怪迟疑不定地看着清回，思考她话中的可信度。 最终，他还是没有相信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妖怪，撂下一句：“你还是哪来回哪去吧。”手一挥便打出一道光芒，而他自己转身隐入山林了。 那道攻击来得凶猛，清回毫无防备之下，被逼得节节后退，慌乱之中，脚下被一石块绊住，她身形不稳，几乎要一头栽进身旁的溪流中。 然而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清回脑子向后一栽，倒在一个散着泠泠清香的怀抱里。 有和暖的气息靠近她耳边，紧接着是低沉慵懒的声音灌进她耳框。 “你刚才说，欠我什么东西？” 清回猛然转头，望着从身后抱住自己的人。 不知是青空之上日头正高，还是面前的人笑容太好，清回总觉眼睛刺刺的有些睁不开。望着眼前眸光纯净，笑如桃花的人，清回脑海中只有一句话，“濯濯如春月柳”，再无其他。 “不是要找我吗，怎么见了我就不说话了？”翎鸢清和微笑，伸手从清回头顶捉出一只小虫，随手扔在身旁草地上。 清回终于回过神来，自己扶着溪石站起身，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那个，我来找你，有些事。”清回熟练挂上谄媚的笑容，跟翎鸢套近乎，“见过几次了，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 “清回！我知道。”翎鸢随口说道，见清回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也不在意，轻轻一笑，牵起她的手说道，“不是说有事吗？走啊，去我房间聊聊。” “去你房间？”瞬间脑补出无数不可描述事件的清回顿在原地，神色有些复杂。 翎鸢以为她不愿意，便另提一个建议：“你不想去我房间？那我带你在静观山走走，南面有一片树林，风景绝美……” “树林？”再次脑补出一系列不可描述事件的清回，闭目长叹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翎鸢：“？？？” 最终翎鸢带着清回来到山腰间一处凉亭中。 此处地势偏僻，空山寂寂，凉风习习。从亭中望去，山峦层叠，连绵不绝，满目苍茫，山峦之上是一片闲云天光。 清回坐在翎鸢对面，眯着眼细细欣赏他如烟长发，伴着山风时时飘拂。 翎鸢不动也不语，静坐煮茶。茶叶在沸腾的水中浮浮沉沉，弥散出一抹清香。 欣赏够了美景与美色的清回终于开口，努力使声音显得凝重，说道：“翎鸢大人，虽然你抢了我五百年修为，但是你也救了我两次。我仔细想过了，修为没了可以再炼，但是性命若没了，那可就糟糕透了。我拿五百 分卷阅读19 年修为换了你两次救命之恩，实在占了不小的便宜，翎鸢大人，你可亏大了！” 翎鸢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你总算明白是我吃亏了，所以你是来报恩的？你想为我做什么？” 清回贼兮兮地笑起来：“翎鸢大人有麻烦，我是来帮你的。” 翎鸢却眉头一挑：“我有什么麻烦？” “那日你离开真翠山的时候，不是收到了第一除妖师的传信，叫你去白云山捉妖怪么？可是你们没捉住，让这么个为祸人间的妖怪跑了，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啊。眼下京城里的除妖师正焦头烂额地商量对策，少不了还需要你出力，到时候你若是还捉不住她，不仅会给人间带来祸患，你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所以，我这不帮你来了。”清回堆起笑容，努力显得真诚一些。 翎鸢倒了杯茶给她，眉眼弯弯瞧着她说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清回被那似乎洞穿一切的眼神瞧得发慌，转头望着山间风景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反正我觉得那辛夷花妖阴险狡诈，你去捉她实在危险得很，我担心得不得了，为了不让恩人涉险，我说什么也要来帮你。” 翎鸢细细品茶，但笑不语，冷不防换了话题，问道：“你身上长进的四百年修为是从哪来的？” “这个啊，这是……”清回毫无防备，差点就说出了同鹿鸣鹿啸的交易，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截住了话头，“这是我自己修炼，外加捉了山里的小妖怪，拿他们的妖丹一起修炼的……” “这样哦，”翎鸢做出一副了悟的模样，点头道，“那你还挺厉害的，这才几天不见，就修炼出四百年修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足足花了两百六十年时间，才增进了四百年修为，在当年我这速度已是最快的了，没想到跟你一比我居然这么弱……” 清回呆呆地坐在一旁，笑得有些僵硬。 人家花了两百多年时间涨了四百年修为，她花了几天涨了四百年修为，两者一对比，很明显她这修为是投机取巧得来的！ 她深深怀疑翎鸢已经看穿一切了，只是他不说。到底是比她多吃了千百年饭的妖，智商就是不一样。 清回决定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说道：“原来我这么厉害，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也能成为大妖怪了。”说罢像赞同自己的话似的，还点点头。 翎鸢倒也没戳破什么，反而贴心地问她：“想知道辛夷花妖逃去哪了吗？” 第9章 再逢应千行 “嗯？”清回伸着脖子表示洗耳恭听。 “那妖怪受了重伤，一路逃去京城附在人类身上，阎明镜推演测算了好久，只算出她附在高门大户族人身上，却算不出是哪一个，只好想出一个计策，拜访参知政事虞正质，言入夏以来，京城阴气太盛，于高门子弟而言运道不盛，提议暂时迁高门子弟出京，以避暑为由，寻一县镇暂避，虞正质上奏天听，皇上便批准了，现下十几位高门大户公子千金正在出京路上。” “你们怎么知道妖怪一定附身在年轻一辈？” “我们当然不知。”翎鸢道，“他们出京之后，阎明镜再行测算，得知妖气也跟着离开，便知她没有附身在官员身上，便撤去了京城的人手。” “所以你们就把年轻公子小姐集中起来，就好对付了。”清回又想到一个问题，“她万一换了人附身呢？” 翎鸢看她的眼神仿佛充满了怜悯，只道：“你是小妖怪，还不会附身，难怪你不知道。一般妖怪只有走投无路才会选择附身，一旦附在一个人身上，是极耗费精力和法力的，轻易不能离开。” “噢。”清回缓缓点了头，又道，“那么京里的人要到哪里去避暑？” “虞正质妻子宁氏在白水县有一处大庄园，三年前她带着妖气缠身的虞氏公子来此处休养，如今京里小姐公子刚好可以住在宁夫人的庄园里，倒离你的真翠山很近。” “原来是他们家啊！”清回轻快笑了，白水县虞氏公子，不就是雪暝那个情人么。 清回继而发问：“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她？” “阎明镜是除妖师，他不便现身，我已应了他的请求，隐起妖气，装成富商路过白水县，因中暑不得不暂留，请求入住宁夫人庄园，趁机探查。” “你也是大妖怪，那白云山的妖怪不会发现你吗？”清回疑问。 “我的修为在她之上，我隐起妖气，她绝不会发现。何况她已虚弱到需要附在人类身上休养，且不说她还有没有精力探查外界，就算是有，并且发现了我，她又能怎样呢。” “有道理。”清回目光灼灼：“这样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你想去？”翎鸢眯着眼笑问她。 “当然想！你自己去多危险啊，我怎么能抛弃救命恩人不管不顾？这忙我帮定了，不用阻止我。”清回摆摆手，大义凛然道。 “你也可以，反正你修为低，妖气不重，让阎明镜给你一道符，掩了妖气就行了。” 分卷阅读20 翎鸢轻声说，“我决定三日后出发去宁氏庄园，时间上你可方便？” “我方便的。”清回连忙应声。 “那我三日后去真翠山接你。” “我等你。” 谈妥了事情，清回放松了不少，开始在脑子里思考待会儿去哪条河里捉鱼，走哪条路飞回家，连路上哼什么歌都想好了。 翎鸢却插了句话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你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危，想助我一臂之力，这年头像你这样知恩图报的妖已经不多了，我好感动。” 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清回，低头看向翎鸢笑眯眯的眼睛，心里一阵发虚。 这厮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明明看出来她目的不单纯，还这么轻易答应了她的“帮忙”，该不会有诈吧。 触及到清回怀疑的眼神，翎鸢却轻松起身，笑着道一句：“三日后见。”随后扬起衣袖，乘风飞离凉亭，渐渐地没了身影。 清回一个人站在山风里，思绪颇有些凌乱。 摸着良心说，对于一个救过她两次性命的人，她如果还怀疑人家不安好心，那她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算了，就让那点怀疑随风而去吧。 * 清回在真翠山吃吃喝喝空度日，终于在第三天傍晚等来了翎鸢。 苏玖陪兰述去了人类的镇子上采买东西，此时只有雪暝和小攸在庭院里。 清回是被小攸一块石头砸出来的。 等她揉着额头从内室冲出来，准备同小攸干一架时，却见到一辆华丽高大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马车的主人正坐在门廊上，被雪暝和小攸一边一个挤在中间，被迫回答雪暝的问题。 像是“多大了啊？”“朋友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人住啊？没有女妖侍寝？”“你确定是喜欢女孩子吧？”等等…… 而翎鸢被他们俩夹在中间，居然神奇地有些紧张，还有问有答的。 清回无言地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提醒雪暝道：“你已经有情人了，放过翎鸢好吗？” 雪暝回头鄙夷地瞅了她一眼，说道：“我这是替你问的，你要跟这个人扮成夫妻去人类的庄园，我总得搞清楚他是不是个可靠的妖怪。” 听了这话，翎鸢居然神色庄重地向雪暝保证：“我以静观山的名义发誓，我绝对可靠。” 雪暝一脸慈祥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清回就交给你了。” 清回：怎么有种嫁女儿的错觉…… 小攸揽着翎鸢的肩膀，笑道：“一想到你是个可靠的人，我就安心多了，清回和你在一起，你一定没那么容易被她打死……” “我看你是想被我打死吧。”清回掰着骨头说。 几个人闲扯了片刻，等清回和翎鸢上了马车，天都黑透了。 清回倚在车窗边，随口对翎鸢道：“他们俩明明就是在调戏你，你居然还回答那么认真。” 翎鸢正拨弄着香炉，闻言目视清回，带了满满的真诚与暖意，柔声说道：“姐姐问话，自然要好好回答。如果给姐姐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该怎么带走你？” 清回已经过了会被男子撩得面红耳赤的年龄，听了翎鸢这话，她面无表情，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车厢内一阵沉默。 行驶过一段山路，清回才意识到，他们乘坐的马车没有车夫，那拉车的马是只小妖，自己能够辨认方向。她仔细听了听，发现车辕上的喇叭花居然还在唱歌。 她惊讶问道：“你打算驾着这样的车投宿人类庄园？” 翎鸢失笑，随即打开车门，指着马脖子上一串铃铛、车辕上的花、车顶垂下的流苏，说道：“进城之前，他们会分别变成车夫和仆从。” “这么多妖怪入住宁氏庄园，你不怕庄园主人发现？” “发现又怎样？” 清回不再说话了。 想想也是，一群普通人就算发现身边有异常又能怎样，就算是请来除妖师对付他们，可他们本来就和除妖师是一伙的啊。 是她想多了。 * 车马行至宁氏庄园时，差不多刚过晚饭的时间。 静观山的小妖怪一身人类小厮打扮，向庄园里的仆从告知了来意。 仆从入园去禀报，不多时便有管事前来迎接，引着他们去见宁夫人。 翎鸢自称山阴富商姜苓，与妻吴青行商至此，天黑迷了方向，见不远处有灯火，便驱车前往，才知是一处私人庄园。 他拱手作揖道：“还望夫人好心收留一晚。”说罢便有小厮奉上珍贵礼物金银无数。 清回亦屈膝行礼。 宁夫人笑着说：“客气。”同他们闲话一番，问了些问题，确定他们不是歹人，又见金银丰厚，也就同意他们留宿一晚，支使侍女打扫房间。 翌日一早，清回与翎鸢便清扫了房间，前去同宁夫人告辞，并感谢她的收留。 宁夫人见清回面无血色 分卷阅读21 ，语气虚弱，便问了句：“夫人可有不适？” 清回笑着摇头，并谢过宁夫人关心。 两人告辞后，清回按照事先的排练，赶在跨过门槛之前，及时地一翻白眼，晕倒在地上。 翎鸢则慌忙扶着她，不住唤道：“娘子醒醒，娘子醒醒。”见唤不醒她，翎鸢又向宁夫人问道：“夫人可知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娘子自来身体不好，这些天又一直奔波，没能好好休息，果然身体吃不消了……” 宁夫人这庄园地处郊外，无论是去哪个医馆都要花不少时间。何况宁夫人收了人家不少钱财，总不好见着客人倒在自己家里，却把人往外赶。 是以宁夫人连忙安抚翎鸢，叫仆从去请京中带来的医师，并请翎鸢二人多住几日，养好病了再走，反正这庄园里不缺房子，饮食一应俱全，住个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 翎鸢先是推辞一番，最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清回与翎鸢总算成功地留了下来。 过了两日，京中过来避暑的世家子弟陆陆续续都到了。宁夫人准备了接风宴，并派侍女告知翎鸢，到时也请他夫妻二人一并赴宴。 在庄园侍女看不见的时候，清回也就懒得装病了。 她还是头一回住在富贵人家的屋子，颇有些兴奋。 地板温凉明亮，窗子极大，通风甚好，花琐也精致耐看，帐幔皆是鲜明的色彩，窗外映着鲜红的石榴花，鲜艳可爱。 更何况，这里还是雪暝她情人的家，清回已经等不及在接风宴上看看虞良在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翎鸢此时正在榻上静卧，如海棠春睡一般安静。清回跪坐在榻前细细看他，只觉他秀色可餐，发上随便一根红绳，便衬得他艳色难掩。 清回伸手戳了戳他脸颊，见他确实熟睡，也就不好再扰他，替他垂下帐幔，掩了房门，自己走出院落。 其实在宁氏庄园，清回除了对雪暝的情人虞氏公子感兴趣，还有另一个想见的人。此次京中权贵子弟出京避暑，他作为门客，是极有可能跟随的。 相别三四月，也不知他过得怎样。 世家子弟的院落恰在水畔。盛夏阳光烈烈，小路上寂寥无人，只有清回一个在岸上嶙峋怪石边徘徊。一边走动，一边轻摇手中铃铛。 不出片刻，身后便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个讶异又惊喜的声音，语声温润。 “清回，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我还打算去真翠山找你们！” 清回转过身，首先注意到的便是眼前青衣男子袖根接缝处小小的补丁，不由哈哈大笑，毫不客气揶揄道：“还说去京城寻出路，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嘛，应千行！” 应千行倒是不愠不恼，自己也跟着笑了。待清回终于笑够了，他才开口道：“其实是赶路辛苦，换洗的衣服不够，才将这件旧衣翻出来穿的。我过得比你想象中还是好一些的。” “那有多好？”清回问道。 应千行轻笑摊手：“至少吃穿不愁吧。” “也就是说只混了个温饱啊。”清回毫不留情一语道破，随即啧啧感叹，“既然仕途失意，那情场有没有得意啊？恋人有没有？” 应千行做出一副戳心窝的表情，摇头笑道：“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就知道了，哪个女子会放着缓带轻裘的公子不爱慕，却来爱慕我呢？不过说起来，东市里卖白菜的大妈们倒是很喜欢我。” 清回听罢放声大笑，末了也只好调笑一句：“知好色则慕少艾。” 第10章 使役妖印记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应千行问道，“一别三四月，真翠山怎样了？雪暝还是那样吗？” 说到这里，清回这才真心地微笑起来。 “雪暝已经好了，是被阎明镜解封的。说起阎明镜，你还记得吧，我们去年夏天还见到过的，在山林里。” “我自然记得，‘第一除妖师’。”应千行眼神略有些渺远，带着丝丝复杂，说道，“雪暝结了阎明镜的机缘，也是一件幸事。” 清回知道触到了应千行痛处，也就没有再往下说，便换了另一个好消息，将自己得到四百年修为的事，前前后后都告知了他。 应千行细细听了一遍，眉头纾解，展颜笑道：“我就说认识阎明镜是一件幸事，不然鹿妖也不会找你帮忙救他们同伴了。这事并不难办的，你只要跟着那个翎鸢，等那辛夷花妖落网，除妖师一定会搜寻落在她手里的活口，只要鹿纹活得好好的，带她回去就没问题。”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清回笑道。 * 翎鸢只是醒来发现清回不在觉得奇怪，便出门来寻她。 毕竟他们商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若是清回乱跑，冲撞了贵家子弟，总是对她不利。 他试着在水畔花木间寻找，果然听到了清回的声音，似乎在同男子讲话。 听两人话语，似乎是从前就认识的，原本他倒也不担心了，本不愿打扰他二人叙旧 分卷阅读22 ，准备回返。却在不经意间，听到那男子道出雪暝的名字，他才意识到，那人类男子很可能是知道清回他们的名字的。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修为低的妖怪将名字告诉人类，很容易遭受咒术，甚至是被猎杀。这种事情在妖人交往中屡见不鲜，是以修为低的妖怪，在人类面前都十分避讳自己的名字。 然而同清回交谈的人类男子竟然熟练叫出真翠山上妖怪的名字，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所以他不客气地上前打断了。 翎鸢从花柳掩映处走出，行至清回身边，随手揽过她肩膀，语笑嫣然道：“小回，我在榻上等了你许久，怎的还不回来？” 清回瞪圆了眼睛，露出一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应千行先是满眼惊愕，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嘴角边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容，以一种“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的眼神看向清回，笑道：“既然你们还有事情要做，我就不打扰了，清回，我们晚宴上见。” 应千行说罢，给了清回一个赞许的眼神，这才沿着原路离开了。 清回一巴掌打掉翎鸢搂着自己的胳膊，阴森森笑着：“你莫不是暗恋老娘，连榻上等我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不这样说那凡人怎么肯离开？”翎鸢倒是面不改色，继续道，“你跟那个人类还挺熟悉的，他竟然知道你名字？你就不怕他用名字来害你？” 清回摆摆手，无所谓道：“应千行没关系的，我很放心他。” 翎鸢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跟我说放心人类的小妖怪，现在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清回撇撇嘴角，耐心安抚翎鸢道：“真的没关系，应千行不一样，告诉他名字没关系的，你相信我就好了，我又不是那种盲目相信人类的小妖怪。” 翎鸢还想再说，却被清回打断道：“谢谢你关心我，但是应千行和别人不一样，我只说这最后一遍，以后别再提这个事了好吗？” 翎鸢见清回态度强硬，也懒得苦口婆心地劝她，便拂袖道：“随便你，到时候被人暗害了别来求我帮忙！” 午后日头一过，庄园里便逐渐忙碌起来。待到下午日光倾斜之时，有侍女前来通告，晚宴将近，请翎鸢和清回早做准备。 清回同翎鸢玩了一下午双陆，多少有些疲惫，此时一听晚宴快要开始了，复又兴奋起来，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翎鸢倒是淡淡的，随手拿了件稍显庄重的衣服，一边换一边抱怨道：“人类真是麻烦，不同场合要穿不同的衣服，穿错了便是不敬、不懂礼仪，真是会想办法束缚自己。” 清回正忙着试衣服，闻言却说道：“我觉得很好啊，可以不停地换衣服，这不是很愉快的事么。” 清回试一套衣服，便要给翎鸢看一眼，问他意见，发现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很好看”之后，便放弃了从他那里得到建议的打算。 清回对着铜镜，正思考哪件上衣搭哪件裙子之时，忽然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翎鸢，正抬手从高架上取佩饰，衣袖滑落下来，将他手腕上一直被遮盖的一个东西露了出来。 清回惊诧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是使役妖？” 翎鸢闻言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露出来的锁链印记，笑道：“被你发现了。” 清回索性衣服也不试了，凑过来好奇问道：“你主人是谁？居然这么大本事，把你这种大妖怪都收服了！是阎明镜吗？” “阎明镜？”翎鸢轻哼一声，笑道，“你还真看得起他。” 翎鸢见清回着实感兴趣，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便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和执刀使有关。” “你是说小玖？” 翎鸢眉梢一挑，反问她：“你认识执刀使？” “认识啊。”清回点点头。 “你叫他小玖，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那是自然，我们认识四百年了。”清回笑说，“他叫苏玖，原本住在雪山，我们认识之后，他就从雪山搬出来和我们一起住了。你来接我那天他刚好不在，所以你没见着他。你刚才说你是使役妖的事和小玖有关，你继续说啊，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既然你和执刀使挺熟的，那你知不知道十几年前，曾有一个姓宋的人上雪山来，求执刀使治好他多病的儿子？” 提起这桩事，清回自然记得很清楚，那个姓宋的，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愿意抛却轮回，接替苏玖做执刀使，只求换来他儿子健康喜乐的人。当时小攸以为那人接替了苏玖的位置，苏玖就要去投胎了，为此还悲伤了很久。 清回笑道：“当然知道，只不过雪女不舍得小玖离开，趁小玖还没答应他，就抢先把这事解决了。” “你可知道雪女是如何解决的？” 清回回忆了一番，才道：“好像是答应那个姓宋的，帮他照看他的儿子和女儿。所以呢，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还没有高修为的时候，曾在雪山为暴风雪所困 分卷阅读23 ，被深山雪女搭救，故而欠了她一个人情。”翎鸢掀起衣袖，望着手腕上那道象征使役妖的锁链印记，说道，“这个，便是我还她的人情。” “嗯？”清回听得云里雾里，在脑海中梳理一番，才道，“你欠了雪女人情，雪女给了姓宋的一个承诺，所以你是替雪女完成承诺是吗，你替雪女去照看宋家的两个孩子，所以做了他的使役妖？” “没错。”翎鸢说道，“只不过，那个宋姓凡人没几天就病死了，留下两个孩子。哥哥身体虚弱，整日缠绵病榻，妹妹名为宋雨时，虽然年龄小，却于除妖道术颇有些心得，我便做了她的使役妖，保护他们兄妹两个。” 清回了然，便调笑道：“看你平时来去自如的，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有主人的使役妖。” 翎鸢想起了些陈年旧事，不免神色有些感伤，说道：“宋雨时的哥哥身体太虚弱，没几年也病死了，剩下宋雨时一个人，她醉心于除妖道术，我便让她专心学习，每个月看她一次。她人很好，不怎么使唤我，也没多少事派我去做，我才能像个普通大妖怪一般清闲。” “原来是这样。”清回看着那个锁链印记，叹道，“我就说嘛，你这样厉害的大妖怪，谁能收服得了你。” 知晓了来龙去脉，清回便满足地回到铜镜前继续试衣服了，冷不防又向翎鸢抛出一个问题。 “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变的呢？” “你猜啊。”翎鸢笑道，剥了个荔枝。 “我姐姐是白梅花，白梅似雪，暗香浮动月黄昏，因而名雪暝。我是红梅，清香回荡，故名清回。你名为翎鸢，肯定是个会飞的。”清回认真推理了一番，忽而欣喜说道，“你该不是风筝吧！” 翎鸢惊得差点将荔枝核咽了下去，咳了几声，红着脸怒气满满地撂下一句：“老子是鹰！” 便忙着吐核去了。 * 晚宴设在星光之下，灯火高照，侍女穿梭，歌舞姬乐舞相伴，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极尽清凉风雅。 各士族年轻的公子与小姐们谈笑风生，清回与翎鸢知晓身份不同，倒也不硬凑过去，只微微拉开些距离，默默饮酒。 清回端着酒杯，眯着眼在士族公子们之中寻找虞良在的身影，观察了半晌，终于放下酒杯，道一句：“也就一般吧，雪暝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应千行坐在李家公子身后，朝清回遥遥举杯，清回重新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一饮而尽。 翎鸢在一旁轻声提醒道：“看够了就好好观察别人，想想辛夷花可能附在谁的身上。” 清回瞥他一眼，嘲讽道：“急什么，人家好容易附个身把自己藏起来，还能让你轻易看出来了？” 说罢又举起酒杯：“好好一个晚宴，先吃饱了再说。” 这庄园里的饮食，虽然比不上小攸的手艺，但是勉强一下，还是能吃的。清回吃一口菜，便拉着翎鸢点评一个公子，这个太瘦，那个太矮，这个太平庸，那个太做作，点评一番，果然觉得应千行才是污浊之中的一股清流。 翎鸢：“……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你？”清回转头看他。 此时翎鸢掩去了额头的九重云纹，束起发冠，少了几分肆意，多了一分庄重，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清回撑着下巴笑看他：“这么看你也蛮好看的。”说着便想伸手摸他脸，被翎鸢反手拍开。 “注意场合。” 清回笑了笑，不与他计较。她想起白日乘马，夜来歌舞欢宴，极合诗中那句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再看舞姬妖娆，又像极了那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人类真是会享受，仅这一次人间盛宴，便抵得上我经历过的五百年繁华了。”清回叹道。 “这算什么，你见过纣王鹿台朝云么，见过秦皇歌台暖响、舞殿冷袖么，那种盛景岂是这星夜小宴能比的。”翎鸢淡淡啜饮一杯酒。 清回满目不屑：“小宴有小宴的乐趣，你懂什么。”她才不羡慕什么鹿台什么阿房宫，反正那时候她还没出生，没见到就没见到，一点都不遗憾。 可是清回最终还是皱巴着脸，呜咽道：“不遗憾个鬼，我好想看一眼啊！” 第11章 庄园里的妖气 翎鸢觉得好笑，兀自摇摇头，端着酒杯送到她唇边，哄她喝了酒就别哭唧唧的了。清回便就着翎鸢的酒杯，饮下满盏灯火星月交荡。 翎鸢比清回大了八百岁，见过的人间乐事自然比她多，趁着此时有星光有美酒，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便把清回出生前八百年的事捡了些有趣的讲给她听。 清回听得很是入迷，不由取笑翎鸢道：“没想到你还有说书的天赋啊！” 翎鸢讲了五六个故事，月上中天，宴席也已接近尾声了，翎鸢便携清回同归。 清回听故事上了瘾，一面要翎鸢回房继续讲，一面同不远处的应千行挥手告别。 宴散之时，清回看到侍女拥着虞良在起身， 分卷阅读24 看到歌舞伎艳色衣裙拂过满地紫藤花，看到李公子倚着应千行肩膀渐行渐远，看到侍女提灯引路，无数只烛火长龙游向不同方向。 她本是深山妖物，很少见到这人间烟火，忍不住看呆了。 她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看懂了小宴追凉散，平桥步月回的闲雅，也懂了深山静夜所没有的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繁华盛象。 侍女在前方小心地为清回翎鸢引路，却不知妖怪夜视极强，用不着灯火点亮他们的道路。 在妖怪眼中的无数云烟里，人类的生命，不过是云过微风起，散去了无痕迹，拥有千亩庄园的虞夫人和应千行，都会寂灭。 可就是这样短暂的人类和短暂的繁华，才是最吸引妖怪的地方。 清回已经有些流连忘返了。 * 喝多了酒，翌日一起，清回便觉头脑疼痛，推窗纳凉风，见门房前侍女奔走不息，只觉有事发生。 翎鸢拉门进房，神色颇有些不解，道：“徐公子病了，不知何症，我去看了一眼，病情及其恶劣，却没有性命之忧。” “辛夷花！”清回眸子一亮，立刻想到这花妖，“是她动的手吗？” “徐公子病势蹊跷，就算不是她，也是别的妖怪在纠缠。”翎鸢说道。 清回匆匆梳洗一番，便拉着翎鸢亲自赶去看望徐公子，一路上听仆从侍女将事情讲了个明白。 昨晚徐公子到李公子房中去夜话，后来同塌而眠，徐公子病发突然，李公子受了惊吓，亦是昏迷不醒。清回到时，恰在门廊处相逢应千行。 翎鸢见应千行背着一个小箱子，挑眉诧异道：“你还会医术？” 应千行含笑略点了头：“是。家母传授，千行愚钝，略通一二。” 应千行进去徐公子卧房，查探一番后，出来向宁夫人道：“徐公子这病太诡异，恐是什么鬼物报复也不得而知。最好不要让人接近他，千行去配些药，先稳住公子的情况。” 应千行匆匆离开，清回朝房中望了一眼，见仆从来来往往，宁夫人亦焦急地打转，却也不敢再靠近徐公子。 翎鸢道：“白天日光强盛，我们也看不出什么，不如晚上再来。” 清回觉得有理，点头答应。 初进庄园，清回翎鸢所属的商人平民，和那些贵族也没有交情，漫长的一天，庄园里忙得人仰马翻，清回与翎鸢处在庄园一角，下棋、品茶、练字，倒也清闲舒适。 好容易到了深夜，庄园陷入沉睡，清回与翎鸢这才摸出房门，一路沿着房屋树木的阴影，寻至徐公子房外。清回蹲在窗下，只觉星光明媚，万籁俱寂，除了徐公子痛苦的翻覆声，并无诡异之处。 她看了看翎鸢，也只得到摇头作为回应。 房内并没有妖怪出没的痕迹，他们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人或妖的身影出现。清回等的焦急，做着口型问道：“是不是她发现我们了？” 翎鸢只摇头：“不应该。” 清回踮着脚尖，悄悄潜进房中去，瞧了瞧那徐公子，果见他周身缠绕着一股黑气，却并没有致命之象，只是紧紧缠绕，使他痛苦，却仍能苟延残喘不少时日。 清回见了这番光景，便猜想，辛夷花并不想太早便害了徐公子性命，也许是想拖着，让徐公子病上一段时间，她再悄无声息把徐公子吃掉，好制造一个徐公子是病死的假象。 所以今晚辛夷花大概是不会来了。 清回正打算告诉翎鸢，他们可以离开了。翎鸢却示意她噤声，凑在她耳边道：“有妖气。” 翎鸢在前领路，跟着妖气的方向寻过去，清回跟在后面，谨慎观察周围是否有妖影出没。 两人渐渐行至一处院落，像是哪家公子的住处。随着他们接近，清回也实实感受到了一丝丝妖气，可这妖气却莫名有些熟悉。 两人攀至屋顶，悄悄探头看向庭院，见虞良在手持一枝白梅花，时而作吹笛状，时而作持扇状，应和着一位女子的舞步，他暖暖笑容所及之处，正是那妖气之源，看清那个人时，清回捂住嘴才没有偷笑出声。 虞公子担心那女子累着，扶她去歇息，含着温润的笑意唤她：“横枝……” 清回几乎立刻就想捶地大笑。 翎鸢见这妖怪不是别人，正是雪暝，也是笑自己太过谨慎了。转头见清回如此模样，只好拼命拉住她，替她捂住嘴，一路拉她回了他们自己房里。 待关紧了门窗，清回这才失控般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说道：“我居然撞见雪暝和她情人幽会了！雪暝还在跳舞！哈哈哈，我要回去告诉小玖他们，他们一定没见过雪暝这副样子！” 翎鸢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不时轻抚她背部，生怕她笑岔气了。 待清回终于冷静下来了，翎鸢才道出他的问题：“你知不知道雪暝和虞良在认识多久了？他们经常像这样幽会么？” 清回笑了半晌，没甚力气，语气虚弱答道：“他们认识有一年半了吧。原本雪暝妖力被封，每日昏迷， 分卷阅读25 从她好了之后，得知虞良在就住在白水县，便经常半夜里偷跑出去，我之前也没在意，如今终于知道她每晚跑出去是干什么的了。” 翎鸢将小小茶盏捏在手中把玩，沉吟片刻才道：“徐公子这病势像是妖物作怪，宁夫人不可能不请除妖师过来，可偏偏这时辛夷花不见动静，唯一的妖气却是虞良在院子里的雪暝。” 清回笑意过去，脑子也冷静多了，听了翎鸢这话，亦感觉到不对，思索片刻便开口道：“辛夷花想吃人，又不想被发现，恰好发现虞良在同妖怪交往，就想把锅丢给雪暝来背。” 翎鸢亦赞同道：“你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此时夜深，窗外知更鸟不停鸣叫。清回猛地站起来，抓住翎鸢小臂便往外走。 “我们去徐公子房里，救他一救。该死的辛夷花想让雪暝背黑锅，做她的美梦。”清回气鼓鼓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到了徐公子房里，你指点我怎么救就行，你别动手，若是被辛夷花发现了，也只会暴露我，你仍然很安全。” “嗯。”清回考虑得十分周全，翎鸢也没什么别的可交代的，便反握住清回手腕，柔声向她说道，“你大可不必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无论如何，有我保护你。” 第二日，清回与翎鸢跟在世家小姐公子后面，前去探望徐公子，应千行坐在榻边望闻问切，终于露出一抹笑来：“妖气散去了不少，到底是徐公子福气大。” 说罢，又赶去看当晚与徐公子同住的李公子。 李公子的妹妹李萧宁，原是徐景徐公子的未婚妻，听了应千行这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宁夫人亦是松了一口气，握住李萧宁的手道：“昨晚还想连夜修书请阎大人前来呢，这样看来，还是不要麻烦他出京了。”说着便携了李萧宁，挨着徐景坐下，殷殷问候。 清回同翎鸢离开时，听翎鸢小声说道：“我看李小姐眉间，似有不详之色。” 清回吃了一惊，不由回头看去，却见到李萧宁的侍女墨珠，嘴角噙着怪异的冷笑正朝这边望着，清回同她的视线刚好对上，墨珠一惊，转身进了徐公子房中。 待到入夜，晚饭方罢，夜风正凉。 清回与翎鸢在徐景和李萧宁房间附近转了几圈，没见着什么异样，便回房来了。 清回坐在菱花镜前，一边卸去钗环，一边道：“你说那李萧宁，有可能是辛夷花附身的人么？” 翎鸢塞了满口的荔枝，咕哝道：“不见得。” 清回微微蹙眉道：“你不是说她眉间有不详之色吗，我看了看，确实有那么些黑气。” 翎鸢正在剥荔枝，闻言答道：“黑气，也有可能是照顾徐公子时沾染上的，也可能是她撞见过别的妖怪，才染了些妖气。李萧宁是有怪异之处，但不一定就是辛夷花附身之人。” 听翎鸢这么一说，清回倒想起白日里墨珠那冷笑的神色，那个笑容，那种眼神，让清回很是介怀。不过那神色也只有一瞬，清回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光线太强，她有些看花眼了。 多想无果，清回摇摇头，起身褪去外衣。 翎鸢捏起一颗红荔枝，无意间抬头看了清回一眼，顿时目瞪口呆：“你在做什么？” 清回正在解腰带，裙衫半褪，不解地看一眼翎鸢：“做什么？脱衣服睡觉啊。” 翎鸢眼角莫名有些抽搐，神色复杂地看向清回道：“你平时睡觉不是不脱衣服的么？” 清回快意一笑，说道：“之前不是和你不够熟，我不好意思脱衣服睡觉么。” 翎鸢的神色颇有些难以言喻，无奈道：“你和我熟了也不能脱啊，我们还没有……” 其实妖怪之间，倒没有人类那么严格的男女之别，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点，同在一山修炼的男女妖怪，同住一窝也没有什么关系。除去有恋爱关系的男女妖不谈，其他妖怪无论男女，其实都视对方为同性。 故而清回不太理解翎鸢的反应。 “你干嘛？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是和人类呆久了，也染上人类的习性了？”清回贼兮兮地笑起来，将手臂搭在翎鸢肩头，弯腰俯视他道，“你好歹是个妖怪，学得跟个凡人一样多不好，我这就帮你改改。” 清回说着，便把身上衣物一件一件甩在地上，看到翎鸢窘迫的神情，她笑得十分开心。 翎鸢面色酡红，一言不发，眼见着清回越来越放肆，甚至开始扒他衣襟了，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握住她手腕，眼神不瞬地盯着她，音色低沉道：“在别的妖怪面前不许这样！” 清回一挑眉，便甩开他的手，道一句：“你管我。”便转身睡觉去了。 清回与翎鸢同睡一张塌，中间垂一道纱帘相隔。翎鸢自己在外间坐了好久，待到面色恢复正常，这才慢悠悠踱到内室，轻轻躺在榻上。 翎鸢望着隔断他与清回的藕荷色帘帐，忽然露出一抹浅浅甜甜的微笑，缓缓闭上眼眸。 第12章 侍妾流产与渔人失踪 接 分卷阅读26 下来几日皆平静。夏日炎炎，几乎没人愿意出门，清回只在晚上出去走走，闲时和丫头们说说话，得知徐公子病情好转不少，已经可以出门散步了。 清回这边正和嗑着瓜子的丫头们笑闹，门边却另有一个丫头走过来，带来了新的八卦。 说是徐公子的一个通房丫头，原是怀了徐公子孩子的，因不到三个月，也就没有说出来让人知晓，可这丫头到底也没福气，就在方才自己摔了一跤，狠狠跌在台阶上，宁夫人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清回静静听着，心里却狐疑，又是和徐景有关的？ 又思及许是事出凑巧而已，清回便没有往心里去。 第二日却听闻宁夫人责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簪碧，清回忙忙打发人去打听是因何事。 打听的丫头回来，说是李家小姐李萧宁身边的侍女墨珠出来作证，亲眼看见簪碧推了那通房丫头，才导致滑胎。 宁夫人素知簪碧稳重，断不会如此莽撞，可那墨珠斩钉截铁，宁夫人不好在徐景面前如此偏袒自家丫头，不得已便责罚了簪碧，将她打了一顿，关进房间里不许吃饭。 听到事情牵扯上墨珠，清回心中觉得不妥，好容易盼到天黑，趁着没人注意她，便悄悄溜进关着簪碧的房间里，送了些顶饿的包子面饼，并着些去热的清粥、水果给她。 簪碧见是府中留宿的的客商夫人，便向她行礼道谢，一面拭泪，一面拿起一块糕点果腹。 清回也不好意思上来就问她什么，见她实在委屈，便安慰了她几句，告诉她宁夫人会原谅她的。 簪碧却抬起头来，惊恐的神色挥之不去：“不，吴夫人，真的不是我做的，我都看到了！那晚我去给徐公子送药，出门时是香衣送的我，我们原本好好说着话，她却突然魔怔了一般，说话也不理，眼神不知道看着什么，自己走下台阶去，然后就摔倒了，她倒下的时候扭着头看了我一眼，可怕极了。” 簪碧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不知她怀孕，我和她也没有仇，我没有理由推她，她为人也极友善的，不该那么瞪着我啊，我真的好怕……” 清回心内思量着，嘴里只管宽慰着簪碧，待她吃完，清回端着碗碟回去，将此事说给翎鸢听。 翎鸢百思不得其解，蹙眉道：“按说，流产了的婴儿对于妖怪用处不大，辛夷花就算吃了这个流掉的婴儿，对于她疗伤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清回也道，“辛夷花若是想要香衣的孩子，迷惑她神志让她自己摔倒流产也就罢了，为什么墨珠非要出来作证，说是簪碧做得呢？” “许是墨珠和簪碧有仇？”翎鸢思忖道：“又或者是香衣中邪自己摔倒流掉孩子的事太过怪异，才需要一个背锅的丫头，好让此事正常一些，看起来就像是丫头之间的恩怨。” 清回也想不出别的合理的解释，也便认同了翎鸢的话，默然片刻，又补上一句：“如此看来，那个墨珠要么是辛夷花附身的人，要么是她的同伙。” 翎鸢轻笑一声说道：“我估么着，真正的墨珠早就被杀了，现在那个墨珠说不准就是妖怪变的。她将自己的妖气掩藏起来，所以我并没有立刻发现。” “至少，现在我们能锁定辛夷花的一个同伙了。”清回也笑道，“这么些天了，总算有点收获了。墨珠就放着别动，还得靠她引出辛夷花呢。” “好，听你的。”翎鸢温言道。 “那么现在，”清回眯眼笑嘻嘻揽上翎鸢肩膀，“我们一起睡觉吧！来，我帮你把这件外衣脱了。” 翎鸢：“……你别这样，我自己来。” * 香衣虽滑了胎，好在身体恢复得快，徐公子思忖她毕竟是个丫头，平时逞言语之快招惹过谁也不定，倒也不好为了她过于苛责宁夫人的贴身侍女，没过几日，簪碧便被放了出来。 被放出来的当日，簪碧先去宁夫人房里谢了恩，紧接着便带着些衣料饰物，亲自来清回这里道谢。 清回见簪碧送来的东西并不算十分珍贵，却又保存得极好，对于一个侍女来说，也算是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便知这谢礼不是宁夫人的吩咐，而是簪碧拿自己的体己来赠与清回的。 簪碧被关禁闭时，吃不上饭，饿的前胸贴后背，没一个人赶来看她，她感念清回为她送来饮食的情义，便带了谢礼，红着脸必要她收下。 清回也不好推辞，道声谢便收下了。 簪碧又同清回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并交代她：“府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来找我，需要什么都直说。” 清回答应了，便将她送了出去。 待到簪碧离开，翎鸢才从内室出来，玩味笑道：“看来我猜错了。” “嗯？”清回挑眉。 “拉簪碧下水的意义，其实并不是为香衣的无故滑胎找一个理由，而是为了试探。” “试探？”清回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你上次为徐景治病的事，辛夷花 分卷阅读27 一定是知晓的，她既然知道庄园里混进来了可能会阻碍她恢复的妖怪，就一定会找出你，并除掉你。”翎鸢淡淡道。 清回至此也想明白了，拍着大腿说道：“对啊，我说上次那墨珠为何用那种诡异的笑容看着我，其实就是想引我上钩，引我怀疑她，这样等我听说墨珠作证簪碧推人滑胎，一定会怀疑其中有蹊跷，等我前去探望簪碧，她们便知道阻碍她们的妖怪是谁了。” 一番话说完，想通了其中关节，清回不免有些紧张：“如此，我就彻底暴露给辛夷花了，她肯定要来搞我了，翎鸢，你可不能卖了我啊。” 翎鸢覆上陶案上清回的手，温言款款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 这日清晨，有静观山的小妖扮成送账本的掌柜进庄园来找翎鸢，待侍候的侍女退下了，他便报上一事，道县城中有异事，好些个去郊外河边打鱼的人，已接连几日没有归家，其家人们去河边寻，却什么都没寻到。 隐藏在白水县中的小妖怪见事情不对，这才忙忙来与翎鸢报告。 翎鸢沉吟道：“我在庄园里走不开，去转告花镜大人，这件事先拜托她了。” 小妖得了命令便离开了。 清回问：“花镜大人……” “她是静观山四千年大妖怪，先秦碎镜。”翎鸢看了她一眼，“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待花镜调查出原委再做打算。” 清回便不再多说。 过得几天，因失踪渔人的家人将此事上报给地方官，这消息也终于传到庄园中来了，徐公子同李公子听说此事，主动请缨去调查此案。 清回原本不以为意，却听丫头们闲聊，说这两位公子，平日只会纵酒清谈，何时竟愿意做这身先士卒之事了。清回觉得不对，拉了一个平日聊得来的丫头问：“你可知两位公子为何主动掺和此事？” 那丫头道：“我那日正在庭院里洒扫，几位小姐公子坐在一处树荫下闲话，那李小姐不是徐公子的未婚妻嘛，似乎是激了他几句，徐公子气不过，又想在未婚妻面前证明自己，这才拉了李公子一起，随同知县大人去调查的。” 清回笑着点点头，便放那丫头去了。 当晚小妖过来传了花镜的话，说道河边已探查不到几位渔人的生命气息，不远处的山脚树林里，散落一些碎骨，粗看像是野兽捕食留下的残渣，细看却是人骨无疑。 翎鸢眉间紧锁：“辛夷花的同伙很是嚣张。” 清回接话道：“可不是，这手都伸到庄园外面去了。” 翎鸢立刻站起来：“我去同花镜商议……” “等等，”清回止住他，说道，“李萧宁故意激徐李二人调查此事，搞不好等他们出了庄园，辛夷花的同伙就把他们杀了，对外可以宣称是调查案件时遇的难。”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要找花镜，让她带小妖保护他们。”翎鸢正色道。 “花镜她们不知晓庄园内的情况，不认识庄园里的仆从。”清回定定看住翎鸢：“连李萧宁的贴身侍女都能被杀，然后被妖怪假扮，庄园里的其他仆从里，一定也存在这样的妖怪。花镜万一不能尽数擒获，放跑了几个妖怪，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会失去线索，如果我能跟着去，就算被跑掉几个，我也能记住他们是谁，好让我们继续调查。” 翎鸢却目不转睛看着她：“你以为我想不透这一层吗？可我不能让你单独行动，你修为这么低，万一你落了单被辛夷花那伙人阴了，我可找谁说理去。” 清回撇撇嘴：“花镜是和你一样的大妖怪，我这次和她一起行动，你还担心她保护不了我？” 两人争论了片刻，最终翎鸢拗不过清回，只能同意她的计划，并且嘱咐她：“若是到时遇到危险，千万不要犹豫，立刻划破脖颈上的红梅印记叫我过来，只要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清回这才笑道：“好了好了，我晓得了。” * 徐公子同李公子离开庄园那日清晨，与一众公子们站在门外道别。清回看见徐景折扇里绘有红梅花，便扬起广袖化作一阵风，轻巧钻进了扇子里。 庄园地处郊外，出了庄园，要在人迹稀少的野路上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县城。徐景受不住热，打开折扇扇风，清回便探头四处观察，树上的云雀，路边的野花，草丛里的蟋蟀，清回一一与他们对上眼神，知道这都是花镜埋伏在路边的人手。 徐李两位公子与知县一起同吃同住才小半个月，便有小妖来偷袭了三次，第一次是两人远离人马在河边饮水，清回领着小妖在一旁同两个妖怪大打出手，妖怪们皆隐着身形，徐景那厮却笑道：“今日风还挺大。” 花镜从暗处助一道力，帮助清回抓住一个妖怪，却跑了另一个。 花镜逼问抓住的这个小妖，到底辛夷花附在谁身上。小妖却始终不开口，花镜只得带了他去见阎明镜。 第二次是在夜间，众人熟睡之时，这次来偷袭的小妖怪，却是附在人类身上，同着人类的身体一同前来 分卷阅读28 。清回知道是庄园里见过的，领着花镜手下的妖怪捉住了两个，跑了一个。 花镜再次带了捉住的两个去见阎明镜，跑掉的一个，总归清回也知道是谁了，便告知花镜手下的小妖怪，叫他回庄园告诉翎鸢，让翎鸢留意那妖怪。 第三次是徐景招伎，前来唱曲的姑娘关上房门便换了模样，清回从背后打晕徐公子，刚招呼小妖一起上，这次的妖怪却跑得飞快，花镜去追也追不上了。 接下来辛夷花的同伙便没有再出手过。 半月后，徐公子同李公子无功而返，知县也只能判定渔人溺水。 第13章 丢失的婴孩 清回过了半个月紧张兮兮的日子，终于回到庄园，打算好好地洗上一个澡再蒙头睡一觉。 一直在庄园里假扮清回的小妖怪也恢复原貌，应了翎鸢的吩咐替清回烧热水去了。 清回见她亦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妖怪，细品有荷花清香，当即对翎鸢挤眉弄眼。 翎鸢却倚在窗边对清回调笑道：“还是那小荷花妖好，不会随便扒我衣服，也不敢同我睡一张榻，说话温声细语的，比你听话多了。” 清回闻言，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道：“唉，这荷花妖毫无灵性，与你相处半个多月，居然连你衣服都不敢扒，以后还怎么靠着你上位，翻身做大妖怪呢。” 翎鸢：“……你想得可真多。” 荷花妖很快烧好热水，将水倒进浴桶里，并撒上鲜花瓣。 清回走进屏风后，挥手屏退了荷花妖，自己爬进浴桶，舒舒服服地泡这个热水澡。 左右也是无聊，清回便同翎鸢聊起天来。 “说起来，你在这庄园也快一个月了，没有小妖怪服侍你，没有女妖给你温床，你过得还习惯不？” 隔着屏风，清回能看到翎鸢慵懒的身姿一下子端正了，对着清回的方向端声道：“我从来不要女妖温床，你不要乱想！” 清回觉着他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翎鸢无言地剥了几个荔枝，又听清回唤他：“这水不热了，你过来帮我舀点热水。” 翎鸢下意识地想唤荷花妖过来服侍清回，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亲自起身去给清回加热水。 清回懒洋洋坐在浴桶里，笑看翎鸢帮她舀热水，目光却不斜视，绝不往她浴桶里看。 清回不由得起了调戏之心，假意滑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一声栽进水里，挣扎着装作浮不起来的样子。 翎鸢果然大急，立刻扑到浴桶边上，探身到水面上，伸手进水里想要打捞清回。 清回抓住翎鸢的手，一个用力便将他一同拽进浴桶里来，放声笑道：“我一个人泡澡太无聊了，你既然进来了就别走了。” 翎鸢呛了水，咳了好大一会儿，满脸通红，指着清回说不出话来。 此时翎鸢只着薄薄一件白色单衣，被水湿透一下子变得透明了许多，湿哒哒贴在身上，将翎鸢身形线条明晃晃勾勒了出来。 清回被吸引，神情微妙地看着那些肌肉与线条。 翎鸢终于将水咳了出来，拖着湿哒哒的单衣爬出浴桶，对清回道：“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说罢便想离开去换衣服，刚走两步，却复又回头问清回道：“你平时也这样调戏小攸或是苏玖吗？” “嗯？”清回轻笑道，“你想什么呢，你以为谁都能栽进我浴桶里来么，我是见你可爱才同你这样玩，你却说要找我算账。呵，无情的男人。” 翎鸢却露出浅浅一抹莫名的微笑，柔声道：“那我原谅你了。” 说罢便快步走出屏风，唯余清回躺在浴桶里，对方才湿透的白色单衣念念不忘。 清回泡完澡，两人正互相交流一个月来所经历的事情。清回打开衣柜准备更衣，见着眼前的东西，猛然一声惊叫，啪地一声关上柜门。 待平稳住心跳，又小心翼翼打开门去看，衣柜里有一仆从，做僵尸状纹丝不动，口眼大张，容色可怖，仔细一看却是第二次被偷袭时跑掉的那个小妖怪。 翎鸢笑清回如此大惊小怪，被瞪了一眼才屏住笑解释道：“你不是派人告诉我跑掉的小妖是谁，叫我留意他么。我得到消息便在庄园门口等着，将他拦了下来，小妖没来得及见辛夷花一面，便被我打断了腿。我懒得带他去见阎明镜，就把他封印在你衣柜里，等着阎明镜来找我。” 清回抄起瓷枕便朝翎鸢砸去，劈头盖脸的，口中大骂：“我叫你把他放我衣柜里，吓死人了，我打死你。” 翎鸢挨了一顿打，哀鸣不已。 待清回气消了，闹够了，翎鸢才正色道：“李萧宁去了。” “什么！”清回吃了一惊。 “李萧宁有古怪之处，因而我格外留意她。前几日夜晚，我埋在她院子里的符纸感应到了妖气波动，我过去查看时，恰好看到她的贴身侍女墨珠，在她面前吟唱，跳着鬼怪的舞蹈。李萧宁深陷噩梦，眼角溢血，很快没了气 分卷阅读29 息。” 清回道：“你可抓了墨珠过来？” “没有，”翎鸢安抚着清回吃惊的眼神，“墨珠这种角色，必定是辛夷花极为信任的手下，就算抓了她也问不出什么，不如留着她有用。” 清回颓然坐在榻前，说道：“看来是辛夷花没能吃掉徐李两人来补充自己的体力，这才退而求其次，对庄园里的人动了手。” 翎鸢凝眸静思，没有回答。 过得几日，宁夫人手下的仆役、佃农，家中丢了婴孩，向宁夫人哭诉，宁夫人赏了些银钱作为安抚。 得到消息之后，清回和翎鸢立刻带上阎明镜给的符咒，在庄园里细细搜寻，却并没有感应到婴儿气息进入庄园。 两人路过虞良在院落时，又听到里面丝竹声声，雪暝和虞良在笑语嫣然。 清回与翎鸢对视一眼，交换各自的想法。 当晚，翎鸢忖度良久，对清回说道：“丢失的婴儿没有送到辛夷花手里，你猜猜他们会在哪？” 清回摇头，表示没有头绪。 辛夷花明明支使同伙杀了渔人，可在庄园里却搜寻不到渔人怨灵的气息。就连李萧宁，虽然被杀了，身体却好好的，完全没有被妖怪食用的痕迹。这辛夷花却隐藏得太好了，他们在这庄园里待了快一个月了，就是揪不到她的头。 清回想了想，沉吟道：“那些丢失的婴孩，和那些遇害的渔人，肯定是辛夷花给自己准备的食物，她想吃，又不想暴露自己，所以……” 清回说着，脑海中的头绪忽然清晰了起来。 “所以，一方面要除掉在庄园里监视她的妖怪，另一方面要找妖怪帮她承担杀人的罪名。等风头过去了，她再悄悄把人吃掉，以恢复自己的妖力。”翎鸢缓声道。 清回思索片刻，正想说话，却被翎鸢止住了话头。 翎鸢道：“来宁氏庄园之前，我想过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我们可以发现辛夷花附在谁身上，先将她同伙控制住，再将她擒获。第二种是辛夷花隐藏太深，我们找不到她，或是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就暴露在她的视野里，这时候，需要启动第二种计划。” 清回倾身向前，急问道：“什么计划？” 翎鸢沉声道：“第二种计划就是，先想办法消除辛夷花的疑心，然后再和阎明镜商量。” 清回：“……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法，搞了半天还要和阎明镜商量！” 翎鸢面不改色道：“这本来就是他们除妖师的事，我答应他过来探查辛夷花踪迹已经很给面子了。我只负责查，其他的让阎明镜去头疼吧。” 沉默片刻，翎鸢又道，“辛夷花虽然负伤，但毕竟是个大妖怪，捕捉她有一定风险，何况你已经被她认定是碍事的妖怪了，再留在这里恐怕会被针对。” 清回轻蹙秀眉，问道：“所以？” 翎鸢凝眸望着她：“辛夷花一定想要雪暝替她承担杀婴的罪行，雪暝无辜，被牵扯进来不好，所以你去替辛夷花背锅，让辛夷花甩开阻碍，放心大胆地享用婴儿与渔人。” 清回：“？？？” * 因近日来怪事太多，宁夫人终于修书去京城请除妖师过来。没过多久，宁夫人从京中请来的除妖师终于到达，无意间在虞良在的院落里发现不合时宜的梅花花瓣，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布下天罗地网，当晚便捉住一只妖怪，却因虞良在的阻扰而失手，被她逃掉了。 清回心里担忧雪暝，便悄悄离开庄园，入了深山。 雪暝正坐在窗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清回进门便是一顿斥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把你的花瓣留在虞良在院子里？” 雪暝亦气急败坏道：“我没有啊！我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明知道是夏天，还洒落一地梅花瓣？” 清回没有再同雪暝争论这个，便撇开这个话题不谈，问了她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或妖怪，给你送过什么奇怪的药或是食物啊？” “奇怪的药或食物？没有啊。”雪暝皱眉想了一会儿，从箱子里翻出一包药，说道，“不过前几日，我在山上救了一个迷了路的姑娘，那姑娘家穷，没什么可报答我的，就送了我这包药，嘱咐我每日煎几两，强身健体。” 清回打开纸包，凑近嗅了几下，慎重问道：“你喝了没？” 雪暝曼声道：“这药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我自然是没喝。” 清回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叹道：“没喝就好。” 清回将药包放回原位置，去寻了兰述小攸及苏玖，嘱咐他们：“这几日不很太平，你们回雪山住一段时间吧。过几日你们回来，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就把雪暝一起带回雪山。” 清回的一番话让他们很是不安，苏玖郑重问道：“雪山对外人来说凶险难行，我们待在雪山，自然是安全。但你能保证自己不出事吗？那个翎鸢可靠吗？” 小攸亦说道：“不行的话你和我们一起回雪山吧，你在宁氏庄园一个月帮 分卷阅读30 了不少忙，等他们收服了辛夷花妖，你过去要一个人没问题的。” 清回摆手道：“你们就别管我了。我毕竟答应了翎鸢，总不好一走了之。” 末了，兰述满含忧心嘱咐道：“清回，你多保重。” 兰述小攸苏玖三人很快离开了真翠山，山林木屋里，只剩下清回与雪暝二人。就在兰述他们离开的第二日，真翠山上空忽然光影交错，降下一道道身影，皆是身着除妖师服饰。 一群人紧紧围住木屋，密到遮住了光亮，闷得人透不过气。 为首的那位除妖师进门来，张口便喝：“大胆妖怪，竟敢残杀人命！” 雪暝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将清回挡在身后，大声道：“各位大人，我们都是有功德在身的妖怪，怎会做伤害人命的事情！” 除妖师有备而来，质问道：“有人举报你，在宁氏庄园勾引虞家公子，在白水县残杀渔民，在农户家窃取婴孩，你可知错！” 雪暝听得怒发冲冠，一着急便大吼道：“是谁举报我？你敢说出他的名字吗？哪个天杀的瓜娃子陷害老娘！你说我杀人偷婴，你有证据吗！” “放肆！”除妖师怒吼道，向身后的一众除妖师吩咐道，“她要证据，我们便找出证据给她看，来人，给我搜！” 一众除妖师听了为首之人的号令，便在木屋里面大肆搜查，不多时，便有一个除妖师翻出一个药包，呈到为首之人面前，说道：“大人，此物有异。” 第14章 清回被收 那为首的除妖师打开药包，顷刻间勃然大怒。 “你残杀人类婴孩，还将其血肉做成药物，准备食用！我今日就收了你这丧尽天良的恶妖！” 雪暝大惊，下意识辩解道：“这药是一个姑娘给我的，怎么可能……” 除妖师运法分解手中药包，雪暝与清回倾身去看，竟在其中听到微弱婴儿哭声，细看之下，果然见到草药中混有婴儿血肉的。雪暝当即后退三步，攥紧衣襟，冷汗直流。 清回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才开口：“大人，我们从未沾染过杀孽，你若不信拿照妖镜一试便知。我们并不知药里有婴儿血肉，这药包也确实是旁人送来的，请恕我们不知者无罪。大人若真要追究，也该找到那赠药之人，总不好随意污蔑我们吧。” “哪里容得你置喙了！”除妖师面色凶狠，回避清回的话，只一味吩咐道，“你们两个皆与此事有关联，一并随我走！” “这位大人！”清回提高音量，“我姐姐是京城第一除妖师阎明镜的好友，你若不信，就画了我姐姐的样貌去问他。你这样怀疑我姐姐，不知是不是也看不惯阎大人呢！” 清回说着，便亮出一块玉牌，其上刻有“阎”字，乃阎明镜信物，这还是翎鸢替清回要过来的，告诉她情急之时可用来保命。 眼下果然是派上用场了。 阎明镜的名头，甩出去确实有一定震慑力。那名除妖师见到玉牌，果然犹豫，与身旁几位商议几句，脸色极为难看。 最终那名除妖师同意放过雪暝，但必须暂时收了清回去，待他们上京询问阎明镜，再加定夺。 清回这才点头应允。 除妖师解下腰间葫芦，一时金光四溢，将清回紧紧笼罩在光芒下。 雪暝一时错愕，还未理清楚事情走向，见到清回即将被收，大惊失色，死死抓住清回的手不放。 清回没时间和她多解释，只好甩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回雪山等着！” 雪暝刚经过不久前庄园里除妖师的追捕，如今再次见到这种阵势，当真是头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除妖师的葫芦是世界上最为凶险的地方，因此只管死死拽住清回袖口，一分不肯松。 她眼见着清回消失在葫芦口的金光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怒吼出声。 收了清回，一行除妖师这才离开，只余雪暝坐在地上，抱臂痛哭。雪暝乍然受此波折，情绪大起大伏，愈哭愈恸，直接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夜露浓重，暮霭沉沉，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入目皆是荒烟蔓草，枯树鸦影。 有一个人，在这迷途之中徘徊。无知无觉地行走了许久，清回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在走。 她忘记了此时是何季节，自己又身在何处，朦朦胧胧中想起，她原是应该在宁夫人庄园内的，她同翎鸢一起，为着白云山的辛夷花妖而去。浓雾散去，眼前正是庄园内的花柳模样。 夜沉得很，清回唤一声翎鸢的名字，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很远，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她又蓦然想起，似乎日间簪碧受了宁夫人的罚，被关进房里，清回又匆匆忙忙寻找方向，唤着簪碧的名字。 心念一转，又仿佛她仍是在真翠山林中度着日子，手中拿着投壶的箭杆，满山寻找雪暝、兰述、小攸和苏玖，鹿妖在她身后追逐不停，她怕极了，一直向前跑，却终于摔在地上，石头割破了脖子上的红梅花，翎鸢从鹿妖手 分卷阅读31 里救了她。 他俯下身抱了清回一下，才细细看她，见衣服上没有血迹，这才安心，轻声慢语道：“你还好吗？” 见到翎鸢，众多熟悉的记忆一齐漫上心头，清回瞬间清醒了许多，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我被除妖师收了！我应该在葫芦里才对，你怎么会在这？是我梦到你了吗？” “是。”翎鸢应道。 “所以这并不是真的你。”清回摇头轻笑，放开了他：“我怎么会梦见你呢。” 翎鸢乌发垂肩，光润可爱，他点了点清回的额头，触感十分真实。 “是真的我，我入了你的梦。” 翎鸢衣服上的暗纹清清楚楚，清回双手扶上他的腰，上下抚摸着，果然和翎鸢的身材一般无二，坚硬结实。清回手向上伸，想趁着梦境摸个够。 翎鸢甩开她的手，脸上颇有些羞赧和不自在，特意离了清回两步远。 清回见了他这羞赧的反应，终于确定，这就是真的翎鸢了。 梦境千变万化，仅仅他二人说几句话的光景，场景已变动了千百遍，雪山断崖、山林乔木、长街落樱、庄园红叶，随着清回愈睡愈沉，梦境亦渐渐朦胧恍惚起来，雾气又弥漫了上来。 翎鸢在白雾蒙蒙中，把庄园里的情况简单跟清回讲了一下。 “自从雪暝逃脱了除妖师的捕获，庄园里一直不太平。宁夫人痛骂虞良在不听她的劝，执意与妖物来往。其他公子与小姐听说园子里进了妖怪，整日惶恐，疑神疑鬼。没多久，徐景一病不起，忽然就病死了。他的好友李公子目睹了徐景的死，一夜之间变得疯疯癫癫。” 清回冷笑道：“辛夷花真会挑时候动手，雪暝前脚刚被发现，她后脚就把徐景杀了，还做着让雪暝背锅的梦呢。” 翎鸢亦轻笑道：“雪山不是寻常人能上去的，你放心好了，只要阎明镜不开口，没人敢去雪山上抓她。” 清回点头，表示赞同。 翎鸢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虞良在，别人都在诚惶诚恐地度日，你猜他在做什么？日日饮酒作乐，勾搭庄园内的高门女子、美貌婢女，朝三暮四，很是轻浮放浪。” 清回咂咂嘴说道：“雪暝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绿了。” 此时场景变换成静观山的溪流，翎鸢牵着清回踏过小溪，溪水打湿了两人衣裾。 翎鸢笑道：“虞良在本是无心，却碰巧帮上了我们的忙。他的寻花问柳之举将众女子带到了我的视线里，被我寻到好些个破绽，现下已控制住辛夷花几个重要助力了。” 清回这才高兴起来，拍着翎鸢肩膀笑道：“干得漂亮！” 很快场景又变换为窗外夜雨，室内一灯如豆。 帐幔重重落下，翎鸢掀开灯罩，拿剪刀将灯芯挑的更亮，转身对清回说：“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葫芦里可好？你有阎明镜的玉牌，这除妖师暂时不会对你怎样。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我会来接你的，等我好吗？” “好啊。”清回随性说道，“不过，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留意。” “嗯？你说？” “其实吧，我来帮你捉辛夷花，也不仅仅是帮你。”清回捏着衣角，轻轻说，“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我身上的修为是从一个鹿妖身上拿来的，他们的妹妹被辛夷花骗到白云山了，至今生死不明，但他们坚信妹妹还活着，于是给了我修为，求我来救他们妹妹。所以……” 清回抬头，对翎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们也这么熟了是不是，你看在我被除妖师捉了的份上，帮我留意一下，如果真有什么鹿妖还活着，帮我救她出来！” 场景又变换为星空，翎鸢将一颗荔枝塞进清回口中，暖暖一笑说道：“我记住了，会帮你留意的。” 清回笑得愈发灿烂。 此时正事也说完了，清回便拉了翎鸢的手道：“我带你游览我的梦境吧。” 她说着，带翎鸢向前一跃，便飞过了千重山。乾坤白昼，正当头顶。 片刻后降落地面，夏季日光透过枝桠斑驳映在翎鸢脸上，衬得他光彩耀目。 场景不断变换，后来清回自己都头晕眼花了。雾气已浓重到一米之外看不清东西，翎鸢也消失了。 清回有些懵懵的，忽然被人一推，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坠下红梅花盛放的断崖。 推自己的那个人却不停手，不断地喊她：“快醒醒！” 清回一激灵，蓦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入眼仍是白茫茫一片，清回的意识却清醒得很，她知道梦醒了，此时这个地方，大概就是除妖师的葫芦内部了。 身边推醒自己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圆圆的脸，看起来憨厚可爱，仪态却又十分高贵。 她冲清回笑了一下，才开口道：“我见你睡得不甚安稳，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什么激愤之事，脸都红了，我担心你被梦魇着，就自作主张叫醒了你，没吓着你吧。” 清回原本想说她推醒自己时，刚好把梦里的自己推下悬崖，当真是吓 分卷阅读32 坏了。 可是瞧着眼前这女子语气温柔，神态大方典雅，极招人喜欢，便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开口便是：“谢谢你叫醒了我。” 她观此女子年方青春，正是人类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如朝霞光彩照人，却并不似作恶的妖怪，便问她：“你在这里多久了？” “二十年了，”女子垂下眼眸，扁了扁嘴，“二十年都不放我出来，我进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个妖怪，对我十分地好，我和她一起待了五年，她就被除妖师杀死了。” 清回坐得靠近她些，帮她拍着背安抚她，问道：“那你是为什么被收进来的？” 女子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被冤枉的，那个除妖师，他根本不听。” 听到这里，清回大致也明白了，这又是一个善恶不分的除妖师。 想想也是，能听信辛夷花同伙的话来捉拿她和雪暝，也不是什么明白人。 女子问她：“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惹了一个大妖怪，她杀了人类的婴儿，却嫁祸给我和姐姐，除妖师不听分辨，也不收集证据，认定是我们犯了杀婴之罪，我就被收进来了。”清回叹口气，又转而露出微笑，“我叫清回，你呢？” 女子也笑了笑，轻声道：“我叫杜蘅若。” 清回愣了一愣，杜蘅若，听起来像是人类的名字。 “你曾受过人类恩惠吗，所以才贯了恩人之姓？”清回疑惑道。 女子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我，本就是人类，我是太常寺礼院杜尚书之女，杜蘅若。” 清回滞住了笑容，怔愣片刻，眼神降了一个温度。 人类…… 她方才，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人类。 第15章 应千行相救 杜蘅若，她若不被放出来还好，若是被放了出来，将来有心害自己…… 杜蘅若看出了她的顾忌，轻轻扯着她的衣袖，温言道：“我没有故意欺瞒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会害你的。况且，我在这葫芦里，估计是出不来了，就算知道你名字又能做什么。” 清回却也只是懊恼了片刻。她见杜蘅若眼神真诚，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向她露出了笑容。 妖怪有善恶，人类亦是有好坏，她愿意去相信一次。何况名字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清回释然，也就继续同杜蘅若聊起来。 “你方才说你关在这里二十年了，难道你三岁就被关进来了？” “不是，”杜蘅若纠正道，“我进来的时候十七岁，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听过砍柴人上山观棋，下山后斧头已烂，人间变换之事吗？这个葫芦就和仙山是一样的，与外界不相通，我进来时是这样，将来出去了还是这样，到那时我的兄姊，或许都已成老翁姿态了。” 听完这一番话，清回也理解个七七八八了。 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在这里关了二十年，她的父母，在这二十年里，鬓发不知苍白了多少，她的兄姊、她定了亲的人家，也早已子女绕膝，孙辈满堂了吧。 只剩下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被抛弃在这人世之外，实在是个可怜人。 清回朝她安抚一笑，问她道：“你既是人类，究竟是为何被误认为妖怪收进来的？” 杜蘅若忆及往事，有些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过得晕晕乎乎的，每日里都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失去了自我一般，只有到了晚上，卧榻睡眠之时，才会觉得清醒些，到了次日，却又是那般意识朦胧。那时候府里每日都有仆从失踪，我却在我衣裙上发现了血迹，把我吓坏了。” 清回道：“听你这样子，有点像是被妖怪附身之形状。” 杜蘅若回忆一番，说道：“当时是有除妖师说我是妖怪附身，只要逼出妖怪即可。也有年轻的除妖师说我眉间虽有黑气，却不一定是妖怪附身之象，要好好调查一番才好定夺。可那个为首的除妖师非说我就是妖怪，一定要收了我。” 清回诧异道：“除妖师要收了你，你家人都不阻拦的吗？” 杜蘅若抹了把眼泪，说：“我遇到除妖师的时候，并不在自己家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郊外去，身边也没有一个仆从跟着，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被除妖师包围了。” 清回猜度着说：“也许是那个妖怪想让你承担杀人的罪过、让你被除妖师收进葫芦里，她好来个金蝉脱壳。” 杜蘅若是人类，本也不懂这些，便只道：“我也不知，当时那个为首的除妖师，说我身上妖气浓重，一定是个妖怪，占了人类的身子假扮成人类，认定了必收我不可。我反抗不过他，进了这葫芦里，后来我再也没有出现过意识模糊的情况。我想，那个附在我身上的妖怪，就是趁着除妖师收我的那一刻逃走了。” 清回知晓了来龙去脉，也是气得不行。若世间全是这种糊涂愚蠢的除妖师，妖怪人类非跟着一起遭殃不可。 分卷阅读33 除妖师队友鱼龙混杂，里面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人太多，等她出去了，得好好和阎明镜反映一下。 杜蘅若说完一番话又滚下泪来，被冤枉的委屈和思念家人的痛苦，缠的她喘不过气来。 清回只得安慰她一通，又补问一句：“你可知那妖怪是什么变的？” 杜蘅若擦干眼泪，向清回道：“原本不知。可我在葫芦里遇到过许多妖怪，听他们讲了许多妖怪附身的方法。一种是占领身体，压制被附身人的意识，只显现自己的意识，这种又叫全附身。另一种是占领随身物，妖怪将自己附身在人类随身物品之上，比如女子肚兜上的牡丹花、衣上的蝴蝶等等，被附身人自己的意识不会被完全侵占，但随时都可能被妖物控制，这种又叫半附身。我想，我就是被那妖怪半附身了，你看见我额头的梅花妆了么，我猜那个妖怪正是梅花妖，就附身在我额间的梅花上，白日控制我的意识为他杀人，所以我白日总是过得迷糊，到了晚上我将妆容卸去，才能得片刻清醒。” 这一番话听得清回目瞪口呆。 以清回的修为，还不能修习附身之术，故而清回对这方面知识不甚了解。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需要从人类口中学习附身的知识。 此番实在是长见识了。 清回默然了许久，将杜蘅若的一番话放在脑海中好好消化，忍不住开始猜想，辛夷花究竟是全附身还是半附身，到底附在谁身上，才让她隐藏得这么深。 清回兀自思索着，杜蘅若的声音却忽然插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清回，在你之前进来的妖怪们都被杀了，你害怕吗？我每天都好害怕，不知道哪一天会被除妖师带出去杀掉……” 清回不知道怎样安抚她的恐惧，只好轻声对她说：“蘅若别怕，等我从这葫芦里出去了，也一定救你出去，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杜蘅若却噗嗤一声笑了：“你倒是看得开，被收进这葫芦里的，哪里有出得去的？” 清回知她不信，也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 杜蘅若却是舒展了眉头，给自己打气道：“那好，我便与你约定，不管我们谁有了被放出去的机会，都一定救另一人出来。清回，我父亲是京官，你若是在人类中遇到了麻烦，尽管来找我解决，你的名字在我这里也很安全，我闭口不言，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害你的。” 清回勾唇微笑，坐在茫茫白雾中，心情瞬时悠闲得很。 她与杜蘅若说说笑笑，各自交谈所经历过的事情。清回比杜蘅若多活了五百年，将刘汉、三国时遇到过的各种趣事，一一讲给她听。末了又感叹，自文景之后，再也没遇过盛世，皆是战乱不断，妖怪、人类，也是各有各的命途多舛。 如此过去了些时日，一日杜蘅若睡着，清回却醒了，看到眼前白雾逐渐散开，露出了葫芦内壁，一双眼睛出现在壁上，悠悠唤了声：“小妖怪。” 那双眼睛满是诡谲，使人厌烦，清回知道是除妖师在叫她，本不欲理睬。 葫芦里白雾飘荡，那双眼睛却清晰异常，阴恻恻的声音继续唤她：“小妖怪？” 清回觉得这除妖师妖邪得很，不知害过多少无辜的妖怪，心里愈发厌恶。 她看着那双阴冷的眼睛，最终还是开了口：“何事？” 那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阴森可恶。 “小妖怪，你没有杀人，我相信你。那么，你愿不愿意出来呢？” 清回目光一转，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没有杀人？当日是谁口口声声将这罪名压在我和我姐姐身上，非收我不可？现在愿意相信我，是何居心？” 耳畔响起阴森森的笑声，笑完了那眼睛才睁大，定定看着她：“小妖怪，我可以放你出来，我这里还有很多妖怪，能给你传修为，助你练成大妖怪，叱诧风云，只要你做我的使役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清回沉默片刻。 她不知这除妖师究竟是何用意，她实在不敢贸然答应，毕竟自己人单力薄，万一着了这除妖师的道，逃出来却是难了。 那眼睛又笑了：“小妖怪，你不用急，你慢慢想，我也断然不会害你。这么跟你说吧，我被阎明镜那小子压制太久了，你也被大妖怪压制几百年了吧，只要我们联手，不仅我能站在除妖师顶峰，你也能站在妖怪顶峰，怎么算都不亏的。你先好好想想，想好了，我自然放你出来。” “等一下！” 那眼睛正欲消失，清回急忙叫住了他。 清回坐在原地，心中仍是拿捏不定。 她犹豫徘徊了颇久，思忖着此时翎鸢忙于辛夷花的事，应该没有功夫来救她。虽然她相信翎鸢，可这除妖师的葫芦毕竟是凶险之地，能少待一日就不能在这里多留。 何况若是自己有本事逃掉，也省的翎鸢费心力来救她了。 如此想来，清回决定铤而走险，先答应除妖师的要求，无论怎样先走出葫芦再说。 终于，清回沉声道：“放我出去。” 分卷阅读34 那眼睛又眯成一条缝，笑嘻嘻地在葫芦壁上开了一道门。 清回看了看正熟睡的杜蘅若，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心中暗道：我定会救你出去。 她捋下腕上玉钏，戴在杜蘅若手腕上，这才起身走向那道门。 在这茫茫白雾之中穿行时，清回忐忑不安，为未知的事情忧心忡忡，肌肉都有些颤抖。 待得走出那道门时，首先入眼的，是一盏幽幽烛灯，有飞蛾不停地扑上灯罩，义无反顾，九死不悔。 除妖师倚在凭几上，悠闲地剥着水果，嘴角噙着瘆人的笑。 他身旁立着一人，身影极为熟悉，细细看去，竟是应千行，他迎着清回惊讶的眼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清回不明事情曲折，只站着不动，不语。 亮着幽暗灯光的室内，一人，一妖，一除妖师，静默不语，气氛极为诡异。 除妖师吃够了，才站起来，在铜盆里浣了手，慢慢说：“小妖怪，既想清楚了，便来和我一同画了这符，签上你的名字，从此为我所用吧。” 清回还未应声，应千行便先行应答道：“大人，夜色将尽，快些准备吧。” 除妖师自行准备了符纸和朱砂，凝神静气，专心起笔画符。 此时，正是他防御最弱的时候，他无人护法，极好动手。 应千行向清回丢去一个眼光，清回立刻会意，运起全身功力，拼尽全力给予除妖师重重一击。除妖师乍然受创，未来得及自卫，又被应千行一把如意挥过去，彻底昏迷在地上。 见行动成功，应千行拉着清回便跑。 清回跟着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会乘风的，便直接拉着应千行飞上空中，片刻间，已是飞出几千里。 直飞到了极远的一处密林，清回才带着他落地，同他倚在树干上休息。 待平息了呼吸，清回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被哪个除妖师收了？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第16章 重回庄园 应千行缓缓道：“我多日没有见到你，觉得奇怪。偶尔见到翎鸢，前去询问，他也不愿理我。我实在是担心。” 应千行娓娓道来，谈及当时的情绪，那种焦急仍然流露在眉间。 “我去了真翠山林，却发现人去楼空。我着了慌，在山林里到处找小妖怪，一个一个问他们可知木屋里那户人家去了哪里。问了好久，终于有一只兔妖告诉我，不久前山上来了一群除妖师，收了一个妖怪走了，我想，那应该就是你了。” 他继续讲：“我跑遍县城，去打听近日有无除妖师路过，住在何处。寻了几日，终于找到了这个最有声望的除妖师。我装作一位隐居乡野的除妖师，同他聊了几句，确定是他收的你，便同他讨论人妖形势，探问他心中大志，我劝他找一个妖怪，施以恩惠，令其死心塌地，将来带着他闯一番事业，自然是个稳赚的买卖，这才哄得他放你出来。” 应千行颇有些不自在，末了又自嘲一句：“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门客，只能用这么笨的方法，你就别笑我了好吧。” 清回满心感动无法言说。 她与应千行认识快二十年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此时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欢喜。 良久，清回同应千行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叹道，“兄弟，谢你的话我就不说了。等我日后飞黄腾达，让你蹭吃蹭喝就是了。” 夜尽天明，清回陪应千行在附近的镇子上吃了些粥饭，应千行拿了些人类的银钱给她，说道：“我不能送你回庄园了。徐公子去后，李公子发了疯，京里已着人接他回去，我作为门客也得跟着。我这几日是请了假出来的，现在我要去赶他们的行程了。” 清回也理解，便叮嘱他道：“你路上小心。” 应千行答应了一声，也道：“你是妖怪，普通人伤不了你，切记避着除妖师。” 芳草官道，应千行牵着镇子上买的马，同清回依依道别。 “此去回京，不知何时能再回到真翠山……”应千行言语间颇有些留恋与不舍。 清回笑道：“不必为此忧心，待这边事了，我们几个会上京找你的。” “当真？”应千行眼睛亮了不少，“那我便在李府等着你们，不许食言。” 清回自是含笑。 应千行跨马而去，马鞭声渐行渐远。马蹄踏起的尘烟，一路荡起，一路寂灭，伴随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尽头。 送走应千行，清回便踏上回归庄园的路程。 她蓦然又想起杜蘅若，此时仍在葫芦中的、被世间抛弃二十年的女子。这个时候，杜蘅若怕是早已醒来了，她醒来后发现不见了自己，会是何种心情呢？ 清回几乎可以想象到，杜蘅若伸着双臂，在葫芦里的雾色苍茫中，一边唤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摸摸索索，企图摸到一缕头发、半片衣襟。朝夕相对的友人，忽然不见，她会多么担忧无助。 分卷阅读35 待她终于明白寻不到自己了，不知会有多伤心，说不定她以为自己也被除妖师给杀了。清回只愿她看到腕上自己的玉钏，能收敛些伤心的情绪。等再过些日子，她一定求阎明镜，找到那个除妖师放她出来。 对杜蘅若的歉意尚未完全散去，另一重惊诧又接踵而来。 清回只身站在虞夫人的庄园里，昔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花柳繁盛之地，如今已是楼台倾堕，蔓草荒烟，一片凄凉之象。 清回觉得神思恍惚，她想起杜蘅若所讲的“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故事，竟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在葫芦中被关了几十年，待到出来时已是东海扬尘，人世变换。 幸而，她之前遇到过应千行，看到他一样的容貌，清回才敢肯定世间并没有流转多少年岁。 可是为何，短短几日里这庄园里竟有如此之变？ 听应千行的言语，他似乎不知道庄园出了事。如此说来，庄园变故发生在他去找寻自己之后。 到底发生什么了？ 翎鸢他在哪里？有没有出事？ 清回在庄园里茫然地走着，企图寻找一丝半个的人影出来，直找到天黑，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夜色降临后，这庄园显得更为败落、凄楚，夏虫在荒草里发出的鸣声落在清回耳中，不再闲适有趣，而是一种悲叹，一曲哀唱。 正在清回茫然无措之时，身侧不远处的草丛忽有窸窸窣窣之响，她猛然看去，见有一人影背着她匆忙远去，清回欣喜不已，急忙追了上去。 她原本可以呼喊一声，博得那人注意。然而清回见他行路匆匆，一副鬼鬼祟祟之态，她便下意识隐了自己气息，悄悄地跟上去，欲窥探他所为何事。 清回一路跟过去，眼见他走上回廊，穿帘入幕，似乎在追着什么，时快时慢，间或停下来探寻，最终走进一个房间，清回躲在窗下悄悄往里看，人影还没看清，倒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美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别再躲我了好吗？之前在这庄园里你就不理会我的追求，现在还要拒绝我吗？我见你离开行路的队伍偷跑回来，也追着你过来，你是不是该念在我心意坚定的份上，今夜从了我呢。” “虞良在！”一个女子无可奈何地大喊，“你不要死死纠缠！” 清回伸头一看，那人的确是虞良在，将那女子的手腕反剪在背后，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欺身靠近，将她推倒在榻上。 那女子甫一落在榻上，金光便乍然显现，将榻上女子笼罩起来。 那愈发强盛的金光，是清回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是每个妖怪都熟悉、惧怕，并且据而远之的东西。 这种光芒，这是封印妖怪的法术。榻上出现金光，说明有除妖师在这里提前布过阵！ 清回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方才自己如此乱跑，竟然没掉进坑里被封印，实属万幸。 虞良在见那女子被牢牢束缚在金光里，便收起了那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想害我的宝贝横枝，做你的美梦！” 说罢，便拂袖离去了。 清回见虞良在走了，本想追上，却听得金光里的女子在喊她。 “求你救我一救，求你了……” 清回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整张榻上金光笼罩，符纸悬浮，榻上的女子现出一条狐尾，痛苦的扭动着。 清回给了她一个白眼，便准备离开。 谁知那女子却惊呼一声，呼喊清回道：“小心！” 清回被这一声喊得心惊肉跳，下意识以为有什么危险，便脱口而出道：“什么！” 话音刚落，清回眼前一花，眩晕了片刻。 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被困在金光里的人变成了自己，而方才的狐妖却站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扬眉吐气地笑了几声，飞快逃走了。 清回在金光中死死挣扎，欲冲破金光，却又被狠狠撞回来，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得。 狐妖实在阴险，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哄清回应了她的话，这才将清回换了她，替她被束在金光里。 清回挣扎许久都无所突破，已经快要哭出来。被人拉了做替死鬼，这委屈跟谁说啊。 自她从葫芦里出来，往日熟悉的物事全变了样，她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难道就要在这法阵中白白没了性命吗。 真是时运不济啊。 清回在光阵里挣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看着夜色褪去，大开的门窗刚好映出天边的启明星，清回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被侵蚀，她知道，自己再也反抗不了了。 一枚主符纸忽闪烁起红光，呈召唤之态，不多时，便有一名除妖师，现身在门外。 清回几乎绝望，她刚刚从一名除妖师虎口逃脱，如今又要陷入另一个除妖师手里了。 那除妖师侧身立着，清回看不清她容颜，只知道是位年轻女子。她伸手，不知捏了个什么诀，笼在榻上的金光骤然散去，悬浮的符纸一片片落在地 分卷阅读36 上，如同枯萎的黄叶。 清回猛然失了束缚，坐在榻上有些怔愣，不知何意。 “小妖怪……”那除妖师向清回缓步走来，似乎有话同她讲。 清回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她不敢确定眼前的除妖师是否对她无害，出于本能，在她见到除妖师行动的那一刻，清回发动所有剩余法力，飞快乘风逃走了。 除妖师仍在身后呼喊她，清回只顾逃命没精力去听她在喊什么，只是见到她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安心许多，舒了一口气，落在地上，再也使不出半点法力了。 * 清回的法力几乎被金光侵蚀殆尽，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现在的清回同凡人几乎一样，没法乘风，只能靠双脚走路。况且，她没了妖力护体，雪山自然也是上不去的。 茫茫人世间，清回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翎鸢，寻找庄园里的人。 清回在白水县找了一家邸店，向里面的伙计打听郊外庄园之事。 幸而伙计还算消息灵通，向清回侃侃而谈：“姑娘也去那庄园看了？太可怕了，富贵人家就是容易招惹妖邪怪事。听说京里那些高门子弟来这庄园里避暑，从此就怪事不断，大家都说是妖邪作祟，这不，连徐家公子和李家小姐都丧命了，李家公子也疯了，京里派人来接他，那阵仗可大了，好些个高大威猛的护卫，仙风道骨的除妖师，一路护着李公子回去了。” 清回见问对了人，就拿着应千行给她的铜钱，买了些瓜果点心，请伙计继续说下去。 “这还不算，李公子走了之后，还有更可怕的事，你可知是什么？那个晚上，原本是个月明星稀的晴朗之夜，却忽然吹起妖风，乌云遮住了月亮，那庄园里的贵家子女还以为变天了，一个个正要往屋里躲，结果一抬头，你知她们看到了什么？” 清回被勾起了好奇心，一个劲地催促伙计继续说下去。此时伙计身边已是围了好些人，有些不知其中曲折的，也在一旁驻耳细听，见伙计停了下来，有些心急的，拿瓜果，拿布料，堆在伙计面前。伙计也不好继续拿乔，便接着讲道： “原来那竟不是乌云遮住了月亮，是被妖怪遮住的，全都是妖怪，满天都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有那等厉害的大妖怪，举手投足间便能让天地变色，庄园里的贵家子弟哪见过这些，一个个地全都吓怕了。也不知那些妖怪是哪里来的，来了哪也不去，只去吓唬庄园里的高门大户们，却也不伤人，只在一个转眼间，那些天上的鬼影又全都不见了，月亮也重新露出来了，好像刚才的妖魅鬼影只是眼花了一般，要不是看见周围房屋倒塌，还真不能证明妖怪确实来过。” 这时却有人质疑了：“你不是瞎编的吧，富贵人家的事你也能知道？” 第17章 布局开始 伙计抚摸着一匹成色不错的布料，急急反驳道：“我可跟你讲，这事儿，你问别人，还真没人知道，就只有我知道，你可知为何？京里送来给庄园的用物，都存在我们邸店里，那一晚，我去给庄园里送布匹碗碟等物，我还没走，妖怪就来了，我当时也吓怕了，回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的，你没见过，你不知道有多可怕！你不信就进店去问问，那一晚是不是我去庄园送的货。” 清回还想继续听，便笑道：“别理那些质疑你的人，要是见了妖怪的是他们，恐怕也没胆坐在这里跟别人讲。后来又怎样了，你可知庄园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还是这位姑娘体谅人。”伙计对清回宽厚一笑，又说道，“你们想想，那么可怕的一晚，那么多妖怪，一阵妖风一吹，屋子都没办法住了，庄园里请的除妖师就想了个办法，说要带着庄园里的人去了身上的鬼祟之气！于是整个庄园，谁也不敢留下来，全跟着除妖师走了，听说是往云溪那边去的，也不知现在到了哪里，可惜了那么大一个庄园啊，成了那样……” 听故事的人，平日没什么消遣，如今听了一桩奇谈，个个唏嘘不已，伙计也赚得盆满钵满，抱着一应瓜果布匹等物，笑呵呵对清回道：“我可算理解那句话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也没什么文武艺，只讲了个见闻卖与路人，便赚了这么些，还真要谢谢姑娘了，给我指了一条金路。” 清回笑而不语，告别了伙计，只身踏上远方的路程。 既然庄园的人已动身去了云溪，翎鸢应该也会一同前去吧。那么，她朝云溪方向走，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 七日前。 翎鸢躺在铺着玉簟的榻上，回味起昨晚所入清回的梦境。 他好容易找到阎明镜，进到他葫芦里，运了无数遍法术才找到身处另一个除妖师葫芦里的清回，进了她的梦中。 毕竟清回多次阻碍辛夷花，也许早已被认定为除妖师派来的细作，翎鸢实在担心清回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被杀掉，便想了一个冒险的方法，让她将计就计，替代雪暝成为辛夷花的背锅侠。 甫听到清回被收的消息的时候，翎鸢心中也是忐忑的，几乎立刻就去寻到阎明镜，在他葫芦里联 分卷阅读37 通了清回的梦境，见她没缺胳膊少腿的，他也便安心了。 阎明镜打算画一个大除妖阵捉捕辛夷花，翎鸢想了想，觉得在辛夷花捉到之前，除妖师的葫芦其实是个更安全的地方。清回好歹是手持阎明镜玉牌的妖怪，除妖师轻易不会动她。因此他便告诉清回，让她安心待在葫芦里等他接她。 不得不说，清回的梦境实在是奇幻诡丽，又瞬息万变。他还没在一个地方站稳，立刻又变换了地方。 想起清回牵着他飞越千山的场景，翎鸢不由抿起唇角，眼角弯弯，整个人都十分柔和。 直到一张纸鹤悄悄从窗缝里飞进来，翎鸢才回过神来，从散着凉意的榻上起身，展开纸鹤匆匆扫一眼。 其上书：一切就绪，今夜行动。 落款为：静观山。 翎鸢放下纸鹤，不急不缓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暮色降临后，凉凉的夜风一吹，庄园里走动的人便多了起来。 镇上邸店里的伙计送来了庄园的日常用物，宁夫人正带人清点。 缺月挂疏桐。 庄园里灯火通明。 这是个晴朗的夜，没有一丝乌云，宁夫人清点了货物，正着人送伙计出门。 各家公子小姐聚在一处，谈论着莫名病死的徐景与李萧宁，谈论着已然疯癫的李公子，谈论着虞良在院落中出现的妖物。末了皆道，乡间果然不比京城，妖物嚣张得很，还是请自家除妖师门客过来贴身保护更为稳妥。 而此时虞良在却躲在树后，拉着李萧宁生前的丫鬟墨珠不放。 虞良在压低声音，做出一副着急且多情的模样，说道：“过几日，京里来接李萧宁灵柩的人就来了，我可真舍不得你走，不如你就留在我虞府中好了，从此贴身伺候我罢。” 说话间就将墨珠往地上按。 虞良在力气十分大，若不使用妖法，墨珠还真挣不开他。可又担心此时用了法术，泄露了妖气，恐怕会连累辛夷花大人，因此墨珠也就不再挣扎，左右虞良在不过想快活一下，她便从了他也无所谓。 虞良在极尽诱惑与哄骗，见墨珠终于放弃反抗，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拉着她悄悄回到自己房间，说要与她把盏同欢。 虞良在走进内室，找出几日前从自家除妖师门客那里要来的小瓶子，将里面的东西混进酒里，端出来哄着墨珠喝了。 墨珠不疑有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虞良在笑容更甚，两人相谈甚欢。 正在此时，倏然间妖风呼啸，风浪一阵接一阵铺天盖地袭来，几乎将虞良在的院落掀翻，整个庄园里顿时惊呼声四起。 这阵风来的铺天盖地，仿佛要将人魂魄攫走一般猛烈地刮着，吹得人透不过气，从心底滋生的恐惧爬满整个庄园的人心。 那大风刮着，好容易停了下来，众女子皆是钗环散乱，男子亦簪帽歪斜，场面一片混乱。 此时月光被遮住，满园清辉变作暗沉沉的一片。感受到异样的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到满天的繁星变作了满目的妖影。在天空中，在房顶上，那一个个黑暗的影子，有的像人，有的像狼，有的像琵琶…… 时间似乎停滞了，众人之呆呆望着夜幕鬼影，连忘记与叫喊都忘记了，只呆滞着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一般。 一只孤狼从夜幕跳到树枝上，又从树枝上轻巧跃下，猛然扑到一位公子身上。 一声尖利的惊呼打破沉默，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人类呼喊。 满天妖影尽数下落，络绎不绝地出现在众人身边。 直到府里为数不多的除妖师出现，众妖这才退散，齐刷刷地消失掉踪迹，仿佛从没来过一般。 此时的庄园已然树倒花散，满目疮痍。 这一夜，恐慌与畏惧弥漫在整个庄园里，哭喊声不绝。邸店伙计马不停蹄地逃出庄园，在几十里外仍然觉得方才的惊呼声与哭喊声犹在耳边。 * 静观山众妖此次行动十分成功。 庄园众人受了巨大惊吓，府里的除妖师派出速度最快的使役妖，连夜赶回京中，请京里的大除妖师过来主持局面。 翌日晌午，便有风尘仆仆从京里赶来的除妖师，被请进了破败的庄园。 翎鸢站在远处瞅了眼领头的除妖师，见那人正是宋望，知道事情进行得顺利，心下极为满意。 所有的贵家子弟、丫鬟侍从如今都挤在一处，宁夫人为首，细细说明了昨夜的怪事，宋望仔细听着，一言不发。 待宁夫人说完，宋望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庄园地势不利，故招鬼怪。而这庄园里居住的人，身上已沾染了鬼祟，须得除去才得安生。” 宁夫人慌忙问：“可怎么除去呢？” 宋望细细同宁夫人解释：“需要离了这庄园，朝八卦方位各走一遭，向各地的神灵祭祀，身上灾厄、鬼祟才可除去。” “只是……”宋望故意犹豫道，“夏日炎炎，行路不易，若是 分卷阅读38 各位觉得麻烦……” “不麻烦。” “不麻烦。” …… 不等宁夫人开口，那众多小姐公子已是被吓怕，急急地想要跟着宋望走上一遭。 如此便达成一致，庄园众人当天便催着宋望上路了。 第一个方向是正西，一行人朝着云溪的方向出发。 那富贵人家的子弟，平日生活优渥得很，哪受过这种苦，没走出多少路，队伍便不得不停下来，打水的打水，乘凉的乘凉。 趁着休息的功夫，宋望暗中传音给翎鸢，问他：“你可是把辛夷花的心腹全拿下了？走到现在竟没有一个小妖怪出手？” 翎鸢亦诧异，朝车外看了看，李萧宁的丫头墨珠，赵公子的侍从赵明，柳条院的洒扫丫头凝珠，全都跟在队伍里，一个个乖得很，没有一分出格举动。 翎鸢茫然道：“他们看起来像是喝了封印妖力的药水，我哪里有这东西？我还以为是你们做的。” 宋望也纳闷：“不是说好庄园内的你和清回解决吗？我们怎么会插手？” 翎鸢的声音却低沉起来：“不是辛夷花又想玩什么把戏吧……” 宋望应一句：“我们随机应变吧。明镜在终点等着，这一路还得我们多加监视。” 翎鸢应下，两人便匆匆结束了传音。 夏季的暴雨来得迅猛，晴朗时暑气又尽情蒸笼，如此日晒雨淋，再加之马车颠簸，饮食不便，不过才走了半个月，一众贵族子弟早已容色憔悴，狼狈不堪。 每当有人想要放弃时，宋望便有意无意拿妖怪来说道，众人想起那可怕的一夜，满天的妖邪，转瞬间便又坚定了信念，再苦再难也要走下去，誓要去了身上的鬼祟。 墨珠几个小丫鬟曾试图逃走，翎鸢一个眼色朝宋望使过去，后者已是麻溜地截住了墨珠几人。 随后的时间里，不同的侍人，以不同的方式出逃过多次，都被宋望一行的除妖师截了回来。 某夜，墨珠借口起夜，在除妖师看不见的草丛里扔了一个包袱，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后仍旧多次逃跑，企图继续吸引除妖师的注意力。 一个多月后，宋望带领着众人向正西、西南、正南、东南、正东、东北、正北这些方向走了个遍，总算踏上了最后一个方向，西北。 这一趟走成，此阵法也就成了，辛夷花就算插翅也难飞。 墨珠自以为除妖师的功夫全用来监视他们了，必然不会发现辛夷花早已藏在被扔掉的包袱中跑掉。为了保证辛夷花的绝对安全，墨珠等人不遗余力地卖力演出，假装护送辛夷花继续逃跑，又多次失败。最后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怎样都逃不出去了，于是又每日都做出一副愁苦愤恨的模样。 宋望十分尊重墨珠等人的卖力表演，决定给她这个面子，吩咐手下除妖师继续监视墨珠等人。 翎鸢每日醒来都能看到妖怪与除妖师之间的演技比拼，倒是一点都不无聊了。 他自然知道辛夷花已经不在车队里了，但却一点都不担心。 辛夷花跑了最好，就怕她不跑！ 第18章 八方阵法 走完最后一个西北方向，车队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原出发点，宁氏庄园。 绕了一个大圈，总算绕了回来。 八个方向走了一遍，此阵法也真真切切画了出来。借上众多人类的气息、贵族人家的贵气，以及盛夏最强盛的阳光，每走一步，便是一个强力的锁妖阵。 翎鸢打了帘子远远望见破败的宁氏庄园，以及静立在废墟中的阎明镜时，便已知晓，不出百步，这个八方阵法就要成了。 众人回到出发点的那一刻，恰是午夜，当万丈光芒沿着众人走过的路线亮起来的时候，整个乾坤如临白昼，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众人类不知内情，乍然见此变故，吓得腿软无力，跌坐在地上，将将兴起的归家松懈之情荡然无存，一个个抱作一团，尖声叫喊。 宋望只好伙同各除妖师，一个一个去和他们解释，好生将他们给安抚了。 翎鸢窝在车内磕了一路的瓜子，此时终于回到原点，便跳下车去一把抓住阎明镜，催他去寻找辛夷花的位置。 此阵法方圆广阔，地跨两郡。从辛夷花出逃那天算起，九天时间是不够她逃出此阵的。何况辛夷花并不知道阎明镜画了这么大法阵来捉她，必定以为自己是逃掉了的，因此放松之下，速度必然更慢。 此时阵法已成，阎明镜根据阵法的反馈测算一番，已然算出辛夷花方位，两人驾云而去。 * 清回自听了邸店伙计的故事后，便向云溪方向寻去。 她的妖力还未恢复，身上银钱不够，也买不起马，这能靠着双脚，一步一步走了去。 到了云溪却听当地人说，是见过这么一群人不错，可他们却未加停留，又朝着西南方向走了，听说要去雾谷。 清回 分卷阅读39 只好又朝着雾谷方向而去。 她的法力恢复了一些，白天走路，夜间便可乘风了。清回紧赶慢赶来到雾谷，却听说那群人又换了个方向。 清回站在原地，含着愤怒的小火苗有点忍不住想往上冒了，她撇撇嘴，不甘地又朝正南方向追过去。 她日夜追赶，却总是慢一步，心里恼火得很，可是除了继续追，她也没别的办法。 这一路上，除了总是变换方向的队伍让她恼火之外，清回还得随时隐藏行迹，好避过四处出没的除妖师。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除了大妖怪与使役妖之外，其他妖怪与除妖师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踏入对方的领地，也互不打扰。这些日子却不知怎么了，除妖师四处出没，到处寻找各地居住的妖怪，命令他们撤离。 清回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除妖师在搞什么。 清回被除妖师坑怕了，本能地避开他们，继续追队伍。 追到后来，清回已经搞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了，她由疑惑和恼火，渐渐转变成了担忧。 担心阎明镜和翎鸢会功亏一篑，担心辛夷花太过强大不好对付，担心翎鸢一个人潜伏在辛夷花身边会有危险。 清回日日忐忑不安，有一日实在累极了，找了一棵大树，靠着就睡了起来。也不知睡了多少天，一天夜里忽地被一阵强光惊醒。 她几乎一瞬间就跳了起来。 这种光芒，她太熟悉了。 真翠山，她被除妖师收进葫芦里的时候，就是这种光；宁氏庄园，虞良在将妖怪按在设有阵法的榻上，也是这种光。 她被这种光笼了两次，如今睡梦中再次被这种光骤然惊醒，头脑一片空白。 满目的光亮令清回睁不开眼睛，也让她辨不清时间和地点，身上的法力也在刹那间被吞噬了个干净。清回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的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捉妖阵法。 除妖术中最为强大的八方阵法，怕是被自己给遇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清回几乎绝望。 遇上这种阵法，想活着出去是根本不可能了，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清回在阵法里乱闯乱撞，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企图找到一个缺口让她逃出去。 遗憾的是，缺口没找到，却叫她遇上了一个比阵法更可怕的东西。 白云山的辛夷花妖。 她狰狞着面孔，迎面张牙舞爪朝清回冲过来。 清回虽没见过辛夷花的面貌，可她却知道，迎面而来的这个就是辛夷花。 妖怪与妖怪之间有种奇妙的感觉与联系，清回知道来的人是辛夷花，正如辛夷花也知道清回就是那个屡次阻挠她的小妖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清回好容易恢复的法力已被吞噬殆尽，辛夷花的法力亦免不了吞噬。可她毕竟是大妖怪，吞噬干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此时她仍残留着千百年的妖力，这么些力量，也足够碾压清回了。 清回知道此番自己躲不过了，不管是面对阵法，还是面对辛夷花。 辛夷花自然也知道，面对这个阵法，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上次一般，利用手下寻找破绽，让自己逃出生天。 既然逃不出去了，眼前这个阻挠过自己的小妖怪，辛夷花自然要狠狠报复。 清回一方面忍受着阵法对身体的侵蚀，一方面还要躲开辛夷花的攻击。逃也逃不过，打也打不过，甚是疲惫。 辛夷花出手极狠，一波一波打在身上，真的很疼。 清回一面悲叹自己倒霉，一面又想到，既然自己误入了用来捉拿辛夷花的阵法，会不会别的妖怪也陷在阵法里，做了牺牲品。 蓦然间，除妖师四处出没命令妖怪撤离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 深深的懊悔压入清回内心。 早知道就不该躲着除妖师的！ 早在发现异常的时候就应该多想一想，而不是无脑前行啊！ 这下要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实在可悲。 清回痛得昏迷了几次，又被打醒过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她忽然间似乎看到了翎鸢，她想，自己果然是快死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清回忽然有些难过，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别的什么。 她其实不应该这样一路追过来。翎鸢说了让她在葫芦里等着，她却没有听。捉拿辛夷花妖的事，本是大妖怪之间的较量，是第一除妖师的布局，不关她的事，也不该她插手。她一个小妖怪，原本就该功成身退的。 真翠山上深山老林里的树妖就从不多管闲事，活了四千年。 清回想，真的应该向树妖多学学，可惜什么都来不及了…… * 翎鸢、宋望，以及阎明镜，并肩从天边落下，远远站在金光之外。不多时，众多除妖师也降落在他们身后。 在阵法中见到辛夷花时，翎鸢才算是彻底放心了。那次白云山一战，几个大妖怪同 分卷阅读40 一众除妖师，加上除妖师的使役妖，这许多人围攻她一个，还是叫她给跑了，实在羞耻得很。 好在如今终是捉住她了，总算能此事件告一段落。 很快翎鸢就能去找那捉了清回的除妖师，接清回出来了。 翎鸢想着清回，却惊诧发现，眼前真的出现了清回的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擦了擦双眼，甚至以为是自己魔怔了。身旁宋望亦惊呼一声：“这小妖怪怎么也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阎明镜闭目长叹：“我方才便测算到有其他妖怪误入阵法，没想到是她。” 翎鸢怔怔地看了片刻，直到与清回四目相对，这才确定，真的是她。 他几乎立刻就想冲进去救她出来，根本来不及思考清回是如何从葫芦中出来的。 阎明镜忽然摁住他的肩膀，翎鸢正欲甩手大喊一声“莫拦我！”，却听阎明镜在耳边道：“快去快回，此阵法伤害极大，你自己多保重。保护好小妖怪，不要让辛夷花跟着跑出来。” 听完阎明镜的交代，翎鸢倒也冷静了不少，郑重地点了头。阎明镜驱动道术为他开一条小缝，翎鸢闪身钻了进去。 * 耗费大量人力与时间，如此巨大的除妖阵既成，必要斩妖。 纵然翎鸢身负五千年妖力，如此冒然进入，仍是极为凶险，九死一生。 当他跨入阵法的那一刻，他的修为与身体便开始受到侵蚀，那是噬心蚀骨的痛，丝丝摧人魂魄。 翎鸢不由佩服起辛夷花来，被阵法如此压制，还能这般生龙活虎，不肯放过一个小妖怪，当真是生命顽强。 那厢辛夷花见了翎鸢进来，益发癫狂，那暴雨般的攻击又朝他丢了过来。 阎明镜在阵法外站着，不忍目睹地闭上双目。 他不是妖，原本由他替了翎鸢进去救清回倒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一不能单枪匹马斗过辛夷花，二不能保证拦得下辛夷花不令其冲出阵法，这三嘛，翎鸢恨不得亲自救出小妖怪，他又何必去拦着自讨没趣。 他不忍见他受伤，所以他闭上眼。 他坚信他一定能出来，所以他镇定。 天色将明，启明星已初露辉芒。阎明镜蓦地睁开眼：“翎鸢，抓紧时间！” 他显然听到了，只是满身伤痕已不容他回应什么。辛夷花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她方才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翎鸢甩在一边，拼尽全力扑在清回身上使出最后一击，随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力气。 翎鸢将清回变作小小一枝红梅花，小心翼翼揣在怀中，紧紧护着，这才一步步挪向出口。在他身后，阵法中金色的闪电状光芒一道接一道劈在地上。 阎明镜与宋望不停地抬头看天色，催促他快些，再快些，一旦天亮，就再也来不及了。 翎鸢挪一步，再挪一步，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阎明镜看了一眼动也不动的辛夷花，也来不及顾虑她是否会有诡计，自己打开一道裂口，跑进去拉了翎鸢出来，再关上裂口。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翎鸢重重摔在地上，红梅枝自他衣襟内滑落出来，阎明镜刚刚关上裂缝，天光忽而敞亮，四方骤然响起鸡鸣，此起彼伏，震动四海。 雄鸡一唱天下白。 众多雄鸡一同鸣叫时，便震得人不得不收敛起心神，怀揣着满满敬畏之心，克己复礼立于天地间。 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妖呢。 古来传说皆道，鬼怪最怕昼夜交接时的鸡叫，这鸡鸣从寅时持续到卯时，一声响似一声，未有一刻停歇。 鸡唱天明，妖魔鬼怪皆退散。 阵法在鸡鸣之时，力量达到顶峰，所有立在阵法外的除妖师，皆看到那伏地不起的辛夷花，在万丈金光中化为灰烬。 此一事，总算是了了，还了人间与妖山一个太平。 第19章 除妖师花婉兮 清回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昧不清，她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动一下，只觉身上万箭穿心一般的疼。 她蓦然想起，这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面，是那阵法中耀人双目的光芒。 如此说来，她该早就化作了劫灰才是，怎还会躺在这柔软榻上。 她勉力撑着自己起身，正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女子，身着除妖师服饰，身后跟着一个使役妖。清回眯着眼分辨了片刻，觉得这女子好生眼熟，仔细一想，正是那晚在宁氏庄园中遇到的除妖师。 女子点上灯，内室顿时笼上一层朦胧光线，清回这才看清她的面目。女子生的妩媚，眉梢微微上挑，带几分冷艳之色。 清回见那使役妖手里拿着药瓶绷带等物，便知晓自己多半是被这位除妖师所救。她忍着伤痛，下榻行礼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你不用谢我，不是我救的你。”女子淡淡开口道。 “呃？”清回有些迷茫。不是她救了自己，又会是谁？自己又为何被带到她这里 分卷阅读41 养伤？ 女子看向清回的目光颇为严厉，带有几分追根究底的探寻。 清回想，恐怕是自己误入八方阵法的行为惹怒这位除妖师了。 她正思索着怎么解释，又听那女子道：“你既然醒了，我也就不留你了。只是你记住……” 女子微微蹙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你只记住，我是除妖师花婉兮，若你回去后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不对劲，一定要回来找我！” 清回不作他想，只以为是除妖师关心自己的伤势，正欲道谢，又听那使役妖轻声向花婉兮道：“大人，你若是怀疑，不妨就把她留下来……” “宜君！”花婉兮低声喝止，“无凭无据，不要乱说话。” 宜君低头，浅浅道：“是。”说罢便将手里的上药全部交给清回，嘱咐她怎样用。 清回静默听着，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八方阵法能量强大，如果自己被救了出来，那辛夷花真的能被顺利除掉吗？ 清回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花婉兮和宜君没有作答，异常沉默，让清回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最终花婉兮开了口，说道：“嗯。”随后吩咐宜君送清回出门后，自己转身离去了。 清回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花婉兮那一句“嗯”是几个意思，到底是除掉了还是没除掉啊？ 宜君带清回走出花婉兮府邸大门，指了指东南方道：“向前不远便是阎明镜府邸，翎鸢在那里疗伤，你自己去吧，我就不给你带路了。” 清回听到翎鸢在疗伤，便疑问道：“翎鸢受伤了？” “你不知道？”宜君诧异地看她一眼，说道，“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辞别了宜君，清回踏上了前往阎明镜府邸的道路。 既然不是花婉兮将她从阵法中救出，宜君又特意给她指了阎明镜府邸的路，清回想，那应该就是阎明镜救了自己。 阎明镜府邸并不难找，清回没一会儿便走到地方，向看门的使役妖说明来意，很容易便见到了阎明镜。 阎明镜向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脸色红润了许多，看来婉婉将你照料的很好。” 婉婉？应该是指花婉兮吧…… 清回回以一笑，说道：“花大人很关心我，还告诉我若是哪里不舒服，还可以找她。” 阎明镜倒是玩味地挑一下眉，笑道：“她什么时候对陌生小妖怪这么好了。” 使役妖给清回奉上清茶，清回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我误入八方阵法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我太抱歉了，只是不知辛夷花除掉了没有？” 阎明镜倒是十分宽和，摆手笑道：“你不用抱歉，这是我们除妖师工作没做好，才让一个无辜的妖怪险些丧命，是我应该向你道歉。至于辛夷花么，八方阵法的威力岂是她能反抗的，天一亮，她就化作飞灰了。” 阎明镜神色十分自信，泰然自若，与花婉兮异常沉默肃杀的面色截然不同。 阎明镜的回答也十分明确，不像花婉兮的回答那样让人茫然。 清回心想，许是两人性格不同而致吧，便就此放下不提。转而问了下一个关心的问题：“不知翎鸢是怎么受伤的？伤得重吗？” 阎明镜微微一想，便道：“也是，你当时都昏迷了，怪不得不知道。他伤的比你重一些，等他醒了你去看他吧。” 虽然阎明镜说的不清不楚的，但清回略一思索，顿时便明白了。 花婉兮、阎明镜人都好好的，一道伤都没有，反而是翎鸢重伤未愈，可不就是翎鸢把她救出来的么？ 想通了这一点，清回顿觉惭愧。 翎鸢叫她好好待在葫芦里，她没听。自己愚蠢误入了八方阵法，又害的翎鸢为救她受了一身伤。清回自己觉得都有点没脸见翎鸢了。 虽说翎鸢也有责任，毕竟若是他将八方阵法的事告诉她，也能省下这一堆事了。可是说到底，清回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他更多，便告诉阎明镜，这些天便由她照顾翎鸢。 清回在起身看望翎鸢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阎大人，既然辛夷花都除掉了，你们有没有把她之前骗到白云山的人救出来？” 阎明镜道：“除掉辛夷花之后，我和花大人把她的同伙处置了，剩下的事都是宋望在处理。既然你有朋友被骗到了白云山，我便联系宋望，让他帮你留意你的朋友。” 清回浅浅笑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清回正欲起身告辞看望翎鸢，却见另一个不认识的除妖师匆匆上门而来，向阎明镜行了礼，才说道：“阎大人，陈潜被杀了。” “什么！”阎明镜难掩震惊之色，看了清回一眼。 清回被看得发了懵，意识到此事似乎同她有关，出于礼节便问了句：“谁是陈潜？” “就是曾经收了你的那个人。” 这下轮到清回震惊了。 陈潜收了她，她自己跑了出来，现在陈潜死了， 分卷阅读42 自己岂不是脱不了嫌疑，不是她动的手就是她同党动的手。 清回着了慌，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真翠山的妖怪做的！” “不，你误会了，我并非怀疑你。”阎明镜连连摆手，又问那除妖师，“陈潜尸身何处？” “大人请跟我来。”除妖师前方领路，阎明镜紧紧跟随，清回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陈潜静静躺在一间小厢房内，阎明镜上前抚摸着他的伤口，神色愈发凝重。 清回看着陈潜灰白的脸色，蓦地想起一事。 “他的葫芦在哪里？” 除妖师取出一个盒子，向她道：“你是说这个？” 清回探头一看，盒中是一摊葫芦碎片。 她急忙追问：“怎么会碎了，里面的人呢，去了哪里？” 除妖师不解：“什么人？我们发现他的时候，这葫芦已经碎了，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清回面色铁青，阎明镜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凑过来问：“你说的是什么人，你知道些什么？” 清回没有隐瞒，将杜蘅若的事、应千行救她出葫芦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阎明镜思索片刻，也不是很拿得准：“杀了陈潜的，明显非鬼即怪，很可能和陈潜有仇。那妖怪打碎这葫芦，许是以为葫芦中关有同伴，想要救他出来，所以杜蘅若应该是完好无损地出了葫芦才对。至于出来之后有没有事，这倒难猜了。” 清回找不着杜衡若，忧心如焚。陪着阎明镜站了片刻，料到没有她的事了，这才匆匆离开阎明镜府邸。 阎明镜住在京城，杜蘅若父家亦在京城。 清回花了半日时间找到太常寺礼院尚书府邸，站在无人处变作一个小丫鬟，穿墙进去，顺着小路寻了半日，终于在假山旁看到一个哭泣的小丫鬟，忙提裙赶了去。 清回先是出言宽慰，待到小丫鬟止了哭泣，清回才漫不经心提起府内之事，两人聊了许久，清回却始终没有听说府里有什么失踪多年的小姐终于归府，容貌仍如当年，举府同庆的事情。 告别了小丫鬟，清回正欲失望离开，却又想到，杜蘅若二十年容貌未变，若乍然回府，指不定会被当做妖邪，密不宣传也有可能。这般想着，清回便在府里直留到深夜，待万籁俱寂，她将整个尚书府搜了一遍，直到天亮，终于失望离去。 杜蘅若若得救，应该会先回家才是，如今尚书府没有她的踪迹，她究竟会去哪呢？ 清回坐在尚书府后门的台阶上，唉声叹气。她如今安静下来，只觉身上伤口疼痛难耐，一阵困意袭来，她抱着臂膀便想睡过去。 晨曦的暮色中有马蹄轻踏。 “清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唤她。 清回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抬头见到应千行跨在马上，顶着熹微晨光，满目喜色望着她。 “你何时来的京城？怎的不来找我？” 应千行脸庞消瘦了些，看起来丰神俊朗。他下马，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府邸，说道：“你没找对地方，这里是尚书府，不是李府，跟我来，我教你认路，你下次来就能找到我了。” “等等，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聊天。”清回拦住他，说道，“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清回看了看尚书府的后门，将杜蘅若的事请向应千行娓娓道来，并嘱咐他：“你且帮我盯着尚书府，若是杜蘅若回来了，你来阎明镜府上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应千行温声应道。 交代了事情，清回也就辞别了应千行，回到阎明镜府邸照料翎鸢。 翎鸢还未彻底清醒，有时会迷迷糊糊地要个水，大多时候都是昏迷之态。 清回想起身处八方阵法之内时曾看到过翎鸢，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才知道是真的。翎鸢固然修为深厚，八方阵法却也不容小觑，翎鸢不仅要抵抗阵法的威力，还要从辛夷花手里保下她，当真是拼了命了。 好在他毕竟是大妖怪，虽然重伤昏迷，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只需好好休养便可。阎明镜这里伤药丹药应有尽有，过个十天半月的，翎鸢又是一条好汉。 清回在此处照料翎鸢两日，忽有一日晌午，阎明镜纸鹤传信叫清回去白云山，清回不敢耽搁，立刻启程去了。 第20章 鹿纹获救 原来是宋望等人在白云山勘察数日，发现一处洞穴颇为隐秘，打破洞穴附近的结界之后，在里面发现人类妖怪众多，皆被铁链紧锁，身上伤痕无数。 宋望询问之下获悉，他们都是被所谓白云仙子骗来的。他们本着成仙的希望前来，到了地方却发现所谓的仙子竟是个妖怪，自己也深陷妖山无法出逃。被关在这洞穴里，每日都有白云妖的手下过来劝他们为白云妖做事，对白云妖忠诚。有的妖怪听话，发誓效忠白云妖，便被放出去做事。有的妖怪或人类不听话，他们便每日责打，不给饮食。这其中人类闹得是最厉害的，大部分都被吃了。眼下留下 分卷阅读43 来的这些没被吃的人类，多半是女子。据洞穴里关着的妖怪说，骗来的男子几乎都被辛夷花吃光了。 宋望带领着一群除妖师，为每个妖怪和人类疗伤，分别遣散他们回家。 阎明镜叫来清回，让她看看她朋友是否在其中。 清回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寻找，终于和鹿纹的眼神对上了。 此时的鹿纹已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之态，面黄肌瘦，神态木然，眼神瑟缩，一副遭受了巨大磋磨的模样。清回过去想要拉她起来，她也没有半点反应，一脸的听天由命、万念俱灰。直到清回说带她回家，找她哥哥，她的眼神里才终于有了光亮，而后抱住清回大哭出声。 悲伤的情绪像是会传染一般，鹿纹一哭，其他被关押的妖与人亦按捺不住，纷纷痛哭出声。 清回任由鹿纹抱着自己，虽然有些厌弃，却也没有将她推开。 清回望着这不见天日的洞穴，望着各式刑具，望着地上干涸的血迹，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妖与人被关在这里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又是怎样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逼迫自己活下来。 现在他们终于等来了救援。 总算是迎来一个好结局了。 * 清回向阎明镜先行告辞，带着鹿纹回到真翠山。 鹿鸣鹿啸被小攸从真翠山的一处山洞中找出来。 三个鹿妖相见，自然免不了一番哭诉。 清回没理他们，同雪暝几个说话去了。 雪暝对于清回被收的事情颇为担心，此刻见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便放心了不少。 大约等了一盏茶时间，清回觉得三个鹿妖也哭够了，便去找他们要回自己的报酬。 鹿纹仍然在哭哭啼啼。 “……每天都被打，不给东西吃，白云山的妖怪监视我们，根本逃不出去。就算趁他们换班的时候逃出去也没用，我们没吃东西而且伤痕未愈，身上没力气，况且茫茫大山谁都不认识路，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被打得更惨……” 鹿鸣鹿啸亦哭红了眼睛，满是心痛的神色。 清回站在旁边轻咳一声，眼神直直地瞅着鹿鸣。 鹿鸣接触到清回的目光，倒也没有闪躲，同鹿纹说了几句话，便走向清回。 鹿鸣没有犹豫，一掌拍在自己胸口，逼出内丹。而后将那粒温热的火红内丹，亲手交给清回。 鹿鸣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形容憔悴，向清回道：“这次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求除妖师才能救出纹妹。虽说纹妹其实是代替兰述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苦，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想抢兰述的仙缘，才让自己陷入虎狼之地。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鹿鸣说完这番话，便与鹿啸鹿纹一起，离开了这真翠山。 半年前他们来到陌生的山林，企图占据一方领地。半年后他们落败，赔掉了浑身修为，只能另寻他处，重新开始。 成王败寇，在妖与人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 清回站在山坡上目送他们离去。 夏季的山林蝉鸣不绝，碧翠层叠，三个鹿妖相携远去，无端透出些落寞。 清回看到鹿纹回头望了一眼，鹿啸同山上熟悉的妖怪挥手作别，鹿鸣头也不回带领他们前行。 不知行去何方。 * 鹿鸣的妖丹有六百年修为，清回如今已有七百年修为，只需再来三百年修为便可成为大妖怪，因而她并不想独自占有这颗妖丹。 然而小攸与兰述，都对修行这回事不上心，也一点都不想要什么修为。 苏玖是执刀使，也不需要妖怪的修为。 清回只好再问雪暝。 雪暝却神色飞扬告诉清回，在她身处宁氏庄园的时候，自己每日闭关修炼，修为激增，现在很快就可以成为大妖怪了。 清回闻言一怔，细细观摩雪暝额头，果然见到了浅浅的九重云纹印记，心下顿生欢喜。 清回不由回想起幼年，在她和雪暝还都是小妖怪的时候，那些四处流浪、受尽欺负的日子，如今终于都到头了。现在她二人很快就能成为大妖怪，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凌了。 苏玖在一旁一面剥葡萄喂小攸，一面笑说：“我终于熬到你们都变成大妖怪了，再也不用跟着你们受苦了，真不容易。” 小攸一面吃葡萄，一面感叹道：“日后真翠山也能变成大妖聚集之地了，就像静观山一样。等你们手下有小妖怪了，记得多分我和兰述几个，好让我们使唤。” 兰述掩口轻笑：“我倒不需要小妖怪来使唤，只要日子能平安喜乐地过下去，我就知足了。” 清回此刻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来日可期，豪气干云道：“好了，以后发达了不会忘了你们的。我看还得给千行准备一间房，万一他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至少有个地方给他蹭吃蹭喝。” 说起应千行，雪暝等人亦十分想念，便开始商议何时上京同他一聚。 室内笑语欢声 分卷阅读44 不断，室外夏阳烈烈，虫鸣不断。 恰是盛夏。 恰是妖生得意之时。 * 清回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杜蘅若的事。 也不知她会不会怨自己，明明说好先出去的那个要救出留在里面的那个，她却没有守信用。 杜蘅若会怎么想她呢，以为她已经死了？或者认为她辜负所托，不是值得结交信任之人？她临走前推在杜蘅若手腕上的玉钏，她可还留着？ 清回与杜蘅若，虽然只有那么几日的交情，清回却因为辜负了约定，总觉得对她不起。 清回已很久没有回真翠山，这次回来，便想多住几天，再回去照顾翎鸢。这日，小攸同兰述坐在窗下下棋，忽然喊了一声：“阎明镜来了。” 清回从室内扑到窗边，望见阎明镜乘风落下，心头突突地跳起来。 阎明镜会带来什么消息？是翎鸢醒了，还是杜蘅若有下落了？ 她跑出去迎上阎明镜，却听得他笑眯眯问道：“尚书府和李府有两桩奇事，要不要听？” 尚书府，不就是杜蘅若父家么…… 清回心上一动，点头道要听。 兰述上了茶，清回同雪暝小攸苏玖几人围坐一处，阎明镜掸掸衣上风尘，将这一奇闻细细同清回等人讲了出来。 “尚书府这事，起因是这样：杜家老爷子老夫人近来频频做梦，梦见二十年前失踪的女儿，指责他们当年见死不救，害她成了孤魂野鬼。杜家二老夜夜被噩梦所困，容色憔悴。恰逢徐家为公子徐景准备丧仪，尚书府杜家于理该前去吊唁。这时杜老夫人又做梦了，梦里女儿告诉她，只要她做一件功德，自己便能被超度。杜老夫人便急问，该怎么做功德呢。女儿就告诉她，被妖怪害死的徐景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蛋，只要在葬礼上当众抖出他做过的恶事，便能将受他欺骗的人解救出来，如此便算一件功德。可是杜老夫人不知道徐景都做过什么恶事啊，女儿便一件一件跟她说了。到了出席丧仪的那一天，杜家老夫人像忽然发了疯一般，指着徐景的棺椁骂声不停，将徐景早年做过的混账事一一抖出来，说的绘声绘色、有理有据，连那些做为家族丑闻被遮盖起来不为外人说道的事情，也尽数说了出来。所有人都说，杜老夫人是撞了邪了。然而撞邪不撞邪另论，光凭杜老夫人有理有据的这一番话，徐家在贵族圈子里的形象也全毁了。” 清回几个都聚精会神听着，阎明镜口才十分好，将这一桩事说的毫不逊色于茶馆的说书先生。 清回忍不住发问：“徐景都做过什么混账事，搞得所有人都不待见徐家了？” 阎明镜脸色微微发红，迟疑片刻才说道：“贵族子弟十分看重德行，若是知道徐景德行不好，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温文尔雅，自然就看不起他。同样的，能教出这样孩子的徐家又能好到哪去？可想而知了吧。” 清回仍然不依不饶追问道：“道理我都懂，所以徐景德行到底多不好？” 阎明镜耐不住追问，只好红着脸说道：“徐景曾与王家庶女交往，致其有孕，王家庶女叫他去提亲，他却翻脸不认账，反而污蔑王家庶女德行有亏，与人私通。那王家庶女本身在府里就树敌众多，出了这事也没人帮她，徐景也不认她，最后被流言逼迫，吞金自杀了。后来徐景在乡野有过一场艳遇，甜言蜜语哄骗那女子，承诺带她回府，纳她为正经妾室，那女子便与他好了，可女子的父母却不同意，一直阻拦这事，徐景不耐烦，便叫人将那女子的父母打死了，女子哭喊着要为父母报仇，被徐景叫人丢下山崖了。还有一次是在戏班……”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清回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阎明镜，“就凭徐景做过的这些事，他被花妖害死也不亏！” 阎明镜倒不在乎徐景，只是不解道：“我只是奇怪，杜蘅若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也不会除妖道术，她哪里来的本事托梦给杜老夫人？又是从哪里得知徐景做过的事？再者，就算她知道了徐景做过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揭露徐景的真面目呢？” 清回联想起陈潜被杀的事，沉吟道：“我想杜蘅若应该是被杀掉陈潜的妖怪劫持了。大概是那个妖怪和徐景有仇，才让杜蘅若这样做的。” 阎明镜亦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徐景都凉透了，我也发愁该从哪里问出那个妖怪的线索。” 讲完这徐景，阎明镜停顿片刻，喝几口茶，再次说起下一桩事。 “另外一桩李府的事，你们可知是什么？” 第21章 请柬 阎明镜自己也觉得神奇，便笑道，“那宁氏庄园里死去的李萧宁，由她堂哥护送着棺木返乡，准备葬在家族墓地。路途才走到一半，京中的丧仪物事还没准备好，她却诈尸了。这事就发生在几日前，那时候你还待在婉婉府上，还没醒呢。” 清回呆了一呆。 几日前？不就是辛夷花刚除掉的时候么。 世间的妖怪真是不消停，刚解决一个辛夷花，各种各样的 分卷阅读45 妖怪都出来蹦跶了。 李萧宁诈尸、陈潜被杀、杜老夫人做梦……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可够阎明镜折腾了。 阎明镜那厢还在继续讲：“李萧宁一诈尸，将那护送的仆役侍从吓得不轻，她堂哥一路逃回京城，哆哆嗦嗦说了这事，从此一病不起，每日躺在榻上做噩梦。” 阎明镜说完，看了眼苏玖。 苏玖沉浸在故事里没缓过来，犹自愣愣的：“怎么？” 阎明镜咕噜咕噜吞了两杯茶，向苏玖道：“我至今没见着那诈尸的李萧宁，所以拿不准那真是李萧宁自己的魂灵，还是有妖物作祟。我想你毕竟是执刀使，总能知道什么吧。” 苏玖摊手，无奈笑了一声：“我又不掌管天下亡灵，怎么知道世人的灵魂去了哪。你看那李萧宁，宁愿自己诈尸都不来找我帮她，可见她有多看不起我。” 阎明镜见苏玖这里问不出什么，也颇有些发愁。 苏玖轻笑一声，向阎明镜建议道：“其实我觉得，那李萧宁诈尸，八成是妖怪作祟。你想想，若是李萧宁怨气极深，徘徊世间，想要报复什么、或是完成自己生前的遗愿，她有几种选择？要么来雪山找执刀使，要么和修为深厚的妖怪合作，要么和修习邪术的除妖师合作。反正我从没见过李萧宁，那么她诈尸只能是后两种可能。所以，你要么从妖怪中找线索，要么从你们除妖师中找线索。” 阎明镜听完一番话，茅塞顿开，点头称是。 清回忽然搭上阎明镜肩膀，脸上笑嘻嘻，啧啧赞道：“说真的，阎明镜，你真的不考虑转行说书么，我觉得你说书比除妖拿手多了。” 阎明镜面色微烫，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转移话题，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蹭了几壶茶，吃了一盘小攸做的糕点，这才心满意足，准备告辞。 临行前还交代，若是有什么线索，记得通知他。 清回等人郑重答应。 阎明镜看向清回，忽然说道：“你还不回去照顾翎鸢么？他每日都在梦中喊你名字呢。” 清回愣了一愣，说道：“他喊我名字干什么，我欠他钱了？” 清回自己误入八方阵法，害得翎鸢扛阵相救，受了一身伤。会不会翎鸢想起这事觉得被清回坑了，想要报复她吧？ 清回越想越觉得不安，忽然不想回去照顾翎鸢了。她修为比翎鸢差多了，万一被揍，估计是跑不出来了。 阎明镜无奈地看着她：“我觉得翎鸢喊你名字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清回却不认同阎明镜，她越想越觉得，翎鸢一定恨死自己了。 但清回转念一想，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自己坑了翎鸢没错，算了，被揍就被揍吧，权当还他这许多次救命之恩了。 清回叹口气，任命地准备跟阎明镜回去。 阎明镜又看向雪暝道：“刚才只顾着讲我自己的困惑，都忘了恭喜你了。一千年修为快要圆满，恭喜你即将修成大妖怪！待你晋阶那日，我作为你的除妖师朋友，定要来为你庆贺，记得邀请我。” 雪暝甜甜笑道：“自然！小攸会奉上最好的宴席，等你大驾。” 阎明镜挥一挥衣袖，与清回一同乘风而去。 * 回到阎明镜府邸时已入夜。 阎明镜年纪轻轻道术有成，位列京城第一，已是风华无限，他的府邸却毫不张扬，除了几间住房点上了灯，其它皆是黑漆漆一片，提着灯笼穿行的侍女也少见。 毕竟阎明镜孑然一身，府里没有什么要伺候的人，冷清一些也是自然。 清回走近几间亮着灯的房间，很容易便找到了翎鸢所在之处。 微弱的烛灯映照着翎鸢苍白的脸。清回瞧他嘴唇干涸，便倒了杯茶水，轻轻托起翎鸢后脑，一点一点喂水。 喂完一杯水，清回端来盛满伤药的托盘，跪坐在床榻边上，准备给翎鸢上药。 轻轻掀开翎鸢的衣服，深深浅浅的伤痕映入眼眸。那些伤有新有旧，既有八方阵法留下的痕迹，也有不知道多久前遗留的疤痕，纵横交错，累叠满身。 清回轻轻抚摸一处旧伤，陷入沉思。 像这样的伤痕，她也有，雪暝也有，兰述小攸都有。只不过他们岁数小，旧伤没有翎鸢那么多而已。清回望着翎鸢身上的各式伤痕，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成为大妖怪的未来。 不过，尽管知道前途荆棘遍布，她还是乐于前行，毕竟成为大妖怪，是每个开了灵智的妖物的梦想。 清回打开药酒，轻轻地在翎鸢伤口上涂抹。 翎鸢昏睡多日，此时终于悠悠醒转。 大妖怪的感觉异常灵敏，翎鸢甫一睁开眼，便感觉到哪里不对，身上凉飕飕的。 待望见眼前的情景，翎鸢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许是起得太急，气息喘不过来，他紧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清回吓了一跳，连忙倒了热水给他，并拍他背部帮他顺气。可能是拍到翎鸢伤口了，令他抖了一抖，清回讪讪放下手。 烛火跳动，在翎鸢 分卷阅读46 脸上投下光影。 他一把拉回自己的衣裳，脸涨得通红，警惕地看向清回道：“你想对我做什么？还是，你已经对我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翎鸢不是那种随便的妖怪……” “嗯？”清回一头雾水，拿着药酒愣在原地。 翎鸢还在絮叨个不停，清回想解释却插不进去话，想上药也上不了，终于不耐烦了，直接骑在翎鸢身上，紧紧按住他，强行扒开衣服涂抹药酒。 不知是被药酒刺痛了伤口，还是清回手劲太大，按疼了他，翎鸢开始发出隐忍的呼痛声。 清回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她看到有个使役妖想要进来，却被翎鸢的呼声吓得转身就走，还贴心地吩咐其他使役妖不要靠近。 清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简直想痛揍翎鸢一顿。 上个药而已，至于这么夸张？ * 当晚，清回照例与翎鸢同睡一处。 翎鸢脸红了一整宿，清回以为他发烧了，打了凉水浸湿手巾，敷在翎鸢额头。 翎鸢似乎睡得不安稳，一直在榻上翻身。每次翻身都要向内侧挪动几分。清回睡在内侧，都被翎鸢挤得呼吸困难了。她忍无可忍，骂了翎鸢一句，抬脚将他揣向一边。 翎鸢却又圆润地滚了回来，顺便伸手搭上她的腰。 清回：……他真的睡着了么。 翎鸢忽然嘟囔着问了一句：“你伤好些了没？” 清回道：“好多了。” 翎鸢悄悄把手伸向她的腰带，柔声慢语道：“让我看看。” 清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我去你大爷的，你还跟我装纯，装的还挺像，嗯？” 当晚，翎鸢再也没机会睡在榻上。 * 翎鸢已醒，清回也懒得继续留在阎明镜府邸照顾他了。 雪暝晋阶在即，晋阶宴是一定要办的。请柬、食材、碗筷、食案、布置，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人手，清回见翎鸢已经活蹦乱跳的了，便甩手回了真翠山，开始为雪暝的晋阶宴忙碌。 是夜，清回落在应千行所居院落时，月光正好。 应千行放下自饮的杯盏，向清回身后瞄了几眼，才说道：“说好你们一起上京看我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清回笑笑：“雪暝马上就修成大妖怪了，为准备晋阶宴，我们把整座山的大小妖怪都请来帮忙了，实在忙不过来。” 她放下一张帖子，满脸喜色道：“八月十六，真翠山恭迎尊驾。” 应千行拿起帖子看了片刻，勾起嘴角，放声大笑道：“我终于熬到你们修成大妖怪了，我应千行也是有大妖怪做朋友的人了！” 清回也跟着爽朗笑道：“以后尽管胡作非为，反正有大妖怪罩着！” 两人一起大笑了一通，喝了几盏酒，应千行瞅着请柬，又问道：“为何将日子选在八月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月亮最圆时开筵庆祝，以此祝贺雪暝永远圆满，永远强盛。”清回近来因雪暝之事，脸上频频泛着喜色，“再说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你们人类自己还要庆贺呢，我们妖怪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应千行又道：“说起来我还不太懂妖怪的宴席礼节。我该穿什么衣服比较好？梳什么头发？带什么贺礼才合规矩？” 清回鄙夷地瞅了应千行一眼，笑道：“哪来那么多礼节！把自己带过来就行了，爱穿什么穿什么，不穿都没关系。哎，说起来，你在人堆里混久了还真变得跟个人似的。” 应千行：“……你怕是忘了我本来就是个纯人类吧。” 清回饮下几盏酒，问起了应千行的近况。 应千行支颐坐叹：“我在这李府，失却了最信任我的李公子，每日迎合那许多人，实在累得很。” 清回沉默片刻，只好安慰他：“连雪暝都修成大妖怪了，你也总能熬出头的。” 应千行但笑不语，只与清回把盏同欢，一杯饮下，清回望着应千行，忽然“咦？”了一声。 清回凑近应千行，几乎贴在他脸上，足足看了有一刻钟，看的应千行浑身不自在，一把推开她，说道：“起开起开，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清回撇嘴道，“你可拉倒吧，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我还记忆犹新，我就算看上你，也下不去手啊。” 应千行：“……请你尊重一下我作为成年男子的尊严。” 清回没理他，指了指他的眼睛道：“你眼睛的颜色，好像会变诶。” 应千行眨眨眼，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不太自在。 清回认真地想了想：“大多时候，你的瞳色是幽黑色，就像现在一样。但是有的时候，它会变成淡一些的茶色。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没这样啊，怎么长大了眼睛开始变颜色了？” 应千行眸光闪烁，迟疑问道：“你什么时候见到我，我的双眸变成茶色了？” “就是我在尚书府门口遇到你的那天。我还让你帮我盯着尚书府 分卷阅读47 ，若是杜蘅若回来了叫你通知我呢。” “嗯……”应千行似乎有些吞吞吐吐，又问道，“就这一次吗？” 清回想了想，说道：“应该也就这一次了。” 应千行扯出一抹笑容，声音轻轻的，解释道：“我的眼睛受过一些伤，容易劳累，我会经常涂抹些药物。可能在尚书府遇到你的那天，我刚好涂了药，所以眸色才显得淡了些。” “这样啊。”清回没有多想，很容易便接受了他这个解释。 两人继续对饮，相谈甚欢，直至更深，清回才离去。 第22章 雪暝伤脸 雪暝修成大妖怪，整个真翠山都与有荣焉。 他们所居住的小木屋，从前少有人问津。如今却是车水马龙，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小妖怪，一个接一个上门来。 清回明白他们想要得大妖怪庇护的心思，倒也不赶他们，只从厨房拿来小攸做的点心，放在庭院里招待他们。 小攸与兰述站在门口迎接来客，早已忙得焦头烂额。苏玖在内室里，陪一些相熟的妖怪聊天。雪暝日日在后山修炼，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清回正寻思着趁没人注意自己，跑去河里摸几条鱼。小攸眼尖看见了她，塞给她厚厚一册单子，逼她下山买食材去了。 清回在镇子里从正午待到天黑，累得半死，也才买完三分之一的东西。 她回来的时候，来访的小妖怪已经全都离开了。庭院里烛火高照，小攸和兰述两个已经开饭了。 清回将采买来的东西扔在地上，看到苏玖躺在树上睡的正香，忍不住手贱扔石头叫醒了他。 苏玖清梦被扰，满脸不悦。跳下树来，抬手将石头甩回去，还了清回一击。 小攸含着饭菜大声嚷嚷：“吃饭呢，闹什么闹，幼稚！” 说罢又使唤苏玖道：“反正你也醒了，过来给我撑伞吧，我手臂好累。” 苏玖撇着嘴抱怨道：“每次都叫我撑伞，我偏不给你撑。”虽然这样说，手还是顺畅地接过小攸的伞，乖乖举在他头顶。 清回无语地看着他们，明知道这两人行为就像人类五岁男孩一样幼稚，却还要微笑看着他们，真是心累。 笼上一层夜色的庭院十分静谧，依稀可见白日里妖来妖往的情景。 清回不由兴起感叹。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这样一天，真的能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走到被众妖追捧的地位。 她蓦然想起翎鸢身上的旧伤。 妖道不易。 每个生存下来的妖怪，不仅是踩着其他妖怪，同时也是踩着自己的鲜血存活下来的。 在定居真翠山之前，她和雪暝四处流浪，被妖怪欺凌，被人类欺凌，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还记得捡到兰述的那一天，下着暴雨，兰述一个人趴在血泊里，几乎丧命。还有遇到小攸的时候，他差点被人打断腿，和苏玖一起被绑在火堆上…… 那些往昔的岁月还如同昨日一般色彩鲜明，历历在目。 转眼间他们已经从任人欺凌的小妖怪，变成受尽敬仰的大妖怪了。 可喜可叹。 清回几人在这灯火通明的院落里把酒欢笑，一顿饭吃到了半夜，几个人还在吃，兰述酒量浅，已经喝的晕乎乎了。 清回同小攸还在拼酒，苏玖捂着脸坐在一旁，痛心道：“你们知不知道只能看不能吃是什么感觉，照顾一下我的心情可以吗，给我撤了赶紧的！” 然而没人理他。 清回与小攸誓要喝倒对方。 庭院里气氛正好，大门却忽然被推开，修炼多日的雪暝终于回归。 清回正想叫上雪暝一起喝，好好庆祝一番，却在看见她面容的时候惊得摔了杯子。 兰述捂住嘴差点叫出声。 小攸苏玖见了雪暝皆是瞠目结舌。 雪暝的脸上，从右额头直向左下颌，划开深深一道伤口，浓浓血色遍布满脸，极为可怖。 清回大惊失色：“你的脸是怎么了！” 小攸立刻回到厨房烧了热水，清回在水盆中浣了帕子，细细地擦拭雪暝脸上的血迹。 雪暝这才将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是修炼之时，有那么一刹那心魔涌现，设在外部的结界有些许松动，被一妖物破了进来，一番打斗这才伤了脸。 须知妖怪在修行时，最易被人夺取修为，故而修行之前必在身边置一牢固结界。那妖物怕是见雪暝结界有所松动，便起了妄念，企图夺取雪暝的修为，好让自己跻身成为大妖怪。 好在经过一番争斗，雪暝仅仅是伤了脸，修为并未受损。 清回见雪暝除了脸并没有其他伤，这才便放了心，而后却又皱眉道：“雪暝伤在脸上，到底不大好看，到了晋阶宴上，恐怕会有损形象。” 苏玖也叹一声：“好不好看倒在其次，只是到了宴席上，若被人得知雪暝是与妖怪打架才受的伤，多少有些没面子。” 分卷阅读48 小攸苦着一张脸，发愁道：“八月十六不远了，这道伤口怕是短期内痊愈不了，总不能真的这样出席吧。” 兰述捣了药草，一点点仔细抹在雪暝脸上，叹道：“若是伤在身上，尚能以衣物遮挡，只是这伤在脸上，可怎么遮住啊。” 雪暝不耐烦他们唉声叹气的，便不在意道：“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疤痕妆’，是不是很独特、很好看？都散了吧散了吧。” 清回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什么‘疤痕妆’，好不好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清回懒得搭理雪暝，拉着苏玖问道：“你生前好歹是个贵族，你们家族中若有女子毁了容，都是用何药物的？” “家族内部，的确有一种配方，据说最初是上古的先祖给予练武的族人疗伤用的，效用神奇，恢复极快，不留疤痕。后来一位即将成亲的女儿，恰在婚期前，被飞石伤了脸，也是涂了这药，才能赶在婚期前将面容治愈的完好如初。” 清回眼中放光：“这药你还有吗？” 苏玖摇头：“这配方我曾看过，却没有记忆下来，我有一妹妹，会配此药，只是……” 清回没有再逼问，毕竟问至这里，多少勾起了苏玖的往事，令他有些失落。他的妹妹早就死了，就连他自己都死了，存留至今的，不过是个鬼灵。 苏玖却继续道：“我却记得其中一味重要药草。” 屋中众人，目光灼灼注视着他。 “其实也不算药草，只是一种花。家族内种有一棵桃树，妹妹每年春季便摘下大量桃花，保存起来，配制伤药。这桃树倒也有个传说，据说是上古先祖，机缘巧合之下寻得世外桃源，得桃花仙子赠桃枝一束，他带回来随手一插，桃枝便长成桃树，用这桃花配药，才有那疗伤奇效。” 清回了然：“这么说，只要找到桃花源，问桃花姬要了桃枝来就行了。” 苏玖疑惑道：“怎么，难道还真有桃花源这地方？那些不都是传说么？” “桃花源自然是真的存在。”清回耐心说与他听，“你们秦时战乱，不是也有人逃到了桃源仙境，活了数百年嘛。” 苏玖怔愣了片刻，神色说不上诧异，也说不上忧郁，只淡淡“哦”一声，许久才问：“真的有人找到了世外桃源？” 声音低低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清回见苏玖有些抑郁，也知道他许是想起了生前旧事，才有些伤感。 清回也没问苏玖什么，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个桃花仙子，她原是妖怪，后来修成个地仙，接管桃花源地界，我们称她桃花姬，除此之外，桃源仙境还有个土地公。桃花姬不喜与人交往，常隐在桃树间。土地公却和善，最喜欢玩忽职守，四处游乐与妖怪攀谈。” 苏玖却只是点点头，讷讷的，不言不语。 雪暝却道：“那桃花源虽然存在，却没有妖怪真的去过，也没人知道在哪里，就算找上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一定找得到啊。” “找不找得到，总要试试才知道。”清回坚定道，“我八月十六之前会回来的。若是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就让雪暝顶着她的‘疤痕妆’出席吧。” 清回没有再说话，站起身决定即刻就启程。 苏玖却忽然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小攸见状，便嘱咐他们：“你们快去快回。我和兰述多找些草药，多少让雪暝先用着。小玖，别忘了你的遮阳伞！” 兰述照常嘱咐一句：“路上小心。” 清回这才和苏玖一同离去，踏上了寻找桃花源的路程。 * 桃花源是仙境，只因机缘才能寻到。秦时为避战乱进入桃源生活的人们，也只是个例而已。若是所有人类都来了桃源，那么桃源也再不是仙境了，有人在的地方，便是人间。 清回与苏玖不舍昼夜，找了几乎半个月，走遍名山，问遍见识广阔的妖怪，都没有什么收获。 这一日清回实在走累了，便找了家小店坐下，准备吃点东西再继续寻找。 苏玖神色郁郁，悠悠谈起了几百年前的往事。 “秦末战乱之时，我们举家迁移，民间忽然流传起桃花源的传说来。大家都说只要找到桃花源，就再也不用受这战乱之苦了。恰巧我们苏家生长有一棵，据说是来自桃花源的桃树，家族人们便信了这个传说，全力寻找世外桃源。可惜直到我们被战火冲散，也没能找到。我和我妹妹失散之前，曾听人说翻过雪山便可找到桃源入口，我想，只要我翻过雪山，应该可以和妹妹重逢。最后的结果，却是我永远待在了雪山上……” 接下来的事清回是知道的。 苏玖被冻死在雪山上，死后执念极深，求了上一任执刀使一个愿望，将自己轮回的机会换给他，从而接替他成为下一任执刀使。 苏玖生前困于战乱，至死都没能看到救人于水火的桃源仙境，也难怪几百年之后仍然对桃花源耿耿于怀。 伙计上了饭菜，清回饿了多日，举起筷子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分卷阅读49 清回虽是妖怪，但毕竟一次都没死过，实在不知道怎样安慰苏玖，只好跟他说：“吃啊。”刚说罢才想起苏玖是吃不了东西的，不由懊恼地拍拍脑袋。 苏玖轻声笑道：“你吃吧，我没关系。” 此时正是饭点，小店里人满为患。一个跛脚的中年除妖师进来，见实在没地方坐，便朝清回这桌走来，笑嘻嘻道：“小姑娘，我和你们挤一挤可好？” 清回朝苏玖身边挪了挪，给除妖师让了地方。 除妖师坐下来，叫来伙计准备点菜，在身上摸了一圈，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清回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便问道：“你钱丢了？” 那除妖师重重叹口气，说道：“怕是方才凑在人群里看杂耍时，被人给摸走了。” 除妖师懊恼万分，垂头丧气准备走出小店。 清回拉住了他。 “钱丢了可以再赚，你别难过。”清回向伙计要了一双碗筷，将自己的饭菜拨给他一半，说道，“我们身上也没什么钱，就把这饭菜分你些吧，吃饱了，才好赚钱啊。” 除妖师重新落座，脸上复又出现笑容。 “这怎么好意思呢……”除妖师半推半就地接过碗筷，两三下便吞完了半碗米饭，看起来像是饿极了。 除妖师一面吃，一面说道：“我也不能白吃你们的，若是二位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很乐意帮你们。” 听除妖师这样说，清回与苏玖对视一眼，问道：“不知道老先生是否听过桃花源的传说，知不知道桃花源的入口在何处？” 第23章 求桃枝 “知道！”除妖师爽朗笑道，“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昨天才去那里转了一圈呢！你们向南走，出了城门向东南方向走十里，就能见到一处村庄，那里就离桃花源不远啦！” 清回与苏玖互相看了一眼，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们找了那么久、问了那么多妖怪都没问到的事情，就这么随随便便从一个小除妖师身上问到了？ 惊讶归惊讶，待清回吃完饭，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出城，朝除妖师说的那个方向而去了。 溪水穿林而过，两岸桃树绿意盎然，有零星几个小桃子挂在树上。 桃林中游人如织，有人徒步，有人骑马，有人乘车，皆是衣着华贵。清回与苏玖茫然无措地跟着游人行走，直到看见一座岩壁，上书“武陵桃花源”几个大字。 领队的小伙子开始向游人介绍，这几个字乃京城大书法家何星所作，各位从岩壁内的山洞穿过去，便可见到五柳先生笔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盛景…… 清回：“……” 苏玖敬佩道：“这村子里一定出过秀才，不然也想不出这么赚钱的法子。” 清回趴在苏玖肩上，说道：“让我哭会儿先，我觉得有坏人玩弄我的感情。” 搞错了地方，二人只好失望离开。 村口一位老人家正摆了小摊叫卖桃子，见清回与苏玖经过，连忙拉了二人道：“新摘的桃子，又甜又解渴，买几个吧。” 清回没心情吃桃子，婉拒之后便要离开。 谁知老人却长叹一口气，坐在摊子旁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倾诉道：“……我一个跛脚的老人日子不好过啊，夜里风大卷走我屋顶的茅草，我一个人跑去追，茅草全被村里的小孩抱走了，晚上下大雨，我屋子里下小雨，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别说小孩欺负我了，连村东头的寡妇都想来调戏我，唉我苦啊……” 清回听他哭了半晌，实在于心不忍，摸出身上剩余的几个钱，全都给了那老人，向他买了些桃子。 老人这才破涕为笑，哼着小曲给清回秤桃子。 苏玖却忽然蹙眉，凑在清回耳边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 清回经他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这老人的声音，依稀有些像方才的除妖师。 清回满腹狐疑，直接问道：“你是刚才的除妖师吗？” 老人愣了一愣，满目茫然：“除什么？什么妖？什么师？” 清回觉得心力交猝：“……算了，没什么。” 老人开开心心地给清回装了一筐桃子，让她抱好，口里还念叨着：“下次再来啊。” 清回与苏玖走了没多远，又听到老人在拉客人，客人不买，老人就开始哭：“……我一个跛脚的老人日子不好过啊……” 清回再次趴在苏玖肩膀上，哭着说：“为什么总有坏人玩弄我的感情。” 苏玖本想说“因为你傻”，想了一想，毕竟几百年的朋友了，有些事还是看透不说透比较好，便止住话头，拿了颗桃子给她说：“吃个桃子压压惊。” 清回拉着苏玖找了处溪水，将桃子洗了洗，坐在溪边吃桃。她吃到一半，却忽然顿住动作，神情僵硬，连眼神也木然起来。 苏玖吓了一跳，推了清回几下，惶惶 分卷阅读50 不安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桃子有毒？我就知道那老人有问题，说不定就是那除妖师使的计谋，就是为了捉你这种智障妖怪……” 苏玖心急如焚，拉着清回准备回去找那老人。 清回反手拦住他，哑声道：“……喉咙里、卡住了……” 苏玖：“……”我的智障朋友在玩弄我的感情？ 清回咳了一阵，总算将那块桃子咽了下去，冷不防悠悠开口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智障来着？” 苏玖顿时沉默，开始思考怎样回答才能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就在这时，不远处田地里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抢了清回手上的桃子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们，见没人追上来，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清回观察了那孩子片刻，忽然疑惑道：“我怎么看那孩子腿脚有些跛？” 苏玖亦道：“他挺奇怪的，好像在等我们追。”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追了上去。 不知追了多久，孩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两人却追进了一片桃林。 说来也奇怪，人间时节正当盛夏，可这桃林里却没有半个桃子，反而呈现一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象。 桃花飘飘洒洒，恍若高山仙境。 清回与苏玖顺着林中流水向前走，遇见一座山，山中有一小洞，两人进入洞穴穿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此处田地广阔，老人与孩子怡然自乐。 苏玖神色动容，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哽咽。 “这些人的装扮，全是秦时平民的衣着。” 清回自然看出来了，眼前的村庄完全就是秦时的村庄，不像是现世的风格。 清回想，这次恐怕是找到真正的桃花源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虽衣饰朴实，却自有一种仙风道骨。 “桃源仙境地势隐秘，不知二位是如何找来的？又有何贵干呢？” 他一开口，清回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指着他便责问道：“你就是那个蹭我饭的除妖师吧？你也是那个卖惨骗我买桃子的老人吧？那个抢了我桃子就跑的小孩也是你吧？你堂堂一个仙人，就这么喜欢骗人玩？” 土地神哈哈大笑一阵，才说道：“骗了你又怎样？若没有我，你们也找不到这桃花源啊。小妖怪，你想想看，如果你没有分给我饭吃，我又怎么肯给你桃源仙境的桃子吃呢？如果你没有可怜我买我的桃子，我又怎么会可怜你，给你指出通往桃源的路呢？对不对，现在还怨我么？” 清回倒也没有真的怨他什么，只是觉得被戏弄一通，有些羞恼而已，指着他抱怨一番，也就罢了。 土地神大笑道：“你们向东走，就能见到桃花姬居住的桃林了，你们想求什么，自己去跟她说。只不过，小妖怪你记住我的话，想得到什么，总要先付出些什么才行。” 土地神说完，跛着脚一步三摇晃，高唱着歌谣走远了。 清回与苏玖两人对着老人的背影行礼过后，这才转向东方，穿过那些怡然自得的黄发垂髫，沿着田间阡陌向更远的地方而去。渐渐地鸡犬之声远去，耳边换做飞鸟鸣叫，满目阳春之景。 这便是桃花姬所在的桃林了。 清回与苏玖站在最大的一棵桃树之下。 那桃树足有八人合抱之粗，顶天立地，洒下漫天花雨，洋洋洒洒，落蕊飘香。 清回面对桃树行了周到的礼节，这才开口说话。 “见过桃花姬，吾名清回，前来求桃枝一束，不知大人可愿赠予？” 桃花姬的声音从桃树内传出，清音如铃，似珠玉落盘。 “求桃枝欲何？” 清回便简要将雪暝的伤痕说了一遍。 桃花姬却道：“桃枝我有，却没有理由给你。你可愿意拿你重视的一样东西来换？” 清回陷入沉思，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最重视的东西是什么。 一旁苏玖却开口道：“我有一秦代丝桐，若是桃花姬喜欢……” 桃花姬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执刀使，本是世外之人，你没有资格代替清回求取她想要的东西。” 清回想了想，从袖口暗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鹿鸣的内丹。 自从得到这枚内丹，清回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炼化它。 修为是妖怪最为看重的东西了，虽然清回很想修成大妖怪，但是除了这枚妖丹，清回并没有别的可以用来交换桃枝的东西。反正修为没了再炼就是，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成为大妖怪也是早晚的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清回决定拿它来换取桃花枝。 树冠上窸窸窣窣，一只手从繁盛桃花中挤了出来，从清回手里接过瓷瓶，而后递了一根桃枝出来。枝上生有桃花朵朵，红粉可爱，光彩耀目。 桃花姬的声音飘入耳中。 “捣碎桃花敷脸，一日六次，每次一个时辰，不出半月便可恢复。我赠你这桃枝，每摘一朵桃花便会新 分卷阅读51 长一朵出来，你可放心用。” 清回接了桃枝，细细记忆了桃花姬的话，行礼道谢，说道：“多谢大人，待雪暝伤好，清回便将这桃枝送还大人。” “不必。”桃花姬声音泠泠如水，“你将你重视的东西给了我，我也将我珍视的桃枝赠予你，你留着它便是，不必再还。” 清回与苏玖行礼道谢，自行退出。 * 成功拿到桃枝，清回的心情松快了许多，路过桃源仙境里的秦时村庄，清回甚至还有兴致同村里的孩子打招呼。 待两人快走到桃源出口了，苏玖却顿住脚步，回眸望着村庄，良久良久不曾移开眼神。 清回知道，苏玖是秦时人，身亡已过几百年，人间早已换世。此时苏玖重在桃源中见到曾经熟悉的口音、礼节和衣着，心里不知有多大触动。 清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叹口气，扯了他衣袖，轻声道：“小玖，你已经不属于那个时代了。” 苏玖神色黯淡了许多，声音微微有些低哑：“我知道……” 土地神一瘸一拐的身影再次从花木深处走出，朗声道：“若是留恋，不妨在这里住几天，只是出去的时候不要同外人多说就是了……” 苏玖向土地神回以一笑，温声道：“不必了。” “我是秦时遗落的亡灵，能在此处见到秦时遗落的村庄，已经很满足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大秦，早已消亡，再没有第二个。只要她在现世安好，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土地神抚须，但笑不语。 清回迷惑不解，问道：“‘她’是谁啊？你以前的相好？” 第24章 十六夜宴 苏玖装作没听见，拉着清回同土地神告别：“多谢老人家，告辞了。” 土地神笑着同他们挥手。 清回没问到想要的答案，一边被拉着向前走，一边忍不住追问道：“你到底说不说？没想到你竟然背着雪女有别的女人。” 苏玖撇撇嘴，无奈道：“什么别的女人！我死的时候那么年轻，连婚都没结过，哪来的别的女人。唉，说起来我就心痛。” 清回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挤眉弄眼道：“没结过婚，可以有侍女啊、婢妾啊、桃花啊，你们贵族人家，我懂的我懂的。” “……”，苏玖扶额道，“我家教甚严，平日服侍我的都是些男奴。” “噢，我懂了懂了。”清回眼神变了几变，十分理解地笑道，“你们贵族人家，是有好这口的。” “你懂个屁。”苏玖终于忍不住吼她一句，“她是我妹妹好了吧，能不瞎猜了么！” “你早说啊，早说不就行了，非得让人问。”清回笑眯眯指责他，又道，“你知道你妹妹在哪吗？让我们都见见啊。” 说到这里，苏玖眼眸一垂，沮丧道：“我不能去找她。我是世外之人，没理由同一个凡人牵扯不清。除非缘分指引我们再相遇，否则我不能去看她。” “哦。”清回懵懵懂懂地点头，复又问道，“她就是你同上一任执刀使求的那个愿望吧？” “是。”苏玖眼神悠悠，柔声道，“我妹妹为人所害，魂灵破碎，几近消亡。我以我身代执刀使，抛却轮回，换我妹妹重生。” 清回静默片刻，一手拿着桃枝，另一只手腾出来拍拍他的肩。 虽无言语，多年的默契却也足够苏玖明白，清回在向他传达“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以及“你妹妹必然平安喜乐”的无言信息。 * 时隔半月多，清回和苏玖终于回到了真翠山。 雪暝正卧榻休息，面色有些苍白，额头却真真实实地出现了光华流转的九重云纹大妖印记。 清回跳进门便惊喜道：“雪暝，你度过雷劫了是不是！你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妖怪了！” 兰述语笑嫣然道：“就在你们离开后不久，雪暝修为终于越过了一千年的界限，召来晋阶雷劫，劈了整整一个晚上呢。” 小攸想起此事便忍不住捧腹大笑：“当时雷鸣响彻整个真翠山，山上的小妖怪虽然都躲得远远的，却都忍不住去看度雷劫是个什么模样，结果就看到电光下满脸疤痕的雪暝。于是大家都说，千年雷劫会将人劈毁容，搞得很多小妖怪都不敢修炼了。” 经小攸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除了雪暝，皆是笑成一片。 雪暝绷着一张脸，见他们笑个没完，拱了拱手，道一声：“告辞。” 清回连忙扑到雪暝身上将她拦下，又将桃花递给小攸与苏玖，示意他们去捣药。 这桃源带出来的桃枝，效用奇佳，不过敷了几日，疤痕便已有了明显好转。 雪暝日日捣桃花敷脸，十六将近，清回几个继续布置宴席事宜。因事务实在是繁杂劳累，期间苏玖曾悄咪咪溜回雪山偷懒，最终却被清回与小攸两个强行带回来。清回甚至放话，再敢跑就上雪山打断雪女的腿。 却引来小攸的嘲讽：“说得好像你打 分卷阅读52 得过雪女一样。” 雪暝对镜自视，愈发地愉悦起来：“果真有效，才这么些日子，已经看不出疤痕了，皮肤也更细腻了。” 小攸从雪暝手里接过桃枝，同清回商量：“小玖不说是他家种的那棵桃树，就是由桃源里的桃花枝长成的么。不如我们也把这枝桃枝种到院子里去。” 清回犹豫道：“虽说桃花姬将这桃枝给了我，但我也不知道私自种下它合不合适。” 苏玖想了想，才道：“应该可以吧，我家先祖都能种，你自然也可以的。” 清回思索一番，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不妥，这才与小攸兴致勃勃选一处地方，在庭院里挖起坑来。 * 十六这晚，整个真翠山灯火通明。 上山的路上，皆挂了满树的灯笼照明，一路引至小木屋前。整个庭院亦灯火交错，将院落照的如白昼一般。 庭院内摆满了案几与坐榻。这些是贵宾坐席，是留给大妖怪、除妖师，以及真翠山上较为相熟的友人。 院落以外空间广阔，是各路前来相庆的小妖怪的坐席，每棵树都挂了数十盏灯，光影错落，别有一番情调。 清回以妖法托住杯盘送至小妖怪席上，被各路小妖怪围在一处，耳边讨好奉承之言不断。 兰述在门口迎客，小攸与苏玖在厨房忙得应接不暇。 以翎鸢为首的静观山十三妖，是第一批到达的大妖怪。 翎鸢上一次来真翠山，还是来接清回共赴宁氏庄园的那次，只见过雪暝和小攸，此次前往真翠山赴宴，总算见到了真翠山全体人员。 执刀使苏玖，与他成为使役妖颇有渊源的人。两人见面，微微点头示意。 花妖兰述，本是无名小妖，却让翎鸢以及静观山众妖看清她容颜的时候怔愣了片刻，指着她道：“你是……”兰述连忙蹙了眉对他们摇头。 清回知道兰述不欲被提起往日身份，便替她上前迎接众妖，谈天说地岔开话题。 清回多日不见翎鸢，觉得他似乎瘦了一些，给静观山的妖怪上了果盘后，便上前招呼他：“你的伤怎样了？” 翎鸢随口道：“那点伤早就好了，不足挂怀。” 清回羡慕道：“不愧是大妖怪，那么重的阵法伤害，落在你身上也能这样快就愈合了。” 清回真心羡慕大妖怪强悍的体质，随手在翎鸢背上拍了一下，手缩回来时觉得湿湿的，清回细细一看，手上竟沾了血迹。 可是翎鸢不是说伤早就好了么…… 这么一来，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你伤没好你装什么啊！ 清回轻咳一声，低声对翎鸢道：“你‘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被我拍开了，我带你去涂点药，换件衣服。” 翎鸢点头道：“好，我这就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清回：“……” 清回正带着翎鸢起身，准备去自己的房间给他换药，却听庭院门口出现一阵骚动。 雪暝、兰述、小攸和苏玖全部对着门口那人围了上去，一面呼喊那人的名字，一面欢呼道好久不见，复又问东问西的。 清回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应千行来了，才会叫雪暝他们那样激动。 翎鸢眉头皱得很深，疑问道：“应千行好像和你们关系很好。” 清回应声道：“那是自然。”别的也没多说，带着翎鸢进内室了。 待翎鸢褪去上衣，清回端着烛灯过来，仔细查看一番翎鸢的伤口。 清回照顾翎鸢有一段时间了，对翎鸢的伤口是比较了解的，她这会儿也是奇怪，明明早就该好了的伤口，怎么迟迟就是好不了呢。 清回端详片刻，挠着头发问道：“我走了之后你有按时上药吗？或者有没有可能上错药了？” “唔……”翎鸢答得不清不楚，反而环顾四周说道，“我也没想到我的伤口竟然会裂开。唉，伤的这么重我也走不了了，看来我今晚只能住在这了。” 清回眼角抽搐：“……你该不会是来碰瓷儿的吧？” 室外的欢笑声隔着一窗花琐，显得朦朦胧胧。室内一灯如豆，柔和静谧。 清回跪坐在自己床榻边上，给翎鸢背上的伤口敷药。涂抹完了药膏，又叫翎鸢转过身来，看看其他伤口的情况。 清回检查完了伤口，没发现有异常，这才放心了，嘱咐他不要沾水不要喝酒，按时上药。 因着翎鸢的上衣沾了些血迹，一时没有旁的衣服可以换，清回便去小攸房间找了件衣服，拿过来暂且给翎鸢穿着。 翎鸢换衣服的时候，清回坐在一旁不免多看了几眼。 他身材很不错，线条优美，层次分明。清回看了半晌，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腹肌上戳了几下。 翎鸢低头看她，勾起眼角笑道：“好玩么？” 清回矜持的收回手：“也就一般吧。” 翎鸢眼睛里反射着跳动的烛光，明暖勾人。他附身凑近她：“今晚你可以玩个够 分卷阅读53 啊。” 清回直视着翎鸢的眼睛，忽然心念一动，狡黠笑道：“何必等到今晚？现在就来快活啊。”说着就欺身去压翎鸢。 翎鸢没想到清回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没缓过神来，猛地被清回压在榻上，碰到了背上的伤口，忍不住低呼出声，沉声道：“放开我，好痛！” 此时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室内两人谁都没注意。 清回原本就没想做什么，见自己不小心压到翎鸢伤口，立刻起身查看，如此一番，不免又是穿了又脱，脱了又穿。 待两人终于回到庭院时，发现席间众人皆是神情微妙、笑而不语地望着他们。 雪暝微笑审视了一番翎鸢的相貌，终于递给清回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清回：“？？？” * 不久，以阎明镜为首的京城除妖师也带着各自的使役妖到了，正由兰述接待。清回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恰好与曾有一面之缘的花婉兮对上视线，她的使役妖宜君侍奉在她身边，朝清回露出一个微笑。 清回给除妖师上了果盘，向阎明镜询问是否有了杜蘅若的消息。阎明镜摇头表示线索难寻，清回不免有些失望。 花婉兮坐在阎明镜旁边，向清回问候道：“近来可好？” 清回一愣，中规中矩地答道：“我很好啊，谢谢花大人关心。” 花婉兮回以一笑，没再说什么。 不知怎么地，清回总觉得花婉兮问她话时，她会莫名有些不安，有种做了坏事躲藏起来，却被花婉兮逮个正着的感觉。清回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哪里来，只当是与不太相熟的除妖师相处而感觉到的压力。 宴席上饮酒笑闹，雅令通令行遍，众除妖师与真翠山静观山大妖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苏玖许久不曾与人类交谈，此时同应千行、阎明镜、花婉兮在一处说话，心情颇为愉悦。 雪暝不停地被人敬酒，清回替她挡了几盏酒，便挡不下去了，甩手交给雪暝自己喝。 翎鸢拉着清回坐在自己身边，对她说：“可以叫婉婉替雪暝挡酒，她酒量很好的，我都喝不过她。” “婉婉？”清回歪头想了想，似乎阎明镜也是这样称呼花婉兮的，看来翎鸢和花婉兮还挺熟。 清回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翎鸢时的那个山林中，女除妖师一脸漠然离去的身影，遂低声问翎鸢道：“花婉兮是不是曾经和阎明镜争过‘第一除妖师’的名号，最后败给他了？” 提及此事，翎鸢面色复杂，纠结了片刻，最后只道：“阎明镜运气好而已。他家世好、人脉好，就算能力上有欠缺，‘第一除妖师’也只能是他的。而花婉兮没背景，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上来的。这些事，真要说起来就很复杂了。” 清回好歹也五百岁了，翎鸢说到这里，清回基本上也明白了。 “所以在除妖师这一行里，花婉兮其实是比阎明镜靠谱的？” 翎鸢肯定道：“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个回答，清回愈发不安起来。她到现在都十分在意，当她问阎明镜辛夷花是否除掉了的时候，阎明镜十分自信告诉她除掉了。同样的问题，花婉兮却没有肯定的答复，反而神色古怪。 她曾以为不同的反应是因两人性格不同。 现在看来，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杜蘅若的消息迟迟查不到，清回觉得，她还是多往花婉兮府上走动比较靠谱。至于阎明镜，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这样想着，清回便笑靥如花去给花婉兮敬酒了。 第25章 杜蘅若的踪迹 这一场夜宴直闹到很晚，几乎天将明时，众人才觉得累，陆陆续续散去了。有那小妖，直接卧在树底下、树冠里，便是一场好梦。阎明镜等人类，受不得凉，被雪暝几个放置在屋内床榻之上。 清回因着同应千行的交情，对他格外照顾，亲自将他搬上塌，拉过被子预备将他盖着，脚下却不知怎么一滑，整个人啪叽摔在应千行身上，额头撞在他下巴上，疼得清回直皱眉。 应千行大概是累极了，被她这样撞，竟也没撞醒。 她这厢刚盖好被子准备离开，转身便撞进一个怀抱。清回揉着鼻子抬头望见翎鸢瞪着她，令她觉得莫名其妙。 翎鸢看了看睡着的应千行，终于对清回说出自己的疑问：“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结识应千行的？他又不是除妖师，为何同妖怪这般友好，这不是很奇怪么？” 清回挠了挠头，不知该怎样回答。 倒不是清回答不出来，而是他们几个妖怪，受恩于应千行的母亲，答应他母亲要保护他的。只是他母亲身份特殊，不好随便对人说。 清回想着和翎鸢也算比较熟了，不告诉他他也不会介意，便直言道：“不方便说。” 翎鸢与清回对视片刻，终于放弃了，无力道：“算了。”片刻后复又问道：“你能保证，应千行是个可靠的朋友？” 清回笑眯眯瞧着他，肯定道：“我能保证， 分卷阅读54 放心吧。” 翎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哪怕他觉得应千行再可疑，可毕竟不想惹得清回不开心。大不了他探查一番应千行背景，多注意他也就是了。 * 十六夜宴后，清回几个又开了小宴，连贺五日。白日里在自家庭院里开宴，到了日落西山便乘风去京城，待到月上中天，与应千行一同饮酒。 自从应千行去京城，他便再也没有同真翠山上五个妖怪这样聚过了，是以这几日，应千行格外神采飞扬。四妖一人一鬼，在一处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这一日夜深了，清回和雪暝小攸他们从应千行那里喝完酒，回到真翠山。清回有些喝多了，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卧室，却毫无征兆地胸口一痛。 这一痛令她酒醒了不少，扶着窗台坐下去，认真思索方才那一痛是真是幻。 不多时，她又觉得痛感从小腿袭来，像是被利器割伤了一般，又痛又凉，自己掀起裙摆一看，却并没有受伤。 清回整个人僵住了。 她坐在窗台下一动不敢动，一直等了好久，见身体不会再痛了，紧绷的弦这才瘫了下来。 她开始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身体无缘无故遭受痛感，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自己被人类知晓了名字，从而被施了咒术。 她将名字告诉过谁？ 她告诉过杜蘅若，还有应千行也知道，其他还有谁呢…… 似乎没了。 应千行做事很谨慎的，绝对不会粗心到无意中唤出她的名字，而被旁人听到。 如此一排除，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杜蘅若。 清回同杜蘅若只有几日的交情，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清回对她唯一的感情，便是辜负了她的信任没能救她出来而已。 何况，清回除了杜蘅若的身世之外，对她可以说是几乎不了解，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杜蘅若会不会怨恨清回自己跑出来却没有救她，从而学了邪术背地里施术害她呢？ 清回不得而知。 清回回忆起葫芦里遇到的杜蘅若，明明是那么一个敦厚温和的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会吗？ 不过，不管是不是杜蘅若在害她，首当其冲的，是要先找到杜蘅若才对。眼下什么线索也没有，只能先睡一觉，待明天去京城问问情况了。 * 翌日一早，清回便乘风去了京城。 她首先去拜访花婉兮，守门的使役妖却告诉她，花婉兮不在。 清回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阎明镜。结果到了地方，使役妖也告诉她，阎明镜不在。 清回无法，只好先去应千行那里待着，等花婉兮回来了再作打算。 应千行昨夜睡得太晚，快到正午才起床。 清回坐在庭院中一边等他一边吹风听铃响，待应千行终于出来时，屋角檐铃已经在风中叮叮作响八千六百次了。 应千行颇觉歉意，道一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清回一愣，觉得怪怪的。应千行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客气了？她抬头看他，发觉应千行瞳色浅浅的，不复往日的幽黑。 清回问道：“你眼睛又不舒服了？” “啊？”应千行许是还没睡醒，有些迷茫。 “你不是说眼睛受过伤，需要时常敷药么。”清回关切道，“我看你瞳色又变浅了，是不是刚敷过药？这会儿还难受吗？” “呃，没事没事，不难受了。”应千行浅浅一笑，慌忙答道。 清回也没在意，继续同他闲聊。可是聊着聊着，清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和应千行之间不像往日那般聊得开。平时应千行和她说话毫无顾忌，有什么说什么，今日却似乎有些扭捏。 清回皱眉道：“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应千行的笑容似乎有些迎合，声音也轻轻柔柔的，解释道：“我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头有些疼，不太舒服。” 清回想着人类不比妖怪，宿醉头疼是很难受的，她没问清楚情况就拉着应千行聊天，确实是她不对，便想要嘱咐应千行回去休息。 这时，在应千行居处不远的地方，渐渐地有欢笑声传来，仔细去听，似乎是虞良在，同着另一个女子。 清回一时好奇，便放下叫应千行去休息的话，问他：“那女子是谁啊？” 应千行说道：“是府里的小姐李秋凝。虞良在回京后，同她订了亲。” 清回细听二人的声音，似乎相处极为融洽，虞良在还对她说：“我们既注定成姻缘，我便会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 接下来是李秋凝的娇笑声，又听她问：“还没问你呢，在白水县庄园的时候，你院子里捉到的妖怪是怎么回事，听说长得极美。” 虞良在笑了几声，却顾左右而言他：“我要迎娶的，才是世上最美之人。” 两人的连珠笑语渐渐行近，又渐行渐远。 清回听了半日墙角，不由轻笑道：“雪暝的头顶快 分卷阅读55 要长出青青草原了，让她趁早绿了虞良在她还不听。” 清回怕应千行休息不好，也不在他这里待了，嘱咐他喝点醒酒汤，好好睡一觉，这才离开。 * 李府离阎明镜府邸比较近，清回便打算再去一趟阎明镜府邸，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这次倒是运气好，守在门口的使役妖说阎大人才刚回府，她就找来了，清回便顺利见到了阎明镜。 卧室里，阎明镜褪了上衣，露出背上粼粼伤痕，正由使役妖帮着上药。花婉兮坐在一旁淡淡饮茶。 清回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阎明镜“嗐”了一声，说道：“还不是昨晚，我去静观山找翎鸢，下山时你猜我在山脚下遇着谁了？” “谁呀？”出于好奇，清回自然而言接口。 “李萧宁！” 清回这次是真的惊住了：“是那个诈了尸的李萧宁？” “没错，”阎明镜托着下巴，继续道，“我就说有人在暗处鬼鬼祟祟的，冷不防将那人拎出来，一看之下竟是李萧宁。你猜怎的，那李萧宁的身体里，是一个妖物在控制，根本不是李萧宁自己的魂灵。” 清回从善如流地附和着，示意他继续讲。 “那妖物其实弱得很，也就有个一两百年功力吧，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她胸口拍了一掌，又用法器割伤了她的小腿，正常情况下，她原是跑不掉的……” 听到这里，清回忽觉心头一动，不由自主联想起昨晚无缘无故的痛感来。 阎明镜没有注意清回神色的异样，沉吟道：“那妖物给我的感觉甚为熟悉，我料想许是从前在我手中逃走的小妖怪，便想将那李萧宁捉回来，结果有人从背后偷袭我。” “你怎么会被偷袭？你难道感觉不到后面藏着一直妖怪？”清回疑惑，能被妖怪偷袭，算什么第一除妖师。 “不，”阎明镜摇头道，“躲在我身后的那个并不是妖怪，而是个人。我当时没感觉到多余的妖气，便放下防备，没有注意身后，谁知竟被那人偷袭了，让李萧宁并着那个人一同跑了。” 阎明镜谈及此满脸惋惜，从袖口里摸出一个东西，道：“我回来后一直放不下此事，今天一早便叫上婉婉去静观山下，想找找看是否有什么线索。结果在昨晚我们打斗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东西，我猜应该是她们俩其中一人的。” 清回只看了一眼，便惊愕失色。 “怎么了？”阎明镜猛地转过身来，看了清回的神色，眼神一敛，“你认识这东西？” 清回自然认识。 阎明镜手中是断成两截的玉钏，正是清回转戴在杜蘅若腕上的那只。那玉钏内壁的划痕清清楚楚，清回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可以确定，那偷袭阎明镜的女子就是杜蘅若。 如此一来，那杀了陈潜的，很可能就是李萧宁体内的妖怪。 阎明镜听了清回的话，陷入沉思。 使役妖终于将伤口包扎好，替阎明镜穿好衣服。阎明镜看了眼清回，这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回愣了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找花婉兮的，花婉兮不在，她才来找了阎明镜。但是这种话，又不好意思当面说。让阎明镜尴尬倒在其次，破坏了真翠山和阎明镜的友好关系，这才是最严重的。 故而清回吞吞吐吐一直没个答复，不时转头看一眼花婉兮。 一直坐在旁边镇定饮茶的花婉兮，此刻终于开了口，向清回道：“明镜受了伤需要休养，你若想找他帮你什么忙，此刻恐怕不便，找我也是一样。” 清回心中大叹花婉兮善解人意，正欲答应，却见花婉兮起身道：“正好我也该回府了，不如你陪我回去坐坐，我们就不要打扰明镜休息了。” 阎明镜微微红了脸颊，温润笑道：“不打扰不打扰。” 花婉兮交代了使役妖一句好好照顾阎明镜，便携清回一同离去了。 第26章 水底莲花 花婉兮府邸，清回将自己昨夜遭遇的无名痛感，同花婉兮讲述了一遍，并请求她帮忙寻找杜蘅若的下落。 花婉兮目无波澜，不急不缓倚在窗台边坐下，淡然开口道：“既然你相信我胜于相信阎明镜，愿意告知我实情，愿意请求我相助，我定不会辜负你。” 夏末的桂花香浓郁，呼吸之间只觉芳香四溢。清回蓦然想起那年夏天与应千行躲在林叶间，看到翎鸢落在阎明镜手上，而花婉兮洒脱离去的场景。 那时的花婉兮，就已经那般稳重又可靠，现在又亲口对她承诺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有那么一瞬间，清回觉得无论是拼死救她出八方阵法的翎鸢、还是说话容易脸红的阎明镜，加在一起都比不过花婉兮一个从容无双的眼神。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名流精英聚集的京城打出自己的天地。在她身上，清回似乎看到了当年应大人的风度。 思 分卷阅读56 及此，清回对花婉兮的好感蹭蹭蹭上涨了不少。 只听花婉兮说道：“杜蘅若的事先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她身边的那个妖怪，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清回目光不瞬：“怎么配合？” 花婉兮明亮的眼神染上笑意：“找她太麻烦了，不如等她来找你。” 清回满腹狐疑：“为什么要找我？我可以引诱她？我哪里可以引诱她？” 花婉兮附在清回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惊得清回愕然失色。 她说：“辛夷花根本没死，她就在你身上。” “当真？”清回不可置信地望着花婉兮，说道：“这件事，翎鸢没看出来，阎明镜没看出来，连我自己都没有感觉，只有你看出来了？” 花婉兮神色漠然：“我也是猜的，你别往外说，万一猜错了我会很尴尬。” 清回有些无言以对。 她原本还觉得花婉兮是一个多么可靠的除妖师，结果她转眼就说自己行事全靠猜！ 现在的除妖师都这么膨胀了么？都这么飘的么？ 使役妖宜君看出清回的犹豫，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告诉她：“我们花大人从来没有错过，你要相信她。” 左右清回也没有别的办法，要是等阎明镜查出结果，不知道得等到哪一天了。也只有在花婉兮这里赌一把，赌她猜的是对的了。 说起来，若花婉兮的推测是真的，这件事就有些可怕了，比清回的名字落入他人手上导致她被施咒术更为可怕。 清回对辛夷花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八方阵法里那惊鸿一瞥。那嚣张的姿态，那狂暴的攻击，那不凡的身手。 若辛夷花仅仅是没被八方阵法除掉也就算了。可若是她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清回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望着眼前那道浅淡如风的身影。如今能救她的，大概只有花婉兮了。 此时花婉兮拿着一张纸，以朱砂签下自己的名字，对清回说：“那个救走杜蘅若的妖怪，为何别的时候不出现，偏偏就在辛夷花被镇压之后才出现？她一定和辛夷花有某种联系。若我的猜测没错，辛夷花在你身上，那个妖怪和杜蘅若一定会来找你。若是你愿意配合我，就签了这张纸。你我本无联系，除非你成为我的使役妖，我才能随时感应你的位置，你遇险时也能随时召唤我。你放心，此事一了，我自会解除你我使役关系，所有后果由我承担。” 使役妖契约期限最低一百年，若是一方强行毁约，必要遭契约反噬。花婉兮有底气说出这番话，自然是对自己的力量自信，清回也就没有反对，拿了朱砂笔写下自己名字，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自己名字上。 花婉兮随即在自己名字上也滴了血。 约定立成。 清回手腕上光华浮现，缓缓出现一道锁链印记，正如曾在翎鸢手腕上看到的印记一样。 此刻开始，清回正式成为花婉兮第十二个使役妖。 * 花婉兮告诉清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待便可。辛夷花若是真的有一缕魂魄在她身上，那么一定会有妖怪来找她。 虽然花婉兮和清回建立了使役关系，但不管是花婉兮还是宜君，甚至是清回自己，都没有将她当成正儿八经的使役妖。故而清回待在花婉兮府邸也没事做，反正她的任务是等待，在哪等都是一样，如此她便回了真翠山。 因这桩事情压在心头，清回每日都过得十分焦灼。 小攸见清回日日一副难受的模样，连最喜欢的点心都吃不下去，便起了带她出去散心的心思，向她建议道：“不如我们去雪山玩？” 苏玖闻言，坐在一旁歪着头看她：“雪暝和兰述不是去静观山串门子了么，不如一起去静观山？” 清回原本正想答应小攸去雪山，说起来她也有很久没玩雪了。可是苏玖道出“静观山”三字，却忽然揪出她心头一股冲动，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一般，蠢蠢欲动，令她十分渴望前往静观山。 清回有些不明所以。 该不会是几天没见翎鸢，想他了吧？ 去看看他倒也无妨，正好去瞧瞧他伤口好全了没，有没有留下疤。毕竟他奋不顾身将她从阵法中救出来，多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这样想着，清回便拉着小攸苏玖踏上了前往静观山的路程。 小攸与苏玖出行皆需要打伞，故而乘风多有不便，几人快飞到了静观山，也就从空中降下来，专挑树林等有遮盖物的地方，步行上山。 此时清回等人正在静观山下的一大片竹林中穿行。 竹林苍翠，风声瑟瑟。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节，白日燥热，这竹林里却清风凉荫，很是怡人。小攸是雪球变的妖怪，生性畏热，苏玖也不能多见阳光，是以这竹林里的温度令他们十分舒服。 清回倒也不急着见翎鸢，便放缓了脚步，几个人在林子里散步闲话。 渐渐地遇见一股潺潺溪流，汇入一方清幽水潭。 分卷阅读57 潭边道路狭窄，苏玖侧过身让小攸先行，自己一个步子没站稳，扑通一声栽进潭水里。 小攸探头朝潭水里望了望：“小玖他不会水呀，自己能上来么。” 清回倒是面无波澜，无动于衷，半开玩笑道：“上不来又怎样，他还能被淹死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静候在潭边等苏玖爬上来。 潭水上的波纹渐渐平息，回归宁静，苏玖却良久良久都没有上来。 清回有些担心，朝水里大喊道：“小玖，你有没有事，怎么还不上来？” 小攸跪在潭边，面色焦急：“小玖肯定出事了，我去救他。”说着将手里的伞一扔，一头栽进水里。 清回一个人站在潭边等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还是没上来，她朝水里喊话也没人回答，一时心急火燎，也顾不得别的，跟着跳下水去找他们。 仗着自己会水，清回在池底游了好久，却始终没见着小攸苏玖的影子，反倒在水里深处见到一朵莲花。 她暗自诧异，长在水里却不露出水面的莲花，真是稀奇得很，一时好奇，伸手碰了碰，下一瞬间，她便没有知觉了。 * 清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铁链沉重而遍布全身，缚得她浑身酸痛。 身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幽深的洞穴，不见光亮，却有潮湿的深潭水气笼罩鼻尖。 她敏锐地捕捉到身旁微弱的气息，试探地唤一声：“小攸？小玖？” “清回？”声音分别来自他们两个。 听到小攸苏玖的声音，清回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她还来不及同他们说什么，便有一个娇嫩的声音打断道：“哟，活蹦乱跳的，看来这是醒了。” 灯光倏然大亮，清回被刺得紧紧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地睁开眼去看。 旁边的小攸苏玖同自己一样被铁链绑着，铁链之上流转着红色光华的镇妖之气，叫人挣脱不得。 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宁氏庄园里见过的李萧宁，另一个，则是多日未有踪影的杜蘅若。 小攸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两个人，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妖怪，竟被两个人类给绑了，我们有这么弱吗？” 清回原本以为这是一处山洞，可当她抬头看到头顶的莲花瓣与层层水波之时，便明白，他们是身处在池底的莲花中。 李萧宁却拍着手大笑起来，嘲讽道：“这可真好玩！我还发愁用什么办法引你们下水，没等我想好，你们就一个一个送进来了！有趣，刺激！” 清回等三人脸黑了一大半，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了妖怪的脸。 小攸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锁链，急匆匆道：“小玖，你不是妖怪，你快挣脱了你的铁链，将我们救出去。” 苏玖亦束手无策：“世人将妖魔鬼怪列为同类，这锁链上的镇妖之气，对我亦是有用的，叫我怎么挣开。” 小攸认真望着他：“……你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用。” 清回知道破不开锁链，也不再纠结，转而去观察面前两个人了。 李萧宁姿态悠闲，笑容满面。杜蘅若则哆哆嗦嗦站在一旁，不敢坐也不敢说话，似乎极为惧怕李萧宁，见清回望了过来，便向她回以歉意与无奈的目光。 清回见着这两个人，便知道多日的等待总算有了结果，现在只需要召唤花婉兮过来，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只是现在被铁链捆着，清回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先同李萧宁聊聊天吧。 清回望着李萧宁，试探地问道：“你是辛夷花的同伴吗？” 李萧宁原本是个娇弱的闺中女子，现在被妖怪控制着身体，浑身透出一股妖娆邪魅的味道。 “你很聪明嘛，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她眉梢一挑，露出一抹勾人的微笑，“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不是她的同伴，我就是她本人啊。” “什么？”小攸茫然道，“那个辛夷花妖，不是已经死在八方阵法里了么？” 苏玖冷静地说：“连清回都能从阵法里逃出来，辛夷花能逃出来也不奇怪了。” 李萧宁笑而不语，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 清回有些怔愣。李萧宁方才看着她的时候，她内心深处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李萧宁来到清回面前，用指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笑容中带着惋惜，又带着愤怒。 “我能逃出那个可怕的阵法，还多亏了你呢，小妖怪。” 李萧宁离得越近，清回便离自己越远。 她不由自主想要亲近李萧宁，心里不知是什么在翻涌着，压都压不住。 “那日我被困在除妖阵法中，原本是注定要魂飞魄散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李萧宁此时的声音不再那般轻佻了。 “可是我遇到了你，”李萧宁抚摸着清回的脸，沉声道，“我原本很生气，我想拉着你给我陪葬。但是后来，你猜我看到什么了？翎鸢进来了，他来救你了！” 分卷阅读58 第27章 抽魂之痛 李萧宁的声音开始兴奋起来：“你当时已经昏迷了，自然不知道，翎鸢进来的时候，那着急的神情，连我看了都心疼呢。我一见着他，就知道我有救了。如果你能被他救出去，那我也一定可以得救！” “所以，”清回眼睛眨都不眨，“你做了什么？” 李萧宁只是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然后，猛地朝自己肩头捅过去。 “啊！”清回痛呼出声，李萧宁则看着她笑。 李萧宁左肩的伤口红的刺眼，清回看看自己左肩，没有伤口，却疼得要命，仿佛被捅的人是自己一般，蓦地让她想起那晚毫无征兆出现的疼痛。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将我的两缕生魂转在你身上。我的本体魂飞魄散之前，我看到翎鸢带着你走了，阎明镜还亲自将你们给拉出去，我就知道我一定可以再次醒来。” 清回一时说不出话，思考着李萧宁的话。 “果然，我又醒来了，我真是庆幸临死前做了那样正确的一件事。我把命押在你身上，还真是押对了！翎鸢和那群除妖师很舍不得你死，将你照顾得好好的，我的两缕魂魄也被好好养着。因为我的魂魄弱，藏得又深，再加之我们都是花妖，我的妖气和你的气息混在一起，饶是再厉害的除妖师都发现不了我。后来你离开了除妖师府邸，我的其中一缕魂魄也离了你的身体，在世间飘飘荡荡，最后落在这个死去的李萧宁身上。人类真是可笑，我坐起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吓跑了。” 李萧宁冷笑几声：“那个陈潜更可笑，曾经除掉我朋友的时候，手都不曾软一下，结果见到本该死去的李萧宁，吓得呆住了，再是听说我是逃出八方阵的辛夷花妖，又呆住了，好好的道术不用，硬是被我这个只剩一百年妖力的小妖怪杀了，真是愚蠢。我打碎他的葫芦，才知道我的朋友早已不在了，只剩下这个人类姑娘，弱是弱了点，好在听话，我用着还挺顺手。” 李萧宁举起双臂，跳舞一般旋身转了一圈，看着自己，满是嫌弃：“可惜我那四千年的妖力呀，化了飞灰，我自己也沦落到借着这个女人的身体存活。我真是讨厌这个女人，死前坏我好事，死后还是纠缠着我。” 清回悠悠想起从阎明镜那里听来的事情。 他说在静观山脚下遇到李萧宁，感觉甚是熟悉，像是以前从他手里跑掉的妖怪。 他说他在李萧宁胸口拍了一掌，以法器划伤她的小腿。正巧同一晚同一时间，她的胸口出现无名疼痛，小腿也在隐隐作痛。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么巧。不是被人类诅咒，而是她和李萧宁体内都有辛夷花妖的魂魄，才让这疼痛关联。 辛夷花真的没有死，她真的在自己身上。花婉兮猜的好对，好厉害的姑娘！ 那么辛夷花将她引来的目的也很明显了，自然是要取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缕魂魄。 而取完魂魄后，辛夷花一定不会放他们走。为了防止除妖师找到她，她会把所有见过她的人，清回、小攸，甚至是杜蘅若，全部杀掉。至于苏玖，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辛夷花杀不掉他，也不能放走他，也许会就此囚禁他。 这下可不妙了，如果叫不来花婉兮，他们被锁链绑着，是没办法同李萧宁动手的。 辛夷花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头发，开始观察清回以外的两个人。 小攸的眼眸在水波下映着粼粼的水光，辛夷花靠近他，手指把玩着落在他肩上的头发，娇声笑道：“我的魂魄太单薄了，撑不起太高的修为，我需要收集其他魂灵，为我所用，充实我的魂魄。” 辛夷花俯身埋在小攸颈间，深吸一口，满意笑道：“从你的身上，我嗅到了雪山怨灵的味道。好棒，这样的魂魄可以带给我很大的力量。我真是幸运，遇到你这么个宝贝。” 小攸无力反抗她。此时他的身体渐渐地有些透明起来，身上淅淅沥沥地滴水，已然快要融化。 小攸是雪球化作的妖怪，只要离开雪山，就必须时刻撑伞来降低自己周围的温度，来保证自己不在雪山外融化。可是小攸跳进来救苏玖时，早就将那柄伞扔在了外面。再不回到伞下，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融化掉了。 苏玖望着他单薄的身影，急得五内俱焚，满目怒色。 辛夷花这才转头望向他。苏玖异于常人的灰色瞳孔，披发左衽的装扮，以及腰间的宝刀，令辛夷花一目了然。 她挑起苏玖的下巴：“你可不要轻举妄动，执刀使我是知道的。你这把妖刀法力无边，可是不到下一位亡灵继任，绝不能出鞘。否则，出鞘之日，便是你身死魂灭、永无轮回之日。” 辛夷花笑着拍拍他的脸：“你是世外之人，这红尘内的恩怨，我劝你不要插手了。” 苏玖怒目圆睁，瞪着辛夷花道：“你敢伤害小攸和清回，我就是舍了这魂魄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辛夷花袅袅娜娜退了一步，笑道：“火气真大。” 小攸已经甚是虚弱，却 分卷阅读59 仍然强撑着说道：“小玖别胡闹。” 辛夷花复又来到清回面前，叫杜蘅若过来解开清回的锁链，将清回扔在地上，说道：“好了，不耽误事了，我的魂魄在你身上呆了那么久，是时候回来了。” 清回被辛夷花揪住头发重重一摔，头撞在地上，令她有些眩晕。辛夷花立刻起手运法，收回自己的魂魄。 魂魄剥离是很痛苦的。 一个陌生的魂魄硬生生从自己魂魄中被剥离出来，就像是撕裂骨肉一般，清回只觉得全身都疼，脑仁像炸裂了一般，极度的疼痛并眩晕着，耳鸣不断，肠胃不适想要呕吐，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和外伤不同，外伤不过是皮肉伤，而剥离魂魄，却是由内而外，绵延不绝的巨大痛楚。等辛夷花终于收回了一缕魂魄，清回也被折腾的不成样子，几近昏厥。 清回神志不清，喃喃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做不成人要做妖怪。” 辛夷花听见她的话，嘴里噙着冷笑说道：“我也想知道我造了什么孽，我对徐景那么好，他却那般对我……” 清回原本正想，你造的孽还少吗？冷不防听到徐景，眼皮动了一下，意识到那不是死了的徐家公子吗。 辛夷花却没有再说下去，收回魂魄的她气色好了不少，不再管清回，开始打坐查看自己体内的状况。清回趁她不注意，咬破手指按在手腕处使役印记上，口中喃喃念着花婉兮教她的咒语。 这是使役妖召唤主人的方法，主人接收到信息与定位，哪怕是千里之外也能精准找来。 念完咒语，清回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小攸苏玖不停在身后唤她，一声比一声着急。为了不让他们担忧，清回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小攸苏玖眉头紧锁，掩不住的忧心如捣，清回没力气说话，只能眨眨眼，告诉他们她没事。 见到小攸离完全融化还有一段时间，清回便不担心了，枕在自己手臂上凝神静息。 杜蘅若趁着辛夷花打坐，轻手轻脚走过来，打算替小攸苏玖解开身上的锁链。因为怕辛夷花发现，所以她解锁链的动作很轻，很慢，许久还没解开一个。 倏然间，莲花内猛然震动起来。 清回躺在地上，被震得收不住势头，不停地滚向一旁。滚着滚着，便滚进一个怀抱里，睁眼一看，竟是花婉兮。 花婉兮身着白色除妖道袍，挽起头发，没有多余的装饰，一派明朗清和之气，明丽得像是三月的暖阳，直直照进这阴冷的潭水之中。 清回发出召唤还不到半盏茶，花婉兮就来了，真是个可靠的除妖师呢！ 花婉兮面带忧色地望着清回，问她能否撑得住。清回点了点头，心里暗道许久没见过这样温柔强大的除妖师了，就像当年应千行的母亲应大人一般，横刀立马，无所畏惧。 此时的花婉兮半跪在地上，左手抱着清回，右手握着桃木剑，眼神不善地望着李萧宁，忽然勾起一抹微笑。 李萧宁明显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除妖师，犹疑道：“你是花婉兮？” 几乎在同时，她粗鲁地一把抓住杜蘅若的手，边跑边说：“快掩护我逃走！”说着抽出一条刻满符文的纱巾蒙在头上，一道厚厚的护盾立即笼罩在她周身。 虽然辛夷花只剩下一百年的妖力，可她那保命的法器却力量非凡，所形成的护盾与五千年修为的妖怪张开的护盾不相上下。 不仅如此，辛夷花还带着杜蘅若一起飞身冲出了水面。不仅可以将杜蘅若挡在自己身后，以免自己受到攻击，必要时刻还可以拿出来做人质，令除妖师投鼠忌器。 然而花婉兮云淡风轻，丝毫不见慌乱，紧跟着辛夷花冲出水面之前，还不忘替小攸苏玖解开锁链。 苏玖挣脱之后，一手扶着小攸，一手拉起清回，三个人亦跟着离开此处。清回刚从水里冒出头，便看见杜蘅若已然被扔在地上，辛夷花与花婉兮两个一前一后，在半空中你追我赶。 花婉兮的使役妖宜君焦急地候在一旁，随时等着主人召唤自己与花妖一战。 以花婉兮的修为，似乎还无法与辛夷花的法器护盾相抗衡，但她似乎找到了另外的突破点。 花婉兮指尖缠绕着金色的光芒，不断地捏诀打出符纸，符纸出手，精准地贴在护盾上相应的位置。待花婉兮用符纸将关键点全部占据，提着桃木剑便向前刺去，稳稳当当地在护盾上刺开一道裂缝，随手将纱巾扯下来，辛夷花便如同凋残的花瓣，无可奈何地落在地上，再无力反抗。 清回看得惊奇不已，凑在花婉兮身旁，不住地问道：“这护盾这样厉害，你是怎么破了的？” 花婉兮轻声道：“这法器本是除妖师的东西，不是妖物，辛夷花自然用不趁手，才让我给破了。” 宜君却急不可耐插话进来，满脸炫耀之色：“你别听我家大人在这装，哪里这么容易？以低修为对抗高修为的法术，是有技巧的，普通人练不会，也就我家大人可以。” 花婉兮轻轻瞥了宜君一眼，也没说 分卷阅读60 什么，径直走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辛夷花。 这花妖之前笑得有多猖狂，现在哭得就有多惨。她不停地捶打自己，懊恼地向天大喊道：“为什么会遇到你，为什么！本以为阎明镜已经是当世最强的除妖师，为什么还会有花婉兮！” 宜君上前，笑嘻嘻向辛夷花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能从除妖师手上逃掉两次，这次却怎么也逃不掉了么？那是因为此前花大人身处西北除妖，没参与捉你的事啊！” 花婉兮微赧，抬手止了止宜君，说道：“别说了姑奶奶，我没这么厉害，装过头了会招人恨的。”宜君猛地捂住嘴巴点点头，花婉兮这才捡起地上的辛夷花，向清回等人道一句：“走了。”便率先驾云而去。 第28章 辛夷花之终结 花婉兮府邸。 清回被花婉兮的使役妖围在中间，由着他们替自己疗伤。苏玖替虚弱地靠在自己肩头的小攸撑伞降温，小攸透明的身体渐渐有所恢复。 辛夷花已经从李萧宁的身体里被抽了出来，此时正和杜蘅若一起被捆着扔在墙角。过不了多时，阎明镜和翎鸢联袂而来，雪暝和兰述紧随其后。 雪暝一进来便扑过去看清回，确认她没有生命危险了，才转过去问小攸苏玖究竟这是什么情况。听说了辛夷花将魂魄寄放在清回身上时，雪暝气得恨不得冲过去揍她一顿。 翎鸢则坐在清回身边，挥退正运功的几个使役妖，亲自替清回疗伤。清回瞧见是他，反倒笑了：“你自己伤口好了吗，都已经能给我疗伤了，恢复这么快的吗？” 翎鸢面色不改，笑容满面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你我的伤口就不疼了。不如让我多看看你，我们互相疗伤啊。” 清回惊得差点跌下床榻。 这才几日不见，翎鸢就已经从那个钢铁正直的妖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可见大妖怪的学习能力的确是非凡的。 阎明镜瞥了翎鸢一眼，双颊一红，摇头道：“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来没这么不要脸，我都替你脸红了。 花婉兮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大声道：“聊天聊够了没？还要不要解决辛夷花的事了？” 翎鸢的注意力这才转向墙角捆着的辛夷花身上，对着阎明镜嘲讽一笑：“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说辛夷花早就凉透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到最后还不是要靠婉婉，说你弱你还不相信。” 阎明镜被翎鸢阴阳怪气地语调说得脸更红了，拂袖强行辩解：“还不是你在旁边碍事。” 花婉兮倒是有一说一，正经道：“说起来也不能怪明镜，若不是清回添乱，那八方阵法已经足够将辛夷花拿下了。” 听了这番话，阎明镜面色已是好了许多。 花婉兮起身站在辛夷花面前，俯身看着她说道：“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商量到底该怎样处置这花妖。是永世封印？还是直接杀了？或是魂飞魄散、挫骨扬灰？咱们来讨论一下。” 辛夷花被铁链捆着，满脸惊恐，不停地摇头，尖叫道：“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刚才那个小妖怪，她体内还有我的魂魄，我方才没有收完！只要你杀了我，她也会死！就算你是除妖师，你也不能不顾忌无辜妖怪的性命，不然会遭天谴的！” 花婉兮抿一口茶，淡淡道：“哦。” “……”辛夷花几近崩溃，拼命爬向花婉兮身边，拽住她的裙角，哭喊道，“花大人，求你救救我，我不是有意要作恶的，我是被逼的，大人求你放过我！” 辛夷花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此时此刻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实，让曾经猖狂的她再也嚣张不起来。 “大人我真的有苦衷的！我本也是个善良的妖怪，我不害人的，我从不害人，都是徐景害得我！他骗我骗得好惨，他偷了我的内丹讨好李萧宁，我实在没办法啊，没有妖力我怎么生存下去，我也是被逼的！我虽然假扮仙子引诱了那么多人类和妖怪，但我根本没有加害他们啊，我只是吃掉了几个负心的男人而已，其他人我都好好放着呢，我都没动！我再也不敢了，我会老老实实修炼，再也不动别的心思了……” “没用的。”花婉兮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裙角从辛夷花手里拽出来，轻声说，“你从除妖师手里逃掉两次，本是有机会自首，并改过自新的，可是你没有，反而继续作恶。若说你杀掉徐公子和李小姐是为了报复，可是其他人呢，徐公子无辜的孩子、溺水的渔民、死掉的婴儿，还有替你背黑锅被收进葫芦的清回，这不都是你造下的孽吗？你现在和我说你不敢了，不觉得可笑么？你已经回不去了。” 辛夷花眼神已近绝望，她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用力地捶打一下地面。 杜蘅若毕竟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同她搭话道：“你后悔了吗？” 辛夷花缓缓抬起头，居然放声笑了出来，呼喊道：“我后悔，后悔极了！我怎么能那样轻易地杀掉徐景和李萧宁，我应该狠狠折磨他们，让他们也感受一番无能为力的绝望，逼近死亡的恐惧 分卷阅读61 ！” 杜蘅若对于辛夷花的经历，竟然隐隐约约有些同情。 花婉兮与阎明镜却无动于衷。 他们除妖师行走世间，见多了误入歧途的妖怪，也见多了与人类纠葛不断的妖怪，早已习以为常。 花婉兮丝毫没有带入感情，十分理智地同辛夷花分析：“做错了事，总是要承担后果的。我不杀你，天道也不会放过你。” “是呀，”阎明镜温和道，“来吧姑娘，别磨叽了，你好好配合，我们也能早点休息。翎鸢，你的意见是？” 翎鸢坐在清回身边扶着她，不在意道：“你们解决吧，我没意见。” 妖界大佬都没意见了，花婉兮与阎明镜两人便不再犹豫，同时抽出斩妖刀。剑上的镇妖符咒光华流转，明晃晃地在辛夷花眼前闪烁。 清回转过头去，对于接下来的画面不敢再看了。毕竟都是妖怪，她再看下去，会有物伤其类之感。 清回只听见辛夷花一味尖叫，似乎在不停退缩。片刻后，那叫声渐渐消退，最终消散在除妖师的剑光之下。 阎明镜叹口气：“终于结束了，可别再复活了。” 清回有些恹恹的，看着辛夷花消散后所化的浮尘，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毕竟亲眼目睹妖怪生命的结束，也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至于辛夷花同徐景、李萧宁的恩怨情仇，自此便随风散去了。 窗外秋意正盛，清回忽的想起一句诗来。 问君辛夷花，君言已斑驳。 * 目睹了辛夷花的消亡，杜蘅若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清回知道杜蘅若是被胁迫的，没有做过实质性的坏事，想必花婉兮也不会拿她怎样，便扶起她，温声道：“蘅若，你是不是怪我离开葫芦后没有及时救你出来？对不起，当时事发突然，我也受了些伤，昏迷了好些日子，醒来时，就听说陈潜被杀的消息，那时候你已经不在葫芦里了，我也很担心你。” 杜蘅若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没关系，你活着便好，我还以为你已被那除妖师杀了，难过了好多日子……” 清回微微摇头，又道：“对了，前些日子尚书府的老爷老夫人说梦到你了，现在想来，大概是辛夷花送你入梦去见他们，告诉他们徐景的事吧？你在葫芦中被关了二十年，隔绝人世，现在出来，恐怕不能像二十年前那样生活了……” 提及此事，杜蘅若满目颓然之色。 二十年了…… 当年同龄的玩伴，此时早已成婚生子。当年同自己定亲的人家，大概早就另谋亲事了。杜府以为她早就死了，京中同龄的交际圈里，也不再有她的位置了。况且她二十年容貌未变，看起来和同龄人的儿女一般大，就算回去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清回自愧没有信守承诺，救出杜蘅若，让她落入辛夷花之手，故而此刻努力替她思索出路。清回看了眼花婉兮，忽而眼前一亮，说道：“蘅若，你想不想学除妖道术？” “除妖道术？”杜蘅若呆呆望着清回，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清回在杜蘅若眼神中看到了些许向往，便指了指花婉兮，说道：“水潭边，花大人与辛夷花的打斗你也看到了。你可愿意做花大人的弟子？” 杜蘅若畏畏缩缩向花婉兮那边看了一眼，诚恳向清回道：“我愿意，我愿意！” 清回拉着她向花婉兮行礼，陈述了杜蘅若的身世，说道：“蘅若即使回到杜府，也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毕竟她的容貌还如十七岁一般，而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都已马齿渐长，各得其所，人类的居所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不知大人能不能收留她。” 杜蘅若亦跟着说道：“求花大人收留我。” 花婉兮凝视杜蘅若片刻，问道：“为何要学除妖道术？我不要那种迫不得已来学除妖道术谋生的人。” “不是的，大人！”杜蘅若摇首，“我愿意学除妖道术，我是真心的！我曾被妖怪所害，被关在葫芦里二十年，我也思考过，为何妖怪会害人，又为何会有能力欠佳、辨不清善恶是非的除妖师，若我是除妖师，一定不会让无辜者蒙冤，也不会让恶妖再出来害人。” 花婉兮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慢悠悠站起身道：“你学除妖道术的目的我已经了解了。可是跟着我有什么前途，你听说过京城第一除妖师吗，就在你旁边站着，不如求他吧。” 阎明镜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下，杜蘅若却急切上前，真诚说道：“我不管什么京城第一除妖师，我心里只有你。我喜欢大人那威风凛凛救出我们的模样，我喜欢大人目空一切、来去自如的枭雄之态，也喜欢大人是非分明、不偏不倚的态度！蘅若是真心想成为大人的弟子的，求您不要赶我走！” 杜蘅若摇着花婉兮的袖子，苦苦哀求：“大人收了我吧，好不好？我这辈子就认定您了，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求您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会做，我一定认真学习，保证不丢您的脸……” 花婉兮被杜蘅若拽着袖子，走也走 分卷阅读62 不开，就那么直挺挺站着，脸上没有表情，清回也不确定她有没有生气。 杜蘅若话语不停，柔声道：“大人我觉得您太谦虚太低调了，您这么厉害，怎么京城第一除妖师的名头却是别人的呢，一定是您让他的。我自认没有您这样的胸怀和气度，也许您看不上我也是对的，大概像我这样的人，也只配去拜别人为师了。” 杜蘅若说着，竟真的打算朝阎明镜那边走。阎明镜瞅着杜蘅若一步步走向自己，气得差点被呛住了，翎鸢则忍住满脸笑容帮他顺气。 清回抹抹汗。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杜蘅若就敏锐地发觉了花婉兮与阎明镜之间微妙的关系，踩着阎明镜追捧花婉兮，当年在家里一定没少奉承父母与亲族，才能磨炼出这样的技术，哪怕搁置了二十年都没生疏。 花婉兮冷着脸，清清冷冷地看着杜蘅若。清回心里一凉，只觉得花婉兮是真不打算要杜蘅若了。这杜蘅若已是将阎明镜给得罪了，若是花婉兮不要她，阎明镜更不可能要她的。 清回正想帮忙说几句，却最终听见花婉兮开了口。 “潭底莲花中，捆在清回朋友身上的锁链是镇妖之物，辛夷花碰不得，必然是你给绑上去的吧？” 杜蘅若紧张地点点头。 花婉兮笑道：“绑得不错，你很有天赋，日后就让我指导你吧。” 杜蘅若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悦然道：“谢谢师父赞赏！”她笑着同清回拥抱一下，这才急忙退开几步，规规矩矩朝花婉兮行了一个弟子礼，道，“弟子杜蘅若拜见师父。” 花婉兮点点头，算是受了这一礼。 清回见杜蘅若终于有了着落，替她高兴的同时，也不忘瞧了眼阎明镜的表情。还好，不算太黑。 嗯，阎明镜是个很温和、脾气很好的人，一定不会生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揍杜蘅若的，就算他去揍杜蘅若，有花婉兮在，一定会保护她的。 如此想着，清回总算彻底放下杜蘅若的事了。 第29章 仙羽 辛夷花与杜蘅若的事一经解决，花婉兮府里的人也差不多该散了，雪暝正要带清回与小攸等人回真翠山，清回却摆摆手，毕竟她此时的身份仍然是花婉兮的使役妖，她还不知道这重身份该不该继续维持。 花婉兮拿出那张签下二人姓名的契约纸，对清回说：“你我建立使役关系只是权宜之策，现在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毁掉契约，放你自由就是了。” 花婉兮正准备动手，清回却连忙止住她。 翎鸢在一旁玩味笑道：“难道你舍不得婉婉了，想继续做她的使役妖？” 清回忽然一阵心虚。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有了继续做花婉兮使役妖的念头。清回曾受恩于大除妖师应如素大人，对于眼前颇有应大人风度的花婉兮极有好感。 从另一方面来说，待在花婉兮这样强大的除妖师身边，对于修为增长也有不少好处。 如此想着，清回便开口道：“花大人若要毁掉契约，就要承受来自契约的伤害，于修为也有损，太不值得了。左右契约年限只有一百年，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不如让我继续做大人的使役妖，也省得大人为我伤筋动骨了。” 花婉兮听了这番话，倒是微微一笑，将契约纸收了起来。 “既然你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不过你要知道，做了我的使役妖，就要守我的规矩，在我这里做事，听我的调遣，你可愿意？” 清回笑道：“大人，清回知道使役妖的规矩，我既然答应，自然是愿意的。” 雪暝在一旁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山中岁月寂寞，我想换个地方生活一百年。” 听清回此番言语，雪暝也不再多说，只嘱咐她：“你记得常回来看看呀，在外面受了欺负，记得回来找我，我会帮你打回来的。” “我的使役妖多是没有朋友，孤身一人投于我门下的，像你这样有家人有朋友的还真是少见。”花婉兮看向清回身后的雪暝小攸等人，眉梢眼角居然流露出一丝丝艳羡，对清回道，“我每月会给你放几天假，也让你和他们有时间团聚。” 清回没想到花婉兮这样体贴，一时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 送走了府上的客人，宜君便给新入伙的清回分配了房间，带她前往。 清回这是第一次游览花婉兮的府邸，这里相比阎明镜的府邸，显得更加诗情画意，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位置都是经过重重计较的，看起来协调顺眼。 想必花婉兮是一个对生活格调要求甚高的人吧，不像阎明镜一般随性而为，这府邸里才如此高华典雅。 分给清回的住处是一间幽静雅致的屋子，屋内极为宽敞，摆放着两张床榻、一张案几、几张字画、两个花瓶，便没旁的东西了，简单至极。这屋子夹在芳草枫树之中，沾染了满屋秋意。 清回在她住处的附近，见到了花婉兮其他的使役妖，加上她，大 分卷阅读63 大小小共有十二个。宜君是花婉兮的首席使役妖，住得也离花婉兮更近些。 一个叫仙羽的使役妖倚在屋子门口，满目春风对清回打招呼道：“你好啊，新室友。” “室友？”清回看了看屋子里的两张床榻，便明白过来这屋子是两人同住的。眼前这个仙羽，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未来几十年都是要和她同住的。 妖怪中对性别之分没有人类那么在意，故而清回与仙羽同居一室，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清回对这位名叫仙羽的室友有些好奇，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么仙气飘飘的名字。 仙羽理了理衣袖，坐在案几旁泡茶给清回，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不懂，这个名字包含着我对自己远大前途的祝愿。每日听人仙羽、仙羽地叫自己，搞不好哪天真的得了仙缘，白日飞升呢，我就真的变成仙界的羽类了。” 清回没好意思说他痴心妄想，只好换了个词，说他高瞻远瞩，敢想敢做。一句话直愣愣说到了仙羽心坎里，让他感慨万分，直说遇到了知心人，同清回推杯换盏，推心置腹，开始将自己的来历同清回娓娓道来。 清回端了盘瓜子，兴致勃勃听了起来。 原来是花婉兮有一回带着宜君，应主人家邀请前去收妖，才把他给带回来的。 那家里的一个少年男孩子，曾在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病好了，一双眼睛却看不见了。家人日日痛哭，茶饭不思，只顾着悲叹孩子命苦。 后来家里来了个妖怪，日日夜夜地缠着那男孩子。 男孩起初不知是妖怪，毫无防备地同妖怪说话，一直到十四岁，有天忽听自家娘亲向爹爹抱怨：“恭儿怎么回事，整日里自言自语，好像在和谁说话一样。莫不是瞎了眼睛受了刺激，连脑子也跟着不好了？唉，我苦命的儿啊。” 男孩子这才知道，原来同他说话的是个妖怪。说来奇怪，知道了每日陪自己聊天解闷的是个妖怪，他却毫不害怕，依然同妖怪说说笑笑。后来镇上的除妖师偶然路过他们家，说他家里不干净。 男孩家人联想起男孩的自言自语，一时慌得不行，直接上京请来了花婉兮，重金请她收妖。 花婉兮来到地方，一举捉住了仙羽。她这才知道，那男孩小时候的病是因仙羽作祟而起的，男孩失却了光明，令仙羽自责不已，只好每日同他说笑逗乐。后来他听说有一味神草，能够将一人的光明移植给另外一人，便动了心，四处寻找。只可惜他还没找到，便被花婉兮给捉了。 花婉兮听了这番故事却没什么表情，对于仙羽的哀求亦充耳不闻，像是司空见惯一般，道一句：“生死由命。”捉了他便走掉了。 后来这个叫仙羽的妖怪就变成了花婉兮的使役妖。 仙羽每次提起花婉兮，皆是一副“这个无情的女人”的表情。他还说，他一定要找到那棵神草，将自己的光明换给那个男孩子，来表达自己对他的歉意。 清回听到最后，连瓜子都忘了磕了，连声道仙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妖，还不忘问他：“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说的那株草，我也帮你留意着。” 仙羽满怀感动，回答道：“他叫戚怀恭，今年大概也有十八岁了吧。他眼睛看不见东西，大概会生活得很辛苦。” 两人唏嘘不已，不一会儿便转向其他话题了。 * 使役妖的生活，平淡，却并不清闲。 使役妖，顾名思义，就是供除妖师使唤奴役的妖怪。花府里的使役妖似乎是有欺负新来者的习惯，把所有扫地、洒水、买菜、刷锅、洗衣的活，通通交给了她，要不是仙羽帮忙分担活计，清回几乎要从天亮做到天黑。 清回也曾愤怒地反抗过，然后领头的大妖怪宜君就来找她谈话了。宜君对她说，新人吃苦是应该的，不吃苦日后怎么成为独当一面的旧人呢，他们这是为新人好，是在磨练她，帮助她成为一个心智健全的妖，他们作为长辈，只能为新人做到这里了。 清回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偷懒说得这么高尚的。不过渐渐的，清回竟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起初的内心咆哮，变成了静如止水。 以至于宜君每次见她都忍不住赞叹：“悟性极高。” 每晚睡觉，仙羽都要在她耳边念叨，说他一定要找到那棵神草，欠了别人的，总要还的。 一两晚还好，到后来清回发现他几乎每晚都要讲这么一番话，觉着他太烦，一巴掌将他拍晕，耳边就此清净了。 一日黄昏，清回将手中所有活计，碗筷、脏衣服、需要补的破衣服等等全部做完，准备回房时，忽然在花婉兮寝室外听到了琵琶声。 萧萧红叶中，琵琶飒飒。袅袅秋风起，池水波动，木叶回旋而下。 清回被吸引了，站在染满夕阳的红叶之中，凝神听了许久。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琵琶铮铮之音，从紫檀木的琴身上流转出来，带着一股铁马风沙的粗犷与凄凉感，穿行在红叶之间，融进暮色之中。 分卷阅读64 清回没有想到花婉兮不仅会弹琵琶，而且竟然弹得十分不错，和教坊里教琵琶的师父不相上下。她躲在一棵树后听了好久，直到曲终，才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这一转身不打紧，却叫清回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阎明镜隐在重重红叶之中，默不作声，出神地在望着什么。 清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望花婉兮，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装作没看到，趁着阎明镜没注意到自己，悄悄地走远了。 这一幕实在出人意料，清回此前只见过阎明镜常常同翎鸢饮酒谈笑，她一直以为阎明镜心里是没有爱情的，故而方才那一幕让她大吃一惊，仿佛看到了花婉兮身边的桃花朵朵盛开。 不过清回向来不是个爱探人隐私的，看见这种事，也只是在回房后和仙羽八卦一番，此后的日子仍然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 近日来，桂州妖邪频频出没，许多户人家将邀请函发到花婉兮府上，请她前去除妖。花婉兮支使着使役妖进进出出地打包裹，杜蘅若跟着忙前忙后，话语不断。 “师父，听说阎明镜收到了桂州三十七户人家的邀请，我们收到了几家？四十二家？果然还是师父声望更高。师父，我们这次带几个使役妖过去？要不要带上清回？” 清回为了偷懒，拉了仙羽躲在树下吃枣，正巧听到杜蘅若提起自己名字。 仙羽满眼羡慕，望着她说：“遇到这种游山玩水的好差事，有人替你说话可真好，花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带我出行了。她不带我出门，我也没有机会外出，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那棵神草……” 清回听到不远处花婉兮的声音在说：“……既然蘅若开口了，那就带上她吧。”只好搂着仙羽的肩膀安慰他道：“花大人以前不带你出门，这次估计更不会想起你了，不过你也不要难过……” 此时前方花婉兮的声音却飘飘荡荡传过来：“……上次宜君告诉我，清回被分去和谁同住了？仙羽是么？说起来好久没带他除过妖了，这次便带上他吧。” “好的，师父。” 清回：“……” 仙羽听见这话，一时间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来。被主人翻牌子的惊喜和即将出远门的欢欣令他语无伦次，握着清回的手直说：“你这嘴是开过光吧。多谢多谢，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请务必奶我。” 第30章 除妖 出发的时间定在五日后，清回趁着空闲的时间，回真翠山看了看。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深山入住花府，真翠山会因此少了很多欢乐。 比如雪暝会倚在窗边念叨：“不知道清回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兰述会每日打扫干净她的房间，说：“哪天清回回来了正好住呢。”小攸会无意间做了一道她喜欢的菜，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已经离开山上了，于是便惆怅万分。苏玖坐在庭院里弹琴时，会怅然若失，叹道再不会有人偷了他的琴谱扔在雪山上让他找三天三夜了。 他们生活在真翠山，会如同丢失了灵魂一般，日日沉默寡言，茶饭不思，只能互相倾诉对她的思念。 清回一想到自己突然回去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多大惊喜，便忍不住心头激动，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温暖有力的拥抱了。 然而当她推开庭院大门时，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景，反而看到雪暝等人和应千行翎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场面。 翎鸢一眼便看见了清回，过来拉她入席，连声问候她在花婉兮府里是否还适应。 还没等她回答，雪暝就急匆匆打断道：“你不用担心清回啦，花婉兮还能虐待她不成？你继续讲，那个除妖师有没有被重新拉回水里？那只手是谁的啊？” “对啊，快讲快讲。”小攸剥掉了最后一个橘子，顺手使唤清回道，“橘子吃完了，你再去买几个。” 清回黑了一张脸，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过得很开心嘛。” “可不是吗。”苏玖这才注意到清回回来了，拉着她聊天，“前些日子明镜邀我们去城南小石潭捉萤火虫，我想起来你喜欢看，就替你把你的那一份也看了。” 清回已经开始活动手腕了，阴恻恻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苏玖摆摆手：“见外了不是，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是朋友就别说谢！” 清回又看了看剩下两个人，应千行一边听故事，一边教兰述编蚂蚱，两个人根本没有看见她！ 清回沉默地站在一旁，一心想着和这群人分手，从此分道扬镳。呵，妖怪…… * 清回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捉蟋蟀，一直到中午，讲故事的、编蚂蚱的才终于散了，小攸进了厨房，准备生火做饭。待饭菜端出厨房，清回怎么数怎么觉得少了一份，便问小攸道：“我的呢？” 小攸却瞠目结舌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呢。” 清回：“……刚回来。” 分卷阅读65 苏玖忽然若有所思：“我一定是太想你了，刚才竟然做梦梦到和你聊天……” 清回一本正经道：“不只你梦到我了，小攸还梦到我要我给他买橘子呢。” 小攸有些恍惚：“说起来，我似乎还真的做过这样的梦……” 雪暝似乎是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听她瞎扯！明明一早就回来了，还在这装神弄鬼。” 清回欲言又止，神色复杂。你都看到我回来了，还不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假的假的，全是假的，塑料友谊，一群假朋友。 倒是应千行贴心地从厨房拿了一副碗筷给她，温言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我听说你做了花大人的使役妖，正打算晚上找你串门子呢……” 清回：“呵呵。”说得好听，你倒是串啊。 好歹是一起许诺过“苟富贵，勿相忘”的人，这还没富贵，就已经相忘了？有这么夸张吗？ 兰述夹了些平素清回喜欢的菜给她，问她在花府过得怎样，哄了半天，总算是将清回哄好了，让她不再拉着脸对他们了。 清回一边喝酒，一边告诉他们，自己不久就要随同花婉兮前往桂州，大概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真翠山了。 雪暝握住她的手，念念叨叨地嘱咐：“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少睡觉多喝酒，受了欺负就自己忍着，千万别回来找我们啊……” “……”清回黑了一张脸道，“我求求你给我一点温暖吧！” 翎鸢一直坐在清回身边，只要见到她酒喝完了，就很有眼色地立刻给她满上。这番听到清回要去桂州，便开口道：“左右我最近无事，想出去游览一番，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清回还没来得及答应，便见到面前几个人皆是哀怨之色。 应千行急忙拦着翎鸢道：“别呀，你去了桂州，我们听谁讲故事啊！” 清回恨不得端起一盘菜拍到他脸上，指着他道：“你不是说要在京城谋出路吗？你这天天往妖山上跑算什么啊，给我滚回你人类圈子里去！” “我心里苦，回来放松一下不行吗。说好的相互包容相互理解呢，你是不是不当我是朋友了？” 清回无语，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不过说起来，应千行看起来确实形容憔悴，可见他在京城过得有多心力交猝。清回知道他不容易，有志不得伸，身怀绝技无法施展，心里苦是应该的，也不和他斗嘴了，便把矛头转向翎鸢。 清回质问他道：“你不是总觉得应千行这个人有问题，让我们离他远点吗？怎么现在和他聊这么开了？出尔反尔真的好吗，你的立场呢，你大妖怪的尊严呢？” 翎鸢容色淡定，说道：“尊严是愚蠢的人类才有的东西，我们大妖怪不玩这一套。” 清回：“……哦。” 他们谈笑间，小攸和雪暝已经抱了几盒点心和几坛酒出来，塞进清回怀里，交代她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清回原本气了一天，却因为这几句话、几盒点心，瞬间湿了眼眶。她知道雪暝他们虽然嘴贱，心里到底还是关心她的。 眼看着日头已经西移，清回也打算回去花府，继续干活了。 清回离开的时候，从身后向自己告别的应千行眼中看到了些许落寞。她知道应千行在惆怅什么。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应千行也该是像花婉兮阎明镜一样行侠四方的大除妖师，只是可惜了…… 清回叹口气，转身离开，不再去想了。 翎鸢送清回到门口，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乱发。想到方才自己询问能否与她一同前去桂州却没有得到答复，心里总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大约有一月未去看宋雨时，是时候去看看她了。反正我也没别的事，不如等我从她那里离开，就去桂州找你和花婉兮，到时你可愿意带我游玩？” 午后的秋阳映在翎鸢脸上，将他整个人的线条映衬得十分柔和。清回心头忽然跳快了几拍，只觉得桂州之行，若有此种美色相陪，自是最好不过的了。况且清回怎么说也欠了翎鸢恩情，于是想也不想便应了他。 “好，我等你。” 翎鸢听到了肯定的回答，竟然莫名地有些欢喜。他望着山中红叶之中清回的身影，心头漫上些许柔柔的暖意。 * 五日后，一个深秋的早上，阴沉沉雾蒙蒙的，冷气侵入骨髓，将人冻得瑟瑟发抖。花婉兮打点好了府中的一切，带着杜蘅若、宜君、清回和仙羽关上花府大门，准备出发。 京城去桂州，一北一南，相距甚远，驾云更快一些。可是除了花婉兮和宜君，没人会驾云，为了照顾杜蘅若、清回和仙羽，花婉兮只好改变方法，乘风前去。 杜蘅若刚接触除妖道术不久，还未学会乘风之术，只好由花婉兮与宜君一左一右扶着她，一行人这才拂袖乘风出发。 一路乘风前行，直至傍晚，清回等人才终于站在桂州山水畔，吹着来自南方的暖风。 分卷阅读66 花婉兮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城，也没有通知邀请她的各户人家，随便捡了个客栈，便带他们住进去了。桂州那么大一个州郡，东南西北大小镇县都出现过那妖怪的踪迹，花婉兮不欲漫无目的地寻找，只打算暂且住下，待出现了妖物的具体消息，再前往追踪。 花婉兮与杜蘅若住了一间房，宜君、清回与仙羽几个使役妖则另住一间房。清回心里纳闷，不由问道：“花婉兮那么有钱，怎么不多开几间房？” 宜君鄙夷地瞅了她一眼：“你以为十二个使役妖是好养活的么。” 清回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考虑不周全，也不再说什么了。 花婉兮着实是个异常可靠、值得依赖的人，有她在，清回几乎不用操心什么，只需安安稳稳住下便可。 几日后，阎明镜也来了，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使役妖，大大咧咧住进了客栈。没几天，当地人都听说京里来了个除妖师，争先恐后前来拜访，花婉兮在隔壁被扰得烦了，趁着月黑风高，钻进阎明镜房间里，将他往葫芦里一收，白日里果然安静了许多。 只不过，京城第一除妖师已为妖物所害的消息，几乎传遍了小城，提起这事，无人不惋惜。 阎明镜的两个使役妖日日为花婉兮捏肩捶背，都没能救得阎明镜出来。最后那男妖一狠心，决定发挥自己的长处，于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男妖穿着半遮半掩的衣服，悄悄趴在了花婉兮枕头边上。 没想到叫杜蘅若看见了，一挥手收进了葫芦里。次日还同花婉兮炫耀，说自己学习收妖术没几日便这般熟练了。 阎明镜那个名叫绘姬的女使役妖，对于救出自家主人和另一个使役妖的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只好日日跟随花婉兮左右，晚上便与清回等人同住一间房，俨然成了花婉兮的使役妖。 清回任着他们闹腾，日日同仙羽宜君吃喝游览，晚上围坐一处喝酒吹牛，过得很是惬意。 绘姬为人谦恭厚道，来了之后从不闲着，早上叫他们起床，晚上替他们打热水，睡觉的时候也不和人抢床位，自己变作一张美人画像，挂在墙上便是好睡。 绘姬这般勤快弄得清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劝说她：“你不必如此，我们能照顾自己的。” 绘姬挠挠头，歉意笑道：“阎大人在的时候，我每日都是这样伺候他的，到了晚上我就变成画像挂在他房里，替他值夜。现在他被花大人收了，我没事做挺不习惯的。” 宜君不屑地抿嘴道：“阎明镜真是矫情，晚上还叫人值夜，花大人就从不这样。” 清回和仙羽对视一眼，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咆哮道：“你没值过夜不代表别人没值过好吗！” 宜君怔愣一番，随即几乎热泪盈眶：“原来花大人竟然这么宠我……” 清回已经不想说她什么了。阎明镜叫人值夜就是矫情，花婉兮叫人值夜是宠她，这逻辑也是没谁了。 宜君被花婉兮洗脑洗得很成功。 第31章 江边琵琶 花婉兮没有在客栈里停留太多时日，很快便有符纸从各地飞回来，给她带来近日妖物出没乌石镇的消息。 甫一得到消息，花婉兮片刻不耽搁，直接叫人打包行李准备动身。 此时正是夜晚，清回因疲倦，早早地便入睡了，她是在睡梦中被摇醒的。 仙羽在她耳边呼唤：“快醒醒，出发了出发了……” 清回睡得很熟，还不愿醒来，翻个身便要继续睡。宜君同花婉兮最为亲近，见到清回这般懈怠，二话不说抄起枕头朝清回身上啪啪两下，一下子将清回给拍醒了，使得清回的怒气蹭蹭往上涨，以至于花婉兮带领队伍出发之前，不得不解决一下手下两个使役妖之间的决斗。 清回的困意仍未消散，一心想着快点赶到乌石镇，趁着天亮之前好好睡一觉。结果花婉兮并没有乘风前去的意思，她摸出一只小葫芦，葫嘴朝下，对着江面倒着什么，不多时便倒出一只船来。 那船从葫芦口落出来时还很小，待碰到江水，却骤然变大，刚好够他们一行人乘坐。 清回不明所以，疑问道：“为什么不乘风去，乘船多慢呀。” 杜蘅若站在花婉兮身后，回头来和清回解释：“大人说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地来，悄悄地寻妖，比较省事。” 清回了然，待花婉兮与杜蘅若上了船，她便与仙羽宜君一起紧跟着上船。因花婉兮的葫芦里还关着阎明镜，故而绘姬除了跟着花婉兮走，别无他法。 一行人趁着夜色乘舟而行。 清回上了船才发现，原来这船是会自己航行的，无须人操纵。不过为了不惹过路行船怀疑，花婉兮还是令清回坐在船头摇桨，做做样子。 夜风清凉，江心寒月随水波晃动。 清回一个人坐在船头甚是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便趴在船沿上，看船身行过时在水面上荡出的层层波纹，甚至还伸出两根手指并拢，亮起清幽的微光，看光点被层层水纹拉长、摇晃，不厌其烦。 分卷阅读67 不知行走了多久，江上渔火逐渐地看不到了，惟余一轮秋月映在江中，水光漾漾，澄澈温柔，一路跟随。 清回趴在船沿上许久，觉得头脑沉重，频频向下点头，已是昏昏沉沉欲入眠了。她微微睁眼，瞧了瞧不远处江月寂寂，终是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待清回醒来的时候，整条船上的人都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不知道更深几何，更不知此时船行至什么位置。寂静的夜里乌啼声声，江风寒凉，寒霜满天，清回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身上外衫，遥望岸上，枫叶荻花秋瑟瑟。 清回注意到不远处停靠了一只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一声乌啼过后，忽有琵琶声起。 拨弦两三声，而后寂寂，耳畔是江上的风声，轻轻拂过。 清回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方从邻船上离开，琵琶又起，珠玉之声错杂而出，嘈嘈切切，清音不绝。 弦音暂歇之时，歌声继起，发调堪愁绝。琵琶与歌声相和，呜呜咽咽，似泣似诉，江鱼亦不忍闻，沉入湖底，撞碎江心一片秋月白，搅得人愁肠万缕，百转千回。 这曲调，这技法，丝毫不输花婉兮的弹奏。 清回被乐声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邻船，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在这深夜里弹琴唱歌。当清回的船从那只泊船正前方经过时，她终于在帆樯边，寻声见其人，有妇颜如雪。 那女子独倚帆樯而立，身姿袅袅，娉婷十七八的模样，一双眼通红泛着水光。望向清回时，珍珠似的妆泪双双堕下，溶进月光里。 女子抬袖拭泪，低眉默默无语，望见清回的船只经过，抬眸轻声问：“姑娘可曾见过我失散的夫君？” 清回摇头。 女子失望垂眸，指尖轻轻一挑，复又垂首弹奏起琵琶来。 * 次日正午，行船终于靠岸，到达乌石镇。 一行人下船找了家客栈，宜君去办理住店事宜，总共开了三间房出来。 花婉兮与杜蘅若自然是一起住的，清回、宜君、仙羽几个使役妖一间房，剩下一间房，则是留给阎明镜和绘姬的。花婉兮关够了阎明镜，终于将他放了出来。 阎明镜从葫芦里出来，入眼便是一间陌生的客店房间。他茫然立在原地，口中喃喃：“我在哪？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绘姬则扑过去抱了下阎明镜，喜极而泣：“大人，你终于出来了！” 阎明镜懵神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某个晚上被花婉兮偷袭给收进葫芦里了，脸上带了些羞恼与薄怒，问道：“我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这样对我？” 花婉兮言简意赅：“你太吵。希望你在隔壁安静一些，不然我还是会去收你的。” 阎明镜微微红了脸，浅浅咬牙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不在隔壁吵一下，还真对不住你了。” 绘姬轻扯他衣袖，低声提醒道：“大人你还有个使役妖在杜大人手里呢。” 杜蘅若晃了晃手里的葫芦，装模作样道：“哎呀，我只学了收妖术，还没学放妖术呢，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把这妖怪给弄残了、弄废了……” “……”对方人多势众，让阎明镜觉得力不从心，他只好转身推门，“各位早些休息。打扰了，告辞。” * 在客栈里安置下来，略一休整，花婉兮便带着宜君与杜蘅若悄悄拜访一位给她发帖子的人家，询问关于镇上妖怪作祟的具体情况。 清回和仙羽则被派去市集上采买东西，顺便打探镇上的情况。 清回掂量着手里花婉兮交给她的一个钱袋，沉甸甸的，虽然没具体数过，不过估摸着有好几吊了，清回贼兮兮地看向仙羽：“你说，花大人叫我们出来打探消息，应该不会介意我们把钱花完吧？” 仙羽沉思片刻，认真道：“以我多年的经验告诉你，花大人多半是会生气的。虽然她曾给宜君十两银子叫她随便花，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宜君对吧。” 清回则认为不然：“我们虽然不及宜君在花婉兮心里有分量，但是你想想，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多值钱呀，花婉兮得到了信息，可以早阎明镜一步捉到妖怪，如此便能从发出邀约的人家那里得到丰厚的礼金，到时候又怎么会介意我们花掉的这点钱呢。” 仙羽扶着下巴思索一会儿，觉得清回说得有道理。他毕竟也是许久未曾出门的妖怪，好容易跟着自家大人出了趟远门，自然是想多逛逛的。 故而仙羽问道：“有什么好去处没有？” 清回笑得高深莫测，眯着眼睛道：“好去处嘛，总要问问当地人才好。” 而询问当地人的最终结果，是清回和仙羽二人成功摸到了一条巷子。从巷头到巷尾，胭脂红袖，十里飘香，清回捡了个隐蔽处变作一个俊俏公子，拉着仙羽进了最大的那家店。 店内作寻常酒楼装饰，几十个浓妆女子穿行在楼道走廊上，随时应答客人呼唤。此时正是白日，还不到夜晚最热闹的时候，是以楼内只有寥寥丝竹歌舞。清回与仙羽随 分卷阅读68 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几壶茶，几碟菜，静候夜晚的来临。 华灯初上的时候，楼内迎来送往逐渐热闹起来。奏乐跳舞的女子亦换了一拨人，歌声曼妙，舞姿出尘，耳畔皆是婉转笑语，身侧暖香四溢。 仙羽看了一天歌舞，此时有些疲倦：“这地方也不好玩，我们还是走吧。” 清回想看的东西还没看到，硬是不肯走，只管胡说八道哄仙羽说：“这种地方消息最为流通，我们多坐一会儿，不定能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 清回见仙羽已经困得打哈欠了，便给他指了指高台上正跳舞的女子，说道：“你看那个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仙羽慵懒地望了一眼，随口道：“也就一般吧。”刚说完这话，仙羽复又回头望了一眼高台，眯着眼看了许久，忽然指着台下正候场的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这位姑娘的气质好不一样。” 清回顺着仙羽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那位抱着琵琶的女子。确实周身气质不同于普通歌姬舞姬，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具体哪里独特，清回也说不上来。那女子蒙着面纱，也窥不见容貌。 清回看了一会儿便对那女子失去了兴趣，仙羽却仍然在看，许久许久才转过头来，皱着眉说道：“我总觉得那姑娘和其他人有哪里不一样。” 清回已经对那姑娘失去了兴趣，只随口一答：“许是带着面纱添了几丝神秘感吧。” 南北走廊处忽然鱼贯而出一队侍者，托着酒菜杯盏，在廊间行走，一水儿地全是年轻男子，肤如冰雪，眉间带笑。 清回终于等到想看的东西，瞬间精神起来，含着和蔼的微笑招一名侍者过来添酒。 这些男侍者，虽然名义上肩负着楼里传菜、招呼客人的职责，但是只有常客才知道，只要给出足够的价钱，这些男子亦是可以垂帘待客的。这是清回从当地人那里问出来的，就是冲着这一点，清回才非要等到夜幕降临，好看看这些楼里一等二等的男子。 那名男子行至清回面前，音质清澈如冰凌，语气温暖如秋阳，笑意浅浅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清回随手拿了两吊钱推过去，笑嘻嘻道：“这位哥哥陪我们聊聊可好？” 男子面色不变，笑意不改说道：“客官是要酒？要菜？要何种酒？要哪道菜？还请细细交待，小生好替您传达。” 清回立刻会意，知道这是给的钱少了，于是又推过去几吊钱，言笑晏晏道：“我们初来贵店，不清楚这里哪种酒够劲，哪道菜好吃，劳烦哥哥一刻钟，与我们解说解说才好。” 男子不动声色将钱财收进袖口中，这才坐在清回身边，替她和仙羽添了酒，从容说笑起来。 不过与男子聊了会儿天，清回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这楼里的小哥哥果然不同常人，气质优雅，行动温柔不说，说话还好听，言语间总是会迎合她，却不令人觉得反感，一点都不像小攸苏玖那种不嘲讽不噎人就不好受的性子，与这种男子聊天，简直舒服极了。 仙羽倒没觉得这男的有哪里好，不仅长得娘，行事还特别矫情，嘴里也没一句实话，只知道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实在让人反感。尤其是他听到男子说清回“容才绝世，举世无双”之时，实在忍不住指责他道：“求求你别说了，你这样昧着良心说话，不会有负罪感么？” 清回笑容一僵，眼珠滴溜溜转向仙羽，犀利地望向他，皮笑肉不笑说道：“晚上不打算睡觉了？明天不打算吃饭了？话多是吧？” 来自清回眼神的神秘力量令仙羽本能地感受到危险，他很识时务，立刻反口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位兄台形容你的话完全不够，你何止举世无双，你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出现在人间，你明明是仙界才有的人物啊！” 清回很满意，理了理头发，羞涩道：“你这样讲，我都不好意思了。” 仙羽：“……”呵，女人。 第32章 守株待兔与自投罗网 男子与清回继续聊天一会儿，大约是时间到了，男子准备起身离开了。 清回意犹未尽，趁着男子还未离开，便随口问了句：“哥哥家里可有床榻，不知借宿一晚价格几何？” 男子也是明人不说暗话，直言道：“我这样的，一晚三十两。” 清回摇晃着酒杯，又问：“那带你出去过夜呢？” 男子垂眸笑答：“不好意思客官，本店已取消外带业务，近日里夜间颇不太平，还请客官见谅。” 听到夜间不太平此类的话，清回与仙羽对视一眼，立刻问道：“哦？不太平？” 男子耐心解释道：“听您的口音，是从北方来的吧，您怕是不知道小镇妖物作祟的事，小生提醒您一句，到了晚上少出门，若有不认识的人敲门，请您留个心眼，不开为妙。” 清回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倾身相问：“怎么个妖物作祟法？若是晚上不小心碰到了妖怪，是不是死定了？” 男子道：“这妖怪不像是个凶狠的妖怪， 分卷阅读69 虽说夜夜扰得人不得安宁，却从未害过性命。二位客官切记住，若是行夜路遇见个美貌女子，千万不要同她说话，晚上女子前来拜访，千万不要让她进门，若是同她说话、令她进了门，便会被她勾去魂魄。” 仙羽挑眉道：“这都勾人魂魄了，还说不伤人性命？” 男子无奈道：“妖怪勾了魂，第二天就放回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从没伤过性命。被勾了魂的人，身子骨也如往常一般，并未有异样。” 清回想了想，又问道：“你可知妖怪通常在什么地方出没？还请哥哥好心提点一番，以免我们没轻没重，不小心冲撞了她。以后我兄弟二人再来楼里，定会多点你前来侍奉。” “妖怪喜欢在哪里出没，我的确不清楚，不过听人说，客栈邸店、茶肆酒楼这种外地人居多的地方，遇到妖怪的几率也更大，也不知是不是妖怪心疼我们本地人的缘故。”男子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是听人说了一嘴，至于靠不靠谱，我实在不知，还请二位多多保重。” 见清回仙羽已经没什么要问的，自己陪客的时间也到了，男子便起身告辞，移步上楼，加入到走廊里穿行的众多女子与男子之中。 清回与仙羽两人打听到了消息，清回也看够了年轻男子，两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迈出大门之前，楼内忽有琵琶声起，嘈嘈切切如珠玉，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清回心头。她驻足听了片刻，这琵琶声发调愁绝，极像昨晚江边泊船上女子的琵琶声。 清回向高台上望了望，发现弹琵琶的女子正是方才戴着面纱候场的女子。面纱蒙面，清回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昨晚在江边见到的人。 仙羽目不转睛望着台上的女子，神色有些恍惚，片刻后终于清醒，开口道：“我知道我为什么总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了！她在引诱我注意她，别的女子都没这种能力，只有她有，她一定不是普通人，会不会她就是那个妖怪！” 于妖怪而言，若是修为高于自己的妖怪想要隐藏妖气，低修为的妖怪是绝对看不出来的，故而仙羽才有怀疑琵琶女是妖怪的言语。 清回却表示怀疑：“世间妖怪多了去了，难不成你见一个妖怪就要怀疑她是不是在人间作祟的那个？像这种藏身歌舞楼的妖怪多了去了，只要他们不做什么恶事，是不必去管的。再说了，那个勾人魂魄的妖怪只敢在夜间出现，怕被除妖师发现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轻易抛头露面？” 仙羽却坚持：“乌石镇妖物作祟，她也刚好出现在乌石镇，不管怎么说都有嫌疑，还是和花大人说一声比较好。” 清回倒也没有继续反对，最后望了一眼楼里各式小哥哥的身影，恋恋不舍地同仙羽离开了。 * 回到客栈，花婉兮等人已经全都回来了，正等着清回仙羽回来一起吃晚饭。 阎明镜和绘姬也出门调查了一天，此刻也正和花婉兮一起等开饭。 今日的消息查探之行，一共兵分三路。清回和仙羽是一队，花婉兮带着杜蘅若与宜君是一队，阎明镜与绘姬自成一队。三队人分别将成果交流一番，所得到的结果都大同小异，如此花婉兮便能确定乌石镇上的准确情况。 清回和仙羽没有忘记将镇上最大的一家歌舞楼里遇到妖怪的事讲给花婉兮，花婉兮听后表示会注意此事，还赞扬他们做的不错。 清回几乎花光了花婉兮给的钱，却还得到一句“做的不错”，心里竟有些小窃喜。 宜君一边替花婉兮布菜，一边问道：“大人，我们今晚可要做什么？” 花婉兮沉吟道：“清回和仙羽的消息说，妖怪喜欢在客栈邸店等地出没，我们就在镇上所有的旅店分头守着，看看她会不会来。” 待吃完饭，花婉兮与阎明镜向店老板要了一张全镇客栈分布图，给各使役妖分配好了位置，并告诫大家举止要自然，不要让人家觉得这是在故意蹲点。 乌石镇共有五大客栈，阎明镜、绘姬、宜君、仙羽各负责一所。清回因为是新来的使役妖，杜蘅若也是新收的弟子，两人恐怕不能独当一面，必须由花婉兮带着，故而与花婉兮一同镇守本店。 一行人分据五大客栈，守了两个晚上，却从没等到什么关于妖物的动静。终于在第三个晚上夜色将近，众人回到本店聚头交流情况时，仙羽说昨晚疑似遇到了镇上的妖怪。 “……依稀是一个修为极高的妖怪，在客店里打听近日是否有京城的除妖师前来住店。因他修为实在太高，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敢靠近，亦不敢让他发现我，所以没看清楚那妖怪的样子，只是模模糊糊看到是个男妖……” 清回蹙起眉头：“你确定是男妖？不是说勾人魂魄的是个女子吗？” “男妖变作女子的样子勾人，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仙羽不在意道。 清回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戏谑道：“你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 宜君笑得高深莫测：“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仙羽：“……”似 分卷阅读70 乎不经意间暴露了什么。 为了不让话题跑偏，宜君及时询问花婉兮：“大人，看样子妖怪已经知道京城有除妖师来捉他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花婉兮神色低沉，摇头道：“我不认为自己暴露了行迹，怎么可能会让那妖怪知道有除妖师来了？”花婉兮说着，抬眸剜了阎明镜一眼。 阎明镜无辜道：“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连出去买个菜都是悄咪咪的。绘姬和你的使役妖一样都隐藏了妖气，怎么可能暴露我们除妖师的身份。” 花婉兮收回视线，倒也不再纠结为何会暴露的话题，只说道：“无所谓了，他知道也好，主动来找我们，倒也省得我们去找他。既然他在打探我们的踪迹，就让他打探好了，我们晚上哪也不用去了，就在这家店里等着他。” 阎明镜第一个点头：“我同意。” 当天趁着夜幕来临之前，花婉兮与杜蘅若、阎明镜一起，在房间里分别布置好了符咒与阵法。这种简易的捉妖阵法可维持三天，布置好了一切，只需静静等候夜晚的来临便可。 妖怪来得比想象中快。 就在当天晚上，夜半三更月落乌啼之时，房门外寂静的走廊里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细微的声响在寂夜里格外清晰。 那脚步声每经过一个房门，便会有伴随有一道刻意压抑的低沉声音：“请问这是京城里来的除妖师的房间吗？” 这是一道厚重的男声，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故而听起来不似常人讲话的语音，反有种诡异的空灵与直击人心的压迫感。 门外的妖怪每经过一道房门，便会发出此问。房间里的人不知是睡着了没听到，还是听到了没敢出声，是以每间客房都格外安静。 清回凝神听妖怪将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越听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她看了眼花婉兮，后者亦低头沉思，大概在思考自己是否在何处遇到过这个妖怪。 花婉兮与阎明镜的房间正好面对面，待妖怪终于走到两人的房门前，继续问出那句话：“请问这是京城里来的除妖师的房间吗？” 花婉兮与阎明镜分别从各自的房间里同时回答：“这里便是除妖师的房间，为何不进来？” 妖怪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两个房间，我进哪个好呢？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花婉兮呵呵一笑，答道：“你更喜欢谁？更想见谁？就去谁的房间。” 那妖怪音色低哑，不太好听，却努力做出温和的语调，说道：“夜色深了，人类不比妖怪，我就不打扰你这个女孩子了。”妖怪说着，转身推开了阎明镜的房门。 只听对面阎明镜一声呼喝，阵法应声开启，低微咒语声喃喃不断。 花婉兮几乎在刹那间便破门来到对面，甩手便是一条锁链，死死缠绕在妖怪身上，花婉兮反手一拉，妖怪顺势倒地。 杜蘅若在四周补了一道微弱的屏障，以防妖怪逃跑。清回、宜君、仙羽、绘姬四个使役妖分站房间四方，随时准备听命战斗。 阎明镜收了手诀，点亮烛灯，将黑暗的房间瞬间照亮。 妖怪面朝地面趴着，那身影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花婉兮抖了抖手中锁链，迫使妖怪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妖怪额头熠熠闪烁的九重云纹印记。这印记光芒耀眼，世间少见，的确是个修为极高的大妖怪，甚至可与翎鸢并肩。 待妖怪完全抬起头，将整张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时—— 房间里静悄悄的，闲云过而无声。 片刻后，几乎在一瞬间，房间里诸人同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大笑。 阎明镜笑得捂住肚子，颤声道：“翎鸢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了！” 花婉兮一边捶桌子，一边收锁链，好容易才止住笑意说道：“好好的静观山不待，非学人家装神弄鬼，怎么有你这么为老不尊的大妖怪……” 清回一边扶他起身，一边做出一副惋惜的神色，说道：“翎鸢你快看，地上的渣渣是你碎掉的尊严吗？” 翎鸢也是个有脾气的妖怪，见这一屋子人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将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符纸拉下来，朝地上一掷，大声嚷道：“还有完没完了？有这么好笑么？” 第33章 海棠 翎鸢气鼓鼓地靠窗坐下，摆着张臭脸，谁说话都不理，谁来哄都不领情，也就接了清回递来的一杯茶，其他人一概甩脸色不论。 阎明镜和花婉兮带着一屋子使役妖哄了半天，又是讲笑话又是捶背的，才终于把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妖怪哄开心了。 清回这才知道，翎鸢这几日去看望自己的主人宋雨时，陪她练了整整五天的道术，为了配合宋雨时并指出她的问题，翎鸢每日都要不停讲解，两人实战时距离较远，翎鸢还需要随时大声喊话，以至于五天下来，翎鸢的嗓子已经废掉了一半，声音低哑到谁都认不出来了。 从宋雨时那里离开，翎 分卷阅读71 鸢便直接来了桂州找清回，向当地人打听到了近日乌石镇妖怪出没频繁，便来到乌石镇，却因不清楚花婉兮等人具体在哪家客店落脚，只好每至深夜在各个客店里寻找，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一来就被人照脸糊了一坨符纸，还附带了捆绑惊喜，直接让翎鸢懵了一脸。 清回也是万万没想到。她本以为大妖怪的出场方式必是不同于常人的，就像第一次遇见时，大风过后面临悬崖长身玉立的玄衣身影一般。结果翎鸢此次的出现还真是不同于常人，曾经温凉如春日的风中少年已经走远了…… 闹了个误会，真正作怪的妖物没抓到，反捉到了误打误撞出现的翎鸢，诸人笑归笑，到底还是累了，早早地便回房休息。 翎鸢不知该和谁住一间房，只好期待地望向清回。清回倒也没让他失望，招了招手说道：“来和我们使役妖一起睡吧。” 翎鸢轻快应答一声，跟在清回身后进了房间。 翎鸢做了很久的大妖怪，早已习惯在静观山自己独占一座房子，乍然间要与清回、仙羽和宜君三只妖怪同住，倒还有些不习惯，时常流露出谜一般的拘谨与羞涩。 仙羽目睹此景，觉得新奇，调笑道：“看不出来啊，明明年纪那么大了，和妖同住居然还这么羞涩。” 听到这话翎鸢就不高兴了，板着脸道：“说我丑可以，说我年纪大不行。”说罢看向清回道：“我才一千三百岁，我可年轻了。” 清回弯着腰收拾好了一张床榻，从柜子里拿出枕头被褥朝翎鸢脸上一扔，打发他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最年轻，快去睡吧。” 翎鸢答应一声，乖乖坐在榻上准备睡觉，可是抬眼一瞧，发觉整个房间里，只有仙羽的铺位与清回离得最近，不知为何心里顿生不悦，便指着仙羽道：“我要和你换位置。” 仙羽莫名其妙，问道：“换什么位置？我和清回在花府便同住一室，关系也更为密切，我们睡一起正好互相照应。你是大妖怪，修为高，睡窗子下面正好替我们及时察觉危险。” 虽然妖怪并不在意男女之分，但翎鸢听到仙羽说与清回同住，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与清回在宁氏庄园同住时的事情来，思及此，他对于仙羽起了一种莫名的敌意，并出现了莫名的危机感。 他斟酌语言斟酌了许久，终于装作随意地问道：“清回，你是觉得和仙羽住在一起开心呢，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开心？” 清回想了想：“仙羽吧。”毕竟两人曾一起旷工躲在房里吃东西，也曾因打碎杯盏一起被宜君骂，这种同甘共苦的经历说起来还是蛮开心的。 翎鸢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千愁万绪地和衣躺下了。 清回毕竟是答应了翎鸢带他在桂州游览，故而翌日一早，清回便同翎鸢一起出门，带他游玩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查点关于妖物的消息，一举两得。 这小镇并不大，也不像京城那般繁华，小镇有的东西，在京城都能看到，要游览的话，挑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是最好的。 清回拉着翎鸢在小镇里兜兜转转，努力想要找一个京城里没见过的地方。 翎鸢倒不在意去哪里，任由清回拉着，一路同她说说笑笑，倒是露出一脸满足的微笑。 他见清回心情好，便试探地同她问了句：“待回了花府，能不能不和仙羽一起住？” 清回挑眉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仙羽？他人很好的，你和他住一段时间，也会喜欢他。” 翎鸢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他话没说完，清回似乎终于发现了一个不那么普通的地方，兴奋地扯了扯翎鸢的袖子，示意他跟进来，翎鸢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也只好就此咽下不说。 清回发现的地方，是在一个破败巷子深处的一所宅院，宅院占地不大，院子里杂草丛生，荒凉萧索，已许久未有人居住。 外面那些酒楼茶肆的，都太寻常见惯了，只有这种荒无人迹的地方，才有可能探听到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才更有意思。 两人穿过破败的屋子，走上积尘已久的回廊，绕过掉落屋瓦的转角，居然果真在后院里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凉凉秋风中，居然立着一树春天才有的海棠花。 即便是桂州地方偏南，气候稍微温暖一些，却也不至于出现反季开花的现象。 这一树海棠秋季开花，必然非邪即妖了。 翎鸢站在不远处朝海棠树望了一望，便了然道：“不过是个两百年的花妖而已，不必在意。” 清回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粉白的海棠花，喟然叹道：“好美啊。” 尤其是在秋季这样一个繁花败落的季节，海棠开满树，给人一种妖邪诡异而又可爱的感觉。 翎鸢看了半晌，说道：“我还是觉得纯白色的花更好看。” 说罢忽然记起清回原形是红梅，心下觉得不妙，立刻添上一句：“除了你，你什么颜色都好看。” 清回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摇摇头。 分卷阅读72 逛了一圈，除了一树海棠花妖，这巷子里再没有别的什么稀奇的东西了。眼看日上中天，清回摸了摸肚皮，拉着翎鸢去市集找吃的了。 清回记得镇南边鹿记的烤鸭与桂花粥十分好吃，昨天她才与花婉兮一起去吃过，回来后一直念念不忘，正巧现在可以带着翎鸢一起去吃。 去鹿记的话，走大路有些远，不如抄一条小巷子过去，会近很多。而这条小巷子，正是不久前清回才同仙羽去过的烟花巷。 进巷子之前，清回特意摸出一条面纱交给翎鸢，说道：“把这个带上，你长得太好看，而且看起来很像有钱人，搞不好会被人强行拉着进店快活的，要脱身太麻烦。” 翎鸢原本有些抗拒这条粉红色的面纱，当听到清回似乎有怕他被别人抢走的意思之后，居然怡然自乐地接过面纱，乖巧地带了上去。 于是巷子里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 一个漂亮的红衣女子牵着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颀长而且……面带粉红面纱的……应该是男子，经过一栋栋红袖招摇的酒楼。路人纷纷侧目，却终究没有任何人上去同他们搭话。 清回一边牵着翎鸢向前走，一边同他评论“左边二楼梳着高鬟髻的女子很有气质”、“右边门口蓝衣揽客的女子很好看”。清回自己一个劲说个不停，翎鸢对此却无动于衷，半天才有一句“也就一般吧”作为回答。 清回兴致勃勃牵着翎鸢衣袖向前走，经过镇上最大的那家歌舞楼清风楼时，清回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琵琶声，凄清宛如江边皓月，寒凉哀戚。 清回不由得停下脚步，朝楼里走去。 还是那名琵琶女在高台演奏，不同的是，这次她摘去了面纱，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恰恰是行船至乌石镇那晚，清回在江边泊船上看到的女子。 果然是她。 楼里众人议论纷纷，皆叹这女子容颜美丽，风韵娴雅。有一青巾男子对身旁的朋友说：“……香袖姑娘从不以面目示人，今日你我真是幸运，能一睹姑娘真容！” 男子答道：“是啊！要不是那位阎公子一掷千金，我们哪里见得到这样的美人！” 听到“阎公子”几个字，清回联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问道：“你们说的阎公子是谁？是哪个‘阎’？” 青巾男子目光不离高台，也顾不上看清回一眼，便同她说道：“是‘阎闾’的‘阎’，我们镇上少见这姓氏，大概是从外地来的。你看，就是二楼雅座上的那个！” 清回和翎鸢顺着男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阎公子”果然正是阎明镜。 此刻阎明镜正斜靠着栏杆，目不转睛低头望着一楼高台，手指轻敲桌面，跟着琵琶乐曲打拍子，眼睛里全是温柔与陶醉。 清回记得阎明镜上一次出现这种眼神，是他躲在红叶间望着花婉兮弹琵琶的时候。 她还以为阎明镜在暗恋花婉兮！ 如今一看，怕是阎明镜仅仅是对会弹琵琶的女子心有陶醉罢了。 清回见此处也没什么新奇的，便不再留恋，拉着翎鸢出门继续向鹿记而去。 翎鸢出门后微微皱了眉，说道：“那个弹琵琶的姑娘好像是个妖怪。” “好像？”清回疑惑抬眸，“你修为这么高，一眼就可以看出别人是人是妖，怎么用了好像这个词？” 正好出了巷子，翎鸢便扯下面纱，说道：“有些妖怪若是刻意隐藏起妖气，是很难被发现的，尤其对方修为越高，就越不容易被看出来。” “所以，如果那姑娘真的是妖怪，那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妖怪，甚至与你不相上下？”清回猜测道。 翎鸢眼观鼻鼻观心，矜持地说：“比起我还是差一些的，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妖怪已经不多见了。” 清回无话可说，只好冷漠地答一句：“哦。” “而且，”翎鸢继续谈方才的发现，“她似乎在释放法术，是一种可以迷惑男子心灵的法术，想是因此阎明镜才会对她那样痴迷，甚至愿意一掷千金只为见她真容。” 这话不久前仙羽也曾对清回说过。 不过仙羽那样低修为的妖怪被迷惑也就罢了，阎明镜这样修为高深的除妖师也能被迷惑吗？ 对此，翎鸢只是淡然一笑，解释道：“这种法术其实利用的只是人心底最软弱的欲念。只要一个人心智足够坚定，是怎样都不会被迷惑的。能被迷惑，只能说明他打从心底就愿意被迷惑。” 听到这样的解释，清回便明白了。阎明镜也许因对弹琵琶的女子情有独钟，见到了便会喜欢，对方魅惑他，他便顺其自然，才会在清风楼里驻足良久。 不过……咦？等等！ 说起来阎明镜是怎么想到去清风楼的？ 原来他也有在花街柳巷闲逛的爱好么。 男人，啧啧…… 第34章 药谷 清回与翎鸢在镇上玩了一天，待到日落西山，两人返回客店时，阎明镜房间里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分卷阅读73 清回猜测许是因为阎明镜留恋清风楼之事，便拉着翎鸢趴在房门边听墙角，果然如此。 原来阎明镜出行，钱财花费皆由绘姬记账。今日阎明镜自外面回来，绘姬一问才知自家大人竟在清风楼花了三百多两，一时间不敢置信，连连询问为何花这么些钱。需知阎明镜今日一天花掉的钱，已经足够府上十四个使役妖用三个月了。 绘姬端着脸告诫阎明镜万万不能再这样花钱了，阎明镜却不在意，对绘姬的话置若罔闻，两人意见不合，争执渐起，就连阎明镜想吃晚饭，绘姬都不许，非逼着他答应不再去清风楼。两人从清风楼吵到晚饭，又从晚饭吵到清风楼，难以停歇。 清回捂着嘴偷笑，小声问道：“看绘姬气成这样，想必阎明镜此前从没有过去歌舞楼、还在楼里挥金如土的习惯吧？” 翎鸢止了笑，小声答道：“确实没有。也不知道清风楼里那女妖哪里入了阎明镜的眼。” 两人在门外偷听一番，见房里争吵还没有停下的趋势，便手拉手悄悄回房了。 没想到一回房，见到的却是宜君和仙羽两两对坐、愁眉苦脸的样子。 宜君见清回回来，哭丧着脸向她说道：“花大人变了！花大人喜欢上了清风楼里的小哥哥，还为他花了不少钱！” “花婉兮？”清回惊讶道，“她也去了清风楼？今天吗？和阎明镜一起的？” 仙羽答道：“花大人和阎明镜本意是想去清风楼看看那个弹琵琶的女妖怪，并没有带上我们几个使役妖。谁知等他二人回来，我们才知道阎明镜为琵琶女花了三百多两，花大人也为楼里一个少年花了一百多两，心好痛，我的小钱钱……” 翎鸢倚窗而坐，粲然笑道：“看来这清风楼营销有道啊，能从花婉兮和阎明镜手里骗到钱，可以说很有头脑了。” 清回揽着宜君的肩膀坐下：“反正花的是花婉兮的钱，她自己都不心疼，你们心疼什么。” 宜君苦恼道：“我怕花大人身体撑不住啊……” 翎鸢噗嗤笑道：“你这话说得很有歧义。” 宜君正色道：“花大人赚钱不容易，花的多了，就要做更多捉妖的任务赚回来，做的任务多了，大人身体能吃得消吗！” 仙羽靠在三足凭几上，满脸哀愁道：“花大人厉害着呢，你就不用担心她了。我只心疼大人花出去的钱，能养我们一个月呢……” 夜里的灯烛就在这一片哀愁中被熄灭，清回睡着之前，耳边仍然回响着绘姬与阎明镜的争吵。 翌日一早，花婉兮便换上男装出门，不约而同遇到了同时出房门的阎明镜，两人都未带使役妖。绘姬和宜君跟着跑出门，拦都拦不住。 看两人前行的方向，不用说，又是清风楼没错了。 阎明镜一柄折扇、一个钱袋便洒脱而去，花婉兮却不同，身上多了一个药箱。 清回趴在房间的窗户边望着花婉兮的身影，不怀好意地笑道：“花婉兮背着药箱干嘛？难道是她看上的那个少年某些方面不行？花婉兮还会治这个？” 仙羽翻了个白眼道：“你当花大人傻吗？真的不行还能被花大人看上？” “莫非——”仙羽想起了什么，忽然兴奋道，“会不会清风楼里有人患病，若是花大人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就把花大人的钱还回来了？” 清回瞥了他一眼，无语道：“你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花婉兮与阎明镜依然是至晚方归。 清回想不明白，阎明镜既然那么喜欢琵琶女，为何不直接留宿呢？直到她看到绘姬想动手杀人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若是阎明镜真的花钱留宿清风楼，恐怕绘姬早就提着刀杀上门了。 一连几天，两个除妖师日日不见踪影，不是在清风楼，就是在往清风楼跑的路上。 清回日日清闲，已经和翎鸢游遍了乌石镇周遭山水。 这一晚，清回睡得正好，恍惚间感到世界在震动，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来是翎鸢在摇晃她。 翎鸢指了指窗外，悄声道：“我看到花婉兮自己一个人悄悄出门，要不要跟着看看？” 清回一听来了精神，立刻起身道：“要！当然要！”说不定能看到花婉兮幽会小情郎的画面，清回想想就激动。 翻窗之前，清回回头看了看仙羽，想着平时和他关系不错，有热闹看不如叫上他一起。 翎鸢见清回想往仙羽榻边走，冷着脸拉住清回手臂，一个倾身便飞出窗户，根本不给清回叫醒仙羽的机会。 清回弯着腰吊在翎鸢左臂上，被他抱在左侧，腹部硌得难受，不停拍打翎鸢道：“好了，我不叫仙羽就是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御风！” 翎鸢仍然冷着脸任性道：“你速度太慢，不放！”说罢低头看了看清回，见她手脚并用挣扎着，似乎极为难受，便缓和了脸色，将她换了个姿势，打横抱在胸前。 清回骤然被人换了姿势抱着，加之两人处于向前飞行的状态，故而清回止不住地有些眩晕。 分卷阅读74 待她终于恢复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翎鸢稳稳当当抱在胸前。翎鸢飞行速度不急不缓，清回越过他的肩膀望了望天地，低头见到山川河流不停移动，抬头见到满天星河熠熠生辉，身畔夜风微凉，舒服的宛如梦境。 清回用额头蹭了蹭翎鸢的下巴，却被翎鸢嫌弃地瞥了一眼：“别乱动。” 清回不屑地翻了白眼：“等我成为大妖怪，我也能这样抱着你飞。” 翎鸢抿唇微笑，柔声道：“那我等你这样抱我。” 清回看了看翎鸢微微抿起的细薄唇瓣，觉得唇形优雅，十分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翎鸢身体明显一僵，犹犹豫豫地轻张唇瓣，而后—— 朝清回指尖咬了一口。 清回吃痛，反手一巴掌拍在翎鸢肩膀上，吼他道：“你干嘛咬我！” 翎鸢低头看她一眼：“叫你别乱动。” 两人跟着花婉兮飞行，最终落在了药谷外面，看着花婉兮走进药谷，两人则蹲在谷外草丛静静等待。 药谷中住着一位老人参精，谷中药草众多，来药谷者，一般都是患了疑难杂症，前来求药的。 清回心知花婉兮多半是为了清风楼里的少年来求药的。看来那少年患病不轻，花婉兮几日都治不好，甚至需要到药谷来求医了。 翎鸢在草丛里猫不住了，干脆起身道：“不如我们跟着进去吧，也好看看花婉兮到底求什么药。” 翎鸢说着话锋一转，神色复杂道：“该不会真是那种药吧……” 清回满脸无奈，扶额叹道：“药谷怎么可能有那种药，你疯了吗。” 谁想翎鸢却正色道：“药谷真的有那种药。” 清回抓住了重点，忽然直勾勾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我与人参精素来交好，他见静观山女妖众多，便给我送了些草药，叫我补补身子……”翎鸢说着，脸上现出了丝丝酡红，“不过我从来没碰过，你知道的……” 清回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花婉兮就从药谷里出来了。清回吓了一跳，连忙拉住翎鸢在草丛里藏好。 花婉兮步伐稳健，走到清回两人藏身的草丛时，堪堪停下，慵懒道：“出来吧。” 翎鸢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盯着花婉兮道：“我藏得这么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花婉兮眼角跳了跳，仿佛智商被人玩弄了：“你们跟了我一路，你当我傻么？” 翎鸢这才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该死，路上忘记隐藏气息了。” 花婉兮眼神悲悯起来：“翎鸢你变了，你以前没这么傻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翎鸢：“……” 三人乘风回去的路上，看不下去花婉兮所为的清回终于开口：“你不觉得这几日你很不务正业吗？妖怪抓到了吗？百姓的困扰解决了吗？什么都没干，倒学会逛歌舞楼了？学会迷恋男宠了？” 花婉兮眉角一跳，斜睨着清回说：“你也挺能耐啊，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我实话实说罢了。”清回道。 沉默片刻，花婉兮终究还是将实情道了出来。 “怀恭人好，会说话，总能把我哄开心，我喜欢找他解闷又怎么了。”花婉兮顿了一顿，无比正经地说道，“最主要的是，我那天头脑一热就给他花了很多钱，事后有些后悔，刚好他眼睛看不见，他说若是我能治好他的眼睛，就奉上重金酬谢我。咱们除妖归除妖，也不能没钱是不是。” 清回不可置信地听完了整段话，觉得花婉兮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瞬间崩塌了。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还真叫仙羽那家伙说对了！ 不过……怀恭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些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张怀恭？李怀恭？还是别的什么姓氏……清回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也就将此事丢开了。 “说起来也该带怀恭见见仙羽了。”花婉兮拨了拨头发，继续说道，“我与怀恭也是曾经见过的，没想到居然能重新遇到他。几年前我曾应他家的邀请前去除妖，那只妖怪还被我收作使役妖了，就是仙羽。” 清回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怀恭可不就是仙羽对她说过的失去光明的男孩子嘛，仙羽可一直心心念念着找到神草，将自己的光明换给他呢！ 思及此事，清回便问了身旁的翎鸢，药谷里到底有没有这样一种草。 翎鸢望天思索片刻，才道：“大约是有的，若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草千年长一株。可是两百年前，人参精将一种治眼睛的草药送了人，却不知送出去的是不是这种草，至于送给了谁，我也不是很清楚。” 清回听了这话，想着他们反正也离开药谷没多远，不如折返回去问问。 花婉兮却像知晓清回心思一般，立即开口道：“我问过了，送给了兰谷。兰谷的妖怪不好说话你们也知道，能从他们手里要到东西的都是人才，我自认不是人才。” 既然知道了神草的 分卷阅读75 下落，清回琢磨着回去告诉仙羽一声，省得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至于他去不去兰谷讨要、怎么讨要，这就是他的事情了。 夜风凉凉拂过耳畔，天地一片静谧。片刻沉默过后，翎鸢忽然问道：“神草找不到，那这怀恭的眼睛岂不是治不好了？你的报酬不是也拿不到了？” 花婉兮却邪魅一笑：“急什么，仙羽不是誓要治好他的眼睛吗？等仙羽做到了，钱还不是我的，呵。” 清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她总觉得自己被花婉兮一贯的高风亮节、浩然正气的形象给骗了，这个不是沉迷歌舞楼就是惦记人家钱财的女人真的是她家花大人吗？ 到底是世道变了，还是除妖师变了？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35章 戚怀恭 清回回到客店时，已是夜色将尽了。她疲累得很，进了房门倒头就睡，直睡到下午才清醒。没过多久，花婉兮房间里传来骚动，她过去一看，见花婉兮果然带了一个双眸紧闭、笑意浅浅、姿容无双的少年回来。 少年眼睛看不见，动作却没有迟滞，走路、行礼、问安、跽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笨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风度翩翩、闲云野鹤之态。紧闭的双眸则遮住了他些许风华，使他看起来谦虚、恭谨，令人心生亲近。 宜君一心以为这是花婉兮的小情郎，赞叹之余还不忘说：“花大人果然有眼光，唉，这么可爱的小哥，怎么价钱这么贵，现在的凡人啊……” 仙羽是和清回一起进门的，他只看了窗台边静坐的少年一眼，便可以确认，那就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仙羽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怀恭……” 戚怀恭听到了声音，明显面色一怔，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仙羽的方向。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却直勾勾面对仙羽所立之处，向他开口：“仙羽，是你？” “是我！是我！我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也没想到，当年你被除妖师抓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原来花大人就是当年来我家带走你的除妖师，对不起，隔了这许多年，我真的没有认出花大人来，差点错过和你相见的机会……” “我走之后你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沦落到清风楼去？” 戚怀恭淡淡一笑，只说道：“说来话长……” 这两个人久别重逢，坐在窗边互相抱头，哭得泣不成声。 翎鸢跟在清回后面进门，他先是有些疑惑地盯着戚怀恭的脸看了半晌，最后这些疑惑终于转变为八分确定，他待仙羽与戚怀恭两个人哭完了，这才寻着间隙问道：“你是哪里人？” 戚怀恭优雅地替自己和仙羽擦干了眼泪，而后准确无误地面向翎鸢的方向，恭敬答道：“怀恭是庐陵郡永丰县人。” 翎鸢像是肯定什么似的点点头，继而又问：“你家隔壁是不是住了一户姓宋的人家？你小时候是不是瞒着你父母和隔壁宋家的女孩子一起学了除妖道术？” 戚怀恭一愣，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说罢他细细回想了一番，忽然激动起身，对着翎鸢的方向欣喜道：“难道你是雨时那个修为极高的使役妖？我记起你的声音了，我和雨时落入妖怪洞穴的那次，就是你救了我们！” 戚怀恭说着，恭敬地与翎鸢见礼：“怀恭见过恩人。” 翎鸢面色淡淡的，转头瞥了清回一眼，小声道：“看看别人是怎么对恩人的，再看看你。”清回则吐了吐舌头作为回答。 戚怀恭仍然朝向翎鸢的方向，柔声问道：“不知雨时现在怎样了？” 翎鸢心情好，也就问什么答什么：“她在西山修行三年了，我每月看她一次，如今也差不多快要出师了。” “这样。”戚怀恭声音淡淡的，带着笑意道，“知道她现在过得好，我便安心了。我和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了，她能从那样的苦日子中走出来，我真的很替她开心。” 翎鸢亦笑道：“等她修行结束，我会带她来找你的。” 仙羽陪着戚怀恭长大，对于隔壁宋家的姑娘、对于戚怀恭有一颗成为除妖师的心，这些都是知道的。他和隔壁宋雨时不熟，也没兴趣，他更在意的是为何戚怀恭会从庐陵来到桂州，又为何会身陷清风楼中，以及戚怀恭心心念念的除妖道术现在修行了多少。 对此，戚怀恭只是轻轻淡淡拂过：“生计所迫。” 仙羽知道此时人多，很多事不方便说，也就没有再问。 听完这些人的对话，清回倒是一身轻松道：“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这就好说话了。仙羽的朋友就是大家的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是了，不用客气。” 戚怀恭面向清回的方向，掩不住面上笑意，说道：“是，怀恭知道了。” * 自从仙羽重逢了失散多年的友人，清回和宜君就闲不下来了，有事没事被仙羽拉着往清风楼跑。 按照清风楼的规矩，与戚怀恭说话是要付钱的，不管是清回、宜君还 分卷阅读76 是仙羽，没一个有钱，故而他们只好拿出妖怪的看家本事，隐身和穿墙。 凭借妖术中最简单的两项技能，他们几乎随时都可以与戚怀恭共处。 相处久了，聊的东西自然也多了，从乌石镇妖物作祟，到花府的劳务分配，再到清回的家乡真翠山，几个人有什么说什么，聊得十分开心。 戚怀恭的房间刚好离琵琶女的房间不远，清回几个进门出门的时候，时常能看到阎明镜出入琵琶女香袖的房间，他们与戚怀恭聊天时，也常有琵琶声起。 清回想，阎明镜怕是已经忘了自己来乌石镇是干嘛的了。 反观花婉兮，已经开始带着杜蘅若四处拜访曾在女妖那里中过招的人，拿仪器在他们体内探测，俨然已进入除妖的状态。 没过几日，清回与花婉兮等人刚吃完午饭，正在客店内休息，忽而房门轻响，清回开门一看，却是戚怀恭背着行囊上门辞行了。 戚怀恭自言因楼内人事调动，他需要前往柳青镇分店，故而来与诸位道别。 仙羽心里自然是不舍的，这才相逢没几天便要再次分别，放谁身上都会难受。 然而千留万留，终于要分别，仙羽也只能道一句珍重，心里计较着办完了乌石镇的事，就跟花婉兮请假去柳青镇找他。 送戚怀恭出门的时候，花婉兮走最前方，同他说了一番话，无非是好好保重自己之类的。 戚怀恭因要出远门，故而手中多了一根竹杖，在地上敲敲打打为自己探路。 清回走在后面，忽然眼尖地看见，戚怀恭握着竹杖的衣袖上沾了一小片花瓣，细细分辨之下，竟是极像海棠花的花瓣。 这一发现令清回蓦然想起曾在废宅荒园中见到过的反季海棠花，她扯了扯翎鸢衣袖，示意他去看。 翎鸢自然也看到了，却凝眸不语，似在沉思。 清回亦有些费解，难道戚怀恭去过盛开海棠花的荒园？他既在清风楼谋生，又为何会跑到废宅里去呢？ 清回想到戚怀恭曾学过除妖道术，怕是念念不忘，溜出去练习了吧……她抬头与翎鸢对视一眼，知道彼此想法不差，便不再纠结此事。 戚怀恭站定，与众人做最后的道别。花婉兮不语，轻轻拂落他衣袖上的海棠花瓣，只淡淡嘱咐道：“天凉记得添衣。” 戚怀恭面色不变，道了声谢，复又与仙羽拥抱一番，终究辞别而去。 花婉兮望着地上那片海棠花瓣，久久没有言语。清回见她望着海棠发愣，便把荒园海棠盛开的事告诉了她。 花婉兮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路，而后，终于勾唇露出一抹笑容。 清回呆住了。 花婉兮一笑，从前那个自信从容、风度翩翩的大除妖师又回来了，那种谈笑间筹谋在握、掌控万事的气质令清回过目难忘。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用操心了，花婉兮也许明天就能解决乌石镇的妖物之事，然后一行人顺顺当当打道回府。 * 然而花婉兮在清回心里的形象好不容易光辉了起来，没多久，她却又恢复了前些日子不靠谱的模样，甚至阎明镜去清风楼听琵琶曲，她也悠闲自得地跟着去听。 清回无聊地和翎鸢待在客店里下棋，暗叹不知归去何日。 正是静谧安好的时刻，宜君却忽然推门进来，大声嚷嚷清回的名字。 清回起身，应了宜君的呼唤，却看见紧随宜君进门的竟然是小攸，面上是一副慌乱的神色。 清回不知缘故，便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几天没回去，就想我想成这样。” 清回犹自笑着，小攸却过来抓住她，火急火燎说道：“雪暝她……” 清回敛了笑容，正色道：“雪暝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攸耷拉着眉眼，摇首道：“前几日我和小玖兰述上雪山住了几天，留雪暝一人在真翠山看家。结果我们从雪山回来，却看到雪暝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小玖去京里请来宋望大人，他说，雪暝的魂少了一缕，这事有些难办，他也没办法，叫我来找阎大人……” “怎么会少了一缕魂！”清回急火攻心，拍着案几大叫起来，翎鸢立即扶住她的肩，叫她冷静一点。 清回已经顾不得别的了，决定先舍下乌石镇的事情，先去看看雪暝怎样了再说，便拉着小攸说：“我们先回去！” 小攸反手拦住她，提醒道：“叫上阎明镜啊！” 清回知道阎明镜日日沉迷清风楼，估计叫他也叫不走，还不如叫花婉兮回去。只是这样一来，乌石镇又怎么办…… 转念一想反正花婉兮和阎明镜这会儿都在清风楼听曲儿呢，干脆过去看看，能叫走谁叫走谁。 清回打定主意，拉着小攸便往清风楼走，翎鸢急忙追在后面，向清回道：“我与你一起。” 清回心头一暖，空闲的那只手牵住翎鸢衣袖，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客店。 清风楼里，花婉兮与阎明镜在雅间里听琵琶，听得十分忘我 分卷阅读77 。清回十分粗暴地从香袖手中夺过琵琶，才让他们回过神来。 清回将雪暝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向他二人发出求救的眼神。毕竟是自己的使役妖，花婉兮还是心疼的，站起身就打算和清回一起走。 香袖则起身笑盈盈行礼准备恭送花婉兮：“公子慢——” “走”字还没出口，阎明镜却拦住他们说道：“既然是宋望将雪暝的事托付给我，我自然不能让人失望的，我跟你回去。” 阎明镜说罢，又嘱咐花婉兮道：“乌石镇的事就交给你了。对了，我去真翠山的事，你替我交代一声绘姬。” 花婉兮无可无不可，反正总要走一个留一个，既然阎明镜要走，她留也就是了。 一旁的香袖却有些错愕，急忙上前道：“阎公子，你要舍了奴家而去吗？” 阎明镜握住她的手，温言款款道：“我很快便回来了，与你分别不了多久。” 香袖似乎还想拦，阎明镜却没给她机会，当下便从窗子乘风离开了，清回、小攸和翎鸢紧随而去。 空旷的屋子里仅剩下香袖与花婉兮二人。一个趴在窗台上遥遥凝望阎明镜在天边的身影，神情无限懊恼，一个则笑嘻嘻捏了颗红枣，言笑晏晏：“姑娘，继续啊。” 第36章 梅魂 清回乘风飞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趴在窗台边依依不舍的香袖，忍不住问了阎明镜：“你真喜欢那香袖姑娘？” 阎明镜却轻轻一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情假意，其实并没有分别啊。” 清回觉得这话没头没脑，心里记挂着雪暝，便也不再问他了。 真翠山，小玖与兰述正守在雪暝身边。 雪暝阖着双眸，静静躺着，脸色发白。清回上前唤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应答，清回叹口气，目光在雪暝身上逡巡，忽然发现一处不对，抬起雪暝右腕看了看，问道：“雪暝常戴的那串槐木珠呢？” 兰述听了忙去箱笼里翻找，却终究没能找出来，猜测着说：“怕是什么时候丢了吧。” 清回却觉着奇怪：“那槐木珠不是虞良在送给她的吗？她那样珍惜，怎么会说丢就丢了？” 她这样一说却提醒了小玖：“我记得去雪山之前，最后一次见雪暝时，她还抚摸着腕上的槐木珠同我们说话，后来再见到她，便是下山后，她躺在屋子里，人事不知，似乎那时起，就没见着那串珠子了。” 阎明镜也听出了不对，喃喃念叨着：“槐木……槐木招鬼，兴许这槐木有甚不妥，戴的久了，便将魂魄招去了？” 清回的眼睛一瞬间变得凌厉，一拳捶在墙上，恨恨念了声那个名字：“虞良在！” 翎鸢怕她冲动，紧紧抓着她，向阎明镜道出自己的猜测：“雪暝这也是起失魂的事件，乌石镇也是凡人被勾去魂魄的事件，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这……”阎明镜叹口气，只觉得一团乱麻，又忽然眼睛一亮，问道，“真翠山的其他妖怪呢，总有人看到这些天雪暝都做了些什么吧，你们没找来问问么？” 苏玖答道：“这里是大妖怪的居所，山上的小妖怪没事不会靠近这里的，怎么会有人看见什么。我也去静观山问过，花镜他们说，雪暝这些天并没有去拜访过，我不欲他们担心，便没告诉他们雪暝出事了。” 见阎明镜沉吟不语，清回问道：“你会不会招魂术什么的，能把雪暝的魂招回来吗？” “会是会，只不过——”阎明镜为难道，“若是因身体虚弱或是咒术干扰，致使魂魄自己跑出去的，那还好办，直接招回来，安稳住了便可。但眼下情况不明，万一真是那个虞良在，出于某种目的，恶意带走雪暝的魂魄，我擅自施法，能不能招回来且不说，万一惊动了他，让他一时情急，做出对雪暝魂魄不利的事，那就不好了。” 清回气得双眼发红，大吼一声：“我去找他！” “清回！”兰述过来抱住她手臂，企图拉住她，只是力气太小，倒被清回拖着走了。 小攸急忙拦在门口，对她说：“你别冲动！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虞良在心怀不轨，你这样贸然跑去算什么呢。” 清回气得直跺脚：“真是气死那个虞良在了！自己有未婚妻，还来勾引蛊惑雪暝！”出完气，清回便枯坐一旁，气鼓鼓的。 阎明镜斟酌着道：“既然没其他线索，便只能从槐木珠入手了。待天黑了，我和翎鸢，还有你真翠山的两个妖怪去虞府看看，清回和小玖你们二人留下照顾雪暝。” “好。”清回道。 * 夜幕已降，更深人静，阎明镜伙同翎鸢，带着小攸及兰述，一路驾云去往京城，夜探虞府。 深秋的夜晚寒凉凄清，真翠山上静谧无声，室内一灯如豆。 清回仔细向苏玖询问了此前真翠山可有何异状、雪暝有何异状，苏玖叙述出的日常生活平淡无奇，一切都那么如常运转，仅有一点引起了清回的注意。 苏玖说，雪暝不日前救过一个 分卷阅读78 倒在山脚下的海棠花妖，带回木屋里安置了几日，后来海棠花妖伤好了，便就此辞去。 不知为何，提起海棠花妖几个字，清回总是想起在乌石镇荒园里见过的一树繁盛海棠花。 清回心里总是有股怪异的感觉，至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罢了，天下海棠花妖那么多，总不至于雪暝救得那个，刚好就是乌石镇的那个海棠花啊。再说了，真翠山在北，桂州在南，那海棠花吃饱了撑的一路从南跑到北。 思及此，清回暗笑自己多心，便不再多想了，与苏玖守在雪暝身边，默默无言。 室外忽而“吱呀”一声响，似有人声。 清回警觉起身，跑出门向着昏暗无光处大喊：“是谁！” 有忙乱的脚步声响起，清回想也不想便立即追上去，苏玖在后面焦灼唤她：“快回来！”清回却置之不理。 苏玖无法，总不能放任清回一个人追向陌生的地方，只好在木屋外设下结界，前去追回清回。 待他追了上去便感觉到前方正逃跑的是两个人类的气息，心中也疑惑起来，这样的深秋，这样的夜晚，人类为何会躲在这妖山里？ 清回与苏玖离两个人类愈来愈近时，其中一个忽然摔在地上，另一个却不管他的同伴，自顾自地逃命去了。 清回不去管那个跑掉的人，只想着扶起地上那个摔倒的人，向他询问一番。 清回并拢双指，指尖亮起清光，她将光亮对准那个人类的脸，才看清是一个长相清秀、看起来十分年轻的人，只是额头上撞得青紫青紫，吓人的很，眼睛也紧紧闭着。 苏玖察觉到此人的异样，伸手去探他鼻下的气息，停了片刻，有些颤抖起来。 清回心头忐忑，忙问他：“怎么了？” 苏玖的脸，在夜间一点清亮的光源中半光半影，似是布满阴云一般。 “他死了。” 苏玖轻声说。 清回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苏玖说的是什么。她猛地将光源熄灭，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人已死去的事实一般。 可即便这样，冷汗还是不停地流。 苏玖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或妖时，拉着清回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木屋。一路上，清回都是懵懵的。 人类在深山遇难，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不正常的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他们家附近死去？而且刚好让一个妖怪和一个执刀使目睹他的死亡？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清回越想越觉得害怕，一摸后背，快要被冷汗湿透了。 苏玖拉着清回回到木屋，紧紧关上门窗，又将屋外的结界加厚一层，做好这些后，才跌坐在地上蒲团上喘着粗气。 清回缓了良久才平复下情绪，心绪转了许多圈，将一系列厉害分析清楚，她正色看着苏玖，对他说：“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苏玖也平静了下来，应道：“那是自然，我们一直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哪都没去，什么都不知道。” 清回想，这深夜深山里也没有旁的人，只要他们两个不说，谁都不知道有个人类死在他们身边。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不安呢。 清回觉得，是自己太害怕了，才会这样不安。 妖怪在人类面前，总是弱势的。 世间的除妖师，名义上是维护人与妖的和谐，事实上，在人与妖发生矛盾时，几乎所有除妖师都是倾向于保护人类的。 毕竟除妖师本身就是人类，而且妖怪的力量比人类强大得多，人类在力量上的弱势，使得他们格外受到保护，一旦人类与妖怪有冲突，除妖师往往会惩戒妖怪。 除妖师们拥有制衡妖怪的力量，可悲的是，妖怪在除妖师面前却没有反抗的力量，不会有什么人会优先保护妖怪的。 尽管妖怪比人类修为高，但面对人类，还是无能为力。人杀妖可以谅解，妖杀人却是十恶不赦。 除妖师对妖怪太过残忍了。 就像方才，那个人类死在他们面前，若是被除妖师知道了，他们两个是有理说不清，只要不能证明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就必须受到惩戒。 妖杀人是错。 执刀使介入凡尘事，伤人性命，更是错上加错。 一旦东窗事发，他们便要万劫不复了。 清回内心里是一万个委屈。 明明没有杀人，却要白白担惊受怕。可是有什么办法，哪怕是一个本就患病的人，经过他们身边时恰好发病，倒地而亡，所有人都会指责，是他们做的孽。 生而为妖，恐怕就是原罪了。 清回看向枕在窗台上闭目休憩的苏玖，他原也是人类，如今遇到了这种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自他避秦时战乱，不幸死在雪山上，到如今，已去了五百年了。 她记得苏玖说过，他与家人失散，他们一族人，不是死在战火中，就是成为路边饿殍，死的死，散的散，名 分卷阅读79 门贵族沦落至此，实乃悲伤之事。 他寿命已尽却不去投胎，为己身心愿舍去凡胎做这世外之人，在世人眼里，也是容不下他的吧。 她记得，苏玖之前的那任执刀使，足足等了九百年才等来一个求愿的人，他将苏玖所求之事做到后，才终于入了轮回道，能够再次转世为人。如今的苏玖，也不知要等多久呢。 清回趴在雪暝床沿上，胡思乱想，最终睡着了。 次日天亮之前，苏玖便将结界给收了。没一会儿，天色逐渐亮起，阎明镜与翎鸢、小攸及兰述回来了，推门时带进来深秋的凉意，一片枯叶，与满身风霜。 阎明镜一边摇着头，表示在虞府未发现异常，一边哆哆嗦嗦地抱臂取暖。 兰述在屋里烧起了火盆。 清回惊诧：“不是虞良在？怎么可能！” 翎鸢道：“我们昨夜翻遍了虞府，既没有发现使用勾魂术的痕迹，也没有雪暝魂魄的气息，可见这事大约和虞家没关系。” 清回失望极了，槐木珠这条线索摸不出结果，想找出雪暝丢失的魂魄却要从何查起呢…… “不过，我们回程的时候，在真翠山东南方向七十公里发现了这个。”小攸说着摊开手掌，现出手心的两片花瓣，一片梨花瓣，一片海棠花瓣。 那片梨花委委顿顿地躺在小攸手心，看起来憔悴得很，花瓣几近透明，看起来竟像是花色被谁偷去了一般。 而那片海棠花瓣本该是红色，不知为何却有些发白，且不像是自然的白，那种白像是强行添上去的一般，带了些诡谲。 一片梨花瓣失去了花色，一片海棠花瓣增添了花色，细想耐人寻味。 这时节是不会有梨花和海棠花的，这两片花瓣，只能是妖怪的花瓣。只是不知这片海棠花，是不是被雪暝所救的那一个。 于是清回转向阎明镜问道：“我们能不能通过花瓣找到这两个花妖中的一个？” 第37章 又见海棠 “可以，”阎明镜在火盆旁烤了半晌，仍然哆哆嗦嗦地说道：“这种法术叫翎鸢做吧，我快要冻死了，诶，你们妖怪都不怕冷的么……” 翎鸢鄙夷地瞅了眼阎明镜，嘲讽一句：“脆弱的凡人。”顺手替他披了件衣服。 翎鸢从小攸手里接过花瓣，在庭院中的水井旁打了盆水上来，将两片花瓣分别置于水面上。 施法之前，翎鸢看了眼在一旁好奇观望的清回，柔声问道：“这个法术很简单，你要不要学？” 清回一愣，惊问道：“可以吗？” 妖怪最为看重的两样东西，一个是修为，一个是法术。若非特别亲近的妖怪，一般都是很介意被人偷学自己的法术的。翎鸢主动提出要教她，令清回十分震惊。 翎鸢握住清回的手，牵着她在自己身边席地而坐，教她怎么摆花瓣的位置，怎样做手势，怎样念咒语。当清回催动法术成功使水面起了动静时，翎鸢又告诉她什么样的波纹代表什么信息，教她根据波纹的样式、波动的缓急以及波纹的变换来判断水波带来的信息。 “嗯……”清回不由皱起了眉头，猜测道，“梨花瓣的水波向西波动，意思是梨花妖可能在西边，波纹之间距离很近，意思是梨花妖距离我们的位置并不远？” 清回说着，试探地歪头瞅了瞅翎鸢。 翎鸢笑意浅浅，示意她继续。 清回转而去看海棠花瓣周围的水纹。 “波纹错综复杂，指向不明，大概是因为海棠花妖在不停变换方向，以免有人找到她。水纹波动平缓，代表她功力稳定，说明她的处境非常安全，也就是说她不可能躲在什么穷山恶水之中。波纹间距远近不一，也说明她在不断变换方位，难以判断具体位置。” “好厉害，判断地丝毫不差。”翎鸢低沉清润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你是我见过悟性最高的妖怪，我刚学这法术的时候，远远不及你，怕是再过几年，你的修为就要超过我了。” 清回望着身旁的人，眯着眼睛狡黠笑道：“如果我悟性真的这么高，你为何不打碎我的妖丹，将我困在静观山永远不给我修炼的机会，这样我就不会变得比你强从而威胁到你了？” “才不要！”翎鸢勾唇微笑，瞳孔里闪烁着光芒，“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潜力成为我强大对手的妖怪，我好兴奋，我快要等不及了。” 清回望着他眼睛里的光亮，不知为何心内忽然悸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 现今妖道没落，拥有五千年修为的翎鸢已经是当世最强的妖怪了，被他认定为有潜力成为他强大对手的妖怪，清回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一想到日后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清回便兴奋地有些发抖。 除此之外，清回还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在萌生发芽。 若是她的修为真的到了和翎鸢不相上下的地步，那么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扑倒他了，而不会被认为另有图谋。一想到这里，清回简直笑得脸上都开了花。b 分卷阅读80 r 　　* 测出了梨花妖的方位，清回与翎鸢即刻便动身前去找寻了。至于寻找海棠花妖的事情，则被交给阎明镜与苏玖。 清回法力不够，无法驾云，便由翎鸢拉着驾云前行。 清回一手被翎鸢紧紧攥着，另一手则托着方才的水盆。水盆里的海棠花瓣已经交给阎明镜了，水面上只剩下一片几近透明的梨花瓣，清回时刻注意着水波的变动，根据波纹的变换向翎鸢指示方向。 两人在波纹指示的地点降落后，正值袅袅秋风起，秋叶飘旋，萧瑟无边，掉光叶子的枯树枝桠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这是一片普通的林子。 这片林子里唯一的异样，便是躺在一棵树下的女子，妖气浅淡，应该是个小妖怪。她身边散了一地的梨花瓣与海棠花瓣，红红白白，十分惹眼，映衬着铺满秋霜的地面，诡谲妖魅。 翎鸢看了一眼，便说道：“正是那个梨花妖了。” 清回说：“既然是她，就先带回去，等她醒了好好问问，也许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翎鸢抽出一块帕子，将满地花瓣一并收进去，而后将梨花妖扛在肩上，牵着清回驾云返程。 梨花妖被暂且安置在清回的房间。 清回坐在梨花妖榻边，捧着帕子里的梨花瓣与海棠花瓣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梨花瓣尽数委顿，花色苍老憔悴几近透明，红色海棠花瓣则泛着诡异的白。 “这么说，”小攸揉捏着两种花瓣，说道，“这梨花妖有可能是被海棠花妖攻击了。” “大概是……”清回揣摩，“如果攻击她的海棠花妖是被雪暝救了的那个，那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许可以找到雪暝丢失的魂魄。如果这不是一个海棠花妖，那又得重新查起了……” 小攸捧起海棠花瓣嗅了许久，才迟疑道：“这花瓣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很像雪暝救了的那个海棠花妖。但也不知是不是天下海棠花气息都相近的缘故……” 等不来阎明镜带回海棠花妖，清回等人现在一筹莫展。梨花妖也一直未醒来，他们有什么话也都不能问。 雪暝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清回只觉得度日如年。 * 几日后，阎明镜与苏玖终于回来了。 阎明镜落下时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冻死了冻死了，还是乌石镇温暖如春啊。”两人一进门，阎明镜就关紧了门窗，恨不得将火盆抱在怀里。兰述见状，又拿了个手炉给他。 阎明镜僵硬地掏出一个葫芦，哆哆嗦嗦道：“我把那海棠花妖抓来了。” 在阎明镜喃喃的咒语声下，葫芦嘴里掉出来一个白衣白裳、水灵灵十七八模样的姑娘，一张脸清秀可人。她胸口贴着一张符纸，朱砂字迹九曲缠绕，不知写的是什么。 海棠妖是个修为低下的小妖怪，阎明镜找到她时，一招都没出，直接一个定身符甩过去，便将这妖怪拿下了。 小攸看了一眼，便肯定道：“确实是被雪暝所救的海棠花妖。” “啊，”清回松了口气，急急忙忙道，“那快点把她弄醒，问问她知道些什么……” 阎明镜依偎在火盆便，不急不缓说道：“我和小玖已经问过了，雪暝丢失的那一缕魂就在她身体里。” “真的是她抽走了雪暝的魂魄？”兰述蹙起了眉头，气恼道：“忘恩负义的小妖怪，雪暝救了她，她却是怎么对雪暝的！” 苏玖低眉一笑，道：“说起来也有趣，这海棠花妖，原是红艳艳的一树花，生长在一个人类的院子里。某日听到了自己爱慕的男子说更偏爱白色花，她便以自己的一树红花为耻，四处寻求变红花为白花的方法，学得了一手‘偷颜换色’之术……” 这海棠花妖学成之后找到一只梨花妖，企图夺走梨花的花色转为己用，便与其争斗。花色是到手了，可是自己也受了伤，刚好倒在真翠山脚下，被雪暝捡回来疗伤。 雪暝恰好是白梅花的化身，她便起了心思，想借一缕雪暝的花色。可是雪暝修为太高，她正面打不过，只好思索偷袭的法子。偶然间见到雪暝腕上的槐木珠，因想着大妖怪贴身之物多少会沾了些梅花气息，便趁着雪暝入睡之时，偷走槐木珠，贴在身上极力吸收梅妖气息，没想到真有那么一缕白梅魂被吸进自己体内。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海棠花妖尝试之下，还真将自己的花色变白了不少。 这一番话听下来，清回倒是从中捕捉到不少信息。其中一个，便是小海棠妖偷走雪暝贴身携带的槐木珠，试图从中吸收一些白梅气息，没想到真的吸走了一缕梅魂…… 这么说，那槐木珠本身便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真的会吸走妖怪的魂魄！ 槐木珠平时被雪暝贴身带着，倒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要不是此番被小海棠给偷走，恐怕雪暝的魂魄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槐木珠给吸完了！ 而这槐木珠，恰好是雪暝的情人虞良在送的。细细想来，实在令人胆寒！ 清回暗戳戳地 分卷阅读81 决定，她一定要拿着槐木珠去虞府，让虞良在给个说法。 阎明镜终于暖热了身子，从怀里掏出另一只小葫芦，准备从小海棠体内剥梅魂。 他俯身撕掉了小海棠胸口的符纸，小海棠清醒过来，迷迷糊糊望着对准自己头部的葫芦，忽然惊呼一声：“大人饶命！” 阎明镜好声安慰：“乖乖的，我念你是初犯，不会对你处罚太重。你若敢反抗，我可是会揍你的哦。”说着便开始施法剥魂了。 清回至今仍记得辛夷花妖从她身上剥离魂魄时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今日这个年轻的小妖怪又要尝一次了。 也罢，既然当初敢偷走梅魂，今日便好好品尝苦果吧。 待施法结束，阎明镜合上葫芦的塞子，小海棠则已筋疲力尽倒在地上了。 而后阎明镜来到雪暝房间，雪暝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平静。阎明镜将手中的葫芦塞子一拔，里面幽幽一缕似烟似雾的乳白色东西，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雪暝额头，轻巧巧地钻进去，直至全部进入。 阎明镜朝空中抛起一面铜镜，在镜光中对着雪暝细细查看，片刻后才说道：“魂魄全了，过不久就能醒来。你们若等不及，给她喝点滋补的东西也行。” 清回舒口气，觉得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在了地上。 掩上雪暝的房门后，清回回到小海棠妖身旁，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偷的槐木珠呢？” 小海棠凝视清回片刻，随即垂下脑袋，手伸进怀里摸索片刻，摸出一串东西来。 “你是说这个？”小海棠将槐木珠递给清回，“还给你就是了。” 清回拿着那串珠子反反复复地看，确定正是雪暝的那串没错。 翎鸢拿过槐木珠端详片刻，眼神有些鄙夷：“槐木招鬼，易被鬼怪魂魄栖息。虞良在送这种东西给雪暝，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阎明镜手里提溜着小海棠妖，打量着说：“我瞧着这小妖怪本性也不坏，不过是被世间男子迷惑了心智而已，我想将她带回府，丢给府里的使役妖教育一段时间，你们说呢？” 清回其实无所谓，反正雪暝的梅魂也找回来了，罪魁祸首是虞良在送的槐木珠，也不是这海棠妖。更何况，这海棠花妖修为不高，就算放出去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是她攻击过一个梨花妖，两人也不过是菜鸡互啄，不伤大雅。 这样想着，清回便点了头。 第38章 虞府 小海棠咬了咬嘴唇，一脸不甘的神色。 清回多看了这小海棠几眼，见她容颜昳丽，光彩照人，也许是想要变成白花的愿望太强，以至于衣裙都是遍体的白色，更加映衬得她清纯含羞。 清回啧啧叹了两声，心想这妖怪有这幅容貌，还纠结什么红花白花的，管他喜欢什么花，直接现出人身，好好打扮一番，她就不信哪个男子会不喜欢。 在阎明镜带走小海棠之前，清回还是忍不住同她说了一句：“等你真的变成了一树白海棠开在那人类院子里，恐怕他又会怀念起红海棠的娇艳了。”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多么暧昧风情的画面。 果然，小海棠的脸色不好了。 苏玖不赞同地同清回说：“这道理她又不懂，提醒她做什么，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最是深刻。” “粗俗！”海棠妖撇过脸去，气呼呼地又添了一个词，“愚昧！” 声音就像陶瓷相互撞击一般，叮铃可爱。 阎明镜噗嗤一声笑了，小海棠趁机摆脱了阎明镜的控制，一溜跑到翎鸢面前，仰着头问他：“如果我变成一树白海棠，你真的会转而怀念曾经的红海棠吗？” 翎鸢呆了呆，讶异道：“问我做什么？”而后翎鸢微微眯上眼感受面前小海棠的气息，回想了一番，才揣测着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见过见过！”小海棠急得面色发红，指着一旁的清回道，“你和那边的姐姐一起遇到了我，在乌石镇的废宅里面！” “噢！”清回与翎鸢恍然大悟。 怪不得总觉得这事情的起因有哪里很熟悉，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小海棠生长在废宅荒园里，一日恰逢清回与翎鸢游园，对翎鸢一见倾心。结果爱慕的男子却喜欢白花，这才让小海棠一心想要改变花色。没想到兜兜转转，小海棠竟恰巧来到真翠山。 世间机缘真是妙不可言。 事情都弄清楚了，阎明镜便带着小海棠回了趟阎府，留下话说傍晚前回来。 雪暝一时半刻还清醒不了，清回揣着手里的槐木珠便打算到虞府去问个清楚。只是乘风速度太慢，清回就拉着翎鸢带她驾云过去。 正值深秋，京城里寒风瑟瑟，一派肃杀之气。 虞府里草木枯了大半，只余些松树冬青在北风中立着。有那失去翠叶的春树枝条，明晃晃将枯枝伸向天空，阴森森像个复仇的恶魔一般。 清回和翎鸢到的时候，刚好宁夫人 分卷阅读82 来虞良在房里看他。宁夫人见到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惊得双手掩唇，不停后退道：“姜公子？吴夫人？你们、你们怎么会从天上下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清回懒得同宁夫人多废话，便直言道：“这里没您什么事儿，让虞良在上前同我说话。” 清回礼节的缺失令宁夫人颇为气恼，她端起下巴，高傲地说：“吴夫人，虽然你与姜公子是商人，我却自认在宁氏庄园从未亏待过你们。如果你们觉得从哪里学了些邪术就可以来我虞府撒野，那我只好请府里的除妖师门客将你们赶出去了。” 清回不耐烦听宁夫人讲话，便径直走到虞良在面前，将槐木珠啪的一声摔在他面前，质问道：“你送她槐木珠是何居心？” 虞良在低头看了看槐木珠，又抬头看了看清回，这才惊诧道：“你是……横枝的妹妹吗？” 虞良在气度高华，身形容貌俱佳，一张脸细看之下可谓绝色无疵。可是一想到他做的事，清回就觉得恶心，只冷笑看着他。 虞良在挽起袖子，露出自己腕上一串同样的珠子，其上雕刻着梅花纹饰。 “这是我与横枝的信物，我的这串柱子上刻有梅花图案，横枝的那串珠子上则刻了我的名字，位置隐蔽不太好找，我指给你看……” 虞良在拾起雪暝的那串槐木珠，从珠子缝隙间找自己的名字，可是找了一圈，他却什么字都没有找到。他神色一凛，将自己与雪暝两串珠子放在一起对比一番，忽然对清回道：“这不是我送给横枝的那串！” “嗯？”清回与翎鸢对视一眼，各自不解。 虞良在继续道：“我同府里的除妖师学过一些简单的道术常识，我知道槐木招鬼，若不好好修饰打磨，恐怕会变成不干净的东西，会给佩戴之人带来祸患。所以我与横枝的两串珠子，我事先请除妖师贴过净化符纸，隐藏在珠子里。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珠子里有净化符，横枝这串却没有，显然是被人掉包了！” 清回接了两串珠子递给翎鸢验证一番，发觉雪暝那串珠子确实没有净化符纸。 “所以，我能相信你吗？横枝的槐木珠被掉了包？而你并没有要害横枝的意思？”清回问道。 虞良在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力，瘫坐在蒲团上道：“我为什么要害她？难道因为我婚期将近，就要除掉她吗？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虽然我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清回拿着手里两串珠子陷入了沉思。 如果虞良在送给雪暝的，真的是一串安全的槐木珠，那这串假的是从哪来的？是谁拿这串假的换了原来那串？为什么要换？原来那串又去了哪里？ 清回越想越觉得，雪暝此番丢失魂魄的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这幕后到底是谁在操控，清回却不得而知了。 清回与翎鸢离开的时候，虞良在特意遣散了仆从送他们到门口。 “你有什么想问的？”清回也不啰嗦，直接点明。 虞良在眉梢眼角掩不住地担忧。 “你们特意跑来问我槐木珠的事，是不是因为横枝出事了？是不是这串假的槐木珠伤到了横枝？怪不得这些日子横枝都没来找过我了。她现在怎样了？能不能请你子时再来虞府一趟，带我去真翠山看看横枝？” “不能。”清回言简意赅拒绝道，“她现在没事了，阎明镜治好了她。你若真的关心她，就好好地成你的亲，离她远点就是了。” 说罢，没等虞良在再开口说什么，翎鸢便带着清回高飞远去了。 * 回到真翠山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小攸做的点心。酥酥嫩嫩，口感极佳。 夜幕刚刚降临，雪暝的房间里便发出了窸窣之声。清回推门一看，果见雪暝悠悠醒转，睁开了双眼。 “你可终于醒了！”清回喜出望外，紧紧抱了雪暝一下。 雪暝轻轻揉着太阳穴，见到清回、兰述、苏玖、小攸和翎鸢一圈人围着她，甚至连阎明镜也在，不由有些疑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清回怎么从桂州回来了？小海棠呢？”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腕，忽然惊问：“我的槐木珠呢？” 提及槐木珠，清回便将那串被掉包了的槐木珠还给雪暝，问道：“你看看，这是你的槐木珠吗？” 雪暝答一声：“是呀。”便要往手腕上套。 清回却拦住她：“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 雪暝不解，但还是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些端倪，皱眉说道：“这根本不是我的那串！” 清回脸色沉重下来，复又问道：“你知道你的珠子是什么时候、被谁给换掉了吗？” 雪暝惊愕之色难以言表：“我那串槐木珠没什么稀奇的，怎么会有人想要换走它呢？我根本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被谁换的？也不知道这串假的珠子我戴了多久！” 小攸沉思道：“这些日子接触了雪暝的人，除了我们，便只有一个小海棠了，若珠子真是被调包了，只能是小海棠做的。” 苏玖亦 分卷阅读83 猜测道：“也许小海棠没有将实话说完。会不会是她早就看上了雪暝的梅魂，特意受伤倒在真翠山下，被雪暝救上来后见到她常戴的槐木珠，便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却能够招魂的，趁雪暝入睡时换掉，这样等槐木珠蓄满了梅魂，她再将珠子偷走，就可以成功吸走梅魂了。” 虽然苏玖只是陈述一个小小的猜测，清回却觉得极有可能。 阎明镜听了他们这番话，深觉自己办事不周，立刻返回阎府，询问小海棠是否有此事。 待他从阎府回归真翠山时，已是深夜。他带回来另一串槐木珠，说道：“小海棠承认了。她说之所以一开始没说实话，是怕你们打她。在得到我不会对她动手的保证后，她才将实话说出来，确实是她将雪暝的珠子给换了。原来那串槐木珠我从小海棠那里要来了，雪暝快看看是不是你那串。” 雪暝连忙接过那串珠子，仔细辨认了片刻，并且在珠子缝隙间找到虞良在的名字后，才欣慰道：“是我的那串。” 阎明镜吐出一口气，轻松道：“终于结束了，明天就可以回乌石镇了。” 清回却不知为何，觉得事情并没有结束。她心里总是慌慌的，莫名不安。 事情已经解决，离天亮也还有些时候，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阎明镜暂与苏玖挤一间房，翎鸢则像在宁氏庄园时一般，与清回同住。 回到房间关上了门，翎鸢才转身在清回耳边小声提醒道：“小海棠那样一个低修为的小妖怪，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串能吸人魂魄的珠子呢？这其中还有很多问题可以查，但是阎明镜太想回到乌石镇了，也就无视了这些问题。他平日并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可见真是被那琵琶女迷了心窍。” “我也觉得其中大有问题。”清回冷静分析，“小海棠生长在桂州，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北方呢？哪里找不到梨花妖和白梅花妖，非要到真翠山附近出没？我真的很怀疑她的动机。” “别担心，”翎鸢试探地揽住了清回肩膀，安慰她道，“明天你随阎明镜回乌石镇，我留在这里替你把事情查清楚。” “不，我也要参与。”清回斩钉截铁道，“不自己查清楚，我是不会放心的。” 翎鸢也没有再坚持，便说道：“那我们明天先回乌石镇，试试看能不能向花婉兮请假。” “嗯。”清回点头答应，躺在榻上拍拍枕头道，“快来睡觉吧。” “好。” * 翌日一大清早，还没等阎明镜与清回翎鸢吃完早饭动身，真翠山上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清回认得那是花婉兮府里的一个使役妖，便招呼他进来，问他有什么事，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吃。 使役妖却没时间同清回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清回，花大人召你即刻去见她。” 清回咽下一口粥，说道：“我知道，我这正准备出发呢。” “不是，花大人不在桂州。”使役妖道，“昨夜有人上门找花大人，说要她主持公道。事发突然，府里的使役妖连夜传信给花大人，叫她火速赶回。花大人今早刚从桂州回来，听了那人类的话，叫你和苏玖立刻过府对质。” 清回一怔，与苏玖对视一眼，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安。 会是什么事，需要叫她和苏玖一起去接受审查。难道和那晚的事有关…… 第39章 发难 阎明镜早上吃的不多，此时撸起袖子一边刷碗一边说道：“既然婉婉留在京城走不开，乌石镇又不能没人，我就得赶紧回去了。你们办完了这边的事再和婉婉一起回乌石镇吧，我等你们。” 阎明镜很快刷洗干净了碗筷，整理好衣袖，转头看向翎鸢，问道：“走吗？” 翎鸢摇头道：“我陪清回去花府，你先自己回去吧。” “那也行。”阎明镜向众人辞别一番，捏了个诀，飞身向南边而去了。 * 花婉兮是只身回京的，杜蘅若、宜君和仙羽都被留在了乌石镇。 清回、苏玖与翎鸢跟着使役妖来到花府的时候，便看见那个找上花府的人类口口声声说要状告真翠山的两个妖怪杀人灭口。 清回与苏玖不自在地对望一眼。 花婉兮投来询问的目光，清回却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之间，那个人类男子已跌跌撞撞躲至花婉兮身后，极为惧怕妖怪的样子。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躲在花婉兮身边便行大礼，声音带了些哭腔，诉苦道：“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 “你把你见到的事，当着这两个妖怪的面再说一遍。”花婉兮说道。 男子被使役妖搀扶着坐在蒲团上，他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圈，视线停留在清回和苏玖脸上时，脸色变得惊恐万分。 “他们两个……”男子指着他们哆哆嗦嗦道，“就是他们，求花大人救我，这两个妖怪不是善类，他们太可怕了……” 花婉兮眉头不可察觉地一皱，淡淡的声音裹挟了些微怒意：“我让 分卷阅读84 你将事件经过再说一遍！” 人类男子却只顾着诉苦，哀戚道：“花大人，那个夜晚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伤痕累累的，也不敢停下来疗伤，生怕被他们找到，送了自己性命，好在如今终于见到了花大人，我这条小命总算能保住了……” 花婉兮眉间已有隐隐怒气，使役妖见状立即喝斥男子：“说重点！” 男子吓了一跳，咬牙切齿瞪着清回与苏玖道：“两个月前我在真翠山游猎，亲眼看见这两个妖怪杀死了我的同伴，要不是我跑得快，哪里还能在花大人面前揭露他们的恶行！” “胡说八道！” 清回与苏玖猛地站起来，同声反驳。 翎鸢几乎是和清回与苏玖同时站起来的，指着男子怒喝道：“说什么疯话！花大人面前岂容你颠倒黑白！” 人类男子被这些人的吼声吓得坐不住了，求救的眼神望向花婉兮，一个劲儿地求她救命。 面对男子的哭诉请求，花婉兮沉声说道：“将你所看到的事情如实讲述，我自会判断真假。” “花大人，难道不应该让我们先讲吗！”清回想也不想就反驳。 “呵，”男子冷笑了一声，“怎么样，我说的是真的吧，要不是做了坏事，怎么会急着辩驳呢。” 清回被气得头痛欲裂，苏玖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她也知道气急败坏是没有用的，只能平心静气地听那个男子混淆是非。她怕花婉兮真的相信了他，那么，她和苏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妖杀人，天大的罪名。 男子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缓缓讲述：“我是个猎户，两个多月前在家里，眼见着入秋了，林子里却打不到什么吃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和人闲聊时听说，真翠山地偏南，靠海，气候温暖些，就和一个朋友一起，去了真翠山准备打些东西回来。我们在山上看到一个小木屋，还以为是人家，就想去讨些水喝，哪里想到竟是一个妖窝，大人可知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只因那屋子门前，长了一棵小树芽，那不是别的树，明明白白就是桃树幼苗，树上还长着翠绿的嫩叶，看着瘆人得很。这时节怎么可能会有桃树抽芽，就算是真翠山气候暖和些，也不可能温暖到桃树都可以发芽呀，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一看那桃树就知道不对了……” 桃源里求来的桃花枝被清回挖坑埋下后，确实慢慢地长出了一株幼苗，因是仙境里带出来的桃枝，故而不分季节，皆可生长，没想到却被误入深山的人类给看到了。 男子不加停顿，继续说道：“我当时就吓坏了，我拉着朋友说：‘快走吧，哪怕打不到吃的，总比喂了妖怪强’，朋友家里比我家里更艰难，他也害怕，但是却不死心，求着我说：‘我们离这屋子远些，悄悄地猎几个动物就回去，我发誓，一有危险我们就马上跑，好不好！’我本不愿同意，可是经不住山上活物的诱惑，就同意了。说起来真翠山还真是个好地方，我们猎了好几只兔子，甚至还看到一头鹿，当时我们也忘了危险了，一直追着鹿走，想着把它猎到手就回去。哪知后来，鹿没猎到，我们两个反在深山里迷了路，走了好几天都没走出去，将好容易猎到的兔子也吃了。有一天黄昏刚过，我们走啊走，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朋友忽然拍我一下，说：‘这里好熟悉！’，我一瞧，确实很熟悉，还以为我们找到了路，终于能走出去了呢，没想到，路的前方，竟然又是那个小木屋，当时里面亮着灯，人影憧憧的，将我们两个吓坏了……” 清回已经镇定下来了，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倒要看看，这个人要怎么编一出妖山杀人事件。 “……当时我们怕得很，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间屋子，想着重新找一条路下山，结果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屋子前面。我们又避开，重新寻路，结果又回到了屋子前面，这样连着好几次，我们终于明白天亮之前是不可能找到路了。朋友打算在林子里凑合着睡一晚，我却害怕妖怪来吃我们，迟迟不肯睡，一直盯着屋子看，果然，我看到门被打开了，当时我吓得立刻拍醒了朋友，告诉他准备跑了，妖怪要来吃我们了。我看见从屋子里出来四个妖怪，三男一女，却没有朝我们的方向走来，而是直接飞到了天上，看方向似乎是向京城这边飞。四个妖怪走了后，屋子的门随即也被关上了，我紧张地盯着天空看了好久，才确定，那四个妖怪应该是不会回过头来吃我们了。” 清回原本崩紧了神经，握住拳头等他说出被妖怪害的事情，结果时间线才进行到阎明镜等人深夜探虞府，不由松懈下来，暗自腹诽。 男子继续说：“朋友说：‘反正天亮之前我们也走不出去，还是睡一觉养足精神吧，明天也有力气走。’我对他很生气，我说：‘哪有你这样的！我们都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妖怪吃了，你还有心情睡觉！你有本事去敲了屋子的门，去找妖怪投宿啊，那样不是睡得更舒服！’朋友说我：‘你发什么疯，我们安安静静待着，妖怪就不会找我们麻烦，好好待到天亮走了完事，何必这样疑神疑鬼。’我很愤怒他竟然这样想，我说：‘你以为你乖乖待着就不会招妖怪 分卷阅读85 了？哪里有那么好的妖怪，我就让你看看屋子里是什么妖怪，你就肯跟我一起逃跑了！’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一个冲动就去敲那屋子的门，我觉得那时候一定是脑子坏了，朋友在身后慌忙叫我，却不敢高声，怕吵扰到里面的妖怪，我却已经不管不顾了，也不在乎会发出声音，屋子的窗户那面离我近一些，我想着敲窗户也是一样，结果刚趴在窗户边上，就看到——” 男子忽然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好像曾经看到过极为可怕的事情。 清回着急听下文，还一个劲地催促他：“你看到什么了？” 男子说：“我看到，屋子里躺了一个女妖怪，边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妖怪，那个男的被烛光照着，居然照不出影子来，他们两个背对着我，也不知在做什么。忽然那个男的起身去拿什么东西，我才看到，他有一张苍白苍白的脸，像死人一样的苍白，长发披在身上，眼珠居然是灰色的，身上穿着左衽的衣服，行动时看不出双脚的移动，竟像在飘一样。他拿了一个碗，从锅里盛了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出来，对女的说：‘这些东西也不知够不够，姐姐吃了能醒过来吗？’那女的说：‘若是不够，再剜几个人脑袋不就够了。’男的拿着碗去喂躺着的女妖怪，经过烛光旁边时，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碗，就是一个头盖骨啊，里面白花花的东西看得我想吐！他把那东西给了女妖，说：‘你先尝尝，替姐姐试试温度。’女的起身去尝，才让我看到地上那一堆东西，全是一个个人头，洒了一地的血，她在那挨个地剜脑浆呢！” 清回震惊得无以复加！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整个故事，明白男子口中的男妖，指的是苏玖，躺着的女妖怪是雪暝，另一个女妖怪则是她。 清回觉得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明明她与苏玖什么也没干，居然被这人类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出剜人脑袋的情节来。这么离谱的故事他也好意思编？难道以为花婉兮会相信么？ 苏玖静静地听完这番话，忽然发现了其中疑点，向男子质问道：“假如你这番话是真的，你那晚看到了我的样子，今日认出我也不足为奇。可是你话里根本没有对另一个剜人脑袋的女妖的描述，可知你根本没有看清那个女妖长什么样子，所以你是怎么认出我旁边的姑娘就是你那晚见到的女妖的？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叫你来害我们两个的？” 男子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自己话中会有漏洞，并且这漏洞还被苏玖拿出来质问他。男子支吾了片刻，才解释道：“花大人叫了你们两个过来，可不就是说明你们两个就是我那晚见到的妖怪么！” 清回冷笑一声，说道：“你怕是眼瞎吧，没看到花大人使役妖带回来的有三个妖怪吗？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妖是我，而不是我左边这位呢？或者这么问，你怎么知道那晚看到的是女妖而不是男妖呢，你明明没看到她长什么样不是吗？”清回说着，指了指左手边的翎鸢。 男子怔愣片刻，好不容易捋顺了思路，没有被清回的话带着走。 他坚定了眼神，信誓旦旦说道：“不，我肯定看到的是女妖，我看到的就是你！你们身形极为相似，声音也相像，你就是我那晚看到的女妖，不会有错！” 清回启唇笑道：“既然你有证据证明我就是那晚的女妖，怎么刚才不说呢？为何小玖问你时，你却含糊其辞，说是因为花大人叫了我们来你才知道是我？你的话前后矛盾，模棱两可，实在不可信！” 第40章 杀心 “不……”男子拼命摇头，转而望向花婉兮，恳切道，“花大人，我说的是真的，刚才他们那样逼问我，我害怕呀，才把话说得乱七八糟……” 花婉兮淡淡瞥去一眼，只叫男子继续讲。 男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的话，才开口道：“我吓得不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那男妖听到声音，对女妖说：‘外面有动静！’说着就朝门边走过来。我那时吓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看到男妖出来，还是挣扎着跑了，腿和胳膊都是软的，根本走不快，我直接扑到朋友身边，拉着他就开始跑。我回头一看，屋子里那一男一女两个妖怪全都追出来了，我一想到屋子里那满地人头，一想到只要慢一步，我的人头也会出现在那里，被剜出脑浆，喂给他们昏迷的姐姐，我就浑身发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拽住我朋友，健步如飞地逃了起来。眼看着后面两个妖怪越来越远，就要追不上我们了，我不由松了一口气，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住了，和朋友两个全部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朋友呼了一声痛，说自己腿被割伤了，我朝后面一看，两个妖怪又追上来了，我急得很，好不容易自己挣脱了，又去搀扶朋友，朋友却一把将我退出去，朝我喊着：‘快走！别管我了！我逃不出去了！你快走！’好一会儿我都坐在原地，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直到朋友抓起地上石子劈头盖脸朝我扔过来，我才发现两个妖怪几乎已经近在咫尺了，这才听了朋友的话，匆匆逃走了。我逃了整整一夜，逃累了，就躲在一个树洞里，将将闭上眼，我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日近 分卷阅读86 中午了。我想着正午阳气重，妖怪应该不会出来作祟了，就大着胆子回去找朋友，结果在昨晚朋友摔倒的地方，只留了一滩血，还有朋友身上背的弓箭。我抱着他的弓箭，一路飞奔逃出了真翠山，一路逃一路哭，要不是我多事，此时就该是我和朋友一起出了这妖山才对，都怪我没有听朋友的话，我害死了朋友，也没脸回家。我听说了京城除妖师花大人的名声，便想着请大人除妖，便一路找了过来。花大人请看，这就是我朋友的弓箭……” 男子拿出一张带血的弓出来，放在花婉兮面前。 花婉兮只看了一眼，便问道：“你们怎么说？” 清回意识到花婉兮问的是她和苏玖，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问花婉兮道：“难道你相信？” 花婉兮站起身，对上他们的目光，正色道：“除妖师的规矩，当人类和妖怪发生冲突时，除非妖怪能拿出证明自己无害的证据，否则，一律无条件相信人类。” 清回眼中、脸上，是极度的震惊。 她默然了良久，忽然抬头对上花婉兮，眼里含着炽热的光：“花大人，我不是你的使役妖吗，你的责任不是保护我吗？” 花婉兮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冷淡面孔，眼睛里却多了一份哀伤。 “你以为我不想保护你吗？你不能证明你的清白，我又能做什么？”她说。 花婉兮眼中的焦急与痛苦，明明显显地传递了出来。她靠近清回，尽量压低声音与她说话，而不使人类男子听见。 “若是我敢有一丝一毫偏袒你，这京城我也不用待下去了。若是我失去了除妖师的身份，你又该依仗谁？你倒是证明一下你没有杀害他的同伴啊！真翠山的人证呢？有没有谁看见你们并没有伤害人类？” 清回安静下来，沉默了片刻，才微微抬头，肯定道：“有，我有证据。他不是说看见我和小玖剜人脑袋，把脑浆喂给姐姐么？那我们就回真翠山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类的脑袋，看我姐姐到底有没有吃人脑浆！” 花婉兮明显松了一口气，转头漠然俯视坐在地上的男子，说道：“走吧。” * 当人类和妖怪发生冲突时，除非妖怪能拿出证明自己无害的证据，否则，一律无条件相信人类。 这个规矩，清回是知道的。 如果她证明不了自己没有杀人，那便只能任由那个人类男子胡说，即便是假的，只要他说出来，清回辩驳不了，那也是真的。 世间真真假假，这样看来，好似也没有什么分别。 清回只是不懂，她和他有什么解不开的世仇吗，还是自己真的无意间害过他的什么朋友亲人，才招来他这样的污蔑，誓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悄声问苏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苏玖苦笑：“已死之身，去哪里招惹红尘恩怨呢。” 那就怪了，这无妄之灾却是从何而来？ 然而眼下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一行人从花府一路飞往真翠山，降落在木屋前。男子对着山中木屋有很深的阴影，一落地就直往花婉兮身后躲。花婉兮要进门去，男子却拦住她，神神叨叨地说：“大人，这屋子里可都是妖怪，我们就站在外边吧。” 花婉兮拂袖道：“有我在，你还怕被吃了不成？还是说你怀疑我的能力？” 男子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这才跟着花婉兮进了门。 小攸、兰述和雪暝都在庭院里坐着，见花婉兮来访，本想请她喝茶，却被花婉兮抬手制止了。 花婉兮指着面前三个妖怪，问道：“哪个是你看到的躺在榻上、需要吸食脑浆疗养的妖怪？” 男子的目光在面前三个妖怪的面上逡巡一圈，而后摇摇头，道：“我也认不得。” 清回冷笑一声：“怎么会认不得呢？你对于那晚的描述十分详尽，若不是看得十分清楚，又怎么会描述得那般细致呢？如此说来必然是能认得这里的任何一个妖怪的。你现在又说不认得，是不是你说的话全是编的？” 男子有些恼羞成怒，瞪视清回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我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况且那晚我那样慌张，一时忘掉一两个妖怪的容貌特征，也是有的。” 清回也不与他分辨，径直走到雪暝面前，对男子说：“那我就告诉你，你看到躺在榻上的妖怪，就是这位。现在就让花大人查看一番，这位妖怪体内到底有没有杀孽！” 雪暝听得糊里糊涂，又是“脑浆”又是“杀孽”的，她心里慌慌的，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事说起来十分复杂，清回只拍拍她的手，叫她稍安勿躁，待日后相告。 花婉兮正欲取出法器上前查看，男子却冷哼一声，说道：“花大人，这些妖怪都狡猾得很，说不定他们就是故意引您过来查看，提前将罪恶满盈的妖怪调走，放几个无害的妖怪在这供您查看，一旦您查到他们无罪，自会怪我无端生事，那些真正害人的妖怪自然也逃掉了。” 男子的一席长篇大论彻底激怒了清 分卷阅读87 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上前一把揪住男子衣领，恶狠狠朝他道：“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我哪里惹过你直说好了，何必用这种陷害的手段！” 男子被清回唬了一跳，连声喊道：“花大人，救我！” 花婉兮上前将二人分开，再与男子对视时，眼神里已满含了怒意与不耐。 “既然查看妖怪体内杀孽的法子你不同意，你倒是说说你同意什么！” 男子想了想，为难道：“花大人，这可不是我不同意，您用妖怪来证明妖怪清白，这本来就不合适啊。您好歹是除妖师，难道还没我明白么……” “……”花婉兮如今关心则乱。眼前的人类男子一口咬定就是清回和苏玖杀了他的同伴，那晚又没有别的人类在场可以作证，花婉兮当真是有心无力。 “花大人，”男子苦口婆心继续劝道，“我知道，那个女妖怪是您的使役妖，您不舍得杀掉她。但是请您为天下苍生想想啊，留着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妖，将来必定为祸人间啊，还是趁早除掉的好……” 花婉兮目光冷冽，默默无言。 一直沉默的翎鸢此刻忽然挡在清回身前，泠泠目光直视人类男子，冷声问道：“你家中有多少人？” 翎鸢的气息过于强大，令男子感到不适与恐慌，他战战兢兢答道：“有、有一妻，一小儿……” “哦。”翎鸢了然，“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孩子，日子确实不好过……” 男子不解，说道：“寡妇？不，贱内不是寡妇，她还有我呢……”刚说罢，男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猛然缩小，一脸惊惧。 “花大人！”男子猛然攥紧花婉兮衣袖，“您听到了吗？他想杀我！他想杀掉我灭口！” 花婉兮无动于衷。事实上，就在方才翎鸢说话之前，她也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 这事发生得太不凑巧了，除了眼前来告状的男子，竟没有一个人身处事发现场，妖怪也不能为妖怪作证。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只能听信男子一个人信口雌黄。 她自然是相信清回和苏玖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只要男子不松口，清回就逃不了偿命的命运，唯一的破解方法，只有杀掉这个来告状的男子。反正他也是诬告，存的就是陷害的心，死不足惜。 至于是谁指示他来害清回的，慢慢查就是了。 清回与翎鸢互相看了看，心中生出一缕疑惑。 先是雪暝被害，紧接着是清回与苏玖被陷害，似乎有人在盯着真翠山，有意让这里乱起来！ 真翠山其实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有什么价值让人不断出手对付呢？ 或者，幕后的人是想通过对付真翠山牵制什么人？他的目标是翎鸢？是花婉兮、阎明镜？ 线索太少，清回始终推不出来。 翎鸢与雪暝死死挡在清回身前，小攸与兰述则紧紧靠在苏玖身边，人类男子躲在花婉兮身后战战兢兢，一时间场面剑拔弩张。 翎鸢朝广袖内一探，径直抽出一把宝剑来，寒气森森，锋利无比。 清回连忙拦住他，轻声道：“莫冲动！我们可以尝试让他放弃此次状告！” 不到万不得已，清回是不想以杀掉男子结束这件事的。倒不是她宅心仁厚，而是杀人本就是孽，不管修为高低，若是染上杀孽，于前途必有不利。 深秋的温度本就不高，一阵秋风刮过，冷气更是深入骨髓。哪怕花婉兮这样高修为的除妖师，此刻也忍不住紧了紧衣袍，打了哆嗦。 气温……似乎冷得有些不正常。 第41章 幸得挚友二三 忽有一片雪花，清清凌凌，落在清回脸上。苏玖灰色的瞳孔望着天空，喃喃念出一个名字：“雪女……” 庭院焜黄草木刹那间结上冰霜，风雪翻涌之处，破空而出一抹白色身影来，神情冷清漠然。 她乘着风雪降落，带了了雪山的一抹飞雪，半片云彩。那一身白衣几乎与细白的肤色融为一体，黑发悬至腰以下，一身非黑即白的装束，对比鲜明。 翎鸢显然是认识她的，笑着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了？” 小攸亦笑道：“雪女，你来了。” 雪女朝小攸点了点头，站在苏玖身前，向翎鸢道：“杀人是吗？带我一个。” 雪女此人，清回是知道的，常年隐居雪山，轻易不外出。清回能认识她，多亏了苏玖死在雪山，在雪山成为执刀使，也多亏了小攸是雪山成长起来的妖怪，两人与雪女相交颇深，清回等人才能顺势认识她。 只是雪女生性淡薄，后来苏玖与小攸都从雪山上搬下来，和她们一起住在真翠山，雪女却仍然深居雪山，轻易不露面。也只有碰上苏玖的事，才会让她从雪山千里迢迢赶过来。 此时苏玖却面如冰霜，冷言冷语向雪女道：“不要自损修为！快回雪山去！” 雪女却回头瞪他一眼，简短道：“闭嘴！” 花婉兮没想到小小庭院里如今竟这般 分卷阅读88 热闹，用冻僵的手拍了拍男子，笑道：“你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雪女上前将男子一把拎过来，冷声道：“事不宜迟，动手吧。” “等等，还有我！”雪暝急忙道，“我也是大妖怪，我和你们一起分担杀孽！” 清回不希望雪暝为了自己损毁前途，便插话道：“我也来，我也一起分担！” “我也来！”小攸、兰述同声道。 苏玖差点也说了句“我也来！”但是想到自己执刀使的身份，不能牵扯红尘事的规定，便将那话咽了下去，垂眸闭口不言。 他心内哀伤至极。 执刀使是不能牵扯进红尘俗世中的，像是这种大恶大善、大是大非的场面，他绝对不能主动参与。 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点让他很痛苦。 明明腰间就挂着一把宝刀，可不到下任执刀使接替之时，便绝不能出鞘。一旦出鞘，便再也不能为人。 有心无力。 正像眼下的处境一般，身边的朋友全都为他奋力一搏，只有他，一个已死之身，世外之人，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局外人一样。这种无力感永远都挥之不去。 一直以来，他为了避免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是不愿意同世人接触的。也不知为何，他与真翠山越走越近，明明知道不该走进凡尘，却还是想靠近，世间生灵总摆脱不了贪嗔痴的本性，他想，这才是求不得的痛苦之源吧。 男子的尖叫声将苏玖从遼远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苏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久前还趾高气扬要花婉兮为民除害的人类男子，此刻正趴在地上，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无力哀嚎。 “花大人，花大人！你不是除妖师吗？为什么你要帮着这群妖怪杀害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花婉兮冷漠道：“你陷害无辜妖怪就有天理了？” “我没有陷害！我没有！啊！救命……” 就在男子苦苦挣扎之时，忽有一个使役妖背着一个男子从天而降。 清回心内正想，今日的真翠山可真热闹，抬头去看又是谁来了的时候，却发现那使役妖正是花府里的使役妖，妖怪背上的人，居然是应千行！ 他高喊着“且慢！”，从使役妖背上跌下来。 兰述舒了一口气，欣慰道：“你可终于来了！” 应千行微微喘气，应道：“我一接到你的纸鹤传信，就从李府出发了。可是以我的脚力，估计等我到了真翠山，黄花菜都凉了，我就去花府求了妖怪大哥带我过来，还好赶上了！” 兰述拉了应千行，欣喜说道：“人证有了！我们不必自损修为、自损前程了！” 应千行来之前已经从兰述所传的纸鹤中看到了经过，虽然他那一晚并不在事发现场，他却知道该说什么。 应千行将人类男子从地上扶起来，直视对方的眼睛说道：“你还要诬陷真翠山的妖怪杀人吗？我那晚可是看到了一切，你与同伴发生了争执，不慎失手打死了他，你怕回到家乡不好向村人交代，就冒险前去将木屋里的妖怪引出来，而后把同伴尸体丢给妖怪，伪装成妖怪杀害同伴的假象，再去找除妖师告状，这样你回乡不仅不用受到村人唾骂，而且还能成为逃出妖山的英雄！” 此番话自然也是应千行编的。 他和那男子都是人类，两人说的话都有理由被相信。既然那男子可以瞎编，他为什么不可以。总之只要证明真翠山的妖怪没杀人就是了。 男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应千行道：“胡说八道！你也是人，为什么帮着那群妖怪说话！” 应千行微微一笑，移步生风。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我看得清清楚出，只不过我在暗处，你没看到我罢了。”应千行笑得如沐春风，“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家乡在哪里？我们陪着你回乡，帮你说服乡亲们，让他们不要揍你揍得太狠就是了。” 男子气得倒仰，手指颤抖着指着应千行说不出话，只一味地重复：“胡说！胡说！你、还有那个除妖师，你们都是被这群妖怪收买了，你们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男子在这边一个劲儿地骂，冷不防一声清灵如铃的声音插进来，说道：“若是人类和妖怪都不可信，那我的话你信不信？” 这声音好听地如同三月春水，四月飞花，却有些陌生，不像是熟人的声音。 清回觉着这陌生又好听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她四处瞧了瞧是谁在说话，最终将眼神落在自家门口栽种的桃树幼苗上。 桃花姬身形透明，慵懒卧在桃树幼枝上。她刻意模糊了面容不令人瞧见，只伸出一只手臂，懒懒说道：“我乃桃源仙子，我可以证明清回与苏玖的清白，只是不知我的话有没有分量呢？如是不够的话，我把土地公也叫来。” “够了够了，就别再麻烦了。”清回与苏玖赶忙说道。 桃花姬的出现出乎人意料，令清回喜出望外。她没想到仅仅是桃源一面，寥寥几句话的交谈 分卷阅读89 ，竟能让桃花姬出面救急。 花婉兮见到仙桃树上的仙子，便知道清回此番算是彻底脱离危机了，即便被雪女冻得瑟瑟发抖，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对男子说道：“仙人的气息与妖怪不同，我不说你也能感受到吧？我们总不至于弄个假仙子来骗你，这种事可是要遭天谴的。” 男子目瞪口呆，满眼不可置信。可是再不敢相信，仙子的话也说出口了，人家一门心思要罩着这群妖怪，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无力跌坐在地上。 * 危机完满化解，花婉兮与使役妖将男子送下山。即使少了几个人，庭院里依然热闹得很。 清回与苏玖首先向桃花姬道谢，桃花姬隐于桃枝上笑言：“偏偏你们不久前来过桃源求桃枝，偏偏你们将求来的桃枝种在院中，偏偏我方才恰巧照看到这棵幼树，也许这就是缘分罢。” 言毕，桃花姬露出的一只手臂朝清回等人略微一挥，身形随即隐退。 就在桃花姬身形即将消散之前，一枚小小的雪球忽然砸在桃花姬手臂上，硬生生将她将要隐去的身形重又砸了回来。 雪女冷冰冰的声音难得带了些笑意。 “你成了仙人，老朋友就不认得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是一道清灵如玉，似微笑又似叹息的声音。 “怎么会……”桃花姬的容颜依然模糊，只有垂下的广袖在秋风中微微摇晃，“雪女，翎鸢，好久不见呀。” 翎鸢和雪女都是修为极高的大妖怪，而桃姬在化成地仙之前，也确实曾是个妖怪，世间高修为的大妖怪本就不多，三人很可能原本就是认识的。 随即清回也明白了，为何明明只有过一面之缘，桃花姬却愿意现身相证，来救她和苏玖。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桃花姬想救的也许不是他们，只是不愿让故友染上杀孽罢了。 “是很久了……”翎鸢脸上带着暖暖的笑，眼神悠长，似乎回望着什么。 “能见你这一面，我今日也不算白来……”雪女温言。 三人并无过多的言语，所谓对话，也不过是简单几句感叹。清回并不知他们的过往，但是放在自己身上想一想，也差不多能明白。这就像是原本一起住在真翠山的人，忽然有一天，小玖轮回了，雪暝成仙了，兰述回兰谷了，小攸回雪山了，时隔百年千年再次见面，大概就是当下面前此三人的情形了。 清回将这情感放在自己身上这么一想，不得不说，还真是有些伤感。 第42章 众妖聚集 翎鸢雪女与桃姬并没有讲更多的话，只是互道一声“保重”，桃姬这才渐渐隐去。 树上桃姬的身影一经消散，雪女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睫毛一垂，渐渐地落寞起来，苏玖则悄悄地挽住她的手。 翎鸢的神色乍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清回却透过他的眼神看出了几分怅惘。还没等清回开口，翎鸢便转身主动牵起清回衣袖，靠在她身旁小声说话。 “当年一起修炼的妖怪，明川被除妖师害了，元离失了修为被大妖怪吃了，桃姬成仙了，雪女将自己封在雪山，只剩下我了……” 清回觉得心头被揪起了一块。 试想，若是雪暝被除妖师害了，小攸失了修为被大妖怪吃了，苏玖重新做人了，兰述将自己关在兰谷，只剩下她自己……清回只是想想，便觉得痛苦难忍。 将心比心，清回知道翎鸢肯定是难过的，虽然他面上看起来淡然随心。清回虽不擅长安慰人，但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一句：“你别难过……” 翎鸢的声音轻轻、碎碎，一点一点打在清回心头：“桃姬没有根深蒂固的背景，凭机缘飞升，她的上升之路不比我们留在人间的轻松。我今天见到她就想起曾经一起修炼的日子，我心里好难受，你晚上记得抱抱我。” “嗯……”清回没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背，轻声应下。 门口杨树下，小攸苏玖正与雪女说些什么。清回想了想，虽说雪女是来救小玖的，但出于礼节，还是前去谢一谢雪女比较好，总不能叫雪女觉得小玖的朋友这么没礼貌。 清回想着，便叫翎鸢自己待一会儿，只身向雪女那边靠了靠。 小攸和苏玖见到清回意图前来的身影，很是贴心地招手喊她过来，清回这才大大方方走过去，向雪女道了周全的谢辞。 雪女与清回略微聊了几句，清回琢磨着该结束对话了，这才同雪女告辞。 小攸也有意将空间留给苏玖与雪女，便趁着清回告辞同她一起走开，准备加入庭院中最热闹的一群人里。 应千行被雪暝兰述夹在中间，不停听她俩赞他机智。翎鸢早已换上一副笑容，坐在一旁与他们一起笑闹，因为之前他在真翠山已经混得很熟了，所以雪暝等人也没有特意谢他保护清回，很自然地便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翎鸢和应千行互相道谢起来，一个说我曾经怀疑过你亲近妖怪用心不正，没想到你这么仗义。另一个说我曾以为大妖怪高不可攀，没想到你这般亲和又义气千 分卷阅读90 秋。两人把酒对饮，竟是泯去恩仇。 清回在雪暝身旁坐下，向兰述笑言：“多亏了你头脑灵活，方才那种情形，谁都没想起来还可以找应千行作证，只有你想到了！”清回说罢，惭愧一笑，又对应千行道：“上次在除妖师葫芦里被你救一次，这回又是一次，哎，你以后出事了记得通知我一声，好去救你。” 应千行极为嫌弃地瞥了清回一眼：“你可少说两句吧，哪有盼人出事的。” 翎鸢抱臂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调笑清回：“你怎么总欠人救命之恩？说起来你命可真好，每次危难时总有人救你。” 清回却是欣慰一笑，只道：“上苍厚我，命不该绝。” 庭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花婉兮款款而来。 她刚刚将男子送下山。待男子告辞后，花婉兮便嘱咐使役妖悄悄跟着男子，若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及时向自己汇报。做完了这些事，花婉兮才返程回山。 因有雪女在，花婉兮被冻得不轻，刚回来就打了喷嚏。雪暝兰述和小攸见她回来，连忙手忙脚乱地递暖炉、生火盆，一边抱怨“人类这么怕冷，真是脆弱”，一边忙不迭地加碳生火，应千行还贴心地给她加件衣裳。 清回拉了花婉兮坐下烤火，和其他人一起围在她身边，以免她沾染从雪女那边飘来的冷气。雪暝与兰述小攸郑重感谢花婉兮尽心保护清回，没有听信凡人的言语惩戒她。 花婉兮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不自在，微赧道：“遇事当慎思、明辨，我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花婉兮烤了火，与真翠山的妖怪、应千行以及翎鸢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没过一会儿便暖透了身子，手脚也灵活起来了。她见小攸一直撑着伞从没放下，便好奇问了句这伞有何神奇之处。 小攸将头顶的伞递给花婉兮，好让她感受一番，并解释道：“我这是降温伞。你若是夏季畏热，可以来我伞下试试，保证透心凉。” 花婉兮举了伞撑着头顶，果然温度骤降，冷气森森，甚至连手里的暖炉都快要被冻住了。花婉兮打了个哆嗦，立刻将伞还给小攸。 小攸见花婉兮望了一眼不远处撑着伞与雪女说话的苏玖，便继续向她解释：“我和小玖的伞不一样，我的是降温伞，他的是遮阳伞。我怕高温，他怕日光。我只要遇到燥热天气就必须撑伞，除非回到雪山或季逢寒冬。而小玖在白日里必须撑伞，除非有了遮阴之处或时至夜晚。” 花婉兮点点头，表示理解。小攸望了望不远处的苏玖，轻轻一笑又添了一句：“小玖其实很脆弱，他一点都不能晒到太阳。我就不一样，被太阳稍微晒一下也没关系，冻回来就行了。” 清回轻声笑道：“还好小玖没听见你说话，让他听见你说他脆弱，非打死你不可。” 小攸托着下巴，随口说道：“说得好像小玖敢打我似的。” 此时苏玖恰好送走雪女，朝他们走过来时听到了小攸的话，立刻不留情面还口道：“你这样的小妖怪，我一只手能捏死三个。” “是吗？”小攸勾起眼角看向苏玖，笑问，“那你舍得捏死我吗？” 苏玖没搭理他。 花婉兮静静看着他们笑闹，眼神里有一丝丝羡慕。 她很羡慕清回在危难时有这么多朋友站在她身后，遥想自己当年在京城闯荡，独自一人闯过荆棘风雨，没身份没背景，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在现在都过来了，她有了衷心的使役妖，有了清回，她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花婉兮很喜欢真翠山的氛围，思及清回经历这些事情也很累了，便想和她在真翠山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返回乌石镇。可是午饭刚过，花婉兮却忽然接到杜蘅若传来的急信，其上曰：阎明镜失踪，速回！ 清回看到这消息便知道事出糟糕，一时有些慌乱。花婉兮却淡定如常，只是淡淡交代一句：“看来我们不能在这儿过夜了。” 翎鸢撇着嘴轻轻责骂道：“阎明镜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和花婉兮清回一起，没有半刻停留，立即起身回返乌石镇。 云层之上，花婉兮与翎鸢一边一个拉住清回，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乌石镇的客店。杜蘅若从里间迎出来，见了花婉兮又是哭又是笑的，层出不穷的状况早已让她异常慌张。 “花大人，刚刚接到消息，柳青镇出现□□了！” 花婉兮无意识地皱眉，问道：“阎明镜找到了吗？” 杜蘅若摇摇头，眼睛里满是愧疚。 “绘姬和仙羽去找他了，还没向我回返消息。柳青镇情况紧急，我让宜君先过去看看，至于怎么处理，是先找阎明镜还是先去柳青镇，还要等师父定夺。” 花婉兮气息沉稳，气定神闲问道：“柳青镇是怎样的□□？” “是从昨夜开始的，不知什么缘故，大批妖鬼怪物、甚至孤魂野鬼，聚集在柳青镇彻夜游荡，鬼哭之声直到日出仍未散去。镇上的百姓被吓到了，都说镇上风水不好，这个闹着说要搬走，那个闹着说要找除妖师，官府急忙派兵 分卷阅读91 镇压，混乱得很。是柳青镇快马派向四方召集除妖师的官兵带来的消息。”杜蘅若将实情一一述说。 乌石镇与柳青镇同在桂州，距离却不近，一东一西，来回总需要些时间。清回一个头两个大，眼下乌石镇的事还没了结，甚至连阎明镜都失踪了，这头又闹出一个柳青镇，该顾着哪边呢？ 花婉兮没有犹豫，沉声命令道：“去柳青镇，立即出发！” 杜蘅若小心翼翼询问道：“所以、不管阎大人了吗？” 花婉兮冷然问道：“一州百姓安宁和阎明镜一人的安危，哪个更重要？我是守护天下的除妖师，不是守护某一个人的除妖师。” “阎明镜好歹是个除妖师，又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人，一时丢了就丢了，不妨事。”翎鸢倒是看得很开，携了清回的手，跟随花婉兮与杜蘅若向柳青镇方向飞去。 * 凡间出现这样的鬼怪聚集之象，不论是清回、花婉兮还是翎鸢，都是好奇的，毕竟这种现象并不多见。 一行人驾着云，越靠近柳青镇越是隐隐觉得不对。 清回与翎鸢互相对视一眼，便明白彼此的感受是一样的。越接近柳青镇，就越是感受到一股气息，一股强烈吸引妖怪的气息。似乎是纯正的修为气息，引诱着世间妖鬼去寻找、去争夺。 诱人，却又危险。 此时的柳青镇，已经成了一个人妖混杂、群魔乱舞的混乱之地。 一方，是看得见的人类，各自谈论着昨夜的妖邪异事，处处是人心惶惶、如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惊惧氛围。 另一方，则是隐着身、不为人所见的妖物，在人类中间，飞过来，走过去，熙熙攘攘，小妖抱团，大妖独行，各自嘈嘈杂杂地寻觅着什么。 清回心里透亮，她自然知道这些妖怪聚集起来想做什么。她她在柳青镇地面上便已感受到了，在这个镇子上的某处，埋藏了一颗两千年的妖丹。 纯正的、毫无攻击性的妖丹，正静静等待着被挖掘、被发现、被争夺。 等待着行走世间的大小妖怪一哄而上。 等待着各路除妖师除暴安良。 是谁，愿意割舍两千年的修为做这种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镇上，即便鬼无害人意，人却有杀鬼心。 无数阵法和符纸闪现、悬挂，无数除妖师衣袖当风扬起，法力低微的小妖不断落网，却仍挡不住越来越多的妖怪趋之若鹜。 花婉兮冷眼旁观这一切，留下一声轻叹。 “我们也加入吧。” 第43章 妖丹 清回第一次知道了群体有着怎样的力量。 柳青镇的妖怪们，皆是被此处埋藏的妖丹引来的，妖怪大都独来独往，哪怕同时到了此处，也是各寻各的，互不相扰。 一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够妖心思变了。 一股惶惑不安的情绪逐渐开始蔓延。 是谁将这颗两千年的妖丹遗留下的？又是谁会最终得到这妖力，增添自己的修为？那人得到妖丹，阶位提升，又会不会有不轨之心？ 也不知这惶惑是从哪里起源的，唯一知晓的是，整个柳青镇的妖怪都变得互相猜疑起来。 若是只有一人猜疑也便罢了，可偏偏惶恐的情绪越传越广，三人成虎，自己吓自己，重复的人多了，便就信以为真，渐渐地，有妖怪之间开始起了争执。 花婉兮眯起眼睛，周身气压极低，压得清回闷闷的。 她知道，花婉兮动怒了。 不仅花婉兮面色不善，连宜君和翎鸢都是如此。 清回虽然只是个小妖怪，却也知道，妖界若是动乱，必然连累天下苍生受苦受难，到时上天降下惩戒，妖怪遭劫，谁有能独善其身，逃得过去呢。 妖怪虽然内部纷争不休，互夺修为，可在面对外界的时候，却是要团结一致才是，保证所有妖怪幸存下来，才是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可是眼下，且不说群妖聚集于人类村镇会不会遭受惩罚，如此互相猜疑争斗的局面，一旦闹开了，却是难收场的。 究竟是谁留下这两千年妖力，企图令柳青镇这样闹起来！ 花婉兮将右手一翻，捏出几张符纸来，反手一甩，准确地扔在几个起了争执的妖怪身上。 被符纸一碰，几个妖怪的身形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柳青镇的镇民当即呼声四起，彼此呼唤着、尖叫着，乱哄哄四处奔逃。 花婉兮双手交叠，一瞬间结好了印，反手向前一推，将一个圆圈推向几个妖怪。 圆圈变大，闪烁着危险的红光，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牢牢罩住几个妖怪，使其动弹不得。 镇民看着地上巨大的光阵，有几个刚好站在光阵边缘，踩着圆圈边上闪闪烁烁的的繁复咒文，震惊的同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安心起来，见到几个突然出现的妖怪一动不动了，这才向着花婉兮的方向重重一礼，口 分卷阅读92 中呼喊：“谢除妖师大人救命之恩！” 其他镇民正被这巨大的光阵惊得哑口无言，内心叹着究竟是怎样法力高深的高士才降得下这样的镇妖之圈，蓦然听到旁人一喊，也纷纷反应过来了，跟着重重行礼，感谢花婉兮的施恩。 没多久，身处柳青镇的宜君感受到花婉兮的气息，一路前来与他们汇合。 花婉兮的镇妖圈动静太大，陆陆续续有官差闻讯赶过来。待见到了当地里正与县官，花婉兮才叫宜君出示自己的牌碟。 桂州虽地处西南，距京城较远，当地官员却是听过花婉兮的名声的，皆知晓除京城第一除妖师阎明镜之外，另一个受人信服的，便是花婉兮了。 地上红光耀目的镇妖光圈和动弹不得的几个妖怪，官员们也都看见了，心里也是惧怕的不得了。眼前这位姿容与实力同样惊世倾城的除妖师，哪怕不用牌碟作证，他们也知道，必是花婉兮无疑了。 花婉兮叫他们于一天之内暂时迁出柳青镇的居民，官员不敢疏忽，面色越发尊敬，得了指示便立刻吩咐下去。 清回离那个危险的红色光阵远远的，旁观了花婉兮与官员交涉的全程。 其实那几个起争执的妖怪，也不是非处置不可，只是花婉兮深知，若不放出点实力给人看看，就不会有人对她尊敬，对她言听计从。 镇民迁移可是大事，不把事态弄得紧急一点，不把自己弄得权威一点，哪里能让官员和百姓行动得这样快。 清回暗暗猜测着花婉兮的行事动机，忽见花婉兮瞥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猜度她一样。 清回无奈地笑笑。 柳青镇的街道上拥挤不堪，忙乱的人类神色仓皇地穿行在妖怪之间，隐着身的妖怪则静静伫立在原地，瞅着不远处巨大的镇妖光圈。花婉兮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圈子边缘的符文咒语缓缓流转，红光一明一灭，亮到极点再逐渐暗淡，不到熄灭又逐渐増亮，每到最红最亮之时，便将众妖的心忐忑到极点一回。 同光阵一比，翎鸢额间的九重云纹便显得逊色了多。 清回对那个红色圈圈有天生的恐惧，她极力靠着翎鸢，同他玩笑道：“你也知道这些妖怪，平日有多怕额头有九重云纹的大妖怪，可是如今花婉兮在这里，便没人看得见你了。” 翎鸢毫不在意，柔声说：“除妖师克妖怪，这是谁都知道的，我虽是大妖怪，却实实在在是他们的同类。当有异类出现时，谁还会怕同类呢。” “嗯……”清回转了转眼珠，赞同道，“是这个道理。” 在花婉兮之前赶到的一些除妖师，如今全都乖乖站在花婉兮身后，不敢僭越。 每个人都在思考花婉兮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让妖怪们就这样回去，他们怎么甘心，该怎样安抚他们，这是个问题。 还有就是那颗两千年的妖丹该怎么处理，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 花婉兮如今身处第一前线，做什么都不方便，于是她回头，向清回投去一个眼神。清回愣了愣，有些懵神，直到花婉兮悄悄比了一个圆圆的手势，清回才恍然大悟，微微点头。 花婉兮要她去找那颗两千年的妖丹到底在哪里。要解决镇上的□□，仅仅镇压妖怪是不够的，只有把造成□□的源头控制在手里，解决问题才有效率。 清回因惧怕那红圈，本就站得远远的，此时趁着没人注意她，扯扯身旁翎鸢的袖子，悄悄地向后撤步，没一会儿两人便得以脱身。 * 镇上的百姓正在官差的引领下分批迁走。清回隐了身夹杂在人群里，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是妖丹的气息。 翎鸢轻声提醒她：“这里全是人，一个妖怪也没有，说明那些妖怪已经搜过此处，并没有发现妖丹。” 清回原本纷乱如丝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拍着脑袋直说自己蠢，而后拉着翎鸢朝妖怪云集的地方而去。 妖怪聚集之处，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妖怪而言，都是危险之地。 清回望着前方一片乌压压的妖群，忽然发现其中不乏熟人。那一张张记得的、不记得的脸，全都在了，正奸笑着望着她。 翎鸢自己也是从小妖怪走过来的，见到妖群中有不少愤恨望着清回的人，心下便了然几分，问道：“他们都是被你抢夺过修为的？” 清回淡定地回答：“是啊。还有一些抢过我修为的妖怪，有的比我强，有的已经不如我了。” 妖怪修行，总免不了弱肉强食，捉一些低级小妖怪，吞了他们的修为，来增强自己的妖力，这些事屡见不鲜。修为和妖怪的命一样重要，抢夺修为，就跟夺人性命一样，这仇可大了。 原本妖怪们四海为家，今天你夺了我的修为，明天我夺了他的修为，躲躲藏藏，追追逃逃，山河广阔，很可能几千年都不会再遇到。 偏偏今日两千年妖丹深藏柳青镇，群妖聚集。起初大家一门心思寻找妖丹，顾不得别的，倒也没有发生寻仇的事。可是时间长了，妖丹也找不到，妖怪们闲 分卷阅读93 着也是闲着，这才想起旧日的仇人们来了。 这条鱼精吞过那只虫妖的修为，那头牛怪又吞过这条鱼精的修为，那只虫妖又吞过这只树精的修为……错错杂杂算不清楚，这报仇也变得难报起来。 正巧清回和翎鸢赶上来了，妖怪们瞧见他们腕上的锁链印记，不知谁阴森森说了句：“使役妖！” 一下子妖怪们全涌上来怼他们了。 翎鸢好歹是大妖怪，没人敢动他，但清回就不一样了。和她本人有仇的、和她主人有仇的，全都过来了。虽然其中有些妖怪修为低于清回，可是一下子来这么多，无论如何都是不好对付的。 况且在这里打起来也不好，她还有找妖丹的任务没完成呢。于是清回凑在翎鸢耳边悄声说：“看来这群妖怪也没找到妖丹，这里没必要找了，我们换个地方继续找。” 翎鸢倒是不怕这群妖怪，哪怕再来几群他都打得过。不过既然清回都说要溜了，他便不犹豫，跟着清回转身就跑。 清回一跑，群妖也不愿放过她。他们见清回身边的大妖怪似乎也没有保护她的意思，便放了心大了胆跟在清回身后穷追不舍。 清回拉着翎鸢跑了半天都甩不掉这群妖怪，渐渐地气力不济、呼吸不稳，已经有些跑不动了。 她转身望着一张张仇人的脸，喘着气、扯着笑容对他们说：“大家都是妖、妖怪，有、有话好好说……” 趁着说话的功夫，清回仔细在群妖中辨认一番，发现和花婉兮有仇的妖怪比和她有仇的妖怪多了两倍不止。清回脑袋一转，脸上堆满了微笑。 “各位大哥大姐，各位好汉，我知道你们和花婉兮不共戴天，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你们以为我愿意做她的使役妖么？我一点都不愿意，我也恨死她了！我知道花婉兮在哪，我带你们去找她，一起把她杀掉好不好？” 翎鸢低头看着她，好笑地抱臂旁观。 其中一个妖怪听出了不对，冷笑道：“别装了！你带我们找到花婉兮，她还不把我们吊起来打！” 清回撇撇嘴，及时解释道：“我们都是妖怪，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除妖师！难道我们使役妖愿意同你们互相伤害吗？我们当然不愿意，都是邪恶的除妖师逼我们。他们逼我们相互结仇，从而摧毁妖怪内部的团结性！你们知不知道，他们越是这样做，我们越是要团结，绝对不可以内斗。现在花婉兮和那些除妖师正商量着斩杀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暂且放下个人恩怨吧，好不好？” 对面的妖怪们沉默了。 就在清回以为危机解除了的时候，却听到另一个小妖怪质问道：“你夺我修为难道也是除妖师逼你做的？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成为花婉兮的使役妖吧，还想骗我们？” 第44章 老熟人与大造化 清回知道忽悠不住了，只好换个方式，声音软软恳求道：“妖怪修行不易，天地间的资源就这么些，强的抢夺弱的，理所当然，你们何必执着报仇，无聊不无聊，有这时间何不潜心修行一番呢。” “你也知道妖怪修行不易？那你当初为何不放我们一马，何必相互为难！”一个小妖怪忍不住反驳一句。 “你说强的抢夺弱的理所当然？我们弱就活该被抢走修为？好，那现在是你弱了，把修为给我双手奉上啊！”一个红头发的妖怪抓狂般吼道。 当妖怪们气势汹汹围过来的时候，清回知道，她想逃出去，已是难上加难了。 当清回抛出的护盾，抵御不了群妖攻击而破裂开的时候，她被迎面而来的攻击打得向后飞去，狠狠撞在一棵树上。 腰好像被撞断了一般，全身骨头亦是支离破碎的疼。 紧随其后的攻击被翎鸢挡下来了，他跪在清回身边替她查看伤势，眼里泛起微微红光，手上捏了半个诀，下一秒便准备出手。 清回及时拦住他。 “这是我惹下的仇怨，你不要管。” 翎鸢眼底的红光褪去，将手臂收回衣袖，沉声说道：“知道了。” 清回扶着树站起来，正思索如何脱困时，一阵群妖呼喝之声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听声音，这阵仗比她眼前的妖群规模更大。 那排山倒海一般的追赶声，如同浪潮一般汹涌，好像全天下的妖怪都在朝这边追赶一般。清回眸光一闪，心想莫不是有人找到了妖丹不成，这才引得群妖追逐？ 这铺天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就连清回的这群仇人也不再关注她了。清回也没有精力再同这些人纠缠，立即拉住翎鸢，朝呼喝声源头而去。 那是一股巨大的妖怪洪流，有化作人形的，有现出原身的，有天上飞的，有地上走的，甚至还有一根穿着衣裳的腿骨，正像模像样在地上走。 一时间乌烟瘴气，群妖缭乱，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追逐着什么不顾一切向前行去。 白日群妖出没，也是稀奇。这阵仗，必是有人找到妖丹，才引发了众妖争夺。 清回想也不想便朝队伍最前方而去。可 分卷阅读94 是她飞得太慢，翎鸢背生双翼，抓住她的手奋力向前一跃，须臾千里，片刻后，两人便到达队伍最前端，见到了被众妖追逐的妖怪。 没想到这次见到的又是熟人。 鹿鸣鹿啸鹿纹三个妖怪，手里捧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妖丹，化作原形忙不停蹄向前奔跑，虽然仍未被众妖追上，却早已筋疲力尽，力不从心。 清回与翎鸢猛然降落在他们面前时，将这三个鹿妖唬了一跳，吓得他们回复人身跌坐在地上，喘着气再也站不起来。 就在他们停止奔跑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速度快的妖怪追了上来，距离他们不到十步。他们寡不敌众，妖丹早晚要被抢走，不管被谁抢走，人家提升了修为，说不定立刻就会依仗力量夺取在场所有低级妖怪的修为。就算他们立刻吃掉妖丹，一时消化不了，熔炼不了妖丹里的修为，凭他们的体力，怕是不出半刻，便会被追赶而来的妖怪撕成碎片。 怎样选，都没有好下场。三个鹿妖此时悔不当初，若是不来抢这妖丹便好了。 鹿鸣手里捧着妖丹像是捧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符咒，心里火烧火燎的。他仰头看了看清回，又看了看清回身边的大妖怪，脑子里忽然有了主意。 鹿鸣乍然站起身，凑近清回，目光灼灼说道：“咱们好歹朋友一场，我们兄妹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今日就送你一个大造化，能否消受得了，就看你的运气了！不管你日后飞黄腾达或是沦为鱼肉，我兄妹都与你再无瓜葛！” 说罢，鹿鸣手臂一展，瞬时捂住清回的嘴，将一颗核桃大的妖丹塞进清回嘴里。清回挣脱不开，惊慌之下直接咽掉了口中的东西。 那颗妖丹进入她体内便火热起来，卡在她喉咙之下，令她灼痛万分。 鹿鸣见清回吞下了妖丹，欣慰于终于解决了这颗烫手山芋，伸手拉起鹿啸与鹿纹，向清回低声道声歉，随后又化作原形飞奔远去。 清回自身只有七百年的修为，乍然吞下一颗两千年的妖丹，一时承受不住，血脉中的力量尽数混乱失控，在她体内左右游走、横冲直撞，将她五脏六腑撞得烧灼又刺痛，手脚发软，跪在地上站不起身。 清回不仅控住不住妖丹的力量，连自己体内混乱起来的力量也控制不住了。腹腔内的灼痛令她难以忍受，甚至连人身都无法维持，翻身变成一株硕大的梅树，拖着树根，挥舞着枝桠，在妖群中无头无脑、毫无方向地乱撞。 有妖怪试图上前与她缠斗从而抢夺妖丹，却被清回像挥鞭子一般挥舞树枝，一瞬间便打出千里远。树枝打在地上便掀起一阵风浪，直接将附近的妖怪掀翻，像锅里的饺子一般上下翻腾，风浪过后地上便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如此几番下来，再没有妖怪敢于上前与清回相抗。 翎鸢悬身于半空，飞在清回不停呼唤她，却不知清回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停不下来。总之清回没有理会他，仍然挥舞着满树枝条在妖群中乱闯乱撞，一时间红梅花飘飞满天如红雨，天地间清香回荡。 翎鸢也拿不准化作梅树的清回耳朵生在哪里，无奈之下只好死死抱住树干，想要控住清回不让她乱闯，可是效果甚微。他贴在树干上向清回喊话，清回也未曾回应。 别无他法的翎鸢只好尝试将清回打晕，可是他面对这株壮硕的红梅树，又拿不准该从哪里下手。只好避开树根，拿捏好力量在树干树冠等处都拍了一遍，好歹花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让这株梅树安静下来了。 而后翎鸢徒手抱起大梅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带她离开此处，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一把将梅树栽在地上，自己坐在树旁喘了许久的气，才缓过劲来。 正常梅树都是纤细轻盈，娇小婀娜的体态。可是清回这棵成了精的梅树，体格愣是大了好几圈，仅仅是树干就需要两个人才能环得住。翎鸢一边驾云，一边抱着她来到这处山谷，实是累得不行。 等翎鸢气息平稳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第一句便是：“求求你减减肥吧，你是我不能承受的重量。” 片刻后，清回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树顶悠悠传来：“连株梅树都扛不动，算什么大妖怪……” 翎鸢见清回终于回应他了，忙不迭问道：“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清回答道：“好多了。你替我将经脉打了一遍，竟是帮我将混乱的力量控制起来了。只是这妖丹在我肚子里，吸收不了，又吐不出来，烧得难受。” 翎鸢仰头看了一圈，茫然问道：“你肚子在哪？” “在你头顶三尺处。” 翎鸢望了望头顶三尺处，起身伸长手臂，将手心轻轻贴在树皮上，用内力感受清回体内妖丹的位置。 而后他放下略有些发酸的手臂，猜测道：“这妖丹许是被其主人下了禁制，除非妖丹主人解开禁制，否则凭你自己的力量，不能熔炼其中的修为。” 清回沉默了良久，忽然慢悠悠疑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似乎有某种联系……” 翎鸢并没有回答，只是凝眸问道：“你是怎么想的？”b 分卷阅读95 r 　　清回思忖片刻，才道：“先是雪暝被一个小海棠妖夺了梅魂。再然后是一个凡人死在我家门口，他的同伴又诬陷我和小玖杀人。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事，刚回到乌石镇，却又听说柳青镇发生了□□。这些事情的出现，好像在有意牵制我们，不让我们待在乌石镇查探妖怪行踪。” 清回恢复了力气，从梅树复又变回人身，靠在翎鸢身上，继续忖度。 “偏巧这个时候阎明镜失踪了……会不会乌石镇妖怪的目标其实是阎明镜。”清回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连起来想了想，推测道，“你想想看，最初雪暝出事，花婉兮作为庇护我的除妖师，本该是她陪我回真翠山，阎明镜留在乌石镇才对。可是花婉兮没去，反而是阎明镜陪我回了真翠山，这时如果妖怪的目标是阎明镜，就该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再把花婉兮弄走。所以雪暝的事情解决了，阎明镜可以回去了，状告妖怪杀人的男子去了花府，花婉兮回来了。再接下来，为了避免花婉兮过早解决完事情回去解救阎明镜，于是妖怪又弄了个两千年的妖丹埋在柳青镇，好彻底牵制住花婉兮。” 清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些事情牵制的目的太明显，想不猜出来都难。 更何况，雪暝丢失梅魂的始作俑者是小海棠，而且正好是乌石镇见过的那株小海棠，很难让人觉得这事和乌石镇勾人魂魄的妖怪没关系。 还有一点，妖丹埋藏地在柳青镇，而清回忽然想起来，戚怀恭走的时候，似乎同仙羽说过他的目的地是柳青镇。戚怀恭只说给仙羽一人听，只是清回耳朵尖，恰好听到了而已。联想起戚怀恭离开时衣襟上粘带的海棠花瓣，清回很有理由相信戚怀恭和这些事绝对有关系，柳青镇那颗妖丹搞不好就是他去放的。 状告清回和苏玖杀人的那个男子说不定也是他们的人，不然怎么可能有人睁着眼说瞎话，非要把莫须有的事情说成真的，毕竟清回和他又没有深仇大怨。 不过说到底，不管是小海棠、戚怀恭还是人类男子，且不论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们所做的事终究还是为乌石镇那个妖怪服务的。擒贼先擒王，眼下找到乌石镇的妖怪是最为重要的，毕竟失踪的阎明镜很可能在他手里。 “那么，在乌石镇作祟的妖怪是谁，你心里有数吗？”翎鸢悠声问道。 清回又陷入了沉思。 回想一番花婉兮和阎明镜在乌石镇的所作所为，清回不由大胆猜测：“该不是就是那个弹琵琶的香袖吧？” “很有可能就是她。”翎鸢平静道。 想起阎明镜曾多次出入香袖房间，清回猜测搞不好阎明镜根本就知道是香袖在乌石镇勾人魂魄，甚至也知道香袖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为什么不反抗，甚至甘之如饴？总不会真是喜欢上香袖了吧？ 还有就是，如果阎明镜知道香袖是妖怪，那么花婉兮知不知道？ 第45章 拦住去路的戚怀恭 清回又转念一想，如果连自己都能将这里里外外的逻辑推测出来，那么花婉兮难道推测不出来吗？说不定花婉兮知道的比她还多。 也许花婉兮早就知道香袖的目标是阎明镜，她却故意不做声看着阎明镜送死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清回立刻猛烈摇头，将这个念头摇晃下去。 花婉兮那样骄傲又自矜身份的人，做不出这么龌龊的事来。况且她和阎明镜关系不错，不可能明知他有危险却不救他、甚至都不提醒他。这只能说明，香袖可能并没有害阎明镜性命的意思。 想想也是，她在乌石镇到处勾人魂魄，却从未伤人致死，足以说明她并没有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清回脑海中的猜测与想法此起彼伏，她从纷杂的思维中抽出神来，发现身旁的翎鸢镇定自若，气定神闲，丝毫不为错综复杂的事件所困扰，不由挑眉问道：“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翎鸢想了想：“嗯，有啊。” “说说看。” 翎鸢凑在她耳边，戏谑道：“你皱着眉思考的样子很可爱。” 清回无言以对。 翎鸢心里八成早就有结果了，却什么都不说，放任自己在这儿瞎猜，真是个无聊的妖怪。 不过多想无益，与其坐在这发呆，不如前去与花婉兮汇合，解决了柳青镇的□□，再去找阎明镜，顺便把自己体内的妖丹解决一下。 若清回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这颗妖丹很有可能是香袖自己的。她暂且拿出来吸引群妖牵制花婉兮，做完了这些事，大概还是要把妖丹拿回来的。幸而清回不是个贪心的人，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就不肯将妖丹还给她了。 清回捂着灼热的腹部，在翎鸢的搀扶之下，重新向柳青镇回返飞去。 * 待清回与翎鸢二人急匆匆回返的时候，花婉兮和宜君杜蘅若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医疗师为负伤的除妖师疗伤，留着血的妖怪被捆妖绳绑着，花婉兮手持符纸法器，指挥其余的妖怪们依次离开。 花婉兮看了 分卷阅读96 清回一眼，有些惊讶道：“不错，让你去找妖丹，你还真给我‘亲自’带回来了。” 此时的柳青镇井然有序，一个个妖怪垂头丧气地离开，皆在叹息自己没有得到那枚妖丹。除了几个不甘心的妖怪还在捆妖绳下挣扎外，一切都和谐有序。 花婉兮站在众妖面前训诫并安抚了一番，与各路除妖师一起遣送他们回去各自的深山老林。 此时已近黄昏。 人类的官差护送着人类百姓返回家园。 除妖师则遣送各类妖魔返回深山。 两路异类的生灵，迎面相逢，互不相闻，亦不会多看一眼，只静静地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 那些妖怪们，有变成人类女子模样、清雅如画的花妖，也有一半妖形一半人形的骨妖、伞妖。美丽的、怪异的，林林总总，形形色色，这些魑魅魍魉，没有一个不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 人类可能都不知道，在他们生活的世界里，每天发生着怎样离奇的事，又有多少妖魔鬼怪或是出生、或是寂灭。 真是可惜。 大概人类和妖怪，就像他们此时的方向一般，终归是殊途罢。也只有除妖师，才能在妖人两界自在来去，在妖山青苔上睡风流觉，于人世碧瓦间将兴亡看饱。 凡世生灵如浮沉，彼此都在天地与光阴中生死相继，浮世将尽时，不知道谁还能记得谁。 清回站在橙黄的夕阳余晖之下，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傍晚凉风起，将翎鸢的衣袖吹拂至清回面上，她转头望着身旁被黄昏染红了侧脸、柔柔看向她的人，安心一笑。 花婉兮于百忙之中抽空向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杜蘅若和宜君都忙着为自己和其他除妖师疗伤，却只有清回和翎鸢站在一旁发呆。她抽出折扇，朝清回与翎鸢头上一人一下。 清回被突如其来的折扇打懵了神，傻乎乎地回头看着花婉兮，直到她说：“发什么呆，走了走了。”这才回过神来，拉着翎鸢跟上花婉兮的步伐，离开了乱后初安的柳青镇。 * 回到乌石镇已是夜晚。 花婉兮向仙羽发出召唤，没过多久，仙羽便带着绘姬来与花婉兮等人汇合了。 绘姬简直哭成了个泪人，红着眼睛对花婉兮说：“我们找到了阎大人，正在秋水崖。可是那里有结界，以我和仙羽的功力，无论如何都闯不进去。求花大人快去救阎大人吧！” 仙羽面带忧色，询问道：“大人，柳青镇的事解决得如何了？镇上百姓可有损伤？” 清回知道仙羽想问什么，戚怀恭去了柳青镇，偏偏柳青镇出现□□，仙羽自然是担心友人的。 花婉兮却只简短说道：“柳青镇安好。”而后嘱咐绘姬立刻带路前往秋水崖。 绘姬听命，捋起袖子。其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星印，一看便是阎明镜所绘。这星印此时正快速闪烁，最后将光芒聚集在偏东一角上，绘姬便是依靠它找到了阎明镜的位置。 一行人再次出发，一个时辰后到达绘姬所说的秋水崖。群星闪耀，时至深夜。 崖边有一洞府，其入口处设有结界。夜风一吹，山崖上弥散开了一股香气，甚是浓郁，令人恶心目眩，极为不适。 翎鸢皱眉道：“古书中有一种合香方子，名为丘萝香，能保枯物腐物不朽。若是生灵闻了，则会产生眩晕甚至是幻觉。这山崖上的香气，怕正是丘萝香。” “若是产生幻觉可怎么是好？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破了这香的效用？”清回闻多了这香气，已有些头晕，此时正强撑着说话。 翎鸢答道：“这个容易，不闻它的香气就是了。你贡献几片花瓣出来，让大家掩在鼻孔上，自然就能将丘萝香的气息挡住了。” “这个简单。”清回将手臂变作梅枝，将几朵最大的梅花摘下来分给众人。宜君是桃花妖，也不吝珠玉，摘了几朵桃花出来。众人将梅花与桃花叠在一起，紧紧掩住鼻孔，鼻腔里瞬时溢满桃梅香气。没了丘萝香的干扰，那些不适的症状便一一减轻了。 花婉兮深吸几口花香，待晕眩感散去，便开始观察结界的构造，而后指蘸朱砂在结界上特定的位置画了一些符号，半盏茶后，成功将结界破开。 结界一开，丘萝香愈发浓郁，清回捂紧了鼻尖的花瓣，紧跟着花婉兮踏入洞府。 洞府深处光华闪烁，石壁旁的光影交叠处，忽然闪出个以丝巾蒙住口鼻的人来。虽然看不见脸，但清回从他手里拄着的竹杖、以及紧闭的双眸中，仍然能认出来，那人正是戚怀恭。 清回能认出来，仙羽自然也认了出来，疑问道：“怀恭？你不是在柳青镇么？” 戚怀恭声音轻轻淡淡，似乎心情正好。 “柳青镇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了。” 仙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却本能意识到戚怀恭做的事可能有危险，面上加深了一层担忧。 花婉兮向戚怀恭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说道：“我们也刚刚办完事从柳青镇过来，真是巧啊。” 分卷阅读97 戚怀恭没有接话，反而端正了语气，向花婉兮沉声道：“对不起，我还不能放你们进去。” 花婉兮眸光闪烁，轻笑道：“你拦得住我？” 戚怀恭扔掉手里的竹杖，从背后摸出一柄短剑来，平静却有力地说道：“答应别人的事，死都要做到。” 仙羽着了急，拼命扯住花婉兮袖子，对她说：“花大人，不要伤害怀恭！” 花婉兮神情淡然，目光不离戚怀恭，对仙羽交代道：“他就交给你应付了，能做到吗？” 仙羽眼底一喜，欣然应道：“多谢大人！” 戚怀恭面上现出一丝慌乱，急切道：“仙羽你离我远一点！这柄剑不是我的，我不能控制它不去攻击谁！” 仙羽却像没听到，飞身上前便与戚怀恭纠缠在一起。戚怀恭眼睛看不见，再加之不敢误伤仙羽，故而束手束脚，甚至为了仙羽的安全而刻意刺伤自己。这种情况下，戚怀恭无论如何都拦不住花婉兮等人。 清回跟着花婉兮顺利进入洞府深处。 阎明镜躺在洞府中央，他周身的地面上画着连绵交缠的线条，看起来像是一个阵法，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阵法的另一头连着一座冰棺，棺里丘萝香四溢，一名男子静静躺在其中，浑身光泽流转，惨白的脸色正在慢慢红润起来。 曾在清风楼见过、弹奏琵琶的香袖此时刚刚作法完成，一旁护法的小海棠也收了功力，转头望见闯进来的花婉兮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请示身旁的香袖。 香袖起身看着花婉兮，嘴角露出得体的笑容，屈膝垂首道：“又见面了，花公子。” 花婉兮抬眼瞅了瞅正在慢慢消失的阵法，挑眉问道：“阎明镜有没有事？” 香袖答一句：“没有大碍。”说着朝身后瞥了一眼，小海棠会意，将阎明镜抱起来，交给了站在花婉兮身后的绘姬。 绘姬连忙替阎明镜查看一番，确定他没受到伤害、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了心。 香袖笑着说：“多谢花大人心怀天下，时时将百姓安危记挂心头，才叫我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作法。若是大人想知道我用阎大人做了什么……” 花婉兮盯着冰棺里与阎明镜容颜相似的男子，轻声打断道：“我又不傻，不会自己看么。” 香袖垂了垂眼帘，复又问道：“那么，花大人会责罚我吗？” 花婉兮冷笑道：“我管这闲事干什么，等阎明镜醒了，让他决定怎么对付你就是了，左右不关我的事。我来救他，也算不负我们朋友一场。” 香袖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多谢花大人了。您可以先将阎大人带回去休养，等他醒了若是怨我，我便在秋水崖等着他的惩处。” 香袖怕花婉兮不信，抬头看着她的眼神，认真道：“我说到做到，绝不会逃跑。” 花婉兮“呵”了一声，冷笑开口：“不碍事，就算你跑了阎明镜也找得到你。” 说完这句话，花婉兮的目光陡然转厉，连嘴角的冷笑都消失了。 “你和阎明镜的恩怨我懒得管，但是其他的账，我们也该算清楚了。”花婉兮此刻轻柔的声音犹如高山上的寒冰，“我且问你，是你策划了真翠山妖怪丢失魂魄的事、好将我调离乌石镇吧？却没想到去真翠山的不是我，而是阎明镜，所以接下来便有了人类男子诬告真翠山妖怪杀人的事，有了这一出，你成功令我离开了乌石镇。而接下来你为了保证自己作法的时间充足，又制造了柳青镇的□□，将我牵制在别处。我说的对不对？那些跟你合作的人，你给他们什么好处了？” 第46章 前世牵扯 香袖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微笑，答道：“花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英明神武！正如大人所说，这些事都是我派人做的，但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花大人来搅我的事罢了。若是花大人心存不悦，请将所有惩罚都冲着我来！” 香袖说到此处，不动声色将小海棠挡在身后，继续道：“小海棠与怀恭都是被我迷惑了的，他们帮我不是出于本心。至于那个人类男子，也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香袖才是幕后黑手，愿意担下一切罪责。” 小海棠一听这话立刻就慌了，想从香袖身后跳出来说话，却被香袖死死挡着，不让她开口。 花婉兮轻轻“嗯”了一声，漠然道：“你不必担心，我又不是欺软怕硬的人，小海棠和戚怀恭我动都不会动。但是你嘛……” 花婉兮慢慢靠近香袖，轻轻抚摸她额头的九重云纹，勾唇道：“你好歹是个大妖怪，应该挺扛揍的吧？” 香袖的脸色略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硬撑着回答：“是……” 花婉兮对她笑了笑，拉着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洞穴中央空旷的地方。没等香袖站定，花婉兮一个甩袖，瞬时出手一道九节鞭，鞭上符文闪耀，发着刺人双目的寒光。 香袖躲都躲不及，当下便被鞭子缠住，随着花婉兮当空一甩的动作，香袖整个被抛去半 分卷阅读98 空，圆乎乎滚了一圈。当她头晕目眩地落下来，腰身刚挨着地，新一轮的鞭打又接踵而来。 花婉兮甩鞭的动作利落潇洒，一边打一边沉声怒斥：“我让你害我使役妖！让你害我使役妖的朋友！还敢拿一镇百姓的安危开玩笑！你还能耐了你！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 几句话的功夫，香袖已是被打得红痕遍体，却硬生生咬着牙不求饶，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喊上一两句：“是！全是我的错！大人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花婉兮不耐烦听香袖还嘴，直接照胸口一锤，香袖便只顾着喘气再也说不上话了。 没过一会儿，香袖便趴在地上动不了了。花婉兮收了鞭子，懒懒道：“行了，我又没有下狠手，你也别给我装，赶紧起来咱继续……” 香袖没反应。 小海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被花婉兮一瞪，吓得噤了声。 花婉兮将鞭子折叠起来，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拍着，柔声说：“你知道你也被打累了，要不这样吧，我问问我使役妖，若是她觉得出够气了，那我放了你就是了。” 听了这话，清回觉得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一下子全聚集在自己身上。 其实她也恨香袖害雪暝、恨香袖派人诬陷她与苏玖，她未尝不想揍香袖一顿出气。可是花婉兮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自己再得理不饶人就太不知好歹了，总不能真让花婉兮把人打死吧。 更何况香袖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花婉兮不好收手，总要找个台阶下，她把话抛给自己，不就是要自己做那“台阶”么…… 清回是个懂事的妖怪，立刻会意，轻声劝说道：“够了够了花大人，谢谢您为我出气，我真是觉得太爽快了！你看人家流了那么多血，想必也知道错了，要不您就放过她？若是她下次再犯错误，您再惩罚她也不迟啊，是吧？” 花婉兮粲然一笑，立刻收了鞭子，洒脱笑道：“看在你没有恶意的份上，我并没有下狠手，你回去养两天就行了。下次再把诡计耍到我头上，可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香袖在小海棠的搀扶下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花大人。” “蘅若，把阎明镜封进葫芦里，我们回去了。”花婉兮吩咐。 清回晕头晕脑，跟在花婉兮身后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她还有事情没搞清楚呢！小海棠不是被阎明镜带回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还要不要把她带回去了？还有自己肚子里的妖丹该怎么办？ 小海棠见清回不停回头看自己，便自行解释道：“阎大人府里的使役妖太好说话了，我告诉他们阎大人在乌石镇召唤我，他们便放我去了。” 小海棠低头笑了笑，看向绘姬道：“我觉得阎大人很好，我想做他的使役妖。等我照顾香袖养好了伤，我就回阎府去。” 对此，绘姬只是回以一笑，望了望昏迷的阎明镜，没有说话。 清回望了几眼冰棺里和阎明镜长相相似的男子，忽然福至心灵，问道：“那个人是阎明镜的前世？” 香袖温柔的眼神在冰棺中的男子身上缱绻缠绵，抑制着兴奋的语气答道：“是的。已经七百年了，我和六郎终于可以重逢了。” 清回忽然想起她与花婉兮行船前往乌石镇的那晚，江边泊船上弹着琵琶的女子，泪眼相问：“姑娘可曾见过我失散的夫君？” 原来香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死去多年的夫君重新活过来么？ “那你在乌石镇作祟、勾人魂魄，又为的是什么？”清回问。 香袖轻声解释道：“我勾来魂魄，是给六郎暖身体用的。” 她抚摸着冰棺，继续说道：“我在古医书中，翻到丘萝香的调制方法，便一直用这种香保存六郎的身体。可是时间久了，丘萝香的功效便有所消退，我就开始勾人魂魄至此处，附在六郎身体里，到了白天再将魂魄放回去。这样尸体有了活人灵魂的滋润，再加上丘萝香，便可以彻底保持不朽了。” 清回还有不懂的地方，继而发问道：“那你是怎么让死了七百年的人复活的？” 崔香袖望向冰棺，声音柔和似水。 “七百年间，我不停地寻找六郎的转世，将他的转世引诱到我洞府中，取出他的血与灵魂碎片。我已经成功收集了八个灵魂碎片，阎明镜是第九世。集齐了九世转世的血肉与灵魂，我的六郎便可以复活了。” 清回紧锁眉头，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算香袖集齐了九世灵魂，可以让六郎复活，但是这样复活出来的人，真的还是七百年前的那个人吗？ 按理说，这个六郎死在七百年前，轮回至今已经九世，关于他的一切，早已消散了干净才是。就算香袖集齐九世灵魂，如此还原出来的，实际上是一个新的灵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还原出七百年前的他的。今日复活的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七百年前的六郎。 这一点，香袖到底清不清楚？ 由于害怕打碎香袖的梦境，清回硬是闭了嘴，没敢将想法说出来。 分卷阅读99 翎鸢却毫不避讳开了口，向香袖发问道：“若是你的六郎醒来后，忘记了当年与你的种种，你该如何自处？” 香袖笑得温柔，喃喃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将往事一一讲给他就是了。他忘了我们的感情，我们重新开始就是了。至于其他不开心的事，忘了就忘了，无妨的。” 既然香袖不在意这个被复活的人是不是她曾经的六郎，清回便不好再多说什么。这种事情如人饮水，自尝悲欢吧，香袖相信她的六郎回来了，那就是回来了，外人确实没资格多言。 花婉兮本打算直接离开的，因清回在这里与香袖说话，她也就停下来等待。此时她站在洞口，转身向香袖问道：“你是妖怪，他是凡人。你就算复活了他，他还是会死去，到时你怎么办，再等七百年，再复活他一次？” 香袖淡淡地笑了，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憧憬。 “我会在未来几十年里多做功德，六郎死去，我便与他一同去了。有了生前的功德，我相信死后我会有机会轮回入人道的，从此便可与六郎生生世世相伴相守了。” 清回摇摇头，自叹一声。 香袖想的太美好了。她以为功德是好做的吗？尤其是能让妖怪死后转世为人的功德，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何必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搭上自己的一生呢…… 再说了，就算香袖真的轮入人道，她有怎么保证来生能与六郎再续前缘呢？ 清回觉得香袖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理智全无了。 清回本想以眼神示意花婉兮，问她要不要劝劝香袖。可转念一想，这香袖自己都甘之如饴，她又何必劝她回头多此一举，搞不好香袖理会不了她的好心反而怨她多管闲事。 也罢了，人各有命，有些闲事确实不能随便管。 清回想通了，也便放下此事，转身准备告辞了。 香袖却在身后叫住她：“留步，我的妖丹是在姑娘身上吧？” 若是香袖不说，清回还真将这事给忘了。她连忙回头，歉意说道：“是在我身上。” 香袖的神情有种超然世外的淡然，她轻轻说：“我已准备好了与六郎一同赴死，这妖怪的修为，于我也没有什么用了，我既已舍出了它，便也没想过再要回它。既然这妖丹机缘巧合之下被姑娘得到了，而我又做过愧对你的事情，我便将这妖丹赠与你作为赔礼吧。” 清回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当即眨了眨眼，惊诧问道：“此话当真？” 香袖点点头。 “我害怕花大人会阻止我取阎大人血肉给六郎，所以请怀恭将这枚妖丹藏在柳青镇，以此牵制花大人。但我担心我的妖丹被恶妖得到危害世间，所以在妖丹上下了禁制，就算有人吞下了妖丹，也没办法消化其中的修为。姑娘你来，我将你腹中妖丹的禁制解开，你便可以慢慢熔炼我的修为了。” 清回大喜过望，但在上前之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花婉兮，见花婉兮没有反对的意思，清回这才站在香袖身前，任她将妖丹禁制解开，腹中火热灼痛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清回试着感受了一下妖丹的位置，发现妖丹内的修为已变得平缓安稳，并且与清回自身的修为正在缓缓融合。 清回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喜不自胜，当下行礼道谢，向香袖说道：“吾名清回。此前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若是日后你有难处，尽可上真翠山或是京城花府找我，我绝不推辞。” 香袖应下了，却也不忘告诫她：“两千年的修为不是个小数目，修炼之时切记心静，不得有杂念。” 清回一一记下了，这才与其道别，跟随花婉兮出了洞府。 翎鸢虽与香袖不熟识，可鉴于她送了清回一个大造化，翎鸢对她的态度便柔和起来，临走前对她说：“功德不好做，你珍重，他日再相逢。” 第47章 花阎细事 洞府之外，星光点点。 仙羽和戚怀恭坐在山石上，望着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 清回出洞口时，正好听到戚怀恭在说话，声音平淡微微带些苦涩：“……父亲说宁可打死我也不让我学除妖道术，我从家里逃出来，因为眼睛看不见，被人骗到风月场里，差点受了欺辱，是香袖救了我。清风楼是个干净的地方，她替我谋了生计，闲时还会教我道术。她是个很好的人，别说她要复活白六郎，就算她叫我替白六郎去死我都愿意做……” 仙羽双手撑着额头，将自己一张脸深深埋在阴影里，口中溢出的声音带了满满的悔恨：“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找你……” 戚怀恭带着笑的温柔声音说：“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这就够了，我很开心。” 花婉兮与戚怀恭相处过一段时间，对这个身有残疾却谦恭有礼的少年很有好感。她缓步行至戚怀恭身边，放低声音询问他：“香袖将与白六郎开始新的生活，小海棠不久后会到阎明镜府里做使役妖，你们三个也该分道扬镳了吧。你有什么打算吗？” 分卷阅读100 戚怀恭沉默不语，只是摇头。 花婉兮忽然说道：“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向我学习除妖道术吗？” 戚怀恭面上又惊又喜，他猛地转头面向花婉兮，虽然眼睛看不见，却直勾勾对着她的方向，颤抖着声音问道：“我……可以吗？” 花婉兮笑说：“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府。仙羽是我的使役妖，你来了我府上，就可以与旧时友人日日相见了。” 仙羽脸上亦是抑不住的兴奋，不停锤着戚怀恭后背，叫他快些答应。 戚怀恭站起身，激动得手臂直在颤抖，上下嘴唇不停碰撞，却不知该出口什么话才好。 杜蘅若心急，连忙唤他：“师弟，你快叫师父啊！” 仙羽也在后面推了一把：“快行拜师礼！” 戚怀恭这才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刚才一动不动站着太失礼了，便立刻躬身向花婉兮行礼，口中称：“弟子见过师父，谢师父提携之恩。” * 再次回到乌石镇那间熟悉的客店，清回等人收拾一下行囊，简单吃些饭食，准备天亮后就出发回京。 清回与宜君、仙羽和翎鸢同住了这么久，几人之间生出了不少同寝之谊，如今要离开这间住了许久的房子，心里竟有些微不舍。于是以杯盏为器，敲击成乐，高歌饮酒，几个人一起欢唱到了黎明。 花婉兮收了不少前来感谢她收妖成功的人家的谢礼，柳青镇乌石镇的都有。她顶着乌黑的眼圈送走了前来感谢她的人家，便背上包袱准备出发，好尽早回府补一觉。 当一众人迎着晨曦踏上北上回京的道路时，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好。 花婉兮高兴，因为收了很多钱，外带多了一个新弟子。 杜蘅若高兴，则是因为多了一个师弟。 仙羽高兴，是因为心心念念的友人终于可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日日长相见。 宜君也高兴，因为府里又多了一个人，愈发热闹了。 绘姬高兴，则是因为终于解决完了乌石镇的事，可以回家了。 清回高兴，是因为得到了两千年的修为，一路上她都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差点从云头栽下来。 至于翎鸢，虽然没有什么令他特别欣喜的事情，不过桂州之行确实给他漫长无聊的时光带来了些许快乐，况且大家都高兴，清回也高兴，他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了。 花婉兮一回府，直包袱一扔，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本打算起来就叫人置办菜品杯盘，晚上办一场庆功宴，叫桂州之行的所有人一起来庆祝庆祝。 谁知由于南北温差太大，花婉兮从温暖的桂州乍然回到京城，着了凉气，越睡越觉得昏沉，口干舌燥，鼻子透不过气，竟是感了风寒，一下子休养了许多天。 清回在花府与其他使役妖轮流照顾花婉兮，闲时便回真翠山看看，或是寻一处僻静山洞静心修炼。几日后，花婉兮病好了，清回则成功将妖丹中一百年的修为融入自身，变成一个八百年修为的妖怪。 时节接近初冬，京城愈发得冷了，尤其是在夜晚，霜重风凉。花婉兮小病初愈，特意将宴席摆在暖阁里，温酒待宴开。 此次宴席，花婉兮特意给清回的友人发了帖子，故而清回带了应千行与雪暝等人同赴宴会。 开宴前几天，戚怀恭曾恳问翎鸢可否方便带旧交宋雨时前来一聚。翎鸢思及宋雨时修行结束，恰好可以借此时机结交两个大除妖师，便点头应允。 因这些缘故，花府上的庆功宴格外热闹些。 阎明镜与绘姬亦被邀请在内。 阎明镜的身体早已恢复过来，没有大碍。此时仍显苍白的脸色，恐怕只是他心结未曾恢复的表明。而花婉兮略显憔悴的神色却实打实是病出来的，但却因完成任务赚了钱心内欢喜，故而将面色映衬出了几分光润。两人坐在一起，对比甚是鲜明。 上菜之前，清回等人坐在暖阁中说说笑笑。小攸技痒，不耐烦一直坐着等菜，得了花婉兮的应允便去了厨房，同花婉兮府上的妖厨师一拼高下。 不多时翎鸢与大风同降，手边牵了个年轻姑娘前来赴宴。陌生的漂亮姑娘一出现，清回等人忽然安静下来，静静等待翎鸢为宋雨时做引荐。 宋雨时是翎鸢的主人，翎鸢是宋雨时的使役妖。说起两人的渊源，便不能不提执刀使苏玖。当年正是宋雨时的父亲，为了儿女的平安，求到了苏玖面前，雪女又替苏玖接下了请求，转头交给翎鸢。翎鸢不愿辜负曾经的情义，便应下此事，做了宋雨时的使役妖，护她周全。 妖怪的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候哪怕是再不相干的妖怪或除妖师，将其中种种关系顺藤摸瓜牵扯几圈，总是能与自身搭上边的。 清回与苏玖等人望着这个曾经差点让苏玖成功转世的夙愿之源，感叹之余亦是兴趣不减。 这宋雨时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与戚怀恭同龄，约莫比花婉兮和阎明镜小上两三岁。 许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她个头不高，只到 分卷阅读101 翎鸢胸际。一张脸却明媚昳丽，鬟髻齐整，额发分明，给人一种水灵剔透之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看起来娇妍可爱。 她浅笑开口，音如脆铃，向花婉兮与阎明镜问好，行了极合规矩的礼节。 花阎二人此前答应过翎鸢多加照顾这个女孩子，故而两人也不端架子，温声叫宋雨时入座。 翎鸢入席时特意选了一个离戚怀恭不远的位置，好叫宋戚二人相认叙旧。宋雨时与戚怀恭这两个儿时旧友再见，自是一番惊喜不提。 把酒言笑间夜宴开席，一盘接一盘饭菜酒食被妖法托着，井然有序从后厨飘出来，安安稳稳落在每个人的食案上。上完了菜，小攸才从厨房出来，重新入席，嘴角掩不住得意的神色，笑着对苏玖说：“我把厨房的妖怪全弄哭了，一个个哭着闹着要拜我为师。还有个黑熊变的女妖非要嫁给我，拦都拦不住。唉，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清回在一旁听到，噗嗤笑出了声。她闭着眼轻轻一嗅，便知道哪些菜是小攸做的，哪些菜是花府的妖怪做的。一经对比，清回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小攸做的饭简直堪比食神。 此次晚宴，名为庆功宴，可是清回知道主要是办来为阎明镜压惊的。毕竟说到底，阎明镜其实是个受害者，迷恋上了一位女子，可这个女子满脑子想的却是借他的灵魂血肉复活前世的恋人。花婉兮自忖好歹与阎明镜共事一场，看在以往情义的份上总要替他办个宴席安慰一下。 对此，阎明镜倒是欣然接受了。 他这晚没有束起发冠，而是学着妖怪的样子，将头发随手一扎，剩下的部分，任由它散着。身上则穿着简单的白衣，显得他整个人线条柔和，温雅风流。 清回很想知道阎明镜醒来之后是怎样报复取他血肉复活前世的香袖的。可惜她这几日不是在照顾花婉兮，就是在修炼，很少听到阎府的消息，正好宴席上见到翎鸢，清回便招了手叫翎鸢过来，将心里好奇的事向他打听一番。 翎鸢手中无意识地摇晃酒杯，面上却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能怎么样，人都复活了，还能追过去把人杀了不成？不过明镜也干不出来这事！我问他恨不恨香袖来着，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早就知道香袖的企图，他根本就是自愿的。” 清回听后亦是感叹不已：“没看出来阎明镜是这么痴情的一个人，喜欢香袖竟然喜欢到愿意让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翎鸢眉角一挑，疑问道：“谁告诉你阎明镜喜欢香袖？” “他在乌石镇的时候，日日出入清风楼，这你都看到了，他不喜欢香袖总去找她干什么？”清回一边说，一边以一种“你不懂”的表情看着他。 翎鸢憋了满脸的笑意，终于咽下口中的酒，笑问清回道：“你做婉婉的使役妖这么久，知不知道婉婉是会弹琵琶的，而且弹得很好？” “知道啊。”清回答。 “那你觉得，明镜在清风楼看到一个会弹琵琶、且刻意勾引他的女妖时，想到的会是谁？” 倏忽之间，清回想到在花府红叶遍地的后院里，于木叶之后浅藏的阎明镜的衣角。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她以为阎明镜仅仅是对会弹琵琶的女子有好感，而最终迷恋上了香袖而已。 翎鸢满上酒，一字一句解释道：“明镜和香袖不过是你情我愿的逢场作戏罢了，互相都把彼此当做替身。明镜觉得对不起香袖，这才送了她白六郎的第九世血肉魂魄。” “而且啊，这中间还有个波折。”翎鸢片刻后，斜了清回一眼，悄咪咪对她说，“明镜原本并没打算和香袖纠缠太长时间，他最初只是觉得香袖琵琶弹得好，他喜欢坐在清风楼，一边听曲，一边回忆花婉兮，他本打算听两天便继续追查乌石镇的妖怪。可是花婉兮竟也频繁出入清风楼，甚至为一年轻男子——也就是戚怀恭——一掷千金。明镜心里就不舒服了，为了和花婉兮闹别扭，故意日日停驻清风楼，却没想到这一停留却恰好发现香袖便是乌石镇怪事的始作俑者。一来二去的，便有了我们看到的事。” 这一番秘闻也是将清回听得津津有味，翎鸢话头刚落，她便笑嘻嘻问道：“这都是阎明镜告诉你的？” 第48章 灯火下楼台 翎鸢撇撇嘴：“他怎么会跟我讲这么详细，还不是靠我理解出来的。” 清回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不屑与不满：“万一你理解错了呢？” “不可能。”翎鸢十分自信，“就阎明镜那德性，我还不清楚么。” 清回跟着笑了笑，随即又问道：“那阎明镜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和花婉兮在一起，何必要靠看别的女子弹琵琶来思念花婉兮呢？” 翎鸢一翻白眼：“我哪知道？大概是凡人之间的调情吧。” 清回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多观察了一番阎明镜，却并没有从他看花婉兮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清回本想问翎鸢会不会想岔了，结果发现阎明镜看戚怀恭的眼神无意间透出了三分敌意 分卷阅读102 。观察到结果的清回，微微一笑，与翎鸢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番。 此时晚宴已进行到一半，酒正酣，气氛正浓。 阎明镜喝多了酒，意识有些朦胧了，他咬着酒杯，随意靠在绘姬身上，平日里温厚端庄的气质淡去了，反而多了几分肆意，几分风雅。 他单手端起酒壶，朝咬着的酒杯里倒满酒，仰头一饮而尽，开始醉醺醺说起自己当年连镇五妖，少年成名，成为京城里不败神话的故事。 绘姬估计听多了阎明镜醉后自吹自擂，只淡淡一笑，嘱咐他：“别喝多了。” 听到绘姬插话，阎明镜又回忆起和绘姬初遇的场景，那时他已经是万人倾慕的第一除妖师，最喜月夜饮酒，酒醉画符，符成起剑挥舞，就在那一夜，衣袂在晚风中飞扬之时，他看到了绘姬，从他卧房的画里走出来，光彩奕奕。那时她脸上映着柔和的月光，也是这样轻轻对阎明镜说：“别喝多了。” 绘姬认真听完了每一个字，毫不留情打断了他：“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我被人送给你时你还不是第一除妖师吧。还‘月夜饮酒，酒醉画符，符成起剑挥舞’？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清回憋住没笑，适时提醒绘姬：“你少说两句，给阎明镜个面子。省得他酒醒之后发现你拆他台，失手掐死你。” 绘姬听罢掩口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此次晚宴本就是为阎明镜而办的，是以宴上众人也都乐意听阎明镜说话。 花婉兮唇角弯弯，饮下一杯酒，显然心情极好。她此时的眉眼温婉，与世无争，一派风轻云淡之气。 阎明镜自己说了会儿胡话，靠在绘姬身上睡着了。清回觉着阎明镜的睡颜可爱而美好，不由多看了两眼。 翎鸢轻咳一声，故意从清回面前拿酒壶，挡住了她看阎明镜的视线。夹了两口菜，他才问道：“桂州之行结束了，最近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清回被挡了视线，也不怎么在意，听到翎鸢问她，便如实答道：“当然是修炼啊。香袖这两千年妖丹，分给雪暝她不要，分给小攸兰述他们都不要，只好我自己独占。可是两千年的妖丹哪那么容易熔炼，我得多费些功夫，争取年前晋阶大妖怪。” 翎鸢继而问道：“要不要我教你一些修炼的技巧？” 清回没有答话，反而问他：“你这些修炼的技巧是谁教给你的？” 翎鸢摇首：“没人教，我自己琢磨的。” 清回仰着头想了半晌，才答道：“我没有足够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和你交换，所以我不能让你教我。” 清回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勾起唇角轻快道：“如果你可以自己琢磨修炼技巧，那我也可以！” 翎鸢被拒绝倒也不以为忤，继而问道：“你既然要修炼，我这段时间也不方便打扰你了。若是你修行成功，出关之后要不要一起过年、逛庙会、看灯会？” 清回想也没想便说道：“好啊。” 翎鸢得了答复，顿时嘴角含笑，满面春风。 这一场晚宴直到后半夜才散场，饭饱宴散，清回觉得十分满足。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北风吹过松树梢发出呼啸之声，花府里每道路径皆灯烛高照。 清回跟着众人从暖阁里出来，回望小楼灯火缱绻，一个个衣饰华美的妖怪或是凡人从楼上走下来，高举烛台，拖着长长的衣裾，扫过深秋的枯叶。灯火与夜色的交界处，每个人的身上都蒙了一层模糊的光影。清回停下脚步细赏，她觉得此景甚美。 时节正好，友人齐聚，清回觉得此刻大约是最开心的时光了。 翎鸢从楼上下来，左边跟着宋雨时，右手从绘姬手里接过阎明镜打算送他回府。经过清回身旁时，他微微侧头，眼睛里闪着烛火的微光，浅浅告别。 “除夕见。” 清回回以一笑：“除夕见。” * 节气转入冬，气候一天冷似一天。妖怪和人类忙了一年，到了冬天，或者睡觉，或者蛰居，都不怎么出门了。况且年节将近，妖与人忙着过年，也都消停了下来，是以除妖师难得也能过上清闲的日子。 清回找花婉兮请假的时候，正逢花婉兮睡了个囫囵觉起床，心情正好，没多加为难便批了清回的假，放她回山修炼去了。只嘱咐了她一点，修炼完毕记得来花府一起过年，清回咧嘴笑着应下了。 清回得了假期，兴冲冲地跑回房间，简单收拾一番便准备回山。 仙羽拉了戚怀恭过来，带着笑脸问她能不能让戚怀恭暂且睡她的床。 清回好笑道：“花婉兮不是给他安排了弟子房间么，不能住啊？” 仙羽干咳了一声，说道：“他那房间家具还不齐全，眼看着入冬了，取暖设施也没装好，就先让他在你这儿凑合着，等他房间弄好了再搬去。” “你想和他一起住就直说啊，我又不会笑话你。”清回掩口笑道，“没事，住吧，我不介意。但是我回来之前要帮我把床单洗了。” “没问题。”仙羽大喜，狠狠拍了拍 分卷阅读103 清回的肩膀，“就知道你义气。” 戚怀恭闭着双眸，面含微笑站在一旁。趁仙羽与清回说完了话，而清回还没走时，躬身行礼向清回致歉：“对不起。” 清回被戚怀恭突然间的行为惊到了，忙问：“对不起什么？” “我很抱歉，此前在乌石镇与你初识时，闲聊之中有意打探你的私人消息，以方便香袖设计将花大人引开。我与你相交不诚，这是我的过错之一。第二，为了让花大人离开乌石镇，我筹谋了令姊丢失魂魄的事件，对于给令姊带来的伤害，我也很抱歉。第三，我本以为令姊出了事，花大人一定会陪你回去，可是没想到离开乌石镇的是阎大人，所以为了把阎大人换回来，我又请了村夫，设计了妖山杀人的事件，对此我也很抱歉。不过请你相信我并没有真的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意思，我也有交代过村夫见好就收。虽然我做这些事并没有十足的恶意，但是到底还是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影响，所以我希望你能带我回真翠山，让我亲自向真翠山的妖怪道歉，你们有什么怨恨只管朝我招呼，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清回听完了这番话，倒是若有所思地笑了。 还记得在秋水崖的时候，香袖为了避免花婉兮迁怒戚怀恭与小海棠，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到了戚怀恭这儿，他又说所有事都是他设计的，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若不是小海棠被香袖死死压着不许说话，恐怕她也要说所有事都是她做的了。 这几个人可真有意思。 清回拍了拍戚怀恭的手腕，将他行礼的姿势打断，柔和道：“你不必自责了，事情都过去了，没人会怪你。”况且香袖都被花婉兮打成那样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苛责戚怀恭什么。 戚怀恭却仍然坚持。 “还是让我去一趟真翠山吧，不好好道个歉，日后不好相见。” 仙羽咬着嘴唇，奇怪道：“那天晚宴真翠山的妖怪不是也来了吗，为何不趁那时道歉，非要亲自去真翠山？” 戚怀恭面色微赧：“宴会上说这些，我怕花大人不高兴……” 清回有些无奈，本想再劝他一番，却见仙羽一把揽住戚怀恭肩膀，将他拖到一旁坐下，一边打发清回走，一边宽慰道：“你就别胡想了！我们妖怪不记仇的，花大人也不记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没人会怪你什么。你现在有了新的身份，以后做事可以先想自己，不用想别人会开心还是会难过了……” 清回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捏个诀乘风飞走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戚怀恭。 这个少年懂进退、知礼节，这是他的好处。可是太过在意别人感受，反而成了他的负累，让他活得满腹压抑。之所以养成这种个性，也许和他的失明有关，因为残疾，所以自卑。说到底还是仙羽惹下的事，合该仙羽来收拾。 花婉兮这两个弟子，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个与世隔绝幽闭十年，被时光被世间双双抛弃；一个过早经历人世甘苦，一颗心多窍敏感。都不容易。 不过，只要一想到这两个稚嫩的人终有一日会在花婉兮的培养下成为独当一面的大除妖师，清回就觉得充满期待。 过去受过的苦不算什么，毕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有梦做，有酒喝，琴箫在侧，知己两三，便是来日可期。 就像此刻，她有一颗两千年修为的妖丹正等待被她熔炼，有大把美好的未来时光等着她去挥霍，岁月正好，前途无限光明。 * 清回进入山洞闭关修炼的那一天，恰是立冬。 山上的枯叶全都掉光了，随着日子推进，渐渐地北风欲紧，终于在大雪那一天，山里迎来了第一场雪。 阎明镜裹紧裘衣，关闭房门，却意外收到来自花婉兮的邀请，于是踏雪而行，火炉温酒。 小攸将伞扔进卧室，欣喜终于到了不用打伞的季节。 翎鸢在山石上睡了七天，清梦醒时山月幽幽，雪落了满身，落白了头发。 清回却一步都没踏出过山洞。 数九寒天，呵气成冰，无论节气怎样变化，清回总是雷打不动照常修炼，不分昼夜，无论风雪。 渐渐地入了五九，迎来了小年，清回有意加紧进度，终于在除夕前三天引来了天劫。 居住在真翠山的妖怪，有幸在除旧迎新之前，目睹了一场本年度本山规模最大的天雷。整整两天，雷声电光未曾停歇，清回硬生生挨了两天，雪暝几个也活生生担心了两天。 第49章 背烛共怜深夜月 雷火停歇的那日早晨，天气阴沉沉的。清回浑身力气皆用尽了，软趴趴倒在山洞口，眼睁睁看着草籽大的小颗粒一粒粒打在脸上，将双颊戳得生疼。 没一会儿，细雪便悠悠地飘落下来。清回此时已没有力气维持人身，当场变作一株梅树，顶天立地站在山洞口，红梅盛放处白雪纷纷。 翎鸢小心翼翼从天上降下来，生怕不小心伤到清回，故而不敢掀起一丝风。 分卷阅读104 他站在树下仰头望着红梅落雪，苦着脸叹息道：“又壮了一圈，我可怎么把你抱回去？” 雪暝的声音远远传来：“别担心，我们一起抱……” 兰述、小攸与苏玖甚至带了绳索来，打算把树干捆起来缠腰上，在搬运途中也好省些力气。 在这几个妖怪的齐心协力之下，清回这棵壮硕无比的梅树终于被成功拖回家。 清回修炼两个多月，融合了妖丹里一千二百年的修为，直接从一个修为未满一千年的小妖怪，一跃成为修为接近两千年的大妖怪。在她的额头，九重云纹印记正兴奋地闪烁着光芒。 妖丹里剩下的八百年修为，清回暂时消化不了，便将其吐出来，保存在一个小瓷瓶中。 雪暝替清回将瓷瓶放回卧室，顺便粗略一算，才知清回的修为如今已有一千九百年，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欣慰之余也不甘落后，当下便立了目标，来年至少要涨两千年修为。 翎鸢在庭院里陪着清回所化的巨大梅树，自酌自饮，笑看山雪，渐渐与红梅两白头。 * 除夕这日飞雪仍未停歇。 大雪封山，山路难行，杳无人迹的茫茫深山中，一个穿着素色上襦并石榴红下裳的女子，正在高高的山头上打着旋来回飞行，时而直上云霄，时而贴着枯树杈子缓缓低飞，一壁盘旋一壁高歌。 清回恢复得很快，一天时间便休息过来，重新化作人身。除了精神还有些不大好之外，其他已无大碍。今早雪暝刚刚教了她驾云术，清回第一次能够自己在云间穿行而不用人带，心情甚美，忍不住多飞了几圈。 雪暝站在下头雪地里喊她：“玩够了就回来，我们吃个午饭，收拾收拾就准备去花府了。” 清回答应一声，在空中转着圈落了下来。身上红裙在落地时转成了一朵花，清回觉着好看，又在雪地里多转了几圈，直转到头晕，才追着雪暝向木屋而去。 厨房里生了暖暖的炉火，翎鸢、小攸、苏玖和兰述正围在一起包饺子。 妖怪在人间生活久了，渐渐地也就染上了人类的生活习性。就像是年，原本是人类为纪念除掉年兽而设立的除旧迎新的节日，可是渐渐的，妖怪们也开始跟风过起了人类的“年”，丝毫不在意人类的年节中驱除妖邪的意味，只把它当做辛苦一年之后的一个假期。每到过年，妖怪们彼此之间也会暂时放下仇怨，奢侈地享受一段平安喜乐的时光。 兰述正和小攸比较谁捏得饺子花型更好看，冷不防见到清回推门进来了，抬眸笑问：“怎么样，驾云学会了吗？” 清回净了手，一边帮忙擀面皮，一边笑答：“早就会了，简单得很。” 苏玖原本正和翎鸢一起做饺子馅，见清回和雪暝都回来了，便架锅添柴准备煮饺子了。 清回看了他一眼，轻声笑说：“小玖现在做饭做得挺熟练嘛！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家郎君被教的这么贤惠，小攸功不可没。” “得了吧，若是花了几百年连下饺子都学不会，小玖不就是白痴了。”小攸调笑道。 小玖站在锅边倒饺子，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当然不是白痴，只可怜我一双弹琴舞剑的手，如今却沦落到做饺子……” “苏郎君这是看不起饺子，还是看不起我们出入厨房的人啊……”小攸刻意做出一副阴阳怪调的语气揶揄道。 “我什么都看不起——”苏玖的面容被锅里蒸出的水气掩了大半，他挥挥手拍开水气，继续道，“唯独看得起你、和你包的饺子。” 雪暝将菜刀一拍，激动说道：“看看这话说得多有水平，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翎鸢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把菜刀拿开，责怪道：“别把我刚擀出来的面皮切破了。” 雪暝低头看了眼翎鸢手里歪七八扭、奇形怪状的面皮，皮笑肉不笑道：“就你擀的这面皮，切坏不切坏有区别么。” 小攸闻言朝翎鸢这边瞅了一眼，玩笑道：“千万别把你的面皮给我，打死我都不用它们包饺子。” 翎鸢看了眼自己擀的面皮，又委屈巴巴地看了眼清回，后者立即扔了擀面杖，掐腰指责道：“人家第一次亲手做饺子，你们别欺负他呀。” 清回说着，从翎鸢手里接过擀面杖，柔声道：“去和小玖一起煮饺子吧，那个简单。” 窗外风声渐紧，大如鹅毛的飞雪愈落愈急。一屋子妖怪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中一盘盘饺子出锅，热腾腾冒着白气。几个妖怪一面吃，一面行酒令，直闹到白日将近，才开始收拾碗筷。 雪暝翻了翻花婉兮发来的帖子，催促道：“花大人让我们晚饭前就到，你们赶紧点，别误了饭点。” 苏玖不能食不能饮，看着清回等人吃了一下午饺子，又看着他们急匆匆刷碗刷锅准备下山，不由酸了一句：“刚吃完午饭就吃晚饭，撑死你们算了。” 清回忙乱之中不忘安慰他一句：“我们吃得多，是因为要替你尝遍世间美食啊。” 小攸刷好了锅，摸摸苏玖头 分卷阅读105 顶来安慰他，顺便悄咪咪用他头发擦了擦手。却不幸被苏玖察觉到，一个反手将他按在蒲团上。 雪暝一边揪起他俩的领子将他们赶出木屋，一边抱怨道：“幼不幼稚，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厢雪暝刚锁好门，数了数人头发现清回和翎鸢不在，只好再开门进去，把躲在水井边捅冰块的两个人揪出来，重新锁上门，这才呼一口气，挥手大步向前：“走了，出发了！” 漫天飞雪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飞离真翠山前往花府。 * 恰是华灯初上，大雪初停，宜君带着使役妖打扫路径上的积雪时，清回一行人衣袂翩跹从上空降落。 翎鸢习惯了降落带风，他一落地，倏忽而起的大风吹起路边积雪，将宜君好不容易带人扫干净的道路重又覆上白雪。 宜君直接当场愣住，好像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然而等她接受了现实，她额头的九重云纹便开始闪烁起愤怒的红光。 翎鸢自知理亏，很是自觉地接过扫帚，保证一盏茶的时间重新扫干净。 清回正想带着雪暝几个去看看花婉兮，告诉她一声他们已经到了。没想到刚刚穿过回廊，迎面便看见了花婉兮和阎明镜。 阎明镜样子十分好笑，被绘姬和小海棠一边一个搀扶着，一路踉踉跄跄向前走，时不时还要趴在廊柱边干呕一番。 花婉兮跟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却还要故作严肃对他说：“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大年初一你要参加家宴，这副样子会被人笑话的。” 清回心下好奇，上前询问道：“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阎明镜过了干呕的劲，总算能说话了，不停拍着自己胸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食欲不振，总是犯恶心，还想吃酸的。来找你家花大人，连她也看不出门道。唉，我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像花花说的，睡一觉就好了呢。” 阎明镜向花婉兮告辞，在绘姬和小海棠的搀扶下回府了。 花婉兮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蹲在廊檐下笑了好久，才捂着肚子起身，交代清回身后的雪暝等人一声：“该玩玩该吃吃，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我就先不陪你们了，得赶紧配解药去。” 清回满头雾水，拉着她问：“配什么解药？” 花婉兮下意识地捂了捂嘴，而后摆摆手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去找仙羽玩吧。” 直到花婉兮轻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雪暝才感叹道：“我还以为花大人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仙风道骨的模样呢，原来她也有这么像普通人的时候。” 清回不由想起花婉兮收钱时笑不拢嘴的样子，扶着额头说道：“什么仙风道骨，全是假的，花婉兮这家伙就是个实打实的俗人。”清回说罢，暗叹自己就是被初见花婉兮时她从容不迫的风度给骗了才上这了贼船。 * 冬天的白昼总是短暂的，太阳很快西沉，夜色如浓墨般罩了下来。花府里灯烛高挂，妖来妖往热闹得很。 花婉兮没什么亲眷，除了两个弟子之外，府里来来往往的几乎全是妖怪。难得过年能热闹一番，花婉兮也不想在暖阁里窝着，便将宴席设在雪地上，施法打破了溪水上的冰，与一众妖怪曲水流觞，饮酒行令，琴歌不息。 清回与府里的使役妖们互相赠送了新年礼物，并聚在一起把酒欢饮、称颂新岁。 馈岁、分岁进行完之后，剩下的便是守岁，背烛共怜深夜月，与君同欢至天明。 杜蘅若喝得晕乎乎的，自己躲在树后吐了一番后，悄悄趴在树干上抹眼泪。宜君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在她耳边悄声说：“不如我带你回杜府看看？” 逢冬逢夜，小攸与苏玖难得都不用打伞，两人在花府后院贴着雪地低飞追逐，切磋武艺，扬起白雪纷纷。 雪暝与花府众妖拼酒，几乎喝倒一片。兰述想起应千行此刻恐怕会孤独，便与雪暝一同前去李府看他。 戚怀恭不喜欢喝酒，本打算与雪暝花婉兮喝个高下的仙羽便放下酒杯，陪他奏琴取乐。 清回以往都是在真翠山过年，她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守岁，兴奋不已。花婉兮喝多了酒，拉着她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到了后半夜，花婉兮逐渐开始吐字不清，头一歪，便倚在树干上睡着了。 花婉兮一睡，立刻有一群使役妖过来摇晃她。 “大人快醒醒！” “大人不可以睡，要守岁的！” 直到将花婉兮摇醒，一众妖怪才善罢甘休。 翎鸢拉了清回，问她：“你说过陪我一起过年的话，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清回说道，“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翎鸢低头一笑，拉了清回的手直上云霄。 清回第一次与翎鸢一起并肩飞行。以往都是翎鸢驾云带着清回飞，现在清回终于成了大妖怪，学会了驾云术，再也不需要旁人带了。 寒凉的云雾打湿了两人发丝，翎鸢侧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 分卷阅读106 说过，等你成了大妖怪，要把我抱在怀里带我飞？” 第50章 往事 清回先是一愣，继而缓缓记起了这句话的渊源，朗声一笑：“我记得我记得，看在你这么期待的份上，我就尝试着抱抱你吧。” 翎鸢抿唇一笑，随便捡了个山头降落，站在原地让清回抱他。 清回活络一番关节，一个飞身上去，将翎鸢打横抱了起来，而后踩云直上，晃晃悠悠飞了许久，总算将身形稳住，从容在云间飞行。 微风与云雾在身侧缓缓飘过，清回得意问道：“怎么样，我怀里可舒服？” “嗯，挺好的。”翎鸢悠闲道。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 “就静观山吧。” 清回调转了方向，卯足力气，一路向静观山飞去。 路程还没到一半，清回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渐渐地肌肉开始发汗、开始颤抖，已经快要抱不住怀里的人了。可是清回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继续这么硬撑着。 可是撑到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清回一个脱力，便再也抱不住翎鸢，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翎鸢倒是很让人省心，根本不用清回来救。他自己及时抓住清回袖口，借力向上一跃，重新站在云头上，顺便将清回手臂一拉，搭在自己脖子上，顺势将清回抱在自己怀里。 清回因为让翎鸢摔下来而有些尴尬，拍拍他前胸，对他说：“别抱了，一会儿你抱不动了，我还得自己下来。” “抱不动？”翎鸢好笑道，“我连小山一般的梅树都扛了，还怕抱不动你？” 清回捂了脸，不愿与他多言。 * 静观山大小山头妖怪无数，除夕之夜，方圆几千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翎鸢带清回飞上静观山主峰的峰顶，低头可见各个山头的小妖怪绕山飞舞时手中烛火带出的光圈。 清回问道：“今晚就在这儿守岁？” 翎鸢颔首：“静观山的日出很漂亮，我们一起看。” 千山月午乾坤昼。此刻时光宁静，夜风缓缓吹拂。清回看着对面山头的小妖怪群舞作乐，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在静观山定居的？” 翎鸢不料清回问起这种往事，意外之下倒也不回避，理了理思路，便娓娓将往昔道出。 “明川、元离和桃姬都走了之后，雪女回到雪山再也不出来，那时我就想，人间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也找个山头，先睡上几千年再说。于是我就到了静观山，没想到我才睡了几天，就被一方铜兽镇纸敲醒，告诉我这是他的地盘，想睡觉就要做他的小弟。我这人吧，不像花婉兮那么暴力，我很好说话的，镇纸既然用言语和我沟通了，我也不至于和他动手是不是？当时我本想坐起来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借我块地方让我先睡着，可是我一起身，眼睛没看路，不小心把地上的琵琶踩断了，镇纸当场就化作人身要和我拼命。最后我跑去药谷找人参精求了草药，才算是勉强把琵琶精修好了，只不过她肚子上从此留了疤，弹奏自己的时候总是跑音……” 听到这里，清回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出于愧疚，也不好意思占着他们的地盘继续睡觉了，便给他们当了小弟，后来当他们发现两人联起手都打不过我的时候，也就不敢真的拿我当小弟对待了。就是这样，我在静观山住了下来，最初的朋友，便是镇纸和琵琶。再后来，先秦碎镜、槐木扇骨、墓穴灯柱、骨笛、青瓷碗、梅花鹿、红鲤鱼、狼姐、狐哥、蛇叔，他们陆陆续续来到静观山，最初是各过各的，互相不往来，哪怕路上遇到，也懒得互相打招呼。后来梅花鹿和红鲤鱼被人类捉去，一个被捆在厨房，一个被洗干净按在砧板上，我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明川和元离来，我不忍心再看到同伴被人所害，便伙同镇纸和琵琶前去搭救二人。我们从家门口出发的时候，还只是三个人，等我们从山上下来准备进城时，我朝身后一看，发现这些日子先后来到静观山的妖怪全都跟过来了，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跟在我身后，遇到除妖师大家心照不宣一起动手，最后赶在鲤鱼被开膛破肚之前，把她和梅花鹿救出来了。从那之后，我们十三个妖怪渐渐开始一起修炼、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渡天劫，这就是静观山十三妖最初的样子……” 翎鸢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缓到几不可闻。清回见他点头点得厉害，便轻轻托起他下巴，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肩膀上，拍着他的背哄他安睡。 翎鸢在清回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边睡，一边又想强撑着与清回说话。 “过了今晚，我就一千三百二十一岁了，你呢？” “五百二十岁。”清回回答。 她屈起双腿，将手臂支在膝盖上，又将下巴搁在手心里，挨着翎鸢睡着了。 * 清回是被日出叫醒的。 偌大一个太阳从云层里升起来的时候，清回兴奋地摇醒了身边的翎鸢，指着朝霞让他看。 新年第一天，按规矩是 分卷阅读107 要阖家相聚的。清回偏着头问翎鸢：“我要回花府了，你是不是要留在静观山和镇纸他们一起？” 翎鸢摇头道：“和他们一起过了七百多个元旦了，我们互相都嫌弃得很，今年不和他们一起了，咱们回花府吧。” 他一面同清回抱怨镇纸酒品不好、花镜小气抠门……一面又从怀里拿出十二张梅花笺，认认真真写了十二份新年贺辞，落款之时，还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了一朵小梅花。而后将拜年帖交给山间的小妖，令其传给山上大妖。 清回看着翎鸢口是心非的样子，在一旁笑了一番，却也没说什么。 两人驾云赶回花府之时，恰巧赶上府里众人聚饮屠苏。 屠苏酒由最年少者开始饮，故而戚怀恭第一个举起酒杯，满饮一杯。接下来是花婉兮，紧接着是杜蘅若，再接下来便是年纪小的使役妖满饮屠苏，而后小攸接上。 在小攸之后，便该清回喝了，清回之后是雪暝，雪暝之后又接上几个使役妖，而后是仙羽，再接着是兰述、宜君，之后是翎鸢，最后由两个年纪较大的使役妖喝完最后两杯。 至于苏玖，他不能饮食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他的年龄不好算，所以众人聚饮屠苏之时，他自然只能在一旁看着。小攸怕他孤独，一直握着他的手。 大年初二，花婉兮给府上使役妖放了假，允许他们回故乡看看。她自己则先将杜蘅若送回杜府，而后又带着戚怀恭回了永丰县老家，让他与多年未见的父母重聚，顺便告诉他父母戚怀恭已成除妖师弟子的事实，劝说二老尊重儿子的选择。 小攸和苏玖毕竟曾在雪山生活过，所以初二这天，他们想和清回雪暝兰述去雪山一聚，顺便看看雪女。清回想着雪女也是翎鸢的老朋友了，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翎鸢正端了盘腊肉坐在走廊边吃，闻言摇头道：“雪山那种鬼地方我才懒得去，至于雪女……谁爱看谁看，反正我不去。” 清回伸手捏了片腊肉，说道：“怎么说你们也是老朋友了……” 翎鸢轻哼一声：“老朋友，她怎么不来看我啊？我还懒得看她呢。” “那好吧，我去了啊。” “早点回来。”翎鸢嘱咐道。 * 清回在雪山一直待到晚上，才与雪暝等人分别，他们回真翠山，她回花府。 冷清了一天的花府到了晚上复又热闹起来，出去探亲的妖怪与弟子全都回来了。 倒不是花婉兮不舍得给大家放假，而是从明天开始便要忙起来了，不是花府要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就是花婉兮上门拜访辈分更高的除妖师。府里做什么都需要人手，少一个妖怪就忙不过来了。 初二这晚，夜晚才刚开始，各使役妖便各司其职，整理拜帖、整理礼单、安排出行时间与见客时间、准备待客酒水饭食、准备出行物品等等。 清回整个人都埋在堆成小山的拜帖中直不起腰。 她的任务是将前来拜访的客人名单列出一份，并整理好每个人拜访的时间。 清回已经埋头写了一尺长的名单，好容易写到了一半，宜君却推门进来将怀里抱着的另一堆拜帖哗啦啦倒在清回案头，笑呵呵鼓励她：“刚收的，你再辛苦辛苦，天亮前要整理完啊。” 宜君说完，风风火火大踏步离开忙别的事了。 清回长叹一声，也只能认了命继续写。渐渐地，清回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 就比如这位赵姓除妖师，似乎曾与花婉兮有过不愉快的摩擦，那他递上的拜帖还要不要接？ 再比如这位周小姐与郑公子，两人拜访的时间撞一起了，是该分开安排还是一起接待？ 再比如那些写着“待足下得闲，务必一聚”的帖子，又该怎么安排？花婉兮什么时候有空她也不知道呀！ 清回越整理问题越多，到后来索性就揣上拜帖直接向花婉兮请教了。 而此时，花婉兮院落的回廊上热闹得很。 阎明镜带了绘姬小海棠和另一个男使役妖，见了翎鸢不由分说祭出捆妖绳，照头一顿捆绑。 翎鸢一脑袋问号，连还手都忘了，瞪着面前的人呵斥道：“阎十六，我又招你了？” 花婉兮手里拿着仙羽刚递来的礼单，从屋子里冲出来朗声喝道：“有事说事，别在我这儿动手！” 阎明镜面向花婉兮时，面色缓和了许多，柔声答她：“你放心，不在你这儿动手，我把这兀鹫精绑回去再动手。” “你现在长本事了，都敢绑我了？”翎鸢嘴角噙着冷笑，嘲讽道，“猖狂的样子，我看你是没死过。” 阎明镜一挥手：“带回——” 那个“去”字还没说出来，阎明镜当即泄了气势，猛然捂住口唇，四下看一圈寻了个地方干呕去了。 清回凑到绘姬身边问道：“他不是除夕那天就这样吗？现在还没好啊？” “是啊，除夕之前就一直这样，总干呕，除了酸的什么都不想吃。初一那天倒是没事了，安安稳稳参加了家宴。可是到 分卷阅读108 了今天下午，那干呕的毛病又复发了，恰巧叫阎大人表妹见着，还以为阎大人有了呢。” 清回闻言，漫不经心地看了花婉兮一眼，却见她嘴角忽然一扯，像是想要憋住笑容却没憋住一样，眼神心虚地四处躲闪。 清回当下明白了几分，却听绘姬继续说道：“阎大人怀疑他这毛病可能和翎鸢有关，冲去静观山想抓人，却没想到翎鸢不在，这才找来了花大人府上。” 翎鸢听了来龙去脉，整个人都哭笑不得。 “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阎明镜怀了我的孩子，找我有什么用。” 翎鸢说着，随意觑了花婉兮一眼。清回则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几句话的功夫，阎明镜已经结束干呕回来了。他的声音虚弱了许多，朝绘姬挥手说道：“赶紧赶紧，带回去，别在这儿丢人了。” 第51章 灯会 “不用了。”花婉兮挥退了不相关的使役妖，上前说道，“带他回去没用的，就在这儿解决吧。” 阎明镜以为花婉兮是在担心翎鸢的人身安全，便将捂着腹部的手放下来，郑重承诺道：“你放心，只要这只笨鸟肯交出解药，我是绝对不会动手打他的。” 翎鸢闻言眉梢一挑，提高了音量道：“阎明镜，你叫我什么？” 阎明镜没工夫与他攀扯，只想尽快带他回府。花婉兮抿唇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药在我这儿。” 阎明镜胡乱摆摆手：“你不用替他脱罪。” 清回本打算好好看场热闹，此时也坐不住了，好笑地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翎鸢做的呢？” “除了这傻鸟，还有哪个和我有仇的会用这种方法来整我？”阎明镜瞪了翎鸢一眼，继而说道，“证据嘛，我也有。我研究了一下催吐药的配方，里面有一味草药，只有静观山才有。你们现在搜翎鸢的身，那包药说不定就在他身上。” 翎鸢好整以暇地笑着，丝毫不介意被搜身。 阎明镜以眼神示意绘姬，叫她快去。清回却将手里的拜帖朝绘姬怀里一揣，顺势将她推了回去，笑说：“搜身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翎鸢背靠廊柱随意坐着，身上虽然被捆妖绳所缚，却丝毫不显狼狈，甚至有几分风姿绰约。清回靠近他时，廊檐上的积雪簌簌滚落下来，掉在他纯黑的袖口和衣摆上，一股淡淡的清香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清回将手缓缓伸进翎鸢交叠的衣襟里面，在胸口附近搜寻。摸了半晌，并没有摸到什么药包，反而是他结实的胸膛摸起来很有手感，故而清回多摸了几下。 翎鸢双颊现出几分微红，他干咳一声，轻声告诉清回：“不在那里，你往下掏。” 清回依言将手下移，摸到了他紧凑硬实的腹部，清回一边摸一边数了数，大约有八块。 也许是清回此刻的眼神太过猥琐，花婉兮在旁边踢了她一脚，提醒道：“找到了没有啊？” 清回这才将注意力从翎鸢腹部移开，转而寻找药包。 翎鸢面色绯红，垂下眼眸，抿了抿唇角，说道：“再往下掏。” 清回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警告道：“再往下就不能掏了。” “……”翎鸢无语望天，暗道自己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清回心下偷笑一声，也不好再开玩笑了，手指向下轻轻一伸，将藏在腰带附近的药包勾了出来。 阎明镜接过药包，打开轻嗅一番，随即气呼呼质问翎鸢道：“还敢说不是你做的？我不就是偷了你几坛子酒吗，你至于不至于啊，没想到你是这么抠门的人……” “什么？你偷了我的酒？”翎鸢许久未回静观山，自然不知道被偷酒的事。 “你偷了几坛？是埋在桂花树下的，还是藏在地窖里的？” 翎鸢一迭连声地质问，发力往外一挣，随着一道断裂声并一道劲风，身上的捆妖绳瞬时就碎成了七八条。他站起来直接揪住阎明镜衣领，一副要与他拼个高下的气势。 “行了！” 花婉兮不耐烦两人在她府里打架，干脆将二人拉开，一人给了一拳。待他们冷静下来不再瞎嚷嚷着要动手了，花婉兮将头发往后一拨，慢悠悠开口说话。 “这药是翎鸢配的，但是主意是我出的。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在乌石镇的行为有失除妖师规范，我作为你的同僚，有义务给你些教训。” 阎明镜在乌石镇一味与妖怪寻欢作乐，发现妖怪端倪却不及时动手除妖，连累花婉兮被妖怪戏弄，连累真翠山的妖怪遭罪，并且间接造成了妖怪聚集人类城镇闹事的状况。翎鸢与花婉兮看不惯，便联手整了一出小玩笑，以报复阎明镜。 “就为了这事啊？”阎明镜张着嘴，露出一副呆愣愣的神情，而后懊悔无比地拍拍自己额头，低声咕哝，“早知道不说那几坛子酒的事了……” 花婉兮回屋拿了解药出来，递给阎明镜，随意说道：“过年大家都忙，就不折腾你了。解药赶紧吃了，省得明天去拜访 分卷阅读109 长辈被人误会怀了身子。左右主意都是我想的，你若是觉得愤怒不甘心，就朝我招呼，我绝不哼半个字。” 阎明镜微微颔首，面上现出几分红润，低声说道：“不不，我没生气，在乌石镇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你教训我是应该的。府里事务繁忙，我就先回了。” 说罢，他也不再打扰花婉兮府上做事，带上绘姬与小海棠自行离开了。只是在经过翎鸢身旁时，衣袖一掀，不知向他吹了阵什么风，让翎鸢咳了半晌。 翎鸢本想追上去好好算算偷酒的账，却被清回拦下来，拖回房里陪她整理拜帖了。 * 对于清回这种山妖来说，人类过年还真是麻烦得很。不是拜访这家就是拜访那家，还要将送人的礼物收到的礼物一趟一趟来回搬，几天下来，清回简直快要跑断腿了。 好容易到了元宵节，花婉兮给了假期，同时给了些银钱，让手下使役妖出去看灯会了，以此作为辛苦多日的报酬。 清回在门外等了半晌，拍着门朝里头大喊：“你们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宜君总算从房间里出来了，提着裙摆站在清回面前转了个圈，期待地问，“好看吗？” 宜君为了美美地出去玩，特意在房间里精心搭了一套衣服，画了精致的妆容。面颊上两坨腮红涂得恰到好处，竟是将宜君衬出了几分柔弱静美。 “已经很美了。”清回诚心赞道，又四下望了一望，才问道，“仙羽呢？” 两人向四周喊了几声，仙羽才从树阴处跑出来，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可以出门了是吧？” 仙羽手里多了个药瓶，清回低头看了一眼，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在南门附近芭蕉树下捡的，上次阎大人是从南门离开的，我想这药瓶大约是他的。”仙羽说道，“我先拿着，一会儿在灯会上遇见他，正好还给他。” 宜君轻轻嗅了几口，托着下巴说：“我怎么觉得这不是药，像是香粉啊？” “打开看看不就行了。”清回当机立断道，“阎明镜既然会弄丢，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打开看看也没关系。” 三人如此商量着，便七手八脚将药瓶的塞子扭开。清回将瓶口对准自己手心倒了倒，倒出一些绿色粉末来，清回闻了闻，倒觉出几分薄荷香味来。 “难道是治头疼脑热的药粉吗？”清回猜测着问。 忽有一阵冷风朝清回迎面吹来，她手心里的药粉也被吹散了，扬了她满头满脸，将清回呛得咳嗽不止。仙羽见状连忙将药瓶塞子塞回去，宜君赶紧拍着清回的背，替她顺气。 “怎么样？有没有事啊？这药会不会对妖怪不利？要不咱们找阎大人看看？”仙羽颇有些担忧地问。 “阎大人在哪我们都不知道，要不去找花大人看看吧？”宜君提议道。 清回咳完了这一阵，除了觉着自己发梢有股药粉的味道之外，其余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加之灯会已然开始，清回不愿错过难得的休闲时光，更不愿拖累仙羽和宜君陪她一起错过灯会，便猛然摇头，不在意地说：“没什么大碍，我们赶紧走吧！” 一路上，仙羽和宜君心神不宁，生怕那药粉忽然发作，对清回造成不利。然而他们从西桥逛到了朱雀门，从金梁河吃到了谭楼北，清回一点异常都没有，仙羽和宜君这才相信那药粉果然不是不好的东西，便放了心一起吃喝玩乐。 路上遇到花婉兮带着杜蘅若和戚怀恭逛灯会的时候，三人还一起打了招呼。打完招呼继续逛，压根没想起来手里还握了瓶药粉的事，该吃吃该玩玩，快活得很。 不远处的灯笼店里，店老板正唾沫横飞介绍自己家的灯笼，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吸引了众多顾客聚集在店门口。清回眼尖，一眼就在人群里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好漂亮的灯笼，我想买一个！哎，你也买一个送给清回姐啊！”宋雨时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拉着翎鸢奋力朝里闯。 清回跟仙羽宜君招呼了一声，叫他们放轻脚步，几个人踮起脚悄悄绕到翎鸢身后，猛地在翎鸢和宋雨时肩上拍了一下。看到两人唬了一跳的神情后，清回几个笑得直不起腰。 宋雨时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挨个打招呼：“宜君姐！清回姐！仙羽哥！” 翎鸢撇撇嘴角，讽一句：“你们无聊不无聊。” 店门口人来人往，拥挤得站不下脚。不知是谁，从清回身后过去时崴了一下，不小心撞在清回身上，将清回撞得向前一扑。 翎鸢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正在两人相撞的一瞬间！ 翎鸢脖颈上忽然红光一闪，紧接着清回发梢上的粉末乍然化作一团绿光，一闪而过。 而后，清回的头发拧成一股，直冲翎鸢而去，发梢一勾一缠，继而整股头发都紧紧裹住翎鸢脖颈，越缠越紧。 翎鸢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脖子上的头发，努力发出声音说：“你轻一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清回自己也不 分卷阅读110 知道怎么回事，只当是翎鸢揪住了她的头发，一个劲地呼喊：“你倒是撒手啊！” 乍经此变故，店门口的客人接受了惊吓，向四面八方匆忙撤离。宜君深知不能在此处多纠缠，否则会引起骚乱，便伙同仙羽和宋雨时，带着清回与翎鸢迅速离开此处。 几个人在一无人小巷深处停下，七嘴八舌讨论起这桩怪事。 仙羽咋咋呼呼捏着手里的药瓶说道：“这药粉果然有问题，当时就应该直接去找阎明镜的！都怪我，逛什么逛，吃什么吃！” 宋雨时闻言，连忙插话道：“阎大人是吗？我们刚刚见着他了，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宋雨时说着，看了眼被头发紧紧缠住的翎鸢，连忙提裙奔跑。 宜君也着急，这时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交代仙羽一声：“你在这儿守着他们俩，我去叫花大人过来！” “好，你快去！”仙羽答道。 清回的头发紧紧缠住翎鸢脖子不放，她整个头也只能箍在翎鸢肩膀上，动弹不得，十分难受。 “这是倒了什么霉！我也没得罪过阎明镜啊！”清回无奈道。 第52章 河船 翎鸢虽然被头发缠得喘不过气，却仍然不放弃说话。 “待会儿阎明镜来了，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仙羽一手抓住清回的头发，一手按住翎鸢的颌骨，试图将缠了好几圈的头发给扯下来。谁知头发却像被粘住了一般，怎么扯都纹丝不动，冰雪满地的季节里，仙羽愣是累出了满头汗，也没能将头发扯下来。 清回见仙羽实在累得不行，便叹口气嘱咐道：“你还是歇会儿吧，估计这头发除了阎明镜没人能解开了。” 翎鸢这会儿能喘上气了，便拍拍仙羽肩膀，叫他一起坐着休息。 约莫等了两盏茶时间，花婉兮与阎明镜先后被找来了。 花婉兮摸了摸清回的头发，又将手指放在鼻尖闻了闻，怒喝一声：“阎明镜你干的好事！” 阎明镜一看，倒是乐了，笑呵呵问道：“怎么会这样？” “你还有脸问！”清回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有得罪过你吗？大过年的你整我干什么呀！” 一听这话，阎明镜连忙摆手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想整的不是你，而是翎鸢来着，只不过你恰好……” 说到这里，阎明镜顿了顿，低头问道：“你是不是捡了个药瓶，里头都是些绿色粉末？” 清回的脑袋箍在翎鸢肩膀上，艰难地点了点头，仙羽连忙将手里的药瓶拿出来。 阎明镜笑得捂住了肚子，说道：“我也没想到这药瓶会被你捡到，我原本的计划是，将粉末撒在芭蕉上，等翎鸢来了花府，让他被一群芭蕉树缠住脖子，那才叫好玩……” 花婉兮朝阎明镜肚子轻轻捶了一下，催促道：“你还不赶紧给他们解开？” “解不开的。”阎明镜摇头表示遗憾，“这是我配制的‘花叶相见’，一瓶红色药粉，一瓶绿色药粉。将红色药粉撒在甲上，再将绿色药粉撒在乙上，待甲乙二物相遇时，乙就会紧紧缠住甲，就像绿叶追随红花一般，缠得他脱不开身，故名‘花叶相见’。这药粉没有解药，甲乙缠上之后自己会慢慢松懈开的，若是药量不多的话，大约五六个时辰就彻底松开了。” 翎鸢脑子里一番回溯，忽然记起初二那天晚上，阎明镜临走时朝他掀起的一阵怪风。 想必正是那时，阎明镜将‘花叶相见’的红粉末吹到他脖子上了。 翎鸢气得倒仰，恨不得立刻将阎明镜摁在地上暴打一顿。只是身边还有个清回，行动不方便，他便按捺住了怒火，笑吟吟瞪着阎明镜说道：“小十六，明天可藏好了，千万别让我看见你哟！” 清回亦不甘示弱，且不论自己是否打得过阎明镜，但是输人不能输面子，这种情况下，一番狠话是绝对不能少的。 然而清回还没来得及开口，花婉兮倒赶在她前头说话了。 “你这么欺负我使役妖，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花婉兮将垂下的广袖各绾了一个结，一边活动腕关节一边转了圈脖子，浑身散发出一股冷气，声音淡淡的，“我看今天这灯会就不用看了吧，咱们找个地方切磋切磋？” 阎明镜明媚的笑容顿时就僵了下来，他觑了花婉兮几眼估摸着她不是在开玩笑，当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朝花婉兮挤出一丝微笑，就像是金梁桥边的春水泛起微微涟漪。 紧接着，阎明镜一句话都没说，抬手招来一阵风，转身扶风而去。 花婉兮倒是不急不缓，让了阎明镜三十里，才慢悠悠起风追赶，留下两个弟子和一众使役妖面面相觑。 翎鸢微微叹口气，声音轻轻地说：“算了，别理他们俩了，我们继续逛灯会吧。”因着清回的脑袋箍在翎鸢肩膀上，所以翎鸢说话时特意放低了音量，以免震了清回耳朵。 “怎么逛啊？”清回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这副姿势走路很难受的。” 分卷阅读111 “这样不就行了。”翎鸢左手扶着清回腿弯，将她打横一抱，悠闲自若地走出小巷子。 清回觉得脸上烫红了一片，捂着脸不肯见人。 宋雨时十分有眼力见儿，自己朝杜蘅若宜君等人身边一站，朝翎鸢说了句：“你们俩去玩吧，我跟杜姐姐他们一起就行了。” 仙羽、宜君、杜蘅若和戚怀恭亦是接连附和道：“你们去吧，别管我们了。” “哎，西市的水仙花卖得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 清回捂脸捂了好久，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退。待她终于把手拿开时，翎鸢已经抱着她站在了金梁河畔，河边码头人声鼎沸，每个人都依照次序上船游河。每艘小船和河岸上都挂了花灯，河上偶尔还有大型画舫驶过，烛影憧憧，风光旖旎。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 “要不要一起游河？” 翎鸢的声音轻轻浅浅，像是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挠，呵痒难耐。 清回正觉着被抱得尴尬，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翎鸢这一提议，还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清回想也不想满口答应了。 船篷里还算宽敞，翎鸢靠在船头坐着，让清回坐在自己腿上。 河上大小船只穿梭不止，水面上灯影憧憧，直将人眼睛看花了去。琴箫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宛转悠扬，欢声笑语盈满河面。 两人沉默地划了一会儿桨，既没有眼神交流，亦没有言语交流。 清回觉着尴尬，一直不停地左顾右看，强行活跃气氛道：“真热闹啊！” 左侧一艘画舫缓缓驶过，吹笛子的乐姬坐在船头，配合着歌姬的声音，乐音悠扬响彻河面。清回被笛声吸引，视线跟着画舫向前走，脖子也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一段，而后猛地被缠住翎鸢脖子的头发拉回来。 清回受了一惊，这才发觉头发已然松开了些许，不由面上一喜，正欲将此事告诉翎鸢。 恰好此时翎鸢收回了一直遥望河岸的目光，偏过头来直视清回，两人正巧将视线对了个正着。 清回面上一红，本能地想要闪躲，翎鸢却目光不瞬，眼神里含着无限柔情与笑意，低缓、沉声开口道：“你先不要动，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在河水与花灯的映照下，翎鸢的眼睛仿佛满含水波，漾漾欲溢。 清回原本僵死的脑袋，被他眼中的波澜一推，忽然就灵活起来了。 她含了满脸戏谑的笑意，望着翎鸢的眼睛道：“莫急，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那你先说。”翎鸢牵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温润无双。 清回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趴在翎鸢耳边，悄声道：“我们除夕在静观山的时候，你睡着之后，我对你做了一件事。” 翎鸢低眉一笑，问道：“什么事？” “我呀，在你脸上……”清回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说道，“我在你脸上画了只乌龟，趁你没醒来又擦掉了！” 清回说完，拍着手大笑起来。 翎鸢垂首，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笑了笑。他等清回笑够了，便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凑在她耳边悄声问：“你在我脸上哪个位置画了乌龟？” 清回听他发问，本想抬手指指位置，可是双手被他紧紧握着，怎么也挣不开。而翎鸢还在紧追不舍：“哪里？在哪里画的？” 清回只好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右脸，小声道：“这里。” “嗯？哪里？我没感觉到。”翎鸢微微垂首，灯烛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了温和细腻的阴影。 清回觉着他无赖，心中气恼，冷不防在他脸颊上轻咬了一口，解气笑道：“这次感觉到了吧！” 没想到翎鸢仍然坚持说：“还是没感觉到。”他的声音淡如春雨，润物无声。 清回张口正准备再咬一次，翎鸢却抬手轻轻掩住她的嘴唇，温声笑问：“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感觉到吗？” “嗯？” 翎鸢面上掠过一丝的笑容，而后微微倾身，在清回脸颊上飞快吻了一下。 清回眼睁睁看着他贴了上来，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道什么炸开了，炸得她头脑发昏。 翎鸢笑得肆意，将清回双手交叠在她自己背后，轻轻握住，声音低沉又轻柔地在她耳边问：“学会了吗？你来试试？” 清回懵了片刻，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微微张唇，好一会儿才颤着嗓音问：“你怎么会喜欢我的？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翎鸢的眼神变得有些认真，开始思索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清回低头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抬头后又发问：“还记得去年夏天，我和小攸被妖怪逼到悬崖边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我其实就是闲的了。”翎鸢轻轻一笑，随口说道，抬眸看了看清回面色，转而认真起来，正经答道，“因为你我血液相融的缘故，你遇到危险时，我也感受到了危险，当时也没多想什么，出于本能就去救 分卷阅读112 你了。按说纵然我无意间抢了你的修为，救你一次其实也算还回你情分了，而后来我还去救你，其实就是太闲了，没别的原因。” “哦。”清回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翎鸢仰头望着星空，忽然感叹：“幸好我当时没事做，多救了你两次，多听你说了几句话，不然……不知道我会错过什么。” 清回会心一笑，继而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翎鸢微微嘟了下嘴，不满道：“怎么总让我回答问题啊，不行！我答一个，你也答一个。” 清回爽快道：“你问。” “你刚才说在我脸上哪里画了只乌龟来着？在哪？”翎鸢一边问，一边紧紧握住清回的手不让她动弹，将脸凑在清回面前。 清回耳根发烫，皱着眉嗔怪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翎鸢却像没听到似的，不停问：“在哪？” 清回无法，只能抿了抿唇，在他脸上轻轻擦了一下，打算就此敷衍过去。 没想到她嘴唇刚刚碰到翎鸢面颊，耳边却忽然响起各种各样的的咳嗽声。清回吓了一跳，向周围河面上看去，发现宜君、仙羽、戚怀恭、杜蘅若和宋雨时，乘了另一艘大船，恰好从他们的小船旁驶过，一个个挤眉弄眼，又是咳嗽，又是低呼，恨不得将所有表情都做尽了。 清回不料恰好被他们看到，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他们责骂了一通，急急忙忙赶他们走。 仙羽靠在帆樯上，没脸没皮地笑道：“我们就是不走！不仅不走，还要到你们船上坐坐！” 第53章 踏花同惜少年春 清回也不还口，劈手朝河面上一打，溅起一大朵水花，淋了仙羽一身水。仙羽颤动双臂，像鸟儿拍打翅膀一般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从船头站起来就要找清回算账。还是宜君见好就收，将仙羽给拉了回来。 翎鸢朝对面船上微微拱了拱手，对面五个人会意一笑，也就不再打扰了，行船高歌离去，欢笑声回荡不绝。 清回眼见着他们走远了，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继续方才的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翎鸢正欲回答，船身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又晃了一下，像是被两个人踩过船顶一般。 清回趴在船头朝空中看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两个熟人从河面上略过，踩着河上的游船，正你追我赶，对决正酣。 一个说：“大过年的就不能收敛点戾气，追我还追个没完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看上我了！” 另一个则怒喊一声：“看上你？你当我眼睛被狗吃了么！” 一个恼羞成怒：“花小翠儿！” 另一个义正言辞：“阎十六！” 两人越追越远，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清回退回船篷时笑得花枝乱颤，不停重复那一句：“花小翠儿，哈哈，花婉兮居然叫小翠儿，哈哈哈……” 翎鸢却微抿唇角，淡笑不语。 正月十五没有宵禁，夜色已深河上仍然游船不息，花灯不灭。星月盈盈，流光皎洁。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清回坐在翎鸢大腿上，头发缠在他脖子里，鼻尖盈满了他身上的淡香。 翎鸢随意揉捏着清回的小胖手，忽然想起一茬。 “你的晋阶宴打算什么时候办呢？” “这个啊……过年都给忙忘了。”清回想了想，摆手道，“算了，不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晋阶宴也不过是吃吃喝喝，过年这几天陪花小翠儿吃酒席已经吃够了。” “不办就不办吧，但是我们小小庆祝一下可以吧？等开春了，趁着哪天天气好，一起踏个青、喝个小酒？”翎鸢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微光。 “可以啊。”清回应道，满目期待，“我和雪暝他们每年都会去踏青放风筝，今年多了一个你可真好。最好叫上小翠儿和小十六、还有仙羽宜君、还有杜蘅若……” 翎鸢的本意是与她单独郊游，结果清回刷刷刷吐出一串名字，倒叫他哭笑不得，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委屈表情。不过他终究没有出声打断，人多人少有什么区别呢，清回开心就好了。把她哄开心了，还怕没有独处的机会么。 * 三月三上巳节这天，正是春来回暖、踏青郊游的好日子。真翠山的山溪旁，早已摆好了食案、琴案、水酒瓜果等物，只待游玩累倦之时，能有个休息饮食的地方。 花婉兮一早就来了真翠山，清回远远见着她，高扬起手臂挥舞，口中不停唤道：“小翠儿，来了！” 花婉兮揉了揉额头，恨不得一掌拍飞了清回。自打自己这小名儿被她知道之后，逮着机会就叫上两三声，将花婉兮给烦得够呛。 杜蘅若、戚怀恭两个弟子被花婉兮留在府里训练，身边只带了宜君和仙羽两个使役妖，顺便带上了纸鸢、笛箫等物以供娱乐。 阎明镜来的时候穿了件宽大的袍子，衣袂飘飘，行路带风，仙气十足。绘姬跟在他身后时，还要时刻 分卷阅读113 注意脚下，以免踩到自家大人洁白的衣摆。 恰好今日花婉兮也穿了件广袖长裙，风吹仙袂飘飖举，与阎明镜站在一起，两人看起来竟然十分地登对。 然而再相配，也只是看起来。 花婉兮此时正与应千行谈笑风生，压根看都没看一眼刚到的人。 应千行是独身前来的，葛衣麻裳，一眼便能看出其抑郁贫苦不得志。他甚至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只能用布条挽住头发。碎发与发带在肩上轻拂时，有点像春风里拂堤的杨柳，倒添了些额外的情致。 翎鸢则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他落在庭院门前的时候，清回正和宜君、仙羽和绘姬一起打牌游戏，根本没看到他。 翎鸢倒也不生气，只是往清回身边一凑，随手一推，将她的牌摊在案上给其他人看到，而后身形轻盈地躲过了清回的攻击，闪身逃开了。 雪暝、兰述、小攸、苏玖这几个真翠山的妖怪以及应千行，已经和翎鸢很熟了，见他来了，也不多客套，甚至连茶都没给倒一杯，只告诉他若是渴了自己去倒也就是了。 翎鸢腰间系了一枚小荷包，他将手指探进荷包中，轻轻一拉，拿了一方古铜镜出来。 “前些日子我闲着无聊，在家收拾东西，结果翻出了这方秦代铜镜出来，你们猜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清回被摊了牌，这会儿也玩不下去了，见翎鸢似乎带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凑上来问道：“有什么玄机？” 苏玖却皱着眉头凝视铜镜许久，颤着声音不可置信说道：“这……好像是我的镜子！” 几百年了，本以为那些所有逝去的事物再也找不回来了，却没想到今时今日，竟还能再次见到旧时旧物。这面铜镜，与记忆里挂在墙头的那一面一模一样，只不过添了些划痕，多了些沧桑。紫皇玉镜蟾蜍字，堕地千年光不死。 翎鸢完全没有惊讶，浅浅笑道：“我知道是你的，所以特意给你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清回问道，苏玖亦不解地看着他。 “这面铜镜早在辗转到小玖手中前就已经有了灵性，虽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却能将遇到过的万千事物记录在镜面中。”翎鸢说着，抬袖轻轻拂过镜面，光华流转间，镜面忽而升起朦胧云雾，渐渐地，镜面中开始有画面出现。 镜中最初的画面是一片漆黑的墓穴，大约这便是铜镜初通灵性之时。 这一动不动的墓穴之景持续了许久，久到清回需要手动将时间线向后拨，画面才终于发生了变化。 那是几个闯入墓穴的盗墓贼，他们将铜镜偷走后，几经转卖，古镜几度流离。岁月流转，无数个春夏秋冬过去了。直到一个紫藤满院的春季，古镜作为贺礼被献给郡守，郡守又送给自己刚满五岁的儿子。 接下来的画面，便一直定格在苏玖房间里。 清回、雪暝、兰述以及小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铜镜，目睹了苏玖生前，从孩子长成少年的过程。 他第一次在七弦琴上奏出一首满意的曲子、第一次对局赢过父亲、第一次在陈述治国之策时得到先生的赞赏…… 以及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哭泣、第一次调戏小丫鬟、第一次…… 苏玖猛然出手将铜镜反扣在案上，理了理衣服头发，面色尴尬。 清回等人顿时就不满意了，吵吵嚷嚷要他把铜镜翻回来。清回甚至挤眉弄眼地笑问：“是谁跟我说过他家里家教甚严，平日侍奉的都是些男仆啊？” 苏玖掩面不吱声。 小攸笑红了脸，极为热心地向清回解释道：“侍奉的是男仆，调戏的是丫鬟，不冲突。” 苏玖双手捂脸捂了好一会儿，才笑中带泪说道：“求求你们，尊重一下我作为未成年男子的尊严好吗？” 清回等人依然不依不饶，最后还是苏玖以答应洗三个月碗为代价，才保住了自己的面子，让年轻时做过的羞耻之事彻底雪藏起来。 他趁着庭院里众人忙着带伞带零食之时，自己悄悄潜回房间将铜镜藏了起来，这才放心地与大家一起出门游山。 节气正清，和风正畅，年华正盛，情谊正好。 一行人游至某处山林时，花婉兮望着参天古树。忽然说道：“这个地方，我似乎来过？” 阎明镜转了一圈，望了许久，也悠悠然开口：“我好像也来过。” 翎鸢将手臂朝阎明镜肩上一搭，冷笑道：“我也来过。” 清回与应千行对视一眼，各自惊喜，想起了去年的一件往事。 “这不就是阎明镜抓住了翎鸢，赢得‘第一除妖师’头衔，扬名天下的地方吗！”清回笑道。 应千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有四人合抱之粗的古树，对清回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就是躲在那里偷看的。当时你被抢了五百年修为，哭得特别惨，结果正巧在那棵树后，远远望见了自己的仇人，要不是我拉着你，你还要上去找翎鸢拼命呢。” “记得记得。”清回爽 分卷阅读114 朗大笑。 “原来早在那时我们就遇见过。”翎鸢舒缓一笑，字字淡缓如烟。 如此一番，花婉兮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了然一笑。 阎明镜倒是惊中带喜，意外道：“可真是巧，我这辈子只抓住了翎鸢一次，偏巧就被你们看见了！说来还真是有缘。” 闻言，翎鸢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还真以为是你自己抓住我的，若没有小翠儿设下的陷阱，能让你捡了这便宜？” 阎明镜面色微红，轻咳一声，正要解释，花婉兮却淡淡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还有，谁敢再叫我小翠儿，我就打断他的腿，说到做到！” 这处曾经来过的地方，勾起了一行人关于往事的回忆，一时间谈论纷纭，感慨良多。 一年前，清回与翎鸢、花婉兮这些人互相还不认识。那时清回还是一个深居山林的小妖怪，若没有发生翎鸢的血瓶砸伤她的事件，恐怕她几百年之内都不会与大妖怪、除妖师有往来。 那时的翎鸢还在静观山悠闲度日，哪个妖怪犯了什么事，哪个除妖师要对付什么妖，他都懒得管。那时的花婉兮才刚刚在京城站稳脚跟，阎明镜也只是一个踩着家族的肩膀勉强站在风口的小除妖师。 转眼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兜兜转转聚在了一起，一起守过岁，一起喝过酒，今日还一起踏过青。 背烛共怜深夜月，踏花同惜少年春。能相聚，便是最好的韶光。 * 白日游山，至晚方归。 夕阳在山，人影散乱。送走了花婉兮等人，小攸进厨房烧菜，清回几个则等着开饭。 苏玖一个人倚在桃花树下，怀里抱着铜镜，看着旧时房间，旧时帐榻，以及早已消散在风烟中的人与事。纵然时光流转几百年，记忆中的许多细节已经模糊掉，他甚至有些记不起父母兄姊的脸，但这些往事却依然像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一般，在他心里不可磨灭。 镜中有一幕画面是苏玖的妹妹将铜镜偷出房间，放在院落中的桃树枝上，而后提起裙摆轻快跑开，从花园侧边的小门闪身跑掉。 而此时清回恰好经过桃树，推开大门出去收拾山溪边的食案。她转身轻轻掩门的身影，与铜镜中妹妹掩门的身影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这一瞬间仿佛扭曲了时空，苏玖忽然觉得，其实妹妹还在自己身旁，正等着自己吃完晚饭去与她讲故事，母亲则会悄然出现在门框边，催促他们早些安睡…… 第54章 古镜之中 苏玖越是回想，眼神越是涣散。若不是因为早已流不出泪，恐怕镜面之上已是水光粼粼。 桃树上鲜花簇簇，枝桠晃动间一只手忽然从桃花间伸出来，同时带出几片离枝花瓣，被微风托着悠悠然落在地面上。 桃花姬清灵的声音从花瓣间传出来。 “苏家五郎，我曾见过你。” “嗯？”苏玖惊愕之间，抬头望了望繁花间那一道素色广袖。 “在苏家庭院里，那时候，你兄长督促你练剑，我就在你们家桃树上看着……” 这一声苏家五郎，再次勾起了苏玖遥远的回忆。 那时候春季落花绵绵，他在庭院里，与好友饮酒，与兄姊对弈，与妹妹玩笑…… 多美好的时光。 “其实我原本也没认出你是谁，毕竟都过去几百年了。”桃花姬笑了笑，继续说道，“恰巧方才看到你手中的铜镜，我才蓦然记起当年的你……” 苏玖失笑：“原来你有躲在树上偷窥别人的习惯啊。” “不是偷窥，是查看你们种下的、来自我桃源桃树的生长状况，顺便看到了桃树所在人家的景象而已。”桃花姬一本正经解释道。 苏玖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他今晚破天荒地没有陪清回小攸等人一起吃饭，而是坐在桃树下，坐了许久。一个亡灵，一个仙人，聊起了早已逝去的往昔，直至月出东山，星月皎洁。 花阴树影之后，小攸整个人掩在阴影里，目光如水，静静瞧了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 翌日依然是个风朗气清的好日子。 小攸特意挑了个苏玖不在的时候，拉着清回、雪暝和兰述躲在房间里，与她们商量事情。 “你想替小玖办一个成人礼？”清回愕然问道。 “而且我们都要变成他的家人？”雪暝亦是惊诧。 “还要尽可能把屋子布置成苏家旧时的样子？”兰述目瞪口呆。 小攸坚定的目光溢出丝丝恳求。 昨夜苏玖与桃姬忆故人、说过往聊到半夜的事情，别人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小玖生前有许多遗憾，他死的时候那么年轻，没成过亲，没有过孩子，甚至连冠礼都未曾行过。小攸想，既然他们如今成了他新的家人，倒不如为他弥补一些他曾经的遗憾。 清回想了想，沉声说道：“这冠礼倒简单，难的是我们需要铜镜中的影像作为参考，好布置房子、 分卷阅读115 准备衣服。可这铜镜被小玖藏在房间里，只要我们能用一面假镜子把它换出来，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要造一面假镜子，说到底还是需要把真镜子偷出来，不然我们怎么造假？反正都要偷镜子，何必再造个假的多此一举呢。”雪暝思前想后，道出自己的疑虑。 “可是若没有假镜子，小玖发现镜子丢了，不就起疑心了？我们还怎么瞒住他准备？”清回问道。 “这有何难？”小攸轻松笑道，“我和兰述带他回雪山住几天，然后我们找借口下山，咱们趁机布置好一切，再把他接回来就是了。” 兰述凝眉问道：“我们以什么理由带他回雪山？又以什么理由把他撇在雪山、而我们自己回来呢？” 几个妖怪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清回打破僵局，说道：“模仿雪女的笔迹写一封信，就说想他了，希望他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写信倾诉相思这种事显然不是雪女的行事风格……”小攸挠了挠头发，最终不管不顾道，“算了，就这么办吧，谁还没个转性儿的时候。” 几个妖怪商量好了，立即便开始行动。小攸对雪女的笔迹比较了解，便仿着写了封信，转交给苏玖。 苏玖坚信却迟疑不定，不停询问：“这真的是雪女写的？”不管他怎么问，得到的答案皆是“这正是雪女写的”。小攸和兰述两个费了半天功夫，连哄带忽悠终于把苏玖给骗去了雪山。 他们一离开，清回和雪暝立刻推开苏玖房门，分头翻找铜镜所在。 苏玖的房间极为简洁，几乎没什么东西，白茫茫一片，一目了然。清回和雪暝两个翻了七八遍都没能找到铜镜，清回不由怀疑：“小玖不会把铜镜随时携带在身上吧？” 雪暝累得脖子酸痛，坐在案边揉了几下脖子，又赶紧写封简短信笺，折成纸鹤传给小攸兰述。 不久后两人回过来一封纸鹤，清回着急忙慌拆开来看，不由失望。信中内容大概是说，小攸骗苏玖玩一个“画与猜”的游戏，谁若是猜错了便脱一件衣服，结果是小攸输惨了。兰述看不下去，推开小攸自己上，成功褪去苏玖衣衫数件，却并没有发现他藏了什么铜镜在身上。 雪暝叹气道：“看来铜镜还是在小玖房间中的某处，我们继续找吧。” 清回却站着没动，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小玖的房间我们已经翻了七八遍了，每个角落、甚至可能有机关暗格的地方我们都找了，什么都没有，如此说来铜镜已经不可能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他身上也没有，房间里也没有，他总不能藏到地底下去了吧。”雪暝发愁说道。 “他倒是想藏在地底下，前提是他得挖个洞出来啊。”清回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双眸泛起光亮，“有没有可能，他把铜镜藏到我们房间里了？” 雪暝呆了呆，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 清回继续说道：“也许小玖考虑过了，若是我们想看他儿时的笑话，第一反应一定是在他房间里找铜镜，那么将铜镜藏在自己房间里一定是最愚蠢的选择。反而是藏在我们的房间里，才会更安全。” 雪暝双眸一转，面生欣喜，越想越觉得清回的话有道理。 于是两人开始分头翻找各自的房间、以及兰述小攸的房间，找了一上午，终于在小攸房间里找到了那方铜镜。 确认了是那方铜镜之后，清回本想立刻到镇子上去买些布料，回来做苏玖家人的衣裳。雪暝却拦住她，两人合计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到京城去找布庄更为靠谱，毕竟苏玖生前是权贵人家，小镇买来的布料实在不足以重现其辉煌。 从另一方面来说，为苏玖办成人礼的事怎么能把应千行抛在一边？恰好趁着上京，可以把应千行叫上一起准备。 打定主意后，趁着正午未过，两人不慌不忙驾云赶到京城，恰巧赶上在应千行那里蹭一顿饭。 此时应千行正端了两个清汤寡水的素菜摆在房间里，还未动筷子，便望见院子里降下两个身影。他隔着门无奈笑道：“我自己都吃不饱，居然还来蹭我的饭，你们好意思么？” 嘴上这样说着，应千行还是起身拿些了钱去厨房求张大娘给自己加几个菜。好在平日里张大娘很喜欢这个谦谦有礼、面如冠玉却落魄不得志的门客，是以应千行来到厨房，以礼相待，并笑靥如花讲几句好话，张大娘便乐的合不拢嘴，不仅给加了菜，甚至还给他打了折。 清回、雪暝和应千行坐下来好好吃了顿饭，闲话谈笑几句，应千行才问道：“此次上京可有什么事？” 清回将铜镜拿出来，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才问道：“你知不知道哪家布庄货物最好？” 应千行一听，便垂眸笑道：“我好歹在京城住了这么些日子，哪家商品精致、哪家工匠手艺好，这些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不就是买上等布料么，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东街王记的手艺最好，且价格实惠，从不漫天要价。” 几个人吃完饭后，仔细看了几遍铜镜中的影像，熟记了苏家 分卷阅读116 的室内布置，以及苏玖父母兄弟姐妹的礼服样式之后，便出发前往东街了。 应千行一边带路，一边叹道：“小玖若是知道，不知会有多高兴。” 雪暝走在应千行身边，曼声嘱咐他道：“一会儿买完布料和装饰等物，你就回李府请个假，就说要回家探亲，咱们一起回去布置房子、量身形裁衣服。” “好。冠礼日子定了吗？我记得三月初十似乎是小玖生辰，是在那天吗？”应千行微微仰头思索，而后问道。 清回怔愣了片刻，一拍脑袋说道：“你不说我们都忘了，我只记着小玖的忌日是三月初七，都忘了他生辰恰好是几天后。你说我们是选在初七还是初十呢？” “当然是初十啊！你选初七不是净惹他难过吗。”雪暝在清回脑袋上点了一下。 “我也觉得初十更好。”应千行斟酌道，“若换做是我没成年就死了，我也希望能在我生辰那天行冠礼。” 几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定下三月初十的日子。 东街的王记布庄是个大型商铺，掌柜的是个憨厚朴实的中年妇人，应千行进店后将需求一说，那妇人便带着他们来到右侧靠后存放上等布料的柜台前，一边介绍、一边陪清回等人挑选。 清回和雪暝应千行身上的钱加起来也不算多，是以三人挑东西难免需要货比三家，这一逛就逛到日落西山，市场关闭，店铺打烊，三人也仅仅买完了布料，明日还需再来。 三人各自抱着布料回程时，清回忽然脑袋一转，想起一件事来：“剩下的东西我们不用买了，可以找阎明镜借啊！阎家家底深厚，不知收藏了多少历朝历代的古物，肯定有秦代的东西！” 应千行有些迟疑，说道：“就算是有，那也是价值万千的古董，就算他肯借，也怕他家中长辈不答应。” “行不行的，我们明天上门问问不就是了。能借来最好，借不来另想办法。”雪暝干脆道。 三人回到真翠山时，小攸和兰述已经从雪山回来了。小攸迎出门来，一边帮他们抱布料，一边絮絮叨叨：“……雪女那脾气真是又倔又硬，我和兰述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她帮忙留下小玖，可累死了。” “更累的还在后头呢。”清回放下布料，擦擦汗说道，“小攸你赶紧做一桌菜去，吃完我们就得裁衣服了。” “那我帮小攸一起做，你们先休息。”兰述起身道。 春夜的山林杳杳落落，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灯火明亮的木屋里，四个妖怪并一个凡人正对着灯光，聚精会神地记录身形数据、裁剪礼服。 苏玖一共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再加上父母二人、大宾一人，仅凭清回几个是凑不够人数的。清回思索着，正好趁着明天向阎明镜借东西时，问问他能不能过来扮演一下苏玖的哥哥，再让花婉兮和翎鸢一起过来参加冠礼，这样便能将八个人凑齐了。 第55章 冠礼 春天的晨风微凉，清回推开门后微微眯了眼，几分慵懒几分随意地开口道：“早上好。” “早上好。” 庭院里应千行、小攸和兰述早已吃完了早饭，已经在继续昨晚没做完的活计了。 清回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笑嘻嘻凑在小攸身边，想叫他给自己烧个饭。 “没看我忙着呢吗，”小攸白了她一眼，“我给你和雪暝留了饭，自己去厨房热一热就行了。” 清回不会灶厨上的事，只好去雪暝房间把她叫醒，等她起床将厨房里小攸留下的早饭热了热，清回才终于吃上了热饭。 雪暝端饭出来的时候，看着清回的眼神满是嫌弃。 “笨死你算了，连简单的热饭都不会，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清回正狼吞虎咽，闻言轻笑一声：“你做饭又不好吃，没有你就没有你，有小攸就够了。” 雪暝懒得同她争什么，只当养了个白眼狼。 清回原本的打算是吃完早饭便和雪暝一起去找阎明镜借东西，没成想饭才吃到一半，翎鸢便串门子来了。 雪暝又惊又喜，站起身道：“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阎大人不借我们东西，若是翎鸢和我们一起去，成功率便高多了。” “借东西？”翎鸢问道，“你们要借什么？” 清回将前因后果细细与他说了，翎鸢却坦然一笑：“何须去找阎明镜，旧时古物我静观山就有。” “权贵人家的器物也有吗？”清回发问。 翎鸢狡黠一笑：“你们年轻，恐怕不知道，很多生活在秦末的妖怪，趁着人间战乱不息，经常会将无人使用的席案、床榻、屏风等物搬回自己洞穴。妖怪的眼光挑剔得很，一般平民人家的器物他们还不稀得要，只挑官宦人家的器具搬。后来大小妖怪都聚集静观山，这些器物自然被一并带来了，你们若要什么，尽管来挑，没有你们找不到的。” 清回听这话茬，似乎翎鸢也做过这种事似的，便贼眉鼠眼开口笑问：“你可曾搬过哪 分卷阅读117 户人家家里的东西？” “你说呢？”翎鸢笑着反问，“不然小玖那面铜镜我是从哪里搞来的？” 此言一出，清回眼中忽然光芒一闪，问道：“这么说，小玖家里没落之后，是你带走了他家里的东西？” 眼下不止清回，庭院里几个妖怪并一个人类皆目光灼灼望着他。 “大约是吧，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翎鸢努力翻找着模糊的记忆，试图记起自己在苏玖家里带走过什么，却最终无果，干脆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去静观山找找，说不定真能把小玖家里的东西给凑齐了。” 清回面上顿生兴奋，蹦蹦跳跳地拉着雪暝便准备驾云出发。而后她忽然记起小攸、兰述和应千行是不会驾云的，便放开雪暝，随手扯起离她最近的小攸，带着他一起腾云而去，口中朝地面喊着：“我先去了，你们快点来！” 没一会儿，雪暝带着兰述、翎鸢带着应千行，稳稳升至云端追在清回身后。 * 日落西山之时，清回看着面前、众人忙碌了一天的成果，大感欣慰。 酒樽、铜簋、鼎器、食案、书案、凭几、座屏、箱柜等，应有尽有。雪暝和小攸拿着铜镜，将其中记录的影像与面前器具一一对比，竟有大半都与苏玖家中的用具一模一样，甚至很有可能是同一件东西。 小攸喜上眉梢，轻声道：“小玖见到这些一定很开心。” 这些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器物，被清回等人尽数运回真翠山。清回觉得来静观山打扰这么久，还搬了这么多东西回去，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所以拒绝了翎鸢叫小妖帮忙搬运的提议，自己多跑了几趟，总算是把东西全搬回来了。 真翠山的居所占地并不广，比起苏家旧时的院落，实在是小得不值一提，所以要复原苏家旧状也只能复原一角。清回拿着铜镜看了许久，抬头望见自家庭院的桃树，最终决定以这棵桃树作为参照点，复原苏玖家桃树附近的房屋摆设。 几个妖怪和一个凡人忙了几天，终于将礼服裁制成型，将房屋院落修整一番，将室内器具换成静观山淘来的秦时旧物，并摆成苏玖家的布局模式。 布置好了一切，小攸开始对着铜镜研究苏家常用的饭食，钻进厨房里鼓捣良久，并且端出来让翎鸢试吃。若是翎鸢觉得颇有秦时旧味，那么这道菜才算过关。 清回正在写礼仪的流程，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按规矩，行冠礼之时要给冠者取字的。这个环节我们还要不要？若是要的话，我们也没有给人取字的能力啊。” “能不能取到好字倒在其次。”翎鸢斟酌着说，“重点是，小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早晚要轮回的，说到底也没有取字的必要了。” 翎鸢说的话也正是清回所想，但清回还是问了问大家：“你们的意见呢？” 小攸第一个不赞成：“取什么字无关紧要，但是这一环节必不可少，否则这冠礼就不完整了。” “我也赞成取字不能省，但是取什么字还需要商榷。”应千行缓声道。 雪暝亦道：“我们房间小，人数少，在很多方面已经不得不简化程序了，若是连取字环节都省了，那就太对不起小玖了。” “我虽然也觉得取字不能省，但是我们这群妖怪又没读过书，哪有资格给人小玖取字啊？”兰述有些发愁。 这一圈意见听下来，清回心中自有了计较，眼珠一转便笑道：“我倒有个想法，你们听我说……” * 一切事宜商量完毕后，接下来便是冠礼的排练。 清回早已同花婉兮与阎明镜做好了约定，他们亦答应三月初十腾出时间来扮演苏玖的兄姊。可是初十之前的排练，他们却是腾不出时间了。 清回本想，腾不出时间就腾不出时间吧，反正他们俩本就是被叫来凑人数的，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翎鸢却不愿就此放过他们，硬是叫自家山头的小妖在镇上抓了个凡人带回真翠山，这才引得花婉兮与阎明镜匆匆赶来。 翎鸢看着他们俩一先一后降下，嘴里叼着根野草冷笑：“不是说腾不出时间么？这来的还挺快。” 花婉兮扶着额头无奈道：“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一老妖怪了，还玩这种把戏，不觉得无聊么。” 听到“老妖怪”一词，翎鸢额头青筋渐起，眼看着就要炸毛了。清回赶紧伸手在他头顶顺顺毛，哄了几句好话，才将他安抚下来。而后清回将那被吓晕的凡人朝柴房一关，对花阎二人道：“就陪我们排练一天，完了就让你们把那人带走。你们回去还有酬金拿，有什么不好的。” 对于花婉兮与阎明镜来说，反正到哪里除妖都是除，倒不如在这里陪清回他们排练一天，倒还能悠闲度一日。这样想着，两人索性便答应了。 苏父由小攸扮演，苏母由雪暝扮演，花婉兮和兰述分别扮演苏玖的两个姐姐，应千行和阎明镜分别扮演苏玖的两个哥哥，清回则扮演苏玖的妹妹，大宾则由有秦代生活经验的翎鸢担任。 其他像是什么伯父叔父 分卷阅读118 、堂兄堂妹、同僚好友、赞冠者、宾客、丫鬟仆从等等，清回等人实在凑不出来这么多人了，便只好作罢。人数不够，演技来凑。 而后清回捡了块石头，手掌在其上轻轻拂过。微光闪过后，石块落地便变作一个人，正是苏玖的模样。 因这人是石块变得，所以“苏玖”既不会说话，脸上也无表情，甚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过清回对石块的要求不多，只要他能听从指令走路行礼就可以了。 人数凑齐后，清回等人分别变成所扮演之人的模样，模仿着铜镜中看到的所扮演之人的走路姿态、讲话语气、行事风格，一遍又一遍地排练冠礼。 排练第一遍，总有人将“五弟”或“五哥”错喊作“小玖”。 排练第二遍，清回嫌花婉兮和阎明镜台词记得不熟。 排练第三遍，小攸和雪暝互相指责对方没有个父母的样子。 排练第四遍，翎鸢已经记忆错乱将祝辞念乱掉了。 排练第五遍、第六遍、第七遍…… 阎明镜一屁股坐在廊檐下，靠在廊柱上虚脱道：“累死人了！你们管饭不管？不管饭下次不来了……” “就你累？人家厨师不累啊，还管你饭？”花婉兮翻了个白眼，靠在树下休息了。 小攸却毫无倦状，情绪依然亢奋。 “有饭有饭！我学了几样苏家的家常菜，这几天我们都吃这些，体验一下小玖的生活。” 小攸说完，擦了把汗立刻就进厨房了。 雪暝、兰述和应千行勉强还可以动弹，见小攸一个人做饭辛苦，便强撑着走进厨房给他帮忙了。 剩下清回和翎鸢，两人都不擅长庖厨之事，也只能有心无力，坐在外面干等了。 * 如此排练了几天，终于迎来了三月初十。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玖便收到了小攸传来的纸鹤，其上书“急事，速归”。 他这几天一直都挺纳闷的，不知道小攸他们将自己独自一人撇在雪山是什么意思。此时收到了要他速归的传信，苏玖也来不及想太多，连忙起身踏上回程。 在真翠山第一眼看见自家小屋的时候，苏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一样。虽然远远看去，外观与平日并无两样，但苏玖心中却隐隐骚动，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庭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那沉重的手感，嘶哑的音质，莫名地竟令他心跳快了几分。好像他推开的不是庭院的门，而是来自遥远时光之外的某段过往。 门内的世界竟是久违地熟悉，熟悉得令人迷幻。苏玖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时候，脑子整个乱掉了，好像陷入了时间的漩涡，分不清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心神恍惚间，他忽然觉得几百年执刀使生涯只是梦境，此时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日日习文练武、与人交游辩论、等待成年而出仕的少年。 站在树下仰望桃花的苏父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招手叫他过来。 父亲的容颜仍如往日般俊朗，声音浑厚。苏玖揉了揉眼睛，而后缓缓走向前，颤抖着伸出手在父亲脸上轻轻抚了抚。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 “父亲……”苏玖的声音飘忽、哽咽而又破碎。 苏父爽朗笑道：“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谁又惹你难过了，是老三老四欺负你了，还是你妹妹又捉弄你了？” “大喜日子？”苏玖疑惑。 “是呀，今日可是你的成年礼，难道忘啦？”苏母缓缓步入庭院，端着得体的笑容说道。 “母亲……”苏玖的眼神又悲又喜，喉头滚烫到说不出话。 第56章 春日 “快去换礼服，别让兄弟姐妹们看了笑话。”苏母轻轻一推，将苏玖推进房间里。 苏玖刚进房间，便觉得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漫涌而来。 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也是相别了几百年的地方。此时重回故地，床榻、屏风、铜镜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书案上摊着竹简，七弦旁燃着檀香，一切都井然有序，就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喧闹声由远及近而来，没等苏玖反应过来，便有一股子嘈杂的笑语声涌进他的房间。 苏玖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一股脑全都围在他身边，嬉笑声此起彼伏。 “从今天起，五弟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二姐笑说。 “可不是。”三姐接过话头，笑道：“行了冠礼就可以娶媳妇生孩子了，五弟看上哪家千金了？姐姐得空去帮你看看！” “娶什么媳妇！”四哥反驳道，“大哥还没娶媳妇呢，哪里轮到他了？” “五哥比大哥长得好看，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既温柔又会疼人，比大哥先娶媳妇也是应该的！”小妹笑嘻嘻趴在苏玖肩膀上，对着自己哥哥一顿夸。 “你看小妹偏心偏的。”四哥对着一旁的大哥摇头感叹道，“同样是哥哥，怎么没见她这么向着我们？” “你们也没像五哥这样 分卷阅读119 疼我呀！”小妹撇嘴说道。 二姐掩口笑道：“咱们小妹精着呢！谁给她买零食吃，谁又藏起零食不让她吃，她都门儿清！” 三姐则戳了戳四哥手臂，笑道：“你也多跟五弟学学，看人家是怎么疼妹妹的，再看看你？怪不得徐家千金看不上你。” “谁说徐家千金看不上我了，你再说！”四哥恼羞成怒，闷红了半张脸。 “好了，都别闹了。”大哥笑了笑，扯开即将掐架的弟弟妹妹，又替苏玖整了整衣服，嘱咐道，“五弟，你也长大了，既是苏家的未来，也是大秦的未来。从小我就带你走遍周围的郡县，你也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是你我兄弟日后有幸能到陛下面前任职，不要忘了少年时的治国理想才是。” 面前正谆谆教诲自己的大哥，与旧时的模样一般无二，苏玖听着听着，竟真的像是回到了被大哥严格管教的少年时光一般。 苏玖微微颔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五哥你快些换衣服吧，我们在外面等你。”小妹甜甜一笑，双手捧上礼服。 苏玖指尖在礼服上来回摩挲几次，伸手刮了刮小妹鼻子，宠溺笑道：“知道了。” * 苏玖穿上礼服，缓缓步下台阶进入庭院时，眼神已经由最初的惊愕恍惚，变作了一片清明。 就在方才他穿礼服的时候，原本下意识地向左掩了衣襟，待他系腰带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错了。 苏玖当时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他望着熟悉的房间，听着房间外面父母兄姐与妹妹的欢笑声，望着挂在墙头的那面铜镜…… 忽然很想抱头痛哭一场。 只是可惜，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苏玖将系好的带子重新打散开，将衣襟变回右衽。垂下的双眸重新睁开后，瞳孔中满含焕然一新的绚烂光彩，熠熠照人。 他走进庭院中，将桃树下的人们看了一圈。 他的父母、他的兄长、他的姐姐、他的妹妹，以及那个长着父亲朋友模样的大宾。 那些以往的岁月、那些无数次梦到的时光，终于又回来了。哪怕只是须臾，也让人心生欢喜。 每加一次冠，苏玖便回房换上与冠相配的服饰，而后出来聆听大宾的祝辞。 加冠完毕后，苏玖本应该拜见父母。但小攸雪暝毕竟不是真的父母，所以流程中其实是省掉了这一环节的。可是到了这一步时，苏玖竟然不犹豫不迟疑，认认真真对“父母”、对“兄弟姐妹”、对“大宾”拜了两拜，倒让“父母”等人现出窘迫的神色，连忙还礼。 其后便是取字环节。 苏玖面朝南站立，大宾端正严肃，不苟言笑，微微张口说出苏玖的表字—— “不、可、说。” 饶是苏玖忍功再好，也不免噗嗤笑出了声。 大宾却仍然面容端庄，一板一眼地开始念唱祝辞。 苏玖暗自好笑，哪有说好了给人取字，却又告诉自己“不可说”的。他自然知道清回等人用心良苦，怕不取字自己觉得遗憾，又怕取了字让自己不满意，同时也显得对自己不尊重，只好搞了这么一出模棱两可的戏码来，既有了取字环节，又没有真的取字。 苏玖几乎可以想象他们在一起商量时的模样，一阵又一阵感动漫上心头。 庭前桃树葱葱郁郁，苏玖忽然觉得，若是当年家族真的找到了桃花源，并安居其中，恐怕就是现在这般情形，其乐融融。 不过世间事又哪有“如果”可言呢。 如果真的有那些“如果”，他也不可能认识这些并肩几百年的朋友了。 美丽大方偶尔又很暴躁的雪暝、不善言语却细心温柔的兰述、不拘小节却又体贴懂事的清回、有志难酬清苦度日的应千行、以及厨艺上等身娇体软的小攸，最后还有清回的恋人、身份高贵却意外地平易近人的大妖怪翎鸢，以及两位身负盛名的大除妖师花婉兮、阎明镜。 在这个桃花飘零的日子里，苏玖冰凉已久的身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极目望去，周围是三春的暖阳，葱郁的山林，友人的拥抱，所见所感，将永世难忘。 * 黄昏将人影树影拉得细长，苏玖坐在庭院大门边上，不知在望些什么。 小攸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轻轻走到苏玖身边，本想与他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复又转身准备离去。 苏玖却猛然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窝里，微微颤抖了片刻，才哽咽着声音说道：“小攸，谢谢你，谢谢你们……” 小攸默然垂眸，拍了拍苏玖环住自己腰腹的手臂，轻声安慰道：“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还是你父亲。” 苏玖：“……” * 清回请了好些天的假，一回到花府，一下子堆了好多活等着她干。 干完一天的活，清回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自己捶着肩膀摇摇晃晃回房睡觉了。将将在榻上躺下，清回大老远地 分卷阅读120 就听见仙羽凌乱的脚步声朝房间走来，开门时在门框上撞了三次才终于将门打开。 清回瞅着他晕晕乎乎地进房，不由好笑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杜蘅若。”仙羽没好气地在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回来的时候，怀恭和杜蘅若正在后院练功。怀恭眼睛看不见也就罢了，杜蘅若那个睁眼瞎，看见我过来了，居然将符纸照头朝我脸上扔，愣是把我打懵了。” 清回捂着肚子在榻上滚了几圈，笑得不能自已。 仙羽灌了几口茶，而后重重放下茶杯，皱着眉抱怨道：“你说兰谷的妖怪怎么这么抠门呢！说什么都不肯把复明草给我，又不是白拿他们东西！” “第二十一次了。”清回默默给他数着数。 这已经是仙羽第二十一次去兰谷请求交换复明草了。兰谷的妖怪一个比一个精明，见仙羽拿不出珍奇珍稀的宝物，怎么都不肯把复明草给他。 “许是现在你和这草还没有缘分，等你们缘分到了的那天，你一定可以拿到的。”清回胡诌了一番话来安慰仙羽，便准备躺下休息了。 谁知脑袋才挨到枕头上，花婉兮便在外间唤她了。 “清回，巡城了！” “来了来了！”清回这才想起今日轮到她陪花婉兮巡城了，只能任命地爬起来。 今天这觉是别想早睡了。 * 清回在花婉兮这里做使役妖这么久，可以说见惯了人与妖、妖与妖的恩怨。从达官贵人到渔樵村夫，从药童农女到商贾千金，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是被妖怪纠缠就是主动痴缠妖怪，既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死心眼钻牛角尖的执拗之人，有闹翻了天但其实为的就是一件琐碎之事的奇葩，也有小心翼翼避人耳目、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很了不得的大事…… 令人惊叹的是，无论何种事情，花婉兮都能解决得顺风顺水、完美无缺。跟对了除妖师就是好，既不用掏力气，还能跟着赢得好名声，两全其美，是以这个大腿清回抱得很是愉快。 花婉兮每日都会巡城，时间不定，有时清晨、有时午后、有时深夜。巡城其实也就是在城里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闹事的妖怪，有则改之，无则回家。 夜色初临，清回陪着花婉兮悠闲地在街道上闲晃，本以为这次巡城会和以往一样普通，心里正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偷懒、怎么多睡会儿觉。 花婉兮仰头望着月光，浑身舒畅地叹口气。 “唉，难得这么清闲！城中无大事，妖怪安分不做乱，真好！” 清回点点头，刚想跟着附和几句，却见街道南口转弯处忽然涌出来好些个慌慌张张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哪家府里的丫鬟家丁，像是在匆忙地找什么。 那几个人一看到花婉兮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双眼发亮，一个个全簇拥在花婉兮面前，口中哀求道：“花大人，虞府出大事了，求您快去看看吧！” 清回翻了个眼皮望着苍天。 得，清闲这种话果然不能乱说，一说事就来了。 在虞府家仆的簇拥下前往虞府的路上，清回与花婉兮很快就将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总的来说就是府里闹鬼，且闹了有好些时日了，原本事态一直被虞府里的除妖师门客控制着，眼下却再也控制不下去了，只好搬来花婉兮这尊大神。 清回有些好奇，明明阎明镜才是公认的第一除妖师，为什么虞府出了事不去请他却来请花婉兮。不过碍于自家花大人的面子，清回并没有问出来。 据仆从所说，早在半月前虞良在成婚之时，府里就已有鬼祟了。那时红烛高照，宾客满堂，虞良在与新妇李秋凝共拜天地，却忽然之间灯烛尽灭，阴风阵阵，远处传来长歌哭泣之声，断断续续，幽幽咽咽，瘆得人浑身战栗。东园的守卫之人当晚高烧不止，满嘴胡话，俨然撞了鬼的模样。 经这一闹，满府宾客再也没有了吃喜酒的雅兴，一个个紧急召来了各自府里的除妖师门客，战战兢兢地被护送着回去了。可惜虞良在这大喜的日子，就这样被搅了个恹恹落幕。 虞大人铁青着一张脸，命令除妖师门客搜寻全府，定要把那作孽的恶鬼捉出来，结果倒腾了一整晚，却什么都没搜出来。 李秋凝一个深闺娇女，初出阁便遇到这种事，吓得满眼泪花直嚷嚷着回娘家。宁夫人一边安慰她，一边将虞良在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会不会是那个叫横枝的妖女找上门了。 虞良在简直头大，本该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却只能忙里忙外，既要操心府内恶鬼的事，又要安慰新娘子，还要打消母亲对心上人横枝的疑心，一整晚下来直接累到虚脱。 从这晚之后，虞府便再也没有安生过。 第57章 陶土傀儡 新妇李秋凝洗头时被水呛了鼻子，竟然引出了旧疾，从此卧床不起。虞大人仕途接二连三失意，虞良在外出摔断了腿，宁夫人莫名其妙生了病，吃药总吃不好，府上一片恹恹之气。 分卷阅读121 李家人心疼李秋凝时运不佳，刚出嫁便遇上这等邪祟之事，故而也没和虞家商量，强行将李秋凝接回府里养病了。奇的是，李秋凝在虞府里病的几乎快要死过去了，这一回到李府，不过养了二三日，居然渐渐地活蹦乱跳起来了。这下李家人更坚信是虞府有问题，不是风水不好，就是得罪了什么人，说什么都不肯李秋凝再回到虞府去了。 宁夫人原本一心以为是迷惑虞良在的妖女横枝，见不得虞良在迎娶新人，故而在府中作祟。她本以为李秋凝作为虞良在的新娘子，就算回到李府，也躲不过妖女的迫害。却没想到李秋凝一离开虞府，身体居然真的有所好转。这下宁夫人渐渐相信了，此次虞府遭难，恐怕不是什么为情所困的妖女借机报复，而是一桩更严重的事件，要么是在哪里得罪过的恶鬼上门报复，要么是得罪过的人给施了厌胜之术。 想通了这点，宁夫人终于明白仅靠府里的除妖师已经不能解决这件事了，这才匆匆忙忙地派人请花大人前来救命。 听完了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清回与花婉兮也差不多来到虞府了。 同虞大人和宁夫人简单寒暄之后，花婉兮也不再啰嗦，直接切入正题，张口便问虞府是否有谁得罪过什么人。 虞大人叨叨半天，无非是翻来覆去地说自己的几个政敌。宁夫人则像忏悔往事一般，倒豆子一样将自己以往做过的违心事讲了出来，什么十岁时陷害了宁府得宠的姨娘啊、打死了勾引弟弟的丫鬟啊等等。 花婉兮听了半天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委婉地止了他们的话头，找个借口退出房间了。 花婉兮望着梢头月色，歪头对清回讲：“先看看这府邸再说吧。” 纵然清回对除妖道术一知半解，此时却也知道花婉兮要做什么，没等吩咐，清回便主动飞回花府，取了一箱子工具过来。花婉兮从箱中翻出一个罗盘来，开始勘测虞府风水。 虞大人身为京中高官，建宅之初便有不少高人替他测算过府邸位置、格局，况且虞府众人安安稳稳住了这么些年，说明建宅之初的风水是极好的。若是半月前忽然出了变故，许是那时府里某个位置被人动了的缘故。 清回跟着花婉兮勘测了半天，直到走完整个虞府，都没有查出什么不对。 花婉兮凝眸问道：“你我方才过了一遍虞府，可有看出府里身染煞气最重的人是谁？” 清回只得猜测着说：“我看虞良在似乎是病得最重的。明明只是摔了下腿，却虚弱地好像只剩一口气了。” 花婉兮叹了口气，忽然没头没脑说道：“你知道我们做除妖师这一行的，有时候最难的往往不是和妖怪鬼怪厮杀，而是和人打交道。就像是今天这事，我想知道虞府里有谁在外面得罪过什么人，往往能被说出来的那些，都不是真正意义上能称为‘有仇’的人。真正的‘仇家’，不是说不出口，就是说不出来。所以我才这么难做。” 清回正在思考“说不出口”和“说不出来”究竟有什么分别，花婉兮却长呼一口气，揽着清回换了方向，口中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虞良在。” 清回与花婉兮是悄悄潜入虞良在的院子的，并没有通知任何人。 深夜的院落静悄悄的，除却几个亮着灯的窗口，和几个端汤换药的丫鬟，并无其他动静。 清回与花婉兮互相搀扶着，静悄悄埋伏在虞良在卧房的窗下，聚精会神听着室内低微的人声。 “……你这几日似乎精神好了很多。” “大哥就别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么。唉，原本我还担心，我这腿若是从此废了可怎么是好，现在才发现腿废了不算什么，这条命才是岌岌可危……”虞良在说话的声音明显比他大哥虚弱了很多。 “别说傻话了！有花大人在，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说起来，父亲不是和阎家关系不错吗，为什么这次请的是花大人，不是阎大人？” “听说是庐陵郡永丰县妖怪闹出了人命，阎明镜被县令八百里加急请过去除妖了。” 听到“庐陵郡永丰县”这几个字，清回忽然心头一动，觉得莫名熟悉，又觉得似乎有什么线索就要出来了。可是那种感觉仅仅电光一瞬，便没了踪影，饶是清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几个字有什么特别。 花婉兮却忽然攥住清回的手臂，慌忙道：“永丰县！是怀恭的家乡！” 清回这才明白过来，既惊又忧：“不好！会不会是怀恭的家人被妖怪害了？” 花婉兮瞪大眼睛盯了清回几秒，最终冷静下来，平静道：“应该不会。阎明镜也知道怀恭是我的弟子，如若真是他家出了事，阎明镜一定会传信回来。” 这话说的在理，于是清回也平静了。尽管她内心深处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此时却想不了太多，房间里虞良在与大哥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跟大哥说实话，你曾经相好的那个妖女，到底是谁，住在哪个山头？你一心护她，殊不知她也许就是害我们虞府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 分卷阅读122 这番话让清回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虞家大哥口中“相好的妖女”，指的正是雪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哥，我解释了无数次了，横枝她不会害我的，请你相信我！我们本就知道人妖殊途，当初在一起不过是图个乐子，她也好我也好，都没有为对方付出过真心，我若成亲她便不再打扰我的生活，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害我，她不是那样的人，更没有动机啊！” 此番话一落，室内沉默了良久，室外窗下亦是久久的沉默。 清回已经有些搞不懂雪暝和虞良在这两个人了。记得雪暝丢失魂魄之后、清回拿着槐木珠来虞府质问的那次，虞良在担忧挂念又失魂落魄的样子，竟让清回真的以为他很爱雪暝，如今他又说只是图个乐子…… 凡人的心思真难猜。 室内，大哥沉默片刻后直言道：“你也别怪我怀疑那个妖女。毕竟你是府里病得最重的一个，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你来的，若你坚信不是那个妖女要害你，还会是谁？你向来为人坦荡、纯净善良，有谁会和你过不去？” “饶是我再坦荡，也不敌有的人气量狭窄，恐怕是我无意中做了某件事，偏巧就招惹了谁罢，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清回和花婉兮双双蹲麻了腿，也没从虞良在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互相扶持着溜出了院子。 花婉兮坐在池塘边揉着眉头，叹气道：“真让人头大。” 清回轻笑两声，说道：“你可是最强除妖师花大人啊，这点小妖小鬼的小打小闹，我就不信你解决不了。” “我又不是愁这个。”花婉兮瞥了她一眼，“解决个闹事的小妖小鬼容易，可若是揪不出幕后黑手，等我一走虞府还是会被害的。” “那就先抓到闹事的小妖，再通过小妖抓出幕后人。” “问题是现在连小妖都抓不到啊……” 清回有些无言：“刚才谁说解决个闹事的小妖容易的？” 花婉兮正了颜色，认真看着清回道：“任何事都没有容易做的。做妖怪很难对吧？做除妖师更难……” 花婉兮故作坚强的模样令清回心里莫名一痛，哪怕是顶着精英除妖师的名头，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人类小姑娘而已啊。小小年纪就承担了无数压力，她也一定不好过。 清回心念波动之下，轻轻握住花婉兮的手，放柔声音安慰一句：“放心，有我呢，有我们十二个使役妖呢，我们都会帮你的。” 清回原是本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心态说的这句话，可是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深一点！再深一点！挖那么浅个坑能找出来什么啊！清回说你呢，别以为靠在树后面我就看不见你！别偷懒我跟你们说！仙羽你给我麻溜点……” 花婉兮在阁楼之上懒洋洋摊着，有丫鬟给她端茶送水，捏肩捶背，她都舒服地快要睡着了，却还不忘絮絮叨叨地指挥他们。 清回怀疑昨天晚上花婉兮根本就是装的，为的就是让她主动说出“会帮她”这种话，这样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指挥使役妖们刨土，而自己躺在一边看着。 学坏了，自家花大人学坏了！ 清回真的好想念初见时那个风度翩翩、举世无双的花大人，现在花婉兮已经变成一个不仅被金钱支配、而且会演戏骗取使役妖同情的坏人，真是长大了管不住了！ 时间果真是一个改造人类的利器！ 清回与其他十一个使役妖认命地在虞府里埋头苦干了一个上午，终于按照花婉兮测算出的方位，准确挖出了大大小小共五十三个陶土傀儡。 花婉兮皱了下眉头：“还少一个呢？” 宜君擦着汗答道：“东园北角，我按照大人说的方位掘地三尺，可是什么都没挖出来。” 花婉兮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点了个头：“我知道了。” 清回试探着问道：“少了的那一个，我们还找吗？” “找它干嘛，我要它主动来找我。”花婉兮淡淡一笑，像极了高高开在梢头的玉兰花，迎风摇曳，意气风发。 * 花婉兮将十一个使役妖遣散回府，只留清回在身边。她将挖掘出来的五十三个陶土傀儡缠上符纸，交给虞大人，告诉他日落之前烧掉，便可解虞府之灾。 清回便与花婉兮一同，隐藏在虞府身处静静等待。 黄昏恰是阴阳之接，白昼结束，夜晚开始之时。火把点燃陶土傀儡上的符纸，火苗顺着符文蜿蜿蜒蜒，瞬间爬满了傀儡全身。在火光与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傀儡仿佛拥有了表情，一个个或哀泣或挣扎或恐惧，在大火与符文中群魔乱舞。 恍惚之间有哭声在耳边浅浅萦绕。不是某个人的哭声，而是一群人的哭声，哭声中似乎夹杂着人语，此起彼伏哭喊着“我不想死”之类的话。 负责烧掉傀儡的管家吓得跌在地上，与一众小厮一起连滚带爬回到虞大人身边，口口声声说那些傀儡都是有生命的妖怪，放火烧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哭喊，会喊 分卷阅读123 救命。 这下虞府众人可吓得不轻，人人自危，恨不得离火堆越远越好。 这场火直烧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将傀儡烧成了灰。管家大着胆子走近地上零星的火星，拾了根树枝在灰烬里头拨了拨，啧啧称奇地同小厮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陶土被烧成灰呢。” 第58章 西山陶女 此事一了，阖府上下以为邪祟已除，第一次安稳地关门睡觉了。 花婉兮拉着清回躲藏在草木之间，悄声道：“我去管家住房附近守着，你去陶土灰烬那里守着。把眼睛给我放尖一点，万一我们失误，这管家、以及所有参加放火的人就要倒霉了。” 清回将事情逻辑前前后后想了一回，有些纳闷问道：“你知道烧掉傀儡的人会被惦记，为什么不自己去烧，非要让人类冒险？” “你傻啊，”花婉兮嫌弃地说，“我是除妖师！我去烧傀儡，谁敢来找我报仇？” 一番话堵得清回哑口无言，只能闭上嘴，在烧傀儡的地方默默潜伏起来。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清回多少次无聊地快要睡着了，又猛地将自己拍醒，双手撑着眼皮逼自己清醒。 寂静无声的深夜里，忽然平地而起阵阵微风，清回立时警惕起来，目光灼灼望着周围，心里知道恐怕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那是一片淡蓝色的衣摆，扫过园林草地时，带出轻微的飒飒声响。清回心思有些飘远了，她想起翎鸢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与眼前见到的下摆一模一样。 那人藏在树木花叶间移动，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寻找什么，他转了个弯，直直面向清回的方向，朝清回右后方而去了。在某个时刻，树叶的间隙透出了那人的容貌，恰好被清回看到，那张脸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那人居然正是翎鸢！ 清回脑中发懵了片刻，而后迅速思考起来。 翎鸢和虞府有交情吗？他为何深夜前来？他在找什么东西？ 由于他出现的时间与地点太为敏感，让清回不得不怀疑他是否与虞府事件有什么关联。电光火石间，无数种解决办法从清回脑中闪过，她甚至想直接现身质问翎鸢为何出现在此处。 不过清回忍住了现身的冲动。她观察翎鸢移动的方向，似乎并没有朝管家房里去的意思，便稍稍安心，心想也许只是个巧合而已。但她直觉认为最好不要让花婉兮知道翎鸢来过，便打定主意一会儿见到花婉兮绝对只字不提见到翎鸢的事。 翎鸢已经走远了，清回却再也没了睡意，心事翻涌，精神抖擞。故而一位蒙面女子出现的时候，清回立刻察觉出来，手上捏了个诀将信息传递给花婉兮。 那女子蹲在灰烬旁边看了良久，忽然盘腿坐下，摘下腰间葫芦朝地上洒了些水，而后捧起一把灰烬，开始像模像样的捏起了泥人。 “我在呢，重新振作起来吧，别忘了我们的任务还在继续。你们乖乖地养伤，一会儿我就去找烧掉你们的坏人，我要给他们施咒，让他们生病，让他们诸事不顺……” 这女子的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言语中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就像是照着书本读一段听不懂的话一样，连最起码的抑扬顿挫都没有。 腕上的锁链印记闪了两下，清回知道花婉兮已经到了。 清回轻悄悄地向蒙面女子身后的方向挪动，以便堵住女子的退路。花婉兮背着月光向前走来，地上捏泥人的女子抬头望了她一眼，片刻停顿后，女子一把抱起已经捏好的泥人，掉头就跑。清回立刻起身，挡住女子的路。 女子显然又顿了一下，径直上前攥住清回的手腕，用她没有起伏的语调说：“有除妖师，我们快跑。” 清回有些莫名其妙，这姑娘在说什么？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和除妖师是一伙的吗？ 不过半晌时间，花婉兮已经将女子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了。 女子不知是有些迟钝还是怎的，照旧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除妖师捉了，挣扎着想要朝树上撞过去，被清回及时拦下来了。 “这妖怪好奇怪。”清回皱着眉嘟囔一句。 花婉兮一把扯下女子的面纱，清回吃了一惊，她看到女子原本被面纱遮住的下半张脸，实际上是没有任何五官的。 清回愣住了，她伸手在女子本该长着嘴巴的地方摸了摸，疑窦顿生。 这姑娘没有嘴是怎么说话的？方才说话的人真的是她吗？ 花婉兮却淡定如常，轻轻吐出两个字：“陶土。” “陶土？”清回重复了一遍，才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这不是个妖怪，而是一个用陶土捏出来的傀儡？是你要找的第五十四个傀儡吗？” “应该是这样。”花婉兮思忖着说，“她这样子像是五十几个傀儡的头，负责督促傀儡完成主人的命令。若傀儡受到损伤，她便负责修复。你有注意她见到我和见到你时有趣的反应吗？” 清回点点头，表示注意到了。 “这大约是主人输送给她的最基本 分卷阅读124 的反应。比如见到除妖师要跑，见到妖怪要友好，被除妖师捉了要销毁自己……”花婉兮轻声说。 “有本事做出这种傀儡的人应该不少。”清回仰着头想了想，“不过其中翘楚，大约非西山陶女莫属了。” “我想到的也是她。”花婉兮不自觉的蹙起了眉，“犯难的是，并没有明显的证据能证明这些是她做的。会捏陶土的妖怪到处都有，陶女这些年也带出过不少弟子，会使用陶土傀儡已经不是陶女一人的绝技了。” 清回一边听着花婉兮的话，一边在脑内迅速钩织一遍线索。 永丰县、翎鸢、西山陶女，这是接触到虞府事件后，唯一的几个反常之处了，只是这其中的联系太难解开了。 清回干脆建议道：“不管怎么说，西山是陶土宝地，陶女是陶艺圣手，我们带着这些傀儡去问问她，总能得到一些信息吧？” 花婉兮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有可能会得罪陶女，但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明天叫宜君过来守护虞府，我们跑一趟西山吧。” * 清回晋升为大妖怪也没多久，像陶女这样高修为的妖怪，她是没有机会得以一见的。今日有幸能跟着花婉兮拜访西山，清回内心多少有些兴奋。 当花婉兮带着清回、清回牵着女子陶土傀儡、女子怀中又抱着一群小傀儡走进洞府时，陶女轻摇折扇的手猛然停了下来，既吃惊又好笑地看着，表情十分精彩。 陶女摆出茶盏，按了按头顶装饰得体的簪花，笑着开口道：“花大人安好！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吗？但说无妨，我一直很乐意与大人结交，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使役妖带来的这几个陶土傀儡。”花婉兮垂眸饮茶，悠闲开口。 陶女笑容不变，轻移莲步走近几个陶土傀儡，观察了半天，才转回头来对花婉兮笑盈盈说道：“不知这些傀儡是谁送给大人的？手艺可不行啊，就比方说这个女子吧，脸都没捏全，就敢拿出来送人，哎呀，也只有我们花大人度量大，不跟他计较。大人若是想让我给您改改，我自然是乐意的，保证给这姑娘捏出一张水灵清透的脸，送到您府上好生做事。” 清回适时上前解释道：“劳烦陶女姐姐再好好看看，花大人是怀疑这几个傀儡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哎哟，这可难为我了。”陶女的笑容中现出一丝愧疚，“我只是个陶土变的妖怪，唯一会的东西不过是捏陶土罢了。若是连花大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我又怎么能看出来呢，大人就别折煞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清回已经明白她们已经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花婉兮放下茶盏，已经准备告辞了。清回放弃了关于陶土傀儡的问题，反而问了陶女另一件事。 “翎鸢近来可好？” 花婉兮狐疑地看了清回一眼，陶女则被这猝不及防的问题问懵了，无意识中答道：“好，挺好的吧。” 昨夜虞府里翎鸢的身影一直在清回脑海中萦绕不去，清回在来西山的路上将翎鸢、陶土傀儡的事情想了一路，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挨个冒出来，灵光一现中，清回忽然发现了翎鸢与陶土的关联。 此前宋雨时修行除妖道术，一直是在西山修炼的，翎鸢每个月都会去看她一次。 西山是陶女的地盘，宋雨时可以在西山修炼，足以证明翎鸢与陶女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应该不错。既然翎鸢与陶女有关联，翎鸢又很可能与陶土傀儡有关联，按照这个思路，陶女也很可能与陶土傀儡有关联，往深了想，翎鸢会不会和陶女是一伙的，两人联手针对虞府？ 况且观陶女方才的反应，恰好可以说明她近日与翎鸢见过面，才会脱口而出他挺好的。若是她与翎鸢许久未见了，不是应该答“不知道”么。 陶女话一出口才发觉这问题问的有些邪乎，于是疑惑地盯着清回，问道：“姑娘与翎鸢有旧？” 清回低下头做出一副羞赧又哀怨的表情：“嗯……他已经好些天没来找我了。” 陶女恍然大悟，拍着清回的手笑道：“原来你就是清回啊！是了是了，翎鸢跟我说过，邻山一少女，愿随其余生。我还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引得你神魂颠倒，哪天引我去见见才好，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 一番闲聊之后，清回与花婉兮终于告辞离了西山。 清回一路都在发愁，若是花婉兮问她为什么要在陶女面前提翎鸢，那她该怎么回答。却没想到花婉兮一路无言，什么都没问，清回这才放下心来，琢磨着什么时候得了空亲自去问问翎鸢。 此后清回陪着宜君在虞府守了四五天，见虞府众人逐渐病好了，虞府也逐渐地恢复元气了，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前来虞府捣乱，这才安心地回了花府。 花婉兮拿了除妖的酬金，第一次没有露出见钱眼开的笑容。清回一问才知，原来她觉得自己没有揪出迫害虞府背后的真凶，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酬金。清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 分卷阅读125 能在陪她巡城时多提醒她注意着虞府也就罢了。 阎明镜从庐陵郡回来了，由于花婉兮一直记挂着是戚怀恭的家乡出了事，故而急急遣了清回去阎府问问，此事可有牵连戚怀恭的家人。 清回得了命令便直接奔去阎府了。她没敢告诉仙羽和戚怀恭，以免他们担心。 清回见到阎明镜时，他刚刚洗去了一身风尘，穿了件家常单衣坐在院落中小憩。清回不好意思吵醒他，只好转而询问同去庐陵郡的绘姬。 绘姬一边给清回拿点心，一边啧啧叹道：“这次的妖怪可凶了，一下子害了永丰县四五户人家，连县令家都没能幸免。唉，最可怜的是住在梅花小巷的李老汉，还有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全被妖怪害了，是永丰县唯一一户惨遭灭门的人家。” “那妖怪和这些人家一定有着血海深仇，不然谁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自毁修行去害几个凡人？”清回既痛惜又惋惜地说道。 第59章 鹰羽 绘姬忽然凑过来说：“你知道这次的事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我们原本都以为是妖怪和人类的恩怨，结果查出来却不是妖怪做的，而是几个傀儡。” 清回眉梢一颤，盯着绘姬问道：“傀儡？陶土做的？” 绘姬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清回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回花府，将永丰县这桩巧事报告给了花婉兮。 花婉兮倒是好笑地勾了勾嘴角，调侃道：“京城和庐陵郡都有仇家，这次的幕后黑手交友还挺广泛。” 京城近日还比较安生，清回抽空去了趟静观山，却听花镜几个大妖怪说翎鸢这些日子不在山上，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镇纸笑着说：“翎鸢这几天都没找过你吗？这皮孩子，等他野回来了我亲自押着他给你道歉。” 清回自然与他们笑闹了一番，可是离开静观山后她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她直觉中认为，翎鸢怕是与这些傀儡害人的事件，多少掺上些关系了。 * 清回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没过几天，京城里的贵公子们相继出事了，所有遗留下的证据都对翎鸢不利。 最先遭难的是周家公子，据说是在外出喝酒归来的夜路上，周公子忽然腹内不适，跑到路边呕吐去了，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紧随其后的是赵家公子，一大清早被人发现浮在池塘里，打捞上来时整个人都泡肿了。 两个看似无关的事件却都有一个相似之处。周公子失踪的路边遗落了一根鸟类尾羽，赵公子落水的池塘边亦遗留一根羽毛。清回与花婉兮、阎明镜一起研究了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这羽毛八成是翎鸢身上的。 清回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先不说周、赵两位公子是否同翎鸢有过节，就算他们俩真是被翎鸢所害，翎鸢又何苦留下自己的羽毛作为证据？清回心内涌起强烈的不安，一个可能性在她心里渐渐冒头。 翎鸢不会是被谁胁迫了吧？ 翎鸢修为已经那么高了，还会有谁能够逼迫他担下杀人的罪名？ 清回越想越忧心。 不过清回没有忧心太久。花婉兮的办事效率很高，她带了消息给静观山，十二个大妖怪向四面八方发起追踪，不出一天，翎鸢被顺利带到了花府。 清回见到了活蹦乱跳的翎鸢，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花婉兮和翎鸢是老朋友了，她也不客套，开口便问周公子和赵公子的事是不是翎鸢做的。 翎鸢却不回答，举目望了望花府的院子，笑眯眯道：“你给我找个院子就行了，关多久都无所谓，记得一日三餐照送。你这院子比起静观山是差了点，不过住哪不是住呢。” 花婉兮半天没说话，嘴角抽了抽，直接将翎鸢甩给清回了。 面对翎鸢期待的眼神，清回亦是一副不想理他、却又不得不理他的神情，万分嫌弃地说：“关是肯定要关的。一日三餐就别想了，送饭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你就饿着吧。” 翎鸢面色悲恸，委屈道：“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半夜在虞府里溜达什么？你和陶女对虞府做了什么好事？是谁杀了周公子和赵公子，需要你去顶罪？你知不知道这罪名一旦成立，你是要给人偿命的！” 翎鸢怔怔地望了清回片刻，才轻声道：“虞府？你都看到了……” 清回没有说话，冷冷地瞪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翎鸢垂眸沉默了片刻，复又抬头轻笑起来。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给人偿命的，相信我。” “你在维护谁？”清回眼神不转盯着翎鸢双眸，静静发问。 “……” 清回拉着翎鸢找了间小黑屋，一脚将他踹进去，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 最近这京城不太平得很。周公子和赵公子的事还没调查出个眉目，李府那边紧跟着出事了。 分卷阅读126 得到消息的花婉兮差点掀翻了食案。 “一群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不知道在哪得罪了人，到头来还得我们除妖师累死累活管他们的麻烦事……” 清回十分淡定，在吵闹声中三两口扒完了饭，拎着炸毛的花婉兮匆匆赶去李府了。 没想到到了李府，不冷静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清回。因为李府出事的并不是哪个公子，而是应千行。 清回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一时间有些摇摇晃晃站不住脚。花婉兮则紧紧攥住清回的手，牢牢撑着她。 此时李府已经是一片人仰马翻，上上下下都凑在二公子院子里嘘寒问暖。花婉兮好不容易将李老夫人请出来，问了问事情经过，这才知道，晚饭时分府里出现个没见过的姑娘，一路找到了二公子的院子，原本不出意外的话，是该李二公子被那姑娘抓走的。 可是应千行恰好在二公子院子中陪他吃饭，姑娘冲着二公子来时，应千行话不多说直接挡在二公子身前，拼死掩护他逃走，姑娘被缠得脱不开身，只好将应千行先带回去了。 李二公子已经是惊弓之鸟，被吓得卧房不出，叫来府里的除妖师门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的院子才安心。 李老夫人叹着气同花婉兮絮叨：“以前只道这应千行是个落魄的孩子，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有义气的人，烦请花大人一定要救他回来，实在不行，也请把他的身体带回来，给我们一个报答他救命之恩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十分令清回反感，好像料定了应千行不会活着回来似的。 花婉兮感觉到身边人的不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以眼神示意她“放心，有我”。随后，花婉兮找来二公子院落中当差的仆从，要他们将事件细节讲给她听。 清回与花婉兮凝神细听，努力从仆从们逻辑不清的叙述中找出重点信息来，其中有一处细节引起了花婉兮的注意。 “你说应千行被那姑娘带走后，地上留了一张符纸，所以你怀疑带走应千行的女子是个除妖师？符纸呢，给我看看。” 清回听到这处细节时，眼角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小厮恭恭敬敬将那张遗落的符纸交在花婉兮手上，清回探头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那张纸上的符文正是应千行的笔迹。 这张符纸八成是应千行与姑娘争斗时遗落的，能让应千行祭出除妖道术来对付，那姑娘估计也是个妖怪，根本不会是除妖师。 只不过……这该怎么与花婉兮讲。 应千行向来是以文人门客的身份出现，若是忽然告诉别人他其实是个除妖师，会不会让人觉得他隐藏实力有所图谋？这其中的缘由若是讲起来，可就很长了。 清回想了想，只好简要地告诉花婉兮这符纸是应千行的，抓走他的女子八成是个妖怪。至于更多的东西，一时说不清楚，清回只好承诺慢慢道来。 花婉兮对于应千行会除妖道术的事情，比清回想象中容易接受多了。她带着符纸回府，想要通过符纸施术追踪应千行的下落，可是术法才刚刚使出来，符纸便像受到攻击一般，弯曲着身子自己烧着了。 “看来对方的反追踪术做得很好。”清回愁着脸叹口气。 花婉兮屈起手指在案上轻敲几下，幽幽开口道：“这些天京城贵公子们遇到的怪事中，不是和陶土傀儡有关，就是和翎鸢的羽毛有关。你想想看，如果陶女和翎鸢真的是被拿出来顶罪的，至少说明真正的凶手和陶女、翎鸢都认识。” 清回不屑地“嗐”了一声：“和他俩都认识的多了去了，那么多大妖怪，一个一个都关起来？” “为什么一定是妖怪呢？”花婉兮目光炯炯道，“今天李府小厮的话倒给我提了个醒，我忽然想到会不会幕后做这一切的人，其实是个除妖师呢？只有除妖师才可能使唤得动妖怪为他做事啊。” 清回沉默起来，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 “京城公子、庐陵郡永丰县、陶女、翎鸢、除妖师，我们把这些线索连起来，试试看能推出什么人？”花婉兮不急不缓，沉声说道。 伴随着长久的沉默，清回思绪翻涌，脑中浮现出见过的所有除妖师，将相关的不相关的回忆一个个全都勾出来。 去过京城、去过永丰县、去过西山，认识陶女、认识翎鸢，能让翎鸢心甘情愿替他顶罪…… 那个人…… 一个笑靥如花的面容在清回脑海中渐渐清晰，清回看向花婉兮，恰好后者亦投来相同的眼神。两人目光交汇，同时道出一个名字。 “宋雨时。” * 在清回的印象中，宋雨时是一个活泼明朗的年轻姑娘，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十分可爱。她记得在元夜逛灯市碰到翎鸢和宋雨时的那次，宋雨时笑意盈盈，挨个向他们礼貌问好，在清回与翎鸢的“花叶相见”药粉发作后，她掩不住的慌张与关心，急匆匆地替他们找人帮忙。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清回多少都有些不相信她会出杀人灭族的事。 “先不说这些事是不是除妖师做的， 分卷阅读127 就算是，我们认识的除妖师也有限，也许真正的幕后之人没那么容易被找出来？”清回轻轻问道，越说越底气不足。 花婉兮不置可否，只淡淡提醒一句：“你觉得能让翎鸢卖力维护的人有几个？你、阎明镜、雪女、静观山大妖、宋雨时，如果不是宋雨时，难道都是你做的？或是阎明镜做的？真看不出来，阎明镜和公子们有这等仇恨。” “……”清回有些无语，她细细回想一番，并没觉得宋雨时和京城贵公子们有什么仇，毕竟她此前一直在西山修行，去年年底才来到京城，又能和谁结仇呢。 只不过往深处想的话……像是阎明镜、花婉兮、雪女、静观山大妖这些人，底细、经历都是清楚的。只有宋雨时，清回对她的了解比较少，关于她往昔的经历知之甚少，甚至连她现在在哪、在做什么都一无所知，如此想来，宋雨时的确是嫌疑最大的人没错了。 那么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一是找到宋雨时，一是找到应千行。找到他们任何一个，很多猜测都可以被证实了。 清回缓缓吐一口气，莫名有些紧张：“若应千行真是被宋雨时的人误捉了……应千行并没有得罪过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可不好说啊。”花婉兮摇摇头，当机立断道，“应千行是被误捉的，对方的目标是李二公子，只要李二公子还活着，就仍然有被杀害的可能。我们只能埋伏在李府守株待兔了，到时再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的老巢，应该就能找到应千行，同时也能证实幕后老大是不是宋雨时。” 第60章 约定之印 “嗯。”清回表示赞同，而后忽然提及一事，“对了，我记得戚怀恭和宋雨时同是庐陵郡永丰县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定知道不少关于宋雨时的事情，得空了你记得多和怀恭聊聊。” “是，我差点忘了这茬。”花婉兮敲敲脑袋，略有些懊恼，“行，我记着了。” 夜已深了，花婉兮不比清回是妖怪，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清回便叫她先去休息，自己去李府守着了。 对清回而言，应千行既是重要的朋友，也是她答应了恩人要襄助保护的人。若是应千行出了事，她无颜面对逝去的恩人，更不知道怎么跟雪暝他们交代，她自己大概也会悔恨一生。 清回死死盯着李二公子的房间，恨不得那个夺他性命的妖怪马上就来，好快些找到应千行，确保他的平安。 就在这种焦灼等待中，清回在李府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翌日辰时宜君来李府时，清回本以为是简单的换班，却没想到宜君竟带来一个令人惊喜不已的消息。 “应千行不知被谁扔在了真翠山山脚，雪暝一早就来花府了，想叫你回去看看。花大人已经跟雪暝一起去了，我是来通知你的。你快些去吧，李府我替你守着。” 清回震惊了好一会儿，而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带来好消息的宜君，差点把宜君抱得喘不过气，这才乘云而起马不停蹄赶回了真翠山。 * 真翠山正值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虫鸟相闻，红翠遍野。 然而掩在帐幔之后、形容灰败的应千行却与这春色格格不入，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双目涣散，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句话：“我对不起母亲，我对不起母亲……” 清回见应千行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难受。又听他提起他母亲，心绪立时被揪起来，上前轻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应千行缓缓闭上双目，神情纠结痛苦，再次睁开眼时，瞳孔中有了聚焦，带了几分悔恨的神情。 “我打破了约定，我做了错事，我对不起母亲……” 他缓缓拉开衣襟，现出胸口上锁状的约定之印。清回是知道这约定之印的，正是因为这个印，应千行才不得不放弃成为除妖师的可能。 而此时这约定之印却不再完整，整个锁形已破裂开了，这说明应千行违背了约定的誓言，此印一破裂，整个约定便不复存在了。 “是你保护李二公子时动用了除妖道术吗？”清回柔声问道。虽然她不清楚千行母亲为何要与他立约，不许他修习除妖道术、更不许做除妖师。但既然是恩人的意思，清回也不好多说多问什么，只能适当地给与些关心。 “我本没有想用道术，只是那个陶人太厉害了，我不得已才祭出几张符纸与她争斗，谁知将她惹怒了，她便直接将我捉走了。”应千行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你说你何必呢，就为了救个李二公子？你救了他也不见得人家会感谢你。反倒是你，用了道术也没打过人家，差点就小命不保，还好人家把你放回来了——诶，对了，你怎么会被放回来的？” 应千行努力回想一番，才说道：“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被那陶人打懵了，一直半昏半醒的，依稀记得陶人带我去给她家老大复命，那老大是个姑娘，先是把陶人骂了一顿，又告诉她尽快将我放回去，还说什么，不要伤及无辜……” “那个老大你觉得熟悉吗？”清回继而问道。 “我怎么会熟 分卷阅读128 悉那个老大？”应千行微微嘟嘴，叹道，“不过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人，没有因为我护着二公子就迁怒于我。” “可是，”清回琢磨着开口，“你和那个老大不认识，她怎么知道要把你送回真翠山？” “是这样，我意识到他们可能会把我放了，就主动说请送我回真翠山。”应千行难得带上些笑意，“毕竟许久未归，我真的很想念当初在真翠山的日子。我受了伤，只想在这里将养，不想回李府去。” 应千行说完便低下了头，清回见他难过得快要滴下眼泪的神色，心中不忍，伸出一只手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安慰道：“李府那边就先别回去了，先在真翠山把伤养好了再说。至于你和应大人的约定，你就别伤心了，约定之印也只是个形式，碎了就碎了，你只要记住应大人的话，不再使用道术就是了。这次是个紧急情况，应大人又不会怪你。” 应千行只轻轻点了几个头，再没说什么。清回知道他现在听不进去什么话，便嘱咐他多休息，自己退出房间了。 庭院里，花婉兮、雪暝、小攸、苏玖以及兰述随意散坐在各处。小攸见清回出来，腾得一下站起来，神色忧郁道：“应千行出了事，你怎么也不回来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他被扔在真翠山，我们都不知道他被妖怪捉的事。” 清回挠挠头，自知理亏，只好应付道：“当时我也着急得很，一心想着怎么救他回来，哪有时间回来告诉你们啊。” “算了，好在应千行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雪暝站出来，左手揽着清回，右手揽着小攸，望着手臂够不到的苏玖和兰述，以及应千行所在的木屋，坚定开口道，“若是日后我们之间有谁出了事，知情人一定要通知其他人，不管是否帮得上忙，不管是否危险重重，都要拼尽全力，守护到底。” 清回被雪暝揽在怀里，心绪起起伏伏，温暖异常。 几百年的时光过得真快，还记得最初的岁月里，只有她和雪暝两人互相支撑，挣扎着生存。岁月流转间，身边竟已聚集了这么多人，山峰覆雪，檐角落雨，溪谷花开，岭上枫红，相伴已久了。 清回回头看了眼花婉兮，见她带着几分落寞，几分羡慕，又很自觉地没去打扰他们，独自站在树下。清回朝她招了招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将她拉进怀里，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若是出事了连通知都不用，我通过印记马上就能知道了。放心，肯定会赶在你被人打死之前救你的。” “你来救我，还不是一样被打得半死。”花婉兮撇撇嘴说道，眼底却泛起无尽笑意。 * 自从翎鸢被关进小黑屋，清回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了。这一日她端了两盘小菜，通过窗缝给翎鸢塞了进去，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只好什么都不说。 翎鸢却在里头唤她一声，开口便问：“听说应千行被妖怪捉了？他现在怎样了，有事没有？” 清回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你消息还挺灵通啊。” “我听府里的使役妖说的。”里面的人沉默片刻，才说道，“我有些担心千行……” “不牢你费心了。”清回冷言道，“你多关心宋雨时就行了，应千行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知是不是“宋雨时”三个字戳到了翎鸢隐瞒的秘密，他的声音有些不自在。 “雨时长大了，不需要我操心了。” “但愿是真的不需要人操心。”清回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开了，几步之后，复又停下，对小黑屋里的人补了一句，“翎鸢，你的事情，我希望可以替你分担。你瞒着我，我多少会有些难过的。” “我不是有意瞒你。”翎鸢的声音温温软软，清回可以想象到他低头认错的委屈模样，“我做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你和我一起趟这趟浑水。而且，我不想你在我和花婉兮之间、为帮谁而左右为难。” “你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却硬要去做？”清回莫名有些愤怒，“她值得你这样？” “你知道是谁了？”翎鸢愕然问道。 清回没有回答，调头离开了。 * 尽管有李府的重重守卫，可李二公子到底还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此事传开后，不仅是李府，就连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尤其是各家的公子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一觉醒来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妖怪吃的骨头都不剩。 清回最后确认了一遍地下室里的阵法、符纸布置得当，而后望了一眼躺在阵法正中的李二公子，轻轻扣了门上了锁。 “花大人，李府这主意靠谱吗？装作李公子被妖怪抓走的样子，实则将他偷偷放在你这儿保护着，若是叫那幕后老大知道了，搞不好整个花府都跟着遭殃啊。” “其实这样也好，省得我们李府花府两头跑了。”花婉兮信心十足，“放心吧，我有十二个厉害的使役妖，我看谁敢找我花府的麻烦。对方不派人来抓李公子就算了，若是派人来，正好把幕后老大一抓，酬金一拿，皆大欢喜。” 清回听了花婉兮的话 分卷阅读129 ，便没再多言，按部就班地与宜君仙羽等人轮流看守李公子。如此过了三天，忽然传来虞府大公子因意外伤到腿而落下终身残疾的消息。 花婉兮无奈笑道：“没想到对方仇人还挺多。” 就在清回以为李二公子在花府估计没人敢动他了的时候，地下室的防御阵法终于遇袭而启动了。 月色下阵法的光芒格外明亮，闪烁间刺人双目。 这次的来人，既不是什么傀儡，也不是哪里的妖怪，而是一个外罩黑色兜帽斗篷、内着除妖师服饰的少女。光芒明灭的阵法照亮了她的轮廓，观其身量形态，应该不过十七八岁。 花府十二个使役妖立时在少女周围现身，围作一圈将少女包在中心，花婉兮不急不缓自半空落下，淡淡开口：“请问是直接开始打吗？” 少女身处劣势，倒是一副悠闲自若的模样。 “以多欺少，花大人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花婉兮面不改色。 那少女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声叹息，无奈说道：“花大人是个实诚人，我就直说了吧，这次我是来和花大人谈判的。” 少女将斗篷上的兜帽揭下来，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月色下，弯唇一笑，双眼如同月牙。 “小女宋雨时，问花大人好。” * 深更半夜，花府的会客厅重新点上了灯火，花婉兮只留下宜君和清回侍奉左右，对面是正襟危坐的宋雨时。 “花大人从事除妖行业多年，一定比谁都明白有果必有因的道理，妖怪之间、或是妖怪与人的恩怨，从来都不会凭空产生的，对吧？” “嗯，你说。”花婉兮十分简洁。 宋雨时睫毛颤了颤，在暖色的烛火下，竟映出一丝柔弱与哀伤。 “花大人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愿意。”花婉兮直视宋雨时，聚精会神，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与诚意。 宋雨时微微笑了一下，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大人可听说过庐陵宋氏？那曾是一个除妖师世家，繁盛程度不亚于今日的阎氏，只不过后来渐渐没落了而已，到如今，庐陵宋氏的嫡系后代只剩雨时一人了。” 第61章 宋雨时的过往 宋雨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忧愁渐渐弥漫上来，“在我爷爷还在世时，宋家虽人丁不兴旺，但也没有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那时我们还在京城谋发展，爷爷在除妖师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我五岁那年，皇宫里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几乎所有精英除妖师都被叫到皇宫了，恰好那时虞府闹了妖怪，他们请不到除妖师，只好答应上门毛遂自荐的爷爷，让他来试试处理那个妖怪。那只蜘蛛精修为挺不错，爷爷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收服，却伤到了自己的腿，父亲拿出家里的积蓄为爷爷治疗，却还是落下了残疾，父亲想着，爷爷是在为虞府除妖时受的伤，虞府多少也该承担些责任，便硬着头发敲开虞府的大门，想同虞府借点药材。可是虞府看不起我们，觉得爷爷是个不起眼的小除妖师，故意夸大伤情想坑虞府的钱。可是父亲并没想讹人家，只是说‘借’点药材而已，说以后赚了钱会还的。他们还是不肯好好听父亲说话，若只是不借药材就算了，他们还叫人把父亲打出去。火辣辣的太阳，虞府门前小厮都躲在屋檐下乘凉打牌，父亲浑身是血，一个人被扔在地上。我当时那么小，没什么力气，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父亲拖回来的，回到家面对一屋子病人，爷爷的腿需要治疗，父亲的伤需要治疗，哥哥从小身子不好，常年卧榻靠汤药吊着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必须撑起这个家了，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我跟着爷爷父亲学除妖道术，才刚刚入门而已，根本没办法为人家除妖赚钱…… 好在天不绝人，我在药店遇到一个好心的老板，赊了我不少好药材，父亲的伤才一天一天养好了。爷爷的腿却已经不能挽回，落下残疾，养家的担子全都落在父亲身上。我每天都待在家里，除去照顾爷爷和哥哥的时间，一得闲我就练习道术。有天我练习时，没控制好力道，将巷口的一个男孩子打伤了。那个男孩子看起来比我大一些，穿的衣服非常好看，布料也是我没见过的，我猜一定是贵人家的孩子。我正要过去和他道歉，转眼间好多个男孩子都围上来了，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只庞然大物，我后来才知道那叫狮子，咬人很凶，因为我就被咬了。那些男孩子都好凶，许是看我穿的衣服不好，所以不拿我当回事，一个个扬言要惩治我，还说若是那个受伤的男孩子好不了了，就要我全家都陪他。就在他们忙着照顾受伤男孩子、忙着骂我的时候，牵狮子的小童手上一松，那狮子就扑过来咬我了，我感觉我的肉都被撕下来了，钻心的疼。爷爷听到我的呼喊，拄着拐杖慌忙过来找我，因为走得太急还摔倒好几次。我见爷爷来了，怕狮子咬到他，就一个劲招呼他快走，爷爷却不听，硬是要过来救我。后来哥哥听到声音不对，强撑着从屋子里爬出来，可是就算加上哥哥，我们三个也没一个能打的，被那几个公子们和那头 分卷阅读130 狮子欺负得惨不忍睹。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那些公子走了之后，我和爷爷哥哥三个人倒在血泊里，西边是黄橙橙的云彩，我眼角是黏糊糊的血。要不是邻居家的大爷婶婶搭把手，我们可能都爬不回家了。爷爷那次伤得很重，甚至都没撑到天亮等我去拿药，他就撒手人寰了。父亲那些日子苍老了很多，他带着我和哥哥送爷爷的灵柩回乡，后来我们再也没回过京城。 我们住回了永丰县的老房子，那是爷爷幼时生活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很亲切。邻居家对我们很不错，经常叫我过去尝他们新做的菜，还会时不时地送我一些小东西，他们家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总是陪我一起玩，他就是怀恭。他听说我们家都是除妖师，特别羡慕，想和我一起学除妖道术，父亲教我一个也是教，就索性把他也带上。怀恭家里是不许他碰这些东西的，所以怀恭就嘱咐我，千万不能告诉他父母他在我家学道术的事情。我本以为在永丰县会永远平安喜乐地生活下去，可事实并不是这样，有恶意的人太多了，住在梅花小巷的李老汉，骗我说买了桂花糖给我吃，可是刚进他家门，他就扑过来要脱我衣服。而且不止他一个，他两个儿子和他一起，对我又打又骂，连威胁带哄骗逼我就范。我求他女儿救我，她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回房了。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吓得只知道哭，若不是怀恭进来敲晕了李老汉，咬伤了李老汉的儿子，我很可能就会死在那里了。除了李老汉，还有卖毛笔朱砂的店老板，总是恶意抬价欺负父亲，好多要我们钱。还有那个不公正的县令，去打官司从来没赢过，就因为我们没有钱。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大夫，自己看不好哥哥的病，还非说是哥哥命不好，一定是前世造了孽今生才转生为病秧子，这种人就该早死早托生，我气得抡起扫帚赶他出门……” 宋雨时话匣子一打开，便止不住地将往事一股脑倾诉出来。清回看她眼泪鼻涕留了一脸，便递过去一张帕子，拍拍她的背。而花婉兮听得很投入，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什么经历，眼神变得柔和许多，满含悲悯。 宋雨时自知话说得太多了，便及时收住，擦干净眼泪，平复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总之，现在我是宋家唯一的后代，我必须撑起宋家的荣耀，也要记得宋家的仇恨。永丰县欺负我们的人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京城这里，我好不容易查到了当年遛狮子的几个公子是谁，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害死我爷爷，就把命拿来偿还！所以花大人，李二公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若是花大人肯行个方便，雨时感激不尽！” 清回目光移到微微垂首的花婉兮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把他给你。” “为什么！”宋雨时满目震惊，对花婉兮的拒绝不解又不满，“花大人，雨时一直以您为榜样，想做个像你一样厉害的除妖师，光耀门楣。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讲是非的人，李二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确定要护着他？” “我并不是护着他。”花婉兮缓缓起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眼神，“正如你所说，我们除妖师比谁都明白因果报应的道理。李公子害了你的爷爷，你来害他是他的报应。可我与李公子没有直接冤仇，我既然将他带来花府，承诺了护他平安，便绝不能将他拱手送人。除非你打赢我，否则不要想带走他！” 宋雨时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停地摇着头说：“我以为花大人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没想到你和那些公子们是一路货色！” 花婉兮闭上眼又睁开，看起来有些不满，有些疲累。 “宋雨时，你初来京城时我提携过你不过是看在翎鸢的面子，我没有理由不计后果地帮你。带走李公子是你的目的，保护他则是我的责任，请你不要为难我。” 清回默默地站在花婉兮身侧，接口道：“宋雨时，花大人不欠你什么，请你不要逼她，也不要想利用花大人的同情心，让她帮你做害人性命的事情。毕竟李公子害死的是你的爷爷，不是她的爷爷，也不是她朋友的爷爷。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来拿，打赢我们，一切都好说。” 清回是妖怪，人类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她无关，谁是谁非也不重要。只要花婉兮做了决定，清回便站在她身边，替她排除一切艰险。 宋雨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了谈判失败的消息。 花婉兮是她最不想与之敌对的人。不仅仅因为她修为高，更是因为她和宋雨时一样，都是从平民阶层上升来的除妖师，在她身上，宋雨时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宋雨时都是抱着崇敬的心态看待花婉兮，没想到终于还是逃不过刀剑相向的局面。 宋雨时瞅准窗子的方向，猛地一跃而出，同时抽出一沓符纸，合拢二指默念咒语，那一沓符纸便在风中哗啦啦散去，变作一个个陶土傀儡，挡住花婉兮与清回的去路。 陶土傀儡虽然战斗力不高，但胜在数量足够多，砍倒一个又来一个，无穷无尽，将花婉兮与清回团团围在中间。 花婉兮被一群陶土傀儡挤在中间，却无心应战，双眼出神地望着陶人身上的衣饰，迷茫问道：“我是不是应 分卷阅读131 该放点水，让宋雨时把李二公子带走算了？她也挺可怜的……” “我也知道她可怜，可是谁不可怜呢？那个被小时候的宋雨时练道术时不小心打伤的公子不可怜吗？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到头来还是被宋雨时杀了。李二公子不可怜吗？狮子又不是他放的，人也不是他咬的，却要他拿性命承担后果。你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谁没有在困苦中挣扎过？你可怜她，谁来可怜你？” 清回不知不觉便唠叨了冗长一番话。许是因为她是妖怪吧，活的时间也比较长，故而看事情比花婉兮多了一丝丝的通透。 花婉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而后忽然行动起来，在清回开出的道路中四处奔走，找了几个关键位置，埋下符纸后，结出一个大型法阵，将一干陶土傀儡纷纷困在阵里。 两人来到关着李二公子的地下室附近时，宋雨时正义愤填膺对戚怀恭吼着什么，大致是讲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求你帮我什么，只求你不要阻挠我。戚怀恭则苦口婆心劝她不要被仇恨蒙了眼睛，不要再害人性命冤冤相报。另一侧，杜蘅若领着宜君仙羽等一群使役妖默默站着。 宋雨时怎么都说不听戚怀恭，心里已经异常焦急烦躁，转眼间见到花婉兮又追上来了，愈发急躁起来，反手撒出几张符纸，带着符纸中召唤出的陶土傀儡与一众使役妖酣战起来。 花婉兮并没有立即加入战圈，反而站在原地观察了宋雨时片刻，疑窦丛生，对清回道：“你看宋雨时有什么不对吗？” 清回听话地朝宋雨时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花婉兮骤然神色一凛：“不好，你快去地下室看看！我守在出口！” 清回知道事情紧急，便没有多问，一言不发隐了身形悄悄溜进地下室。 第62章 白叶兰草 地底昏暗，灯火幽幽，将人影拉得冗长。法阵与符纸守护的中心位置，李二公子静静平躺已失去意识，一位少女离法阵远远地站着，手持一盏黑色油灯，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周身散发着暗紫色的微光。 “宋雨时？”清回大惊。 宋雨时竟然在这里！那上面那个和戚怀恭对峙的人是谁？ “怎么？我的傀儡术没能骗过你吗？”宋雨时缓缓凝眸，又是几张符纸从袖口飞出，落地变作几个陶土傀儡，不由分说同清回交战开来。 这次的几个傀儡力大无比，清回不小心被拍了一掌，竟被震得半天爬不起来。前方宋雨时的咒声仍在继续，油灯已经燃起了紫光，与此同时李二公子的心口忽然窜出一丛淡紫色火苗来，跳动、灼烧，感受到疼痛的李二公子开始挣扎，面部已痛到变形。 清回一心想着不能让李公子出事，不然会影响花婉兮的名声和前程。在意念的支使下，清回忍着背部的灼痛缓缓起身，蓄足力量爆发出瞬移速度，刹那间便扑在了李二公子身前。 恰是此时，宋雨时咒成，紫色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却因清回的突然介入，没能顺利在李公子身上燃烧，反而灼伤了清回。她的左肩因火焰密集的缘故，直接被烧到现出白骨。 宋雨时见火焰烧错了人，自己也慌乱起来，失声叫道：“你扑过来干什么！这可是专门烧魂魄的火焰，你不要命了吗？” 清回早已痛得扑在地上，听了宋雨时这番话，心里也凉了半截，暗恨自己太冲动，明知道宋雨时不会对李公子做什么好事，又何必扑上去替李公子受着一击，直接叫花婉兮过来启动法阵，或是直接攻击宋雨时，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饶是怎样后悔都没用了，好在清回还存有一丝理智，立刻呼唤花婉兮过来，她相信花婉兮一定有办法救她。 宋雨时也并不是个丧心病狂的人，此时她也不再关心李二公子，反而掏出方才那盏黑色油灯，拼命念咒，试图将清回身上燃烧正旺的火焰重新引回来。 许是因宋雨时本就是抱着杀人的心态练这燃魂灯的，所以熄灭火焰的法术她并不太熟练，颤抖着双手捏了半天手诀，念了半天咒语，念到额头沁汗，清回身上的火焰只才灭了三分之二而已。 花婉兮早在接到清回的呼唤时便立即赶了过来。她见到地下室里的场面，心里又急又痛，却又不能立刻动手收拾宋雨时，只能耐心等她念咒。 可当她发现宋雨时对于灭火的咒语并不熟练时，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自己执了燃魂灯，飞速掀动双唇，一串串咒语像激流一样倾泻而出，不过半晌，所有紫色火焰尽数收归灯内。 清回彻底昏迷过去。 宋雨时却目瞪口呆，张大嘴巴呆呆望着花婉兮：“这种邪术……你怎么会……” 花婉兮抱着清回仔细检查她的伤势，随意瞟了一眼宋雨时，不咸不淡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自然杂七杂八旁门左道的东西都会点。” “那……你用它杀过人吗？”宋雨时还是没忍住，脱口问了出来。 花婉兮抱着清回起身，冷冷望着面前的少女，漠然道：“你觉得呢？” 宋雨时怔怔的，什么 分卷阅读132 都没说。她忽然意识到，就算是如芝兰芳草、如云中白鹤的花大人，其实也像有裂痕的玉玦一般，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 花婉兮一声呼唤召来了两个弟子及一众使役妖，命他们将宋雨时暂且关押。 宋雨时神色只黯然了一瞬，继而又抬起头，满脸不服与不甘。 “就算我带不走李公子，你们也困不住我！” 手指飞速结出一个召唤印，宋雨时反手一拍，准备将自己最强的使役妖唤来自己身边。 狭窄的地下室大风骤起的时候，花婉兮便已明白来人是谁。 除妖师对于自己的使役妖有着绝对的支配权，哪怕翎鸢修为再高，宋雨时叫他，他也不能不来。正因为知道这一点，花婉兮对于即将出现在前方的翎鸢，并没有生出几分愤怒，只是淡淡吩咐宜君等人可以撤了，自己则抱了清回掉头离开。清回现在急需检查与疗伤，耽误不得时间，花婉兮并不想与翎鸢在这里耗着，倒不如放了宋雨时，找机会再抓就是了。 翎鸢于风中现身，衣袂飘举，微展双臂挡在宋雨时身前。 花婉兮飞离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翎鸢只看到一个背影，因而也并不知晓清回受伤的事情。他低头看了眼宋雨时，好笑道：“你都敢来花府挑事了，谁给你的胆子？” “你先带我离开这里，其他事情我会一一与你细说。”宋雨时说话时有一丝慌张，因自己做了错事，有些不敢看翎鸢的眼睛。 花婉兮的弟子和使役妖仍然守在地下室，以防宋雨时趁机带走李二公子。翎鸢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便携了宋雨时手臂道：“知道了，走吧。” “等等。”戚怀恭闭着眼睛面向宋雨时的方向，叫住了她，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父亲教我们除妖道术时说过的话吗？” 宋雨时身形一怔，回过头来望着戚怀恭，眼神中五味陈杂。 戚怀恭淡淡开口：“他说心怀慈悲，方能除妖卫道。我还记得他的话，你却已经忘了，你愧对宋家的门楣。” 宋雨时心头颤动，咬了下唇，指着李二公子坚定说道：“除妖卫道，为的就是斩尽人间不平事，我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 “我知道，错的是他们，你没错。可是他们是魔鬼，你并不是啊。”戚怀恭虽闭着眼，声音轻轻的，却掩不住他想要急切拉回友人的心情，“你哥哥、你父亲、你爷爷，都不会想看到你坠入深渊的样子。” 宋雨时唇瓣翕张，最终撂下一句：“我有分寸的。”便不回头地跟着翎鸢飞离了。 * 清回的情况并不乐观。 燃魂灯的火焰虽然已被吸回灯里面去了，但仍有些残留的火苗深藏在身体内部，无论如何都排不出去。若是不赶紧找来灭火的草药，清回的魂魄还是要受煎熬，时间越长，魂魄将越残缺。 花婉兮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急得额头盗汗，直到终于摸出一方锦盒，见到里面的一片泛着水光的矩形草叶时，她才长呼一口气，小心翼翼捏起这片叶子，塞进清回嘴巴里。 “好在这药草还剩一片，谢天谢地。”花婉兮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托起清回后背帮她运功消化嘴里的草药。宜君仙羽以及杜蘅若、戚怀恭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忙，一干人忙到天亮，终于将燃魂灯的火焰从清回身体里全部清除掉。 仙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庆幸说道：“还好清回已经是大妖怪了，扛得住这种恶劣的火苗。若是换成小妖怪或是凡人，火焰一上身恐怕就不行了。太可怕了，那个宋雨时居然用这么残忍的邪术。” 花婉兮默不作声，却也忍不住叹口气：“清回也是傻。那个李公子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关系，值得她拿命去拼？” 她这话一出口，杜蘅若略有些惊恐地看了她一眼，戚怀恭的表情也有些不对了。宜君轻咳一声：“花大人，你说话注意一点。” “我又没说错什么。”花婉兮毫不在意，“我跟李府不过是雇佣关系，各取所需，没义务拼死保护他，更不值得你们为他抵命。” 晨曦的阳光渐渐洒进室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嘈杂忙乱的脚步声。木门被“嘟嘟嘟”敲了三下，雪暝率先进入，焦灼满面。 “花大人，我收到你的传信了，清回还好吗？让我看看她。” 花婉兮贴心地让了位置，与随之进来的兰述、小攸、苏玖以及应千行点头示意，简明交代了昨夜的情况，而后说道：“火已经灭了，清回暂时没有危险，只是魂魄已经受损，还需要一种能够滋补魂魄的白叶兰草，才能让她彻底恢复，不然魂魄残缺的痛苦会跟她一辈子。” “白叶兰草？”兰述眼前一亮，猛然起身道，“这种东西兰谷有的是，我现在就去拿！” “回来！”雪暝握住兰述手腕，猛地一扯将她拉回来，凛然道，“被你弟弟追杀的日子你都忘了？你还敢回去？清回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事，别让我操心了，好吗？都在这儿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陪你一起去。”小攸、苏玖 分卷阅读133 以及应千行同时站起来，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你们留下照顾清回。”雪暝完全不容反驳，“若是去的人太多，搞不好会让兰谷感觉到威胁，就更不容易求到草药了。” 小攸几个互看一眼，无话可说。 花婉兮缓缓步至雪暝身边，低下头微有些愧疚道：“抱歉，清回在我这里出了事，替她求药的事情本该我来做。只是我曾代替仙羽去兰谷求过一次草药，他们没给我，这次就算我硬着头皮去了，八成还是求不到，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雪暝微微摇首，柔声说：“没关系，花大人。清回还要麻烦你照顾，我很快就回来了。” 等待的时光异常缓慢。 临近正午的时候，清回醒了一次，一开口就嚷嚷着浑身疼，又是要水又是抱怨肚子饿的。一干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她，最后还是她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求着花婉兮把她打晕，屋子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雪暝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回来了。 她额头上系着又宽又长的丝带，面容有些憔悴，却掩不住喜悦的神情。 “花大人，我拿回来了，你快给清回用上吧！” 苏玖注意到雪暝头上的丝带，关切道：“你受伤了？他们和你动手了？” “我没事。”雪暝眼神闪躲，连忙岔开话题，“你们别守着我了，问问花大人有什么需要的，赶紧帮忙啊。” 花婉兮自然也注意到了雪暝额头上异常的丝带。 那丝带宽大厚重，将雪暝整个额头严严实实遮住。如若不是受伤包扎而绑上丝带的缘故，那么…… 花婉兮想到一个不妙的可能—— 雪暝拿修为换了兰草。 修为减少，阶段下降不再是大妖怪了，九重云纹才会消失，而雪暝为了避免引起担心，才会将额头遮起来。 花婉兮向雪暝投去询问的目光，见雪暝不愿多说，便也不好多问。手里捧着的白叶兰草是雪暝拿妖怪最重要的东西交换来的，花婉兮不想辜负她，立刻将兰草尽数摊在案上，开始称分量，分成几份用不同方法处理。 雪暝坐在清回身边，又是摸头又是替她擦汗。第一碗汤药出锅的时候，雪暝捧在手里吹了半天，试好了温度，才托起清回的头，小心翼翼喂进她嘴里。 喂了半碗，雪暝忽然想起一茬，抬头问道：“怎么不见翎鸢？清回都成这样了，他怎么不来看看？” 第63章 额发 仙羽一边捣药一边解释道：“花大人要关宋雨时，翎鸢护着她离开了。” 这话一出口，雪暝几人的面色霎时冷到极点。 宜君想了想，还是替翎鸢说了一句：“那个……他好像不知道清回受伤了来着。” 小攸坐在仙羽对面择草根，听了这话冷笑道：“他不是宋雨时的使役妖吗，自家除妖师做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多问问？还是他根本没把清回放在心上？” 兰述难得皱了眉头，满脸怒意道：“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不是让他们这样欺负的。” “先别生气了，等清回好了再去找宋雨时算账。连同上次她派陶人打伤应千行的账一起算。”苏玖一边安抚兰述，一边十分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我也一起去。”应千行面色冷淡，不徐不疾说道，“反正我的约定之印破裂了，也没必要再遵守此生不使用除妖道术的诺言。敢欺负清回，我就好好和她打一场。” 听到应千行说话，正熬制汤药的花婉兮眉梢一挑，忽然抬头想问些什么，却终是按住话头，继续低头熬药了。 三碗药汁灌下去后，清回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天色渐渐黯淡，白叶兰草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杜蘅若和戚怀恭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合过眼，被花婉兮赶去休息了。 宜君正忙着为雪暝等人收拾房间，好让他们住下方便照顾清回。此时窗外骤然掀起一阵大风，将门窗撞得呼呼作响。 待风停后花婉兮开门一瞧，果然见到翎鸢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笑着打招呼：“我回来了，昨晚不辞而别不是我的本意，宋大人的命令我总不能不听，现在你可以继续关着我了。” 翎鸢说着，将手里盒子一伸：“这是宋雨时让我交给你的。” 花婉兮狐疑地拿过来一看，赫然发现盒子里躺着两株草药，一株是花婉兮用来灭燃魂灯火苗的草药，另一种则是雪暝从兰谷求来的白叶兰草。 宜君朝盒子里看了一眼，回头对仙羽小声道：“算她有良心。” 翎鸢在门口站着，隐隐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他探头向里间望了一眼，却被雪暝狠狠瞪了回来，翎鸢有些莫名其妙：“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雪暝他们也在这儿？清回呢？” 不过似乎没有人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雪暝等人不想理他，宜君和仙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剩下一个花婉兮直接无视了翎鸢的话，单刀直入问了一个重要问题。 “你先告诉我，宋雨时怎么会 分卷阅读134 有白叶兰草的？” 兰谷的妖怪脾性古怪，圈地自封，除了少数深山大妖之外几乎不与外界来往。仙羽多次前往兰谷，想与他们交换一株复明草，却屡屡失败而归。甚至花婉兮亲自登门代替仙羽求药，他们都不肯给这个面子。包括这次为清回求白叶兰草也不轻松，不知道雪暝磨破了多少嘴皮，才换来用修为交换兰草的机会。 所以宋雨时又是怎么求来这白叶兰草的？ “宋雨时和兰谷有交情吗？”花婉兮眸光凝聚，淡淡问出这句话。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兰谷不像是愿意同除妖师交好的样子，为什么肯将白叶兰草给宋雨时？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陶女从兰谷得来的草药，又给了宋雨时吧。”翎鸢半是猜测地说道。 “陶女和宋雨时又是什么关系？”花婉兮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个重要信息。 翎鸢明显一怔，神色窘迫，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讲才好。 花婉兮看出他的尴尬，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轻关上盒子，道一句：“东西我收了，替我告诉宋雨时一句，我早晚会抓到她。” “等等，”翎鸢拦住打算关门进房的花婉兮，目光炯炯问道，“宋雨时不肯告诉我这草药是给谁用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花婉兮简短答道。 翎鸢回想一番雪暝方才的眼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是不是清回？她受伤了？被燃魂灯伤到的？” 花婉兮没有说话。 翎鸢猛然上前：“我去看看她。” 然而他根本没有进入内室的机会，雪暝带着真翠山来的一行人严严实实挡在翎鸢面前。他们对于打伤清回的宋雨时已经很没有好感了，连带着对宋雨时的使役妖翎鸢自然也没有好脸色，更何况翎鸢在清回出事的危急时刻居然还帮着宋雨时逃走，一想到这点，雪暝等人就觉得自家宝贝受到了漠视与欺辱，故而一个个面色冷淡，毫不友善，不由分说将翎鸢关在门外，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可怜翎鸢连前因后果还没搞清，就莫名其妙受了一顿白眼，房间也进不了，只好可怜巴巴蹲在院子里等着。 花婉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帮翎鸢说话，假装看不到这个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出入自如。 清回在白叶兰草的滋补下，渐渐地可以起身走动了，身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也渐渐减轻下去了。现在清回身上唯一一处未痊愈的地方，便是被火焰烧得最严重的左肩处，骨肉残缺，望上去阴森可怖。 雪暝安慰她道：“我去药谷问过了，有一种重生血肉白骨的药草转生花，明天就成熟了，我和人参精约好明天就去取，回来给你熬药喝了，骨肉就能长回来了。”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取，躺了好些天，我也想走动走动了。”清回伸着懒腰说道。 花婉兮十分担心，她们两个一个丧失了大妖怪修为，另一个则大病初愈，若是让她们单独前往药谷，遇上什么危险就不好了，于是插话道：“清回还需要休息，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让我陪雪暝去吧。” “如此，那就多谢花大人了。”雪暝浅笑盈盈。为了不令清回怀疑什么，她早已撤了额头的丝带，将额发剪短变作刘海遮住额头，看上去多了几分可爱。 宜君在一旁轻咳一声，小心翼翼提醒道：“花大人，你还是不要离府比较好。李二公子还在地下室关着呢，难保你离开了他不会被谁抓走。而且京城近日不安稳你也知道，好好留在府中，若是哪家公子忽然出了事也好尽快赶过去。” 宜君一番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花婉兮轻轻锁眉，有些为难，雪暝及时安抚道：“花大人事务繁忙，取药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走一趟也没什么。药谷钟灵毓秀，周边没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不会有危险的，我快去快回，还要麻烦花大人多照顾清回。” 花婉兮想想药谷确实是个安宁的地方，便就此放下心，答应了雪暝的话。 翌日，雪暝一早便起身更衣梳洗，准备出发前往药谷。 小荷晨风，蔷薇初晓，雪暝换了身淡色的衣裙站在小水塘边，初夏时节，光景正好。 “快点回来啊，我等着和你玩蹴鞠。”清回朝她挥了挥手，望着她立于初阳下的身影，翻飞于凉风中的衣袖发梢，忽然噗嗤笑道，“你这刘海初看之下真的挺丑，看习惯了竟然觉得好看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瞎的缘故。” 雪暝第一反应便是怼回去，然而翻了七八个白眼之后，终究念在她是病人不好多加计较的份上，只是淡淡说道：“回屋休息去！” 晴空碧蓝，雪暝扶风而起，那一抹淡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阳光尽头。 清回微微纳闷：“奇怪，驾云不是更快吗，她怎么不用？” 清晨啼鸟纷纷，吱吱喳喳的叫声搅得清回甚不耐烦，不知为何，心里渐渐涌现出一丝不安。雪暝忽然剪短的额发让她不安，弃之不用的驾云术也让她不安，有一瞬间，清回甚至想立刻驾云而起，追随至雪暝身边，将所有不安的情绪抖落出来，向她问个 分卷阅读135 清楚。 不幸的是，清回刚刚摆出起飞的姿势，脚尖还没离地，整个身体内部便传来一阵骨骼碎裂般的疼痛。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动用法术，便只好为自己做疏导，告诉自己等雪暝回来再问她问题也是一样。 清回便这样坐在庭院里望着蓝天，眼巴巴等着雪暝回来。等得久了又觉得心里焦灼难忍，只好起身到院落里随意走走，来排解这股无名的焦虑沉闷之火。 翎鸢已经一动不动坐在丁香树下好些天了，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连麻雀都敢停在他肩头栖息。 清回猛然见到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翎鸢被笑声震得猛然惊醒，见到面前的人时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无辜又可怜地望着她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清回焦灼的心绪终于被旁的事物转移开了，她随意往翎鸢边上一坐，揪了朵丁香花歪头调笑道：“你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我这几天痛得要死你怎么不来看看我？” 清回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翎鸢脖颈周围摸了摸，好奇道：“是不是花婉兮给你弄了什么隐形锁链之类的，把你给栓在这了？” 翎鸢好笑地移开她的手：“没有啦。”他张了张口，本想说是你真翠山的那帮人仗势欺人不让我进去看你，但转念一想，那晚自己没弄清楚情况，丢下清回带着宋雨时逃走确实有错，心虚之下便不好多说什么，转移开话题问清回恢复地怎样了。 “差不多了。”清回随口答道，右手搭在左肩上轻抚一下，说道，“雪暝帮我取最后一味药材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康复。” “那就好。”翎鸢面上不免有些愧色，“这些天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你赶我我都不会走了。” “我赶你干什么？”清回失笑，倾身靠在翎鸢肩上，柔声说道，“那天晚上宋雨时差点就把李二公子给杀了，还好我动作快，硬是把李公子救下来了，也算功德一件，受点伤也值了。” “对不起……”翎鸢不知怎么表达愧疚，只好低下头道歉。 “又不是你让宋雨时打伤我的，你道什么歉？”清回起初有些纳闷，继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雪暝他们给你脸色看了？怪不得你躲在院子里不敢进去。” 翎鸢无奈地笑笑，不知该回答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的面子，只好搂住清回，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 “其实还有件事也要向你道歉。”翎鸢轻声道，“我想了想，擅自帮雨时残害京城的公子而不告诉你，这事确实是我不对。以后有什么我都会跟你说，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还有，雨时的仇报得差不多了，大约只剩一两个公子，不过这都是她的事了，我不会再帮他害人自毁前途了。她现在也长大了，可以独自生活了，我的任务也快完成了，过一段时间，我就和她解除使役关系，恢复自由身，陪你在花府干活，陪你在真翠山休假，陪你去一直想去的大西北……” 第64章 梅落 “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清回很容易便会被哄得很开心，此刻她躺在翎鸢怀里，笑得像个吃到蜜糖的孩子。 夏季微风穿过蔷薇架，吹皱一池楼台倒影。 清回忽而忆起几百年前的岁月，那时也有微风，也有花香，可最终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她和雪暝风餐露宿的画面，她们小心翼翼躲在幽深洞穴修炼，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根本无心欣赏四季流转与斗转星移。 许是那些困苦的过往太过难熬，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生活才显得那样珍贵。清回在翎鸢怀里翻了个身，絮絮叨叨说着些有的没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丁香树下消磨着美好的韶光。 微风柔软地拂过脸颊，翎鸢低沉的嗓子在耳边起起伏伏，像一支催眠曲，很快将清回送去了梦境。 清回梦到了真翠山，梦到了雪山，梦到了林林总总许多过往，梦到了应千行第一次被带上真翠山的情景，雪暝轻轻搂着五岁的应千行，对身旁的除妖师女子笑说：“千行与应大人长得真像，长大了一定像您一样风华无双。” 清回还梦到了下着暴雨的夜晚，兰述一个人倒在山林中，身边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开，她挣扎着爬过来，拽着自己和雪暝的衣摆，说：“求你们，救救我……” 清回甚至梦到了村镇里高高立起的祭坛，小攸几乎化成了水，也将身体死死抵在苏玖身前，替他完全遮盖住致命的阳光。而祭坛的火被点起之时，村镇终于变成了修罗场，过路的妖怪都离得远远的，以免殃及己身，只有雪暝拉着自己闯入血光中，将发狂的小攸按在地上，为被阳光灼伤的苏玖求医问药…… 时间线一次次往前推，场景终于转换为最初的梅林。雪暝最先修炼成人，日日守在仍是梅树的清回身边，一刻不曾离去。许多个日夜过去了，清回也终于修出了人身，那是她们最开心的一天，两人欢欢喜喜起了名字，一起手牵手踏入这尘世。 可是快乐的时光戛然而止，雪暝忽然满面悲伤地站在清回面前，轻抚她的侧脸，喃 分卷阅读136 喃道：“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清回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像是浪潮扑面一般，被沉闷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她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是泪，眼睁睁看着雪暝从自己眼前飞跃，一步步远去，消失在碧空深处。清回想追，却浑身无力，怎么都追不上，拼尽全力的后果是她最终跌倒在地上，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清回是被翎鸢摇醒的。 翎鸢满目惊恐，一边替她擦泪，一边猛烈摇晃她：“清回，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梦中的感觉在梦醒的霎那消失殆尽，但清回心里像被凿穿了一个洞似的，空虚与失落挥之不去。她慌张起身，跌跌撞撞地左顾右望，摇晃着翎鸢的衣襟嘶声问道：“雪暝呢？雪暝回来没有，回来没有？” 翎鸢摇头道：“应该还没有，她回来肯定会先找你的。” 清回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她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即便身体刚刚恢复，也毫不犹豫地捏诀驾云而起寻找雪暝。尽管动用法术的疼痛迅速在全身蔓延开来，她也没有停歇，喃喃念着雪暝的名字，一往无前地驾云直上向药谷飞去。 翎鸢见她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只顾着念叨雪暝，虽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她，紧紧跟在她身后，朝着她要去的方向，一路伴随。 * 药谷附近的山路上，一队车马急速驶过，匆忙地像是逃离什么灾难一般。 雪暝躺在草地上，胸口被洞穿了一个窟窿，血污了满身。宋雨时扶住她的肩膀，急躁又懊悔，几乎落下泪来，一边颤着双手试图为她疗伤，一边哑着嗓音哭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要杀你，我这就替你包扎，你坚持一下……” 可是宋雨时这一掌来势汹汹，其中包含的强大咒语几乎将雪暝从身体到魂魄都绞成碎片，不管怎样止血，怎样输送内力，都再也挽回不了定局。雪暝胸口的黑洞正以极其明显的速度缓缓扩张，白色梅瓣落了一地，香气浓郁，与此同时，雪暝的脸越来越淡薄、透明，已濒临消散的边缘。 宋雨时还在不停地道歉，一声声对不起像是魔咒一般，环绕着雪暝无法散去。 天上的云缓缓飘过之时，雪暝已经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她忽然一笑，虚弱地抬起手止了宋雨时的哭声。 “方才我看到了许多画面，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不必觉得抱歉，我已经不怪你了，只是想劝你一句，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比较好，适时收手才是明智的选择。”雪暝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她的眼神忽而黯然，惆怅说道，“我现在好想再见清回一面……” 宋雨时还在不断尝试阻止黑洞扩张，可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清回忍着浑身剧痛赶到药谷之时，看到的正是宋雨时蹲在雪暝身旁，不知在运什么功法的一幕。 雪暝胸口硕大的黑洞触目惊心，刹那间挑起了清回狂暴的情绪。她几乎是抱着决一死战的心态，想要同宋雨时鱼死网破地拼一场。 宋雨时再也不能掌控眼前的局面，只能走为上策，反手几个符纸甩出，变成傀儡作为掩护，自己则瞬间腾云而起，不见踪迹。 清回眼睁睁看着她跑了，心里又怒又急，火气上头，差些晕厥过去。 雪暝躺在地上，费力地朝她招招手，将清回招来自己身边，举起手里紧紧攥住的转生花，对清回笑说：“你的药……我给你……拿到了……你快……” 清回一见到这株转生花，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将转生花丢到一边，哭喊道：“我不要这个！要不是因为它，你也不会出事！” 清回一边哭，一边检查雪暝的伤势，在探知到她灵魂的虚弱之后，心中大恸，恨不得将雪暝紧紧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雪暝的消散一般。她不停地安慰雪暝，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对了，转生花，我们有转生花！”清回忽然想起转生花的存在，重新将其捡回来，挤出笑容道，“你告诉我转生花怎么用，是内服还是外敷，我现在就给你用上，你的血肉就会重生，你就没事了！” 雪暝微微笑着摇头，说道：“你是不是傻，转生花只能重塑肉身，救不了魂魄的。我已经被咒术重伤，救不回来了……” 清回哭得声音嘶哑，近乎绝望地为雪暝传输功力，想要替她减轻些许痛苦。雪暝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她的行为，只能努力微笑着，抓紧最后的时间与她说话。 “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你还不多和我说说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 清回像是失去了希望与光明一般，颓废地依偎在雪暝身边，望着她愈发透明的面容，替她理了理纷乱的发丝。 “你还记得我们互相取了名字走出梅林的那天吗？”雪暝忆起那些往昔，眼睛里明亮得像是藏了星星，“那时我们就说好，要一起修成大妖怪，一起登上顶端。清回，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会走得更远……”b 分卷阅读137 r 　　“我不要！修成大妖怪要有你，登上顶端也要有你，没有你我还努力什么，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啊！” 风吹起雪暝额上的短发，露出光洁白嫩的额头，清回看到，原本有着九重云纹印记的地方，此时却空空如也。 清回霎时僵硬。 “你的九重云纹印记呢？去哪了？你的修为呢？你是不是用修为给我换了白叶兰草，所以你才会被宋雨时伤成这样？” 雪暝没有答话，只是微笑，温柔望着她。 清回则几乎崩溃：“原来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了你！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雪暝竭尽全力发出声音，将想说的话缓缓道出，“你知道吗，我们一起修炼、一起躲藏危险的那些日子，虽然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却是我记忆中最好的日子。那时我们除了未来，便只有彼此，是你陪我从兵荒马乱走到繁花满路，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所以，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我的宿命罢了。” 雪暝眼光明亮，像是雨后破云而出的耀目天光。她的笑容让清回想起了每年冬季盛放如海的梅林，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梅香在一瞬间四溢而出，雪暝在凉风中散作了飘零的花瓣。清回仍然维持着怀抱雪暝的姿势，手臂间却再也没有什么人，而是抱了满怀的梅瓣如雪。 那些平日里闻惯的梅香，看惯的花瓣，此时已成绝迹。再也没有无声的陪伴，再也没有闲时的笑语，再也没有繁花似锦的未来可以期待，所有光明，止步于此。 * 那梅香太过浓郁，直至月上中天，都未曾散去。清回一个人坐在零落如雪的梅瓣之中，从日落坐到日出，又从日出坐到日落。 期间宜君来过一次。因为清回与雪暝久久未归花府，花婉兮担心，才派了她过来看看。翎鸢没敢让宜君打扰清回，只将大致情况粗略一讲，便打发宜君回去了。 翎鸢望着清回独坐的背影，很有些不知所措，心内纠结万分。若是他去帮清回抓宋雨时，又不放心清回自己待在这儿，可若是他陪清回坐在这里，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想来想去，翎鸢还是决定，先劝清回回花府再做打算。 然而他刚一靠近，便听见清回冷冷道：“你别过来。” 翎鸢被这陌生又疏离的语气惊了一惊，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默默坐回原处，静静守着眼前的人。 翎鸢说不上他守了清回多久，只知道后来花婉兮、兰述、小攸、苏玖和应千行都过来了，清回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白梅花瓣之中，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要待到地老天荒。 直到浓郁的梅香渐渐淡去、逐渐消失，清回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从腰间摸出一个锦囊，将地上散落的梅瓣一片一片全部收进囊中。翎鸢本想上前帮忙，却被清回冷冷瞟了一眼，直到他退出两米之外，清回才收起那凉薄的神色。 直到此刻翎鸢终于意识到，自己因为宋雨时使役妖的身份，被清回迁怒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凑在清回面前说些什么都会招她烦，便老老实实站在远处，不再轻易上前。 第65章 戾气 清回此番身体初初恢复便强行实施驾云术，本就惹了一身伤痛，又兼情绪大起大伏，火气过盛、悲伤过度的关系，终于病倒了，躺在花府休养，日日过着心如死灰的日子。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是雪暝还在的时光，梦醒后身边空无一物，她怅然若失，忽然之间就理解了“大梦一场”这个词之中饱含的心酸。 翎鸢轻叩门扉，端着滋补的汤药踏入房间，冷不防见到清回靠墙而坐，怔愣一番后，低头放下汤药便准备出去，生怕自己招惹清回烦心。 清回却没放他离开，吐出一口气，尽量以平稳的语气问道：“你知不知道宋雨时为什么要杀雪暝？” “知道。”翎鸢缓缓坐在清回榻边，沉声答道，“我去问了宋雨时和人参精，其实雨时原本想杀的是虞良在，恰巧那日虞良在带着府中除妖师和家丁前往药谷，为家中受了腿伤的大哥求一株转生花。你知道的，那天是转生花成熟的日子，所以不仅雪暝去为你求药，虞良在也为他大哥求药，两人恰好撞在一起。可转生花一次只开一朵，第二朵还需两个月才能成熟，两人都不想多等，争执了许久。雪暝太过急迫，也太过强势，所以转生花之争最终以虞良在妥协为结局。两人一同走出药谷道别之时，埋伏在谷外的雨时出动了。雪暝也许因为虞良在让了她这株转生花，心里有一丝丝过意不去，所以在宋雨时出手时，替他挡下了这一掌……” 翎鸢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后面的事，清回也知道了。 “虞良在……”清回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下榻，披衣，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卧室，快得令翎鸢来不及阻拦，甚至来不及问一声。 翎鸢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便立刻追了上去，尽管如此，还是与她差了一 分卷阅读138 大截距离。虽然没机会问她什么，但翎鸢也知道她这般冲动是想要做什么，除了虞府，她不可能会去第二个地方了。 在从花府到虞府的一路上，翎鸢眼睁睁看着清回横冲直撞，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穿过重重家丁与除妖师的阻碍直冲到虞良在面前，几乎没人挡得住她。 此时虞良在正陪着自家断了腿的大哥一起品酒看歌舞，与他聊天解闷。 金樽盈满，歌台暖响，水袖上下纷飞。清回刚闯入室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一时间怒火钻心，抓起摆满奇异瓜果的案几一把掀翻。室内歌舞乍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声响。 虞家大哥被忽然上门挑事的不速之客吓得浑身一颤，正欲将自家除妖师喊过来，话还没出口，便被清回一掌打在胸口，匍匐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 虞良在亦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发懵，待他后知后觉地认出清回之后，便猛然抓住她的双臂，试图令眼前狂暴的人平静下来，尽量使自己友好地与她对话。 “你是横枝的妹妹对吧？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那天我与她相别得匆忙，后来又一直事务缠身，没能抽空去看她。她现在怎样了，伤好了吗？那个打伤她的姑娘我有在追查，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不会让她白白挨那一掌。” “你居然有脸问她？” 清回强行耐着性子听完了虞良在一番话，她的怒意不仅没有降下去，反而越听越生气，到后面她甚至觉得，虞良在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让人发怒的理由。 此时清回觉得全身的气血上涌，身体之中好像有一团火焰，又好像是一汪洪水，在体内翻江倒海，想要寻一个出口涌出外界。在大脑发热的瞬间，清回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拎起虞良在的衣领，一拳打在他鼻梁与眼周，将他直接打飞出去，收回手臂时，沾染了一手鲜血淋漓。 很快清回又将他重新拎起，直视他的眼睛，用平淡得出奇、又冷厉到极致的声音，轻轻质问。 “为什么，我的姐姐消散了，而你还活着？” 刹那间清回又落下一拳。 “你以为她为什么救你？为什么明知万劫不复却还是替你挡下那一击？是因为你将那株转生花让给她了吗？都不是！是因为她爱上了你，才愿意替你受伤，甚至替你去死！而你做了什么？你关心过她吗、牵挂过她吗？连她伤到什么程度都不知道、都不去问一问，却在这里饮酒、看姑娘跳舞？你凭什么？你问问你的良心，你告诉我你值得她拿命救你吗？你配吗？她再也回不来了，你为什么还可以享受美酒、观看歌舞，你为什么不去死？” 清回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每问几句话，便要在虞良在头上、腹部重击几拳，不将他打得面目全非，清回便不能解恨。 而虞良在则像被雷劈了一般，被这一番话惊得停止了思考，甚至任由清回对自己拳打脚踢。虽然他根本不是清回的对手，却连基本的躲避也不做，只是呆呆坐着任打任骂。 他似是不相信一般：“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消散了，什么叫回不来了？横枝她不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吗，就算被打一掌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吗，怎么会消散？我还以为只是个小伤，将养两天也就好了，怎么竟然这般严重，你不是在骗我吗？” 清回定定看了他一瞬，下一刻更为用力地揍了他一拳。 “就算是大妖怪又怎样？大妖怪就应该替你挡下任何攻击，哪怕受伤甚至送命都活该是吗？你觉得被打一掌没关系，受了伤也没关系？可以啊，我今天打你多少拳你都给我受着，就算打死了你也要认命，反正没什么关系，在你眼里这都不是事儿！” 此刻的虞良在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全部积满了淤青与血迹，惨不忍睹。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放空了思绪，双眼无神，空洞洞望着前方。 “我怎么会觉得她活该？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一掌有这么严重，如果我知道，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替我挡下攻击的，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可能连累她啊！” 无论他说什么，清回都只觉得他虚伪做作，下手愈来愈重，恨不得当场打死他才好。 翎鸢站在墙边当了半天背景，原是本着让清回好好发泄一番的心态，任由她动手打骂虞良在，可是到后面，他眼看着清回逐渐丧失理智，由于怕事态扩大不好收手，他便适时上前拦住清回的攻击。 当他空手接住清回挥出的拳头之时，心里亦不免一惊。虽然早在清回闯府以及她对虞良在动手时便可以看出她在短时间内蹭蹭上涨的功力，可眼见到底比不上亲身感受来的真切，这一拳接下来，饶是翎鸢修为深厚，都不免有些吃力。若是换作从前的清回，翎鸢接她十掌都绰绰有余，可是如今这阵势，怕是最多接五掌便扛不住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翎鸢心中惊愕万分，暗叹清回成长之快。 可是这种瞬间的成长，说到底是踩着心头巨大的悲痛才得以生根发芽的。靠着吸食负面情绪而暴涨的修为，虽然实用，却也危险，一个掌控不好恐怕就会面临无限深渊。 分卷阅读139 此时此刻，清回曾经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逐渐汇聚在她体内，虽不知这番际遇是好是坏，但她到底还是带着雪暝的遗愿渐渐向高处行走。尽管付出的代价是她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的，不能言说的沉痛。 翎鸢将清回从虞良在身旁拖开，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清回眼眸殷红，张牙舞爪，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翎鸢终于放弃了以语言规劝她少生杀孽的意图，准备使用蛮力强行将她带回去。可翎鸢还是心存恻隐，不舍得对清回下重手，故而最终还是令她挣脱出来。 令他愕然的是，清回挣脱出来之后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反而冷笑望着虞良在，带着几分不屑与残忍对他说：“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是她喜欢的人，我害她失了修为，害她魂飞魄散，若是现在又要杀掉她的心上人，那我也太禽兽了！我留着你的性命，但我会杀掉你的孩子，只要你的妻子怀孕，我就会让孩子流产，你一辈子都不要想子孙之福！对了，还有转生花，你永远都不要想得到，我会守着转生花成熟的日子，只要你派人来取，我便会把花毁掉！不要觉得我过分，你欠了她的，这辈子都不够还！” 清回也是被意气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离开虞府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内部筋脉与肌肉之间传来的痛感。 她先是被燃魂火烧伤了魂魄，整个身体已然垮下来了，后来虽有白叶兰草滋补，却又在身体刚恢复时强行使用驾云术，再次伤了根本，加之情绪起伏又加重了病症，还没休养几天，又一次火气大动且与人动手，此番折腾下来，清回的身体已愈发呈现虚弱之象。 刚走出虞府没几步，她就两眼昏花双腿发软，跌跌撞撞靠在墙根才勉强支撑自己不昏过去。 翎鸢见她行走艰难，想要背她回花府去，可是清回不领情。 雪暝事件对她带来的伤害太大，她不仅因此恨上了宋雨时、虞良在，就连身为宋雨时使役妖的翎鸢，她都打心底里带了些排斥的情绪。 翎鸢知道清回的个性，她不要他背，他也不愿违背她的意思，只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看着她步履蹒跚，看着她举步维艰，以漫长的时间走过这段不长的路，最终到达花府，倒在围墙旁的秋千架下，磕了满头的血。 * 翎鸢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清回伤势严重却不好好休养，而是她日渐消沉的情绪，和万念俱灰的心态。 他知道雪暝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就像曾经的明川、元离对于翎鸢的意义一样，那是最亲近的人，是血脉中的一部分，失去这样一个人，就像是丢失了半个自己一般。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又会对生活抱有什么幻想呢。 其实看到现在的清回，翎鸢总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当年明川与元离泯灭，桃姬升仙，雪女避世，他一个人流落在世间，也是这样失去了信念，心如死水，找不到前行的道路，甚至想要找个山头睡上几千年，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了。 好在他选择了静观山，遇到了命运中的第二波人，镇纸妖和琵琶精将他重现拉回了真实时空，带着他在艰难的世间继续前行。他遇到过引导自己的人，也希望清回也可以被人引导着，从伤痛中走出来，她总要明白荆棘和风雨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可以因噎废食的理由，而是阳光与春光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可惜清回不愿意见他，小攸他们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只能徘徊在清回房外，静静守护。 第66章 争吵 清回躺在榻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落入一片拥有两种颜色的湖水之中，在雪暝活着与雪暝死了两种情景之下来回游荡，浮浮沉沉，上不了岸。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之时，室内一片昏暗，灯火朦胧。小攸和兰述、应千行靠在屏风旁睡着了，苏玖坐在窗边发呆，见到烛火黯淡了便拿剪刀剪剪灯芯，然后恢复双眼无神的状态。 清回的眼神扫过苏玖时，恰好他朝清回这边望了一眼，两人对视了良久，苏玖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啊，你醒了？” 清回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头痛的厉害，忍不住皱眉闭眼，抬起手来狠狠抓住鬓边的头发。 苏玖连忙起身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汤药。 “药一直放在火上，凉了就热，就是为了防止你忽然醒了却喝不到药的情况。”苏玖为了避免吵醒小攸、兰述和应千行，将声音压得很轻，“你先把药喝了，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去把粥给你热一热。” 苏玖将药碗递给清回之前，特意问道：“有力气喝药吗？不行的话我喂你。” 清回摇摇头并伸手接过汤药，表示没有大碍。 碗与勺的瓷器碰撞之声叮叮当当，与跳动的烛火一起构成室内最鲜活的场景。 清回默默喝了大半碗苦涩药汁，忽然将勺子朝碗里一扔，幽然开口道：“小玖，你知道这药是什么味道吗？” “嗯？”苏玖略微挑眉，不明所以，“苦的？” 清回的眼神中闪烁着怪异的光芒，将汤药朝榻边矮几上一放 分卷阅读140 ，问道：“你想尝尝药的味道吗？想感受风凉和花香吗？想重新回到世间做一个正常人吗？” “……”苏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清回令他不安极了。 清回的目光转移到苏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柄汇聚着无上力量的直刀。 “我希望雪暝能回来，为此我愿意献出生命，代替你接任执刀使，换你重入轮回。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请求？” 苏玖则像是不能理解清回的语言，满目震惊，甚至说不出答话来。 执刀使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所守护的妖刀更是个奇特的产物。 最初，妖刀是一个诅咒。所有碰到它的人不得不以超出三界之外的身份存留在它旁边，不得转世，不得轮回，以此守护它的纯洁性，保护它不被不轨之人玷污。 自从一位国君在看到王土之上洪水妖魔、天灾人祸肆虐，发愿要解除国人百姓苦难之时，妖刀第一次颤抖，守护妖刀的鬼灵拔刀出鞘，后来洪水尽褪，妖魔退散，国泰民安。那位鬼灵因此得到了重入轮回的机会，国君则被选中成为下一任守护妖刀的鬼灵。 自此之后执刀使的规则渐渐定型。世人若心有执念，皆可向执刀使许愿，代价是接替他成为下一任执刀使，抛却轮回，守护妖刀。原执刀使则可以选择同他交换、拔刀替他达成心愿而自己重新转世，或是不同他交换、继续守护妖刀。只要不是伤害天理的心愿，妖刀通常不会拒绝，抉择权皆在执刀使本人。 然而此时，苏玖却不可思议地看着清回，摇头问道：“值得吗？你考虑清楚，你是妖怪，好好修行兴许还有做人或是成仙的可能，若是舍去一切被圈在这柄妖刀旁边，你的一切前途都没有了，就算将来有人向你发愿，给你转世的机会，你也不一定就能转世做人。那会是一条很辛苦的道路，你好好想想，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又怎样呢。”清回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再怎样我还是有轮回的可能，不是吗？可是雪暝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不救她，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世间的机会了。” “可是，就算雪暝回来了，她也不一定记得你，可能不会看你一眼，不会同你说一句话，可能会与你渐行渐远。你想要的是原来那个雪暝，可是回来的这个，很可能再也不会是她了。”苏玖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想要把清回从偏执的道路上拉回来，好好生活。 “清回，我知道有些话你也许不爱听，但是……”苏玖低头叹口气，咬了咬嘴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雪暝已经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她还有别的造化，这是你不可能会知道的，雪暝也一定不希望你舍弃自己的一切，换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人回来。我明白你难过，我也难过，小攸、兰述、千行，我们都很难过，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我不想要过什么日子，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雪暝回来！你们根本不明白！”清回有一瞬间的失控，失声对苏玖吼了出来，好在她及时控制住情绪，放低声音继续开口。 “小玖，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种话。如果今天换做是你，你的家族、你的妹妹，全部被人杀了，只剩你一个，你不恨吗？你不会宁愿付出一切代价都想换妹妹重生吗？你自己就是这样选择的，凭什么过来劝我不要这样？只有你的妹妹重要，我的姐姐就不重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玖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只能气急败坏说道。 其实在清回提起他的家族的时候，苏玖心中还是会有一丝丝痛楚被揪起来。换作往常清回是不会说这种戳人伤口的话，但思及她现今的情绪状态，苏玖对她有着万分的理解，不仅尽力不表现出受伤的情绪，并且极力组织话语想要安抚她。 “我只是想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劝你。妖怪和凡人不一样，凡人很脆弱，我妹妹的魂魄已经不完整了，我必须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重生，否则她轮回转世会受尽魂魄残缺的痛苦。可是雪暝不一样，她修炼了五百多年，汇聚了一身灵气，就算魂飞魄散，也可以自己逐渐凝聚起来，虽然有可能要花上上千年的时间，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你又没做过妖怪，你怎么知道妖怪修行的艰辛。魂魄逐渐汇聚？万一聚不起来呢？万一她找不到地方静养、修炼呢？万一她被哪个丧心病狂的妖怪吃了呢？你不要说的那么轻松！雪暝对你来说也许不重要，可她却是我的一切！” “你怎么会觉得雪暝对于我不重要？”苏玖像是被清回的话伤到了，“我和苏家仅有一世缘分，我只和他们生活了十几年，可我和雪暝生活了几百年，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她？我真的是出于关心才会劝你不要为了复活她不顾一切！如果你觉得我没有真心，或是带有别的什么目的，那我跟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愿意做什么就做，反正我没有损失，还能重入轮回何乐而不为呢？” 苏玖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从小的教养让他成为一个即使生气也不乱发脾气的人，所以他虽然看起来还算平静，清回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并且气得不 分卷阅读141 轻。 可清回却没有心情去和他解释什么。她遇到的糟心事够多了，实在控住不住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丧失了和人平和相处的能力。想来想去清回还是觉得有一团火堵在心口，伤心、懊恼、悔恨、怨恨……各种各样的情绪堵在心里，堵得她喘不过气，干脆坐在榻上自己生闷气。 小攸、兰述以及应千行早已被两人的吵架声惊醒，他们一直想冲进去拉开两人，却总也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小攸眼睁睁看着苏玖被气走了，第一反应便是出去追他，出门前示意兰述和应千行劝劝清回。 清回正处于不愿和人交流的阶段，干脆躺下拉起被子蒙住头，叫他们回去睡觉，不给任何人与她说话的机会。 甚至后来的几天，她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放自己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 这晚没有月亮，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怎的，清回越来越喜欢这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会觉得安全、放松，似乎只要天不亮，她就不需要去面对一切风雨一般。 翎鸢的影子在杏树后面一闪而过，清回看到他，忽然没由来的感受到一阵心酸，便轻声喊了句：“过来坐吧。” 翎鸢这才小心翼翼走出来，轻轻坐在她旁边。 看到他这副模样，清回真觉着自己不是个东西，不然也不会这样一次次地伤害身边的人。 她低着头不敢看翎鸢，嘟嘟囔囔小声道歉：“对不起。” “啊？”翎鸢明显有些意外，“为什么要道歉？” “我这些天情绪不稳，一直没给过你好脸色。” 翎鸢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说道：“多大点事，还值得你道歉。” 清回略微沉默，又把头低了低，神情无限懊悔。 “其实我不是和你生气，也不是和谁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怪谁。宋雨时和虞良在都那么可恶，却都显得那么无辜，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发泄。我真的是个混蛋！我害了雪暝不说，还伤害了小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我发了什么疯，为什么要句句带刺，戳小玖的伤口，还说他不在乎雪暝，我怎么会说那种浑话！我现在都没有脸见他，他对我那么好，我都做了什么，他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再也没有真翠山了，雪暝不在了，小玖也会离开，小攸兰述都会离开，我会孤独一人的……” 清回越说，情绪越激动，越来越把控不住自己，翎鸢见势立刻将她稳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顺她的头发、拍她的后背，逐渐令她平静下来。 “我都知道，我听千行说了。”翎鸢柔声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伤害到谁，小玖也没有怪你，谁都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也不要离开我们大家好吗？小玖说的是对的，雪暝有自己的宿命，不需要你强行替她更改什么。说不定她还有大造化等着她，你强行为她复活，她的记忆、修为、个性回不来了不说，可能还会因此阻碍原本的前途，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天道不是我们这些妖类可以揣测的，你能做的是好好活下去，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与雪暝在顶端相逢。” 翎鸢扶起清回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坚定道：“清回，你要晓得浮生半醒的道理，很多事情要看开点，才能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我看不开。”清回的眼神黯淡无光，“我还是想雪暝……” 第67章 狩猎 “清回，虽然你没了雪暝，但你还有我、有小玖、有小攸、有兰述、有花婉兮应千行，我们不是不存在的。与其满目河山空念远，为什么不多看看眼前人？” 清回无言地靠在翎鸢肩头，思来想去，还是吐出一句话：“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一想到雪暝，还是会难过。 “那就别想那么多，多找点事情做，这样就没有机会想起她了。”翎鸢低头温柔地看着她，“就算是为了雪暝，你也要好好的。” 清回闭上眼，长呼一口气，最终重重地点了头。而后她悠然起身，浑身透出一股终于决定面对现实的勇气与坚定，朗声道：“我该去找小玖道歉了。” 雪暝不在了，生活总要过下去。自己说过的话，总要自己来收场。 清回是在池塘边的柳树下找到苏玖的，小攸恰好也在。 清回上前第一个动作便是伸出自己的脸，梗着脖子说道：“小玖，你看见没有？朝这儿打，快！” 苏玖失笑：“我干嘛要打你？” “因为我混蛋，我好心当成驴肝肺，狗眼不识吕洞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之就是过分，我该打！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打完之后消了气，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你不要生气，不要离开真翠山，好吗？雪暝已经不在了，我不想我们也四分五裂的。” 苏玖伸出拳头，在清回脸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头脑不清楚，所以怎么会真的和你生气？我虽然不是妖怪，不是和你们一 分卷阅读142 起修炼过来的，但我真的有把你们当做家人，家人怎么会有隔夜仇呢！” 清回愧色难掩，保证道：“小玖你放心，我从今天起脑子就清楚了，不会再做让你伤心的事了。” “所以，你不会再想着接替执刀使来换雪暝重生的事情了吧？”小攸担心地插了一嘴。 清回提及此，还是会不自然地垂下眼眸，但语气却坚定。 “放心，不会想了。” * 一晚，清回拖着还没将养好的病体，缓步来到花婉兮房里，对她说自己想回真翠山住几天。 花婉兮无言地挪了挪烛灯的位置，应下了这个请求。 她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这些天来，花婉兮虽同情雪暝的遭遇、心疼清回丧姊的悲痛，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若是需要什么帮助，或是你想要诛杀宋雨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清回虚弱一笑，低声道：“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我不想借助谁的帮助，我们妖怪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清回——”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不是宋雨时那样的人，不会用残忍的邪术杀掉她，你大可放心。”清回说着给花婉兮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你放心，回来之后我还是你的使役妖。” “嗯。”花婉兮不再说话，烛火映着她清丽雅致的面孔，在那双烛光跳动的双眸中，映出清回独行的背影。 “万事小心。” * 夏季翠绿的山林遮天蔽日，初蝉轻唱，山风清凉。 清回靠在凉风不断的窗边，漠然地望着山中的一切。已经十日了，她还是没有习惯雪暝不在的日子。 庭院里仿佛空旷了许多。往常雪暝会从山里摘回来满满几大筐的石榴、桃子或是樱桃，洗干净了吊在井水里冰着，清回只需喊一声，雪暝便会将果子打捞上来任她挑选。 水井还在，雪暝的房间一尘不染，就连小攸烧菜也会习惯性地把雪暝那份烧出来，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清回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了妖生的寂寞。 那株雪暝拿命换回来的转生花，被清回拿在手里许多天，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她睡不着觉，可她就是不舍得用。兰述、小攸和苏玖轮流来劝过她，最终还是小攸以“不养好伤就不能找宋雨时算账、不杀掉宋雨时雪暝就不会安宁”的理由，才终于从她手里带走转生花，起锅煎药。 转生花的功效十分迅速，清回早上才喝了第一碗汤药，两个时辰后肩膀上的血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 伴随血肉生长一同而来的，还有绵延不绝的痛感。像是肩膀在不断被人扯开，又缝起来，再撕扯开，再缝起来…… 庭院里的日光灿然热烈，清回额头却渗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廊前枝叶繁茂的桃树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衣袖无缝，一看就是天上人的衣服。 “可以听我说句话吗？” 清回对于她的出现有一丝丝讶然，却还是礼貌答道：“桃姬姐姐，您说。” “你要好好养伤，好好修炼，多做功德，伤害人命的事不要做，不要试图替雪暝复仇。”桃姬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清泠，像山间的溪水叮咚，十分好听。 清回却微微皱了眉头。 “桃姬姐姐前面的话我都会听，但宋雨时我是一定要杀的。” 桃姬的手臂轻轻摇晃，像是在摇头一样。 “你不要觉得雪暝是受害者，其实她的前途，不一定就比别人差。雪暝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什么意思？”清回将桃姬话中的每一个字认认真真分析一遍，满眼期待问道，“桃姬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雪暝她还有可能回来吗？” 回答清回的却是良久良久的沉默，要不是那只手臂还在，清回甚至以为桃姬临时有事先走了。 就在清回以为桃姬不会回答她的时候，那一抹清凌凌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和雪暝的幸运真的很让人羡慕，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比其他妖怪过得更好。你要爱惜羽翼。” 桃姬收回手臂后不久，桃树上那抹淡淡仙气也散去了。 清回一个人愣在原地，被方才那一番话完全整懵了。 什么叫她和雪暝什么都不做也会比其他妖怪过得好？哪里过得好了？ 她们初成人身时东躲西藏的日子叫过得好？历尽千辛万苦的修炼才换来真翠山上的一席之地，这叫什么都不用做？她们和普通的小妖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什么令人羡慕的？ 现在雪暝甚至被除妖师打死了，如果这就是令人羡慕的幸运，清回还真不想要这种幸运。 其实桃姬和她说不上有多少交情，唯二的两次见面也不过是清回去桃源求药、以及桃姬出面阻止翎鸢和雪女诛杀凡人的那次。她为什么会突然现身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真翠山，还亲自劝她多积功德，清回实在想不明白。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 分卷阅读143 为她是翎鸢的好友，而自己是翎鸢的恋人的关系。 桃姬过来劝她的好意，清回理解是理解，但却是打定主意不会照做。宋雨时她是要杀的，虞良在她也会令其痛苦一生的，凡是伤害雪暝的人，都不要想逃过这一劫。 她已经在努力养伤了，小攸和兰述也在广泛联络曾与雪暝交好的妖怪，苏玖甚至走街串巷，联络了一些鬼魂朋友。脱离约定之印束缚的应千行日日在后山修习道术，有底子在那里放着，成长也是突飞猛进的。万事逐渐具备，只差狩猎之时的到来。 * 清回等的就是七月的来临。 妖鬼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由于生活在人间，各地游荡的妖魔鬼怪处处受人类牵制，常年处于受压迫的状态。逢年过节不是熏艾草就是放鞭炮，众多小妖小鬼想要过个节日都要跑到深山圈地自庆。 所以七月对于妖鬼的意义便十分重大，只有这个月份，妖鬼才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人间游荡。加之制衡人妖平衡的关系，众多除妖师对于妖鬼的撒欢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正因如此，当清回领着一长队妖魔鬼怪出现在深夜长街时，才不会引起除妖师特别的注意。 对于跟着清回的众多妖怪来说，这也许是一场狂欢。可对于宋雨时来说，却是最深的噩梦。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夜行灯都拯救不了黑暗的道路。宋雨时在城中街巷摸索了许久，一次又一次回到同样的地方之后，她终于确定自己落入了某个圈套之中。 万籁俱寂，长街无人，就连更声都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宋雨时孤立无援，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这条巷口、那道宽街，这处坊门、那条河岸，她已经不知第几次经过了，符咒扔了不少，咒语念了几次，却无论如何都破不开此方幻境。 脚底下渐渐升腾起了白雾。 不远处的桥头上似乎有人走来，定睛一看，却是两个打着伞的白色人影。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红衣姑娘。再往后，是一个轻移莲步的女子，和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 宋雨时正眯着眼睛辨认来人是谁，却因薄雾的弥漫而认不真切。很快她便发现来人并不只这么几个，整座桥上还有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身姿千奇百怪，有半人半物状的，甚至还有将头拿在手里的，一个个乖乖跟在提灯笼的红衣女子身后，默不作声向前游荡。 纵然宋雨时出身除妖师世家，她也不过是个刚成为除妖师不久的小姑娘，于此深夜孤身一人撞见此番景象，又是以个人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的状况，害怕与慌张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她眼睁睁看着黑暗里那个忽明忽灭的灯火逐渐靠近，看着一队奇怪的人影逐渐逼近、逐渐清晰，腿一软整个人都跌在地上。冰凉的地面稍微点醒了她的神经，反应过来的宋雨时几乎立即爬起身，朝反方向迅速奔跑。 可无论怎样跑，总是甩不掉那盏微弱的灯火，也逃离不了森气森森、默然无声游荡的众妖鬼。 宋雨时捏着大腿给自己勇气，颤抖着嗓音哆嗦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拦我的去路？” 红衣女子将手中灯笼举过头顶，烛火扭曲弯折，互相撕扯缠绕，而后缓缓现出一副画面，正是雪暝消散之时的场景。 宋雨时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清回的音调阴冷且没有起伏，仿佛念一串数字一般漠然说道：“杀生偿命。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动手？你自裁还能留个全尸，棺椁归乡。若是我们动手……” 她身后的妖怪纷纷一字排开，狰狞冷笑望着面前的人类女子。梨花妖面露不忍，轻轻叹道：“真是白白净净一个小姑娘，吃了可惜了。” 宋雨时已经将心中的惊恐渐渐压制下去，一点点找回理智。她略微想了想，随即长笑三声，说道：“我才不会傻到自裁！反正你们也不会杀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杀掉我不怕遭天谴毁修行吗？京城的除妖师也不会放过你们！若是我死了，你们也活不成！” 第68章 名画浮生 “亏你还说得出无冤无仇这句话。”清回满目嫌弃，“是你残害妖怪在先，就算我们将你生吞活剥了，也没有除妖师可以责怪什么。我们已经将‘花妖惨死除妖师之手’的故事传开了，若真有不长脑子的除妖师敢站出来，他就等着各路妖怪的□□与袭击吧。” 今晚跟着清回走的这群妖怪，大多是与雪暝有过交情的，有些没有交情也愿意一起过来的，皆是被清回感染到的。她拿雪暝的故事挑起妖怪与除妖师的矛盾，告诉他们若是此时不向除妖师施压，日后妖怪的地位会越来越不受重视，终有一天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想杀就杀，没有一点话语权，到那时再想反抗就晚了。 那些与雪暝有过或者没有过交集的妖怪，为了自己的、他人的、甚至不能道出口的利益，一个个跟着清回走上了诛杀宋雨时的道路。 清回知道宋雨时手里最大的保命法宝是什么，所以亲自将翎鸢送进花婉兮的 分卷阅读144 法阵当中，即便宋雨时强行召唤，他也没办法及时赶到她身边。尽管对于翎鸢来说，这是场左右为难的战役，可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清回这边，虽然会觉得对不起一手带大的除妖师，但他始终义无反顾。 当宋雨时绝望地发现无论如何都召唤不来翎鸢的时候，清秀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清回还在不停逼她，要她在自杀和他杀中选一个。小攸、苏玖、兰述、应千行以及面前一排妖怪的身影如同一个经久不醒的噩梦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清回最后一遍逼问她时，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宋雨时微微扯起嘴角，猛然抬眸，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决，冷然笑道：“就算是这样，也没人可以杀得了我！” 宋雨时咬破手指，在地上潦草地画了个看不懂的法阵与咒语，而后将手伸进去，直穿地底，从中抽出一幅横轴画卷，握住一端用力一扯，将整幅画卷展现出来。 清回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幻术，只需看上一眼，便会掉落幻境之中，愈陷愈深，抽身无能。 她能看出这是幻术，纯是因她修为较高，但也只能看得出、却打不破。与她同行的低修为妖怪，甚至连幻术都看不出来，只会呆呆地沉溺其中，直到失去意志。 从画卷现身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眼前的画面的变了。有人看到的是梅林，有人看到的是兰谷，有人看到的是雪山，还有人看到的是苏府…… 清回心知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去抚摸那株白梅树，在她身边依偎着，直到她变成了雪暝的模样，蹦蹦跳跳抱着自己说：“我们终于修成人身了！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听到宋雨时在不知什么地方猖狂的大笑，一边笑一边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名画浮生！现存最厉害的幻术！你们谁都别想从幻术中出来！我说过你们杀不掉我，还不相信！哈哈哈……天一亮我就会被人救出去，而你们永远都不要想出去了！” 清回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疯狂叫嚣着快醒过来，打破这个幻境，去杀掉那个令人厌恶的宋雨时。另一个却沉迷在梅林中，说好不容易见到雪暝了，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走…… 两个小人意见相左，争产不休，几乎想要打起来。 直到有人在清回头顶敲了三下，两个聒噪的小人才消失了，清回的神智恢复了清醒，对于眼前虚假的梅林亦不再留恋。 她转过头去，见到应千行微微笑着，长身玉立，站在梅香飘荡的微风中。 清回伸出一根手指在应千行脸上轻戳几下，茫然问道：“你不是幻境中的人吧？” 应千行无奈道：“你说呢？” “可你是怎么找来我的幻境中的？” “名画浮生，是一个失落已久的国度流传下来的唯一画卷，是现世最高级别的幻术，确实没人能解，可是除了我。”应千行眸光轻闪，有几分惆怅，“因为‘浮生’，原本就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她解开了画卷上的禁制，才让这幅画有了重现世间的可能。” 清回不解道：“既然是应大人的东西，宋雨时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画？又是怎么学会操作这幅画的？” “我对‘浮生’的最后印象，是母亲把它送给了陶女以还恩情。母亲信任她不是个会乱用幻术的妖怪，才把‘浮生’的咒语教给她，让她用来保命。许是陶女将‘浮生’给了宋雨时吧。”应千行一边说，一边找了根树枝，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默写浮生的咒语，好容易将一大段咒语记牢之后，起身说道，“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不然时间长了，我们都会被幻境夺走生命。” “等一等，千行，也许不需要你动手了。”一直注意着外界动静的清回抬手示意道，“我听到陶女的声音了。” 一直集中精神背诵咒语的应千行此时才分出精力倾听幻境外的声音，果然听到一个陌生女子与宋雨时轻微的争吵声。 陶女似乎是感受到了名画浮生开启的波动，这才匆匆而来，质问宋雨时为何开启幻术，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劝导宋雨时说：“你先把他们放出来，我向你保证，没有人可以动你一下。” 应千行幽幽道：“看来陶女是来助宋雨时脱身的。” “陶女也不是宋雨时的使役妖，为什么总是帮宋雨时？”清回面上露出深深的疑惑，“宋雨时的陶土傀儡是陶女的，送给花府的白叶兰草也是陶女的，就连名画浮生的咒语都是陶女教给她的，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幻境外面宋雨时还在叫嚷：“你凭什么保证我不会有事？我需要你的保护吗？以前家里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终于想起来弥补了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来过，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你为什么总是出来碍事，我误杀多少个人、多少个妖怪都与你无关！” 清回皱了眉头道：“她们好像关系并不太好……” 应千行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她们是——”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陶女好像发怒了，不管宋雨时如何阻拦，她还是越过她强行解除了名画浮 分卷阅读145 生的幻术。清回看到梅林瞬间崩塌，化成了黑色的墨汁，各色的染料在地面汇聚成五彩斑斓的河流，清回和应千行跌进河流中，最终被冲出画中幻境，一股脑倒在黑暗寂静的长街石板上。 小攸和苏玖、兰述以及其他妖怪接连都放出来，身体皆无大恙，只是神色略有些茫然。 清回担心陶女不好对付，心想倒不如趁现在陶女没有防备，一举杀掉宋雨时，一了百了。于是她轻声而迅速地对应千行说：“你去拦住陶女，我一刀割掉宋雨时的脑袋！” 应千行反应极快，听见清回的话立即起身攻向陶女的方向。清回则换了个方向，从背后直扑毫无防备的宋雨时。 就在清回快要接近宋雨时的时候，陶女眼尖看到这一幕，装作要来解救宋雨时的样子，却一个返身绕到应千行身后，伸出手臂锁住他的喉咙，将他牢牢箍在自己怀里，而此时清回的刀刃离宋雨时的脖子不到半寸。 “且慢！”陶女大喊。 清回看到应千行被制住，下意识停了下来，并示意小攸等人不要上前。此时宋雨时在清回手上，应千行在陶女手里，双方对峙交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陶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关于你姐姐的事我听说了，确实是雨时的错，你要杀她是应该的，不过在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你说。”清回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突然对应千行发难。 “我希望你能杀了我，放过雨时。”陶女淡淡说。 怀中的宋雨时反应立刻剧烈起来，清回不耐烦地按制住她，转而问道：“我只要宋雨时的命，别的都不需要。” 陶女的眸子降了温度，冷然说道：“如果你一定要雨时的命，那我手里这位兄弟的脑袋，可能下一刻就不在他脖颈上了。” 清回眼中闪过焦急，皱了眉不悦问道：“你和宋雨时是什么关系？我要杀她跟你有关么？你又凭什么要求我杀掉你来代替她？” 陶女似乎极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可由不得不回答，故而语气中带了些许怒意。 “我是她——” “你闭嘴！”宋雨时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她和我没有关系，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妖怪而已！你要杀我就动手，反正我已经在你手里了，就算我倒霉好了，我宋雨时认这个命！” 清回看到应千行在自己对面，虽然被陶女箍得极为难受，却还是努力掀动嘴唇，试图向她传递信息。 清回紧紧盯着应千行的唇形，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母亲”。陶女是宋雨时的母亲！ 这个关系一经披露，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宋雨时作为除妖师世家的最后一人，对于身为妖怪的母亲一定有所怨恨。况且从宋雨时所讲的故事就可以看出，她从小到大的生活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母亲，她也一定怨恨陶女从不在她无能为力时过来帮上一把。而陶女为了弥补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才会对她那么好，陶土傀儡术教给她，保命的名画浮生咒语也教给她，甚至帮她调查信息向京城公子复仇，甚至现在，她宁愿为了宋雨时去死。 陶女目光不善地瞪着宋雨时瞪了片刻，终于软下眼光，苦口婆心对她说：“我知道你恨我，从不陪在你身旁，现在却又自作主张擅自出现，确实很令人讨厌。可是，你哥哥缠绵病榻都是被我的妖气害的，我继续留在家里只会把你也祸害了。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做妖怪，可我有什么办法。你什么都不肯听我的，但我只求你听我最后一次劝。从今以后，我不希望你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以往的罪孽我可以替你承担，但从明天开始，再也没有愿意替你承担杀孽的人了，你要爱惜自己，庐陵宋氏只能靠你了。” 宋雨时仍然不肯低头：“我不需要你替我承担什么——” 陶女却不再理她，转而对清回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的姐姐被害死了，你想要雨时偿命，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雨时死了你姐姐也回不来，倒不如放过她，把我杀了，让雨时下半生都陷在亲手断送亲人生命的痛苦中，不是更好么？算我求求你了，哪怕是看在翎鸢的面子上，也请你答应我这一次。放雨时一条生路，她只是个孩子，若是好好教导是有可能变成一个善良的人的。况且她也只是个凡人，也就只有几十年的光阴，就算你看她不顺眼，忍忍也就过了。” 清回有些犹豫。 陶女有句话算是说到清回心坎里了。 第69章 陶碎 杀掉宋雨时，她只有一瞬间的痛苦。可是杀掉陶女，让宋雨时也感受一下失去亲人的滋味，那便是一辈子的痛苦。毕竟观察方才宋雨时的反应，也并不是完全不关心陶女死活的样子。 而且说真的，宋雨时不过是个只有几十年寿命的凡人，现在杀了她也不过是早一步送她上黄泉路而已，这种报复确实微不足道。 进一步说，陶女都把翎鸢搬出来了，而说起翎鸢，清回心里多少会有些为难。毕竟照 分卷阅读146 顾宋雨时是翎鸢答应雪女的事情，雪女则是替苏玖揽下了照顾宋雨时的责任，若非如此，苏玖或许已经轮回了。虽然轮回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清回还是要感谢宋雨时，多亏了她，他们才能延续与苏玖的缘分。 想来想去，清回心里的天平开始慢慢向陶女那边倾斜了。 她分别与应千行、小攸、苏玖和兰述对视一眼，默默交换着各自的想法，意见一致后，清回言简意赅说道：“你先把应千行放了，我亲自送你上路。” “不必。”陶女笑道，“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是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这位应公子和雨时立下一个约定之印，若是我死了之后你们还是对雨时动手，那么这位应千行将血脉迸裂，魂骨无存！” 陶女许是看出了应千行的重要性，才会拿他来做宋雨时最后的护身符。 清回犹豫地看向应千行，不知该不该答应。 应千行却轻轻一笑：“又是约定之印，我这辈子是逃不开约定之印了么？好了，清回，我们答应就是了。” 清回还是有些犹疑，她心道陶女恐怕不知道应千行的身份，若她知道千行是曾烜赫一时的应如素大人的儿子，恐怕就不会这么对他了。 对面应千行已经与宋雨时相对而坐。尽管宋雨时百般不愿，还是被陶女强硬按着头坐在地上。 应千行与宋雨时两人右手相扣，一人一遍轮流念着约定之印的咒语。咒成之时，两人相扣的手心冒出一团光点，化作无数条藤蔓一般的长条形光纹，顺着应千行的手臂向前延伸，一直到胸口停下，最终结成一个锁状印记。 应千行拉开胸口的衣服给陶女看那道印记，陶女甚是满意，撑住地面缓缓站起身来。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应千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陶女诧异道：“什么？” “名画浮生，那是除妖师应如素大人的东西吧？你和应大人的关系怎样？如果应大人的孩子在世间流离失所，请问你会照料他吗？” 陶女有些奇怪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只是下意识答道：“如素是个好姑娘，如果她有孩子留下来，那我自然会照料。不过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毕竟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如素也并没有后代。” 应千行没有解释什么，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你自尽之后，我们与宋雨时的仇怨一笔勾销。谢谢你，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陶女虽然觉得他这番话莫名其妙，眼下却也没有精力与他多说些什么。她径直走到宋雨时面前，作最后的道别。 陶女弯曲着手指，轻轻触了触宋雨时的眼角，湿湿的，她笑着说：“原来你也会为我难过啊。” 宋雨时终于憋不住了，眼泪涔涔而下，哽咽着说道：“凭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家破人亡，为什么连你我都留不住？” 陶女无声，只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雨时，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母亲？” 宋雨时闭着嘴抽泣，一句话都不说，大约，是拉不下面子。 陶女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不叫也没关系，但有句话我希望你听着。你要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就算身边都是魔鬼，你也不能变成魔鬼。不管别人对你好不好，你都要对旁人抱有善意，如果你实在不想笑面对人，至少不要主动做伤害别人的事。我希望你自矜身份，爱惜羽翼，好好的生活，庐陵宋氏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还有，你杀了人家的姐姐，本就是你的错，我替你顶罪是应该的，我不希望你去怨恨人家。况且我今日自裁，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你想想你在报仇的那段时间里，误杀过多少无辜的人，我不希望这些杀孽堆积在你身上，影响你的福报，所以今日我替你斩断这一切，明天开始你就能重新做人了。要记得改过自新，多交几个朋友，按时吃饭睡觉，好好过日子。” 宋雨时已然成了一个泪人，嘴唇翕动，紧攥着陶女的衣袖，一声接连一声：“不要，不要……” 陶女在胸口拍了几下，将一粒火红妖丹逼出来，放进宋雨时手心。 “这个你拿着，留着应急用。雨时，你要勇敢一点，自己做的事，以后要知道承担。”陶女说完最后一句话，最后摸了一遍宋雨时的头发，替她整了整衣服，而后退后一步，露出了一道最灿烂的笑容。 陶女从袖口中抽出一柄匕首，朝自己要害一扎。没有修为护体的她脆弱得像张纸一样，夜风轻轻一吹，她就站不住倒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地上唯余一摊陶器碎片，孤零零躺在石板街上，像一摊废墟，埋藏起千百年的孤傲与遗憾，封印了过往，再没有以后。 * 自从陶女死后，清回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日子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盼头。 在此之前她好歹有个报仇的念头盘桓在心里，日复一日得也就过来了。现在一切恩怨具休，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那股失落感再次席卷而来。 真翠山的日子过得愈发沉闷了。 还是苏玖这个世外之人最看得开，率先意 分卷阅读147 识到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每日变着法儿逗大家开心。巧的是，小攸的五百岁生日也日渐临近了。 妖怪虽然不像人类一般看重生辰，但对于整岁诞辰却比较重视，多少会庆祝一番。苏玖有心替小攸办一场五百岁寿宴，同时也能借助这件事扭转一下真翠山沉郁的氛围，重新带回正常生活的轨道。 此建议一经提出，清回与兰述自然闻风而应，积极配合。小攸则一脸茫然，不敢置信道：“我居然已经五百岁了吗！” 苏玖的本意是五百岁寿辰是整岁，要替小攸大办一场。但小攸觉得不合适，毕竟雪暝才出事不久，太过热闹也不好，几个人一起吃吃喝喝聊一聊就够了。一番争执过后，清回、兰述和苏玖还是同意了小攸的建议。 既然是三五好友一起庆祝生辰，自然不能把应千行落下，清回寻了个空，便下山找应千行去了。 自从应千行代替李二公子被陶人抓走之后，回来便一直住在真翠山，李府也再也没回去过。后来陶女代替宋雨时自裁，真翠山与宋雨时的仇怨也一了百了之后，应千行决定履行对陶女的承诺，替她多加照顾宋雨时，毕竟他其实也挺可怜这个姑娘的。当然应千行也有问过清回的意见，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宋雨时是对雪暝的背叛。 清回其实是不介意的，毕竟宋雨时已经因为伤害雪暝的事付出了代价，陶女死都死了，她总不至于还揪着这件事不放。于是应千行回到了京城郊外一处山林中，这是他母亲曾经带着他隐居的地方，他回到这里过回了隐居的日子，正大光明穿上除妖师的服饰修习道术，闲时便去看望宋雨时。 清回凭借印象中应千行对此地的描述，在山林中摸摸索索，总算找到了他的居所。 远远看去是一处雅致静谧、又略显简陋的住宅。清回从枝叶繁盛到伸出围墙之外的绿树下走过，绕到正门前轻叩几下，却无人开门，仔细一听门内却似有话语声，她想应千行怕是没听到叩门声，也没想太多，轻轻推开柴门走进院内。 越走近正屋，说话声越明显，清回发觉那不像是正常的交谈声，倒像是争执的声音，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清回有些好奇应千行在和谁争吵，但她也没有越矩到戳破窗纸偷看或是硬闯入内的程度，反而回身重新从正门进来，有意放大脚步声，高声喊道：“应千行！你在吗？敲门敲好久了，怎么不开门，你是睡着了吗？”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应千行便开了房门，走下台阶将清回迎进屋内。 “大约是我睡太沉了，都没听到你在敲门。”应千行揉了揉眼睛，倦然笑道，“你刚才有听到我说梦话吗？” 清回神色有一刹那的奇怪，眼珠转了转，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带着笑说道：“这里蝉声这么吵，谁听得到你的梦话。” 应千行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有些事他不愿意说或是不方便说，她自然不会多问，等他想说了她仍然愿意倾听。 这处居所四周树木丛生过于茂密，故而屋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大晴天的倒给人一种阴云密布的感觉。虽然采光是差了点，不过反过来讲，倒未尝不是一种意趣。 应千行给清回倒茶的时候，清回眼尖，忽然注意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清回心内一凛，又悄悄观察了一番他的面色，这才发现他今日在脸上擦了些粉。 应千行并不是个追求风雅的人，却忽然擦起了粉，只能说明他脸色已经差到需要靠外物来遮盖的程度了。 联想起方才的争执声，清回的心立时被揪了起来。 雪暝出事她已经很难过了，她不希望身边还有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她却不知道。 于是清回斟酌了许久，装作不经意地忽然问起：“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我记得你第一次来真翠山水土不服吐了好些天，这次换住处有没有好一点，还会生病吗？” 应千行眨了眨眼睛，忽然低头一笑，而后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躲闪着清回的眼神，答道：“还好，没有生病的，挺好的。对，我在这里出生，从小住在这里，还算习惯。” 清回点了点头，想想又补上一句：“我看你这里光线挺暗的，会不会影响看书，要不给你送几支蜡烛过来？如果缺什么一定要来真翠山拿，我们什么都有。” 清回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和真翠山说，我们大家怎样都会帮你。 应千行显然会到了意，用力眨几下眼，低头说道：“我知道的，我会的。” 交代完这番话，清回便不再在此话题多停留了。她想起这次来找应千行的目的，于是换了个轻松的口吻，浅笑问道：“过些日子就是小攸的五百岁整岁寿辰了，你要不要来？” 第70章 毒酒 应千行一开始满目喜色，兴奋说道：“小攸竟然五百岁了！我真是幸运，居然能赶上妖怪的整岁寿辰，我真的——” 不知是不是太兴奋的缘故，应千行忽然身形不稳摇晃了几下，他下意识扶住额头 分卷阅读148 ，明显是感受到了头晕。 清回再也笑不起来了，起身离座跪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却并没有发热的迹象。 “你到底怎么回事？是生病了还是被人打了？你告诉我！”清回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应千行连忙摇头，却因摇得太过用力再次感到眩晕，休息好久才开口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练习道术用力过猛，没休息好，身子有些虚弱，不是什么大事。” “你自己住这里可以吗？要不还是回真翠山和我们住吧？” 应千行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要了，小攸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不能因为我扫了你们的兴致。你回去了不要告诉他们我身体不好的事，让他们玩得开心些，等我休养好了亲自去真翠山替小攸补上生辰祝福。” 应千行眼神坚决，清回最终也没有逼他什么，只是淡淡点了头，复又嘱咐道：“如果有事一定记得传信过来。” “我知道的。” 清回看他这幅虚弱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打扰他，便扶他进了内室休息，又絮絮叨叨嘱咐一番，告诉他实在撑不住就来真翠山云云，最后忧心忡忡驾云返程。 * 对清回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帮不上应千行的忙，而是亲眼看到他过得并不好，却又不能和小攸等人说。谁让她答应了应千行让小攸高兴地过个生辰呢。 于是她只能随口编了个应千行不能来的理由，还不能流露出应千行过得不好的情绪，实在苦闷难捱。 虽然小攸一力主张此次寿辰无需大办，但苏玖还是觉得小酌小饮这种形式太过平凡，于是提议游玩庆生。 清回本想反对，她考虑到应千行一个人住在京郊，若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要联系他们，却因他们在外旅行找不到人而耽误了事情，那可就糟糕透了。 可是兰述和小攸不明情况，觉得苏玖的提议甚是不错，清回倒也不好反驳，便偷偷给应千行用纸鹤传了封信，告诉他要出远门的事情，并嘱咐他若有急事可以联系花婉兮。在收到应千行回复的纸鹤信后，看到他刚劲的字体，以及他身体有在好转的字眼，清回便略微放了心，跟着兰述、小攸和苏玖一起选好日子，飞往江南一带游山玩水了。 不得不说苏玖提出的果然是个好建议。 清回已经许久没有抱着轻松的心态游戏山水了，虽然跟着花婉兮可以去各种不同的地方，可没有一次不是带着除妖任务去的，就算玩也玩得并不畅快。这次为小攸庆生而发起的游乐，可以说给清回几人带来了一次放松，江南的好风光也逐渐疏散了连日蒙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转眼间到了小攸生辰当日，清回等人结束了最后一站的游览，从人迹罕至的雁荡山峰顶直飞雪山，回到了小攸和苏玖在雪山时的旧居。 那是一座简单的小房子，苏玖为它起名叫做“高山晶莹居”。只因屋门一开，便见四方白雪茫茫，仿佛生活在世外晶莹剔透的仙境，于是苏玖便起了这个名字。 晶莹居外的雪地之上，案几坐榻被渐次摆开，小攸坐着看了许久的雪，终于等来清回、兰述与苏玖在厨房忙碌一天的成果。虽然味道比小攸自己烧的菜差了许多，但他毕竟是寿星，总不能让人亲自下厨，所以清回这几个厨艺菜鸟烧的菜，也就勉强凑合拿来吃了。 星星点点的雪花自天空飘旋而降，落入酒杯之中。几个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一聊就聊到了半夜。 所有人都刻意掩饰住雪暝不在的空荡感，话语间也刻意避免“若是雪暝还在就好了”之类的话，每个人都努力寻找与雪暝无关的话题，说说笑笑，配合着杯中酒水的效果，倒也起到了暂时麻痹的作用，令人觉得心悦美妙。 许是他们欢笑声太大、太过吵闹的缘故，竟然将深居雪山的雪女引了过来。雪女没有不悦，也没有不满，仅仅是好奇过来问了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小攸端了杯酒给雪女递去，笑容满面道：“今天是我五百岁生辰，这杯酒敬雪女姐姐！” 雪女并没有接小攸送上的酒杯，反而神色恍惚，伸出手指算了算，恍然叹道：“原来你已经五百岁了。” 说罢，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小攸趁势邀请她入席，雪女却摆摆手，淡然拒绝道：“你们继续聊，不要因我扫了兴。小攸，等明日酒宴散了，你先不要离开雪山，到断崖那边找我一下。” 小攸没有多想，满口答应了。 雪女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散作一团雪花，一瞬间便融进了满山风雪里。 清回等人继续把盏尽欢，谈笑间黎明将至，喝高了的几个妖怪一头栽在案几上睡了过去，留下唯一清醒的苏玖，认命地挽起袖子，将几个醉鬼一个一个搬回屋子里面。 小攸一直记得雪女叫他去断崖找她的话，好容易睡醒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断崖赴约。 宿醉的脑袋昏昏沉沉，身旁的榻上只有兰述在睡着，清回不知道去了哪里。门外是苏玖的琴声，手边是一碗醒酒汤，小攸端起醒酒汤凑在鼻尖一闻，便知道是苏玖熬制的，抿 分卷阅读149 嘴一笑，一饮而尽。 出门的时候苏玖正坐在屋檐下弹琴，小攸经过时，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微微而笑，不发一言。小攸听着苏玖的琴声离去，苏玖则目送风雪满肩的他越走越远。 * 清回睡觉睡得糊涂了，总是梦见雪暝和他们一起吃饭喝酒，为小攸庆祝生辰的场景。雪暝还说：“我就在断崖那边坐着呢，听见你们在喝酒，我就过来了。” 梦里真真假假，直接将清回的脑子扰乱了。她忽然睁开眼睛从梦里醒过来，却并没有完全清醒，总觉得雪暝好像真的在断崖边等着她一般，心里忽然充满了希望，一个挺身从榻上跳起来，拖着宿醉的身子摇摇晃晃朝断崖而去了。 檐下弹琴的苏玖奇怪地望着她，问了句：“你去哪里？” 清回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苏玖心想大约是去哪里醒酒了吧，便也没有多管，回头瞅瞅屋子里还在沉睡的兰述和小攸，想了想便放下七弦琴去厨房熬醒酒汤了。 清回顶着一路风雪跌跌撞撞朝断崖而去，快到地方了，她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这才晓得方才一场不过是梦，雪暝怎么可能回来庆祝小攸的寿辰，怎么可能在断崖边等她，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清醒过来的清回无比失落，雪花落了她满头满身，却怎么都填不满她空落落的内心。她失望地靠在岩壁之上，抱住手臂在雪地里蹲了好久，直到自己成了一个雪人，都还一动不动，甚至连小攸从身边走过，绕过岩壁走到断崖边上，她都没注意到。 断崖那边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清回起初完全没在意谈话的声音，直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将清回吓了一跳，她才注意到断崖那边的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真的不解释是吗？你以为我认不出来？我拿你当姐姐看待，你给我毒酒是什么意思？” 听到小攸这番话，清回被惊得浑身一颤。 “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你死。”雪女的声音毫无感情。 小攸气得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清回听到雪簌簌而落的声音之中夹杂了雪女一声轻微的叹息，“好，那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好让你死个明白。” 雪女在雪地中轻轻挪动两步，缓缓开口。 “雪山是个能够轻易结束凡人生命的地方，这里的亡灵很多，怨灵更多。你看到的洁白无瑕的雪地，已经不知道掩埋过多少人的骸骨了。由于怨灵过多，使雪山成为了一个阴气过重的地方，我便从地府接受了这个任务。将怨灵封印在某个容器之中，搁置起来净化五百年，再将那个容器打破，怨灵便可以变成干净的灵魂，重归地府。然后再将新的一部分怨灵封印进新的容器中，继续搁置，继续净化。 苏玖刚成为执刀使的时候，从我这里借工具建造房子，建成晶莹居之后，捧起一把雪捏了一个兔子作为礼物送给我。那时我刚送走上一批怨灵，正愁用什么东西封印新一批的怨灵，正巧他给我送来了那只雪兔，我便直接用雪兔做了容器，封印好怨灵之后，随手将雪兔放在断崖边。巧的是，苏玖看到了断崖边的这只雪兔，觉得我不爱惜他的心意，于是擅自带走了雪兔，放在他的晶莹居里。不知是不是妖刀灵气太浓的缘故，没过多久，那只封印着怨灵的雪兔，居然修成人形了。 那时我已经后悔了，我若早知道雪兔会生出灵智，绝不会让苏玖带走它。可雪兔已经成了妖，已经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想带走雪兔妖，给他灌下迷药，让他昏迷五百年，再取了他的性命，这样就不至于与他相处产生感情，而不好动手了。可是苏玖说什么都不同意，硬是把他护了下来。为了避免我再次对他动手，苏玖干脆带他离开了雪山，在人间四处游荡，有次差点被一帮愚民绑在祭坛上烧掉，也因此他们结识了两个花妖，跟着花妖定居在真翠山，偶尔才会回来雪山住几天。后来我也释然了，小雪兔成个精不容易，在世间走一遭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觉中被杀掉要好，便随他们去了。小攸，现在五百年时间到了，我必须打破容器送那批怨灵回归地府，而打破容器，就只能送你去死，别无他法。” 小攸好半晌都没有说话。清回想他大概和自己一样，被雪女口中的这个故事震惊到无以复加，完全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的存在只是个意外？我只是个容器，仅仅是为了净化怨灵而生的。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是一个终将要消亡的存在？” 雪女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丝不忍：“是。” “那么，小玖他，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什么？知道你其实是个封印怨灵的容器？还是知道我要杀你这件事？”雪女缓缓说道，“不管是哪个，他大约都是知道的吧。” “所以，他知道我的五百岁生辰意味着什么，却还特意将我带来雪山，好配合你的行动？”小攸悲愤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雪女却不置可否。 清回听到了倾倒液体的声音，而后雪女淡 分卷阅读150 淡倾泻而出：“这杯酒不要再摔了，乖乖的，不会有痛苦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第71章 裂痕 没有说话声再传过来，清回心中大急，全身血气上涌汇聚在脑壳里。她担心小攸真的会喝下那杯毒酒，于是奋不顾身从岩壁后绕了出来，一掌打掉小攸手中端着的酒杯，而后朝雪女身上一扑，紧紧抱住她，转头对小攸大喊：“快跑！快跑啊！不要再回来了！” 小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盯着清回看了几秒，最后终于被她的吼声点醒，一个转身便向反方向飞跑，转瞬之间便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 雪女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眸色悲悯望着清回说道：“没用的，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我早晚会找到他。” “雪女姐姐，你和小攸相处了五百年，总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吧？杀掉他你不心痛吗？可不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既不用他去死，也可以将怨灵送回地府？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清回双眸水色氤氲，拼命恳求道。 “如果有办法，我至于亲自出面做这个坏人吗。”雪女轻轻挣开清回的双臂，一转身散作雪花消散在风中。 * 清回回到晶莹居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狼藉。 苏玖颓废地靠在窗边，时不时用额头撞击窗框，发出咣咣的声响。 兰述一把攥住清回的衣袖，摇晃着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知道吗？为什么小攸叫我们不要去找他，他要去哪里呀？” 清回不知从何说起，她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瓷器、散乱的书籍等物，了然问道：“小攸回来过是吗？他都说什么了？” 兰述的回答也在清回意料之中：“他回来便同小玖吵了一架，说什么他信任小玖，把小玖当做兄弟，他却这样对他什么的。到底怎么了？” 苏玖早已痛苦不堪。 “我是知道他体内封印有怨灵，也知道雪女想杀他，但我以为雪女早就放弃了，我和他定居在真翠山之后，雪女不是已经和他和谐相处了么？我以为雪女那时就已放弃杀他了，我根本不知道怨灵每五百年要被送走一次！如果我知道，我早就带着小攸远走高飞了，怎么会亲自把他带到雪山，还亲眼看着他走去断崖，去喝雪女的毒酒呢！” 苏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撕扯着头发大喊：“我真恨我自己，我早就应该把他的事情打探清楚，然后带着他离开雪山，走得越远越好！我怎么会让雪女知道他已经五百岁了，我怎么能让他差点死在雪女手中，我怎么能让他自己离开，我应该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才对啊！我现在就去找他！” 苏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出门追赶小攸。 清回将他拖回来朝地上一扔，吼他道：“你冷静一点！要追你早去追啊，现在人影都看不见了，你还怎么去追！你应该做的不是在这儿难过，也不是懊悔什么，你应该守在雪女身边，不让她有找到小攸并加害小攸的机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没点谱吗，还需要我教你吗？” 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直接敲醒了苏玖。他终于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事态，沉声对清回说道：“对，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是我没脑子。” 他猛地冲出门一头扎在雪地里，好令自己快速清醒头脑。 而后他重新回到屋子里，对清回与兰述说道：“这次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看来我暂时不会回到真翠山了。我会守在雪女身边，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小攸，你们在真翠山如果有了小攸的消息，就来晶莹居告诉我一声。但是不要留字条，我怕被雪女看见。我会每天午时来晶莹居一趟，等着你们的消息。” 随着苏玖重新开口，他的理智终于完全回来了，说出的话也让人听得下去了。几个人商量好了分工，又将晶莹居略微收拾一番，清回与兰述便同苏玖告别，相携离开雪山。 * 好好的一个五百岁寿辰弄到如今这个结局，清回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小攸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封印雪山怨灵的容器，这一点清回也是十分震惊，但远不及雪女要杀他这件事来得更震撼。 现在小攸出逃，苏玖留在雪山，原本热热闹闹的真翠山林如今寂寥异常，只剩下清回和兰述两个，颇有股相依为命之感。 而清回，由于旷工时日太长，如今也必须要回去花府给花婉兮干活了。 兰述抱着清回不舍说道：“小攸走了，小玖留在雪山，现在你也要走了，这真翠山只剩我一个人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花府吧，我一个人会害怕。” 清回很理解她的心情。 曾经的朝昔相伴变成如今四分五裂的模样，落差过于巨大，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尽管清回也不舍得将兰述一个人放在真翠山，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真翠山必须有人守着。如果小攸回来了，总要有人接应他，并且给小玖传递消息啊。”清回拍着兰述的背，安慰她，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你要相信，真翠 分卷阅读151 山一定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小攸会回来，小玖也会回来，我也会常常从花府回来看看。包括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雪暝也会回来，虽说这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清回与兰述坐在寂寥无人的走廊下，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互相拥抱，彼此安慰，谈心谈到日落。 天亮之时，清回趁着兰述昏昏睡去还未醒来时，便悄悄步出院落，轻掩大门。 院落中的景象随着门扉的闭合变得越来越窄，窄到只剩一道细长的缝隙，最终消失在门缝咬合处。 清回手扶着门扉不动，嘴里轻轻呼出一声叹息。 他们五个人共同住在真翠山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时时光漫长，日复一日似乎有用不尽的光阴。 每次清回从花府回来，推开这扇门时，里面都喧闹得仿佛东市里的菜场一般。雪暝喜欢躺在树上听苏玖讲故事，小攸通常不是在下厨就是在吃东西，兰述比较安静，总是懒懒地坐在一旁。串门子的人也是有的，翎鸢和应千行是常客，阎明镜偶尔会同翎鸢一起来，宜君、仙羽和绘姬等人偶尔会随着清回一起来真翠山做客。 那些日子近得仿佛就在眼前，却又远得仿佛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一样。眨眼间门庭寥落，繁华事散逐香尘，曾经的盛时光景一去不回头。 流水无情，草木自春。 * 清回驾云来到京城，在回到花府之前，特意去到京郊山林，想看看应千行怎样了。 他那座幽静安宁的宅院如今愈发地寂静了，清回敲门很久的门都没人应，细听里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清回心觉不对，推门进去一看，整个院落像是许久没有人生活过了，厨间干燥，无水无柴，连一点剩饭油水都没有。清回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见到应千行的身影，虽然不安，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天黑，又眼睁睁看着天黑变成天亮，却始终没有人回来，清回心下一沉，始知应千行怕是遇到什么麻烦或是不测了。 可是应千行一个人住在此处，连个邻居都没有，现在他不见了，清回也不晓得到哪里去问他的踪迹，一时间束手无策。想来想去，清回还是决定先回去花府应卯，顺便问问看应千行此前有没有向花府传过什么讯息，再做打算。 花婉兮一大早起来，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埋头在案前一堆册子中间，一边翻看一边摇头，很是焦头烂额。 清回进门的时候恰巧听见花婉兮将一本册子朝案上一掷，口气十分无奈：“你说天气这么热，那帮妖怪都不能给人消停会儿！他们都不怕热的吗，一个接一个出来蹦跶！好容易京城公子保住了，现在平民中间又开始有人失踪了，一群妖怪崽子就不能让人省点事，我大夏天的四处奔波容易吗……” 陪在她身边的宜君一边收拾被摔乱的册子，一边嬉皮笑脸地安慰花婉兮，清回却直接愣在原地。 平民之中有人失踪了吗，所以应千行会不会也是这批失踪的人其中之一？ 宜君一眼便看见清回傻兮兮地站在门口，噗嗤一笑，朝她招手道：“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清回上前同宜君打了招呼，坐在花婉兮旁边忐忑问道：“我许久未回京城，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谓的失踪事件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花大人，这些日子你可有接到过应千行的消息？” 花婉兮揉着额头，将失踪的事件简要讲了讲。大致是各地皆有人口失踪，且不限于京城，各郡县皆有发生。失踪人口多为青壮年人力，男女皆有，京城与州县除妖师正深入各地逐一调查。 “至于应千行，我最近并没见过他。”花婉兮简短说道。 清回眼珠一转，忽然想到：“那宋雨时呢？你有见到过吗？” 花婉兮摇头，复又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清回垂下眼眸，几乎快要哭出来：“花大人，我想应千行可能也失踪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花婉兮揽过清回手臂，听她将应千行的大致情况讲出来，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得到了花婉兮的承诺，清回心里多少有了些着落。她每日陪着花婉兮分析各地报上来的信息数据，去有失踪人口的人家问明情况，除此之外，清回每日都会到京郊应千行的住处看一看，抱着最后一丝能等到他回来的希望。 令清回吃惊而又欣慰的是，应千行居然还真的让她给等到了。 那是一个午后，清回趁着花婉兮倒头大睡的时候，趁机跑去京郊山林看了一眼，没想到刚进屋转了一圈，院落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久未见的应千行走了进来。 清回又惊又喜，差点哭了出来，尖叫道：“太好了，原来你没有失踪啊！你去哪里了？” 应千行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笑着回答道：“嗯，我外出除妖历练了，所以这几日不在。” 他回答完这一句，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复又添上一句：“让你担心了很久是吗？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一出口，清回忽的一愣，有 分卷阅读152 些不习惯，印象中应千行很少这样和她说话。但转念一想，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吧，于是清回便没问太多。 “那就好，既然你平安回来了，我也就不担心了，下次记得出远门之前要给我们传封信。”清回粗粗交代一番，便准备告辞回花府，她估摸着花婉兮这会儿也该睡醒了。 第72章 兰谷 “等等，清回。”应千行忽然叫住她，低头从怀里摸出一方圆镜，递过去说道，“这是我外出这些时日打造出来的平安镜，想让你代我交给花大人。你也知道我在除妖师这个圈子里没什么依仗，想要多结识一些除妖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同花大人牵这条线。” 清回接过镜子，细细摩挲着镜子背后的花纹，淡淡笑道：“好漂亮，果然是费了心思的，花大人肯定喜欢，我这就帮你带回去。” 应千行展颜笑道：“多谢。” 听到这声答谢，清回微微挑眉，很是不适应。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抬头看了应千行片刻，清回忽然发觉了什么，轻轻指了指他的眼睛，问道：“你的眼睛又不舒服了么？” “啊？”应千行一愣。 清回盯着应千行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甚至将他拉出屋子，对着房外的阳光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他幽黑的眸色变浅了没错，便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眼睛受过伤，每次涂药之后瞳色都会变浅，所以你的眼伤又复发了是吗？你的瞳仁都变成淡褐色了，是不是很严重？疼吗？” 应千行的神色有一丝丝慌乱，然而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眨了眨眼，轻松笑道：“没什么，旧伤而已，疼倒不是很疼，已经习惯了，不必担心。” “哦。”清回又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什么事了之后，这才抱着平安镜告辞离去了。 * 花婉兮午睡方醒，随手披了件外衣靠在窗台边，眉头紧锁，似乎在沉思什么。 “大人，你醒啦。”清回关好房门，替花婉兮倒杯茶放在她手边，而后便把应千行的那面平安镜给了花婉兮，顺便替应千行说了不少好话。 花婉兮心不在焉，拿起铜镜随意看了看，问道：“这么说，他只是外出历练，而不是失踪了？”说罢，花婉兮忽然想起应千行曾是李府门客的事情来，脑子里一堆问题弯弯绕绕，终于开口问了话。 “说起来，应千行也算是救过李二公子的命，留在李府也算是前途有望了，为什么忽然踏入除妖师的圈子来了？若是他从小就练过除妖道术，又为什么放弃这条路子反以普通门客的身份入仕呢？你说会将他的身世一一讲给我听，结果我不问你也没打算讲是吗。” “我也没有故意不告诉你，只是不太好讲……”清回有些为难。 除了他们真翠山的几个妖怪，几乎没人知道应如素有一个儿子存在。况且应如素与应千行结下过不许他使用除妖道术的约定之印，可见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走上除妖师这条路，故而清回十分为难，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这些应如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告诉花婉兮。 “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谁还没个难言之隐呢。”花婉兮见清回眉头皱成一团，也不忍心逼问她什么，便适可而止停止了这个话题，讲平安镜轻轻搁在案上，嘱咐道，“既然是千行送的，一会儿就让宜君挂在我书房里吧。” “好。”清回甜甜地笑了。花婉兮向来是个有风度、有胸怀、又善解人意的人，清回和她待在一起时间越长越是喜欢她，觉得自己眼光好，果然没有跟错人。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花婉兮托着下巴，缓缓开口，“我这一觉睡得甚是不安稳，一直在想一件事。我们调查失踪事件这么些天，一无所获，不管是始作俑者还是那些失踪的人，我们一个都没有找到，可见那个抓走这些凡人的妖怪有多狡猾。而且失踪人口遍布各个郡县，说明这个妖怪势力很大，能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安排上人手……” “说明这个妖怪很厉害，是个修为高深的大妖怪。”清回顺着接了话，继而又觉得不对，“可是大妖怪就那么几个，数也数的过来，不管是谁犯了事儿都很容易被抓出来，就像去年的那个辛夷花妖，饶是修为再高，还不是被你们抓出来办了。” “所以我的怀疑对象有两个，要么还是那个不久前在京城兴风作浪的宋雨时，要么就是某一群妖怪团伙作案。”花婉兮托着下巴的手指在下颌骨上轻轻敲击。 清回眉梢上扬，开始思考其第一个可能，却困惑道：“宋雨时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啊，她的仇都报得差不多了，只剩李二公子还活着，为什么要迁怒那些凡人呢？更何况有应千行在照顾她呢，千行肯定会劝着她向善。” 清回说前半段话时，还是一种信誓旦旦的姿态，然而越往后说，心里越是觉得不对劲。 应千行在照顾宋雨时…… 应千行无缘无故、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外出…… 以及应千行复发的眼伤…… 直觉告诉清回在应千行身 分卷阅读153 上一定有猫腻，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应千行惹恼了宋雨时被她给打了，又或者被她胁迫着做什么不好的事。毕竟应千行修习除妖道术不及宋雨时时日久，若是两人有什么冲突动起手来，应千行是一定打不过她的。 清回越想越担心，恨不得立刻飞往京郊问问应千行有没有这回事。 可是花婉兮接下来的话语阻拦了清回这股冲动。 “讲道理的话宋雨时是没有理由伤害这些凡人，可万一她丧心病狂了呢？你想想看，她的母亲被你给逼死了，她难道不想杀了你吗？可是呢，你有我保护着，有应千行在旁边拦着，她杀不了你，心理能不变态吗，然后因此走上报复世间的道路，也不是不可能啊。” 清回嘴角抽了抽。 虽然花婉兮的推理带了六分异想天开，但清回不得不承认，她说得竟然还是有番道理的。 “当然了，我们这么猜测人家宋姑娘也不太好，也许人家从此改过自新成为一个充满正义的除妖师也有可能。”花婉兮继续说道，“那么这就涉及到第二种可能，团伙作案。我问你，有能力天南海北撒网捉人、并有地方把这些人藏起来、还可以制造虚假线索将除妖师的注意力引向他处，拥有这些能力的妖怪团伙有几个？” 这番话下来，清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清晰明朗地摆在眼前。 “兰谷。” 花婉兮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兰谷的妖怪向来闭门自封，少与外界交往，谷内兰草精众多，一个个沾亲带故，有血脉关系牵连着，甚是团结。也只有他们有能力在各个地方安排人手，带走想要的人，并清除痕迹不引除妖师注意了。 “所以，清回，我想让你去兰谷一趟。” 清回略有些意外，眨了眨眼，最终点点头答应了。两人还未来得及继续说什么，宜君匆忙的脚步声以及嘟嘟敲门声便响起，而后她探头进来，向花婉兮禀报道：“阎大人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听到阎明镜来了，花婉兮轻轻应了一声，随意披件衣服，缓缓走出卧室。 清回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案上还搁着应千行送的平安镜，便回返身来顺便将其拿起，准备带到书房去挂起来。 * 许久未见阎明镜，乍一相见，清回吃了一惊，只觉他晒黑了许多。对此，阎明镜无奈道：“还不是那些不省心的妖怪，害我顶着大太阳到处跑，你瞧，你家花大人不也黑了。” 花婉兮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与他闲聊，清回自去将平安镜找地方悬挂。 阎明镜看了一眼这镜子，随口说道：“这么巧，应千行也送了我这样一面镜子。”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清回一心悬挂镜子，轻轻问道。 “就今天上午送的啊，他怕我不收，特地托了绘姬转交给我。毕竟他和绘姬常去真翠山做客，已经较为相熟了。” 清回听他提起真翠山，被触动心中的痛处，便有些郁郁，垂下眸子不语。 花婉兮及时插话，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好转移话题，不令清回想起伤心事。 “对了，你来找我可有事？不会就是来闲聊的吧？”花婉兮问道。 “自然是有事的，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趟兰谷？” “兰谷？” “没错。”说起这事，阎明镜严肃了神情，正襟危坐说道，“这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三个月前兰谷的妖怪与住在附近的村民发生了矛盾，起因是村子里的青壮年劳力都无故遭了难，身首异处不说，还被分了尸，恰好兰谷的妖怪路过，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当地的除妖师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们是严刑拷打，尽管什么都没审出来，却还是认定他们是吃人血肉的妖怪，祭出降妖棒活活打死了。兰谷不服，在首领兰白的带领下，不仅自己查出了真正的杀害村民的妖怪，而且揪出那几个误杀兰谷妖怪的除妖师，逼他们自戕谢罪，那些个除妖师自然不愿意啊，双方便就这么僵持下来了，拖了三个月，前些天实在没办法解决了，这才送信到京城，请大除妖师去帮他们善后。” “哦，是这件事啊。”花婉兮眯着眼睛想了想，总算有了点印象。前两天她的确在堆在案前一堆册子中见到过这封传信，但因为与人丁失踪一事无关，她匆匆看了两眼便放在一边，很快便没了印象。 今日再听阎明镜提起来，细想之下，似乎又与人丁失踪案也并不是毫无干系。 会不会是兰谷受了委屈，又无法伸张正义，才会蓄意报复呢？ 阎明镜再一次在她耳边发问，要不要一起去兰谷解决一下这事，花婉兮却微微摆手，轻声道：“不急。” 阎明镜微微挑眉，问道：“这是为何？” “那桩误杀兰谷妖怪的事反正也僵持了三个月了，就让他们继续僵着吧，眼下还是人丁失踪案更为重要。我有些怀疑兰谷可能与人丁失踪案有关，所以想派清回前去查探一番。毕竟兰谷的妖怪敏感多疑，要查他们的异样，还是派妖怪前去更为稳妥。等清回回来了，若是 分卷阅读154 兰谷没有嫌疑，我们再去就误杀谷内妖怪的事道歉就是了。”花婉兮声音细细的，抽丝剥茧将道理解释了一番。 阎明镜凝神细听，就其中问题与花婉兮商讨了半天，觉得在理，也就认同了花婉兮的建议，不再急着前往兰谷了。 由此，查探兰谷的任务便担在了清回肩上。 第73章 慎行 玄光隐兰谷，兰妖聚居之地，如同人类的城镇一般热闹。 成群结队的小妖来来往往，有驾马车出行的，有乘板车进城采购的，女妖们三三两两抱着布匹丝缎，钗环珠花，有说有笑地回到谷里。 清回深深藏身在一棵松树上，一动不动观察着这一切。 她几乎在树上呆了三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只看着进进出出的妖怪，待终于能确定自己的接近没被发现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装作散步的样子，不经意地一点一点朝隐兰谷挪动。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也抱着一匹布混进去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扣住了肩膀。 清回浑身一凛，下意识聚敛起全部妖气，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你不是述殿下在真翠山的朋友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是述殿下叫你来的吗？”扣住清回肩膀的人问道。 这声音，倒并不陌生。 清回转过身，见到那张脸时，不由舒口气。眼前此人名为玄墨，曾是兰述最为忠诚的下属，在兰述初被逐出兰谷的日子里，他悄悄来真翠山看望过她好多次，直到后来兰述安定了，他才渐渐地不再来看她。是以，清回与他是有过多面之缘的。 思及兰述与他的关系，清回露出笑容，顺着他的话说道：“兰述离家日子太久了，很想念这里，可是又不敢堂而皇之地在此处现身，便让我来兰谷帮她看看，家乡是否有什么变化。” 玄墨现出了然的神情，温柔又怜悯道：“你大可转告述殿下，兰谷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是吗，一切都好吗？”清回想起兰谷妖怪被误杀的事，垂了眸子，淡淡地复述一遍。 玄墨的笑容却黯淡下来，神情郁郁的，看着清回半晌，还是开口说道：“请述殿下不必挂心，兰谷平安顺遂，喜乐安康。也烦你转告述殿下，叫她照顾好自己，白殿下其实是挂念她的。” 白殿下？ 清回脑子一转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兰述的那个弟弟兰白。挂念？当年不就是他夺了兰述的位置，成了兰谷的继承人，却把兰述赶出兰谷，还追杀了二十公里，叫她流落荒山的吗，这一句挂念是否有些太虚伪了？ 听了玄墨这番话，清回一言不发，面色郁结，只冷漠地站着。 玄墨大约也有些尴尬，正欲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刚张了口却硬生生又把话头咽下去，拉着清回朝旁边的大树后头藏了藏。 清回一开始莫名其妙，顺着玄墨向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看，见到前方依稀有两个人过来了，清回这才会意，连忙抱住树干向上一跃，稳稳藏在了青叶间，并示意玄墨也爬上树，又将树枝整理好，这样便不会被看到了。 远处那两个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渐渐地清晰了轮廓，清晰了面容。 其中一个男子浓眉大眼，一张圆圆的脸同兰述极为神似，清回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那就是兰述那个杀千刀的弟弟兰白。而另一个人—— 清回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又是疑惑又是惊诧。 应千行？ 另一个居然是应千行！他什么时候和兰谷扯上关系的？而且看起来和兰白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们俩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清回脑中已是一团乱麻。 “还好我们躲起来了，不然让白殿下发现有外人偷偷接近兰谷，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玄墨压低了嗓子，以气息说道，他瞟了眼清回，见她一脸复杂的神色，便悄悄问道，“你怎么了，看到白殿下和应千慎在一起怎么这么惊讶？难道你认识应千慎吗？” 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清回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唇，结结巴巴问道：“你说谁？你说什么？” 待清回理清了思路，一张脸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应千慎是谁？”他和应千行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长了一张应千行的脸？ 玄墨的表情简直比清回还要吃惊：“你不认识应千慎？那你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 “啊，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你们白殿下会和一个人类走在一起。”清回努力安定了情绪，组织好语言才开口。 “什么人类，你看错啦，应千慎是妖怪。哦不，严格来说是个半妖。”玄墨声音悄悄的，向清回道出这段见闻，“应千慎是我们白殿下的堂弟。他的父亲，也就是白殿下的叔父早已泯灭了，原本没人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是不久前应千慎带着信物找上兰谷，白殿下才认了他，怜他孤单一人漂泊无依，接他进了兰谷。” 清回想了想，犹豫问道：“那么，他是半妖，而且姓应，是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位姓应的凡人？” 分卷阅读155 “大约是吧。”玄墨对此知道的不多，便只是附和着点点头。 两双眼睛在清回脑海中一一闪过。一双是幽黑色的双眸，顶着这双眼睛的人，曾在山间偷偷练习除妖道术，却不得不收起符咒入京做了权贵门客，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却会与她毫不避讳地说说笑笑，互相调侃。 另一双是浅褐色的瞳孔，顶着这双眼睛的人，与她说话会不自觉地生疏、客气，有时甚至会有敬语出口。 她曾以为这两种颜色的眼睛是同一个人的眼睛，只是由于眼伤复发涂了药，才会暂时改变眼睛的颜色…… 像是阴雨过后云层逐渐被天光照破，清回心头也云开雾散，倏然间理清了所有脉络。 其实一直以来都存在一个和应千行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应千行的眼睛幽黑，他的眸色则偏浅。 其实应如素大人不仅仅有应千行一个儿子，她还有一个同妖怪生下的儿子。只是不知应大人出于何故，从不令人知晓这个半妖儿子的存在。她让应千慎同应千行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岂不就是为了让他活在应千行的庇护之中？ 她逼应千行结下约定之印，不让他成为除妖师，是否正是为了那个半妖儿子不被人发现？ 她托真翠山照顾应千行，而她真正想保护的人会不会其实是应千慎？ 清回脑子里百转千回，兀自猜测，却不知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应如素早已消散为尘埃，清回也不可能再去问她了。 树下不远处，应千慎和兰白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清回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有小妖来禀报，声音十分洪亮，清回听得清清楚楚，是说“宋姑娘来了。”他们两个这才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远了，清回和玄墨才从树上下来。清回恍恍惚惚地同玄墨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了。 花婉兮交给她的探查兰谷内异样的任务被清回放在了一边，此刻她最担心的是应千行。 她想起前些日子应千行失踪后再回来，眼睛变成了浅褐色，说明回来的那个是应千慎，根本不是应千行。 应千行大约是真遇到麻烦了。 清回眼神坚定，匆匆驾云回返花府。 * 在花府与花婉兮等人商议良久后，清回终于采取行动，在一日黄昏来到应千行居住的竹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如常与应千行——或许应该改叫应千慎了——谈笑风生，眼看着天色暗了，清回顺势邀请他去花府吃晚饭，并说：“花大人很喜欢你做的平安镜背后的花纹，想问问你技巧。” 应千慎对面前人的心思毫无察觉，只以为清回是真心邀他吃饭，便欣然同意。 花府中，花婉兮将食案摆在一间小侧室里，夜风清凉，烛火明亮，一派温馨。 花婉兮不停地招呼应千慎多吃，一边又与他闲话不断，从平安镜聊到他此前的外出游历，又从他的母亲聊到他的家庭，宜君在一旁不停歇地为二人布菜，清回面色不变，陪着花婉兮一起与应千慎谈笑风生。 “说起来，你跟我还挺像的，家里都没什么人，只身一人来到这除妖师圈子中闯荡，就冲这一点，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花婉兮说着便端起酒杯示意应千慎喝酒，一杯见底后，花婉兮又絮絮叨叨说起来：“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妹或是有个兄弟就好了，也省得我一个人飘零，无依无靠……若是有个双胞胎姐妹是最好的，和我长得一样，可以在我累的时候代替我出去做事赚钱，好让我躲在她的庇护下休息些时日……” 花婉兮从来没这么话多过，唠唠叨叨几乎一刻不停，仿佛她不是个除妖师，而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 应千慎的脸色则显然有些不自在，花婉兮对兄弟或姐妹的刻意提及让他恨不得立刻结束这顿饭。他本想找个机会结束话题，并借机告辞，好逃离这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却糟糕得发觉，自己身体已然出现愈来愈无力的状况，他欲强行站起来，却一头栽在食案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 他的身份被识破了，她们知道他不是应千行，才会故意叫他来吃饭，给他下药，还说那些有关家庭有关兄弟的话题来套他的话。 应千慎有些想笑，亏他那么相信清回，当她是朋友，却没想到被她这样欺骗。为什么，他和应千行明明是兄弟，却得不到平等对待，应千行可以游走四方，他却只能躲在他的袍袖中度日，应千行可以得到朋友的真心，他却只能收获朋友的欺骗…… 应千慎越想越不甘，恨恨地瞪视着清回，恶声道：“我拿你当最亲近的朋友，你却对我做了什么？” “朋友？”清回莫名其妙，“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我的朋友是应千行，你把他弄去了哪里？”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他从小在我真翠山长大，应大人亲自把他托付给我，他与我无关又与谁有关？” 应千慎扶着发晕的脑袋，皱眉沉声道：“他与你 分卷阅读156 有十几年的情意又怎样，他终究是我哥哥，我带他去哪里，不需要外人插手。” 一句话堵得清回哑口无言，还是花婉兮接着替她问道：“我们不管你和应千行有什么恩怨，我们只想见他一面，可以吗？” “不可以。” 清回火气啪得一下上来了，揪住应千慎衣领将他提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不让我见他？你说你是他弟弟，你为他做过什么吗？他在京城不得志潦倒度日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他为救李家公子被宋雨时的傀儡捉去时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帮过他，现在居然敢限制他的自由，顶着他的名义出现，你安的是什么心？” 第74章 白殿下 这番话显然令应千慎发了火，但他没力气反抗清回，只能咬着牙说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我想怎么对他都是我的自由！我在他的桎梏下度过了十几年，现在不过换了个位置而已，我又没有亏待他，不知道你在为他不平什么！” 应千慎越想越觉得委屈，他被藏在应千行身后十几年不得现身世间，没人来问他的感受，现在应千行不过被他关起来几天，便有人为他奔走相救，真是不公平呢。 清回一直与应千慎争吵到深夜，他都从未松口透露应千行的下落，清回气得头痛，无奈之下，只能将应千慎捆成一团，扔进花婉兮书房里关着，打算先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应对一堆烦心事。 花婉兮将书房门锁好，布好结界，便回房继续处理文件信件，宜君则随侍花婉兮身边，半步不离。 清回站在花婉兮房门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睡觉，进门陪花婉兮处理事务。 与兰谷妖怪发生矛盾的除妖师的紧急信件封封相催，有人口失踪的人家纷纷发来信件问询结果，还有各种各样的妖怪之间的矛盾、妖与人之间的矛盾，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争个高下，弄得花婉兮头疼不已。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花婉兮按揉着疲倦的眼睛，疲惫道：“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屁事！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好好过日子不好么，非要兴风起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们除妖师是欠了他们八辈子钱吗？哎，前辈的话果真是对的，上辈子干坏事，这辈子做除妖师……” 花婉兮自侃的这会儿功夫，宜君已经熬了一碗清粥过来，递给花婉兮道：“花大人，喝完粥润润肠胃吧。” 清回伸个懒腰，缓缓起身，道一句：“我去看看那应千慎。” 花婉兮“嗯”了一声，而后想起书房门外有结界，清回进不去，便放下碗追上去道：“我去帮你开门。” 夏日的早晨鸟鸣阵阵，两人无言地走到书房，待花婉兮打开结界，二人走进去，清回才惊愕地发现，应千慎居然不见了！ 偌大的书房，空无一人！ 捆妖绳散落在地面上，应千慎则不见踪影。 花婉兮眨了眨眼，第一反应是回身出去检查自己的结界。她在房门外捣鼓了半晌，在确定不是自己结界出了问题之后，复又进书房来，托着下巴思考究竟哪里出了漏洞，让应千慎给跑了。 此时清回正站在墙边，抬头望着墙上那面平安镜。 “花大人，我检查过了，房间内没有任何通道可以逃出去，我思来想去，就只有这面镜子最可疑。” 花婉兮的目光转移到镜面上。 清回说的没错，结界没问题，房间内也没有被打通额外的通道，一切都没问题，唯一可疑的只有这面镜子。巧的是，这面镜子正是应千慎送的。 “说不定，应千慎正是通过这镜子逃走了。他送来的镜子，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玄机。”清回猜测道，“可是他身上绑着捆妖绳，他是怎么解开绳子的？” 花婉兮捡起捆妖绳看了看，笃定道：“我这绳子捆了他，他自己肯定解不开的，除非有人帮他。妖怪碰不得捆妖绳，那个救他的人一定是除妖师。” 说到除妖师，清回与花婉兮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宋雨时。 应千行此前一直在关照宋雨时，说不定应千行失踪、应千慎现身的事情与她有关，就算无关，至少她也该知道些什么。 然而清回紧接着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应千行也是除妖师，有没有可能是他来救的应千慎，毕竟那是他的亲弟弟啊。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她面前现身，而要偷偷救走应千慎呢？清回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自己是不是不该管了，毕竟是人家兄弟之间的家事…… 花婉兮在一旁注视着她，幽幽开口：“应千慎既然与兰白交好，此次被救走，没有地方可去，说不定还会回到兰谷。你若想去兰谷一探究竟，我陪你去。正好兰谷搞出的一堆糟心事我也该去解决了。” 清回想了想，也不再犹豫，坚定点头道：“好，我们去兰谷！” “阎明镜早就说想去兰谷了，这次刚好把他叫上。”花婉兮边说，边坐在案前写将要传给阎明镜的书信，“清回，你把翎鸢也叫上吧，我总觉得宋雨时不像是会乖乖消停下来的人，若她和 分卷阅读157 兰谷真扯上什么关系，正好叫翎鸢一起去，可以和她叙叙旧。” 清回应了一声，自去取了笔，向静观山传信了。 * 当清回与花婉兮、翎鸢、阎明镜几人一起站在兰谷正门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了。 兰谷守门的妖怪一动不动站在门边，身形笔直，一丝不苟。 清回等人等了许久，通报的小妖才小跑回来，向他们躬身行礼说道：“久等了，白殿下有请四位，到谷中畅欢阁一叙。” 兰谷虽是妖怪聚集地，却像人类的宫城或是贵族府邸一样，有秩序、有尊卑，低等妖怪来来往往，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远处的畅欢阁上，兰白立候许久，一众下属守在他周围，八风不动。 兰白见到清回等人上来了，微笑款款上前问好：“见过阎大人、花大人，翎鸢哥哥好，清回姐姐好。” 这是清回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兰述的弟弟。 他和兰述长得很像很像，同样的眉梢，同样的嘴角，甚至连笑起来嘴唇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们甚至对穿衣的偏好也十分类似，都喜欢穿蓝白二色的大袖衫，连走路时的姿态、手臂摇摆的幅度都分毫不差。 清回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另一个兰述，若是兰述也在这里，她只会觉得是两个兰述在互相交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兰白和兰述长得再像，也还是能分辨出他们俩不是一个人，可为什么应千慎和应千行却长得一模一样呢？何况两人还不是双生子，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兰述兰白一母同胞都长得有些微差别，应千行应千慎怎么可能长了同一张脸？ 清回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被翎鸢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其他人一同落座。意识到刚才行为有些失礼，清回便克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再在兰白身上多做停留。 花婉兮也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白殿下，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一件事，我们要找两个人。” “哦？”兰白神色平静，“不知花大人想找什么人？若是我兰谷有妖怪得罪了花大人，我一定替你把他们揪出来，好好教训。” “这就不必了，我只希望白殿下能如实相告。”花婉兮目光直视兰白，问道，“应千行和应千慎，是否在你兰谷？若是在，还请殿下叫他们出来一见；若是不在，就请殿下告知我们他二人去向。” 兰白顿住了动作，沉默不语，脸上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化作一句话：“你说的两个人是谁？我不认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片刻后，花婉兮再次开口：“若是我一定要这两个人呢？” 兰白做出一副无奈状，苦笑说道：“花大人一定要为难我吗？我又不认识这两个人，要上哪里给你找？听说花大人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除妖师，这样逼迫一个无辜的妖怪不好吧？” “殿下可要想好了。”清回望着兰白的眼睛，质问道，“打死你兰谷妖怪的两个除妖师，你不想要了？若是让谷内妖怪知道你放弃了为同伴报仇的机会，你这‘殿下’只怕也做不下去了。所以，白殿下，请你好好想想，到底认不认识应千慎。” 说起这两个除妖师，兰白竟然笑了一声，很是不屑。 “说得好像你们真的愿意把除妖师给我一样。就算我真的认识你们说的那两个人，我就真能得到那两个除妖师吗？” “我们做个约定就是了，你把应千行和应千慎给我们，我们把那两个除妖师给你。两人换两人，公平交易。” 清回正说得起劲，阎明镜却在一旁悄悄捅她：“你瞎说什么，我还没同意呢。” 清回生怕他坏了自己的事，一甩手，小声道：“你闭嘴。” 兰白假装看不见阎明镜与清回的小动作，进一步询问道：“那两个除妖师交给我之后，可以任我处理吗？杀掉也可以吗？” “那可不行！”阎明镜着急之下脱口而出。 “呵呵。”只见兰白笑得云淡风清，轻轻讥讽道：“看来你们也没什么诚意，说好两人换两人公平交易，原来竟也不公平。” 清回十分无语，瞪了眼阎明镜，复对兰白说道：“给你杀掉就是了，只要你把应千行应千慎交出来，那两个除妖师任你处置。” “你当我傻么？”兰白笑得停不下来，“阎大人都说了，不许我杀掉除妖师，你觉得你的话和他的话哪个更权威，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呢？退一步说，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愿意跟你做交易，我也并不认识那两个姓应的人啊。” 清回：“……”兰白这个人真是嘴严，怎么都问不出话。 翎鸢在此时插话道：“应千慎你不认识，宋雨时你总认识吧，麻烦你叫她出来也是一样，我是她的使役妖。” “既然你是他的使役妖，你总有办法找到他吧，何必问我，舍近求远？”兰白问道。 “我已经许久联系不上她了。”翎鸢略有些黯然，自从陶女死后，他再也没能联络上宋雨时，翎鸢猜测，恐怕是因他那晚没有应她召唤现身出来保护她，从而 分卷阅读158 害得陶女为她殒命，所以她这才一气之下不愿再于自己联络，“若是她在殿下的兰谷内，烦请殿下叫她一声，让我见见她。” “可是……”兰白想了许久，茫然道，“我并不认识姓宋的啊。” 兰白装傻的本事让清回不得不佩服，若不是她曾亲眼见过兰白和应千慎走在一起，亲耳听过宋雨时来兰谷找他二人，恐怕清回真的就相信兰白的话了。 清回一行四人面面相觑，气氛颇为沉闷。 “那好吧。”良久，花婉兮才打破沉默，另起一话题，“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聊聊另一件事，这些日子，人间前前后后失踪了将近四十人，这件事，你听说了吧？” “听没听说又怎样？花大人和阎大人都来质问我了，想必是认定我和这件事有关系了。”兰白不惊不恼，淡淡说道。 “白殿下，可别怪我们冤枉你，我追查到的失踪凡人，他们最后现身的地点，虽然乡野各异，但都在通往兰谷的必经之路上。花大人还在多户有人口失踪的人家追查到多种致幻草药的香气，这些草药，多数出自你们兰谷。像你们兰谷这么抠门的地方，怎么会外借那么多草药，所以八成是你们自己人干的。白殿下，你就别否认了，失踪的那几十号凡人，其实就在兰谷内吧？” 兰白闻言不慌不乱，反而轻轻笑了几声，不急不缓地开口，答一句：“是。” 第75章 僵持 “哟，这会儿你倒爽快不装傻了。”阎明镜哭笑不得，催促道，“既然人都在你这儿，那就麻烦您把人交出来吧。” “哎，不急。”兰白看也不看阎明镜，反而慢悠悠为他添了杯茶。 “这人嘛，我自然是会还的……”兰白似乎慢慢掌握了主动权，刻意放慢讲话速度，吊足了悬念，“只不过……” “我知道，你要那两个除妖师对不对？”阎明镜猜到了兰白的意图，抢先一步道，“给你就是了，只要不杀他们，其余的，任你处置。” 兰白一开始也不说话，只用茶勺慢悠悠拨弄着杯底的茶叶残渣，阎明镜话音落了好一阵儿，他才轻轻开口：“我说阎大人，你对我们妖怪是不是太苛刻了。你们先前找我要两个姓应的、一个姓宋的，现在又找我要一群各姓凡人，结果只给我两个人作为交换，这公平吗？他们杀了我兰谷的妖怪，却不许我杀他们，这公平吗？我们虽是妖怪，却也不该这么受你们欺负啊，都是世间的生灵，我们妖怪怎么就比你们凡人低贱了呢？ “抓走几十个凡人，这事是我做的，也是我故意做的，为的就是为妖怪讨一个公道，我们不希望除妖师在解决妖人矛盾时无条件偏向人类，我们想要一个公正的待遇。阎大人，花大人，你们是京城年轻一辈除妖师中的翘楚，我就跟你们说清楚了，如果你们不管束好手下的除妖师，如果再有人刻意轻贱妖怪的尊严和性命，我兰白会让你们除妖师身死魂灭，永不复存。” 花婉兮在认真听兰白讲话，他说的话其实她很理解，她仍然记得清回被一个凡人冤枉杀了同伴的那一回，那桩事花婉兮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其实花婉兮很早就发现人类与妖怪之间的不平等，可她只是个小除妖师，没有家族、没有背景，很难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她有想过寻求阎明镜的帮助，可阎明镜从小养尊处优，在他眼里人与人、人与妖生来就有高低贵贱，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不能理解，花婉兮亦无可奈何。如今从兰白口中听到这番话，花婉兮几乎想也不想就决定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兰白并不急着要他们的承诺，他一招手，六个下属便齐步走来，端正而立，随时准备听从兰白的吩咐。 “阎大人，花大人，也许对你们来说，我的要求是得寸进尺，是无理取闹，你们可能一时不能接受。可我只是想要你们明白，妖怪并不是生来低贱，我们和你们一样，会流血会流泪，我们没有理由一直受到人类压制，如果你们欺辱我们，我们也是会反抗的。还请你们在我兰谷休憩几日，待你们想好了，再来答复我吧。” 兰白挥一挥手，那六个下属便分列两排，仅仅围住花婉兮与阎明镜，一路“护送”他们去了客房。 清回和翎鸢还留在畅欢阁，兰白看了看他们，笑着说：“两位，我带你们去见想见的人吧。” * 清回和翎鸢跟着兰白走出畅欢阁，来到一处院落，在小径分叉处分开走，翎鸢进了左方那道门，清回则右转穿过庭中花柳，远远地望见不远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张与应千行一般无二的脸，但是凭借那双浅色瞳仁，清回便知道，那绝不是应千行，而是应千慎。 清回甫一进亭，跟在她身后随行的兰谷妖怪纷纷退后而立，清回也不跟应千慎打招呼，反而第一句便是讥讽兰白：“还一直说不认识你，这样装有意思么？” 应千慎也不看清回，微微一笑轻声道：“也不能怪他，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我。” 清回起初没反应过来，以为应千慎口中的“哥哥”是应千行，紧接着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兰白也是应 分卷阅读159 千慎的堂兄，不由叹道：“你哥哥可真多。” 应千慎只是微笑，并无答话，清回从怀中掏出应千慎送的那面平安镜，扔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生硬道：“这镜子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吧？你把它送给花大人，安得什么心？” “也没什么，不过一个小法术罢了，连接两面镜子，形成一个通道。因这通道存在于另一个空间，所以可以避过花大人的结界，好让我逃走。” “那通过镜子过来救你的人是谁？” “雨时。”应千慎答道。 “果然是她。”清回得到答案，便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问起了她最关心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应千行放出来？” 应千慎原本垂首把玩镜子，听到清回问话抬眸望着她笑了，眼神有一丝丝狡黠：“我才不会告诉你，你知道又要打我了。” 清回无言以对，嘴唇张合半天，最终回了一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看这样子他是不打算放人了。 应千慎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笑着：“他关了我十五年，这笔账我要慢慢从他身上讨回来，现在还早着呢。” 清回决定从情感入手，试着打入应千慎内心深处。 “他关你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他毕竟是你哥哥，你要多为他想想……” “保护我？你可闭嘴吧。”应千慎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半妖向来不受妖怪待见，也不为人类接纳，对他们来说，我的存在是一个耻辱，我是个累赘，他们恨不得我消失在世间。我从五岁那年便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被关在一面镜子里，每日被应千行藏在他袍袖中，不见天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感受。唯一肯接纳我的，只有哥哥和雨时。你说应如素和应千行在保护我，你可别逗了。” 清回无法判断应千慎说得究竟是不是事实，毕竟应如素从没告诉过他们应千行还有个弟弟，搞不好应如素是真的觉得半妖是耻辱，才故意不令应千慎现身。 清回无奈极了，毕竟涉及到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还是个妖怪，实在不好插手。可是不救出应千行她又觉得对不起他多年的情谊，也对不起应大人的嘱托，清回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再试一把。 “就像你说的，半妖的确不受妖怪待见，可是伪装成人类生活在人间还是不难的，应千行放弃成为除妖师，反而在京城寻出路，兴许就是为你谋一个未来。应大人和应千行都是很好的人，怎么可能对至亲如此刻薄，你可不要污蔑了他们的好心。” 应千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应千行不做除妖师可不是为了我。他有资质，有天赋，有才能，成为大除妖师是他的梦想，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不过是我逼迫他罢了。我想在妖怪中生活，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妖怪，母亲不同意，一定要我做人，我争不过她，我就想，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不能如意，所以我逼着应千行和我定下约定之印，若是我不能做妖怪，他也不能做除妖师。只要他放弃成为除妖师，我就乖乖地待在镜子里，不给他捣乱，若是他违背约定，我就只好跑出来为祸世间了。多少次他偷偷练习除妖道术，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他最终还是打破了约定之印，为救一个凡人用了除妖道术与妖怪傀儡相拼。是他先违约的，所以不能怪我，今天他所经受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被我囚禁也是他活该！”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清回有些生气了，“他愿意和你结下约定之印，还不够说明他对你的重视？成为除妖师是他的梦想，就像你想成为妖怪一样，梦想的分量有多重你该知道吧！他都为你放弃毕生所求了，你在他心里还不够重要吗？你只知道考虑自己，你为他考虑过吗，他的痛苦不一定比你少，你问过他吗？” 清回本以为他会大怒，会跳起来与她争吵，可是应千慎并没有，他很平静，眼底流动着点点忧愁。 “我问过啊，我知道啊，他也痛苦，我也痛苦，我们就是为了相互折磨而出生的。”应千慎目光有些分散，缓缓说道，“我一直待在他袖中的镜子里，听着他在真翠山生活的点点滴滴，听着他与你们嬉闹，听着他与你们告别，踏上上京之路。清回，可能你不认识我，可是我已经很熟悉你了，还有兰述姐姐、小攸、苏玖，我都很喜欢他们，可是他们都不认识我。雪暝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根本没人知道我难过。这个世间从来只有应千行，我虽然活着，却活得像个空气一般，仿佛从没有存在过，我真的受不了了。应千行打破约定时，我内心是欣喜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出来了。我踏出那方镜子，便再也不会回去，至于应千行，我也绝不放他，你如果要来硬的，我也不介意和你动手。反正，就算我把你当朋友，你也并不认可我。” 应千慎说完，便头也不回，阔步离开。他的衣衫在风里翻飞，像极了一只成年的燕子，离巢高飞。 * 清回在兰谷待了五天，再也没见过应千慎。 她和翎鸢、花婉兮、阎明镜待在相邻的四间客房里，昼夜有妖怪看护，少有机会随意走动。五天后，终于有妖怪 分卷阅读160 前来通报，请他们至畅欢阁与兰白相见。 兰白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瞧见他们来了，对他们偏头一笑，像初见时一般有礼貌地打招呼。 “见过阎大人、花大人，翎鸢哥哥好，清回姐姐好。” 兰白笑起来的样子和兰述太像了，甚至让清回恍惚间觉得，其实兰白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抓走凡人是为了求得妖怪的平等地位，他还接纳了走投无路的半妖堂弟，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对亲生的姐姐下狠手呢？ 清回再转念一想，兴许他表面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他接纳堂弟，是因为应千慎对他来说没威胁，收留他还能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声。而兰述就不一样了，兰述是兰谷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有赶走兰述，兰白才能上位。权位面前，连亲姐姐都能舍弃的人，又怎么谈得上仁义呢。 这样一想，清回对兰白的厌恶又深几分。 此时正被清回妄自揣测的兰白毫无察觉，正以合适的笑容招呼花婉兮等人落座，待侍者斟满茶，他才淡淡问道：“我那天说的事，不知道二位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第76章 血战 花阎二人对视一眼，而后由阎明镜开口说道：“我们商量过了，那几十个凡人我们是要带走的，你所说的要我们告诫除妖师平等对待妖怪和人类，这些都可以答应你。还有那两个杀了兰谷妖怪的除妖师也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那两个除妖师虽然任你处置，但绝不能被伤了性命。” 兰白眉梢一挑，神色微有些不悦，却很快被他调整过来。 “阎大人，你这要求不合适吧？既然都答应我了要平等对待妖怪和人类，是不是要从你自身做起呢？你不让我杀掉那两个除妖师，不就是觉得妖怪的性命不值得除妖师以命相抵吗，如果你都不把妖怪看作平等的生灵，我又怎么指望你严格管束手下呢？” “白殿下，你听我说。”阎明镜顿了一顿，试图劝说兰白，“我不让你杀那两个除妖师，不是因为我觉得妖怪不值得他们抵命，我也很惋惜被误杀的妖怪，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杀了除妖师，你的妖怪也回不来，所以，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就留他们一命，让他们在兰谷赎罪吧。” “呵，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得真好，阎大人真是个慈悲心肠的除妖师。”兰白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而后猛然收敛笑容，目光犀利盯着阎明镜道，“我且问你，如果是妖怪误杀了你的除妖师，我对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求你放了妖怪的性命，你会答应吗？” 阎明镜愣了愣，而后不假思索说道：“我会。” 兰白目光炯炯盯着阎明镜，忽然嘴角一扬，笑了。 “你不会。不要骗我了，你根本不会。” 阎明镜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却被花婉兮推了推，示意他闭嘴，花婉兮则接着说道：“白殿下，其实我们都各有难处，不杀那两个除妖师，你不好向兰谷妖怪交差，杀了那两个除妖师，我们又不好向京城交差。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各退一步，只要你答应留下两个除妖师的性命，任你另提一个要求，我们有求必应。” “好啊，那我另提一个要求。”兰白笑得肆意，眼神中闪烁着狡猾，“那几十个凡人，我兰谷都要了。” 花、阎：“……” “怎么啦，”兰白笑问，尾音稍稍向下拖，像是少年撒娇时的小奶音，“刚才还说只要我提要求，你们有求必应，现在又不愿意了？” 阎明镜揉着脑门说道：“殿下，咱能提一个合理的要求吗？” “我的要求不合理吗，我觉得很合理啊。我兰谷有吃有喝，那些凡人在我这里乐不思蜀呢，估计你去叫他们，他们都不愿意跟你走。” 清回在桌案下悄悄扯了扯花婉兮的袖子，悄声道：“花大人，就让他把那两个除妖师杀了吧。反正他们进了兰谷，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兰白表面上答应我们不杀，实际上悄悄把他们杀了，那还不如现在就答应兰白让他杀了，省得还要应下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们回京之后，就说那两个除妖师还活着不就行了吗，反正也不会有人去兰谷查证。” 花婉兮没有说话，不置可否，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可见她内心纠结。 良久，花婉兮才终于开口说话。 “白殿下，我们愿意让步。但是两个除妖师，你只能杀一个。还有那几十个凡人，我们也必须带走。” “这就是你说的让步？”兰白苦笑摇头，坚定道，“既然要留下一个除妖师的性命，那么那些凡人，你们只能带走一半。” 阎明镜无奈极了，悄悄戳了戳翎鸢，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带你过来有什么用。” 翎鸢一脑袋问号，指着自己问道：“关我什么事？我是被叫来见宋雨时的，还莫名其妙陪你们被关了五天。你现在叫我说话，我能说什么话？” 阎明镜：“……” 接下来的气氛异常沉默。花婉兮与阎明镜低头沉思了许久，最终两人视线对接，达成一 分卷阅读161 致后，花婉兮看向兰白，严肃道：“我们答应你了。两个除妖师交给你，允许你杀掉其中一个。你抓走的几十个凡人我们带走一半，剩下的留在你这里，你要好好对他们。我们回去就整顿除妖师风气，告诫他们把妖怪看作与人类平等的生灵，过一段时间后，如果你觉得我们的整顿卓有成效，就把剩下的一半凡人还给我们。可以吗？” 兰白想了想，又与身边最信任的下属商议片刻，而后灿然笑道：“可以。我就喜欢花大人这种明事理的，你看，你们早这样，我不就用不着关你们五天了嘛。” 兰白招招手，叫人去把谷里关着的凡人带出来一部分。花婉兮与阎明镜也开始研磨写字，传信叫那两个除妖师过来兰谷。 写毕搁笔之时，花、阎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叹口气。清回无言地拍了拍花婉兮的背，毕竟亲手送人去死的感觉并不太好。 其实除妖师夹在人类和妖怪之间也很难办，要做一些令两边都满意的事，确实不容易。所以花婉兮才常说“上辈子干坏事，这辈子做除妖师。” 花阎与兰白各自带来人，两边交接完毕，清回便可以跟着花婉兮离开兰谷了。 此次兰谷之行不可谓不遗憾。 清回想见的应千行没见着，失踪案以及兰谷与除妖师的矛盾这些事也没解决完美，花阎两人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交待，一桩桩一件件的，实在令人头大。 临走之前，清回回头看了兰谷最后一眼。青空高远，芳草遍野，是个极美的地方，也是个无数次令人挫败的地方。清回有种预感，往后的日子里，怕是与兰谷脱不开联系了。 * 花婉兮办事很有效率，从兰谷一回来，就立即着手进行除妖师的思想整顿工作。妖与人平等的思想在除妖师圈子里掀起了哗然大波，有的人为了反抗这种整顿，不惜脱去除妖师长袍扬言再也不回这个圈子。在很多人看来，妖怪生来是低于人类的，要他们接受妖与人平等的思想，比登天还难。 花婉兮既要忙于安抚激进的除妖师、说服可劝说的除妖师，还要处理各种各样堆至案牍之上的妖怪作乱事件，每日疲于奔波，劳累不堪。 清回三天两头跟着花婉兮到处跑，几乎处于连轴转的状态。她此前知道做妖怪不容易，现在才知晓，做除妖师才是天底下头等困难的事情。 在每日满满的行程中，时光不知不觉流逝，待清回意识到的时候，才发觉夏季早已远去，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冬初。 这半年来，许多事情都变得和往年不一样了。 雪暝再也回不来了。小攸出逃在外，不知身在何处。小玖深居雪山，把自己变成守护小攸的高墙。兰述一个人待在真翠山，寂寞度日。而花府，也变得愈发忙碌。 而由于不久之前兰谷的强硬要求，整个妖界和人间都发生了极大变化。除去温和的除妖师与妖怪还能够保持双方和谐之外，激进的除妖师不赞同妖人平等，以至于变本加厉，对待妖怪更加苛刻；而一些不安分的妖怪，则借机对人间对有侵犯，仗着除妖师的宽待愈加得寸进尺。多年以来的条规守则被骤然打破之后，妖怪、人类、除妖师三个圈子都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甚至有些倾向混乱的趋势，令多数除妖师惶惶不安。 花婉兮与阎明镜为这些烦心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而兰谷那边，据翎鸢所说，宋雨时、应千慎与兰谷联系甚密，两个送进去的除妖师，一个被当众杀了，另一个则被押去观看，杀鸡儆猴，兰谷妖怪一片欢呼之声。 时至如今，清回仍然没有办法见到应千行，兰谷里的另一半凡人至今仍被关押。 清回常常会想，这一年许是命中注定时运不济，才会发生这么些糟心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难受。 而更加糟心的事情仍然在接踵而至。 十一月初，京中派出每月例访兰谷的除妖师回来报告说，此前送去兰谷的两个除妖师皆不见了踪影，他疑心两人全部被杀。 如同巨石落水一般，此事在除妖师圈内激起轩然大波。各大小除妖师纷纷谴责兰谷这种不守信用的行为，那些原本就反对兰谷提出的妖人平等观念的除妖师，情绪更是被骤然点燃，开始四处游说妖怪和人类果然是不能平等的，人类真诚守信，妖怪能做到吗，事实证明了他们做不到守信，连约定都做不到的妖怪，如何能与他们平等共处呢？ 类似的言论如草原野火一般迅速蔓延，最终形成大势所向，任花婉兮如何压制、如何安抚，都不能阻止除妖师圈子对兰谷的责难。最终，地方除妖师在京城各个除妖师的带领下，形成一支坚定有力的大军，毅然决然攻向兰谷。 花婉兮与阎家各除妖师阻拦多次，告诫他们不得冲动，以“主动出击只会令妖怪与除妖师和人类的矛盾更加尖锐，造成的结果更加难以收拾”为由试图劝说他们，主张以温和的方法与兰谷谈判交涉，但也只是劝阻了一小部分除妖师，大部分仍然义无反顾冲向兰谷。 清回那天没有亲自去看，只是听疲倦而归的花婉兮说，兰谷发生了一场血战， 分卷阅读162 双方几乎都是拿命在拼，从早上打到黄昏，除妖师死伤十余人，兰谷妖怪伤亡数百。宋雨时一气之下，把留在兰谷的另一半凡人拉出来，当着众多除妖师的面杀了几个男人，放话如果不收手就继续杀下去。除妖师碍于凡人的性命，这才收了手，这场鏖战终于在血色与黄昏中落幕。 背负夕阳而归、倦容满面的花婉兮与清回站在花府门前，天边暮色四合，晚风萧萧而起，凉意透身。清回脱下自己外衣替花婉兮披上时，只听她说：“此战之后，兰谷与除妖师圈子怕是要彻底反目成仇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大概也能预料到吧，以兰谷为代表的妖界，和以除妖师为代表的人间，恐怕再不能维持和平了。” 风轻轻吹过耳边，清回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好累。”花婉兮垂着眼眸，双目无神，轻轻说出这句话，便带着清回进门，在无限蔓延的夜色中，缓缓关闭花府大门。 * 十一月初十，三只虎妖于京郊荒野重伤凡人五人，生吞其中三人。 十一月十六，某山精怪洗劫山下城镇百姓，屠戮十几人，抢劫财物食粮无数。 十一月十七，五个妖怪围攻除妖师，致其死亡，并杀其使役妖。 十一月二十…… 加急信件一封一封，在花婉兮案上逐渐堆成小山。 第77章 反目 在清回陪着花婉兮焦头烂额的同时，人间战乱又起，兵燹连绵，几无宁日。借着战火，妖怪进一步欺凌凡人，在人间作威作福，百姓的日子愈发愁苦不堪。 花婉兮与阎明镜作为主张妖人平等一派的代表，与其他除妖师辩论过无数次，为了尽可能和平解决进攻兰谷留下的祸患，奔走呼吁过无数次，还未等到有些成效，战乱便正式开启，除妖师内部也彻底决裂，各自为营，再不共事。 由此，清回见到了自出生以来最混乱的世界。 凡人与凡人之间在争斗，妖怪与凡人在争斗，妖怪与除妖师在争斗，除妖师与除妖师也在争斗…… 清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局面，完全不知所措，除了跟着花婉兮的吩咐做事以外，几乎无能为力。 杜蘅若已经回了杜府，以门客的名义，为杜府保驾护航，在乱世中求生存。 戚怀恭亦带着仙羽回了永丰县，以一己之力守护家人平安。 清回也想为花婉兮做些什么，可是她太年轻，没有经验。她想，翎鸢年纪那么大了，经验比她丰富，遇到这种乱世，一定知道可以怎么做，于是清回抽空，马不停蹄赶往静观山。 清回已许久未来过静观山了，此番一到，不由惊讶于静观山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的溪流河水已经枯竭，花木衰败，蔓草荒烟。向山林内部而去，路边扔满了小妖怪的身体，有些奄奄一息，有些已经死透，地上的鲜血还泛着热气。山中寂寂的，似乎已没有生灵的气息。 清回心中大觉不妙，心头突突地跳着，无数种不好的想法从脑海中略过。她加快速度飞向翎鸢平日的居所，既渴望立即见到翎鸢，又深深地恐惧若是真的出现想象中的画面，她该怎么办。 翎鸢的居室空无一人。好在室内陈设整洁如新，熏香未灭，翎鸢的气息浅浅的，似乎刚离开不久。 清回心头的巨石这才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翎鸢无事便好，至于他去了哪里，慢慢找就是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清回近日经历了太多变故，实在承受不住更多的打击，若是翎鸢也出了什么事，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就像饿狼寻找食物一般，清回在静观山所有大妖怪的居室之间来回穿行，未见一人，她找遍了整座山。才终于在北峰山腰处的密林中，找到了静观山所有的大妖怪，以及大部分小妖怪。 只是这些大妖怪之中，有一个却是躺着的。 清回认得他，是那个镇纸妖，翎鸢来到静观山后的第一个朋友。此刻他正安静地躺在翎鸢怀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所有小妖怪都半跪在周围行礼默哀，整个山林静悄悄的，只余风过树枝的哨声，呼呼的，像一支哀乐。 清回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山林中格外突兀，她看到翎鸢抬头看了看她，眼睛像两潭深水，哀戚地、无声地遥遥望着她。她第一次见到翎鸢这般模样，柔弱地仿佛风一吹就散，忍住心中的疼痛与怜悯，她轻轻来到翎鸢身边，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安慰道：“不要难过了……” 此情此景，清回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雪暝泯灭的那一刻，她怀抱着雪暝，翎鸢在一旁静静陪着她…… 她忽然就明白了翎鸢当时的感受，将心比心，她也静静陪着翎鸢，告诉他：“镇纸他，也许还有自己的造化，你不要伤心了，还有我啊……” 翎鸢抽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清回交叠在自己腹前的双手上，轻声道：“你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 两人沉默了片刻，清回感觉到翎鸢握住自己双手的那只手又紧 分卷阅读163 了紧，两滴热热的东西打在手腕上，继而是翎鸢破碎的声音。 “我心里很不好受……”他强忍着哽咽，说道，“我做妖怪一千多年，从未做过亏心事。我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对谁有过恶意，可是我现在真的好想杀人，我要把那些伤害他的人找出来，把他们的希望全部毁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不要太担心了，镇纸有功德在身，他一定可以转世重生，你要相信他。”清回反握住他的手，“至于你想为他做什么，我都理解，我都陪你。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攻击了静观山，伤害了你的兄弟？” 翎鸢眸中的神情，逐渐由悲伤转为不解，再转为憎恨。他握紧拳头，将手骨握得咯吱作响，咬着牙开口道出一个名字。 “宋雨时。” 风声呼啸，落叶哗然。随着一声叹息，断身琵琶的声音缓缓而出，仿佛苍老了几千岁。 “静观山十三妖，只剩十二个了。” * 在静观山的几天，清回问遍了静观山大小妖怪，总算将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 原是宋雨时带着兰谷的妖怪，上山与静观山谈判，想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帮助他们与除妖师抗衡。 宋雨时还表示，虽然陶女被逼死的那晚，翎鸢没有出现，她怨恨他，可若是他愿意帮她这次，她便与他化解所以仇怨。 可翎鸢没同意。 他自然是想与宋雨时和好如初的，可在原则问题上，他绝不能妥协。他并不打算与除妖师为敌，也不欲挑起妖怪和除妖师的战争，给原本就纷乱的人间再添一笔混乱。 他甚至还想劝说宋雨时，放弃兰谷，不要再与兰白应千慎混在一处，回到正经的除妖师圈子里，好好过日子。 宋雨时被他这一番话激怒，与他大吵一番，而后将谈判的任务留给手下的兰谷妖怪头领，头也不回地驾云而去。 兰谷与静观山谈判三天，双方始终意见不合，由辩论演变成争执，由争执演变为争吵，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可是双方再怎么争吵，毕竟都是妖怪，也都是地位不低的妖怪，原本也不至于到大打出手的程度，只不过是兰谷妖怪在静观山受气受多了，拿端茶送水的静观山小妖怪出气，将小妖打得重伤。这事算是一个□□，自此之后，双方的肢体冲突愈来愈多，后来宋雨时千里传信，叫兰谷妖怪尽快办完此事回谷，兰谷妖怪便以宋雨时的名义，在静观山大肆冲撞，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清回现在觉得宋雨时这个人简直是神经病，亏她之前还同情过她，觉得她家破人亡挺可怜的，可是现在的宋雨时越来越丧心病狂，好好的除妖师不做，失了智一样，整天和兰谷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想干嘛，翎鸢对她不够好吗，可是她连翎鸢都下得去手逼迫。 如今宋雨时在清回这里已经败光了所有好感，先前答应陶女不再伤害宋雨时的话也被清回彻底抛在一边，若不是宋雨时和应千行的命息息相连，她真想一掌拍死她算了。 十一月底的时候，下了今年第一场冬雪。 清回与翎鸢以及静观山大小妖怪一起，来到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兰谷之外，攻开兰谷大门，给这个安宁明净如世外之地的兰谷，带来了一丝血色。 这已经是今年兰谷第二次被进攻了。 与除妖师的攻势不同，妖怪与妖怪之间的争斗往往更残忍、更血腥，尤其是在静观山损失了一名大妖怪、翎鸢痛失兄弟的情况下。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兰谷几乎已经承受不住，小妖的身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红刺目，惨不忍睹。 在这期间，宋雨时也不是完全没露面。她来找翎鸢和谈过、道歉过，可是她来几次，就被翎鸢赶出帐外几次。 清回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夜晚，北风裹挟着雪花与冰渣子呼呼地拍在脸上，冰冷刺痛。宋雨时站在翎鸢帐外，对他喊了整整一晚的话，翎鸢不曾有过反应，甚至连帐帘都没有掀动过一下。最后宋雨时活生生被冻晕过去，没有任何静观山的妖怪看她一眼，还是由应千慎与兰谷妖怪把她抱回去的。 从这之后，宋雨时再也没出现过。这一仗打了整整十天，兰谷不得已，主动发出来投降的讯号。并由兰白亲手斩杀手下一员猛将，才最终换得静观山平息愤怒。 清回和静观山的妖怪离开兰谷的那一天，大雪初停，天边甚至透出点点日光，寒冷却晴朗。这是宋雨时最后一次来见翎鸢。 清回依稀记得初见宋雨时之时她的模样，水灵可爱，浅笑翩翩，懂礼貌又待人友好，是个很好的姑娘，现在却满目仇恨，形容憔悴，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可见过得有多糟糕，心境有多差。 看到她这个样子，清回还是会按捺不住心底那股怜悯的感情。 那些因她所造成的惨剧，难道全都怪她吗，可她又该怪谁呢？别人造成了她的悲运，她又给旁人带来了苦痛，冤冤相报，恶果循环，若是一切后果都要她来承受，那她实在是太过可怜。 可是雪暝和镇纸的事情又都明晃晃摆在眼前 分卷阅读164 ，即便清回知道不该由宋雨时承担所有罪恶，却不能不将矛头指向她。清回承认自己很自私，因为除了宋雨时，她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寄托仇恨。 此时宋雨时正遥遥望着翎鸢，神色淡漠而哀戚，她不敢走上前来，隔了一段距离，缓缓开口问道：“你要走了？” “嗯。”翎鸢简短答道。 “翎鸢，静观山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下次……” “没有下次了，也没有以后了。” 翎鸢的声音很是沉闷，周身笼着散不去的阴霾。 原本背对着宋雨时的他，此时缓缓转过身来，认真凝视了宋雨时一眼，而后慢慢抬起自己左臂，任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那一截锁链形状的使役妖印记来。 宋雨时脸色发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惊恐问道：“翎鸢，你要做什么？”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的使役妖。” “不要这样，你会被契约反噬的——”宋雨时想要冲过来，阻止翎鸢撕毁使役妖与除妖师的使役契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翎鸢动作太快了，没等宋雨时扑上去，甚至连清回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催动妖力，强行摧毁了和宋雨时的使役契约。 “翎鸢，求求你不要！”宋雨时扑通一声跪倒在翎鸢身旁，将骤然遭到反噬重创而意识不清昏厥倒地的翎鸢抱在怀里，痛哭失声。 她蓦然间想起了与翎鸢初识之时的场景。 烟柳如丝的季节。 她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使役期限：一百年。那时翎鸢还笑她：“真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人！好容易遇到我这么个大妖怪，竟然不想着圈我个几百几千年的。一百年，你可真是个傻孩子。” 第78章 傀儡祸起 宋雨时低着头，略微有些羞赧：“要什么几百几千年，我又活不了那么久，何必限制你的自由。我只要这一百年，你好好陪我就行了。翎鸢，你会一直做我的使役妖，直到我死吗？” 翎鸢拍了拍她的头，温柔笑道：“当然会啊！我不仅会保护你一生，还会继续守护你的墓冢、你的后代。” “真的吗？我值得你这样吗？” “嗯……”翎鸢想了想，而后笑着说，“不值得！你这么好的孩子，应该值得最好的才对！” “翎鸢，谢谢你。”宋雨时眼底涌了泪光，“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说定了！” 视线被泪水糊住，宋雨时已经看不清翎鸢的脸了。 无论是妖怪还是除妖师，订下了使役契约便不能随便反悔，率先毁掉契约的一方，是失信者，将承受来自契约的攻击。好在翎鸢修为够高，才没有性命之虞，饶是如此，若不养个五年十年，也不会那么容易痊愈。 宋雨时又惊又恸。 惊的是翎鸢宁愿承受毁掉契约的重创也不愿再与自己有任何关联，恸的也是他宁愿承受毁掉契约的重创也不愿再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她真的这么不值得被爱吗？她真的不值得最好的事物吗？ “翎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现在就改，还不行吗，你看看我啊……” 翎鸢奋力睁开眼睛，看了宋雨时最后一眼，而后闭上双目，轻声吐出几个字。 “宋雨时，今后，我与你恩义两断。” * 今年的雪，与无数个往年的雪都不一样。 今年雪下得格外多，一层又一层，覆盖了数不清的鲜血、是非、恩怨。 不管哪个地方，都笼着一层层或阴郁、或暴躁不安的氛围。 真翠山彻底空了。小攸逃亡至今未归，苏玖留在雪山，与雪女作最后的斗争。兰述听闻兰谷以及妖界人间的变故，一脸沉重告诉清回，说自己准备回兰谷了。 “要回去？你想好了？”清回问道。 “想好了。”兰述眼神坚定，“我那个弟弟啊，从小就固执，执拗不堪，不懂变通。他嫌我太过温和，不能担起带领兰谷走向强盛的重任，我原本想，既然他想要为兰谷争取利益，那就把继承位让给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和兰谷都好好的，我怎样都无所谓。可是现在不行了，他惹恼了那么多人，不仅除妖师与兰谷为敌，现在以静观山为首的妖界也开始与兰谷为敌，再这样下去兰谷迟早会被屠谷，兰白不行的，他已经要控制不住了。兰谷于我有生养之恩，我不能置身事外，哪怕我被兰白赶了出来，我也不能弃他不顾。清回，我一定要回去，我要救兰谷，也要救我的弟弟。” 清回觉得兰述太过善良了。她被兰白赶出兰谷，差点被逼死，兰谷可有人为她说过话吗，有人救过她吗，她早已和兰谷断绝关系，完全不需要回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可她还是选择了回去，在她看来，她要救的不是兰谷的白殿下，而是一个走了偏路、傻乎乎的弟弟。 兰述走的那天，天空阴沉，雪花簌簌而落。她拥抱了清回一下，难过地说：“我这一走，真翠山就彻底没人了，我真的好难受。” 分卷阅读165 清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她心里更难受，可是她没有说，只是告诉兰述：“会好的。” 纷纷飞雪落入真翠山的庭院，门扉紧闭，院内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再没有人迹。 静观山小妖损失众多，翎鸢一边要养伤，一边要与其他大妖怪进行招收新妖的工作，还要对幸存小妖给予足够的安抚。妖人冲突日益严重，花府亦是忙得不得片刻闲暇，转眼间就到了元旦。 花婉兮忙到深夜才回来，破天荒拉着清回说道：“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虽然觉得诧异，清回还是答应了。 两人睡在榻上，默默无言，同衾而眠。很快，窗外便传来了鸡鸣之声，花婉兮翻了个身，带着沙哑的嗓音，向清回道出了今年第一句话：“新年好。” 清回张张嘴，想回一句“新年好”，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人间陷于战火，妖界陷入动乱，丝毫没有庆祝新年的气氛，清回苦笑，难道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元旦吗。 然而事实告诉清回，他们的元旦，还是可以更糟糕一点的。 最先带来坏消息的是宜君，她匆匆忙忙沿着走廊跑过来，连门都忘了敲，便闯进花婉兮卧房内室，着急喊道：“花大人，京城被一群傀儡人控制了！” 花婉兮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 清回和花婉兮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宜君讲述打探来的事情经过，急匆匆出府，来到坊市街巷，果然见到一群群没有脸的傀儡人在街上肆无忌惮地走动。 花婉兮抓了一个傀儡人回府，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些傀儡的材质与之前宋雨时手中的傀儡人材质一般无二，很明显又是宋雨时搞出来的幺蛾子。 但是这次的傀儡人却有不同之处。 之前的傀儡都是没有生命的，只会机械地执行主人的命令，没有自己的思考。然而这次的傀儡人却是一群活生生的生命。虽然身体是陶土做的，陶土之内，却藏有会说话会思考会自己行动的灵魂。 花婉兮面色难看，凝眸道：“不知道宋雨时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在她研究傀儡的同时，清回和宜君收到了许多飞来的书信，打开一看，几乎都是向花婉兮求助的除妖师好友，说自己家里被傀儡人占领了，实在忙不过来，请花大人帮忙。 花婉兮看了这些传信，也不耽搁，叫宜君守好花府，自己则带着清回立刻起身赶往各个好友家里帮忙。这一帮忙，一下子帮了整整一个上午。 到了午时，花婉兮终于得了闲暇，与清回一同上阎府看看情况。恰好遇到阎明镜回府，他已是焦头烂额，一见到花婉兮，首先便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府上的傀儡控制住了吗？” “嗯？”花婉兮诧异道，“我府上并没有傀儡啊，府外大街上倒是有一堆。” “你府上没有吗？”阎明镜擦了把额头累出的汗，开始喋喋不休同花婉兮说道，“你是不知道，天还没亮，我府上就乱作一团，完全被傀儡人占领了，我带着绘姬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傀儡人控制住，还没歇上一时半刻，就收到了大把除妖师的传信，说府上遇到了傀儡攻击，叫我过去帮忙，我活生生忙了一上午，可累死了，连口水都没喝上。” 花婉兮挑眉，同清回疑惑对视：“为什么，人家府上都出现了傀儡，只有咱们府上没有？” 清回天马行空猜测道：“搞不好是在挑拨你和除妖师的关系，叫别人以为，是你和宋雨时联手弄来了这些傀儡。不然为什么人家府上都出现了傀儡，只有咱们府上好好的呢？” 花婉兮没有回答，显然觉得事情并不止这么简单。 “说来也奇怪。”阎明镜继续说道，“我府上没设结界，也什么法阵都没有，会被这些傀儡进攻、占领也就罢了。我祖父府上可是里里外外共设了六层结界，各种法阵遍地都是，怎么也会出现一群傀儡呢？重点是，那些结界，全都没有从外界被打破的痕迹。” 结界…… 阎明镜话落，清回与花婉兮忽然眼前一亮。 结界是抵挡外来冲撞的东西，若是连结界都防不住，只能说明那些傀儡是经由内部渠道进来的。 清回与花婉兮几乎同时想到她们将应千慎关在书房、却被他无缘无故失踪的那次。可不就是宋雨时通过镜子进到书房，把应千慎救走、通过镜子离开、又回到兰谷的么？ 说起镜子…… “阎大人，你还记得应千慎送给你的那面镜子吗，它还在你府上吗？”清回迫切道。 “大约是在的，我收到后，让绘姬收到库房里去了。”阎明镜回忆道。 “那你有没有问过府上第一个发现傀儡人的使役妖，那些傀儡人最初是在哪里出现的呢？是不是库房？”清回继续道。 一句话点醒了阎明镜，他立刻聚集府上所有使役妖，挨个询问了一遍，果然有使役妖说道，最初见到傀儡人时，的确是在库房附近。 花婉兮又道：“ 分卷阅读166 你祖父府上，包括那些向你求助的除妖师府上，是不是都有收到过应千慎送的平安镜？” 阎明镜想了想，才道：“大约是的。那段时间应千慎——那时候我以为是应千行——一心想要进入京城的除妖师圈子，送了很多礼物给我、给我祖父、以及很多有名的除妖师，很多人不忍拂他好意，也就收下了……” 这下花婉兮和阎明镜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些傀儡，必定是宋雨时通过镜子，从兰谷直接传输过来的。 “没想到应千慎从那时起，就已经在和宋雨时商量坏主意了，我竟然都没发现。”清回愤然。 “不怪你。”花婉兮安抚她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京城所有的傀儡人都控制住，再慢慢找宋雨时和应千慎算账。” “没错。”阎明镜点头附和道，“既然这些傀儡是从兰谷来的，兰白必然也参与了这件事。这些新账旧账，得找他一起算。” * 确定了傀儡出现的路径之后，花阎二人第一件事便是传信给各除妖师府，叫他们把此前从一位应姓除妖师那里收到过的一面镜子毁掉，如果不记得是哪面镜子，那就把所有镜子都毁掉，毁成粉末，碎片都不要留。 饶是两人动作这么快，也还是没赶上傀儡人蔓延的速度。短短一下午，已经有低级除妖师丧命于傀儡手中。 阎明镜本想要带人去兰谷兴师问罪，却怎么都召不齐人手，所有人被傀儡横行人间之事缠得脱不开身。 花婉兮则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地做事。 收集分析情报、传信、指挥、管理，俘虏傀儡、研究傀儡…… 她在妖怪与除妖师之中奔走游说，有意无意地、在各种暗示下，提醒众人将矛头对准兰谷，号召妖怪与除妖师一起抵御此次傀儡事件。还把自己实践多次得出的快速打倒傀儡的方法向除妖师与妖怪传授…… 她私下告诉清回：“宋雨时虽然可恶，但她搞出来的事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借着对付傀儡与兰谷的契机，没准可以让妖界与人间重归和睦，牺牲掉一个兰谷，换来和平，再好不过了……” 第79章 入镜 清回对兰谷没什么所谓，她只担心身在兰谷的兰述和应千行会不会受到牵连，花婉兮向她保证：“我会替你保护他们，相信我。” 清回不需要多想，直接点头认同了她的想法。花婉兮是值得相信的，她也一直都相信她。 但是面对如此庞大的傀儡群，清回还是觉得沮丧：“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决掉他们……” 花婉兮目光炯炯有神，望着她轻轻一笑，说道：“傀儡这么多，一个一个去解决，效率太低了，我也没指望靠着妖怪和除妖师就能解决他们……” 清回不解：“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解决这些傀儡，那你研究傀儡、还教给别人对付傀儡的方法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为了妖怪与除妖师和解。”花婉兮一丝不苟说道，“妖怪和除妖师积怨太深，傀儡的出现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有让他们认识到傀儡和兰谷才是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却无太大冲突，双方才有可能重归和睦。” “那你不打算解决傀儡的事了吗？” “当然不是。真正要解决傀儡之患，从源头上解决才是最管用的。”花婉兮说着，从柜子深处摸出一面铜镜来，正是应千慎送的那面平安镜。自从那次应千慎通过镜子被救走之后，花婉兮便把它从书房墙上拿下来，在其镜面上贴一道符咒，封藏起来。 花婉兮拿着这面铜镜，向清回笑道：“我打算让宜君画一张我的脸出来，贴在一个被俘虏的傀儡脸上，让她代替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而我就偷偷进入这面镜子，潜入兰谷，找到宋雨时，问清楚她的目的，如果有办法化解她的仇恨，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就将她带走，终生软禁。不过我自己一个人做这事有风险，所以我需要你带好人在镜子旁边接应我。” 清回望着花婉兮，坚定拒绝道：“不！接应的事让宜君和仙羽他们来吧，我要和你一起去。就像你说的，你自己一个人去兰谷太危险，我必须陪着你。” 花婉兮连连摇头，显然并不赞成。 “我有把握的，你放心好了。况且我没有得罪过宋雨时或是兰白，他们没理由杀我，实在不行，我装孙子求饶也不是不可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清回佯装愤怒，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就这么定了，我陪你去，不要再反驳了。” 花婉兮揉了揉额头，带了三分无奈说道：“清回，宋雨时现在丧心病狂成什么鬼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跟着我去见她？搞不好她会杀了你泄愤，兰谷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能不能护得住你都不知道！况且，我去见她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化解她内心的仇恨，若是带着你去，不是在拿陶女的死刺激她么？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算我求你了行吗？” 清回沉默了一阵。不得不承认花婉兮说得在理，可清回又担心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思索再三，清回还 分卷阅读167 是扯着花婉兮衣袖，轻声恳求道：“花大人，我可以变成一朵小花藏在你衣袖里，我不出声，也不现身，只静静陪着你。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经不住清回缠磨，最终只得应了她，只是再三嘱咐：“绝对不可以出来。” 在清回陪伴之下，花婉兮连夜写了一份行动计划，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足足写了十页纸。次日天没亮，她就把使役妖召至身旁，告知了自己的打算，顺便传信给阎明镜，对其一并告知。 宜君一开始也是闹着一定要跟去，花婉兮问她：“你跟我去了，谁在外面接应我？”宜君回头瞅了瞅剩下几个使役妖，觉得还是自己最靠谱，这才心甘情愿留下来，做花婉兮后盾。 经过几天准备之后，花婉兮和清回终于准备出发了。宜君带着仙羽等使役妖聚集在镜子周围，向花婉兮喋喋不休地嘱咐：“花大人，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哪都不去，你若是有危险，一定要召唤我们，我们马上就会飞过去的……” 阎明镜亦带了绘姬等使役妖过来，他在一旁静静站着，等宜君啰嗦完了，才对花婉兮柔声说道：“万事小心。我给你的铜铃记得带着，遇到危险就摇响它，我听到铃响会立刻过去找你。” 花婉兮露出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我知道了。” 清回旋身变作一朵小红梅花，轻飘飘落入花婉兮袖中。花婉兮将清回放在袖内暗袋中，晃了几晃，确保她不会掉出来，这才拿起镜子，揭去上面的符咒。 镜子中的通道不算难找，花婉兮略微测算，便找到了开启位置，而后她轻轻一跃，便飞入镜中。她朝身后众人挥挥手，转身向前，渐渐地消失在镜子深处。 * 镜中的通道不算长，却因岔路繁多，花婉兮在其中绕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出口。 外界的光芒微微刺眼，花婉兮刚刚迈向出口，一个没看清，扑腾一下掉落在地上。她抬头看时，才发现幼树高的石壁上悬着一面镜子，她方才便是从那里掉出来的。 身后传来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花大人，好久不见。”他说着，向地上的花婉兮伸出手。 花婉兮抿唇一笑，任由对方将自己拉起来，淡然道：“白殿下，打扰了，你这是专程在这里等候我吗？” “是雨时感应到，一面早已被贴上符咒堵住通道的镜子，忽然被揭开了符咒，她便猜到是你要来了。她特意交代我，如果来的是别人，就杀掉，如果来的是你，就带你去见她。” “然后把我杀掉？”花婉兮带着调侃的语气，半开玩笑道。 “花大人多虑了。”兰白失笑，“在兰谷提出妖人平等的条件后，你是第一个答应的，一直以来也为这件事不停奔走，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伤害你。我们虽是妖怪，却不是不懂情义。” 兰白一番话说得真诚，花婉兮微微低了一下头，躲闪了兰白的眼神，没有看他，沉默一刻才重新抬头，淡淡说：“那么，请带路吧。” 兰白微笑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转了方向在前方领路。兰谷似乎冷清了许久，上次来时，谷里来来往往、神色匆匆又有条不紊的小妖怪到处都是，这次却萧索地仿佛世外之地一般，甚至兰白的身边都没有任何护卫。 花婉兮不禁问道：“你谷里的妖怪都去哪了？” “训练了。”兰白无奈答道，“不论是除妖师还是妖怪，如今都与我兰谷为敌了，不训练行吗？” “你们兰谷陷在这种局面中，你可曾悔过或怨过什么？” 花婉兮看到兰白挑了下眉，神色略有些夸张，而后释然笑道：“悔什么？怨什么？除妖师攻击兰谷，因为我杀了那两个除妖师。可是他们不该杀吗？你们凡人中难道没有杀人偿命的说法吗，凭什么到了我们妖怪身上就区别对待了呢？就算是因为我毁约，没有守信留住其中一个除妖师的性命，这就可以成为他们屠戮我兰谷的理由了吗？在他们眼里，妖怪永远都是卑贱的，妖怪的生命不值得怜惜，若不是雨时拿那些凡人出来威胁，你信不信我兰谷早已被屠尽了？我能怨什么？求人不如求己，我是看明白了，像你这样的除妖师只是少数，妖怪要想真的翻身，还是不能靠除妖师，要靠我们自己。” 花婉兮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她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也不太好，思索良久，她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宋雨时最近还好吗？” “还行吧，除了翎鸢的事让她很难受，其他都还好。” “千行和千慎好吗？” 兰白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我不能让你见应千行，我答应千慎了的。毕竟，你也知道，千慎才是我弟弟，应千行和我可没关系。” “……”花婉兮顿了一顿，才问道，“你姐姐好吗？” “好……”兰白下意识应了一声，待反应过来花婉兮问的什么，娴静的面色猛然一变，嘴角嘲讽道，“她呀，除了来给我添麻烦，别的什么也没做。” “……她毕竟是来帮你的，也是来帮兰谷的。”花婉兮斟酌 分卷阅读168 着语言，小心说道。 “谁需要她帮忙？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这种时候和兰谷扯上关系，有病。”兰白说着冷漠的话，面上却不似他的话语一般漠然，“花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求你把她带走吧。她不是你手下一个使役妖的朋友吗？你带她走吧，别再让她回来了。万一兰谷顶不住除妖师和静观山的双重压迫，有她在外面，还能给兰谷留一条血脉。”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她，想拜托我保全她？”花婉兮理解着说。 “我没这个意思。”兰白冷然道，“我只是太讨厌她了，一刻钟都不想看到她。” 一座庭院的出现，截断了花婉兮最后的说话机会，她向兰白道谢：“辛苦了。”这才迈步向宋雨时的房间之中而去。 一个瘦弱的身影倚在窗边。比花婉兮初见她时的模样，她几乎瘦了两倍。 从俏皮水灵，到憔悴不堪，如同换了一个人。 “花大人，你来了。”宋雨时的声音又碎又轻，“坐吧，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花婉兮依言，捡了个宋雨时身边的蒲团，盘腿坐下。 宋雨时扶着凭几站起身斟茶时，花婉兮抬头注视她片刻，而后笑意微微，音色曼柔道：“宋姑娘，你好像长高了。” 宋雨时斟茶的动作一顿，原本该收起的茶壶仍然源源不断倾倒茶水，茶水漫出杯口，沾湿了大片食案。 她这才慌乱地端平茶壶，东翻西找，想要拿抹布出来清理一下水迹。 花婉兮不动声色继续温柔攻势：“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一点，白白胖胖的才好看。不然的话，以后接了除妖任务，人家委托人一看你瘦瘦小小的样子，会以为你打不过妖怪，多没面子呀……” 宋雨时手里来回把玩着茶壶，低头沉默着听花婉兮说话，眼睛里起初湿湿的，后来许是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仰起头笑了笑，冲花婉兮轻松说道：“上一次听人说我长高，已经是好多年前了，我哥哥说我会长得比他高，可我已经不记得他有多高了……花大人，我没有必要吃东西，也没有必要长高了，我不可能接什么除妖任务，也不会有什么委托人。我得罪了所有除妖师，得罪了所有妖怪，除了兰谷，没有地方可以接纳我，我原本想要成为第一除妖师，重新光耀宋家门楣，可是花大人，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藏在兰谷里苟且偷生，我没有以后了……” “宋姑娘，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第80章 囚禁 “……”宋雨时面有纠结，“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说是，可是，自己说自己可怜，也太……” “在我心里，你是可怜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花婉兮面对着宋雨时，目光灼灼逼视着她，“你可怜，不是因为你家破人亡，你身败名裂，你没有未来。而是因为你对不起你的家人，对不起你的苦难，更对不起你的梦想！你知道吗，我曾羡慕过你，因为你跟年轻时的我比起来，有太好的资源了，也有太过畅通的前路和繁花锦绣的前程。你有翎鸢这样的贵人相扶，陪你练除妖道术，带你去修炼，把你引荐给我和阎明镜，你本可以正儿八经地从初级除妖师做起，凭借你出色的道术水平、你招人喜爱的性格、你的人品、你的人脉，在京城除妖师圈中步步高升。待你有了名气，再一步步抖落出自己的身世，将舆论引向斥责京城公子的方向，给他们施加多重压力，逼迫他们死于舆论压迫、死于良心不安、甚至死于恶妖之手，都比你亲自取他们性命好得多。如果你曾经认真听过哪怕一点点身边人的劝告，都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陶女不会死，你也不会躲藏在兰谷，成名无望……” 宋雨时只是无奈苦笑：“花大人，对不起啊，我没有这样长远的眼光，我想不到那么远，我只知道我学成了道术，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家人报仇！我隐忍不了仇恨，也没有什么计划，我羡慕你有清醒的头脑、强大的执行力，现在想想，你身上的东西大约都是你从小在京城的打拼带给你的吧。所以你看到了，遇到太多贵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花大人，如果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或许这样说你会不赞同——可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先杀掉仇人，再老老实实地做一个除妖师。但是再来一次我会做的很小心，会在你有察觉之前就做掉所有仇人，我不会试图去杀虞良在，这样就不会误杀雪暝，清回就不会找我报仇，陶女也不会死……” “宋姑娘，我想告诉你的不是你到底该不该杀掉京城公子。”花婉兮抿唇，不赞成地叹口气，“你没有发现你一直沉浸在过去中吗？为了过去的仇恨而活，甚至到了现在也还在想如果过去我那样做了，结局会不会不是这样。你不该纠结于这些事情！你该考虑的是现在和未来，如果你已经做错了什么事，想一想该怎么弥补会不会好一点？就算你现在不被除妖师、也不被妖怪接受，不代表你永远都不能在除妖师圈中立足。如果你真的想重新夺回庐陵宋氏的荣光，你就不该自暴自弃，抽人灵魂作出傀儡危害人间！庐陵宋氏只有你一条血脉，如果连你都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宋家还有可 分卷阅读169 能重新繁盛起来吗？”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啊。”宋雨时低着头，嘴角忽然扯出一道诡谲的微笑，“所以，我才利用名画浮生，抽出了凡人的生命，倾注进陶土的身体里，做成了一个个傀儡，令他们为祸人间，杀掉所有不喜欢我的除妖师。只要我能成功控制除妖师圈子，只要兰谷能崛起控制妖界，我的未来不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了么。” 花婉兮不可思议地摇头：“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兰白和应千慎，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样相信他们？” “我们联手，既是出于情义，也是各取所需。”宋雨时说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在我悲伤时、脆弱时，是应千慎陪在我身边，在我走投无路时，是兰白收留我。我想要成为最强的除妖师、复兴庐陵宋氏，应千慎想要变成完全的妖怪、彻底融入妖界，兰白想要妖怪和人类的平等、想保护妖怪不再受妖怪和除妖师的欺凌，我们三个联手，刚好可以满足彼此的愿望，再合适不过了。花大人，难道你觉得我们的愿求不合理吗？” “不，没有不合理。”花婉兮面色阴郁，“你说得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很好的人。你们有理想、有抱负，这很合理，没什么不对。可是你们没有想过你们达成愿望的手段多么不合适吗？利用名画浮生熔炼凡人生命？操纵傀儡横行世间？你真的意识不到自己做的事多么糟糕？你的良心不会过意不去？你曾遭受过的不公与苦难，你非要让很多人也遭受一遍才满意？你没有同理心吗？你没有同情和怜悯吗？你甚至都没有是非观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家人看到你现在做的事，会不愿意承认你是庐陵宋氏的后代！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爱过你的家人，我觉得你只是拿报仇作为借口，借以发泄自己的委屈与恨意罢了。你是个自私的人，你对不起你祖父、你父亲、陶女和你哥哥为你做过的一切。我是真的心疼陶女，那样一个大妖怪，平白为你折损，却死得毫无意义！” “我不在乎你怎么说。花大人，我现在愿意和你说话，不过是因为你曾教导过我、帮助过我、待我好过，我也曾羡慕过你、敬佩过你、尊敬过你。”宋雨时的声音有轻微哽咽，但很快被她压制下去，“你曾是我最想成为的除妖师的样子，可是现在不行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做不到你这样，我宁愿换一条适合我的路。如果你不认同我，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主动伤害你，但如果你攻击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让我们好好道个别吧，花大人，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道别？”花婉兮仔细听了听房屋外面的动静，挑眉冷笑道，“你这道别的阵仗可真够大的，这么多妖怪围在外面，我今天还走得出兰谷吗？” “花大人，你误会了。真正的道别是从此以后形同陌路，恩义两断，而不在于还见不见面。”宋雨时逐渐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说道，“花大人来一次也不容易，我们兰谷总要尽一些地主之谊，留花大人小住几天，才不算失了礼节。” 花婉兮面色阴沉道：“若是我不想留下呢？” “我们兰谷素来热情，你看看外面，大家都准备好招待你了，你这时候要走，多不给人面子呀。”宋雨时倚门而望，神态悠闲。 花婉兮眼神冰冷，袖口一抖，悄无声息捏了几个符纸在手上。 清回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嗖得一下从花婉兮袖口钻出来，护在她身前，随时准备背水一战。 “清回姐姐，原来你也来了啊。”宋雨时面上平静无波，淡漠道，“失礼了。既然姐姐来了，就和花大人一起留下小住吧。” “我们不会留下的。”清回眼神冷厉，额头的九重云纹印记明灭闪烁，跳跃着危险的光芒，“我会把花大人好好地带出去。” “清回姐姐，我们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吗？”宋雨时锁紧了眉头，劝说道，“我虽然杀了你姐姐，但你也逼死了陶女，我们谁也不欠谁。你是翎鸢的朋友，我不会对你出手，花大人是我尊敬的除妖师，我也不会对她动手。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非要刀剑相向呢？” “是你先逼迫花大人留下的，居然还怪我与你刀剑相向？”清回嘲讽道，“真的不对我们动手，就让我们走。一面说着无冤无仇，一面又聚集众妖囚禁我们，宋雨时，你还真是坦荡。” “清回姐姐，花大人，我是真心诚意请你们留下。”宋雨时低眉说道，“但如果你们不领情，我也只能动用武力——就像你说的——囚禁你们。” 清回目光愈加冰冷，不再试图同宋雨时说什么，而是放低身体重心，将妖法聚集在掌心，随时准备护着花婉兮拼死一搏。 袖根被人从后面轻扯一下，清回回头，见到花婉兮在对她轻轻摇头。 “不要白费力气。”花婉兮悄声道，“宋雨时敢派人围堵我们，就说明铜镜中的道路早就被她切断了，宜君和阎明镜他们铁定进不来。我们在这里抵死力拼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打赢了兰谷的妖怪，却找不到出口，出不去兰谷，要么直接打不过被囚禁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些对我们都不利。不如顺势答应他 分卷阅读170 们留在这里，顺便等待救援，我们也能趁时间养精蓄锐，到时同援军合作和兰谷打一场漂亮的仗。” 花婉兮很会审时度势，清回略微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听从花婉兮的话，不再抵抗。 宋雨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她召来一个兰谷妖怪，叫他带着花婉兮二人去住处好好休息。 那妖怪对宋雨时鞠了一躬，而后站在花婉兮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婉兮没有挪步，而是望了一眼满脸淡漠的宋雨时，神色悲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我刚从乌石镇回来，小病初愈，和清回阎明镜他们开庆功宴，翎鸢就是在那个时候带你来见我的。那时的你清秀水灵，礼节到位招人喜爱。我就想问，你还能回到那时的你吗？” “回不去了。”宋雨时双目无神，冷淡说道。 * 宜君带着花婉兮府上所有的使役妖，与阎明镜一起守在镜旁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应花婉兮。可是没等宜君接到召唤，阎明镜也没等来铜铃响声，眼前的镜子居然“啪”的一声裂开缝隙，而后乒乒乓乓几声脆响，碎裂成片，零零散散堆叠在一起。 原本镜中闪着光的通道此时黯淡下来，除了映照出破碎的人影，再没有任何影像。 宜君直接扑在碎镜之前，大喊一声：“花大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阎明镜先是瞪着那一堆碎片，脑中空白了片刻，而后猛然转身，大幅度推开书房房门，步伐迅速，满面焦灼：“她遇到危险了，我这就去兰谷救她！” 宜君瘫坐在镜子碎片面前，不知所措了一会儿，而后迅速冷静下来，理清思路，跳起来追上阎明镜，阻拦他道：“阎大人且慢！花大人在兰谷出事，理应由我们使役妖前去解救，京中傀儡之祸蔓延，你作为除妖师应该镇守在京城，不可擅自离职。” “京城除妖师那么多，又不缺我一个。花婉兮身在兰谷，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不去救她！”阎明镜情绪波动极大，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许多，“不是我不放心你们这些使役妖，也不是我不相信你们的实力。只是因为那是花婉兮，所以我必须去救她，就算我只是一个小除妖师，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也要去救她。只有亲眼看到她无事，我才能放心。” 第81章 谈判 “阎大人请你脑子清楚一点！”宜君着急地打转，“也许兰谷的目的就是利用花大人把你引过去，再利用你们威胁京城大除妖师呢？他们敢对花大人出手，一定是找到了对抗除妖师的办法，你这样贸然前去不理智的！” “你不用跟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如果换做是别人陷在兰谷，我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但那个人是花婉兮！谁知道我坐下来规划策略的时候她会遭遇什么？我一刻都不想等，我现在必须去！” 阎明镜说完，便再也不管宜君多么焦躁，直接捏诀扬臂，当空一挥，一瞬间便召唤来所有使役妖。 他带领着一众使役妖浩浩荡荡直上云霄，驾云而去的同时，宜君也当机立断，先吩咐仙羽：“去静观山，就说花大人和清回在兰谷遇险，请他过来帮忙。再去通知杜蘅若和戚怀恭，叫他们回来花府。花大人不在，花府必须由他们撑起来，京城也必须由他们守护，这是他们作为除妖师的责任！” 仙羽应下后，也不耽搁，立时起身前往静观山。宜君则步上阎明镜后路，带领剩下的使役妖，铺天盖地朝着兰谷出发。 兰谷大门再一次被攻开。 奇的是，这次兰谷小妖并没有抵死力拼，而是极有策略地佯装抵御、却又抵挡不住攻势落荒而逃，一点一点将阎明镜引诱至兰谷深处。 可惜阎明镜救人心切，并没有想那么多。 在阎明镜攻进来不久，宜君也带着使役妖赶来，本以为来到兰谷便是一场硬战，却没想到兰谷守门的小妖这么不经打，寥寥几招便丢盔弃甲四散逃去，着实出乎宜君的意料。然而一想到是阎明镜在前方开路，宜君这才没想太多，反而加快速度向兰谷深处而去。 事实上，在前方等待宜君等人的，是一个强大的镇妖法阵，修为略低的使役妖，一下便被法阵死死圈住。 宜君在花婉兮手下训练过法阵防御术，故而敏锐地嗅到了法阵气息，擦着法阵的边缘堪堪躲过。却没想到躲过一劫，又遭一难。当她向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花婉兮的身影而去、却又怎么都追不上靠不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困在幻境中了。这幻境如此高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来的，甚至连其他几个躲过法阵的同伴，也在不知不觉中走散了。 直到此刻，宜君才意识到，兰谷之行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得多。幸而她留了一手，叫仙羽去通知翎鸢以及杜戚二人，若她真是在此幻境中遭遇不测，好歹花大人还有被救的希望。 另一端阎明镜的进攻也逐渐遭到了不顺。 他苦恼地发现，无论怎样进攻，兰谷的妖怪总能避过他的攻击，而与此同时，自己身边的 分卷阅读171 使役妖身上却精准无误地出现了方才自己进攻的伤痕。 乍然得此发现的阎明镜骤然收手。 他此前救人心切，所有理性全部被抛在脑后，此时停手略一回想，才发觉自己大约是进了某个妖法阵或是幻境或是镜中之地，除非找到破解之法，否则他永远伤不到兰谷妖怪，反而会将自己的使役妖伤个干净。 不得不说，这次兰谷的防御措施做得极有水准。之前两次除妖师和妖怪的大规模进攻，以兰谷的柔弱之力抵御不了实属正常。这次兰谷一方面利用了阎明镜和宜君的焦灼心理，另一方面又懂得将他们分开对付，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想通此种关节的阎明镜又恼又愤，却又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出对策。 * 此时的花婉兮与清回，正跟着引路小妖不知道要去哪里。 宋雨时、兰白以及应千慎，则悠闲地坐在凉亭中对饮。待花婉兮和清回来了之后，宋雨时指着面前的名画浮生，笑着对花婉兮说道：“花大人你看，来救你的同伴和使役妖都被困在里面了。” 花婉兮漠然叹口气，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花大人，我想送你一件功劳，不知道花大人愿不愿意接受？”宋雨时与兰白应千慎对视一眼，悠悠说道。 “我明白了。”花婉兮略微一想，便闻弦歌而知雅意，“你帮我击退傀儡，我保你兰谷平安，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雨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我愿意妥协，但我也要好处。”宋雨时恭敬地站在花婉兮面前，“我相信花大人的能力，只要你愿意为我们奔走，假以时日，妖怪一定能站在和人类同等的高度。” 花婉兮不由笑出了声：“前些天是谁和我说要用傀儡控制除妖师，要用兰谷控制妖界的？怎么这么快就认清现实了、知道妥协了？” 宋雨时无奈地叹口气：“花大人，你知道那是气话，是我脑子不清楚，一时激动乱说话。” “那可不是气话，也不是你脑子不清楚，只是你们能力不够罢了。”花婉兮快要气笑了，“若是你们真的足够强势，哪里还需要和我交换条件？逞口舌之快很爽吧？说完什么话也不需要负责任，找个借口道歉便能重新开始，你们可真好意思。” “花大人……”兰白见宋雨时被说得窘迫，便开口替她圆场，“我们相信你，也是真诚与你交涉。” “得了吧，关我这么些天，再出来说一句相信我，我就能原谅你们了？想得美。”花婉兮将头一转，望着远处的风景，一派高冷出世的模样。 应千慎起身，顶着一张应千行的面孔，却用着和他完全不同的清冷声音说道：“花大人，您再考虑考虑。现在人间同时陷于战乱与傀儡之祸中，你的同伴和使役妖被困在名画浮生里面，时间一长，他们的生命会被‘浮生’抽去，包括您自己，只带着清回一个使役妖，是很难逃出兰谷的吧。所以，不妨考虑一下我们的要求，对您有利无害呀。” “你的意思，是我处于弱势，所以只能接受你们的条件是吗？”花婉兮弯唇，灿然笑道，“拿阎明镜和宜君威胁我？还是省省吧。阎明镜破不出这个幻境，阎家就可以收拾收拾退出除妖师圈了。宜君走不出名画浮生，她也不用做我的使役妖了。至于我和清回，你真的以为清回没有能力带我打出兰谷？要不要试试？还有最重要的，击退傀儡，你们真的以为没你们就不行了？” 宋雨时和兰白应千慎忽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清回听得胆战心惊，悄悄扯了花婉兮衣袖轻声道：“花大人，我可能真的没能力带你出兰谷，他们人太多我打不过啊。” 花婉兮翻了个白眼，悄声回复道：“我知道，我就吓吓他们，没真的指望你。” “哦，这样啊。”清回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羞愧，想了想又问道，“那阎明镜和宜君真的能走出名画浮生吗？” “名画浮生是什么东西，从失落之地、遥远古国流传下来的，现世最强的幻术！阎明镜要能破出来，我当场认他做爹。”花婉兮蛮不在意说道。 这回轮到清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有病吧！我们明明就是处于弱势，你跟人家装什么？你其实就是想答应他们的条件吧？这样端着有意思吗，年纪轻轻作什么作？” “你懂什么！”花婉兮嗔道，“越是弱势，越要装作很强势的样子，能多捞点好处就多捞点，这就叫博弈之术。” “你可闭嘴吧。”清回无奈道，心里腹诽着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了个什么除妖师。 宋雨时三人商议着，正要进行新一轮游说时，地上的水镜忽然有了动静，兰白讶然道：“雨时，翎鸢来了。” 宋雨时也看到了水镜里的画面，一时有些恍然，沉默无语。 片刻后，宋雨时抬起双手，隔空托起名画浮生，轻轻一送，将浮生送至凉亭之外，全幅展开，迎接翎鸢的到来。 清回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制止道：“宋雨时，不要再伤害他了，你想把 分卷阅读172 你们之间的情义耗尽吗？” 看得出宋雨时犹豫了一下，然而很快走出自己的情绪，漠然说道：“我和他早就没什么情义了，不用浮生阻拦他，我和兰白是打不过他的。” “打不过？你和他好容易见一次面，你想的居然是‘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和你动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满腹怨仇的！”清回气不过，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没等到宋雨时有回答，监视兰谷正门的水镜再次有了动静。这次来的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兰谷。 清回惊得眼珠子差点跳出来：“雪女？小玖？他们怎么来了？” 清回整个人乱成一团，一面看着翎鸢越来越接近名画浮生却不能阻止，一面绞尽脑汁思索着雪女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到最后，她忽然得出一个答案。 “难道小攸在兰谷？”清回说着，眼神直勾勾看向应千慎。 小攸不知道有应千慎这个人存在，他在无处可去时也许会投奔应千行，然后被假冒应千行的应千慎带到兰谷躲藏。兰谷平日守卫严密，雪女进不去，唯一几次谷门大开，还是处于混乱的争斗中。这次好不容易赶上兰谷再次开放谷门，雪女这才应声而至。 她的目的是追杀小攸，那么，小攸在哪里，雪女便会在哪里。 应千慎果然也承认了：“是，他在兰谷，和千行在一起，很安全。他很可怜，被当做姐姐的人追杀，无路可逃，我就把他带了回来。” “我没想到开放兰谷会将雪女引来，这下可怎么办？我答应了小攸会保护他的。”应千慎看了眼兰白和宋雨时，三个人无一例外现出为难的神情。显然雪女的造访不在他们设想之内，以至于他们一时之间不知何以应对。 此时翎鸢距离名画浮生仅有几步之遥，清回再也顾不得，疾步跑出凉亭，从侧面绕至浮生之前，趁翎鸢还未看到浮生，纵身向他扑过去，举起长袖遮挡住他的眼睛。 翎鸢猛然被蒙住视线，重心不稳倒退了几步，恰好将后背抵在一棵树上。 他面上蒙着清回的衣袖，却没有擅自抬手拂开，而是轻声发问：“清回，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不能睁开眼睛。” “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睛？前面有什么？” “名画浮生。” 翎鸢紧贴清回散着淡香的衣袖浅浅呼吸，牵唇一笑。 “宋雨时竟然拿名画浮生对付我？”翎鸢声音带了些微怅惘，又道，“算了，你这样蒙着我的眼睛也不是办法，我总要见到宋雨时和兰白，把你和花婉兮救走。” 清回此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没这么简单了，你不仅要救我和花大人，还要把‘浮生’里的宜君和阎明镜还有一群使役妖一起救出来，你有办法破解名画浮生吗？” “……”翎鸢一时语塞，“我现在回静观山还来得及吗？” 第82章 天雷惩 一粒雪花悠然而下，恰好落在翎鸢鼻尖，凉凉的，清回亦感觉周身温度明显下降。翎鸢声音细细如蚊，惊疑道：“这温度……难道是雪女？她来做什么？” 清回面对着翎鸢来时的方向，恰好看到远远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极速而来，她担心苏玖误入名画浮生会损害他的亡灵之体，于是远远地朝苏玖大喊：“小玖，闭上眼睛，不要朝这边看，最好不要过来！” 只听苏玖的声音遥遥而来：“为什么？” 还未待清回回答，身后的幻境画轴被宋雨时咕噜噜收起，花婉兮笑嘻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宋大人，还没埋伏到人，怎么就收起来了。” “多亏了花大人的使役妖，替我省了份操作‘浮生’的力气。”宋雨时语气气愤却无奈。 清回不再蒙着翎鸢视线，雪女和苏玖亦降落在凉亭前。浅薄又不甚温暖的日光下，微微冰冷的温度里，一众人正式相见。 雪女看了一眼翎鸢，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对兰谷三人说道：“我不妨碍你们谈事情，我就来要个人，要完我就走，不耽误你们时间。也请各位利索些，马上把小攸交给我吧。” “千行，听我一句，我求你不要把小攸交给他，小攸会死的……”苏玖目光湿润，哀哀说道。 “我不是应千行！”应千慎微微愠怒，冷漠说道。 苏玖愣住了，呆呆看着应千慎，满眼疑惑。清回悄声简短向他解释了应千行有一个弟弟名叫应千慎的事实之后，苏玖第一反应便是：“那千行去哪了？” 显然，这句话也并没有使应千慎开心多少，他语气又冷淡了几分，面色疏离道：“应千行在哪就不劳你费心了。小攸是我承诺要保护的人，我也不会放他出来的，二位请回吧。” 此话一出，苏玖弯唇垂眸，露出一副宽心的神情，并对应千慎微微点头，以表谢意。 雪女却不乐意了：“我劝你好好想想，真的打算不给我想要的人吗？是不是我在兰谷大开杀戒你也不在乎？” 雪女说着，看向翎鸢说道：“你也是来兰谷找人的 分卷阅读173 吧，兰谷向来顽固，铁定不会遂你的意，不如我们联手，先□□兰谷一番，话就好说了。” 翎鸢轻轻叹口气，继而又笑起来：“你怎么还是一副狂躁的性子，好歹是得了仙缘的妖怪，能不能别这么凶残。” “赶紧的，要打就打，别浪费我时间。”雪女一面撸着袖子，一面朝花婉兮走了几步，屈膝行个见面礼，语气和缓了许多，“花大人是不是和兰谷谈不妥？不如加入我们一起和他们打一架，等他们打输了，就愿意听我们说话了。” 花婉兮爽朗笑道：“没问题啊！他们刚才还质疑我，说我带着一个使役妖一定打不过兰谷泱泱之众，把我给气的。我现在就证明给他们看。” 花婉兮和新来的翎鸢雪女迅速结成联盟，攻击势头直指兰谷。兰白见眼前这局势不对，立刻步下台阶，满脸带笑劝说道：“花大人，翎鸢哥哥，雪女姐姐！大家平日里都忙，难得来兰谷一聚，千万别客气，快坐下喝杯茶吧。” “那就不用了。”翎鸢趁着说话的功夫，顺势向兰白靠近了几步，从站位上离宋雨时远远的，“你们有沏茶的功夫，不如赶紧把阎明镜、宜君还有小攸他们带过来。我可提醒你们一句，兰谷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就别再作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兰白的眉头拧得像被压皱的棉布，可见其纠结。正当他以眼神示意宋雨时和应千慎，想让他们放人时，雪女忽然插了一句话，语带嘲讽。 “你真的不如你姐姐，至少她做殿下的时候，兰谷还没这么遭人嫌弃。” 不知道是雪女提到“姐姐”还是“不如”惹怒了他，兰白忽然变了脸色，咬着牙愤声说道：“雪女姐姐，我尊敬你是前辈，是大妖怪，才不愿与你动武，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侮辱我。既然你想要与兰谷一战，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如果你想清楚了，那就拔刀吧！” 兰白说着，从腰间摸出了令牌，随时准备号令谷内兰妖决一死战。 翎鸢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以手肘轻轻撞击雪女一下，轻声责备：“你会不会说话，原本都快成了，结果被你一句话抹了。” 雪女微微挑眉：“怕什么，又不是打不过。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怕事的妖怪了？” “打得过是一回事，但不是每件事都要用武力解决，如果谈判就能做成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屠杀生灵呢？” 雪女惊诧到眉梢高高抬起：“我真是太久没见你了，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温和的妖怪。” 隔了一隔，雪女又叹道：“其实你这样也好，只要你的仁慈能被仙人看到，你便离升仙不远了。我们做妖怪的，总是想修成正果的。行，为了我们的前程，这次我听你的。” “我也不全是为了前程，只是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不忍对生命不敬罢了。”翎鸢淡淡说道，眉眼平静，如静水无波。 兰白仍然紧握令牌，戒备地望着雪女花婉兮等人，沉声道：“我兰谷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也是想替全天下妖怪发声，求一个同人类平等的地位。我们没有恶意，就算不小心做了得罪除妖师界和妖界的事情，也不是出于我们本心。我兰白在此诚心与花大人、翎鸢大人、雪女大人交换条件，只要能达成我的愿望，保妖怪地位、保兰谷平安、保雨时安全、并不再追问应千行的下落，我兰谷会将各位所要的人，毫发无伤地奉上，并撤出所有傀儡，加入除妖师交涉人间纷争，保人间早日平息战乱，归于和平。” “也是雨时诚心所求。” “也是千慎诚心所求。”兰白表态后，两人亦附言说道。 花婉兮沉吟许久，又与清回低声交换了几回意见，最后下定决心说道：“我愿意相信你们的诚心，也愿意相信你们过去的过错是无心之为。” 闻言，兰白缓缓放松了戒备警惕的神情，与宋雨时应千慎相顾舒气。 “你们的要求不过分，用来和我们交换很公平。只不过，你们手里的筹码，得来的过于卑鄙了些。”花婉兮撇撇嘴角，继续道，“罢了，我跟你们换就是，只希望你们浪子回头，别再做恶了。条件是可以答应，但你们造下的罪孽却不是几句话可以勾销的。别的就不说了，只这吸取凡人生命制造傀儡、放傀儡祸乱人间两件事，就足以让你们死一万次了。要保兰谷平安、保宋雨时平安，总要有人站出来以死抵罪，不然我擅自保下了你们，难道要替你们承担罪孽、承担天谴不成？你们不谢个罪，我不好交代。” 兰白与宋雨时应千慎互相交流了许久，兰白才哀戚问道：“花大人，一定要这样吗？” 花婉兮面色不改，神情端庄：“你自己要知道，不是我要你们谢罪的。今日你们推出一人，就此收手，还能换得平安周全，若是来日遭天道审判，可不只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了。道理就放在这儿，你们想清楚了，是不是这个理。”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我们才是受害人，为什么到头来却是我们要受上天谴责？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公平，有的人可以肆无忌惮，有的人却要永远在深渊周遭徘徊！” 伴随她成长 分卷阅读174 的苦难，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宋雨时眼眶微红，却仍然倔强地笔直站着：“兰白，千慎，我们不该认命！” “雨时，你不能局限于自己的怨恨中。有时换个角度看事情，世间就不一样了。”许是宋雨时的神情激起了翎鸢的恻隐，又或许是翎鸢还保留着对她最后一点情义，他忍不住劝慰她，“还记得我带你到河里叉鱼吗？你问我为什么鱼叉明明是笔直的，伸到水里却像段成了两截一样。其实鱼叉还是那个鱼叉，你非要透过水面看，看到的自然是它折断的一面。你能明白吗，水面就是你心里的那道魔障，它给你看到的一切蒙上了一层阴影，将你圈在黑暗中。只要你冲破魔障，你的人生还是很美好的，你才十七岁，路还长呢。” 宋雨时双眸牢牢注视着翎鸢，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如此张张合合数次，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红着眼睛望着他。 花婉兮盯着宋雨时手中的名画浮生，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慢慢商量谢罪人选，在此之前，可以将我的使役妖和阎明镜放出来吗？‘浮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里面呆久了不好。” 兰白面有迟疑：“花大人不必忧心，用‘浮生’取人性命需要咒语和术法操纵，雨时就在你面前，无须担心她会出手。还请大人谅解，阎大人和你的使役妖是我们重要的筹码，我不能放他们出来。” 花婉兮有些无奈，但还是容忍道：“好，还请你们快些商议。” “不必商议了！我来抵罪！” 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撞入众人耳膜，如晨钟的尾音一般嗡嗡撼动人心。 这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清回和苏玖无需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 兰白的表情千变万化，由震惊转为愤怒，继而转为忧惧，而后转为慌乱，慌乱中又有些哀伤、脆弱，最后重归愤怒，将万般情绪化作一声呵斥：“是谁放兰述出来的！” 他大步向前行走，指着兰述恨声道：“你给我滚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可是兰述压根就没有理他。 她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从容得像是春季的和风。在花婉兮面前站定后，她微微屈膝行礼，扬首朗声说道：“花大人，我是兰谷第三代继承人，兰谷犯下的过错，理应由我承担。” 兰述说着，抬起右臂将广袖一挥，事先布置好的祭坛便出现在凉亭旁边的空地上。 她从背后抽出一柄法器，状似短剑，其上阳刻繁复咒文，整体色泽暗淡，像是封藏了多年生锈的铁器一般。但清回知道，那个东西一旦启动，周身会包裹着刺目的光芒，从天际引来的雷电会在凸出的咒文上蔓延，直击受惩者心脏。 那个东西，叫做引雷剑，不过妖怪和除妖师一般不这么叫它，而是称其为“天雷惩”。它是由仙人制造遗留凡间的，除妖师界留两把，妖界留两把，专门用来惩罚恶贯满盈的除妖师或妖怪，或是身负罪孽之人自行惩戒自身。 只见兰述拿着它，淡然自若，也坚定不豫：“我现在就自裁，向天神和人间谢罪。兰谷的平安，就拜托花大人了。” 第83章 春草明年绿 “兰述！”兰白怒吼一声，大步流星上前，一掌打落兰述手里的天雷惩，速度快得几乎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天雷惩已经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兰白比兰述高了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一张和兰述极为相似的脸已经愤怒地扭曲了。 “你忘了你已经被驱逐出兰谷了吗？你不再是兰谷的继承人，甚至不再属于兰谷！这里没有任何事需要你负责，没有任何过错需要你承担，因为你没资格！所有人都可以为了兰谷去死，只有你不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滚出兰谷，滚得越远越好，不要再来碍我的眼！” 兰述一言不发听着自己弟弟狂暴的呐喊，听到最后居然露出一丝微笑。 她抬头望着兰白的眼睛，笑意盈盈说道：“你还真是不可爱，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叫我一声姐姐，好好和我道个别吗？从小你就这样，不肯听我的话，不肯叫我姐姐，要不是看到你偷偷记住我喜欢吃的东西，我都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兰述话没说完，便被兰白攥住手腕粗暴地拽向一边。 兰白满脸阴郁，不顾兰述反对边走边喊：“雨时，把‘浮生’打开，把这个疯子给我关进去！” 兰述笑得有些怅然，自说自话道：“想听你叫声姐姐可真难啊……” 而后，兰述猛地将手臂往回一撤，猝不及防的兰白一个踉跄停下脚步，随即便被扑面而来的冲击打退五步，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艰难喘气。 兰述神色柔和，眼底水气氤氲，像极了阴雨天泛着涟漪的花溪。 她深深望了兰白一眼，缓缓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后一次。你要好好的，兰谷就交给你了。清回，小玖，还有小攸、雪暝、千行，我们来生再见吧。” 她高高扬起手臂，手心光芒流转，祭坛上的烛火骤然亮起。地上的天雷惩也微微抖动，而后倏然飞 分卷阅读175 进兰述手心。 兰述的动作很快，几乎在一瞬之间，便念完了咒语，天色一下子阴暗起来，乌云聚集，墨色滚滚，一声声闷雷在高空之上翻涌，此起彼伏。 清回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向前冲去，想要打落兰述手里的东西，却在还未碰到她时，被她躲开了。 “对不起啊，清回。我原本答应你在真翠山守着，等待我们和雪暝小攸团圆的一日，可是我做不到了。” 就在清回扑了个空的同时，苏玖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从兰述背后出现，伸手想要抢夺天雷惩。 可是因他亡灵的体质，天雷惩上交叉的电光狠狠灼痛了他，将他逼得不得不后退，手中的遮阳伞也不小心脱手。就在苏玖跌倒之时，一束透过云层的阳光又恰好照在他身上。 “小玖！”“苏玖！”清回和雪女同时惊呼出声。 兰述惊而回头，苏玖的伞的恰好滚至她脚边，她立刻拾起伞，以最快的速度疾步向苏玖跑去。 此时的苏玖被电光灼伤，又被阳光照射，已是虚弱得连低哼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未等到兰述将伞送至苏玖身边，一个白团一般的影子突然唰的一下飘忽而至，死死压在苏玖身上，替他遮挡致命的日光。 骤暗的光线，如同一根救命的稻草，将苏玖从寂灭的边缘生生拉回来。 苏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小攸？”苏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小攸声音淡淡的，凉凉的，望着自己面前那双灰色的瞳孔，轻叹道：“我不在，你连伞都拿不住了吗。” 许久未见小攸，他的面容既陌生又熟悉，让苏玖想要触碰，却又不敢乱动。 苏玖有满腹话语想要诉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啜嗫了半晌，最终道出一句：“好久不见了。” 时节正寒冷，小攸不需要撑伞。他半散着头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回应道：“好久不见。” 雷声翻滚之间，透出云层的那抹日光逐渐消散。 兰述将苏玖的伞送了来，帮他撑在头顶，而后便站得离他们远远的，生怕不知何时会打下来的天雷击中他们。 苏玖望了一眼高持天雷惩的兰述，转头对小攸说道：“你且站在我身后，我绝不会让雪女伤害你。现在兰述要引天雷自裁谢罪，我们先帮她避过这一关，再说我们之间的事。” 苏玖十万火急，拉着小攸急忙准备起身。小攸却岿然不动，只是望着苏玖微笑。 “小攸？”苏玖望着他的笑容，忽然有些不安。 “小玖，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小攸盘腿坐在地上，浑身散发着一股超然出世之态，“从我有了意识开始，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是你陪我在雪山修炼，在人间游历，在真翠山定居，你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在明知雪女要杀我的情况下，还将我引向雪山呢。我不该同你吵架，是我不好，不该不信任你。小玖，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什么，何谈原不原谅？”苏玖眼看着冷风吹起小攸衣袖，令他看上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飞鸟，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悲伤，“我们先不要说这些好不好？我们先把兰述救下来，再一起回到真翠山，过回我们从前的日子。” 小攸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玖，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本是一个无知无觉冰封怨灵的雪球，托你腰间妖刀的福，才得以通灵性，化人形，见到这世间的一切。五百年时光，不短了，已经足够了。如果我注定要赴死，还不如死得有意义一点，用我的命，换我们朋友的命。” 电光将小攸的脸映照的半明半昧，他一番话落，忽然一声炸雷响彻天地。 苏玖甚至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小攸便已倏然起身，趁着兰述被他的话怔愣住的关节，猛地抢过那把天雷惩。 雷电自天而降，缠绕着电光的咒文滋滋作响，也不见它如何动作，小攸便猛然攥住胸口的衣服，咳出一口血，跪在地上。 而此时，苏玖、兰述和清回反应过来想要上前解救小攸，却已是来不及了。雷电劈下第一道，便会接连批下第二道第三道，并在受惩者周围降下一道屏障，根本不容外人接近。 所以苏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攸承受一道道天雷的攻击，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却无能为力；看着他身体逐渐透明，却无法触碰。 他忽然好后悔。 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察觉他的想法，为什么没有带走他。接连而来的，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恨自己保护不了他，也恨自己明知他承载着雪山怨灵，却还是放任他通了灵性、修成妖怪，最终造成小攸痛苦的局面。 苏玖几乎恨死了自己，可他此时此刻最想的，却是伸手抱一抱小攸。 尽管他无论如何，都再也碰触不到那抹单薄的身影。 屏障之内的小攸，在承受最后一道雷击之前，努力调动起周身力量，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向屏障之 分卷阅读176 外努力想要靠近他的人们，一一道别。 “清回，兰述，我要离开真翠山了，你们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取开春之前的最后一场雪，照我的样子重新捏一只雪兔，要经常看看它，不要忘了我。如果雪暝回来了，记得替我向她问个好。还有千慎，谢谢你在我走投无路时愿意保护我，感激不尽。” 说完这番话，小攸的目光落在满身狼狈想要冲破屏障的苏玖身上，朝他露出了自己最温柔的笑容。 “小玖，你可以答应我，再也不要捏第二只雪兔了，可以吗？要永远记得我，下雪的时候，要想起……” “我”字还没说出口，最后一道天雷骤然降落。 炸裂一般的声音，敲击在苏玖心头，像是敲碎了他的心脏一般。他眼睁睁看着小攸变得透明如水，而后化作最初那个雪兔的模样，最终消散在寒风里。 从他消散的地方，如炊烟一般涌出一丝丝白色的烟雾一般的东西，那是经五百年净化之后已然干净澄澈的灵魂。雪女见状，连忙掏出玉葫芦，将这些灵魂小心翼翼存放好。 天雷既息，乌云散去，屏障亦消失。苏玖可以无障碍的穿行到小攸身边了，可小攸却再也不在了。 他呆呆望着小攸消散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很久。 淡薄的日光重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兰述呆愣愣站着，望着地上残留的天雷惩，怎么都不能接受小攸替自己赴死的事实。清回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眩晕，难受得瘫坐在地上，翎鸢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在一旁支撑她。 这段漫长的沉默延续了很久，久到变了天色。日光逐渐消失，灰白的天空变得暗沉沉的，北风愈吹愈紧，寒凉透骨。 雪女率先打破沉默，轻轻挪至苏玖身边，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向他说：“回去吧？” 苏玖没有答话，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雪女却难得的没有发怒，只是静静陪在苏玖身边。 花婉兮拍了拍清回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微微一顿之后，才转身向兰白等人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清回可以伤心，但她不行，有些事该解决还是要解决的。她能为清回带来的唯一的安慰，便是与兰谷各自兑现条件，不让小攸白白送命。 面前站在凉亭下的三个人，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却又各有特色。 看得出来应千慎是伤心的，想必和小攸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然将小攸当做朋友了。而小攸也是真翠山上唯一一个承认他应千慎、并正眼看待应千慎的人，除去兰白和宋雨时，小攸大约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花婉兮可以想象到，小攸为兰谷犯下的过错赎罪，此时的应千慎会有多难过。 宋雨时则低垂着眼眸，乖巧地站在原地，时不时咬着嘴唇，眉头不展。其实小攸和她原本没什么情义，两人唯一的交集，也就是不久前小攸代替兰谷的赴死了。花婉兮猜想，她的心情也许是五味陈杂的吧，只是不知道她看到无辜的人为自己的罪行赴死，心里会不会有一点悔意。 至于兰白，大约是情绪最复杂的一个了。一方面为小攸难过，另一方面也着实感谢他，因为他救了兰谷，救了兰述。兰白一定是为兰述的平安感到庆幸的，却又不敢表现出庆幸来。花婉兮之所以猜得到，是因为兰白的眼神一直凝聚在兰述身上，就没离开过。 第84章 封院 花婉兮站在三人面前，轻咳一声，以缓解气氛的凝重。 兰白率先俯首说道：“花大人，兰谷已有人身死抵罪，那么大人答应我的条件……” “保妖怪地位、保兰谷平安、保宋雨时安全，以及……”花婉兮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身形憔悴的清回，微微叹口气，“不再追问应千行的下落。” 兰白眉眼舒展，会心一笑：“兰白先谢过花大人。答应大人的条件，兰谷自会做到。” 兰白向宋雨时使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将手中的名画浮生朝半空猛地一抛。画卷展开，宋雨时则捏好手诀，喃喃地念着咒语。 “花大人，你要的人马上就会出来，你尽管放心带他们回去，我兰谷既然答应要撤回所有傀儡，要帮助除妖师维护人间和平，就绝不会食言。”兰白的声音伴着宋雨时絮絮不停的念咒声，信誓旦旦向花婉兮保证道。 “嗯。”花婉兮点点头，“我暂且相信你，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所有傀儡的消失。” “花大人尽管放心好了。”兰白再次保证。 花婉兮放缓了语气，带着对兰谷仅存的善意说出最后的忠告：“只要你们乖乖的，别闹事，一切都会好起来。退傀儡的功劳，我不会全揽在自己身上，会分你兰谷一半的功劳，再加上你们协助除妖师守卫人间和平，不仅妖怪的地位能够提升，你们在妖界也能水涨船高。能想明白这些道理吧？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吧？” “兰白明白的，多谢花大人指点，感激不尽。” “花大人费心了，千慎也明白。” 宋雨时恰好结束咒语。花婉 分卷阅读177 兮不再说话，静静等待宜君和阎明镜等人从画中出来。北风骤然一紧，花婉兮打个哆嗦，紧紧抱住双臂。 她这才意识到，天空愈发暗沉了，隐隐地似乎有要下雪的迹象。 宜君和阎明镜带着一群使役妖从名画浮生中跌出来，晕头晕脑还不知道眼前什么状况，花婉兮向他们解释又花了半天时间。宜君知道了小攸的噩耗，眼睛蓦然湿润，走过去靠在清回身边抱了她许久。 兰白与应千慎宋雨时商议片刻，最终还是来到清回等人面前，不敢靠太近，却也没有站太远，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礼致歉。 苏玖此时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是个雕塑一般。 风冷到了骨子里，冷进了五脏六腑。 渐渐地，有小雪粒开始稀稀落落地降下来。这些小雪粒被风裹挟着吹在脸上，刺得肌肤有些疼。就这样下了片刻之后，小雪粒终于在天色黑透之前，转为飘零的小雪，纷纷扬扬洒落在黄昏的天空下。 苏玖还是没有动作，直到头上、衣上积了一层雪花，他才动了动脖子，盯着面前的飘雪看了很久，末了，才仰头轻叹一句：“小攸，下雪了。” * 小攸的死再次令清回消沉下去。 不同于上次雪暝死后，兰述、苏玖和小攸还可以围在清回身边说：“你还有我们啊！”这次再没有人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真翠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雪暝魂灵俱散，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小攸被天雷打到魂飞魄散，更不可能复生。苏玖总有一天要轮回，还剩下兰述和清回，一个属于兰谷，一个属于花婉兮。真翠山，再也不会有曾经的欢声笑语。 这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一个人敢说出来。 大雪封山之日，清回在真翠山和兰述苏玖聚了最后一次，案上摆满了醇酒。毕竟小攸不在了，吃不上好饭，除了喝酒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苏玖还是照常，她们喝着，他看着，一手撑着自己的遮阳伞，另一手打开小攸的降温伞，却在茫茫风雪中找不到一个可以为他撑伞的人。 这次相聚是人数最少，也是话语最少的一次。三人只是默默碰杯，而后苏玖放下，清回与兰述一饮而尽，偶尔会冒出两句交谈。 真翠山氛围最低沉的一次，便就是现在了。 清回望着被雪覆盖的庭院，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把院子封了吧。” 她的话语很快消散在风中，耳边只剩下北风的呼呼之声。 良久，兰述才问道：“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清回平静地给自己倒酒，平静地开口，却在话出口的刹那间，哭倒在兰述怀里。 “回来干什么？还回来干什么？雪暝不在了，小攸不在了，小玖会离开，你也会回兰谷，这里再也不是我们的家了……” 兰述抱着清回，本想安慰她什么，却在张嘴的时候，自己也没忍住哭了出来。 苏玖也想哭，可他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了，他哑然一笑，更觉悲哀。 好一会儿，苏玖才沙哑着嗓音说道：“清回，兰述，不要哭，真翠山永远都是我们的家。答应我，不管以后我们去到哪里，都不能忘记真翠山才是我们的故乡和归宿。包括我也一样，即便我轮回转世，我也会努力把真翠山刻在灵魂里，无论转世降生在哪里，我都一定会顺着记忆重新找来这里，你们到时一定要记得我啊……” “都转世了，你怎么可能会记得这里呢。”兰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仰头望着天空发呆。 “我会的，我会记得真翠山，记得你们，记得小攸，我绝不会忘，绝不会忘！”苏玖望着远方，眼神忧伤却莫名坚定。 “那就这样说好了，不管日后去了哪里，有了什么造化，都不能忘记真翠山。”清回擦干眼泪，倔强地伸出小指与另两人拉勾，“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顿酒喝完，苏玖便回到雪山晶莹居，再也没出来过。 人间的风波还未结束，清回和兰述一个回了花府，一个回了兰谷。 大雪漫漫，真翠山一片纯白。被大雪掩盖住的不仅是器物，更是过往。那方曾经笑语不断的庭院门扉紧闭，这一闭，便是整个后半生。 * 花府的重重夜灯，在飘雪之下显得柔和，静谧。 清回回到房间之时，惊讶地发现宜君和仙羽点着烛灯趴在案上睡着了。宜君被推门声惊醒，看到清回之后猛然推醒仙羽，两人话不多说，直接两个拥抱一左一右仅仅包裹住清回。 清回被风雪冰冻的双眼再一次不争气地化作一泓温泉，热泪双双而落。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真翠山的日子，她晚归之时，雪暝和小攸也这样点着灯等待过她。 雪暝和小攸的面容逐渐模糊，清回忽然想起一句翎鸢说过的话。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分卷阅读178 清回回抱住宜君和仙羽，紧紧的，很久都没撒手。不管怎样，这个人间，总是有人在陪伴她、会在深夜等她的。她已经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清回将宜君和仙羽揽在自己身边，与他们说了很久的话，直把他们二人生生说到睡着了。 耳边蓦然一静，清回有些不适应，小攸被天雷击中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眼前回放，令她无法忍受。 心头一阵阵的绞痛，清回正痛苦难忍之时，花婉兮铮铮的琵琶声透过重重房屋，漫漫夜雪，如精灵一般灌进清回耳框。 不得不说，花婉兮弹琵琶的技术是真的好，清回竖耳倾听了没一会儿，脑子里便不再有天雷的画面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年前在真翠山的点点滴滴，从春到夏，从秋至冬，事无巨细，像池塘被蜻蜓点出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荡开，拉长了往昔的时光，也温柔了清回的梦境。 第二天一早，清回便跑去找花婉兮学琵琶了。 许是为了让清回有个事做，好转移注意力，早日从悲伤中走出来，花婉兮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她，当场教她辨音。 可惜，清回还没摸一会儿琵琶，兰谷便来了不好的消息。 清回之所以知道是不好的消息，是因传话的仙羽说，这次是兰白亲自上门拜访，但他神色冷峻，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据此清回几乎可以肯定，一会儿要听到的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可是即便清回早已给自己做好了警告，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花婉兮的情绪波动更大。 “什么叫做，宋雨时的那些傀儡，她收不回来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清回目瞪口呆。 “我没有在开玩笑，是真的。”兰白神色沮丧而愧疚，低着头艰难说道，“名画浮生本是由古成国流传下来的东西，现今世上也只有大除妖师应如素大人可以操作。应大人将‘浮生’赠给陶女，陶女又给了雨时，所以雨时所掌握的关于‘浮生’的所有咒语都只是皮毛而已。前些日子她从‘浮生’里将阎大人他们放出来时，你也看到了，她的速度很慢，极不熟练，所以她收不回傀儡并不是假的，也不是我们的托词，是真的收不回来了，花大人，我很抱歉……” 花婉兮此刻的表情十分精彩。既想发怒，又满目诧色，甚至气到极点还有一点想笑。 她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用破了音的激烈语气质问道：“你们做事不长脑子吗！制作傀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能不能收回来、怎么收回来、收不回来怎么办？你们什么都没想，就这样想做就做了？结果还要除妖师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我去你的王八羔子吧！” 兰白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愣是不敢还口，只好呆呆站着聆听花婉兮的斥责，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等到花婉兮骂够了，清回才敢开口问话：“既然宋雨时指望不上，为什么不把应千行放出来，问问他该怎么做？应大人是唯一一个懂得操作名画浮生的，千行是她的儿子，一定有办法！” “我们已经问过了。”兰白满脸愧色，懊恼地不行，“应千行也没办法。这种事情他没做过，他也不会啊。” 花婉兮在窗子边上坐了许久，手里的茶杯几乎捏碎了，她才从窗边离开，情绪已然平复了很多，开始条理分明的指派任务。 “傀儡的事我替你们解决，所有人事听我调配，可以做到吗？” “可以，花大人您说。”兰白恭敬道。 花婉兮眉目冷峻，沉声说道：“第一，把名画浮生给我；第二，告诉我傀儡产生的具体过程；第三，把应千行和应千慎给我；第四，把宋雨时给我关起来，别让她给我添乱；第五，在我想到解决办法之前，你带着你兰谷的妖怪，亲自前往人间，把傀儡都抓回去，能抓几个是几个，总之不许闲着！” 兰白一开始没应声，后来抬头看到花婉兮凶狠的眼神，不由一个激灵，立即应道：“是。” 第85章 联盟 尽管在当初，兰谷方与花婉兮达成协议时，花婉兮已经答应了兰谷不再追问应千行的下落，可眼下因兰谷解决不了傀儡之乱，兰谷也没了坚持自我的底气，只能乖乖将应千行随同应千慎和名画浮生一起送过来，并把宋雨时关在兰谷，尽可能放低了姿态去配合花婉兮的工作。 冷透骨髓的融雪之日，室内门窗紧闭，清回一面翻动着火盆里的木炭替一旁的花婉兮取暖，一面倾听应千慎讲述傀儡的制作过程。 坐在应千慎旁边的应千行不怎么说话，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不少，眼神尽管充满倦意，却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弟弟，当清回向他递去温暖的茶水时，点头微笑示意。 花婉兮自始至终都仅仅蹙着眉头，愈是听下去脸色愈是难看。 “听到了吗，清回？宋雨时把留在兰谷的凡人尽数送进名画浮生，让他们的生命和灵魂被‘浮生’吸收，再倾注进傀儡身上，以使普通的傀儡变得有生命有灵魂……”花婉兮顿了一下，愈发地咬 分卷阅读179 牙切齿，“还真是年少无惧，这种玩弄生命和人类灵魂的事都敢做，她还真是不怕遭报应！我是傻了吗，居然答应兰谷的条件，来保这种人的平安？” 应千慎抿唇迟疑片刻，还是说道：“花大人，雨时也是一时冲动……” “行了闭嘴吧，不用替她解释。”花婉兮明确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冷淡说道，“看来，等傀儡事件结束之后，我有必要把宋雨时抓过来教育改造一番，才能考虑保护她平安、不被人寻仇的事。” 应千慎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回打断。 “虽然这些傀儡因灵魂的注入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不受控，但它们毕竟是从名画浮生中出来的，他们的生命和灵魂也是名画浮生给他们的，总是有办法通过名画浮生把他们全都收回来吧？你有什么办法吗，千行？” 应千行摇头，亦是一脸苦恼。 “理论上来说，从‘浮生’中出去的东西，固然可以通过‘浮生’收回来。可是我……”应千行苦笑道，“母亲交给我的仅仅是一些有关‘浮生’的基础咒语而已，太复杂的东西，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听及此，花婉兮立刻凝聚眸光盯着应千行说道：“可以把你会的所有咒语写下来给我吗？我想学一下名画浮生的操作方法，试试看能否研究出来解决傀儡的办法。” 应千行话不多说，立刻取了纸张书写咒语，而后逐条同花婉兮讲解，教她怎么操作。 尽管清回不懂除妖道术，但她也知道应千行所教的东西并不简单，而花婉兮竟然一遍就能听懂，对于应千行的演示，也是一遍就会，短短半个下午，就已经将名画浮生运用自如了。就连应千慎都在清回耳边惊叹，说花婉兮天赋异禀，若是生在阎家，大约就没阎明镜什么事了。 清回只是笑而不语。说来阎明镜还真可怜，总是被拿来与花婉兮比较，然后被压一头，说他不过是凭借着家族的资源，若不是生在阎家，哪里会成为第一除妖师受人尊敬。世人往往就会忽略最重要的部分：哪怕阎明镜生在除妖师世家，如果他自己不够努力，又怎么能让家族愿意扶持他呢，阎氏那么多优秀子弟，若他没有核心竞争力，又怎么能从家族中脱颖而出呢？ 她想起花婉兮常常苦笑着同她说，世间之人，往往缺少什么，就会更看重什么。比如她花婉兮，野路子出身，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门第有家族的除妖师，而阎明镜拥有她羡慕的一切，却竟然反过来羡慕她拥有的天赋和能力。每每谈及此，花婉兮都笑着同她说：“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足，你说是不是？” 不过也正是这种不知足，才让花婉兮今日站在了除妖师的顶峰。 清回看着花婉兮时而操纵名画浮生，时而埋头研究的身影，只觉得有一股情绪充盈了自己的内心，那种情绪，大约就是欣赏或是钦佩了。 应千行教会了花婉兮，他的价值也就用完了。他无所事事来到清回和应千慎身边，忽然惆怅一句：“若是我从小就接受系统的除妖术教学，会不会因此发现我也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呢？会不会成为与婉兮和明镜齐名的除妖师呢？” 应千慎干咳一声，转身不自在地揉了揉眉心。 清回安慰他：“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还有大把美好的未来呢。” 应千行努力挤出笑容，淡淡说道：“是呢，若不能年少有为，便只能寄希望于大器晚成了……” 三个人站在檐廊之下。 寒风一阵阵地吹，庭院里残冰渐退，融雪的屋檐滴滴答答。 * 暮色四合。 花婉兮终究也没能研究出通过名画浮生收回傀儡的办法，坐在食案前懊恼道：“我真是太笨了。” 清回瞥了她一眼：“你可别说了，你让那些比你还笨的人怎么活。” 宜君则好言宽慰道：“这才一个下午呢，花大人才刚刚学会，研究不出来也很正常，咱们不着急，总有办法的。” 为了傀儡的事，花婉兮这些天已经焦虑地掉了大把头发。才刚吃过晚饭，花婉兮便传信将阎明镜与翎鸢叫来花府，让应千行把名画浮生的咒语再教他们一遍，以便聚集他们的智慧，共同来研究收回傀儡的方法。 清回趁着他们教学的空档，飞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傀儡之乱果然不容乐观，京城里面因为有除妖师聚集，情况还算在掌控中。然而一旦出了城门，来到乡野之地，方圆几百里几乎不见灯光，不知那些村子里的人们是被傀儡赶走了，还是吃掉了。 清回朝更远的地方飞去，渐渐地可以看到人烟了，可那都是些受战火和傀儡蹂.躏.过的、满脸疲惫与沧桑的人们。每飞过十里地，都会看到一出傀儡追逐流民或是一群傀儡围攻几个落单的流民的场景。 那些傀儡尽管有人的灵魂，却没有人的仁心，他们为了获取更多的生命和灵魂来扩充自己，不惜对捉到手的人类施以残酷的手段，连剥皮剜心都做得出来。清回本想落地救一救人类，可是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傀儡无穷无尽，凭她自己根本救不 分卷阅读180 了所有的流民。而且遭难的不仅仅是人类，就连修为低一些的小妖怪，也开始遭遇了傀儡的蹂.躏.。 此情此景，令清回觉得自己来到的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她越看越沮丧，终究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掉头回去，回到花婉兮身边看能否帮得上忙，好早日收回这些没有人性的傀儡。 花府之中，阎明镜经过应千行的讲解，又反复确认了一些问题，才渐渐地熟练了操作的流程。而翎鸢因为是妖怪，本就对道术有所排斥，所以学‘浮生’的咒语学得慢了些，但到底也是掌握了。 清回回来的时候，花婉兮与阎明镜、翎鸢三个人正聚首讨论。 应千行待清回落地，便首先问道：“怎么样了？外面的情形？” 清回用力摇头，她相信从她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外界的人类处境有多糟糕。 她凑近花婉兮那边听了听他们的讨论，又返回来对应千行和宜君说道：“我们就这样等着花大人他们想办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经得住等，京城外面的人类可经不住呀。” “可我们有什么办法，虽然我是个大妖怪，但我对道术一无所知啊……”宜君沮丧道。 清回想了想：“我想采取一些行动，尽可能缓解傀儡带来的灾难，同时也为花大人他们争取到研究出策略的时间。” “清回有什么想法吗？”应千行问道。 “兰谷听了花大人的话，正在派出妖怪帮人间抓傀儡。可是他们毕竟力量有限，所以我想，能不能促成一个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分成小队，分派傀儡之祸泛滥的各地，帮当地的百姓控制一下傀儡。一方面可以保护人类的安全，一方面花大人也可以更游刃有余地研究‘浮生’，不用掉那么多头发了。” “我觉得是个办法。”宜君思索后说道，她转头看了一眼花婉兮，后者正在揪着头顶的头发，同另外两人争论着什么，“花大人已经太辛苦了，作为她的首席使役妖，我有义务替她分担，所以联系妖怪和除妖师的事情，就由我和清回来办吧。” 应千行亦赞同道：“你们两个作为婉兮的代表，自然是要替她联系除妖师，那么联系妖怪的事，就交给我和千慎吧。” 清回心想着，应千行和应千慎没有一个是完全的妖怪，让他们去联系妖怪似乎有一点不合适，于是她小心斟酌着语气，给出了自己的提议。 “不如这样吧，既然我们是替花大人去促成这样一个联盟的，我和宜君作为花大人的代表，自然要分开，一个去联系除妖师，一个去联系妖怪。所以不如，我和千行一起去联系除妖师，宜君带着千慎去联系妖怪，可好？对了，还有花大人的两个徒弟，这种事自然也需要他们出面。怀恭礼仪周全，就让他带领我和千行去拜访除妖师，蘅若面相亲和，就让她带领宜君和千慎去联络妖怪，如何？” 清回想得周全，若是一切顺利，此次不仅能促成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缓解双方关系，控制傀儡，还能给应千行铺开除妖师的道路，以及给应千慎介绍妖怪中的人脉。 似乎是想通了清回话中的要点，应千行忽然眼眶一红，脉脉微笑。 当晚，四个人就聚在花婉兮书房里，写拜帖的写拜帖，列名单的列名单，无休无眠地忙碌起来了。 经过几天的奔波联络，呼吁、劝说以及摆出人类和妖怪遭到傀儡凶残杀害的证据之后，妖怪和除妖师共同针对傀儡之祸的联盟迅速建立起来了。 志愿加入联盟的妖怪和除妖师，包括兰谷派出的妖怪在内，总共被分成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两个队长，妖怪和除妖师分权，队长直接向花婉兮的大弟子杜蘅若负责，并且每队中妖怪和除妖师的数量和实力相当。 清回与宜君仙羽等使役妖考察了各地傀儡状况，制作出了傀儡泛滥程度的地图，十个小队则迅速被派往灾情最严重的十个县城。 先将傀儡之祸最严重的地区控制住了之后，清回等人继续在妖怪和除妖师中奔走相告，吸引更多的联盟者，组成更多小队，依次派往傀儡之祸次严重的地区。 在此番联合治理傀儡之祸的过程中，清回亲眼看着妖怪和除妖师之间消磨了不少隔阂和猜忌，变得愈发愿意相互协作，也愈加默契。 杜蘅若和戚怀恭也在领导联盟的过程中得到了飞速的成长，除去道术的精进之外，安抚、煽动、团结联盟者的能力以及沟通、管理和领导能力都在飞速提升，他们在除妖师中的地位以及在妖怪中的认可度也在不断攀升，可贵的是他们并没有因此就迷失自己原本的性情，反而愈发谦恭亲和，更加招人喜欢。 清回不得不感叹，花婉兮看人的能力真是好，培养人的本事也不差。有这样两个有本事又懂事的弟子，实在是幸运。 第86章 蘅若夜梦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 清回躺在距离京城一千多里的州郡观星台上，歪头对身旁的杜蘅若说：“其实花大人完全不必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毕竟有我们在外面控制局势，她完全可以慢慢研究名画浮生。这样子太 分卷阅读181 辛苦了，刚一研究出办法，就立刻拿到各地去试验，真的太受累了，也不知道她头发掉光了没有……” 杜蘅若扑哧一笑，说道：“没办法，花大人就是这样子啊，不愿让人失望，所以拼命去做事……我们花大人真的很厉害呢，从一个完全不懂名画浮生、不懂幻术、甚至不懂禁术的除妖师，短短半个月就找出了操纵名画浮生收回傀儡的方法，真是厉害啊。” 清回微微一笑，并没有去纠正她口中“花大人不会禁术”的错误，只是轻声应和道：“是啊，花婉兮毕竟是花婉兮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清回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防止白天漏网的傀儡在夜晚偷袭，清回和杜蘅若约定在此守夜，杜蘅若守上半夜，清回守下半夜。 杜蘅若见清回睡着了，下意识地便脱了外衣给清回披上，而后又忽然记起她是梅树妖，是不怕冷的，便低头笑了笑自己，又拿起外衣穿上了。 初春的夜晚冷飕飕的。杜蘅若高高站在观星台上，以窥视四方，一站便是两个时辰，冻得她瑟瑟发抖。 按理来说，冰冷如刃的风吹在脸上，该会让人愈加清醒才对。可杜蘅若却不知怎的，脑袋昏昏沉沉，意识愈发地模糊起来，似乎身体也变得迟钝了，渐渐地感觉不到刺骨的寒风。 杜蘅若在花婉兮手下训练有素，当发觉自己异常时，她立刻怀疑自己中了幻术，于是默念咒语，试图破解，却不知为何，她试遍了花婉兮教她的方法，却没一个有用的，她想叫醒清回，却发觉手臂发软，浑身无力，眼皮也更加沉重…… 有一道光自天而降。 杜蘅若在黑暗中待久了，乍见此光，被刺得睁不开眼。等到她适应了强光，渐渐地睁开双眼时，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女子，似乎很年轻，又似乎看不出来年龄。她浑身散发着纯净的气息，与平日见到的妖怪或是人类或是精灵都不同，反而像是曾经在花婉兮带领下在药谷见识过的仙草一般，气息纯正而浓厚，充满了高阶仙君的气韵——虽然杜蘅若也并没有见过高阶仙君。 随着杜蘅若逐渐能够正视面前的强光，她这才发现面前女子的衣服居然是没有衣缝的。她诧异极了，望着眼前的女子，忍不住问道：“您是仙人临凡吗？” 女子微微一笑，便算是认同了杜蘅若的话。 杜蘅若则呆呆站着，忘了问候，也忘了行礼，只顾着看眼前女子翩若惊鸿，仪态万方。 仙人不以为忤，反而自然地来到杜蘅若身边，与她并肩站着，像是朋友交谈一般，温柔地问她话。 “看你的穿着，你是除妖师吗？” “是的，我是大除妖师花婉兮的弟子。” 仙人点点头，又问道：“做除妖师很辛苦吧，大半夜还要冒着寒风守在这里。” 杜蘅若连忙摇头，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就是我的责任，是应该做的。” 仙人微笑着，继续问道：“人间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观人间战火与妖魔横行，很是不容乐观。” 杜蘅若如实说道：“虽然我们除妖师拿战火没有办法，但是人间的傀儡之祸，我们已经在控制中了。京城的大除妖师花婉兮已经研究出了收回傀儡的办法，正在北方平乐县小范围测验，准备改良精确后，就大范围实施了。对于其他傀儡泛滥的地区，也有妖怪和除妖师成立的联盟分队在控制，百姓的情况好转了很多，请仙人不要担心，我们会继续努力的。对了，说起那个妖怪和除妖师的联盟，还是清回发起的——” 杜蘅若说着，就指着一旁睡着的清回给仙人看，一边介绍她，一边试图推醒她，叫她起来与仙人见礼。可清回却愣是睡死了，怎么都推不醒。 仙人失笑，轻轻拍了拍杜蘅若，说道：“无妨，就让她睡吧。” 杜蘅若只好放弃叫醒清回，继续同仙人絮絮叨叨。 “您别看她只是个妖怪，可她却是个潜心修炼，功德积身，修身养性的好妖怪。她现在在大除妖师花婉兮手下做使役妖，为了配合花大人治理傀儡，建立妖怪和除妖师联盟的提议就是她想出来的，为了此事，她还奔波劳累了好多天，才终于把这个联盟建成了，所以傀儡得到控制，清回的功劳不容小觑，当然，花婉兮的功劳更不能忽视。” 仙人正襟危坐听她说话，听到最后忽然抬袖掩唇低笑：“我说你啊，怎么总是念叨着花婉兮和清回的功劳，却不说说你自己呢？” “啊！”杜蘅若像是才反应过来，拍着脑袋道，“对不起，我给忘了。见过仙君，我叫杜蘅若，是京城大除妖师花婉兮的大弟子。您已经见过我了，要不要再见一见清回，她真的是个与世无争的好妖怪，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她……” 杜蘅若知道妖怪们终级的目标就是白日飞升修成正果，所以好容易遇到仙人，便千方百计想把清回推荐过去。 仙人依言朝清回那边望了一眼，轻声道：“清回是吗……” 她细细看了清回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记下了。” 后来 分卷阅读182 ，仙人就人间傀儡的问题又向杜蘅若询问一番，才终于站起身来，作出告别的姿态道：“我该去别的地方巡视了。杜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会有福报的。对了，你且记得我一句忠告，傀儡之乱最好能在开春前治理好，否则春来有雪灾，夏季有洪水，洪水出妖魔，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拖得时间久了，天人还会降罪除妖师。” 杜蘅若严肃了神情，立刻应道：“我知道了。” “那么，人间的事，就辛苦你了。” “是。” 杜蘅若应答之后抬头，便被一阵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仙人已不见了踪影。 清回在一旁呼呼大睡，杜蘅若自己站在没有了仙人的空荡荡的观星台上，环顾四方。夜晚的风刃吹得她浑身发抖，脸颊刺痛，她开始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于是趁着相遇仙人的记忆还未消散，杜蘅若连忙加大力气推醒清回，没几下便将她叫醒。 “嗯？换班了？”清回揉着双眼，迷迷糊糊问道。 “清回！”杜蘅若凑在她面前，双目有神注视着她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刚才遇到仙人了！”杜蘅若字字掷地有声，眼中倒映着星光点点。 清回乍听之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逐渐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说什么，仙人？你做梦吧？” 杜蘅若原本笃定无比，经过清回这一说，她竟然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尽管就在刚才，她的记忆还无比清晰，确定自己遇到了仙人。 清回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确定她是在发梦，反倒兴致勃勃问道：“你梦见仙人怎么了？有对你说什么吗？” “嗯……”杜蘅若轻轻点头，“大约是人间的乱象惊动了仙人，才引得她下凡来查看，她还跟我说……说什么来着，好像说是过些时日会有雪灾，夏季会有洪水，洪水之时妖怪祸乱人间，要我们多加小心，不然上天施罚，要有大除妖师出来谢罪的。” “真是个离奇的梦。”清回微微感叹一句，并没有太当回事。她一边替杜蘅若撑好了睡觉用的帐篷，一边说道，“换我守夜吧，你好好休息。如果又梦见了神仙，醒来记得跟我讲。” “好。”杜蘅若点点头，钻进帐篷里去，很快便睡着了。 杜蘅若在梦中，见到了随着仙人远走的清回，在启程之前，同她挥手告别。 此时的杜蘅若，已经是京城里独当一面的大除妖师了，开了自己的杜府，坐拥使役妖无数。而花婉兮，早已经功德圆满，羽化飞升了。 杜蘅若站在自己府邸里，望着清回追随仙人飞入九重天，逐渐远去，逐渐看不见。她忽然有些怅惘，离愁别绪一下子涌上心头，许多陈年旧事也一一浮出脑海。 她记起了自己刚从除妖师的葫芦中出来的时候，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被辛夷花妖捉去做事，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在她孤立无援之时，是清回和花婉兮救了她。在她漂泊无依、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清回向花婉兮引荐她，才让她成为了花婉兮的徒弟。 杜蘅若感慨万分，对自己说：“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清回的引荐和花大人的教导带给我的。做人不能忘本。清回，当年是你将我介绍给花大人，我才有今天，如今我向仙人介绍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你去了仙宫，记得替我向花大人问好，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是她手把手教我道术，我才有今日的功成名就。” 杜蘅若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移开望向天空的视线。 “清回，仙凡相隔，我们各自珍重。” * 杜蘅若自从遇到仙人的那一晚一觉醒来之后，便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依稀记得傀儡之乱要趁早解决，最好在开春之前，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她也说不上来。 但是傀儡之乱的治理渐渐变得不那么顺利了。 最初的苗头，是清回在巡视已被关押的傀儡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傀儡的数量多了几个，可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个问题，几天之后，被关押的傀儡在深夜偷袭了看守者，试图进行一场集体逃亡，幸而被清回和杜蘅若及时发现镇压下去了。 也是在这时，清回才猛然发觉，傀儡的数量竟然有明显的增多。 这个发现令清回震惊不已，甚至一度怀疑傀儡难道也能繁衍后代的么？ 第87章 夜遇 经过清回和杜蘅若没日没夜地深入埋伏观察之后，才终于解开了这个疑团。 原来为了抵抗除妖师和妖怪的压制，傀儡们竟然自己学会了制造傀儡，通过同类之间的共性，可以直接将自己体内的灵魂和生命注入进新的傀儡之中。 神奇的是，各地各州县的傀儡，彼此之间像是有种特殊的关联一般，不需要相互通信交谈，便能够依次学会制作傀儡的办法，从西至东，从北到南，傀儡制作方法在傀儡之中逐渐蔓延。 据应 分卷阅读183 千行宜君仙羽传来的信件所说，有些傀儡甚至还试图抢夺除妖师的符箓书籍与法器，看来是连除妖道术都想学，可见这些有了智慧的傀儡野心多么强大。 种种现状令清回强烈不安，她渐渐觉得如果不尽管收拾掉这些傀儡，他们会变得愈发难以控制。她迫切地需要知道花婉兮在做些什么，也需要和花婉兮互通有无，讨论怎么应对傀儡中出现的变化，于是挑了不甚忙碌的一天向杜蘅若打了招呼，不远万里驾云回到京城。 花婉兮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清回几乎很少见到花婉兮在战斗中失败、伤痕累累躺在榻上养伤的样子。可是这副模样，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花婉兮的伤，竟然还是被傀儡偷袭的。 花婉兮把自己的使役妖全部派出去跟随联盟治理傀儡了，此时身边照顾她、帮她换药的使役妖还是从阎明镜那里借来的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妖怪——小海棠。 清回在帮小海棠替花婉兮处理伤口时，发现这伤竟是道术留下的伤痕。登时就把清回惊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悄声问小海棠：“所以说，已经有傀儡学会道术了？” 小海棠凝重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一些被关在除妖师府邸里的傀儡，不知怎么的溜进了除妖师书房，拿了符咒，学了道术，打伤看守的使役妖，自己逃出来了。花大人去追捕时，还不知道这些傀儡学会了道术，只当是普通的傀儡逃亡，所以在没有防备之下，被傀儡几道符纸甩在身上，当场吐了一口鲜血，花大人当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知道这几个傀儡不能留，直接抄起除妖刀就地斩杀了他们，这才暂时抑制了道术在傀儡群体中的传播……” 清回一面听着，一面感觉到身上阵阵发毛。这些傀儡的智慧程度和学习速度快到让她心惊胆寒，若是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整个人间都会被傀儡占据，届时将会乌烟瘴气、生灵涂炭…… 宋雨时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造出来为祸人间的傀儡，究竟是怎样一种强大的存在。她可真是捅了个大篓子了…… * 清回在花婉兮榻前守到暮色降临，花婉兮才幽幽醒转，见到清回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平静下来，说道：“你也发现了？” “嗯。”清回点点头，“我也发现了，那些傀儡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 花婉兮微微敛眸，在清回的搀扶下坐起来，声音充满了疲惫感：“我还是没有找到对付傀儡最有效的方法，已经这么久了，我太让人失望了是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没找到最对的方法，阎明镜和翎鸢不是也没找到吗？况且‘浮生’是古国遗物，本来就没人会用啊，就算是应如素大人复生，也不一定能解决现在的局面……” 花婉兮微微一笑：“道理我都懂……可是眼下局势太不容乐观了，如果不在开春前解决好傀儡，日后只会更不好处理……我现在真的好累，昨天斩杀那几个傀儡的时候，我都差点睡着了……” 清回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安慰她，表情变换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睡够了我们再商量正事。” “不用了，我已经睡够了。”花婉兮揉了揉眉头，掀开被褥准备下榻更衣，“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依靠你们建立起来的联盟，深入州县控制傀儡，你记住，一旦发现有傀儡学会了道术，就地斩杀，不可迟疑。至于我还是坚守京城，我和明镜翎鸢也不会放弃研究‘浮生’，一旦我们找到了最有效的方法，一定及时通知你们。” “好，我知道了。”清回一面答应，一面帮花婉兮整理衣襟与系带。 花婉兮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到最后，真的研究不出来方法，拿这些傀儡没办法的话，只能把他们全部杀掉了。” 清回拿腰带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们现在对大部分傀儡仅仅是关押控制，而非斩杀，正是因为傀儡也是生命，体内都是人类的灵魂，杀害他们，其实就相当于杀害人类的罪孽。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斩杀他们以解决祸乱的那天，这个伤害生命的责任该由谁背呢？依花婉兮的性格，一定会自己一肩抗下。 清回收紧了花婉兮的腰带。 她是不会让她担这种罪孽的，若是真有那一天，她清回一定赶在花婉兮前面，替她斩平万般阻碍。 * 傀儡的状况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持续着，联盟拿傀儡没办法，傀儡亦无力反抗联盟，双方如此僵持着，转眼间一整个春天快要过去了。 清回在某一日望着枝头的暖阳与风中飘下的落花时，忽然想到杜蘅若说她遇到仙人的那个梦，梦中仙人说人间春季有雪灾，夏季有洪水。 眼下春天都快要结束了，也没见半颗雪粒的影子，可见杜蘅若真的只是做了个普通的梦，而非仙人托梦或预言梦之类的了。 地方州县的傀儡日趋稳定，近日来少有试图逃亡的情况出现。杜蘅若简单收拾一下，同清回一起回京汇报情况，并与京城除妖师碰头，做一 分卷阅读184 下简单交流与对策调整。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京城，清回觉得甚是亲切。 名画浮生已经彻底被抛弃，花婉兮、阎明镜与翎鸢各领团队，将京城附近几百里的傀儡做了收编工作。 清回注意到联盟里甚至有傀儡在帮除妖师做事，便知晓已有傀儡归降了除妖师。如此一来倒也不错，以温和的手段慢慢地从内部分化傀儡，团结归降的、劝说犹豫的、压制顽固的，只要给予足够时间，傀儡之祸必能顺利解决。 一时之间，清回对人间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花婉兮抽空对清回讲，翎鸢在京郊山林加固关押傀儡的结界，若是清回想他了，可以去见他。 清回满不在乎说道：“不用了，又没什么大事，就让他忙吧。” “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想他吗？”花婉兮奇道。 “也没有多久啊。”清回仔细想了想，她和翎鸢也才几个月没见而已。妖怪的寿命本来就长，几个月时间就像人类的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一样，相别这么点时间，清回还不至于就相思入骨了。 花婉兮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健步如飞赶去下一个地点了。 这天晚上，清回陪杜蘅若结束了一天的公事，送走了来花府规划未来半年治理策略的除妖师，整理好信件、卷册，以及未完成的需要给花婉兮过目的计划书，便各自回房安睡了。 清回没有困意，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睡不着，想起花婉兮对她说过的翎鸢在京郊山林的话，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干脆披衣而起，驾云飞往京郊去见翎鸢。 可是清回只知京郊，却不知翎鸢具体在哪个方位，一时之间迷失了路径，在山间小径上徘徊，循着水声来到了山涧，顺着溪边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半晌忽然想起山顶视野更好，上去望一眼不就知道翎鸢在哪了吗？这才一拍脑袋，急匆匆向山顶上跑。 许是运气好，也许是机缘到了，又或许是命中注定。清回朝山顶这一去，竟是将自己送去了造化之门。 光秃秃的山岩之上，坐着一个气质高远的女子，身上衣裳如月光彩霞织就，天衣无缝，一只凡间从未见过的黄色小鸟陪伴在她左右。 清回有一种直觉，眼前的女子恐怕就是杜蘅若向她说起过的、梦中遇到的仙人。 虽然清回也没见过仙人，虽然清回一直认为杜蘅若仅仅是发了个梦，但此时此刻见到面前的女子，清回竟不知为何转了态度，相信了杜蘅若的梦，相信了人间祸乱、仙人临凡的故事。 女子站起身，缓缓地转过身来，向清回投去一笑，婉转大方，温雅从容。 清回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如何问候，只好木讷地行个礼，问了声晚安。 仙人站在不远处，轻轻点头示意，微笑问道：“你就是清回？” 清回没有问为何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反而有礼地回应道：“小妖清回，见过仙君。” 仙人观摩了她许久，才笑着问道：“姑娘可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有一个姐姐，可是早已消散了。”清回垂眸道。 仙人收敛了容色，微表歉意，又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说道：“清回，我与你有缘，想要送你一个造化。若是你在人间立下功德，得到百姓尊重，我便赐你长生，携你入仙宫，你可愿意？” 清回像是没听明白仙人的话一般，面上一派混乱与不可置信之色：“您说什么？” “不着急，等你想明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说完这句话，一旁的黄鸟骤然增大体型，仙人笑得温柔，踩上鸟背。 临走之前，她回眸留下最后一句话。 “清回，你本非凡物，人间留不住你的。” 黄鸟展开双翼，乘着月色，载着仙人远去了。 清回独自在山顶待了许久，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到最后连上山来的初衷都忘记了，混混沌沌地走下山，走到半山腰，才猛然想起驾云来，这才一路飞回花府。 清回走后，一抹玄色衣摆自树丛间一闪而过，逐渐远去了。 * 京城里其乐融融的交流工作进行了几天，正当众人对未来一片乐观之态时，负责观察天象的除妖师眉头却逐渐染上了寒霜。 好容易等到花婉兮和阎明镜都回了京，便有除妖师立刻向他们汇报，说天象有异，南方恐有风雪。 清回在花婉兮身旁听到时，心头忽然重重一沉。 她这才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 既然她那晚遇到了仙人，便证明杜蘅若遇到仙人是真的，仙人对她说的话也是真的。仙人说傀儡之祸若不尽早解决，会与春季的雪灾、夏季的洪水一起肆虐人间。 看样子，春季的雪灾，马上就要来了。 第88章 京城失守 天象异常，导致人心惶惶。温暖的春景一夜之间不复存在，阴沉的天与刺骨的风，令人感觉似乎回到了隆冬。当京城的雪花慢悠悠飘下来的时 分卷阅读185 候，据说南方的雪已经积累数十尺深了。 随着逝去的寒冬一起死灰复燃的，还有各地的傀儡。 首先爆发的，便是江左的傀儡□□。 不知道是仗着领头的大除妖师回京汇报了，还是仗着寒冷与暴雪击败了大部分除妖师和少部分畏寒的妖怪，这群傀儡意识到敌方力量的软弱之后，变得大胆、疯狂，开始抢夺除妖师的食粮，抢夺御寒物资，尽管他们作为傀儡根本用不上这些。 在傀儡力量占到上风之后，便有傀儡迅速学会了入门道术，有的则学会了抓小妖怪逼出内丹，甚至有的偷来人类的书籍，照着兵书上的法则与妖怪除妖师联盟对战几场，居然败少胜多。江左的联盟分队扛不住，日日加派紧急书信，一封接一封传往京城。 阎明镜几乎在接到传信的瞬间便收整团队，清点人数，打算就此南下。有除妖师认为江左局势严重，劝花婉兮一起去。但花婉兮坚持她和阎明镜只能去一个，另一个必须留在京城以防万一，故而最终，只有阎明镜带着他的团队前往江左。 清回眼睁睁看着阎明镜走了，不免替花婉兮觉得可惜。 “花大人，多好的立功机会啊！你留在京城固然重要，可是根本没有人看得到你的功劳。江左的□□却是实打实的功绩，无论成败，去了就是成功、就有声望！” 花婉兮却始终无所动摇。她盯着清回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傀儡之祸是百姓的灾难，这种时候我该求的不是功绩，而是良心，要做实事，而不是表面风光。做人要有风骨，不能做了大除妖师就没了仁德心。” 对于花婉兮的坚持，清回到底没有办法，只能陪她在京城坚守。可是没过几天，清回也没机会陪下去了。继江左傀儡□□之后，其他各地陆陆续续都有傀儡起来反抗，包括清回和杜蘅若带领的分队所在的州县。所以清回不得不告别花婉兮，与杜蘅若一同启程赶回去守护自己的分队和当地百姓。 在暴雪和傀儡的双重打击之下，京城的中坚力量几乎已经尽数分散到了各个州县。花婉兮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可是又不能将出去保护百姓的除妖师叫回来，只能向妖怪求助力量，让翎鸢召集静观山的妖怪帮她一起镇守京城。 然而还没守上几天，被妖怪除妖师联盟追捕的傀儡携人质与物资逃上了静观山，几个大妖怪只好赶回去保护静观山与一众小妖的安全，偌大一个京城，又一次流失了人手。 花婉兮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完了完了，我恐怕守不住了，晚节不保啊……” 翎鸢从花府库房重新翻出了名画浮生，一边观看一边好言相慰：“我不是还在吗，不会守不住的，放心吧。” 花婉兮冷笑一声，说道：“我劝你说话时给自己点后路，现在说‘不会守不住的’，到时候被攻破了城门，那可就尴尬了。” “……”翎鸢被怼得不想说话，翻了个白眼，才嘲讽花婉兮道，“反正负责守京城的又不是我，无所畏惧。” 京城的雪越下越深，暮鼓晨钟，日夜往复。 这一天傍晚，天未黑透，地上的雪白得发亮。花府还没来得及点灯，便有妖怪和除妖师一前一后前来报告，说郊外有黑乎乎的一片东西，正在快速奔向城门。 花婉兮与翎鸢站起身，一个甩袖便飞上天空，马不停蹄赶往城楼，果然见到黑压压一片傀儡军团，骑兵、步兵、弓箭手应有尽有，已然兵临城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城。 翎鸢眉头紧锁：“这些傀儡真的很厉害，短短时间内，把人类的东西学了个遍。” 花婉兮眼神不屑：“他们体内的灵魂本来就是人类的，他们的灵性和智慧也都是人类的，短期内学到这个程度算什么？不过，他们能想到借着州县□□的表象，暗地里人不知鬼不觉组了军团千里迢迢远赴京城，这点倒是蛮厉害的。” “怎么样，你觉得我们守得住城门吗？”翎鸢面不改色说道。 花婉兮摇了摇头，面色为难：“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花婉兮一直试图和傀儡头领谈判。一劝他们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二劝他们认识到自己其实和人类是同类，如此自相残杀不好。三向他们保证只要傀儡不伤害人类、妖怪和除妖师，就可以与他们和平相处，再不关押。 可惜花婉兮磨破嘴皮子说了三天，也没劝得动那些傀儡。傀儡头子摔了酒杯，登时就下令攻城，还要把花婉兮杀掉祭旗，好在花婉兮跑得快，翎鸢接应得好，这才死里逃生跑回来，下令关了城门，抵死力守。 可是再怎么守，再怎么拼命，人手寥寥无几的京城根本敌不过声势浩大又不知疲倦的傀儡。攻城攻了五天五夜，守城的除妖师有的甚至睡着了从城门上掉下来，被傀儡乱刀砍死，当场被吞了灵魂。 花婉兮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停传信给各州县，请求调回人手，可是州县也忙不过来，根本没人可以支援京城，饶是花婉兮再刚硬，奈何独木难支，最终还是被傀儡军团攻开了城门。 分卷阅读186 花婉兮筋疲力尽，却还想再战，翎鸢掏出绳子将她一捆，迅速把她带离了前线，还说：“你现在连打我都很费力气了，何必去城门坚持呢，搞不好把自己的命送进去了。” “那我也不能离开啊，我不能送命，难道那些小除妖师和小妖怪就可以了吗？只要让我回去，能拖一时是一时，你去居民坊赶紧叫人们撤逃……” “花婉兮，你听我说！”翎鸢难得严肃了面容，声音沉沉道，“傀儡军团有数量和力量优势，就凭京城现存的这些除妖师和妖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城门早晚要破，既然如此，还不如破的有意义些。” “你想到什么解决办法了吗？”花婉兮眼前一亮。 “嗯……算是吧。”翎鸢沉吟着，咬了咬嘴唇，说道，“我需要你帮我。” “你说。”花婉兮目光炽烈。 “下令，让城门战斗着的除妖师和妖怪都撤回，放傀儡军进城，任由他们进攻坊区——” 听到这里，花婉兮面色猛然一变。 翎鸢继续道：“你打开名画浮生，我有办法将他们收回去——” “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花婉兮神情疑惑，“你什么时候想到的办法，为什么不早说？” 翎鸢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自己的话：“其实我还想见清回一面，不过她远在南方，还是算了吧……” 花婉兮望着翎鸢的眼睛，莫名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说，你还隐瞒着什么？” 翎鸢却笑道：“没有隐瞒什么，别问了，快些下令吧。怎么，你不想早点收回傀儡了吗？” 半信半疑之下，花婉兮对京城的守护欲还是占了上风，最终听从了翎鸢的建议，下令撤回城门的除妖师和妖怪，放傀儡入城，眼看着他们攻入百姓居住的坊间。 花婉兮不是第一次拿名画浮生了，却不知为何这次双手却微微颤抖。她看了翎鸢一眼，见他神色笃定，便不再犹豫，将名画浮生向空中一抛，对准傀儡，默念咒语开启画中幻境。 翎鸢在一旁提醒道：“方向错了，花婉兮！对准我，不要对着傀儡！” “什么？”花婉兮猛然睁开眼睛，目光中怀疑夹杂着忧惧。 “你忘了吗，之前我们想过多少方法，每次的角度都是画卷正对傀儡，那样怎么可能一下子收得尽所有傀儡？”翎鸢面色平和，不急不缓道，“我终于悟透其中玄机，是时候换个角度了。” 花婉兮犹犹豫豫，操纵画卷转了方向，使之直面翎鸢。 翎鸢的脸被名画浮生的光芒映照的几乎发白透明，他十分平静，微微笑着说道：“我这一千多年来遇到过不少人和妖怪，做妖怪太累了，我不想做妖怪了。我想为自己赌一把，也希望她在仙宫过得好，互相成全吧。” 翎鸢说着，咬破手指在自己手臂上画了一个血咒。花婉兮终于意识到他的意图，拼命呼喊他，叫他快停下，不要犯傻，可就在花婉兮来不及阻拦的时候，翎鸢已经眼疾手快画成了咒语，将自己的血洒进名画浮生，随后他整个人便被名画浮生吸进去，成为“浮生”的宿主。 花婉兮直接愣在当场，她没想到翎鸢所谓的有办法指的是这种办法，献祭“浮生”，成为宿主。尽管这样他就可以从内部操纵“浮生”，会让一切行动都变得简单起来，可事成后他也逃不过被“浮生”吞噬的命运。 还说什么不想做妖怪了，想成全自己，自裁就是成全了？ 花婉兮立时拔出腰间直刀，想要劈开名画浮生，将翎鸢拉出来。 翎鸢苦笑着看她没有结果的举动，劝慰她道：“不要浪费时间了，血咒已成，我是逃不掉的了。收回刀吧，你不要为我可惜，不值得。我只求你一件事，召唤清回回来，立刻，马上！求你了！” 花婉兮一把将直刀掼在地上，忍不住低吼了一声，一时间有温热的泪水想要涌出来，却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她已经背负压力太久了，人类的安危，傀儡的威胁，京城的责任，友人的献祭……各种各样的突如其来的或是离别、或是守护，像大山一般死死压在她身上，她喘不过气，临近崩溃，却还要硬撑着亲手送朋友去死，来换取人间的安宁、自己的功成名就。 翎鸢在“浮生”中看着她，柔声说道：“不要哭，花婉兮，你已经很厉害了，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京城不可或缺的大除妖师，我见过那么多除妖师，你是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最拼命的一个，你该为自己高兴啊。况且，傀儡之祸马上就能解决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花婉兮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念出咒语，召唤清回尽快回来。翎鸢转身面对眼前万千傀儡，以自己“浮生”宿主的身份，召唤所有从“浮生”中出来的傀儡们回归。 而此时，远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清回，忽然被浓浓的不安紧紧包围着。 第89章 功德 忽然闪烁起来的使役妖印记；忽然失去行动力的傀儡；以及忽然升腾而起的巨大的悲 分卷阅读187 痛感……这些都让她不知所措，让她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心里扑通直跳，仿佛要把心脏跳出来一般，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胸腔，才会好受…… 她简短向杜蘅若交代了一声，便忍着心痛跳上云头，片刻都不耽误地向京城的方向而去。 清回到达京城，已经用尽了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可是，似乎，仍然错过了什么。 京城的坊间，有人击节高歌，有人欢呼雀跃。花婉兮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望着前方，瞳孔中倒映着此起彼伏向她高呼“谢花大人解救！”的人们的身影。 名画浮生则散落在地上，轻轻瞥一眼，仍能看到其中傀儡们挣扎着不愿失去灵魂的样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有傀儡可以挣扎了。一个个浅色的透明的魂魄从画中飘出来，趁着夜色飘向城外。那里有地狱使者静静等候，随时准备带着这些可怜的亡灵回归地府。 清回半跪在地上抚摸画卷，颤抖的双手投映出的影子像是枯藤乱枝，在夜色中格外诡异。 清回开口问话时，发觉自己连嗓音都是颤抖的。 她问：“花大人，翎鸢在这里面，是不是？你叫我回来，是为了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是不是？可我还是没能赶过来，我还是错过了他……” 花婉兮轻轻摇头，用毫无血色的嘴唇说道：“我叫你来，是他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清回不解。 “名画浮生的本质是幻境，你还记得吧？”花婉兮轻声问道。 “记得。”清回回答，说罢她猛地一愣，诧异道，“难道我们现在在‘浮生’制造出的幻境中？” 花婉兮闭上眼睛，轻轻点了头。 “可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中的幻术！”清回不敢相信道。 花婉兮却笑了：“能让你看出来什么时候中了幻术，它就不是‘浮生’了。” “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吗？傀儡没有被收回，他们体内的人类的灵魂没有被放出来？翎鸢也没有事对吗？”清回问出这话时，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花婉兮不敢看这种光芒，不自在地别过脸，也没有正面回答清回的问题。 “‘浮生’收回傀儡的时候，是正对坊间百姓的，翎鸢尽管是宿主，却不能控制它施展幻境，只能眼看着一众百姓陷在幻境中。而我，早在守城时和傀儡战斗就已经耗尽了所有体力，我破不了幻境，只能靠你了……” 清回敏锐问道：“只要我打破了幻境，所有人都能得救，包括翎鸢，对不对？” 花婉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有回话。清回却当做她默认了，当即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幻境的破绽。 渐渐有血色笼罩了四周。天空上，树梢上，房檐上，所有地方都逐渐被血色浸染，一点一点的，红透了一整片天地。花婉兮心里知道，那是“浮生”正在吞噬宿主，却什么都不能说。 不知是清回心中强烈的愿望激发了她的潜能还是怎样，清回忽然之间力量暴涨，像是将长时段的修炼给浓缩到了眼下的一刻一样，外界的雷声滚滚而来，一声接一声，皆是为了清回的劫数。 名画浮生的幻境再怎么厉害，自然是敌不过天雷的。当花婉兮听到雷声的那一刻，她就放下心了，不管清回能不能找到幻境的出路，幻境都一定会被破开，因为天雷终是要劈开幻境，降落在清回身上的。 可是在天雷降下之前，清回竟然也出人意料，真的找到了幻境的出口。 名画浮生有自己的自我保护机制，一旦有人找到出口，可能会破坏幻境而出，保护机制便会发生作用，化生出几个守护使者，紧紧阻拦在出口处。这些守护使是名画浮生用自身几万年的灵力积淀幻化出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而清回与他们对战，几乎是堵上了毕生功力，拼了性命在交战。 花婉兮想她或许打不过，硬撑着站起身来想要帮她，却发现自己根本连半刻时间都撑不下去，只好默默地坐回去。不给清回添乱，已经是她最大的帮助了。 花婉兮看着清回的身手，从手足无措，到游刃有余、从容应对，眼神里的欣慰几乎满溢出来，完全止不住嘴角笑容，对空气说道：“你看到了吗，清回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妖怪了！” “很快她就不是妖怪了。”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清回过来破幻境、救人类出来，就是为了帮她渡劫、让她的修为更进一步？”花婉兮问道。 “不是。”那个空中的声音愈发地虚弱了，“这本就是她的功德，我不过是做一缕东风，助她登仙。” 在听到“登仙”之后，联想起不久前翎鸢说过的“仙宫”，花婉兮忽然就明白了。 “清回的机缘来了。”她说道。 隔了不久，花婉兮又道：“你后悔吗？凭你的修为，只要按部就班修炼下去，想要升仙转正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不知是没有力气说话了，还是因别的什么。 “我 分卷阅读188 们做妖怪的，当然都以转正为毕生所求。可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有的人天生就是仙种，自然是我们这些天生妖胎不能比的，我只愿下辈子能做人，生生世世都能做人。” 花婉兮忽然笑了一下，而后敛去笑容，说道：“你可知道人和人也是不能比的？” “我知道。”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那个声音才继续说道，“做人总比妖怪好。我成全清回，她也成全我。” 刺目电光一闪而过。 倏然之间“啪”的一声爆响，清回竟然活生生劈开了幻境，与此同时一道天雷硬生生砸在她身上，将她打得天旋地转。 花婉兮从幻境中掉出来，看到坊间百姓也逐次回到现实世界。 再看地上的名画浮生，血红的卷面被拦腰劈成两截，这个从古成国便流传下来的幻术古物，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它的一生。 鲜红的血迹从画中流了出来，染红一片砖地，有几片鹰羽掉落在画卷四周，如同一个残破的梦境。 雷声滚滚，带着要将天地劈得四分五裂的气势，一道紧接一道砸在清回身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撞击，电光照亮了四周不明原由的百姓恐惧的脸。 花婉兮收好羽毛，也收好自己破碎的情绪，面向清回的方向，大声说道：“感谢真翠山清回大人，打破幻境邪术，于千难万险之中救下吾等性命！” 周围的百姓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知道自己曾陷于死生交替之中。此刻见到他们的除妖师花大人都在感谢这个被天雷劈得死去活来的女子，便知道眼前的女子于他们有大恩，便学着花婉兮的样子，向清回行礼，大声呼喊：“感谢真翠山清回大人，打破幻境邪术，于千难万险之中救下吾等性命！感谢真翠山清回大人，打破幻境邪术，于千难万险之中救下吾等性命！感谢真翠山……” 天雷整整劈了五天五夜，花婉兮带着周遭百姓暂时迁居别处，眼睛一睁一闭睡了好几觉回来，天雷才终于劈完了。 花婉兮把几乎昏死过去的清回捡回去时，看到她额头的九重云印记中多了一道浅浅的红光，那是功德的象征。 花婉兮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仿佛昨天她才收了清回做使役妖，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妖怪，谁知道转眼间，就得了机缘即将飞升了。 时间真是太快了，快到世间事全部变了样，本以为会活得比王八还长的妖怪，眨眼间消散在了画卷里；而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妖怪，如今被天雷劈得半死不活，却身披红光，前途无量。 花婉兮向来自诩是个冷淡的人，此时却抱着清回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把虚弱的清回都吵醒了，又哭睡着，又哭醒过来…… 清回无奈问道：“你到底在哭什么？我都还忍着没哭，你怎么就比我先哭了……” “我怎么就不能先哭了，我才二十岁，和你一比我还是个孩子！你快要成仙离开人间了，我舍不得你啊……”花婉兮泣不成声。 清回轻轻拍着花婉兮的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其实她知道的，花婉兮为了避免戳到她伤口，一直忍着不说翎鸢的事。任谁都接受不了的吧，曾经以为自己死了他都不会死的人，眨眼间就没了，怎么能让人不难过…… 阎明镜大约还未回京，若是他知道了这个噩耗，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至于清回自己，大约是遇到的这种事太多了，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有胸腔里一颗心在汩汩地冒鲜血，血流尽了就重新把血塞回去，然后再流一遍…… 清回实在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在花府里躺了半个月养好伤之后，一出门被兜头灌了一脑袋冷风，才猛然惊觉，那个随巨风而来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积雪被扑簌簌吹落枝头，清回伸出手，感受融落在掌心的点点凉意。 “起风了，翎鸢。” * 傀儡之患根除之后，除妖师并没有空闲下来，善后的工作仍有很多。 花婉兮给了清回病假，让她好好休养。可清回休养也只能待在花府，没有地方可去，整日看着宜君等人跟随花婉兮鞍前马后，心里觉得空空荡荡，想去填补，却不知拿什么填补。 兰白知道傀儡已除，带着珍贵礼物携宋雨时上门拜访过多次。兰述知道清回难过，也特意跟着过来，借机进入花府来安慰她。未免清回想不开，后来的日子兰述干脆住在花府，一来在花婉兮面前为兰谷挽回一个好印象，二来时时抚慰清回心头的伤痛。 兰述在安慰人方面也不甚擅长，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话，大意就是：尽管雪暝、小攸和翎鸢都不在了，可是还有她和苏玖，还有应千行啊，要珍惜还在你身边的这些人啊。 本来是一句抚慰人伤痛的话不错，清回也是能想明白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失去的沉痛之后。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清回再回想起这日兰述对她说的话，才终于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兰述、苏玖、应千行，这三个她身边仅剩的人，也终将如同枯 分卷阅读189 叶离枝一般，纷纷随风落入水面，飘向远方，渐行渐远。 第90章 偷梁换柱 这一天夜晚，清回难得觉得心情好了一些，拉着兰述在花府散步，恰巧遇到苏玖乘着月色而来，降落在花府庭院的茫茫白雪之上。 清回许久未见苏玖，此时再见到他左衽的衣服、腰间的长刀，觉得格外亲切，一抬头，看见他灰色瞳孔映着皑皑雪色，异常晶莹清澈。 苏玖的神色有些复杂，几分忧愁，几分欢喜，欲言又止之下，反而牵扯出一抹笑意，看着面前两人微笑道：“好久不见。” 清回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心尖被揪了起来，迟疑道：“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苏玖果然点点头，沉吟片刻，才说道：“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你就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清回只想快些知道真相，不愿再经受如此多的煎熬。 得到回答如此，苏玖也便直言不讳：“我要走了……” “你要走？去哪？”兰述直视着他，紧张问道。 “有魂魄拜访雪山，愿持妖刀接任执刀使之位，换我完成他的愿望，我答应了。”苏玖微微垂眸，盖住了他灰色的瞳仁，他的声音轻轻的，落在雪地上，很快融进了一片雪白之中，渺茫不见踪影。 好一会儿，清回才恍惚应了一句：“是吗。” 又过了许久，清回又道：“的确是个好消息，我该恭喜你才是，兰述，我们陪小玖喝一杯。” “喝酒倒不用了，若是喝醉了，你们岂不是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想见到你们的最后一次，还要帮你们收拾酒瓶子。”为避免伤感的气氛，苏玖在努力以轻松的语气说话，“你们不想知道，来雪山找我的那个人，求了一个什么愿望，竟然让我心动愿意去轮回离开你们吗？” “什么愿望？”清回与兰述同时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等你们见到下一任执刀使，就什么都明白了。”苏玖露出一抹笑容，很快又变得微微苦涩，“其实，‘我要走了’，这是我带来的坏消息，你们不必恭喜我，我做世外人做了几百年，已经很习惯了，如果可以，我倒愿意永远留在妖刀身边，以执刀使的身份，和你们在一起……” “那么，你带来的好消息是什么？”清回仰头望着他，期待问道。 “这个，我还不能说。”苏玖微微抿唇，“还是那句话，等你们见到新一任的执刀使，就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像我一样开心。” “可是小玖，还能有什么事会让我们开心呢？”兰述的眼神忧伤到涣散，迷茫得望着他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奈何桥一过，前尘往事尽数如烟，就算日后在人间重逢，你也再也不会记得我们了。”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忘记你。省得你忘却往事，再世为人，只留下我们独自哀伤。”清回说道。 “对不起……”苏玖不知该说什么，忽然委屈地想哭，却又倔强要求道，“你们一定不可以忘记我，下一世再见到我，一定要来找我！” “我们不会去找你的！”清回猛然出声。 兰述吃了一惊，使劲推了她，轻声斥道：“你说什么呢。” 清回却红着眼眶，梗着脖子坚持道：“你是人，我们是妖，本就不该相识，就算机缘之下并行了一段时间，接下来的路仍然各有各的方向。除非你是除妖师，否则我们各自的圈子绝无相融的可能。” 苏玖默默然听着，良久才缓缓开口，带着叹气的口吻，揉着哽咽与温泪说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要忘记你们。” 清回努力忍着情绪，憋得鼻头与眼眶通红，却还是毫不留情打断苏玖。 “小玖，好好做你的人，忘记妖山上这段往事。自今一别，不再相互打扰，这是我们最后的情义。” 说罢，清回不再看苏玖一眼，转身返回自己的院落，一眼都不曾回眸。 兰述叹口气，却终于狠不下心，仍然柔和说道：“小玖，不要难过，你知道清回的性子，嘴上这样说，其实比谁都难受。小玖，大好人间才是你真正的去处，我们会记得你的，只是不会去找你。你会有温暖的家人，肝胆相照的朋友，贴心的妻子，可爱的儿女，这些人世之乐，是我们感受不到的，你要连我们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会的。”苏玖低头，上前半步拥抱了兰述一下，嘴角吐出的温热气体很快消散在夜风中，如同他的人一般，终究留不下来。 “再见了，愿我与你们不再相见。” * 清回终于知道，为何有些大妖怪，会选择找个洞穴睡上几百几千年，也不愿重新踏入尘世了。 现在的清回就是这样，只想在花府睡一觉，睡到地老天荒、日月坠毁、山崩地裂，她都不想再醒来了。反正醒来也没有事情可以做，没有地方可以去，偌大一个人间，除去真翠山、静观山、雪山和花府，再也没有她熟悉的地方了，可是她所熟 分卷阅读190 悉的大部分地方，也都成了她的伤心之地，无论如何都不愿回去了。 自从那晚与苏玖一别，清回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有没有对这世间有半分留恋。 兰述还说过她：“你也太无情了，小玖的最后一面，你竟然因为赌气跑掉了。” “那又怎样，反正一碗孟婆汤下肚，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了。”清回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让自己不在意了。 人间乱象平息，春末异常的风雪似乎也有逐渐停息的趋势。 花婉兮与阎明镜一众除妖师举行祭典时，特意针对人间这一乱象进行占卜，以请示上天，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始作俑者主动抵命谢罪，才可保妖界与除妖师界安宁，否则，天将降惩戒。 为保准确，花婉兮与阎明镜再次占卜，请天人明示，究竟哪些人需要以死谢罪。占卜的结果出来之后，花阎二人解读卦象，得出了意料之中的三个姓氏：宋、兰、应。 此消息一经传开，众皆哗然。 兰白守在神祠日夜祷告，期望能以自己一人之死换取宋雨时和应千慎的平安。 应千慎则跪坐在兰白旁边，祈祷天人不要听兰白的话，让自己代替他二人去死。 宋雨时早已被关在兰谷，凭她的力量无论如何都闯不出来。也不知是宋雨时的运气到了，还是她命好。兰白与应千慎二人日日守在神祠，最终竟真的守到仙人显灵，通过蓍草与龟甲降下指示。 这指示大致是讲，念在宋雨时尚未成年，可免去她的死罪，放逐她去西山修神祠佛窟，修够三生三世，方可免其罪责。兰白、应千慎，四月初十，请准时赴死。 清回听到这消息时，不由莞尔，叹宋雨时有机缘。修神祠虽说是惩罚，可当真修够了三生三世，保不准会有什么仙缘。更何况宋雨时修神祠的地方在西山，西山是陶女的诞生地，说不定会给消散了的陶女带来什么回转复生的机会。可见宋雨时虽然幼年命途多舛，上天却也从未遗弃过她，给了她这样好的未来。 而兰白和应千慎，则与她没有太多关系，清回也不想去关心，她唯一担心的便是兰述和应千行，于是找到机会就去看他们、安抚他们。 四月初十，晴空万里，万里积雪刺白明亮。 清回没有陪花婉兮去监督兰白与应千慎的自裁，她独自去了兰谷，想要安慰痛失至亲的兰述与应千行。 半融化的残雪零零星星挂在芳草地上，其中弯弯绕绕一条小径，走到头，便是兰述与应千行的住处。 披着残余积雪的榕树下，应千行歪歪斜斜躺在那里，像是被谁打晕的样子，一副歪扭奇怪的姿势。 清回连忙过去摆正他的身子，轻轻摇晃几下，唤道：“千行，你醒醒！” 应千行睫毛一动，缓缓睁开双眸，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眸，映着雪光与薄薄日光，清浅透明。 “怎么是你！”清回吃了一惊，猛然把怀里的人摔在地上，“你不是应该在祭台自裁抵罪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应千行呢？” 被摔在地上的应千慎艰难地动了动，手抚肩膀和腹部的伤痛，始终没能爬起来。 清回径直冲进房间内，大声呼唤着应千行和兰述的名字，却在内室猛然看见一个衣摆绣兰花的身影扶着额头摇摇晃晃从榻上起来。 清回心底一沉，好怕那个人不是兰述，而是兰白。她将心脏提到嗓子口，战战兢兢来到榻前，从右侧方一绕，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 兰述回头，“哇”地一声扑进清回怀里，哭到话都说不清，呜呜哇哇地，泪水湿透了清回肩头。 清回仰头，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后怕地将兰述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兰述抱着清回哭了整整两盏茶时间，清回也从她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的话语中了解了事情大概。 兰述和应千行这两个傻瓜，仗着自己和各自的弟弟长得像，又是血脉至亲，便生出了私心，想要偷梁换柱，替自己的弟弟抵罪。 两个人谋划了许久，终于在四月初十这天采取行动，偷袭应千慎与兰白，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藏在兰谷，自己再代替他们前往祭台。 应千慎很快就被放倒了。因为兰白以为他们下手的对象仅仅是应千慎，毕竟应千慎是他们三个共同的弟弟，故而兰白十分配合，帮着应千行和兰述揍了应千慎许多下，直到将他锤晕过去。 兰白对应千行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虽然我与你素不相识，毫无关系，但千慎是我们两个的弟弟，我不能保下他已经很内疚了，你愿意代他去死，我真的万分感激，等我们两个下了黄泉，还能互相做个伴，如果有机会，下辈子我们两个做兄弟。” 应千行笑了笑：“你想多了兄弟，我们是受天惩而自裁，怎么可能有下辈子。” 兰白苦笑道：“一个念想罢了，何必非要说破呢。” 兰述以眼神示意应千行，说道：“现在，该帮 分卷阅读191 我动手了吧。” 兰白眼神一凛：“动什么手？”说罢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退后两步，防备地看着兰述与应千行。 应千行接受到兰述传达的眼神，坚定上前走近兰白。兰白满心戒备地再次后退，应千行却抬手示意他不要紧张，站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转而面向兰述，对兰白说道：“你愿意看到你姐姐代替你去死吗？如果你想保护你姐姐，就和我一起动手，把兰述打晕关在这里。” 兰述眼神瞬变，不敢置信地说道：“应千行，我们两个说好的！” 第91章 山间少年 应千行收敛了笑容，悲伤爬上眉梢。 “我知道，留下来的那个人会承受最大的悲痛，你就当是我自私吧，我不愿承受这些，所以全都推给你。反正，我早晚要寿终正寝的嘛，早一点晚一点又能怎样。你和清回要好好的，真翠山只剩下你们了。” “为什么要留下我？”兰述刷的一下流出两行眼泪，“真翠山已经没人了！清回也得了仙人点化，很快就要离开人间了，还留下我自己干什么？真翠山不属于我了，兰谷也不属于我，我在人间没有意义了，还不如用我的命换我弟弟一命，兰谷还要靠他！” “兰述，你才是兰谷的继承人，当初是我把你赶出来的，你可别忘了。”兰白冷静陈述，眼神深邃而温柔，“你也看到了，兰谷在我手上成了什么样子，我没有能力撑起整个兰谷，你说的是对的，我根本不行，我没有资格做继承人。” “你给我闭嘴，千行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听我说完，兰述！”兰白为免应千行突然对他出手，激动之下握住了他的手腕，才继续说道，“我当年赶你出兰谷，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方式太温和，你不能给兰谷带来地位与好处，所以我策反了你的部下，编造你的谣言，把你赶出去，代替你的位置，我以为我可以带领兰谷走向更好的生活，我以为我可以让兰谷变得强大有底气可以不用受外界欺辱，结果你也看到了，我把兰谷弄成了什么样子，你从来没有给兰谷招来这么多仇视，偏偏我做到了……” 兰白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的罪责，我不仅愧对人类，也愧对兰谷。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这是姐姐你教我的，我又怎么能不面对自己的责任，却躲在姐姐身后，让你替我受罚呢？” 兰述微微有些动容，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从兰白口中听到“姐姐”两字。 兰白则继续道：“我长这么大，从没对姐姐好过，甚至自己惹下了一堆烂摊子，也还是交给姐姐来收拾。可我也没办法，送死这事，只能由我去。姐姐不能代替我，姐姐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你那么温柔，我那么凶，仙人一眼就会认出来，搞不好还会因你欺上瞒下而降罪于你。这个人间很美，姐姐要替我好好享受。你不是想听我叫你姐姐吗，我今天就叫个够，你要听好了。我只有今天会叫你姐姐，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叫的……” 应千行看了看天色，提醒道：“不早了，我们该出发去祭台了。” 兰白与应千行对视一眼，说道：“打晕就好了，不可以伤到她。” “我知道。” 兰述尽管尽力躲闪，甚至想要伺机对兰白出手，可她一人毕竟难敌四臂，防此不防彼，最终败下阵来，昏倒在兰白怀里。 兰白与应千行将兰述抱至内室榻上，路过倒在榕树下的应千慎，踏着碎雪与芳草蔓延的小径，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清回抱着兰述，看到东方的天空上忽有红光闪烁，她便知道，仪式结束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兰白消散了，应千行也消散了。 兰述仍在清回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停不下来。清回没有说话，只觉得原本就空空荡荡的内心，又破了一个窟窿。 透过窗子，清回可以看到榕树下躺着的应千慎，在地上匍匐了许久，忽然抬起头睁着赤红的双眼，挣扎爬向水塘边。而后轻轻捧起水中那一抹倒影，静静凝望，泪如泉涌。 *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连风都静静的。 白雪渐渐融化，花府庭院里春色渐次复苏。清冷的晨风吹来，竟让人无比舒适。 清回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一个人坐在青石小路上，无聊地把玩着花叶上的残雪。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绕过她腰间，贴在她腹前，手臂向后一收，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许是经历的变故太多，令清回的感觉都变迟钝了，她一心以为是花婉兮，连头都懒得回，有气无力说道：“别闹了，花大人。” “嗯？”有低沉清冷的声音悄悄侵入耳框，在里面回旋翻转，“我不是花婉兮，你认不出我了吗？” 这个声音…… 无比熟悉。 像是天上的月亮掉进了怀里一般，清回身体忽然僵硬，手中的碎雪哗哗而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一场美梦的伴奏。 她缓缓、缓缓地回头，对上了身后一双灰色的眼眸。 分卷阅读192 身配妖刀，左衽衣襟，手执纸伞，灰色眼瞳。 可眼前的人却不是苏玖。 而是一个无数次在梦里想要抓住、却无数次如断线的风筝般远去的、心心念念的人。 “翎鸢？”清回的声音哽咽却温热，“是你吗？” “是我。”翎鸢单手轻轻握拳，在清回眼角一点，擦去她溢出眼眶的水光。 清回猛然向前一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越搂越紧，搂了许久才渐渐松开，开始在他发间、背后、身上乱摸，在他锁骨和肩头咬了几下，不停地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自己的幻想或是白日梦。 翎鸢被又摸又咬的，忽然害了羞，无力地阻止道：“真的是我！是我！你不要摸了，我好怕被人看见……” 清回一边哭一边扑进他怀里，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胸前，呜咽道：“真的是你！原来小玖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原来是你向他求愿，代替了他执刀使的位置！我还以为你魂魄俱散了呢，原来你魂灵还在，你变成了执刀使，真好……” “是啊，是我向小玖求愿，才能回到你身边，陪你最后一段时光。”翎鸢眼底水光漾漾，满是柔情，“小玖有没有告诉你，我向他求了什么愿？” “没有。”清回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是什么？” 翎鸢静静说道：“妖刀法力无边，只要向执刀使发愿，凭借这股愿力，妖刀能够做到一切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向小玖、向妖刀求愿，以自己代替执刀使之位，守护妖刀为代价，换小攸重生。” 清回呆呆凝望着他，良久才消化了方才一番话。 “小攸？重生？”清回满脸不可思议，“你求愿，让小攸重生？” 翎鸢点点头：“你知道小玖听到我的愿求之后有多开心吗，比他自己能够轮回转世都开心。倒是雪女，因为舍不得小玖，对我很不满，小玖走后，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我倒无所谓，我还懒得看见她呢。” 清回仍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失神问道：“虽然小攸能重生我很开心，可是为什么，你不选择镇纸，或是明川、元离他们，而是选择小攸呢？” “妖怪有自己的造化，无论好坏都是他们的命，强行干涉反而不好。当时雪暝消散你不是也想向小玖求愿吗，大家也都是这样劝你的。”翎鸢微微低头，下巴抵着怀中清回的额头，“而且雪女告诉我，我是妖怪，跟随名画浮生一起被毁还能重新聚起魂魄已是万幸，要懂得知足，珍惜自己的运气，向妖刀求愿不要只想着自己，为旁人求个愿，或许福报与机缘便会落在自己身上。” 清回被翎鸢裹在怀里，觉得浑身暖暖的，心里破破烂烂的空缺似乎被一股暖流填补上了一些，而这暖流也顺着心脏一路直上，透过眼珠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滴在翎鸢衣服上。 “翎鸢，谢谢你……” * 对兰述而言，这一日双喜临门。 一喜，兰述在祭台旁的废墟中发现了一株兰草幼苗。小小弱弱的一株嫩绿色幼苗，从兰白消散的地方长了出来。兰述认定那是兰白的精魂所留下的种子，埋在土里重新焕发了生命，便将幼苗小心翼翼挖出来，养在花盆里，精心照顾，恨不得随身携带。 二喜，小攸果然回来了。 清回与翎鸢、兰述是在真翠山的清泉边找到他的。 那一日天光正好，日光透过高大树木的枝叶间隙撒下来，照在林间清泉上。几件衣服扔在岸边岩石上，小攸听到脚步声，忽而从水里冒出头来。 少年湿透的黑发缠在白皙的腰间和肩头，光裸的身子暴露在阳光下，身上滑落的水珠被日光映照得明净清澈，他站在泉水里，毫不在意地侧过脸颊望着渐渐行近的几个人。 清回刚望了一眼便被翎鸢毫不留情捂住了眼睛，尽管挣脱不开，她却欣喜不减。 兰述亦诧异却惊喜问道：“小攸，你不怕阳光了？你不会融化了吗？” 小攸却毫无波澜，挑起眉头问道：“你们认识我？怪不得我觉得你们这么熟悉。所以，我名叫小攸是吗？” 重生回来的人，不一定还是之前的那个人，这件事，清回与兰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小攸的情况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没有与她们疏离，至少还觉得她们熟悉。 清回与兰述对望一眼，虽是意料之中，却仍免不了失落，失落之后对于小攸不排斥她们这事还有淡淡的庆幸。 几个人带着小攸回到了真翠山曾经的庭院。 封存已久的院落，为了眼前这个踏过万千阻碍向死而生归来的少年，重新打开了大门。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小攸走进院落，眼神惊奇而恍惚，不停张望道：“好熟悉的地方，这就是我从前的家吗？” 小攸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前庭后院、各个房间串了一遍，清回跟在他身后，随时回答他的问题。像是“这是谁的房间？”“她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是干什么用的？”之类的问题。 分卷阅读193 小攸逛完卧室，径直走向了厨房，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站在厨房里的小攸，果然像是记起了重要的回忆一般，忽然捂着肚子半跪在地上，肩膀抽动，似乎被勾起了极大悲伤。 兰述担忧地上前拍了拍他，柔声唤道：“小攸，不要难过了……” 小攸抬起头，两条眉毛皱得扭在了一起，神情痛苦，对清回和兰述说道：“姐姐，我好饿，有吃的吗？” 清回：“……” 兰述揉了揉眉头，挤出笑容道：“有有有，你去外面等着，我给你做。” 清回撇着嘴将小攸拎到檐廊，交给翎鸢看着，自己进去厨房帮兰述准备吃的。等她二人忙活了半天出来叫小攸吃东西时，却怎么都找不见他的身影，只看见翎鸢抱着两把伞倚在廊柱上看风景。 那两把伞，一把是执刀使用来遮阳的。另一把则是小攸曾经用来遮挡阳光与高温的伞。 清回奇道：“小攸现在不怕阳光了，你怎么把他的伞翻出来了？” 翎鸢笑说：“这伞就是小攸啊，他饿得不行，没精力维持人的身体，才变回了这副模样。小攸重生之后魂魄无处寄托，雪女便翻出这把伞，把它作为小攸新的身体，现在的小攸已经不是雪妖了。” “原来是这样。” 清回将兰述唤回来，几个人一起坐在檐廊下，叫醒小攸，陪他一起吃东西。翎鸢则在一旁看着，长叹一声：“曾经我也是一个能喝酒吃肉的大妖怪……” 风吹过院里桃枝，远山如黛，岁月悠长。这一瞬间，仿佛离乱不曾有过，仍然是曾经的青葱岁月。 第92章 仙宫 【终章】 清回本以为，翎鸢变成了执刀使，会像曾经的苏玖一样，在人间一呆就是几百年。 她原本还打算和他一起游历大好河山，珍惜自己成仙之前，在人间最后的美好时光。 打破这一切幻想的，是雪山上的一个夜晚，清回和翎鸢待在晶莹居收拾房子，准备过几天带小攸过来回想一下雪山的记忆。就在深夜的风雪之中，一个熟悉的亡灵敲响了晶莹居的大门。 翎鸢去开门，看见来客忽然会心一笑，招呼道：“好久不见了。” 清回心下好奇，从翎鸢身边探出头去，见到了站在门外，满身风雪的亡灵，不由大吃一惊。 “应千行！竟然是你！” 她早该想到的，如果兰白能留下一魂半魄的，化成种子，进入泥土重新长出兰草幼苗来，那么应千行一定也会以某种方式回来。 果然，应千行重新凝聚了魂魄，完好地站在了她面前。 清回欣喜之下大步跃进风雪之中，想要拥抱一下应千行，却扑了个空，从他身体中径直穿了过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应千行已经是亡灵了，天下亡灵，除去执刀使，都是没有实体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清回乍见应千行的欢喜消散了大半，伤感之情接连而来。 翎鸢一手拉着清回，一手平伸请应千行进屋，几个人于烛火旁落座，三言两语互诉别离。 应千行面上浮出愧色，犹豫半晌终于对清回与翎鸢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来求翎鸢一件事的。” 清回心底一沉，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想向妖刀求一个愿，代替翎鸢执刀使的位置。” 清回与翎鸢对望一眼，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面对着应千行，又怎么都不好说出口。 应千行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微微笑道：“先别着急，且听我说完。我知道清回很快就要成仙了，兰述也有兰谷需要管理，我在人间唯一的牵挂便只剩千慎。” “所以，你想求愿，求妖刀庇佑应千慎？”翎鸢问道。 应千行却摇首：“不。” 清回愣了愣，随后听见应千行说出一句她万万想不到的话：“我想求的，是给翎鸢一个轮回做人的机会。” 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清晰可闻。 翎鸢好大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嘶哑着声音不可置信问道：“你说，你求愿，让我轮回做人？” “是。”应千行应道。 翎鸢不同于以往的执刀使，他是第一个以妖怪而非人类的身份接任执刀使的亡灵。所以，当下一任执刀使接替翎鸢时，翎鸢是否能够得到转世为人的机会，是说不准的，搞不好转世之后坠入畜生道，甚或还是妖怪。 应千行这一愿求，无疑给翎鸢带来了希望之光。 翎鸢忽然就想起雪女的话来，她让他不要为自己求愿，多为别人想一想，说不定福报会落在自己身上。果然，他为苏玖求了愿，接替他守护妖刀，很快便有应千行来替他求愿了。 应千行继续说道：“我是真的很想做执刀使，哪怕放弃轮回的机会，我也想做执刀使，好留在人间，能继续照顾千慎。只是不知，我的愿求能否打动翎鸢呢？” 清回鼻尖酸酸的，可还是望向翎鸢，扯了扯他的袖口：“翎鸢，你答应吧。” 分卷阅读194 翎鸢低头望着清回泛着泪光的眼眸，望了许久，忽然眼睛一眨，低头吻了下去。 应千行措手不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慌乱转过身去不敢看。 很久之后，翎鸢湿润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 “我答应你。” * 人间时节渐渐转入夏季。山林生长，晴雨交替，山兽追逐野兔，大妖追逐小妖，除妖师游走四方，大除妖师坐镇京城。阎氏门第依然旺盛，花府地位愈加不可动摇，真翠山独留一个没有记忆的小攸，兰谷渐渐运转回正常的轨道。 清回在山巅遥望四方，在一片云雾渺茫中，回想自己几百年来遇到过的人、遇到过的事。她想雪暝、想翎鸢，舍不得花婉兮、舍不得兰述小攸，也舍不得这人间。 只是往昔已不可追寻，仙途仍旧要攀升，此时她站在山之上，多少会生出些人世渺小之感，也会有对于未来的忐忑，一时之间，清回思绪紊乱，烦扰不堪。 一声鸟鸣将清回拉回现实。 仙人乘黄鸟，自远方而来，轻飘飘降落在清回面前。清回行礼问安，恭敬地半跪在仙人面前。 她就要跟随仙人进入仙宫了。 她很快就能脱离妖胎，成功转为仙躯了。 妖怪修行，图得不就是这个结局么。 清回得偿所愿。临行之前，回眸最后一眼，看一看这个给人无数磋磨、却又让人无比迷恋的人间。 她知道，在那层层云雾山峦之下，有无数妖怪和人类都在为生存奔波、打拼，在苦苦煎熬。花婉兮在那里，兰述在那里，小攸在那里，翎鸢和苏玖也终将去往那里。 而她清回得到了机会，从这个人间熬出来了。 自此一别，怕是再见无期。 不知怎地，一滴眼泪忽然溢出眼眶，扑棱棱落下，坠入云海之中。 仙人问她：“还在留恋凡尘？” 清回摇摇头：“没有留恋，人间很辛苦，没什么好的，只是让人舍不得而已。” 仙人微笑不语，清回又道：“我只是做个告别，只要我转过头跟您走，就再也不会看人间一眼。” 仙人没说什么，只是轻抚清回头顶，转身缓步登上黄鸟之背。 清回跟随其步伐，踏上黄鸟，归入仙途。 黄鸟振翅高飞，清回低下头，趁黄鸟鸣叫之际，微不可察地叹气。云雾山峰自身侧掠过，再没有风景可入她眼眸。 【尾声】 1. 有些事，是清回进入仙宫后才知道的。 原来是她想错了。仙人点化她，不是因为她身有功德，也不是因为她受百姓尊敬，不是因为一切原因，而仅仅因为，她本身就是仙种，只是流落凡间。 仙人告诉她，她和雪暝，本就是仙界梅园掉落下界的两束梅枝，在人间落地生根，长成大树，修成人身。 雪暝消散之后，脱去妖身，仙气显现出作用，凝聚起她的魂魄，桃姬亲自迎接她，迎她去桃源做仙子，好让她积累仙龄以便日后升上仙宫。 而清回则比较幸运，被下凡查看人间傀儡之乱情形的乐宫主位乐姬看到，认出是仙种，便给了机缘，令她积累功德，做出一个直升仙宫的敲门砖。 知道这一切的清回并没有因自己本就是仙种而感到高兴，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躲着乐姬偷偷哭了很久。 她从前只知妖怪修行难，此时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难。除非是仙界掉落凡间之物修成的妖怪，否则其他妖怪几乎没有可能修成正果，升入仙宫。像是任职桃源的桃姬、与地府合作净化怨灵的雪女，已经是妖怪修行之中最好的结果了。 明明当世妖怪之中，论资历、论功德，怎么都轮不到清回受这个点化；明明翎鸢仁心仁德，修为高深，却只能落得个修为散尽、身祭名画的下场…… 原来生来仙种，竟是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事情，生来就比普通妖怪高了一个阶位。 怪不得桃姬说她命好，不用努力便能得到她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一切；怪不得仙人点化她之前，说人间留不住她…… 哪有什么“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她原本就不是做妖怪的命。 只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不过是纠正曾经的一个小偏差，帮助她回到她原本的位置罢了。 那么她在凡间所经历的一切，究竟又算什么呢？ 清回想不出答案，心情却愈发低落，甚至想要从仙宫一跃而下，回到凡间做回曾经那个每天担惊受怕的小妖怪。 乐姬不忍见她难过，便嘱咐她，只要仙术精进一个台阶，便准许她去桃源看望雪暝。若是仙术进步地多了，回凡间游历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有个念想总比没有好，清回收拾起破碎的情绪，开始认真跟随乐姬学习仙术。 乐姬作为乐宫主位，负责谱曲、演奏，掌管一切乐器。她曾问清回是否对某种乐器感兴趣，清回忽然就想起了花婉兮。 分卷阅读195 清回一直想跟花婉兮学琵琶，却一直都没有机会。于是清回指着匣中琵琶，告诉乐姬，此乐器她愿意一试。 乐姬带领清回挑选一把琵琶，将其塞进清回怀里，随后挑了几本书籍，供清回学习使用。 待乐姬走后，清回呆呆望着怀里这把熟悉又陌生的乐器，忽然间泪如雨下。 2. 清回坐在仙宫之外的云海之上，低头看着琴身，左手按弦，右手灵活拨动，嘈嘈切切练习着新编出来的忘忧曲。 弹着弹着，清回意识开始恍惚。眼前云海变得朦胧如烟，清回不知道自己的手放在了哪里，曲声也变得高远不可闻，恍然间仿佛走进了悠远的梦境…… * 清回是被人吵醒的。 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榻上，绛紫色帘帐被掀开，雪暝探出头来，伸手在她脸上啪啪拍了两下。 “做什么梦呢？叫了你半天都叫不醒！赶紧换衣服出来，今天小攸生日，大家都在呢，就等你了。” 清回迷迷糊糊地从榻上坐起来，顶着蓬乱的头发和惺忪的双眼，迷茫地望了雪暝许久，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她话音刚落，雪暝一锤重拳便落在她脸上，将她打得天旋地转，随即而来的便是雪暝怒气冲冲的声音。 “原来你做梦梦到的是这个？我说怎么叫不醒你……把我给气的，你可真敢梦啊！我跟你说，要不是今天小攸生辰，我非把你打吐血不可！赶紧换衣服出来！” 雪暝一转身，几乎将衣袖甩在清回脸上，离开时带起的风吹得清回一哆嗦，恍惚感消散了几分。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东望望，西走走，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 那梦中种种，雪暝消散进入桃源、小攸重生失去记忆、兰述守护兰谷、翎鸢与苏玖轮回做人、应千行接任执刀使、而她受仙人点化升入仙宫……这些真实到可怕的事情，原来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吗？ 清回的脑子像被浆糊团住了一样，怎么都想不清楚。其实她也不敢深想，生怕自己再想下去，睡着之后又会梦到那个可怕的世界，那个所有人都离开了真翠山的可怕的梦境。 清回换好衣服来到庭院，看见兰述正与应千行聊天，花婉兮和阎明镜坐在一起，等待雪暝煮茶，宜君和仙羽看见了清回，冲她大幅度挥手。翎鸢带来了一面铜镜，苏玖惊呼这是他生前的爱物，小攸知晓这镜子记录着发生过的一切事件时，吵吵着要开启铜镜看苏玖小时候的样子。 庭院里吵吵嚷嚷的，震得清回头疼。 清回走到翎鸢身边，好奇地看了眼铜镜，竟然与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她又看了眼小攸，想了半天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五百岁！昨天不是刚跟你说过吗？”小攸瞥了她一眼，把玩着铜镜说道。 “五百岁！”清回不由得想起了梦中的事情，“小攸，你要小心一点，搞不好雪女会来杀你的！” 苏玖好笑道：“你在胡说什么？雪女把小攸当亲弟弟一样，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小攸是净化怨灵的容器啊，容器每五百年都要被毁灭一次的，这事你总知道吧，小攸毕竟是你捏出来的雪兔啊！” “小攸是我捏出来的没错，不过哪有什么净化怨灵的容器？清回，你莫不是去镇上听人讲故事听多了，把脑子听坏了吧？”苏玖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回放了心，舒气笑道：“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而已。” 翎鸢从身侧揽住她，唇角贴近她耳畔缱绻细语：“怎么会做噩梦呢？我不过几日没有同你睡，你就做噩梦了？清回不怕，我今晚陪你睡就是了。” 小攸抱着铜镜起身说道：“走走走，小玖，我们离他们俩远点，一天天的没个消停时候……” 苏玖无奈笑着跟随小攸去了一旁。 雪暝煮好了茶，正与花阎二人笑谈，清回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雪暝身边，正言正色说道：“我可告诉你，那个虞良在，你尽早和他断了联系为好。” 雪暝不可思议地挑起了眉梢，说道：“你忘了吗，虞良在成亲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找过他了。你没发现我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过门吗？” 清回锲而不舍问道：“你确定不会再找他了是吗？” 雪暝反而冷笑一声：“成了亲的男人，容颜都开始衰老了，我还找他做什么。” 清回这才放心：“这就好，这就好。” 花婉兮在一旁笑她：“怎么几日不见，你变得跟个忧心忡忡的老母亲一样。” 明明才几日不见，清回却觉得仿佛与花婉兮数十年没见了一样，竟然分外想念，一把抱住花婉兮的脖子，在她身上一边蹭一边撒娇道：“花大人，我好想你……” 终于，只是噩梦一场，梦醒来还是当年真翠山的样子。 入夜之后，清回久违地和翎鸢共同躺在一张榻上，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宁氏庄园的日子。 她 分卷阅读196 将手肘抵在枕边，手掌托着下颌，低头看着躺在身下的翎鸢，认真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永远只做个妖怪？” “愿意啊。”翎鸢笑道，“为什么这么问？好像你有机会成仙一样，仙宫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们以后有机会或成仙或做人，都不要去理那个机会，我不要成仙，你也不要做人，好吗？” “好啊。” 清回满意地笑了。 翎鸢撑起身子，双臂环住清回，轻轻翻身将她压在榻上，低头吻下去，细致缠绵，难舍难分。 清回意乱情迷，趁着彻底迷乱意识之前，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手感软绵绵的，不痛。 她忽然就明白了，心凉了一片。 可是……又怎样呢。 至少在这里，大家都在啊，还是原来的模样。 真或假又有什么区别？到底是在仙宫做梦回到了真翠山，还是在真翠山做梦去到了仙宫，有什么区别呢？ 【正文完】 第93章 【后记】 【后记】 从2017年到2018年（如果加上构思，那就是2016年冬开始），两年时间，终于写完了小回的故事。这不是我第一个构思的故事，却是第一个写完的故事。从最初对小回他们不熟悉、没有太多感情，到现在越写越投入感情，越写越舍不得他们，当我写完正文回顾修文的时候，看到雪暝领盒饭，硬是被自己难过地差点哭出来。他们已经从文档中敲出的几个名字，变成了活生生的生命，雪暝死的时候，我会为清回难过，为雪暝难过，我会心疼翎鸢，心疼宋雨时，心疼小攸，我本打算让花婉兮为了清回的仙途牺牲，可到最后我却舍不得发她的盒饭了，我心疼花婉兮，心疼她艰苦的过往，想要她好好的…… 从清回故事诞生到结束的这两年时间里，我刚好经历了两次重要考试。 在清回之前，我有写过之前构思的长篇故事，也有写过很多短篇，但是写得都不好，长篇虽然有故事有情节有大纲有结局，可是我最终都没有写下去，实在是因为没经验，没手感，脑子里的故事愣是转变不成文档上的文字，那时候真的很受挫。2017年，我开始写清回，从1月写到5月，这一次，我还是没有写完，有几个原因，一是因为那时候忙；二是因为，我又一次感觉写不下去了，尤其是回顾了前面写的章节，觉得写得很不好，很需要重写一遍，又一次很受挫，暂时搁了笔；然后第三个原因就是，我有一个重要考试要去准备。我那时候处境不是很理想，所以2017年下半年，我拼了命地在复习，多少次我都学习学到想死，那半年我没有时间写小回，除了学习之外，就打打游戏看看直播听听音乐来消遣。2018年，1月份，我重新打开文档，继续写清回的故事，从第一章开始，重新写了一遍。 2018年，我完成了清回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写完一个长篇故事，我真的超开心。虽然这一年我并不是每天都有在写，也有卡文过，也有厌倦过，也有激情工作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也有不想写过，也有想写但却被学业缠得脱不开身的时候，但我最终还是写完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热爱写故事，这是一个超棒的成长经历。我以前只喜欢构思，只在脑子里编故事，但不喜欢写，我现在渐渐变得喜欢写、乐意写了，我也有了坚持自己所热爱事情的勇气了。 正因为清回的故事贯穿了我两次重要考试前后，所以故事里的人多多少少会受到我生活经历的一些影响，明明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妖怪的故事，可是很多情节却会显得很现实。 故事里有很多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背景，和不同的结局。 比如花婉兮这样的，没有京城户口，从二三线小城市一路打怪升级拜入师门打拼上来的。 比如阎明镜这样的，有京城户口，必须更努力才能从那么多优秀同辈中脱颖而出，分得家族更多的资源。 比如应千行这样的，甭管有没有京城户口，但至少也是除二代，要师资有师资，要资源有资源，但应如素早早地领盒饭了，再加上弟弟的原因，无缘除妖师道路。 比如雪暝和清回这样的，本以为是小妖怪，靠功德和修炼一步步成为大妖，结果人家本来就是仙种，下来一趟不过历练人生。 比如翎鸢这样的，一路兢兢业业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不喝酒不赌博不吹牛不打架努力读书到哪里都被尊敬，本应该顺顺利利毕业转正进入编制白日飞升，结果输给了天生仙二代的人。 就是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人生，有时候很心酸，很辛苦，但也很精彩，回顾时会觉得很值得留恋，一边痛苦着，一边又能苦中作乐愉快地蹦跶着，正因为这样，人生和人间才这么值得。 2018.12.09.星期日下午 第94章 【番外1】攸玖篇 【小攸番外】 【1】 我第一次化成人形睁开眼 分卷阅读197 睛的时候，正好躺在你的床榻之上，你就在我面前酣睡。 我化形之前的日日夜夜，都是在你的枕边度过。我曾看你弹琴，听你自语，也曾在你入睡后的夜晚，悄悄蹭你脸庞，我把耳朵搭在你缱绻着淡淡愁容的苍白脸颊上，听着你的呼吸，与你共寝至天明。 那是一个格外温柔的清晨，纷飞的暴雪止息，日光清清浅浅映进窗来，清冷却温润，如枕边你的呼吸。我就那样静静看着你，你睁开眼时见到我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吓了一跳的样子可笑极了。 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我也是你成为执刀使后，进入你生活的第一个男人。 其实，严格来讲，我们也不能算是男人。我不是人，你也早已不是人了。 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常含悲伤。我原先不解缘由，后来我懂了，在我五百岁生辰那天，雪女递给我毒酒的时候，我就懂了，我明白了你那种眼神。 我原本只知晓我体内封印有怨灵，却不知五百年期限一到我必须被毁灭，我以为只要我不修炼，不给怨灵增加修为，就能维持现状，维持稳定，可我终究是错了。 我是终将被消灭的事物。 我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消灭。 你怜悯我的命运，你惋惜我，我都懂。 你骗我说你不知道雪女每五百年会销毁一次承载怨灵的容器，我假装相信了。 我没有怪你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撒谎，因为我五百岁生辰的时候，你完全忘了这回事，将我带上雪山，还让雪女听到了我们的酒宴之声。你怕我以为你故意引我去死，所以后来骗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没必要，小玖，就算你真的送我去死，难道我还能怨恨你吗？是你捏出来我的身体，是你身边的妖刀助我开了灵智，是你陪伴我修行，我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人间全都是因为你，即便为了你去死，我也不会有半分犹豫。你是我的□□，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 我也知晓你的过往，心知你的苦闷，心疼你的别无选择、你的无可奈何，连你心底被深深抑制的不甘与怨恨，我都知道。 这个世间，只有我完全懂你，只有我是完全属于你的。 【2】 我第一次为了你去和别人拼命，是和你在人间的时候。 那一次我真的恨极了那些坏人，我不原谅他们，我到现在都希望他们去死，他们真的太坏了。 你被那几个公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炸毛了。 我不能忍受我放在心头上的人，竟然被人这样欺负。 你曾是驷马高车的贵公子，抚琴高歌，策论治国，你曾拥有人间的权势、地位与金钱，你本不该身在偏远郡县的商户之家，忍受从未受过的侮辱与欺凌。 你是执刀使，是世外之人，你不能对凡人出手，所以你拼命反抗，却自始至终没有还手。没关系，小玖，我来保护你，你不能做的事，我全都来为你做，只要我还在，我便会拼尽全力为你扫平天下，刀山火海都上给你看。 也许是我的反抗惹恼了那些公子，他们在广场上竖起祭台，堆上柴草，将我们绑了上去。 你被阳光灼伤的时候，我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把自己覆盖在你身体上，企图替你遮挡一丝半点、对你来说致命的阳光。我的伞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渐渐地，我自己也开始融化了。我怕极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怕你在阳光的灼热之下化作飞灰。 你握着我的手，感觉到了些许湿意，你猛然惊觉什么，看向我的眼神担忧、慌乱又害怕。 没关系，小玖，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如果我能为了保护你而死去，我也是愿意的，所以你不要难过。 我顶着炽热日光对你笑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的知觉异常灵敏起来，我能感知到，西北方一百米处茶楼下，东方五十米珍宝店旁，正南方河边，正是那三个公子的位置，他们带着仆人，等待祭台火起，而我们被烧作灰尘。 我好恨他们…… 我自己的意识忽然被压制下去，无数怨气充盈我的脑海，那是我如此熟悉的东西，在我体内多年，一出现我便能认出来。这一个是冻死雪山的孕妇，她恨冰雪害死她的孩子；那一个是浪荡薄情的世家子，他恨风雪冲散护卫，让他惨死雪女之手；还有那一个，这一个…… 他们就是雪山上无数的怨灵。 我的意识被他们占据，我身不由己地做出攻击的行为，我被恨意支配，肆意攻击那些人类，我停不下来。你从身后抱住我，求我住手，你同我说话，企图唤回我的意识。 你抱我抱得很紧，让我忆起无数个日夜，你捧着身为雪兔的我，絮絮叨叨同我聊天，也是这样柔情爱惜。我变成人后，你还是第一次这样抱我，我不由停下了动作。你的身体并没有温度，我却觉出丝丝温暖，贪恋不已。 可是，我看到他们在伤害你。那些人类，见我停下了动作，他 分卷阅读198 们立刻就报复，他们不敢招惹我，就报复你。 那一刻，我杀心顿起。你也再也拦不住我了。 谁都拦不住我。 我要这些愚昧的凡人付出代价。 最终阻止住我的是两个花妖。我后来才知道，她们叫雪暝和清回。当时她们一人抱了一柄伞，分别遮在我们头上，我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发狂、在攻击，雪暝死死按住我的头，最后是清回一掌将我劈晕过去。 我们在她们的真翠山休养了许多天，我有点喜欢上这里了。我喜欢清凉的山荫小路，喜欢夜晚的山月，喜欢清晨的风吹过屋角铃铛时的叮叮响声，也喜欢那两个好心的花妖姐姐。这里不像雪山一样冰冷，也不像人间那样险恶。 我对你说，我们就留在这里吧，你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好。 那一年我六十三岁，遇到了我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地方，真翠山。 我短短五百年的生命，只有两个重要的场所，一个是雪山，一个是真翠山。一个承载了我的出生，一个承载了我生命中除你之外的所有快乐与欢喜。 【3】 五百岁生辰，我从雪山离开，和你大吵了一架。 我那时想，无论你怎样挽回，我都不会回头，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见你。 可我到底也没有做到。 兰谷里阳光照在你身上时，我还是忍不住冲出来，拿自己替你遮阳。我舍不得你被阳光灼伤，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多日不见，你憔悴了很多。 我好想你，小玖。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 我终究会被消灭，我从出生开始，生命的唯一意义便是五百年后的消散。令人怨恨的宿命，可我别无他法，只能认命，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小玖，过不了多久，世上就再无我这个人了，你会不会想我，等你轮回了，还会不会记得我…… 当雷电劈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雪山。 晶莹居门外，四方是茫茫雪原，你就在这雪山绝崖之上教我御风。你牵着我的手，带我飞越白雪，笑言世间奇事，我就是这样在你手上成长起来的。 很快，我就会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4】 对了，小玖，你还记得我捡回来的沉月吗？ 那时候我才四十七岁，我们还在雪山。就是这么荒凉的雪山上，我偏偏在其中发现了个人，她浑身都被冻僵了，深深埋在雪里，要不是一缕黑发从雪地里伸出来，她就是被冻死在那里都没人能发现！ 我见那姑娘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可怜，就把她捡了回来。 她是一个很美也很年轻的女子，但她有一处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她长得和你实在太像、太像了。 我问你她是谁，你却眨了眨眼，偏着头看我，笑说：“她是我在秦代的私生女。转世投胎了这么多回，还和我长这么像，啧啧。” 鬼才会相信你！ 当我看到你坐在她身边目光如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她是你继任执刀使换来的愿求，是你死后的执念，是你宁愿抛却轮回也要换回她重生的人。 你告诉我她叫沉月，很好听的名字。 沉月醒来之后，先是被你吓到了。她见你披发左衽，一双眼睛还是灰色的，便说：“我记得史书中说，披发左衽是蛮夷之人的装扮，那么这位公子不是汉人吧？” 可是你却说你是汉人，沉月这才惊恐起来。 人间的规矩，为表示阴阳之别，生人右衽，死者左衽！ 只有收敛死者时，才会用左衽，并且不绑束衣带，披下头发。而沉月眼前的这个人，碰巧正是这种装扮。 活人怎么会穿这种衣服来咒自己呢？ 小玖，沉月那次可是被你吓得不轻。后来她见到我直接穿墙而入，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我捂住肚子笑了好久，笑她太怂，笑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胆小的人。 可就是这么怂的一个姑娘，牢牢锁住了我的心。 她和你真的很像，声音和你一样温润，笑起来和你一样清甜，甚至连捏起头发在指尖缠绕的姿势都和你一模一样。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一次只吃一小口，咀嚼缓慢，面含微笑，每次吃完都会夸我做得好吃。我想，若是你还能沾染人间烟火，你吃起东西的样子应该和她一样。只是不知，你会不会喜欢我做的饭。 我洗碗时被不小心打碎的瓷片伤了手，沉月替我包伤口时，低着头抿嘴皱眉的样子，让我的心忽然有种莫名的悸动。 那些日子，我都过得惴惴不安。我很想抱抱她，闻一闻她清甜的发香，可我又害怕你失望的目光。 但我最终还是让你失望了。 那个朦胧无月之夜，我在她房里迟迟不愿离去，我犹豫了很久，到最后我也没有离开。 我也想到过你，毕竟你每晚都坐在蒲团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我吹灭烛火， 分卷阅读199 一同入眠；毕竟你说过沉月是你最疼爱的妹妹，虽然她不记得你了，但她始终是你的牵挂。 可是那一晚，我想起了你，又忘记了你。 沉月酡红的面容和迷蒙的眼神，撩拨得我意乱神迷。她有些躲避，有些不安，有些颤抖，我小心地抱着她，极轻、极轻地拍着她的背，叫她别怕，就像你曾经抱着我一样。 沉月的眉眼，细看之下简直与你一模一样。 但她毕竟不是你，她是我最爱的沉月，也是你最爱的妹妹，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小玖？ 我与她在丝缎绫罗间缱绻，我们缠绵爱抚，互相伤害。我逐渐有些疯狂，看见她极力隐忍痛楚配合我，我满心怜惜与不忍，我压抑着极度的渴望，尽量缓慢、轻柔。我痴迷探寻着她的秘密，我欲望饱胀，我急不可耐，她随着我的动作颤动、呜咽，我欢欣满怀。 好在我及时拉回了理智。 雪山不是人类可以长留的地方。沉月有了重生的机会，自然有她的路要走，我不能和她有牵绊，我没有资格耽误她。 于是我及时悬崖勒马，守住了最后一丝理性。 我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你，我去了我们房间，发现你一夜都没回来。我焦急出门，看到了静坐在屋檐下的你，白雪茫茫，原来你在这里。 我和你说话，你却不理我。接连几日，你都没有理我。甚至后来沉月离开雪山，回到人间，晶莹居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你还是不和我说话。 那些日子我真的好怕，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好在你最终原谅了我，你说，从此我就是你苏家的人了。 【5】 此刻，我身在屏障之中，天雷打在我的身上。 小玖，我们相识五百年了。 你不知道，从这道透明的屏障里看你，你的容颜有多好看。可惜，我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你不要怨恨雪女，这不怪她。生在世间，我们都别无选择啊。 小玖，我只希望你身边再也不要有第二只雪兔了，我怕再来一只雪兔在你的妖刀旁成了精，你就会忘记我了。 最后一道天雷打在我身上时，我其实已经没有感觉了，我甚至看到我自己散成了白雪、散作了浮尘，凌乱，纷扬。 小玖，我很难过，这世上再没有我了。 【苏玖番外】 【1】 自从我以执刀使的身份在雪山重生后，我从来只是默然观看世间百态。遇到乐事，就笑一笑；遇到悲事，就哀叹一声；遇到不平之事，就转头去看那百里雪飞，弹弹琴，唱唱歌。若还是苦闷，就闭上眼睛睡一觉，一觉睡不好，那就再睡一觉。 亡灵的日子很无聊，除了弹琴唱歌看雪，我没有事情可做。 事实上，也没有事情是我可以去做的。 执刀使脱离了轮回，是世外之人，没有资格牵扯红尘之事。 我像是被全天下抛弃了一样，孤独地居住在雪山，过着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时间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 有一日我做梦，不知为何竟然梦见了生前在苏府的时光。半梦半醒之时，我仿佛觉得我还躺在苏府中我的卧室里面，风雪撞击门窗的声音，在梦中则变成了小妹敲门叫我起床的喊声。 可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荒芜的雪山，和寂寥无人的空旷的屋子。 人间早已换世，我甚至连我死了多久都想不起来。我真的好想哭啊，可我一个亡灵，早就流不出泪水了。 我以前觉得哭泣已经是最悲哀的事情了，现在觉得想哭哭不出来才是更悲哀的。 人生真的很痛苦，要死不死地做个亡灵更痛苦。 有时候觉得，我这样的日子太没意义了，干脆拔出妖刀自裁吧。可转念一想，我都已经死透了，再自裁还能死到哪去。 我迷茫了。 那妖刀也是有灵性，我拔了一上午，用尽了各种姿势，妖刀都纹丝不动，愣是让我拔不出来，我开始怀疑我守护的是个假刀。 正当我把妖刀带到悬崖边，想把它摔下去以测试它真假的时候，一团雪花啪得一下呼在我脸上，阻止了我的动作。而后那团雪花化作一个姑娘，清冷高贵的样子，站在我面前，冷冷地看我一眼，劝我不要做傻事，既然选择了执刀使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去做自裁或是毁坏妖刀这种事，太幼稚。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雪山上是有人的。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原来我是有同伴的！ 许久未和人说话，我的语言都有些不顺畅了。我缠着那个姑娘问了很多问题，聊了很多天，一直说到她不想理我，我还在不停地说，拽着她衣袖不肯放她走。 她被我缠得没办法，答应每隔几日来陪我说一次话，我才安心，放她离去了。 可以说她的出现拯救了我，也让我漫长无聊的时光多了一点欢愉。 她叫雪女，本是人间生长的妖怪，后来深 分卷阅读200 居雪山，得了仙缘，与地府合作，帮他们净化雪山的怨灵。 我问，雪山的怨灵很多吗？ 她告诉我，雪山收割的生命比我吃过的米饭都多，像我这样冻死在雪山上的人，每年都有一堆。 我了然。原来我也差一点就成为了雪山的怨灵，好在我抑制住了怨气，守住理智，才换来了执刀使这个位置。 真是无聊又可爱的宿命。 【2】 我在晶莹居前弹琴的时候，雪女常会默默飘在风雪中倾听。 白衣黑发，姿容清丽，体态轻盈，万年冰冷。这是我对雪女不变的印象。 我见她总盯着我的琴看，便问她是不是想学抚琴，要不要我教你？她想了想，说好。 我让她坐在我面前，教她看谱，教她每一个音的位置，教她拨弦的手势。 她问我：“这把琴有些年头了吧。” 我说是啊，这是我生前最爱的七弦，后来遗失在战乱中，我成为执刀使之后几经波折终于将它寻了回来，甚是欣慰。 她指着乐谱问我：“这是什么音？我又忘了。” 她手指晃动，害我看不清楚，于是我凑近了一些，问她：“哪一个？” 她晃动着手指：“这一个。” 我又凑近一些：“到底哪一个？” 她忽然转头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吻得我一脸懵。 脸上被她吻过的地方刺刺地有些疼，我心里痒痒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我想，若我不是亡灵，此刻脸色应该通红了。 后来连着好几天，我都不敢见她。她来找我，我怂得连门都不敢出。雪女很生气，说再也不来找我了。 我觉得这样对她确实不太友好，是我做得不对，于是我趁她走后，悄悄打开门，捧了一把雪回来，捏了一只小雪兔，又下山去人间弄回来两颗红豆，来做小雪兔的眼睛，摘了两片细长的青草叶子，来做小雪兔的耳朵。 我将这只小雪兔捧在手心，越看越喜欢。我想，拿这个去道歉，雪女应该会原谅我吧，于是悄悄地把小雪兔放在了雪女门前。 后来我再去找雪女时，她果然愿意和我说话了，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没有失去这个雪山上唯一的朋友。 我看到雪女把小雪兔一个人放在断崖旁，觉得小雪兔太孤独了，加之雪女已经原谅了我，小雪兔完成了它的使命，所以我又把小雪兔捧了回来，放在我枕边，日日陪我睡觉。 我有时候在想，若是小雪兔能变成人就好了，小雪兔变成人，我就又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于是我捧着小雪兔对它说，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做我的新娘，我还没有成过亲呢。 我说这话的时候，腰上的妖刀颤动了两下，我以为它在嘲笑我没成过亲，于是生气地拍了它两下，妖刀这才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妖刀可怜我，还是什么缘故，小雪兔竟然真的变成了人！ 我早上一睁眼，猛然看见我枕边多出了一个人，吓得我差点滚到地上。 他长得很好看，是一种超乎我认知的好看，好看到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他简单，明媚，纯洁，笑起来又有一丝野性。他笑嘻嘻地下来扶我，我才发现他没有衣服，黑发披在白皙光裸的双肩上，清纯中带着一丝妖娆…… 我轻轻叹口气。 是个男的，可惜不能做我的新娘了。 【3】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曾经我也是一个缓带轻裘的贵公子，斗鸡走犬，策马扬笑。若不出意外，我本该坐拥百万门客，在朝堂长袖翻弄云雨，救庶民出苦难。 只是……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一经战火，几年离乱，我与族人，在蔓草荒烟中流离失散。 我望着天空中簌簌而落的雪花，忽然扯起嘴角笑起来。 已经是第几个一百年了，我居然还能想起来那样久远的事情。 尽管很多事情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可是战乱带来的那种绝望，我仍然铭记在心。 那时候我觉得很无能为力，我失去了身份，失去了权势，就什么也不是。不仅拯救不了别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要等谁拯救。 我还记得妹妹沉月在失散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东南有雪山，穿过雪山，可寻得避秦之桃源。” 我心想，妹妹朝雪山走，我也朝雪山走，总有一天会相逢。 谁承想，雪山茫茫横亘万里，缺衣少食的我最终冻死在了雪山上。 我至死都没有遇到妹妹，更没有遇到那虚无缥缈的世外桃源。甚至死后我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救赎。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直到现在还在纠缠着我。 雪女告诉我，就算我护着小攸也没用，期限一到，他必死无疑。 我真的心力交瘁。 明明腰佩宝刀，却在遇 分卷阅读201 到不平之事时，不能将那十年磨砺的霜刃于君前一试。 我想献出我的一切去保护他，可是我亡灵之身，早已没有东西可以献出来了。 我也绝望过，可是小攸的笑容让我重新拾起了希望。我决定，赌上我的前程去守护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决不放弃。 雪女有句话说得还是对的，生活在这人间，总要心怀希望，抱有梦想，不管多遥不可及，都不要放弃，万一实现了呢？ 她说的很对，不管怨灵是不是要被净化，我都一定要保护小攸，万一真的把他护下来了呢？ 于是我不顾雪女的挽留，毅然带着小攸离开了雪山。 然而第一次人间之行并不成功，出了雪山还没走几段路，小攸就开始融化了。 我当时吓坏了，抱着他转头回到雪山，他才渐渐地恢复过来。我很郁闷，为什么同是雪妖，雪女不怕阳光，小攸却这么怕呢。 雪女对我投来冷艳一笑，没有回答我。 小攸捂着脸劝阻我：“别问了，人雪女是什么人，一出门就冻天冻地冻空气，我这种小妖怪怎么跟她比？你可别给我自取其辱了……” 我想了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开始潜心研制降温伞，研究了几天，还真让我做成了。第二次人间之行，成功启程。 【4】 清回常说，虽然我还是少年容颜，却总是有种中年老男人的沧桑。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我虽然死在十七岁，却不能永远保持在十七岁。心态变了，气质也就变了，现在连一个这么大岁数的妖怪都说我沧桑了…… 时间果然是把无情的刀。 清回还说，在她和我还不熟的时候，只要我不说话，远远站着，浑身都会散发着一股飘逸出尘的清冷气质，而我一笑则像是魅惑人心的妖狐，勾人心魄。 我越听越觉得舒坦，谦虚地回应她说，只要是看气质…… 结果她紧接着说，和我熟了之后才发现，什么飘逸什么魅惑全都是不存在的，我不过是个时常犯病的、时而忧郁时而疯癫的中年老男人而已。她还特意强调，我身上那股浓浓的中年沧桑感，是我这张少年脸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我：…… 好气。真的好气。好想打人。可我又打不过她。 我气得从山南走到山北，对着湖水看了自己很久，问自己我真的看起来很沧桑吗？ 可是我回答不了。 我生前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坐在树下看天空漂浮的云，看着看着，忽有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发泄，堵得我难受。 也不知为何，我看到云彩变幻的瞬间，突然开始害怕未知的命运。 我怕遇到执念深的亡灵，宁愿放弃轮回的机会，也要向妖刀求愿，从而代替我继任执刀使。 我不知道小攸体内的怨灵什么时候会被净化，我怕我被迫进入轮回，不能保护小攸到最后一刻。 我甚至害怕美好的真翠山只是一个假象，而总有一天，一切欢愉的、美丽的东西，都会支离破碎。 我不由嘲笑自己一声。 每天忧虑这么多，怪不得整个人都沧桑了。 小攸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问我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忽然一笑。算了，担忧那么多干什么，眼前的人还在，那就是最好的时光，应该珍惜才对。 如果我真的抵抗不过命运，真的挽回不了小攸的消散，那我就等到把妖刀托付给下一个人，然后追随小攸而去。 这是我的承诺。他是我灵魂深处的光芒，我誓死守护到底。 生不能同存，则一同化作劫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的一点吐槽】 同样是番外，怎么小攸那里是那么深情的一个自白，而到了小玖这里，竟然越写越逗比了~ 所以小玖，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第95章 【番外2】宋父与陶女 【宋父与陶女】 【1】 我有时常想，那次除妖过后不应该贪杯多喝那几壶酒，否则我也不会晕晕乎乎拐进一道不常去的巷子里，不去那条巷子也就不会遇到摆摊卖陶器的小哥，不遇到那个小哥，我就永远不会和她有交集。 也不知是她误了我一生，还是我误了她一生。 我只知道，虽然我第一眼没看上她，可却在温柔如泉水般的时光里，整个人无知无觉地，一点一点陷落在她眼底柔情中。 【2】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我除完妖，领了佣金，打了几壶酒在市集里闲逛，偶然看到路边一个小摊，其上摆着一溜精致陶器。我一时兴起多看了几眼，见到其中一个陶像甚是可爱，便拿在手里把玩了很久。 那是一个美人的陶像，我握在手里摩挲了许久，喜欢得紧。可我毕竟是庐陵宋氏的后代，虽然家族没落了，但家风犹在，若 分卷阅读202 是父亲看到我买这种女子像回去，少不了斥责我一顿。 如此一想，我到底是没买下那女子陶像，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摆摊的小哥问我：“公子这般喜欢，为何不买下？” 我只好回答说：“此女相貌太过凶狠，我不喜欢。” 其实她长得一点都是凶狠，我打心眼里喜欢。 * 这一夜风极大，刮得门窗哐哐作响，我心里也不甚安稳。 一片黑暗中，我听得吱呀一声，竟是卧室门被吹开了，不知为何我心里毛毛的。 我掀开帐幔准备去把门插紧，没想到猝不及防撞上一张笑脸，将我吓得重新倒回榻上。 面前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堂堂除妖师竟然会怕妖怪？” 我强行镇定下来，假装淡定点上蜡烛，举在女子面前，这才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心底诧异。 这不就是我白天想买却没买的那个女子陶像的脸吗？ 女子笑意更深，向前半步逼近我：“看来你是想起我了？” “嗯。”我装出一副高贵又冷漠的样子，以使自己在气势上不输给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啊。”女子再次上前半步，直接将手扶在我肩上，弄得我心跳都乱了。 “说话归说话，别动手……” “别动手？”女子扬起下巴，高傲说道，“道貌岸然的除妖师！你叫我不要动手，你白天摸我不是摸得很愉快么？” 我急得浑身发热：“我哪里摸你！我摸的是陶像！” “陶像不就是我吗？你抵赖什么？还能不能有点担当了？”女子眼中倒映着烛火，眼神热烈而妖魅，拉起我的手在她全身各处游走，“你摸了我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都忘了？” 我被她紧紧握住手腕，手掌滑过她凹凸起伏的地方，一时间我浑身僵硬，连挣扎都忘了。 许是我的样子有些滑稽，她低头一笑，继续说：“摸就算了，居然还说我长得凶，太过分了！你现在仔细看看我，我长得到底凶不凶？” 我按住胸口起伏的心跳，嗓音粗哑：“不凶。” 她低头笑了，眼睛弯弯的样子，甚是美好。 后来，我假托外出游历为借口，离开京城与她成亲。我不敢让父亲知道，因为我全家都是除妖师，没有人会祝福我和妖怪妻子。而她的朋友都是妖怪，没有谁会接受我这个除妖师。 我们打算好了，只在一起五年。五年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复相见，相逢陌路。 我们的时间很短，只有五年，五年的欢欣，换余生的相思。我觉得，很值得。 成亲三年，我们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却总是耽于玩乐，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像样的名字。第五年，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我抱着沉甸甸的闺女，对她说：“你给女儿起一个名字吧。” 那些日子我们住在巴蜀，连日阴雨。小女儿出生的时候正是深夜，窗下烛火正盛，天外大雨成幕。 她倾身靠在我身上，逗弄着我怀里的女儿，温柔笑道：“很多妖怪向来不待见半妖，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和我回到妖怪的地界去。我希望他们留在人间，所以他们一定要有个像人类的名字。你是除妖师，孩子长大后多半也是要做除妖师的，就让他们俩跟着你姓宋吧。今夜的雨下得那样大，女儿的名字……不如就叫雨时。” “雨时，真好听。”我抱着怀里轻轻小小的一个团子，心中充盈了幸福感。 陶女却忽然怅然一叹，声音落寞道：“下个月，我就要回西山了。” “嗯。”我应了一声，随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 我一愣，呆呆地回想一番才发觉，原来时光荏苒，五年时限已经将要结束了。 我鼻尖一酸，有些难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傻傻的重复：“你不回来了啊……你不回来了……嗯，你要保重身体……有时间了常回来看我……哦，你不回来了……” 在那个大雨连绵的夜里，我和陶女抱头痛哭。 【3】 我有时常想，那次除妖过后不应该贪杯多喝那几壶酒，否则我也不会晕晕乎乎拐进一道不常去的巷子里，不去那条巷子也就不会遇到摆摊卖陶器的小哥，不遇到那个小哥，我就永远不会和她有交集。 也不知是她误了我一生，还是我误了她一生。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一头栽进小哥的摊位上。没办法，我就是放不下她，如果她是我的一个劫，我认了。 我很想告诉她，儿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叫未期。 因为，她没有归来的日期，我也不会再期待她来。 此生，也就这样了。 如果她有一天听说了两个除妖师，一个叫未期，一个叫雨时，她一定会认出来的。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分卷阅读203 第96章 【番外3】翎鸢雨时 【翎鸢、未期、雨时】 【1】 翎鸢坐在千峰之顶，俯仰天地间，上有青空绵长，下有山峦苍翠，人间多少秋毫，都在这众山之顶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日子实在太无聊了。”翎鸢拍拍衣服站起身，捞起地上的外衣，一挥手搭在肩上，晃晃悠悠地，“我不如找个山洞睡几年吧。” “等一下！我有件不无聊的事给你做，愿不愿意？” 翎鸢回头时，一粒雪花恰好落进他眼睛里，激得他不停眨眼，十分诧异道：“是你啊，你竟然从雪山上下来了！是特意来看我的？给我带礼物了吗？” “倒也不是特意来看你的，礼物我也没有。” “……”翎鸢转头就走，毫不留情，“再见了老妹儿，我们的情义到此为止！就算你叫我父亲我也不会再听你说话了。” “父亲！”雪女称呼转换地十分顺溜，“拜托了，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我不想苏玖去轮回……” 【2】 翎鸢停在房檐上，静静看着院落中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的衣裙洗的有些掉色，头发乱糟糟绾着，一张脸却是清秀可人。 小姑娘拿着桃木剑，挥剑的姿势粗粗一看是没有错的，细微之处却不太准确。她默念咒语的声音略微有些擅抖，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念的咒文也是磕磕绊绊的，还不甚熟练的样子。 翎鸢仔细一听才发现，这么一个青涩的小孩子，竟然在试图召唤大妖怪，不由哑然失笑。 小小年纪，野心还不小！ 翎鸢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也许是想逗一逗这个姑娘，便现出身形稳稳降落在姑娘的召唤阵法中，整个人居高临下地出现在姑娘面前。 姑娘呆呆望着他，双眼放光，生怕他跑了似的猛扑上去拽住他衣袖不放。 她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将翎鸢照了照，几乎尖叫出来：“是大妖怪，真的是大妖怪！五千年呢！我真的召唤出了大妖怪！” 说完，姑娘当即拉着他朝昏黑的小屋中跑，一路跑一路叫道：“哥哥，你看！我召唤出了大妖怪！” 翎鸢被她拉着，默默不语。 进了内室，破旧的床榻上躺了一个病得不成样子的虚弱人类，姑娘摇醒了他，说：“哥哥，你快看，我召唤到了五千年的大妖怪！” 姑娘叽叽喳喳叫了半天，她哥哥也没醒来。翎鸢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哥哥很快就要不行了。 姑娘见没叫醒哥哥，扁扁嘴，似乎有些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拉着翎鸢左看右看。 翎鸢表情冷冷的，也不说话，满身“我很强”的气息，让小姑娘仰慕得如痴如醉。她这样看了许久，才想起似乎忘了什么，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规规矩矩地在案上展开。 姑娘找出一支毛笔，笔毛干枯的不像话，她左找右找却找不出墨来，有些沮丧，带着些尴尬向翎鸢道：“大妖怪，你先等等，我去邻居家借点墨来。” 翎鸢不说话，一挥手，案上出现了全套笔墨纸砚，及上品符咒纸同朱砂。这些都是他从阎明镜书房里搬来的，反正阎明镜有钱，少了就去买，翎鸢一点都不担心。 姑娘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不可置信得很。胆战心惊地摸了摸，还揉揉眼，再三确定案上的一切是真的之后，转身抱住翎鸢的腰，呜呜地不知在说什么，似乎是谢谢你大妖怪或是大妖怪你真厉害之类的话。 她将鼻涕眼泪朝自己袖子上一抹，这才将手里那杆破烂的毛笔谨慎地放起来。 翎鸢看着她小心翼翼、敝帚自珍的样子，想起阎明镜那挥金如土、翡翠明珠随便扔的腐败德行，不由心里一酸，心疼起这个姑娘来。 姑娘洗净了手，才拿起毛笔认真地在纸上写契约书，写完了，才仰着头问他：“大妖怪，你叫什么名字？” 翎鸢拿笔蘸了朱砂，在纸上写下翎鸢二字。笔力劲挺，丰厚雍容，自成一体。 姑娘羡慕地说：“你写得可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翎鸢心里叹道，自己好歹也写了千百年的字了，悟性得多低才会写得不好。 姑娘摇着他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没关系，我就当你默认了，反正你是我的使役妖，你得听我的。” 姑娘笑着签上自己的名字，宋雨时。 她将自己与翎鸢的手指划破，将血互相滴在对方名字上，这契约便成了。 【3】 宋雨时十分朴实，认翎鸢为使役妖，契约年限只写了一百年，竟没有霸占他几千年的想法，翎鸢会心一笑。 宋雨时却愣住了，兴奋地说：“你还会笑啊，你笑起来太好看了。” 这小屋子里破败不堪，家徒四壁，宋雨时怕他觉得委屈，亲自收拾了一番。 她家里东西极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宋雨时便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亲自汲了井水出来给翎鸢喝。 分卷阅读204 翎鸢原本站在一旁看着她打扫，心里却在想，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叫他去做。结果等宋雨时打扫完了，也没想起来可以使唤翎鸢，还亲自去汲水伺候他。 翎鸢心内感叹，现今世上少有这般实诚的人了，有些除妖师，恨不得将使役妖当粗使丫头，什么脏活累活都推过去叫他做，哪里像这小丫头一般，将使役妖当贵人供着。 宋雨时看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的肚子发出咕咕一阵叫声，宋雨时忽然想起：“对了，你还没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弄。” 说着跑去掀开家里的米缸，薄薄的见底了，宋雨时面有难色，拿起旁边一个篮子看看，还有些野菜，便笑嘻嘻对他说：“吃这个可以吗，我去给你做。” 她跑去厨房生火烧菜，很快便端了一盘热菜上来，却见翎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挥手间面前出现了五盘精致的菜肴，三碗香喷喷的米饭，再次呆住了。 翎鸢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接过宋雨时手里的野菜，并将他变出来的菜肴推向宋雨时，眼神朝她哥哥那边一瞥，示意她和她哥哥多吃一些。 宋雨时只知道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着哽咽了半天，才扑过去抱住翎鸢，哭得天昏地暗。 这一顿饭宋雨时几乎是和着泪吃完的。 她的哥哥还是醒不过来，宋雨时喂了他些米粥，又煮了山上采来的草药给他喝了下去。 到了就寝之时，宋雨时指着她哥哥躺着的床榻，说道：“我哥哥是病人，必须睡在榻上，家里也只有这一张床榻，要不你和哥哥挤一挤？反正我睡地上没关系的。” 翎鸢正思索着要不要再从阎明镜家里搬一张榻过来，却被宋雨时扯着袖子说：“你千万不要再为我们变一张床榻出来了，你是我的使役妖，原本该我照顾你的，怎么好叫你再三地照顾我们。况且，你也不是神仙，怎么能无穷无尽地变东西出来，你肯定也很难做的。我受苦受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怕委屈了你……” 翎鸢有些无奈。 这个叫宋雨时的小姑娘，实在是太穷了，但也太坚强、太努力、太善良、太为旁人考虑了，他作为一个一千多岁的老妖怪，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照顾她。 天不亮宋雨时便起来练习道术，她认真严谨的神情落在他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拿阎明镜的不拘一格与花婉兮的冷艳优雅来对比。 可惜了宋雨时的命运，若她生在富贵之家，不管有没有天赋，只凭这股勤勉之态，到了这个年龄也早已道术有成了，哪像现在这般。 一天之内，照顾病兄、打理家事、做饭打扫就已费去她大半时间，每日还要计较着怎样省钱、怎样赚钱，哪里还有时间来参详道术、练习道法呢？ 所以她不得不通过早起来增加时间。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像她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类成长的时候，若是一直吃得少又睡得少是会长不高的。况且，她的一天原本就够劳累了，再早起练习道术，这精力哪里够用，会令她一整天的效率大打折扣，这天的事情没做完，第二天就要起得更早来做，如此下去，势必形成一个恶循环。 翎鸢微微摇头，心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却栽在穷苦二字上，可惜得很。古人果真说得好，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啊。 其实翎鸢活了一千多年，这种事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看淡了。可是看淡归看淡，此番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时，到底还是为她觉得不平的。 再想想阎明镜烧钱时的败家样子，不由得再次仰天长叹，叹天道不公。 【4】 宋雨时白天到镇子上的富贵人家开的染坊里去做工，将翎鸢留下看家。 翎鸢百无聊赖，她哥哥躺在床上一直都没醒过，要不是翎鸢探了探他鼻息，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翎鸢坐在树上打了好几个盹，好容易到了中午，宋雨时匆匆回来带来些午饭，又熬好了她哥哥的药，一点一点地喂下去，这才匆匆地又赶回染坊去。 宋雨时走后，她哥哥略微咳嗽了几声，然而还是没有醒来。翎鸢看得出来，这个人，再过几天就要死了。 漫长的下午，翎鸢实在没有事做。宋雨时是个体贴人的主人，从不给他安排一丝半点粗活去做，翎鸢实在闲得无聊，恰好见她家没有柴了，便上山去准备砍些回来。 砍柴的过程很不愉快。 所有使役妖的手腕上都有一圈印记，像是一道锁链一般，表示此妖是有主的。 山上偶有小妖经过，见到这么个大妖怪，有的飞快避开，有的会停下来叹一句：“我见到大妖怪了！”然后再飞快避开。 有那些胆大的，远远观望了一会儿，见翎鸢只是在砍柴，便与同伴议论。 “他一个大妖怪怎的在这里砍柴呢，还成了别人的使役妖，现在的除妖师竟这般可怕吗，连这样的大妖怪都能驯服？” “说不定他是在大妖怪之中混不下去了，才去投靠人类除妖师的。” 分卷阅读205 “怎么个混不下去法？” “人品不好呗，被大妖怪们排挤。说不定这是个好吃懒做，奸.淫.劫.掠，什么都做的妖怪……” “有道理。诶，你说会不会是他和人类除妖师有了私情，才心甘情愿做使役妖的。” “对呀！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怪不得被大妖怪们看不起呢！” “你说说，他爱上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好说，不过收服他的那个除妖师一定非常强大，咦，说不定就是阎家新近崛起的那个后生阎明镜呐！” “我知道阎明镜，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除妖师，听说年纪轻轻就和家族里最负盛名的叔父打平手了！对啊，只有他才能狠狠蹂.躏.这种嚣张的大妖怪，给驯得服服帖帖……” 两只妖怪深以为然，看着翎鸢的眼神复杂又深远。 越来越多的妖怪被他们的谈话吸引，莫不流露出“啧啧啧，没想到呀”的神情。 翎鸢终于忍不下去了。 紫色的妖法流转周身，他一拳捶在地上，将方圆千里的地面震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他背对日光飘在众小妖的上空，阴沉着脸缓缓开口：“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众小妖吓得张皇失措，一个个跪在地上行那最隆重的礼节，慌张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大人是世间最厉害的大妖怪，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小妖怪计较了。” 翎鸢本就懒得理他们，一巴掌扇过去，将他们通通打飞至三万里外，这才消了气。 天黑了许久，宋雨时才从染坊回来。 她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哥哥需要买药，我必须多做些工好赚些额外的钱，才能买得起药。” 翎鸢很想告诉她，不必如此辛劳，你哥哥很快就不需要草药了。他看着宋雨时关怀地查看哥哥脸色，居然还高兴地说：“哥哥果然又好了许多！” 他终是什么都没忍心说。 照顾完哥哥，宋雨时准备生火做饭，看到满满的柴木，先是惊了一惊，随后快乐地抱住翎鸢的腰，向他说：“大妖怪又是你帮的忙对不对，你真好！” 翎鸢很是无奈。 人类都把使役妖当驴使，只有这个人居然把他当祖宗供着，该说她善良还是傻。 很快宋雨时把翎鸢的饭送来，自己去喂哥哥了。 翎鸢偷偷瞄了一眼，宋雨时给他和哥哥的饭是一小块豆腐和几根青菜，给自己吃的却是隔夜的硬馍馍，他有些不忍心，将自己的碗递给她，想要和她换一换。 宋雨时盯着他递来的碗看了好久，看到最后竟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大妖怪，平日吃的全是山珍海味，一定看不上我家里的饭菜，你若真的嫌弃，便自己倒掉好了，不要这么明显地告诉我，我会难过的……” 翎鸢深觉无力，只好听话地将它吃了，宋雨时这才破涕为笑。 第二日宋雨时回来时，将一块洗的掉色的手帕摆在翎鸢面前，打开一看，是一块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宋雨时笑着对他说：“这是我用攒下的工钱买的，这点心可贵了，我也只能买得起一块。你和妖怪生活在一起，一定没吃过人类的东西，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吃。” 翎鸢很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娘要对他这样好，明明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给他最好的东西。哪有这样宠着使役妖的，也不知她是不是傻。 翎鸢一动不动，不说话，也没有吃。 宋雨时有些寞落，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她咬咬唇，看了看点心，又对他说：“好歹尝一尝吧，我专门给你买的。” 其实比这好的点心，他在阎明镜那里吃过不少。翎鸢心疼这个小姑娘，想要把这点心留给她，便起身走开了。 宋雨时望着他的背影，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将点心收起来了。 【5】 夜深人静，宋雨时在院子里摸黑练习道术，因为家里没有蜡烛，她就着月光画符，常常因看不清而出错。翎鸢被她的声音吵醒之后，翻身从树上下来，想催她去睡觉。 宋雨时见他起来了，十分抱歉：“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翎鸢不答话，夺过她的符咒将她往屋里推。 宋雨时挣扎着说：“不行，我只有这些时间可以练习，我不可以去睡觉。” 翎鸢腹诽：看都看不见，还练什么练，同样是浪费时间，不如去睡觉。 宋雨时一个劲地说：“我好不容易召唤到了大妖怪，我不能因此就懈怠了，我要更加勤奋地练习，才可以成为与京城里的除妖师比肩的除妖师。” 翎鸢似没听到，只管把她向屋里推。 宋雨时力气压不过他，有些失落：“为什么你不听我的，使役妖不应该对主人唯命是从吗？” 她望了望破败的院落：“我好不容易召唤出一个大妖怪，可是我给不了大妖怪需要的一切，果然我还是不配拥有大妖怪吧… 分卷阅读206 …” 她抹了抹眼睛：“算了……” 宋雨时自己跑进去，关起门不再出来了。 翎鸢觉得有些奇怪，他不过是催她去睡觉，怎么就把她惹哭了呢？而且，她在外面受苦受累从来也没见她哭过，从来都是默默抗下所有风雨，怎么到了他面前就总是止不住眼泪呢？ 翎鸢想不明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翎鸢在睡梦中觉得有异常，猛地睁开眼，宋雨时就坐在树下看着他。 翎鸢有些懵懵的。 宋雨时见他醒了，便拿出一张纸，正是他二人的契约。 宋雨时道：“我这样弱小的除妖师是不配拥有大妖怪的，你走吧。” 她指了指东北的方向。 “你可以去京城，那里有最好的除妖师，不管投靠谁，都比待在我这里好。” 她说着，便要撕毁契约书，吓得翎鸢一把夺了过来。 契约一旦订立是不可修改的，谁毁了它，谁就要承担毁坏契约的伤害。宋雨时这样的除妖师，被契约之力反噬一下，恐怕就死了。 宋雨时静静说道：“我知道撕毁契约有什么下场，我可以承受的。” 翎鸢撇撇嘴，你能承受才怪！ 他将那张脆弱的纸小心翼翼叠起来，放进了自己怀里。 宋雨时还想说什么，可是天色已然渐渐亮起，她只好匆忙赶去染坊，只待夜间回来再说。 宋雨时走后，翎鸢才自言自语道：“和这样一个敏感脆弱又自卑的人相处真不容易。”他庆幸还好自己装了哑巴，否则还不知要和她费多少口舌。 待到夜色已深，翎鸢无聊地趴在草丛里捉虫子玩，玩到兴头上，便将宋雨时忘了，她哥哥在里间忽然咳嗽了一阵，翎鸢才遽然惊起，发现宋雨时还未回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人。想想自己一个大妖怪在家里捉虫玩，却叫她一个小孩子风雨来雨里去的工作，实在太没良心了。 为了不让自己更没良心，他将门锁了，前去染坊寻找她。 可是染坊早已关门了。 翎鸢想莫不是宋雨时抄了近路已经回家去了？ 待他回了宋雨时家，见到家门仍然锁着，里面只躺着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男人。 翎鸢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他又回到染坊，细细寻找宋雨时的气味。 妖怪的鼻子比人类灵敏得多。他在一群人类的气味中很快找到了宋雨时的，一路跟着气味寻过去，终点竟是一处妖怪巢穴。 他站在洞口冷笑三声，对自己道：“几个小妖怪想害我主人，老子弄死你们。” 洞外的一棵树上，有一片树叶正要辞树而去。 翎鸢在此时进洞去。 这落叶悠悠然离了树枝，飘飘荡荡，还未沾着地，翎鸢却已经出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洞里的小妖怪们甚至没和他交手，一见到他额间光华流转的九重云纹，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翎鸢将宋雨时和另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还是男孩子主动解释的。 原来今日宋雨时下工早，到男孩子家找他玩。男孩子眼睛看不见，宋雨时就一路领着他，跑去山脚下一直玩到天黑，这才结伴回家。回去的路上有一个人，面对一棵树，一动不动，很是奇怪。 他两个从他身边经过，原本没打算理他。 走到了转弯处，两人再次看了看远处那个人，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站着，宋雨时担心他有什么事，拉着男孩子又返了回去。 宋雨时凑到他身后，轻声问了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你的。” “有啊。”只听他沉闷地答了一句。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个没有脸的人，宋雨时的尖叫声都没发出来，便和男孩子一起被掳走了。 好在性命垂危之时，有翎鸢相救。 宋雨时与那个男孩子，一边一个抱住翎鸢大腿，跪谢救命之恩。 宋雨时如今也不与他客气了，直接将鼻涕眼泪抹在翎鸢衣服上，哭哭啼啼道：“真没想到你如此担心我，竟一路找来这里救了我，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嫌弃我呢，原来你就是这样外冷心热的性子……” 翎鸢觉得傻这个词已经不能形容宋雨时了。 她好歹也算个除妖师，夜路上出现个奇怪的人，明显非鬼即怪，她竟不知道吗？跑还来不及呢，还上去搭话，活该遭此横祸被妖怪吃。 说起来除妖师若真的被妖怪吃了，也是好笑得很。 【6】 阴云密布的一天。 宋雨时又是一早跑出去做工了，翎鸢待在家里无聊，只能去照顾宋雨时的哥哥。 说起来，翎鸢还不知道宋雨时哥哥叫什么名字，等她回来要问问。话说起来，他好像还没开口同宋雨时说过话。 翎鸢正在这里出着神，床 分卷阅读207 榻上的哥哥动了动睫毛，居然睁开眼醒了过来。翎鸢也看见了，顿时感觉不好，她哥哥可能要死了。 哥哥看着翎鸢，虚弱地说道：“你就是雨时召唤来的大妖怪吧。” 翎鸢心道：你好不容易醒来就是为了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为何愿意留在这里，我只求你不要伤害雨时。” 我是受人之托来照顾你们兄妹俩的，怎么会伤害她。 “我觉得我快不行了，你可以帮我叫一下雨时吗？” 雨时不在这里，出去做工了。 “算了……”哥哥强撑着坐起来，找出一方盒子，打开来，是两块写着神荼郁垒二神名字的桃符，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这是宋家先祖的桃符，驱鬼镇邪很管用的，向来由一辈之中居长之人保管，我快要死了，雨时从此便是长子，请你把这个交给她，并告诉她，好好学习除妖道术，宋家在秦汉时，是有名的术师之家，在那个鬼魅横行的年代是有一席之地的，只是现在没落了。我是个将死的人，宋家的复兴只能靠她了……” 翎鸢静静看着他，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听他提及秦汉时，翎鸢的眼前也浮现出当年来，脸色变得怀念依恋起来。 那确实是个人妖共存的时代，是妖怪的盛世。 人类的车马穿行过妖怪的衣裾，室内的檀香冉冉荡起妖琴鬼歌，那个早已远去的年代，今日提及，仍能闻到当年的花香。 那时候不像如今一般，妖道没落，除妖道也跟着没落。秦汉宋家，翎鸢还是有耳闻的。 破旧屋子里的一人一妖，共同追忆着逝去了的年岁，居然有了奇妙的心灵契合。 宋雨时的哥哥死了。 如以往的每个日夜一般，静静躺着。 翎鸢看着他，有莫名的悲伤，刚刚被勾起的往昔的回忆，随着这个人的死亡，一并消失了，就像那个年代一般，逝去永不复返。 翎鸢仰着头，视线还是模糊了，不得不抬起衣袖，轻点在眼角。 秋日那种无声无息的萧瑟，最伤人怀。松风入耳，秋雁鸣叫，翎鸢走出了这个叫人伤心的房间。 千百年岁月如梦一般。 秋尽冬初人寂寂，生离死别雨茫茫。 * 夜至，宋雨时的笑声伴着一个男孩子的话语声渐渐行近，到了门前，宋雨时对他道：“怀恭，你回吧，路上小心。” “好。”两人道别后，对方便离去了。听声音，似乎是上次与宋雨时一起，被妖怪抓了的那个人。 翎鸢看着宋雨时进了院子，抱臂坐在门口，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宋雨时的脸上挂着往常一样的笑容，对翎鸢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又在等我回来吗？” 她说着，便想进屋里去，口中说着：“哥哥怎么样了？” 翎鸢急忙起身拦着她，硬是不让她进屋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连理由都没有想好，身体就已经行动了。 也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宋雨时进去了会伤心，而他不愿意看到她伤心，所以他拼命地拦着她。尽管他知道拦不了一辈子，能拖一会儿也是好的。 宋雨时起初以为翎鸢在同她玩闹，还高兴地说：“你愿意同我玩，我很开心，你终于不是对我那么冷淡了。” 她十分配合地同翎鸢闹了一阵子，渐渐地，终于感觉出一丝不对来。 她收敛起笑容，严肃问他：“翎鸢，告诉我，为什么拦我！” 翎鸢愣住了。 这是宋雨时第一次唤他名字，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严厉的神色，往常她都是笑嘻嘻喊他大妖怪的。 这样的宋雨时让他有些不适应，宋雨时就趁他发愣的空档，推开他跑进屋子里。翎鸢转过身去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不忍见到的一幕终于来了。 屋里亮起烛光，紧接着，宋雨时的哭喊声清晰可闻。 翎鸢站在门口，望着这天地间秋色无边，夜重霜寒，眼前浮现出过往的悠悠岁月。他忽然觉得，哪怕是经过这许多年月，他依然看不开生死。 晚风吹起他衣衫，吹得院中焜黄草木萧萧瑟瑟，他本不觉得冷，却跟着院中草木瑟瑟发抖。他是一个大妖怪，沉浮尘世间是这般渺小，秋风吹散了许多的事物，也不知他自己会被哪一年的风吹散…… 翎鸢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直到宋雨时哭声渐渐减弱，他才进去屋子中，看到宋雨时趴在她哥哥身上，用尽了哭喊的力气。 翎鸢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宋雨时没有反应。 他本想告诉她，一个虚弱的凡人而已，早晚的事，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既解脱了他，又解脱了你，没什么好哭的。 还好他还留了些理智，话出口前自己先想了想，觉得并不是什么安慰人的好话，便没有说出来。 翎鸢从袖中拿出那个木盒子，将里面两个桃符拿给她看，将她哥哥的 分卷阅读208 话，全部告诉了她。 最后，他问道：“我一直没问过，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未期。” 宋雨时抱着盒子，低下头去不言不语。翎鸢比她高，俯视她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翎鸢得知了她哥哥的名字，便觉得圆满了些。见宋雨时实在低落得很，便自去打了水，亲自为宋未期梳洗。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对妖怪来说，死了就是死了，根本不需要死后哀荣。他们这些天生天养的妖怪，本就是靠着世间日月精华得以显露灵性，死了也不过是回归天地，没什么可惜。 翎鸢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看得开生死，却仍然为宋未期和自己悲哀。他想，果然是自己活得太长了些，不耐烦了罢。 宋未期的身后事，都是翎鸢陪着宋雨时料理的。 宋雨时再没有笑容了，一言不发，沉默得愈发阴沉起来。反是翎鸢，在她身边跑前跑后，问这问那，吃饭睡觉，穿衣洗漱，全是他在伺候。饶是如此，他还担心宋雨时不满意，连连问她：“您可觉得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终于像个使役妖了。 宋雨时躺在墓碑旁不肯回来，翎鸢就巴巴地跑去请她回去睡，耐心地劝她：“未期最重要的人便是你这个妹妹，你若出了事，教他怎么安心呢？” 宋雨时不理他，翎鸢又唤一声：“大人？” 他没办法，只能打晕了宋雨时，将她扛回去。 翎鸢的做法是很正确的。 深夜里，秋雨哗哗地落下来，将本就衰败的草木打得狼狈不堪。 翎鸢就坐在窗边看着宋雨时睡觉。 他忽然觉得，这兄妹俩的名字十分有意思。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两人的名字里，兴许藏着谁和谁的过往呢。 【7】 早上，宋雨时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翎鸢却枕着窗台睡着了。宋雨时坐在一旁看着他睡，妖怪灵敏的知觉促使翎鸢猛然惊醒，待见到面前的人是宋雨时，翎鸢笑道：“大人醒了。” 数日来，宋雨时第一次露出笑容。 “从前，我甚至想过，你会不会其实是个哑巴。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会说话的。” 翎鸢有一丝丝尴尬。 他绝不会告诉她，自己之前不说话是想装高冷，却最终失败了。 宋雨时不以为意，对他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翎鸢面不改色。 幸好他不是一只有尾巴的走兽，不然尾巴翘起来就不好了。 宋雨时将身子覆过来，紧紧地拥抱他一下，在他耳边道：“谢谢你。” 热热的东西滴在翎鸢肩上，他觉得鼻子酸酸的。 宋雨时松开他后，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叹口气，起身望着窗外，喃喃念道：“万物如秋露，风中不久长。谁言易逝者，只有草边霜。” 第97章 【番外4】应千慎 【应千慎番外】 【1】 我和宋雨时彻底变成一样的人了。 原本，我和她仅仅是相像。 她父亲是除妖师，我母亲也是除妖师；她母亲是妖怪，我父亲也是妖怪。 她父亲是曾经显赫的除妖师世家后代，我母亲则是当世最强的大除妖师。 她母亲住在西山，我父亲住在兰谷，西山和兰谷恰好关系不错。 她还有一个哥哥，我也有一个哥哥，只是她哥哥死了，我哥哥还活着。 后来，我哥哥也不在了。 我和宋雨时彻底变成了一样的人。 【2】 关于母亲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母亲的身影，似乎只在我记忆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在我所能记得的大部分日子里，我都在和应千行相依为命。我住在他袍袖里藏着的镜子中，他住在真翠山。 也许是因为我和应千行相处太久、靠得太近，又或许是因为我每晚都会看着应千行的脸入睡，总之我长大后，竟然长得同应千行一模一样。除了瞳色有些不同，我的瞳孔比他稍浅一些之外，其他都一般无二。这就导致我每次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很奇怪，仿佛镜中的人不是我，而是应千行。 事实上，不只是看镜子时我有这种错觉。就连实际的生活中，我也觉得我的存在完全被应千行代替了。 他有名字，有身份，有朋友，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人间，有静谧安好的生活。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待在镜子里，透过他的袖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认得他每一个妖怪朋友，却没有一个妖怪知道我。虽然应千行告诉我我也有名字，叫应千慎，但我并不开心。我的这个名字就像我这张脸一样，不过是应千行的复制品罢了。况且，我就算有了名字也没有人可以喊我，有没有这个名字又怎样呢？ 我还是这么孤独。 分卷阅读209 【3】 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给我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为什么同样是母亲的儿子，应千行可以行走人间，我却只能待在镜子中，看着他与旁人谈笑风生。 我很难过，也很不甘心。 我和应千行在母亲的要求下结下了约定之印。他保证不使用除妖道术进行除妖行动，不以除妖师身份现身世间，我则保证不擅自走出镜子，不以半妖的身份出现在妖界，若是万不得已走出镜子，一定要使用应千行的身份。 母亲总是要求我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比如这个约定之印，很莫名其妙。她明明知道应千行的梦想就是成为和她一样的大除妖师，她大概也知道我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妖怪，可却偏偏不让我们如意。应千行说这是因为母亲想要保护我，怕我因为半妖的身份受到伤害。 我问他，母亲不让你做除妖师，难道你不难过吗？ 他说不难过，只要能保护我，他什么都愿意。 可他明明就在说谎。他在真翠山练习除妖道术我都看在眼里，他看阎明镜、花婉兮时艳羡的神情我也明白，他放不下他的追求。 我也知道他的实力，若没有这道约定之印，应千行实力与名气绝对在花阎二人之上，早就该扬名京城、富贵满堂了，而不是寄居李府，做一个落寞门客。 我想过无数次，若没有这道约定之印就好了，应千行可以过上他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过上我想要的。 我很多次都差点冲出镜子打破这道约定之印。我知道打破这印记我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搞不好约定之印一碎，我就受到打破约定的惩戒而灰飞烟灭了。 但我还是想打破它。 我哥哥那么天赋异禀的人，不该埋没在一个浪荡公子的宅邸里。 可是我从来没能做到。 应千行总是能及时阻拦住我。次数多了之后，我性情变得暴躁，不仅冲他大吼，还骂了他很多难听的话。他从来不生气，还会反过来安慰我。 我的一番暴风骤雨捶打在他身上，却仿佛击打在棉花上，软乎乎的。我每次冲他发泄完，都沮丧得说不出话来，躲在镜子里闷头哭，应千行要么就走进镜子抱着我哄我，要么就带我走出镜子到小河边散步，并允诺我可以自己出镜子玩几天。每次我崩溃，他都这样安慰我。 后来我甚至开始认命了，渐渐觉得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就这样和应千行生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谁让他是我最亲近的哥哥呢。 偏偏就在这时候，我见到了宋雨时这个人。 我真的很震惊！明明她也有妖怪的血统，为什么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拥有除妖师的身份，甚至还有一个使役妖！ 我还以为生而为半妖，就只能低头认下终生藏于镜中的命运。可为什么眼前这个半妖，却拥有和我完全不同的生活？ 那是第一次，我的认知、我的观念开始崩塌。 我觉得受到了欺骗。母亲在骗我，哥哥也在骗我！明明半妖不是不被世间接受，为什么他们还要把我囚禁在镜子里？ 【4】 我和宋雨时、和哥哥兰白正式结盟是在约定之印破除之后。 对于这一点，我真的要感谢宋雨时，如果不是他派出傀儡攻击李公子，应千行也不会为了保护李公子而祭出符咒相对抗，约定之印也不会破裂了。 好在应千行运气好，他打破了约定，却也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留了一点血，养了几天伤，又活蹦乱跳了。 但我从此便自由了！ 我回到父亲的家乡，和兰白生活在一起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生存的快乐。 有很多妖怪愿意同我说话，会喊我“应千慎”，会问我的过往，分给我瓜果，与我分享乐事。 我终于不用生活在应千行的影子之下了！ 我终于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生命了！ 趁着自由，我去联系了同为半妖却不同命运的宋雨时。我们的经历可以说十分相像。 她说，她是西山大妖怪的孩子。 我笑了笑，说我是兰谷大妖怪的孩子。 她又说，她有一个做除妖师的父亲。 我说，我有一个做除妖师的母亲。 她说，她是庐陵宋氏的后代，她要成为大除妖师，重新取回属于宋氏的荣光。 我说，我是兰谷大妖怪的后代，我想回到兰谷学习妖法，做一个真正的妖怪。 她还说，她有一个哥哥，可惜过世得早。 我咬牙切齿，说我也有一个哥哥，但我希望他去死。 她望着我，说我不该这么说我哥哥。 我说，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她叹了口气：“算了，我就是一个满腹仇恨的人，又凭什么劝说你不要去仇恨呢……” 宋雨时是个特别善良的姑娘，可不知为何，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却要遭受那么多苦难，就连她身边唯一一个亲人陶女也 分卷阅读210 泯灭了。 我心疼她，决定把自己当做她的亲人照应她。应千行怜惜她是母亲好友的女儿，偶尔也去照顾她，我就是在这时发起了对应千行的反攻。 我终于可以把我二十年来遭受的一切回报给他了！ 在我囚禁应千行之后，兰白和宋雨时也有劝过我，说应千行是爱我的，母亲也是爱我的，母亲设置约定之印时，一定将打破约定的惩戒设定地很轻很轻，否则应千行怎么可能养几天伤就恢复过来了呢？ 宋雨时也说，她母亲令她和应千行立约定之印时，可是将打破约定的惩戒设定为“魂骨无存”。而我母亲将打破约定的惩戒设置的那般微不足道，一定是对我心存怜惜，知道我终会不顾一切冲出镜子，便给我留了一个恢复自由、回到妖界的机会。 我却不认同。母亲不可能爱我，她设置轻微的惩戒，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心疼应千行，知道他放不下做除妖师的执念，给他留了成为除妖师的机会才对。 多谢应千行了，要不是母亲爱他，我也不可能逃离镜子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游荡在人间妖界。 我过得很好。 他们爱不爱我，我才不在乎。 【5】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应该恨应千行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应千行应该恨我的…… 他为什么要打晕我，替我去死？ 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居然联起手来揍得我失去意识，只为了让应千行代替我，从而保下我一条命！ 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从小就是这样，总是有人替我决定我的宿命，从来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挣扎着爬到池塘边，望着水面上那张熟悉的面影，难过得说不出话。 应千行，我真的好想他啊……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对他很好很好，不怨恨他，不伤他的心。 我会把他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 我想告诉他我错了，我不该被怨恨支配，和宋雨时一起为祸世间。 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没有他，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我这张脸，再没有值得我倾注目光的事物。 如果山崩地裂才能与他再相见，我也会等着这一天。 第98章 【番外5】花阎篇 【阎明镜番外】 【1】 “绘姬，醒醒。” 我应声睁开眼，见到了我的新主人。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身形颀长，眉眼温和，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我向前倾身，迈出画卷，站在他面前缓缓行礼，口中称道：“阎大人好。” 他赧然一笑：“不要叫我阎大人，我还不是。” 我坚持：“您是绘姬的主人，绘姬必须叫您阎大人。” 他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而后轻轻掩了我的唇，提醒道：“你就叫我明镜大人吧。在这个家里，只有我父亲才是阎大人，等到过年我带你回祖父府邸，那么祖父才是阎大人，你可记住了？” 我轻轻点头：“绘姬记住了。”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也许我不是你第一个主人，但你是我的第一个使役妖，我会对你很好的。绘姬，我会努力在家族里出人头地，让你跟着我水涨船高，做家族里的最有地位的使役妖。” 我站在他面前，春日里飘摇的杨花轻轻拂弄我的脸，痒痒的，而眼前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孩子，微蜷手指拂开我脸上的杨絮，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我报之以一笑，轻声开口：“绘姬，誓死效忠明镜大人。” 【2】 明镜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干净的男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从骨子里透着真诚、清澈与美好。 他会把心掏出来送给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喜欢热闹，喜欢带着我去静观山，和大妖怪翎鸢谈天说地，饮酒过招。 他说等成年以后独自开府了，要收服十个大妖怪做使役妖，给每个使役妖一个院子，要养几条鱼、几只鸟和一只小狗。 他害怕长相恐怖的鬼怪，也害怕虫子。有一次他在枕头下面发现一条半只手臂大的蜈蚣精，吓得脸色发白，却还要硬撑着装出不害怕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我很喜欢扮鬼吓他，一开始总能将他吓得花容失色，后来他就习惯了，每次我蹦出来吓他，他就摸摸我的头，叫我别闹。 他很喜欢睡觉，如果我不去喊他，他可以从天黑睡到天亮，再继续睡到天黑。 可是他很努力，为了练习除妖道术，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我哪怕天不亮、鸡没叫就喊他起来，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真的很喜欢除妖道术，为了一个不明白的咒语，可以不吃饭不午睡研究整整一天。他的眼睛很圆很大，里面随时随刻都藏着笑意、善良、光亮、希冀与野心。他想成为阎家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除妖师，也想成为全京城最厉害的大除妖 分卷阅读211 师，为了这个愿望他几乎倾尽所有力量。 他对我也很好很好。阎府里能助长妖怪修为的丹药应有尽有，只要能分配给他的，他全部都会给我，若是没有分给他而我想要的，他也会用他能带给家族的价值来尽力为我交换。他每天已经很忙了，要钻研道术书籍、实践练习、外出交游，却还会抽时间教我一些除妖道术中基本的符文变形方法，以及一些道术防御术。 我很用心地在跟他学。 既然我的主人这么努力、这么优秀，我也不能差。 他是山间的清泉，是夏晨的露水，他这么干净，我要保护他不受世俗的污染。 我还要帮他达成他的愿望，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为他消融寒冰，斩断荆棘，送他去锦绣之路。 我以前做使役妖，一直觉得没有必要对主人这么走心。 现在我才知道，走不走心是要看人的。明镜这么美好的人，值得我为他赴汤蹈火，也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 【3】 明镜十六岁那年，我跟着他出京游历，藏身于他随身携带的符咒中，随时应他召唤而出。明镜为了锻炼自己的独立性，为了让自己早日变成一个成熟的除妖师，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召唤我。 在我第三次为他包扎伤口时，终于忍不住怒骂他。 我告诉他，我作为使役妖也需要锻炼，我需要和他培养默契度，他不召唤我，我怎么知道如何与他协作？ 明镜第一次见到我生气，睁着他的大圆眼睛呆呆看着我，而后扯扯我的袖子，小声说叫我不要生气了，他听我的就是了。 我满腔的怒火，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霎时熄灭得无影无踪。 没办法，自己的小除妖师，再生气也要宠着他。 明镜太和善，太可爱，太招人喜欢。我从路过他身边的妖怪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秉着青烛长发垂地的女子，怀抱满筐骷髅踩在水面的小姑娘，藏在纸伞中的鬼魅，夜色中唱歌的胫骨…… 魑魅魍魉，各态妖邪，从四面八方而来，撞上这个小除妖师前行的道路，或引诱他一晚，或摆他一道，或纯粹逗弄他一下，或实打实对他动了坏心思…… 我亲眼看着我的小除妖师，从应接不暇到从容不迫，从手足无措到游刃有余，从最初颤抖着手臂不忍心夺去作恶妖怪的性命，到后来无悲无喜手起刀落替天行道。 明镜成长得很快。 我曾担心他的善良会成为他的阻碍。还好，明镜有理智有魄力，懂得大是大非，懂得天道轮回，他心慈，却不手软。 我很满意。 同时我也意外地发现，我竟然颇为享受这种养成的过程。 【4】 纱罗轻扬，绣樱微荡，花吹雪绕裳。 无双女子，在明镜的阵法与符咒中现出身形，柔弱可怜，却又美得不可方物。明镜拿着朱砂笔，凝眸耐心倾听她的故事。 飞来横祸，无辜惨死，遗骨他乡，日夜忍受野狼啃啮，她的灵魂也被圈住，无处可逃。 一方院落，已圈禁她百年。 落英纷扬，孤窗霜凉，流光已逝。她求明镜施展道术，将她遗骸与魂魄送归故乡。 明镜答应了。 他这么善良，一定会答应的，那女鬼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在出乎意料地遭到女鬼的反攻之后，他的杏圆眼睛中先是充满了意外的神色，而后是困惑，接着是受伤、愤怒，最后转归为平淡无波。 女鬼想要他代替自己被圈禁此处，而她则可以夺他肉身，重归人世。 我叹口气。明镜受到欺骗，一定很伤心。我都舍不得责打的人，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鬼伤了心，我真的太心疼了。可是没办法，总要让他学着长大。 我听到明镜召唤后，立刻从符咒中出来，陪伴他左右，辅助他战斗，最终将女鬼永世封印。 封印，而不是打散魂魄。 明镜还是心软了。 【5】 从他十六岁，到十八岁，我陪他游历了三年。 一路上，他不仅遇到许多妖怪，也遇到一些除妖师，有真心待他的，也有虚与委蛇的。渐渐地，明镜学会了有所保留，待人处事，七分诚意，三分戒备。也学会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明镜十七岁那年，我和他一起泛舟洞庭湖，第一次遇到花婉兮。 那个时候的花婉兮，还没有在京城扬名，青涩得如同一颗青枣、一个青橘，坚硬又苦涩，冷淡而倨傲，仗着一身实力从南闯到北，目中无人，嚣张狂傲。 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比明镜有天赋，甚至比京中任何一个大除妖师都有天赋。她天生就是修习除妖道术的料子，她简直就是为成为除妖师而生的。 若她有一个好出身，此时恐怕早已扬名立万，腰缠万贯。 然而她没有，所以至今都孤身一人，浪迹天涯。 我自诩看人还算准，于是对 分卷阅读212 明镜说，若是这个姑娘肯收敛一下脾性，稳重一些，谦虚一些，找一个快要隐退的老除妖师为她引路，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明镜似乎和花婉兮很投缘，不仅与她攀谈许久，还借走她一本讲述咒术可逆性的高深书籍。 我很好奇，花婉兮既非世家又无名无派，从哪里搞来这种不为外人流传的书籍？她得到了稀书居然还肯借给他？ 明镜说，花婉兮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除妖师，偷走了他的书。至于她为什么肯借给她，因为书上的东西花婉兮全都学会了，这本书对她没价值了。 我讶然问道，花婉兮是自学的么？ 说到此处，明镜也露出佩服的神情，用力点头。 我又问，这本书给你学，你看得懂吗？ 明镜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说：“多看几遍，应该是看得懂的。” 我笑了笑，搂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柔声说：“不管怎样，你在绘姬眼里，都是最厉害的。” 我说完这话，明镜脸更红了，真的很可爱很有趣。 一月后，我陪明镜去花婉兮住处还书时，刚好看见深秋枫红之中，一树桃花灼灼而开，花大人倚在一棵枫树上，向着恢复人貌的桃花妖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便叫做宜君吧。” 声音温润，一声一声像敲在我心上，叮铃动听。 啪嗒一声，明镜手中的书掉在我脚上。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发觉他眼神不一样，不由意味深长地一笑。 怪不得找她聊天聊那么久，怪不得非要借她的书，原来是开窍了。 明镜今年十七岁。 我的小除妖师长大了。 他动心了。 【6】 草木回春，啼鸟向暖，杨柳依依，三年已过，终于到了回京的季节。 我让他和我一起驾云回去，他站在山头徘徊许久，说有些舍不得这段旅程了。 这一路上，他见过山精树怪、狐妖水鬼，知晓人心恶，沾染美人香，曾挥斩妖刀斩尽人间不平，也曾符光流转给孤苦妖怪以希望。他从人间夜路中行走的众妖身边穿行而过，风尘沾衣不沾心。 此时的山头景色绝美，青空无限，远山翠微。 明镜忽然朝空山挥了挥手，笑着大喊：“我要走了！此去京城，风波险恶，行路艰难，我们各自保重，有缘再会！” 我问他在和谁讲话？ 他说，他在和三年来遇到过的妖怪告别。 和所遇、所听到的一段段悲喜聚散是是非非告别。 曾有三千世界鸦飞，浮生盛宴重衣叠佩。绚烂灯火一笑辉夜，烟散云飞。 我暗想，京城名流众多，人心难测，此去山高水长。明镜誓要守护四方，我便守护好他。 明镜是个幸运的孩子，降于盛世，生在世家，自小修习除妖道术，一路游历，一路赢得颂名。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陪他成为京城第一除妖师，陪他在府邸凿清泉，赏落花，迎来友人，送往妖怪。 若有朋友出远门，我会替他千山万水前去相送。 他年纪大了之后，我会陪他聊过往，聊那些遇到过的妖怪，当我提起他们的名字，他便会记起他们的面貌、他们的往事，而后拍着大腿轻笑。 最后，我会亲手替他入殓。如果他有后代，如果他特意交代或是我与他的后代投缘，我还会成为他后代的使役妖，重新陪一个小除妖师长大。 【花婉兮番外】 【1】 第三次求婚被拒后，我已经明白，花婉兮大概此生都不会嫁给我。 哪怕她也爱我。 哪怕她怀了我们的孩子。 【2】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即便我再喜欢，我也不可能将她束缚在身边。 她就像苍鹰，像强帆，生来就属于青空和大海。 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历尽千辛万苦，开了自己的府邸，有了自己的徒弟，积累了一身名望，是应该激流勇进，探索新路，巩固地位，并传下属于她的世系。 数代积累之后，也许花家便有能力与阎家并立了。 我知道她的能力，她的野心，她完全可以做到，实在没必要自毁前程嫁与我为妻。 我想过了，此前确实是我糊涂。 若她以一个孤立无援的除妖师身份同我成亲，必然会受到来自我家族的压迫。大家族天生排挤寒门，压榨后起之秀，到时她为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通过我们的婚姻转化成我的功名，而她也会陷在纷杂无边的琐事之中，渐渐泯灭自己的才华。 听说曾经盛极一时的最强除妖师应大人便是如此。最后应大人把丈夫杀了，远走高飞，不知去向，可能隐居在了哪里，也可能早已过世。 花婉兮有理智，她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也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事物存在。 我有时甚至觉得，她太 分卷阅读213 过理智，理智到没有感情，甚至她对她的使役妖宜君、清回，都比对我好。 她至今都在想念清回，却从未念过我一句。 【3】 孩子出生后，她分了一个给我。 对，她生了一对龙凤胎，我们俩掷骰子，最后决定她留下女孩，我带走男孩。 女儿叫花观镜，儿子叫阎芳存。 花婉兮把孩子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她不会忘记与我的这段过往。 我看着她布满血丝却犹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苦笑道：“当你说不会忘记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忘记了。” 她没有说话。 分离的时候，她回过头对我说：“阎明镜，我爱过你。希望下一世，你为女，我为男，让我来追求你。” 我对她笑着，说好。 可我越笑，越觉得心酸。只有这一世没希望，才会寄托下一世。一句“爱过”，便已断绝了我所有幻想。 【4】 除妖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左手除妖，右手放生，头顶昼日，身披月光。 我和花婉兮，各自成了京城最有资历也最强大的除妖师。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方面，我主阵法，她主符咒，各自辉煌。 事隔经年，观镜与芳存各自长大，成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我和花婉兮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被时光冲淡，居然成了亲人一般的好友，闲时煮茶对弈，踏青登山，若她有兴致，她甚至愿意弹琵琶给我听。 即使年岁渐长，她却风韵犹存，眉目清澈，风雅一如当年。 十里秋意枫叶红，万壑流水鸣琴中。江头风波尽，乾坤月舞风。 这么多年了，人来人往，恩恩怨怨，我们竟然相携走过了这么多年风雨，实在难得。 我早已不再纠结她爱不爱我的问题。这么美的一个女子，就应该撒开翅膀去飞，黄金百两、儿女情长，都不是能够牵绊住她的理由。 天高海阔，她去到哪里，我便追随到哪里。 花婉兮，希望你记得你说过的话，下一世，在你追求建功立业的同时，不要忘了追求我。 【5】 明镜缺，惋花落。 枯叶离枝，纨扇去身，我在等春回。 不能说珍重了，只能道离别。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但多久我都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阎明镜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把他写得似乎有点可爱。 明明绘姬与阎明镜是同伴、守护、共同成长这一类的关系，却被我硬生生写成了养成系…… 我觉得阎明镜需要反省一下自己。 绝对不是我的问题。 花婉兮是这个故事中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了。 我喜欢她甚至超过喜欢清回。 可能因为她和ZCX（我的另一个女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出来）很像吧。 我都不敢写她的番外，总觉得怎么都写不出她的好。 其实我原本设定的结局是花婉兮领盒饭，要么是殉道，要么是为清回而死。 可我最终没舍得。 我给了她全书人物中最好的结局。 功成名就，有钱也有爱情。 PS. 在16年《阴阳师》这个游戏很火的时候，我在5sing参加过一个填词的活动，用《桃花舞姬》这首曲子，为《阴阳师》写歌词。 后来回顾时觉得，这歌词写的也许不是晴明，应该是阎明镜才对…… 生在盛世，长于世家，修习道术，扬名立万，一生在妖魔鬼怪之中穿行，吵吵闹闹过完前半生，最后在宅院里颐养天年。如果没有宋雨时，没有花婉兮，没有清回，阎明镜本该顺顺遂遂过完一生，与翎鸢、绘姬喝喝酒、聊聊天，最后溘然长逝。 可惜，翎鸢和花婉兮给他带来太多悲伤了。 以下是当年写的歌词： 吾道阴阳 00:05纱罗轻扬，绣樱微荡 00:10花吹雪绕裳，留饮何妨 00:20青烛亮姬呈骷髅满箩筐 00:26诡夜里何处哭歌水无光 00:34唐纸伞开合何物其中藏，花舞竟虚妄化身魍魉 00:40谁执骨笛夜雨二口轻唱，留宿一方落入妖邪之网 00:56素衣袂，墨发垂 00:59召式神出，指动符飞 01:03狐妖尾，长发鬼 01:06兵临斗者，百鬼皆退 01:10彼时青空远山翠微，内丹破如庭院落晖 01:17不悲不喜轻将纸扇开，听一段段喜或悲聚散是非 01:24曾有三千世界鸦飞，浮生盛宴重衣叠佩 01:26绚烂灯火一笑辉夜，烟散云飞 01:30符光转，忽明忽昧，莫怕，莫畏，怨念散，保你身退 分卷阅读214 01:37穿行云日与苍穹，守护世间月朦胧 01:43星光点染双瞳，看不见，谁人举长弓 01:47眉目清，风雅如一梦 01:50十里秋意枫叶红，万壑流水鸣琴中 01:56白狐风雨相随，吾守道，乾坤月舞风 02:01应吾召，恩怨一消融 02:12纱罗轻扬，绣樱微荡 02:17花吹雪绕裳，姬无双，五芒成阵 02:25光一笔朱砂，现身相 02:32已换旧时妆 02:38孤窗，孤窗霜凉，任他岁月，流光 02:45无恙，怎忘 02:52深怅，求借得阴阳，送魂归故乡 03:36彼时青空远山翠微，内丹破如庭院落晖 03:43不悲不喜轻将纸扇开，听喜悲，聚散是非 03:49曾有三千世界鸦飞，浮生盛宴重衣叠佩 03:52绚烂灯火一笑辉夜，一念恍然，飞云逝水 03:56符光转，忽明忽昧，世，无可恋，无所求，怨念散，归莫畏，人间夜，召百鬼，保你身退 04:03穿行云日与苍穹，守护世间月朦胧 04:08星光点染双瞳，看不见，谁人举长弓 04:12眉目清，风雅如一梦 04:17十里秋意枫叶红，万壑流水鸣琴中 04:22白狐风雨相随，吾守道，乾坤月舞风 04:26应吾召，恩怨一消融 04:30逢世不闻烟与烽，习得阴阳道成颂 04:36庭院水竹惊鹿，将谁逢，往来人鬼共 04:40千山远，召式神相送 04:43百鬼去，称名忆旧容 第99章 【番外6】真翠山 【真翠山】 【1】 真翠山几乎不剩什么了，唯一留下的小攸，也失去了所有记忆，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兰述偶尔才从兰谷回来，在真翠山小住。 应千行则在雪山、兰谷、真翠山之间穿梭。 花婉兮与宜君、阎明镜与绘姬、杜蘅若、戚怀恭与仙羽，闲时也会上山看看。 日月、冬春不断更替，山景翠了又黄，黄了又白，白了又翠，一年一年，无休止无尽头。 时间久了，小攸自己也不记得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只记得常常上山来玩的两个小除妖师都长大了，甚至各自成家，而原本的花大人却再也没有来过。再后来，连阎大人都不再来了。 小攸特意做了花阎两位除妖师喜欢吃的菜，等了很久也没等来他们。冷冷夜风中，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在桃花树下坐了很久，而后把饭菜倒掉，拿起酒杯浇在地面。 山中岁月漫长，悄然逝去，从来都是无声无息。 【2】 又到了夏季，山林最为繁盛的季节。 清回难得有了假期来人间消磨时光，于是懒懒躺在树荫下乘凉，问应千行水井里的瓜果冰好了没有。 应千行撑着伞坐在廊檐下不想出来，雪暝便从桃树上跳下来，嘴里数落不停，手上还是乖乖地替清回打捞瓜果。 应千行摆了案几叫清回过来打牌，一边喊应千慎去给雪暝帮忙。 兰述兴冲冲从兰谷过来，对雪暝和清回不厌其烦地叨叨叨，说家里兰草幼苗长大了，会叫姐姐了。 应千慎不耐烦地堵住耳朵，责怪她说了八百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小攸这些日子不过下山去游玩一趟，回来时便领了一个人类少年上山。少年彬彬有礼，面对一院子神仙妖怪波澜不惊，进退有度，说自己是陆家九郎，各位可以叫他小九。 再后来，小九不仅不需要小攸带领，可以自己熟门熟路地上山来，准确找到小攸的房间，还自作主张带了朋友一起来。 他那个朋友爱诗爱酒，常常喝得不省人事倒在真翠山上，每次都需要小攸或是雪暝把他捡回来安置好。他睡觉却不老实，睡着睡着，便爬起来研墨润笔在纸上乱写一通，写着写着又趴在案边睡着了，也不知到底写完没有。 小攸特意收集了他的诗作，等清回下凡便给她看。清回看诗时，眼神会变得无比温柔，笑眼里似乎藏了无数颗繁星，闪闪发亮。诗读完了，她就呆呆望着那笔落款，一看就是一下午，直到小九和那个男子上山来拜访，清回会无比自然地起身，招呼他：“云翎，你来了！” 每日午间，山间总会准时响起一阵曼妙琴声，小攸特意去看过，回来说是京城里掌管祭祀巫乐之事的琴女在练琴。应千行随口问了句：“京城里的琴女？干嘛大老远的跑来真翠山练琴呢？” 小攸则说：“是一个老熟人每日驾云带她来的。” “哪个老熟人啊？”雪暝问。 小攸歪歪头：“绘姬。” 分卷阅读215 清回心头一动。 “那个琴女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镜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宛玉的修道者，总是隔三差五跑来真翠山，想高价购买山上这套房子给自己清修用，小攸次次都冷漠地回绝了他，他却还能厚着脸皮再来。 小攸同兰述抱怨，这个人怎么这么烦，明明都拒绝他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来问。 兰述则笑了笑，神秘说道：“你没发现他每次来都是中午吗？” “中午怎么了？” 宜君悄悄从树后钻出来，探头道：“只有中午，琴女才会在这里弹琴啊。” 【3】 清回在凡间的日子也不全都待在真翠山，偶尔也会到处走走，有次恰巧遇见了仙羽。 久别重逢的两人异常欢喜，各诉离别，还找了时间约着宜君一起喝酒。仙羽被问及过得怎样时，轻轻笑道：“也还可以吧。怀恭现在能看见了，只是不记得我了，每轮回一世我都要重新和他认识，真的好烦啊。” 可是清回观他笑容，分明没有半分烦闷之意。 绿树荫浓，蝉声幽长。美酒香醇，时节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