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 分卷阅读1 《解铃》作者:十二尽夏 文案 解铃解铃,解封一段过往,解开一个心结…… 一个出生前就被父母所弃的人, 一个背负了许多因果之罪的人, 没有前进的勇气、没有所归之处, 犹如丧尸幽灵般、日复一日地活着……… 二十三岁的解琳被这个世界深深伤害过。 直到天降了一位“神秘”的青年,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那生命中最重要的夏天, 他为她挥开阴霾,将生的希望播撒进她心中。 解琳:“我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存在。” 叶楚:“你看着我,也可以来听听我的故事。” 那个被他所温柔了的夏天结束,桂花香终至,有人问她:“你认得他吗?” 解琳答:“嗯,他叫、叫温自华。” “他是你什么人?” 解琳轻轻一笑,“我的田螺先生。” 这是个与自我、与周边的人、与世界和解的故事。 ﹋﹊﹋﹊﹋﹊﹋﹊﹋﹊﹋﹊﹋﹊﹋﹊﹋ 新人作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又甜又虐的文咧~点进来看看呀~(狗头) ﹋﹊﹋﹊﹋﹊﹋﹊﹋﹊﹋﹊﹋﹊﹋﹊﹋ 完结啦!(^з^)☆这文大概是半年前就写完了,当时我因为抑郁症宅在家里无法出门,加上对神秘学特别感兴趣,所以就写出了这篇文(▽`) 主要是想通过女主角的“重生”表达“即便生活不易,仍要怀抱温柔之心,勇敢面对” 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吧(笑 我爱每一个点开我的文看的小可爱! 若可以的话: 求评论求评论!任何评论都行! (つД`)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解琳 ┃ 配角:叶楚 ┃ 其它:奇幻 第1章 一整日天色阴沉,乌云坠坠,望着要下雨,到了傍晚这雨还是没下下来。 “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汪着油的鼻侧生着的一个黑痣随他脸上横肉的扭动而起起伏伏,他一旁的女人更有一双过于凌厉的细眼,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目中满是厌恶之色。 “没有。” 冷淡的女声响起,坐在二人对面的解琳深叹了一口气,疲倦地伸手摸进口袋,无端鼓弄一会,还是掏出了半包烟。 大约半个小时前,她刚下班回到家门口,看见解国兵——姑且算是她的父亲,带着妻儿堵在那儿,无奈之下让他们进来了,总归又是找她来说这间老宅的事。 “啪”地,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瞬,烟气将解琳疲惫的脸色掩在了后头,也似乎点燃了某些人的怒意。解国兵拍了下桌子,摆出父亲该有的作态,气愤地说道:“你瞧瞧你什么样子!一个女孩子抽烟、喝酒……像什么样子!” 烟头火光忽地更亮,解琳反猛吸了一大口,“要你管?”她轻蔑地笑了一下。 解国兵不知该怎样发作时,女人起身插嘴道: “我去倒两杯水来。” 解琳抬眸,杨寅也正瞥她一眼,冷冷恨恨两方眼刀,无声打在一起,没有分出个强弱来。杨寅觉得解琳实在不可理喻,她扭头走到一旁的柜边,热水壶手把处积了薄灰,她打开来一看,里头没多少水了,她且就倒了一小杯冷水,走过来时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将剩下的水摆到桌上。 解琳的目光还盯在那柜子上摆着的一方遗照上,那是解琳的奶奶,她慈祥的笑容永恒地定格在那里。 白色的烟气还在不断飘升、散开,解琳翘腿靠在椅背上,像个闲散仙人,不过从她晦暗的眼神到脸上不屑的神情到她夹烟的手指到她稍乱的头发,无不表现出她那颓然的冷漠,杨寅不满地咳嗽了两声。 解琳无动于衷。 解琳一直认为自己是不该存在的。正在二十三年前,她的父亲解国兵和母亲江风雁在双方亲戚的介绍下相识,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什么爱情,可不久后江风雁仍怀上了孩子。这段露水孽缘在解琳出生前就因为解国兵的出轨走到了尽头。 江风雁说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半次的背叛也不肯忍,生下孩子后便离开了解国兵,没过多久更远嫁他乡,而解国兵也很快与出轨的对象再婚,只不过那段婚姻也没有持续多少日子,再后来……他认识了杨寅,并与她生下了一子一女。 解琳就是这样的一个奇怪产物。她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母亲偶尔回家乡时,倒会把她接过去住上几天,不过那也仅是在她还小的时候,长大后她几乎就再没见过江风雁,至于解国兵更是一日都没有照顾过她。 喋喋不休或冷言冷语之中,一只烟很快抽完了,解琳抬手把烟头按进烟灰缸中,狠狠拧下去,眼前的男人还在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从破败的房前小 分卷阅读2 院穿过老旧的木门,小女孩清脆甜美的笑声扎进解琳的耳朵: “Jony、Jony!yes,papa?” “Open your mouth:hahaha!” 她念着儿歌,一边玩起解琳搁置在院子一角许久了的破篮球,它勉强弹起来,气不够,蔫蔫地滚远了—— “妹!别跑出去了!” 少年小跑着帮妹妹捡过将要滚出的球,递给小女孩后,抬头间他注意到了解琳望过去的目光,于是窘迫地扯了下嘴角,笑了一笑。 杨寅不知从何时起便一言不发了,可她桌下的手第一百次拉了拉解国兵的裤边,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更比一下焦急。解国兵喘了两口气,耐着性子往前探着上半身说道: “小琳,小初也渐渐长大了,你看你是个女孩子,往后总要嫁出去,而你弟弟是要娶妻生子的,你怎么都不该和他争这座宅子。” 解琳实在觉得他很可笑,抬抬嘴角,“哪门子的弟弟?”她道。她从小就没和父亲生活过哪怕一天,更是和这个异母的弟弟不熟,解琳根本没有把解国兵一家当做过家人,她和解初、解宝儿只不过空流着一个父亲的血而已,其余和陌生人无二。 “小初怎么就不是你弟弟了?啊?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生的,他也是我生的,他就是你亲弟弟!你个做姐姐的,就不能为弟弟做些什么事吗?” 荒唐的很。解琳哼一声嘲讽眼前两个满目贪欲的人,她又点燃了一根烟,可连尼古丁都无法让她觉得畅快。 看着解琳满不在乎、不为所动的样子,一直不说话的杨寅饮尽了杯中的水,涌上一股异味的凉水流进嗓子里,润过发燥的喉咙,再往下,直流到快要气炸了的肺中、发热的肠子,所到之处竟像某种粘液挂满一路,更不爽快。她终于开口道: “我说解琳啊,你本来就该跟着你妈去生活的,是你奶奶代替她照顾你那么多年,把你抚养成人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我们家小初和宝儿从小到大可没从她那得到过一分钱!她死了就留下了这座破房子,你还这样贪得无厌跟你弟妹争什么?我们不是在求你让,而是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得的,国兵是她唯一的儿子,小初才是她亲孙子,你明白吗?” 解琳吐出一口烟气,眯了眯眼睛,尽力压抑了自己。“这房子是奶奶留给我的,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是我贪得无厌,而是你们,明白吗?” 解琳将没抽完的半根烟再次按熄在烟灰缸中,懒懒起身,拿起那只满了烟灰的老旧黑色烟灰缸,低头去找垃圾桶,找了一圈发现它远在墙边,无奈又只好再放下,笨重的物体“咣当”砸落桌面,炸响声让对面的二人吓地肩头一颤。 “干嘛啊?” 杨寅神经格外敏感,腾地站起,扯起嗓子就叫:“知道你不学好,现在怎样?又想打我们?” 听到那个“又”字,解琳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不是初犯,再犯也用不着过多心理准备,只要赶跑他们,得几个小时安静,打就打了——解琳高挑的个子一立起来,足足压了矮瘦的杨寅一个头。 她抄起烟灰缸咚咚敲着,里头的烟灰崩出来在桌上跳动,敲一下对面二人的心就跟着猛抖一下。她喊道:“是啊!早见你们不爽了,在这里废话连篇,滚!快滚!” “解琳你长本事了?你敢打你爸?” 解国兵被杨寅强推到跟前,半步进一步退,伸手光指着解琳,杨寅严严实实躲在他身后,尖声叫骂着,生怕动静不够大,引得解初拉着妹妹担忧地凑到门口,望见里头剑拔弩张的丑陋做派。 解琳一挥手,巨响声霎时震地耳膜发痛,那只手掌大的烟灰缸砸在解国兵身后的门上,活活砸凹下去一个坑。 “啊!咳咳!” 杨寅尖叫起来,又被烟灰呛着了,解国兵也被眼前这个说动手就不含糊的女儿给吓地连退到门口去,解宝儿害怕地转身抱紧了哥哥之时, “姐姐!” 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着急地在门口响起,可无风无雨,不足以灭掉战火,解琳指着他的鼻子继而吼道:“乱喊什么?你也滚,全都滚!” 杨寅见此情况,生怕又要吃亏,机敏地先一步闪到门边上,一手一个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外跑,解国兵也忙追上他们,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回头喊道:“解琳!你想清楚了!” “呸!” 解琳抓起墙边靠着的一只扫把,没来及举起,解国兵便夹着尾巴跳出了门。 “什么人啊!”杨寅到院门口,气不过回头瞪眼抱怨——临着她的脚后跟,解琳用力掷过去的她刚刚喝过水的玻璃杯炸裂开,又吓地她惊天动起跳喊起来,有几户邻居好奇地探出了头。 一家人悻悻地离开了。 解琳还是气不过,她对着四人的背影朝地下啐了一口,回身锁上了大铁门。 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老宅的院子里却是死寂一片。仅隔着一道墙,不管外头是如何生机盎然、姹紫嫣红,院中两边堆着破旧不堪的杂物、地上 分卷阅读3 乱草丛生、墙边歪着一株枯死的桂花树——院里头只有满目的灰败。 解琳却对着眼前的景色松下一口气,如此才是适合她的地方。她一脚踢开了滚落在院子中央的篮球,它狠命撞到墙上去,又往回滚了半米。 今天屋子里的灯光更加暗了,解琳抬头看了看那盏灯泡,怨它为什么不能更尽力地发发光呢?她又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她和男友孙思远提过这灯的事,彼时他说要过来帮解琳家里换个新式的大灯,不过他一直没来。 这该死的灯牵连着不好的回忆,解琳本就不大有神韵的眼眸更灰暗了一刻。 “嗳!”她叹气。 弯腰收拾起刚刚砸的烟灰缸,拿扫帚来扫烟灰,脾气是自己发作的,也只能自己来收拾。 这只有年岁的烟灰缸是解琳爷爷留下的老东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质量着实很好,门都被砸开了,它却一点事都没有,这门也是老东西,嘎吱响的木凳子也是……这屋子里满是老物件,无论好坏,解琳一概不舍得扔掉,于是这屋里屋外,皆是冷瘦的朽意。 而二十出头的解琳,身上没有一处和这些老东西不相合的气息,仿佛她本身也是拿朽木头雕刻的人偶。人偶搬过一张凳子,解琳站上去,直接摘下了灯丝发旧了的灯泡,厅中顿时一暗,一瞬是完完全全的黑,好像眼眶里没了眼珠子,一片漆黑中解琳才注意到自己的愚蠢:要换的新灯泡没拿到自己手边。 她只好又摸黑从椅子上下去,摸黑从柜子里找新灯泡,再摸黑爬高,稳住身体,不知怼了多少次,才终于把新的灯泡给安了进去。真是令人烦躁,不过她不想怨自己,还是要怨灯泡。 “啪啪”跳闪几下,终又掀起一片光明,几乎同时,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了,解琳的肚子饿了。 这老宅不大,一层的平房,一厅一房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到没法住人的杂货间,刚刚被砸开的门就是老式厨房的门,那里头有一口烧柴的大锅,解琳用不惯,于是在旁边又搭了一个简陋的流水台,装了煤气灶,倒像模像样,不过她很懒得在家里自己做饭吃。 她一如打开冰箱找吃的,好像那里会自动生出食物来,什么时候打开都有吃的似的。冰箱的微亮照在老灶上贴着的那张卷角的灶王爷脸上,他面上和蔼慈祥,不过他一定不喜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冰箱里只有啤酒和一盒开封两天的酸奶可以裹腹。 她拿了罐啤酒,回到客厅里,从奶奶的照片前拿走了一个供着的皱皮苹果勉强吃起来。 啃下一口,解琳才有空发现孤寂地燃尽在香炉里的三根香……她皱起眉头苦笑道: “抱歉啊奶奶,最近我太忙了。” 说完,她的笑越发无奈而窘迫,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忙碌,这个词在她身上竟也不恰当。她把啤酒装进了口袋,单手从柜子里抽出了三支香,挨个插进香灰中,又挨个点燃。 烟气袅升,解琳不禁打了个喷嚏,倒上一股寒气,赶忙钻回房间里去了。 第2章 清晨的阳光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丁点光亮不足以透过高挂的窗帘,解琳从被子里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时,房间里还是一片暗色。 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六点半,还可以再睡半个小时的。外头的雨声很吵,时而还有闷雷响起,实在是个叫人提不起精神的坏天气,虽然天气好时解琳也不见得会多有精神。 她在被窝中烦躁地扭了几下,撑开眼皮,硬要按开手机,刷了刷本就寥无几人的聊天软件,加载的小圈圈转了一下又一下,最后跳出来两条动态,还都是卖东西的。 解琳把脸埋回枕头里,任屏幕暗下,又睡沉了,等她再次猛然睁眼,竟已经过了七点半。 “啊!糟了!” 刚刚想着不过再多睡五分钟,便放心地关了闹钟,谁知道这一闭眼就过去了近一个小时!解琳赶忙跳起来,随便洗漱了一番,扎了个凌乱的辫子,也再来不及吃些什么垫肚子,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一踏进院子,漫天的大雨卷来的凉使她一阵恍惚,她扯过廊下挂着的黄色雨披,才套了一半便慌张钻进雨里,熟练地踢开自行车的脚撑,想也没想一屁股坐上去,透凉的感觉瞬时贴上尾骨,自那儿晕开成一片,解琳反手摸了把映出水渍的裤子,恰还是条米色的裤子,真叫人难堪。可她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迎面冲进风雨之中。 一路的雨幕使她看不清眼前的路,正行至一路口,从左边飞过来一辆拐弯的电动车,冲解琳的堪堪撑住地的小腿不客气地撞过去,她还不及感到疼—— “看着点路噻!”撞她的中年女人便破口大骂。 “拐弯让直行懂不懂啊!”解琳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眼看红灯要亮起,“妈的!”女人丢下了一句脏话一溜烟骑远了。 吃了满肚子闷亏的解琳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腿,穿着长裤子并看不清什么,总之也没有那么疼,她便继续往打工的地方赶去了。等她到超市门口的时候,自己的裤袜连 分卷阅读4 着半截裤腿已经湿透了,她也无暇整理一下赶紧又冲向职员室打卡。 好在,赶上了。一口气且松下,一个女声从背后响起,让她心口一震。 “解琳!” 解琳回身,正是负责管理她的顶头主任王广萍,三十五往后的岁数,女人的长相很是普通,身材却出奇的好,那双长而匀称的腿配合着翘臀与细腰,一般女生也要看上几眼。王广萍深知这一点优势,她喜欢穿紧身的衣裙,如今天这副打扮,白色的衬衫塞进那条黑皮裙,裙下是黑丝袜,整个下半身像在雨里滚过一圈,油光水滑,像蛇。解琳的目光先是看向了她高耸的胸脯,扯过来,才对上她横着细长的眉毛、生着小眼的扁平小脸。 “哎!” 解琳应一声,王广萍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只见她额前的刘海被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汤面似的挂在脸上,还在不断滴落下水珠,身上也是一片一片的水渍,未着妆的解琳虽说还算得上眉清目秀,可实在狼狈不堪。 “你没打伞啊?”王广萍问时,没有多余的关心,语气里倒带着嘲笑。 “我骑车来的,路上着急了些,雨又太大,全往雨披里倒。” 解琳抬手将刘海往脑袋上一掠,有种浑然天成的随性美,对这微不足道的漂亮,王广萍仍觉得不快。 她不掩饰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上午是要站到收银前面的,这副模样像什么?你赶紧跟黄点点换个班,你先去底下补货。” “哦。”解琳觉得脚底板泛上来一股寒气,“快点啊!”王广萍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好好好,知道了。” 解琳进了换衣室,四下无人后,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柜子,拿出工作服的衬衫给自己换上,再系上条深蓝色的围裙,头发还在滴水,裤子也还是湿哒哒的,解琳想再整理一番。 透过柜边的小镜子正能照出换衣室里更深的角落,狭小的房间内只有门口那面墙上挂着只长灯管,解琳弯腰将透湿的袜子在垃圾桶里挤干,重新穿好后再踩进鞋子里,一抬头时,却从镜子里瞥见了一抹闪过的长发。 “啊!” 她惊叫起来,险些滑倒在地,细细碎碎的奇怪声响从刚才那个角落传来,解琳想跑却迈不开步伐。 她对此十分敏感,糟糕的回忆和令人窒息的恐惧充斥在脑海,要撕裂她的神经,她重重地呼吸着,只觉得脊柱一阵透凉,头皮发麻,诡异的轻笑切实地传进耳里。接着…… “啊哈哈哈!” 忽地一阵爆笑。 看着解琳被吓得脸都黑了,躲在柜后的“妖魔鬼怪”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解琳的一位同事,比解琳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大大的杏眼被笑意浸满,解琳发现是黄点点,倏然丢下了堵在嗓子眼的心。 “你简直要吓死我!” 黄点点笑着回道:“你也太夸张,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这阴沉沉的天色和晚上又有什么分别?解琳捂着心口摆摆手,不愿多说两句就要往外走,临到门口她才想起来道:“对了点点,刚刚老王说让我和你换个班,你去站一楼的收银。” “哦,好,我马上去。” 黄点点说着又走回去继续换衣服了,她转过身去,解琳才猛然发现她的头发明明及肩,哪有方才那一瞥中那样长…… 解琳倒吸了一口气,冲出了更衣室。 一个上午,解琳几乎放不开手脚工作,因为屁股上那滩迟迟未干的水渍,她总能听到有人经过她发出轻笑,屁股那两团肉也被人们瞧得发烫。 解琳不知在心底骂了他们多少声:“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中午,饿地前胸贴后背的她也只吃了一块小面包,又赶紧去替黄点点的班,这往收银一站又是一下午。 终于下了班,解琳已经累地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晃悠悠地走出超市,此时裤袋里的手机忽而震动了一下,她划开一看,是孙思远发来的一条消息: “来了没?饿。” 跟着是张可怜兮兮的表情。 解琳轻地一笑,伸手打道:“快了!刚下班,马上去买菜!” 将要收起手机,对面又发来一句:“我要吃红烧排骨!” “上次的鸡腿也很不错。” 解琳套上雨披,发过去一个“好”字。 即便是阴雨天,菜场里的人一如既往多,解琳熟练地考虑着菜谱,时而为零头的几毛钱讨价还价几句,最后拎着大袋小袋动身前往孙思远的小公寓。 在某个老式小区的五楼,解琳敲了门,里面无人应答,她丢下菜,撩开雨披,奋力掏出钥匙,半天才打开贴着一个福字的防盗门。 “思远!” 屋子里暗着,但解琳了解孙思远,她打开灯一看,果然看见孙思远倒在那里睡觉。 “真是的,下着雨呢!你也不会来帮我开个门。” 对方不回话,解琳转身走进去厨房,自顾忙活了一阵,刚起锅,丝丝灶火声中,那边传来了 分卷阅读5 断断续续讲电话的声音。 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通话了挺长时间,解琳并不好奇,专心在剁着案板上的排骨。 “哎呀!你小点声嘛!” 孙思远飞声喊道,解琳憋气起来,走出去想找他“理论”,却远看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另一侧的床边,一只手里提着一罐啤酒。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一回头被举着刀的解琳给吓了一跳,脱口道: “卧槽!你怎么那副鬼样子?” 解琳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气也找不到出口发,先解释道:“我买菜的时候在菜场门口滑了一跤。” 她自嘲地一笑,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可孙思远只喝了口啤酒,仍在低头滑着手机,也不知道听到她的这句话了没。解琳嘴角落下的笑只有凄凉了。 返回厨房继续剁排骨去,心底泛开的失落并不用太过去在意。 解琳的厨艺一般,可捣鼓两道菜倒也没那么难,很快糖醋排骨、红烧鸡腿、清炒菠菜和一碗西红柿蛋汤上了桌。 “思远,吃饭吧!” 她喊了有两声,孙思远迟迟才把头从手机里抬起来,找也没找就道:“哎?我拖鞋呢?”接着,解琳便把不知为什么飞散在房间两处的拖鞋给他寻了来。 他踩进拖鞋里走来饭桌边一看,没好气地坐在了椅子上,“我不是要吃红烧排骨的吗?” 解琳给他盛饭,又递给他筷子,一一安顿好,嘴上道:“不是有鸡腿了吗?排骨我就给你做了糖醋的。” 他不满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给我盛那么多饭干嘛?你当喂猪呢?” “你不吃我吃!”解琳夺过他的碗将饭往自己碗里扒拉两下,把剩下的小半碗饭再次递了过去,咣当一声。 孙思远把筷子重重搁下了,“解琳你又怎么了?又在哪生了气撒我身上?” “我生什么气了?”解琳吃了两口干饭,饭粒还没落到肚子底, “你别在我面前这样行吗?我辛辛苦苦一天下来,不是为了看你这点脸色的,不就做个饭么!”孙思远说着起身要离开。 “你去哪?”解琳问,见他走到门口,正要穿鞋,“不想看见你”他回答。 有的女人,有些时候,她自己不知道她犯贱,有时候她知道,也还是会那样做。孙思远在闹脾气,解琳不但不恼火,竟从中自得一种扭曲的趣味。她也丢下筷子,跟出来,在他手搭上门把的一刻,从后面抱住了他。 “啧,你放开!” “你行了啊!外面还下雨呢!” 她又拉了他两下,笑着抬头看他,解琳诡异地觉得这样的自己低贱得有魅力。 孙思远昂着脑袋不搭话,解琳继而放软态度:“行啦!两句话就吵往后日子该怎么过?赶紧来吃饭吧,我也是好不容易为你做的。” 他抬了下眼镜咂咂嘴,还是没有搭理解琳,推开她坐回去了桌边,解琳站在原地听到他动碗筷的动静才放下心来。 “好吃吧?” 解琳过去又拿来一个碗给他盛汤凉在一旁。 他却笑也不笑,啃完一个鸡腿,又夹了一个,愣是没去动一筷子那盘糖醋排骨。 “快快快!后面后面!” 饭后,孙思远在电脑游戏,解琳的耳边却被水流声遮掩,流水声很是麻木的,解琳已经不会去感到厌恶,更不会自省她为何要在这里默默洗碗。总之她利落地洗完,又仔细打扫过厨房,将手拿围裙抹抹干,把它挂在一边的墙上。 在孙思远这里,她过分勤快,同她一人在家里时天差地别。 她笑意满满地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孙思远的脖子,他躲闪了一下,“哎你洗过手了没?” “洗啦!” 解琳打了他肩膀一巴掌,他“啧”一声,又冲着耳麦里讲:“没谁,我朋友。” 解琳沉默着在他身后,搭着他椅背站了一会,又叉腰立了一刻,见那屏幕中乱七八糟晃着的画面分外头疼,她推推孙思远说道:“别玩了。” “哎别烦!这局打完!” 解琳只好一个人坐去床边刷手机,二十分钟后——“下一盘!下一盘肯定赢!” 解琳抬抬眼,满目都是他的背影,便干脆洗澡去了。 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一沾上床,她昏昏沉沉就睡了。梦里的时间似乎仅是一瞬,外头已至半夜,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胸口,接着孙思远的身体沉沉压上来。 她朦胧的睡意被压得直坠下去,接着是一道白光,解琳微睁开眼,见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的一盏台灯还亮着,晃晃照着她。 “几点了?” 她嘟囔着拉开了孙思远的手,想侧过身去,却动弹不得。 “两点?三点了?” 他湿热的吻强硬地落在颈窝,解琳本就浑身软绵绵地没力气,被他一折腾,更似一滩烂泥,孙思远此刻眼睛里,她却是实打实的,他渴求去占有这份真实,直至真实被撕开、捣碎、浸入水里,化作虚虚实实不清 分卷阅读6 晰的一团。 “别弄了,我累了,想睡觉。”话音零零落落掉在地板上,滚得老远。 她两只手被孙思远紧紧箍住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鼻息里的笑意惹得解琳心头骚动,她也轻笑起,气息微妙地交融。她看着他的眼眸里,有爱意,有探求,有两分意乱情迷。他们默契地沉默着,一小会,什么东西即将分崩离析——解琳的手腕转动着挣扎了两下, “思远,你爱我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眸中的探求化作升起的光华,一瞬她的眼睛亮起来。解琳挣脱开他的两只手,转而环抱住了孙思远,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嘴唇,发狠了地吻,想借此消去一切不安、委屈。 不知是不是错觉,解琳察觉到了他一晃而过的抗拒,她奇怪地再次睁眼,他却只着急脱开二人的束缚。 “你洗澡没?”解琳问,看着他急迫在黄色的灯光中,贪婪地亲吻她。 “我今天又没出门。”他“忙中抽空”回答。 解琳嗔怪地说了一句“真是的。”抱上他的脑袋,合起眼,拿指尖抚摸着他,轻柔地揉搓他软密的发。 解琳对孙思远的爱是混沌的,不似什么雾一样气一样,而是沉重的有质量的,这份爱压在她心上,仔细品起来不那么叫人感到愉快,可会使她眩晕,这份晕乎乎麻痹感,会叫她忘却一切不高兴,沉溺于她已习惯的这个身份。她这样单薄的躯体里,没有第二种灵魂了。 二人是高中同学,彼时的解琳还是个成绩优异、长相漂亮、受人欢迎的好学生,而孙思远则是个戴着眼镜、不爱言语的瘦弱少年,他唯一的长处便是写作。在高三那年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一举斩获新人奖。 解琳太清楚地记得,他紧紧捏着着奖,向自己告白:“这是为你才写出来的作品!” 正直情窦初开的少女解琳,因那一时的小鹿乱撞、心花怒放,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献上了自己青涩的吻。 虽然这之后生了许多变节,解琳没有去上大学,孙思远去了本市一所普通的学校。孙思远几年来也写过几篇作品,可都没能再掀起水花,不仅如此,他还被同校的一些作风不良学生带着开始沉迷游戏、泡酒吧,吸烟喝酒的毛病都染上了,解琳开始并不愿意看到他这样,也劝诫过,可久而久之,自己竟也成了其中的一员。毕竟没有比沉沦堕落更容易的事情。 好在,好在,无论周围的世界怎么变,让解琳觉得身处泥泞,她还有所爱的人在身边,她和孙思远一直都没丢开对方的手。 解琳拼尽了全力也要守住他的感情,让胸口沉积的卑微、怨恨、愤怒和羞愧,都开出花来。 她抱紧了他,就此融为一体吧,再无法分开。对解琳来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怎样都行。 第3章 第二天早上,解琳在孙思远的轻鼾声中苏醒,外头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射进,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她往头发里藏一藏,今天倒是个好天气。 她转回身抱住孙思远,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轻声道:“思远,起床啦。”孙思远的鼾声戛然而止,随后他背过了身去。 解琳又起来准备早餐,“嘀”一声电饭煲煮好了粥,再开火做了道青椒炒鸡蛋。饭又上桌,孙思远才起来了,打了个毫无形象的大哈欠,拖着步子走去洗手间,“哗啦啦”地也不关门。 解琳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自顾坐下来吃粥,今天的鸡蛋咸了点,不过配粥刚刚好。 “解琳。”热粥滑下肚子,孙思远在那头打开了水龙头洗手。 “嗯?” 对面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觉得吧,这公寓到底破了些,我想换个环境好点的。” 闻此,解琳眼皮子稍抬了一下,道:“不是说你可以来跟我一起住吗?我那地方大。” “别了!” 孙思远拒绝得十分干脆,依然赤着脚走来,拉开凳子坐下, “你奶奶那房子不也是个又旧又破老平房,况且还阴森森的,我才不住!” “哪里阴森森的?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的,你要是嫌破旧,等过几年我们存点钱翻新一下就好了。” 解琳咬着筷子笑,脸上掩不住对未来的小小憧憬,“你是不是打算和我结婚了?” “谁说的?” 他这话回地倒急,直把解琳的笑容推回去,他夹了一大块鸡蛋,吃了一皱眉:“太咸了。”又抬眼瞄了解琳几眼,“你想结婚?”他试探性地问了句,不等解琳回答,他更着急说道:“现在我们还太年轻了,我还要考研,事业上又没起色……” “知道了,没说现在要结。”解琳不想听他说更多借口,只道:“别说了,快吃吧,我还要去上班。” 他垂下眼,转了圈眼珠子,复又抬头,“那这公寓……?” “我现在没钱。”解琳道,却见他果不大高兴了。 孙思远大学 分卷阅读7 毕业以后才决定要考研,而他家人都住在乡下,彼时解琳已经工作好几年了,稍有点积蓄,为了全力支持男友的学业和事业,她便帮他租了这间屋子,直到现在入不敷出的孙思远每个月是靠解琳养着的。 解琳笑着哄他道:“你要是愿意跟我住,就什么都解决了。” 省下的一笔房租久而久之也很可观,可孙思远只瘪瘪嘴,不回话。 天气转暖,晴天的日子多起来。这天解琳还在二楼整理货物,口袋里手机熟悉的震动声响起。一连几下,解琳只好掏出来查看一番: 是孙思远,他说今天高中的同学来找他玩,问解琳要点钱。 “高中同学?谁?” 解琳还是认识孙思远周围的那群朋友的,更何况是高中时期的同学,那孙思远的同学就是解琳的同学。 对面却回答:“你不认识。久没联系了。男的。” 解琳虽然满心疑惑,还是默默删除了那句“要多少。”转而给他打去了两千块钱,几乎就是解琳的所有积蓄了,毕竟工资不过几千的她每个月要给孙思远租房子,还要养活两个人,实在拮据得很。 对面只发来了一个“OK”的手势,其余就再没了。解琳叹口气,好在这个月工资快发了。 下班后,解琳拿员工优惠卡在超市里买了点必需品,眼瞧着小小购物篮都是半空的,根本也没拿几样: “一共五十六。” 收银台的黄点点刷完后,看着解琳苦恼地皱起眉头,她好奇道:“怎么了?没带手机?” “不是。” 解琳打开钱包一看,只有一张五十和一张十块的钞票,她一齐递给了黄点点。 她接过钱道:“明你来早点,我妈忽然从乡下来了,我老公应付不来,我给他们做个早饭再来上班,你替我顶一会。” 解琳接过东西,面露惊讶,“老公?点点你结婚了?” 她噗嗤一笑,脸上却浮现出动人的光芒,“还没啦!就是我男朋友,不过我妈这次特地跑来的目的你懂的,我估计……”她故作娇羞,拿手遮在嘴边上,道:“好事将近!” 解琳撑着面上的笑,可心下一重,她点点头道:“那提前恭喜你了。” 她与黄点点相识好几年了,黄点点虽然比解琳大了几岁,可论起来,解琳和孙思远谈恋爱的时间可比黄点点同她男朋友要长好几年。 解琳看着她这样幸福的样子,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神态? “嗯!谢谢啦,你也加油。” 夜晚,解琳单薄的身躯穿梭在城市的光影交错之间,微风拂面,耳边掠过一阵阵的人语车响。她在红灯前的路口停下,掏出手机看了看,见孙思远还没给自己发来一条消息。 “在哪呢?”她随手问。并无回音。 随着四周人烟越来越稀少,红灯绿影留在身后那个繁华的世界,灯光只剩下沿街一排路灯,它们与身后的树影重合在一块,很像树上结下了什么金色的果实。解琳拐过一个下坡,进入一个被两棵茂密的大树遮得严严实实的小路口,再往里头行不远,右手边就是解琳家的老宅子了。 她回到家,推开老旧的木门进去,挑高的厅里依旧很阴凉,再往后天气更热了,倒舒服,可老宅子里的冬天是很难捱的。解琳记得还小的时候,几乎春秋冬三季,每次回家总要被加件外套,爷爷曾说是因为屋子后头有条河的缘故——那河是死水,随着年岁越久,越发出难闻的气味。 解琳的晚饭是买回来的一包薯片,还有冰箱里的啤酒,就着电脑上的搞笑视频当下酒菜。 “哼哼。”偶尔传来她的几声笑,眉眼当中的倦意在不经意中积累。终临近午夜,在一边充电的手机忽而亮了。 解琳瞥过去一眼,白花花的屏幕,没有任何消息啊?她收回目光,数秒后手机又自己亮了。 “什么啊?”解琳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想一定是充电线出问题了。谁会去在意?她将手机反卡在桌面上,继续她面前的“眼花缭乱”。 到了晚上气温更低些,解琳扯过背后的毛毯披在身上,忽然手机用力震动起来,她吓地身体一抖,手肘撞翻了一旁的啤酒,它摔在地上,闷闷一声,因才喝了两口,翻倒出一片冰凉凉的液体,沾湿了解琳的拖鞋。 “哎呀!”解琳跳起来,椅子向后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此时,正面向下放在桌角的手机还在一声接着一声响着……解琳不知在顾及什么,盯了它一会,才迟缓伸出手,亮光闪在眼前的时候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嘎吱——”被一阵邪风吹开了房门,外头的黑从门缝里争抢着奔过来,又因太拥挤齐齐整整被堵在那道缝中间,目眦欲裂地瞪着房里,瞪着解琳。让解琳头皮一麻,划通了手中的电话。 “喂……?” 耳边传来的是乱七八糟的电流声,“噼啪……兹啦——”解琳抱紧了小臂,正往后退出一步,电流声中断断续续的人声夹杂着而来。 “喂?谁?”解琳打算挂掉这个陌 分卷阅读8 生号码时,对面终于连成了半句话: “琳……我……”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正当她觉得奇怪时,就像忽然撕开了蒙着的一层塑料膜似的,对方的声音清晰起来: “我啊!”——竟然是孙思远。 “思远?”解琳长舒一口气,转而微怒:“你干嘛啊?大晚上的!这谁的号码?” 他道:“刚刚信号不好,我遇上事了,暂借朋友手机打的,你赶紧过来一趟!” 解琳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俯身才去收拾地上那滩冰凉的残渍,“什么事那么着急啊?这都十二点了。”解琳抽纸要去擦脚—— “我伤人了……” 那头孙思远的语气低沉而慌张,解琳手中的纸落在地上,一瞬被酒晕满,湿得皱巴巴。 “你说什么?”解琳惊道。 老宅是属偏僻之地,解琳猛地骑车一路到大路口才打到车,急火火赶去闹事的酒吧,就在门口看见了一圈围着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你说一、我说二,也听不清楚个名堂来。 解琳进到酒吧里头,里头大灯开着,也并不算长敞亮,一地的酒瓶子、烂水果、爆米花、垃圾和玻璃碎片,里头一卡座边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解琳走过去,险些被地上的西瓜皮滑倒,她斜靠向其中一个男人身上,被他扶了一把手,未来得及道谢,解琳便看到一个头破血流,花衬衫的胖男人倒在沙发上。 “解琳!”手臂一紧,孙思远冲过来拉扯住了她,解琳赶忙回握住他的手,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只一个劲地光往她身后靠,也不回答解琳的疑惑。 解琳眸光扫过一圈,只见边上站着好几个以前常和孙思远玩在一块的男生,与这边一群面上就写着“不好惹”的人形对立之势,不过那边的气焰之低怯,就宛若猛虎面前的小狗了。 解琳的目光最后钉在了一处:一众男人间站着的那个身材曼妙、衣着性感的年轻女人,栗色的卷发遮住小半她精致靓丽的面容,她半眼都不瞧过来,自顾侧着脸,墙上都是她美丽的斜影。虽时隔多年没见,解琳还是一下认出了她—— 俞梦琪,高中时期的女神级人物,天生丽质的尤物讲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孩子了,只不过她也应了许多人对漂亮女孩的刻板印象,她成绩差,不学好,爱和奇奇怪怪的人玩在一起,高中毕业后解琳再没过她的消息。 孙思远拉了解琳一把,等她转头来,他又十分心虚地闪躲了她的眼睛。 这时候,一个矮个头、短头发,五大三粗、气势逼人的女人随手丢下了根烟头踩灭,朝解琳走了来: “你就是这小子的女朋友?” 解琳刚回答: “是,发生什么了吗?”就被对方扯过去,孙思远当机丢开了她的胳膊,女人拽着解琳,另一手狠狠一指: “你瞧瞧!”女人的粗嗓音格外地响亮,“你男人都把我男人打成这样了?你说说,说说这该怎么解决!” 话未毕,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配合地哼唧了两声,又“哎哟”叫唤着,一副半死不活了。 “为什么会打起来?” 解琳皱眉头回头问去,孙思远还不答话,反倒是一边他的朋友走上来对解琳道:“就是这男的……”他忽被矮个女人狠瞪一眼,吓得立刻改口道:“就是这位大哥吧……这其中可能是有点误会,当时酒吧里声音又响,人又吵,又黑乎乎的,这大哥过来对梦琪动手动脚,思远为她打抱不平,言语争吵起来,越发激动,两拨人就打起来了,再然后……思远一个闷瓶给人头打破了。” 听完整套说辞,解琳的头突突发痛,矮个女人又换手扯了他大声道:“什么动手动脚?那么黑你们看清楚了吗就打人?啊?一群小年轻不学好是不是啊?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 他连忙求饶:“没有没有,大姐!您先放开我……” “别这样大姐!”解琳先拉开二人,女人正在气头上,反手推搡了她,解琳并不曾知晓自己如此瘦弱,竟一下撞在身后台子上,霎时眼前一黑,她心里狂跳,极力想拉住意识——“反正你们想怎么解决都行啊,是照我们的规矩来?还是喊警察?” 不管是不是女人虚张声势,一听到什么“我们的规矩”,一群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吓地大气不敢喘了,更何况眼前受了重伤的就只有那个胖男人,这种状况有理也说不清的。 解琳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雪花电视一样的眼前,俞梦琪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指尖不知何时夹了根燃着的香烟,孙思远并未察觉到解琳不对劲,目光远远与解琳相交一处,那美丽、柔弱、无辜的人儿。 “叫警察。”解琳说,孙思远又拉了她,道:“不能叫啊,我打了人,被关起来了怎么办?“ “你本来就该!”解琳推开他,并给他那朋友使了个眼色,那人赶紧转身出去打电话了,解琳放大了声音道:“平时怎么没见你有这等骨气呢?” 孙思远语塞,眼光瞄了瞄俞梦琪,他不想在女神面前丢了脸,心里便对解琳 分卷阅读9 的言行产生了更多的不满,解琳全看在眼里,先不去理会。 她走上去,低身看了看男人的伤势,他头上的血黏在半边额头上,道:“大姐,赶紧叫救护车吧,您放心,费用我来承担就好,什么事情按程序一步步解决。” 凶狠的女人终于缓和了脸色,她挥挥手,对解琳道:“你这丫头还算懂点事。” 第4章 一路陪着男人去了医院,开好了证明后解琳又赶紧去警局同女人商量事情究竟怎么解决。 孙思远全程低着头不说话,其他人在半夜也各自散了,女人狮子大开口,要一笔不菲的赔偿金,解琳替孙思远再三道歉、好说歹说,最后对方也要了几千块和解费,加上男人的治疗、住院的费用,解琳全身上下掏空了都无法付出来。对方同意给他们一点时间。 签了字从警局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解琳脑袋里的所有脑细胞都被搅成了粘粘一团浆糊,她昏昏沉沉,走路都发飘,可看了眼时间,现在往回赶,差不多正好去上早班。 她并不敢多耽搁,加快了步子,孙思远小跑两步追了上去,他一晚上没说话,到现在还是一个音节都不肯蹦出来。解琳看他脸色灰暗,出声安慰道:“好了,钱我们一起想办法就是了……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去买个早饭吧?”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孙思远心中窜上一阵莫名的火气,更有发泄的余地,他手插着口袋头里,头终于昂起来,径直掠过解琳,冷声丢下一句:“你去吧,我先回去了。”便真的头也不回走远了。 解琳胸口一股闷气,连分三大口才吐出来。她真的好疲惫,恨不得就地倒头睡上三天三夜,或者再久一点,睡上一辈子不起来了,这样天塌下她也不用管了。 另一面孙思远才走过拐角,竟看见一亮红色的小轿车停在路口,他依稀从车中那撇影子奋力辨认车主人,刚靠近,车里的女人冲他轻轻笑了。 “解琳你不要紧吧?脸色怎么那么差?” 黄点点说这话时,上午的时间过去大半了。解琳一屁股坐下来,勉强撑住了脑袋。她揉了一阵眉心,嗓间有些嘶哑道:“昨天晚上遇到了些事。” 黄点点大眼睛发亮,“你家闹鬼啦?” 解琳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眼她,更头疼地拍了两下脑袋,“什么闹鬼,是闹人!这人可烦人多了!” “啊哈哈!闹人?”她一顿,揣着不好意地语气又道:“哦!我知道了,是你男朋友……折腾的你吧?”她一边收着钱一边和解琳开玩笑,收银前空荡荡的,放眼过去,超市整个都很冷清。 解琳应着她苦笑了一下,道:“也算你说对了。”她沉思一下,便走出收银台,往黄点点身边凑过去,小声道:“点点,问你点事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借钱?”黄点点眉头一皱,脸色换了一番花样,“小姐,你拜托我什么不好?偏偏跟我借钱,你不知道我有多缺钱?” 解琳更低了声音,这样的低声是先从心里压下去的,“我知道大家都困难,可我这里真的急用,一两千块也行。” 黄点点沉默了,手空着更觉得尴尬,她便从桌肚子里抽出一小块的抹布,擦起桌面来,“真对不起啊,解琳。我是真想帮你,可你知道我家里边那么多人:我爸妈、我两个弟弟都指望着我养呢!我男朋友的工资还不够我们小两口开销,真没有余钱。” 解琳看着她手里的那块抹布在干干净净的台面上擦来抹去,因担心桌面的漆要被磨掉了,她匆匆以一句“没事。”结束话题。 就在二人一处交流时,角落里的少年提着一袋子重物,站了有一会,他犹豫了半天还是从后走了过来。 解琳才发现他,瞪着眼睛看着身着校服的解初通红着脸,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张□□,他低着脑袋对黄点点说:“那个,刚刚我买了七瓶可乐,你给我刷了八瓶。” 接过□□的黄点点翻开袋子,认真数了一遍,确实是七瓶,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她多看成了八瓶,不过眼前这个少年看着倒很老实。“刚才真是七瓶吗?”她问。 “是的。”他回答得肯定。 解琳睫毛的影融在眼下的乌青当中,她垂眼,并不去看解初,只帮他跟黄点点说了一句:“给他退了吧。” “好吧。小弟弟你等一等,我给你退钱。” “嗯。” 解初鼓起勇气抬眸瞄了解琳一眼,见她不看着自己,反而有了勇气,他小声唤了一句:“姐、姐姐。” 黄点点拿出几块钱递过去,疑惑道:“姐姐?解琳这是你弟弟啊?” 解琳不承认也不否认,不久前,解琳还指着解初的鼻子骂他滚。解琳却不知道,解初根本不把这样的矛盾当作问题,即便他心中是有些害怕的,不过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姐姐时,他就莫名地想要亲近她,也许是因为他天生拥有一颗超常温柔的心,他对解琳也有同情。 解琳看他一瓶一瓶把可乐往空空的书包里塞,奇怪地问:“你 分卷阅读10 买那么多可乐干嘛?” 解琳知道解初的学校在这附近,可这个时间,解初应该上课才对。 他没有回答,摇摇头,对解琳又扯开一个勉强的笑,离开了。 解琳之后又找王广萍商量,费了不少口舌,如愿提前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不过王广萍果断拒绝了她希望能预支下个月工资的请求,毕竟他们这里都是打零工的,没有这个道理。 只要孙思远那边能再凑个一两千,和解费就够了,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解琳一整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接,到了晚上他才发过来一条消息,说他身体不舒服,要先回老家一趟,解琳说:“正好,你问你爸妈借点钱吧。” 他却回了句:“不大方便。”就再无音讯。 解琳反扣下手机,她了解他死要面子,他捅了窟窿的事是万万不能传进他父母耳朵里的。 正烦躁时,屋外的铁门咣咣响了。 掀开窗帘往外看去,暗中有个瘦小的身影在敲门。 “谁啊!”解琳大喊一句,“姐姐,是我!”对面回道。 除了解初再没别人了,解琳摸不清楚原故,看了眼时间,都快八点了。 拉开锈迹斑斑的门,解琳看见了他倚在墙边的自行车,而解初本人穿着卫衣长裤,就背了一个小包,立在原地不说话,看着解琳眼神飘飘忽忽。他的气息太薄弱,吓得解琳伸手拉了他一把。 “你干嘛?离家出走?” 此话一出,解初紧张的情绪忽地缓和了,他的笑容绽在黑夜当中,像黑色的幕布前亮了一盏灯。“不是。”他似乎要从包里取出什么,解琳先让他进来屋子里。 解初忐忑地进来、落座,看解琳走到厨房里去,她的眼光在冰箱里扫了扫,发现能喝的就只有啤酒和酸奶,她的声音像抽射的一发乒乓球,飞过来:“我这只有酒和酸奶,你不喝酒吧?” “不喝。”小球撞到了海绵上,软绵绵地回去,解琳又问:“草莓味和芒果味的酸奶你喜欢哪个?” “都行。” 没意思的球局。解琳挠挠头:“那就芒果的,我喜欢草莓的。” 解琳拿了两瓶酸奶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解初的目光正盯着柜上的遗照。解琳走到那照片边上,远远将酸奶扔给他,自己开了一瓶,灌下两口。 “来拜拜?”她对解初道。 解初点点头,走上来,笨拙地双手合十,在奶奶的遗照前拜了两下。 解琳笑了,解初红着脸又不说话了。 “你见过她吗?”解琳问。 解初迅速回答:“见过。我小时候见过,我第一次见她不肯喊她奶奶,她背过去却给了我一把糖。” 解初这孩子连这些都记地那么清楚。解琳这才想起来,以前他还很小,解国兵和他老婆来家里头闹,每次吵地不可开交时,他总害怕地躲在木门边看着。彼时解琳更大胆气盛,次次冲过去帮奶奶打跑夫妻二人,至于对待年幼的解初,解琳也丝毫不客气的,她把他拎起来就扔到门外马路上去。 难怪解初这样害怕自己,解琳不禁心虚。一想起这些事她就觉得嗓子痒,暂且克制住了想抽烟的冲动,解琳从抽屉里抽出三根香递给他道:“给奶奶上个香吧?” 她给解初点上,解初把它们插进了香灰里。 屋子里的温度暖了几分。 解琳让解初坐着,开口问:“你来做什么的?不会真是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了吧?” 解初这才猛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他赶忙拿过书包,从里头掏出了一个布袋子递给解琳,解琳打开一看,不解地望向了他。 里头是一叠钱,目测十几二十张红色的一百块。 “啊?” 解初攥着书包带子,紧张道:“今天在超市听见姐姐说需要钱,这是我的零花钱,不多。” “什么意思?” “就是……我的零花钱。”面对不喜反怒的解琳,解初窘迫又心慌,长长的书包带子被他一路攥到手里。 解琳却忽而笑了:“电视剧看多了小朋友?我是成年人,还能拿你的钱?” “可是……” “拿回去!”解琳把布袋子往解初怀里一扔,他着急起来,急得满面通红:“没关系的姐姐,我每个月都有零花钱的,这是我自己存的钱,我爸妈不知道。” “所以呢?关我什么事?我的事又关你什么事?”解琳再次起身,解初害怕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解琳道:“你好好学习,每□□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行了,其他的别管!回去吧。” 他不敢再说话了,解琳把他往外赶了赶,一面道:“走走走!我可不想拿了你的钱被你妈抓到把柄,到时候再把这宅子给搭进去!” 解初委屈道:“我不要这宅子,姐姐。” “你不要你妈要!回家去!” 解琳凶巴巴把解初赶出了门,却又不放心他,把他一路送到了大路口,见他骑车往家的方向离开。远远的、小 分卷阅读11 小的身影逐渐没入城市夹杂着灰尘的橘黄夜色之中。 站在路口的解琳还没有离开,她真的觉得心里暖,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摸了摸口袋,上上下下摸了一个遍,从屁股后头的袋里掏出了一只压扁的烟盒,勉强从中找出一根还能抽的,避风打了几次,火星终于燃了。 烟草的气味才让她浑身一轻,她慢慢地吸,让烟气在身体里走完一个循环。 第5章 钱倒还差一笔,解琳没什么朋友,孙思远那又没音讯。解琳正急,这天中午,她捏着一点希望,翻看手机上还有谁能联系。 大拇指荒唐地停在了一个号码上——解琳的母亲江风雁。一半以上的人生之中,解琳和这个女人没有过半句话,也不曾见过半面。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解琳屏着呼吸,拨通了电话。 “嘟——嘟——对不起……” 解琳整个人一凉,切断了耳朵里那段语音,这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她咬着一只手,盯在地上,静坐了很久,像被冻住了,像她本来就不是人生肉铸,而是石头刻的。深深的失望张开血盆大口,血淋淋地啃蚀心头,孤独在其中,每咬一下它就叫嚣疼痛。 她忽然觉得愤怒,又不甘。 她决定坐车去乡下找一趟舅舅,去问到江风雁如今的联系方式。解琳还小的时候,江风雁年年回到家乡来,都是住在她哥哥家,解琳便会被接过去同母亲住上几天。解琳至今还记得舅舅家在哪,而且她印象中,舅舅家里的条件一直都还可以,她甚至可以试着问他们借一笔钱。 从城里坐大巴,晃悠悠地一个多小时到了镇子上。解琳查了地图,倒了两辆公交车才又坐到村头,一路问过去,终于在下午找到了舅舅家有些熟悉的房子。 那房子上的白瓷砖灰了旧了,面前的铁门是紧锁的。解琳失神一刻,咬咬牙,冲里面喊了声:“有人吗!” 任解琳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解琳扑了个空。她笑笑自己,准备回去,此时隔壁一个老太太闻声走了出来,正挡在解琳面前,扬手道:“他们一家人上城里头玩啦!” “什么?”解琳于是问:“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太太咧开嘴笑了,操着不太清楚的口齿道:“这我也不晓得,你等等吧,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回来啦。” “哦,谢谢。” 既然都来了,知道舅舅一家总归还住在这,那便等一会吧,解琳想着,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花坛边,玩手机打发时间。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手机的电量岌岌可危了。 邻居的老太太又走了出来,“小姑娘啊,饿了没?来我家里吃口饭啊?” 解琳摆手笑笑:“不用了,谢谢。” 老太太就着西天打过来的斜阳,更走近仔细看了看解琳,她一双饱经风霜的眼还是锐利的,她道:“你是……你是不是那个,风雁的……” “哎,我是她女儿。”解琳微微侧过头去,避开老太太的目光,老太太呵呵笑起来:“哦哟,都这么大啦!你有好多年没到这边来了吧?” “是啊……”解琳紧张地握住了双手,莫名是她自己感到心虚,那老太太居然又道:“你妈也是好多年没回来了!” 解琳抬头,惊讶道:“什么?为什么?”至少在解琳记忆里,江风雁是每年都会从外面回来家乡一趟的。 “吵架啦!”老太太说着唏嘘摇头,解琳不解,“谁和谁吵架了?” 老太太佝偻着,双手背在身后,全忘了闷在锅里的菜还没盛起来。“是风雁他老公和风立,前几年老头子生病走了,就为了谁多出一点钱的事情,吵地啪啪飞!”老太太咂咂嘴。 解琳没见过面的外公,竟然已经去世了,听到还有这样的事,解琳更觉不安。 “她老公不让她回来啦!” 夕阳的一点光芒落在老太太的指尖,她指着不知方向、不知距离的远方说道。 这个话题讲完,不知还能说什么,解琳一言不发,还是坐着干等,那老太太抿着快掉光了牙齿的嘴,步履蹒跚慢慢走回家了。她的家小而旧,像是秋日落在地上的一枚蜷缩的枯叶,是那种最深的褐色,没有一丁点水分在了,倒和解琳住的老宅子很像的。解琳看着她的背影走进那灯光灰暗的家里,她忽然也像一枚枯叶,离了树,没落在根处,而被风卷到路中央,被来人“喀嚓”一声踩得粉碎。 解琳忽然恐慌起来,她觉得自己虽然年轻,算作绿叶,可也没有根,孤零零地落地、随风起、再落地,等着被日头烘干……她觉得自己也终会变成那样的。 夕阳染就的云彩,红地异常,映照在解琳疲惫不堪的脸上、身上,周身的一切仿佛定格了时间,解琳也被卷入不流动的时光里。 静默、静等…… 直到由远而来的车声砸醒了她,她猛然抬头,看见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开了来,临近,解琳望见了驾驶座上的舅舅江风立。 她起身呆立,把脚边的一袋水果拎在手里,又 分卷阅读12 把它们往身后藏。首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身红衣裙的舅妈,她回身从车后拿东西,打开的车门里走下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舅妈瞥到了解琳两眼,可没认出来。 “你谁啊?”她凤眼一提,解琳忙答:“我是解琳。” “啊?”待她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她敏锐地嗅到了解琳身上的卑怯,她推了推两个孩子让他们先进屋去,等停了车的江风立走过来。 “老公啊,是解琳。”舅妈回头冲他使了个眼色,便拎着手里的东西也进去了。江风立明显神色一僵,这疏离感中还带有一点敌意。 “舅舅……” 解琳声如蚊哼喊了他一声,又将水果拿到他面前,他没有接下,直接绕开来问:“你怎么来了?” 江风立摸了把口袋,掏出一支烟递给解琳,他并不知道解琳抽不抽烟,只是习惯性给人散烟。 解琳却接过了,“你抽烟?”江风立挑眉问道。 “抽。”解琳扯着嘴角笑笑,江风立眼中的鄙夷更深了。 “你跟你妈一个样。”他丢下这样一句不知所以的话,不作更明白的解答,便让解琳跟他进了屋子。 白墙面的屋里头,空荡荡的,唯有乡下大房子里有的暗暗的灰色。侧面摆着一张小木桌,碗柜立在桌边上,墙角连杂物也没有,再有就是一条直通二楼的楼梯,长、窄、陡。 舅妈连笑也不愿笑,不情不愿地给解琳送了杯白开水,翘着二郎腿坐到了一边,江风立给自己点了根烟后,把打火机丢给了解琳。 “我现在不抽。”她道,又生怕拖延,急忙道:“我是有事来请舅舅帮忙的。” 这话一出,对面二人都大约猜到了,冷着脸,江风立也翘起了二郎腿。 解琳不敢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点钱,一两千块钱就可以,实在急用,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话头“当啷”像冰锥子砸在了地上,碎了、四散开,把冷也抛到了每个角落…… 舅妈一副“我就知道”地投来一个白眼,江风立沉默了一会,坐起来,往烟灰缸里弹烟,道: “解琳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看舅舅家里这个情况吧……”他拖长了尾音,言下之意便是说:我们家和你解琳,没到那个情分。再说解琳口中说的下个月发工资就还钱,也不敢确定作数,一来血缘上江风立到底是她舅舅,给这样一笔数目,不好主动开口要回,二来解琳是个不学好的年轻人,谁知道这笔钱是不是就等同于白投了水。 解琳心里早有底,她红着脸赶紧转道:“那你有我妈的联系方式吗?我去问她借。” “你妈?”江风立忽而嗤笑出声,后头连着三个“咯咯咯”道:“别说我没有她的号码,就算你联系到了她,你也问她借不到钱!” 解琳的目光暗暗的,房子里的灰色全部都钻到了她眼里似的。江风立揪着这点,大肆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你妈就是个贱货!她跟着那男人跑到天边去,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干净了!” 他唾沫横飞地一面点着桌子一面道:“你晓得吧?就因为她肚子里头没儿子,跟那男的也就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在那边连头都抬不起来,我们是不嫌她哦,为她打抱不平,她倒好!处处帮着她男人跟我们吵,真不知道谁才是她亲人!” 解琳怔住了,最后的记忆里,江风雁是生了个女儿,彼时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解琳却不曾知道那也是个女孩,算来母亲不联系她正是从生了第二个女儿开始的……解琳的心中,江风雁因解国兵的一次出轨而离婚弃女,她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可如今看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解琳桌下的手握紧了膝盖,要把它们捏碎了,语气却出奇平静:“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江风立抱着手臂摇摇头,“丫头,不好意思了,我们是帮不上你这个忙,哎对了,你爸那边条件不错啊,你奶奶在城里头还有座带院子的老宅,你怎么也借不到我们头上来啊。” “别说这么多了,快走吧。”舅妈在这个关头插嘴道,江风立自然不加阻拦,冷漠地看着他老婆起身拉开解琳。 “你真没我妈的联系方式吗?”解琳竟还不肯死心。 舅妈不高兴了,高声赶她道:“行了吧丫头?好话都说尽了,快走快走,别来找我们行不行?” 解琳被赶出去,见那女人锁上了铁门,又对她扬扬手:“村口过了七点半就没车去镇上了,你赶紧走吧!” 她走回房里,“砰”地一声关上了家门。一扇又一扇不透风的门窗,冷铁冰锁,断亲绝缘,解琳认不清自己到底算什么。 但她说不出一句话来,拖着枯瘦的身体晃悠悠地往回走,走在村子已漆黑一片的小路上,无依无靠、孤独无助,生出的满满悲凉使她冷得发抖,半点的泪也被冻在眼眶里。 赶上末班的公交车回去镇上,空荡荡的车厢此刻显得太过宽旷,很像解琳周围的世界,摇摇晃晃,偌大的,却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她失神地呆望着窗 分卷阅读13 外,一片连着一片的树林,一点一点的灯火,连起来成一线,像幽冥之路。 她实在是太累了,头靠在窗户上渐渐睡去,什么都没有的梦境,一丝慰藉都找不到,她却睡得很沉。 一连几站路没人上还得停,司机烦躁地再次按了按钮,车门关闭,顶上掉着的拉手晃动起来,司机终于开口道:“小姑娘,你哪站下啊?” 解琳微微睁眼,仍很迷糊,司机没得到回音,更大声喊道:“你哪站下!” “哦!” 解琳立刻坐起来,努力回想,却一时想不起来那站的名字,只好道:“好像是什么什么大道,我是要去镇上坐巴士回城里。” “回城里?”司机有些吃惊,“你早就坐过啦!那是要转公交到汽车总站。” “对啊,没错,这往前是到哪里了?我坐过几站路了?”解琳走到司机边上,看着眼前黑乎乎的小路问道。 “过了有三四站路了,这里每站路距离都很远的,估计你再往回赶,也赶不上回城的车了。” 解琳见四周像进了山沟里,自然也害怕,她问:“不会吧?那怎么办啊师傅?” 面对恐慌的解琳,那司机面上依旧很冷漠,只道:“没办法了,你要么下一站就下车往回走,不远就有个小村子,你想办法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人生地不熟,再说解琳哪有钱住宿?她把头探到车窗前,好像如此就能认得路似的,又问:“那再往前呢?” “再往前就到终点站了,我就下班了。” “那没车回去了?”解琳很焦急,司机更急躁,“已经末班车了小姐!你看都快九点了,我们这边跟城里头不一样的。” 车子一个刹车,解琳险些往前头栽去,她赶紧拉住扶杆,车门打开了,夜里微寒的空气灌入,将解琳吹了个清醒。 司机大拇指往后一指道:“你就下去往回走,不远的,有个小村子,你去问问看。” 第6章 待公共汽车的大灯远去,很快变成手电筒那么大、萤火虫一星的光点,再完全消失。解琳往身后的站台上一立,见四周毫无人气,车站前后都是树林,满耳朵就只听得林间稀稀散散的虫鸣。 狭窄的小路两端延伸去无尽的黑暗,除了头顶的一盏路灯,一撇上弦的月,太远太远,这宛如是被世间所弃的一个角落,脚下杂草丛生的砖地细数这份清冷。 先弄清楚自己在哪里吧。解琳打开手机的电筒往公交站牌上一照,霎时寒意入骨,吓得她差点喊叫出声: 这一站名叫“镇灵路”。 “我去!” 解琳只觉得脖颈儿吹来一口凉气,惹得她一个激灵,忙缩起脖子回头猛看好几眼,四下的活物唯她和灯下扑棱扑棱的一只灰蛾而已。可这儿似乎很拥挤,解琳瑟缩立在脚下一小块地方,而周围暗压压地挤过来叫人恐惧的东西,压来一重一重的黑暗和寒气。这样的情况下,连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的,虫吟、树响、那只蠢蛾子又撞上灯了……皆在她心里掀起一阵一阵的惊慌。 她赶紧在地图上定位了自己所在的地点,可地图周围也一片空旷,这下她是真的想哭了,这地儿到底还是人的地界吗? 站在原地思前想后了约十分钟,总不能在这等一晚上,往前走往后走,得行动起来,她于是迈开步伐往回走了,如果她找不到司机口中的那个小村子,她就决定报警求救,想着她更握紧了手机。 解琳觉得她走在一只怪物漆黑的肚子里,总之是肯定走不出去的,至路更深,看着手机所剩无几的电量已无法支撑再走下去了,解琳决定放弃,可再抬眸,不远处竟恍然出现了一小片火光。 “村子?” 深林火光处,幽幽似是一个小村庄,黑瓦白墙屋,几户灯火人家,在微薄的月色下如同水墨描摹的画。 解琳认为这一定就是司机口中的那个村子,终于心下一轻,低头看了眼时间,倒没有很晚,看村里点灯的人家,兴许能去问到回城里的办法。 于是她不曾多想,拔腿就往那片光亮跑去,安静的树林因她的闯入更多了几分警惕,她脚踩枯木落叶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是为防外来者的警报器。于是,夜间虫鸟也躲回家里,风不言、树不语,再没一丁点声音。 于这样诡秘的寂静当中,解琳一直跑一直跑,总感觉跑了许久,总到不了更远处的村子。 她停下来歇了一会,再一抬头,林子貌似更幽深了,周围的树高得离谱,眼前的路黑得奇怪,完完全全看不见脚下,伸手出去,除非迎着远处那团火光,不然伸向任何一个方向,都不见五指。 停下来时更觉得恐惧无比,解琳提起一口气决定继续跑,这次跑了没有几步,忽然脚下一空,不等她反应,她只感觉到身体往下倏然一坠,那一瞬的失重感像一道闪电劈开在她脑子里,接着皮肤划过土石的疼痛才把她拉回现世。 “啊——!”凄厉的尖叫响彻了山林。 解琳滑下了一座小 分卷阅读14 坡,她胡乱的伸手扑腾,倒像是溺了水,可什么都抓不到,她只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跌落在坡底,手中袋子里的苹果滚落了一地。 倒又想干脆躺着不动了。 奈何身体没死去,脑子也很清醒,不一会,她骂着脏话支撑起身体,抬眼一看,村子的火光还在底下,一点都没接近。那股子悲凉又升起,化开在解琳的身体里,凉麻麻、软烂烂的,她觉得她好像永远是这样,追什么,都追不上。 “这什么情况啊!” 她怒吼着双手往地上一砸,疼还很疼,气得人头皮发麻。 挪屁股先找了个石头靠着坐了下来,刚才那一下似乎抽空了解琳全身的力气,手臂被石头划伤了,火辣辣的有些疼,脚腕好像也有点扭到了,好在伤势不重。 她赶紧拿起手机报警求助:“我也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个车站叫‘镇灵路’,对对,我从那里开始走的,周围黑乎乎的全是树林,然后,我从山坡上摔下来了……” “我还能动,我前面还有个村子,但是特别远,走不过去了……求你们快来找我……喂?喂喂?” 那一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解琳狂摁了许多下开机键,终是对没电了的手机毫无办法。又不信邪地翻了遍背着的小包,果然没带充电宝。 说不出的绝望感,然而还没有真正绝望,如今她只有信任警方的力量,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自己。 她捡回了能找到的几个苹果又坐回去,斜倚在“石头”上环抱起膝盖,这才定睛去看了眼下的小村子——那些灯光从宣纸一样的白窗户里面透出来,寒灯微光,烛影摇曳,根本不是电灯在发光……这个年代,还有点蜡烛照明的村子吗? 解琳寒毛一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她摇摇头催眠自己,兴许是这个村子没有通电。 随着月越往高处,离她越远,四周的寒意更甚,且不是那种裹紧了衣服就能抵御的冷,而是直往人脚底板、头发根、皮肤毛孔里钻的寒气。寒气侵入血管和大脑,把身体机能全部要冻住了,解琳忽感万分疲惫,眼皮上像挂了两只秤砣,沉重地好像一闭眼就能进入沉睡,意识深处一卷黑重的漩涡,正在吸引她、拉扯她…… 可当下这种情况她哪能纵容自己睡着?就算周围并没什么妖魔鬼怪,万一跳出了什么野生动物怎么办?她可没这个命玩。 “你们快来啊……快来啊!” 解琳拍拍自己的脸,焦急地等待着警方能赶紧来救她。为了提神,解琳掏出了打火机想点根烟来抽,“啪”的火光,“呼”地又灭,连试了十几次,无论怎样那火就是打不着,解琳望着手心里这盏打火机,小小方方一枚,冷得像冰——她怒举起手,刚想把它扔出去—— 骤然阴冷的狂风一阵肆乱搅动,天地颜色一片大变,这邪风哪里像初夏的自然风?解琳的头发被吹得胡乱飞舞,头顶的树影却纹丝未动,尖锐刺耳的 “沙沙”声响起,在这样一方世界中飞来撞去,像无数只飞虫翅膀的共振,绝不是什么动物跑过的声音或者平常风吹草动的声响,更像是好多好多人在低声私语,一声叠过一声,你争我抢,追赶风、超越风、与风撕扯…… 解琳感觉背后像有颗冰球从尾巴骨沿着脊椎一路溜到脖子根,引得她颤栗着摔在地上,她狠命捂起耳朵,想阻止那样的声音刺进自己的耳朵里,在脑壳中回响出太过巨大的声音,让她恐惧到发疯,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对劲后,因触及多年前的那段不堪的记忆,她觉得嗓子眼被橡皮球堵住了,就快要窒息——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厉声尖叫,声嘶力竭,不知觉眼泪披满了脸面…… 解琳爬着背靠上方才那块石头,仍捂着耳朵,将脸深埋在两腿间,抖若筛糠,一直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念了有七八句,解琳背后那方石头四周忽现一圈淡淡的绿色火光,只听得“唰!”一下,像是长长的衣袖临空挥开,又像长剑之剑声,劈开了什么,解琳周身的空气骤然一变,刺骨的冷意消失,似人语的声响全也不见了。 树林恢复平静,这个时候属于林间的虫鸣才又传入耳朵里,头顶颜色诡异的云层逐渐散开,重透下柔和的月色。 解琳的狂跳的心口就像有个人伸手进去扶停了一把,舒缓下来,她摇摇晃晃站起,下颚的一滴泪珠才掉落在地,“啪嗒”一声——解琳回头撑住自己,这才发现她刚刚倚靠了半天的石头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竟是一块无名墓碑! 她赶忙丢开,惊慌地扑到山坡下,试着往上爬,可她因受到惊吓,腿脚更加无力,任凭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她终是放弃了,又在坡脚蜷缩一团,心想也许今日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不过,死了就死了吧。 本来对解琳来说,活着就没有多大意思,一个出生前就被父母所弃的人,一个背负着许多因果之罪的人,一个对吃喝玩乐皆不感兴趣的人,没有前进的勇气、亦没有所归之处,犹如丧尸幽灵般、日复一日地活着,想想,很没有意思的。 可是,想着真要去死,解琳还是忍不住 分卷阅读15 哭了,明明对这个人世间恨到极点,不该有很多留念,可还是不甘心去死。 她把自己困在是生是死的大难题中,不顾疼,绞自己的心,不住流泪,直到月色倾下的银色光辉照射上眼角某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解琳敏锐地感应到了,微微侧头看过去。 它就在自己的手边,一闪一闪,像与月亮之间拉上一条晶莹的丝线、在召唤她。她随意拂开覆在上面的一层薄土,它逐渐现出样子来,像是个金色的小盒子。 等解琳把它从土里完完全全刨出来时,解琳惊呆了——这是个颇有重量的,差不多食指长、两厘米宽的枕形小金盒,做工甚是精巧,四面雕刻着龙凤镂空花纹,盖顶还镶嵌了两颗深红色的椭圆宝石。 “这是真的吗?”这小小的东西,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简直像博物馆里陈列的藏品。 解琳本惊魂未定,又遇上这么一个小玩意,惊奇又疑惑,她一时脑袋发空,正呆时,一个声音从山坡顶上破空传来:“解琳——!解琳——!” 有人正在呼喊着她的名字!解琳第一反应就跳起来,赶紧对那里回喊道:“哎——!我在这里啊!救命啊!” 她全力扯开了嗓子嘶喊,生怕他们就这样错过了自己,好在一束、两束、许多束光撕开黑夜煌煌往她脸上照过去,灯光极为刺眼,解琳伸手挡过,从指缝间,一个男人的脑袋从上头露了出来。 “找到了!” 他大喊了一声,解琳望他,简直犹如救世主降临,忍不住哭腔喊道: “警察叔叔!你们终于来了!” 像临爆的气球被猛然戳破,因太过紧张的情绪得到发泄口舒缓出去,解琳居然开口喊了他一声“警察叔叔”。 他道:“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好……!” 几个人放下了一条软梯,刚才那个年轻的警察从上头爬了下来,他身材很高大健硕,才一落地,解琳便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攥住了他,几乎瘫倒在他怀里,“你们终于来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黑夜中,解琳只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有神,目色炯炯,闪着火光,微微发怒: “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往林子里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跑到很深的地方了?我们找了你很久啊!” 解琳被他一喝,吓得呼吸一滞,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看到前面有个村子,想去问个路……” 因为刚刚流了不少泪,她眼眶通红,样子十分狼狈,见她吸了吸鼻子,年轻的警察贴心地脱下了外套给解琳穿上,又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他抱着她慢慢向上爬,动作有力且轻柔。解琳感知到这一点,对他说了句:“谢谢。” 他倒还很疑惑,把解琳带上去后,问她:“你刚刚说什么村子?这附近最近的一个村子也在十几里路开外,这片山头反而到处都是孤坟,你一个姑娘家真是胆大得很,往这里跑。” “什么?” 解琳呆住了,她再次回头看去——不知那一直在眼皮子底下,幽幽燃烧烛火的村子何时消失了踪影,像那片火被倾盆的水瞬时浇灭,浇得山水画似得门墙窗瓦,晕墨褪色,沿黑夜这块画布流淌干净了,黑漆漆一片当中,只满山凄凉的坟头,对月吟唱悲歌。 解琳面色铁青,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等醒来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解琳坐上了警车,还久久回不过神来,一直在她身侧的年轻警察给她开了瓶矿泉水,她抿起干涩的嘴唇却摇摇头,捂着脸,哭又哭不出来。 前头开车的一个年纪偏大的警察说道:“小姑娘吓坏了。” 只听得耳边一声叹,解琳背上被他拍了拍,他轻轻道:“别怕别怕。”像在安慰一个孩子。 前头那警察接着说道:“小陆啊,你问她家住哪,你把她送回去吧。” “嗯。”叫陆承的年轻警察应了声,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塞给了解琳,道:“你不要哭了,你告诉我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把你送回到家里面,你放心。” 解琳断断续续报出了地址,因路途很远,到了镇上的派出所后,他们换了辆车,只由陆承继续送解琳回城里。解琳打死不肯一人坐在车后,往副驾驶坐下后还必须一只手拉着陆承的衣角,才能安心。 陆承担心地看过她两眼,不禁好奇地问:“你看见什么啦?吓成这样。” 解琳有气无力地回答:“很恐怖的东西……” “不会吧?”他笑起来,“我可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一类的东西,你知道吗?科学的解释就是,人在害怕的心理状态下会产生幻觉或心理暗示的,你一定是自己吓自己。” 解琳摇摇头,闭目不语,陆承接着道:“你可能只是摔下山坡后太恐慌了,根本没有鬼的,别害怕了。” 陆承的声音很明朗,他是个全身都透着积极的青年,与解琳完全是阴阳两面。他自顾燃烧,火光却烧不着解琳的衣角,他发现解琳的手反越捏越紧,索性换个话题。 “你叫解琳?哪个大学的,学的什么专业?” 分卷阅读16 她又摇摇头,“没上大学”。 “啊?哦,这样啊,你工作了?做什么的?” “超市打工。” 陆承悄悄侧目又看了看她,“你大晚上怎么跑那种地方去了?” 解琳这才微微睁开眼,路灯的光从她眼角纷纷扫过。“我去乡下找人的,想回镇子上,结果坐过站了……” “人找着了没?” “嗯。” 他有种神奇的力量,不知不觉中解琳被他拉得很近,跟他一句搭一句地聊着,她也放松了些,收回了手,摊放在腿上。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过得很快,到了城里头,陆承开导航定位到解琳的家里,他看到解琳住的地方还微微惊讶了一下。 “你家是住以前那种老宅子?女孩子一个人住挺危险的,有条件还是搬到小区里住的好。”他道。 解琳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住?” 陆承侧目笑一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到现在也没人打个电话来,我便猜了一下。” “聪明。” 解琳也附和着笑,很苦涩的笑容,在脸上拉扯出深深浅浅扭曲的纹路,难看得很。她想起孙思远,想到就算自己今天真死在那个山坡下了,他估计也要几天后,偶看了新闻才会知道。 大灯打过路口的那两棵死沉的大树,陆承停了下来,“这里路窄,车进不去了。”解琳打开车门对他道:“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谢谢你了。” 陆承熄了火,快她一步下车:“我是要送你到家里的。” 解琳和他一块走进小路,没有多少路就到了老宅了,陆承看她拿钥匙开锁,再送她进屋子,她抬手一敲,“啪嗒”一声灯泡亮起,陆承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笑了。 他道:“你这装潢也太老了,这木门的锁太老式。”他拿手指推推黄铜锁芯,露出担忧的神色,转而目光看向墙面,又道:“这种灯泡很费电,且容易短路,而且更换太频繁,装个大灯吧?” 解琳一一不知该如何回应,且道:“我给你倒杯水吧?”不想他抬手拒绝了:“哦,不用了,你安全到家就好,我就回镇上去了。” 解琳前一脚猛停住,收回来,静静立在他面前,开口道:“谢谢你了警察同志。” 解琳的脸色尚很惨白,陆承便又给她开了个玩笑道:“现在不喊我警察叔叔了?” 她果然笑起来,陆承看起来大不了她几岁的,喊叔叔未免太不妥。 解琳看见他额头上一颗汗珠,刚想回身去拿瓶冰镇的饮料给他,他已经往门外走出去了,却又想起了什么,摸了两三下兜里的手机,拿出来一截放了回去,放回去了又拿出来。 纠结一会,他回身“唰”一下递上手机道:“那什么,你加我个联系方式吧?万一有什么事好直接联系我。” “啊?哦、好……”解琳愣了几下,也掏出手机来。两个人面对面,都低着头,一人站在门槛外,一人在里头,有一阵没一阵的风吹院中的杂草响动,有风雨的气息。二人试了好几次都加不上去。 解琳头痛地看着手机中央一直转着的圈圈,“网好像不太行啊……” “我的也是。” 陆承干脆把解琳的联系方式给拍了下来,“那算了,我回去后再加你,你记得,我叫陆承,陆地的陆、传承的承。” “嗯,谢谢。”解琳知道对方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多加赘述。 她送陆承走出院子,他暂不离开,横在大门口,非要看着解琳把院门给锁好。 “锁好,锁好了?” “哎,锁好了。”解琳说着把钥匙给他看了看。 他将手臂从栏间伸进来,那把巴掌大的挂锁握在他手里,显得又小又脆弱,他还用力扯了扯道:“这种锁不行,很容易被撬开的,你干脆换一扇封闭的大铁门,那样更加安全。” 解琳不是没想过,不过那样整个院子会显得过分压抑。陆承道:“还有,正屋的木门也是太危险了,那个好换,你换个防盗门就可以。” 解琳再次苦笑起来,这也是职业病吗? “以后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安全意识太淡薄了,这得亏是没出什么事……“他忽而顿住,不打算惹起解琳不好的回想,道:“还有千万别胡思乱想,一个人在家看看电视玩玩游戏,早点睡。” 他的话实在多,句句又很亲和,解琳一个劲地应道:“好的好的。” 最后他原地四面看了一圈,和解琳说了再见,才离开了。 第7章 一个人的晚上,解琳在被窝里把自己裹个严实,里里外外的灯都没敢关上,身侧的电脑里循环播放着一些搞笑视频,她斜靠床头,才拿起了自己揣在口袋里带回来的小金盒。 她是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拿它在台灯下看了几圈,看似倒是价值不菲的样子,且里头好像有东西呢——原以为要费些力气,谁知这盒子轻轻松松一下就打开了。 分卷阅读17 金盒子里覆着的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红绒布,只看起来旧但一点也不脏,好像多少年来就没有被人打开过。解琳从里头捻出来一小绺头发,接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白玉戒。 “原来是个首饰盒?” 解琳这样理解,随手便把那头发扔了,只专念于这枚玉戒。她深吸一口气即坐起来,玉戒触之温凉,冲台灯的黄光下仔细看了又看,她虽也不懂得玉石,却连她也看得出这玉的质地细腻非常,视之流光莹澈。 “真的假的啊?” 解琳不相信自己会有捡到宝物的运气,况且那种孤坟横立的深林里真的会埋着值钱的宝贝吗?若是哪个墓主人的陪葬品,那也该放到棺里一起埋了才是,哪有可能这么轻易被她捡到。 解琳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她被吓地六神无主时一低头就瞧见了这盒子,上面只盖着薄薄一层土,连“埋”都说不上 ,倒像是谁随手一丢的。 她开始认为这肯定不是什么真金实玉,她再次看进那只金盒子里,那最底下还压着张纸,解琳打开一看,几行墨笔,鬼画符似的,仔细辨认也实在读不大懂。 台灯忽闪一下,解琳专注在手里的东西,只莫名发觉更冷了,不禁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忽觉房间里过分安静,这才发现明明该在循环播放的视频没了声响,她扭头看去,豆大的暂停键格外刺眼…… 解琳眼珠子沿房间四处滴溜溜转,看了许多圈,把每个角落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可心始终跳得厉害。陆承的话此刻起了大作用,或者是配上他的形象,使人安心,解琳逼着自己不要再乱想,干脆早些睡。 刚想躺下,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于一片静悄悄中,惊得解琳一身冷汗, “我的妈呀……” 她捂住发疼的心脏缓了一缓,拿过手机一看,竟是孙思远。 “喂?你……” “解琳,约好是明天下午的,现在该怎么办啊?”他的声音有种装出来的死到临头的惊慌,就像他知道对着他脑门的是一把玩具枪。 解琳往床头一靠,“你还问我?这么多天你连个音讯都没有,让我想什么办法?” 对面沉默了一刻,他道:“我问过了啊……我爸妈说我自己闹出来的事让我自己解决。” “可不是,你就该自己解决。” 解琳气地想挂电话,孙思远急忙在话筒里喊:“解琳!解琳你不能丢下我,要是你都不管我了,我该怎么办?” 总是这套说辞,好像他笃定解琳放不下他似的。 解琳一直打算问的事情被他一而再三地躲过去,不如找这个时机,借此逼问,她道:“你回城里了?那明天上午我就去找你,你先给我把俞梦琪的事情解释清楚!” 孙思远道:“俞梦琪?我不过和一群朋友玩,碰巧遇见了她……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啊?” 解琳冷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是要出头吗?怎么这个时候要做缩头乌龟了?你不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你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解琳将要挂断电话,最后只听到那边嚷了一句“你可不能看见你男人被打死啊!” 解琳对着手机话筒狠狠“呸!”了一口,切断了电话。可放下了电话,她终究心软,心里着急打算,从现在到明天下午哪还能凑到这些钱?能问的都问遍了,总不能为此十天半月不吃不喝吧? 手机又震两下,是孙思远发来了消息:“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必须得帮我。” 解琳叹口气,打过去:“我也是想遍办法了……” 而孙思远居然又提出让解琳去跟解国兵借几千块应急,解琳气得脑袋发懵,孙思远是清楚自己同解国兵夫妻二人宛若仇人,他如何也不该提出这样的建议。 解琳刚想骂他,他又道:“你奶奶有没有留下一些衣服首饰之类的可以当掉换钱?” 这下血压估计得飙到一百八,解琳摔下手机,再不搭理他了。 说起解琳的奶奶,她从前出身不错,读过些书,年轻时就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解琳的爷爷出身平凡,算是高攀。 后来历经动乱,奶奶身后的大家族没落,与爷爷小家的日子十分清贫起来,不过那种连饭都难吃饱的情况下,解琳的爷爷也不肯让妻子出去干活,只让她还专心做她的贤妻良母,爷爷则去工厂做工,是吃尽苦头,辛劳几十年。待解琳出生时,他老人家已经退休了,而后等同是拿着退休金养活了一家。再到爷爷去世,年老体弱的解琳奶奶第一次从顶天立地的丈夫那接过担子,一人承担起了养育解琳的责任,不过养一个孩子谈何容易?一个羸弱的老太太没什么大本事,解琳于这种情况下依旧不短吃穿,一切与同龄人一样,爷爷留下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是奶奶一件一件把存了一辈子的值钱东西全给当了。 解琳想起奶奶逐渐湿润了眼眶,要说奶奶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那就只有自己了…… 在对奶奶的思念当中,解琳睡去了,似乎全忘了历经的恐怖。夜半 分卷阅读18 ,她朦胧之中,于枕边按上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那只小金盒,她隐约记得睡前她把它收在床头柜里了…… 夜色微光下,它闪烁着光好像努力在诉说什么,解琳目光微动,心里有了个想法。 又请了一天的假,解琳在动身去孙思远公寓之前绕了一趟古玩街,街边摆着各种“古董”看上去倒有模有样,有清末的 、有民国的,甚至还有个大妈拉过解琳,指着地上一只铜盆子说:“这是当年朱元璋用过的。” 解琳是个门外汉看得也很热闹,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见一个大爷还算靠谱,给解琳指了家有口碑的古董店,店面不大,开门进去,门上的铜铃丁零,扑面来的旧物气息凉飕飕的,本就狭小的店里头,四面的墙上和角落里都塞满了东西,新的旧的,有破木匣子也有破电视机,像忽然闯进了时空夹层中捡破烂的老头家里。 解琳张望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在一堆杂乱字画中的人脑袋——几根稀疏的毛发油赖赖地贴在头皮上,没毛的地方同他头顶的灯泡争亮,他一定就是那个老头: “你好,请问……” 那人缓缓才抬起头,原来他还不算一个老头,也许也就差个四五六年,一个只到解琳肩头高的男人骨瘦如柴,没有半两肉的脸上都挂不住那副粗框的厚眼镜,他凸着嘴,咧开一笑露出侧面一颗金牙。 他道:“哟,小姐,瞧上什么了?” 解琳还未开口,他又道:“事先说好,我这店里的东西要我肯卖才卖。”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解琳瞥了几眼门口,偷摸摸地掏出那只小金盒,推到他面前,紧张兮兮道:“我是想来问问……这东西它值钱吗?” 解琳侧身遮遮掩掩,见此,店主眼镜下的眸中一亮,而后对解琳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些让些!挡着我光了!” 解琳赶忙站直了身体,只好警惕地斜眼往门外瞧。 店主先拿这金盒往自然光下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电筒,“啪嗒啪嗒”两下按开,细细照着辨认上头的纹样和宝石,见其雕刻之精美,两颗红宝石呈无暇的鸽血红色,火彩比例也没话说,折射出光熠熠生辉,他内心狂喜,硬收了一收,装作淡定地点点头,才冲解琳举起大拇指:“嗯,不错,是个好东西。” 他抬抬滑落至鼻头的眼镜说道:“这盒子个头虽小,但的确是真金子,最重要的是,这上头镶着的两颗红宝石成色很好,是上品中的上品,但……” 他见解琳忽然瞪大了眼睛,受到不小的惊吓似地大气不敢喘一口,忙道:“不过,也不是那么值钱的玩意儿!据我初步判定,这是民末的东西。” “明、明末!”解琳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是,民国末年……所以年头不长。”店主又问道:“你这是哪里淘来的?” 解琳咽下一大口口水,在裤子边上抹抹手心里的汗,决定先扯个谎:“呃……其实,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遗物……” “你奶奶没和你说这东西值多少钱?”解琳摇头,店主不大在乎,问:“所以你是打算卖了吗?” 这店主估计是见多了解琳这样的人,看解琳通身穷学生的样子,给她个三五万,她准高高兴兴地就卖了。解琳扯着一抹笑,僵硬地点点头,一面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做一面又经不住诱惑。现今的她身无分文,何况还欠了一屁股债。 店主想也不多想,利落地伸出了一只短短的手掌:“这数。” 解琳愣了一下,“五千?”店主顺势拍响了桌面,自己倒被气着了:“姑娘你缺心眼啊?五千连这上头小半颗宝石都买不到,一口价,五万!” “咳咳!” 解琳被自己倒吸进嗓子里的口水给呛着了,道:“真、真值这么多钱?” 店主眼神滴溜一转,心里头要是装了喇叭,他的狂笑声准让半城的人都听见了。他拉下半扬的嘴角,换了个老老实实、苦口婆心的良心商人模样道:“这么告诉你吧姑娘,这玩意好歹算半个古董,且做工细致、用料不菲,放我这若是遇上有心人,翻个三四倍卖出去也是能的,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三四倍!” 他不去看解琳快瞪出来的眼珠子,往屁股后头的凳子上又坐下了,把金盒放下,仍放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假装不甚在意,颠着腿道:“我们就是吃这口饭的,赚不到钱还倒卖什么古董?我是实话告诉你,在这一片也就我这个老实人了,你到别的地方……”他摇摇头:“更卖不到我这个价钱!” 解琳真犹豫了,店主又站起来,把金盒按开来一瞧:“哟,里头还有东西,这是打算卖一赠一吗?” 解琳才想起那枚玉戒,摆手道:“不是不是!也还请你帮我看看这戒指……” 店主心里盘算一阵,也拿起来看了看,“嘶哈嘶哈”好几声,皱着眉头甚是犹豫纠葛,忽道:“你等等。”便进去里面了。 解琳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他挤在狭小的工作间里忙着什么——玉戒色如凝脂,近于无暇,是上等 分卷阅读19 的白玉,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啊,店主额头上渗下一滴汗:得再唬唬那丫头…… 十分钟后他走出来,面色有些沉重,他摸着下巴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小姑娘,这玉戒指虽说是真东西,不过也真不值什么钱……” 解琳挑眉歪了下头,店主又问:“这真是你奶奶留下来的?” 他一句话果真让解琳又慌起来,趁此他做了个下定决心的样子,叹口气道:“这样!这小金盒我诚心想要,给你五万,这玉戒,我总觉有些古怪,且成色一般,你要是真想卖,我多加个两千块钱都收了!” 方尝了甜头的解琳有些清醒过来:这金盒子和玉戒指是一块被发现的,那小金盒这样值钱,怎么玉戒指才值两千块?肯定不止,况且五万块也够用了…… “那算了,这玉戒我不卖了!” 说着她从店主手里拿回了戒指慌忙塞进了口袋里。 店主不依,死缠烂打了许多时候,言语间解琳越发精明,眼看着小金盒她也要另找买家了,店主赶紧成交给了钱。 只是没想到,他竟给了一大笔现金。解琳长那么大还没有摸过这么多钞票,走出店门的时候,她抱紧了怀里装着五万块现金的背包,缩头缩脑地走在路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很心虚。 毕竟,这五万块钱可算是她捡来的。 下午,解琳出面把赔偿金付给了对方,那矮个女人拿了钱就塞进了她斜挂着的那只皮包里,解琳随口问:“你老公的伤怎么样了?” 然而她就像是只被碰了火星子的□□桶,扯着嗓子骂了一句:“死了!”便匆匆坐上车离开了。 见车子开远了,孙思远松下一口气,才从墙后显出身形来,他嬉皮笑脸地走上来一把抱住解琳,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解琳没好气地推开他,正要走,又被孙思远搂住,他道:“亲爱的,你怎么凑到这么多钱的?你家里是不是有矿啊?” 解琳白了他一眼,“没有!你以后得给我把钱还来听到没?” 他面色一暗,手忽而滑走到了解琳的腰间,搔得她痒痒,憋不住笑起来,孙思远趁机亲她一口道:“你跟我谁跟谁啊,你是我老婆,一家人还分你的我的?” 话音未落,他脚下猛一绊,惊叫下,额头朝着眼前的砖地“咚!”地狠狠磕了下去——“哎哟我去!” 解琳吓得赶紧来拉,“你怎么回事啊你,三岁还是五岁啊?走路还能摔倒了?”她心疼地往孙思远渗血的额头上吹气,一面打开包掏出纸巾,孙思远疼地前俯后仰:“我怎么知道,好像有东西扯了下我的腿!” 他的话让解琳一毛,她环顾了一圈,道:“乱说什么?青天白日的,明明是你傻!自己绊倒了,起来起来!疼不疼啊?头都破了,去趟医院吧?” “破了?真破了?哎哟,疼,疼死了!” 他吓了满身虚汗,解琳笑着搀住他,带他去医院处理了伤口。之后孙思远吵着要去吃日本料理,解琳说他有伤不能吃生鲜,却捺不住他,一顿下去花了大几百。 席间,解琳又提起想存个几年钱,到时候把奶奶留下的老宅子翻新一下,孙思远误以为她想结婚,怕得脸色大变。解琳看在眼里,越发没有安全感,心里的恐慌没有着落,只好从身体的恐慌上落手,她想起陆承的话,总之想先安个防盗门。在那之前,解琳提出去孙思远那住几天,原本说好了,可他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又变了卦。 “这几天乡下有个亲戚要来我那借住几天,你也别来找我了,我大概没时间,得带他出去转转。”他说。 无奈,解琳只好一个人回了家。 第8章 不知是不是又要下一场大雨了。 狂风大作敲地窗子哐当哐当直响,窗边的布帘跳起癫狂而扭曲的舞蹈,暗云下的城市陷入一种黏湿的焦灼。黑暗笼罩的屋内,萦萦流淌着缕缕寒意,仿若一夜入了深秋。 解琳满额冷汗地直直躺在床上,意识宛如沉在幽深的海底,强大的水压使她无法喘息,漆黑当中她亦看不见任何东西,可她的身体又像是敏感地打开了每一个毛孔,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强烈的恐惧,只是她手脚被缚住,用尽全力也无法动弹。 她在深海中挣扎,嗓子呜呜地想大喊出声,她似乎感觉到从脚踝处忽地搭上来一只冰冷的手——根根分明的手指轻滑过她的皮肤,每寸所及都渗入侵骨的寒冷,让解琳不住发抖。太清晰的感触,就像临死前缠住你脚踝的水草,周身一片虚无,唯有它交缠于皮肤上的触感在脑中震颤。 脖侧攀升上一股凉意,解琳迎来一缕微风,前一秒她还身处在窒息的惊恐中,后一秒她忽然身体一轻,转而要睡去了。 风,停止了呼啸。 早上的闹钟迟迟没有响。解琳有复苏的迹象,她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侧目看去,被拉开的窗帘外,昨夜记忆里的狂风暴雨却变成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她顶着似有千斤重的身体坐起来,眼前房 分卷阅读20 顶摇了几摇,解琳回手一撑,摸到自己背后的床单和枕头竟都被汗水浸地透湿,发了高烧于盛夏在被窝里捂过一夜也不至于如此。 昨晚上大概只是一场噩梦…… 临近中午起了床,糊弄过午饭,正洗漱时,解琳低头往水池里吐水,一低头一抬头脑仁都在脑壳中乱颤,牵扯出一阵刺痛,解琳想一定是前段时间过度忧思导致的。 “这是什么啊……肚子这里也会撞青吗?” 她发现她腹侧也有一块淤血,原想兴许是平日搬货的时候撞到的,可碰上去却不疼也不痒。 昨晚上下了场豪雨,所以今天格外冷吧,即便外头太阳高照,也还是冷。 解琳套了件薄外套,一只脚踏在外头,一只脚站在屋里,则半边身体像进了烤箱,半边身体还在冰柜里——实在有些太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更加古怪。 几乎每晚解琳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人在她的屋子里,每当“他”出现的时候解琳便就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像被施了什么定身咒,只能一晩一晚承受这样诡异的恐惧。 她睡不好,更害怕入眠,时常熬上一夜,身体愈发吃不消了。 “解琳你没事吧?” 解琳睁开眼,刺目的光在眼前闪出来,吵杂的人声顿时灌入耳中——正是饭后超市最繁忙的时刻,收银前大排长龙,许多人正向她投来好奇或责怪的目光。 “我?我怎么?” 她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伫立在收银台里,手中拿着一包客人要买的零食,双手停滞在半空,人居然差点要睡着了,而她身边帮忙装袋的黄点点着急开口对她道:“快点呀!后面还有好多客人呢!” “哦,哦……” 解琳机械性地继续手里的动作,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着这些天来的各种不对劲,她也受过不少累、吃过不少苦,从没有像最近这般精神萎靡——她就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缠上了。 时间一过八点,人渐少了,解琳头顶的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吹得她头疼欲裂。 黄点点冲天花板打了个大哈欠,一低头,猛揪住了解琳的胳膊:“我去,你这是怎么了?” 解琳扭脸一看,那儿星星点点在肌肤里头生出不少黑色小斑点,且这些东西一天比一天多,解琳胸口发闷,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的吧?” “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虫子能咬成这副模样呢!而且你最近好像一直很疲惫,不会是身体出问题了吧?去医院看看?” 面对黄点点的关心,解琳扯出一个微笑:“没事,待会下班我去药店买盒药膏抹抹。” 离开超市后她绕了趟药店。她的出现引来三四个药店的年轻姑娘们聚过来,各自看了看解琳胳膊上的东西,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姑且给她拿了两盒药膏:一盒针对蚊虫叮咬,一盒针对普通的皮肤过敏。 “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哦。” 解琳应声点点头,心里更加担心回到家该怎么办,今晚又要怎么睡呢? 去便利店随便选了盒看起来就不大美味的便当:咖喱鸡肉饭,是最便宜的菜式。 解琳站在离家有两条路的街口,拿出手机看了眼聊天记录,她三天来给发给孙思远的消息还没有回音。 她于是又拨通了他的电话,一连打了好几次,打过去第四次,对面竟已关机。 天色很黑了,幽幽的屏光晃在她眼中,似乎映照出些许泪波。孙思远几天前借亲戚要来玩的理由从解琳的那把她那份钥匙拿走了,昨天她实在忍不住,去孙思远的公寓前敲了门,自然没有人回应,于是她在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可里头没有声响,外头没有人影,她只有无奈回了家。 相恋已久的恋人把她撇下不闻不问,忽然人间蒸发,她身心的弦已到临断的点,偌大一座城市,竟没一个地方能让她逃避一会。 来往的车自带着人气,是有奔头的,车灯时而扫过她的脸,给她凹陷的眼窝和脸颊打上极为丑陋的灯光,如有人正巧在马路对面拍照,拍下树下长椅上落寞的她,一定会以为自己拍到了灵异照片——她何必去怕鬼呀?她自己就像只孤魂野鬼! 逐渐闷热的天气里,解琳闷头吃着膝盖上的便当,微辣的菜色让她出汗,眼里头也是湿的,滴落进饭里,分不出是汗是泪,吃起来都是咸的。 空盒子放在脚边,余温已然消散很久了。解琳仍还坐着,庆幸初夏时,蚊子还忙着孵卵,又或者它们都在避讳解琳,不愿去吸食她的血肉。 见她神伤,无处可归,一个半醉的中年大叔走到了她面前,解琳抬头,眼神空洞疲乏。 “干嘛?” “一个人啊小姑娘?” 他目光滚过之处皆留下粘腻腻的叫人恶心的感觉,解琳起身骂了句:“神经病!” 转身要走,大叔直接上手了,他趁解琳回身摸了把她的屁股,接着更加肆无忌惮地扯她进怀里,道: “小妞身材不错啊,这大晚上 分卷阅读21 的坐路边多不好啊,叔叔带你去玩啊?” “玩你个头!” 解琳抬膝直顶开他的肚腩,他向后一退,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又一把拽过解琳,解琳奋力一脚踹过去,直把他踹到了地上,而后她拔腿就跑。 她觉得无助恐惧,一面忍着哭一面跑,跑了好一会,离家近了,她才在幽深的小路上缓下脚步,正停在一户人家门口,靠在墙面上想喘几口气,可她全然忘记了这院子里是养着条看家护院的大狼狗的,每每她经过都会吠两声,今夜它也奔出来,黑乎乎的一大团跳出在视线里,又听得一阵锁链响动,它冲着解琳就是一顿狂吠。 人就算了,连狗都要这样这样欺负人! 解琳正气得脑袋发昏,突然那狗不叫了,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哼唧两声,夹着尾巴逃一般地缩回去了狗窝里。 解琳觉得奇怪,猛然回头,她孤身立在一盏路灯之下,前面后面没有人,静悄悄的唯有风动的声音,身后那路的灯火,越远越小,越远越暗淡,风在大一点,它们就要熄灭了……明明什么都没有。 战战兢兢回到了家,这明显比外头低了好几度的房子让解琳再感觉不到一丝安全,她确认了好几遍,把铁门和木门都锁紧了,都要拽掉了,才闪身躲进了房间里,拿被子裹紧了自己。 打开手机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讲话的人,灰色的记忆里,只有奶奶慈祥的笑脸是唯一的慰藉,床脚的两盒没开封的药膏静静躺着,她觉得心情越发低沉,就剩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只要她肯咽,一定就要断气了。 “奶奶,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 抽泣声断断续续,在一个人的房间里,空荡荡,飘来游去,化作一只只幽魂,反过来缠住她、包裹她。她咬紧下唇,泪水却还是从眼眶里掉出来,并不能被嘴巴咬紧,恐惧、孤独、无助……交织成一把把利刀,接连扎进她心里,刺激她的神经,她疲惫不堪,不堪再忍受,闭上眼睛,轻喃了一句: “真的好想结束……” 仿佛是应着这句话似的,不知从哪飞来两声纸张翻动的响,接着什么东西落地的一声震吓得解琳心口一疼,她一个激灵屏气看过去,只见那破旧的卡通小闹钟从桌上掉在地上,仍还“滴答滴答”走动着。 “谁!” 她对着再没别的活物的房间怒吼,像发了什么疯,她是真的要发疯了。 她从床上缓缓移动下地,细起眼眸看去,惊讶地发现闹钟的指针指着四点三十分,而秒针来回走,一秒不进,一秒也不退。 “什么意思?啊——!” 她尖叫起来,只因为闹钟□□控着似地迅速旋转起来,像塑料盖里有一只陀螺,飞速地转啊转啊——最终停在了十二点十五分。 解琳已经惊恐地缩进了墙角,“你是什么东西啊!滚出来!” 她受不了夜夜如此的折磨,横下心,大不了就是一死!她不怕死了!猛一步上前抓过了地上闹钟,捏在两只手里,这还是小时候爷爷给买的闹钟,解琳从不愿意随便丢掉任何一个有回忆的物件。 她粗重地呼吸着,眼里闪着怒火的猩红,双手却还在颤抖,如她所想,表盘再次转动了,解琳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震动在手里的闹钟里,她两手扣紧它,直到指针旋转过不知道多少圈,使她头昏眼花,最后停在了十点十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静静流淌,手里的闹钟再不转了,解琳谨慎地抬眸看过房间一圈,连个像是鬼影的东西都没看见。 她皱紧了眉头,把三个时间数字一列,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目光直直向门口瞪去,仿佛穿透了门板,扎在门外奶奶的照片上。 “四点三十……十二点十五……?” 这几个熟悉的数字在解琳脑海中一亮,对啊,她比谁都记得清楚: 四月三十号和十二月十五日,分别是爷爷和奶奶的忌日。 “那十月十号是……?” 不会是什么死亡预言吧?解琳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赶紧把闹钟丢进了抽屉合上,转动了插在上面的钥匙,把它锁死在里头。借着愤怒的胆,解琳对着那钥匙孔道:“管你是什么鬼东西!反正我要是死了变成了鬼,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静了一阵,恐怖的事情未再接踵而至。 解琳于是缓缓移动回床上,细细思考起这些怪事是从何时开始发生的,正是……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枚古怪的玉戒。难道是招惹上了这东西的主人? 她把戒指握在手心里,心虚道:“如果你是怪我拿了你的东西,那等我有钱了我再帮你赎回来好不好?” 自然未有任何回应,可凝在空气里的氛围明显松弛下来,解琳觉得自己的话他听到了。 这一晚,解琳安静地睡了一夜,还没反应过来天色已然大亮。 第9章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房间里压抑的氛围又回来了。 虽然那只手再没出 分卷阅读22 现过,不过比那更糟糕的是,解琳开始感觉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坐在自己床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依旧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她真去院子里给他烧了纸,自顾叨叨了不少好话,可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那药膏也毫不起作用,解琳因身上长出黑色点块,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还在不断加深,害得她入夏也只能穿长裤长袖。 大约煎熬了半个月,见了她的人都说她的脸色发黑。 解琳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孙思远,一来他并帮不上什么忙,二来解琳怕他反倒嫌弃自己,再来她在这一个月里也就见过他两面,后来他又借口说他妈要来家里住几天,不让解琳住过去。 精神越发恍惚之下,解琳认定是自己惹怒了那小金盒的主人,把人家的宝贝卖掉换钱,也难怪。 她只好动身又去了一趟古玩街,想把那盒子给赎回来。 “什么!” 店里头惊乍解琳喊声。 那只小金盒静静躺在玻璃柜中,拿红色的软布垫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店老板摸都不让她再摸一下,他道: “这不是常识吗姑娘?你五万当进来,我翻三倍再卖还给你,已经算是打了折的了。”其实,店老板压根没想再卖回给她,敲定了三倍的价格她出不起。 解琳拍了拍柜台,玻璃一阵抖动,红布高头的小金盒纹丝不动。“你不是抢钱呢吗老板?” “那当初你就不该卖呀!” 这话堵地解琳说不出话来,可她到哪里去凑个十五二十万?凑不到钱,赎不回东西,它主人又得要了自己的小命。 解琳压低了声音再次恳求道:“老板,请您通融一下,我好像因为这盒子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现在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店老板藏在反光眼镜后的细眸狡黠一笑,嘴上却道:“不该吧?能有什么东西?这不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吗?” 滑头的店老板看穿了这东西来历不净,早料到解琳不敢道出实情,万一再把自己搭进牢里了可得不偿失。 解琳果然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店老板在背后招手,无心无肺地道了句:“姑娘保重!” 解琳觉得郁闷,无可奈何,再加上身体机能真的吃不消,当天晚上,她光靠在床头坐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醒来,房里的灯全部被关上了,她又在漆黑一片当中僵直着躺在床正中央。 一瞬心跳如鼓,解琳感觉自己就像是死了一般浑身冰冷,她已然辨别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呼吸,耳边掠过一缕凉风,使她全身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她的意识中逐渐现出一抹黑影,看不出样貌身形,但他确实在那,解琳竟然觉得他也有灵魂,很真实,原本紧绷的神经忽而缓开了。 解琳看着他,冲他苦涩地笑了,她不必恐慌——也许她原就是“不该存在之人”,她如今这般苟活,实在也很没有意思,如果眼前这个东西真想要她的命,不值钱的命,那就来取吧! 想着,她用力闭上了眼睛,深陷于掌心的指尖却轻轻松开来,她迈步迎那团黑影而去…… 那似是一团轻纱,触之即散,带着一股淡香回转于鼻尖,她发觉的灵魂似乎正从沉重的身体里剥离而出——她没有实体了,也变成了轻飘飘一团,她认为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 混沌之中,飘忽的灵魂在黑暗的甬道里越沉越下,周身时不时浮上点点萤火,擦过、穿过她的身体而去,飞往与其相反的高出…… “解琳……” 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回身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到…… “解琳。” 声音愈发清晰,她才低头,声音好像是从那最底下传来的,很奇怪的是,她对那个声音并不害怕,反而很是好奇,要循声而去…… 她飞了一会,直到双脚落上地面,解琳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如鸿毛。周围的漆黑被撕裂开来,转而是昏黄的天空映入眼帘,解琳揉揉眼睛,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奇妙的世界,空气中像是漂浮着许多灰尘似地不清晰,日头宛如一颗蒙在十几层保鲜膜中的鸭蛋黄,她辨认出自己在一条颇为古老的街道上,仿佛钻进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照片里。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闻:“解琳。”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解琳将要回头,他忽然出现在了她身后,说道:“别回头。” 解琳于是怔住了,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离自己很近。 “你是谁啊?”解琳也能说话了。 背后传来了他一声轻笑,接着眼角飘入一袭白衣,霎时天旋地转,解琳浑身一紧,他轻轻搂过她的腰肢,带她站稳立定。 忽然抢来扎入耳朵的是震天撼地的吹奏声,像是有几千几万人在吹奏这一曲吧?世间除了这曲调再无旁物了,然不悲不喜。 身边那人忽然开口,穿透了所有,是直接传入脑中一般清晰:“走吧。”他说。 “去哪?” 分卷阅读23 解琳眨巴着眼睛问,目光落上他那白骨般苍白枯瘦的手,正握着一条白绸,另一端则恍然出现在自己手里,他起步,她便被他带领着,不清不楚地跟着他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你到底是谁?” 解琳再次发问。 可他还不回答,吹奏声似乎越来越近,解琳四周的黄雾中影影绰绰许多人影,她逐渐才看清了那些是站满了道路两侧的形形色色、棱角分明的纸人:它们穿地五颜六色、动作不一,脸上都统一画着诡异而僵硬的表情,不在笑也不在哭。 有一队纸人举着各色的乐器,仿佛这不分悲喜却震耳欲聋的乐曲就是从他们嘴下吹响的,可纸糊的人要怎样吹奏乐器呢? 解琳竟也不害怕,只剩下对这个世界、对眼前这个人满满的好奇。 他一路牵着解琳走进一座宅子,摆设简朴零落,里外满堂缟白,解琳知道这不是活人的地盘。 她于是问他:“我怎么了?”——我死了吗? 她看向男人毫无血色的侧脸,看他下颚瘦削的骨,看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没有太多情绪,唯一种淡薄的哀愁。就在他要扭头看过来的一刻,解琳却赶忙避开了视线,她不知与他对视会发生什么,只好再次看向他牵着那端白绸的手。 他又踏步而出,解琳不受控制地跟他走进了灵堂,堂前一块无字牌匾下,铺就白布的桌前幽幽燃了两盏白烛,纸糊的猪马牛羊和端茶丫头立在两侧,解琳透过白烛的火光看见其后立着灵位,写着“爱子叶楚生”,于侧还有块无名的木牌。 他往灵前的垫上一跪,解琳微微惊讶,居然也双膝一软跟着跪落在他身侧。 “你要做什么?” 解琳问道。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色嫁衣,而他却依旧是身着缟素,解琳心口泛开一阵凉意,无论解琳问什么,他都不与回答,直到他与解琳傻跪在那不知跪了多久,他才忽然开口,声音缥缈柔和,他扭头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解琳一愣,随即摇摇头,忙道:“开什么玩笑,我又不认识你。” 他点点头,并无任何表情,转而又问:“那你还想活着吗?” 解琳心里有数,这次却没有干脆回答了,她愣了神,她想起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低垂了眼眸。 “回答我。”他竟很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 沉默散开,半晌,他缓缓起身,解琳追过他,看他抬手轻轻掐灭了两只烛火,烟雾缭绕之下,他消失了身影,几乎同时,解琳的眼前一黑,莫名的腐臭味灌涌进她的口鼻,她忍不住猛地弯下腰朝地上呕吐起来,一下两下,好像要把整个自己给呕出来了。从地底攀升而上的冤魂卷着无处发泄的怨气,无数只有着尖甲的鬼手拉扯住她的四肢,撕扯她的头发,她觉得自己正被分食,肌肤撕裂的痛却远比不上五脏六腑被浊气浸染、熊熊绿色业火灼身之痛—— 地狱也不过这般。 解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的肉被烧得焦黑、撕扯下来,触目惊心的白骨让她心中一惊、不住颤栗,她下意识地呼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震开了周围的小鬼,解琳的鼻尖又萦绕起的那股清冽的淡香,寒意徐徐接近,她从背后被拥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解琳,回去吧。” 他说道。 解琳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滚落,微弱的曙光透过窗帘照进屋中,照在她指间戴着的那枚白玉戒指上,一星微凉的光芒。 解琳醒来后绝不认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了,不然真实得的可怕。 中午,她还是未能真正苏醒,整个脑子恍惚不清,直到黄点点拿着热好的饭菜坐到她对面。 她道:“听说老王又骂你了?你这些天精神状态不好,要不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黄点点见解琳越发瘦得不像样子,便把自己碗中的鸡腿夹到饭盒的盖子上送到了她面前。 “给你吃,我早上才做的。” 解琳呆愣愣地抓着手上的那块只被咬下一小口的面包,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却没有说话。 黄点点道:“不是吧解琳?你不要吓我啊,你这就跟丢了魂一样!” 她低头注意到了解琳左手无名指戴着的戒指,又恍然大悟了,“哦!我才知道你为什么魂不守舍了!你男朋友跟你求婚了?” “什么?求婚?” 解琳转动了僵硬的眼珠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手上一瞧,只觉得一团不断膨胀的热气聚在肺里,快要爆炸了——下一秒,骇人的尖叫声惹地所有人惊慌之下侧目看来。 解琳滚落到地上,拼了命要取下那枚戒指,可它就像是镶在了手指上了似地任凭怎么用力都拔不下来。 黄点点慌张问她:“你怎么了?” 却见她失心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来开箱取货的小刀,“咔啦”一声打开,眼见着就要对自己的手指切过去——许多人吓得脸色大变,黄点点扑上去阻止她—— 分卷阅读24 就在刀锋离解琳的手指只有一点距离时,她自己停下了——她得冷静!冷静下来! 解琳额侧滴落的汗珠顺着脖子滑下,落进领口,她眼中的几近癫狂的恐惧渐消了,转而她向黄点点投去求助的目光。 “解琳?” 黄点点一手死拉着解琳的手腕,关切地看着她。 “帮帮我……” 解琳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黄点点立刻明白了,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笑了笑,对周围的人高声解释道:“哎呀,没什么,她只是看到了一只蟑螂而已。” 只是论声四起,他们依旧面色凝重,目噙厌恶——解琳实在是个怪胎。 第10章 又过去几天,解琳开始习惯了频繁在梦中见那一袭白衣的男人,只不过他总一人在前头走着,从未回头,也不再和解琳搭话。 某天,夜色朦胧,似梦非梦,床侧一沉,解琳缓缓睁开了眼睛——如不是他靠在自己背后那具没有温度的身躯,解琳一定会认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贼人。 解琳僵直了身体,滚动干涩的嗓子,启唇发声,发现自己能说话,她再次问他:“你……是谁?想做什么?” 他躺倒的身体挨着解琳,越靠越近,仿佛是想从解琳这里更多汲取一些温度。 “解琳……”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解琳指尖微动,暗暗握紧拳头,当她发现自己身体能动,她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挥,那一拳竟被身后的掌稳稳一掌接住,他按下她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再无法反抗。 “还不行。”他说道。 “不行什么?” 面对解琳的质问,背后没了声响。接着身上一轻,解琳翻身而起,打开灯,寂静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 解琳如此仍时而会怀疑,那个白衣的男人是他幻想出来的,又或者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直到她瞧见了他,他就那样突然出现了。 某天晚上解琳下班回来,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劲,解琳背身关上门,方才眼角那一瞥,似乎厅中偏左上角摆着的那只爷爷生前喜欢坐的老爷椅上,像是有人。 “我去!” 解琳低声骂了一句,又安慰自己绝不会有那种事,她提了一口气,深埋着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试探而胆怯的目光扫过厨房的门、墙边的柜底、柜子边上一张矮桌脚——竟有一双白鞋,她头皮一紧、脊柱一凉、心脏都要停了。 完了完了完蛋了! 她在心底已经疯狂尖叫出来,她认为要么真是招惹上了什么妖魔鬼怪,要么就是她的精神疾病已经病入膏肓,否则怎会出现那么一个活生生的玩意儿在面前呢? 然而她面上只是呆愣着,脸吓得煞白——与摇椅上瞪着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她的那人差不多的脸色了: “解琳?” 他开口喊了她,语气中带着惊喜,因为她好像在看着自己,他将要站起,解琳忽然颤抖着喊道:“哎呀!我忘了锁门呐!” 说着她迅速再次转过身,手死捏在门的把手上,不住地发抖——是冲出去?还是装作看不见他?冲出去?又要往哪里去呢?可悲的她无处可去,到头来还是要回来的。 解琳闭闭眼,狠下心来,拎着所有东西飞速闪身回房,锁上了门—— 他失落地垂下了脑袋,又默默坐了回去。 又到第二天早上,解琳立于房门口,脚下灌了铅水,她有些不敢出门,可是还得去上班。 她望望外头初升的太阳,催眠自己兴许昨晚真是自己看错了,便定心打开了房门。 不成想,刚一出门就撞个正着! 只见旭日东升,他竟还气定神闲地翘腿坐在椅子上,一手倚着一侧扶手,另一只手撑着脸,晃地那椅子“嘎吱嘎吱”响,俨然一副看戏大爷样。 解琳脑中警铃大作,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掠过他身着交领白衣的胸口——她决定装作看不见他。 解琳告诉自己,他的存在只是自己的心魔,正因为自己恐惧害怕他,他才会存在的。 可是这个心魔比预计的还要吓人百倍。 一到晚上,城市孤独的可怜人又得回家去。解琳心惊胆战地打开门,一进去惊地看他一袭白衣、墨发遮面、半垂着头站在墙角的阴影当中——简直是恐怖片的经典画面! 忽然头顶的灯也灭了。 解琳大惊失色,人毕竟还是有贪生的本能,她转身就想往外头跑,谁知她身后的那扇门已经重重合上了,解琳于黑暗中直直迎面撞上去,像钟杵撞钟,不带一点犹豫偏失,解琳的脑袋也被撞得一阵轰隆隆钟鸣,接着她双腿一软,整个人便朝地上栽下去—— “咚!” 那边的他笑也笑不出来了,忽然开口,声音焦急且抱歉: “呀!你别怕。” 胡说什么?谁能不怕?怕也没用了吧? 分卷阅读25 解琳这样想着,双眼一翻,软软一瘫,竟没了知觉。 一过了十二点,夜幕是一只黑盘子,夜的气息浓厚地像是抹在上面的巧克力酱。手机的轻响一声接连一声,不知又是那个烦人的家伙唤醒了她。 解琳在床上挣扎着哼了几声,头太痛了,脑海里被撞懵时的那一瞬发白,还没有连接上记忆的图像,就听到一个轻柔的嗓音飘然而至: “你,看得见我吧?” 解琳一个激灵坐起,他正在站在她面前,辨不分明表情—— “啊!” 解琳眼睛一闭,恨不得不醒,她扯嗓子喊道:“我看不见!看不见!你别杀我!” 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串佛珠,她上次在那古董店门口的小摊上买的,五十块钱一串,木头珠子随解琳颤抖的手不断打在一起,她自顾念道:“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白衣男人蹲下身,却轻笑了。“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恶灵,杀你做什么?” 解琳头疼欲裂,问道:“那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眸光微垂,眼珠子转了两转,道:“你我是不同时代的两个人,你就当,我是‘时光滞留者’……” “什、什么?”解琳依旧闭着眼睛冲他喊:“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我哪里和你有仇?我、我多给你烧点纸钱还不行吗?麻烦你赶紧离开!” 她对他挥挥手。 “我不要你给我烧纸。” 他的语气毫无攻击力,甚至还带有几分无邪和真诚,解琳这才敢微睁开眼睛,还只望着他的手。 “你你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 他又近了,解琳赶忙往后缩,手脚无力,堪堪移动一点距离,还不忘举着佛珠,它们打在一起,啪嗒啪嗒——他根本不怕,解琳又被忽悠了五十块钱。 他沉吟了一刻,心中打起坏主意,掺着委屈说道:“说来,你我成了亲,我确实不该放过你,得拉你和我一块。” “成亲?什么成亲?” 解琳脑中乍现那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她确实和眼前这个他,穿着喜服拜了堂。 “开什么玩笑!梦里的事也能做数吗?谁要和你这……结婚啊!”解琳气得要与他争吵,稍抬了眼,扫到他一抹淡淡地笑,慌而又垂下视线。 他道:“可是你拿了我的东西,还把它当了换钱,你用了我的钱,就该嫁给我。” “我……!”——那只小金盒!这事的确是解琳一百个理亏,她一股气再不好发作,只好欲哭无泪地说: “好好,我知道了,我把东西给你还不行吗?但、但你得给我点时间啊,我存够了钱才能把你的东西赎回来,在那之前,你可千万别害我!” “好!” 简短的一个字,他爽快应了,解琳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的。 “你别害怕,你抬起眼,你看看我。”他说。 这样的语气很让人没办法拒绝,解琳的眼皮上牵了一根丝线,缓缓拉上去,将目光从他惨白的手往上移,移过他雪白的衣衫,白晰的脖颈,定在了他苍白削瘦的脸上—— 他浅笑着,笑容让解琳心中一震,她人生当中所见,他是笑得最好看的人:上扬的唇盘卷起风流,弯下的眼角拢着温柔,秀挺的鼻梁牵拉一缕贵气,舒展开的眉铺开满面儒雅。 浑然天成的美,像初晨光下的雪,叫人身心一新。 解琳呆愣住了,放下了执佛珠的手。 沉默间,只有抽屉里那只闹钟走动的嘀嗒,他开口又是:“解琳。” “哎。” 这次解琳回应了他,解琳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是真实而拥有温度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流。 换他垂眸,竟有请求之意:“那,在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之前……别丢下我好不好?” 解琳眉头一紧,心中顿时升起满满愧疚,“那东西对你真的很重要?” 他不语,解琳不大懂得察言观色,更别说揣摩他眼眸流转的万千情绪。只好问:“那你不会伤害我吧?我会怎样?” 他摇摇头,诚实道:“我不能保证完全不伤害你,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和我呆在一块,你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的……” “我会死吗?” 解琳一语戳到重点,他抬眼望进她疑惑的双瞳之中,在那里面没有看到太多恐慌,反之铺散开一片淡然。 他蹙眉笑道:“我曾问过你还想活着吗?你回答了我不知道,不是吗?” “那也不代表凭你就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解琳的语气强硬,神色带着她最后的倔强,他久久不再言语。半晌寂然无声,解琳反勾唇一笑,像坏学生好不容易努力了一回,还是考了个不及格。 “算啦。” 故作轻松,她道:“是我欠了你,被你缠上也是出于我的贪念,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你要我死的话,我就……啊!” 分卷阅读26 解琳的侧腹猛然传来针刺般的痛,她捂着肚子,怒问:“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面对解琳的质疑,他探出身,漆黑的眼瞳似乎洞察了一切,他道:“方才并非是我做了什么,是你自己,若你生的念头少一分,便会被死的阴寒浊气侵蚀一分,你还记得在堂前被恶魂撕扯、业火灼烧的滋味吗?” 解琳不记得那时的痛楚了,她只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她掀开衣服看看自己肚子上那一块黑色的斑块,又恨恨道:“胡说!从来都不痛的,你出现了,才痛起来了!” “是吗?还是你从来没有去在意过这样的痛呢?” 他质疑不解的声音传来:“你那么年轻,为什么想死?” 解琳冷哼一声,重坐起,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闷闷又不说话了,时间点滴流过,解琳指着门口道:“好了,我会努力赚钱把你那小金盒给还给你,在那之前,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你,很讨厌我吗?” 他倒很委屈,他张张口想道个歉,今天他是为了测试解琳是否真的能看到他,才去吓唬了她,往后断然不会了。 可解琳冷冷的声音截断了他发话,“是。”她说。 他目光暗淡,一缕幽风吹拂起解琳额前的发,她再抬眼,他果然不见了踪影。 解琳松下一口气,头痛地栽倒了床上。 第11章 那天之后,他果然不再擅自出现在解琳面前,而且也不再进入她的梦中,如若不是那只老爷椅时而还会莫名地自己晃动起来,解琳一定认为他已经离开了。 “多少?啊?二十一块?” 解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喝醉了的中年人,他拿起□□,竟往她脸上一甩,虽然轻飘飘的纸没打到她,她的怒气噌地蹿起来:“是啊,就是二十一块啊。” “你唬谁呢!” 他摇晃了一下身体,扶住了台边,喷着口水咧咧骂道:“我他妈喝了十几年这啤酒,八块五一瓶,你给我数数几瓶?一瓶、两瓶!两瓶你告诉我二十一?你想坑骗谁呢?” 解琳尽力解释道:“你拿的这种包装就是要贵两块钱,十块五一瓶,是二十一没错,刷出来就是这么多钱!” 他猛地拍响了柜台,“哪不一样了?你告诉我哪不一样了?你要收我十块五一瓶?” “这我哪知道,你问商家去啊!” 解琳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把男人惹怒了,他伸手一把揪住了解琳的袖口就骂:“小呆逼,你会不会说话?” “你干嘛动手动脚?” 解琳一喊,就有几人赶紧上前来拉了他,他一面被拖走一面还在骂着一堆不堪入耳的话。 解琳气不打一出来,看几眼被他扯坏的袖口,一拳砸向桌面,不过她是不能够发火的,果惹了好几个客人不满的目光,她抬头看去,还有两三个同事躲在不远处商品架的一角正望着她窃窃私语——解琳是个凶神恶煞的怪胎。 离她远点!虽然她们从未接近过她。 解琳忍耐着,只好把气憋到心里,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到了她跟前:“解琳!” 她应声抬头,消失了数天的孙思远把推来的一车东西里一件件往台面上拿。 “你怎么在这?” 听见解琳语气冷淡,孙思远立刻堆上了满面的笑容:“我想你了来看看你啊。” 解琳看了眼挨到手边的冰淇淋,问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你看到了吗?那个男人找我麻烦。” 他闪躲了一下目光,扯着嘴角道:“我才来,才来。” 解琳用力地把那盒草莓冰淇淋放在了一边,十分不快,“就算才来,你就不能关心我一句有男人找我麻烦的事吗?” 他看了眼被解琳砸在桌面的冰淇淋,皱着眉道:“是我没注意,谁欺负你了?” 解琳”呵“地一笑,鼻子发酸,可她没再说什么,咬着下唇把委屈生咽下肚子里,“你不是嫌酸不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吗?而且……哈根达斯?你吃这么贵的冰淇淋?” 他又想掩饰,不耐烦地说:“我偶尔想吃嘛,你怎么管这么多?” “我为什么不能管这么多?你是我男朋友,现在是我们两个在过日子,你这一车东西既然推到我面前了,不还是我付钱吗?” 就是打着这般如意算盘的孙思远这下老老实实不说话了。解琳看着他,心下又一软,无助地对他说道:“思远,不能让我住过去吗?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很害怕,我想你陪陪我。” 没想到他从一堆东西中抽出了一包女士内衣,解琳刚想质问他,他抢先答道:“我都说了现在不行,我妈住在我那呢!这我帮她买的衣服,看到了?” 早在差不多一个月前,孙思远就从解琳这拿走了公寓的钥匙,说是要给他妈来住,可他妈还得回乡下照顾他爸和他上初中的妹妹,怎么可能有空在他这里呆上这么久?再说,解琳瞥了眼这内衣的尺码,S码… 分卷阅读27 …和自己穿一个大小,她的身材已经是瘦成一把骨架子了,孙思远他妈也穿这个大小? 她的直觉告诉她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强忍着一件一件刷过那些陌生的用品,每件他都找好了借口似地在解琳发问前就完美作答,他却始终都看不到解琳逐渐通红的眼眶。 她想告诉孙思远她并没有傻到那种程度,可解琳总又抱着侥幸,她一面希冀这只是自己想多了,一面更希望孙思远能亲口向她坦白:她在未明了是否遭到背叛之前,居然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谢谢你啊。” 孙思远抱着两大袋东西走远,只留下解琳失神地怔在原地。 早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的王广萍让人把她喊来: “王姐喊你过去。”解琳抬头看去,王广萍的目光还一直追着孙思远离开的背影,回头见解琳在看自己,冲她招了招手。 王广萍带解琳走到后头,回身就指着她的鼻子破口骂了一句:“你还想不想干了?” 解琳不解,王广萍的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她质问:“你刚刚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是那男的闹的,关我什么事?” 解琳拿不出更好的态度,王广萍自然不快。 “为什么就你老和客人吵架?你不会在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不怪你难道还要我去骂客人吗?” “知道了,下次我注意。”解琳随口说。 王广萍拉了她一下,凶狠狠地说道:“我警告你,你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像你这样的人往大街上一捞一把,你晓得吗?”她并没有放轻语调继而说道:“你以为你离开这里,出去好找工作?你这种没读过大学的,好岗位会要你?更别说你还有前科,我们当初收你,已经是看你可怜网开一面了!” 解琳的眼神忽地一凛,她本就通红的眼睛竟变得像野兽那般可怖,王广萍心中发颤,嘴上仍不饶人:“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二十出头的一小姑娘面黄肌瘦,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她不顾解琳挣扎,拉开了她被那男人扯坏的袖口,一看见胳膊上的黑点就吓地丢了出去。 “你赶紧去医院给我看看去!你这要是得病了就去治!我们真不敢让你来工作了,把东西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解琳解释道:“这不是什么传染的东西,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不依:“你给我去医院开个证明,这每天让你接触那么多东西和人,我可不敢打这个包票。” 解琳沉默着没有说话,王广萍往后躲了躲,掩了下鼻口,忽然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吧?” 解琳点头,她掏出一张纸道:“你把他号码给我一下,这几天你就不要来上班了,去医院好好检查,有什么事我联系不到你也好联系你男朋友。” “你联系不到他的,我的事他不会管。” 王广萍眉毛一挑,立刻就察觉出了问题,她顿了下,道:“我们这本来就需要填写备用联系人的,你也没半个家人,从前就没问你要,现在你男朋友的手机号码也能填上,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好找个人解决。” 解琳掏出了手机,把孙思远的电话给她抄了。她又赶解琳快点回去,并且在开到医生证明前不许回来。 解琳满身心疲惫地回了家,连口东西都没吃就把自己闷在了被窝里。 想哭,真想哭。 不知道憋在里头哭了多久,把枕面又哭了个透湿,最后实在饿得人发虚了,她感觉自己要晕倒了,才从房间里出来,走去厨房翻了眼冰箱——果然空空如也。她只好又打起了奶奶照片前那把烂香蕉的主意。 剥开一根发乌的香蕉,解琳咬进嘴里,烂甜的气息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像在吃她自己,强忍着继续吃下第二口、第三口,一口一口吞下去,一面盯着台上奶奶堆满皱纹的笑容,原以为哭不动了的解琳又滴落下眼泪来。 “奶奶,为什么要丢下我?” 自她离世后,是解琳第无数次问起这个问题,可那张笑着的照片不会告诉她答案,也不会给她一句安慰,更没法和她老人家在时一般,在她失意、伤心时,抚摸她的脑袋,说些陈词滥调的话,再做上一盘并不算太好吃、但已经是她最擅长的西红柿炒鸡蛋。 “为什么哭?” 背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解琳吓地肩头一震,回过头望见他脸上挂着的那一对乌黑的眼珠,顿时心生怨气。 “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长这些东西!” 他的眼神直直望着解琳,并没有一丝逃避,“那些是因你的心魔才长出来的,和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你还说!都是被你缠上后我才开始长的!” 他低眸了一下,“那么我道歉。” “你道歉有什么用?你把我给变回去啊!”解琳说着撩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手臂,他却别开了脑袋。 “不是,你之前晚上乱摸乱抱我的时候怎么不回避呢?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了?” 他背脊一直,慌乱道: 分卷阅读28 “我那是为了……需要你的人气儿……”后面半句话轻不可闻,解琳走上前:“你说什么鬼话呢?” 他反倒是害怕了解琳,绕过她走到了解琳奶奶面前。解琳追着他问:“你为什么逃避我?” 他回头对解琳轻而一笑,“你之前还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的。” 解琳才想起自己说过这话,他偏过话题道:“其实,我没有办法让它们消失,不过你有……”他抬起手抚上了解琳奶奶的照片,“只要你能直面生活,勇敢地活过每一天,它们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呵!说什么大话!” 解琳抱臂往一旁的老爷椅上一坐,他还在注视着解琳奶奶的照片,漆黑的双眸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解琳这才注意到他看上去是十分年轻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岁数,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年纪轻轻就? 半晌,谁都没有再说话,解琳觉得无趣刚要起身回房,他忽然开口问道:“解琳,你的奶奶有没有幸福地活过一辈子?她是怎么离开的?” 解琳奇怪,“你干嘛问这个?” “只是好奇。” 他收回手,转而满怀兴致地看向了解琳,等她说话。 解琳被他这样看着,想了一想,又坐回去,道:“我奶奶啊……她被我爷爷照顾地挺好的,甚至可能有点过保护了,我不知道她幸不幸福,不过她的性格温柔包容,一辈子没生过谁的气……” 解琳说着说着双手攥紧在了一起,紧咬的唇齿间艰难开口,他就静静等待着她自己打破沉默。 “可,她也不聪慧,几乎什么都不会做……” 解琳抬手往墙上那灯一指,嘴角咧开一个苦笑,眼里霎时浸满了滚烫的泪。 “看到那只破灯了吗?就是那只破灯!奶奶她逞能自己换灯泡,不慎从椅子上跌下,突发脑溢血没的。” 解琳说到此处,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酸痛的眼睛又涌出了更多的泪水,她松开手转而抱住了自己两只小臂,指尖狠狠钻进肉里, “前、前一天晚上她跟我说灯暗了,她看不了书了,我正在房里玩游戏,就敷衍了她一句,我说我明天放学了回来换,谁知道……她非要逞能,趁白天要自己换了,明明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相较在外头受的委屈,解琳内心这番自责才更是煎熬,她捂脸哭起来,越是忍耐哭声就越不受控制,这一刻解琳可笑地庆幸,一只幽魂能听她这样倾诉。 而他并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看着解琳奶奶的照片笑了,“嗯,是还算圆满的一生。” 解琳感觉他正向自己而来,接着他的声音果然出现在了头顶:“解琳,你奶奶是不带着任何一丝怨恨走的,所以你不需要怪罪自己,我想那个时候,她只是以为你很忙,只是想帮你分担一点吧,哪怕是这种小事。” 解琳从掌心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回答,蹲在了解琳面前,那张不属于人的苍白面庞上却挂着和煦的笑容。 “我可以告诉你,解琳,你的奶奶虽然还有一心牵挂在你身上,可她对于自己走过的人生毫无悔恨,对自己的死也接受地很坦然。”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你知道奶奶在哪里?”解琳迫切地想从他这里得知更多关于奶奶离开后的事情。 他点点头,“至少,她不在我所在的地方。” “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指往上头一点,“她在那里,安详平和,照西洋的说法,你可以认为她是变成了一颗闪烁的星星,她一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注视着你、关爱着你。” 解琳不知道何时止住了眼泪,满腹的心酸被他柔言温语所化,她像一个还对童话深信不疑的孩子, “你是说真的?奶奶她真不怪我吗?” 他望进解琳虽然有些浑浊可仍纯真的眼瞳,欣慰一笑,“嗯。” 解琳的眼睛哭地肿肿的,他抬手,解琳惊讶地感觉到他冰凉的温度在脸侧晕开,她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还不及闪躲,他弯下眼角说道: “看来你现在已经不怕我了?往后我可以出现在你面前了吗?” 解琳才一愣,道:“谁说我不怕了?是你说你我殊途的,那你干嘛要靠近我?” “因为我一人,会很孤独。” 解琳破涕而笑,“你?还会怕孤独?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细起眼眸,似乎无话可对,便道:“我愿意尊重你,可我也并非总是一万分的好脾气,你不搭理我,我就用强硬的手段……” 解琳迅速起身躲开,“你想干嘛?” 他笑道:“你不愿和我在这里说话,我就去你梦中同你相会,你逃也逃不了,如何?” “才不要!” 解琳冲他挥了两下手臂,他却反走上来,解琳的手臂就那样直直打过了他半透明的身体。那一瞬间,解琳很清楚地看到了他落寞而悲伤的神情,不知为何竟为他感到心酸:他是不是还有心愿未了,还不 分卷阅读29 肯投胎转世呢? “对不起……你怎么会?” “你说的对,就我还怕什么孤独呢?”他摸向自己的胸口,“没有一丝温度的躯体,我早已经冷习惯了。” 解琳同情他,情绪轻易地跟他起起伏伏,她垂下手臂,低声道:“别那么说……” “嗳……!” 他大大叹一口气,轻蹙着眉,消瘦的脸颊更显凄楚,解琳试探性地看看他的眼睛,她有点喜欢他那大而乌黑的眼睛,那双笑起来最好看的眼睛。 她转过话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眼中终于划过欣喜,“怎么?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解琳莫名一毛,她是不懂这里面的规矩,瑟瑟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会怎样?” “我会很高兴。” 他笑起来,让解琳胸口微微发紧。 “我叫……叶楚生。” 他自报姓名,有些紧张,解琳想起她在那梦中时,看见堂前正写着:“爱子叶楚生”。 她在心底默念了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念过好几遍,连起来读一读,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你爸妈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楚生、楚生的……也太奇怪了!”这谐音是有点不文雅。 他仿若自知,苦笑道:“因为父亲姓叶,母亲姓楚,为表我算是他们二位所出,故而把我叫做叶楚生。” 解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了一刻,道:“你父母也不为你多考虑考虑?我要真这样叫你,我会忍不住笑的,以后我就叫你叶楚吧?好不好?” 他眸中一亮,“一个称呼而已,随你。” “你还真是好说话。”解琳不禁道, “是吗?”他又只眯眼笑着。 前几日的暴风雨中,杂草堆里也开出了一株白色的小花,今夜被洗刷一新的夜空中难得有几颗星星。 解琳独自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只充满回忆的小闹钟,把它放回了桌角。 “十月十号么……” 她若有所思。 屋外,椅子吱呦——吱呦——晃悠。 第12章 解琳睡到天色大亮,正奇怪今日闹钟怎么不响,翻身拿手机查看,才想起昨天王广萍的话,昨晚她想着今天不用去上班所以把闹钟关掉了。 随意检查了一圈自己的胳膊和肚子,那儿的黑斑点一点都没好转,她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又赖在床上一整个上午。 至日头高升,整个城市变成热辣辣的大火炉,只有老宅一方世外仙境,解琳这个仙人顶着一头乱发才从房间里晃悠出来,仙人不急填饱肚子。一边的妖魔鬼怪都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起那么迟?” 解琳回望了一圈,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啊?你在哪?” 他不回话。 解琳望了眼窗外的炎炎烈日,蝉鸣不倦,酷暑已至,人也和鬼一样的,只想躲在阴影纳凉,可解琳还得出门。她自顾洗漱完,一切简简单单,十分钟后就坐在门口穿鞋了。叶楚又发声问:“你不吃饭?” “怎么了?你还要吃饭?” “自然不是。”叶楚的语气中含着担忧,像一个老妈子,“是你,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的。” 解琳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来抽,他果不其然忙说道:“抽烟对身体更是有害了。” 他倒比自己更懂得养生,想来不禁发笑,解琳道:“我长久以来有上顿没下顿,饿了渴了心烦了除了抽烟就喝酒,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句话是刻意针对叶楚,把他噎地再没声了。解琳偷笑一下,踏出大门。 走到大路口,一根烟恰好抽完,解琳给孙思远打了通电话,这通电话他接地倒快: “怎么了?” 解琳还觉得奇怪,平日孙思远都是下午才起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十有八九不会接,接了也都是熬夜打游戏还没睡,能听到几声“噼里啪啦”键盘敲击的,今日对面格外安静。 “你起来了?吃过饭了吗?” 解琳问时,此刻真感觉胃里胡乱绞疼,很不舒服了。 “刚起,干嘛?”他明显不耐烦。 “陪我去趟医院。” 解琳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的动静,她能察觉到隐匿在那一丁点声音后的微妙变化。 他愣了愣,声音微沉:“你去医院干嘛?” 解琳不回答,几秒钟内,似乎山崩地裂、海啸百尺、日月无光了,地球毁灭于短短沉默之间,他好像跳起来,慌张道:“不是你说话呀?你怎么了?难道?不会是?不会吧?” 解琳的手里捏着那半包烟,靠在嘴前想叼出一根,半天都找不好角度,她原以为孙思远听到自己要去医院总要关心几句,没想到他还是想着自己。 “滚!”解琳骂道,“你放心,就算我怀孕了,孩子也不找你叫爸爸!” 地球这颗小水球,静置后即刻 分卷阅读30 恢复平静。他沉吐出一口气,“你又胡说。我就说嘛,不该啊。”他呵呵笑了。 “你陪不陪我去?”解琳只想知道最终的答案,哪怕她心里已经有数。 “我、我妈让我带她出去呢,今天没空啊……”不等孙思远拙劣的演技上演完,解琳只“哦。”了一声便挂断了。 从路边刷了辆自行车,黑色的双肩小背包被随手扔在前面的筐里,解琳在几百米远的一家包子铺买走了早上剩下的两个菜包,两口吞下一个,边咽边往目的地行去,神情举止乍看上去像奔赴前线的勇士,细看去有满目的凄然,前线溃败,城池失守,她去赴死,或沦为俘虏。 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行了二十分钟不到,解琳把车停在孙思远的公寓楼下。她将吃完包子的塑料袋往身边垃圾多到漫出来如同一座小山的垃圾桶上丢,丢了又飞出来,又放上去,飞出来,她第三次捡起它,愤恨地塞进垃圾桶,却瞥到垃圾桶后的花丛里全是废弃的塑料垃圾。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跑上五楼,解琳用力砸响了门,喊:“孙思远!你给我开门!快开门!” 整个楼道里炸响开解琳的声音,从五楼往上往下哔哩啪啦点炸了一路炮仗。屋里头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像炮仗也炸到了他脚下。 孙思远开了门,解琳只往他身上一瞄:黑色的耐克T恤、黑色的耐克中裤,T恤看得出还熨过,没有一点折痕,心里明了了七八成。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而且你喊什么?吓谁呢?” 他面色通红,解琳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他。 “吓唬谁?吓你还有俞梦琪啊!” 解琳穿着鞋“蹬蹬”奔到里头,一眼看得到全貌的房间里并没有美人香影,她又抬腿走向厕所,孙思远忙在后头追着道:“什么、什么俞梦琪?啊?” 厕所门拉开,狭小昏暗的里面依然空无一人。解琳回头扯住心虚到出汗的孙思远,质问他道:“人呢?人呢!” 敌军撤退了,她赴死不成。孙思远拨浪鼓似地摇头,突然反应过来,改了个语气道:“解琳你吃错药了?哪来什么俞梦琪?”,他顿了一下,“你、你要是找我妈,她去买菜了。” 合着是守军一直在炸自家碉堡?解琳冷笑:“你不是说你要陪你妈出去吗?她又去买什么菜?” 解琳说着往外走,她看着那战火凌虐过的城池:那张凌乱的床,又不知死了多少子民,顿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怒火烧到天灵盖,她冲上去掀开被子,把孙思远吓地双眼发懵,却嘴硬道:“她只是中途又不想出去了,所以去买菜了!你不信、你不信我打电话给她,你自己问她!” 说着他作势要掏出手机,解琳也恨自己火眼金睛,抓个正着:她从枕头上捻起了两根头发丝,跳过来就捶他,“你怎么那么混蛋呢!你对得起我吗!” 面对解琳莫名其妙一阵嘶吼殴打,孙思远拽起她的胳膊,把她直直摔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垫不住弹动几下,解琳借力又抬腿踹过去,他也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小腿,用力扔开,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看你真的有病!真该去医院看看!” “是啊!我就是有病!我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我脑子有毛病才对你那么好!” 解琳气得一口气倒不上来,费力喘了喘,喉头腥甜。 孙思远烦躁地抱头来回走了两圈,立在她跟前道:“你到底怎么了?啊?你是怀疑我出轨?那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哪有女人?你找出来我看看啊!” “这就是证据!” 解琳跳起来把两根头发举到了他面前,孙思远瞄了一眼,扯过它们随手一扬,“这头发怎么了?你又不是没在我这睡过,是你自己头发你不知道?” “我他妈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淡色的长卷发?” 孙思远额侧滴流下两颗汗珠,解琳继而指着房里道:“你说你妈住你这,床铺呢?你妈难不成跟你一块睡?你不会还想说这头发是你妈的吧?” “你胡说什么?” 孙思远的目光一阵闪躲,解琳猛然想起来什么,直冲往窗边扯开窗帘往下看去,孙思远拉没拉住她,见状又赶忙来拦,视野当中虽什么都没了,可解琳脑海中忽得浮现出,她刚刚拐进小区的时候,和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擦身而过。 孙思远看见那辆车早不在了,一颗悬着的心重重落地,“你真的想多了,解琳。”他趁势环抱住了她,低头要亲过去,解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解琳满眼通红的样子无法打动他了,她道:“孙思远我告诉你,你可别把我当傻子,我是没去上大学,比不上你这个‘知识分子’,可你别以为我真瞎、真没脑子了!” 他着急想解释,解琳不给他开口,堵住他的话继续道:“这次是我没抓到,我看你还敢有下一次?你把房子钥匙还给我!” 孙思远目露犹豫,解琳伸出手掌道:“这是我花钱租的房子,还有不给我钥匙的道理?要么你别住了,给我搬出去!滚地越远越好!” 他了解解琳的脾气,姑且从 分卷阅读31 电脑桌侧拿了钥匙放进她手中,见她抓了就走,他急急来拉,语气温软:“你走什么啊?你不是要去医院?我陪你去?” “别碰我!” 解琳推开他,冲到门口,抄起地上的球鞋狠狠砸过去,他不躲,摸着被砸痛的大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解琳见状又扬起第二只鞋子飞去,他才赶忙往墙后躲了进去。 解琳一句话不多留,“砰!”地甩上了门。 “嘶,你这个……” 一个人在医院排了一下午的队,解琳面色灰黄地坐到医生面前,看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的医生紧皱着眉头,仿佛是见到了百年难遇的疑难杂症一般,盯着解琳身上的黑色斑块看,摩挲着下巴。 他问了一些基本的问题,便抬手在电脑上敲击起来,一面道:“你先去验个血吧?”他抽过打印机里刚打出来的单子递到解琳面前,“去吧”。 解琳呆呆接过单子,垂目看着桌角,屁股不动,低声道:“医生,你能不能……直接给我开个证明?只要能证明不会传染就好了,我得回去工作。” “那怎么能行?你不做好检查,没有结果,我怎么给你开证明?” 见解琳面色实在难看,年轻医生开口安慰她道:“你不用太担心害怕,要不然你就明天来挂个专家号,再仔细看看。” 解琳无奈地扬起嘴角,对医生无力地说了句“谢谢。”后走出了诊室,他还在后面嘱咐道:“验血去一楼。” 解琳只是点点头,帮他合上了门。 捏着那张验血的单子,解琳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沉思许久,她大概也明白来医院检查也是没用的,只是侥幸想来开个证明回去工作而已。疲惫和厌倦残蚀心头,她脑袋昏沉沉,总觉得后脑勺有一块砖头重重压着,让她的听觉、视觉、触觉都逐渐失去焦点,解琳回想起孙思远的欺骗、逃避和心虚的样子,越发无法喘息,只有身上隐隐各处的痛在提醒她活着。 她单薄孤寂的背影晃悠悠地游走在医院雪白的走道上,四周人声物景皆虚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那个对她来说不算熟悉更不算陌生的楼层。 时隔几个月,她又到这里了。 走近护士台,眼生的小护士确认了好几眼她的身份证,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从后面叫出了护士长。 护士长圆圆胖胖的脸上画着利落的妆,一见到解琳,两弯细眉微微扬起,红唇间咧出白齿,她的声音一如略带沙哑。 “你有些日子没来了。” 解琳点头冲她打招呼,她走上来,昂起头往走廊尽头看了眼,低声对解琳道:“刚刚她妈妈还在的,后来她爸接她妈下楼吃面去了,估计一二十分钟内就要回来,你动作快点,尽量别被他们夫妻俩看见。” “一直谢谢您了。” 护士长从小护士手中拿过解琳的身份证还给了她,笑地温柔而悲悯,道:“没事的丫头,今天得亏我在呢,你赶紧去看一眼吧!” “谢谢您。” 解琳走后,那小护士奇怪地问:“她是谁啊?” 护士长看着解琳愈发消瘦脱力的身影摇摇头,轻道:“那孩子的朋友。” 第13章 解琳闻闻身上的烟味,用力拍打了两下衣服才敢拉开病房的门,她探头进去,先确认了没人才走进去,病房里很凉,她回头轻轻带上门,看见几个月前门边上这床的病人又不在了。过分干净整洁的病床更凸显里头躺着的那个少女多么孤寂。 “小柔,我来看你了。” 解琳拉开床帘,动作轻柔,小心地坐下,她根本不用这样,病床上那名为林小柔的女孩面无血色、僵直着身体躺着,如果不是口鼻上罩着的呼吸器一片片晕开白色的气,她看起来和已死无二,是听不到解琳的动静的。 “对不起啊小柔,今天临时过来,没给你买花,下次我带给你。”解琳看到一旁桌面上花瓶里的那两支红色小花,已枯萎大半,为了仅存的几片花瓣,撑着不肯彻底死去。她轻轻掀开被子,伸手去握住了林小柔枯瘦地如同蛛爪般却连指尖都无法弯曲的手,干的脆的,绝不敢用力碰。 多年前的那场事故后,林小柔被诊断为“持续性植物状态”,俗称的植物人,可林小柔浑身异常的僵直令所有人百思不解。不过也没有多大差别,她失去意识、只能维持基本的生理代谢躺倒在这里,足足五年了。对于这样一个植物人,有人认为他们还活着,有人则认为他们失去了和外界交流的能力,也等于是死了。 解琳并不清楚活着和死了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只是她固执地坚信,林小柔还活着。她虽然一句话说不来,可她和解琳一样,自那之后,沉浸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梦境当中,不愿意苏醒,她们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在唯有二人的这段梦里,做出许多推心的交流。 可是如此美丽的花季少女,怎么能永远沉睡在这样冰冷无光的病房中呢?若解琳先一步苏醒,她就要如何独自面对梦境外的现实了,她十分胆怯,所以恳求林小柔快些醒来 分卷阅读32 吧柔,解琳已再睡不沉了。 “小柔,我很需要你……” 下一个字未吐出口,解琳低声哭起来,她伸出一只手轻柔拨开林小柔脸侧的一缕乱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小柔你知道吗?孙思远那个混蛋居然背叛了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那样对我?为什么他们都要那样?” 世间有太多事情即便嘶吼着去问“为什么?”也一定没有准确的答案的。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般降生于世,虽然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无奈地被染上了各种色彩和气味,可活着这件事,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因此总会有太多的彷徨和疑惑,可又只有不断地去寻找那些不确定的答案才能走下去。因为没人知道答案,所以只能自己独自去寻找,有人勇敢、有人怯懦,有人身披华光,有人暗淡无色。 解琳比暗淡无色还要可悲,她背离前去寻找答案的路,她成为了一颗透明的沙,风一吹飘扬何处,都无所谓。看,她才发问,就又试着沉睡。 呼吸机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格外吵,解琳趴在林小柔的手臂边上,合上了眼睛: 那场三月的风很寒凉刺骨,教室窗外边挂着浓重的黑云,现在没落雨,不过早上下过一场。 解琳动动塞在潮了的棉鞋中冻了整整一天的脚丫,微麻、发疼,似乎结了冰了。 “马上要下雨了,快走吧!” “可我还想去买关东煮吃。” “吃什么关东煮啊,回家吃饭哎!” “我就是想吃嘛。”—— “解琳!我们先走了!” 教室门口聚着三四个一起回家的女孩,又闻一阵嬉闹声从走廊另一端渐渐靠近,临进门的一波男生和要出教室门的女孩子们撞个正着,女孩们什么也不说,纷纷从门侧钻出去,有几个男生追过目光不知分别又在看着谁,扭回头时眼角浮动笑意。 “哎我没带伞!”其中一个头最高的男生拉开书包说道。 “你怎么不带伞啊?傻逼!” 如此也能嬉笑一场,那片重重人影后,瘦弱而内敛的男生开了口:“那我送你去车站吧,反正我住校。” 解琳抬眸,望见孙思远还是如同狮群间的猴子,脑袋不高,还低着头,厚眼镜要从鼻尖滑落下来了。个高的男生跳上来揽住他坏笑道:“那我当然好啊,不过你不送你你女朋友回去吗?她不在等你呢吗?嗯?” 几个男生哄闹起来,人人都要来推挤一把,便把孙思远一路推了过来,他窘迫地红着脸,解琳只好假装看不见也听不见,红着耳朵,慌忙低头收书。他一步一回头地走近到她桌前,慢吞吞地掏出他藏在袖口里的一罐温热的旺仔牛奶。 “给你,暖暖手。” “哦。” 解琳接过,冰凉的掌心霎时被暖意充斥,脸颊也像是被温过了,透出漂亮的红粉色,她目光闪烁,抿唇对他一笑。 “那我先走了!”扔炮的小兵,丢了这句话就慌张跑走了,那群男生又轰然笑闹,各自抓起书包,接连追了出去。 解琳望着他们远去的门口发笑,收好书包,便握着那罐牛奶呆坐在桌侧,等待那个喜欢梳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马尾辫的女孩回来。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阴雨天,外面暗得叫人害怕。她终于来了,一来就道:“我上完啦!回家回家!” 她总是很有活力,一句话、一个身影,仿佛照亮了一切阴云寒风、涔涔细雨,她像动漫中走出的女孩子,她没有过多的哀愁,以她为主人公的故事是彻底的轻喜剧,解琳想象不出林小柔苦恼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那么久啊?”解琳从桌上跳下来问,林小柔将没收进几册薄书的书包往后一甩,伸开胳膊找另一侧的背带,一面道:“别提了!我肚子疼,蹲那又上不出来,哈哈哈!”解琳伸手帮她拉过了背带,这种事她也能大笑着利落说出来。 “哎?你去了趟小卖部?” 林小柔背好书包,自然地从解琳手里夺过牛奶捂手,解琳摇摇头道:“孙思远给我的。” “喔唷!在我面前秀恩爱呢?” “哪有!”解琳淡淡笑着,依旧无精打采的样子。前不久解琳的奶奶去世,给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自那之后林小柔就几乎寸步不离地开解她,她挽住了她,“去买鸡蛋饼吗?” “太油,不吃。” 林小柔从后摸了解琳一把屁股,笑道:“有男朋友就是不一样哈!晓得保持身材了哈!” 解琳噗嗤笑起来,反驳道:“我才没有!” 冬末阴沉的天色下,迎着割脸的风,二人撑伞指尖冻地通红,额前的刘海被胡乱吹得飞舞,一面忍不住往脖间的围巾里躲风,一面又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各自抓了加了烤肠和里脊肉的鸡蛋饼努力吃着。 “你就陪我去吧!去嘛,就当是我带你散心了。”一路走来,林小柔缠着解琳说了不下十几次。 解琳嘴巴里嚼着东西,模糊不清地说道:“散心?去那种地方?你 分卷阅读33 还真是有闲心,快高考了你知不知道啊?” 林小柔呼出一大口白气,“呵!什么就快高考了,这不还有好几个月呢么!而且我这个烂成绩,还指望考上大学?” 见她自暴自弃,解琳说道:“你别急着下定论,老师不也说了吗?只要最后几个月奋力冲刺一把,有人能提高几十分呢!” “呵!”林小柔道:“你听她瞎扯,再说我少那几十分?我少那几百分好吗?”她自己笑起来,怕酱汁蹭到,干脆大拉开围巾大口又啃下去,嚼着嘴里的东西道:“我也不想学,你知道我这人根本呆不住,上完高中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爸妈会杀了你吧?”解琳道。 林小柔却说:“谁说我一定要上学?一定要为他们活?他们两个是高材生,我就必须也要是高材生?我自己的人生,走我自己的道路不好吗?” 解琳皱皱眉头,林小柔这番话有些道理又好像没有。只见她攥着拳头,眼中迸发出绚丽的光彩,“我反正要成为一名探险家!走遍世界各地!去各种惊险刺激的地方玩,然后……把这些拍成视频传到网上,分享给所有人,你不觉得很酷吗?” “嗯……嗯,酷。” 林小柔不满地“啧!”了一声,撞她一下肩膀,“解琳你就没有什么梦想吗?就特别特别想做的事情。” 解琳想了想,道:“我还没想好,以前我只想好好念书、赚钱,能够照顾好我奶奶,现在……”解琳眸中仅剩的光点隐入漆黑的迷雾,林小柔拍了她道:“你啊!你就别在这里深沉了好不好?你哪里是这种角色?你可是解琳,我记着你打人时的英勇风姿呢!” 林小柔在解琳家玩,目睹过解琳如何将解国兵一家人赶出去。 解琳耸耸肩,“那我以后去做个拳击教练吧?” “啊哈哈哈!好啊!”整条街都是林小柔的大笑声。她瞬时收了表情,趁此松懈一把揪住了解琳:“周六晚上十点,敢不敢?干不干?” 解琳往边上躲了一步,“又是十点?大姐,就算要去你一定要去,不能早一点吗?六七点?七八点?” “那多没气氛啊!你怂什么?” “我、我哪里怂了?是……” 远远地,公交车的大灯打过来,林小柔眯眼确认了是她要坐的那路车,急忙收伞、从口袋里掏出月票,已经跳下了站台,挤进男女老少的人潮当中,只听见她喊:“记住了啊!十点!具体的我回家跟你说!你要是不陪我去,你就不是我好哥们儿!” 解琳张张口,无奈地叹了一大口气。 周六的晚上十点二十分,解琳站在路口的路牌下,冻得缩成一团,眼皮沉重地上下不断打在一起,路过的车灯一盏盏划过去,更催她入睡。 “呜呜呜……解琳……解琳!” 解琳撑开眼,林小柔从她背后出现,拿两根辫子遮在脸前,装模作样还想吓她,解琳笑着推了她一把,道:“算了吧,就你这样能吓谁?” 她装作不满地撇了嘴角,露出她格外精神的面孔,“你就不能配合配合我?尖叫一声啥的?”解琳插着腰道:“我要是胆子小,才不会在这里陪你玩呢!” “什么玩?这叫探灵你懂不懂?” 她拿出两支看起来很专业的户外电筒,把一只塞给了解琳,冰冷的金属握在手里,解琳道:“用手机不就好了?” 林小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气氛,要的是气氛you know?” “嗯嗯,气氛气氛,反正也就是一些破屋子,能有什么?” 林小柔伸出手指摇了摇道:“你别搞错了,这次真不一样,可凶了!” 解琳轻笑了,“你作为新时代受过唯物主义熏陶的年轻人,还相信这个?” “你心别急下定论,你知道关于那间饭店的传说吗?” 解琳侧目看她,她走在马路一侧,指着前面已经黑乎乎一片的街道说:“我听说这条路有四十四家店面,却只有四十三个门牌号,那‘消失’的第四十四家店就是那座废弃的饭店。” 解琳道:“嗯……也许是因为它被废弃很久了,所以把门牌号撤了?” 林小柔瘪嘴示意她别讲话,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那家饭店有一个特别恐怖而诡异的背景故事!”她刻意放低放缓了语调,来讲故事:“据说,那家店曾经生意还是不错的,平日里不说宾客满堂,老板夫妇二人也是赚钱赚地盆满钵满,眉开眼笑喜滋滋,可是啊有一天,前台忽然接到了一个神秘的来电:电话机显示不出号码,接通后会传来‘嘟嘟嘟’三声,店员开始以为是电话机出问题了,将要挂断,突然!” 解琳吓了一跳,林小柔道:“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毫无感情,没有起伏,就好像是从一具死尸口中吐出来的,她说她要点一份木须肉,不要放盐,不要米饭,又报了一个地址,店员便照常记了地址下单,送餐前还想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可那通电话就是打不通,打不通归打不通,外卖还是要送的,九十年代没有专门送外卖 分卷阅读34 的,都是店员亲自去送,为了赢得好口碑,多赚一个回头客,老板要求无论客人点了什么加送一份米饭,于是这次也不例外,店员就带着一份饭和一份少放了盐的木须肉送餐去了,可怪事就这么发生了……” “叮铃铃”,两人头皮一紧赶忙回头,给后面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让了路,他走过去后,林小柔接着道:“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店员去送了餐,可这一送就迟迟没有回来,店里人手本来就不太够,老板很是生气,一整个下午都在试着联系那名店员,就是毫无音讯,到了当天晚上十二点,漆黑的大堂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声,睡在店面后头小房间的夫妻二人听到了铃声,本并不想接,可那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吵地人心里不安,于是老板娘就催老板去接电话,老板去了,谁知这通电话竟然是那名消失的店员打来的,老板便质问他一个下午跑哪里去了!对面半天只回答了一句‘我在打牌’,隐约还真能听见麻将声,老板当然更气了,大骂了他几句,并扬言要扣他工资,对面却笑了,笑地让人发怵,说了一句‘你也一起来啊’,就挂断了电话。” 解琳迎风打了个喷嚏,林小柔投来责怪的目光,解琳笑笑,“你继续。” “咳咳,结果,第二天那店员还是没来,同一个时间,那通没有显示的电话却又打来了,这次是站在柜台里的老板娘接了电话,还是那个女人,还是一模一样的语气,一份木须肉,不要盐,不要饭,不要盐,不要饭……就这样一直重复了好几遍,就像点了循环的机器一样,语气冷淡僵硬却一直一直重复着,老板娘以为这个客人是真生气了,忙道歉陪笑说明白了,对面没了声音,几秒钟后只报出了那个地址,老板娘挂了电话,苦恼地去和厨师说不要放盐,厨师呵呵笑了,这菜不放盐怎么炒?老板娘走后,那名厨师还是擅自洒了一点点盐,加些味道,正常人也许根本尝不出来,谁也没多在意,照常派了另外一名店员去送,并让他在晚上店里生意忙起来前赶紧回来。” “所以,他也消失了?”解琳接话,林小柔瞪圆了眼睛看她点点头,“没错!当天晚上过了十二点,老板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今天没回来的员工,又说他在打牌,老板破口大骂,并质问是不是和昨天那人在一块呢!对面说是,老板问他们在哪里打牌,对面报了个地址,竟然正是在每天打电话来的那女人家里!老板觉得生气又好笑,这两个人送个餐过去还跟人家打起牌来了,连活都不做了,于是第三天,同一个女人又点了餐,这次还是强调不要盐,不要盐,也就真没放盐了,又因人手实在不够,连老板七十多的老母亲都喊来帮忙端茶送菜了,老板气得不行就决定亲自去把二人抓回来!”林小柔讲地口渴了,从包侧掏出水来喝,解琳对这个故事的结局有些好奇了。 “我来猜猜,这次老板也不见了?” 林小柔勾唇一笑,卷起一阵阴冷,“可不是,老板也不回来了,当晚就关了店没营业,老板娘觉得很不对劲,便想给那女人回拨过去问清楚,可这几天的电话记录没有,电话号码更没有,老板娘越想越毛,就报了警,你知道后面发生了啥?” “你快说啊。” “咳,在老板娘打电话报警前,刚好就有人通报小区里有一户人家里头传来腐臭味,等警察找到那个女人的住址,两拨人碰了个正着,这打开门一看啊……”她眯起眼睛故弄玄虚,“只见厅里头一张麻将桌前,围着坐了三个人,哦不,是三具尸体,正是那两名店员和老板,三人后仰着脑袋死了,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眼皮子整个往外翻,浑浊不堪的眼珠就露在外头,仔细看过三人才发现,他们的左手里头都握着半块舌头,就在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恶性连环杀人案时,一走进内室的小女警慌忙来喊人,那里头的房梁上竟还挂着一个女人半腐坏的尸体,用来自杀的粗麻绳勒着她的脖子,烂地差不多了,警方一搬动尸体,‘咚’地!那女人的脑袋就砸在了地上,飞溅了一地脑髓,还摔掉了一颗眼珠,那之后任凭警方把地上找遍了,都再找不到那颗眼珠……” 解琳想象那画面,拉了拉嘴角,林小柔凑近了些,幽幽说道:“你知道吗?警方把三人的尸体搬回去做了尸检,发现三人的胃中都有木须肉的残渣,更可怕的是连那个死了好久的女尸胃中居然也有……根据残留物的腐坏程度推算,女人胃中的那些残渣正是第三天才由老板送去的那份……没有放盐的木须肉,这件事本就特别奇怪,后来警方一筹莫展的时,不知谁又突然提了一句:那两名店员加上老板三人,和死去的那个女人不正巧凑了一桌麻将吗?” 说到此处,解琳不禁缩起脖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着林小柔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水,解琳最后问道:“那后来,警方怎么……?” 话还没说完,林小柔指着前方打断了她:“哎我们到了!就是那个!” 第14章 二人走过去,高高昂起脑袋看去,眼前是破败不堪的一栋废弃大楼,上头歪着张被不知名黑红色秽物染了两个大字的牌匾,只能见有一个“楼”字,按林小柔所说的那 分卷阅读35 个背景故事,这应该是从前那个饭店的名字。 这栋楼是圆柱的结构,左侧的楼顶因年久失修而坍塌,露出的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钢筋高竖着直插进灰黑色的天空中,就像一个个瘦长的人影,深色墙面也爬满了藤蔓,更显得阴森可怖,这栋楼的大门早是没了,后来有人给安了个铁门拦着,不伦不类。解琳眯起眼睛,透过蒙尘的黑暗往里头看去,见建筑内楼梯旁横着一只长方形的木柜,竟像是一口棺材。 林小柔上来用力扯了扯铁门上的链条锁,解琳也推了几下铁门,两个小姑娘可扯不开,解琳道:“你看到了,这都锁了,进不去了。” 林小柔后退了五六步,锐利的目光规划起路线,她道:“解琳啊解琳,一个小小的锁就想拦住我们冒险者的步伐吗?” “啊?你想干嘛?” “翻墙啊!我先!你跟上来!” 不等解琳加以阻止,林小柔已经拖过墙根倒着的那个用来运送石沙的手推车踩了上去,把她的名字取作“小柔”该是她父母做过的最“不可理喻”的事,她本人和“柔”这个字眼没有半分关系。瞧她身手矫健,跳着勾到了墙上,又踏了一边横出来的半根铁钉,就这么爬了上去。 解琳目瞪口呆,看窝在墙上的林小柔对她着急伸出手,催促道:“快点啊解琳!别被人给发现了!” 解琳只好先把包递给了她,好在解琳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小丫头,照着方才林小柔的路线也顺利登顶,可这高墙的另一侧就没什么东西可供踩踏了。 “怎么下去?”解琳心虚的回头看了一圈,现在没有人。 林小柔也有些不知所错,可就差这临门一脚,她才不会退缩,她吞了吞口水道:“解琳,我跳了啊!”话音未落就要跳,解琳赶忙拉住了她,“喂!你可别把腿弄折了!” 解琳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往墙边上照了一圈,发现不远的墙角有一堆破桌布堆在那,她指着那边道:“你挪到那边再跳,好歹有东西垫着!” 林小柔冲解琳竖了个大拇指,一步一步挪过去,便又迫不及待往下跳,落地之后一个利落的翻滚,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哎哟。”便爬起身对解琳招手:“你也下来吧,摔不死人的!” “我要是摔死了第一个不放过你!”解琳说笑着也跳了下来,可解琳这一跳动静倒大,她把墙角堆着的那些桌布压塌了,自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地无法喘息,耳边听到林小柔“咯咯”嘲笑她,解琳再一睁眼,临着她面前的是一口大洞。 她眉头一拧,被林小柔拉起来,原来这些桌布是被拿来堵住这个大洞的。林小柔一拍脑门,没有惋惜:“这有个洞可以爬啊,早知道不从那么高跳下来了!” 这个洞十分大,外围的墙壁上还有不少窟窿,外头还有手推车,这楼明显是经历过一番拆迁的,可为什么不了了之了呢? “哇!解琳你快过来看!” 解琳抬头看去,林小柔已经兴冲冲的跑进了那间没了大门的建筑:这建筑有个三四层的样子,二楼圆形的地层已经塌落了,比人还高的楼体废料散落在一楼的大厅正中间,解琳捂住鼻口,有些无法忍受这空气中刺鼻的灰尘和隐约而来的臭气。 林小柔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沿着墙边探索起来,解琳只好跟着她。 走得好好的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地解琳怔住了脚步,惊惶地跳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你叫什么!” 林小柔面露不适,捏着鼻子指了指地面,缓缓抬起了脚——“咦!” 解琳看见地上有一条被林小柔踩了一脚的死狗,也不忍避开了目光,再三做好准备再看去,那只毛色灰暗不堪的野狗一看就知死去很久了,它黑乎乎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吐着舌头,林小柔刚才那一脚把它像是肠子一样的内脏从肚子里踩了出来,暗红色黏糊糊的一片,解琳顿时身感一阵恶寒。 “还会有这种事……呕,好晦气啊!” 林小柔将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冲那个死去的小生灵连说了两声对不起,一面把拦路的它往边上踢开了,她指着楼上道:“这一楼完全是废墟一片,没什么看头,我们上去。” 解琳已经陪着林小柔夜探过好几次类似的废弃建筑物,什么工厂、戏院,甚至还有过一家上世纪的小型精神病院,可从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从前那些地方在解琳看来,不过就是黑了点、破了点的房子,连只死老鼠都不曾看到,今天一上来就出现的这只死狗让解琳心里泛上浓浓的不安和恶心。 “小柔,太危险了,不去了吧……咳咳!啊,咳咳!” 不知是不是因为灰尘吸入了嗓子,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林小柔给她递了水,又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栋破楼吗?要是过段时间有人把这拆了、封了,我就逛不成了,你得陪我!” 她每踏出一步便在台阶上留下浅浅的血色鞋印,解琳刻意避开它们,踩着她没踩过的地方紧跟着来到了二楼,二楼的中心空了一大块,什么破桌椅都连着楼板掉到一楼去了。 分卷阅读36 解琳再次劝阻,“真的很危险,万一楼塌了……” “好好,我们去三楼!” 林小柔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着兴奋的精光,两只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中浮游着数不清的灰尘,光束晃动,影子游走,解琳和林小柔一路向上爬——到了三楼。三楼看着是被许多包间隔开了,解琳忽觉更加冷,一层一层,像接连进入相差十几度的冰柜,第三层冷得不像话,此时她的指尖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她裹紧了棉袄,对着拳头不住哈热气…… “哈……!” “哈……” 解琳耳朵一竖,她好像听到了有一声哈气声,紧连着她那一声,声音却颇大,像是萦绕在整个三楼似的。 “小、小柔?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林小柔走在前面,一个一个推开房门,拿手电筒往里头照,“什么声音?哎呀,你别自己吓自己,风吧?” “风吗?” 解琳抱着手臂,紧紧跟着林小柔,三步回头一看,来时的路太黑,可黑乎乎一片当中,她总觉得有人。 很快三楼的各个包间都瞧的差不多了,在一条走廊的尽头还剩下最后一扇门,林小柔上前一推、推不开,她更用力推了几次—— “来帮我一把。” 解琳和她对视一眼,被迫与她一起拿身体去撞门,两个人连撞好几下,直到老旧的门锁直接被撞掉在地,咣当一声,门也因这样大的冲击力一声巨响磕在墙面上,白花花的墙皮雪般纷纷落下,林小柔和解琳感受到了脚底下的晃动,同时慌张地扶住了对方。 “这楼不会塌掉吧!” 解琳最怕的不过是这个,可林小柔来不及回答,愣直的目光看进房间里,忽然失色尖叫,解琳被她吓地也跟着大喊起来:“啊!怎么了啊!你别吓我!” 林小柔拿手电照去,喘着粗气探头又细细看了看,终是丢下一颗心,扭头安慰解琳道:“哎呀!别怕别怕,我看差了,是幅画!” 画是一幅画,可解琳看见了身上更是发麻。这最后一个房间尤其狭小,没摆桌椅,也无其他装饰,只有迎门墙上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微微褪色,可画像上的女人依旧“鲜活无比”——她的面庞削瘦而白皙,高颧骨,小眼睛,涂着大红色口红的薄唇扬起诡异的弧度,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移动而产生了幻觉,解琳第一眼看见她在笑,第二眼又觉得她在瞪自己,第三眼见她的笑意更深了。 “妈哎,这也太瘆人了吧?”连林小柔都不禁如此评价。 解琳瞥见画边有三道类似血痕的东西,越发站不住,赶紧拉了林小柔就要走。“这里不能呆,回去吧!” 正走到楼梯口,“吱呀呀——吱呀——”的声音宛若幽潭上荡起的涟漪,在暗夜的寂静中撩拨起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把她们拉扯进更深的漩涡。 解琳瞪着通往下面的楼梯,黑暗浓得不透气,却有寒气不断涌上来,她踏不出脚步,回头求助林小柔,她竟还要继续往上走。 她道:“解琳!都走到这了,就剩最后一层了怎么能不逛完呢?” 解琳此时生气了,“你当这是商场呢?还非要逛完?你真的不觉得这里奇怪吗?” “觉得啊!”林小柔扯开嘴角笑了:“就是这样才够刺激嘛!”她顿了下,短暂的沉默后,她指着楼上说:“你听!你也听见了吧?好像是那种吊灯被风吹起来发出的声音!” 说着她撇下解琳就往上跑。 “小柔!小柔!” 解琳不愿上楼,可眼下楼梯口好像有股无形的压力在阻止着她,她实在害怕,且绝不能扔下林小柔不管,便也跟着跑上了最后一层楼—— 解琳憋着一口气,惊恐地看着眼前这间毛坯楼层,四面环着土墙,只有一扇落地大窗,外头围着半人高的铁护栏,房顶一根粗厚的悬梁,当解琳拿手电筒再往那照去时,它忽然闪烁两下,暗了。 解琳拍了拍它,侧目看去,林小柔也在不远处低头摆弄着不亮的手电筒。 “吱呀——吱呀——”的声音越发响亮,解琳觉得它就在自己的头顶,然而太黑了,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她丢下手电,慌忙掏出手机往上头一照—— 只觉得浑身被冰水浇了个透!解琳捂着嘴栽倒在地上,呜呜的喉咙里似是被石头堵着说不出话,心脏的雷动一声声碾过她的脑海,血管里的血液一阵热一阵凉。 头顶的梁上挂着一个红衣裙的女人,白色的绫罗吊着她的脖子正晃呀晃呀,每晃一下就传出一声“吱呀——”…… 林小柔还在拿手机照着墙上的几个血红的大字:“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我靠!解琳你看见了吗?这边墙上的……!” 话未说完,解琳看见那女人乌黑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看向小柔,接着猛烈的妖风席卷而过,解琳尖叫着喊出林小柔的名字时,她整个身体一飞而起,像被风卷过的一张破纸,从半人高的护栏上直飞出去,只在空中停了半秒,又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向下坠去,接着重物落地的 分卷阅读37 声音炸响—— 解琳浑身的毛孔直窜进难捱的寒气,她哑声再看了一眼那居然空无一物的房梁,哭喊着爬到楼梯口往下冲去。 撕心裂肺的叫吼声震地五脏六腑生疼,解琳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的白光,眼角压过来的星星点点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也顾不得脚下是否平稳、前路有什么,她的性命被悬吊在一根临断的细丝之上,那根丝线是她仅存的理智,其他所有都被喷涌而出的恐惧占据,她奔下一楼,不慎一脚踩上那只狗的尸体,粘腻的血带着她滑倒在地,她连滚带爬地出了这挤满噩梦的建筑。 解琳似乎忘了什么,在急忙从那墙角的破洞往外爬的时候,耳眼里蒙着一层的膜,呜隆呜隆的轰鸣间,她隐约听到林小柔在喊自己——“解琳……解琳……” 一声比一声还要小下去,而此刻林小柔濒死挣扎的呼喊也犹如恶鬼的低喃,她没有回头,狼狈地钻走、沿着来时昏暗的小路一个劲地冲路尽头那片光明飞奔而去…… “救、救命……救命……” 解琳的嗓子被火熏过般嘶哑,她张开手臂,扑着眼前的空气,看灯火下的人影憧憧,又看他们惊慌躲开,她抽出一口气,身子往地上一瘫,双腿再使不出力气。 看着她这幅模样,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大叔第一个走上来,应着他有更多人围过来了,解琳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拉起。 “小姑娘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啊?” 解琳抬起通红的眼眸,泪珠滑开银丝从她的下巴滴落,一颗接一颗,她只能哭,一束车灯打来,宛如一把刀子划开了隔膜,冰冷潮湿的空气才又扑面而来,吵杂地声音也随之而至了—— 有人报了警,正好附近的巡警来了。 “怎么了?” 解琳咽咽口水想说话,可她仍说不出一句话,那名巡警皱着眉头瞥了她几眼,蹲下身问:“高中生吧?哪个高中的?” “小柔……” 解琳终于张开了她干涩地裂着无数道唇纹的嘴巴,倾吐而出的言语之间都宛若夹着流沙。 “啊?说清楚点,能不能说地清楚?你还好吗?” 解琳的思考能力逐渐回来,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她道:“小柔,林小柔,我同学……她掉下去了。” 这话让四周霎时笼罩了更深的疑惑,眼前的巡警心间一惊,他的目光顺着解琳颤抖的指尖看过去—— 第15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解琳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警车和救护车也开过来了两三辆,他们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林小柔,在案发现场拉了警戒线,到这里为止,解琳被带上了警车。 那天她在警车内看到的那一抹模糊的红灯,像块烧红的烙铁在解琳的心头留下了无法愈合的血红伤疤。 父母的不爱和离弃,照顾她长大的爷爷和最爱的奶奶相继离世——这些都没有压垮这个似乎很坚韧的少女,可这块烙铁烙下的伤却成为了她本破碎不堪的心上最无法触及的疼痛,也撕裂了她微不足道的“坚强”。 林小柔没有死,不过她大脑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变成了植物人——她居然从那个比谁都要开朗活泼、都要独树一帜的林小柔变成了任凭父母如何哭喊都不睁眼也不动弹的——一具还会呼吸的人偶。 解琳曾认为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就和她曾以为自己的父母和所有故事里写的一样,总是爱着他们的子女的,可他们并不爱;就和她以为高大坚毅有着黝黑皮肤和满是茧子双手的爷爷不可能会因为病痛离世、以为温柔的奶奶还会陪着自己很久很久一样,“不可思议”的事总会给她当头一棒、两棒、好多棒……解琳被敲傻了。 当她被当作嫌疑人送进警局的时候,解琳双眼空洞地盯着门外,她在脑海中苦苦搜寻了一圈,像飞蛾扑向一团团火,空沾上一身火焰,她烧成灰烬——却没人会来接她出去了。 她想起解国兵的那个老婆,在前两个月跟着解国兵带上一大帮人来家里搜刮奶奶遗产的时候,她令人厌恶的细眸中亮出带着愤恨的精光,斜睨着彼时被一个大男人反擒着手的解琳,从她那“发臭”的嘴间说出了那句不可饶恕的话,她说: “你根本就不该存在。” 那个时候的解琳在混乱中像不知被谁拿东西敲了脑子,昏昏沉沉、头疼欲裂,一样,现在的解琳也是如此,因为一样的头痛和无助,解琳想起杨寅的话,深深地回荡在脑海里。 解琳一字一句地和警方描述当时的情况,可每当说到那个奇异的“第四层楼“时,就没人相信她了,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一个上吊的女人,也没有满墙的血字,一个大活人更不可能被风卷到楼下。 如不是有人蓄意谋杀、或被害人想要自杀,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女生要怎样从半人高的铁栏上直接飞出去。 事情还没有定论,新闻已经出来了。笼罩在解琳身上的嫌疑被大众接纳,他们把解琳曲解成谋害同学的凶手,有人说解琳是出于对林小 分卷阅读38 柔良好出身的嫉妒,有人说是因为爱情而起了争执,还有人直接认为解琳是有精神疾病的。 千万张陌生的脸上只有飞溅着口水的嘴唇,他们的目光也许在看着某明星的花边新闻,也许在看着身边的恋人,也许在看着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许还是教室前黑板上写的一道公式,而他们咧开的嘴巴却在“正义”地指控着解琳。 后来,警方并没有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窗台上发现解琳的脚印,也没有林小柔的,加上从学校了解到,解琳和林小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解琳不可能有杀人动机,也没有足够证据,解琳还是被释放了。 自然警方也暂时无法接受林小柔是被风吹到楼下的说法,这件事被当成了悬案。而解琳又成了大众口中的“天才犯罪分子”。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解琳不敢回学校,不敢上网,甚至连家门都不大敢出,她把自己锁在家里,每每吃下一口东西都会牵连起无法抵抗的呕吐,最后胃里设么也吐不出来了,干呕还是无法停止,翻上来的胃液烧得嗓子刺痛,胃时常痉挛。 彼时的解琳会憎恨自我的“顽强”,哪怕这个世界上再没人关心她,她也下不了狠心自杀,即便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她是想死的——可她总会在思考着如何去死的踌躇中渐渐放下这个想法。她没勇气给自己一个了断,于是报复性地伤害自己的身体,她以为不吃不喝就可以逐渐死去,可她太小看了人类本能的求生意志。 解琳继续活着,在不久之后选择退学。班主任和各科的任课老师接连来劝过她,毕竟离毕业也没有多少时日,她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认认真真参加高考兴许能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而上了大学也许就能慢慢走出阴霾。当时所有老师都是这样和解琳说的,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曾看到解琳在教室的座位上,只能够埋头抠手,如坐针毡,审视与好奇的目光,听得见又听不清的细碎言语无不刺痛她,那个连她自己都弄不清的“真相”,警方不信,大众不信,她也失去了去和同学解释清楚的信心。 她不认为接下来的人生还会发生什么好事,更别谈走出阴霾。解琳沉默着听完每个老师的话,依然选择离开。 背着鼓鼓囊囊、重若万斤的书包离开校园的那一日,身后的学校还浸在夕阳的肃穆之中,校门边上那颗树吐出了初春的嫩芽,解琳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它们。从被教学楼遮挡了的操场上远远飞来了哨声,连着半个月的朗日,她却觉得自己的双脚踩在泥泞之中举步艰难,一瞬间灌入耳中的是这数十间教室里头的:老师的讲课声、书本的翻动、笔尖的摩擦、学生的私语或是打瞌睡的轻呼,而下一秒,解琳的耳朵沉痛地发聋了,她再怎么竖起耳朵去听也听不见了。 校门关着,她钻过传达室,就这么走了。 和学校隔了两条街的地方,离解琳每天坐车回家的车站只有不远的距离,哪里有她和林小柔买鸡蛋饼的摊贩。 解琳闷头走过熟悉的街景,双腿酸胀颤抖,她毫无意识自己并没有那样厉害的体格和精力,能够一次性背回几十本书,她走着的每一步,都在消耗她仅剩的力量。 直到一双手伸来帮她从底下拖住了双肩的重量,解琳脚下一滞,还没弄清来认识谁,便被抢过了大书包,他大概是想装酷,往背后一甩,没想到反被它带过了瘦弱的身躯,险些摔倒了。 他强撑住自己,书包还是砸落在地面,掀起一小片灰尘。 “这也太重了吧?” 他试着再一次背起,抬头对上了解琳吃惊的目光。 孙思远红了脸颊,尽力冲她一笑,他每次看见她都会紧张地心里发抖,笑都很困难呢。 “你怎么在这?”解琳问,是夕阳茜色的余晖惹得她眼睛发红了吧? 孙思远一低头,被撑大了的金属框架眼镜又快从鼻尖滑落,他抬起肩头顶回去,声音低低地说道:“你去办公室的时候我就跑出来了,我跟数学老师说……说我要送我女朋友回家。”他笑起来,纯粹而炽热,“我也没听他回答什么,拔腿就跑,你说我明天是不是完蛋了?” 解琳心中狂跳,忍着哭腔道:“你真完蛋了!你惹谁不好,偏要惹数学老师,你要是在政治课上跑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解琳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已抢出眼眶,孙思远上前拉过她冰凉的指尖,用力攥紧了,他的爱意和浪漫都是真实的,他对解琳说:“我信你,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少年的意气是肆意的,温度是滚烫的。解琳永远会记得那时候孙思远眼前的厚镜片都遮挡不住他眸中的明亮。 亮如明星,却是流星般一划而过。 “谁!” 拉门声震醒了谢琳,手面留下的泪水顺着滴落,她噌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林小柔那瘦弱得比树苗胖不了两圈的母亲——她本就面黄肌瘦的脸上在看见解琳后更是刷上一层土色般灰暗,苍白的嘴唇簌簌发抖,咬牙切齿地从嘴巴啐出了一个字: “滚!” 林小柔的父亲从 分卷阅读39 后头走上来,先稳住了妻子,对解琳说道:“你又来干什么啊?走吧!快走!” 林小柔继承的是父亲的英气,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脸上却已爬满了沧桑,他的脑袋上挂了一圈黏在头皮上的秃发,没有头发的地方被医院的冷光照得油亮。 解琳动身要走,又觉得这许是一个机会,很想开口解释什么,可又怕不过徒劳,不进不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她忽然看见林母穿着短裤的腿颤抖着,那样就剩一副骨架连着皮的腿,好像再抖下去就要散开了,解琳心脏顿时突突直跳,她绝不能看见它们散架,于是飞步就要跑出去,可临经过林母的时候,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揪住了临阵想逃的解琳,二人的体格明明差不了多少,解琳却被她这样巨大的、充满恨意的力量的吓得动弹不得。 她扯过解琳,另一只手扬空砸下来,解琳都没分辨出那是一掌还是一拳,头脑发懵地就又被狠抽了一下,她觉得好痛,痛到骨头里,可被打到的地方还没发红。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混蛋,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林母绝望的哭喊让解琳犹坠冰窟,她的打骂又像烈火从深渊烘烤上来,林母此刻的形象,也丝毫再看不出她曾饱读书籍、受过高等教育。她们都被逼疯了。 “对不起……” 解琳转身想逃,可冰火两重天之间,她身体一面发抖一面流汗,只是走不动,任林母拉扯住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她撞在门框上,林父想拦没拦,侧过脸纵容了妻子的行为。 “就是你把我女儿推下去的对吧?不是你还能有谁啊?苍天啊,我找谁讲理去?为什么就没人弄死你呢?你去死!去死吧!” 她忽然目光一直,怔停了,扭头对丈夫说话,声音不算大却竭尽了全力:“老公!我抓到她了!你赶紧……来帮忙!别让她跑了!我们把她送警察局去!” 这时候林父才含泪抚过了林母的肩膀,把她往回拉了拉,“好了,别闹了,在医院呢!” “我闹什么了!”她大叫起来,“不能、不能让小柔就这样不明不白躺下去啊!不能啊老公!” 护士长听到动静带人冲了过来,经她们一众人拉扯,才勉强拉开了林母和解琳,林母的眼光涣散,肢体又不受控制地想扑上来把解琳撕扯成碎片。护士长身材圆润,她一顶林母就往后一退,她把解琳护在身后,道:“好了好了!小姑娘也只是来看看朋友!” “什么朋友!刘护士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啊,她是要来害我女儿的!她是凶手啊,是凶手!” 护士长不好多说,回头对解琳使了一个眼色,解琳低声说了句:“我不是。” 可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再为她辩解。人群中,又不知道是谁拉开了她两步,推着她离开了。 解琳逃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可恶,她不该来,不该因为自己一时的软弱就来伤害别人,她对自己的厌恶沉闷地堵在胸口,越积越多,才一出大门,落日照得她意识出现重影一般恍惚,她一弯腰,来不及找垃圾桶,扒在花坛里头呕了几大口,什么都没吐出来。 一回想到病床上的林小柔、想到林母的异常,她就恨不得拿刀子在自己的肚子上、胸口捅上几刀,她要把自己的血放干,沉沉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阖上眼睛死去,这样她就轻松了。 解琳当然知道她没有推林小柔,她不可能那么做,可如果,她没有答应陪她去那栋楼冒险,或者能早点拉她回去,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了?她明明可以阻止一切的,就像当年,奶奶说要换灯泡时,她即刻放下手机就去换了,奶奶就不会跌下椅子去世,她可以阻止一切发生的。 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让解琳痛不欲生,于是她深陷自责的沼泥中,就想要这样闷死自己。一切都没有如果,无法回头,所以悔恨才如此锥心。 城市的五彩华灯绚烂得宛如万华镜,也如同万华镜一样碎裂。 “不该存在之人。”解琳喃喃自语。因为本不该存在,所以才会害了身边的人吗?所以才会被所有人厌弃吗? 不是做错了什么,而是“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解琳觉得自己是一粒尘埃,却不被允许同尘埃一般简单地随风而去。 第16章 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期间王广萍打来过两通电话询问,解琳只是回答医院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她也没有催促。孙思远打来过一通电话,解琳没接。 每天靠着水和过期前后的吐司度日,解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三的那个时候,连呼吸都嫌多余。 只是与那个时候不同的是,此时家里头多了一位爱操心又爱讲话的家伙。 “已经几天了?快五天了?” 他自问自答,每天还要来询问一趟为什么解琳不出去工作了,以及她怎么不做饭吃。 解琳盯着电脑屏幕道:“你能帮我去上班吗?你能帮我做饭吗?” 分卷阅读40 他回答:“不能。” 解琳于是不想再去理他。空调上积了一层薄灰,连脚边的电风扇都只开了最小一档风,解琳瞄了眼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床边,翻阅她儿时所读的童话书的叶楚,心想着他的制冷效果还真是卓群,这个夏天可以省下一笔电费了——这也是解琳为什么同意叶楚呆在自己房间的原因。 “嗯,嗯嗯。” 解琳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脑上,听见背后叶楚边看边发声忍不住侧目。 他也注意到了解琳的好奇,眯眼笑了,指着书道:“我们那个时候也有安徒生的童话书,但和你们的终究不同,这画很好看。” 解琳觉得好笑,“那是给小孩看的,是我小时候的书,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看那个做什么?” 叶楚不以为然,“读书和年龄有什么关系?”他又看解琳光玩电脑,不禁摇头叹息,“你倒是年轻,你却不看书。” 解琳闻此,转过椅子,把两条腿顺势搭在了床沿,“这么说来,你还是个知识分子?” 叶楚瞥两眼解琳白花花的腿,扯来被子掩上,道:“空读过几年书罢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吟诗作赋,一概不行。” “你倒诚实,吹吹牛不会?” 解琳踢开被子,他皱眉,眼窝处形成了两道褶痕,更显目光深邃,“会着凉的。” 解琳道:“这可是大夏天,不过你这只‘死鬼’估计肯定感觉不到热。” 叶楚扬开唇,洁白而齐整的牙齿划出新月般的光辉,“没错。”他的回应总让解琳感觉到些许不适。 不过和他简单地交流过两句后,解琳竟觉得饿了,他似乎一眼看穿,说道:“你终于饿了?冰箱里有鸡蛋,家里还有大米,可以做个炒饭填填肚子,下午再出门买菜,我也好跟着一路去看看。” 解琳不可思议地道:“不是,你能出门?” 他张了张茫然的眼睛,“为什么不能?正午时分自然能避则避,临太阳落山前后没多大问题的。” “哦。” 解琳瘪嘴不语,真起身去做了一份炒饭,只放了鸡蛋,又撒了许多黑胡椒,调味倒重,闻起来是香喷喷的。 她端着炒饭从厨房走进客厅里,抬头才发觉,这宅子里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窗都严丝合缝,各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好歹是夏天显得清凉,这要是冬天,指不定自己就要被冻死遂了他的愿下去底下陪他了。 “喂,我这真变‘鬼宅’了!” 解琳走来时埋怨,他却理了把衣服的下摆,将那本就平直的衣衫拉地更直,没有声响地坐上了桌边。 “这房子里有一只‘鬼’……”他指指自己,“有一位‘鬼妻’……”他指向解琳,“自然是‘鬼宅’。”他的话轻飘飘的,让解琳一阵发怵。 “你可别乱说!” 解琳把饭端上桌,只见他仰目环视了一圈屋顶,又低头嗅嗅饭香,露出满意的表情,笑着道:“你这宅子后头一道死水聚阴,前头两棵大树遮阳,本就是阴宅,我住地自然十分舒坦,也亏得我能这么快显出身形呢。” “阴宅?”解琳呆住了,“什么意思?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也没什么怪事……我是说你来之前。” “因为之前有人庇护啊。”他坐地端直,语气温软。 “有人庇护?谁?”解琳扭回头看向柜子上奶奶的遗照,目光忽而柔和了,转出点点水波,“难道……是奶奶?” 他不回答,亦不点头摇头,只是意味深长地加深了笑意,过了两秒就把目光投在那碟炒饭上。 解琳见他这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手里只一个的瓷勺,疑惑道:“你……也需要吃饭?” 他的眼头微微收细,面上漾开轻松的笑,“想吃也可以吃吧?” 这勾起了解琳的好奇心,她也不找找委婉的说法直接问:“那你也需要上厕所吗?” “想上也可以上吧?”他玩笑中也带着五六分认真的语气。 解琳面颊发酸,生生忍住笑,赶紧回头去厨房又拿来一只瓷勺递给他,他的指尖来接时,解琳故意捏住了他的手指,稍微用力感受了一番。 “如何?”他非但不气恼,反而摆出和解琳差不多程度的好奇。解琳呆愣愣地点点头,答:“很凉,和冰块一样,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我能碰到你了?”解琳发现他的身体越发“实体化”,已经看不太出透明的部分了。 “还是这宅子的功劳。” 解琳点点头,莫名感觉自己和眼前的他兴许真有什么深的缘分,她对他的态度日趋缓和,像真正合租在一块的普通男女。 他拿着勺子依旧端坐,看着解琳坐下,又看她拿勺子吃上了一口,自己才迟迟动手。 解琳嚼着饭,目光却紧紧盯着他,好奇不已,只见他真的和人一样把饭一口口吃下了肚子,解琳看呆了,半天才问:“怎么样?” “嗯?”他细嚼慢咽,把口腔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回答解琳的话。 “我问你… 分卷阅读41 …好不好吃?” “啊,嗯,好吃呀,非常好吃。” 他笑得人畜无害,很叫人想去亲近,解琳看看这份实在无华的炒饭,萌生出想给他做点真正好吃的料理的想法,但很快她又在心底否决了——他又不是个人。 奈何解琳实在喜欢叶楚的笑容,他一笑就宛如松动了一根细丝,是紧紧缠住解琳心脏的线,它得以短暂舒展开,将疼痛抽减一分。他应该是练习过的,不经过努力的“修习”,怎么会有人拥有这般的魔力呢? 解琳问他:“叶楚?你以前是不是很受欢迎啊?” 自解琳问过叶楚饭是否好吃后,他就没再进食了。他抬起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你应该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他嘴角凝在还不到让人讨厌那种程度的诡异弧度,一会儿,他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解琳道:“我感觉你像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就像是电视剧里常常会出现的那种,而且你……”解琳打量着他,他立即绷起了表情,面露不适,这神色居然有点像那晚梦中“婚礼”时的他,为难且迷茫,用冷漠将情绪掩藏。 “你算是个帅哥,性格也不错,气质又好,受欢迎也是正常的。” 他闪躲两下目光,苦笑不语。“对了,你结婚了吗?”解琳顺势问他,“没有。”解琳不觉得意外。 “也是,没结婚才会被安排冥婚……哎?不对,那我算……?算了!”解琳可不想把这个话题往自己身上扯,她于是继续问道:“那你以前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呀。” 他回地很轻,解琳却觉得分外沉重了,她自言自语似地喃道:“哦,难怪怨念会那么深。” 叶楚则暂时不打算再做解释。 一顿再简单不过的饭,解琳差点吃成了相亲局。饭后,她收拾了碗筷将要动身回屋,叶楚又要跟进来,她把他堵在门口,单调的灰墙之间,他一身缟白煞是扎眼。 解琳举着水杯道:“你就不能换身衣服吗?换个颜色。” 他歪歪脑袋,“可我们都这么穿……” 解琳险些没把刚喝进的水喷出来,“呃……那你真没法变换个衣服?电影里你们……不都是随意变身的吗?” 他点头又摇头,不完全肯定解琳的话,“鬼魂原本也是保持着死时的模样,你看我这样,已经是把自己变好看了许多了,旁的也做不到了,你不信,我可以变回去给你看看。” 一瞬关于那个“第四层”的吊死女鬼的模样抢进脑海,解琳疯狂摆手道:“别!你可别!你就这样!就这样。” 谁知道叶楚是怎么死的,万一又是吊死的,突然变个血红的长舌头、暴突的眼珠子,又或者是坠楼死的,脑子都炸裂成了烂西瓜,再是烧死的、落水死的,总之哪种都不好看,没人愿意看。 “不过,也许,可以换衣服?” “啊?” 就在解琳转身要回屋时,他忽然说道。 解琳站在那个放了两只大衣柜便满满当当的杂物间门前等了有一会,她刚让叶楚进去在爷爷留下的衣柜里翻翻能穿的衣服,什么样都行,只别再一身白惨惨。可她倚着墙,像等待换衣服的恋人出来似的,倒让她又怀疑起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毛病了。 “吱呀——”门被拉开,解琳回头,见叶楚走出来,苍白的脸和手被一身深色的衣服衬得更加瘆人,他原本穿着那套白衣服时还没这么明显。 他整整领口,对解琳挺直了腰杆,似乎对自己这一身颇为满意——他挑了套解琳爷爷也爱穿的中山装,袖口早有磨损,胸前的扣子正好掉了正中间那颗,叶楚没有解琳爷爷高,但居然比解琳爷爷要挺拔结实,中间掉落了扣子的地方隆起,露出里头他雪白的一寸肌肤。 “呃……”解琳张张嘴,没做出什么评价。 他转过一圈,伸直手臂,又绕绕肩膀,“我觉得好,精神。” “嗯……是……是还挺精神的哈,但是吧,就是……有点土。” 他乌黑的眼珠子瞪圆了,“土?不会呀!” “会!”解琳不客气地说,上前扯紧了他胸前崩开的衣服,“想不到你还挺‘浑圆’。” “是你爷爷太瘦。” 他这话让解琳猛然想起爷爷,也许他的确是非常瘦的,他很辛苦,且辛苦了一辈子。可解琳都还来不及去了解他老人家究竟是胖是瘦,他就匆忙离开了。 解琳不言语了,叶楚盯着她看,一会儿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不喜欢?我还是换回去?” “换换换。” 他倒满面不舍了。 第17章 隔天,解琳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卖场里,她来帮叶楚挑几件“能见人”的衣裳。 她不急不慌地转过好几层——她的衣服几乎都是在这里买的,还价打折都凶些,一个季节添置一两件,总归不算贵。 可与女装的可选性完全不同,问了路才在顶层五楼 分卷阅读42 的一片角落里看见了四五家卖男装的店铺。她自小只和爷爷在一起生活过,身边的男人也只有孙思远,但哪怕是只有孙思远,以她的审美也着实看不上这些要么质量一般、要么太老气的衣服,孙思远的穿着算不上潮流,也中规中矩。 她转了一圈,一件没挑着。好在隔了几条街远,与市中心就离得不远了,她又绕过去,在那附近的商场里走一走,才总算踏入了年轻人的地界:年轻时尚的外国品牌,潮流帅气的运动时装,还有太多她叫不上名字的……真是眼花缭乱。 解琳每拿起一件衣服第二眼就要翻看标价牌,她看到这些动辄几百上千一件的“布匹”还是心疼,她从前没有时间陪孙思远逛逛街,都是打了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买衣服的,倒是不知这些衣服这么贵。 “小姐您好,帮男朋友挑选衣服呀?” 一位上衬衫、下牛仔裤、脚踩本品牌运动鞋的女性导购员走了来,她扎着清爽的马尾,眼妆淡丽,轻点唇脂,看起来和解琳差不多大,浑身却是解琳没有的明亮与活力。 解琳不禁扫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但没看清上头写了什么,支支吾吾答道:“呃,算、算是?” “您男朋友身高体重多少呀?我好帮您看看尺寸。” “身高体重?”解琳苦思一刻,“不知道,差不多就好。” 对面呼呼笑起来,“您怎么能这样不上心呢?男人也是需要关怀哦,小心他们会跑掉哦。” 她说着眨巴着眼睛提起一边本季的新品,一件黑色迷彩纹logo的T恤,还未开口,解琳抬手阻拦道:“那个!他很白!特别白!不适合黑色。” 解琳刚才可是看了一眼这件新品的价格,一千多一件的T恤,解琳又怎么说服地了自己? 对方眯眼笑笑,“哦,很白呀,那您过来里头看看,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淡灰卡其色,应有尽有呀!” 说着解琳就被拉进去这“魔窟”之中了,再出来时,也花了小一千,不过简单地买了两套衣服。 解琳拎上它们,却很快忘却了刚刚付钱时的光景,一股子高兴和期待换了涌上心头,钱花都花了,她越发期待叶楚穿上它们的模样。他应该会高兴吧?兴许又能借着调侃一番,算算可是太爷爷辈的人物穿上了当今小年轻流行的款式,她想着就噗嗤笑了。 商场里的冷光暖光打在各种反光的东西——镜子、橱窗里的玻璃装饰球和各种碎钻装饰物、顶上吊着的垂下来足足三层楼长的水晶灯、甚至锃光瓦亮的地面和扶手,到处都是亮晶晶的,闪着物欲的星点,隐隐撩拨起解琳这个年轻女郎的心弦。 她情不自禁地驻足在了一面橱窗前,大片粉红色毛绒的布景下,坐了只比人还大的毛绒玩具,两侧各立一人形模特,带着七彩的假发,一边穿着身袒胸露肩的红色紧身短裙,背后露出大大的蝴蝶结,一边穿着系带蕾丝花边蓬蓬裙,粉红亮面马丁靴长到覆盖整条小腿。 这也太夸张了,解琳心中惊叹,虽然她也难以解释为什么这样甜美又性感的大胆装束会吸引到她——或者说能够吸引到很多女性驻足,即便最终也只是看看,可还是会闪着目光盯了又盯。 真的会有人类能穿起这种衣服吗?可不人人都是人形模特这般的木头架子。 正想到此处,从店里探出了一位身材曼妙、长相甜美的导购员,她踩着黑绸的高跟鞋,穿着比人偶上还要性感百倍的黑色紧身上衣,高开到腰侧的短裤,一双俏丽明眸张扬地射出光彩,解琳瞪着眼珠勉强把目光从她傲然的身姿前移开——真的有这样的人! “您好!进来看看吗?” 一开口几乎是要酥掉人的半边身子。解琳极不自然地拉扯了几下身穿的这件条纹长袖杉,额上的汗被睫毛挡了下还是渗进眼中,她赶紧低下头去了。 “快进来看看吧,不要紧的!您可以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哦!” 魔怔了,一定是魔怔了。解琳粘粘的手腕被她无骨般的小手一捏一拉,身子便轻飘飘跟着她进去店里了——一时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少女的天堂,还是少女的地狱。解琳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 两三个袅袅婷婷的年轻店员送上呵呵的笑声而来,一下子围住了解琳这个“难得”的顾客,还没反应过来,又各执一两件衣裳:裙子、短裤、衬衫,都是花里胡哨的,抢着横在解琳身前比画。 “这我不行……” “怎么不行?你太没自信了!你身材很好的!去里头换衣间试试?” “这些不是我的风格……” “都说女人如海中的浪涛、山间的云,就是多变的,你怎么就不能换换风格了?” 招架不住这群实在伶俐的姑娘,解琳成了那门口的木头架子,同样呆愣愣地把她们拿来的衣裳一件件试,听了许久客套恭维话,最终勉强买了一件似乎还能穿出门的短裙,价格也很公道,几名店员没嫌弃什么,依旧笑脸相送,还非拉着解琳关注了她们家的店铺,这才放走她。 那个印着七色彩虹的花袋子被藏在另两只 分卷阅读43 纸袋中间,解琳一路微红着脸,心系着它,却说不出地欢喜。 远远看见解琳拎着大袋小袋的身影飞速穿过商场一楼向外走去,才从楼上电影院下来的孙思远揉揉眼睛,抬抬眼镜,伸长了脖子——瞧实在了!解琳的身形他还不至于认错。 滑腻的玉臂带来铺面的香气勾住他,弱柳般的身姿挺着往他手臂上一靠,孙思远晃晃神,用力稳住意识,收回目光。 俞梦琪的眉眼是能勾魂的,她的纤指插在孙思远手指间,装作无意地不断撩拨、抠弄他的手心,轻轻点点,苏苏痒痒。 “谢谢你带我去吃好吃的,还请我看电影,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隔壁上来了一对情侣,那男的双眼直勾勾的钉在俞梦琪身上,直到被身边的女朋友发现,狠掐了一把腰间的肉才把哈喇子吸回去。孙思远看看他,又垂眸拿目光狠狠刮了一遍她的“好风光”,内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你不是说你想去吃日料吗?我晚上带你去吃,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俞梦琪眉眼亮笑,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了几声,她看向手机又迅速收回眼神,娇俏的笑配合上微蹙的眉间,正是性感混起清纯,带着满满的无辜。 “呀!我很想去的!可今天真不行了,我那个表弟不是来我家里头了吗,晚上得带他去吃个饭。” “哦,没事儿!那下次我再带你去!”嘴上这么说,孙思远掩不住地失望。 “你真好!” 临把她送上出租车,孙思远得到了她“施舍”的一个香吻。车子开远,她说走就走,可这一腔被勾起的□□倒是憋地在腹中乱窜,火燎燎地要把五脏六腑都烧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拨通了解琳的电话。几声,他以为她还不打算接,对面忽然“喂!”了一声。 “解琳!”孙思远找到了“救命”稻草,没想到解琳冷不丁来了一句:“俞梦琪送走了?” 五雷轰顶,一石激起波涛汹涌,孙思远一激灵,差点跳起来,赶紧往四处张望,脸急地通红却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你找我干嘛?” “你在哪?” “你管我?” 孙思远探道:“那什么,我刚刚在城中广场这里呢,好像……好像看见你了?” “啊?这么巧?我刚刚也在的。” 孙思远长吁一口,解琳问起俞梦琪兴许只是一句调侃,或是一句怀疑。她并没有亲眼看见。 “我看电影的!一个人,就在这商场上头。”他抢答道,“你在哪里了?我去找你呗?” 那头的解琳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孙思远把电话拿开了才确认电话并没有挂断,接着听筒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道:“你妈走了?” “走了!我老早想告诉你,你不接我电话……” 解琳迎着火红的彩云,不知远望天边回忆着什么难舍的记忆,一样的傍晚,一样的人。她回身给推着婴儿车路过的年轻夫妻让了路,目光追过二人依偎的背影,还在深思,而孙思远难得不出声静等她回音。 半晌,她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买点菜。” “哎!好!我想吃……”他顿了一下,解琳习惯了听取他的要求,可他能这般得寸进尺吗?他还是道:“排骨吧!红烧排骨好吃,你上次留下的糖醋排骨我也热了吃光了,也好吃。” “啪!打脸了吧?你不是不吃吗?”解琳终于笑了。 “吃啊!没红烧的时候糖醋的也能对付!” 解琳倏而收起了嘴角的淡笑,听不进他在另一头叽叽喳喳还说了什么,默默挂断了电话。 待天色将暗不暗,风卷浓云压过来,深绿的残叶被吹得老高,飘在半空,落在柏油路上“哧——”地滑一段,又再次被风送上半空。 风雨的气味让人心觉不安。 解琳掏出钥匙刚打开公寓的门,孙思远迎上来,见解琳拎着方才大包小包的东西,眼中一亮。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解琳只把那几只纸袋子放在门口,拎着菜进了厨房。她把那大袋子的排骨丢进锅里煮去血水,瞥一眼厨房门口,蹲下身打开了冰箱下层的冰柜。 草莓味的哈根达斯在里头,开口是好的,不是解琳当时碰过的那盒——俞梦琪来留宿过。 解琳的心此时比冰柜里头还要冷,冷得彻底,她斜眼瞪着孙思远,恨恨咬唇,他还备着这些东西随时准备迎接女神“临幸”吗? 解琳沉脸,早看不分明表情,孙思远并未发觉。她回身去灶台,说道:“孙思远,排骨你要红烧还是糖醋?” “红烧!” 孙思远正在翻弄解琳买的那两袋衣服,衣服袋子哗啦啦响,他从里头拿出一件,L号,比自己日常穿的要大一号。 孙思远做贼反嗅到贼气儿。他又拿出了一件白色的T恤:好牌子,几百块一件,还是了L号的。他的语气中颇有点质问的成分:“你这是买给我的 分卷阅读44 ?” “不是。”解琳闷头盯着锅中的沸水,肉块在里头翻滚。 没想到解琳回答得这样干脆,孙思远急了:“什么?那你是买给谁的?你还能买给谁?” 解琳冷笑:“我身边就不可以有其他男人吗?” “咚!”地一声巨响,厨房隔着玄关的玻璃窗儿震得直晃,孙思远一拳砸上去,要把玻璃敲碎了。“解琳你什么意思?” 解琳咬紧下唇,锅里的热气腾到脸上,热得难耐,也蒸润了眼睛。 “我弟弟,买给我弟弟的。” “哦?你弟弟?”孙思远发现还有裤子,又再翻了翻,竟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弟弟?你什么时候和你那狗屁弟弟关系那么好了?你弟弟才多大?初中生?上衣那么大你说他胖就算了,这中裤的大小估摸着可以塞下两个他了吧?” 他正暴怒,“啪”地一下,从一只袋子里掉落下来另一个“花里胡哨”的小袋子,孙思远好笑地“啊?”了一声,捡起来从里头掏出了那件妖里妖气的短裙,牛仔配着粉红色的丝带,裙子的长短估计就能遮个屁股沿儿! 孙思远额侧的青筋蹦突,丢下那堆衣服后,拿着裙子冲进了他嫌热本半步都不愿跨进的厨房。 “这是什么东西?” 解琳抬手想夺回来,孙思远拿身高压住了她,他低眼看她,冷笑揶揄:“你解琳是这种角色吗?就你、就你你觉得你适合穿这种衣服吗?” 解琳红了眼眶,声音颤抖,“我高兴,不行吗?我又没拿你的钱买。孙思远,你大可把你想说的话通通说出来,你早就觉得我一文不值了是吗?” “你、你就会把话锋往我身上转!我是说你不适合!不适合!”他已然失去理智,把解琳堵在角落,又逼问道:“你是想穿给谁看啊?” 解琳的心抽痛不已,眼前的他长高了、变壮了,空读了几年书——他从那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解琳的“男人”,可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男人”。 如过孙思远此刻被困死在了眼前这张残忍的人皮当中,解琳一定会怒喊着、竭尽全力把可爱的他剖出来。可就怕,人皮当中的他早已被消化干净、空空如也了。 半晌,蒸汽升腾,半干的锅里窜出焦糊味。解琳细着嗓子,嘶哑着说了一句:“我好累啊,思远。” 她目光幽深地望进锅里,火势不减,东西都被蒸干了。 “红烧排骨你也会做,你自己做吧。” 解琳从孙思远手里劈手夺过那条“可笑”的裙子,狠命推开他,收了东西奔出了门。 她走后的家里,火声刺耳,烧黑的锅底叫嚣着愤怒与欲望,无处发泄。孙思远关上火,靠在厨房门口,划开手机,指尖颤抖,无法挽回、不可救药地再次拨通了电话。 刚过八点十分,外头的雨势大起来。院中枯死的桂花树被风雨打地难立住身形,它枝桠下的杂草们却兴奋地伸展开翠绿的臂膀,迎接黑云恩赐的暴雨。 窗户好像要被风拍掉了,“哐当哐的”地吼叫、抱怨。解琳眼眸中染着一层阴霾,直盯着桌角的那只老旧的卡通闹钟,不发出声响,更听不到抱怨。 叶楚从厅里飘进来,兴冲冲地转个身,“这个好,宽宽大大的穿地舒服,而且也精神!” 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有几道条纹的白色T恤,他如获至宝,开心地都快忘了自己已是一只幽魂了。 解琳转动过僵直的眼珠子,瞥过去一眼又收回来,“嗯。” “你没有什么别的评价吗?看不出来你也是细心的,腰身和袖子虽大,肩膀刚刚好。”他却并不想换上那条要露出半只腿的裤子,他其实也不愿意现出自己白得难看的皮肤。 解琳叹了第一百口气,“你就别讲究那么多了,以后你自己出去买。”说完这句话,解琳一愣,她以前好像也常对孙思远说类似的话。 “呵,我自己出去,怕吓到人。”解琳再看过去,他笑地勉强,带着深深的遗憾。 解琳道:“不会,你长地规规矩矩,性格又好,再用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转上两转,保不齐一出去又给自己赚上一两位鬼妻,愿意下去陪你,你也好放过我。” “啊哈哈哈!”他开怀大笑。“笑屁!”解琳一开口,他即刻收住了。 这下反倒是解琳有几分想笑了,可很快微扬的嘴角落下,她又蜷在椅子里,把自己封闭在晦暗的世界当中。 叶楚不去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坐上床边,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品尝惯了一个人孤独无助的滋味,解琳察觉到后头投来的那一束目光,轻柔如纱曼包裹而来,有安心的感觉,哪怕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去在意,还是不禁去依靠——她把转椅转过去,对上叶楚微微细起,似乎流转着水痕的双眸,他温柔、沉静的笑像是走在被暴风雨打湿的街道中,忽见路边盛放了一朵扬笑的红色花朵,一瞬被握紧了胸口。 “叶楚。”解琳开口道,“孙思远……我男朋友背叛了我。” 说完,解琳突然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 分卷阅读45 最可怜的人——她居然只能冲一只“幽魂”倾诉、还妄想他接下话题后能发泄一番。 “红色的花朵”依旧笑着,解琳看着他出神了。他打破沉默,像是一位知心朋友似地向前探了身子。 “解琳,你心痛吗?悲伤吗?” 解琳略皱眉,什么问题?“当然,我对他那么好!他还绿我!” 叶楚通身的柔和与包容让解琳在他面前总能简单地找到宣泄情绪的口,骂着、抱怨着,却都是在忍不住撒娇。 他点点头,“我不了解你与他的感情,可是我想告诉你,我相信爱一个人,是绝不会忍心去伤害她的,他的行为伤害了你,他就没你想地那么爱你。” 解琳指望他帮腔自己去骂他,却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把这样残酷的“现实”砸在了她面前——他似乎不懂得多说些废话,好让情绪如同坠落前的过山车有个攀爬的准备阶段。 解琳哼一声,“我原以为,你好歹活过这么些年,能说出一两句有用的话,不过都是些空道理!” “是啊,漂亮话、空道理,谁都明白,可要做起来却很难。”他顿一下,“解琳,如果放不下也无需逼着自己放下,你若还喜欢他,想原谅他,我亦不会阻拦,毕竟这和我无关。” “什么?”他怎么不暗套路来?“我以为你会劝我和他分手。” 解琳是希望他干脆地告诉自己去和那个渣男分手的,再帮抢自己多说一些慷慨正义的话。溺水者冲他伸出求救的手,他却同她说:我知道你快要溺死了,不过你得试着自己站起来。 他起身要出去,连漂亮话都不说了。 “我去和他分手!”解琳抢着说道。他微愣,点点头,一副我并不在乎的模样,回身打开了手臂,居然道: “好看吗?” “啊?”解琳满目愤怒地瞪他。 “究竟好不好看?” 跟个娘们儿似地婆婆妈妈,何必这样在乎别人的看法? “还可以!”解琳道。 他眯眯眼,很满足,“谢谢。 第18章 暴雨过后的晴朗天气持续了好多天,眼见着越发闷热难耐,解琳一刻都不想让叶楚从自己身边离开。 “蘑菇和胡萝卜……是炒还是煮汤?” 许久未开火的厨房,叶楚拿着块抹布刚擦完角落里厚厚的积灰,又嫌弃地望了眼锅:那里头比自己那旧时候灶台上的大铁锅底下的锅灰还黑。 他道:“都挺奇怪的,不过……炒入味,汤营养,你喜欢哪种?” 解琳心中一紧,微愣了,她还是第一次被回问自己的喜好。叶楚奇怪地看看她,解琳不住红了红脸颊,说不出的高兴。 叶楚又洗锅去了,水“哗啦啦”流过他漂亮的指尖,解琳忘记了手里的胡萝卜,便专心看他洗锅,突然,她说道:“田螺姑娘。” “嗯?”叶楚洗地也专心,没太听清楚解琳的话。 解琳解释道:“我说你很像田螺姑娘,你是不是来报恩的?” 面对解琳的话,叶楚只能苦笑。“我原也想做一只‘厉害鬼’,早知道娶了位人间的姑娘,她不下来陪我,反倒让我在这里帮她洗衣做饭,那这桩婚事我是万万不想认的,怪就怪,死人没得选择哟!” “说什么鬼话!” “正是鬼话。” 他好像也时不时会这样提醒解琳,解琳却不知他的用意。 解琳探头,把脑袋伸到他跟前,此时早没了“你我殊途”的意思。“不过你是说真的?你真的和我……结婚了?我们是……合法夫妻?” “这里的法……”他摇头,“那里的法……”他顿一下,点头。 解琳出神想着什么,忘了洗的胡萝卜被按在砧板上,大刀一挥,直接被砍去了它半边身子。 她问:“那,那边好玩吗?有好吃的吗?”解琳低头切着胡萝卜丝,早忘了她原是打算切片煮汤的。 叶楚半天也不回答她,而锅已经洗好了,“铛”地架上了煤气灶。 临到月底,王广萍早不来催促了,解琳于是主动打过去一通电话,她竟说:“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 让解琳很感意外,王广萍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角色,她对解琳的态度也不该这样宽容。 解琳于是真回去了。在后头换衣间前又看见解琳的王广萍瞪大了小眼睛,扁平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热还是惊讶,红了一阵,“波涛汹涌”高低起伏,“呼哧呼哧”地又喘了几口,才在冷脸上贴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回来啦?帮大忙了!” 她说着,把解琳安排去后面仓库,从一辆连着一辆开过来的大卡车里运下货物,再把它们分好位置,再去生活用品区出货——今天的手推车只看到两个,都在被用,解琳只好搬着沉重的箱子来来回回。 就这样干了一整天,解琳常常在晚上被安排去站收银,结果今天到晚上她还在仓库里头,借着高墙上微不足道的灯光点货。 分卷阅读46 终于下了班,解琳觉得这一天便把自己多天休息回的血一下子耗干净了,浑身的骨头都错了位,特别是腰像被针刺着,肩膀的筋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拉着,她痛地都拿肩胛骨去顶换衣间打开的柜门的尖角,又实在使不上力。 在闷热的换衣间里头换完衣服,脖间的汗更湿了,解琳只想快点回家——去往叶楚身边——他凉快。 可一出门,腿还未跨上自行车,一只大手冲上来拉住了她。解琳抬头,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孙思远神色焦急,眼神不自然地四处飘,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 解琳甩开他粘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干什么?”她转念一想:说清楚也好,便道:“好,我正好也有话和你说,去我家。” “我不去你家!”孙思远紧紧换拉住自行车把手。 解琳才想起来叶楚,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见他。发愣下,孙思远已道:“去我那。” “不去!” 解琳回答地干脆,没好气地推开他,却发现他脚下钉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几番推拉,最后,孙思远强行拖走解琳的自行车,把她一路带进了附近的一个围湖公园。 广场舞的热闹还未散去,贪玩的孩童还不肯归家,散步的大爷撩开衣服,顶着圆滚滚的肚皮路过,也不忘好奇地透过湖边的柳树望过这一片幽暗的角落,再笑笑丢下一句:“小年轻。” 月色落在湖水里,不远处的调皮男孩拿石块往水里丢,“扑通”一声,月影被打皱——“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去水边,浑!”男孩的母亲扭着浑圆的屁股把男孩揪起,对着他的屁股就惩戒两巴掌。 他“哇!”一声,又没敢哭,被拖走了。 柳条搔过手臂,解琳收回目光,抬手抠了几下,孙思远的眼睛藏在镜片的反光之后,似乎诚恳道:“那天……对不起,我后来我想想吧,我想想,我觉得是我多虑了,我多疑了,我跟你道歉!” 是什么样的“魔法”能让孙大少爷低头认错?解琳沉目想了一刻:可不就到月底该交房租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蚊子让解琳彻底失去耐心。 “和好吧!别和我闹别扭了。” 他扬头一笑,觉得事情已然解决,道:“哎!上次你不是说你想吃麻辣香锅吗?我这就带你去吃!走!” 解琳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冷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吃麻辣香锅了?” 死一般的寂静散开,满树的蝉在唱歌。 解琳看着孙思远再明显不过的慌乱,鼻头发酸,拼命想把泪水眨回眼里。“记错了,俞梦琪说的吧?她那种人,也会去吃麻辣香锅啊?她没让你带她去吃法国料理?日本料理?” 孙思远口水紧张的吞咽声让解琳发笑,可她真笑不出来。“能和她那种大美女在一起,你应该高兴!” 话音未落,解琳实在忍不住扬手砸了他一拳,力道发泄而出,她憋在嗓子眼的哭腔再忍不住了。 见解琳哭了,孙思远皱了眉头。“我和俞梦琪……”他嗤笑道:“解琳你别误会,我和她只是出去玩过几次,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就揪着她不放呢?” “玩过几次?在哪玩的?床上?” 孙思远绷起脸,怒道:“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解琳发怒啐了他一口,道:“呸!龌龊的人反说别人龌龊了!难不成我还要吟诗一首来揭出你们的屁事吗!大诗人?大文豪?” 他吐出沉沉的一口气,摸了口袋燃了根烟,再用力吐出愤怒的“火焰”,抬手烦躁地揉搓头发,解琳咽回翻涌而上的烟瘾,连着酸楚的感情一起,道:“分手吧!” 这下孙思远是真的傻了,香烟的火点映在夜幕之中一动不动。“你说什么呢?” “听不懂人话?你要听鬼话吗?你跳进河里去死好啦!” 解琳只想下这“一纸通知”,不想再做过多纠缠,转身要走,孙思远赶忙地丢了香烟横身来拦。 “分手?我们之间至于到分手这步?”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孙思远?我们为什么不能分手?是我离开了你不能活还是你离开了我不能活?滚开!” 解琳从未如此决绝,“我知道了!我这下是全明白了!”孙思远顿时又暴跳如雷,厚镜片都挡不出他目光中的凶狠,“就是你有了别人了是吧?啊?你不要我了?什么狗男人你让他给老子滚出来!” 方才说解琳嘴巴不干净,他自己也没说出什么干净话。解琳大笑两声拿手指点点他,“血口喷人了?口不择言了?气急败坏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狗’是你!” 解琳想着这下肯定堵地他说不出话来了,孙思远暴躁地在原地乱转了几圈,正好一脚踩灭了自己刚刚扔下的烟,他也跟着平息下来,不灵光的脑子飞转,不行!不能分手! 眼见解琳绕开他要走,孙思远赶紧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又是恳求的目光,他再次放软语气 分卷阅读47 ,“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们别再讲什么俞梦琪、狗男人了,都不要讲了。” 再纠缠下去真没意思!解琳大吼一声“滚开!”粗暴地推了他,哪想到这一刻他居然“柔筋脆骨”、“弱不禁风”了,被解琳累了一天酸胀不堪的手一推,竟连退几步,“通!”地落进水里。 解琳一怔,冲上去大喊他的名字,“孙思远!思远!”几声下来,见他在水里浮浮沉沉,惊恐地发抖,泣不成声。 她歪着身子爬起去求救,回头间已然有好几个人被解琳的呼喊声吸引而至。围观群众纷纷探头探脑,解琳对他们喊:“我不会游泳!你们谁能救救我男朋友!救救他!” 人后一只手伸来拨开人群,露肚皮的大爷随即抬手脱下衣服,大步冲过来,肚皮连着满身的横肉直晃,临到岸边,想也没想就要跳,可孙思远已自己从湖下面浮出来了,他拿手扒住了石阶,大爷弯腰把他给拽上来,一边还不忘指责:“谈谈恋爱把自己谈水里头去了!你们这群小年轻真会玩!” 孙思远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呛了两口水,看着解琳朝自己扑过来,赶紧伸手抱紧了她。 “没事吧?啊?”解琳一时忘记了孙思远是会游泳的。 孙思远摇着头,脸上痛苦的表情可不像没事人。解琳和周围的人道了谢,人群散开,大爷前脚刚走,后头站着刚刚路过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的母子,母亲用力点了男孩的脑袋:“看到没!让你别去河边!掉下去多危险!” 男孩终于乖乖点头应了。 眼下,孙思远大声咳嗽起来,解琳赶紧帮他顺气,“呛着了?你怎么就会掉进水里了?” “还不是被你推的!啊哟!差点就英年早逝了!你差点就一语成谶了!” 解琳掐了他一把,“你再给我说成语试试?” “我错了。” 一语,解琳的心不知怎的柔软了。孙思远抱着她不肯撒手,还狠命往她身上蹭,把解琳的衣服也浸潮了。 “哪错了?”解琳希望他诚实回答。 “哪都错了。”他似回答了又不回答清楚,他自己也觉得不妥,便想绕开这个话题直接表结果,“我发誓!我回去后就把俞梦琪给删了!我绝不让你再起疑!至于那个狗男人……” 解琳眸光一闪,他闭了嘴,转而道:“先不提那个,但是我告诉你解琳,你不能不要我,绝不能。” 解琳把他往地上一扔,“我就不要你了,怎么着?” 孙思远赶忙爬起来,急忙往上贴。 解琳心里头喜忧参半,或者忧虑更占大半,要说他对孙思远没感情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是彼此的初恋,可谓刻骨铭心了。 可是…… 风卷过燥热吹在胸口潮水的地方,孙思远在挤袖口裤腿的水,挤完了抬头看解琳在看他,又嘻嘻笑起来。他的笑只有撒娇或者谄媚。 和孙思远在一起的时候很累、很沉重。 “今晚的月色真美!” 他望着天上说,而解琳只觉得想笑。 孙思远央求解琳把他送回家,解琳明白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被他拉上楼后,孙思远就将透潮的上衣脱下,不顾解琳挣扎从后头将她箍在怀里,而他肌肤上升腾起的黏腻的湿热气息让解琳非常不适。 他带着解琳重重往床上滚去,强硬地吻住她略微干燥的嘴唇,解琳推开他,侧过头,从鼻尖猛地钻入一缕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 孙思远看到解琳的表情霎变,慌乱遮掩道:“热,太热了!开空调。” 他越过解琳往床缝里一摸,摸到遥控器,“嘀”的一声,凉气徐徐送出,拂到二人的脑袋上。孙思远顺势一手扣住了她的手,忽然他摸到了一点冰凉。 定睛一瞧,是枚玉戒。他没去在意低头又落下深深浅浅的吻,忽觉不对,拿起解琳的手,“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玩意了?” 解琳的另一只手一直死死压住衣服,不想让孙思远发觉自己的异常。虽然他至今也没问起过解琳为什么要在大夏天坚持穿长袖。 “很早就戴着了,你没发现罢了。” 解琳的语气冷淡,与孙思远再掀起的急躁形成鲜明对比。 “左手无名指?是左手无名指吧?你戴那只手不好?摘了!” “不摘。” “啊?” “摘不下来。” 孙思远捏起解琳的手,使力想把它脱下来,解琳被他拉地发痛,从他手里抽回手,目光不知道在望向何处。 “太热了……”她喃喃道。 孙思远则不依,从床上跳下,一面往厕所走一面道:“我知道!拿那个肥皂,没肥皂洗手液应该也可以,涂上去起了沫子就能褪下来了!” 他再走出的时候,解琳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9章 落寞的身影独自穿梭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之中,红灯口的解琳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拉得很长,远远的 分卷阅读48 不知道被拖到何处了。她垂眸看看手背,隐约感到自己的肌肤越发透明——她好像就要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又或者她从来都不属于这个热闹的世界。 无根的浮萍,再如何漂荡也要不到真正的栖息之所。既做不成笑对生活的勇士、亦做不成壮烈扑火的飞蛾,解琳一贯选择麻木而活,可心中的疼痛还是时不时会刺醒她。就像坏死的四肢需要截断,破碎的灵魂若成了只剩下痛感的负担,那么抛却灵魂——死,就成了解脱的办法。 推开陈旧的木门,本该漆黑一片的屋内却升起柔暖的光芒——桌上点着的红色烛火所晕开的视线范围内,叶楚和暖的笑容从后头浮现,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你回来啦。” 燃火的屋内却很清凉,解琳抬手抹了把额侧的汗珠,走到门边“啪!”地亮了灯。 被纯白的灯光猛然照到,叶楚眯着眼睛,拿胳膊一挡,“呀!”了一声。 “你干嘛不开灯?你是又打算吓唬我?” 解琳没好气,回身这才看到竟有一桌的饭菜,简单却精致的菜色,每个盘子的边缘儿都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多余一点汤汁影响美观。可惜菜也早没了热气,看起来就像橱窗里的模型。 “才不是,我是想给你个惊喜。” 幽魂还会做菜可真是又一次打破了解琳的认知,眼前这冰凉的鬼魂、冰凉的菜,可它们涌上来的温度让解琳为之深深震撼了。它们,与这个人间格格不入的存在,却比外头纷纷攘攘、五光十色的一切都要温暖。 解琳情不自禁地走近他,看他为自己递上来一双木筷。她呆然接过,微润了眼眸,不禁扬开嘴角,好久好久,都没人对她说过一句“你回来了”,也好久好久没人为她做一桌子菜了。 “我把冰箱里的东西擅自拿出来用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解琳问他,他微笑着挥了衣袖,桌上的烛火便尽数灭了,缕缕烟气攀升着散开,他端起烛台向一侧走去,身影在烟雾中虚虚实实。 “毕竟你让我住了这屋子,我是再找不到比这更舒坦的地方了,再者,我想让你高兴。” 这世上在乎她的就只剩一只鬼魂了!解琳捧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又浸满了眼眶,再抬头,叶楚立身不语,皱眉冲解琳轻笑、苦笑。 解琳的心绪复杂,但她只摆摆手,夹起一筷子清炒的莴笋丝送进嘴里——淡!太淡!可她觉得挺好吃。 “谢谢你,田螺先生。” 叶楚明显一愣,闭目回道:“不客气,解铃小姐。” “嗯?什么?叶楚你忽然变成文盲了?我那个字读xie!” “呀!好像真是!”他装傻飘过来,指指另一道菜,“你再尝尝这个。” 银月当空,夜色更深了。外头早没了人的动静,解琳家里的这顿饭还没有结束。 “所以?” 听了解琳说了许久,叶楚忍不住打断她,想听她直接讲结论,他的一双柔目很锐利地看穿了解琳。 解琳半垂眼睛趴在桌面,从拖鞋里挣出两只脚丫踩在地上,她的心坠坠往下沉,“毕竟……如果是俞梦琪那种美女的话,把持不住也是正常的。” “解琳……”叶楚想说什么,张张口又把话咽下去了。 解琳把头又埋进臂弯当中,自言道:“我和他那么多年感情,那么多年……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以呢?” 即便二十三岁的解琳真的还算年轻,即便到不了为了孙思远付出了整个青春的程度,可从十七岁那年就全身心投入的感情还是耗费了她多年的时光的,不离的陪伴、真心的爱意、金钱的支持,都是切切实实奉献出去的。现在解琳投入了几乎全部的身家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剩下手上一只破篮子,破篮子拿着好歹也是个物件,要是连破篮子都丢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解琳觉得太不甘心! 就因为这点的不甘心,她还在可笑地劝自己。即便她也知道干脆放手才是真正有骨气的做法,可她又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有骨气的人呢? 叶楚也并不是童话中善良的小精灵,他做不出实质性的帮助,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他只沉默着坐在一侧,闭目倾听。 自那日解琳不告而别,这几天孙思远的电话和消息都来地很勤。解琳似乎知道他的焦急和献好,更多的是因为交租的日期在逼近,可解琳也有些愿意相信,这其中也有一半……不,百分之三十、或者四十?是因为孙思远真心认错,他想同自己重归于好。 “再不那样,再不这样了!”——百十条的消息里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又说想她想地紧。 解琳在犹豫,她时常在休息时,坐在吸烟区的烟筒前翻看孙思远发来的消息,回上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再发来十几条,让解琳受宠若惊。 越想孙思远的事,解琳就越发沉溺在烟气过肺所牵拉起的刺激和愉快中无法自拔,大脑和胸口都酥酥麻麻的,她看着眼前自己按灭的两只烟头,又着魔似地掏出一根,吮吸起来。 分卷阅读49 她早不记得自己曾经对这包裹了尼古丁的魔物也嗤之以鼻。爷爷奶奶都不抽烟,她小时候所见到的抽烟的人,正是她的父亲解国兵——她憎恶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自然也对他指尖燃烧的烟气感到厌恶。 可几年前,孙思远递给了她第一支烟,她也不记得第一口烟吸进嗓子里的那种呛人的气味是如何让她咳得满面通红,她只知道被孙思远拥在怀里时,嗅到他衣领上的烟草气息让她沉醉,再发觉时,她早已被拉入深渊。 孙思远同烟草是一样的,明知道不好却难以戒掉。这是解琳得出的结论,她再次深深凝视了燃烧的烟头,一粒火光没什么大不了却很吸引人,对“魔物”的依赖让她的意识越发涣散,再多吸一口吧?再多一口,有什么大不了呢? 解琳重新投入了孙思远的怀抱,把自己的一切再次无偿地奉献出来。 仅仅把孙思远的手机翻了个干净,在没发现俞梦琪的任何消息后,解琳便彻底放心了。 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解琳下班从超市走出,套上透湿的雨披,拿角落里排水管间夹着的那块半湿的脏抹布抹了把坐垫上的水,想着去店里打包两碗面给孙思远送去。 一碗他喜欢的大排面,一碗就来个肉末面吧。想着,总去的那家面馆幸好还未关门,顺利买到两盒面,解琳离开没多远,老板娘拿出拖把嫌弃地拖干了解琳留下的一小滩水渍。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珠拍打到脸上,解琳闭紧了嘴巴,眼睛只睁得开一条缝,从路的高出冲下的水跟小瀑布似的,连合风一同阻着她的去路,解琳使了全身的力气还是上不去,于是下车一步步将自行车推着前进,她小腿的肌肉绷地僵硬,休闲鞋里自然也全是水了,每走一步水便嘎吱嘎吱往外冒,雨披根本是没多大用处,从解琳的发梢滴落的水珠一粒一粒清楚地从脖肩处滚下,又不知隐没在了哪里。风雨中张狂地摆动身姿的大树宛如可怖的怪兽,远望去,桥上一排的灯火都被冲刷褪了色。 真是艰辛的一路!到了孙思远家楼下,解琳摸了两把塑料盒子——好在还温热着。她于是赶急了往上跑。 黑咕隆咚的楼道只有四楼安了灯,到五楼时还可以借助底下微弱的光掏出钥匙,对了好几下才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喀嚓”一下…… 暗色中是一阵翻滚,从里头“嗖”地射出一句“谁!”的惊呼,□□波涛中尽情撒欢的妖怪倏地在魔物的怀中睁开双眼,狭长的眼——白色中的一小点黑仁,和鱼的眼睛一样,瞪着你,你却读不懂她想说什么。 解琳抬手打开了灯,还交缠在一块的二人猛然从床上跃起。 “解琳!” 孙思远这一声鬼哭狼嚎,他挣扎着起身,他身下的女人则是抢过被子想遮盖自己,越扯越慌张,孙思远又在乱动,她一只修长的美腿紧紧勾在床侧,她抬手撩开长发的一刻,解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着倒流冲上,心脏骤然缩紧,险些要晕过去。 眼前顿时发黑,掀了这屋顶,拿外面的狂风暴雨都冲刷不干净这满屋子叫人胃液翻滚的腥臭!脑袋嗡嗡作响,是真正破碎与绝望的声音,解琳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肮脏的破布,让所有人在脚底下踩来踏去! “你们还是人吗!” 解琳扯嗓怒吼,要把心都呕出来了!她甩起手中的两盒面冲王广萍砸去,正砸中她的脸,面和肉末飞溅开来,她惊叫着再也顾不得遮不住的身体了。来不及躲,解琳飞身冲上去一把扯住了她的长发,恨不得能把她的头皮整个扯下来才解气!她发狂尖叫,解琳随手往床缝里一摸,掏出了空调遥控器就往她脸上砸,没几下鼻子里头喷涌出血来,直污了被角。 孙思远站在床角瑟瑟不敢说话,“打死人啦!”王广萍惨叫着往床上一滚,收腿用力一踹,刚好踹到解琳的小腹,一脚把她蹬飞了出去。 脏器胡乱扭着,钻心的痛麻痹了整个身体,解琳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仿佛有什么血腥的东西流了出来。 见解琳如此,孙思远浑身一激灵,大脑像被闪电劈中了,他一个上前拽住了刚刚坐起身的王广萍,大喊了声:“你干什么!”再挥动手臂,王广萍也像只破布般被甩了出去,从床边跌落,又“咚”地掉在地上。 “解琳!” 他慌张跑来,蹲下身来拉她,见她嘴唇霎地惨白,上半身不住颤抖,把孙思远吓坏了。 宛若有数百根橡皮筋一齐绷住他的脖子,他浑身发红,喘不过气,他攥紧着拳头,可这一次手心里的却是流沙了,他什么都留不住了。恐慌席卷了他整颗心,不灵光的大脑终于一片空白,空有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声。 彻底的绝望的心犹如干枯的河床,是一滴泪都挤不出来的。解琳的眸中冒火,紧咬的牙关快要把牙齿都咬碎了,夕阳下明亮温暖的少年彻底消失,他落入肮脏的臭水沟,再怎么看都只剩下满身秽物。 “孙思远,你会有报应的!” 解琳扬手都怕脏了她自己,只留给孙思远的最后一个决绝的背影。 崩塌得稀碎的世界!狂风割裂了天空,暴雨想 分卷阅读50 将她溺死。 解琳如同丧尸胡乱地走在路上,她已经能看见这被诅咒的命运的尽头,快要熄灭的生命的火光在不远处迎接着她,悲歌哀乐已然奏响,雨将她的一身污浊冲洗干净,风卷起落叶为她铺平道路,有风雨相送的夜晚,不该存在之人终于要回归到“无”去了。 就这样结束吧!回过头来看看降生过的人世间,又还有什么值得眷恋呢?不会被怪罪的,毕竟这怎么是自己的错呢? 又不是因为想而被生下来的,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选择的余地!她根本不想来走这一遭,不该把错归咎到她身上!也不该错下去了! 暴雨下的河道不平静地翻涌,灯光纷纷背离过身,漆黑的河面伸出来无数只邀请的手,它们招着勾着,十分愉快,好像在说:“来吧!来吧!” 解琳踏上湿滑的桥面,冲着它们轻松地笑了。就快了,尽头的曙光包裹而来,她就要彻底松下这口气了。 勇敢这么一回,只一回,就可以换来永恒的宁静。 解琳闭着眼睛往前倒下,穿过漆黑的深渊,明早洗刷一新的空气和泥土的芬芳就再不属于自己了,可解琳为能死在这样一个疯狂的夜晚而高兴。 “解琳!” 一声焦急的呼唤扯帛般地撕开昏沉的意识钻进脑海,解琳软绵绵的身体迎面倒进一个冰凉而结实的怀抱——叶楚凭空出现接住了她,他带着她赶紧逃离了身下散发着死亡恶臭的漩涡。 憋着沉沉的一口气——有一辈子那么长。解琳从水里浮出头,刺入眼睛的亮黄色灯泡让她一阵恍惚,连着天旋地转,解琳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直到头顶的声音再次将她消散的意识拉回成一团,互相交织,织成的网蒙上脑仁,她想起了所有。 “你就这么想死吗?”叶楚的声音不冷不热,不带怜悯,更多的是微怒的质问。 解琳勉强睁睁眼,灰败的脸上如同封了土,她祈求般地拉住了叶楚撑在浴缸边那白皙冰冷的手——她心中的死神的手。她道:“带我走吧,地狱也好,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能呼吸!” “你知道吗?”叶楚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撩过解琳粘在脸侧的头发,他将脸靠在她面前,没有一丝气息,嘴中讲出的话就像是直接响在脑海当中。 “自杀的人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被允许拥有,只能永生永世地被束缚在死去的地方,一次一次地体验死去的瞬间,一遍一遍地体会死心冲上的绝望,多么残忍而又不可饶恕。” 解琳拉住了他,把额头靠上他的额头,晦暗的眼中没有动摇,“不公平,我们的出生没得选择,为什么连死都不让选?” “因为活着本就要不断忍受痛苦。” “忍受!为什么我就必须忍受!” 解琳愤怒地骂着,从浴缸中挣扎起身,拿过洗漱台上的一把眉刀毫不迟疑地往手腕的地方割下,刀锋划过的地方钻出一道血珠,很快顺着她的小臂滴落进温水中,散开骇人的血色。 还会痛!可恶的很!解琳发泄似地又割开两刀,在她看来,这与切开一块猪肉没什么区别,她癫笑着把手伸进热水当中,身体忽然变得很冷很冷。 叶楚的双眼是两块闪烁着寒光的宝石,他同样把手伸到水下,准确地握住了解琳的手腕,“你还欠我东西!” “那不正好!我下去陪你就是了!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以为!”解琳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愤怒,“我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没想到你是这样不堪一击!” “你又懂什么!你又明白我什么?随你怎么说都行!我还不至于被一个死人教训!” “正是因为我知道死亡为何物,我才不允许你这样草率死去!” 他怒道,将解琳震地说不出话。随即她手腕的伤痕奇迹般地消失了。 “解琳……”他沉声道:“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而是一种逃避,这样的软弱只会带来更多的悔恨,无尽的悔恨,而这样的悔恨是再无法挽回的。” 叶楚伸手紧紧抱住她,解琳头靠在他肩头,昏沉沉,眷恋油然而生。 “可是活着好累……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带我走吧。” 叶楚眸光一沉,闭目安抚,“会的。”他沉默一刻,“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解琳竟一再追问,叶楚摇摇头,直视着她,“你不该为了不珍惜你的人而放弃自己。” 温热委屈的泪再次涌出眼眶,解琳哭出来,叶楚如同一汪凉泉轻柔地托起了她这株漂荡的浮萍。 “可是没有人珍惜我,没有人在乎我,我不该存在……” “我在乎!”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直扎穿了解琳的胸口。“我们两个一起!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一起走过最后的日子!”他的语气中还有恳求,“我好不容易回到人间,你陪陪我吧?” “然后,等你带我离开?” 反应过来的时候,解琳已经回抱住了他 分卷阅读51 ,像在海上抱住一根浮木,一起漂向海天相交之处——世界的尽头。 “嗯。” 听到他轻声应了,解琳安心了,扬开嘴角。好歹她有了可以依靠,有了归处,总归是死,她不怕。 第20章 从那天之后,孙思远连条消息都没发过来。也许他是真不敢了,可解琳没那么在意了。 晚上,叶楚照常在院子里照料花草——他说在这宅子里头植物本就不容易生长,得细心照顾才是,他还希望能让那一株桂花树重新开花。 “我,还是辞职吧?” 解琳搬了椅子坐在门前,看着月色下的叶楚在院里转来转去,忙得不亦乐乎,果然是老大爷的爱好,她在内心吐槽。 叶楚眼皮子都没抬,俯身扒开草丛往根处浇水。“不想呆就没必要呆,辞了便是,反正‘那笔钱’也够你生活一阵子了。” 那笔钱就是解琳当了叶楚的小金盒换来的几万块。解琳才发觉他其实是不在乎它的,当初说要让解琳把小金盒给他赎回来,也不过是找个理由留下吧?难道他也怕解琳请个什么大师来超度了他? “叶楚。”解琳踱步到他身后,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啊?” 他缓缓挺直了腰身,将好的笑容挂在脸上,不否认也不回答,目光颇有深意地盯着花坛的一角。 “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等你的心愿了了,我们就……” “还不到时候。”他截断解琳,又玩笑道:“我们把那笔钱花干净了再走吧,不然多可惜。” 话是这么说,解琳垂着眼睛不说话。 叶楚走上前靠在了她跟前,柔声道:“那条你新买的小裙子?你还未曾穿过呢!去把你想穿的、喜欢的衣服通通买了,还有想吃的想喝的都吃了喝了,好好享受一遍,高兴了我们再走。” 解琳不禁轻轻拉住他,扯开嘴角,她从不知她会如此沉迷于和一个人共渡亡命之旅的感觉,仿佛有种将一切累赘抛之脑后的畅快。 她抬起脑袋,“那你想看吗?我现在就去把那条裙子穿了来!” 叶楚一把拉回她,无奈地苦笑道:“还是算了,我……对我这种‘老人家’来说,还是刺激了些。” 接近凌晨,四下早无人了,解琳家该是一人的老宅中,忽然响起她的笑声,倒把几位浅睡的邻居吓得不轻。 她笑着,眼泪水都笑出来了,挂在眼角。 她道:“叶楚,其实,我现在已经挺高兴了,我本来就不求太多的东西,你陪着我,我就很高兴了……” 他勾出一丝莫名的坏笑,再次打断她的话:“还不够!我们应当要更高兴些!不能让那些家伙白白践踏了你。” 解琳挑眉,眯眼斜睨过去,“你想做什么?还想报仇雪恨不成?” 他抿唇耸耸肩,将手中的喷壶放在了花坛上。“我本就是一缕怨魂呀!有些个报复人的心思不是很正常吗?” 他双手伸过来搭上解琳的双肩,解琳迷糊糊近距离地看着他,自己的气息与他交融地更彻底。 “交给我来办。”他说道,眨了下眼睛。 王广萍无奇的脸模子配上的却是最勾人的身姿——三十多岁,皮肤白皙有弹性,前凸后翘,长到水蛇般细腰的一头染棕的波浪卷时刻散发出撩人的性感麝香气味,玉雕似的修长美腿脂肪和肌肉骨头分布得恰到好处,更是叫人移不开视线。 她离过一次婚,没有生孩子,家境本就不错,现在的工作也让她生活得毫不费劲。她拿自己的身体为诱饵,想钓上的鱼儿从来不是刚好有钱且好色的“成功人士”,而是那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青春的□□和他们灼热的灵魂让王广萍着魔般狂热,按她在有着相同“嗜好”的朋友间的说法,汲取着他们的甘甜,能让自己越来越年轻美丽,被他们的灵魂所安抚,年纪等等的问题从来都不用考虑。 也的确,她比同年龄更显活得滋润,可不知她是因为勾引了年轻男人而变美了,还是必须保持着这幅美丽的皮囊才能继而勾引年轻男人,这其中的“艰辛”唯有她自己知道了。 随着减龄见长,她的“功力”衰退,曾经被她简单玩弄于鼓掌的小伙子再不好骗了,正饥渴难耐时,孙思远的出现可谓“惊鸿一瞥”,再者他是解琳的男朋友,这彻底激起了她的占有欲,如烈火焚烧一般,内脏都化作焦物了。 而以孙思远的意志力,坚持了三秒不能再多,二人随即一拍即合。辗转各处,几次三番进行他们疯狂而沉沦的幽会,直到去孙思远家被解琳抓个正着。 你情我愿的事儿,王广萍自然没有任何愧疚。只可惜孙思远似乎比想象中重情,他不愿再见她了。 这天把事宜交代完,临离开休息室时,王广萍狠瞪了两眼看着她受伤的脸颊在说闲话的两个小女娃,似乎是把二人吓到了,她撩了头发,得意洋洋地扭着屁股离开了超市。 平日为了保持身材,她在晚上便化身成了“沙拉精”, 分卷阅读52 除了几口切丝的紫甘蓝和西红柿片,就喝水填饱肚子。可现在满腹的精力无处发泄只能苦化作食欲,她实在抵抗不住炸鸡那金黄的涂了韩式酸辣酱的脆皮、那渗下晶莹肉汁一咬便喷薄而出的嫩肉的诱惑,香气远远飘来直钻进她的鼻腔,在她的大脑做了个不轻不重力道刚好的“马杀鸡”。 吃完一份又打包一份准备带回去。可酒足饭饱之后,飘浮的想法就更在心间攀附,如细柔的蔓条骚弄身体般痒痒麻麻。 转入人渐少的小巷,一盏扑闪着的昏黄的路灯下,梦般的少年微笑着立在那儿! 是神精心雕刻的鼻眼,是这人世间所有的艺术家合力都画不出的惊艳的笑容,他深色如丝绸的短发覆在半只眼上,从另一只眼里头迸发出的光,是火柴在暗夜中一划而过的灼热辉煌。 颀长的身姿穿着件淡蓝色的衬衫,纽扣开到胸前,如瓷般白皙纯净的肌肤微露,王广萍在心中呐喊,不自觉地吞咽下两口口水,她移不开目光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瞧,正提了手里的东西缓步走过。 “姐姐。” 没想到少年张口,一瞬夺取了王广萍的心智。她立即停下脚步,丝毫没有在意头顶的光被电磁干扰地忽明忽暗。 “你在叫我?”她走过去,离美少年只有一步的距离。 “自然,这条路上除了您,还有旁的美丽的姐姐么?” 王广萍嗤笑,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春光,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腰和臀,像是在理衣服,又侧目满意地看见少年的眼光跟着自己的手看向她实在自傲的身材。 “我是这附近的学生,被同学欺负了,我没地方去。”他说道。 呀!真是老天爷开眼了!王广萍欣喜若狂,还是矜持着问道:“被欺负了?为什么?你家人呢?” 少年拿修长的指尖撩开衣领,他的皮肤白皙地不像人类。“一人来城里上学的,家人不在。” 王广萍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他点头。 王广萍以为他是因为白化病而被同学欺负了,接受了半秒钟,旋即升起一股泛滥的同情心,可怜的小家伙!这股子同情又瞬间化作不可抗的占有的欲望,对残缺美的变态控制欲在她的脑中掀起惊涛骇浪。 “饿了吗?姐姐正巧买了炸鸡,去我家里吃?” “好呀。” 少年跟着她一路走回了家。新小区里有几栋楼还没住上多少户人家,王广萍新买的房子正在最里头一栋的顶楼,是个绝没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昏暗的灯光下,炸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王广萍拿来好几罐啤酒要给少年灌下。少年不喝,她倒喝下了两罐,少年始终轻笑,安静得不像活物,可王广萍哪里顾得这种疑虑。 炸鸡是没人吃了。王广萍琢磨着要如何出手吃下她更想吃的东西——时而去碰碰他,拉他的手,摸他的发,触摸他冰凉的脸颊、甚至敞开的胸口——如玉般的少年!他不躲,时而好听地笑。 王广萍自知没什么好顾及的,仰头饮尽第三罐啤酒后,她饿虎般扑上去,把少年生生压倒在身后的沙发上,紧身的衣裙瞬间褪上腰间,□□的气息霎时喷射满了整间屋子。 她贪婪地啃食着少年的胸膛,拉起他的手指含入嘴中,冰凉的触感在舌尖绽放,让她欲罢不能,少年漂亮的手指被她肮脏的唾液润湿,他唇盘淡淡的笑没有因此加深。 “你浑身真是凉,很冷吗?”王广萍低头认真地享用着她梦中的美餐,头顶少年的声音卷起一抹诡异的阴森。 “在水里,当然冷了。” “什么?” 王广萍浑身一震,抬起脑袋,见从少年身下映出一大摊子水渍,逐渐变大变多,晕开来,她伸手一摸,他身上的衬衫、长裤突然全部都透湿,并且水痕像自己蔓延而来。 “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她惊恐地看见少年死灰的瞳孔散开作不规则的形状,突然他的身体像充了气似的膨胀起来,污绿色的尸痕逐渐显现在他原本洁白的皮肤上,面部肿胀,变大了的嘴唇外翻,乌色的舌头从里头顶出来,他微扬头,湿成一缕缕的头发再遮不住他半边脸高度的腐坏——像埋在了黑油中数百数千年的烂肉,散发出叫人神经都为之一痛的恶臭,漆黑的眼眶里没有眼珠,数不清的蠕虫代之从洞里钻出来! “啊!” 王广萍眼睛一黑,惨叫声震地高楼都晃了三晃,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又因湿漉漉的地板滑倒在地,小腿狠狠撞上桌角,她顾不得疼痛,爬不出多远,少年竟直挺挺地飞过来,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手越收越紧,王广萍的生命在迅速流失。 “为什么?”年张开黑洞似的大口怒吼:“为什么要玩弄我!还要杀了我把我丢进河里!恶人!恶人!剥皮抽筋、食肉饮血都不解恨的恶人!” 王广萍脑袋一后仰,眼中的光渐散了。叶楚忽然现身而出,伸手轻拉住了怒不可遏的少年。 “留她半条命!” “可由不得你!”少年不肯撒手 分卷阅读53 ,叶楚蹲下身急忙道:“不该滥杀,她不是你的仇人。” 是啊,上世纪贪图少年美貌将他绑进家里凌虐致死,并把他的尸体沉入河中的三个罪不可赦的恶妇人早老死在了二十世纪初,少年拼命从水里头爬上来化作怨魂想报仇雪恨,却终是再找不到仇人了。 “若是滥杀,你该知道后果。”叶楚语气却十分的温柔。 世间的不公哪怕是在阴间也是如此。好在少年虽再无法亲手报仇,可那三个恶人也在地府永生永世受着业火的焚烧。 到这里,少年怔怔松开了手。他低垂下脑袋,又恢复了那般使人震撼的美貌。 “叶哥哥,我等你……” “多谢。” 说着,他散去了身影。 第21章 解琳于几天后去超市辞职的时候,得知王广萍也托家人过来请了长假——听说她小腿意外撞骨折了,而且因此精神受到了重创,现在正在住院中。解琳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觉得这和叶楚脱不了关系。她体内叛逆的火苗噌地燃着,反认为正出了口恶气。 说来也很神奇,这些日子仅仅是有了叶楚的陪伴而少了孙思远的纠缠,解琳的精神状态越发不错了。 她从前除了去孙思远那里做饭,自己一人的时候总随便填饱肚子就行了,可叶楚是个对生活极有热情的人,院子里的花草越开越盛,厨房台子上的菜谱也越积越多。 “不,要买这种尖头的才辣。” 叶楚最喜欢跟着解琳去菜市场,“买这株,这株好!”他挑挑拣拣的功力可不必四五十岁的家庭主妇们差。 解琳也很好奇周围的人究竟能不能看见他,虽然从没有人与他直接对话,可摊主们也能自然地从叶楚手里接过他挑拣好的蔬菜,称量好了装进袋里再递给解琳。就好像他们看得见又不在意,像忙着手头的事而忽然飘拂过一缕微风般自然。 日子一天天过去,解琳无比享受这样的平静。可喧闹之人却看不得无风无波的河面,非得接连往水里头掷石头。 首先孙思远终于按耐不住了。前一个星期他在烦恼怎么与解琳取得联系,后一个星期他在纠结去哪里堵住解琳同她道歉,他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到超市问起解琳而得知了她已经离开了后,也知道这次事件的恶劣和后果的严重性。他虽不十分乐意,也要亲去解琳家里头见她一次,他决定这一次,不论什么苦肉计、感情牌、哪怕是下跪认错他都要用上。 原是特地挑了个下雨的夜晚,可天气预告中那落雨的小云朵却没有如期而至。此时的空气闷热粘稠,四肢露在外头的皮肤像黏着蛛网,除非是拿水冲否则是怎么都甩不掉这种感觉。孙思远到解琳家门口的时候,红色的T恤后头已湿了大半,他犹豫再三晃响了铁门。 “解琳!解琳!” 屋内只有幽暗的烛火晃动,晚饭过后没多久,叶楚依着烛光看书,解琳则坐在他对面边刷手机边吃薯片。叶楚说他不大喜欢电灯,时而还是太刺目,解琳就依着他点了蜡烛。 孙思远的声音一扎进来,解琳眉头扭曲着从屏幕里抬起头,叶楚则比她更积极地站起来了。 “呀!是孙思远!解琳,是孙思远。” “我知道!” 解琳翘着二郎腿轻轻晃动,好像如此排解心中的不安和烦闷,她看上去并不想搭理外边那位。 孙思远早知道一声两声不会把她唤出来,偶像剧里悲情男主人公的形象浮现而出,他很快将自己的肉身与他们的灵魂重合。他仰头,面对黑压压的天空——像是有暴雨落下来了!他扯开嗓子高呼:“解琳!你出来啊!我想见你!” 一声比一声响,解琳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怒骂:“什么毛病!” 叶楚走到门边,孙思远隔着一道栏门在窗边望见了他的黑影,他以为是解琳,更加奋力地晃动起铁门,门上的锁哐哐响动。 不算太晚,周围的邻居被他惊动了,抢到窗子边上好奇地看戏。孙思远感到了这股的骚动,可他沉浸在自己的悲情戏码中无法自拔,也不忍赶走这群观众。 他喊不出那样的深情和悔恨,干扯着嗓门,反倒像圈里找奶的羊。魔音一圈一圈环绕过来扎进耳朵,解琳不堪如此折磨,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 解琳的身影此刻就是希腊神话中最美又最英武的女神。孙思远冲她远远伸直胳膊,喊道:“解琳!对不起,我错了!” “滚!” 她最简单粗暴的一个字打碎了孙思远编织的幻境,解琳不是女神,他也不是电视剧的男主角,解琳不会闪着泪花听他真诚的告白,然后迫不及待扑回他的怀抱,解琳拥有真实而冰冷的温度。 “解琳!我真知道错了!你把门给我打开,我有话想说!” “铁门这么大缝隙碍着你放屁了还是怎么着?有话快说,说完快滚!别扰得所有人不清净!” 被扰得不清净的邻人见到女主角出来了,头倒更倾出三 分卷阅读54 分。 隔着道铁门他所编排的戏码还怎么用?“你先打开,我们进去说话!” 解琳抬头环视过一圈明明暗暗方块似的窗户前头摆着的那一颗颗圆脑袋,回头从门里看过叶楚,他悠哉地坐在原位,并对她镇定地点点头。 解琳往口袋里摸钥匙,警告道:“孙思远我告诉你,我今天要跟你做个了断,待会你把要说的说完了,我们算算清楚,你就给我彻底滚远点!” 孙思远不说话装作应了,可要让他进去里面了,苦情的戏码挨个排上,解琳保不齐又心软了,他再趁势吻她,和她旧情复燃,一切都有可能,解琳不是个心狠的人。 他摸摸裤口袋里的那包东西——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只是令他猝不及防一怔、随即血液倒冲上脑袋、通红了眼睛要吃人的,是挂着抹挑衅的笑坐在椅子上,膝上摆了本青少版《红楼梦》、一袭运动衫的叶楚。 “你是谁!” 解琳才回身合上门,就听到孙思远点了□□桶般的怒吼。 她惊诧地瞪圆了眼珠子,道:“你、你能看见他?” 孙思远指着叶楚,一副捉奸在场的嘴脸,“废话!你他妈当我瞎了?这么大一活人坐在这我看不见?” 面对解琳质问的目光,叶楚无辜地耸耸肩,淡然道:“你们谈?我先回避一下?” 想回避早不该正大光明地出现!解琳上前拉了他道:“不用了,你给我呆在这。” “你们在我眼前就敢拉拉扯扯,还有没有道理了?解琳!你果然瞒着我养了个狗男人!是你出轨在先,全当我是恶人了?” “我什么时候……!”解琳生生把话咽回了嗓子里,解释什么?即便她和叶楚有什么,也再与孙思远无关了。 孙思远来来回回乱走,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道:“他长期和你住一块是吧?这房子里可就只有一张床!你们是不是早就……你还想解释什么?” 解琳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我什么时候想解释了?再说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恶心!俞梦琪一个,你还勾搭上王广萍?发情的公狗!” “公狗可是要哭咯。” 叶楚平日里一百万分的好脾气,此刻居然来帮腔,让解琳颇感意外,觉得身旁很有个依靠,不自觉又走近了。 二人对面,孙思远气得龇牙咧嘴,怒火升腾的蒸汽都晕白了眼镜片儿,被背叛的光景是颗炸弹把理智轰得破碎倒塌,他身侧紧握的拳头连着的手臂绷出枝桠似的青筋,汗水浸湿了整片后背。 他发疯般怒喊一声,抡开拳头就要冲过来,解琳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大概是知道凭孙思远是丝毫伤不到叶楚的,还是横身挡在了叶楚跟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孙思远。 “你居然帮这野男人!” 解琳的做法更激怒了他,他双眼冒着猩红的火光,一把扔开了解琳,眼看解琳朝门上撞去,她的身前忽然汇聚了一股幽风连托连阻,帮她稳住了身体。 解琳回头,打开的电灯忽而暗了好几分,四下荡开阴森的鬼气,叶楚动动眼珠子,黑如晕开两点墨的眼珠透出难以言喻的恐怖,且满是警告的意味,孙思远被他震地再不敢上前半步。 解琳猛然想起林小柔,她无法预测叶楚会对孙思远做出什么,更不清楚孙思远还会有如何激怒他的举动,她还是怕的,脑袋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见她冲上前抄起桌上她许久不用的烟灰缸回身就往孙思远脑袋上夯了一下。 孙思远大声惨叫,如同被人捅了一刀子的羊,接连退出好几步撞在墙面上,慢慢滑落在地。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泪水涌出眼眶,眼镜“啪嗒”从鼻尖滑落,心里说不出的气愤和悲伤,恨意却化不出来了。他看到手心里从额头那儿抹下的血,鲜红的,身体凉了一大截。 懦弱!他从来知道自己是个无比懦弱的人!不过是仗着解琳的爱,他若无其事苟延残喘至今,没了解琳,没了她因爱而附属送来的所有东西……孙思远被失去了一切的无助和迷惑填满了心。 他伸开手掌,求助似地用最后的气力,博取她的同情,换回她的爱。 “解琳!流血了!好痛啊!真的好疼!” 解琳站在叶楚身前,冷冷拿眼刀刮他,让他感觉身心在被凌迟,一刀一刀,不直接给个利落痛快,他想起她曾经总是那么紧张自己,他装一丝柔弱,她就贴上来了,他喊一句疼痛,她就吻过来了。 解琳真的不爱自己了,把他像菩萨那样供着的唯一的香客亲手砸碎了他。他的另一半身体也凉了。 他扯开勉强的笑,颤抖地挽留,“解琳,没必要,真没必要分手……” 解琳再不会回头,不忠的爱人就好比一条寄生虫,挖出来掉块血肉,疼过一阵总会结痂,可如果不挖,用温柔和包容任其生长,那它就会越长越大,直至吸干你的骨血。她的身心干巴巴了,哪还有东西让他吸? 孙思远傻了,再没说出一句话。自然也再没机会让他表演精心编排的戏码和设计好的台词。 分卷阅读55 爱情的小丑被彻底赶下了舞台。 第22章 解琳在那一天晚上,说不出悲喜,心中万分复杂。她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发呆,一坐坐到了凌晨两点多,她似乎是摆脱了孙思远,可她还不没有彻底和曾经告别。 曾经有奶奶、有林小柔和孙思远,解琳即便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却也没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可如今的她,真的什么都没了。 正想地出神,从闹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之后忽飞来一声轻笑。解琳后颈一凉扭头看去,叶楚又捧了本《十万个为什么》看得起劲——解琳家里本来就没有几本书,奶奶留下来了一只小书柜,可叶楚从来只喜欢从解琳房里拿这些个小孩子看的书读。况且……解琳再次眯眼确认书名,从这书中他也能看出些个令人发笑的东西来? 叶楚身侧的床垫骤然压上来一个人的重量,微陷下去的地方,解琳背对着他横倒在床上,随意扯过枕头,将脑袋靠了上去。叶楚瞄一眼钟,这个点倒是他最为活跃的时候。 他眼角笑意堆砌,嘴角却拉下一点点弧度。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和解琳的距离——跨越过永夜笼罩的盛放了血色妖冶花朵的长河。叶楚想起自己曾踱步于那座石桥,最终折返回去。 他拉来薄被轻轻盖上睡着之人的肚子,眼眸幽深地注视着解琳不肯松的眉头,眼中又闪出光点。 “我回来,果然是有意义的,对吧?” 他合上书,于解琳身后躺下,不知是又回忆到了什么过往,沉痛地捏住胸口,阖上了眼睛。 外头绸一样深青色的夜空当中横着一轮炽灯般的明月,人们总觉月色幽静,它明明亮地这样热情。 解琳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她被生生饿醒,才眯开眼睛,阳光迫不及待刺破窗帘哄抢着扎进她眼里,她再次闭目闪躲,正心起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荒凉之感时,从门外竟飘来的一缕饭香。 她脸埋在被子里轻轻笑了。估计又是叶楚躲到厨房里去做饭了,有个“田螺先生”相伴的日子竟是这样美妙? 解琳睡衣也不换便爬起身,刚踏出房门,忽听到大门口外一阵骚动,惹得她心中一寒。 “叶楚!” 解琳下意识唤他,厨房阴凉幽暗的角落里隐着他的身影,他略皱眉,提醒道:“小心些。” 解琳才点头,那令人心惊的动静更大起来、躁起来。解琳打开木门走出去,迎头劈下焦烫滚滚的日光,照得她每寸肌肤细微发痛。 她细起眼睛透过白晃晃的光努力看去,门口站着四五个大男人,中间那个人模人样却不干人事的,正是她的父亲解国兵。 “喂!干什么!” 解琳抢出去大吼,一见到解国兵,解琳出生便携在基因里的恨意和反叛便全泄而出。 眼看着解国兵正叫人要把门上的锁给撬开,解琳不得已冲上去又当一回泼妇。 “你们要干什么?快滚!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了!” 解国兵为首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轻蔑笑了,在他们眼里解琳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扬言说要报警,不过和小屁孩哭着说要去找妈妈、要去告老师是一样的性质。 其中一个中等个头的胖男人开口,他浓密的眉下裂着两道细而长的眼,肉鼻头、厚嘴唇,露着口烟熏火烤的黑牙。 他道:“丫头,都多少年了,你说你怎么拎不清呢?”他拿大拇指斜指了解国兵,“他是你老子,血缘上骗不了人,你还跟他姓解呢,他生了你,没他哪有你?你跟你老子作什么对?” “呸!”解琳狠骂道:“光撒种、不养育,畜生还不如呢!还我老子?哪来的脸!” 胖子忍不住还要开口,解琳抢断他吼道:“滚不滚?我真报警了你们别后悔!” “姑娘家家的,嘴别那么臭呀!”一瘦高、平头,看起来就痞气十足的男人伸指骂道。 解琳瞪过去,她认得这个男人,几年前他就跟解国兵来家里闹过,他也真是不倦于插一脚别人家的烂事。另外还有两个男的,更是“亲切”了,两个差不多都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壮硕,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要不是一个留胡子看起来年纪偏大,跟双胞胎无二,他们分别是杨寅的哥哥和弟弟。 弟弟扬了手里的家伙,“姐夫,别跟这丫头废话,砸了锁、换了门,把丫头赶出去,我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 “凭什么赶我?这房子我住地名正言顺!奶奶留个我……!” 话还没说完,解国兵气急败坏地拿锤子咣当咣当敲得门看起来竟像易碎的蛋壳,“就知道拿那老东西出来说事!我是她儿子,我也是你老子!这房子要给也是先给老子!哪有给你的道理?”他说完嘴里还直骂着“老东西”,似乎对解琳奶奶积怨颇深。 “别废话,砸!”站在最后的杨寅的哥哥一声令下,几个大男人抡着手里的家伙就是一阵爆雷似地捶击,他们不盯着眼前那把锁,而是面对整扇铁门,更像是粗暴的威胁,震耳欲聋的响声击得解琳的意志濒临破碎 分卷阅读56 ,她惊恐地扫向大门固定在墙面上的两角,似乎快要倒下来了。 这扇铁门是当年解琳的爷爷亲手安上的,如今要由解国兵砸倒么?解琳因为恐惧、不甘、委屈和惋惜,鼻头发酸,迎着割人眼的日光流下眼泪来,心里发虚到快难以支撑自己站起来。 她以一人瘦弱之躯,要如何、拿什么样的勇气去面对这样蛮横、泯灭人性的一幕呢?她无声地任凭烫脸的泪珠滑落,流过削瘦的脸侧还没至下颚,它便被烘干了。 解琳想,为了这栋房子能卖出的小百万块,若没有铁门挡着,解国兵是不是可以不眨眼睛地拿手里的榔头往她的脑袋上砸去?幻想着头裂血迸的一幕,又想着自己会因此死去,而解国兵将在惊慌失措中入狱,想着他那张脸上会浮出无限悲悔,解琳扯开嘴角发笑了。 她居然在心中喊:“来吧!将我杀死!我等不及要看你那可笑的样子!” 忽而一遛猛风卷来凉意,吹尽了周身的灼热,日头未盖,解琳却感到从扬起的发丝开始,浑身上下飘散开令人舒适的温度。 侧目看去,解琳滞住了呼吸,惊讶而温热的目光僵直地钉在身侧之人的脸上。 “啊!” 叶楚瞪着愠怒而惊悚的黑眸,一只惨白有力的手从铁门中间伸出去,以迅雷之势一把掐住了解国兵,见着他的手臂看似没有收紧,解国兵的脸色却迅速变成了猪肝一般的血红色。 众人都被这乍然现身的男人吓呆住了,还是命悬一线的解国兵率先反应过来拿手拨拉不开后,抬起手里的榔头就砸,他也丝毫未动。 解琳心被猛揪痛了,扯起万般的情绪,她含泪看着叶楚露在烈日下的皮肤被灼烧、升起白气,每一缕日光都化作是刀剑刺着他,他看似刀枪不入、冷面上只有坚定的愤怒,可解琳看得见他因为实实在在的疼痛而捏紧的拳头。 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神情,更不要他受到伤害,眼泪如此决了堤。 解国兵那边四人骂骂咧咧,都来拉扯开叶楚,可叶楚像是钢筋铁骨不为所动,觉得苗头不对,胖男人赶忙求饶道:“谁料到冒出这么个人,小兄弟!放手吧!别弄出人命啊!” 叶楚咬牙开口,一字字威胁道:“不许再来!” 他一松手,解琳冲上去拿身体护住他,一面后退要带他进屋子,他却不肯,硬要看到滚落在地一阵猛咳的解国兵连滚带爬被几人拉走,身影远了后才转头进去。 解琳重重把门关严实,连条缝都不能留,回头看叶楚的身体又变成透明的,虚虚实实、摇摇晃晃,像八音盒上发光的水晶球投照的光影。 “叶楚!你要不要紧?” 叶楚嘴角挂笑,他不会发汗,否则他的脸上身上早会因疼痛而被汗水浸湿、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 他摇头,又温温软软,噙着好看的笑,仿佛刚刚会袭击人的“恶鬼”不曾存在。 是说“对不起”还是说“谢谢你”?解琳犹豫着张口闭口,叶楚忽倾倒下他半透明的身体靠过来,似微风,他揽住解琳的双肩,她像被柔纱披肩包裹住。 “我只要你抱抱我。” 他把脑袋搁在解琳肩头,轻似羽毛,毫无重量,解琳的心却被震得颤抖,心口越是滚烫地吓人,脚尖和指尖就越发冰凉,两种温度、无数种情感在解琳一方身体里交织乱窜,她一阵热一阵冷,一寸笑意一寸热泪,晕晕乎乎地又好像清明得很,她抬手紧紧拥住他,贴着他凉凉的身体和火热的心,感激他又怪罪他,一面认为他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救赎、一面又恨他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折磨,他的存在亦是宽慰和指引、又是考验和戏弄。 第23章 因为解国兵的事情,解琳不得已意识到自己内心萌发的感情,她望向叶楚的眼神再无法很好地隐藏住那份她自认不该有、不能有的爱。 不久后便是中秋了。解琳在奶奶去世后几乎没有过过中秋,叶楚自然是不肯错过这样的热闹,太阳还未彻底西沉,他便催着解琳散步去菜场买菜。 西边的红日还恋恋不舍地洒下最后的金光,东边一轮白白的圆月便着急从薄云后探出面孔,嚷嚷着要交接班。 叶楚一如既,这让多日来胸口总被羽毛搔弄着似的解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的视线飘来转去,蜻蜓点水般地点在叶楚的侧脸、下颚、鼻尖,最后痴痴地看着他纤密的睫毛发呆。 “天气那么好,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叶楚说这话时,早发现解琳投来的视线很久了,他的语调依旧平和而柔软。 解琳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可听说问已逝之人过去的事乃是大忌,解琳耐不住好奇却不知如何开口。暗暗思索着,日头彻底落下不见了,月又像变了个色的、烧着青白色火焰的太阳,明亮得刺眼。 恐怕是因为今夜的风温度适宜——风刚好撩起河边的柳树,柳条拂过河面又惊动了河下一只鱼,鱼快速掠过的尾掀起涟漪,而这一幕又被父母牵着手路过的一个小女孩望见,她惊喜地指着河面,像在炫耀什么 分卷阅读57 了不得的宝藏似地冲母亲喊道:“妈妈!河里有鱼!” 因为这些,又因为这样灼灼的月,解琳心中一片通明。她忽然想,要是身边这个人真的就这样和自己共赴此生该有多好?她最渴望的不过是这样平静的日子。 回到家,开火做饭。又因为拿鸡蛋和青椒炒还是和韭菜一起炒这样无聊的问题小小争论一番。最后叶楚说:“青椒单能成菜,韭菜也能成菜,加不加鸡蛋又有什么所谓?” 所以桌上莫名有一份煸炒的青椒,一份清炒的韭菜,还有份蒸鸡蛋。 吃饭的时候,解琳拿出啤酒想添些节日气氛,同叶楚小酌几罐、把酒谈天,可叶楚并不给面子,拿喝不惯搪塞过去。而解琳又因为“饭菜”实在可口,一个人也喝了不少,坐着感觉没什么事,一站起来头晕乎乎了。 叶楚无奈,半扶着她到床上躺着,解琳身子挨到的地方很快被她捂热,身下的床单就像蒸笼里铺着的那张白布似的——热!今天比昨天、比前些日子都要热。可即便如此,解琳还把脸埋在臂弯里,顺手抽来薄被盖住了脑袋。 蒸笼合上了盖,解琳脸上很快腾满了汗。叶楚的声音被暑气晕得朦胧不清,耳畔,“要不要紧?”他问。 解琳用力摇摇头,平日里这几罐啤酒她还不至于醉的,可今天的酒量似乎不太行,她苦苦咽下从嗓子眼冒出来的情绪,茫茫中一伸手,恰好抓住了叶楚撑在一边的,救命般冰冰凉的手。 解琳把鼻子从被子里探出来,凉丝丝的空气钻进脑子里让她清醒了一分,但很快又晕过去了——叶楚撩开被角,看见解琳粘着发丝的脸上两只水汪汪清潭似的眼,粼粼而动,而他也不说话,静静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她半睁开的眼睛又张大了些。 叶楚忽然拍手,“对了!我们玩你喜欢的那个!” 他打开柜子最下一层抽屉,从里头拿出了早过时的游戏机。前几天被他偶然翻出来,解琳一时兴起教他玩了两把里头剩下的几款小游戏,一款年代感十足的格斗小游戏深得他欢心。解琳也在和叶楚对战时,难得感受到了碾压对手的那份胜利的喜悦。 见那天玩得实在开心,叶楚不知道这游戏叫什么,索性称它为“你喜欢玩的那个”。 解琳起身时的脑仁像盒里的骰子似的,晃了晃,她头疼地拿手稳住了掷骰子的那只胳膊——她的脖子,几秒钟后眼前叶楚捧着红白机的笑颜才清晰起来。 “明明是你喜欢的。”她道。 连上电视机又是好一番操作,解琳其实对这些游戏根本不大有兴趣,她十几年来从没玩过,要不是有叶楚在……她又不禁带笑看向他,老式电视机方块形状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目光随之闪动着,竟透出孩童般的纯真,又像是坐在期待了好几年才上映的电影前,影院里的灯光暗下的那一瞬的眼神,期待又认真,双眼变成了录放机的灯光,要记录下每一个精彩的瞬间——叶楚也似乎在努力把这些全部深深刻入脑海里。 解琳递过去一只手柄递给他,自己挪了半个屁股,再一坐下,胳膊就紧紧贴住他的衣袖了。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玩,我几乎从来没玩过。”解琳等游戏打开时,对叶楚说道。 “为什么?这些不是你买的吗?” 接着他的话,解琳摇头道:“小时候我很野的,天天就在外面跑,我连坐下来打盘游戏的耐心都不会有。” 她顿一下,童年调档打开映出在脑海里,每每回想小时候的事情,第一幕出现的永远是某个夏日,她穿着一条嫩黄色有蕾丝花边的小裙子蹲在屋后那条河边看蜗牛。找到一只也不抓,就拿手指去触蜗牛头上软嫩嫩的角,有时候它们长长探出来,有时候一长一短,轻碰一下便快速缩回去,得寸进尺再用点力戳过去,蜗牛便一整个躲进它那明明脆得一捏就碎的壳里——解琳曾经看到过有男孩子拿脚去踩、拿手去捏碎它们,然而这总让解琳觉得恶心,翻上来的不快化作热流冲进心脏又生生扯出丝丝疼痛来,解琳总是温柔又心软。所以解琳只好奇拿起那些个任人宰割的蜗牛壳,看看又放回去,等一会它们又会试探般地探出头来,解琳就趁机再去逗弄它们,如此往复、乐此不疲。解琳想过,是不是因为那些被踩死的蜗牛都没办法把情报告诉同伴、传答后代了,所以在解琳手上“逃出生天”的蜗牛们才会还认为它们的壳坚硬无比,自以为地躲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静了半天,屏幕上跳动的小人穿着红艳艳、黄灿灿的衣服跳出来,被像素格模糊了身体曲线,它们却毫不在意,它们永远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靡全球的梦里,十几二十年再没醒来过,所以它们不在乎,被小格子框住的世界里,它们很自由。解琳穿着件暗红色的T恤,胸前的印花斑驳不清,消瘦的身子也被筐在其中了。 “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大哥哥送我的。” 解琳才回答叶楚的问题,叶楚比起游戏,似乎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他接着问:“那个大哥哥人呢?” 解琳答:“搬走了,临搬走前送我的,我还不知道,拉着他说以后你来我家陪我打游戏, 分卷阅读58 他还答应了。” “真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叶楚给出评价,解琳却哼地笑了,“温柔?明知道再也不会见了还答应陪我玩游戏,也是另一种残忍吧。” 说完,解琳迟迟停在选人物的界面,想想大家都是这样,于是她又道:“从来都是这样,我喜欢的人都会离我而去。” 叶楚忽然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了,他也没侧头看向解琳,眼中暗暗的不知望向哪里,可很快他又抬眼,像打开了的珍珠贝从里头乍现出璀璨又柔和的珠光来。 “那你就多去喜欢别人,喜欢所有人,大街上、小巷子里、菜市场里头路过的每位摊主,你都去喜欢,喜欢的人满街都是了,总不会所有人都不见的。” 他的话让解琳愣了好久,转而她笑起来,边摇头边往叶楚肩头靠,“你可真是个鬼才!” 叶楚抬着嘴角笑笑,他却是认真的。玩过几盘,叶楚着实聪慧,有一局差点翻盘赢了,解琳惊出一身冷汗,像赌桌上赢了钱就拍屁股走人的“无赖”,一麻溜地起身踏出房间,转了两转不想回去,索性搬了张小椅子往院前廊下一坐,美名中秋赏月。 叶楚也跟着坐过来。夜空中没有能与月光争辉的存在,看不见半颗星点的幕布前,永远的花旦——一轮明月婉婉转转、咿咿呀呀地唱着她的独角戏。人们总是听也听不腻、看也看不烦,把它捧在一线几千年了。 今夜的圆月亮得就似一张被无数盏强光灯直打上去的银盘,什么嫦娥玉兔、桂树繁花统统看不见,望一会眼睛还有些痛了。而此时耳畔忽然钻进来几声“沙沙”响。 解琳扭头一看,叶楚拿出了只铅笔在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早有年岁的中学草稿本上描画着人的轮廓。解琳忍着又等了一会,人影渐渐显出来,她终于坐不住拿巴掌“啪”地拍上了那幅画。“你在画我?” 叶楚挑眉道:“谁说我在画你?我在画嫦娥仙子呢!” 解琳真又探头过去一看,眉眼都出来了,“胡说!你就是在画我。” 这次叶楚不反驳了,解琳红了脸,胡乱打他道:“不许画我!”见他不停笔,解琳转而拿手掌捂住了脸。 “没用啦!我都记下了,你的样子全在脑袋里。” 解琳脸颊上那片火迅速燃到了耳朵根,叶楚伸手来拉开她的手,一面宽慰道:“你又不是丑八怪,画画怎么了?你让我画,就当是送我的礼物了。” 怎么就算礼物了?解琳不明白却听话地收了手,又觉得自己太被动,于是反问道:“那你呢?你也要有礼物给我呀。” 叶楚轻笑了,转动手腕拿铅笔屁股往空中一指,“喏!看见天上那月亮了么?那是我唯一的珍宝,送给你了!” 解琳“切”一声,“什么礼物!还做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 说着,二人开怀大笑了,叶楚不停笔,努力勾勾画画,看不出多认真,笔下的人倒越发成型了。 解琳细着眼睛来来回回审视了叶楚几圈,“你不是说过,你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吗?瞧你画得还可以呀?” 叶楚翘着腿把本子搁在膝头,轻巧地在眼睛处稍加几笔,神韵便从格子本里飞出来,一下子穿破次元,像是要活了。 风撩起他的发丝吻过他的额头,她又羡慕风了,那里也是解琳很想吻吻看的地方。 “谁说鬼不能说鬼话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却让解琳浑身一凉,又坠进酸酸涩涩的心情里。 叶楚把话题又拉回来,笔尖微顿,将目光远远投到月亮上,黑曜石似的还闪光的眸子不甘地要与月争风头。 “我是说真的,月亮是我的宝物,从前我很想念家人的时候,就喜欢看看月亮,总说无论身在何处,所见的月亮都是同一轮,我看着它,月亮就变成了只通道似的,可以把我和思念之人连接到一块。” 终于等到他提起以前的事情,解琳赶紧问道:“是吗?你以前是……是做什么的?要跟家人分开吗?” 他又低头画起画来,好像有个五六秒,解琳的话头飘忽忽地被风带着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了,回程才又被他咬住。“我从前教过一阵子书,在一所小学校里。” “教书?你是老师?” 一个意外又好像说得通的答案,叶楚的气质很适合老师,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总喜欢读些小孩子看的书吗? “真没想到,你教什么?”话题似乎变成了普通的职业探讨。 “什么都教,那所学校是间民办的普通小学校,学生多、教师少,所以能教的都教。”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目光里的柔牵拉起唇畔的笑意,解琳接话道:“看你的样子,你很喜欢小孩子了?” “喜欢呀!”他回答得飞快,“和一群活泼的小孩子在一起,他们的欢声笑语能将愁云都吹散,我喜欢和他们呆在一块,我也想、也想过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几个孩子,教他们识文断字、教他们算数,这谁都想过。”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他的话却化作了条条荆棘从脚心钻入攀升而上,一路剐肉剌 分卷阅读59 血缠绕上解琳的心脏,疼得她指尖发麻。 身边的人开始飞快地让笔尖在纸张上跳一曲欢快热情的恰恰——他在画解琳披散的发。边画着他开口问道:“解琳,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什么都可以,从前想做没能做的,未来要做还没去做的。” 解琳不自觉红了鼻子,眼眶又被泪水腌疼了。“想做什么?我没想过。从前我只想努力让奶奶享清福,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就忘记我要做什么了,我没什么要做的。” 她瞥一眼叶楚,发泄似地又说道:“我一直在想,我本就不该存在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毫无意义,像一颗小小的尘埃一样,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肯定也都是没有意义的。” “凭我……又能做什么呢?”说着,解琳的视线已被泪水模糊地歪七扭八,镜花水月般的现实团在她眼中随着她一低头化作一粒泪砸落在脚尖,“啪嗒”一下碎裂了。 此时叶楚手握的笔尖又移到人像的眼睛上,勾勒光晕、挑出纤而密的睫毛,它又在舞着缠绵婀娜的伦巴。 “尘埃有什么不好吗?”叶楚的声音有了起伏,就像挑灯的船只悠荡在江南水乡的河道里。“在浩瀚的宇宙中我们本来就是尘埃,可即便是尘埃,也可以随风飘舞,可以沐浴阳光,在光束中显出身影,意义?活着就是意义。” 他满怀爱意地将笔尖用力停在了人像眼睛和颧骨中间那窄小的区域——解琳在那儿生了一颗漂亮的痣,不算有风韵,更没别的说法,可叶楚就是觉得好看。 “你知道吗解琳,活着本身就是足够幸运的事,别再说什么该不该存在这种话了,你已经被生下来,拥有了活的力量,就去面对一切吧,无论是这个世界的瑰丽多姿,还是肮脏丑恶,去享受、去抗争……这已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啊……” 本想任性地宣泄不满,可解琳被叶楚的一番话堵住了。感激、依赖、同情,几百几千中感情把心口挤得胀胀的、快要爆炸了。 浮浮沉沉的冰冷河水里,叶楚撑船打灯驶过来,他伸手把她拽起来、拖进来,她渴望在他怀里停歇一阵、得以喘息。 解琳脑子一热,不愿再嫉妒风了。泪珠顺着脸上的凹凸滑到唇上、渗进到嘴里的泪又苦又咸,她却将被泪水润湿的嘴唇送过去、吻上了叶楚的嘴角,她也让他尝尝泪水的滋味,叶楚却觉得这是甜的。移过去半寸,两颗灵魂贴在一块了,叶楚手里的六角铅笔清脆地落地滚出老远,他还没来得及画她的嘴巴。 叶楚的唇冰凉且柔软,吻着很舒服,解琳有些沉迷,叶楚拉了拉她的袖口,自己却没有主动离开。待解琳依依不舍地松开他,他又摆出一副被占了便宜的神色,诧然开口:“你,竟然撩拨我?” 解琳是没什么经验的,面色滴血,居然霸道回应:“不可以么!”倒把叶楚震吓得不敢说话,他愣愣扭过头,沉默了好一会,解琳再忍不住要开口询问他时,他忽然起身了。 “干什么去?” 解琳的目光紧紧追着他,见他走下阶梯,捡起了刚刚滚落下又被地缝间的杂草给拦下的铅笔,捡了后坐了回来。他惨白的脸上浮不出红晕、更没有心跳可以听,唯一可见的目光又被他有意无意遮挡,他就像被路边不容易接近的小野猫舔了一口似的,有些受宠若惊,可也就那么回事了,他并不回应解琳的吻。 沉默再次散开,月亮的“咿咿呀呀”又飘过来荡过去。解琳觉得它吵,将要生气,他又把话题强行扯回去。“解琳,你认真想想,你真没有什么想做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解琳微怒,脸更红几分,这次是被怒火烤红了。 他的笔尖定了好一会才止住颤抖,唰又画起来。“我陪你去做呀,不是说好我们要一块好好过日子吗。” 这话像一根线生生拉扯回了解琳将要抬起的脚跟,她坐回去,屁股又被粘着般动不了了。她垂头想了一刻,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孙思远,不甘的热流涌上了脑袋。 “可我想做的事,现在也做不了。” “你说说,说说。” 他嘴上一再催促,目光还在纸上,解琳倒恨起纸上的她自己了,叶楚果真把她的样子记在了脑海里,一下子都没抬眼看她。 解琳撅撅嘴,红鼻子镶在嘴上那俊俏的小山峰上,像初升的红日,她极少有这样的娇态,泪未干透的眼睛更惹人怜爱了。 “我想、想去念书,去上学。” 麻木了太久太久,离开了孙思远她才重直视起心里的那份遗憾。她看看叶楚,他笑了。他温柔的笑一下子打开了门闸,解琳的脑袋清晰了,里头点点地方传来揪痛。她忽然想起什么,欢快地拍了下手道: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吃车站前那家面包店的面包。” 叶楚应声说道:“噢!就那家亮闪闪的、隔了几十米都能闻见香气的……” “是呀!就是那家,才开了没几年,我可喜欢吃他们家的面包了,特别是有葡萄干在里面的那种,奶香味十足,我真的好喜欢,可是他们家的面包很贵的,我很偶尔才能吃 分卷阅读60 一次,于是我就想啊……” 叶楚轻柔地“嗯?”了一声,直把强硬的月光抢断了。解琳笑得越发娇俏,说起这个她还不好意思了。“我就在想我要自己开一家面包店,我做我自己喜欢的面包,我想吃多少吃多少。”说完,她咬起下唇呼哧笑了。 定格下的笑容滚烫地烙在叶楚心口,他从未怪罪过命运的捉弄、上天的不公,现在这一刻,他更对命运之神由衷感谢。果然没错,生的意义那么厚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个已死之人才能坐在这里再次沐浴月光、才能看到这般惹眼的笑——解琳手臂上的黑色斑点悄无声息地变淡了。 “好呀,去做吧。” 叶楚哗一下将膝头的画翻过去,引得解琳好奇不已。她说道:“哪有这么容易?考大学、开面包店,都太难啦。” “可是你想做就一定可以,你还那么年轻……不,你还拥有这样有力的生命,想做什么都可以。” 叶楚一把握住了解琳伸过来要拿本子去看的手,解琳翻转过手心也回握住他,“你陪我?” 二人的手更紧了紧,叶楚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松开解琳的手转而将那幅画放上她手掌。 解琳的脸上堆起笑,腮上“红霞”要把夜空逆转回落日时分了。 “画得还挺好……” 她道,话里的音节随光翩然远去。解琳撑起下巴,认真地盯着画上那个笑得甜美而陌生的女孩,陷入了奇妙的思绪。 第24章 从和解琳分手后,孙思远的日常当中处处都显得空唠唠。他本不太爱出门,倒偶尔和酒肉朋友厮混,可如今也形单影只了,一个人他更不愿意出去玩——喝多了、玩疯了也没人照顾。 厨房冷了许久,开始不过积层灰,发展到今天,他试着做饭而飞溅得到处都是的油点子、倒了的酱油瓶晕开的大片污渍被一块黑黑黄黄的抹布胡乱挡在墙角,再加上水池子里汪着的脏盘子、发霉的木筷子,台子上堆着的近好几天的外卖盒,泥石流般将原本狭小却井然有序的厨房铺天盖地掩埋了。 俞梦琪说要来家里前,他也想过收拾一下,可怔愣地站在门口,挪一步就像是要牵连下一波洪流似的,他可下不去手,于是他关了厨房的拉门,又往门缝处麻木地喷了半瓶子花露水,用来掩盖气味。 依旧好吃好玩地贡着,茅草屋又要迎接女神驾临了。孙思远从前都是很紧张的,今天他原本也紧张,两只手臂就像是有筋紧紧连着拉着头皮,背脊发麻,脑袋从左到右开了个孔似地丝丝窜风,热血都往该冲动的地方去了。 直到,他没注意到自己忘了清理床头柜前落了一圈的烟头,还有它们本来的栖息之所,那包红色外壳的空烟盒——他最近烟瘾越发不可收拾了。他急匆匆刚要上前去收拾,以免脏了女神的眼,俞梦琪却毫不在意地拿高跟鞋发亮的尖头把红盒子连同许多烟头都踢进了床下的缝隙里。 这让孙思远一下子愣住,转而凉意窜了全身。 再美的女人又怎样呢?孙思远再不能尽兴。当俞梦琪一头柔软的发搔在他脖颈儿和后背时,他觉得不快,烦乱的思绪渐渐理清了一个他从没有意识到过的想法:原来这档子事也是需要感情把两个人连在一块的,不然迟早会厌倦,再美、再有诱惑力,也是会厌倦的。 朦朦胧胧之中醒来,俞梦琪裹走了他的被子,她将自己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圈,精致的侧脸被床头的灯光细细勾勒,发丝横乱、半梦半醒,好像孙思远刚刚是侵犯了一位纯情玉女——她明明不是!孙思远在心里怒喊,就像是在法官面前为自己陈情一般,恼怒着大吼,把脑仁都震痛了。 桌面上的钟咔嗒咔嗒走着,时针直逼近那个丰满的“3”字。孙思远斜在床头一角,手机亮成一个小方块,映在他的眼睛里,从黑漆漆的瞳孔当中又浮现一名浅笑的女孩:照片上的解琳剪着短发,穿着最不起眼的T恤和牛仔裤,脚踩的那双休闲鞋是她在上高中的时候就穿着了。 那时候十分难得去旅游,二人也不过是去城市周边的古迹公园里头晃晃。他还记得他拉扯了她好久,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在这座石雕前让他拍了这张照:头微微低着,眼神飘忽在镜头的左侧,双手极不自然地扭在身后,双脚跨开站着,瘦长的腿连着线条硬朗的胯骨——她现在好像更瘦了。孙思远努力想想近来的解琳,想不太清楚,尽力回忆起的她和照片中的模样重合,可他莫名认为现在的解琳更瘦得难看了。他想带她吃些东西长长肉——可她想吃什么呢? 俞梦琪瞥过视线来有一会了,她装作才刚刚醒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身体对过孙思远,吓得他赶忙关上手机,“啪嗒”一声。 俞梦琪起身,把生着尖下巴的脸往孙思远肩上一搁。孙思远扯扯笑抬手将脑门上粘着的发丝往后拨,这一下猛地碰到了他额头的伤口,他的心一揪。俞梦琪半吊着眼睛看过去——哟嚯!一个紫红的大包!她倒是好奇这是怎么弄的,可问出口还要吊一口气,太麻烦了,好在孙思远自己解释了:“我,我自己跌的。” 分卷阅读61 俞梦琪拿鼻子哼哼笑了两下,闭眼又摇摇头,并不打算深问、更懒得去关心。她习惯孙思远一个劲地贴上来,要从她这使的力气还用不到孙思远身上。孙思远对此却越发不满:他不是个畜生、不是工具,他为自己辩白,他掏心掏肺对待、刚刚还与他行鱼水之欢的女人,连句关心的话也不说吗? “梦琪。” 他唤她一声,身边的女人从头发丝到漂亮的小脸到和柔嫩的肩连着的那种雪白雪白的胳膊,都忽然诡异地不清晰起来,摸上去的触感他突然忘了,只看上去,就和人偶一样,不会说话不会动,冰凉凉、木楞楞的,要他自己去把头掰过来她才能直视自己。 好在,她动了。美目凄凄地“嗯?”了一声,让他一下子原谅了她。 他堆上笑,又“呵呵”笑两声,两侧床头的小灯,橘黄色的,和两撇烛火似的,而孙思远和俞梦琪正坐在腐朽的棺材里。 “梦琪,你爱不爱我?你喜不喜欢我?” 孙思远掩藏了语气底下的焦急,故作风轻云淡地问。他也在猜想,俞梦琪就算不那么喜欢也肯定是有点好感的,只要有那一点点好感,她这样的姑娘就会抱着他的胳膊,甜腻腻地撒娇说:“当然啦!”他最喜欢她撒娇的模样,真真假假都不在乎了。 可俞梦琪倏然嗤笑,惊地他浑身凉麻麻。 “你和我谈感情?你连初恋女友都能轻易甩掉,还要什么感情?都是成年人,玩归玩,认真了就没意思了。” 她的这番台词分明是孙思远第一次听到,他却觉得煞是熟悉,就好像俞梦琪早已排练过成百上千次了,就等他亲自打板,好让她一口气把台词念完——她好杀青了。 俞梦琪离开后,孙思远不恼怒也不恍惚,竟分外清醒。 四点多了,清晨的曙光也要降临了吧?他早早拉开了窗帘等着,等了一会,眼前的“画框”里仍旧漆黑一片,他不想等了,打开电脑翻出了他高中时代的那篇小说,他再没写出这样真挚的好作品来,他以为自己是江郎才尽了,可他细细看过每个字、每句话,他哪里是写不出来这样的句子了?也不是写不出来这样好的故事,只是他没了情感了。 他在这部短短数万字的小说里倾注的满满都是他曾经对解琳的那份炽热而羞怯的喜欢,他随着笔下的主人公或笑或哭,直到东方翻上鱼肚白,他这条快渴死的鱼也急切想回到江河里去了。 黎明的光终于照亮了房间,孙思远去到洗手间洗漱,却看到本和他的放置一处的,解琳的红色牙刷被俞梦琪丢进了垃圾桶里。他怔怔地看了很久,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新的拆开,还是她喜欢用的这款红色软毛的,按照她的习惯拿热水烫过一遍,放进了那只空洞洞的杯子里。好像她还会回来的。 解琳学着叶楚看书。她从奶奶的书架上挑了一本蓝皮软册、颇有些年头了的小说来看,原先两三页她还定得下心看看,可随着时间推移,那本子上的字就逐渐模模糊糊、支离破碎起来,像摆着跳着的小人手拉手连成一段不成形的舞蹈似的,调过来看过去,有些段落要看上好几遍才能理解意思,解琳逐渐头昏了,眼皮子耷拉下来,她半捏着书角歪在床边睡去了。 床角的叶楚抬眸看她一眼,静静发笑,刚读了一半的长句子止到一个逗号,他也懒得顾虑,没有读下去的心思,光盯着解琳的睡颜看。叶楚原先觉得解琳像一株路边难叫上名字的野花,可见过她这样清丽面孔的人才会知道,她是一株菡萏。 时间静悄悄流过,叶楚觉得她是不会再醒了,走过去要扶她安睡,可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本静悄悄的房间里,空气都被震得波动好一下,自然也把半睡半醒的解琳震得惊醒。 “呀!” 她轻叫,抬眼看见正略略蹙眉的叶楚,倒放下了一颗心,嘴上却说:“你靠我那么近干嘛?想吓我?” 叶楚耸耸肩,瞄了眼手机屏幕,它刚好暗下去,解琳伸手抓起来查看。 “哎?这个是……?” 空荡荡的聊天背景当中只有对面发过来的两句话:“你好。”、“可以聊聊吗?” 解琳先扫过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才看到名字的备注是:陆承。有点印象的名字,但记不大起来了。解琳抬头想问问叶楚,可不知他是捡了哪一秒钟的空隙,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解琳抬起手指回道:“你是谁?” 对面发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怪怪的、凉飕飕的,几秒钟后,解琳猛然想起来,此人正是当时在小树林里救了她的年轻警官呀!她于是赶紧多了两分谨慎、三分敬意,先对他道了谢。 不久,话题逐渐聊开,对面忽像变了个人,他的文字之间语气轻快活泼,话又多还喜欢发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包,有一下没一下把解琳逗笑。 他问解琳的头像是什么、太近了看不清,解琳回答是院子里开的一朵花,叶楚把它们照顾得很好,解琳比起它紫红色的花瓣更喜欢它嫩黄的花蕊,于是只拍了它的花蕊。 “当做头像的确很奇怪哈”,她也不甚在乎 分卷阅读62 。 陆承则说他头像里的那只狗是他警校时期学校里的一只幼年德牧,现在已经四岁了,长到七十多斤,解琳还是第一次知道狗能长那么大。 他又话痨似地说起近来一些琐碎的工作。说有一次,有名老大爷报警声称老伴儿不见了,他们以为是走失案件便出警赶过去,到那后,老头一人在家,只说老伴儿不见了、不见了,民警耐着性子问过去,老头才实说是被自己气跑了,原来是这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妇吵架呢,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了,还在闹家暴、闹分居。他也有老伴儿的电话号码,就是拉不下脸子主动打过去,又怕老太太真丢了,急着报警。后来是陆承打过去的,电话一下就通了,老太太根本就在小区花园里坐着、没走远,倒也是个倔脾气,不肯回家去,最后是警方协调逼着老头低头认了错,事情才解决。 解琳盯着屏幕的眼睛微微发酸,嘴角扬着笑容,平常的事情被他的话一说出来,添了好几分趣味。解琳发过去一个大笑的表情,听他说完警犬、说完闹分居的老夫妻,解琳心里莫名流出一股子温热的情绪。 “风风火火的两个人风风火火过了一辈子,”他说道:“真好,羡慕。” 他这句话忽然点醒了解琳,原来这股子温热的情绪叫做“羡慕”。她于是简单地回应道:“我也是。” 发过去,她又愣住了,解琳觉得隔着聊天界面的那个人十分真实,像是真正活着的人,他所在的世界和那个世界里发成的许多事,都离自己很遥远,而自己又很向往。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那个晚上的陆承,他有着在黑漆漆的夜晚都能乍现光芒的有力而坚定的大眼睛,他直面着人也同现在隔着网络一样话多。正当解琳这么想着时,对面有好几分钟没言语了,解琳并不觉得太意外,毕竟自己总这样寡言少语,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趣吧。 也就这样了,她反盖下手机,几乎同时,“哺!”一声,他又发来:“请问,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奇怪的气氛沿着错综烦乱的网攀过来,直从屏幕里渗出,让解琳疑惑了一下。她诚实地发去一个“?” 他又有近一分钟没有回复,解琳像是看见了对面他窘迫的样子。 他道:“有点事情想拜托你,不知道你能否、卖我这个辛辛苦苦在深夜密林中营救过你的小警察一个薄面。” 这话似在开玩笑,又充斥着他一点点的小威胁,“我还开了近一个小时车送你回家呢。”连着发过来一张闪着波光大眼睛的猫。 “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同志也要如此斤斤计较么?” 解琳回过去,他却只笑。解琳在与他说这句玩笑话时就有了决断,总归陆承搭救过她,且又不会真对她做什么,他是令人安心的。于是解琳答应了:周末约在市中心的某商场前见。 解琳合上手机抬头,这才听见外头厅里“咯吱——咯吱——”摇椅的晃动声。吵得很。 第25章 周六那天,解琳难得定闹钟起了个“早”,说早也到了上午九、十点了。解琳以为田螺先生会给自己准备早饭,谁知道他就扔过来半袋今天过期的面包,让解琳草草解决。 解琳只好先去洗漱一番,又想到是和陆承的见面,翻翻衣橱,没有像样的衣服可穿,为此苦恼。 最后她翻到一件高中时奶奶带她出去买的一条牛仔蓝连衣长裙,早过时地不成样子了。解琳皱着眉头穿起来,刚上高中那会子买的衣服她如今穿着竟更嫌大了,干巴巴枯瘦的身子晃荡在宽大通直的连衣裙当中,又沉闷、又古板,而且可笑,走上两步,嗖嗖的风肆意在她腿间穿梭,好几年来她只穿裤子,一下着实很不习惯,她于是又一头扎回衣柜当中,满头大汗地寻找能配起的丝袜,又只有一条满是古旧气味的黑色保暖袜。 看着解琳真要将那腻乎乎的袜子往脚上套,叶楚终于看不过去,过来一手按住了她。“慢着,你真要这么出去?这可是大夏天。” “我不想露出腿来。” “露着吧。” 叶楚苦涩地笑,从她手里夺走那只长袜扔了,抬步走近衣柜,纤长白皙的指尖掠过一件白色T恤,回头看看解琳正穿着的衬在里头的黑色长袖,摇摇头,将夹缝中的白色长袖扯出来。 白色比起黑色可以让本来就有些沉闷的裙子一下亮许多,解琳听他的换上后,果然满意多了。 这时候叶楚从隔壁杂物房里又拿了条牛皮编织的宽皮带来给解琳往腰间一围,腰身一下子显出来,通直古板的裙子配上皮带前端的铜金色方型扣竟忽然变得复古优雅。 解琳被他小小这样一改造,还真勉强像个样子了。她眸光不可思议地闪烁出光彩,道:“厉害了,想不到你还懂得打扮。” 叶楚揉揉眉心,无奈地说道:“哪里是我懂?是你太没常识。” 穿上裙子的解琳也俏皮起来,她冲叶楚吐了下舌头,原地碎步转过一圈,像是在炫耀,叶楚看着她笑。 解琳拍下手,突然想起什么,回身从衣柜里“ 分卷阅读63 啪”地拿出了前阵子买的那条迷你裙, “我把它忘了!要不,我穿这个试试?” 叶楚敛笑,眉毛轻轻一挑,右眼微眯,“得意忘形了?那个,你今天不许穿。” “为什么今天不许穿?我好不容易有个约会,不出门穿,难道独自穿给你看?”解琳来了兴致又打趣他。 叶楚果然瞪她一眼,转身飘走,撂下一句:“我才不乐意看哟!” 老头子似的语气,逗得解琳哈哈大笑。 九月入秋了,南方的天气还并不见凉,正午的太阳借夏日残留的威风劲,烤得人发焦。 解琳好像已经忘记了外头的风是这般蒸脸了,头顶一路连到尽头的树叶绿得沉闷,可从叶间透下的光斑又可爱得惹人怜。 就和大街上的人们一样,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本是让人心烦的,但若你一眼看见了背着书包、大热天还套着件长袖外套的学生急匆匆地跑过马路,可能是要回家里头吃午饭的,又或者是刚逛完商场的年轻女人出门撑起一把精致的小阳伞,而她路过你时身上淡淡的搅入了闷热空气的香水味、她耳朵上戴的一只小花耳环吸引了你,又或者是西装革履背着公文包还在外头跑业务的男士使你惊叹了……看到这些,你又会觉得他们可爱。 外头的温度,滚烫得吓人,有些让人不安,可它终究是有生命力的,这样的力量总是吸引人的。 解琳站在商场门口,隔着高挂着垂下来的透明磁性门帘,里面刺人的凉气从底下的缝里钻出来,可恶地撩着解琳的脚踝,她越发在意那凉气,就越清晰地感受到从额头流下的汗水一路滑到下巴,痒痒的、难耐。 她怕陆承看不见她,或认不出来她,只好站在大门口比较显眼的位置,不敢走进去,眼巴巴地等。 等不来陆承,身侧倒是撞来一阵凉风,使解琳紧绷的心一瞬舒展了,门帘被掀开,解琳低下头让路,只见那双漂亮到陌生的横着金属方扣的黑色穆勒鞋停在了自己面前,解琳想她鞋上的金属方扣和自己腰间的有点像,可她的很时尚,她突然也想穿穿看这双好看的鞋子。 这时候,美丽的鞋主人开了口:“你是……解琳吗?” 解琳一怔,迅速抬头看过去,眼前的人让她浑身的热都散尽了。俞梦琪看到她笑出来,面颊凹陷下两个甜得腻人的酒窝,这么热的天里,她也浑身香喷喷的,虽然是有点让解琳反感的香气——另一个世界的味道,拿金钱堆砌出来的,大多是解琳未曾见识过的东西,那晃眼的耳环、项链、戒指……她拿戴了好几个戒指的手随意把出了薄汗的脖子那里的头发挥开了。 “这天真热啊,你怎么在这里啊?等人?” 解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以为是坚韧而鄙夷的神色,实则她惊慌而愤怒。 “不关你的事吧?”她很想这么说,可她只是撇过了头。解琳不愿意理她,俞梦琪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可不知为什么她想同解琳多讲两句。 “听说你和孙思远分手了?”俞梦琪的语气里,好像这件事和她没有半分的关系。 “你还用听说?是孙思远亲口告诉你的吧。” 解琳止不住后挪了半步,她比俞梦琪还要高,可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去仰视她,她不愿意仰视她,于是干脆不看她。 她又笑了,轻佻的笑针扎似地让解琳的汗流得像瀑布,解琳不服气,明明她曾经才是孙思远的正牌女友,为何要心中卑怯?自卑感害了她。 俞梦琪道:“你别误会,我和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解琳的眼角不受控制地用力抽搐了一下,“可他为了你的逢场作戏背叛了我的真情实意,真是讽刺。” 闻言,她收起笑容摇摇头,“不是的解琳,不是他背叛了你,而是你自己先背叛了你自己。” “什么?” 解琳皱着眉头瞪眼看她,她也不生气,道:“奉献的确伟大,可不能忘我。” 说着她没有预兆地抬手,拿她贴着华丽丽珠钻的长指甲勾开解琳贴在额前的发,露出她清秀得单薄的脸。 接着,她撑开一把纯黑的阳伞,踏步离开了。 她的话却莫名留在解琳的胸口,萦萦绕动,见她走远后,解琳猛地转身面对过摆了展示品的橱窗照了照自己,把头发理理清爽。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得厉害,解琳拿起来要接听,不远处从地下通道出来的人举着电话正好看到了她,陆承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长裤,简单却挑不出错,一头清爽的短发,缝隙里会透出金色的阳光,就和他的眼眸一般灿烂。 他高高冲解琳挥手,解琳只好应着他小心地抬抬手,算作打招呼。他很快走过来,一下子靠近,第一句话居然也是: “这天真热!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你站在外面等干嘛?里头有空调呀!” 说着他掀开门帘,让解琳先进去,解琳从他胳膊底下走过,才切实再次感受到他个子很高、很结实,他皮肤晒得有点黑,正好是最健康的颜色。 “我 分卷阅读64 怕你望不见我。”解琳解释道,陆承哈哈笑两下, “没事啊,你找个地方坐着,我来找你就好了嘛。” “哦。” 解琳被迎面的凉气吹得通身一激灵,陆承敏锐地看过去,只觉得心中发痒,他微微低头,放小了声音,但实则还是大声地说:“你真可爱。” 引得走过的两位中年女人看着他们侧头发笑。 解琳满面热起来,不禁抱怨他:“你说话真大声。”而且解琳实在摸不清他是有太多心眼还是缺心眼,一上来就说这样的话。 “抱歉抱歉,习惯了。”他大咧咧的样子倒很真实。 二人上到最高层,坐落在了一家西餐厅里,中午人不算多,店里头色调偏暗,棕色的地板、深色沙发,除了远处的一面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就头顶悬了一盏微弱的小灯。灯把高脚红酒杯、白色餐盘、金属餐具的边缘都划上锃锃的光。 这些对解琳来说很新奇,她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吃过的“洋餐”也不过肯德基一类的汉堡薯条,和孙思远在一起的时候倒吃过西餐,不过一个刚刚工作的女孩带着个穷学生,吃顿牛排算不错了。 陆承问她吃什么,她不知如何作答,便道:“和你一样就好。” 又忽然抬头望见服务员皮笑肉不笑的,心中发虚,缓缓把搁在桌上的手臂拿下来,两只手捏紧放到膝盖上。 “你饿了吧?希望他们上菜能快点。” 陆承说着饶有兴趣地盯着解琳就不移开目光了,后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确不礼貌,低垂下目光,抿唇笑笑:暗暗思忖目前为止哪里做得不对、不好,一想全是漏洞。 他于是开口道歉:“对不起啊,我也没什么经验,我是不是让你等生气了?哦,我冷不丁说你可爱什么的,你别想太多啊,我是看你年纪小……哎呀!” 他懊恼地恨不得往桌角撞,解琳发出了一声轻笑将他赶紧拉回来。 “没有,我没生气,也不在乎那些,就是……是我不太习惯这个环境。”她道。 陆承跟着解琳转动眼珠子绕看了店面一圈,也凑头上来说道:“其实我也不习惯,我只是以为你们女孩子会喜欢这种氛围。” 他用笑声缓解了尴尬,解琳紧扣的肩膀松了松。他扯开餐巾大方往腿上一铺,道:“怎么说也就是简简单单一顿饭而已,等吃完了,我们去……”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约我出来?”解琳着急问他。 闻此,他把指向门外的手收回来,正坐了,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 “其实,我是真的有事想请解小姐你帮帮忙。” “解小姐?”解琳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解琳就好。” 陆承点头,在冷气满载的空间里也出了汗,他一面焦急地往餐厅更深处看去,希望快点上餐好打断他的话,把他这份难以启齿的尴尬略往后推一推,但又想总归是要提的,不直面困难不是他的风格。 “其实呢,我是希望解琳你能假扮……嗯……”他的指尖一下一下轻敲在餐盘的侧缘,好像要把那块凿碎了。 解琳听到“假扮”两个字,冒出了些猜想,她试探地对上陆承飘忽的目光,他自顾点了下头,把胸腔里的气屏着,憋红了脸说道:“你能假扮我的女朋友,跟我回去见我爸妈吗?” “啊?” 解琳果断摇头摆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承双手合掌竖在脸前,粗而浓的眉毛把眼眶挤没了,紧挨着他大而深邃的眼睛。 “我知道!我们第一次出来,提这种要求实在很过分,可是……也是我不好,之前怕一天到晚被唠叨,就骗了我父母说我有女朋友,但其实没有……”他的声音说到最后低下去,又升起来,“现在呢,我妈要出国了,非要在离开前见一见我女朋友,你知道我的工作整天忙来转去,而且接触不太到女孩子,我正想办法呢,想着想着,就想起你来了。” 其实这是一条明线,暗线里的小心思藏在陆承心里:他说的也没错,从读书到工作,他所能接触到的适龄女孩是很不多的,可就在两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陆承在树林里救了解琳,半抱着披着他的外套、柔弱、无助甚至失魂落魄的解琳一步一步往小山坡上爬时,莫名的悸动就点点浮动心间了。坐在车里,她哭着、害怕地攥紧他的衣服,又知道解琳是一个人住在那种危险性极高的房子里,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怜爱,解琳每一瞬的目光都揪疼他。那时候起,他就总想起解琳来,想起她又牵挂着,一直把她放在心里一碰就摸得到的位置。 终于,他找着这个借口,当作是个机会勇敢联系了她。 一时无语,看着坐在正对面慌乱堆笑地解琳,陆承却还在想:她果然是个漂亮姑娘,那一晚的月色没有迷惑了他,他的眼睛和心是清明的。他对解琳的感情是泛滥的保护欲么?不!不算吧,他在心里大声否认,她不太会说话,但陆承总能从她垂目的眉间、微乱的发丝、映出红光的脸颊、还有轻轻抠弄着餐巾的指尖,从这些美好的事物里寻出趣味来。 分卷阅读65 “我可以吗?我们才认识啊,会被拆穿的吧?” 解琳捂住脸,摩擦几下,把右手撑在了下巴——她忽然对这件事有了兴趣。她无波的生活当中,终于不是有人恶意砸进石头,而是被柳条搔弄了水面——转出令她快乐的波澜。 “没关系的,我爸妈又不查户口,我帮着你说就好了。” 话音刚落,解琳开开口没说出话,就被端上来的可颂面包、奶油蘑菇浓汤打断了思绪,也许是服务人员的疏忽,叫人看不懂食材的精致前菜紧跟着上来了,解琳和陆承却同时跨过它们去取了面包来啃,“真饿了。”他笑眸明亮。 解琳想起早上叶楚扔给她的那袋过期面包,没吃完可惜了。她咬了一口手里的可颂,被奶香味浸润了身心,是她喜欢的味道。 “这个不情之请,还请你应下,拜托!”他更张大了眼睛,同他总喜欢发的那只卡通猫咪似的,他的眼睛还真有那么大、那么亮。 “那,是什么时候?” “今晚!” “唔!” 解琳惊得一口面包噎在嗓子里下不去也上不来,她看看四面又没茶水,死命咽下去了。慌道:“今天晚上?” 这个陆承今天约她出来就是骗她上了贼船,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吗?她一面想着,陆承包里的手机歌一般响起来,“叮铃咚隆”……他也不回避,直接接起,神色一瞬窘迫: “喂妈?嗯,现在……”陆承瞄一眼解琳,“在一块呢?嗯嗯,也许会去,不过这还要看……”他又瞄过来一眼,“要看人家的工作安排。” 解琳缓缓放下面包,现在说不答应似乎不仁义了。 等陆承简短地挂断电话,他也沉默了一阵子,直到僵持的氛围把解琳挤得瘦瘦长长、再安静地坐不住了,她吐出一口气,算是无奈地答应了他。 陆承很高兴,一瞬开心得忘我,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他是个警察,应该是沉稳的,可陆承从没有这份沉静。 解琳在饭间一面听他侃侃而谈,一面想起了那时候他从山坡上探出头的样子,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安抚受惊的解琳,而是着急生气地对她吼:“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跑到这里!” 如此,也有可爱的地方。 第26章 吃完饭,商场里顶楼有电影院,陆承要带她去看,而解琳已经有日子没看过电影了。 看电影是费钱的娱乐,你要么不看就不看了,可一旦看了、喜欢了,你就要一直看,满目各种类型的片子,你这个月没有合心意的,下个月、下下个月总会有。 解琳很老土,至少她搭不上现代人的眼界和步伐,当她看到陆承利落买了票,直接拿手机就通过机器扫出票据的时候,还是微微惊讶了。 陆承带着她先坐到一旁的桌边等待,他随手把票扔在桌上,又起身跑去买可乐和爆米花,解琳还从来没吃过电影院的爆米花,孙思远说过那太甜了,并不好吃,解琳相信他也认为它不好吃,现在她忽然好奇起来。 陆承落座,她便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那最大一桶的爆米花里挑出一个大而饱满、金黄色的咬进嘴里,很脆呢,还烫口,甜丝丝的、奶香味——解琳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一下爱上了电影院里的爆米花,同时恨起了从前的自己。 “你听过这个片子么?在网上评分还挺高的,就是文艺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陆承问她。解琳摇摇脑袋做不出回答,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差不多了,“希望好看吧,还有五分钟,我们可以进去啦。” 他率先起身,一只胳膊抱着大桶的爆米花,一只手拎起两大杯的可乐,闷头就往检票口冲,解琳半跟过去,他中路猛然才想起票来,回头带着惊色问解琳:“哎呀?我票呢?” 解琳不禁“噗嗤”笑出声,扬出手上两张票,它们刚才被陆承毫不在意地丢在了桌上,陆承虚惊了一脑袋汗,竟为这种情况羞红了脸。 “哈哈!抱歉抱歉,我就是这样,经常忘东西。” “没事,这很正常。” 解琳把票给了工作人员,二人往里头走去。陆承顺着问:“解琳你也常常容易忘东西吗?” 解琳理所当然地点头答道:“有时会吧。” “我啊,小的时候忘书本、忘橡皮、忘书包,长大以后忘钥匙、忘钱包,甚至还忘重要证件!简直可怕,你呢?你忘记过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从见了俞梦琪到现在,一股子情绪就闷闷憋在解琳心中,她沉默一下,最终回答道:“我自己吧。” 陆承愣了愣,很快他嘴角浮起笑意,他猝不及防提起冰可乐往解琳脸上一贴,惊得她跳着躲开,陆承眨眨眼睛说:“这也很正常!” 一个半小时多的电影,昏黄或灰的滤镜在大荧幕上总不跳动,死沉沉地衬着那些大段大段不知所云的台词。一开始解琳感觉到贴着她手臂的陆承那一寸的皮肤越发滚烫,大概是他在气恼自己挑了个不适合约会看的片子,然而又过去一会,他认定了 分卷阅读66 自我的“失败”,并不想再过多纠结,也再难撑住睡意,竟昏昏睡去,荧幕上女主人公的泪水也唤不醒他。 解琳一个连一个往嘴里送爆米花,她跟着美丽的女郎一同流泪,竟比她更加动人——她也没在看电影,她在想她自己。 好在他们一个睡觉,一个想心事,从影厅里出来,大梦初醒似地,外头的光异常刺眼,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刚才的电影,缄默着一起努力吃完那一大桶爆米花。 终于要见底,解琳忍不住打了个饱嗝,陆承笑起来,解琳也看着他脸侧压出睡痕笑起来,相视的笑,虽不比化开满嘴的爆米花味腻人,也是甜甜的,陆承注视了她一会,有什么话到了嘴边,解琳突然沉下目光看她手里戴的玉戒,她在想:不知道叶楚有没有吃过爆米花? 陆承未能开口。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中途陆承的母亲又打来电话说该准备的还没准备好,叫陆承再带解琳多逛一逛。于是二人顺路走进一家游戏厅,准备消磨时间。 因为是周末,游戏厅里的人很多,人不大说话,可机器很吵。一进门蒙头哄来的噪声便已经让解琳微有不适,可她见陆承起劲,便陪着几分兴致。 她一个人转去里面人比较少的地方,头顶正放着人气双人偶像出的新曲,她踱步走过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娃娃机前,透明玻璃窗里映照的她,是陌生且新奇的。 “你喜欢哪一个?” 陆承很快跟上来,晃了晃手里那篮游戏币。他一扭头便看见手边的那一橱窗兔子玩偶,白色或粉色的,带着俏皮的蝴蝶结或者可爱的小礼帽。 “哎!这个好。” 说着他立即行动起来,往机器里投币、见灯光亮起、操控把杆调整角度,接着“啪”一下果断地按下大而圆的按钮——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空荡荡的爪晃回原位,他笑着叹叹气:“我原以为我很擅长的,怎么那么难?你要不要试试?” “我试试!” 不出十分钟,两个菜鸟把篮里的游戏币用了个底朝天,唯剩最后两枚,手里头也没多出来半个新物件。陆承有些失落,解琳安慰他道:“本来就不可能抓到的,我们还是……” “走吧”二字没来及说出来,他却又重燃了斗志,若是在少年漫画里,他会是绝对的主角,若非和平的年代,他兴许是糟糕的将领。“我再去换一篮子来!”说着他把最后两枚币塞进了解琳手里,奔着跑开。 解琳觉得陆承是有趣的,可对她来说,陆承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好像是一盆滚滚的火锅,她成了边上一小碗快化的原味冰淇淋。 解琳摇摇头,转身将币投进了另一面的一架机器里,那里头有着满满一柜子的粉色蜗牛玩偶,螺旋花纹的壳,伸长着触角,脸上是极其滑稽的表情,它还吐着舌头,蜗牛哪来的舌头?解琳这样认为,一面想去抓它们,即便她不抱希望。 五光十色的幻影当中,一股柔和的风笼罩了她,四面是无风的,唯有她的裙摆扬开轻盈的弧度——叶楚的身型缓缓现出,解琳的睫毛不禁轻颤一下,她从橱窗的倒影里望见他了,新奇的自己背后是他张开臂膀包裹过来,轻柔地把她圈在怀里,他的表情却带着遮掩不住的苦闷。 解琳没有开口喊他,看叶楚把冰冷的手覆在自己带着玉戒的那只手上,奇妙的感觉,好像忽然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她心底直涌上来,是温暖而冲动的。 吊着的金属爪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解琳轻蹙的眉眼温柔地舒展开来,她向后靠一靠,去嗅他风一样的气息。 她问:“叶楚,蜗牛有没有舌头?” 解琳肯定叶楚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果然他发出轻笑,他早不愿意去盯着金属爪,他想垂下目光去瞧一瞧解琳抬头看他的眼神,那一定是美得惊心动魄的,可他没敢那样做,他回答道: “有,你都不认真读书,在你房间里的一本杂志上就有写,蜗牛针尖大小的嘴巴里不光有齿舌,还有两万六千多颗牙齿呢!” 解琳的心跳得厉害,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小瞧了蜗牛吧? “真的吗?这么多牙齿?这么厉害吗?那被他们咬一口也会痛吗?” “它们很厉害,可你有被咬过吗?”叶楚问,“没有。”解琳回答。随着重物从机器里掉落,解琳眼中一亮,“抓到了!”她兴冲冲地弯腰从里头把娃娃掏出来,在起身时却只看到了陆承不可思议地瞪大着眼睛小跑过来,他道:“你居然抓到了?你真是个天才!” 解琳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了。 之后的解琳和陆承合力也没抓到那两只兔子,陆承固执地不想走,解琳只得拖他离开:“今天的好运气一定是被我用光了。”他也只好作罢。 随便逛了一圈,夜幕渐至,陆承带解琳动身去他家里。原来陆承因为工作长时间一人住在镇子上,他的父母都在城里,且住在十分高档的小区,解琳曾骑车路过这里,倒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走进这个外面看上去威压扑面而来的建筑群。 “你别担心 分卷阅读67 ,我爸妈都很好说话的,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 电梯里,陆承道。 话是这么说,可解琳才与陆承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要假扮他女朋友到人家家里去,解琳哪能不紧张?她呆望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它们忽像滚动的佛经,总之是看不懂了。 电梯门一开—— 大狗、小狗、长毛狗、卷毛狗……全是狗! “啊——!”声震三里,解琳不禁一声大叫。 电梯连着陆承家的玄关,通往里面的玻璃门早被好客地打开,而五六条大大小小、各样不一的狗也就洪水般涌过来,把解琳淹没得彻底,也把她三魂吓去了七魄。 “啊哈哈!“陆承竟然笑,“别怕,是我家养的狗。” 他一蹲下来,立即吸引走了大半的“火力”,而那条体型最大的、近一米高的、毛色黝黑光亮的大丹犬仍还围绕在解琳身侧,嗅嗅她、拱拱她、拿头撞她的腿,呼哧呼哧,气息直打在解琳腿面上,陆承解释道:“它是最爱撒娇的,它要你摸摸它呢!” 我可不摸。解琳僵直身子,心里想着。 脑袋正哄乱乱,陆承的父母也走了出来。“哎呀,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开口的应该是陆承的母亲,陆承的一双大眼睛果然从她那里继承来的,解琳第一次见到这样气质高雅且美丽的中年女性,她穿着一套米白色的衬衫和半身裙,剪裁硬挺、适当宽松、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又正式又随性,她高高盘起头发,瓜子脸上细描着长眉毛,鼻子瘦长,嘴巴不厚不薄,倒没什么特点,可她的眼睛和通身气质足够夺人了,谁还会去过分苛责她微笑得十分和善的嘴巴。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交给陆承,陆承又低身送到解琳脚边。 一旁陆承的父亲则十分高大,他也是胖的,剃了光头,加上身量该是叫人害怕的模样,他却只傻傻地笑,也不说话,比陆承的母亲少了大半的气势,五官也普通得让人一眼两眼记不太住。解琳套上拖鞋,抬头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臂里还抱着只巴掌大的小小狗,受了惊似地正把脑袋死命往陆父肘关节和身体之间的夹缝里钻。 解琳对他们二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太好,她甚至嫉妒陆承有这样好的父母。 可陆承每每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却总透着隐隐的寂寞,是不太符合他个性的眼神。 陆母在厨房忙活时,解琳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陆承将军似地召来了家里所有的狗,他一一介绍:“这是大福、二福、三福、四福、五福……”最后目光看向了陆父怀里的那只,解琳抢答道:“六福?”陆父呵呵笑了:“它叫小毛毛。”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解琳忍不住笑出来,陆承看她笑自己也就傻笑,边道:“我爸还要养一只,他要凑齐七只。” “七只!” 解琳很想问他为什么要凑齐七只,她自然也没去问,只当作陆承一家子都太喜欢狗了,虽然解琳没那么喜欢,她被狗追过,还有点阴影。 陆承家里头太热闹了,虽然只有四个人,却有六条狗。吃饭的时候,它们就在你脚边蹭过来蹭过去,十分钟后,聪明的解琳逐渐摸清楚了脚下这触感是属于哪只狗的:毛发或长或短,软硬也不同,连蹭过来的方式也是不同的,每条狗和它们不相同的外形一样,个性也千差万别。只不过解琳还分不清它们分别是哪福?总归不是小毛毛,它还在陆承父亲的腿上酣睡着。 “解琳是吧?琳这个字好——美玉。你父母一定是把你当作手心里的宝才给你取的。” 陆承的父亲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往解琳的胸口扎上一刀。是不能怪罪不知情的他,可解琳难以控制往下沉的脸色,陆母敏锐地察觉,在桌下头踢了他一脚,把他腿间的小毛毛吓醒了,它嘤嘤叫唤两声,陆父赶紧低头对待小宝宝似地去哄:“毛毛乖,乖乖睡觉觉。” “把这狗扔下去!还睡人身上了,他是你孙子么!” 陆母似乎骂着,面上仍是明艳艳的。她扭回头对解琳笑着说:“你别太在意啊,他就是这样,把狗当命似的。” 解琳拿笑回应,陆承此时往她碗里塞了一大只红烧鸡腿,“我妈做的鸡腿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解琳拿筷子剔下上面的肉来吃,辛辣且咸,倒不像眼前这个气质女人的手艺,也是真的很好吃的。 “你看看,真好。”陆母看着对面两个孩子露出欣慰的神色。她问:“解琳啊,你看我也不太了解情况,你和我们家小承认识多久了呀?” 解琳愣愣,沉默一下,皱着眉头回答:“三个月?” “才三个月?”陆父脑袋抬起来,陆承赶紧解释道:“哎不是,是……交往三个月,我们认识……好几年了哦?” 解琳为难地点点头,才把话题晃过去。陆承拿手在自己和解琳之间来回指指,“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 陆母畅然笑了:“是,这肯定,你自己就是警察,我们还不相信么,”她转了话题问:“解琳你什么专业的?” 陆承 分卷阅读68 的母亲是人民教师,父亲早年开印刷厂,有点积蓄,他的家庭是既有文化又有背景的,解琳知道他们肯定是看不上自己的条件,再者这女朋友身份说到底也是伪装,于是并不打算再扯谎,诚实答道:“我没有上学。” 陆母的反应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只是问了句:“为什么?” 解琳难以解释那段过往,陆承替她抢着回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选择。” 陆母听他的这番话忽然怔住了,她听出他话中有话,也了解陆承是真心要维护解琳,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跳脱,也没什么大不了。” 解琳话少,陆承的母亲就负责把全部的空隙都填得满满当当。她把故事娓娓道来:“我跟你说啊,当年我和小承爸爸是大学同学,他学的理工,我学英语,一理一文教学楼都隔得老远,可就有那么一天啊,我忽然发现,有一个人老跟着我,也不走近,老远老远地跟着,可他块头太大了,做特工肯定是做不成的。”她笑着指指陆承的父亲,“你想想看,有这么个人跟踪我,我能不害怕吗?我就赶紧把他的行为状告到了年级主任那里,主任叫上了几个个高块头大的男孩一齐,把他逮住了,于是问他想要干什么,他死活不肯说,就罚他站,我也因为实在好奇,就壮胆亲自问他,这次他说了,他说他想看看我是不是有一方淡蓝色的手绢。” “哎?这是为什么?”解琳忍不住发问,好一个谜题,陆承低头对她说:“我妈又要炫耀了,你听下去。” 陆母喝一口桌上的红酒,脸色微红了,越发娇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我就追问他,他开始很不好意思,后来硬着脸皮说:他有一天体育课后看到一姑娘在水池边上洗一条淡蓝色的手绢,他都没敢走近,更别说搭话了,可那姑娘在日头底下整个人都会发光呀,梳着两小辫,齐刘海,又高又苗条,他光看着远远一截侧影都看得入迷了,心里便刻下了那姑娘,他疯狂地找了半个学校,一直找、一直找……”她抬起手指向她自己,“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我,一个惊艳美丽的人儿,他就觉得像,奈何不敢直接来相认,便走个偏门,跟踪我,想看我什么时候也拿出一方淡蓝色的手绢,他好确认。” 这话说出来,解琳和陆母带头哈哈笑了,陆承明显听过了许多遍这个故事,还是撑住半张脸浅浅笑着,陆承的父亲则侧头一直盯着陆母的脸瞧。 “然后呢?”解琳搭腔,她虽然也早知道结局了。陆母说:“然后我就把手帕拿出来了呀!他却受了惊吓似地拔腿就跑,看他跑,我也跑,我就追他,直到追下了楼他才不跑了,我还问他:‘你怎么不跑了?’他居然回答:‘我怕你追不上。’” 解琳羡慕地看着陆氏夫妻二人,这是一段多美好的故事呀,陆承果然是在爱中出生的,所以他才拥有这样开朗热烈的个性。联想到自己亲生父母之间的那段孽缘,解琳用力抿住了嘴角。 一晚上很快过去,眼看时间不早,陆承要送解琳回家,陆母瞧他的眼神里有些责怪,她还帮着整理干净了陆承的房间,虽然那里本来就十分整洁,可她辛勤地换了一整套新床褥,还摆上了两只又大又软的枕头。 陆父把钥匙递出来:“开车送人家回去吧。” 陆母回头瞪他一眼:“你明儿一早去公司不还要开?难不成让小承半夜给你送回来?” 陆父理了半天逻辑,反把钥匙攥回手里了。 第27章 告别陆承父母,往车站走的路上,微凉的夜晚,到处还浮动、或穿梭过暖乎乎的灯光。今晚的月半隐在薄云后,羞涩又柔和,终于有点秋日的模样了——风吹过的大树抖落下一阵叶子来。 “冷吗?” 陆承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解琳摇头:“冷到不会,很凉快呢。” “夏天终于要结束了?”他的目光看向月亮。 “一阵秋雨一阵寒,还没下雨,暑气还不肯走呢吧。”解琳的回答让陆承不禁笑了笑,他更贴近,对她说:“你话变多了,这很好。” 解琳也才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越发放松了,“也许是因为陆警官家里头的氛围太好,把我融化了吧?哈哈。” “陆警官?”他微微惊讶,“哦,说来你今天居然没叫过我的名字,你可别叫我陆警官。” 解琳问:“为什么?” 他将目光投射到似乎远远的地方,“警官两个字是担着很大职责的,我会变严肃,我不想在你面前太严肃,你叫我陆承,或者叫我小承也好。” “我才不叫你小承,你比我大。” “那我叫你小琳总可以吧?” 解琳不同意:“小琳是我奶奶叫的,你也不许叫。” 他耸耸肩,“那好吧,小琳琳。” 这称呼让二人同时想起了家里头那只会嘤嘤怪叫的小毛毛,不禁嗤笑起来,解琳说:“我真羡慕你,你家庭好,爸妈都那么好,还养着那么多条狗,你一定特别幸福。” 他沉默了 分卷阅读69 一刻,在桥上忽而停下脚步,似乎是想和解琳好好聊聊,他面对过河水,把手臂撑在了朱红的桥上。解琳跟着停在了他身边。 “也没有那么好吧?我是幸福的,我得承认,可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的家庭,因为我爸妈或是那六条狗。”他看解琳投来好奇的眼神,继续说道:“其实,在我初中的时候,我记得是十四岁那年,我爸妈就分开了,分居两地,一年多以后离的婚。” “什么?” 解琳瞪圆了眼珠子,她可分毫都没看出来。湖两旁的高层居民楼里的灯色倾在湖水里,把湖面照成了一条亮着光的阶梯,楼梯口的二人还未真正攀登。 “我是跟着我爸长大的,我爸光顾狗不顾我,他狗越养越多,我和他的距离就越远,我和我妈的关系倒更好些,可是不久前,她忽然决定要跟她那个美国男朋友到国外去了,这一走,就算不在乎机票钱,路途那么遥远,我和她最少也要一年半载才能见一面吧?我好像有点生气,她急匆匆要见我女朋友,不过也是想看看有人照顾我了,给自己多找一个离开的理由,不过,就算没人陪着我,照顾我,她也肯定是会离开的。” 解琳听他这番话,心里发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陆承母亲席间总说起过去的事,原来也只是因为近几年、甚至近十几年,她都并不那么了解这对父子的生活,不了解自然也不好说出什么话题。 解琳以为陆承的性格是因为良好的原生家庭,可其实他也不是那样幸运的人,他也是孤独的,他的热烈是他自己在内心积蓄起来的,是靠他的不服输、他的正义感和他的勇气。 这让解琳抬不起头,解琳才发觉自己有多软弱。 见解琳沉思的侧脸,陆承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极富有重量和力量的手,敲醒解琳似地,从她心里牵拉出勇气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过没关系,你瞧那些楼,那些窗子亮着的不亮的,大楼里的人,有钱的没钱的,过得好的过的苦的,幸运的不幸的,琐琐碎碎、起起伏伏,可大家都还是在很努力地生活,这就是人的魅力。” 他又说道:“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虽然还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过往、你的生活,但我很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你一定要多笑笑。” 解琳猛然想起叶楚画的那幅画:画中的她笑得明艳灿烂,但不像她,可她也许可以,可以试着把那样“陌生的人”拉近,直到她不再陌生。怎么办?她紧张地攥住两只手,眼睫颤抖,她开始喜欢那样的自己了,开始对生活产生眷恋,开始期待明天的太阳、后天的雨,期待秋风一阵阵把冬送来。等冬天的时候,等下雪了,就坐在院子里看雪花飘落,雪积不大起来,只能捏一个巴掌大的雪人在墙角,那也很好,雪中的桂花树一定很美,雪中的叶楚……叶楚他怕冷吗?需要买冬袄吗?这些竟如此美好。 “我会的。”她回道,冲陆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二人离开桥面再往前走,行至一条人烟较多的街道,热热闹闹的苍蝇馆子、大排档,火锅店和烧烤摊挤着排开,店头悬着的招牌挤着,赤膊的男性和露腿的女性食客们也挤着,桌上的大份菜盆、沾油挂菜的小碗、剩了半瓶或还没开瓶的酒瓶子,统统挤着,在大圆、铺了塑料桌布的桌上。 大家一齐哄闹着聊天嬉笑,像一只交响乐团,其中的每个人举着乐器却丝毫不会用,拿笨拙的手或吹或拉或捶,乱嘈嘈的,但乐器和舞台还是美的。望望他们的神色,虽吃着不够精致但足够有味的饭菜,他们俨然又变成一个个美食家、预言家、哲学家。热闹的灯火热闹的人组成这个烟火气十足的街道,许多个这样的街道又组成一座热闹的城。 然而大锅里和烤炉架子上升腾的烟气也是一片迷雾,它使人迷糊,它把那些食客和路过的闲适之人都迷得晕乎乎,他们就以为是透不了风的了,隐患也在这里滋生。然而总有眸光格外锐利的角色可以将他们看穿。 隔着一条小路,对面一家面馆里的人算不多,店面很小,十分不起眼,陆承却对那家店起了疑心。 他停下来看着小店上的二楼、三楼,被熏黑的瓷砖墙间有扇油腻腻的铁窗,牢笼似的扣在墙上。从“笼子”里有一个穿着吊带背心的女人披散着一头乱发,伸出手来抽烟,她抽一口、眯一下眼睛,看似在享受烟熏的气味,又实在很像在忍受折磨——陆承机敏地闻见了犯罪的气息。 “好像有点情况,我先联系一下附近巡逻的同事。” 他说着转过身去打电话了。解琳还在看那个女人,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女人发现了她——干净的小姑娘,白得像张纸。女人一点儿也不恼怒,指尖燃烧的火光快烧到她的手指,她也不急着去吸完烟屁股或者把她按灭在窗框子的缝隙里,那儿也没地方给她按了。她反倒抬手,对着解琳挥了挥,好像秋日落在地上的蝉,身子半掩在枯叶当中,薄透的蝉翼颤抖的模样。 陆承转回来,向解琳道歉:“对不起啊,我可能有工作,本想着和你坐公交车回去,一路上好多聊聊,现在恐怕没法陪你了,天晚了,打车回去 分卷阅读70 吧?” 解琳微笑着点头道:“嗯,你忙,我走到路口自己打车,不要紧的。” 陆承的脸色微沉,他对这份工作有一百分的热情,是不大会感觉疲惫的,可此刻他十分的遗憾,他也想试试把喜欢的姑娘送到家门口,眼看她把门锁好安歇,再发过去一条“晚安”的消息,看她回过来一张画着月亮的表情,他就能拥着一晚上的暖风入睡,这次是不能够了。 他试探地问:“对了,下次,我还能约你出来吗?” 那一刻,也许是侃谈的食客一下子找不到了话题,厨子忘记了下道菜该放多少分量的辣椒,烤肉的新疆大叔拿脖子上的汗巾揩揩汗水,恰好烤架里的碳火不大了——街道霎时静了一瞬。解琳忽然从陆承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她有一下的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 “如果是作为朋友的话,可以。”陆承赶忙接话:“那如果不只是朋友呢?” 解琳的脸上晕开淡淡的似乎是感激的神色,陆承太好了,太耀眼太灼热,解琳习惯了永夜时的北陆,一下子把她投放到赤道上,她被太阳刺得目眩神摇,却是发痛的。 “谢谢你。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食客忽然道:“呀!我想起来了……”厨子又细眼瞄过单子上标的那行小小的“少辣少油”四个字,撇掉大半的辣椒子,“嗞啦!”的油香爆炸了似的,新疆的大叔利落地拿铁钳往炭火里捅捅拨拨,羊肉霸道的香气又扑过来了。街道又复活了。 陆承胸口的火焰连同一路热烈烈的火一块烧着,夏天果然还不舍得走呢!他热得浑身出了汗,只看到解琳指上戴的那玉戒时眸光淡了一刻, “抱歉,我擅自以为你是单身,你今天陪我出来,你男朋友不会生气吧?” 陆承心中酸涩涩的,斗志却好像总不会熄灭,他看见解琳的目光似乎往路边的一角移了移,立刻道:“真对不起,我去亲自和他解释吧?” 解琳摇头道:“不用,他不会吃醋的,他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 一阵风来吹歪了树影。 解琳打车回了家,司机送她到路口,解琳一个人往深处走。 狭窄幽静的路,远远的只有两盏灯,树还繁茂,灯几乎照不亮什么,解琳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路,她时不时会突然停下,也不回头也不四周望,停一下又走,嘴角却噙着笑意——叶楚一直跟在她身后,他无声无息,但解琳知道他在。 开了院门走进去,他终于沉默不住了。他在解琳背后,几乎是脱出口的一句:“我会吃醋!我生气得很。” 月亮也从云后清晰露出来,薄薄的月光如泣如诉,它们照进解琳眼中,反出水影。解琳的呼吸整个都被捏紧了,她用力吸一口气,但等不到将它沉沉吐出来,她猛地转身一下扎进叶楚的怀抱里,他身上风的味道又沾上了月的气味,灯光斜斜打过二人,在地上又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叶楚,我爱上你了!” 闷在心里好久好久的话,一说出来,呼吸忽得被松开来,风和月的气息被她吸进身体里,莹莹绕绕许多时候。 叶楚抱着她,紧得不能够再紧,他也会哭,就和他会笑一样,他笑得那样好看,哭起也一定是漂亮的,可他不让解琳看他哭的样子,他说道:“我好嫉妒,我也好想活着,活着和你在一起,和你结婚,成为你真正的丈夫,如果这一切都可能,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不呢?叶楚,为什么不行呢?” 她的身体所触碰到的他,那么真实,她所要的幸福就在这里,被她攥在手里呢,一切的苦痛都好说了,这一刻解琳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她又在想,秋天的果、冬日的雪、春里的归燕,还有明年这时候也许会开的桂花,叶楚把它照顾得那么好,它一定会开的。 叶楚不回话,它只是又紧了紧手臂,把她拥进来、拥进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夜逐渐深了,解琳侧在床上半梦半醒,热热的枕头凉凉的梦,叶楚在背后轻轻抱上她,这让解琳想到了叶楚刚出现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躺在她边上。 她迷糊中说道:“真好,你在这里,凉快,我都不用开空调啦。” 叶楚的唇就贴在她耳朵旁,“那冬天呢?你是不是不让我靠着你了?” “冬天?是啊,冬天你也这么凉?你需不需要买大棉袄?你怕冷吗?” 解琳扭回头吻他,她知道他把那样凉而软的唇贴在她耳畔就是诱惑她去吻他,所以她吻他了,他果然不躲开,缠绵了半分钟,叶楚知道大概是几十秒,解琳却觉得只有一小会,微不足道的时间。 “会,我怕冷。” 他说着把身体钻进解琳的被子中,解琳捏着他的手,要把温度度给他似的,“我不怕,你抱着我就不冷了。”她说道。 叶楚半睁着眼,温柔地送解琳入睡。他们拥着彼此,像要用尽一辈子的力量似的。 清晨的淡光和微凉都是美的。 第28章 解琳的 分卷阅读71 生活平静地入了秋,老宅前那条路口的两棵大树也抵不过自然的规律,枯了枝头黄了叶,大捧大捧的树叶堆在那条窄道口,又把路封住了,里面的出不去,也不想外头的进来。 可叶子是挡不住人的,再到这里来时,孙思远恍如隔世,这两棵树像是一面阻隔了两边世界的墙,外头还留有夏韵,里头就是秋天了,脚下的落叶一路谱曲,缭乱的音符绝不是在迎接他。 透过老旧的铁门,解琳家院子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杂物都被清干净了,只有两把木头的小椅子摆在墙根,那只破篮球也还在滚,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那里,边上的花坛明艳艳压着满头的花:粉霞似的木槿,火一样的月季,开得轰轰烈烈却不杂乱,地上的杂草也显得似乎井然有序,小小的院子不寂寥了,是八分的热闹,还有两分的惋惜要给那一株还不肯开花的桂树,它本是院里的主角,它该高傲得很。 孙思远不知道解琳在不在家,她早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删除了、或者拉进黑名单里,他是联系不到她的。好在,他听见了一抹从房子里传出的笑声,属于女孩子的盈盈笑语,是解琳近乎陌生的笑。 她房间的那扇窗子被她推开,解琳露出脸,一下愕然又浮开满面的嫌恶,只留她那一瞬的笑容在孙思远心间作一撇虚影,孙思远冲她张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垂下头来。 “做什么?你来干嘛?” 解琳走出来,她紧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像在和孙思远说:我除了这副表情再对你做不出其它样子了。 孙思远扯笑道:“这院子里居然开了这么多花,是你种的?真挺好看的,想不到你还会种……” “不是,是我朋友种的。” 解琳冷声截断他,并不想听他的废话。他愣了愣往房子里瞧去,“你朋友?你和别人住在一起?男的女的?” 解琳刚想脱口而出一句“关你什么事”,可她忽然傻住了,孙思远上次来家里头是见过叶楚的,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 “你上次过来不是见过他吗?” “我见过他?” 孙思远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他眸中忽然蒙了灰,镜片的反光刚好掩住了,“我只记得我上次来和你大吵了一架,你还把我头砸破了,”他赶紧抬头接道:“我知道那是你太生气了,我不怪你。” “谁在乎你怎么想?快走!别让我赶你。” 解琳转身要走,孙思远道:“解琳,你那朋友是男是女啊?你有没有查处清对方底细?” 解琳回过头来骂:“要你管?” 孙思远把手抓上铁门,焦急地挽留:“我只是担心你,你太容易被骗了!”而这话,仿佛恰是在说他自己。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和解琳之间散开了颇长的沉默,花草若是会说笑,是绝对忍不住要插话的。 解琳沉沉胸口的闷气,还是回转过来道:“你究竟来干什么的?我们已经分手了,别纠缠了。” 孙思远抿着嘴角不说话,要解琳心平气和地同自己再聊聊似乎是奢望了,待解琳要再发话时,他从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钥匙,给解琳递过去。 小小的一枚银色的钥匙躺在他的手掌心里,“我是来把自行车还给你的。”他说着,往墙边上一指,那果然斜靠了一辆自行车,是那天晚上,解琳骑着去而没骑回来的,对解琳来说,再走进那个小区的大门都泛恶心。 解琳打开铁门去把车子抬进来,临过门底下的横杆时,她一下没撑住,孙思远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拖了一把车屁股,车这才没倒。那一刻,风卷着花香铺开回忆,解琳想起了那个夕阳下曾为她背起书包的少年,而孙思远也回忆起了过去的解琳。 高中的解琳是十分耀眼的存在,或者说那是失去奶奶之前的解琳。她高挑、漂亮,人也开朗热情,她谦虚地说自己没什么特长,可班级里一旦有什么活动,无论是写作、画画、演讲比赛或者班级组织的话剧表演,她都被推到最前面。 她成绩也好,哪一科都说不上拔尖但都优秀,所以无论是不擅长哪科的同学都喜欢找她提问,哪一科的老师也都喜欢她。解琳喜欢那种被重视、被簇拥的感觉,这让她无比充实,仿佛是想借此填补父爱和母爱的欠缺,她也的确做得很好。 而彼时的孙思远则是最默默无闻的人了,长相不出众,性格温软没特点,学习成绩也不头不尾,除了座位周围一两三个同学,是没人会找他说话的,平日里他除了拿笔埋在一堆本子中不知在写些什么,就再没别的令人瞩目、或者好奇的地方了。 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一直喜欢解琳,虽然他们的距离好远好远,他能做的不过是把满腹的心思写进小说里,朴实而真挚的文字却串起一个美好的故事——有少年的青涩和炽热,也有少女的纯情与光华。 小说里的爱情故事开始于一段简单的相遇:少年在开学报道的那天一路爬到教学楼的最高层还是找不到教室,他刚要动身再往下找时,迎面而来的少女卷着夏末的燥热,还有茉莉的淡香。 她就看他一眼,立刻看穿了他的 分卷阅读72 窘迫,她扬着笑容说道:“三班的学生?”还没等少年点头,她拉起他往走廊那一头走:“别乱找啦,教室在那边!” 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孙思远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走廊外边投进的光晕,火燎燎地烧着他,他忘不了解琳微扬的及肩短发,忘不了她拉着他手臂的掌心,热腾腾的,要把他整颗心都捂化了。 只不过,故事里的爱情有个完美的结局,而现实当中是没有这样好的结局的。后来孙思远因为小说的发表而小有名气,一时间大家都爱和他说话了,好像和他玩在一起也能被浸染上一点文艺青年的气质,因此自己就与众不同了、不俗气了。而解琳也在那时候失去了唯一的奶奶,她封闭了内心,变得沉默不语,只有林小柔还缠着她同她玩,别的人也不过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见解琳情绪低沉,再不愿意拿热脸贴冷屁股,这也是十分正常的。 想想从那个时候,他俩的爱情故事就注定不会和小说里一样迎来好的结局——少年失了青涩,少女没了光华。 “我要回乡下去了。” 孙思远帮解琳把自行车抬进院子里,直起背看解琳微微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他扯着嘴角,难看的笑,干脆不笑了。“想想我目前还是只能回去,也许还会回来的。” 解琳移过目光不再去看他,倒盯着院子里那颗旧篮球,孙思远继续说道:“房子我已经退租了,东西也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有点你的东西,我改天给你送来。” “不用了,我不需要了。”解琳说,她抬手推了他两下,似乎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待孙思远退出去,她又急着要关上门,孙思远一把抓住了迎面来的铁门,伸长了脖子冲解琳红了眼眶: “解琳!我们还会再见吗?” 微凉的秋风吹着二人的发丝,远远的飞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好像预示着启程的旅人再无归期。最后一句真诚的挽留,她不会再接受了。 “不会了。” 解琳说这话时,却对他笑了,酸酸涩涩的笑终归带着几分的怀念,但没有眷恋。孙思远松开手,铁门被解琳关上,吊在门上的锁重重地“咣当”一下,砸掉一星铁锈,迅速落下泥间,寻不到踪迹了。 孙思远逐步离去,背影当中透着沉重的失落,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解琳没有回应,这么多年的付出换来他一句谢谢,解琳觉得自己像踩在一滩烂泥上,气愤却无力,只是心又不知为何被他坠坠拽下去。 直到叶楚的声音在廊下响起:“这天,是又要落雨了。” 解琳跟着抬头看,雾蒙蒙的天空像洗墨的池水,从边际逐渐压来暗沉沉的云,风又起,吹落了大片的叶子,它们纷纷扬扬飞满了半空,席卷来叫人害怕的萧瑟。 第29章 “叶楚!我想和你约会!” 某天下午,临近三点半就吃完晚饭的解琳忽然起身,一把拉住了端着剩菜盘往厨房里去的叶楚,娇俏地笑着对他说道。她越发擅长撒娇了。 “约会?” 叶楚放下手里的盘子,眸光颇为认真地问道:“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陪你。” 叶楚的印象里,约会该去咖啡馆里消磨一杯咖啡、吃上一块黑森林蛋糕或者瑞士卷,聊不尽兴再去湖滨的公园里走走,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并肩畅谈最新出的小说、报纸上刊登的文章,等夕阳拢到天边,他就送女孩子回家去。或者她不肯回去,也可以再去看场不长的电影。想着,他看向解琳的眼神热烈起来,好像非常期待她给出的安排。 解琳撑着脑袋看看外面红殷殷的日头,虽然不热了,可夏天的瘾还过不去,她冲叶楚一笑道:“我们现在出去吃冰淇淋去!” 解琳专门要绕去远一点的一家冷饮店,虽然吃过没几次,但她十分喜欢店里头卖的一款香草味的甜筒,有整个小臂那么大个,玉米筒却小得勉强手能抓下,于是能满足地吃一肚子甜甜软软的冰淇淋,夏天的时候一个吃下去暑气就全没了。冬天也受欢迎,在开了暖气的店里吃着冷丝丝甜筒有一种奢侈的幸福感,只不过要小心控制着别让它倒了,倒了也无碍,不过是为店里添上几声笑。 红绿灯口,是解琳之前打工的超市,远望过去的超市伫立在街头的模样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陌生感,明明她离开了并没有多久,却没了一丝她曾经工作过的气息。走过那里,仅仅隔了一条马路,就是解初上学的初中,她和解初一直离得不算远,他很偶尔会出现在超市里买东西,不过他若是看见解琳站收银都刻意避开,除了那一次,他听到了解琳在问同事借钱,主动来找了她。 解琳对这个所谓的弟弟抱有的感情是最复杂的,如果是解国兵、是杨寅,她恨、讨厌就是了,对解宝儿那个妹妹,一句话没讲过,不在乎就是了,可解初不一样,他每次见她都会喊她姐姐,还对她莫名有好感。人家都冲你笑了,你总不能再扬手给他一巴掌。 是快放学的时候,解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校门口瞥,好像在找解初,又怕真看到他。没想到 分卷阅读73 ,第三节课的下课铃真的在此刻敲响,解琳出神地站住了脚步,隔着马路看光辉中的校门和它后面的白色教学楼,微微发灰的瓷砖反射出夕阳的橘红、绯红、水红色,像水波那样柔柔和和的缠绵在一块。 整片校园还浸在最后一音的铃声当中,学生们的骚动还未潮水似得涌上,一个单薄的身影甩起书包背上就从教学楼口冲出来,远远的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他肯定有些慌张和无助。 那居然是解初,他将跑到门口,从后面星星散散飞速追出来了四五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他们很快聚成一团,把解初孤零零地围在了中间。 “跑那么快干嘛啊!跟我们一块打篮球呗?”一个男生勾着他的肩膀,解初缩着脖子,一直低头看路,只摇摇头。 “走不走?”他无视解初的态度,一用力扣住了他,很快另几个男生前前后后把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解初只好停下,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几个男孩见状得意地笑了,道:“走吧!打球去!先去趟小卖部!”说着便要带他回去。 “解初!” 解琳见状冲那边大喊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穿过马路,站在瞪圆了眼睛的解初面前。 “姐姐?”他小心翼翼地唤一声,一看到解琳,几个男生跟霜打了似的,蔫蔫地收敛起了气焰。 “干什么呢?怎么又要回去?” 解琳一低头便直直看见解初小臂上横着一小片淤青,猛地拧起眉毛,她抬手把解初拉到自己身边,说了句:“走,回家。”又扬脸狠瞪了那几个男孩子一眼,也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心虚,随着其中一个人转头跑了,另几个也跟着撒腿而逃。 解琳以为解初会解释一两句,但是他没有说话。放学的声响越来越大,把本静谧的夕阳都吵醒了,彩霞也跟着喧闹起来。 解初伸出手抠抠下唇,刚想开口,又闭口不语,憋红了脸,见解琳转身要走了,他又赶紧跟上去,却又几分怯生生地说:“姐姐,你能带我逛逛吗?” 解琳皱眉看他,“去哪逛?”他咧嘴笑笑,“我想吃冰淇淋?” 倒是与解琳不谋而合,不知血缘上相通,时而心灵也会相通,是否真的科学,不过现代科学说不准的事,可不代表真就不存在了。 解琳和解初去冷饮店的这一路再没讲第二句话,还是在点单的时候,解初说了句:“我要巧克力味的。” 他主动让解琳去位子上等,一会儿自己一手一只甜筒如履薄冰走过来,将香草味的传递给解琳,算是完成任务了。 看他落座在自己对面,解琳舔了两口冰淇淋,想起来今天这可算是自己和叶楚的约会,怎么就和解初面对面了,想着不禁苦闷。再抬头,解初一口未动,倒定定看着自己——或者说目光是落在自己身后的某处,抿嘴微笑。 解琳觉得奇怪,于是搭话道:“刚刚那几个孩子拉你干嘛去?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愿意?” 解初收回目光,低头看手里的甜筒,螺旋状最顶端那最诱人的细细长长的一截子缓缓倒下去,他竟也不舔,沉默一刻回答道:“他们要我回去陪他们打篮球,其实是想让我给他们买吃的、买饮料,再拉着我欺负一顿。” 解琳呆了,他面带浅笑看着她继续道:“他们一直欺负我,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欺负我,我被欺负了。”来来回回,他说了好几遍。 解琳赶忙问:“那你和你爸妈、和老师说了吗?” 他并不回答,嘴角挂着的笑渐渐沉下去。解琳忽然想起那次他来超市里,该是下午上课的时间,他却出来买了一书包饮料,想必也是被那群人捉弄了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解琳问,“不想说。”解初回答。 “你没有反抗?” 解初才舔了今天第一口冰淇淋,小小的一点点,并不见他咽下去。两个人的冰淇淋正在化掉。 解初没有告诉父母,没有告诉老师,却求救似的跟解琳倾诉。解琳紧咬住下唇,觉得自己莫名担了份不算轻的责任,心里想着办法,解初忽然迎脸笑道,转了话题:“我很喜欢吃这家店的冰淇淋,我喜欢巧克力味的。”他又指指解琳的那支,“宝儿和姐姐一样,喜欢香草的,女孩子都喜欢香草的吗?” 这次换解琳不回答了,她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男孩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温柔和敏感。解琳自愧,顺着这个话题破天荒地问:“你、你妹妹多大了?” “六岁啦,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要上小学了,但她一点不想上。”解琳问:“为什么?” 解初说:“她舍不得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我说,上小学你会有更多朋友,她并不这样认为,她不听我的话。”解初似乎愉快地笑笑,又问解琳:“姐姐都好吗?上次的事解决了吗?” 他果然还记得借钱的事,解琳微窘,点点头,说:“快吃吧,要化没了。” 说着递过去一张纸巾给他擦手,解初抬起另一只胳膊来接,刚接到手里,他的脸忽然一阵扭曲,解琳觉得奇怪,这才注 分卷阅读74 意到他急促的呼吸一直都没平息下来过。 一开始时解琳认为是太热了的缘故,后来又觉得是因为他举着冰淇淋走过来太小心屏气造成的,再后来又以为他是因为跟自己说话太紧张,可仔细看看,他的样子并不寻常。 “解初?你不要紧吧?” 解初都快要握不住冰淇淋了,却仍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发热,我最近有点感冒。” 解琳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你怎么不早说?发烧怎么能吃冰淇淋呢?” 他还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解琳的手刚要收回来,忽然从解初鼻子里钻出的一道鲜红粘稠的血,像一条红色的毒蛇露出尾巴。 “鼻血!你怎么流鼻血了!” 解琳扭头扯过四五张卫生纸慌忙递过去,他已迅速拿手紧捂了鼻子,一面要站起来,“我去,我去厕所洗一下……”说话的时候,那血还止不住地往外冒,渗入手指缝,又把指甲都染红了,血色滴下来,落在雪白的桌面,刺目得心惊胆战。 解初好几下才站起来,可他还没走过解琳的身边,眼前骤然发黑了,后脑勺就像被重重地闷了一棍,耳朵里的声响宛如一团被人粗暴揉皱的纸,那本就单薄的身体飘落下来,砸上地面的一瞬才显出他的重量,“咚!吱——”地把另一侧的椅子推出老远。 “解初!” 几乎是失声叫喊出来,解琳完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顾把解初的身体托进怀里,他的脑袋重得像块石头,他闭着眼睛,鼻腔里的血还不住在冒,解琳拿袖口慌忙去堵住,解初最后一点意识还在,只听到他轻呼呼地喃了一声:“姐姐……难受。” 黑色和白色的两只冰淇淋化在一起,与桌上的血搅成诡异的形状。解琳浑身冷得发抖,她脑子发懵,只想起一件事,刻在脑子里的场景,一想起来她就不能呼吸——她想起坠楼的林小柔,想起她唤着她求救,想起她当时害怕地自顾逃跑,黑暗中林小柔带血的眼睛像油漆涂的,鲜艳得吓人。 解琳请求其他人帮叫了救护车,自己抱着解初不敢撒手,她很怕她一松手,哪怕只有万分一秒钟,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她不能再失去了,明明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她却又害了解初。她的恐慌和自责使她的战栗一刻都没有停止,直到救护车到达医院,解初被送进去急救。 解琳站在有人奔忙的走廊上,眼前的白墙壁、瓷砖地、绿漆扶手、亮起的红灯,一切都虚幻而扭曲,她就像是忽然发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满脑的耳鸣,沉闷的、不透气的,像沉在深海之下。 她疲惫地睁不开眼睛,一股热乎乎的血逆流上头,她的身体却沉重地坠下去,一屁股险些从座椅边上直滑落到地上。 坐了一会儿,忽然有好几个脚步声雷鼓似的砸响地面,鞋底磨擦过瓷砖地尖锐刺耳的声音远远扎过来,把时空和意识都割裂了。 解琳看到满面焦急赶来的杨寅和解国兵,还有随后跟来的杨寅的兄弟以及他们手上抱着的解宝儿,一家人风风火火向她这里冲过来。解琳看到他们发梢上滴落的水珠——外头是又下雨了。 “儿子!儿子啊!” 杨寅率先冲到急救室门口,乱转了几圈看是找不到什么突破口,索性走来,用力推搡了一把解琳,解琳的头砸到了椅后的墙上——她更发懵了。 “你这是干什么了!我儿子怎么就到医院抢救去了!他怎么就跟你到一块去了啊!” 她质问着,骂着就哭了,解国兵赶紧来安慰她,“好啦好啦,不会有事的,小初本来有点贫血,可能就是晕倒了。” 解国兵更像是在安抚自己,他拿粗糙的手掌捂起脸摩擦了好几下,直把脸搓得通红——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失败了。他挥开手转而指着解琳的鼻子,突然破口就骂:“扫把星!丧门的东西!谁跟你一块就倒霉!你一连克死那两个老东西不够,你还来克我儿子!” 他暴怒的声音引来路人的围观,也许是气血攻心,他发泄完这几句,忽然一口气吊不上来,他挣扎着捏紧拳头,仰起头,眼见一点不出声响了,接着又要倒,杨寅急地哭天喊地起来,抓着他叫:“老公!老东西!你干什么啊你!” 她两个兄弟忙一左一右一口一个“姐夫”、“妹夫”地来接住他,把他扶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解宝儿被父母的行为吓得大哭,却没人管她了。在杨寅发疯似的跺脚和掐骂中,解国兵这口气足足缓了有一分钟,终于倒了过来,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粗气,另一头的杨寅哭成一个泪人往角落里一摊,她哥哥又拉扯她去了。 解国兵才缓过神来,依旧不忘指向解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骂:“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不饶你,你看我绝不饶了你!” 解琳捂着刚刚撞痛的后脑勺一言不发,甚至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波闹剧:男人忙着愤怒,女人忙着悲痛,另外两个人做出一副热心模样,俨然是两只小丑。不懂事的孩子最是无辜,可她除了哭没有别的手段,哭喊声也是她唯一的武器,用来对 分卷阅读75 付害怕和无知。 解琳不打算和他们在医院发生争吵,她一心只想知道解初的情况,虽然结果并不理想: 晕倒的原因确诊,几乎是典型的症状,只不过解初粗心的父母并没有在意,而以解初的个性,对于病痛和身体的异常更是能忍则忍,今天他倒下后对解琳说出的那句:“姐姐,难受。”可能就是他唯一的一句求救。 解初被查出来是急性髓系M2型号的白血病,病情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这是解琳从医生口里听到的,只一遍、模模糊糊地听见,她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原以为这种病离自己太远太远,就和她曾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远一样,殊不知死神的镰刀挥舞地悄无声息而猝不及防,只有它到来的那一刻你才会骤然感觉到:原来它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30章 解琳没有再被允许看解初一眼,他愚蠢的父母把这场悲剧的责任归咎在解琳身上,只因他们认为解琳是不详的,所有和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的诽谤自然是没有根据的,可解琳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又被他们残忍地挖出来,她对自己再次产生了怀疑,像被泼了满身的脏泥,久了、浸润得深了,望所有人都对自己闪避不已,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真的生来就臭不可闻——她也无处申冤。 解琳坐上回家的公车,夜不算太深,可这条线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摇晃的车厢混入外面模糊的灯光:红的、绿的、白的,晕乎乎地扭曲在一起。 她坐在最后一排,呆滞地看着窗外,随着车的行进,雨珠纷纷向后拖出长长短短的尾巴,不清不楚的世界里,橘黄色的路灯下似乎飞舞着枯叶,很像蝴蝶,又不像是这个世界的蝴蝶,好像是从别的地方飞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引导着迷路的亡灵。 解琳万分疲惫地合了眼,她又敏锐地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酸臭的肉、生锈的铁门和枯烂的草的气味,她似乎看见她又一个人站在枯木横生的院子里,淡青色的阴冷的天空正衬出枝条不规则的折,像古老瓷瓶上的冰纹,古旧而冷的感觉,直从心里涌上去,酸楚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摇摇欲坠的意识、还有她冰冷的指尖。就像是思念着某个再看不到、触碰不了的东西,远远的且只会越来越远,看着它除了痛得撕心裂肺,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道白得晃眼的灯光打过,车厢里亮了一瞬又暗下去。叶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解琳身边。 “对不起。”他说,握住了解琳搁在腿上的手,解琳蹙着眉头一笑:“我才是要说对不起,今天……明明是我和你的约会。” 叶楚的手间紧了紧,“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解琳微微发愣,立起上身去看他,他漆黑的眼眸流动着窗外的光,车灯、路灯、红绿灯、高楼的灯……映在他眼睛里竟全变成了月光下的水波、朗夜里的星。解琳的嗓子眼里像钻入了千百只蚂蚁,又痒又疼,她急切地想抽一支烟,可当她摸入上衣口袋、裤子口袋里,她才想起,她戒烟有段时间了——没烟了,解琳鼻子一酸哭起来。 她一只手还被叶楚拉在手里,另一只手捂住额头和眼角,弯腰躲在前排的车坐后面哭得直抖,她看着她的一双旧鞋子,看着她那两条瘦成杆的腿,她就是靠着这两条干枯得像萎死的枝干的腿、踏着这双旧鞋子成个人样地站起来的——她多么脆弱啊!可悲的弱,扑腾着双手在河里都揽不住半滴水花。 “都是我的不好!叶楚,是我害了他。” 没有比自己否定和憎恨自己更叫人痛苦的了。 叶楚一面摇头一面抱住她筛糠一样的身体,他的声音盘在她的头顶:“胡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披了满面的泪水,一刻的功夫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叶楚满满的心疼旋上来, “今天如果不是你出门,你刚好碰到了他,把他及时送到医院,他要是在半路晕倒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解琳,不是你害了他,是你救了他。” “我能救谁!我能救谁呢?”解琳扑在叶楚肩头,痛苦地低声呼喊。 她若是能再多十分的冷漠,她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活的好一点的,可她就是做不到,太软的心包裹着的内面却是锋利的,推了别人一把,他跌倒了,觉得抱歉哭一哭也就算了,别人从楼上自己绊倒了栽下去,看他头破血流的样子,为什么要哭得更加伤心呢?太疼了、太疼了,疼到自己身上来,还怪自己拉不住他一把。 几天后,解初在医院里情况稳定一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终病情还是划到中危组,到了这个阶段,化疗的效果已经十分平庸,一般要接受骨髓移植,即便接受了移植,生存率也只是百分之六十。 可是不接受手术的话,大多数人撑不过三五年,解初的病情刻不容缓,顶着巨大的压力,解国兵和杨寅还是决定拼尽一切挽救这个孩子,几个直系亲属的纷纷进行了低分辩配型,解初在配型成功以前暂时靠药物和化疗抑制。 是杨寅的一通电话将解琳也找了来。她在解琳面前再不似从前 分卷阅读76 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原来的尖嗓音吊着一口气,细细长长的,牵拉着半根银丝,一用力就要扯断了。 “你也来配配看,有几率能成,你救救他吧。”杨寅和解琳隔着一个铁质的座位,她对她说道。 解琳去验了血,等待结果的时候,得以在病房里见到解初。床位被透明的帘子隔在里头,小小的一方白色的床,躺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人——他的血色都去哪儿了?他还在挂着两大瓶不知名的药水,连着的药管子像异世界里植物的茎,深深扎根在他手肘内侧的肉里,要把神奇的生命力传递给他似的,而躺着的人张着干燥起皮的嘴唇呼哧呼哧地呼吸,那么努力。 一往他床边上一坐,解琳的眼前就看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这塑料帘子本来就不清晰吧,她抬抬手好几次要碰上去,又怕碰碎了什么,回手只好抹一把眼泪,才看见解初歪着脑袋看她,嘴角的笑轻轻一点,像立在指尖的泡沫,你动动眼珠子它就要破。 “姐姐?你来了。” 他好像知道她一定会来。解琳不自禁按住手臂上贴住那小小针孔的胶布,深褐色上头映出一星血色,她担不起他一声“姐姐”,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她迫切渴望自己身体里的血能救他。 解琳回道:“嗯。还好吧?”她一开口又问了什么?还好吧?她望见解初胸口渗血的大块白色纱布就知道他不可能好。 “还好。”解初却回答道。 解琳张口空空地滚动嗓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解初看见她不住摩擦着、焦急的摩擦着手臂的胶布,隐隐憋出哭腔:“姐姐也去了?痛吧?” 不等解琳摇头,他彻底哭出来,咬着嘴唇想忍住泪水,可从他紧闭的双眼之中,泪珠仍浸湿了他的睫毛,顺着眼角滑落,一颗接着一颗落进白色的枕芯里。 “小初,你不要哭,不能哭。” 解琳靠近了些安慰他,可惜她不被允许抱他进怀里,连拉他的手也不敢,只能留他一个人在小小的一方惨白的世界里哭泣。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找医生过来!” 解琳着急起身,解初用力摇摇头,“姐姐,我不怕痛,我不怕不舒服,我怕麻烦你们……” 他因为忍着哭,缓过来后粗重而短促地喘气,好像他的肺里装了个厚胶气球,他的话也击碎了解琳的心,他手指微曲着伸过来,碰在透明的帘子上,却好像直伸进了解琳的心坎里,扎进她最柔软的地方,痛得解琳喘不过气。 “对不起,姐姐,”他忽然说道:“如果不是妈妈怀了我,抢走了爸爸,是不是姐姐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解琳被他这番话彻底弄懵了,一个心思细腻的十四岁少年究竟独自思考过多少东西?也许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解琳,得知她是自己的姐姐,他自认为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他喊她“姐姐”,愉快的、崇拜的、亲昵的,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厌恶,她甚至把他摔出院子,也许在那个时候解初就有意无意去探求“真相”了,可是他的一对父母恐怕只在他面前提过解琳和她母亲,刻意避开了中间那个和解国兵结过婚的女人——遮丑似的。解初不得知那个女人,只知道是自己的妈妈抢走了解琳的爸爸,故而这样温柔的孩子,便对解琳生了愧疚。 解琳嗤地笑出来,挂着眼泪的笑,她说道:“关你什么事啊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小初,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绝不是个错误,是很美好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强地活下去,明白吗?” 解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还是点点头。解琳又道:“而且姐姐不是一个人,你是我的弟弟,你要好好的,我就绝不会是一个人,好吗?“ 少年干干的嘴角扯着要裂开了,他顾不得那一点点的疼痛了。“等我好了,姐姐再带我去吃冰淇淋吧?我没吃过香草的,香草的一定很好吃吧?所以姐姐和宝儿才会喜欢。” “是啊。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叫上妹妹一起。”解初似乎心满意足地点头答应了。 就在解琳要回去的时候,解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要起来,他对解琳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就像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顶级秘密。他忽然灵活地转转眼珠子,并不像一个病人了,他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他们——那些欺负我的人,他们会恶作剧地把我关进体育器材室,有时候关一下午直到放学,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堆着的垫子后头藏了一根拖把棍子……” 解琳疑惑地看看他,他的笑顿时充满了不曾见过的激昂斗志,“我要反抗的,姐姐,等我回到学校我就打回去!” 秋日的黄浸染了他纯洁的白,解琳最后听见他这样说。 解国兵几夜里头苍老了,他鬓角的白发一下子泛上头顶,远看着侧影,像个老头。他也会那么心疼自己的孩子么?他也有这样父爱的一面么?眼前这个老头,陌生得可笑。 解琳侧着头不去看他,也是想掩藏自己通红的眼睛,她大步跨过他面前,却听他嘶哑的喉咙里飘出一句:“怪你, 分卷阅读77 都怪你,丧门的东西,咒我儿子……” 解琳回转身,上前一步,扬起拳头就死命往他身上砸,她狠命地打、要把满肚子怨恨和悲哀都打出来,她一面捶着解国兵一面哭着怒骂:“怪我?怪我!要有错也是你们的错!可笑了!怪到我头上来!作为父母,成天和他生活在一起,你们为什么没察觉到他三天两头生病!为什么没察觉到他没力气上学!为什么没注意他总流鼻血!为什么!为什么?啊?” 解国兵竟不还手,拦也不拦,任解琳打他,瘦弱的手臂打上去没多疼,可一拳挨着一拳头,早打得他肩膀连着背麻痹得感觉不到了。他哭,捂着脸哭起来,呜呜地低声抽泣。 解琳打累了,顺着坐到另一边的位子上,一抹脸,不知道是泪是汗,满满一手心。 第31章 配型的结果并不理想,解初骨髓移植的对象又要去骨髓库里“碰碰运气”,可是找到相合的捐献者的几率不仅小,对方也可能会拒绝捐献。就这样,一家人又陷入焦灼的等待。 解初的身体又能挨过多久呢?解琳亲眼看到解初隔壁床的一个老太太,住进来三天就不见了,不知她是没得治了,还是放弃不治了——是啊,化疗也好,骨髓移植手术更不用说,这样的费用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就是倾家荡产换命的。老太太的命还值得吗?难说了。 解国兵四处凑来二十万,垫个底,随着一个月化疗和药水的花费,十几万下去了,他又去借,借到的零星几万不够填水沟的,真找到捐献者了,要动手术,那就是“天文数字”了。 走到末只有卖掉房子,七十多平米的老房子,虽然在市区里头,急着脱手也就一百来万,治疗费用倒兴许是够了,只不过…… “房子卖了我们几口人住哪?” 解琳刚从开水间走到拐角,便听到杨寅的声音。“住哪?租房子住呗!儿子的命不要了?”解国兵从口袋里摸烟,四面找地方想抽,想想又塞回口袋里了。 杨寅低低哭着:“造孽了!这房子是我爸妈留下的,我哥让给我们家住的,你要卖了这房子?不问过我哥?” 解国兵拧住眉头,“他能不同意?我们要这笔钱不是为了救小初的命吗?房子重要还是他大外甥重要?” “你要这么说,你也得问问他!” “杨寅你怎么回事?里头躺着的还是不是你儿子?” 解国兵一着急骂了她,杨寅咬咬牙,斜眼睛看过一圈,“这房子怎么能动?我们一家住着不说,房子还是我爸妈留给我哥的!你不想想,还有其他办法!” 解琳捂着滚烫的杯子透过单薄的衣物贴在肚子上,她把自己隐在墙边的阴影里,她知道杨寅在打着什么主意:她想让解琳卖掉奶奶留下的老宅,拿这笔钱去救解初。解琳站了一刻,把杯子搁在一边的椅子上,暗自离开了。 她不是什么大爱无疆的人,她也知道这房子就是她唯一的财产,她没了房子,往后日子会艰难得多,她不再只用愁吃愁喝,她还可能没地方住,流落街头。 况且这是她长大的地方,爷爷奶奶把她从一个婴儿抚养大,她牙牙学语,她蹒跚而步,她上学、游戏、叫朋友来家里嬉闹……也是爷爷病死、奶奶出意外去世的房子。 也是,她和叶楚生活的房子——是他住的愉快的地方。 不久后,解初找到了相合的捐献者,一个二十五岁身强力壮的青年,他直快地答应了捐献。真好,不像解琳当时被抽血的护士告知体重太轻,配成了也不适合捐献,她于是每天两袋面包、五颗鸡蛋地塞自己——她把房子挂上卖了。 一步一步减价,可偏远的旧房子,面积也不算大,价格不算便宜,有这笔钱谁不愿意去市区买一套公寓,谁愿意买这套老宅呢? 以极低的价格,解琳终于找到了一个买家。 一开始来看房子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二十来岁,女的也不过三十出头,他们来就随意逛了一圈,拿手机拍照的时候倒很仔细。 “哎呀!你别把死人的照片拍进去啊。” 解琳举着两杯水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那个女人说,她抬眼看到解琳便拿手指指了指解琳奶奶的照片,道:“小姑娘,你把这照片先移开一下好吗?我们要拍下这面墙。” 解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放下两只旧水杯,迎着奶奶走过去,她看着照片里的她,她老人家却不在看她。她托起照片,她早忘记了木质的相框这样沉重,是这样冰凉的触感,她抱着照片看这对男女四处拍照,中介在一旁插嘴,什么南北通透、什么冬暖夏凉,说换个墙皮、在这儿摆张大沙发,又说把前院的花坛扒掉,院子会开阔很多。 解琳抱着照片像还是孩童的她抱着奶奶纤弱的大腿,恐慌无助,此刻又多了悲凉——她原是不在乎的,她从前没有管过老旧掉落的发黄的墙皮,也没有心情打理杂草丛生的花坛,可是她突然在乎了,好像他们要从她身体里抽走什么重要的东西,抽走以后,身体里就空荡荡了。爷爷粉刷的墙、奶奶爱养的花、叶楚拯 分卷阅读78 救了它们,那么重要、那么重要……都不重要了。 一男一女看起来就不像是买房的人,后来解琳得知他们是替老板过来看看的,要回去“复命”呢。他们走后没过几天,所谓的老板亲自上门来了。 路口车子开不进来,这让他很不满意,房子太小、可改动的局限性太大,他更不满意,他相信风水,绕一圈连连摇头,他不可能满意。就算这样,这个发胖的中年男人脸上仍是堆起油光满布的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使得他黄黑的脸更像脏布头,他和解琳个子差不多高,腿却短了不少,好在他给人的感觉还是客客气气的,他看见解琳,居然抿嘴点点头了。 “房子不错,一个人住也够了,装潢是老些,搞搞也花不了几个钱的。” 他忽然拿出手机,对着话筒冲里头讲:“房子看了,独门独户的,离市中心还好,不算远,你自己开个车要不了多久的。”语音“咻”地发过去,他抬头对解琳又说:“房子蛮清净哦?我买给我老娘住的。” 解琳总之只是点头微笑,他来回在厅里走了两圈,“你小姑娘一个人住啊?这房子是家里老人留下的——你爸妈呢?” 解琳几乎是站在墙角,对那个男人说:“爸妈……不在一块。这房子我奶奶留给我的,就我一人住。” 男人说:“小女孩不容易,你年纪还小吧,不上学啊?你急着脱手这房子是为什么啊?” 解琳莫名以为自己不好好回答,好不容易找到的买家又会心生疑虑,他要是不买就麻烦了,她只有诚实回答:“我不上学,买房子……是为了急用钱,不急用我也不会卖这房子。” 听到“急用钱”三个字,男人眼里头并没有多少意外,倒多了几分心喜,他两大步走上来,黑色褶皱的皮鞋在地上敲出“咔嗒”、“啪”两声,他眼角流出的光色像旧油桶里的老油,流过来就粘在了人身上,厚重的带着难闻的气味,也甩不掉,就顺着你身体的曲线流。 “我晓得的,你们年轻姑娘钱总不够花,”他顿一顿,“你看我和你有缘份,你叫我一声王叔叔,你把联系方式给我留下,后面办手续也方便交流。” “您确定是要买了吗?”解琳高兴得不敢相信,见王叔又掏出板砖大的手机,她也赶忙拿出手机来。 他呵呵笑两声说道:“我看这房子挺好,也就一百来万,哪里捡这样的便宜,小姑娘你爽快,王叔我能不爽快?叫什么名字?” 解琳告诉他姓名,他粗短的手指在屏幕上空划几下,是在想给解琳备注成“小解”还是“小琳”,最后他打下“丫头”两字,又看着解琳眯眼笑。 男人走后,叶楚从房里绕出来,他从背后把解琳扣进怀里,闪着寒光的眸看着门口的方向,“小心些。”他在解琳耳侧低喃。 “嗯?” 解琳倒是说不出地欢喜,“有人愿意买了!叶楚,真是太好了,拿这笔钱给小初做完手术,还能留不少,我们两找个房子住下,好好生活,慢慢来,我感觉一切都要变好了!” 她回头去看叶楚,他微细起的眼睛里隐着怜爱和悲伤,解琳把那些读成了不舍,她安慰道:“有什么关系,这房子太老了,借这个机会卖了也好,我们住进小区里头会更安全。” 她瞥一眼外头的院子又迅速收回目光,“不要紧,你喜欢花花草草,我们找个有小阳台的房子,没有阳台有窗台也行,摆几盆花草肯定能摆,你就受委屈一点?” 解琳眨眼讨好和撒娇的样子,比这世界上的所有都值得爱,粉的木槿远没她娇俏,红的月季比不上她明艳,不开的桂花更不如她善解人意,她比一切都好。 这份爱情也太好,他们的个性合适得生来就该在一块似的,可惜除此之外都不对——这份爱情降临的时候,于解琳来说早了些,于叶楚来说,太晚了。 第32章 才没过几天,自称王叔的男人就来联系了解琳,这让解琳感到意外地惊喜,她也确实拖不得,她要尽快把钱给解初送去,就算现在解初还在接受手术前的化疗,她也着急地要把钱的事准备稳妥了。 “小解,打扮简单点,八点半见了。” 解琳确认过时间把手机放回口袋,王叔和她约见在某个高级酒店,他还特地发来钱叫解琳打车过去,解琳自然是打车过去,不过她不可能收对方的钱,她也对那句“打扮简单点”心存疑虑,但想是对方的好意,毕竟约在晚上,她也只有简单穿一下整洁得体衣服去见面。 她到酒店楼下的时候早了些,她于是真等到快八点半才上去。酒店里头真是金碧辉煌的,巨大的挑高屋顶远得像天,却似乎压着她,把她压的扁扁小小的,还不如一旁的方柱上摆的那只青花的瓷瓶大,水晶大吊灯的白光打在金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走过她身边的人倒很习惯了,笑的人很开怀,说话的人也大声、舌头打结,几个人一块、许多几个人一起的小团块散散地分布,和街边醉酒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并不挤着。 解琳先上楼,问了几个 分卷阅读79 人,才走到一间包厢的门前,门边上挂着一幅油画,裸身的女人举着陶瓶倒水,水花倒进她面前的河里去,摆着美丽的姿势把水倒进流水当中去? 解琳走进去,惊讶地看见一桌的人,样子都不相同的男人却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种族的,他们围着圆桌而坐的样子像围着猎物的鬣狗,只是他们的神态微醺,拿着筷子、举起杯子。 王叔冲解琳招招手,自己站起来,解琳正迟疑地走过去,他对满桌的人介绍道:“认识一下啊,叫小解,二十出头挺不容易一小姑娘,叫她来吃顿便饭,勿怪啊!” 底下的人扬手表不在乎的扬手,一面审视解琳一面交头接耳的人不知说些什么,有人发声道:“哪里的话,都是朋友,小姑娘坐,快坐下吧!放轻松!” 解琳靠近了些,对王叔小声道:“您在忙?要不我先去外面等您吃完再谈?” 王叔没回答她,拉着她就坐到自己边上,还道:“你先吃饭,你看这一桌的人都是我商场上的朋友,你待会看着给敬敬酒。” “敬酒?我是来谈房子的事的。” 解琳被铺面而来的酒气惹得不愉快,王叔招来服务员给解琳面前的杯子里也满上红酒了,他说道:“是谈房子的事啊,你陪我吃完这顿我不就跟你谈吗,你不急着要钱呢嘛,你等慢慢办理手续要等多久?你看这样,我吃完先给你一百万首付,明天就给你到账!” 解琳心下一惊,脸上并漾不开喜色,但她提起酒杯真认真看了看。 赶等着她来似的,几个男人轮番灌她酒,解琳喝不惯红酒,一举起杯子王叔就凑过来对她说:“人家怎么说也是你长辈,给面子全干咯!” 于是她一举起杯子就晕一层,殷红的酒水像是往她脑袋里灌的,眼前的世界都红起来、暗暗的红色,还有粼粼水波。 她迷迷糊糊听见:“大学生吧?看上去清纯得很!” 解琳忙摇头否认,她一摇头满脑袋酒都晃了,她眯眼睛才看见,说话的人根本没问她,而是和一旁的王叔在讲话。 “小解?还好吧?”王叔的脸忽然很近,解琳扭头躲过他,他举着杯子又靠过来:“来,叔叔敬你一杯,你可得一口闷咯!” 解琳下意识去拿酒,她握上酒杯的手轻轻一提——提不起来,她再用点力,还是提不起来,这酒杯钉在桌上了吧?她如何连举个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抬眼去看桌面正上方的吊灯,它暗了一些,倒没有人发现,王叔在她耳侧笑着吵闹:“小丫头醉了!醉了连杯子都拿不动了!哈哈哈!” 他说笑着把手里的酒杯放回去,另一只桌下的手探着摸过来,解琳低下头在杯子的倒影里看见幽幽的一个身影,她一个激灵地清醒,一把就将王叔的手按回了他椅子的侧缘。 她再不醉了,盯着酒杯焦急地等。可酒过三巡,王叔又醉了。 饭局过后,一群人还站着说了很久的话,解琳听不清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只看得王叔晕地要站不稳,想办法走到他身边说道: “那个,今天是谈不成了,我们下次谈吧?” 王叔并不理她,而一边的一个大叔替他开口:“小姑娘,你王叔叔醉啦!你说什么他也听不到啦,你扶着他先,扶好了。” 他拉过解琳用力往王叔身边一推,解琳才刚站稳,王叔的手便机敏地擒住了她的胳膊,歪着身子要倒不倒正半压在她身上。 “王叔?你醒醒,我们下次再……” 他喷着口水依旧和一群人说话,只是拉着解琳不肯放开,他抽空对解琳埋头说了句:“你拉我一把,安顿好我,我回不了家了。” “什么意思?”解琳再问时,一早出去的一个人回来了,手里拿了几张酒店楼上的房卡,随即塞一张进解琳手里,又去其他几个人那里分发。王叔道:“小姑娘行行好,带我去楼上睡觉,我真不行了,走不动道了。” “可是我……” 王叔截断她拒绝的话道:“你放心!叔叔不会诓骗你的,我明天、明天就把首付给你,你帮帮忙……” 解琳再抬眼,半醉的扶着烂醉的,或上楼去了,或下去打车回家了,就剩她还扶着王叔不知道是进是退,解琳只好先带他上楼去。 酒店十七层以上都是房间,在电梯里看着楼层越升越高,解琳的心也跟着越悬越高,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虽然脑海里并浮不出来任何人的名字,她摸摸那冰冷的一个方块也安心些。 深红的绒地毯向走廊的另一头遥远地延伸过去,像血凝成的道路、棺材板的门,让人十分不愉快的设计,压抑的暗灯之下,解琳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总觉得每一扇门后都躲着一个怪物。 她把王叔送进房间,他沉重的身体往柔软的床上一倒,解琳背靠着墙壁粗喘了几口气,她也不清楚王叔听不听得见还是打招呼道:“我,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王叔坐起身开口拦她:“小解,我口渴得很,帮我烧点开水,我看不见水壶在哪?”他干挠起嗓子,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管里吸血:“ 分卷阅读80 酒喝多了,烧死我了,快给我点热水!” 解琳瞄了两眼留了缝的门,无奈转身走到桌前去取热水壶。她进去洗手间灌水的时候还看到王叔半倒在床头,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她出来的时候他竟站在了解琳刚刚站的位子上! 白色衬衣包裹的肥胖身躯站着不动,却像已经沉重地从那一角压过来了,解琳拧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回桌子边,她再向门口探去—— 只见门关上了!听得“咚!”一声响,解琳丢下手里的水壶要跑,她一把被王叔扯住推搡到床边的时候,水壶里的水才“哗啦啦!”地从桌边倒下来,染湿了好大一片地毯,红色的地毯沾了水更像是未干的血迹。 “啊!” 解琳短促的惊呼被王叔咸湿的手掌堵住——泛进嘴里的咸,让解琳直恶心。 “嘘嘘!你吵什么!” 他把解琳压在床角,满身的肉压得她动弹不得,连喘气都费劲了,隔着一层T恤,又隔了一层单薄的外套,解琳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衬衣的触感,是滑的、烫的、渗出的汗水黏的,钻进她心里去,她怕地全部的血液都冲上脑袋,又是一阵阵的晕。 他在说话又在嗅着她,“那房子不好卖吧?你缺钱呢吧?” 解琳一只手被他按住,拿另一只手去推,一面想办法蜷腿要踢他,他的两条腿却恰好一边一只压在解琳的膝盖上,任凭她怎么用力上面的人都丝毫不动。 解琳用力地叫,叫声却只闷在喉咙里。他的气息绕在耳边,湿湿热热的把耳廓晕上一层污浊,“你陪陪我,丫头,你陪我,叔叔保证明天就把房子给买了。” “你错过了我要把房子卖出去可就难了!你想想明白了,你还要不要钱?百来万啊,要买多少东西都能买。”他又补充道:“你要买什么我都给你买,成不成?” 他下了最后通牒道:“你要是不干,我就不买了!有这笔钱你还怕我买不到更好的?” 解琳瞪大着眼珠子,眼中像戳了一个小孔,抗拒从那个小孔里一点一点、气息一样、沙粒一样地漏掉。只有她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害怕的不是眼前这张丑恶的嘴脸,她更害怕她自己了——也许一切没有她想象地那么痛苦和困难,相反这可能是最简单的路。 她这样卑弱的人啊,搅动一碗水的力量都没有的,这样的她还能靠什么来救病重的解初呢? 她想救他,黑色的阴影从眼角挤进来,慢慢地像是某种毒素侵蚀着她的意识,本就微弱的意识一点一点地被蚕食着,她的身体被麻痹了,痛楚和恐惧似乎正在平息。 王叔满意地笑了,他从解琳的嘴上移开他的手,“懂事的丫头最惹人疼了。” 他说着拉起解琳一侧的手,玩弄她的指尖,纤细而漂亮的手,软软的、小小的、亮亮的指甲透出淡淡的粉。他并不急、又或许是在积蓄力气——他哪里醉了?他问解琳:“你有没有过男朋友?” 解琳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心里头像有个冰锥一刺一刺地戳她,她或许该想想谁——好重要的人,能把她从地狱拉上来的人。 “哟!戒指!”他轻蔑地笑道。 解琳一怔,“唰”地扭过头,玉戒闪着透凉的光,她的泪水此刻清晰地从眼角滑下去。 她空白的脑海里裂帛般地撕裂出一个人影——叶楚。 身上的人更重地压上来,他吻进她的脖颈,拿牙咬她的锁骨和肩膀,她像被啃食的猎物,全身是血的、死前更清醒地看了这个世界——刺眼的光芒把一切都照得透亮,几乎透明了。她害怕极了这样的世界,她双眸闪动尖叫起来,失声大喊:“叶楚!救我!” 霎时之间,白亮的世界钻入漆黑的幕布之后,碎裂着、炸裂着、整个房间的灯全暗下来——好像地球开始震动,床在晃、柜子在抖、天花板摇摇欲坠——十几层楼高的窗户像有几十个人正从外头全力敲击、拍打,窗前的窗帘无风而拍动,发出鞭子一样的巨响打在墙面——从空调的通风口飞涌出来的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呼啸着像狂风穿过甬道,空洞而悲戚,是无数苦痛的亡魂在嘶吼—— 男人恐惧到极点的叫声一抽,像飞射出去的炮“吱——!”地细细往上窜,他哭喊着夺门跑出去,一连串的炮声,又像干拉的弦—— 房间里终于静下来。只有解琳微弱的哭声。 叶楚抱紧了她,她把哭声隐入他的肩膀,彻底不见了——没有比他的怀抱更安全的地方。 解琳才看到,叶楚在哭。两个人相拥而泣,像历经了一场浩劫。 “我以为你要放弃了……” “我不想这样,对不起,叶楚,对不起……”解琳是做错事的孩子,一个劲地道歉,冲叶楚,也冲她自己。 “没事了,解琳,不要怕。” 他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怎么抹都抹不清爽,解琳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想救小初,我只是想救他!” 叶楚吻吻她的嘴角,柔声地说:“好,好,我们救他。” 解琳多么渴望他的拯救啊,她 分卷阅读81 的胸口空唠唠好大一块,窜着夹雪的风,冷得直抖。 她捧起他削瘦而英俊的脸,看不够的,只能用吻去触碰,她忘情地亲吻他,想借他的温柔把自己填满——叶楚却别过脸,伸手再次将她搂进怀里,一面摩挲她的发。 “为什么?”她问。 “我要你好好活。”他回答。 深瓦白墙的别墅二层,临着后花园的阳台上摆了一张实木矮圆桌,桌子的一边已经被风吹日晒地裂开来,不是浅浅的一道裂缝,而是像用刀子切开的深深的一道,好像用手一掰就能开成两半。缠缠绕绕攀墙而上的爬山虎占了大面的墙皮和铁栅栏,它还要缠上桌腿、缠上去,要把它拖进古旧静谧的梦里。 落地的窗虚开了一条缝隙,不知是不是今夜里的风太大,厚重的印花窗帘连着里面两层的纱竟都被吹得飞扬起来。 原睡在床上的老太太微开了眼,轻咳一下,她瘦小干枯的身体陷进华贵的垂幔大床里,像精美的宝盒上却镶嵌了一颗石头。 她睡觉见不得光的,隔了老远的桌下才插着一只小小的夜灯,一抹快要熄的光,也不是给她照着的,是为了方便照料她的看护。她虽醒来了,也像睡着,也许是她太老太老了,她时时刻刻都迷迷糊糊,也许是她太老太老了,她想起以前的事——她好像是又看见他了。 她枯枝似的手动了动,梦里吹进一丝凉意,让她醒了醒——“是你?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 白衣的人不发声向她走近了些,老太太并不敢看他,嘴角抿出看不出是哭是笑的弧度:“我是快死了,是吗?我快要死了。” 他沉下身体伏在她床侧,伸手拉住她,两个人的手是一样冰凉的温度。“我不缠着你,但,我要求你帮我一件事情。” 窗外飘进来的月光朦胧,像一股白气,幽幽飘浮,他张口对她说了些什么,接着他的身影愈发透明,直到和这股氤氲融到一块,被风吹散了…… 老太太眼中一亮,却坐直起来。 第33章 可能是解琳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也可能是奇迹真的存在。 解琳家的老宅子很快被一名神秘的富豪买走,那位中年男士甚至都没有来看过房子,解琳只在办理手续时见过他一次,他也说这房子是为他母亲买下的。 解琳虽然很想知道未来住进这座老宅里的是什么样的人,但她也不可得知了。 总之如此一来,解初手术的费用就不用操心了。 解琳一面在外面找房子,一面要把这一整座宅子的东西整理好,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工程,爷爷和奶奶半辈子的东西还有她的二十多年来积累的东西,太多太满,新租的小房子肯定是放不了这么多东西的,可是要丢,丢什么呢?丢得了什么呢?爷爷的旧衣服、奶奶的书、解琳的游戏机和小闹钟,统统舍不去。 得知解琳要为解初出手术费的那天,解国兵一言未发,他沉着脸在铁椅子上坐了好一会,然后他忽然站起来,在解琳面前走了两步,又扭过身体往墙上一靠,依旧没有说话。 杨寅则不住地点头,一面还要紧紧拉住解琳的手,直把解琳拽过去,要贴上她似的,她什么好话和抱歉的话都说尽了,但暂且没有提往后要把这笔钱还给解琳。 杨寅作为女人,心思还是细的,她主动联系了解琳,在某一天拉着解国兵、带着解宝儿来老宅里帮解琳整理杂物,她说用不上的东西可以先放置到他们家里去,解琳不知道他们家里头是否还有地方放她的东西,也很不愿意麻烦,所以还是把该丢的、丢不下的,统统丢了——值得回忆的物件带不走,至少回忆带得走。 他们夫妇留下做了一顿饭,主要是解国兵掌勺,杨寅菜板上的菜都是长腿会跑的,解琳记得自己的母亲江风雁做得一手好菜。解宝儿同解琳讲了生平第一句话:“你也有洋娃娃?我也有,我有好多洋娃娃。” 解宝儿似乎是看见了床头上摆着的那两只玩偶,这样说道。 “是吗?爸爸妈妈给你买的?”解琳回她,她点点头道:“还有哥哥。” 解琳盯着她稚嫩的脸蛋笑了笑,伸出手颠颠她一侧的麻花小辫。她想起她小时候也爱扎两只小辫子,不过奶奶喜欢给她把两只辫子梳得高高的,像头两侧长着羊角,跑起来就一跳一跳,老远一瞅就看着了,奶奶会在老宅门前的路口早早张开双臂迎她:“哎唷!宝贝小琳儿,你可把奶奶的老骨头撞散架咯!” 想起来,她的语气依旧鲜活,好像走去门口还能看见她呢。 解琳取过粉红蜗牛旁边的一只洋娃娃,她中学时候爷爷给她买的最后一只洋娃娃——穿花裙、带布帽、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的,她把娃娃送给解宝儿: “这个给你了,姐姐带不走,你要是喜欢你就把她摆到床头陪你,你要是不喜欢,你也帮姐姐收着,好吗?” 她接过它,粉白的肉肉的手臂把它收进怀里,她微微扭过身体,有种想在解琳脸上亲一口又犹豫不决的姿态,“我喜欢。”她说道。 这天 分卷阅读82 ,解琳又开始在外面找工作,中午随便吃了点,看地方离得近,便顺道去医院看望解初,解初没有见着,临走的时候却迎上了解国兵。 他一手抱着保温饭盒,一手拎了点水果,刚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看见解琳径直从他身边要走过去,赶紧开口: “解琳!” 解琳真被他喊住,她缓慢地转回身看向他,没有要开口回应他的意思。 “我炖的汤,炖了一上午刚出锅的,喝一碗?” 解琳和他隔得实在远,远到不像两个正在对话的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大,引得路过的人都不禁朝他们望过来。 “不了。”解琳说道。他又抬抬一袋子的水果:“吃过饭了吗?你拿两个水果去吃吧?” 边说着他把一只胳膊里抱的汤放下去,在袋子里挑出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还没抬头解琳的声音打过来:“我不要!” 解琳看着他的样子,生气又恶心,“做什么?装给谁看?给老天爷吗?把这副模样收起来吧!我可不敢要你的东西!” 解国兵有点意外,解琳和杨寅都能说上两句话,她却对自己说不出半句不带火的话。 解琳要走,解国兵脑袋一热冲上去,一个劲地把苹果往她口袋里塞。 “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要!” 解琳一面推搡他,再细看,解国兵眼眶红着,强硬地非要把两只水果给她。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解琳生气地低喊,并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好依着他收了苹果。 “对不起,解琳,”他紧紧拉住她的手臂急着说:“当年那些事情都对不起,我实在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妈。” 解琳愣了一下,扭过身体挣开解国兵:“你说这些是为什么?让自己心里好过些吗?你就那么自私?你不能自己安安静静承受你心里的愧疚吗?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一句好话的。”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两只手紧紧捏着,再说不出话来了。解琳说道:“解国兵,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恶人。” 说完,解琳一边一口袋鼓鼓地揣着两个苹果远远离开了。解国兵在原地沉思了一下,打开手机给解琳发去短信:“小初手术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解琳并没有回他。 她心里绝说不上轻松,可也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她对解国兵,还有自己的亲生母亲江风雁,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太强烈的失望。 非要拿出对比——解琳按下楼层,她要去看望林小柔。 林小柔的父母就是那么爱她,林小柔从前顽皮跳脱,他们宠着她,现在她只能干躺着,他们也尽心竭力照顾她,绝不抛弃她。解琳是没有享受过一天这样被父母呵护在羽翼之下的日子。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刚到那里,刘护士长眼尖地一下望见了她,她也顾不得吃了一半的饭忙从里面走出来拦着:“你怎么又来了?你今天来的真不是时候,回去吧!” “怎么了?小柔她爸妈都在?” 解琳问她,刘护士轻轻摇头,皱着眉头道:“都在,不过那倒也比现在这情况好……”对上解琳疑惑的目光,她无奈地叹叹气:“刚才医生又过去看过了,还是那样——醒不过来的,这么多年了躺在那儿,劳心伤财的,又占着个床位,医生劝她爸妈放弃她……” “什么话!”解琳激动起来,“小柔又没死,什么叫放弃她?” 刘护士道:“你这话太幼稚,她是没死,可又有什么区别?她爸妈这些年把她养在医院里,掏空了家产,医生也是为他们一家着想。” 解琳说不上反驳的话,毕竟林小柔出事后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实质性地出过什么力,帮上什么忙,但她嘴上还一直重复着:“不行,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晚上回到家,摸着黑解琳险些被横在地上的一只纸箱子绊倒,她身子一倾,结结实实被叶楚接到怀里。 “呀!你看看你,早上叫你把箱子堆到墙边上,你不放好,要不是我你可不得摔着?” 叶楚劈来一句,解琳见他抬抬手把灯打开了,一低头看见那箱子,生闷气地一脚踢开了它。 “它绊的我!怪我什么?不许你说我。” 解琳还是在撒娇呢,叶楚却认真地又道:“为什么不能说你?谁让你那么没生活常识,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你怎么能任由自己活得乱七八糟呢?” “我怎么活得乱七八糟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了个破箱子要和我吵架?” 解琳气呼呼地往房间走,叶楚跟上去一面念:“哪里是刻意要和你吵架?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解琳被他一句话浇了气焰,她回过身便往他怀里靠:“我知道了,可我能有什么危险?有你护着我呢,有坏人你能把他吓跑,我跌倒了也有你接着,我什么也不怕。” 叶楚不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又说道:“你得长个心眼,”他拉开解琳,抓着她的肩膀追着说:“你答应我,以后小心些,处处小心些,从放好箱 分卷阅读83 子这种小事起,跌一跤撞到骨头蹭破皮也是疼的……” 解琳皱起眉头看他,他又道:“听到了?你答应我。” 解琳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了!你婆婆妈妈的地方能改改就好了,别人都是老公怕被老婆念,我这里可是要被你念得烦死。” 外头秋风又起,吹得落叶在地上哧地乱跑。解琳觉得屋里头太凉,取了毯子来裹着,裹着又觉得热,只搭住半边的肩膀,坐在电脑面前查东西——“植物人苏醒的几率有多少?” 叶楚坐在她身后的床侧,目光深深,仿若有千言万语,却只通过电脑边上的一面小镜子去看解琳的一只眼睛。 他看得见解琳,解琳也看得到他,解琳滑动着页面一面对他说:“你别担心,我没生气,我只是……” 他闭闭眼,“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林小柔,”他顿一下,手搭上椅背强行转她过来,“解琳,你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神仙,你救不了所有人……你救不了她。” 解琳盯着他的眼睛,台灯的亮光打在他半边脸上,他的脸薄而白得像鸡蛋里的膜。 “我不是医生,我的确救不了她,可你让我眼睁睁看她去死吗?我也许……我可以把我手里的钱给她爸妈,让小柔再在医院检查一阵子,说不定会有转机。” 他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解琳,我收回以前我说过的话,我让你去喜欢所有人,可如今我发现,你只不爱你自己。我要你好好爱你自己。” 解琳眼睛一酸,发脾气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就算她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她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当初的意外也不能说我就完全没有责任,是我不好,是我没拦着她,我也没救她!” 她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会这样呢……小柔……她是个多好的女孩,这不公平。” “这个英雄,你是要当定了?” 叶楚把她看得透彻,解琳虽然并没有回答他,继续转过去面对电脑查资料,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 秒针嘀嗒嘀嗒地走,它多好,和人不一样,装上电池就能动,人有时候,心在跳,身体却不动,身体在动,脑袋却不转。 好半晌,静静地散开一触就要碎的沉默,叶楚注视着解琳的目光浸透着更深更深的爱意,他在心里头想了一绕接着一绕——太美好的幻想终究无法实现的,他又如何不理解解琳的倔强?他比谁都要清楚的,他一头冲破了环环绕的枷锁——他得以真正的自由,嘴角浮出温柔的笑。 “解琳,我能救她。” 解琳一怔,旋过身惊讶地问:“什么?” 叶楚和解琳来到了医院,本来这个时间除了家属肯定是不能进去探望的。可叶楚不知是用了什么魔法,一路顺畅地走了进去,到了这层楼,一个护士也没有。 “叶楚,你说你能救小柔,是什么意思?” 解琳这么问着的时候,叶楚站定在了林小柔的病房前,解琳道:“叶楚,你可别吓我。” 他侧过头只对解琳笑着说道:“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久了,还会怕什么呢?你不才说过你什么都不怕吗?有我在呢。” 见解琳定了心,冲他点头示意,叶楚的手覆上门把手,缓缓拉开了门——单薄的白色窗帘随着微风飘动,月光透过它们轻柔地洒在林小柔的身上,除了她睡在那里,好像这世界里再没有别人了。 解琳瞄了一眼手边林小柔隔壁的床位,床头又堆了几件包裹,看来是又要有人住进来了。 林小柔几乎常年一个人单占一间病房,并非是她家里财大气粗,她的父母一直支付着一张床位的钱而已。事实是,这么些年住进这间病房的究竟有多少人都数不上来了,可每个人短则几天,长则一两月便会随着病情加重,不久于世——没错,就像是有着什么诅咒。 解琳害怕地更靠近了叶楚,伸手拉住了他,她此前自然从没有晚上来过,这次一走进来她便敏感地感知到了周遭的异常:凉嗖嗖、阴沉沉,林小柔一动不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还活着了,她比平日里更安静、静得没有了一丝生气,像一具尸体。 叶楚忽然玩笑道:“小心点,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是出了意外,不仅救不了林小柔,也许你都要下去陪我了。” 解琳浑身一凉,汗毛直立,她想起了当年的那层楼上的事,颤颤地问:“果然是因为……?” 话音在半空中被猛然截断——半开的窗户忽然向外一开接着“砰!”一下又猛合起来,解琳被吓得双腿一软,往后瘫靠在墙面上,而这时她身边的门也被粗暴地被不知名的一股力关上。 “啊!” 解琳赶忙捂住嘴,又跳回叶楚身后,暗压压的气息越来越重,似乎压住了解琳的肩膀,又似乎前后左右地挤着她,要把她身体里的器官都挤出来。太强大的力量充斥了整个房间,病床边上挂帘子的移钩忽然左右滑动,又忽然叮叮作响,头顶那盏灯里发出“嘶嘶”的电流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快,忽得“啪!”一下,什么东西炸开了!解琳赶紧抬手捂着 分卷阅读84 头要躲,叶楚定直身体,冷声开口: “还不出来吗?” “啊———” 脑子里炸响开来一声尖锐的惨叫,解琳觉得脑仁都要被震烂了,整个走廊依旧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人不从这走,灰尘也不从这飘过似的。刚入秋的天气,门窗紧闭着,房里的温度冷得让解琳不住地打颤——她害怕、悲伤、极其地想哭。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她问道:“小柔,她、她到底是怎么了?” 叶楚冲林小柔的头边上直直伸出手,“她被困住了。” “被什么困住了?” 解琳勉强支撑住自己,顺着叶楚直指的指尖看去——她的头皮一紧,脸上霎时变了惨白的颜色,她的牙齿直打架,连着嘴唇都不住地簌簌发抖。 红衣的女人立在那儿,目眦欲裂,鲜红的血从眼头和眼角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她的舌头长长地吐着,脖子中间的一段像是被勒细的,她盯着解琳,笑了: “是你……是你……” 解琳也跟着指向她,对叶楚说:“就是她!我和小柔去的那栋楼上,我看见她了!是她把小柔给摔下楼的!” 叶楚点点头,暂且没有说话,红衣的厉鬼,怨气极深。解琳看见她立在林小柔床头,又想起林小柔的遭遇,白白在病床上蹉跎了五年的青春年华,她那么痛苦、她的父母也那么痛苦,解琳的愤怒战胜了恐惧。 她站直了身体,骂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放了小柔!” 而女人的笑渐深,血盆的大口龇出鲜红的牙,“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你说什么?” 解琳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墙面上也写着这几个字,“谁要去陪你!恶鬼!你害人性命!” “住口!” 女人又尖叫一声,吓得解琳往后一退,只见她伸出手掐住了林小柔的脖子,“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为什么不来陪我?……” 她一直说一直念,手也越收越紧,解琳急得大喊:“叶楚!救小柔啊!” 说话间,她已经抄起边上的一张椅子冲女人跑上去,可下一秒,女人“唰”地一转眼珠子,解琳便整个人直飞起来,连着椅子纷纷撞回墙面上。 “解琳!” 叶楚喊话间,女人飞身撞来,叶楚瞄准了时机,手掌间化出一把利刃直直扎进她的脖子里,她厉声尖叫起来,被扎进刀刃的地方现出青色的火,焦烤着她,她被一瞬钉在了墙上。 “你!你居然……!” 叶楚回头看了一眼解琳,她已然被撞昏了过去。他又转回头对女人说道:“你害了多少条人命?早该有此觉悟。” 她裂开大嘴,恨恨地说:“你们男人,全不是好东西!你们害我!害我!” “何苦呢?”叶楚细起眼睛,“你若早点想清楚,早些超生,你也不用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你说得容易!我恨啊!我好恨,我那么爱他,他怎么能丢下我呢?他为什么不来陪我?” 她泣诉着,神色慢慢没有那么凶残可怖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故人、什么过往。 叶楚开口道:“他没有死,是他命数未到,他活着,你该为他庆幸。” “你不恨吗?约定的人不在、要了的心愿未了,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呢?他答应了和我一起死的,为什么只有我死了?” 一阵幽光浮过,她满目狰狞的样子一变,没了长舌头细脖子,没了满面骇人的血,她似乎只是一个消瘦、清丽,有着高颧骨、小眼睛,哀怨而单薄的女人。 叶楚回答她:“我不恨的。我的确有心愿未了,我的确也埋怨过命运弄人,可我遇见她,我知道了——我留有一缕魂魄在这世上,是为了拉她一把。遇见了她,我什么都不怨恨了。” “你很爱她?” “是的,我爱她。” 女鬼蹙着眉,眼波流转,“你爱她,你为什么不拉着她去陪你?” 叶楚眼中柔和深沉,像夜晚的海。“我爱她,所以我要她好好活过这一生。” 话至此,她轻轻地笑起来。她一袭血色的衣裙转白了、白得微微透明,身子轻飘飘的落下来,像一片羽毛。 “太疼了……” 她捂着胸口,蹒跚走到窗前,她伸出纤细苍白的手将窗帘拉开了,又推开窗子,让外头的风和光流进来——她的身体居然被月光照穿了。 她永远记得她把脖子套进绳索的那一晚,她永远记得她死的时候拉住爱人的手,痴情、悔意、憎恨……此刻都只剩三个字:太疼了。是啊,她想解脱了。 她也许还留恋了一刻,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林小柔,但是是时候把身体的自由还给这位年轻的姑娘了。 她在消失前,留下一句话飘浮在月色当中:“时间不多了,我也要离开了……” 叶楚回答了一声:“嗯。” 第34章 初晨的日光唤醒了楼下一捧一捧紫粉的牵牛花,枝蔓和花 分卷阅读85 瓣上挂着的露珠儿在白光下晶莹莹的像一颗颗珍珠,喇叭形状的花儿们成了绿色波涛之中的美人鱼,曳着美丽的衣裙。 日光也照进来——照进白色的纱里,照进她们薄透的肌肤里,解琳和林小柔分别昏睡在病房中的两张床上,像童话里被冲上海岸边的人鱼姬,堪怜、纯净、勇敢。 林小柔的睫毛率先动了动,她从一场探险的梦中醒来,光束纷纷抢进她微睁的眼里,迫不及待将她唤醒,她觉得自己才从漆黑的深海下浮出来,还未随浪花漂浮许久——她触到了身下发凉的床单。 林小柔顿时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读取般的在脑海里刷出来,她一惊,想坐起,浑身的骨头和肌肉却并不允许,她于是着急地呼唤:“解琳……” 她还记得她和解琳去危楼的那一晚,殊不知那一冬天的寒风吹过来、呼过去,已逾五载。 她一扭头,竟直直望在解琳脸上,她说不出来地高兴,莫名的感情萦绕在心头:好像重逢了许久未见的挚友。 她更急切地喊:“解琳……解琳……!” 她喊得似乎很大声,但其实她的嗓子哑着,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 林小柔没有喊醒解琳,却招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开门一走进来,望着自家的床位上躺着个大活人,便吃惊地问:“这是谁呀?” 解琳是被他们推醒的,头还晕乎乎之间,解琳也猛然想起林小柔还深陷危险,大喊着小柔的名字坐直起来,却看见面前站着几个陌生人,怔愣着,张着几张大脸,其中一个人道:“你睡的是我家的床位哎,快去找护士来。” 接着几个人便出去了。 一瞬安静下来的房间当中,轻细的呼唤乘着微风和光晕飘到解琳耳朵里,解琳察觉到有人在喊她,赶忙拉开隔着的白色布帘看去—— “小柔?” 林小柔冲她伸出苍白无力的指尖,解琳倒吸一口气,四目相对之间,泪水便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掉下。解琳几乎是滚下床扑过去的,她紧紧握上林小柔的手,攥在怀里,是她五年前想做却没能做到的。 柔和的阳光笼着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意识被身体困起,一个身体被意识框住,都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从充斥着黑暗和恐惧的梦里——她们终于一齐苏醒了。 林小柔的苏醒只当是一个奇迹。一早她的父母仆仆地赶过来,接着是她的亲朋好友,病房里里外外站了一圈圈想来一睹奇迹的病友和家属,最后,连记者都来了,抢开人群要挤进去。 而林小柔本人,除了身体机能因为躺了太久还跟不上,比如暂时没办法下床和自主进食,她的脑袋却是清醒的。清醒是清醒了,她依然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些年,她开口第一句就问解琳:“你没事吧?今天星期几了?” 解琳张张口无法回答她。 后来她的父母告诉了她所有,林小柔接受得异常平静,也许是因为她在昏迷当中经历了足够惊险刺激的冒险,她当完成梦想去了,她竟然还笑了,安慰她哭成一双泪人的父母。 夕阳的光辉铺洒得漫天漫地,近处是粉的、远处是橘的,还给懒云镶滚上金边,煌煌一轮红日挂在水天相交一处,整座城市被扯拉进烨烨一片火光当中。 这是解琳极快乐的一天。她和叶楚依然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忽然想到这个菜、那个菜又冒出脑海里,一不注意拎了一手。 “再加把葱,不够。” 叶楚将一把葱递上去,老板娘并不注意他,解琳接过葱在她面前晃晃,她才起身称重拿袋子装好,当她再送过来时,叶楚说一句:“给我吧。” 伸过手去,那老板娘的胳膊竟径直从他手掌心穿了过去,一瞬还打了个寒战,嘴上念:“喔唷,莫名一阵凉。” 叶楚和解琳都呆愣住了,从前叶楚在显出身形,和普通人是没什么两样的,即便没有存在感,也不至于看不见他。 解琳皱着眉头转头看他,他只轻轻发笑,又是无可奈何的神色。“还是给我吧。”说着解琳拎起了那袋葱往菜场门口走去。 二人并肩踱步过的晚霞时分,虽时常一块买菜,但这一刻,他们竟都觉得,恍然已经携手度过大半生了。太奇妙的感觉,促使二人不约而同侧头看去,恰好相视一块,抿不住扬起的嘴角,甜蜜蜜地笑。 解琳更靠近过去,仔仔细细看光晕勾勒下他的侧脸,细数到每根长长的睫毛,他却仰着头,在欣赏远处的彩云。 他抬起手,遥指着,兴兴说道:“解琳你看!那片云被日头照亮的地方,形状像不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解琳细着眼睛,歪脑袋用力看,“莲花吗?我就看出来是一团云。” “真的是莲花,看似有五六片花瓣,大大地开着呢!” “嗯……好像是有点像。” 已经转入无人的小路,解琳刚收回目光,一扭头,叶楚不见了。“哎?你人呢?” 再转回去另一边,气息微微收紧,叶楚正吻上她的双唇,不偏不倚,是他最热烈的爱意。他几乎一直都是内敛的 分卷阅读86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亲吻他所爱的人,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秒钟,飞鸟的黑影划过天际的一抹时间。 他恋恋不舍离开,只舍得拉开半根手指的距离,又再次亲吻上解琳的眉眼。这一吻,还有深深的感激。 解琳傻傻地红了脸颊,干咳两下,道:“你突然做什么呀?” 他笑得把眼睛都眯起来,柔柔的嗓音飘进解琳的心里:“这样好的光景,不就是在叫我趁机亲吻我的爱人么?” 胸口顿时剧烈地鼓动,解琳切一声将要装模作样地撅起嘴巴,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见她大笑,叶楚自己也哈哈笑了。 “解琳,”他揽住她,“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一了百了了,那就看不到如今这番景色了。” “所以呢?你干嘛忽然提老早以前的事情?我现在又不想死了!”解琳说。 “是吗?”叶楚低头看她扑闪的睫毛,和清晰秀气的鼻骨,她正好也抬起眼睛,惹得他火热热地悸动。 她“啊!”了一声道:“难不成……你要我去陪你了?我们在这边生活得也很好啊?” 他点点头:“是很好。多好的时辰,多好的地方,多好的你啊……”说着,他揽住解琳的肩膀,更紧了紧。 不知还能在这老宅里吃上几顿饭,今天晚饭过后,解琳和叶楚都没有舍得离开桌子,解琳喝了点酒,渐渐趴上了桌面。 “小柔能醒过来,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叶楚。” 解琳半转过身,看看布着裂痕的屋顶和脱落墙皮的墙角,抬手撑住眼角,“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感觉到,这房子这样老旧了呢?每个人都嫌弃它破旧了,我从没觉得,大概我不记得它崭新的样子了,我也不知道它这幅模样以外的样子,”解琳揉两把眼睛,抓起桌上的啤酒饮一口,“要是一直能这样,多好呢……” 她摇头又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话,“不好,我也不能一辈子困在这老宅里头,我要走出去。” 她压身拉上叶楚的手:“我要和你开始新的生活,好好地生活。你说,上次去看的那套房子还好吗?虽然厕所小了些,不过阳台宽敞……” 她又一人说了很多话,“今天的麻辣虾炒辣了……”却见叶楚并不开口,时而回应、点头,更多的微笑。 解琳不尽兴,拖着话音说道:“叶楚,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要你说话。” 叶楚也靠过来,扬起眉毛道:“你要听我说什么呢?” 解琳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什么都行。” 他的眸光动了动,单手将解琳握住他的手翻上来,自己重又握住她,拇指在解琳的手心轻轻摩擦着。他沉思一刻,开口道:“那我来同你讲一个故事吧?” 解琳愉快地点了头,把脸枕在她手背上,也枕在叶楚的手掌里,兴致勃勃地听他讲: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段故事了,在南方的某个小镇里头,有户姓温的人家——” 第35章 上世纪的二十年代,某个名叫温自华的男孩出生,他的家庭并不大富大贵,父亲是名手艺人,他做旗袍,也做普通的棉衣。乱世之中,这一家小小的成衣店好歹养活了一家四口:温自华还有个弟弟叫温自成,小他一岁半。 他们的母亲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剪着一头短发,她极爱穿旗袍,夏天别人穿衫子大袴,她穿压了黑边的蓝布袍,冬天别人穿厚棉大袄,她也要穿青莲色的衬绒旗袍,颜色总是冷而深的,但她依旧是格格不入的。六岁的温自华也许还没太分清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可他已然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外头的那些都是不好看的。 他爱粘着母亲,她去河边的石阶上淘米洗菜,他也跟着,她坐在家里的门槛上吹风纳凉,他也就陪她坐着,一坐一天,他偶挪位子动动屁股,也从不嫌烦闷,还只怕一回头妈妈就不见了。 不像他的弟弟,温自成是街上有名的皮猴儿,才五岁就天天跟着一群大孩子在外头疯玩,若到了傍晚不去找他,他绝不知道要回家的。 于是每天晚饭前,母亲把灶上的火移交给从店里忙回来的父亲把着,就拉着大儿子出去找小儿子。 她永远找不到他,小小的一只不知道钻到哪个河堤地下,又或者躺在哪座草垛上,只能扯着嗓子到处问、到处喊。不过她也不用太着急,因为温自华永远找得到弟弟,他扒开树丛往里头一探,便喊:“成成!你又乱跑!妈找你回家吃饭哩!” 温自成并不肯走呢,人小鬼大地扭过头去,不理他哥,还道:“我要斗蛐蛐!” 温自华走进去一把拎起他就往外又拉又拖,温自成不断挣扎,声响越大,温自华便冲路那头大喊唤他妈来:“妈!这里呢!” 母亲赶过来从哥哥手里拉过弟弟,照惯往他屁股上抽两巴掌:“越跑越没边了!皮猴!让你皮!你也不跟你哥学学。” “谁要跟他学!他跟屁虫!” 弟弟自小反骨,哥哥则更温敛。也可以说温自成更大胆洒脱,温自华 分卷阅读87 则心软拘泥——温自华望一眼帮弟弟收着的小笼当中,那一指大的蛐蛐奄奄一息了,心里紧一下:“呀!虫要死了。” 温自成探头过去,从哥哥手里拿过小笼打开看一眼,便将那半死不活的虫给随手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头了。 家里头一直是其乐融融的,父亲脾气也好,只是偶尔看他和外人有争吵,他却从不冲母亲发脾气,也不打孩子。 家境虽然一般,物资也很贫乏,母亲却总想方设法的给兄弟两个做好吃的,一星期也吃得上两顿肉,虽大都是猪肉鸡肉,这样烧那样做,总不一样,吃也吃不够的。有时候临着时局紧张,只有菜和鸡蛋,心巧的母亲将韭菜炒一道,鸡蛋炒一道,摆成两三个盘子,再做一碗汤,也要让晚饭桌上看起来满当当。 每晚上睡觉的时候,温自华要钻进母亲怀里,温自成要跟爸爸睡在一头。温自华为什么那么爱粘着母亲呢?可能是天生拥有细敏神经的他,隐隐预感到了他和母亲的缘分,竟然很短很短。 应该是他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天色那么昏黄不清,家门口的泥路子,刚下过雨的,湿而粘的深色的泥土,出奇地泛出冷旧的颜色。 母亲又穿着她那件滚黑边的蓝布旗袍——昨晚上刚重缝好领口掉了的一只盘扣,油灯下她抽好最后一道线,打结固定好后拿嘴咬断,把衣服拎起来往灯火里照照,满意地笑,好像她这扣子一缝好,衣服又崭新一样,使她那么高兴。 她今天又穿上它,扣好缝好的扣,挎一只竹篮要出去买东西。温自华见母亲的一抹身影从院里划过,赶忙追出去,“妈!我也去。” 母亲习惯了他跟着,拉他到身边,正一块踏要出去,身后的小人也跑了过来,仰头叫唤:“我也要去!我也要上街买好吃的!” 他倒恐他哥哥在外面买得一根麻花一块糖,不给他吃。母亲道:“你也去干嘛?你一日不出门不行?在家里呆着,看看家。” 温自成怎能依,撒开腿就要哭:“哥能去,我不能去!妈给哥买糖吃,也不给我吃!” 母亲哈哈笑了,她什么时候给了大的不给小的了?只是有天,她带温自华出去,路上遇到一个久不见的友人,她从自家的包裹里给了小孩一块糖吃,哥哥含着糖回家正被弟弟看到了,哭闹到今天。 母亲倒要看他哭到几时,拉起温自华装作要走,温自成在家门口高嚎了两声,远远见两个人真走了,不甘心,转身回到家里的后院,要从围着鸡笼的篱笆高头翻过去,从后头的路绕到街上更快,他要去偷偷截住二人,看他们是不是真偷摸摸买糖吃。 临翻过去的时候,左脚的一只鞋子掉了,砸在鸡屎上,他也不想回头拿,一头扎出去,翻到外头的小路上。 温自华和母亲看温自成没跟上来,也猜到他铁定不会乖乖呆在家里,在街上买菜的时候时刻注意了一下,果不然就瞧见他了偷摸摸地躲着。 母亲笑着对他招手:“成成!买糖咯!还不快过来!” 他踩着脏泥路,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了,母亲一下注意到他丢了只鞋,轻轻拧住他的耳朵,道:“你又把鞋皮丢到那儿去了?” 温自成拉住母亲的手道:“家里呢!掉鸡屎上了,妈,真沾上鸡屎了,还能穿么?” “可怜兮兮的样儿!你赤着只脚,别人以为我们虐待你呢!” 母亲忽然爱怜地摸了摸他滚圆圆的脑袋,“你穿着你哥哥的旧鞋,也难怪大了,跑两步就掉,怎么弄呢?谁让哥哥脚长得快,尽给他买鞋了。” 温自华听了心里不高兴,他替弟弟恳求似的道:“妈,给弟弟买双新鞋吧。”温自成听了自然高兴,忙应道:“妈,我要新鞋!” 母亲道:“那要鞋还是要糖?”温自成快地回答:“糖!” 小半包糖揣进了温自成的口袋里,鼓囊囊得像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温自华嘴里含了一块,也还想问弟弟再要些,也给他揣几块在口袋里。 他们跟随母亲看到一卖鞋的摊子,母亲便领着走过去。红布铺着,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各样的鞋子,右手边是男人的,清一色的灰黑色布鞋,边上两列是女士的,有单色的也有盘花绣样的,再边角角里的是小孩的鞋,一排小小孩穿的虎头鞋下,剩下几双就是他们能挑的了。 母亲随手挑一双给温自成比划一下,看起来差不多,便让他脱去干净的那只鞋,伸脚进来试,还是偏大了。 母亲抬头询问价格,摊主是个精瘦的男人,皮肤黝黑,穿着白布背衫,膝上挽起裤腿,胳膊腿上绷着紫青的筋,他一动,那些筋就抖着扭着跳着,温自华抬眼,从他头戴的宽草帽的阴影下,望见他那张脸——吊三角眼,细长的鼻,凹进去的两腮,长长的轮廓,是一张猴脸。他还看见他左边脖子上,有一道缝过的长疤,像趴着的一条蜈蚣。 母亲低头对温自成说:“大就大点吧,你长得也快。” 说着伸手进包里摸钱,那摊主忽然开口道:“哎!你瞧孩子的脚光着一只,就是跑掉了鞋吧?鞋就得穿合适的,小孩也一样,不然老跑掉了更费 分卷阅读88 神呢!” “你说得也是,不过你这里也没更小的了。”母亲低头往摊子上再扫一眼,想着要不再往前寻一寻,那店主又开口:“有!这儿没有,我们后头有!” 他反手往身后小路里的一家门面指,“我的鞋都从那里拿的,也可以现给你做,不多收你钱!” “真的啊?”母亲明显惊喜,总之先要找一双给孩子趁上。 “可不!”那摊主站起身,对一边另一个摊主使个眼色,“你帮我看下,”扭头回来对母亲说:“我知道你们,嫌做鞋麻烦出来买现成的,可孩子脚长得快,三天两头要买呢!给你划算点,拉你一老客,往后多照顾我生意。” “是,肯定。” 母亲说着要跟那摊主往后头走,温自华拉住了母亲不愿往深处去,说道:“妈,不能去,不要去。” 温自成也站定,眼巴巴看着母亲,她笑笑,把温自华的手攥到手心里,“不是哥哥要给成成买双合脚的鞋吗?妈妈进去看看。” 温自华被母亲拉着更往里头走了,温自成跟在哥哥身侧,一进到门面里头,高高挂在墙边的一扇窗打进来的光不足以照亮整间房子,又悬了一盏煤油灯,黑灰蒙在罩子里,跟没点没两样。暗压压里头,有十几个男人,在母子三人走进来时齐刷刷回过头,渗人的白瞳当中闪出凶狠的黑点。好多好多只眼睛,像摔进了野兽漆黑的巢穴。 母亲一声惨叫,接着温自华就被她丢开了,失去母亲包裹的手一瞬冷得攥不住一丁点温度,她纤瘦的身体重重地跌在地上,她漂亮的短发被身后那个男人猛地一把拉扯住,他们不停将她的头撞上一边柜子的尖角,一下、一下、好多下、太多下……母亲开始的哭喊声渐渐消失了——变成轻微的呜咽——变成一缕气息——彻底没了。 “妈……” 温自华害怕地开口唤她,身边的弟弟被吓得放声大哭起来。又有一个男人过来扭起他的弟弟,温自华一下子跪下去,伸出两只幼嫩的胳膊求:“求求你们!求你们!”他说不出求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地恳求。 男人却飞来一脚直踹进他胸口,他霎时呼吸不过来,痛得在地上游,一只手还伸到半空中——弟弟被捂住了嘴巴,他一开始还挣扎着,慢慢地手臂垂了下来。他又伸向母亲,她瘫在地上,头上脸上全是血,她的短发被血浸得透湿,变成一缕一缕,披盖在她瞪直的眼睛上。 温自华意识消散前,最后看到他们在翻母亲的皮包、在脱去母亲最喜欢的蓝布旗袍、他们拿出了一把长刀…… 此后的几天,温自华和弟弟被关在屋后的一间地窖里,里头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永远是纯粹的黑色。 他要么昏睡得不省人事,要么饿得胃里刺痛不已,门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打开一次,勉强透过门缝中的光往外看,天色一直是昏暗的,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门被打开,有人送饭进来,吃完了饭又立刻失去意识。 期间地窖里又莫名多出了几个孩子,其中有几个还很小,醒着的时候就大声哭喊、叫爸妈,温自成也跟着哭,他说:“哥,我害怕,我要回家!” 温自华环顾了四周,墙面严丝合缝得蚂蚁都爬不出去一只,他只好先安慰道:“没事的,爸爸很快会来救我们,等有人来救我们,就能回家了。”他一直也抱着这样的希望。 哭声传染开来,哭的孩子多了、声音大了,门也会被打开,只是他们改抄着扁担进来,手掌宽、一人多高的扁担,他们摸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扁担就往哭闹的孩子中抽打过去,一打下去就“啪!”的一声巨响,孩子们尖叫着四处爬着躲,可就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躲、怎么缩也都是逃不过的。 温自华每每把弟弟护进墙角,扁担挑子就狠狠地一下下往他身上砸,他知道哭得越凶则被打得越凶,咬牙不出声,实在忍不住抽泣几下。 扁担打出的伤口严重的发青发紫,但多数不会留下疤痕,只要不打断骨头、不打死了,就往死里打。渐渐的,大家都怕挨打了,也就不哭了。 温自华还是忍不住想起母亲,他担心害怕得不得了,一遍遍回想起母亲被拉扯着往桌角上撞的情景,咬住嘴唇偷偷地流泪。 “哥,有糖。” 兄弟两个蜷缩在墙边躺着,饿的时候,温自成从口袋里拿出母亲买的糖果,从纸袋子里掏出一颗塞给哥哥,再拿出一颗、又拿出一颗,温自华接过第三颗糖果,不再放进口袋里,他剥开它含到嘴巴里,甜味在舌上一散开,他的泪水啪嗒地掉下来,他伸手赶紧抹抹,靠到弟弟耳边悄声地说:“我想妈妈了。”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有一天地窖里走进来四五个男人,提了两三盏油灯,其中一个男的,穿了一身黑,他走过来蹲到他们面前,提起灯往两个孩子面前猛地照了照,习惯了黑暗的他们被闪得睁不开眼睛,男人扬手就给了两巴掌,怒道:“睁开眼!看看,看看这是几?”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先问温自成,他因为害怕紧闭嘴巴不回答,“几?”男人不耐烦地又问。 温自华 分卷阅读89 抢上去回答:“二!”回手就被抽跌在了地上,男人咧咧骂道:“问你了吗?”他继续问小的,“看看几?回答我!” 温自华爬起来要护住弟弟,一边说:“他小呢,说不出来。” 男人暗影中的脸更黑一层,自言一句:“不会是个傻的吧?”又问:“你多大,几岁?他是你哥哥吗?” 温自成这才点点头。男人松下一口气,起身对后面的两个男人点头示意,他们就走上来,黑色的影子游走在墙面上,大了又小了,一边一个拉起兄弟两。 四五个孩子被送上一辆车,黑夜当中,拉车的畜生看不清是驴子是骡,他们被推上去,车后面是用木板和铁片围起来的,几个孩子和一个看管他们的男人挤着坐,呼吸的缝隙都没有,顶上还被一块黑布给蒙了起来。 “把手伸过来。” 男人从胸口抽出一条麻绳,在孩子们的手腕上随意绕两圈,系个扣,挨个系好,连成一圈,头那端被他攥在手里。 车里一共四个男孩,一个女孩,面对不知命运的前路,正惶恐不安。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连在这根粗麻绳上,被别人捏着,可小小的身体别说哭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晚上的时候,借着布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温自华看到那个男人睡着了,暂时丢下了绳子,他于是用胳膊肘悄悄捅捅身边的弟弟,他靠在哥哥的胳膊上,脸色发青,温自华接着和对面还醒着的两个男孩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所有人都暗下了决心。 随着领头那个孩子往车外头一蹦,几个孩子接连跳出去,男人醒过来下意识要抓住两腿间的绳头时,绳子将从他手心里滑过。“跑了!跑了!” 男人大喊着也赶忙从车子上面蹦下来,还没追出两步,从头开始,甩泥点子似地,孩子们一个连一个纷纷栽到在崎岖的泥地里。他们又是滚的,又是游的,又是爬的,把最后一点力气也榨干净了要逃——可终究是跑不掉的。 那一晚的月亮,蒙着尘埃,太冷漠地躲在枝桠间。那也是最后一眼故乡的月亮。 要找买家去,自然打不得了,就饿着,又给统统捆好脚脖子。布帘子再次拉开的时候,天色微亮,外头一点薄雾,是哪里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男人领了一对中年夫妻来,四五十岁模样,男人留着络腮胡,女人很胖,穿着灰色的衫子。 卖他们的人贩子先指了温自华和另外一个男孩说:“这两个大点,六七岁,”又点点温自成和另一个道:“这两个岁数小,四五岁的样子,里头那个丫头最小。” 女人连忙摇头:“丫头不要。” 人贩子接道:“小子要贵一点,你看看吧。” 她丈夫于是把脸更深地探进来,视线扫一圈,先定到温自华身上,直接伸手拉起他的胳膊,捏两下他的肉——还算结实,又翻看了他的眼皮子——没有眼疾,道:“这个好。” 女人赶紧凑进来也看了,眼中泛出欣喜的光:“这个不错,长得俊,”但立刻她又摇头:“也不行,这个大了,他记得事,早晚找回去。” 人贩子拿脚踢开车轱辘边的石子,道:“哪能啊?这么远了,找不回去的。”他催促:“快点选,天亮了要去下一家呢!男孩抢手,赶着要买的人多呢。” 女人翻他一眼:“花十几块呢,可不得好好挑。” 男人回她:“都是挑着好的给你们送来的,哪个都健健康康的,都好着呢。” 这时候还在挑孩子的男人拉扯一下他老婆,指着温自成道:“这个小一点,看上去也不错。”女人仔细打量一番,把遮住的布帘子掀得更开,好让光照进去,一旁的人贩子急了,按住她的手道:“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在这卖孩子呢!起开!” 女人眉毛一扭,指着温自成道:“我看这孩子脸色不对!病了吧?” 温自华暗暗拉着弟弟的手,生怕他们真把他夺了去,忙说:“他生病了,他真生病了。” 女人却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哎唷”一声,对人贩子道:“你不说都健健康康的吗?怪可怜的,那我要这孩子了,你给我便宜点。” 人贩子和温自华都没想到她唱的这出,温自华一面在车上扭动身子挡住弟弟,大喊:“不行!这是我弟弟!你们别拉他!放开他!放开他!” 一面那人贩子的手已经伸过来扭住了温自成,逮小鸡似地把他揪出来。 “不行!成成!弟弟!” 温自华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便看准了人贩子的胳膊一口咬下去,人贩子忙一手把温自成拖出来,一手狠命拧住温自华的耳朵,逼他松口,可温自华就是不肯松。女人来帮忙拉开,还道:“亲弟兄两个啊?” 人贩子点头,那女人却道:“那可得分开远点,长大了要找到对方就麻烦了。” 温自成此刻像是才醒过来,刚被解开双腿的他立马朝拉他的人蹬过去,又回头要哥哥,顿时大哭起来。 女人的丈夫在一旁竟像挑中了只健壮的斗鸡,满意地插嘴说:“这孩子有力气!”b 分卷阅读90 r   “成成!” 温自华扑上前抱住温自成□□的那只小脚,沾着一路的泥土,夏日里也冻得冰凉,指甲缝里的土黑黑的、厚厚的,渗进肉里头去。温自华挣扎拉扯一会,最终臂弯里一滑,丢开了弟弟。 温自成被拉出车子,男人把他钳住,女人赶紧在付钱。头顶的布帘子又被放下,温自华从缝里死命看出去,大声呼喊:“成成!成成!” 晨光从东山头亮出来,光照进薄雾里,给弟弟哭闹着的脸蒙上永久的阴影,像一张太过陈旧的老照片。 车轱辘再次向前滚动,温自成挣开男人向车子追过去,却又恰踩上车边那块锋利的石子,□□的小脚受不住,猛地栽到地上,脚心一团殷红。 温自华最后听到弟弟撕心裂肺地哭喊:“哥哥!哥——!妈——!” 第36章 自那天之后,温自华的眼睛就再没干过。 后来又有人要买他,人贩子怕兄弟两人离得还不够远,先不肯卖,另外两个男孩则在几天之内很快被卖掉了。 最小的那个女孩,一时找不到人要,挨了一个星期,活活给饿死了。 她死在温自华脚头,车子在晃,她的小脑袋也跟着在晃,温自华还跟人贩子说:“我兜里有颗糖,你给她吃。” 人贩子拿鼻子哼一声,骂了一句“赔钱货。”气起来一脚踹过去,她被踹翻过面来,灰色的小脸饿得只剩半个巴掌那么大,眼睛和嘴巴都没闭上。她无光的眼睛似乎盯着温自华,嘴巴好像还在细微□□,吓得温自华一动不敢动。 男人发现她死了,就让赶车的停下来。他拎起她,轻得像团棉花,一只手臂也被刚刚那一下踢折了,扭曲成古怪的线条,男人将她扔进不远处的一个水塘,温自华一点水花声都没听到。 隔天,人贩子就带着温自华来到了最后一站。 来买孩子的人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头发花白、面色黄中带红,是糖浆一样的颜色,身穿着破布衣、挽起破裤脚,还赤足,灰黄的指甲盖纷纷翻起来,向上翘着。 温自华从站在老头面前后就没抬起头看他过,虽然他在想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一双脚。 人贩子的语气不爽快,这是笔赔本的买卖,他喂了最久的一个孩子却卖了最低的价格。老头手里躺着可怜的几块钱,他开口,声音是低低哑哑的:“前两天丫头买药用掉了,就剩这几块,你卖吧?不卖我也凑不出来多了。” “他娘的!老子养了他一路!” 正骂着,刚好抬头瞥见路边树后头躲着一个扎辫子的人影,人贩子和车夫互看了一眼,总归送到这了,卖了好歹值几个钱,于是点头同意了。 老头并说不上高兴,嘴角都没抬起一下,将手里的钱给了人贩子后,抬手摸了把温自华的头,一个多星期没洗澡没洗头,大夏天里赶了一路早发臭了,摸上手都黏糊糊的。 温自华低垂的眼色里有一份倔强,他又天生长得眉清目秀,于是揉杂在一起,让人生出怜爱。老头盯着他看了一会,浑浊的眼瞳当中含着复杂感情,收回手时给他赶了两下绕过来的苍蝇。 这儿的树感觉很高,盛夏里,叶子也并没有家乡的树那么繁茂。 温自华跟着老头往路里头走,道路两旁的田里也是贫瘠的,枯草丛生,土块干裂,不远处有一只极瘦的牛,它还好是趴着,它要是站起来,它消瘦的横支着骨架身体肯定抬不起它的大脑袋。 温自华远望一眼路的尽头,土黄色的、灰蒙蒙的,他情不禁又回头看去——那两个人贩子还没走,远在那头的树下和一个红布衣的姑娘在一块。 老头带他走进围着半边篱笆的小院,家中只有一间土坯房,隔开两个小屋子,墙面的裂缝一路延到屋顶,它那毫不客气的模样,仿佛它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叫啥名?” 老头从床底下够出一个搪瓷盆,上面的瓷釉一点一块的剥落了,露出里面黑色的金属底,很像父亲手上被黄铜熨斗烫到而结痂的伤口。 温自华不说话,老头直起腰背,拿着盆走到门后,走出去又踏回屋子里,对温自华招招手。“过来。”他说。 他不顾温自华反抗,强行把他一身的脏衣服扒了个干净,拿透凉的井水从头“哗啦”灌下去,温自华大大一激灵,清水变成泥水从他的身体上蜿蜒流下,他几天没怎么吃饭,饿得受不住,老头还不停地拿冷水浇他,直浇得他耳朵眼睛全是水,勉强张开嘴巴呼吸。 满地的水把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晕成了深色,朦胧的水花声中,温自华好像听见老头又问他:“叫啥?” 他只顾着喘气,眼前黑起来,慢慢只看得到密密麻麻的小星星。 老头给他浇干净后便自顾往房间里回去,温自华道了一句:“毛巾。” 老头回头觑他一眼,道:“站太阳底下晾晾就干了。”又踢了两脚门边的一块石头示意,温自华便坐在那石头上晒太阳。 一会,一个红布衣、扎辫子的姑娘 分卷阅读91 从门口瘸拐着走进来,温自华觉得害羞,往墙根的阴影里躲一躲,那姑娘却径直朝他走来,往他面前蹲下了,她忽然道:“你玩!你玩!” 她的眼睛虽然亮亮的,脸上却不自然地扭曲,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咧嘴笑着,但给人说不上的怪异感。温自华害怕地缩起身子,姑娘又把手心里的东西一个劲往他脸边上凑:“给你玩!你玩!” 温自华定眼看去,她手掌里的分明是两颗干了的狗屎,他气起来,一用力推开她,气道:“你才玩狗屎!” 那姑娘一屁股栽到地上,手里的狗屎也被按碎了,老头闻声从屋子里跳出来,抄起一旁的一根木头就要抽人,温自华赶忙要躲,耳里一下刺入了姑娘的哭喊声:“不敢了!我不敢了!” “臭丫头!你又乱跑,你手里这是什么?你再乱捻狗屎!打死你!”老头骂着又要打,最终也只打了一棍子,那木头在半空中“咻咻”空响。 这红衣的姑娘是老头的孙女,十一二岁,温自华自始至终不曾得知她的名字,只知道老头和村里的人都叫她“丫头”。 老头家里头就他和丫头,丫头生来又是痴痴傻傻的,前两年爬树跌下来摔了腿,至今走路还瘸着。温自华后来也看到了那棵树,并不太高,只是因为丫头太瘦,一掉下来就砸坏了骨头。 从那之后,老头便打算买一个男孩子回家里来,一来好帮忙干活,也算个支撑,二来长大后就让这个男孩娶了丫头,丫头的情况先不说能不能嫁出去,嫁到别人家也难免受尽欺负。温自华就成为了这个男孩。 老头拿来满是霉味的旧衣服给温自华先套上,又捧来一碗粥给他,清白的米汤底下都捡不出多少米,温自华饿急了,一口气喝完,他丢下碗刚想再要,却看见老头给丫头的那碗粥当中更是没有几粒米,她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而老头并没有吃东西,潜进房间里了。 温自华和老头睡在唯一一张床边的地上,尿桶挨着他的脑袋,他每晚都只好将鼻口掩在被子里,可被子里的气味也甚是难闻,他于是常常到半夜也睡不着。将有困意了,丫头总要起来尿尿,跨过老头又踩着他,直接当着他脱了裤子就尿起来,她望见温自华不睡,还问他:“你尿不尿?” 温自华委屈地大半夜里坐在门口光哭,看着天上的月亮,思念母亲,挂念弟弟,期盼父亲能将他找回去。 在这家里头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打扫打扫,去外面捡点能燃的树叶柴火,时而跟老头去田里看看菜,更多的时候他要看着丫头,可他时常看不住,丫头跑出去没影,傍晚抓了狗屎回来,老头气得又要打人。丫头挨打得越来越少,温自华总难免皮肉之苦。 有一天的下午,温自华饿得实在不行,想去厨房偷点剩饭吃,没想到恰好被回来的老头抓个正着。 “臭小子!胆肥了敢偷吃了!” 他抓起棍子劈头打下来,不偏不倚给温自华打开了瓢儿,黏糊糊的血从额头流进他的眼睛里,温自华吓得哭叫着一路从房里爬出来,老头追着他还要打,正爬到院子里,丫头回来了。她竟一把将温自华护在怀里,死命地喊:“不准打弟弟!不准打!” 老头下一棍子就拍到她背上,骂道:“谁他娘的是你弟弟?你爹妈老早死了,你哪来的弟弟!” 丫头哭喊得比温自华还凶,这一次她没再像平时那样,一挨打就习惯性地脱口喊“我不敢了!” 这次她只喊着“妈!妈——!”一声比一声凄厉。 温自华从地上爬起来,逃命似地跌跌撞撞奔出去,老头前脚要追,丫头爬起来回身便将他推倒在地,追着温自华也跑了。只留老头半天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嘶哑着嗓子叫唤。 温自华闭着眼睛闷头往村口的方向跑去,他虽然到这个地方来后就没吃饱过饭,但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他可以就这样一口气跑回家里头去,妈妈和爸爸一定天天都在家门口等着他和弟弟——他还要找到弟弟,他一定要找到弟弟——他跟自己一定离得不远的,也许在隔壁村,也许在另一边的小镇——一定不远的。 “啊——!” 温自华脚下一崴,从土路高头跌到田埂里,被石子土砾蹭破了小腿的皮,从脚踝剌到膝盖,顿时血淋淋一片。他头一晕,接着害怕起来,忙拿宽大的衣服下摆按住血,腿上麻麻地并感不到疼,他还是大哭起来,此刻他也没有别的可做的,只能哭。 丫头一瘸一拐地追过来,一眼望到他,把他从底下拉起,看他腿破了,跪在地上“呼呼”给他吹气。 温自华满腹的怨恨,被她一下一下吹淡了,他扯住丫头的衣服,抽噎着道:“你起来,你衣服脏了,爷爷又要打我。” “我不准他打你!”丫头抬起脸愤愤地喊。 “你不让他打我他还是会打我!”说到这里,温自华又一抹眼睛呜呜哭出来。看温自华哭了,丫头也还不起身,扒在地上着急地找着什么,温自华不想搭理她,还要往村头走,没走多远,丫头又追上来,一把拉住他喊:“你玩!你玩!” 温 分卷阅读92 自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又捡来了狗屎,推开她道:“你干嘛要玩狗屎!” 她狠命摇摇头,摊开手心里的狗屎道:“这是好东西!”温自华看她真当宝贝似的模样,竟被她逗笑了,他问她:“谁告诉你这是好东西的?这是狗屎,脏!” 她一手往灰蒙蒙的村子里指:“张伯伯,李爷爷,王叔叔……”温自华不懂:“什么?”她手又指回到狗屎上来:“他们说,这是好东西,他们给我,要我带回家。” “他们为什么要给你狗屎?他们是坏人。” 丫头说:“他们说爷爷不懂,爷爷不认识这个好东西。”温自华一时好奇又问:“所以他们为什么给你狗屎?” 她笑起来回答:“他们亲我,亲了我就给我好东西。” 温自华回道:“那你别给他们亲,这是狗屎,不是好东西,他们是坏人。” 丫头傻愣了一刻 ,好像终于听懂了似的点点头。温自华又要走,丫头问他:“你要去哪?村子外面有坏人!” 温自华坚定答道:“我要去找我弟弟。” “弟弟?你是我弟弟。” 温自华气呼呼回头冲她道:“我不是你弟弟!我是被卖过来的。”丫头傻问:“为什么要卖你?” 温自华总答不上来,半天只道:“因为他们是坏人!” 那年的冬天,刚下过一场雪,温自华以为雪积不起来,没想到这雪一下竟下了三天,院里的雪也积到小拇指那么深。 又饥又冷的温自华,在老头家门口盯着鼠灰的天色看,朦胧的白气中,缓缓落下的雪花变成了灰尘。他看了一个上午,面朝着凛冽的寒冷,背后是一股焦躁的力量,挠着他、搡着他,他原地蹦了两下,在门前的落雪上留下半个脚印——接着黑色的印子一个连一个急急烙下,温自华裹紧衣服跑出去——跑出院子,他跑了。 他背向那个贫苦的小村子,照着他探看了无数次的小路,舍命地逃,嘴里的白气在眼前呼出——消散——呼出——消散,路便时而清晰时而混沌。 寒冬当中这个小小的身影在乡村的路上狂奔,跑着跑着越大,比路两旁接天的枯树还要高了。 温自华此后,便再没有回来过。而那个丫头在他逃了以后,独自找了他许久,老头和村民都放弃找了,她还要找,终于是某天的晚上,老头迟迟等不到两只高辫子从墙头走回来,后来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里才找着了她的尸体,红红的衣服像血一样浮在河面上。 第37章 温自华认为弟弟在南边,但他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先择了一个方向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雪又大起来。他一路走一路忍着哭,眼睛里的泪还是迎风冰得疼,他总能找到弟弟的,这条路到头还有下条路,下条路到头又是哪呢?回头看,背后走过的路,那漆黑的彼端似乎已成了断崖,这一次他好像要花一辈子走下去。 埋在坟土之下的那个村子离得很远了,远到肯定再没办法回去了,温自华终于想停下脚步歇息一会儿,可他一站定,胃里突然一阵的绞痛翻滚,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实在挨不住,竟眼里一黑,栽到地上。 老天也并不眷顾他,他最爱捉弄人的,雪花该飘还飘,到晚上还下起细雨来。针一样的冰雨攒着天地所有的冷扎在他发紫的脸上,然而他并不怕了,他睡了,游荡在一个温和的梦境里——是暖黄色的梦,有毛毯有被窝,有母亲端上手的鸡汤,有父亲和弟弟在脚头玩耍。多美好的梦,他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轮胎压过冰渣的声音噼啪作响,车灯穿过雨幕打过来,像一束天国的光斑驳地照在他身上,然而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却并不是神明与天使。 温自华未能如愿。当他再次疲惫地撑开双眼的时候,他睡在一间稍显昏暗的屋中,身上裹了一张旧毯子,像只阿猫阿狗似的被丢在墙边的地上。 他早已习惯了睡在地上,寒冷也并不那样可怕,但当他裹紧毯子坐起来,望进眼里的另一边的床上,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窝在两层厚的被里,他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还轻轻打着鼻息,他忽然羡慕得不得。 他也曾睡过暖被窝,父亲会在兄弟两进被子前把里头捂热,待他一躺进去,母亲还会拉住他两只凉凉的小脚放到她肚子上。 他听到外头有动静,于是轻脚走到房门口,厅里的光化作一道金线贴上他的视线,他看到外面一张小方桌两侧坐着的一男一女在谈话: “上次二姨夫那头的一个孩子也送去给看过了,说也不要,嫌呆笨。我是看明白了,他们家急火火非要这个时候抱个孩子去养,却总挑不上眼,那个不要,这个不要的,分明就是看中了我们家华儿。” 温自华愣了一愣,回头看一眼床上睡正熟的孩子。 “我舅也是看我俩年轻,还能生,华儿毕竟血缘上更近,养起来亲……” 女人即刻截断他,拿磨得尖尖的指甲指着男人道:“什么意思?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大胖儿子凭什么送给别人家养?你少再 分卷阅读93 我面前帮他们家人游说!” 男人吸一口手里的烟,缓缓吐出来,似乎是想借此缓解一下夫妻间紧张的气氛。“他们家毕竟家业大,我少不了多受照拂,你也要给我舅一个面子……” “面子可不是这么给的!他一开口要什么不好?要孩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我往后再给你生,我是万万不生了!你要把华儿送走,你就等着绝后!” 女人气得站起来,“哒哒”踩着高跟鞋去厨房了,男人便在身后发怒地吼:“绝后这话也能说么!”他斜眼怒视过他的妻子,一面将手里的烟按熄在了烟灰缸里。一抬眸,他看见了温自华。 男人那张脸上,有一只太大的鼻子,两腮深深浅浅许多坑,在灯光的阴影下更显突出,暗黄的皮使得他的脸俨然像一只坑坑洼洼的大土豆,他看着温自华,拉起一个笑,嘴角尖尖的一道把“土豆”给切开了一口子。 他们给温自华洗了热水澡,也喂饱了他,又坐回桌子边。 “有名字吗?” 他们问,温自华回答了他们,女人圆润的大脸盘子上描起两道细长的眉,飞入鬓角,好像长了触角的甲虫,她道:“哟,你名字里也有个华字?可巧了,我们儿子小名就叫华儿,你说你恰好又被我们给拾回来了……“她颇有深意地转头看她丈夫,继而道:“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夫妻两讨论了半宿,两天后,温自华被拖着乘上了继续北上的火车。他笨拙地解释:“我还有个弟弟,我要去找他!” 夫妻二人并不管不顾,他们不在乎他有什么样的前路,也不允许他回头。 温自华成为了男人口中的“亲戚家的孩子”给送到了他所谓的舅舅家,男人是打算,如果这个孩子也没被挑上,那便直接扔了,正好解决一个包袱,如果还真被挑中了,自家儿子便不用再送过去,老婆那里的矛盾也解决了,还给他舅送了个人情。再者,他带个孩子来这么一趟,怎么都能捞点不菲的路费回去。 又是某天晚上,又下雪了,高大的宅邸前一排的枯枝上缀满了洁莹的雪花,路灯照一半,月光照一半,像开了一树一树的梨花,可春天哪里就到了? 温自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豪华的房子,他只觉得到处都很闪很亮,完全没有灰尘的,像打过蜡的世界,又太滑了,障碍物很多,走一步不小心都要摔倒的。他盯着眼前这只要吃人的大沙发,上面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被一老一小两个佣人半扶着在沙发上蹦跳。又有好几个年轻姑娘打量起他在笑。 女孩也对他很感兴趣,她想从沙发上跳下来,老妈子并不给,用力按住了她,她兴许不高兴了,一抬手便从老妈子耳朵上扯下一只小小的黄金耳环,朝温自华的脸就扔过来,耳环从温自华身边飞过去,清脆地一声落地,并不知道落到哪儿了。 “哎唷!小祖宗哎——!”老妈子喊道,却并不敢丢开她,又十分着急她的金耳环,赶忙叫她身边的小丫头去捡。 温自华回头一眼便瞧见了,他几步上前刚弯下腰来想捡,眼前出现了一双网织别花的平底鞋,那两朵红色的花鲜活鲜活的,温自华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们别在脚上。 他好奇地抬头看去——眼前一个微笑着看着他的妇人,她像春天里的风、空中淡淡的云,她的气息是飘浮在高处永远不落下的,好似她并不真的存在着。她简单地挽着头发,全身上下并不见半颗珠宝装饰,穿得也素,并且她又高又白,活像白瓷雕成的观音像。 她先一步低身捡起耳环,走过温自华身边时,亲切地拉他一块过去,她将耳环放回到老妈子掌心里后,让温自华也坐下了。 “吃点心吗?”她坐下后第一句话便问。 温自华嘴唇发干,并不回答,送他来的男人先上去热烈地打招呼了。 温自华正坐在那小女孩边上,她一蹦一跳,他的屁股也跟着在沙发上直颠,先不说他此刻处境还顾不顾得上喝饮料或者吃点心,就即便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也是不敢上手拿一块的。 妇人看似一个劲地和那男人聊着些什么,时而却拿眼角的光瞥他,她瞄见温自华底下的一只小手总轻拉住女孩的脚腕,怕她跌下去似的,妇人的心里顿时被化软了,虽然她并不知晓,温自华这是照顾顽皮的弟弟而留下的习惯,可就这一点,让妇人定下了心。 命运是眷顾他了吗?温自华被留下来了。 隔天,他见着了这家的老爷,一位个头很高的老爷子,锃亮的光头,留了两撇浓厚的胡子,看起来有六十上下,其实他的夫人——也就是那位亲切的妇人,也是有四十好几了,只是完全看不出年纪来。 前两年二人才生下一个宝贝女儿,可以说是博命养的,夫人因此落下了病根,身体日渐衰颓,老爷爱妻心切,不肯纳妾,又因自己年纪实在也大了,便认了这没有儿子的命。 认是认了,可一来女儿还小,二又因是个姑娘家,往后打理家业恐有诸多不便,便想着从八方亲戚家过继一个男孩来,既当是儿子养大,最重要的是未来能成为倒插门的女婿。 分卷阅读94 于是温自华的命运又再次和一个陌生的女孩绑在了一起。他们还给他改了名,有了新名字、新身份,他好像永远同过去的人生割裂开了,可温自华并不敢忘怀。 风雪渐消,又是春回大地。宅邸外头的那排树沉寂着,到了三月底、四月初并不开花,到了五月还不开,温自华没有看到他想象的满树缤纷,莫名很着急,最常找到院子里的花匠,问:“这树怎么不开花呢?” 那花匠答:“才植的树,得等几年,树底下根扎好了才能开花呢。” 温自华听了,乖巧地点点头,若有所悟。阳光照到房子玻璃上,炫目晃神,阳光那么暖,无根之人却是扎不了根的。 不出几年,待他极好的夫人病重了。即将撒手而去之际,她也叫温自华去她床前,拿凉得暖不住的手握住他的两只小手,平时她总是轻轻柔柔地握住,此刻她却捏得很紧很紧,她看起来并不该有那么大的力气。 几年里,她一瞬老了,好像她悄悄去了别的地方独自过了几十年才回来。她道:“这些年,我当你是亲生儿子疼爱的,你也有把我当你母亲么?” 她的语气,问得恳切。温自华红着眼睛只盯着她看,嘴巴紧闭着,他很想说“是的。”可他说了,就背叛了亲生的母亲,他把话用力咽下了。 夫人不怪他,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年满排的树才开花了,并不是梨花,是从国外移植来的樱花。开时热热烈烈,云霞似地团在枝头,丧事的白都被它们染出粉调,落时也纷纷扬扬——又下雪了似的。温自华命里的美好同这花一样,太短太快,不够好好享受的。 夫人留下的女儿,名唤芝儿,不知觉已经十岁了,这一年温自华十四岁。 照常的某一天,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家庭老师已半掩面在书里瞌睡,温自华便偷闲看外边的风景。 两排树遮下的影中,某个料想不到之人又粉墨登场了——女人穿着一身素白滚边的旗袍,紧勒勒地包裹住她丰盈的身姿,她死了丈夫,脸上的眉依旧细长锐利,眼还是顾盼生姿,火红的唇噙一抹把不住的笑,她臂膀上裹一条绣了花的丝制披帛来衬她的素衣,不明白她是否真的是无心,在临走时随便抽出来一条挡太阳的。她踏着一双高跟鞋,比一旁她十多岁的儿子还要高。 竟是当初把温自华从路边捡回家的女人。 “什么时辰了?” 家庭老师望一眼边上的洋座钟,拿了桌上的帽子便起身了,他眯眼笑着道:“今儿我说的你可都明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无需我多费神,记得自己温习几遍。” “好的,老师。” 温自华起身将老师送到楼下时,女人也进来了。多年过去,她的脸依旧圆润白净,体态说不上多美,但自有一股子风韵,少年温自华才发觉她好一把年纪了,依然是很漂亮的。女人看见他,表情奇怪地扭曲一下,很快恢复过来。 她迫不及待扑倒在老爷腿边,扯住他就开始哭。多么凄惨、多么坎坷,她那张脸上流下的泪就是故事最好的润色。 她的丈夫——当年把温自华送过来的男人前不久在一场暴动中被流弹给打死了,女人一人可拉扯不动要读书要长身体的孩子,便投奔而来。她哭完丧夫的自己,哭他丧父的儿: “可怜华儿还小,十三四岁的年纪,哪能让他来养家?乱世当中,我们娘两相依为命,说不准哪天我也就去了,我去了,华儿怎么活?他要是出了意外,哎——那我就更不要活了!亲舅舅……老爷!您帮帮我们孤儿寡母吧!” 她拿臂上的丝帛来点去两下泪,环顾了四周又道:“哎!只觉得家里头是越来越空了!想起舅妈走的时候,我家那个是一连三天都吃不下饭睡不了觉,念他一片真心,如今他也跟去了底下,好侍奉舅妈跟前尽孝心了。” 提到逝去的夫人,老爷子跟着红了眼眶。他拉起女人道:“想想从前,一旦有什么事,你们夫妻二人都是最尽心尽力的,现在你们有困难,我哪有不帮的道理?” 他招来女人的儿子,“舅老爷!”少年一上来也跪到老爷子跟前,二话不说磕下头,他长得更像父亲,个子矮小,横着一只大鼻子,面色是黄色的,不过他有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这和她母亲一样。 老爷子看着他,左看右看,捏着他的一只手,眼里头却没有多少喜爱,不过他的眼神一向都是这样的,除了他看他亲生女儿的时候。 “去找啊!” 尖利蛮横的声音从楼上刺过来,紧接着飞下来一只矮跟的鞋,被打了两巴掌的女仆头发松乱地匆匆跑下楼,转过楼梯底下,去后院里了,而楼梯高头逆光现出一位外表稍显成熟的女孩,着一身青绿丝裙,梳起一半的卷发。 温自华望过去,对她说:“芝儿,有客人在呢。” 她白眼瞟过来飞过去,睨了一圈所有的人,不情不愿地从高头走下来,正好走过温自华身边,另一位少年起身捡过她丢下的鞋,热情地送到她脚边。 “你谁啊!” 少年抬头笑道:“算起来… 分卷阅读95 …芝儿姑姑,我是你侄子呢。” 芝儿眼睛一瞪,呆住一下,噗嗤笑道:“啊?你起来,站起来。”少年应她起身,身影盖住了芝儿小小的身体,芝儿往温自华后头稍稍躲一躲道:“你胡说,你那么大,我这么小,你怎么会是我侄子呢?” 少年依旧老成地赔笑,女人摇上来道:“是这样的,芝儿,辈分上你要大一辈呢!”她只换来了芝儿一个瞪眼。 少年俯身对她说:“我们也见过一面的,你不记得啦?”还不等芝儿摇头,他道:“我叫林继华,你认字吗?就是……” “我当然认字!”芝儿回道。 林继华道:“那我写给你看。”说着便拉过了芝儿的手,在她掌心写写画画起来,芝儿手心里实在痒痒,咯咯直笑。 温自华看到老爷子的目光忽得变柔和了,他扭头又同女人深深对视了一眼。 芝儿自小是被惯坏了的,性情娇蛮,温自华像哥哥一样和她一块长大,自然更爱处处管教她。而林继华则任由她耍脾气,一概承受,还陪她一起疯耍。 自从他来了以后,芝儿极少再缠着别人,她不顾辈分,只管喊他“华表哥”,家里、院中只顾飞出一声一声的“表哥”、“芝儿”,好不快乐。林继华讨得芝儿的欢心,另一方面,面对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他母亲更是照料有方。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已同这个家的女主人无二。又过了一年,她竟真为自己求得了一个名份,她是真的太太了。 说来讽刺,当年温自华是代替了林继华来的家里,如今林继华这少爷的身份倒坐得更实。温自华成了实实在在的透明人,他并不在乎,他真正的家在南方,即便他只记得是在南方。 温自华十六岁这年的某天,他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有人敲门,刚刚侧头,那个女人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看书呢?你可比华儿用功多了,来,我叫人炖了汤,给你送来一碗。”她殷勤的模样实在反常。温自华丢下书,将一堆乱纸往边上推了推,留出一块空位,伸手去接碗。 “哎哟!” 她忽然叫一声,避开温自华的手,先出了大动静后故意把热汤泼上了胸口,“烫!烫!”她叫唤着,忙将胸口的扣子解开,露出一大片肉乎乎的胸脯,温自华看过去,顿时脸红成一片,不自觉要往后退着躲,谁知那女人竟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灵活地往桌上一歪,将温自华的手紧紧按上胸口。 有几个仆人听到动静上来看,被眼前一幕吓得不敢进来。女人扯着嗓子便喊:“老爷——老爷子——你快来呀——!” 黏糊糊的汤、滑溜溜的一团肉,温自华只觉得手上触到了什么恶心的秽物,大喊道:“你放开我!放开!” 急忙抽回手的一刻,平日里腿脚不便的老爷子竟一左一右被芝儿和林继华架着,正好出现在门口。 还不等他开口解释,林继华红着眼睛就冲了上来,满桌的东西叮当哐啷掉下一地,他上来就给了温自华重重两拳,女人已经在那一头哭道:“我是好心来送汤给他,谁知道……“她尖尖的指头指着温自华骂: “人伦丧尽啊,我好歹算是你母亲!闹得人人皆知,我丢不起这个脸,明儿就捡条河跳了——死了算了!” 老爷浑身的血冲上脑袋,一仰头险些要栽倒了,芝儿和女人赶紧扶好他,他搁在腹前的手打着颤,赶急了想说话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此时温自华揪住面前的人,凭他的体态优势轻而易举地反将林继华压倒在桌子上,他刚抬手一拳,不够出气—— “畜生!畜生!” 老爷两声骂铁剑一般霎时斩断了他的怒意,他停住拳头,呆看着一屋子的人头、人手、人眼睛……冷冰冰、直愣愣的,人堆里他却不像是个人,他忽然感觉自己和当年倒在雪地中时一样,孤独、无助,什么都没变…… “华表哥,别打了!” 芝儿开口道,温自华看过去,芝儿的眼睛却也是在看着他的。她的脸像一盒胡乱加了辣椒粉、醋和酱油的糖罐,她拉下嘴角,旋身跑走了。 第38章 这件事之后,老爷子竟一病不起,不出一月,人也走了,他到死也没有相信温自华。 葬礼是轰轰烈烈的,出席的人之间却是冷而生硬的。温自华成了整个家族的罪人,他又是无根的浮萍,谁会给他撑腰呢?他也果断,老爷子头七后便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了。 他几乎什么都没带,随手的藤箱里是两身衣服和几本正读的书。他还记得他走出家门的时候,女人和她儿子正在二楼俯看他,芝儿追到了楼下厅里,也只是定在楼梯口,那一双通红的眼里是有一些不舍的吧? 温自华看了一会她尚稚气的脸庞,狠下心来对她说:“照顾好自己。” 她没有回话,也不再目送他走,转而抬脚走上去了。 这两排的树,来的时候是满树枯枝,走的时候已遮荫蔽日。无论如何,十年的恩情,温自华是充满感激的。 年仅十 分卷阅读96 六岁的温自华在这世道里讨生活,吃尽了苦头。虽说他出身平平,可也过了十年大少爷般的日子,他不懂如何租房、如何找工作,买菜买米、生火做饭也不利索,好在,他聪明又勤快。 开始他只能先去工厂里打零工养活自己,每日机械般的作业不仅没有磨灭反砺就了他的意志,他学着做饭,渐渐也练出一手好菜,冬冬夏夏,他还跟着近里的妇女们去河里洗衣服,人人便都认识了他,且喜欢他,妇女和老太太们抢着要帮他做媒,他说自己年纪还小,又过得清贫,还是一人的好。 过去两年,他便帮人写写东西,后来经他从前的老师介绍,去到一所私人的小学堂里教书。微薄的薪水一面要度日,一面还要攒钱四处打听、南下寻家。然数次找下来,皆是无果。 但是那段短暂的时光却是他顶快乐的日子。他身体不用挨饿受冻,心里头也是自由的,他并无太大的报复,心愿唯二,一是教导好班里一群孩子,二便是找到失散的亲人——找到他弟弟,和他一块回家去。 道边的桂树香过一场又一场,一晃又过去几年,温自华已是街道里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他生的端正,性子温和,又是个教书先生,他反像个如花似玉、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家里来说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这天他刚到家,后脚邻居家的李婶走进来了,她早早套上了深色的秋装,又嫌热,撸起袖口,斜倚在门边先同温自华唠嗑。 “午后下过一场雨,我帮你把院里的衣裳收了,待会给你抱来。” 温自华脸上柔和地笑道:“多谢您,进来喝杯茶吧?” 李婶等的就是这句话,二话没说拉开书桌边的凳子坐下了,温自华给她端来茶水,她看一眼,不急喝,开口就是惋惜又焦急的语气:“哎,你说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不成家哪行啊?吃了饭没人给收桌子洗碗筷,像今天下了雨都没人在家里头帮收衣服。” 温自华轻笑道:“我自己都会做,再说,下雨了不是有您帮我收衣裳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呀。” “这话说的,婶子也只能帮你收收衣裳啦!哪有娶一房娇滴滴的小娘子可心?” 李婶俯身来拉他的手,温自华却起身避开她道:“茶凉了,得添点。” 李婶一掌心盖住杯口,瞪他道:“你可别转了话头,你的事我们都上心呢!从前给你提过不少家姑娘了吧?你都瞧不上眼……” 温自华插口道:“哪里是我瞧不上人家?是我不敢高攀,况且……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一人能做,两人就做不得了?我们都知道你想找到南边的亲人,可你也不能为此不娶亲呀?你也二十有四了吧?你一日不找到家,一日不成亲?那得熬到什么时候?你娶了老婆,万事有人帮衬了,你也好更撒得开手。” 她站起来,像是要把温自华逼到墙边,矮小的身体气势颇大,“你得听我们劝,我总不会害你——你看看,看看这位姑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她不知又收了哪方的好处,总之她手里这张照片里的姑娘,她从前肯定是不认识的,她现在可能也不认识,但她能将她和她们家夸出百花齐放来。 “多好的姑娘,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才十六岁,二八年华呀,可你别看她年轻,她娘跟我说了,家里头什么活她都会干,洗衣做饭一把好手……”、 “她家里头条件不错的,对女婿没什么太多要求,只求工作稳定、性情温和,将来待他家姑娘好就行,你正合适!” 她夸夸其谈,温自华自顾点头微笑,他对照片上这位姑娘说不上喜欢,但也觉得合眼缘,在李婶的一番狂轰滥炸之下,他逐渐也被说动了。 “那我帮着搭搭线,你挑一个好日子上人家去拜访一趟?” 李婶见温自华点头应了,别说有多欢喜,秋日稍干的脸皮上,笑地皱褶深深浅浅刻下许多道,她笑着奔出去,面上都带着喜庆了,好像要娶亲的是她家儿子。 她临走说:“家里头腌了点咸鸭蛋,过两天好了给你送来!”温自华道:“呀,那我可有口福了。” 把她送走后,温自华关上房门,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火车票,他今日出门买的,两天后出发去南边,这次是更南的地方,一来一回加上找人,怕是要花上一个月。 他捏着手里的那张票,静静发笑,好像这张票的目的地那里,他的弟弟就在等他了。他怀抱着满满的希望,又想起李婶介绍的姑娘,更觉日子很有盼头:若这次找到亲人回来了,就去和那个姑娘见一面吧。 两天后,李婶抱着只缺了道小口的白陶碗,里头有四五颗青色的咸鸭蛋,她咧笑来敲温自华家的门,并无人应,她于是透过窗帘看进去,房间里收拾得很齐整,不过温自华的房间永远都很清爽的,李婶没多想,便将那碗咸鸭蛋搁在他窗台上了。 温自华坐上南下的火车,车里开始拥挤进来很多人,大小包裹挤着大小的人,挪脚的空隙都没有。 温自华于窗边睡了一刻,正值日落日分,外头的夕阳煌煌照进眼皮子里 分卷阅读97 ,四周空气也不流通,他更觉得闷热发慌,便也不睡了。 他睁开眼睛,勉强往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小镇的名字,还有一家具体的地址,那是他连转好几人打听来得消息:说这个镇子上有一户人家姓何,家里头的长子便是买来的,那孩子原来是姓温的。 温自华莫名确认,这就是他的弟弟,而温自成被卖去的地方就应当离家不远了。 身旁一个大伯伸开手臂打了个哈欠,刚好从温自华手里碰掉了纸条,“哟,对不住,我来帮你捡。” 大伯懒懒躬身,先他一步,一张小手便将那纸条伸上来,温自华看去,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头齐整的短发,水灵灵的大眼睛,樱瓣似的两撇唇,只是脸侧生着一颗米粒大的黑痣。“大哥哥,给你!”她说道。 温自华心里头一暖,笑着道:“谢谢你,小姑娘。” 她也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温自华抬眸看去,坐在她身边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他们穿戴讲究,气质也是与众不同的,正用带笑的目光欣慰地看着他们的女儿。 温自华与他们攀谈了几句,越发觉得口音熟悉,一问,恰是此行目的地更南边一点的口音,心中希望的火焰燃烧得更烈了。 “小玲,醒醒,你不是要看日出的吗?” 隔天清晨,温自华也被叫醒了,他撑开眼皮,坐在对面的小女孩把头从母亲怀里抬起来,她母亲指着窗外道:“再不看就没机会了哟,天亮了就到站啦。” 小女孩点点头,于是睁大了眼睛往深青色的天空里看,急切地盼出那第一缕的晨光。 而温自华其实比这个好奇的小女孩更焦急地盯着尚还不肯拉开的天幕。他又摸摸口袋,里头那张纸条发出沙沙的响声——突然传来几声“哐哐”响,又“吱——”地,火车停下了。 人们逐渐骚动,纷纷从瞌睡中醒来了,“到站了?”的疑惑声四起,有人环顾乱望,有人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要下车了。 突然,轰天震地的一声巨响,云后透出来的一点白光被霎时吓回去,整个世界又落入一片无尽的漆黑,车里更像是被一块黑色的不透风的布彻头彻尾蒙住了。 女人和男人喊起来,无知孩童们也尖叫起来,哭喊和奔逃的响动把狭小黑暗的火车间里的空气割裂成数千数万块碎片,漂浮在每一个角落,动一下都往心里刺。 大家彼此推搡着,碰到眼睛撞到头,分不清脚下踩着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也搞不清楚事态方向,忙着慌乱。 温自华也站起来,忽然从眼角飘进来几点火光,竟是有一群人拿着大件小件的家伙奔过来,对着火车的玻璃就是一阵乱砸,重物撞击和玻璃的碎裂声将人群的恐慌推至又一个巅峰。 “妈妈——!妈——” 温自华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喊声,紧接着,叫人浑身一震的声响猛地炸裂开来:“嘭!啪!”两下——是枪响! 众人听到枪炮声,只道是要没命了,管什么衣服鞋子、金银财物、老人孩子,统统丢下了,抢着往隔壁车厢涌过去,去到隔壁车厢,汇着另一波人流,又艰难地向更深的地方去。 然而漆黑当中,人都是瞎的,枪子更不长眼,它们打过来,弹过去,碰到硬物上蹦出火星子还好了,就怕听到有人痛苦的呼叫,一声枪响连着一声凄厉的叫唤,直冷到人灵魂深处里去,把意识都要撞散了。 “ 小玲——!小玲——人呢!” 某处传来女孩母亲的嘶吼般的呼喊。 “妈妈——!” 温自华脚下一滞,他听到女孩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却是在自己身后的,他回过身,逆着惊慌的人流顺着哭声去捞那个小女孩,竟真的一把将小女孩从沼泥般的人群中拉了出来。 她同父母挤散了,此刻又惊又怕,张嘴大哭着,温自华赶紧将她紧紧护进怀里,安抚道:“别害怕,是我,你跟着我走,别丢了!”又抬起头冲远处喊: “吴夫人!你女儿在这儿呢!” “小玲啊!天呐——!” 女孩母亲看见了二人,把手遥遥伸过来,温自华将女孩送进她怀里,刚收回手—— “嘭!”地又是一声,似乎打在近处,温自华半空中的手臂一下子像是失去了一切支撑的力量,他想动动不了,呼吸猛然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接着一道电流撕开在他脑海,他惊醒过来,胸口传来的痛飞速窜及了他整个身体、全部的神经、刺痛到每一颗细胞里。他哑声摸了一把冰凉的胸前,冰凉的触感便沾染到了指尖——在暗中它都亮着发寒的红光,带着渗人的血腥气味。 他双腿一软,栽倒在一旁的座位上。胸口开了一个洞,嘶嘶窜着冷气,他用力地喘息,可怎么吸气都充不满将要窒息的身体,渐渐的,头脑发白了,眼前的景物却清晰起来——太清晰了,像刀子刻的、油漆抹的,不像真实的世界。 哭喊、骚乱、枪炮声……都远远飞走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平缓,变成一丝一缕, 他看到远处的山、近处的树、眼角漂浮的 分卷阅读98 尘埃……一颗一粒,化开来。 最后,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那张纸,他却听不见它响,也再没能将它掏出来—— “成成,哥这次,找不着你了……” 太阳在云后露出一点,像一颗金豆子,它被拷打锻造——逐渐落下去、暗下去、变小、变尖,变成玻璃罩子间发红的一点——屋里的灯泡忽闪几下——似乎又要换了。 第39章 灯光洒开在叶楚的眸中,他将目光收回来,依旧是这样柔和的眼瞳,深情地看向解琳。他无奈一笑,捏了捏他手里解琳热乎乎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抹开了她脸侧滑落的泪珠。 下一秒,他们的气息相碰,就在解琳将将倾身的一刻,叶楚打开手臂接过了她。 解琳用尽全部的力气去抱住叶楚,可她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于是又热烈地亲吻着他。气息交融之间,二人紧紧贴着对方,借此寻求着安慰,又在给予救赎。 “所以……你真正的名字,叫温自华?”解琳深深望进他眼里,拉扯着、揉捏着叶楚发痛的灵魂。 “是。”他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起这个名字了,太久了,没有人再记得这个名字了吧?只有我,忘不了的。” “我都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她说不下去。好一会才道:“后来呢?你又怎么会,被草草埋在那种地方?” 叶楚拉起解琳的手,带着她一块看向她指间的玉戒。 “□□之后,我的死讯不久传了回去,叶家的人也知道了,原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叶芝在同林继华结婚之前发生了一场车祸,落下了残疾,因她从前与我有过婚约,便有人胡说是我的冤魂心中不平在作乱,于是叶家匆忙找人做了冥婚,不过一时难找到合适的对象,便施法在一只价值不菲的小金盒里,随人捡到了,冥婚便成了。” 他顿一顿,道:“可我并不愿意,始终没让人捡到,他们不知金盒的去向,神棍只好硬说仪式已成,叶芝往后不会再出问题,他们也就当事情过去了,至于我的尸首……自然是没有人愿意领回去的。” 解琳听得胸口突突直跳,每跳一下发酸发疼,“那为什么,我会捡到?” 叶楚侧移过目光,远远望过去,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我们有缘。”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幽幽的灯光间移动,没有一丝声响,光纷纷残忍地从他那有些薄透的身体里穿透过去,解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也跟着站起来,紧张地盯着他。 叶楚走到柜前,伸手拿起上头解琳奶奶的照片——她脸侧的一颗痣被堆起的皱纹遮挡了大半,还是露出一点来。 解琳看着他的表情,怀念中有着惋惜,不禁头皮发麻,“难道说……?” 叶楚点了点头,“嗯,你的奶奶就是当年火车里头的那个小女孩,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他的语气掩作淡淡的,可解琳心间还是剧烈地震动,闻此,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如果当初叶楚没有回头拉那女孩一把,他兴许不会死的,可如果他没有那样做,解琳奶奶小小年纪丢了命,也就不会有解琳了。 解琳今天能和叶楚一块站在奶奶的相片前,这究竟是怎样的缘分? 解琳抿紧嘴唇,小声地流泪。她的泪水却似一颗一颗砸落在叶楚心头,他强忍了半晌,将照片放回去的时候,一刹那胸口的疼痛要撕裂了他,他咬紧牙齿——不允许自己落泪、怨艾,却在看到自己苍白手臂的一瞬,憋不住泪水了…… 他微微颤抖着说道:“我只记得太阳出来了,我的血也流干了……我总想,我若是活下去了该有多好?只咬住最后一口气,是不是就能见着弟弟了,是不是就能带他回家,为母亲报仇了……?” 解琳心疼得厉害,她不敢呼吸了,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厨房的门吱呀地开、又吱地关,风走过去,绝不是不着痕迹的。 解琳看着奶奶的照片,挤出一句:“对不起。” 耳畔,他嗓间里的颤抖还未止住,还是努力笑了,道:“为什么要道歉?相反的,我要向你道谢呢。” 他侧身拉近了解琳,看见他这样的笑容,解琳深刻知晓了他万分的宽广和乐观,他不怨恨曾经的各种不幸,不埋怨命运的恶意捉弄,不放弃一丝丝的美好希望,他甚至没有去怨恨任何人,如今,即便他成了一只见不得天日的幽魂,他也比谁都更努力地生活。 “向我道谢?” 解琳抚上他脸侧,他并不回答,只落下轻轻一吻在她的额头。 “是的,谢谢你,解琳。” 那一刻,解琳顿时明白了许多。 天气越冷了,叶楚的身体也越冷了,可解琳与他相拥而眠的时候,却是十分温暖的。 他们每晚都喜欢和对方聊许多的话,两段都十分短暂的人生,二人却能从中翻出一个又一个想要与对方诉说的故事和话题。 可今晚的故事说得太多了,他们都沉默着,只有叶楚轻捏着 分卷阅读99 解琳的手指,转动着她指间温温的玉戒,一圈来、一圈去…… 他缓缓要将它脱下来,到指尖的时候,解琳忽然勾住了它。 叶楚笑了:“开始你明明很不愿意戴的。” 解琳微蹙眉头道:“现在我想戴着它,一直戴着它。” 叶楚细语道:“你会厌倦它的。” 解琳摇头,头发在枕间摩擦的窸窣声,叫人心动得想哭。 “我会一直戴着它的。”解琳对叶楚甜甜一笑,叶楚又将戒指推了回去。 她装作要睡了,可到半夜里还未有困意,解琳脑海里充斥着的各种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她,使她心中不宁。 叶楚再睁眼看她时,她单手胳膊挡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紧攥着被子。她憋了一会,开口道:“叶楚,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叶楚刚要开口,她侧身搂过他,“拜托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叶楚抚摸着她脑后的发,安慰她,一面微笑着开口:“那我说了,你一定答应?” 解琳用力地点了头,他便道:“我有两个心愿,一个……解琳,你陪我回家吧?” 解琳道:“你是说,回你的家乡吗?” 叶楚点头:“嗯,在不远的地方。” “好!那,另一个心愿呢?” 叶楚又只笑着说:“那个,等我们回来了再说吧?” 买好了火车票,隔天解琳坐上了去往小镇的列车。 日头正高,望着外头的树影一撇一撇向后飞移,她想象着当年叶楚挤在骡车后头,背离家乡,与骨肉至亲分离的一路。那曾是一段去了再无回头的路,解琳隐约感觉到,今日也是一样。人生也是一样。 下了火车,又换乘了大巴,驶出一个多小时便到了那座小镇上。 镇上一片不大的菜场前还是有些人气的,菜摊或者店家的孩子,年纪小,没上学的或是放学早的,几人一团肆意在街上乱窜,争吵、嘻闹,玩着他们游戏。 再往前走,太阳偏西,炊烟未升,镇子凝在这一刻的宁静当中。远处有一个坡,坡上白墙黑瓦的宅子毫无章法地这里露出一头、那边露出一片。有条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头边角立着的路灯、门前光滑的脚踏、院里腌菜的旧坛、那些开了败败了又开的花花草草,都像老式唱片上的纹路,刻下许多吵吵嚷嚷或冷冷清清的故事。对这片土地有记忆的人都是根唱针,都能转出不同的旋律。 叶楚心中的这首曲子又是怎样的呢?他只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解琳敲开了一扇门,来应的是个圆脸盘的女人,手里抱一个孩子,解琳上去道:“您好,请问这里有户姓温的人家吧?” 女人回道:“姓温?有好几家呢,你找哪个?” 解琳呆了一呆,“您有听过温自华和温自成两兄弟吗?” 女人丝毫不知,倒是坐在她身后,在堂里择菜的一个婆婆有了反应,抬起头大声问:“找什么?” 解琳又说了一遍名字,老太太耳朵不太好,又叫她儿媳妇传达了两声,解释清楚了,她才确定下了温自成这个名字。 令人意外的是,老太太忽然咧嘴笑了,眯着眼睛道:“那是我阿爹!” 解琳身形一震,不敢相信地道:“奶奶您是温自成的女儿?” 他回来了!他回到家乡了! 老太太走出来,上下打量了解琳,问:“你是谁?” 解琳收了收太过惊喜的心情,放大了声音向她解释:“您听说过您父亲,有一位哥哥吗?” 说起这个,老太太怔住了。她一面向外走一面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只是解琳听不懂她口里的方言。她走到门前,遥遥指了一个方向,“我哥家住在那头,你去那找。” “找谁?温自成还在那吗?” 面对解琳的疑问,老太太呵呵笑了,语气忽然十分柔和,“他在的,他在那里呢。” 解琳于是拔腿就往坡上奔去,她问身侧的叶楚:“你刚刚听见她说些什么了吗?” 夕阳洒在他身上,他笑着道:“她说……回来了,都回来了。” 老太太后脚也跟了上来,她领着解琳去到她兄长的家里,解琳只道自己是温家亲戚,他们也不多问。 解琳的确是看到了温自成,他的遗像被供奉在偏厅堂前最中间的位置:他看起来和叶楚一点儿也不像,即便隔着玻璃片和数十年的光阴,解琳仍能从他浓厚的剑眉和炯炯的眼神当中感受到他的飒爽。他像个英雄人物,像许多有血有泪故事的主人公,他也的确拥有一段故事。 他被拐卖到那对夫妻家里时,年纪尚小,反抗过三五日,次次被打得凶狠,他也就学乖了,在那家里头呆了有一两年。可造化弄人,那对原以为不能生育的夫妻却在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下,温自成便失去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而那夫妻二人又十分心疼买他花去的钱,故而逼他卖力干活,吃不饱穿不暖,更变着法子折磨他。 分卷阅读100 男人受了气要打他,喝了酒要打他,空着两只手闲来无事还要打他。男人次次往死里头打,还威胁他:“要是老子把你打死了,就拿刀剁碎了你去喂猪!” 年幼的温自成眼里,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是吃人的怪物,他此后连喂猪的活都不敢做了,男人更加生气,打了他还把他同母猪关在一块。这样的阴影此后伴随了他一生。 在非人的折磨当中,温自成到了九、十岁,腿脚长了,有了些力气,一日他气起来拿起墙角耕地的锄头,闭着眼睛一顿乱挥,竟真将那头母猪给打死了。 看着它满身是血地倒在猪圈里,他深知等男人和他老婆从地里回来了,少不了一顿毒打,他这次是真的怕了,怕到极致又生出莫大的愤怒来。 他把几岁大的“弟弟”带到墙边,让他站在那里不要动,自己跑去灶台里引出一把火,将屋子里里外外点了个通透,走回来还狠掐了一把那孩子的胳膊,把他弄得放声大哭。村里的人发觉房子烧了,又听到孩子的哭声,以为孩子在火堆里,惊恐地一传十、十传百,奔过来灭火。 温自成就趁着这场混乱,在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当中跑了。他此前也跑过好多次的,不是被男人抓回来,就是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给逮了。这一次,他成功了。 此后,他开始了他漫长的流浪生涯。他不知往哪里走,总归活过一天是一天,他在街头要过饭,在庙里喝过粥,他不知道什么什么教派的教堂前分发馒头大饼,他也定要冲上去抢一份。就这样,有上顿没下顿地长到十二三岁,他觉得自己力气也够了,就去打铁店里当学徒,去江边码头搬货物,他大字不识一个,却凭着开朗的个性和仗义,混得风生水起,有了一帮兄弟。 十六七岁,他同这帮人一块投军去了。 说到这里,温自成的二儿子温承伯面上满满的自豪,“我父亲不是一般人。” 他说,并和那个老太太,也就是他亲妹妹温禾萍对视了一眼,解琳顺着目光也看过去,老太太也笑着,他们并不当这是段心酸的过往,而是当在讲述某段传奇史。 解琳对温自成的敬意油然而生。看见她的目光投到温自成照片边上那个女人脸上时,温承伯说:“那是我们的娘。” 她的照片看起来更旧,解琳猜她走的要比自己的丈夫更早。看起来也有五六十岁模样,瘦脸盘、小眼睛,眼神却十分的清明,朗如秋月,又透出几分柔和,又似春水。温禾萍长得像她。 她是个地道的城里姑娘,她同温自成的故事是那个年代里为人津津乐道的,热烈的一见钟情,两厢有意。他们也不管什么家世背景,三礼六聘,也不曾有花前月下,喜幛红烛,战火纷飞中还是只当活过一天是一天,告知了亲朋好友,就是结成了夫妻。 不久后长子温念昆出生——到这里,温承伯兄妹的脸上才浮现出掩不住的伤感。堂中静下来,方才的氛围结了冰,丁零落下去,碎在地面上。 解琳觉得奇怪,皱着眉头缓缓将目光移到另一张相片上——和叶楚奇像的眼睛,和叶楚差不多大的年纪。那便是温自成早逝的大儿子。 解琳盯着他发了呆,“念昆、承伯”,解琳心中酸涩,看来温自成也从未忘记过他失散的哥哥呀。 “解放后,父亲在相关机构的帮助下,找回了家,父亲说过,还好他天生倔脾气,当年买了他回去的那家人要帮他改名字,他死活不肯,天天反反复复在心里念自己叫什么,生怕忘了名字,这才能找回来。” 温承伯说,继而道:“父亲回来家乡后,也找到了祖父,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瞎了眼睛,没有享到两年福就走了。”他顿一下:“我听起父亲说起过他兄弟的事,你是大伯那头的亲戚吗?是什么关系?” 解琳红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我是……” 温禾萍摆手道:“看你年纪那么小,辈分差远了吧?也难怪你有心找回来,阿爹知道他兄弟那头有人找回家来了,也能安心了。” 温承伯重重叹一口气,“可恨当年那些十恶不赦的人贩子,拆散了好好一家人,让父亲吃尽苦头,不过,听说大伯被卖去了北方一户好人家,应当是过得不错。” 解琳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弟弟,一起回家,可惜他……” “他是怎么了?”温承伯问。 解琳刚想回答,却见叶楚冲自己摇了摇头,她便收了话,沉默一刻,蹙眉道:“他很好,只是没撑到这一天,不过现在好了,他回家了。” 温承伯起身,拿大拇指抹一把眼角的泪,道:“是啊,回来就好。小姑娘,我带你去祖父母的幕前拜一拜吧?” “祖父母?叶楚的……我是说,温自成的母亲也找到了吗?” 温承伯说起来还很愤怒:“那群人贩子就是该死的畜生!祖母找是找回来了,时隔几十年,在林子里挖到了尸骨。”他摇摇头。 当年温自成回乡后,便四处调查,很快抓住了当年那伙人,逼问之下在后头的树林里挖出了母亲的尸骨,骨头七零八落的,温自成 分卷阅读101 从土层里抽出一块破布,是母亲生前最爱穿的那件蓝布旗袍的碎布,这才确认了尸骨的身份,当场跪在地上痛哭。 解琳捂住鼻口,强忍了哭意。温承伯此时道:“还好,苍天有眼,那些人后来被抓进去了。” 他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么?解琳觉得,比起叶楚和他弟弟吃过的苦、受过的分离之痛,那些人贩子未受到足够的报应。叶楚看出来解琳的想法,对她说:“他们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说着,他踏上满地的秋叶,寂寥的枯木拿夕阳做画布,它们越奋力涂抹,天边的金光越淡了。 温承伯将解琳送到温父温母的墓碑前,温禾萍在底下喊他,他便先行离开了。解琳觉得温禾萍并不简单,她想确认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回到叶楚身上,见他一下跪在了墓前,先磕了三个头。 秋风吹皱了他单薄的身影,解琳害怕风再大些,他就要被吹散了。她于是赶紧走过去,跟着在他身侧跪下。 他哑声道:“妈妈,阿爹,还有成成,我回来了,我才回来了。” 此刻,他攥紧的拳头按在膝盖上,他没有哭出来,他的笑容掩在他被风吹起的发丝之后,挂在他太过苍白削瘦的脸上,和以往都不一样,在他最爱的母亲面前,他的笑容不必那样完美,他终于得以笑得像个孩子。解琳移不开目光,丝毫没有察觉到,叶楚没流出来的泪水她代替他淌了。 一片泛绿的叶子丢开枝头,在初现的月色下舞过来去一道优美的弧线,它被风阻着绕过些许路程,它却丝毫没有怨气,它落上叶楚的肩头,叶尖搔着他的颈,给了他深情的一吻,最后落在地上、落进泥土中——温自华也归根了。 第40章 温承伯要留解琳住一晚,解琳婉拒了。温承伯临走对她说:“以后有空了可以回来看看。”解琳点头应了。 温禾萍始终带着温和的笑站在她哥哥身后,待解琳行出几十米,忽然抬起胳膊挥了挥手,解琳并没有回头,她并不是在同解琳告别——身边的叶楚愣了一下,不舍地转身前,冲她轻轻笑了。 回程的巴士上已空无一人,解琳呆望了一会晃悠的吊环,忽然发笑,叶楚问她:“怎么了?” 解琳答:“眼前的场景让我想到我‘捡’到你的那天……那一天,我独自去乡下找舅舅借钱,钱没有借到,坐巴士也坐过站了,还被丢在半路上,我在林子里胡乱跑才摔下山坡,捡到了那只小金盒。” “这样吗?我竟不知道呢。” 解琳想想觉得不对,道:“你真不知道?不就是你指引我过去的?” 叶楚笑着伸手拉过解琳,与她十指相扣,道:“我可没有那样的好本事。” 他半低下脑袋,眼眸中流转过许多许多情绪,于是手越扣越紧了,解琳靠过他的肩头道:“真想不到,你和你弟弟在那之后,度过了如此天差地别的人生。” “是啊,知道他活过了这样精彩的一生,知道他回了家,帮母亲报仇、为父亲送终,知道了他代替我做完了一切我想却没能做到的事,我就安心了。” 解琳觉得难过,道:“可如果是你做到了这些,该有多好?” 他摇了摇头,“我宁愿是他。” 解琳问:“你从前为什么没有回来过?” 叶楚侧过脸,十分温柔地注视着她,道:“因为我还要遇见你呀。” 解琳把脸转埋在他肩上,不禁笑了笑:“真是的,谁都没你会说话。” 她话音落下,静了一会,解琳耐不住这样的安静,像周围被抽真空了,叫人窒息、害怕。 她道:“叶楚,如果我能早生几十年该有多好?我很早很早就能遇见你,爱上你,陪伴你,我们就那样度过一生,那样的话,我们……” “不,解琳,”他打断解琳的话道:“我们的相遇并没有晚,也不必早,我们注定相遇在那一晚,注定共同走过这段日子,它已经足够珍贵了,再没比它更好的了。” 解琳在泪珠要沾染上他肩头时移开了脸,“可是……” 叶楚低头吻在她蹙起的眉头,他的嗓音像夜晚滚上沙滩的波涛,“我爱你,解琳,我为这个世界上有你的存在而感到高兴,我因能和你相爱而感到无比幸福,我曾经拥有最好的家人,他们给了我最温暖的亲情,而你又给了我最珍贵的爱,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你幸运吗?你已经满足了吗?” “是的。”他沉沉点头,回答得很坚定。 解琳学着他忍住泪水,努力笑起来,“可我还没有满足呢,我想要你娶我。” 叶楚把她拥进怀里,轻声笑道:“我不是已经娶了你了吗?吾妻。” 解琳按不住心中狂跳,幸福让她头脑昏昏,她像穿透了迷雾一把握住那颗发着光的东西,又看它旋转着飞上天空,把解琳的世界照得炫亮。解琳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个晚上,我们一起拜过堂的,你忘了?” “是吗?就那个晚上? 分卷阅读102 你可真是狡猾,你都没有问过我。” 叶楚于是道:“那我现在问你,解琳,你爱我吗?你……”他顿住了。 “你怎么不问下去了?” 解琳正觉奇怪时,叶楚垂下眼睛,对她说道:“你就回答这个问题吧。” 解琳抿住嘴唇,倒是一副娇羞的模样,她的眸色里闪着光,将要开口——巴士停了下来。 “终点站到了!”司机在那头喊。 秋天从来不喜欢这个城市,呆不急一会儿便要走,她挥开衣裙,起的一阵风吹落了满树的叶,这晚的温度因此骤降了。然而菊花也会因此绽开,往后还会有梅花,而后春又会到了,四季之中,冷了暖,热了凉,想是不会孤独的。 风打在窗户上,合着闹钟走的声响。解琳裹紧了被子,挪开一寸,叶楚竟又贴上来。 “好冷啊。”她吸了吸鼻子,明示到这一点,叶楚还不肯放开的,还道:“热的时候总爱贴着我,把我当天然的冰块纳凉,天冷了你就嫌弃我了?不行,让我抱紧了你。” 解琳不禁笑了,在被窝里拉起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捂着,“你说,我就这么捂着,很努力很努力地捂着,你会不会暖和一点?”叶楚靠在她耳边道:“我已经很暖和了。” “可我冷啊,你要是冬暖夏凉,自动调节,那该有多好?”解琳玩笑道。 叶楚回她:“即便你嫁给暖水壶,夏天也还要去空调风扇先生的怀里呆一呆的,哪有这样的好事?” 话音才落,解琳忽睁开了眼睛,因她发觉她握住的叶楚的手似乎真的变暖了些,“叶楚,你的手真变热了?你摸我的脸看看。” 叶楚无奈将手伸出来,然而看到掌心微微发红的一瞬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叶楚?”解琳拉过他的手靠在自己脸边上,暖意逐渐从他的手心渗进来——解琳赶忙一把搂住他,深深地吻上他的嘴唇,那一吻,也滚烫地烙在了心口,终生不忘了。 “是真的!叶楚,一切都是真的,你就在我眼前!” 叶楚深情地回吻她,“若不是真的,难不成你一直当我是一场梦吗?” “不会是梦,我做不来这样美好的梦。” 叶楚再一次抱紧了她,他们的灵魂紧贴着彼此、融为一体。“那这样,还冷吗?” 解琳轻微地发出喘息,温热的泪盈满了眼眶,回道:“不冷了,一点也不冷了。” 该是不眠之夜的,可解琳在叶楚的怀抱中睡去了。 叶楚静盯着她的睡颜,想过了一生:若是可以,他要出生在这个时代,要早些同她相遇,最好他就要成为解琳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他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玩耍,一定早些把游戏机送给她,谁搬走他也不离开她,谁欺负她,他定要带头将他们打跑。十五六岁情窦初开之时,他就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那个他一定有不小野心的,他要比谁都更早一步——要夺去解琳的初吻、要夺走她的心。 要守护她一生,要与她携手走过一辈子,下辈子、下辈子……若有来生,便让我这样做吧?叶楚想着。 解琳发际线往里收有折角、有美人尖,眉骨之上散着微乱的眉毛,精巧的鼻,好一张秀气的唇,还有谁生有比她更漂亮的一颗小痣呢?在眼睛和颧骨中间的位置,她的眼睛——叶楚情不自禁吻上去,吻醒了她,睡眼朦胧地张开来,萦着烟雨,含起柔情……哪一点能让人不爱呢? “解琳,我们玩你喜欢的那个吧?” 解琳揉揉眼,“现在?大晚上的?” 叶楚道:“反正……天快亮了,玩一会,等天亮了,我抱着你再睡,我们睡上一整天,到晚上再起来,再去买菜、做饭、吃饭、聊天……” “一定要这样?”解琳哼哼笑了。 “一定要这样。” 叶楚从箱子里翻出放在最上面的游戏机,拿出来,比解琳更利落地摆弄着。 等他弄好了,解琳爬过来坐到他身侧,着实还困着,“你怎么突然跟个孩子似地任性?” 叶楚微微苦笑一下道:“是,就当我们是小孩子,我陪你打游戏。” 暗的房间里,画面闪动着,一闪似一帧,解琳和叶楚像了电影中的人物,演过爱恨、痛苦、挣扎,也有许多美好的,人性迸发的光,这不是部催人泪下、叫人惋惜心痛的电影,善良之人定会迎来她的好结局的。 “解琳。”叶楚的声音就在耳边。 “嗯?” “我们那时候……没这样好,你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所以勇敢些,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出去走走、沐浴阳光,去认识更多的人,去爱更多的人……你……” 另一个心愿:你一个人,好好活。 叶楚停下手,整个身体透明了,他的话飘散开来……秋临走想起了他,她不是第一次带走他了,这次她更要带走他的灵魂,寒风卷走了他,捎走他留下的话,却对解琳无可奈何的——她会永远爱他。 解琳放了一个大招,叶楚的小人还 分卷阅读103 剩下一滴残血,“叶楚,我快赢了!” 叶楚的小人一直呆在原地。 “我让你打一下,你快出招啊!” 那个小人只是重复着前后跳动的动作。 “出招啊!叶楚!出招啊!” 迎着解琳满面的泪,叶楚最后只作一阵暖风,他绕着她,最后抱了抱她。解琳穿着红色的衣裳,红的生命力,却是强得吓人。 晨光初露,又是个晴日的早晨。 第41章 叶楚消散而去,然而消失地并不彻底。 这间老旧的宅子里,有他用过的碗筷置在橱中,有他为解琳抓过的娃娃放在床头,有他画下的解琳最美的笑容,被解琳收在一本厚厚的书里,是他常看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他深爱的“吾妻”也被丢下了。被丢下的东西该怎么办呢?扔掉不是,存在原处也不是。 解琳把家里的灯都关上,门不透风,窗子也紧紧锁着,黑漆漆的寂静裹挟来、从肌肤和头皮刺进深秋的寒凉。 她抬手点上的三根香,几星火光当中,它们你追我赶,倒烧得吵吵闹闹。 解琳不知道叶楚是不是真的完全消失了,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她还是想等他回来。她屏息躺在床上,眼泪也不敢淌,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她逼自己入睡,想着这样也许就能和他们第一次于梦中相见一样,叶楚能在那个诡秘的世界里再寻找到她。 时间的嘀嗒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扎进耳朵,在脑海中被放得老大,像朱漆的门被合上的声音,又像百宝箱被锁上了。窗外的风吹草动,月光的时明时暗,都让她心揪在一处,静不下来。 她听到——厅中那只摇椅的晃动,“吱呀——吱呀——”一声更似一声响…… 是他!一定是他!是叶楚回来了! 解琳从床上跳起来,半跌半立地抢着飞奔出去,一下摔倒在厅里,她急切地望过去,然而寂冷的黑暗当中,什么都不在,什么都没有,摇椅上堆满了东西,摇也摇不起来的。 她的心倏然下坠、坠下去,在无止尽的隧道里坠落,永远听不见碎的声音。 她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掉落,落下一颗两颗,没再落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告别,告别她的亲人、朋友、爱人,可当叶楚真正离开的时候,她能做到的,还是只有咬牙忍着、哭着、再迎接黎明。 最终她紧抿起嘴唇——用力地微笑起来,叶楚喜欢她笑,于是她要笑。她用戴着玉戒的手——被叶楚握过的手,倔强地擦去眼泪。 她从叶楚那里学到的,面对生活的热情和勇气,足够支撑她走下去吧?可以的。 她起身推开门,让那空明的月光潺潺似水波流进来,也让她沐浴其中,洗清自我身上过去的黏浊。 她看着一轮圆月,叶楚说,那是一条通道,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连接到所思念的人。解琳于是靠在门边,便对它道:“你放心,等着我。” 等我们重逢的那一日,我定会向你诉说,我这一生过得如何精彩。 她伸手在月色当中,盯着那枚青白的玉戒发光,许久许久。直到东方微明,万分不舍,她将它缓缓摘了下来,紧紧攥在胸口。 这个冬天纠缠到了三月底。刚过四月中旬,夏日的气息迫不及待挤走了春的柔煦,整个城市热烈起来。 解琳搬出那间老宅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底,现在她住在一间有着大阳台的小公寓里,阳台上摆满了许多盆栽:牵牛、雏菊、三色堇,月季和木槿都是从老宅的花坛里移植过来的,墙根最让人省心的几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仙人掌也都开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被花草簇拥其间的是那张摇椅和一只矮桌。 解琳喜欢在工作之余坐在这里吃吃东西、喝饮料,虽然热闹拥挤的市区里的空气并不那么清新,可她喜欢看楼底下、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千姿百态。一个人的生活冷清了些,解琳却过得格外快活而充实。 解初在冬天做了手术,一切很顺利,现在他在家中疗养,等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便可以回到学校去了。 解琳时而会去看他,在解国兵和杨寅说尽好话、百般挽留之下,解琳偶尔会留下吃一顿饭。她表面依旧冷冰冰,但他们之间的那份生疏当中,恨意并没有了。 嫉妒和仇恨都太累了。 林小柔也恢复得很快,即便现在她走路还不大利索,她仍常约解琳一块出门。逛街、看电影、去公园、湖边、博物院……只要是她在网上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美味的食物,她总迫不及待要和解琳一块去看一看、尝一尝。好像她现在还并走不太远,没法完成她冒险家的心愿,但她已经倔强地要在她能够到达的,这个小世界的边界里,成为一名旗插满地的探求者。 解琳也在她一方简单的小世界里勇敢前行。她在一家公司做了一名小职员,一面工作一面准备考试,她对叶楚说过她还想去大学,那么她会去的,她说她的梦想是开一家好吃的面包店,应该也会在未来实现的。只要不 分卷阅读104 麻木地活着,再小的力量都可以炼就得无限大。 周末的日光从车窗外投入,车里有空调,倒不热,格外闲适。再次坐上车去到白天的“镇灵路”,解琳发觉这三个字同后面的那片小树林,哪有初次到来时的阴森可怖,分明和煦安静,渗透出暖暖的爱意。 夏树很茂盛,光斑驳地点点落下,像棋盘上的残局,故事也将完不完。 映入陆承眼中的解琳,披起长发,穿着素白的长裙,剪裁与她的身材相得益彰,恬淡秀雅的白裙子里,是她一如见上去就倔强而温柔的神色,她迎着前头走,光斑则在她身上时明时暗,又衬出一丝、萦绕着她的悲伤。 陆承呆望了一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她走得更近些,他才终于敢上去相认。 “解琳!”他跑上去,难掩面上的高兴。 解琳望见是他,吃了一惊。“是你?”后半便没有句子了,陆承见此稍稍尴尬起来,他细起的眼睛还是那么大而明亮,“你不会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年轻的女孩笑起来。“没有,我可不敢忘了陆警官。” 陆承暗自松下一口气,解琳先他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陆承指指身后道:“出了点事,昨天晚上又有个人跑到这片小树林里,从前面的小坡上掉下去了,他可没你幸运,也是年纪大了,把手摔骨折了。”他顿一顿,看着前方说:“我们在想,要不要把这里围一围,以防再次发生危险。” “围一围?要把这里围起来吗?那,那些墓碑呢?”解琳心中的弦拉得紧紧的。 陆承见她面色不好起来,便道:“都是些荒冢,没有人来祭拜的。怎么了吗?哎对了,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解琳不回答他,冲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危险,你等等!” 陆承跟她走过去,她拒绝了陆承的帮助,自己慢慢爬下斜坡。面前,是她和叶楚相遇的地方:一方破败不堪,周边生满杂草的石碑。 每每想到那样的一个人,被草草处理在这种地方,数十年,冷冷清清,只能每晚出来,凄凄望月。没有希望的死水一般的岁月当中,只是未了的心愿牵绊住他轮回吗? 陆承震撼于解琳眼中溢出的炙热,并不像是在怀念什么故人,而是正在注视着热恋的情人。陆承想不明白,无法理解。 解琳却明白了:她同叶楚以这样的形式相遇是他们的命运。若不是这样,叶楚不完整,她也不会完整,一定是要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相爱,再分别。 这一刻,那些分别的痛美好起来,因为痛楚告诉她,他们曾经真正地融为成一体,她鲜活的生命与叶楚温柔的灵魂都是真的。痛楚每每回荡心间,则在提醒她,要努力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直到重逢的那一日。 太阳的光使石碑触摸上去,在手心晕开淡淡的暖意。解琳还是微笑起来,她了解叶楚不曾离开,并且永远不会离开。当数十、数百年后,这方石碑早风化作了一块不明形状的石头,再碎成无数的碎块,叶楚给她的“生的希望”,会流淌下去。 “你知道他是谁吗?”陆承问。 解琳回答:“他叫温自华。” “嗯?你果然认识他?他……是你什么人?这方墓碑已经很久很久了……” 解琳起身截断他,神色中有从容的怀念。 “他是我的田螺先生。” 不等陆承发出更多的疑问,解琳指了山坡上道:“我上不去了,麻烦陆警官搭把手?” 他一愣,白天看得清楚,便不用软梯,他轻轻松松能爬上去。他觉得解琳变了态度,很奇怪,却不想深究,将要往上爬,他忽然回过头笑道:“解琳,你胖了。” 解琳瞪圆了眼睛:“你不想拉我上去就直说,我自己爬就是了。” 陆承按下解琳的手,正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眸一看,那枚玉戒并没有戴在手上了。他心脏里的血液沸腾起来,忍下一笑,又全部暴露在了他藏不住东西的眼眸里。 “我是觉得这样很好,你胖一些,更健康。” 他又说了一句:“反正我拉得动你。” 解琳最后回头看去——风吹树响,光影晃动之下,棋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风扬起她的发丝和裙角,吻上她,又化作一股力量,轻轻从背后推她向前、向前…… 这年的秋天,解琳回去了一趟老宅。怀秋的叶落满了地,埋住狭窄的路口,解琳将它们纷纷踢开。 老宅的大门已经焕然一新,整一块铁皮将里面的模样完全遮掩住,秋日的艳阳却将桂花香气散发得更加馥郁,花香飘进解琳心中,使她怔在原地,这样的气息里,有对童年的追忆,有对叶楚的怀念——那株高傲的桂树开花了。 解琳笑笑,叶楚早就预想到了,他很确信,所以他不用亲眼等花开,便走得洒脱。 “解琳?是解琳吗?” 一个有着奇妙熟悉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解琳回头看去,是个高个子、短发、清瘦朴素的女人。解琳愣 分卷阅读105 了几秒钟,口袋里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 江风雁也呆在原地,半晌,她抬起粗而发红的手指抹了下眼角。“我真没想到,真等到你了。” 她上前两步,面对震惊不已的解琳,她尽量用满眼的关怀去拉进二人的距离。她问道:“小琳,你过得还好吧?” 解琳沉默了好一会。“你真有自信,倒真认为我还认得你。” 作为母亲的江风雁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就像她远远一看解琳的身影,就立即认出来她了,即便她们上一次分别时,解琳才十岁。 解琳见她被自己的一句话堵住,心里十分不痛快。她觉得站不住,要是以前的她,应该早就不搭理她走人了,可如今,她认为她该再多听江风雁说两句话,哪怕不是她爱听的话,她也该耐心一些。 “你来找我的?做什么?”解琳才问完,她急忙道:“是啊,我来找你的。” 与解琳断开联系很久了的江风雁,只知道老宅的地址,她便来寻,虽然之后她了解到解琳于大半年前就搬离了这里,可她也无其他地方去找,便天天在这里空等。 “是这样的,小琳。我和对方离婚了,两个小女儿给了她们爸爸……”这是个开头,后面才是重要的话,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树上的一片落叶恰好打中她,她才从难以启齿的挣扎中醒过来。霎时,她的眼睛红得像沁血的玉石,红色的血丝从微微发黄的眼白里头透出来,她忍着哭说道: “我挨了很多年,很多年了……他们家对待我很差劲,我几次想走,但我不忍心两个小孩又……又失去母亲。”她望着解琳的眼睛在说:“我不希望她们成为第二个、第三个你。” 解琳心中抽痛,赶紧闭上了眼睛。江风雁继续道:“可我突然意识到,小琳,我还有你,我是有你的。小琳,你是我的女儿。” 她上前想拉起解琳,却见她两只手都牢牢插在口袋里。 和着解琳眼角的泪珠一同滚落的,是她的一句:“往后,妈妈想照顾你。” 江风雁从前夫家里离开的时候,分走了一笔钱,可供她几年开支。她若回老家去,过两年再找户人家嫁了,未尝不可,她此次是诚心想陪伴在解琳身边,照顾她、支持她,妄想弥补从前的亏欠。亏欠是无法弥补的,可此后的陪伴可以。 江风雁尽力笑了一笑,道:“你工作了吧?平时你要是工作忙,我可以帮你做饭,帮你打扫打扫……” “我自己都会做的。”解琳打断她的话道。 江风雁再次无话了,她也想到解琳不会接受她。于是她的语气中更多了一份请求:“那,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解琳不回答,绕开她要走,踏开十数步,每一步落下的声音——踩上落叶的脆响,甚是煎熬。桂花香乘风而来,解琳被这份叫人浑身一暖的气息绊住步伐。 她回过头,喊过去:“妈!”红着脸道:“吃过饭了吗?走吧,附近有不错的馆子。” 还是接受吧。毕竟无论这个世界如何,都要努力怀抱温柔之心,继续前行。大多时候,这并不困难,只需要多一点点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