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醉》 分卷阅读1 书名:春宵醉 作者:卫练 文案: 季语女扮男装多年,一步一步成长为只手遮天的一代权臣。纸终究包不住火,女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便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女扮男装能保她一世荣华,也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但事已至此,已无后路可退。 只有当朝将军知道,季大人宽大的官服下,藏着怎样销|魂蚀骨的身段。 * 书上说,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对她笑。 谢晅扯起嘴角对着季语僵硬地笑了笑,一口白牙寒气森森,像一头被囚在九幽之地的凶兽,对着猎物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 季语后颈的寒毛直竖,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小被子。 * 谢晅表面上: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谢晅实际上:啊啊啊小语今天也好可爱~ 1.身娇体软的文官女主×清冷禁欲的武将男主 2.前几章的将军是个NPC,一开始男主只是追随在女主身边的无名小卒,步步为营升至将军一职。没错就是那个叫谢晅的家伙←_← 一句话简介:这个小狼狗我抱走啦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语,谢晅 ┃ 配角:就是配角啊 ┃ 其它: ================== ☆、初见 “朕有心提携季家后生,便私下问季太傅,他的儿子有几个可造就的。他说长子次子皆可成才,绝口不提小儿子。朕后来才知道,两个都是十足的草包,须帝王庇佑方能一世无忧。真正能谋善断的是小儿子季语,他料定你能自立功名,所以藏着掖着不说。” 季语低垂着眉眼,眸中情绪半遮半掩。 可不得藏着掖着。季家的小儿子是女娇娥,不是外人眼中的俊秀男儿郎。 此事说来也荒唐。季母怀胎三月时,季家已有两个男丁。季父前往栖霞寺求女,方丈却将香火钱悉数退还,喟叹道:“若为男孩,则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将相;若为女孩,则命途多舛佳人薄命。” 天意弄人,这一胎终究是个女娃。季父便以男婴之名告知亲友,以男子之礼教导季语,希冀躲过一劫。不求她光耀门楣,也不求她相夫教子,只求她平安一生,也算遂了心愿。却没想到,京城春闱三试,时文、策论、诗赋,皆被季语拔得头筹。季语自此深得圣恩,一路平步青云官至中枢,永康十一年授监察御史,巡按边关。 世人皆知季语圣眷深厚,却无人知晓平静下的汹涌暗流。圣上能保她一世荣华,也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女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便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但事已至此,已无后路可退。 季语正想得出神,又听圣上劝诫道:“朕知道,办这差事得罪人。爱卿只管放宽心,有朕在,还有人胆敢加害于你不成!” 季语于马车前欠一欠身,拱手恭顺道:“微臣不怕得罪人。事君惟忠,微臣此去边关,只要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就不怕落个没下场。” 亲手将她送上马车,年轻的帝王满是殷切:“朕知你一片丹心。” 马车抵达边关时,已是十日后的深夜。季语冷着脸走下来,摆足了御史大人的架子,心里却知道,这是个不讨好儿的差使。被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官督察管教,将士们定是不服气的。纵然手里攥着官印,她也不过是个人憎狗嫌的官。 有一人疾跑到她面前,俯首道:“御史大人,将军今晚筹备了宴会,为您接风洗尘。” 那人说罢走在一旁带路,季语不疾不徐向前迈出几步,却见一少年于夜色中执剑而立。 季语脚步一顿。 “看剑柄处的图纹,莫不是前朝名匠赵靖所斫之剑?” 少年不答,只慢条斯理擦拭手中的长剑。 季语见罢也不恼,只意味不明地斜睨少年几眼。看他帽上的红缨与兜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手里的剑却是传世名剑。 良久,待少年收剑入鞘,季语才淡淡问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开口,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谢晅。” “雨以润之,日以晅之。晅,日气也。好名字。只可惜,这把剑杀气太重。” 一身厚重盔甲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浸着夜间凉意的眼睛:“能杀敌就是好剑,你管这么多作甚。” “战场上明明是用红缨枪杀敌,你这把长剑,又为何会有如此厚重的杀气?” 此时夜色正浓,季语大半张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少年有些看不清她的眉眼。只隐约看见一截白皙小巧的下巴,和殷红的唇。 她忽朝他无声笑了笑,唇红齿白。 少年别开眼,隐隐的不自在。心中暗道,这新来的御史大人,实在是过于秀气了些。 季语待要开口说些什么,领路的小卒已有些等不及:“御史大人,宴会快要开始了。” 季语慢条斯理向前迈出几 分卷阅读2 步,自顾自道:“谢晅,你随我一同去。” 谢晅一言不发跟了过去。眼前人是京城派来督察边关的御史大人,若是忤逆了她,定少不了诸多麻烦。 宴会上喧闹嘈杂,篝火明明灭灭间,谢晅看清楚了御史大人的眉眼。比方才黑暗处的匆忙一瞥还要迤逦几分,过于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妖冶如志怪小说里摄人心魄的妖精。 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高喊道:“红蔻美人来了!” 季语闻声看去。 是个怀里抱着琵琶的风尘女人。一双绣鞋不疾不徐走至众人面前,裙摆微荡。众人皆眼巴巴直勾勾盯着,连落座于一旁的大将军也看直了眼。 季语不经意朝一旁扫了一眼,却见谢晅依旧端坐于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坚毅的眼神不像看美人,倒像是看美人身后的篝火。 季语轻笑一声。真是不解风情。 宴会本是为季语接风洗尘而设,琵琶声亦是欢快的。女人本想敷衍了事,轻拢慢捻之际,却想起自己从前独爱的沉香瑶琴。女人顿生身世苦楚之感,琵琶声陡然哀怨起来。她轻启朱唇,吟唱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季语叹口气。这个染了几分风尘气的哀愁女人,还是想家的。 一帮听不懂的大老粗们却喝起彩来,夹杂了几声轻佻起哄的口哨。 有好事者高嚷:“唱云房十试吕洞宾!” 琵琶声乱了几瞬,吟唱亦戛然而止。 季语右手食指轻点桌面,眼睫低垂,让人辨不清喜怒。 “云房十试吕洞宾”讲的是白牡丹引诱吕洞宾真元阳气的故事,出了名的淫|秽不堪。大庭广众下唱这等风月戏,未免太过折辱人了些。 季语开口制止,嗓音带了些酒后微醺的慵懒:“军队里有的是发号施令的金钲鼙鼓,唱什么软趴趴的曲儿?来人,拿战鼓来!” 将军嗤笑一声,轻蔑道:“御史大人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官,也会擂我边塞战鼓?” 季语不理会他,纤指遥遥指向一人:“你,随我舞剑。” 谢晅惊诧抬头,直撞进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眸里。 “属下不会舞剑。” “那便耍个剑法。” 谢晅一言不发取了长剑,径直走上前去。 一套中规中矩的剑法,竟被他舞得杀气暗涌。 众人便耳语道:“可有人认识他?” “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罢了。” “我记得他。他杀起人来,那可是不要命的主儿。” 良久,鼓声止,长剑收鞘。宴会亦逐渐接近尾声,已有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夜风有些凉,谢晅一只手握着长剑,孤身一人往回走。四周一片夜的静寂,他独自一人走在黑暗里,仿若世间皆是空无一人的孤寂。 耳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晅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原来是那容貌过于阴柔的御史大人。 她似乎有些醉了,粉靥晕开一片恰到好处的绯色,像涂了层薄薄的胭脂。黛眉红唇,就连素来圣洁的月光都被衬得妖娆了几分。 她大约不知道她这微醺姿态有多惹人遐想,仍踉踉跄跄走过来,眼波生春地望着他:“阁下可愿做本官的亲卫?” 谢晅别开眼,嘴里却道:“好。” 季语轻笑一声,嗓音掺了几分撩人的靡靡醉意,徒添暧昧。 他越发不自在,质问的声音便有些底气不足:“你笑什么?” 御史大人似乎醉得站不住了,身段娇软无力地斜倚着他。 “笑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微醺的眼神像蛊,似乎会勾魂。 谢晅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他心里清醒得很。这位大人看上的,不过是自己手中的剑,和这把剑背后的势力。 ☆、夜探 季语年纪不大,睡眠却不好。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睡着了,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这一夜又猛然惊醒,季语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神。 谢晅既做了季语的亲卫,自然是要在营帐外为她守夜的。 季语余悸未消,颤着声喊他:“谢晅!” 谢晅掀开营帘,抖落一身暗夜的凉风:“御史大人有何吩咐?” 守了那么久的夜,他却和白日里相差无几,没有什么变化。他也许有些累了,也许依旧精力充沛,季语无从判断。她抬手揉一揉昏昏沉沉的额头,衣袖里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这么晚了,别为我守夜了。回去睡吧。” “不过亥时而已,不算晚。” 少年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季语因噩梦而没着没落的心却莫名踏实下来:“那就陪本官说说话。” 谢晅不是个话多的人,于人际交往方面并不热络。他一时不知该聊些什么,思索的空当不自觉瞟她一眼。 分卷阅读3 季语适才自梦中惊醒,玉冠闲闲置于一旁,未曾来得及束发。一头乌发柔顺披散在肩上,衬得她眉眼媚色更甚。恰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季语打趣道: “怎么,没见过我散着头发,觉得新鲜?” 谢晅于夜色中执剑而立,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清冷模样,但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已有些绷不住。 季语浅浅一笑,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情不可却的烟火气:“不擅长聊寻常琐事,那便说说你熟悉的边关战事吧。” “明日拂晓时分的长诀山一战……” 话音未落,已被季语打断:“明日在长诀山有战事?把前因后果都说与本官听听。” “自百年前与辽国停战以来,我大齐境内仍残存了百名辽国蛮贼,时常侵扰周边百姓。这百名蛮贼行踪飘忽不定,将士们苦寻他们的藏身之地,花费数月才搜寻至长诀山。将军于今日申时下令,明早进山围剿蛮贼。” 季语眉头紧蹙,原本绯红的颊骤然失了血色。过于苍白的皮肤极薄,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似乎阳光强烈一点就能刺破。 莫名的脆弱看得他心口一颤,谢晅欲盖弥彰般收回视线:“长诀山绵延数里,所涉区域甚广,是不是只藏匿了数百残兵还未可知。明日的长诀山一战,确实过于草率。” “依你之见,长诀山上会有多少辽国残兵?” “要么只有百名乌合之众,要么是几万精锐大军。他们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侵扰百姓。” 随手披上件衣服,季语疾步走出营帐:“你比韩衍更适合做将军。回去换身衣服罢,盔甲过于厚重了些,不适合夜探。” 谢晅眉头微蹙,沉声道:“夜探?去哪?” “长诀山。” 不多时,谢晅已换了身暗黑衣裳。一袭长衫虽是家常的款式,做工却是上乘,颇有些低调的精致。 季语一眼便看出,这身长衫出自「荣裕记」老何师傅的手笔。老何是京城最具盛名的裁缝师傅,这些年只有几个固定的主顾,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名门望族。她眯了眯眼睛,眸里一片化不开的浓郁墨色:“带路。” 长诀山绵延数里,季语跟在谢晅身后,一阶一阶往上爬。山路崎岖难行,不过半个时辰,季语的腿脚已是沉重无比。察觉到身后人越发粗重的喘息,谢晅停下脚步:“坐下歇一会儿吧。” 谢晅说罢待要席地而坐,却见季语从怀中拿出两方手帕来,细细铺在地上。 “坐帕子上吧。地上脏。” 谢晅一言不发坐下,眉头微蹙。边关将士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如此讲究。御史大人不仅看起来细皮嫩肉,连平日作风也是心思细腻,堪比女子。 季语敛起垂落在地面的衣角,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谢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耳尖随即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谢晅捡起地上的手帕,一把搂住季语,就势滚进一旁的草丛里。空间过于狭小,季语被迫卡在他怀里,呼吸在空气中纠缠。 “别出声。” 季语点点头,稍稍退后一些,却再度被他拉回怀里。彼此近在咫尺,腰侧被他虚虚环着,她又被圈在这个充满他气息的狭小空间里。 “别乱动。” 低沉的男音自季语头顶传来,她鼻尖磕在他胸膛上,眼前是一抹凉薄的衣领,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季语索性破罐子破摔,倏然抱紧了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怀抱过于温暖,季语自抵达边关时便没着没落的心,一时安定下来。 有缱绻的温热自怀中源源不断传来,谢晅懵了一下。他此刻才后知后觉,怀中人娇柔的身段,比女人还要香软。呼吸间满满都是蛊惑人心的香气,馥郁浓烈,让人无处可逃。掌心下是一束绣着细纹的腰带,除此之外,手指所触及处,软若无骨。 御史大人比女人还要美,已是军中人尽皆知的秘密。谢晅素来看不惯,却也不得不承认,御史大人的确比女人还身娇体软。他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气,幽幽浅浅地散在空气里。轻柔的月光让他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有些混乱,他咬紧后牙槽,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有发尾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腕,说不清是发丝痒还是心里痒。 他忍不住垂眸看她,却见怀中人依恋般闭着眼睛,睫毛黑浓,轻轻打着颤。鼻息若有若无在胸口上撩动,原本微乎其微的酥麻在黑暗中被无限扩大,逐渐炙热。 此时已是初秋,夜风分外冷峭,谢晅手心冰凉,却沁了一身薄汗。他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却时不时输给了她缠绵的发香和清浅的呼气声。他越发不自在,绷紧了身体,不敢移动分毫。 二人各怀心事,已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山路难行,每夜来回巡哨,腿都要走断了。” 有一人打个呵欠,困顿道:“可不是么!困死了,赶快巡完哨好回去休息。” “巡完哨,天就该亮了,还睡什么睡。” 几人闲聊着慢悠悠走过来,却脚步一顿,惊诧道:“这是 分卷阅读4 什么?” “好像是手帕。” 季语心中一凛。谢晅拿走了一方手帕,她自己垫在身下的那方手帕,则落在了外边。 来人环顾四周,谨慎道:“要不要禀报主帅?主帅告诫我们不能有丝毫差池,若被齐国人发现,整个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另一人捡起手帕,敲了敲他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傻不傻!若齐国人派士兵前来侦察,肯定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这帕子明显是女人的,若是禀报给主帅,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那人闻言抢过手帕,鼻尖凑过去细细闻一闻,陶醉道:“也对,这么香,肯定是女人贴身的手帕。” “山脚下住了几户人家,肯定是女人上山来采野果,不小心落下的。” 几人说罢不疑有他,又继续往前走:“要我说,帕子这么香,那女人也必定长得好看!” “又在这儿做白日梦哪?再好看也不是你的!” 声音渐行渐远,二人蹑手蹑脚走出草丛。季语在地上找寻半晌,终究没找到落下的那方手帕。想来定是那几人觉得新奇,顺手拿走了。 季语叹口气,带着无可奈何的疲惫与慵懒:“据说辽军主力西征正酣,原来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我们齐国。” 她说罢朝谢晅伸出手,指尖擦过他的耳廓。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仍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几乎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耳廓那一点,血液因兴奋而奔腾灼烧。 她却收回手,指间夹了一片草叶:“不小心沾到头发上了。” 季语漂亮的眉眼在月光下一览无余,连睫毛颤了几下都看得真切。几缕鸦青长发落在颊边,衬的她一颦一笑愈发旖旎娇媚。 头顶的槐树枝桠上沁着露水,有一滴落下来,掉进谢晅颈子里,让他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他别开眼,欲盖弥彰道:“那几人还未走远,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先回去拖住韩衍将军,若明早贸然进山围剿,我军定会损失惨重。” 二人说罢于夜色中原路返回,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季语不知被何物绊了一跤,扶住谢晅才堪堪稳住脚步。 还未缓过神来,左手已被谢晅握住。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力道。夜风有些冷,她的手沾染了些许凉意,让人直想圈在手心里捂暖。 “大人小心。” 季语点点头,几缕额发碎碎地垂下来,发香似缠似绕。谢晅似乎想要伸手去拂,又若无其事收回手。 ☆、无趣 彼时将军韩衍睡意正酣,却听耳边有声音清脆道:“来人,掌灯!” 韩衍不耐烦坐起身来:“御史大人这是何意?” “无论战事大小,都应按律法向御史一一禀报。明日拂晓时分的长诀山一战,将军怎能擅自定夺?” 韩衍干咳一声,冠冕堂皇道:“不告知御史大人,是怕您忧心。不比大人整日待在锦绣堆里的安逸,边关战事可是凶险的很。” “本官若是怕战事凶险,直接留在京城述职便可,还来这荒芜的边关做什么。” 韩衍强忍了怒气,淡淡道:“御史大人读的圣贤书虽多,对边关战事还是知之甚少。大人早些回去休息罢,莫熬坏了身子。” “长诀山一战还未谈妥,本官怎生睡得着?” 韩衍回转了身背对季语,恼怒道:“御史大人睡不着,还要本将奉陪不成!” 见韩衍重新躺了下去,季语索性搬了条板凳在他床前坐下,大有坐守一宵的意思。 韩衍冷笑一声:“大人果真不走?” “将军若答应明日撤兵,本官现在就走。” “明日长诀山一战已是板上钉钉,大人莫要自作聪明。” 季语的身影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仍掩不住她眉眼间的戾气:“长诀山绵延数里,所涉区域甚广,恐怕不只是藏匿了百名辽国残兵这么简单。” “长诀山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敌军会傻到在荒山野岭布下重兵?” “正是因为地处偏远便于藏匿,敌军才有可能把驻地选在长诀山,明日一战还需再议。” 韩衍一时无法反驳,只得色厉内荏道:“一派胡言!休要再危言耸听扰乱军心!” 季语漫不经心斜睨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如湖底的黑石子,汪着水的澄澈表面下是冰冷的凉:“本官代天子督察,奉诏行事,就是坐拥封地的一方诸侯,见了本官也得让几分薄面。将军对本官如此傲慢无理,就不怕本官参本上奏给圣上么!” 到底对帝王存了几分忌惮,韩衍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装模作样妥协道:“长诀山一战,明日再议便是。” 季语嗤笑一声,似是而非道:“将军办事尚属尽心尽力。” 韩衍干咳一声:“大人来边关已有小半个月,身边只一名亲卫,我实在过意不去。亲卫的职责便是护大人周全,一个无名小卒怎能担的起这等大任?我身边倒是有几个好汉,武艺高 分卷阅读5 强驰射绝伦。大人不如抽调几个人手,也好护您周全。” 抽调几个人手,好来监视她么? 季语回头一瞥,少年于黑暗中执剑而立,夜色如墨,衬得他身影越发清冷疏离。 “只谢晅一人足矣。” “大人与他相识不过半月罢了,怎能轻易便相信一个无名小卒,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我为大人挑的这几位好汉,可都知根知底!” 打个呵欠,季语悠悠然道:“本官也乏了,有事明日再议。” 季语说罢站起身来,缓步走出韩衍的营帐。夜风有些凉,她紧了紧衣服,抬眸望一望远处明明灭灭的篝火,任由思绪纷乱。 外有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党争割裂肢解,繁华幕后,齐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今韩衍手握兵权,齐国只会烂的更快。朝廷恰于此时派遣心腹来此,表面上只是督察事宜,实则一步一步收回兵权。她不过是权力游戏里的一个筹码罢了,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季语想的入神,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谢晅一只手握着长剑,踩着她颀长的影子,陪她慢步走在黑暗里。季语忽然回转过身来,开口喊他:“谢晅。” “大人有何吩咐?” 他目不斜视,对她的注视故作不知。他不习惯看她的眼睛。 她叹口气,又细又缓,没了面对韩衍时咄咄逼人的气焰:“夜深了,别守夜了。回去休息吧。” 谢晅朝她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解衣入睡,却从衣衬里掉出一方素白色手帕。是方才夜探长诀山时,他仓促之际藏进怀里的。 谢晅俯身捡起,手指下意识捻了捻。触感细腻柔软,左下角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 心里又涌起那阵熟悉的,像是被羽毛尖拂过的,挠得人酥麻难耐的痒意。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谢晅不自觉惊出一身冷汗。心底愈发焦躁不安,他径直起身掀开帘子,走进帐外呼啸的风里。 不像京城里精致繁复的雕琢,边关的夜色,是一幅一气呵成的泼墨。狂放恣意,藏着独属于某种兽类的原始野性的悸动。谢晅暗自吹了会儿夜风,转身却撞进季语秋水潋滟的眼波里。 季语心下一惊。隔了这么远,她仍看到他额上沁满了薄汗。眼下已快入冬,夜风分外冷峭,谢晅也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怎会流这么多汗? 缓步朝他走过去,季语问道:“你也睡不着?” “睡不着,出来赏月。” 季语粲然一笑,烛火惺忪间,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只穿了身中衣,便出来赏月?这等拙劣的借口,未免太过敷衍。” 谢晅不接话,一双眼在阴处,黝黑瞳孔里一片夜的幽暗。季语恍恍惚惚,竟从他的眼眸里看出沉寂中的暗涌,仿若平静无波的海面,底下却压抑着翻滚的暗潮。 这抹阴郁转瞬即逝,待季语想要深究时,似乎又消失不见。她揉揉眼睛,走近了些,才发现他指尖上的素白色手帕。 季语垂眸看了一眼,饶有兴趣道:“女人送的?” “不是。” 季语听罢唇角微勾,打趣道:“莫非是男人送的?” 许是这张脸太过妖冶娇媚,即使是浅浅一笑,也为这荒芜的边关添了一抹不合时宜的亮色。谢晅心里越发不自在,走过去将手帕递给她。 季语接过来,触感细腻柔软,左下角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是她的手帕。 季语打量他一眼,蹙眉道:“若不是恰好碰到我,你打算把它扔掉?” 声音软化在夜风里,平白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谢晅避而不答:“恕在下直言,大人以后还是少用些女儿家物什。” “哦?这是为何?” “会被边关将士误解。” “误解什么?说我娘娘腔?” 谢晅不答话,算是默认。 季语也不恼,打趣他道:“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御史大人平生最烦别人说她娘娘腔。若是被御史大人听见,可是要拔了舌头喂狗的。” 若寻常人听了这等骇人的话,就算不惶恐难安,也少不了一番后怕。谢晅面上却毫无波澜,薄唇习惯性抿着。 相处久了些,季语总觉得他背负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所以待人接物格外清冷疏离,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极少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不喜欢什么。她看不透他。 季语心中略有叹息,抬眸望一望月亮,睫毛微颤:“你这人真是无趣,什么话也不接,只安安静静杵在这儿,像块没有人间烟火气的石头。” 顿了顿,又道:“拔人舌头这等惨无人道之事,只是坊间谣传而已。我也不过是在帝王脚下当差谋生罢了,没人们想的那样只手遮天。平日用来唬人,倒是极好的。” 见少年依旧一副沉默疏离的模样,她细软的手臂随意搭上他的肩:“说话。” 谢晅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她略显亲密的举动:“夜风寒凉 分卷阅读6 ,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声音是几分刻意的冷漠。 季语斜睨他一眼。 “果然无趣。” ☆、护生 晨雾弥漫,边关的清晨格外静谧,仿佛与世隔离。在这素白单调的雾色里,远远出现了一抹亮眼的靛蓝色,倏忽而至。那人发束玉冠腰系锦带,不疾不徐缓步走过来,如一点浓墨慢慢晕染开来。 为韩衍将军守夜的士兵抬眼看去,眼巴巴直勾勾盯着她。 季语低头瞧瞧自己的靛蓝色官服,眼尾不自觉带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媚意:“有哪里不对吗?” 没想到竟看着一个男人愣了神,士兵神情微窘:“没……没有!” 季语颇为疑惑地看他一眼,待要伸手掀开韩衍的营帘,却被士兵制止:“时辰尚早,将军仍在帐内歇息。” 季语摆摆手:“无妨,本官等他一会儿便是。” 不曾想到御史大人竟如此和气,士兵默默站在一旁,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季语。 说起来,御史大人也算只手遮天的朝廷一品要员,行事作风却总透着股阴阳怪气。此刻于营外等待的文静模样,更添几分男生女相的漂亮。 不多时,晨雾已悉数散去。季语在营帐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不由得蹙眉道:“韩衍身为将军,怎能如此懈怠?” 韩衍恰于此时走出营帐:“御史大人昨夜突来发难,要本将军如何睡个好觉?” 季语斜睨他一眼,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像一头美艳妖媚的凶兽:“这么说来,将军午时才起,倒是本官的过错了?” “今日确实是本将懈怠了,只是……” 韩衍面露难色。 “怎么,话只说半截,是要本官猜谜么?” “长诀山的几百名蛮军又有何惧,我们大齐军队只需出动一小队人马,就能让他们在长诀山上消失。” 季语突然笑了笑,明明美艳的让人挪不开眼,却无端令人心底寒凉:“在你违抗本官命令之前,本官会先让你这个人消失。本官说有十万敌军,就有十万敌军,懂?” 这小白脸看起来柔柔弱弱,出手比谁都狠。韩衍生生忍下胸中怒火,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方才言语唐突,实在是职责所在,情非得已,大人切莫见怪。既然长诀山上有十万大军,那本将择日率领二十万精兵勇将攻克长决山,在人数上呈碾压之势,大人可满意否?” “如此甚好。” ———— 永康十一年秋,长诀山一战,齐军大捷。 季语看一眼身旁的谢晅,唇角似笑非笑:“你既做了我的亲卫,自是不能上阵杀敌,看你眉头紧锁的模样,似乎心有不甘啊。” “我喜欢杀人。” 语调平静得几乎有些冷漠。 “你上战场,只是为了杀人?” 谢晅不语,顿了顿,方低声道:“为保一方百姓平安。”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季语怔了怔,心倏然软了一角。她不自觉地,连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谢晅习惯性抿着唇,眼睫低垂,眸中情绪半遮半掩。 “以你的身手,留在我身边做亲卫,确实屈才了。我不如放你走,上阵杀敌,也算遂了你的心志。” “属下愿跟随大人左右。大人一人,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季语轻笑一声:“众人皆知你不善言辞,现在看来,只是不想说罢了。山脚处还有几户人家,你随我去安抚村民。” 季语说罢抬脚迈出几步,又顿了顿,淡淡道:“韩衍的势力有多么盘根错节,你比我更清楚。我早已横下了这条心,生死荣辱都在所不惜,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若继续做我的亲卫,意味着和整个军队为敌。” 谢晅咬紧了后槽牙,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眼神晦暗难辨。作为朝廷心腹,季语的确是棋子,却也是这场兵权博弈中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他选的这条路虽凶险,倒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谢晅阖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沾染了几分困兽的凶狠:“我信你。” 声音在寂静里带着细小的回音,像是每个字都被仔细咀嚼过,空旷得令人发悸。 季语神色微怔。良久,才听见她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别信我。信命吧。” 长诀山一战杀声震天,季语带着谢晅前去安抚山脚处的几户人家。 还未进村,谢晅已暗暗攥紧了拳头。 村头的槐树下躺着一名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两个巨大的血洞早已凝固,脸上却还保持着玩耍时的天真神情,一头不曾剪去的乌发水蛇般缠绕在石砾上。 谢晅俯下身去,轻轻合上那双纯真的眼睛,又把她歪斜的身体摆正了,胳膊端端正正放到两边。 阴风习习,飘来一阵阵血的腥气,惹得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季语皱着眉往里走,随处可见 分卷阅读7 身首异处的村民尸体,大地弥漫着死亡的荒芜。 死去的村民皆被割去了左耳,而齐国,恰恰是以敌军左耳为凭据清点军功。视人命如草芥,以滥杀无辜来充当军功,可真是韩衍带出来的好兵。 季语正凝神思索着,谢晅倏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 季语心下一惊,劫后逢生般大口呼吸。 谢晅转身前那个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季语觉得他会杀了自己。 彼时众将士正在长诀山上清点军功,无人注意到阎王索命般闯入此地的谢晅。他四处打量一番,疾步走至一人面前,双眸隐显猩红: “这几只耳朵分明是幼年孩童的大小,是你将山脚的村民全部杀害,割了他们的耳朵充当军功。” 那人自知理亏,辩解道:“在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谢晅听罢唇角微勾:“没冤枉你就行。” 季语从未见谢晅笑过。他整日板着脸,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今日第一次见他笑,笑意却没渗进眼睛分毫。她心中尚存几分诧异,谢晅骤然抽出腰间佩剑,毫无预兆挥砍出去。 急于辩解的男人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脖颈已被剑锋撕裂。他难以置信般瞪大眼睛,嘴唇剧烈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若被人抽去了筋骨,男人陡然瘫软下去。 瞧着溅了一地的鲜血,谢晅眼睛都没眨一下,唇角微勾,是一个诡异的弧度。季语接过谢晅手中滴血的长剑,慢条斯理拿出手帕擦拭剑身,而后替他收剑入鞘。 鼻尖是一阵清清浅浅的香气,谢晅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去,血液里奔腾的残暴念头暂时安定了些许。 众人霎时骚动起来,有人狠狠啐了声,高声道:“谢晅,你不过是御史大人的一条狗罢了,还真以为借了官威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不过是几个村民,打仗死了这么多人,不差搭上这几条人命!” “别以为只是些无权无势的村民,弄死不算什么。本官且告诉你们,按我大齐律法,滥杀人命者,当斩首示众!今日之后,诸君如有擅杀无辜者,就地正法!” 季语抬头站在那里,宽大官服里的身段娇小柔软,却支撑着比任何人都要挺直的脊骨。塞外多风沙,她却愈发白净水灵,分明是柔柔弱弱的模样,但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韩衍轻咳一声:“众将士都是为国尽忠的好汉,就地正法这四个字,说得委实重了些。” 季语厉声打断:“今日众将士皆在,本官便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免得再有后言。本官言出法随,违令者定以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季语说罢拂袖离开,谢晅默然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握着长剑。 季语眼尾扫他一眼,冷声道:“亲卫以听命为天职,今日你私自出手,不怕我降罪于你?” 谢晅猛然握紧了剑,眼底一片噬人的深浓墨色,像一头被困在九幽之地的凶兽,只等待一个时机就要破闸而出。 “有些事,我一点也容不得。” 季语闻言一怔。 她终于明了,为何在这个日趋动荡的年代里,只有他能让她感受到的安定感。 季语笑了笑,声音有些发涩:“官场沉浮多年,我见过太多明哲保身的人,反而格外欣赏你的干净。” “干净?我杀过很多人。” “杀人绝对是错的么?在民间杀人是恶魔,在战场上,你杀的人越多,越是人人敬仰的英雄。” 谢晅不再言语,只默默握着剑往前走。不多时,二人已行至季语的营帐外。掀开营帘,于季语桌上摊开平放的,俨然是一本言情话本。插图画着一对生离死别的书生与小姐,颇为显眼。 季语神情微窘,故作泰然道:“是侍女替本官收拾行李时,不小心放进去的。” 言下之意,绝非她自己要看的。 谢晅默然不语,待要转身,却被她拽住了肩上的一片护甲,半是恳求半是命令:“不要说出去。” 谢晅终于绷不住笑了笑,脸上有了不同往日的生动。 他常板着脸,又不爱说话,让人忽略了。此时一笑,季语发觉他其实生得极好看。长发如墨,眉眼像在山水画里一笔一划描成。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盔甲,谢晅眉目清雅的俊秀模样,倒像个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 季语也笑了笑:“这话本里的书生,倒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与我相像?” 季语拿起话本,认真读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谢晅一时怔在原地。 见他微微发窘的模样,季语甚是愉悦,忍不住笑出声。她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样子何其娇憨,无辜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柔媚纠缠在一起,像一只四脚朝天等他揉肚皮的小奶喵,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谢晅微微侧过头,在秋日的温暖光线下看向她白皙细腻的侧脸。 简直像白釉瓷一样,他想。 季语笑 分卷阅读8 了半晌,而后温声道:“世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痴情女子,从一而终的男子却是寥寥无几。你说对不对,阿晅?” 季语说罢放下话本,没有留意谢晅的手指默默攥紧,又默默松开了。 “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直呼姓名总归生疏了些,往后我便唤你阿晅吧,听起来也亲切。你不曾问过我姓名,可知本官姓甚名谁?” “属下不知。”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踮起脚尖凑近了他,耳语道:“季语。给本官记住了。” 一股湿濡的热气直直钻进耳蜗,说不清是耳廓痒还是心里痒。谢晅心中默念了两遍,只觉得这名字和她人一样娇软,甚是好听。 ☆、宣战 季语甫一进营,便见韩衍脸色铁青立于一旁,面色不善。 季语也不恼,只笑盈盈道:“明明是打了胜仗,将军置什么气。” 韩衍冷冷看她一眼:“长诀山一战已肃清了边塞余孽,御史大人仍教唆众将士北上讨伐辽军,此举何意?” “自然是宣战。” “齐与辽早已议和,此时与辽宣战,委实师出无名。” 季语嗤笑一声:“辽此番在长诀山布下重兵,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还不宣战,是要等他们先撕毁协议,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么?若我方不主动伐辽,下次出兵之日,便是我大齐灭国之时!” 韩衍假惺惺道:“齐国与辽国约和已逾百年,大人若执意北上伐辽,不知有多少将士命丧于此啊!” “齐国绝不做无谓的牺牲,但是当牺牲不可避免的时候,我大齐将士也绝不会退缩。” 韩衍愣了一下。 没有刻意煽情,也没有哗众取宠,季语心平气和地说出来,却无端令人信服。 韩衍轻咳一声,冠冕堂皇道:“辽人民风彪悍,我们贸然出兵,怕是凶多吉少。” 季语看他一眼,目光里隐约透着阴戾:“民风彪悍又怎样,辽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长|缨|枪|刺|进去,照样是一个死字。况且兵家争胜负于瞬息之间,长诀山一战我军士气正盛,倘若一再迟疑不定失却良机,届时悔之晚矣。” “大人说的倒是意气风发,辽军精锐之师不下十万,怎可小觑了它?” 见季语默不作声,韩衍又开口辩解道:“北上伐辽一事,大人实在急功近利了些。我方暂不出兵,养精蓄锐静观其变,也不失为上上之策。” 见韩衍依旧面露难色,季语狠狠咬了咬后槽牙,神色阴鸷。韩衍心里的如意小算盘,季语倒也心知肚明。他既不愿保齐,也不愿降辽,反而周旋于齐与辽之间,双方都讨得几分好处,以壮大自己的势力。 季语半真半假叹口气:“宋显绝乃我朝一代抗辽名将,到头来竟被自己效忠半生的帝王赐死,首级送给辽人以赔罪认错。” 韩衍心知季语是在敲山打虎,却不得不多加思量。若齐国与辽国再次议和,此番献给辽人以示诚意的,便是他的项上人头。现如今,除了北上伐辽,他似乎已别无选择。 韩衍装模作样喟叹道:“大人言之有理,辽侵占我国疆土已百年之久,是可忍熟不可忍,本将择日便出兵北上,一举收复我朝城池!” “辽国士气萎靡积弱已久,怎能抵挡我大齐精锐之师?若将军当真收复失地名垂千古,还烦请将军多多提携季某。” 韩衍也被季语的漂亮话激得心思一荡。一旦攻下这些城池,城里的金银珠宝、美女布帛皆为囊中之物。再将城中青壮年编入军中,自己的势力定会扩大一倍,届时就算反了齐国皇帝,也能胜券在握。 思及此,韩衍脸色缓和了些:“借御史大人吉言。” 见韩衍终于软化了姿态,季语拔下束发的玉簪,一头乌发柔顺披散在肩上。她用力一折,玉簪应声而断。 “本官言尽于此,如有逾盟者,有如此钗。” 话音刚落,便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季语不再理会众人,打开士兵递来的油纸伞,径直走进外面湍急的大雨里。 谢晅和往常一样在营帐外守卫季语,骤雨忽至。他一动不动在雨中执剑而立,脊背挺得笔直,任由大雨滂沱。 雨突然停住了。谢晅将伞推过去,季语又将伞推过来。水珠一滴一滴从伞骨上滑下来。谢晅只得默认了她的举动,二人便站在伞的两边,中间空落落的一块。 季语不满道:“离本官这么远作甚?本官又不会吃了你。再不过来些,你肩膀就要湿透了。” 谢晅向她靠近了一些,同时更近的是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季语打趣他:“你怎么和别人家的亲卫不一样?别人巴结主子都来不及,你倒好,一点儿也不和主子亲近。” 谢晅看她一眼,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们处处奉承主子,除了会揣摩主子心思外,一无是处。大人一番鸿鹄之志,自然瞧不上这样庸俗不堪的无能之人。大人要的是战士,不是奴才。”b 分卷阅读9 r   季语脚步一顿。 “是我看走了眼。你倒是比那比干还会揣摩人心。”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细雨斜斜落下。玉簪被她折成了两段,此时季语便披散着头发,一头失去束缚的乌发随着风往脸上乱扑。 谢晅忍不住笑了笑,清冷的眼眸难得多了几分情不可却的烟火气。 季语也笑了笑,撩一下发,露出一个小小的美人尖。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亮的瞳孔里映着他身着戎装的小影子:“有雨水流进你眼睛里了。” 纤细柔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季语的眼神平静无波,动作却有几分温柔。皮肤被触碰的瞬间,似有一只幼猫踩在身上,爪子直挠在心底。 风吹起她的长发,谢晅隐隐闻到一阵浅淡而诱人的香味。他轻轻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柔软情绪,再睁开来,又是那个冷漠疏离的谢晅。 一道闪电猝然划过天际,骤然的光闪映亮了季语发白的侧脸。她看着谢晅稍微软化的神色,眼神晦暗难辨。 “好了。走吧。” 脚下一滩积水反着光,谢晅茫茫然低下头去,却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双深色瞳仁隐在蒙蒙水汽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 谢晅向前踏出了一步,那张脸猝然间被踩碎在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绝不做无谓的牺牲,但是当牺牲不可避免的时候,我们也绝不会退缩。 这句话出自央视的一部缉毒片,印象深刻。 ☆、伪装 待雨停了,季语便疾步往长诀山走。那里有几处人烟的痕迹,说不定是漏网的敌军。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滑,季语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小腿恰好摔倒在猎人的捕兽夹上,血霎时涌了出来。 谢晅弯腰将季语抱起来,双手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季语抬着头眯起眼睛看他,细碎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衬的她愈发肤白如玉,眉目秀妍。谢晅却觉出她的陌生。季语总是习惯性笑着,对普通士兵温和柔软的笑,抑或对韩衍绵里藏针的笑。他还从未见过这样面无表情的季语,从骨子里往外透出的冷漠疏离。 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大雨,纵然地面湿滑,季语也不会如此准确地摔倒在猎人的捕兽夹上。很明显,陷阱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而引诱她走到陷阱边上的人,正是与她形影不离的谢晅。 “现如今北上伐辽已是板上钉钉,此刻设法断掉我的腿拖延时间,恐怕是想赶在大军到来之前与辽通风报信,好让辽国做好准备。你说对不对,谢晅?” 季语说着偏过头,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却刚好看到自己手腕处的红痕。是方才她摔倒在地上时蹭破的。 谢晅自然也看见了,可他没解释一句话。只有不曾舒展开的眉心,昭示着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动于衷。 季语仿佛没看到他担忧的眼神,依旧自顾自说下去:“让我猜猜。长诀山大捷由你间接促成,由此看来,你并不是辽国安插的暗探。只断掉我的腿却不伤我性命,是因为我的存在能和韩衍相抗衡。此番又向辽国通风报信,如果辽国厉兵秣马准备充分,北上伐辽受损的自然是韩衍的势力。所以,你们的目的是……韩衍?你们的人,想要将其取而代之?” 谢晅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攥紧。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腿,而不是我的命?” 季语似乎感受不到小腿的疼痛,眼神是近乎冷漠的沉静:“我以前总觉得,亲卫和主子的关系,有点像向日葵和太阳的关系,主子去哪儿,亲卫便要跟到哪儿。在这军队里,再也没有比亲卫和主子更亲密的关系了。谢晅,你觉得呢?” 谢晅不答,眸色几乎和月色一样冷。 季语也不恼,只自顾自道:“我自认平日待你不薄,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对你和和气气,不是你以下犯上的理由。就把我放在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谢晅第一次违抗了她的命令,面无表情抱着季语疾步走在黑暗里。怀里是熟悉的淡雅清香,让他感到宿命般的安心宁静。 季语突然抬手打了谢晅一巴掌,指甲划破了他的唇角,有血珠渗了出来。 谢晅愣了一下,双眼猩红地看向她,舌尖慢慢舔掉唇角的血珠,动作竟有几分危险撩人。 季语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侧耳倾听了几瞬:“你现在心跳的很快。谢晅,你在想些什么?” 声音轻得像虚无缥缈的雾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谢晅低头看她一眼。他们此刻的姿势极为暧昧,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细软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如同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侣。若是忽略掉二人沾满血迹的衣袍,还会更令人信服一些。 “属下心跳的快,只是因为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季语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那你何不实话告诉我,你的下 分卷阅读10 一个计划?” 她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上,激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谢晅颇为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继续做大人的亲卫。” 自踏入官场之后,季语遇到过许多暗害自己的人,他们无一不是用斯文而无辜的模样掩饰本性,就算手里的利刃还沾着血,也要楚楚可怜地诉说自己的无从选择。没有人像谢晅一样根本懒得伪装和遮掩,坏的光明正大。季语心里嗤笑一声,轻声道:“你觉得我还会留你?” 谢晅垂眸看她一眼,镀着月色的眼珠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睫毛长长的勾出一排阴影:“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别赶我走。” 谢晅说罢抿了抿唇,生生咽下嘴里的话。他纵然怀着其他目的,只是,他若走了,季语孤身一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军|队里,只会死得更快。 季语定定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留一个叛徒在身边?” “这件事若换了其他人来做,大人可不只是断条腿这么简单。” “你威胁我?” 谢晅颇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冷静惯了,面上不显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是。我只是……” 季语正想嘲讽他几句,但是话到嘴边,看到谢晅透粉的耳垂和不自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愣住。 “是不是想告诉我,不走是因为担心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谢晅没来由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担心”刺得一阵不自在,偏过头欲盖弥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我想脱离束缚我的势力,与此同时可以保护你的安危。” 兴许是夜太静了,季语看着谢晅有些难为情的神态,难得把怒火压了下去。 季语从来就不信他,只不过她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比他更擅长伪装罢了。她怕,她一无所有,也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在这荒芜冷漠的边塞,她能信的,只有自己。自看到谢晅手中的传世名剑开始,季语最开始选中的,便是那把剑身后的势力。他有他的苦衷,她有她的打算。无论如何,现如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韩衍。她不会,也不能真的抛弃他。他还有用。 季语叹口气,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总归有些主仆情谊吧。今晚这么做,后悔么?” 他如实回答:“有一点。” “只是一点?” 他又有些手足无措,明明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茫然的表情却透出几分呆萌:“那就……再加上一点?” 季语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眸一如既往地笑盈盈看着他。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这是头一回,与她说话,心里这样难过。 明明是他骗了她,害她受伤,他却觉得像是反过来了,他成了那个难过的伤心人。他宁愿她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也不想看她明明忍着痛还要对他笑的模样。 太假。 不多时,谢晅已抱着季语回到军中。 一位老军医慌慌张张跑过来,关心问道:“大人的腿怎么弄成这样?” 季语惨白着脸看了谢晅一眼,云淡风轻道:“雨路湿滑,不小心摔倒了,恰好撞在捕兽夹上。” 老军医不疑有他,身手利索地将季语的裤腿卷上去,替她涂抹药水。 季语叹口气:“我最怕疼了。” 谢晅把手递过去:“疼的话,大人可以咬我的手。” 季语拉过他的手,报复般狠狠咬下去。待到老军医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季语的嘴巴里已浸满了血腥味。 谢晅看着自己虎口上的两排细小牙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样幼稚的报复方式,倒是比她方才忍痛的笑还要鲜活有人情味儿。 老军医整理着自己的宝贝药箱,嘱咐道:“还好,伤口不算严重。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 季语向老军医道了谢,又转过身来,轻声道:“谢晅,再抱我一下,当赔罪了呗?” 这是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要求,但谢晅照做了,一双清冷眸子里难得藏了几分笑意。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没有虚伪作假的亲密,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愤怒。但谢晅一如既往地紧绷着身体,季语侧耳听了听,而后松开他:“你的心跳又快了。看样子,你的确不曾与人这样亲密过。” 谢晅习惯性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季语和谢晅的关系,有时冷淡疏离的像陌生人,有时看起来剑拔弩张,有时又融洽得很。要说谢晅讨厌季语吧,他心里确实是向着她的。要说他喜欢她吧,今天又毫不留情把她推进陷阱里。 季语看着他面上清冷的模样,淡淡道:“你总是板着个脸,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永远清醒而理智。别的不说,只这一点,我心里是服气的。” 谢晅眼睫低垂,掩下眸中情绪。他其实一点也不理智清醒。 沉默半晌,他突然出声问她:“当初为何要选我做亲卫?” 季语随口搪塞他:“想知道?”b 分卷阅读11 r   他一错不错盯着她:“只是因为那把剑?” 少年眼中的渴望和期盼,让季语怔了一下。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相对于他平日里冷漠疏离的伪装,这样的眼神更能触动她。 “我当时走到你面前,只是觉得,这个少年郎长得好生俊俏。” 谢晅闻言微怔。 她又在骗他。他早该明白,她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相信他了。 又或者,从一开始,她便没有相信过他。 ☆、年少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小伤,季语卧床的这段日子,精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帐子四周都充斥着士兵的喧闹声,人间烟火气倒也不算少,季语默默看着他们,觉得自己比蝼蚁还要蝼蚁,比空虚还要空虚。 在这个与京都完全不同的荒芜边塞里,季语一无所有。位高权重又怎样,帝王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这么轻易地把一个曾经令全京都艳羡的人瞬间打落到尘埃里,只消走错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季语正想的入神,谢晅一声不吭把药端过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大人,该喝药了。” 季语接过他手里的汤药,紧紧蹙着眉头一口气咽下。喝完了,又双手捧着药碗许久,神色怔忡道:“小时候每次喝药,父亲总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还给我蜜饯吃。” 季语难得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谢晅却依旧一板一眼道:“军营条件简陋,虽然没有蜜饯,白糖倒是还有一些。” 季语瞪他一眼,而后用力把药碗塞进他怀里,黑色汤汁蹭到了他的衣摆上。 谢晅将碗勺放到床边上,起身去解季语包扎伤口的布绫。已经过了六个时辰,该换药了。布绫还未解开,谢晅的眼睛却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覆上。 谢晅不解,疑惑问道:“怎么了?” 季语别过头去,声音破天荒的有些狼狈:“别看。丑。” 伤口两边的皮肉外翻,季语的小腿又格外细嫩白皙,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衬得伤口越发殷红而狰狞,即便是看一眼,都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皮肤本因失血过多而过于苍白,现在却从小巧的耳尖一路红到了锁骨,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 谢晅轻轻移开她的手,一脸认真:“留疤会更丑的。涂上药就不会留疤了。” 少年的回答清冷而执拗,再次将季语堵得哑口无言。 谢晅说罢拿出金疮药,细细为她涂抹。伤口边缘的肌肉已痛得痉挛起来,可季语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汗珠顺着秀气的面部轮廓一滴滴流淌下来。 谢晅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不知过了多久,谢晅终于停下了涂抹的动作,季语随即深深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谢晅为自己挽下裤腿,却突然有一股浓浓的恶心秽物感涌上喉头。她侧过身子朝着床边干呕,眼前有些发黑。 谢晅待要起身去寻那老军医,却被季语伸手制止。她生生忍下喉中恶心的秽物感,强撑着身体对他低声道:“不用去找军医。我打小这样,若是喝了苦药不吃些甜食,便会干呕上一阵子。原以为长大了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她说罢勾起嘴角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揉一揉昏昏沉沉的额头,衣袖里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 谢晅皱眉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颊,被这莫名的脆弱刺得心口一颤:“下次喝药的时候,属下去别处取些白糖来。” 见谢晅不再是之前无动于衷的模样,季语笑的眉眼轻弯:“我还以为,你会一板一眼地说些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之类的话。” 谢晅敛下眼睑,遮掩眸中情绪:“属下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 季语看着他出乎意料的温顺模样,也忍不住怅然道:“若是能回到当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该有多好。白天在云霞学院求学,晚上给父亲看自己白日里学的功课。若是生病了,父亲便亲手喂自己蜜饯吃,喝药也不觉得苦了。” 谢晅似乎能想象一点她年少时的模样。一个认真的,有点恃才傲物的小少年。大约比现在还要瘦弱一些,身边围绕着钦佩她诗文才华的公子哥儿。若有人嫉妒她想要使坏,她便睚眦必报地捉弄回去,绝不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 他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有些遗憾,没能参与过她的年少。 “云霞学院是个很好的学堂。” 谢晅低声道。 季语没答话。她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少年郎鲜衣怒马,学堂里几乎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可云霞学院依旧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学堂,她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身处权力更迭的洪流之中,她别无选择。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像是直直跌进烈火烹油里滚了一遭,被烫得血肉模糊肝肠俱断。她仍记得夫子所教的圣贤书,告诫后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玩弄权术,曲意逢迎。 帐子 分卷阅读12 外突然传来几声叫喊:“御史大人!御史大人!” 季语下意识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却想起自己包扎着布绫的小腿。季语怔了怔,而后慢悠悠躺下,神情慵懒:“谢晅,你出去看看。” 谢晅一只手握着长剑,神色戒备地走出营帐。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微蹙着眉,只是手里多了一封信。 “大人,是从京都给您寄来的信。” 季语瞥见信封上的“季语收”,字体是自己熟悉的洒脱飘逸。她支起身体半倚在床上,迫不及待将来信展开,手指轻轻捏着信的一角,一副生怕把纸张弄皱的模样。她低着头看了许久,一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她几乎能透过这一字一句的啰嗦与沉默,想象出父亲一脸慈祥又无奈的熟悉模样。 在这个荒芜遥远的边塞,她还是有人牵挂的。 习习的风把身后的门帘吹起一角,室外冰冷的温度在遇到她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凌晨的阳光洒在床边的药碗上,也洒在一脸温柔的季语身上,没让谢晅舍得眨一下眼睛。 她扬起手中的信,一派意气风发的欣喜模样,笑得眉眼弯弯:“谢晅,猜猜是谁给我写的信?” 谢晅老实回答:“要么是关系亲密的家人或朋友,要么是一起共事的同僚,要么是有事相求的人。” 季语又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一双春水潋滟的眼眸略带幽怨地扫他一眼。她叹口气,语气中的气急败坏显得格外明显:“你还真是……不解情趣。” 谢晅瞧见她佯装愠怒的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欣喜,仿佛从她受伤之时便感受到的颓废与退缩,在看到信件的这一刻被瞬间治愈。薄而色淡的嘴唇轻抿了一下,谢晅沉声道:“看大人的神情,这封信大约是由一位对大人极其重要的人所写。不知这个答案,大人可满意否?” 季语却怔怔看着前方出神。 温暖的阳光下,谢晅身上的亮白色金属盔甲仿佛闪着一圈柔光。季语第一次觉得,这身笨拙厚重的盔甲,也不是那么难看。 见季语愣着神半晌没答话,谢晅再度开口:“大人?” 季语这才如梦初醒,嘴里咕哝道:“塞外明明这么多风沙,这家伙怎么还是一副不染风尘的俊俏模样。若是被京城里的姑娘们瞧见了,不知又要偷走多少少女心。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谢晅自幼练武,因此耳力极好,季语这几句咕哝自然被他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他似乎从未被人说过长相俊俏,常年清冷的表情难得露出几分茫然的模样,莫名让季语想起记忆里某种长满毛茸茸柔软绒毛的喜欢在草地上翻滚的小动物。 季语看着他略微丰富些的表情,半真半假道:“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若是换身锦衣华服,手里再配一把文人折扇,指不定有多少美人为你倾心。” 季语说罢顿了顿,欣赏了一会儿他愈发茫然的小表情,声音里带了笑:“只有一点,你别老是板着个脸,我都替你嫌累。古人用「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来形容绝色佳人,周幽王甚至为博得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你可知原因为何?” “只因美人一笑便将城池乃至国家拱手相让,根本原因不是美人的笑,而是掌权者的蠢。” 谢晅一板一眼地答,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自带风流。 季语瞧见谢晅一脸认真的神色,明明长着一副年轻俊俏的皮相,却给她一种上早朝时站在她旁边的一丝不苟的老太尉的错觉。她深吸口气,语气似抱怨又似娇嗔:“你若只是冷着脸,再胆大的姑娘也会被吓跑。来,笑一个我看看。” 谢晅扯起嘴角对着季语僵硬地笑了笑,一口白牙寒气森森,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一层沉寂的死水,笑容没有一丁点阳光灿烂的意思,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季语后颈的寒毛直竖,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小被子,急声道:“别笑了。怪不得你向来不爱笑,若是次次笑起来都像吃人恶鬼一样,谁也受不了。” ☆、捉弄 季语的腿看起来颇为殷红狰狞,实则没伤到骨头,休养了半个月便可下床走路了。大军随即向北辽开拔,满打满算约有半个月的脚程。 季语看起来娇贵得很,一副一碰就碎的脆弱模样,颇有几分怯弱娇软的美。事实上,她比一些健壮汉子还能吃苦,小腿上的伤刚好转了几分,她便忍着痛骑了战马随军北上。她在京城里娇养惯了,去哪儿都是坐着铺了厚厚垫子的软轿,哪里骑过这么长时间的战马。才过了几日,娇嫩的大腿根便磨破了一大片红疹子,火辣辣的疼。 谢晅看着季语走路的怪异姿势,皱眉道:“大人的腿伤还是如此严重吗?” 季语没好气瞥他一眼,扶着墙根缓缓坐下,懒懒道:“你去找军医要瓶消肿止痛的药膏来。” 谢晅没有似往日一般沉默,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还是很痛吗?” 也许是傍晚的光线太过昏暗,也许是眼前的少年太过俊俏,季语恍恍惚惚,竟然从少年 分卷阅读13 那双淡漠清冷的眸子里察觉出几许掩藏的温柔与担心。 季语难得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腿上的伤还好,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只是路途过于遥远,腿根磨红了一大片。” 季语慢悠悠整理衣摆,一双好看的眸子有些委屈地眯起来,像只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大猫。 谢晅见了从喉间发出了一声轻笑,并不明显。季语没听清,她只看到了他冷着脸去给她找药膏的背影。 见谢晅已走远,季语颇有些无聊,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将士们忙碌的身影。 殷红如血的残阳下,一个牵着瘦马的小探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小探子平日里极为乖巧可人,极得韩衍的赏识,季语也偶尔与他说过几句话,小少年乖巧的模样直直甜进人心里,让人印象深刻。她心里对这小探子颇有好感,对他说话时难得露出几分真切的温柔。 这个小探子此刻牵的马是一匹大马,虽爆发力不足但耐力极好,适合长距离送信。 季语深深皱了皱眉。 探子骑的大多是小巧而健硕的快马,这种快马虽然耐力较为不足,但爆发力极强,极适合军营短距离的探路。这个小探子却偏生挑了这样一匹大马,是何居心呢? 季语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人的背影,如同一头狰狞嗜血的兽,躲藏在无人察觉的地方,蠢蠢欲动。 不多时,谢晅已拿了药膏回来。季语接过那药膏,手指下意识捻了捻药瓶光滑的表面,语气平淡无波:“跟上去,杀了那个人。” “谁?” “我素日欣赏的那个小探子。” 季语唇角的小梨涡很深,只要略微浅笑,就会陷进去两个小坑,笑容甜得似乎一舔就化。她说这话时依旧在笑着,声音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这才是真正的季语。不管她表面上对那个小探子有多亲切,这种温柔也只存在于表面。真正藏在骨子里的,是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 小探子已骑马离去,谢晅随手牵过一匹快马,直直朝着小探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季语颤颤巍巍站起来,慢悠悠走回自己的营帐,哆嗦着手指给自己抹药。 待谢晅赶上那个小探子,一来一回差不多花费了半个时辰。他带着一身血腥味儿回来时,季语已抹好了药膏,一脸惬意地看着他气息微乱的模样。 此时的谢晅湿漉漉的像只秃毛小鸡仔,束发的玉冠不知掉落到何处了,散下的长发不知为何被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后。他薄而色淡的嘴唇轻抿,眉心微蹙,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难得见到谢晅发窘,季语咯咯笑了许久,方正色道:“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谢晅声音微哑:“那人不敌我,便纵身跳进库依河中。我为杀他,只得随他跳河。” “死了么?” “死了。” “尸体呢?” “被河水冲走了。” 季语看一眼他滴着水的下摆和滴着血的长剑,少见的用婉转的语调开口:“回去换身衣服罢。别着凉了。” 谢晅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却被季语眼尖地看见了他透粉的耳垂。像个小冰山,慢慢化开了一角,只一角,也明媚得很。 季语想象着谢晅稍微丰富一些的表情,心底某些恶劣的本能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季语的指尖遥遥指向一点,像尾羽拂过树梢般,轻轻点了点远方:“换好衣服,便去今日走过的路上替我找一样东西。一整天都在马上奔波,我那自幼随身佩戴的玉佩不知掉落在何处了。玉佩是翡翠玉,雕着一朵青莲,未时还戴在身上,申时已找不到了。你去那段路上找找,不要遗漏了什么地方。” 顿了顿,又道:“无论找到抑或找不到,今日戌时之前必须回来。” 谢晅应了她一声便走出了营帐,没有看见身后季语亮得像两颗星星的眼睛。 此时天色已黑的像墨,今日申时到未时走过的路又杂草丛生,谢晅凭着记忆一步一步用脚丈量着土地,试图找到季语所说的玉佩。他神色郑重,似乎在做什么极为庄严的事情。 谢晅细细找了一遍,不曾寻到刻着青莲的玉佩。他转身待要离开,却想起季语提起玉佩时严肃的神情来。她说,这是她自幼佩戴的玉佩。这枚玉佩跟了她这么多年,想必是对她极为重要的。 他在原地怔了半晌,返回去又细细寻找了一遍,不曾遗漏一处。 戌时一刻,谢晅匆匆掀开营帘,抖落一身暗夜的凉风:“大人,属下未能找到玉佩。” 季语颇有些失望的模样,忽闪的眼睫像软中有韧的羽毛,似触非碰的从他身上抚过去:“都找遍了吗?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今日申时到未时走过的路已找遍了,并未找到刻着青莲的玉佩。” 谢晅抬头,恰对上一双浅笑盈盈的眼睛。她从怀中拿出一枚翡翠玉佩来,表面雕刻着一朵青莲:“找到了。是我记错了,申时我便将玉佩从腰带上解了下来,并未掉在路上。看我这记 分卷阅读14 性,现在才想起来,倒是让你白跑了一趟。” 谢晅看着季语一脸狡黠的小模样,在原地怔了一下:“大人是故意的?” 季语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神里满满都是诚挚的真切,像只刚成精的小狐狸,绞尽脑汁哄骗单纯无知的书生:“你是本官的亲卫,是本官最信任的心腹,本官怎会故意骗你呢?” 谢晅依旧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只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已有些绷不住。 塞外多风沙,季语和别人一样吃的都是五谷杂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越发白净水灵,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欲语还休地望着他,似有一捧春水浇在谢晅的怒火上,只余下几点零星的火星和一缕随风荡漾的青烟。 她大约还在对他弄伤她的事生气,所以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来捉弄他,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鲜活。 谢晅清冷的眉目里显出几分浅淡的温柔,附和她道:“大人襟怀坦白一诺千金,自然不会拿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捉弄属下。” 季语眯着眼睛看他一眼,确定了一件事。她似乎非常喜欢看到谢晅用那张淡漠的脸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将淡漠清冷的神祗拉入凡世,看他不得不沾染上人间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莫名让人上瘾。 自此,季语时不时便捉弄谢晅,只为了看他略显狼狈的模样。刚开始只是拐弯抹角的捉弄,到后来已是明目张胆的戏弄。 谢晅若是生气了,季语便睁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偏生这人长了一张实在叫人狠不下心的脸,季语让他做的也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因此每每都叫她得逞。 这一日,季语又闲闲倚在门框上,颐指气使道:“谢晅,你去找军医要些蜜饯来。” “大人已不需要再喝药了,为何还执着于吃蜜饯?” 季语浅浅一笑,嘴角勾起一个自以为他看不出的弧度:“有些想念蜜饯的味道。” “军队里没有蜜饯。” 季语闻言一脸认真地看向谢晅,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我知道。你再去问问,万一有呢。” 谢晅一言不发走向老军医。 老军医似乎有些不耐烦,像驱赶小鸡仔一样把谢晅赶了出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军队里没有蜜饯!” 季语默默看着谢晅吃瘪的样子,嘴里不自觉哼起轻快的歌。 多年后,北上伐辽的这段路程,季语早已记不清具体的路线,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久。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午后明媚的阳光,和谢晅无奈的眼神。 事后想想,这段以捉弄谢晅为乐的日子,是她在这荒芜的边塞里,为数不多的快乐。 ☆、渡河 半月后,季语等人已行至辽国边境。以梓籁河为界,辽国大军驻扎在河水以北,齐国大军则驻扎在河水以南。 渡河一事需从长计议,韩衍及众副将便在帐内商讨对敌战事。韩衍坐于正上方掌控着这场争论的走向,季语闲闲坐于一旁冷眼看着众人,身后是收敛了气息默默站于一旁的谢晅。 有一人率先开口:“现如今的形势,我军非渡河不可了。” 曹副将一向心直口快,此刻便迫不及待道:“辽国军队于梓籁河对面虎视眈眈,一旦我方费尽心思渡河,必会被敌方大军一举包抄,届时悔之晚矣!” 另一人细细思索半晌,淡淡道:“再过一月左右,梓籁河河面便会结成厚冰。届时我方大军踏冰而过如履平地,一举消灭对方主力,岂不快哉。” 那人遇事一向不争不抢,虽是军中副将之一,平常却极为不显眼,便被季语忽略了。此刻那人依旧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对战事的分析也颇为冷静和理智。季语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悄声问谢晅:“方才说话那人,叫什么名字?” “赵龚项。” 季语轻点了下头,算是记下了。 听罢赵龚项所言,曹副将似乎有些醍醐灌顶,附和他道:“一月后踏冰而过,确实比现在急着渡河要稳妥得多。” 率先开口的人却有些不乐意了,急急反驳道:“若此时不渡河,我方大军驻扎在此地需一月之久,粮草却只够大军支撑半月。后军援助的粮草若不能及时送达,是要众将士饿死在这梓籁河畔么?!” 曹副将快人快语,不假思索说道:“看现在这鬼天气,不出十天河面必会结冰。既然我军粮草只够支持半月,不如直接于半月后踏冰而过,也不必担心后援粮草的困难了。” 有几人附和道:“曹副将所言极是,直接于半月后踏冰而过,倒是一下子便解决了诸多问题。” 赵龚项深深皱了皱眉,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但声音依旧是理智的:“万万不可!” 众将士皆赞同自己的计策,只有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赵龚项拆他的台。曹副将瞪他一眼,冷冷道:“为何不可?赵副将倒是说来听听,有什么奇招妙计?” 分卷阅读15 “半个月,温度还不够冷,冰还不够厚。倘若半月后渡河,梓籁河上也只是一层薄薄的冰面罢了,人和战马一踏上去,冰面必会四分五裂。” 曹副将纵然还有些不痛快,听了赵龚项这番解释,倒也不得不服气:“赵副将言之有理,是在下一时心急,没能思虑周全。” 季语闲闲扫视众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右手食指极有规律地敲打桌面,好像在以此消磨时间,也好像在思考什么周密的计划。 见众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乱的像群热锅蚂蚁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韩衍心底颇有些急躁,制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商讨:“此战还是以稳妥为主,就依赵龚项所言,一月之后踏冰过河。本将自会向后方施压,粮草之事大家放心便是。” 众人噤了声不再言语,季语却于此时突然开口:“本官还有个不成文的小计策,不如说与众将士听听。” 不管韩衍对季语有多咬牙切齿,长诀山大捷,季语确实功不可没。他虽在利益上站在季语的对立面,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军事方面的敏锐嗅觉。此刻面对辽国驻扎在梓籁河对面的大军,韩衍稍加思量,便适当放低了姿态,温和道:“御史大人有何锦囊妙计,只管说与众将士听。大人雄才伟略谋冠三军,众将士皆看在眼里,绝不会轻视了大人。” 季语听罢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色道:“待到一月后河水结冰,大军踏冰而过倒也并非难事,只是这一月的粮草供给颇显困难,难免冒了些风险。不如先派遣几千轻骑兵于夜晚渡河,偷袭敌军营地溃其心腹。若渡河的先锋军顺利击溃对方主力,自然是事半功倍。失败了也无伤大局,大军扎营在此处等上一月,届时踏冰而过便可。” 曹副将也是个一点就通的,支着耳朵听罢季语所言,心直口快说道:“御史大人此番言语,倒也不失为稳妥之计。几千轻骑兵夜晚渡河,趁其不备偷袭确实有几分胜算。倘若先锋军尽数溃败,损失的也不过是几千轻骑兵,于我几十万大军无足轻重。” 韩衍眯着眼睛细细思考了一番,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情真意切:“御史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这几千轻骑兵,由谁带领比较妥当?” 有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曹副将可是颇为欣赏御史大人的计策,不如由他带领这几千轻骑兵,也算遂了他心志。” 曹副将一时间冷汗涔涔,手心霎时便捏了几处红印子。他虽心直口快了些,心里却也知道,这算得上是个一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战事。御史大人给大军留了后路,赌上的却是先行渡河的将士们的命。他若带领骑兵渡河,一旦失败便死无葬身之地,绝无渡河回来的可能。 他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怕是担不起如此大任。” 韩衍见他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狠狠咬了咬后牙槽:“依曹副将之见,谁可担得起如此大任?” 曹副将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恨道:“依曹某看来,赵龚项今日发言屡屡击中战事关键,深知兵家虚实妙用。还要他领兵渡河,才能成大事!” 赵龚项临危不乱,一脚把皮球踢了回去:“承蒙将军提拔,在下于前年堪堪升至副将一职,论老成练达,比起在职多年的曹副将,在下自愧不如。还需他领兵渡河,才能挑得起这副重担。” 见众人皆是推脱责任互相扯皮的丑态,韩衍狠狠拍了拍桌子,力道之大,连桌上军事布防图的几个“城池”和几十万“大军”都蹦跳了几下,乱了位置:“够了!” 诸位副将皆是自己的心腹亲信,韩衍不想拂了众人的面子,只得生生咽下胸中闷气,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四处看了看,用军功利诱道:“领兵渡河之人务必要胸怀雄才大略,深谙兵家虚实之道,才能当此重任。在座诸公皆勇猛过人,无愧为当代豪杰。此举关系辽局成败,一旦渡河击溃敌军主力,本将一定上报朝廷,不吝重赏。” 但众位将士并不领情,空气里依旧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谢晅却突然开口:“我去。” 众人惊诧看向谢晅。 少年手握长剑的身影孤傲而挺拔,一双毫无亮光的漆黑眼眸里涌动着什么燃烧的、灼灼不息的东西。 “为大齐而战,吾心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严肃了,下一章再来盘大份的甜饼 我果然还是喜欢吃甜(? Д ?*) ☆、纵容 鹿皮靴踩在厚厚的雪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过几步路,谢晅已站在了季语的面前。清冷的月色透过薄云洒在她的脸上,竟美得让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季语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澄清的茶水平静无波,即便偶有涟漪也很快沉寂。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眉目冷戾的谢晅。有那么一瞬间,季语感受到了一丝雄性猛兽的侵略感。 季语放下茶杯缓缓走向谢晅,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 分卷阅读16 ,来和我道别?” “对,和你道别。” 习惯使然,即使有些意想不到,季语的脸上还是挂了一抹笑:“你每次上战场前,都会和人道别?” 谢晅看着眼前高度只堪堪到他胸口的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似乎只要再靠近一寸便可以碰到他的心房。 “不。你是第一次。” 烛火昏暗,背对着光线的谢晅笼罩在阴影中,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明明已经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已熟悉了这张儒雅清冷的脸,季语此刻看着他,却觉得格外惑人心神。 此时帐外忽有人大声叫喊道:“谢晅又进了御史大人的帐子里了!” 另一人哄笑一声,回应他道:“他俩说不定又在干那档子事儿呢!” 季语皱了皱眉。 季语有一半胡人血统,眉目比寻常女子凌厉些,换上男装虽不至于不伦不类,但总归缺少几分阳刚的男子气概,活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将士们素来排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见新来的御史大人身段娇小五官阴柔,过于温润细腻的眉眼比那兔儿爷还要女气,心里难免多想。谢晅无功无过竟轻易做了御史大人的亲卫,有关季语与谢晅断袖的流言蜚语便逐渐散播开来。 此事不过是子虚乌有的杜撰,偏生谢晅此人不爱说话,就算无意间听到将士们的议论,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谢晅的沉默被将士们当成了默认,越发觉得此事千真万确,绝非戏言。 季语轻笑一声:“最近有传言说,你我二人有断袖之癖,整日在这帐内厮混。” “不过是无聊之人的杜撰罢了,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季语正想说两句话给个台阶下,思量半刻,半真半假道:“他们倒说对了一半。我若是个姑娘,非缠着嫁给你不可。” 烛火惺忪下,季语的眉眼像被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温暖得不可思议。 谢晅出乎意料地接话,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笃定:“若果真是个姑娘,在下必娶她回家。” 这时候月光亮了一些,洒在谢晅的面庞上,柔和了他坚实硬朗的轮廓,也将他的眼睛从原本的深褐色映照成淡淡的琥珀色,里面映出季语的小影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季语竟从那一向清冷的眸子里,看出几分从未见过的温柔。她轻笑一声,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过是说笑罢了。我若是个姑娘,哪里看得上你这个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谢晅不再言语。四周静下来,一下子又静得太彻底,只听得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她突然开口:“当真要如此孤注一掷吗?” “为大齐而战,吾心所愿。” 季语嗤笑一声:“别用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搪塞我。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半晌,他无奈叹口气,妥协般说道:“你都猜到了。” 也对,她是如此聪颖之人,怎么会猜不到呢。 季语闲闲理了理衣袖,一派悠闲模样:“那些人听说你要带领先锋军渡河,一个个都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什么雄才大略智勇过人,你若去了必能击败敌军溃其心腹。他们平日可与你相熟?” “不曾。” “看来他们不过是把你破格举荐上去,以躲过领兵渡河的命运。现在他们把你当救命稻草,若他们知道了你的小心思,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谢晅习惯性抿了抿唇,一张脸隐没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见谢晅依旧是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季语又懒懒问道:“听韩衍说,这四千轻骑兵皆是你亲手挑选,个个勇猛过人以一挡百。此事当真?” “这四千轻骑兵,确实由我亲自挑选。” 季语心下了然,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笃定的意味:“让我猜猜。这四千轻骑兵,都是你们的人?” 谢晅不答话,算是默认。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季语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模样,正色道:“若当真能以一挡百,倒也不是没有胜算。” 顿了顿,季语又说道:“我们能想到的,辽人也想得到。他们差不多笃定我们一月后踏冰过河,今夜你们悄无声息渡河,再出其不意偷袭其主力,倘若一切顺利,梓籁河对面便是我大齐的囊中之物。” 油灯的火焰忽顺着夜风的方向往下一颤,谢晅的影子鬼魅般晃动了一下,黑色又深了一层。他漫不经心抬起眼眸,露出一双浸着凉意的幽黑瞳孔:“你一向心思缜密。” 听了谢晅的夸赞,季语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声音比眼神还要冷静:“你们倒是舍得下血本。” 谢晅看了看季语身后燃烧的蜡烛,眼中似有火苗闪动:“韩衍此人反复无常,若首战溃败,他定会踟蹰不前。我们必须全力相助,替他取得第一场胜利,喂他吃下这颗定心丸。” 季语轻笑一声,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破天荒的有些低哑和慵懒:“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此战当 分卷阅读17 真胜了,韩衍和辽国高层的梁子便是真正结下了。届时于韩衍而言,除非继续往前,绝无退路。” 谢晅看着季语纤瘦弱小的身躯,心里暗暗庆幸。幸亏是派他做眼线,若是换个人,她这样倔强不服输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他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眼前人低声道: “阿晅,活着回来。” 谢晅心跳一顿,漏下一拍。 他记得,那日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说,往后我便唤你阿晅吧。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划伤了她的腿,自此,她再也没有如此亲近地叫过他。 他深深看她一眼,一双毫无亮光的眸子似是化不开的浓墨,深不见底:“放心,死不了。” 谢晅这种对生死的玩笑态度,让人有些分不清他话中的真假。他忽然对她浅浅笑了笑,眉眼温柔。 季语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谢晅也是温柔的。原来那张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时是这样的。 她记起平日里谢晅拒人于千里外的冰冷,现在想来,心里倒有些异样。这样的话,谢晅的柔软就只有她见过了。 即使夜色漆黑如墨,烛火惺忪间,季语仍感受得到谢晅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抱一下,就当道别了罢。” 一向清冷的声音竟不自觉藏了几分期待。 季语轻笑一声。他倒是会活学活用。 上次他划伤了她的腿,她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对他说,抱一下就当赔罪了。 季语伸出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无妨,纵容一次也没什么。 谢晅将头轻轻抵在季语的肩膀上,她小巧的耳垂近在咫尺,似乎只需轻轻偏转便能亲到。他隐隐闻到怀中人身上令人疯狂的香味,两人的衣角交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这个拥抱……有点上头。太过让人迷惑的场景灼烧了她的思维,季语忽然有一点点不舍。 但也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罢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像要把自己的这一点点心意从手心里传导给他。 冷峭的夜风吹起季语鬓边的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打在谢晅的眼角。真是难得,这样纤细脆弱的颈部近在咫尺,他却生不出一丁点想要扼杀的欲望。谢晅抱的更紧了一些,像婴儿紧紧抓住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一路顺风。” 谢晅不甘心,追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忘不了。” 谢晅第一次有些迟疑,明明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仍惴惴不安道:“真的吗?” “我小腿上到现在还有一道疤,每天晚上看到它,都会想起你。” 他冷眉戾目了许久,至此终于勾起一抹称得上是笑的弧度,俊秀的眉目掩盖不住他眼中浓烈的戾气:“那你一定要记得,我是第一个让你留疤的人。” 谢晅说罢松开怀抱,季语下意识看向他。他突然垂下眼眸,准确地接住了她的视线。两人仿佛对视了天长地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一瞬过后,她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声音喑哑:“快走吧。将士们等着你带领他们渡河。” 谢晅闻言,在原地怔了一下。季语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一双多情的眸子看谁都像有情。 越是看似多情的人,越是心狠无情。 谢晅牵着马走进无边黑暗里,再没有回头。 ☆、烟花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这令人不安的上半夜终于过去了。茫茫大雪早已把整片土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洁白得像一场无痕的梦。 夜里生着的几堆火早已湮灭,冬日冷峭的寒风和刀子似的,裹着雪片子打在人冻得发木的脸上,又疼又麻。往日里他们还能搓搓手跺跺脚来暖和身子,此刻却一动也不敢动。每个人都蓄势待发,屏气凝神等待着下半夜的偷袭行动。 不过几瞬,河面上竟慢慢腾起一片雾气,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衬得夜色越发漆黑黯淡。谢晅看着像笼着轻纱的河面,一向冷眉戾目的神色骤然缓和了些许。 浓雾无疑会降低战马奔跑的速度,不过这一带原本就是平原,对战马的疾速前进没有很大影响。况且,在今夜这场战争中,雾气反而有利于遮掩作为袭击者的齐国一方。而辽国将士的营地就在梓籁河对岸,即使隐藏在重重迷雾中,也不难找到。 有一人压抑不住心中欢喜,低声兴奋道:“真让人意料不到,今夜这场大雾,时机竟来的刚刚好。真乃天助我也!” 谢晅自是听到了这声情不可抑的低声喟叹。他漫不经心斜睨那人一眼,一张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眼底是一片噬人的深浓墨色。 那人肩膀瑟缩几下,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谢晅身先士卒,带领着众位轻骑兵蹚进冰冷的梓籁河里。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似乎连□□的战马都通了人性,即便脚下是冬日寒冷彻骨的冰水,也不 分卷阅读18 曾发出一声嘶鸣。一时间,除了马蹄奔跑溅起的水花声,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 岸上并无敌人的踪迹,第一道障碍总算是有惊无险。若敌人早已备好阵势守在岸边,这四千轻骑兵想必会全军覆没,无一活口。 陆续渡河上岸的战士们在心里欢呼起来,嘴上却依旧沉默着。若在这样一个带有偷袭性质的军事行动中暴露位置,等待着自己的,便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谢晅恰在此时发现一名哨兵。浓雾笼罩的黑暗里闪过一道长剑的白光,那个小哨兵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已一头扎在了地上,脖子里泵出的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旁边人顺着长剑的既定轨迹看去,谢晅俨然杀红了眼,脸上的表情冷峭刚硬,仿佛一头虎视眈眈想要吃人的恶狼,再也没了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雪依旧淅淅沥沥下着,簌簌落在地上,像鬼在细细地磨牙。 战士们在第一关死里逃生,沸腾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保命的兵刃,悄无声息往辽国军营方向疾走。 谢晅撇下身后众人,直直奔向主将耶律丹的营帐。擒贼先擒王,一旦耶律丹死在辽国士兵面前,辽必定军心大乱。 大部分辽国士兵还沉醉在自己香甜的梦里,已被悄然进入的齐国战士砍下头颅。也有人在急促的脚步声中惊醒,慌乱之下还来不及找到兵刃,身上已多了几个汩汩流淌的血洞,心有不甘地倒在血泊里。有的人倒是手脚麻利一些,刚跑出自己的营帐,却被外面把守的齐国战士截杀。 在一片兵刃相触的铿锵声和混乱的脚步声里,齐国战士一手抹掉喷溅在脸上的温热鲜血,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激荡,嘴里发出怒吼般的欢呼。 但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有几个辽国人擂起了战鼓,越来越多人在睡梦中被这战鼓声惊醒,拿起自己的兵刃参与到这场厮杀中。齐辽双方皆人喧马嘶,乱作一团,战袍染了大片不知是谁的血。地上雪水混着血水,像打翻了一缸缸染坊的红料。 “耶律丹将军!耶律丹将军死了!” 忽然有人流着泪大喊。 听见这声绝望叫喊的辽国士兵霎时骚乱起来,一个个都没了主心骨似的士气萎靡。在这场被夜色的无边黑暗所包裹的战争里,因寡不敌众而略微处于劣势的齐国战士们骤然振奋起来,重新占据了有利地位。 即便茫茫雾色过于深浓,一只火|箭|弹仍势如破竹冲向圆月,映亮了这片漆黑如墨的夜空。 梓籁河这边的齐国将士已然激动的不能自已,疯魔般大喊大叫:“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季语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眼瞳里映出空中那抹极漂亮的烟花。烟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圆,而后分解成无数燃烧着的小火花四散在各地。 季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让自己担惊受怕心神不宁的,到底是这场战争的胜负,还是那人的安危。 她心里明明清醒得很。若不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剑,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与谢晅处心积虑的亲近,全都是假装罢了。可此刻烟花就在眼前盛开,是真是假,她有些分不清了。 季语走到韩衍面前,沉声道:“他们已经击溃了敌军主力,现在带领其余将士们渡河冲过去吧。” 韩衍的脸上难掩激动,但依旧谨慎道:“若他们并没有击溃敌方主力呢?他们放出这信号弹,若只是想骗我们过去增援他们呢?” 韩衍的疑虑,倒是情有可原。人性如此,若当真贪生怕死谎报军情,大军此刻渡河,等待他们的便是敌军请君入瓮的包抄。 烟花的确明亮,却也不过是一瞬罢了。她看着再度恢复黑暗的远方,眼神晦暗难辨:“将军言之有理。再等等。” 声音像是被人一字一句咀嚼过,空旷得令人发悸。季语轻轻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战栗情绪。再睁开来,又是那个冷静克制的季语。 曹副将凑到二人跟前,高声说道:“谢晅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举荐他领兵渡河已经是这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小子毕竟不够知根知底,谎报军情哄骗大军渡河去增援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季语冷冷一笑:“当日破格举荐谢晅的时候,曹副将可不是这么说的。” 御史大人素日是爱笑的,给人一种亲切可近的错觉。此刻她依旧是笑着,一双微弯笑眼里却裹挟着无尽杀意,无端让人寒毛直竖。 曹将军心里有些发怵,噤了声不敢言语。 季语看一眼沉默站于一旁的赵龚项,淡淡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龚项拱手施了一礼,语气恭敬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寅时了。” 季语深吸口气,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一层沉寂的死水:“再过不久便卯时了。届时天也明了雾也散了,河对面到底什么情景,一看便知。” 赵龚项依旧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温顺模样,附和道:“御史大人所言极是。” 夜风有些凉,季语紧了紧衣服,抬眸望一 分卷阅读19 望远处浓雾笼罩的无边黑暗,任由思绪纷乱。 她是朝廷安插在边疆的一枚棋子,谢晅又何尝不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都是命运半点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罢了。谢晅的主子既然安排他领兵渡河,就已经做好了丢弃这枚棋子的准备。谢晅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谢晅若是输了,那人也不过是丢了枚棋子罢了。 谢晅的命,根本没人在乎。 卯时一刻,浓雾已尽数散去。季语迎着清晨熹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不错,是我们赢了。” 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 她突然牵过一匹瘦马,瘦小的身影急不可耐骑了上去,义无反顾冲向硝烟滚滚的远方。 “御史大人!” 有人在身后厉声喊她,但她似乎没有听见,瘦马骑得飞快。 此刻的光亮已足够看清对面的形势,韩衍狠狠咬了咬牙,大声喊道:“先锋军已经胜了!将士们,冲!” 耶律丹是辽军主帅,身边自然有重兵保护。谢晅一人冲破重重阻碍砍下他的头颅,却也被人怀着怒火捅穿了腹部。 人影交织,杀声阵阵。一切都和谢晅无关了,他神情涣散地看向远方,强撑着让自己意识清醒。黏乎乎的内脏碎块沿着武器撕扯的裂口漫流到土地上,和残血一起糊成脏浊的污水。潮湿而血腥的风吹起了他的一缕发丝,身后是由血水与尸体层层铺垫的路,冗长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 就在他迷迷糊糊昏过去之前,看到有人走向自己。一双纯黑色官靴,靛蓝色的官服下摆。来人站在微熹晨光里,就像光本身。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是一大片殷红彩霞,缭绕了整个天空。 “别慌。我来救你了。”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平静而笃定。他终于放心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竹马他心怀不轨》,欢迎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 《竹马他心怀不轨》文案: 顾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顾老爷子放在心尖尖的小女儿,却偏偏立志做女将军。她整日往城西的将军府跑,不为那俊俏的晏家公子,只为让晏老将军教自己一招半式。 直到有一天,晏家公子红着脸问她:“你的意中人是谁?” 顾盼扬起小脸,意气风发:“我的意中人,定是这世上武学造诣最高之人,谁都打不过他。” 晏家公子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哼哧哼哧练起了长缨枪。 顾盼:“?” —— 顾盼:“父亲说,过几日我便及笄了,再去你家学武有损我贤良淑德的名声。” 晏初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明日和我定亲,再去我家学武就名正言顺了。” 顾盼:“?” *这是一个腹黑竹马终于将觊觎已久的酸甜小青梅吞吃入腹的故事* ☆、美色 谢晅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长发一半落在床榻上,一半散落在床下。方才有军医替他涂抹了药膏,因此他的衣衫略微凌乱地披在身上。他似乎才醒过来不久,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迷蒙,再无半点平日里的冷漠,反倒像极了话本里被狐狸精蛊惑的儒雅书生。 还真是……秀色可餐。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看见是她便呢喃着喊了一声“御史大人”,破天荒的有些低哑和慵懒,勾人得很。 季语没应他。 他又喊了一声,寂静的寒夜中,季语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着痕迹的窜了一身的小疙瘩,向来引以为傲的定力突然裂开了一条小缝,八百年没有动过的色心此刻竟有些蠢蠢欲动。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季语应了他一声,慢悠悠走过去,轻轻坐在床尾边上。床边微微下陷了一小块,谢晅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良久,季语忍不住开口:“怎么样了?” “共歼灭敌军……” 季语打断他:“我是说伤。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怎么样,大人直接问军医便是。” 季语把谢晅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咂摸。看来谢晅是怨她的。也是,她若再晚到一刻钟,谢晅这条命,就真的交代在梓籁河畔了。 她讪讪开口:“我问过军医了。他说没什么大碍,伤口虽看起来要命,实则没伤到要害,静养上几个月又能参军打仗了。” 谢晅没说话,脸色平淡。季语知道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心里越发忐忑起来,不知道谢晅究竟有没有生气,或者究竟有多生气。 季语端过一旁的药碗,递给他:“该喝药了。” 谢晅接过药碗,一边喝一边看着她,一双漆黑眼瞳里没有一丝光亮,好像喝的不是汤药而是她身体里流淌的殷红血液。 季语扫一眼黑的发红的汤药,再看一眼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的骨头有点疼。 “我该早点到的。在你们发出信号的那一刻,我就该领着将士们冲 分卷阅读20 过去。早那么几刻,就少死几个弟兄。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薄而色淡的嘴唇轻抿,谢晅自嘲般说道:“大人贵为一品御史,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怎么会犯错呢。” 季语皱了皱眉,冷声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阴阳怪气的损人。” 谢晅直直看向她,哑着嗓子低声道:“大人不信我,人之常情罢了。” 明明愤怒至极,语气却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或许冷漠是他的天性,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谢晅藏在冷漠表面下的安静温柔。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季语放低了姿态,一副愧疚难安的模样:“看到信号弹的那一刻,我不是不想冲过去,而是不能冲过去。在其位谋其职,我不能拿十几万大军的命来冒这个险,你若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自然能理解我的难处。我把这些说给你听,也不是为了替我自己辩解些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柔下来的嗓音像蛊,似乎会勾魂。 他知道她温柔表面下的铁石心肠,知道她言不由衷的狡诈伪装。她的语气再真诚再心疼,也不过是拉拢他的手段罢了。他不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危机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却还是听见她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伤口……还疼吗?” 季语轻声问。好像隔了十几年,问那个第一次受伤的小谢晅。 纵然是假的又如何,他自幼在尸山血海中走来,从没有人这样柔软地对待过他。在他理智绷断之前,她继续柔下嗓音轻声说道:“真是舍不得看你受伤。” 语气里的惆怅不似作假,平日里温柔的眼神此时更是像盛着一汪秋水,溺死人。 谢晅那摇摇欲坠的理智根本于事无补。他想起临走时她柔软的拥抱,想起她温暖的浅笑。他开始为她开脱起来。他总该为她想想,先锋军并没有击溃敌方主力,却依旧放出信号弹哄骗大军增援,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他头还有点针扎般的疼,耳鸣得不像样,好像有无数人在脑海里争论不休。只有眼前这个穿着冰冷官服的人,是他所有嘈杂中唯一的静谧与安定。 谢晅依旧绷着个脸,奈何眼角眉梢浅淡的温情出卖了他:“你有你的思量。渡河一事关系重大,人情自然要往后放放。” 见谢晅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季语暗暗松口气。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若当真失去了谢晅这一助力,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她可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季语不经意的一个抬眼,恰好瞧见他缠着布条的肩膀。谢晅身上至少有三四处刺伤,以及大大小小数十道划伤。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咱们两个,说到底,都是命运半点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罢了。你的主子既然安排你领兵渡河,就已经做好了丢弃你这枚棋子的准备。” 隔着布料,谢晅能清晰感受到季语指尖的温热感。她抚摸的力道很轻,平白让人多了几分酥麻和瘙痒。他忍不住往后缩缩肩膀,避开她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一向爱赌。渡河纵然只有寥寥几分胜算,他也要试上一试。” 季语收回手,并未深究谢晅口中的“他”究竟是谁:“这次渡河一战,倒是让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既然你的主子轻易便可以舍弃这四千轻骑兵,说明你们的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第二……” 她忽然顿住,声音低哑,透着轻缓的勾人:“除了我,你的命,根本没人在乎。” 谢晅抬眼,直直撞进一双多情的眼眸里。但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下意识垂眸躲开这目光:“韩衍的势力早已被我们渗透,这四千轻骑兵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季语心下一凛,面上不显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只有一事不明。你既被安插在我身边做眼线,你那主子又为何派你领兵渡河?你若战死在这里,岂非还要费尽心思另派人监视我?” “我们本安排另一人在合适的时机提出渡河计划,却被你捷足先登。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主动请缨罢了。” “为何要主动请缨?还嫌死的不够快?” “我和你不一样。你贵为御史大人,就算走错了一步也还有办法补救。我不一样。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这一次机会。” 声音淡漠而清冷,就像他这个人。 季语心下了然:“这买卖确实划算。经此一战,你名声大噪,军中无人不知。我已修本上奏,向皇上如实禀报此次战役,过不了多久,册封你为翊麾校尉的诏书便会送过来了。” 季语说罢避开他伤得最为严重的腹部,轻轻戳了戳他肩膀上的伤口。原本不想这么幼稚,但是看着谢晅一脸不满的眼神,季语不听使唤的手指再次自作主张地戳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触感竟然出乎意料地细腻。 他的手常年有些凉,季语的手腕被紧紧握住,激得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脚下一个重心不稳 分卷阅读21 ,季语身子一晃直直跌进谢晅怀里,沾染了一身清爽的药草味道。 谢晅却没有立刻推开她,隐隐约约,他的侧脸似乎还在她头顶留恋般蹭了一下。只一瞬,他便轻轻放开她。 缥缈而轻柔,快得好似一场幻觉。 老军医恰在此时推门而入。 季语看一眼老军医手中热气腾腾的汤药,皱眉道:“不是已经喝过一碗了么?” “还有一碗。” 心底某些恶劣的本能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季语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我一勺一勺喂你喝。” 谢晅皱眉:“我自己来。” 季语不理会他,自顾自舀起一勺药。床头的空间实在太小,季语为了喂他喝药又刻意靠得近,似乎她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碰上他的鼻尖。这已经超过了他所忍受的安全距离,谢晅下意识往后躲,后脑勺砰得一声撞上后方的木质栏杆。 他还来不及痛呼,嘴里已被灌了一大口苦药。 “你自己喝药是苦的,我喂你喝,是不是甜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一丝不落地洒在季语的身上,凡尘俗世间,她像个降临人间的神祇。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断裂,谢晅看进她的眼睛,开口时不带一点理智:“好像……是甜的。” 老军医看傻子一般看了谢晅一眼,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这种汤药过于苦涩,一大口喝掉最好。一勺一勺慢吞吞喝,也就这小子能受得住。” 季语倒是坦荡:“我故意的。” 故意苦他? 老军医看傻子一般看了季语一眼,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红寇 此次渡河一战大捷,没过几日,军中便举行了一场庆功宴。庆功宴的主角本是一举砍下敌军主帅头颅的谢晅,奈何他伤势过重,只能在躺在营帐里默默听着帐外将士们纵情的欢呼。 季语懒懒坐于宴席之上,闲闲看着众人划拳吃酒,若有人前来敬酒,季语便推脱自己不胜酒力。众人见御史大人滴酒不沾,也不愿自讨没趣,是以宴会虽是一派喧哗热闹模样,季语身边倒是冷冷清清的。季语颇为无味地吃着酒菜,暗暗想起因伤卧床的谢晅来。若谢晅和往常一样在身边候着,倒也不至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众人难得兴致酣畅,曹副将径自取了弓箭,跃跃欲试道:“本将也略施薄技,给兄弟们佐酒!” 除却试射的第一箭,其余三箭皆正中靶心。 这倒全在众人意料之中。曹副将是全军最精锐的弓箭手,驰射绝伦。一路平步青云升至副将,皆因他曾于百米之外一箭射穿了敌军将领的头颅,一举扭转战局。 “好箭法!” 众人兴致越发高涨,已有人推杯换盏间高声唱起了行酒令。 赵龚项随手拿起曹副将置于一旁的弓矢,漫不经心射了一箭。 比起方才曹副将的三箭来,似乎平淡无奇。对面的兵倒是有些诧异,许久才将这支箭矢□□,靶子上残留了一道极深的菱形坑陷。 曹副将一口将碗中烈酒饮尽,掩下心中惊骇。这一箭如果让他来射,至少也要摆好架势,用足了力气,才能射得如此遒劲有力。这个平日不怎么显眼的赵龚项只随手试射了一箭,竟轻易便穿透了箭靶。 落座于一旁的韩衍也来了兴致:“久闻辽国女子貌美如花,若能俘获些个辽国的妃嫔公主伴酒作乐,岂不快活!” 曹副将哈哈一笑,高声道:“把红寇美人叫来,给哥几个唱曲儿!” 季语听罢放下竹筷,颇有兴致地等着这位红寇美人。 一双绣鞋不疾不徐走至众人面前,裙摆微荡。女人脸上略施粉黛,身姿婀娜纤细,脸色虽憔悴了些,但是很美。 季语遥遥看了那女人一眼,心下了然。她记得她。抵达边关的第一日,韩衍设了宴会为她接风洗尘,抱着琵琶唱“蓼蓼者莪,匪莪伊蒿”的风尘女人,便是这位红寇美人。 曹副将已等得不耐烦,高声喝道:“红寇,唱个曲儿!” 红寇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唱道:“劝将军自思,劝将军自思,祸来难救!负荆早向辕门叩……这屈辱怎当,这屈辱怎当!渡过大江头,事业从新做……” 曹副将怒目圆睁,离开自己的座位,径直走向红寇。红寇吟唱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赔笑道:“曹副将,可有不妥?” 曹副将怒骂道:“贱人就是贱人!唱个曲儿还这么不吉利!” 说罢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红寇尖叫一声,直直跌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季语霎时沉下脸,冷声道:“曹副将,爹娘给你这把力气,是让你上阵杀敌的,不是让你打女人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曹副将纵然心底不服,却也只得作罢:“大人教训的是。只是这贱婢实在没有眼力见儿,庆功宴还唱什么不吉利的祸难自救,什么屈辱怎当,岂不是咒我大军?” 季语嗤笑 分卷阅读22 一声,冷冷凝视着曹副将,语气里透出几分轻鄙和嘲弄:“我大齐将士个个勇猛过人,岂会怕了一首软趴趴的小曲儿?本官倒是想问问曹副将,庆功宴上动手打人,岂非更不吉利?” 曹副将腮边肌肉抽搐了两下,低下头不再言语。 季语看着半边脸红肿不堪的红寇,心底暗暗叹口气。送佛送到西,她若不帮到底,庆功宴之后,曹副将必会把气撒在这位美人身上。季语道声失礼,轻轻把美人抱起来。 红寇埋头缩在季语怀里,像一朵瑟瑟发抖的菟丝花,展现着她的柔弱可怜。 季语头也不回地走了,却成了庆功宴的风暴中心。 一向不近女色只近谢晅的御史大人,竟然要临幸一名女子?!原本兴高采烈讨论着战役的将士们,忽然觉得渡河一战索然无味,众人连酒都顾不得喝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御史大人把红寇美人抱回了自己的营帐。 红寇被人轻轻放到床上。御史大人呼吸有些急促,双唇嫣红,竟有种莫名的媚人之态。 红寇那双春水涟漪般的眼眸抬起来看了季语一眼,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了下去,脸颊上渐渐烧起两片红霞。 军营里的绝大多数男人,红寇都服侍过,这位御史大人却只在一旁远远地看过一眼,再没了下文。原因无他,御史大人向来不近女色,从不唤女人服侍。今日凑近了瞧上一眼,竟是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儿。 季语心里知道,她现在这般模样,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累。 抱着红寇一路走回营帐,季语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能。不想在美人面前露出什么异常,季语暗暗平复自己的呼吸。 红寇心底正忐忑着,下巴忽然被人挑起。御史大人的手指比女人还要温润细腻,红寇的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这个动作着实有些轻佻,但御史大人一派从容模样,神色也不像是调情,反倒有几分审视的味道。 良久,季语看着眼前人拘谨的神色,浅浅笑出声来:“你怕我?” 红寇摇了摇头,瑟缩地瞧了一眼季语的眉眼,又点点头。 “我听人说,你是贬为军|妓的官家小姐,本名不叫红寇。姑娘是何原名?” 红寇眼中含了泪,神情黯然:“既已到了这般地步,原来的名字,不要也罢。就让它活在锦衣玉食里吧,别让现在的身份污了它的清白。” 红寇不说,季语倒也猜出几分。永康十一年,礼部尚书柳珍年与废太子一党牵扯颇深,被当今圣上论罪抄家,族中妻女皆流放为妓,受尽屈辱。 当年季语的父亲赌对了,遂立下了“拥立新帝”之功;红寇的父亲站错了队,便犯下“结党营私”之罪。倘若当年父亲也选错了,她的下场,比红寇好不了多少。 季语叹口气,为这世事无常:“姓名是父母所取,怎能随意更改?” “父母人都不在了,还留这罪姓何用。” “好歹是个念想。” “在这里,奴家便没有过去,何须念想。” 季语心下又是一叹。也是,留着这罪姓,平白给人添了几句笑谈罢了。正胡思乱想着,又听红寇黯然神伤道:“此生最悔之事,便是托生为女子。女流之辈不过是天上的风筝,美则美矣,那根线却在男人手里攥着。倘若自己想要挣脱那根线儿,只能晃晃悠悠落到地上,白白让人踩进污泥里。” 季语闻言一怔。她自幼女扮男装,虽有风险,但总归利大于弊。是男子的身份保她一世荣华,倘若泄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季语一夕之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红寇那句“不愿托生为女流之辈”触动了她,季语怔怔然道:“身为女人,苦了你了……” 红寇才来边疆时,是受了不少苦的。在这里,她没有兄弟姊妹,没有父母亲人。可她心里还有几分贵女的傲气,纵然皮相再美,一个木头美人,也比不过那些个放下身段的。说句难听的,她如今这身份本就是以色侍人,拼的就是房中术。她终于看清楚,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摆臭架子,不过是装清高罢了。她开始向每个人抛媚眼,不过是为了多吃几顿饱饭,少受几顿打骂。她比蝼蚁还要蝼蚁,比空虚还要空虚。她的傲气终于被现实磨平。 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喜欢红寇的男人有很多。一个个跟狼似的,看见她就眼珠子发绿。前些天战死的无名小卒喜欢她,心直口快的曹副将喜欢她,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赵龚项也喜欢她。她心里倒也清醒的很,喜欢她,也不过是喜欢她姣好的容貌,喜欢她年轻的身体,她如今这卑贱的身份,顶破了天也只能做个妾。到时不过是由取悦所有人,变成取悦一个人罢了。什么都没变,她还是男人手里的玩物。 可红寇看着一脸温柔的御史大人,心底那最后一丝傲气,似乎也被风吹散了。她不奢望嫁给御史大人做妾,便是只能与这般温柔的男子春宵一度,她也是愿意的。她红着脸脱下外衣,却被季语制止。 “你在庆功宴上得罪了曹副将,他一向睚眦必报,我怕他以后为难你。我抱你回来,不是为了糟践你,只是想让曹副将知道你是我的人, 分卷阅读23 好让他知难而退。睡吧,今晚什么也不做。” 红寇却掉下眼泪来,嘤嘤嘤哭泣道:“没人真把我当人看。只有您,大人,只有您……” 季语尚不知,她此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齐子民,唯一对不起的,是这个穿着纱衣的痴心女人。 ☆、萤火 庆功宴第二日清晨,一只喜鹊在营帐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季语便来和谢晅报喜,说这是顶好的征兆,过不了多久,圣上册封他为翊麾校尉的诏书便会送过来了。 谢晅不置可否。他要做的,不只是翊麾校尉。他撑着床坐直,听到颈椎轻微地响了一声,像身体对渡河那晚超负荷的小小抗议。 他这几日卧病在床,闲来无事便写写字,下下棋。季语笑他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随手拿起一张手札看了看。一撇一捺力道略深,笔画结束时的收尾带着谢晅独有的坚定果断。 季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倒是不知,你写的竟是欧体。” 初学书法时,谢晅便与旁人不同。文人雅士多写颜柳,他却改弦更张练起了欧阳询。欧体于平正中见险绝,非性情淡漠之人所擅,谢晅却逐渐临摹得炉火纯青,几可乱真。世人皆称字如其人,喜欢写这种字的人,也大多是桀骜而凌厉的。但谢晅平日淡漠清冷,实在和锋芒毕露扯不上关系。 谢晅淡淡道:“我看过你的字,一手端正颜楷,倒是让人挑不出差错。” 季语放下手中的札记,懒懒说道:“被圣上夸赞过的字,自然挑不出差错。” 季语朝谢晅走近了些,却看见他肩膀上缠绕的厚厚一圈布绫。是今早老军医为他换药后,细细为他缠上的。 “我实在搞不明白,你怎么连换药的时候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看着都疼,你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谢晅淡淡答道:“习惯了。” 季语翕动了几下唇瓣,没再说什么。最让她在意的不是伤痛本身,而是他说起这些伤痛时平静的神态。她心思细腻,对谢晅朦朦胧胧的情感,季语自己倒也猜出来几分。她喜欢他身着战袍英姿勃发的俊美皮相,喜欢他纵有万般无奈仍坚守底线的赤诚,喜欢他只对她露出的柔软。他偶尔显露出来的无奈神情,是她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唯一的快乐。只是她在官场沉浮多年,感情早已变得淡薄。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浓烈,丝丝缕缕都如闲云般淡淡的,有他在身边自然安心,若与他分开,也不觉得怎样。倘若谢晅当真战死在渡河那晚,季语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二人之间的相处看起来也和谐得很,好像已经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季语似乎忘了划伤的小腿,谢晅似乎也忘了她姗姗来迟的渡河增援。其实两个人心里,记得门儿清。二人的共同利益只是暂时占据了上风,待到扳倒了韩衍,这些账,迟早要算的。 谢晅揉了揉脖子,身侧蓦地投下一片阴影。 “我听军医说,昨晚你和他要酒喝?” 谢晅一本正经答道:“确有此事。” “伤得这么重还要喝酒,不要命了?纵使昨晚是庆功宴,你也不该如此胡来。” 谢晅斜斜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愤怒和委屈:“听说御史大人抱了一名女子回房,所以我才向军医要酒喝。” 季语噗哧一笑:“我抱女子回房,和你要酒喝有什么因果关系?” 谢晅眉心微蹙。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听说了季语抱女子回房,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他似乎想辩解什么,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御史大人好一出英雄救美,何其妙哉。” 季语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揶揄他道:“只可惜昨晚某人卧病在床,没能欣赏到美人我见犹怜的身段。” 谢晅垂下眼帘,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看不清神色:“想不到御史大人还是一个惜花之人。” 季语单手托腮,吊儿郎当说道:“我从不是一个惜花之人,我只知道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这话着实有些轻浮了,不像季语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形象。谢晅冷冷看她一眼,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御史大人以后还是少说这些玩笑话,莫毁了自己的清誉。” 季语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也忍不住呛声道:“既已听出了是玩笑话,又何必当真?” 谢晅习惯性抿了抿唇,不再言语。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易怒,可又不知原因为何。 良久,谢晅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沉声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听人说过了。那个女人在庆功宴上得罪了曹副将,他一向睚眦必报,说不定会怎样为难红寇。你抱她回了营帐,只是想让曹副将知道她是你的人,好让曹副将知难而退。” 季语抱着手臂看着他,眼里兴致渐浓:“确实如此。众人皆以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倒是你一下子便理清了因果缘由。我平生最看不惯男人打女人,昨晚抱她回去,不是因为见色起意,只是顺手帮她一把罢了。” 谢晅听罢眉心微蹙: 分卷阅读24 “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多此一举,这可不像你。” 嘴角熟练自然地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季语无所谓道:“我与红寇颇有眼缘。更何况,我早已看不惯这个嚣张跋扈的曹副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昨晚正好锉锉他的锐气。” 这一番解释确实合理,可不知为何谢晅心里还是闷闷的,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深吸口气,缓缓道:“这里的人,你倒是都得罪了一遍。” “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我是朝廷派来的人,他们就会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是直到他们有十足把握之前,对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我不如索性随心所欲一些,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季语说罢轻轻撩了下耳后细碎的短发,谢晅忍不住顺着她的动作抬眼看去。她的头发养得很好,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眉眼媚色更甚。 他收回视线:“英雄难过美人关,希望御史大人别学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为了美人一笑便什么也不顾了。” 季语闻言漫不经心道:“我心里有数。” 谢晅从来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可季语瞧见了被他捏出褶皱的被子,和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右手。 季语叹口气:“不喜欢她?” “不喜欢。” “你不喜欢,那就只能忍一忍。” 谢晅有时觉得她陌生,有时觉得她亲近,有时又觉得她可恨。二人相处了这么久,倒是互相把对方的心思摸透了。他细细思索了几瞬,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笃定:“她是哪方势力的人?” “哪方势力也不是,红寇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苦命女子罢了。” “红寇不是一个普通军|妓,你看上的,大约是她获罪之前的身份。” 季语噗嗤一笑,揶揄他道:“红寇不愧是军营的第一美人,连你都知道她过去的身份。” 第一美人,让谢晅记住的不是“美人”这两个字,而是“第一”这两个字。他只对名次感兴趣。谢晅斜睨她一眼,目光里全是掩藏不住的阴冷情绪:“莫非身份只是幌子,御史大人当真看上了这位第一美人?” 季语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性子,正色道:“我有我的思量,她的身份确实于我有用。你放心便是,红寇不会威胁你我之间的共同利益,我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背叛你。” 谢晅对上了她的目光,怔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声音有几分刻意的冷漠:“大人一向理智,断不会做出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蠢事。” 季语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淡淡道:“不提这些了。你整日呆在营帐里,是不是闷得慌?” “还好。” 也是。谢晅平素不喜热闹,如今自己一个人呆在营帐里,倒是乐得清静。季语从腰间拿出一只锦囊来,随手扔给他:“在帐外瞧见一群萤火虫,我随手抓了几个给你,替你解解闷儿。” 谢晅解开锦囊,里面赫然是几只走投无路的萤火虫,尾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他不解问道:“此物如何解闷儿?” 季语一时语塞,半晌,懒懒道:“因为……会一闪一闪的亮?” 季语说着微微偏了偏头,整个人都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模糊了五官的棱角。 不是萤火虫会亮,是她在发光。 ☆、娇气 渡河一战死去的将士们,全部葬在了南边那座山头上。季语看起来似乎无动于衷,整日里谋划着继续北上,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的。挑了个日子,季语带着酒菜和纸钱,独自一人去了那座小山头。 正摆放着酒菜,身侧蓦地投下一片阴影。季语不理会他,自顾自祭奠死去的将士。 谢晅走近一看,明白过来,淡淡道:“看你平日里并无半点难过的迹象,我还以为你当真没有心呢。” 季语拨拉了一下纸钱,将其点燃:“我若半点难过也没有,那便与畜生无异了。” 纸钱越烧越旺,季语注视着随风飘荡的一缕黑烟,随口问道:“这山头离营地可不算近。一口气走这么远的路,不怕伤口裂开啊?” “伤好了一些,便想着出来走走。” “我小时候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整日躺在床上睡懒觉。你现如今整日呆在营帐里躺在床上,不高兴么?” “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季语一时语塞,半晌,淡淡道:“你一向如此,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简直不像个活人。” 说罢又拨拉了一下纸钱,让火烧得更旺些:“每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确实枯燥了些。出来走走消遣消遣,倒也好过闷在营帐里发霉。” 谢晅没回她,学着她盘腿坐下。 季语为将士们斟了几杯酒,鼻尖却闻到一股愈来愈浓的血腥味。季语斟酒的手一顿,猛然看向身旁的谢晅。谢晅的脸色 分卷阅读25 已然有些发白,额头上沁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腹部已经结痂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有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溢了出来,逐渐将他的一身白衫染红。 一片殷红刺痛了她的眼睛,季语颇有些不知所措,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还能走么?” 谢晅颤颤巍巍站起来:“还好。习惯了。” “怎么回事?伤口不是已经结痂了么,怎么会无缘无故流这么多血?” 一双深棕色的瞳孔里满是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腹部还在汩汩流着血,谢晅的声音里却难得藏了几分笑意:“来的路上与人起了争执,把那人打了一顿。大约是动作太大,把伤口扯开了。” “伤还没好全就和人打架,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话里虽是责备,语气却掺杂着连季语都不曾察觉的焦急。 一直冷着脸的谢晅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语气难免带上了一点情真意切:“别慌,死不了。” 季语扶起他,侧过身来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有缱绻的温热自怀中源源不断传来,谢晅懵了一下。明明是一副娇小瘦弱的身体,却好像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仿佛黑暗之中燃起一簇火苗,谢晅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二人好像拥抱一般的姿势,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她柔弱无骨的身段。几乎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血液因兴奋而奔腾灼烧。彼此近在咫尺,呼吸间满满都是蛊惑人心的香气,馥郁浓烈,让人无处可逃。 头顶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谢晅咬紧后牙槽,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我站的起来,也能自己走。” 低沉的男音自头顶传来,季语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没好气道:“你这人真是有病,都这样了还想着自己走。要死回去死,我可不想看着你直接在我面前升天。” 谢晅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气,幽幽浅浅地散在空气里。他忍不住垂眸看她,却见她咬着牙努力撑起他的身体,睫毛黑浓,轻轻打着颤。谢晅皱了皱眉,悄悄把重心往自己这里移了移,让她别那么吃力。 谢晅倒也没夸大。他素衣染血唇色苍白,看起来颇为凄怆的模样,走起路来却稳稳当当。季语虽一路搀扶着他,倒有种被他带着走的错觉。谢晅步子大,季语步子小,有些跟不上。为了跟上谢晅的大步子,季语一路上脚下匆匆忙忙,待到二人回了营帐,谢晅一副心不跳气不喘的样子,反倒是季语的脚后跟磨得生疼。 老军医一面给谢晅止血,一面偷眼看着季语坐在那里缓缓平复呼吸。季语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小拳头捶了捶酸痛的双腿。 老军医熟练地给谢晅包好布绫,嘴里忍不住咕哝道:“御史大人还真是娇里娇气的。” 谢晅的脸色不再像方才那样苍白了,他向老军医拱了拱手,恭敬道:“多谢。” 老军医收拾好自己的宝贝药箱,没好气道:“你伤好之前别再作天作地,老头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季语送了送老军医,嘴角是熟练的一抹笑意。老军医心情颇好,哼着歌消失在季语视线里。季语转过身来,脸上已没了那抹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老成持重的阴沉:“别人不了解你,我可不一样。你绝不会无缘无故打人。说吧,目的为何?” “军营里有人贪污受贿,你应该有所察觉。” 这几天正值三九严寒,战士们大多只穿了一件破棉袄,下|身连棉裤都没有。有些士兵只套了件单衣,连破棉袄也穿不上,手里拿着冰冷的兵刃瑟瑟发抖。季语早早发现了这些,圣上拨给边关的军饷和棉衣,绝不该如此匮乏。 季语常常以忠义激励士兵,再加上长诀山一战、渡河一战皆是大捷,因此齐国的士气空前高涨。但是单单靠着一点精神上的支撑是不够的,没有足够御寒的棉衣,士兵们还是会冻死在没有阳光的冬夜里。 季语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军营里有人贪污受贿,我确实有所察觉。只是不知是何人如此昧良心,连将士们的棉衣也要私吞。” 谢晅站起身来,冷漠的眼神如同凝结的冰:“贪污之人是曹副将手下的一名军需官,时常在经办士兵伙食的账本上做手脚。” 季语伸出手锤了锤小腿,沉声道:“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已被那人销毁。” 午后的阳光明媚的有些刺眼,季语抬手挡了挡,懒懒道:“此人连士兵寒冬腊月的棉衣都要克扣,按他贪得无厌的本性,中饱私囊的怕是不止棉衣一项。” 谢晅嗤笑一声,语气几乎冷到了骨子里:“此人历年贪污的公款、军饷、军粮和杂项开支多如牛毛,不仅在老家买了数百亩好田,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还时常向各位副将和韩衍将军送礼,以求庇佑。” “与你打架的便是那个军需官?” 谢晅习惯性抿了抿唇:“不错。” 季语轻笑一声,眼中兴致渐浓:“你是故意的。故意让伤口裂开,好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那人成为加害者。” “ 分卷阅读26 这个军需官是曹副将的表弟,又是韩衍的亲信,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若是换了个人被他打伤,大概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季语闻言浅浅一笑:“但你不一样。你是御史大人的亲卫,又是圣上亲封的翊麾校尉,这件事不可能不了了之,必须要做个了结。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待那人被革职问责后,你们便会派自己人顶上去,代替他的职位更好地为你们效力。” 谢晅没有半点被看透的慌张,坦坦荡荡道:“我们需要这个职位。把自己人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我们的势力才会更迅速地扩张。” 季语单手托腮,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个人恩怨与上级打架,并不算多么罪不可赦的过错。他毕竟是韩衍的亲信,若韩衍不想革去他的职位,只是象征性罚他几个板子,你这番苦肉计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像是一只潜伏很久的狼看着猎物,谢晅冷冷道:“我与他起争执,可不是因为什么个人恩怨。” 季语细细思索半晌,好奇问道:“不是个人恩怨,那你找了什么由头和他打架?” “军需官假借查抄的名义,把普通百姓家的半生积蓄抢走,说这些都是通敌的证据,必须交官。家里的男主人想要反抗,却被他一刀捅死。” 季语心下一惊,半晌,冷声道:“故事编的不错。人证物证都伪造好了?” 谢晅点头:“都伪造好了。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凭借他在军中复杂的人际关系,恐怕给他套不上杀头的罪名。” 杀人偿命,谢晅想要的,不仅仅是军需官的位置,还有那人的命。 季语轻笑一声:“你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 谢晅闻言眉心微蹙:“怎么,与我平日的表现太过违和,容易惹人怀疑?” 想起他当时素衣染血的凄怆模样,季语打量他一眼,一双春水潋滟的眼波里似是揉碎了漫天的繁星:“倒也不是。只是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受了伤平白惹人担心。” 谢晅闻言一怔,低声道:“有大人这句话,受不受伤都不要紧了。” ☆、伤伐 南边那座有些荒凉的小山头上,季语心中暗暗叹口气。明日便要启程继续北上了,这大约是她和谢晅最后一次在这里祭奠了。 季语拨拉了一下纸钱,让它们烧得更旺些:“明日便要随军北上了,届时你是继续做我的亲卫,还是以翊麾校尉的身份领兵冲锋?” 话音未落,谢晅忽急急拉过季语,将她扑倒在身下。 季语一时颇有些惊魂未定,一抬眼,却见自己方才端坐之处,赫然是一支黑色弩|箭。 杀声四起。 摆放好的酒菜已被人打翻,谢晅把季语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剑在暮色下泛着赤红的光。 有一人低垂着头悄无声息走到季语身后,右手状似无意地摸入左袖内,却猛然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急急刺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谢晅一个侧步跨到二人近前,死死扣住那人持刀的手腕,匕首的刀尖近乎抵着季语脆弱的脖颈。无论那人再怎么用力,匕首也无法向前刺出分毫。 季语眼前忽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手起刀落之际,那人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胸膛上是一个汩汩的血洞。 对方虽人多势众,谢晅手中的长剑亦招招致命,一张清冷淡漠的脸上溅了几道仇敌的血。无奈谢晅的旧伤还未好全,终被一人看出了破绽,一把软剑直直刺向手无寸铁的季语。 季语本能闭上眼睛,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罡风。她疑惑睁大眼睛,如血暮云里闪过一道长剑的白光,那人已一头扎在地上,脖颈里泵出的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季语已然成了众人的活靶子,谢晅心神一晃,慌不择路间腹部的伤口再度崩裂,殷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溢了出来。然而剑法却越发凌厉,俨然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像一头虎视眈眈想要吃人的恶狼,再也没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 对方便有些怵他,不敢再冒然冲上前来。 只这片刻的喘息之机,为首之人见己方落了下风,只得示意众人离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御史大人,我们来日方长!” 谢晅向前追出几步,却身形一晃,以长剑拄地才堪堪稳住脚步。 季语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头发也散落了一些,被细汗湿贴在鬓角,楚楚可怜到极致。一身靛蓝官服溅满了别人的血,虽看起来吓人,却毫发未伤。 谢晅亦是一身血腥味,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她快步跑到谢晅面前,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谢晅似乎没听到,只专注地望着她。良久,方慢慢伸出手,试探般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睫,又怕碰坏了般向后缩了缩。似乎眼前是一件易碎的人间至宝,不知先碰哪儿才好。指尖慢慢向下,滑至她的唇角,而后犹犹豫豫停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柔软的,真实的,鲜活的。 分卷阅读27 他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嘴角。 垂眸向下,却见季语的衣襟上沾染了一滩殷红,分外凄怆。瞳孔猛然张大,他一把将季语横抱起,转身回城。 谢晅虽走得急了些,却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季语在他怀里安稳地窝着。不经意间垂眸,却见他每走一步,都踩出一个渗透了血的脚印。 “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季语面上憋得绯红,眸里也快急出泪来,越发水波盈盈。 谢晅只不管不顾向前走,喃喃道:“别怕……回营就安全了……” 原本有些急迫的脚步却猝然停下,谢晅轻轻放下季语。他一身素色衣衫像被血水洗过,血珠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他忽然回头对她浅浅一笑,但笑容浮在他血色浅淡的脸上,有些苍白。 “别怕。” 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而后谢晅一手执剑横在身前,猩红眼眸警惕地盯着山林深处:“阁下跟了我们一路,辛苦了。” 一支弩/箭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直直刺向他身后弱不胜衣的季语。 谢晅出手如风,一把抓住墨黑箭矢的箭羽,随即顺着它的既定轨迹掷去。白皙掌心里余下一道殷红印记,火辣辣的疼痛。 耳边一声脆响,这支箭矢近乎贴着黑衣人的颈侧钉在翠竹上。箭身至少刺进去三寸,尾羽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声。 箭矢的力道疾速而遒劲,登时便让黑衣人惊出一身冷汗。那白衣男子明明已身负重伤,却越发不要命似的屠戮。黑衣人心里已有些发怵,待要转身而逃,谢晅已追到他身后。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风吹得像是呜呜的笛声。季语在原地等了半晌,但许久不见谢晅行踪。忧心着他身上的伤,季语急急顺着血迹一路寻去,却见他对着一个死人挥剑劈砍。 季语的声音颤得不像话:“他已经死了。” 谢晅却似乎入了魔怔,不停朝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劈砍戳刺,眼里一片化不开的深浓墨色。沙石路上血流了一地,仿若打翻了一缸缸染坊的红料。 季语控制不住啜泣出声,心疼地上前拉他,在谢晅耳边大声喊道:“他已经死了!我们安全了!” 谢晅停下,呢喃道:“死了……安全了……” 声音轻得如同自语。 他再也站立不住,猛然吐出一口血水,软绵绵朝着季语倒下。 这口血,已在胸腔里忍了太久。 谢晅耳鸣得不像样,头疼得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好像有无数人在脑海里争论不休。只有眼前这个穿着冰冷官服的人,是他所有喧嚣中唯一的宁静。 “我好困,你让我睡一会儿,别叫醒我。” 季语没叫他,他也一直没醒。她急急朝谢晅走近了些,一不小心,磨得平平的沙石路,竟把一向沉稳持重的她绊了个大跟头。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谢晅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撑起他的身体。谢晅早已虚弱得没了主心骨,软趴趴伏在她肩上。季语半拖半拽,一步一步向营地挪动。 那一刻,季语有瞬间的恍惚。什么翊麾校尉,什么神秘势力,只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谢晅。 远远看见一身是血的御史大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韩衍的瞳孔倏然急剧缩小。 外有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党争割裂肢解,繁华幕后,齐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今韩衍手握兵权,齐国只会烂的更快。朝廷恰于此时派遣季语来此,表面上只是督察事宜,实则一步一步收回兵权。韩衍早就看不惯这个细皮嫩肉的御史大人,今日这场一击致命的刺杀,是他早就安排好的。谢晅受了重伤还能不落下风,很显然,韩衍低估了他的实力。 但他似乎马上便反应过来,一路小跑过去,装模作样关心道:“大人身上为何这么多血?!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袭击御史大人?” 季语嗤笑一声:“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将军该心知肚明才对。” 韩衍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御史大人受了伤,本将军也很是忧心啊。” 季语懒得和他计较,低吼道:“别磨蹭了,快点叫军医来!没看见人都快不行了!” 韩衍狠狠咬了咬后牙槽。 不多时,老军医已闻讯赶来。瞧见御史大人官袍上的大片殷红血迹,老军医哭天抢地道:“大人,您可千万撑住啊!老夫这就给您止血!” “我没事,血都是他的。” 见众人皆是围着自己团团转,季语一向和颜悦色,此刻却忍不住发起火来:“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救他!” 之前谢晅也受过伤,季语永远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这一次,谢晅是为了救她才遭受这趟无妄之灾,她总归有所触动。 老军医熟练地给谢晅包扎止血,嘴里忍不住咕哝道:“这都第几回了,这小子是不是嫌命太长?再这么折腾下去,这伤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 谢晅眉头紧蹙躺在床 分卷阅读28 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季语心下颇为焦急,却见谢晅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手心无助地想抓住些什么。 季语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手心,而后紧紧握住。 谢晅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无意识地回握住她,像一个婴儿,紧紧抓住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 老军医终于忙活完了,擦了擦额头上密密的细汗,气喘吁吁道:“这小子命真硬。” 季语如释重负。 谢晅再次醒来时,已身处营帐内。梦太长,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神。季语正趴在床沿上睡得深沉,想来是一直守着他不忍离去,熬不住便睡了过去。 他在黑暗里描摹她面庞的轮廓,倾听她浅浅的呼吸。 风在窗棂的缝隙里转了个圈,而后安安静静地吹进来。早春时节万物复苏,这风里便夹杂了新鲜的青草气息,混合着少女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过来。 在那一瞬间,谢晅竟恍惚觉得,什么各国纷争,什么如画江山,哪有她睡梦里的浅浅一笑夺人心魄。 ☆、断袖 不多时,谢晅已换好了一身常服。 季语抬眼看他。 谢晅站在清晨如血的红霞下,整个人好似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荣光。眉目如画,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自带风情,偏偏眉梢眼角多了一层拒人于千里外的清冷。 可季语知道,这只是假象罢了。即使他看起来多么无害,骨子里依旧流淌着自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猩红戾气。 “你这次救了我,我心里记着。我不喜欢欠人情,以后自然会还你。” 谢晅冷声道:“不用还了。” 季语扑哧一笑:“非得让我欠着,心里不好受才行?” 这笑与旁的笑都不同,有着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真实。 谢晅怔了怔,半晌,方一板一眼道:“在下既是大人的亲卫,保护大人的生命安全,自然是分内之事。” 季语敛起嘴角笑意,漫不经心道:“我欠你的人情太大,一时想来,只有一件事可以抵偿。若韩衍当真被扳倒,我自会修章上奏给圣上,举荐你为下一任骠骑大将军。你如今有渡河一战的声望,又有翊麾校尉的身份作为跳板,届时接手边关兵权自然名正言顺。你又赌对了,谢晅。” 谢晅不语。良久,方轻声道:“你是这样想的么?” 声音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这样生死与共的情感,确实是季语二十年的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不得不承认,谢晅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会害怕失去他。 但她还是太过理智,只慌乱了不到一天,她又开始冷静地分析利弊。 季语闲闲掸了掸衣角的灰尘,漫不经心道:“不然呢?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舍身救我。”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季语将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他:“这段日子养下来,你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走吧,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何时才能赶得上。” 谢晅接过行囊,沉默半晌,冷声道:“上次刺杀并未成功,此后必定会有更多次刺杀。没有我在身边,大人在军营里寸步难移。大军已继续向北方开拔,我身受重伤,自然不能随大军一同北上。你主动留下来,表面上是心生不忍留下照顾我,实际上是躲开韩衍的明枪暗箭。” 季语浅浅一笑:“何必如此计较。你我二人终有几分主仆情义,我留下来照顾你,总归有那么一点担心。” 季语以为谢晅舍命救她是假,谢晅以为季语留下照顾他是假。或许,假情假意里掺杂了几分真,他们自己也分不清。 二人随后骑快马一路狂奔,期望早日追上北上的大军。路上遇见一家客栈,二人便在此借宿一晚,也让马儿好好歇一歇。 店小二正百般无聊地擦着桌子,季语缓步走到那人跟前,沉声道:“小二,可还有空余的客房?” 店小二暼一眼二人颇有些精致的衣裳,谄媚道:“二位客人要一间客房还是两间?” 季语淡淡道:“两间。” 谢晅原本便面无表情的脸此刻阴沉的可怕,一双漆黑眼眸里满是丝丝缕缕的猩红,瞳仁里倒映着季语身着常服的小影子,似乎要用这些蜘蛛网般的血丝将她牢牢束缚住,直至退无可退,无处可逃。 季语心里有些发怵,出声喊他:“谢晅?” 谢晅缓过神来,又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清冷,哪里还有方才猩红着眼的狠戾模样。 “一间。” 季语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没再坚持:“那就一间吧。” 二人前后脚进了房,季语关上房门,闲闲倚着门框,低声道:“说吧,为何只要一间房?” 谢晅笃定道:“这是一家黑店。你若自己一间房,又没有武功傍身,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季语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你如何能笃定,这是一家黑店?我看了字号宅基,是个百年老店。” 分卷阅读29 “我方才瞥了一眼,后院里养了几只狼狗。客栈人来人往,狼狗难免伤了客人,一般客栈为了避免麻烦,绝不会养这种大型犬。而且,桌上有一点暗红色污渍,像是擦过的血迹。” “就这些?” “从我们踏进门的这一刻,店小二眼睛里暗藏的杀意,我绝不会看错。” 季语好奇问道:“还有其他原因么?” 谢晅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带的钱,不够住两间。” 季语咯咯笑了半晌,语气娇俏:“怪我怪我,忘了带钱。这几日花你的银票,他日必加倍偿还。” 待季语笑够了,又正色道:“既知道是黑店,为何不直接离开?” 谢晅起身去铺好被褥,沉声道:“我们需要一个投宿之地。” 季语抱着手臂看着他忙活,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你不怕店小二杀人越货?” “我听那店小二呼吸绵长,确实是个练家子。只可惜,打不过我。” 季语不再言语,转身端坐在桌边,自顾自拿出一卷书细细研读。房间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模糊了季语柔软的轮廓。 谢晅出声提醒:“大人,书拿反了。” 季语从未与男人同睡一张床,心中难免有些焦虑。她恶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谢晅一板一眼回她:“这句话,不是用在这种局面下的。况且,前几日大人还和那什么红寇美人共枕而眠过。” 季语忍不住睁大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呢?告诉你多少次了,我有我的思量,红寇不会影响你我二人的共同利益。” 谢晅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也稍稍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知道。” 谢晅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清冷面容,美则美矣,但缺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稍微靠近了些,就被那冰渣子扎了手,鲜血淋漓的。此刻浅浅一笑,正如早春时节冰雪消融,直迷得季语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季语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酥软了几分。她三两下脱了鞋爬到床上,声音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我改主意了。和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共枕而眠,也不失一番情趣。” 谢晅不声不响走至床边,自上而下看着小奶猫般蜷缩着身子的季语。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小巧精致的鼻尖,和一抹嫣红的唇。 谢晅不声不响吹灭了烛火,背过身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季语紧紧贴着谢晅的后背。鼻尖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人无处可逃。 谢晅眼神沉下来:“你……你过去些……” 季语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空了,过不去了。” 谢晅毫不留情拆穿她的谎言:“有空。” “我冷,靠着你能暖和一些。” 谢晅能清晰地感受到季语吞吐在自己后颈处的温热气息,说话时带起一片濡湿水痕。他攥紧了指尖:“忍着。” 季语偏不,懒洋洋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季语近一步,谢晅便退一步。季语索性一把抱住他:“再往外靠,你就掉下去了。” 谢晅叹口气,回转过身来。 季语微微仰着头看他,不经意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脖颈。一身纤瘦身段微微蜷缩着,越发显得羸弱纤盈。 半开的窗棂泄出半边皎洁月色,谢晅的脸藏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我不习惯别人靠这么近。” “为何?” “靠我这么近的人,都死了。” 若寻常人听了这等骇人的话,就算不惶恐难安,也少不了一番后怕。季语面上却毫无波澜,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晅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为何还不松手?” 季语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里闪着某种兴奋的光芒:“你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十分有趣。” 谢晅不再理会她,闭上眼睛假寐。 季语见此也没了兴致,待要往后靠一靠,指尖却不小心扎进了一枚木刺。想来是木质床板太过粗糙的缘故。 指尖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季语下意识偏了偏身子,额头不经意撞向谢晅的胸膛。 谢晅闷哼一声,喉结滚动了一下,借着窗棂处微弱的月色,季语看得一清二楚。 季语心下微惊。此时月色又亮了一些,季语终于看见谢晅透粉的耳垂,紧抿的嘴角,和双颊不自然的绯红。 季语猛然往后退到墙角,大惊失色道:“你……是断袖?” 谢晅闻言看向季语。细腻的肤,纤瘦的腰,一双娇滴滴的含水杏眼水波盈盈地望着他,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态,直让人神魂颠倒。 他有些难堪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难掩的隐忍:“好像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晅:我喜欢季语→季语是男人→ 分卷阅读30 我是断袖 逻辑鬼才 ☆、黑店 大约想不到他会主动承认,季语下意识看向谢晅。谢晅突然转过头来,准确地接住了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季语感受到了一丝雄性猛兽的侵略感。再抬眼看去,少年背对着光线的身影隐藏在无边黑暗里,依然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纵然季语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饶是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听了谢晅的话却着实心下一惊。震惊过后,季语颇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自从谢晅封了翊麾校尉一衔后,有不少军|妓主动跑来献殷勤,都被谢晅一一拒绝,有些大胆的想要往他身上靠,还没碰着衣角已被他无情推倒在地。怪不得谢晅如此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 先前都是季语仗着自己男儿身份,不管不顾凑到谢晅跟前。此刻却不敢再向前了,小奶猫一样缩在墙角,讪讪开口:“方才实在对不住了。我若知道你是断袖,绝不会如此撩拨你。” 季语莫名脸颊发烫,一片绯红从耳垂直直蔓延到脖颈。一双娇怜怜的杏眼无辜地看着他,散开的眼尾带了点桃花粉色。此时因着心里不安,眼眸里不自觉氤氲了一层朦胧水雾,看的谢晅心口一颤。 谁也没见过不知所措的季语,谢晅想。害羞的,手足无措的,褪去所有伪装后,最真实的她。这样安静黑暗的夜色里,谢晅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他欲盖弥彰般别开眼,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漠:“无妨。是我不曾将实情告知,你不必过多自责。” 穿着常服的谢晅眉目如画,却又掺杂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偏偏这些日子谢晅因伤消瘦得厉害,下颌越发精致,颇有一种颓废的美感。微松的衣领隐隐绰绰的显露出胸膛上几许陈年旧伤,非但不狰狞,反倒平添几分凌虐,好看得直教人血脉偾张。 季语又莫名红了脸,心里暗暗叹口气。这样俊俏的小少年,怎么就是断袖呢。 谢晅似乎想要坐起身来,还未有动作,已被季语打断:“别动,再动小心我阉了你。” 谢晅没再动。他依旧板着个脸,明明是个俊俏的小少年,却永远一副严肃老成的表情。眼角眉梢像结了一层冰渣子,格外淡漠清冷,此刻却隐隐透出几分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的可爱。 季语扑哧一笑:“我都说了这话了,你竟然还是无动于衷。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失去理智?” “在今晚之前,确实没有。” 季语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既说起阉人,我在京述职的时候,曾听过一个有关太监的笑话,不如说与你听听。” “好。” “从前有个人……” 季语说了这句便再没了下文,自顾自整理压皱的衣角。 谢晅皱眉道:“下面呢?” 季语抬头,咯咯笑起来,捂着肚子缓缓道:“下面没了。” 她看不见自己此刻有多娇憨,举手投足充满了嬉笑怒骂的鲜活,就连睫毛都透着股勃勃生气。 季语自小便女扮男装,男人堆里混久了,荤段子倒也听过不少。她兀自笑得张扬,谢晅只默默盯着她,一张清冷禁欲的脸无动于衷,似乎并不知晓她为何如此欢乐。 半晌,季语止了笑,歪头看他:“你没听明白?” 谢晅没答话,但一双冷冽淡漠的眸子里如湖水般澄澈,昭示着他的纯情。季语狠狠抓了一把头发,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叹气道:“看你平日里一向聪慧,心机城府为常人所不能及,却不懂这种简简单单的地方。” 谢晅如实道:“请大人赐教。” 季语扑哧一笑:“这种东西,实在不能赐教,需自己慢慢领会。” 谢晅点点头,说道:“天色已晚,大人睡一会儿吧。赶了一天路,也该好好歇息一番。” 季语不再言语,默默退到墙角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谢晅感受到季语的抗拒,不声不响坐起身来,穿上鞋站在窗边。 季语在原地怔了一下,慢吞吞挪到床边,轻轻拽住他的衣角:“不睡了?” “此处既是黑店,今夜他们必会杀人越货。你若是困了,便在这里睡上片刻。我替你守着。” 二人之间复杂交错的利益关系,却催生出一种诡异的默契,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段险象丛生的日子。季语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对谢晅产生了依赖。就算谢晅是断袖,她也绝不会因此看轻了他。 谢晅的个子本就比她高了不少,此刻季语坐在床边上,高度又比他矮了一截,小脑袋只能刚刚到他的腰部。因此和他说话的时候,季语不得不把头抬得高高的:“我方才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没关系的,喜欢什么样的人是你的自由,我绝不会因此看轻了你。” 季语的手掌比起一般男子来要小上不少,轻轻拍在谢晅的肩膀上,残存的一点温度无端让人喘不过气,连带着谢晅的一颗心都烫了起来。他微微勾起唇角,眉目浅笑的谢晅在那一瞬间,像个平凡的十八岁少年。 分卷阅读31 季语拍了拍他的肩膀,待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屋内气氛逐渐粘稠起来,心口排山倒海般涌起一股热浪,从头到脚直直把谢晅吞没。 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明明灭灭。谢晅一向冷硬的面容似被镀上了一层细腻柔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轻声喊她的名字:“季语。” 沙哑的,低沉的。要小心翼翼地聆听,才能咂摸出其中的温柔。 季语眸色一沉,骤然抽回手。 脸上的笑意瞬时收敛,谢晅又变回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季语动了动已经有点发麻的手臂,故意引开话题:“今夜那店小二定会有所行动,我心里担忧得很,哪里能睡得着。不如和你一起守着,看他们如何动作。” 谢晅也收回心思,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这家店是黑店,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若今夜平安无事,也算是我错怪他们了。” 窗棂透过来的月色很亮,季语的眼里像是盛满了光:“若今夜平安无事最好,我还是希望这世上好人多一些,坏人少一些。” 话音刚落,突然被谢晅打断:“别出声。有人来了。” 季语忙噤了声,没有武功的她又默默缩回墙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谢晅慢吞吞掀开眼皮,眸色冷冽如刀,透着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狠戾。 二人偷偷摸摸进了房,却见一人无声无息立于窗边。那人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令人不自觉臣服。 谢晅霍然拔出长剑,手起刀落间剑身已染了大片殷红的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落在木板地上,带着震慑人心的寒意。 为首之人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脖颈已被剑锋撕裂。身后蹑手蹑脚跟来的店小二霎时没了主心骨,腿隐隐打着颤。他一身浅棕色衣衫被溅上大片腥红血液,炙热滚烫,却远远比不上男人眼中灼灼燃烧的鬼火。 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店小二再不敢往前一步。他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对谢晅磕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 店小二话音未落,胸前已多了一道汩汩流淌的血洞。店小二的身体陡然瘫软下去,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吻 季语和谢晅骑快马一路狂奔,一月后终于追上了北上的大军。彼时齐国军队刚打了胜仗,晚上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韩衍一向爱面子,如此大的排场,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季语和谢晅因着官衔的缘故,虽未能参战,仍是上座之宾。 宴会上觥筹交错,韩衍侃侃而谈,意气风发;季语言笑晏晏,不卑不亢。看上去一派和气,心里都清醒得很,打着各自的算盘。 韩衍摇摇晃晃来敬酒,大着舌头道:“冲锋陷阵、调兵遣将之事,到底还是我们将士把持。若打了胜仗,御史大人岂不坐享其成!” 季语接过酒杯饮尽:“圣上既派本官前来督察,这冲锋陷阵、调兵遣将之事,自然由本官说了算。” 不曾料到季语竟想大权独揽,韩衍皮笑肉不笑道:“御史大人只是在锦绣堆里读过些死书罢了,可千万不要做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啊。” “哪怕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只熟读兵书这一点,又有几人能做到?” 韩衍深吸口气,冷声道:“嗬,若当真领军打了败仗,不知御史大人能否和现在一样悠闲!” 剑拔弩张之际,季语却漫不经心将纤指抵于唇前:“嘘——” 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人。绣鞋不疾不徐走到众人面前,无枝可依的纤弱。脸色憔悴了些,但是很美。众人皆眼巴巴直勾勾盯着,连一旁挑衅的韩衍也看直了眼。 来人正是红寇。她本是烟花女子,此时却有意装扮素净,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不施粉黛,头上也只簪了一根发簪,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钗饰。清清爽爽往那儿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良人小姐。 再一次近距离与御史大人相见,红寇那双春水涟漪般的眼眸抬起来看了季语一眼,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了下去,脸颊上渐渐烧起两片红霞。 季语朝她无声点点头,红寇的脸又红了几分。 谢晅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水被激起一阵阵涟漪,又一圈一圈逐渐消散。 一旁的曹副将凑到季语跟前,心直口快道:“听说御史大人也颇为欣赏这位红寇美人?” 季语单手托腮看着红寇,懒洋洋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本官不过是个普通男子,自然免不了这等俗事。” 曹副将饮下杯中美酒:“想不到大人也是惜花之人。” “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曹副将朗声大笑,带着满身酒气缓缓道:“这女人确实让人上瘾。穿上衣服一个样,脱了又是另外一个样。” 季语心里顿时有些厌恶,不再理会曹副将。曹副将自讨没趣,讪讪回到自己座 分卷阅读32 位上。 季语正心不在焉地应付众人,回头一瞥,却见谢晅于黑暗中执剑而立。夜色如墨,衬得他身影越发清冷疏离。 她此刻才恍然发现,他一直以一个很遥远的姿势站在身后。 不同于谢晅的冷漠,季语为人处世一向世故圆滑,看起来似乎永远带着笑。实际上,在官场上一路如履薄冰地走过来,她才是最克制冷漠的人。为了活命不得不一直伪装下去,季语把自己感性柔软的一面藏在最深处,偶尔才会显露出几分。 想起谢晅是个断袖的事实,季语此刻不知为何有些落寞。再抬起头来时,脸上表情已经收敛了下去,闲闲看着众人划拳吃酒。 有士兵正殷勤地为众位副将倒酒,那个双瞳好像黑宝石一样的御史大人突然开口道:“也给本官倒杯酒。” 这位御史大人不是不怎么爱喝酒么?小士兵是个心思活泛的,心里虽疑惑,也没多嘴问一句,只默默为季语斟满了酒。 季语酒量不大,边关的酒又格外烈,喝了没几杯她已醉的有些不省人事,开口把谢晅叫到跟前。 谢晅在原地怔了一下,缓步走向她。 季语拽住他的衣角,一开口又是习惯性的命令语气:“送我回去。” 她似乎醉得站不住了,身段娇软无力地斜倚着他。黛眉红唇,粉靥晕开一片恰到好处的绯色,像涂了层薄薄的胭脂。 心口狠狠颤了颤,谢晅暗暗攥紧了手指。 曹副将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嘲讽:“说起来,御史大人也算只手遮天的朝廷一品要员,行事作风却总透着股阴阳怪气。长得像个小白脸也就罢了,酒量还不如一个女人。” 谢晅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是全然掩藏不住的狠戾,像个刚刚咬死人的恶鬼。 曹副将心里莫名发怵,噤了声没再言语。 谢晅一步一步将人扶至营帐内,刚走至床边,季语脚下一个踉跄,二人一同摔在了床上。季语的力气不大,谢晅只微微推了一下,便从禁锢之中抽身而出。 季语睡得很沉,衣衫有些凌乱,双颊被酒意熏得嫣红,乖巧的像一只四脚朝天等他揉肚皮的小奶喵,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她用来束发的玉冠已不知掉落在哪里了,长发一半落在床榻上,一半散落在床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松松散散落在颊边,谢晅替她拂到耳后,唇角浅浅笑了笑,神色有些淡淡的温柔。他俯身给季语脱下官靴,端端正正放在床尾。待要起身离开,却听季语不耐烦咕哝道: “热……” 声音娇软,透着股委屈劲。 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季语的身体烫的灼人,她伸出手无意识去解自己的衣扣,却左拉右拽没个章法,靛蓝色官服被她撕扯得不像样。 这举动颇有些幼稚的孩子气,惹得谢晅神色愈发柔和。见季语实在难耐,谢晅半跪到床上,抬手去解季语衣领的扣子。 一颗,两颗…… 在谢晅去解第三枚扣子的时候,陡然对上了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季语醒了。 明明灭灭的烛火让谢晅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有些混乱,他突然发现二人此刻的姿势暧昧至极,无端让人浮想联翩。 他定定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蜡烛的火光微弱地颤抖了一下,似乎能听见灯芯燃烧的滋啦声,映在谢晅的眼睛里,也有些小小的火苗在抖动。他闻得到她身上的酒精味道,隐隐的辛辣。 谢晅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小巧精致的鼻尖,和一抹嫣红的唇。二人此刻离得极近,似乎他只要一低头,便可以碰上她的鼻尖。 眼前人忽出声呢喃道:“又梦到你了啊。” 谢晅闻言一怔,半晌才缓过神来。 季语做什么事都会理智地权衡利弊,这样一个冷静清醒的人,独自一人熟睡时,梦里竟是他么? 心跳似乎一瞬间停住了,立时又如回光返照般汹涌澎湃,湍急浩荡,一股脑全冲上来,打破了他的理智。 “阿晅长得好生俊俏。” 季语的嗓音被酒熏得有些喑哑,尾音带着不自知的撩人。 她说罢微微眯起眼睛,那张原本就过于阴柔的面容在此刻越发显得妖娆而绮丽。房间里好像变热了,谢晅的鼻尖开始冒汗。 谢晅不知道这个吻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是察觉到她的靠近,然后低下头。两人的重量将床铺浅浅地压出了一个小坑,在酒精的催动下,季语细软的手臂无意识搂上他的脖颈。 又香又软,就像一个馥郁缱绻的梦。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断裂,又好像禁锢在心底的一头凶兽蓦然觉醒。 谢晅是温柔的,也是笨拙的。他清醒着,一步步让自己沉沦了下去。 她吻上他时,有反应的不止身体,还有心里。心动,情动。 谢晅闭上了眼睛,远处喧嚣的风,人们大声歌唱的行酒令,将士觥筹交错的敬酒声,都逐渐远去。他只听得见一旁 分卷阅读33 的烛火噼啪声,清晰而火热。 季语的细软的手臂随意搭在他脖颈上,残存的温度灼烫得他喘不过气,却又飞蛾扑火一般希望与这片热源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是一个细腻绵长的吻,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地老天荒。 湿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谢晅差一点就失去了松开的勇气。季语一头乌发海藻般铺洒在床上,眼尾和耳垂皆透着情动的浅红,勾着他更进一步。 季语温柔起来,直直往人心口上戳,当真能把人溺死在温柔乡里。 谢晅狠狠攥紧了手指,咬紧了后牙槽,竭力维持最后的理智。季语醉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醒来难免会后悔。谢晅伸出手想要推开她,却猝不及防被她含住食指。季语吮吸着他的手指,抬起眼直勾勾看着他,一双娇滴滴的杏眼好像下一刻便会汨汨出水。 没有人受的住这样直白的眼神。谢晅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醉死在这个温柔乡里。 呼吸交错。 口中蔓延着一股血腥味道,不知道是她无意中吮破了唇,还是他发狠咬了她。 季语被他禁锢在怀里,呼吸被完全剥夺,再半点不由得自己。 ☆、孩子 营帐外不时传来士兵的交谈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季语从醉酒中醒来,四肢酸软,胳膊有些僵硬发麻。炽烈的阳光照得眼前白茫一片,她抬手遮了一下额前。 断片了。 昨晚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季语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狠狠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半刻后仍旧徒劳无功。季语不再执着于此,开口喊道:“谢晅!” 谢晅掀开营帘,抖落一身凌晨的寒风:“怎么了?” 季语叹口气:“你昨晚又给我守夜了?你如今已是翊麾校尉,不必再做亲卫做的事。” 谢晅站在那里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什么:“习惯了。” 季语捏了捏酸麻的手臂,随口问道:“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凌晨有些昏暗的光线很好的掩盖了他的表情,谢晅惊诧只有瞬间,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昨晚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季语抬手揉一揉昏昏沉沉的额头,衣袖里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 谢晅闻言一怔,隐在衣袖下的手指暗暗攥紧,又缓缓松开。 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二人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季语已在酒精的催眠下睡着了。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失望,想要替季语脱下那身厚重的官服,却无意间发现了她的秘密。 位极人臣的御史大人,竟然是个姑娘。怪不得季语长相如此女气,因为她本来就是女人! 他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明明是这样衣衫凌乱的香艳场景,谢晅却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一旦被揭穿,便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男子的身份能保季语一世荣华,也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谢晅知晓了这个秘密,表面上看是他有了一个可以要挟季语的把柄,但实际上,季语为保全族安危,必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谢晅若主动承认知晓了这件事,并以此要挟季语,等待他的将会是绝无退路的死亡,绝无转圜之地。 万万没想到,季语竟然断片了。谢晅一眼难尽地看她一眼,沉声道:“昨夜扶你回房后,我便一直在外面守夜。” 季语闻言朝他浅浅一笑:“你如今已是翊麾校尉,守夜这种事,以后叫些小兵来做。” 谢晅淡淡应了声。 季语又柔声道:“你去把红寇叫来,我有话对她说。” 谢晅其实不太记得红寇。她的确给他留下了娇弱美人的印象,但也仅止于此。他只记得将士们颇喜欢这位红寇美人,以及她罪臣之女的特殊身份。他从未与红寇说过话,也无法准确回忆起她的言行举止,甚至连她的长相也隐隐有些模糊。留在他记忆里的,反而是庆功宴那晚,季语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红寇回了房。 他现下心里全是季语,她还若无其事地让他去寻那个烦人的红寇。 见谢晅没动,季语疑惑问道:“怎么了?” 谢晅不说话,只冷冷看她一眼,像只负伤的野兽,狼狈又凶狠。不知是不是错觉,季语似乎还从中看到了几分委屈。 季语有些摸不着头脑,越过他自顾自走出营帐去寻红寇。驻地不大,不消半刻,季语已走到红寇跟前。 “这……这么巧啊,御史大人也来这里看风景吗?” 红寇说罢低下头去,纤纤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一副紧张不安的娇羞模样。 季语浅浅笑了笑,温柔道:“为何每次见了我都要低头?是我长得不如别人俊俏吗?” 红寇越发不安,抬起头来怯怯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忐忑道:“御史大人英姿逼人,奴家不敢直视……” 季语的眼神越发缱绻,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看谁都像深情:“我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你,心里惴 分卷阅读34 惴不安的。我今日来寻你,便是过来知会你一声,以后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就来营帐找我。” 红寇闻言一怔,眼里霎时便含了一汪泪:“真的?奴家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惦记的?有大人这句话,奴家什么也不缺了……” 红寇说罢轻轻环住季语的胳膊,是一个完全依靠的姿势。果真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但季语知道,自己和红寇不一样。季语不是菟丝藤蔓,她用不着依靠任何一个人。 季语有些腻歪这样暗暗勾|引|人的小把戏,但看着红寇战战兢兢的示好和小心翼翼的神色,季语狠不下心不去配合。 季语对她生不出那种心思,又忍不住可怜她。在这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红寇身为女人,愿不愿意又如何,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独自一人在这泥淖里挣扎,红寇飘若浮萍无依无靠,只能想尽了办法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 季语默认了她的举动,任由她挽住自己的手。红寇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抬头悄悄看看季语,却见御史大人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掺杂半分淫|秽|邪|欲。 御史大人果真是个温柔儒雅,止乎于礼的君子。 季语恰在此时开口:“过不了多久,圣上便会召我回京述职,届时我想一起带你回京,你可愿意?” 红寇想起死去的伯父和爹娘,想起自己命苦的身世,还有庆功宴那晚,御史大人用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在微弱烛光里细细打量她。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和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滑下来,红寇抽抽噎噎听的人骨头都酥了。她哭的委实可怜,仿佛刚刚绽放就被暴雨摧残的幼白梨花。 “别哭了……”季语实在受不住女人的嘤嘤哀泣,无奈道:“一会儿我心肝儿都让你哭碎了……” 要是像韩衍那样的强硬手腕也就罢了,季语还能和他唇枪舌剑斗上一斗。可现在季语只能放柔了声音,连喊一声都怕把女人眼里的泪水惊的掉下来。 季语轻轻拍打着红寇瘦弱的脊背,无声地安慰她。季语的肢体触碰总是恰如其分的礼貌,哪怕是仓促间的帮扶,也是端正而自然的,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红寇终于止了哭,深吸一口气,脸上还挂着泪痕,缓缓道:“奴家已有了身孕,怕是不能同大人回京了。” 季语的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一张清秀俊雅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诧:“什么?!” 红寇的眼里又沁满了湿意,鼻尖通红。她轻轻眨了下眼睛,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季语纯黑色官靴上,一圈圈晕染开来。纤细的肩膀随着泣音一颤一颤,像个易碎的瓷器美人。就算是哭了,她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红寇泪眼朦胧道:“小云是奴家的好姐妹,前些日子也怀了胎。她不愿打掉,他们便撬开她的嘴,给她灌藏红花。她不从,他们就打,踢她肚子。小云的孩子没了,下|身流了那么多血,堪堪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才渐渐养好了身子。奴家不敢贪心要些什么,只求大人保住奴家的孩子,奴家下辈子愿当牛做马伺候大人!” 红寇说话的神色很勇敢,声音里却带着哽咽。隐隐带着哭腔的小喘气,委实让人心疼。 季语叹口气:“保住了又怎样,孩子生在这赤地千里的边疆,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喉咙里仿佛结了冰渣子,红寇张嘴都觉得疼,但仍没忘了向季语行礼道谢。心口好像破了个洞,冷峭的寒风和刀子似的,裹着雪片子直直往心里头灌,又疼又麻。她眼前一阵发黑,揉着额头往前走了几步,却迷迷糊糊倒向一个冰冷的怀里。 “别怕。我会保住你的孩子。” 一股湿濡的热气直直钻进耳蜗。御史大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平静而笃定。 红寇不可置信道:“大人此话当真?” 季语小心扶着她,心里几番权衡利弊,而后沉声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会保住你的孩子,还会让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红寇闻言一怔:“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语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还记得庆功宴那晚吗?我抱你回了营帐,你我二人春宵一度。” 红寇睁大眼睛,惊诧道:“可大人并未与奴家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已被季语冷冷打断:“记住,这孩子便是那晚珠胎暗结,你此后心神不宁困乏嗜睡,才知是有了身孕。你不敢告诉御史大人,怕他不承认这个卑贱出身的孩子。可谁知御史大人对你情根深种,不仅认了这个孩子,回京述职之时甚至不顾二人身份有别,带着母子俩回了京。” 红寇不可置信般睁大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季语皱眉:“懂了么?” 红寇瘦弱的身段有些摇摇欲坠,颤声道:“大人为何要认下这个孩子?” 季语不答,只淡淡道:“既有了孩子,以后月份大了,就该好好养着。我会吩咐下去,以后的事你不必担心。待回京之后,留不留下全凭你 分卷阅读35 一人意愿,你若是哪天想走了,我随时可以放你出府。”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竹马他心怀不轨》,欢迎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 《竹马他心怀不轨》文案: 顾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顾老爷子放在心尖尖的小女儿,却偏偏立志做女将军。她整日往城西的将军府跑,不为那俊俏的晏家公子,只为让晏老将军教自己一招半式。 直到有一天,晏家公子红着脸问她:“你的意中人是谁?” 顾盼扬起小脸,意气风发:“我的意中人,定是这世上武学造诣最高之人,谁都打不过他。” 晏家公子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哼哧哼哧练起了长缨枪。 顾盼:“?” —— 顾盼:“父亲说,过几日我便及笄了,再去你家学武有损我贤良淑德的名声。” 晏初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你明日和我定亲,再去我家学武就名正言顺了。” 顾盼:“?” *这是一个腹黑竹马终于将觊觎已久的酸甜小青梅吞吃入腹的故事* ☆、命定 画瑶看见红寇正坐在窗前,迎着阳光在看一件小肚兜。看了又看,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缝了几下,又将肚兜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红寇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欢喜快活。作为一个年轻的母亲,她从心底觉出自己的温存与无措,她能做的,只是给这小东西做一件小肚兜,在肚兜上绣上些吉祥图案。 自从红寇被贬被女.支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但这一次,红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与这片土地的联系。 画瑶突然出声道:“听说御史大人昨日去找了小云,与她聊了好久才出来。” 针尖陡然插进食指指腹,霎时溢出几滴血珠。红寇却没觉得疼,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急急往季语的营帐走去。 红寇自从怀胎之后,就被季语托人照顾得极好,身形比之前丰满了些,脸色越发白皙红润。今日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底下是条鹅黄色长裙,腰间勾勒出一截细细的腰肢,果真弱柳扶风,皓齿明眸。 若是其他男人,见了如此楚楚可怜到极致的美人儿,就算不怜香惜玉,心里也要多少软化了几分。但对谢晅来说,女人,对他而言只是想杀和不想杀的区别。 红寇刚刚走至季语的营帐前,还未反应过来,脖颈已横了一柄长剑。红寇霎时便惊出一身冷汗,脸色苍白。她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听持剑那人冷冷道:“有事?” 声音冷得像结了一层冰渣子。 红寇缓缓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道:“您贵为翊麾校尉,还要为御史大人守夜,做亲卫做的事?” 谢晅不答,只冷声道:“有事?” 见谢晅于营帐外持剑而立,一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红寇朝他端端正正行个礼:“劳烦通禀一下御史大人,红寇有事相商。” 谢晅狠狠攥紧了手指,倏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 红寇心下一惊,劫后逢生般大口呼吸。 谢晅转身前那个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红寇觉得他会杀了自己。 谢晅掀开营帘,冷声道:“红寇有事找你。” 季语揉了揉因长时间看书而酸疼的后脖颈,懒洋洋道:“让她进来吧。” 谢晅却没有立即离开:“你可知道,红寇并非寻常军女.支。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柳珍年,因与废太子一党牵扯颇深,被当今圣上论罪抄家,族中妻女皆流放为.女.支,受尽屈辱。除非特赦,是不许脱籍赎身的。现如今朝中局势风云诡谲,当今圣上又一向喜怒无常,而且最是忌讳废太子一党。倘若红寇的事情被有心人利用,你仕途危矣!” 季语浅浅一笑:“要的就是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谢晅看着季语镇定自若的神态,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季语终究是要成家的,红寇恰好可以用来做挡箭牌。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季语又不能泄露了女子身份,认下红寇怀的孩子,恰好解了季语的心头之患。季语已经为自己找好了所有退路,而红寇罪臣之女的身份,季语必有自己的算盘。 谢晅皱了皱眉,转身走出了营帐。见红寇在营帐外等的一脸焦急,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季语的模样,谢晅心里越发苦闷,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杀气:“进去吧。” 红寇后颈寒毛直竖,脚步有些急切地走进营帐,摆脱了那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冷意。 “怎么了?” 红寇脸色涨得通红,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听说大人昨日去找小云了?” 季语的唇角勾起一抹痞笑,食指轻轻挑起红寇小巧的下巴,说道:“怪不得今日破天荒来找我,原来是醋了。” 红寇神情黯然:“奴家知道自己不配。” “不必妄自菲薄。是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时至今日还是如此不安。” 红寇闻言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道 分卷阅读36 :“大人对奴家很好,只是……大人对奴家这么好,奴家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总是疑心大人也对别的女人这样好。” 季语心下了然。只要她一日不带红寇离开这是非之地,红寇便一日不能安心。她不自觉放柔了声线,安抚道:“你说过小云是你的好姐妹,我便去找她问问,你平日里都是做些什么,是否缺些什么。我的小寇儿只管放心便是,待圣上下诏召回之日,我定会接你回京。” 季语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叹口气。从边关军营到京城季府,不过是飞出了这只笼子,再关到另一只笼子里去。红寇的命运早已注定了。 “大人过来些,奴家有话对你说。” 季语一时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弯腰凑近了她,耳朵贴着她殷红的唇。 红寇突然踮起脚尖,一身纤细身段柔得像水一样覆上去,朱唇蜻蜓点水般在季语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又飞快地逃开。 季语一时间愣在当场,眼神沉下来。 红寇察觉到季语眉眼间暗藏的愠怒,一双含着春水的眸子霎时盈了一捧眼泪,颤声道:“是奴家逾越了……大人对奴家这样好,奴家以为……” 红寇似乎说不下去了,默默低下头去,纤纤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一副紧张不安的娇羞模样。 季语安抚般拍拍她颤抖的脊背,沉声道:“无碍。” 红寇心里暗暗松口气,扶着季语坐下,轻轻为她按摩肩膀:“大人心里挂念着边疆各项事宜,未免太过疲乏。奴家从别处学过一些按摩手法,虽没有什么大用处,能给大人解解乏也是极好的。” 红寇为她细细按摩了几下,却被季语抓住了手腕:“我既认了这孩子,就不会反悔。你用不着这样费尽心思讨好我。” 红寇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发苦:“奴家是真心为大人……” 季语听出她声音有些发颤,见她又低下头去,无奈道:“就这么怕我么?话都说不利索?” 红寇抬头,直直看进季语眼睛里:“奴家也不知道……奴家见了大人便心生欢喜,离大人近了些却手脚怕的发抖,可心里又忍不住盼着和大人再亲近些……” 季语闻言一怔。良久,方轻声道:“红寇,男人是这世上最冷心薄情的。别轻易把心交出去。” 红寇绞着纤纤手指,抬头悄悄看了季语一眼,支支吾吾道:“世上总该有几个不那么冷心薄情的男子……” 红寇年少时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她自认见过不少英年才俊,可没有一个让她动心过。她也想过自己将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不因她的家世而趋附她,不因她是女人而看低她。如今终于找到了,却再也轮不到她这样身份的人来心动了。 见红寇依旧是一脸娇羞的依恋模样,季语难得软下心来,耐着性子劝诫道:“你身为弱女子,无权无势,在这里又没有兄弟姊妹照顾,确实要学会依附强大的人,才能活的好一些。学会依附没有错,别相信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 红寇茫茫然点了点头,突然闷哼一声,手掌下意识抚向肚子。 季语扶住她的肩膀,关切道:“怎么了?” 红寇面颊羞得通红,扭扭捏捏道:“他在踢我。” 小东西忽然动了一下,连同红寇衣服的褶皱都是一紧。 季语也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去,耳朵轻轻贴着红寇的小肚子,柔声道:“你这小子,可不许折腾我的小寇儿,不许让她遭罪。” 红寇却敏感地捕捉到季语口中的“小子”,忐忑问道:“若不是小子,是个姑娘呢?” 季语眯起眼睛,眼神晦暗不明:“他必须是男孩。” 红寇瘦弱的身段有些摇摇欲坠,颤声道:“若是女孩呢?” 季语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安心养好胎便是,不必多想。” 红寇神色有些黯然,咬了咬唇,固执道:“先母共育有三子,皆为女流之辈。” 季语叹口气:“是男是女都是我的骨肉,总是要疼他的。你只管放宽心,他来这世上走一遭,我绝不会让他受了许多苦头回去。” 红寇终于放下心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双盈着春水的眸子不时偷眼看着季语。 季语笑问她:“我脸上长花了么?” 红寇一时有些懵,呆呆道:“啊?” “既没有长花,你总看我做什么?” 红寇霎时涨红了脸,娇嗔道:“谁……谁总看你了。” 季语笑得开怀,不曾看到营帐外,谢晅那双黑雾缭绕的眼睛。一张脸阴沉如地狱恶鬼,看向这里的目光像一头潜伏已久的吃人恶狼,等待着一个时机将她吞吃入腹。 ☆、没事 谢晅辰时便被大将军叫去了营房,此刻已近巳时,还不曾回来。季语深深皱了皱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分卷阅读37 季语没等到谢晅,却等来了来势汹汹的韩衍。 季语漫不经心问他:“有事?” 韩衍走到她面前,恼怒道:“圣上将国战一事托付于你,不想你狼子野心,竟与辽国皇子暗通款曲,通敌卖国。幸得有哨兵于半路拦截了书信,否则齐国危矣!” “将军如此笃定,可有证据?” 韩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得意洋洋道:“这封送往辽国军中的书信,正是御史大人的笔迹。大人如何献出城池,辽人如何赏赐金银,信里写的明明白白。” 季语接过书信,眉眼低垂,眸中情绪半遮半掩。这封信不是她本人所写。她确实写得一手端正颜楷,但她的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实在没学到颜楷浑厚强劲的精髓。 季语轻笑一声,眼神是近乎冷漠的沉静:“这封信出自他人之手,绝非本官所写。此人虽仿写得几可乱真,但只学得本官笔法,不曾学得本官笔意。” “大人此话怎讲?” “本官每每写完一字,笔锋都要藏墨暗挑。这笔字与本官亲手所写相比,只是形似罢了。” 韩衍冷笑一声:“证据确凿,御史大人休要推脱狡辩。” 季语一张脸隐在阴影里,让人辨不清喜怒:“本官并非推脱狡辩,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有人故意描摹了此信,存心陷害本官。” “你自己做出这种没出息的叛国之事,何人会栽赃于你?” 季语轻笑一声:“将军对本官通敌一事如此笃定,岂不是有扰乱军心之嫌?” 御史大人素日是爱笑的,给人一种亲切可近的错觉。她唇角的小梨涡很深,只要略微浅笑,就会陷进去两个小坑,笑容甜得似乎一舔就化。她说这话时依旧在笑着,一双微弯笑眼里却裹挟着无尽杀意,无端让人寒毛直竖。 韩衍越发恼怒,大声喊道:“如今证据确凿,御史大人还要血口喷人!来人啊,把这个叛国通敌的逆贼绑起来!” 一帮事先埋伏好的士兵涌了上来,手持凶刃围住季语。山穷水尽的恐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季语心里颇有些不安,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韩衍闲闲理了理衣袖,一派悠闲模样:“御史大人,一个人可以不懂别的,但至少要懂自知之明是什么意思。可别怪本将军心狠,你从京城孤身一人来到这边疆,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得早早找好靠山。” “我就是她的靠山。” 季语下意识转过身去,却见谢晅眉目冷戾走过来,手握长剑的身影孤傲而挺拔。日光有些昏暗,背对着光线的谢晅笼罩在阴影中,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晅?!你不是被关在营房里了?” 韩衍话音刚落,远处已有人大声呼喊道:“走水了!营房走水了!大家快来救火!” 韩衍狠狠咬了咬牙。他早已计划好这一切,先将谢晅哄骗至营房,将门和窗都封死,把他困在里面,再拿了那封伪造的书信找季语对峙,将她一举拿下。却没想到,谢晅撞不开门和窗,便直接用打火石烧了营房,待木头被火烧得松软之后,硬生生顶着火苗破门而出。 见谢晅衣服的边角已被烧得焦黑,面上也是灰头土脸,韩衍恨恨道:“用火烧?!你不怕死么!” “放开她。” 谢晅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季语一颗没着没落的心却莫名踏实下来。 季语被人绑住双手,神情有些狼狈。谢晅看了她一眼,便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只有不曾舒展开的眉心,昭示着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动于衷。 也许是光线太过昏暗,季语恍恍惚惚,竟然从谢晅那双淡漠清冷的眸子里察觉出几许掩藏的温柔与担心。 韩衍见他油盐不进,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利诱:“谢晅,我敬佩你的忠义,只可惜,你跟错了主子。不如跟着本将军,保你一路平步青云。” 谢晅慢吞吞掀开眼皮,眸色冷冽如刀,透着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狠戾:“你是什么东西,仅凭一面之词,就敢绑朝廷亲派的御史?” 韩衍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吼一声:“来人,把这个辱骂当朝大将军的混账绑起来!” 无人上前。 韩衍一时间冷汗涔涔,手心霎时便捏了几处红印子。 谢晅不疾不徐走到韩衍面前,轻声道:“将军,在这里,我说了算。” 韩衍怒气攻心,拔高了声音向众人喊道:“你们竟然背叛我!” 谢晅冷笑一声,声音一字一句从齿缝中碾出来,冷的像淬了一层冰渣子:“将军说的哪里的话,他们效忠的,从来就不是你。” 韩衍早已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破音喊道:“亲卫!我还有亲卫!来人!” 韩衍仅剩的几个亲卫也有些迟疑不定,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这一切,该结束了。 谢晅霍然拔出长剑,手起刀落间剑身已染了大片殷红的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带着震慑人心的寒意。脖颈霎时被剑锋撕裂,韩 分卷阅读38 衍的身体陡然瘫软下去,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原本蠢蠢欲动的韩衍亲卫心里直发怵,腿隐隐打着颤,不敢肆意靠近。 瞧着溅了一地的鲜血,谢晅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有人要为大将军抱不平么?” 无人再敢应答。 谢晅走到季语面前,替她解开绳索:“大人安全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平静而笃定。季语终于放下心来。 看样子,韩衍的势力早已被谢晅的人渗透。他在军中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庞大。季语松了松手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韩衍这样老一辈的人,暮气渐深,不济事了。我自会修章上奏给圣上,举荐你为下一任骠骑大将军。” 谢晅没答她,只看着她发红的手腕皱眉道:“出血了。” 暖暖的阳光洒在谢晅的面庞上,柔和了他坚实硬朗的轮廓,也将他的眼睛从原本的深褐色映照成淡淡的琥珀色,里面映出季语的小影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季语竟从那一向清冷的眸子里,看出几分从未见过的温柔。 谢晅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淡淡道:“我带你去抹点药。” 季语有些懵,呆呆道:“啊?!” “你不是最怕疼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季语下意识抬眸,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略带惊诧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谢晅又靠近了些。二人就这样走了几段路,手心已氤氲了薄汗,他便换了另一只手,半牵着她向前走。季语轻轻动了下手指,见他似乎笑了笑,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季语往回抽了抽手,谢晅反而握的更紧。她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知道路,用不着牵着我走。” 谢晅松开手。季语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总觉得他依旧清冷淡漠的眉目里,似乎有一丝不舍。 他在不舍什么?季语皱了皱眉。 不多时,季语的手腕已抹好了金疮药。她皮肤格外细嫩白皙,手腕又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衬得伤口越发殷红而狰狞。这勒痕看起来颇为吓人,实际上只是擦破了皮罢了。见谢晅眉头紧锁,季语浅浅一笑,打趣他道:“不过是点小伤罢了,你不必这样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谢晅看着眼前高度只堪堪到他胸口的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似乎只要再靠近一寸便可以碰到他的心房。他淡淡开口:“你没事就好。” 自己只是擦破了皮,他却满身狼狈,衣服的边角处被火烧得焦黑。季语叹口气,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责备:“如果火势太大,你可能会烧死在营房里面。” “我知道。” “若下次被困,可千万不要如此莽撞。你在里面多待一会儿便是,自然有人去救你。” 谢晅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在里面多待一刻,你便多一分危险。我怕你会出事。” 季语抿了抿唇,语气难得透着几分情真意切:“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不知何时才能还你。” 声音软化在风里,柔柔的,勾人得很。 谢晅心里又涌起那阵熟悉的,像是被羽毛尖拂过的,挠得人酥麻难耐的痒意。 “我说过,不用还我。” 谢晅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眼神晦暗难辨。季语恍恍惚惚,竟从他的眼眸里看出沉寂中的暗涌,仿若平静无波的海面,底下却压抑着翻滚的暗潮。 季语下意识垂下眼眸,躲开了他的视线。 ☆、吻 韩衍既死,剩下的几个小喽啰更是成不了气候。季语迎着傍晚熹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谢晅淡淡道:“我们原本打算在半月之后暗中杀掉韩衍,届时再编造一个足够真实的谎言,会更名正言顺一些。但他昨日突然绑了你,我们只好提早动手,以防万一。” 季语打趣道:“你名不正言不顺地接手了兵权,怪我咯?” 谢晅听出她言语间的促狭,慢条斯理道:“夜长梦多,早些动手倒也免了许多变故。” “韩衍手握兵权一家独大,且对朝廷存有异心,圣上早已对他不满。韩衍一死,圣上也祛除了一块心病。我已向朝廷修书上奏,举荐你为新一任骠骑大将军,说你不仅勇武善战,且对圣上忠心赤胆绝无二心。估计过不了几天,圣上册封你为大将军的诏书就会送过来了。” 夕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地平线上氤氲的彩霞红得像血。天色昏暗,谢晅一张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微臣自然对圣上忠心耿耿。” 季语嗤笑一声:“别用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搪塞我,你那点儿忠心,我心里有数。举荐你为大将军,不过是还你人情罢了。” 谢晅淡淡道:“你欠我的人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 季语倒是坦荡:“先欠着,以后慢慢还便是。” 谢晅皱了皱眉,待要开口 分卷阅读39 说些什么,却被季语打断:“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季语说罢偏了偏头,直直看进他眼睛里:“我醉酒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晅心下一凛,但他冷静惯了,面上不显还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我扶你回了房,而后替你守了夜。” “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 季语轻笑一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我醉酒后一向嗜睡,鞋子通常被我随便扔在一边。那天早上醒来时,官靴却端端正正放于床尾,显然是有人替我摆放过的。” 谢晅抿唇不语。 季语眯了咪眼睛,声音冰冷没有起伏:“庆功宴上喝酒之时,酒劲熏得我脸颊发热,我便解开了官服的第一颗扣子。早上醒来之时,第一颗扣子却被扣的整整齐齐。你在掩饰什么,谢晅?” 谢晅慢吞吞看向她,眼神阴沉如地狱恶鬼。殷红如血的暮色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徒添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邪肆:“我在掩饰什么,你早已猜到了,不是么?” 季语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手里有我最大的把柄,要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不会告发我呢?” “我自会替你保守秘密,因为……”他突然弯腰凑近了她,薄唇紧紧贴着她耳际,“我喜欢你啊,季姑娘。” 声音低哑,近乎呢喃。 四周静下来,一下子又静得太彻底。夕阳终于完全沉了下去,地平线上再无一丝光亮。天黑了。 季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是乱了的。残存的理智摇摇欲坠,季语忽然意识到,她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 季语的嗓子干哑得说不出任何话,大脑里有根弦已经拉扯到极致了,在那一声绷断之前,她听见了他的低语:“你也喜欢我,不是么?” 他语气万分笃定,双臂撑在她两侧,高挑的身躯遮挡住她面前的一大片亮光,如影随形的是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季语被他笼罩在阴影里,眼角隐隐闪着泪光,却借着这片黑暗隐藏起来。 男人的眼神是如此露骨与直白,眼中灼灼燃烧的鬼火几乎要将季语的理智磨灭。在如此狭□□仄的空间内,似乎再也无法压抑某些深藏于心的情感。季语有些徒劳地挣扎着,妄图将事情拉回正轨:“你该知道,女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就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我全族人百十条性命,怎么可能托付给虚无缥缈的喜欢二字?” 声音明显有异,打着颤。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何其惹人怜爱,那双娇滴滴的杏眸仰头看着他,明明慌得肩膀发颤,还要故作镇定的紧抿着唇。小模样娇怜怜的,像一只四脚朝天等他揉肚皮的小奶喵,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喉头愈发干渴灼烧,谢晅喘着粗气抱住她,如同一头吃人恶狼。一双半开半阖的清冷眼眸染上了三分独占欲,是季语从未见过的危险邪肆。 一股毛骨悚然的不安直直从尾脊窜了上来,季语敏感地感觉到有危险的东西靠近了自己。她下意识想要挣脱,谢晅的眸色陡然暗沉下来,捏着她腰肢的手一紧,用几乎要揉进骨血的力道。 季语双手无力地抵在谢晅胸前,仿佛不小心落入凶兽利爪中的猎物,无处可逃。 他固执地问她:“你也喜欢我,不是么?” 脑海中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断裂,季语抓紧了他胸前的衣领,开口时不带一点理智:“就算我喜欢你又怎样,我们……” 谢晅忽然低头吻住了她,剩下的话语被尽数堵进唇舌里。他吻得极认真虔诚,似乎将所有压抑克制的情绪全部倾注在了这个吻里。 他从不曾如此失态,如此忘情。 季语的思绪轻飘飘的,觉得谢晅的吻像战争,到处扩张、掠夺、囚.禁,疯狂渴求侵占被征服者的一切。她双手松松环着他的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腰带。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混合着他身体温热的气息,围绕在季语周围。 谢晅忽然撬开她的贝齿,把舌头探进她的口腔里,勾住她柔软的小舌吸吮舔舐。 他腰间的那只手瞬间抓得更紧了。 季语依稀能够听到谢晅轻笑的声音,还来不及反抗已彻底软了身子,酥麻无力。 许是月光太过柔和,季语恍恍惚惚,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罢了。 几缕发丝随着风轻轻飘摇,谢晅唇角处洇出一抹殷红的血,显得格外靡丽。他左手死死扣住季语的手腕,发簪的尖部近乎抵着谢晅脆弱的脖颈。无论季语再怎么用力,发簪也无法向前刺出分毫。 季语这才抬头看他,眼神里是让人可恨的清醒。 似乎早就料到她攻击的动作,谢晅舌尖慢慢舔掉唇角的血珠,神态自若道:“我一直在想,你自幼女扮男装,为何没有一人发现你的女子身份。” 谢晅忽然顿住,声音低哑,透着危险的撩人:“后来我想通了。因为发现你女子身份的人,都死了。” 季语极力想要挣 分卷阅读40 脱开他的钳制,终究徒劳无功。无论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分毫。她索性不再挣扎,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像一头美艳妖媚的凶兽:“不错。以前都是借刀杀人,只可惜这里是你的地盘,只好亲自动手。” 谢晅垂眸看她一眼,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能让你亲自动手,是在下的荣幸。” 季语柔下声线,素白的齿衬着殷红的唇,妖冶如志怪小说里摄人心魄的妖精:“你舍不得杀我的。放开我,我发誓绝不再动手。” 谢晅松开对她的钳制,将发簪重新插回她黑缎子般柔顺的发里,神色温柔:“我的确舍不得。” 季语闻言微怔。 谢晅突然伸手,递给她一个绣着绿竹的锦囊。 季语接过来,神色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谢晅将她额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有些软化,清冷眉目里揉进了几分浅淡的温柔:“当初渡河一役后,我受了重伤,整日躺在床上。你为了给我解闷儿,便给我捉了几只萤火虫。我今日在河边看见几只,随手捉来给你。” 烛火惺忪下,谢晅的眉眼像被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温暖得不可思议。 季语解开锦囊,里面赫然是几只走投无路的萤火虫,尾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算不上多么耀眼,却直直照进季语心里。季语阴霾的内心好像碎开了一道裂缝,有光顺着缝隙照进去,哗啦啦亮了一大片。 季语突然有些迷茫。她一向冷心冷情,这种为数不多的心软,让她无所适从。 季语神色有些茫然,身上虽规规矩矩穿着官服,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媚色,就连素来圣洁的月光都被衬得妖娆了几分。她抬起头看他,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里像盛着一汪秋水,溺死人。 “你最好不要这样看着我……”谢晅凑近了她耳际低语,“否则,我会忍不住做些过分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她的意中人》,欢迎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 文案: 顾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顾老爷子放在心尖尖的小女儿,却偏偏立志做女将军。她天天往城西的将军府跑,不为那俊俏的晏家公子,只为让晏老将军教自己一招半式。奈何她太过天赋异禀,软绵绵一拳打过去,不像在格杀反倒像撒娇。 晏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武学世家,晏老将军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却偏偏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天天坐在自家门槛上,巴巴儿等那顾家千金,美其名曰守株待兔。 直到有一天,晏初红着脸问她:“你的意中人是谁?” 顾盼扬起小脸,意气风发:“我的意中人,定是这世上武学造诣最高之人,谁都打不过他。” 晏初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哼哧哼哧练起了长缨枪。 顾盼:“?” ☆、离别 季语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晅略显亲密的动作。 谢晅感受到季语的抗拒,也不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淡淡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绝不会告发你女子的身份。” 季语抱着手臂看他,声音清冷:“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谢晅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除了死在你面前,别无他法么?” “你救了我两次,按理说我该好好谢谢你,更不能不择手段地害你。只可惜,女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就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为了我家人的性命,我愿变成这世上最恶之人。” 明明是如此无情的话,她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像是在面对心爱之人。她甚至对他甜甜一笑,恶毒与温柔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矛盾又迷人。 谢晅叹口气,又细又缓:“我知你不信我。你在这里孤立无援,是杀不死我的,不如索性歇了这心思,以后再作打算。” 季语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歪了歪头:“你虽清冷寡言了些,城府却极深,自然也猜得到,我对你的亲近不过是拉拢你的手段。况且,当初渡河一战,你早已发出信号弹,我却怕你谎报军情,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率领众将士渡河增援,害你差点死在梓籁河畔。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这些恩恩怨怨,你都一笔勾销了?” 谢晅抿唇不语。 与她相见的那一刻,就像他人生的一道分割线。他的过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厮杀,画面几乎全是破碎的血红。是她一遍一遍描绘上鲜艳的亮色,像一束娇俏而烂漫的光,直直照进他满是杀戮的人生里,一下便将他无边无际的绝望撕的粉碎。纵然是假的又如何,他自幼在尸山血海中走来,从没有人这样柔软地对待过他。 沉默半晌,谢晅突然开口道:“你曾经和我说,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我那时笑他蠢,只因美人一笑便将城池乃至国家拱手相让。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他的话就在耳边,克制而低沉。季语那荒废贫瘠的心底,悄无声息开出一朵花来。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 分卷阅读41 的样子:“我倒是不知,你也会这般花言巧语。” 季语话音刚落,有个哨兵骑着快马驶至二人面前,慌慌张张下了马,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朗声道:“圣旨到!谢晅领旨!” 二人一言不发跪在地上。 哨兵展开圣旨,一字一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晅勇武善战谋冠三军,永康十一年冬授翊麾校尉。爱卿不负众望,一路势如破竹直取辽国腹地,朕心甚慰。今加封谢晅为骠骑大将军,领兵边关。钦此!” “臣领旨。” 哨兵又道:“还有旨意。季语不远万里跋涉边关,朕知你一片丹心,现命你即刻启程回京,不得耽搁。” 谢晅的心头猛地撞了两下,神色有些怔忡,半晌才反应过来。 季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他生命里消失了,就像她当初突如其来的出现一样。或者说,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季语上前接了旨,朝谢晅作个揖,吊儿郎当道:“给谢将军道喜,恭喜谢将军高迁。” 哨兵出声提醒季语:“御史大人还是赶快收拾行囊,即刻启程吧。” 季语有些惊诧:“为何如此仓促?明日再走,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哨兵凑到季语耳边,窃窃私语:“丞相的势力又扩张了不少,如今圣上实在是四面楚歌,急等着大人回京呢。” 季语深深皱了皱眉心,吩咐哨兵:“你去南面第三个营帐,找一位名叫红寇的姑娘,让她马上收拾行囊。” 哨兵领了命,骑上快马离去。季语一回头,看见谢晅独自一人站在身后,仿若世间皆是空无一人的孤寂。 “是不是应该好好告个别?”季语缓缓叹口气,似乎有些苦恼,“此去甚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圣上的诏书来的着实早了些,连声再见都来不及……” “不会来不及。” 季语闻言一怔。 谢晅直直看进她眼睛里,似乎在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再见,季语。” 这举动着实有些幼稚的孩子气了,季语忍不住朝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糯米小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后会有期,谢晅。” 海内虽有知己,可从今以后,这偌大的边疆,再没有季语了。心口好像破了个洞,冷峭的寒风和刀子似的,裹着雪片子直直往心里头灌,又疼又麻。喉咙里仿佛结了冰渣子,谢晅张嘴都觉得疼,但仍缓慢而郑重地说道: “后会有期。” 季语看着谢晅清冷的眉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回京之后,再回想起他冷淡的模样,大概也会心存不舍吧。她心中略有叹息,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情真意切:“最后奉劝你一句,别来京城。我虽然在边关孤立无援,在京城里总归有几分势力。你若来了,我可能真的会杀死你。” 谢晅避而不答:“回了京,别忘了我。你欠了我那么多人情,得记得还。” 季语难得一本正经地回他:“忘不了。” 耳边忽然有声音清脆道:“大人!” 季语侧头,看见红寇朝自己浅浅一笑,唇角的小梨涡陷进去两个小坑,笑容甜得似乎一舔就化。季语朝她点头示意,转身欲走,却突然被谢晅一把捉住手腕。用的力道很大,季语脆弱的皮肤霎时起了一圈红印子。 季语倒吸口凉气,斥道:“你发什么疯?” 谢晅不接话,一向清冷的眉目夹杂了一丝不正常的猩红,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怖。一双狭长眼眸里浓雾笼罩,像是有什么在挣扎翻滚,奋力挣脱开束缚的锁链。 谢晅的手心炙热滚烫,被他触碰的地方似乎也要随着一起燃烧起来。季语此刻才知道,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竟会让一个人的灵魂有如此颤栗的感觉。一切开始失控,不管是心跳,还是心里莫名涌出的情愫。 在那根弦绷断之前,季语猛然往回抽手。谢晅察觉到她的退缩,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愈发用力,季语恍惚间有种骨头要被捏碎的错觉。她有些吃痛,一字一顿道:“放手。” 谢晅松开手,似乎连心脏也随着她的离去而缺了一角,钝钝的疼。他轻轻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战栗情绪,再睁开来,又是那个冷静克制的谢晅。 “再见了,我的小姑娘。” 声音带着难掩的温柔缱绻,轻轻消散在风里,季语没听见。她朝着红寇走过去,挽住红寇的手上了马车,而后拐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谢晅怔怔站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路的尽头。 他忽然无声笑了笑,笑容有些发苦。 每次分别,她从不回头看我。 马车渐行渐远,季语忍了许久,终究没忍住眼泪。她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理智。 季语低垂着头,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从颈后落下的发丝遮住了季语的侧脸,红寇只看见一滴极为隐晦的流光滑落过她小巧精致的下颌,滴落在她的纯黑色官靴上,一圈圈晕染开来。 红寇偷眼瞧着季语,心底有些不解。御史大人一 分卷阅读42 向沉稳持重,此刻竟也犯了孩子气。马车已驶出营地许久了,这会子再哭,谢将军也看不见了啊。 红寇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回看了看。直到视线模糊之前,谢将军一直持剑站在原地,身姿孤傲而挺拔。阴沉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里,好像这辆马车带走了他极难割舍的东西。 驾车的马夫十分尽职尽责,除了必要的歇息外,马车一刻不停地往京城走。 离开大军驻扎的营地后,路过的第一座城池,便是燕础城。偌大的一座城池,只剩下一堆面目全非的断壁残垣。触目皆是尘封蛛网、破坏殆尽的废墟,再无半点当年的繁华热闹。 大军消耗了大量物力财力,损折了上万人马,夺回来的就是这样一片废墟么? 季语放下帘子,眼睫低垂,眸中神色半遮半掩。不管是不是如往昔一般繁华,只要收复了版图上的燕础城,就已立下了不世之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不知为何季语心里还是闷闷的,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料峭春风里,满天杂乱不堪地飘零着去年秋日的枯茅。青壮年们早已望风而逃如鸟兽散,只余下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个个都蓬头垢面的,穿着被油渍汗浸的埋汰破烂衣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污浊的乌烟瘴气。 “老爷行行好,施舍点粮食吧!” “老爷给口吃的吧,小的愿当牛做马伺候您!” 马车外由远及近传来几声乞求,红寇忍不住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看。 一大批灾民夜以继日往南方逃难,他们大多因为战争失去了家园,逃到有粮食的地方是他们唯一的愿望。有几个饿晕累坏的人倒在地上,黑暗中的踩踏让他们直接在恐慌中死去。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前线冲锋的士兵,百姓的苦难又何尝不是摧心伐骨。 马车外是无数逃难的人,待离得近了些,声音越发喧闹嘈杂。季语看起来不为所动,红寇心里倒有几分不忍。她知道挨饿的滋味,见这些难民衣衫褴褛面色饥黄,红寇颇有些感同身受。她自年少时贬至边关为女.支,又没有兄弟姊妹的帮衬,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她虽然生得美,可心里总归有几分贵女的清高傲气。女.支.女身份本就是以色侍人,拼的就是房中术,她一个木头美人,自然比不上那些个放下身段的。她受够了挨饿的滋味,为了多吃几顿饱饭,少受几顿打骂,她也曾如此绝望过。 红寇想停下马车接济几个难民,但见季语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开口。待要放下帘子,却看见正前方一棵柳树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女孩三四岁左右,瘦的不成样子,穿着被油渍汗浸的埋汰破烂衣裳。她小心翼翼从树上爬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柳条上新生的嫩芽。不同于平常小孩子的光滑皮肤,小女孩全身皆是凸起的丑陋伤疤,腿上还未愈合的一道伤口已经溃烂,一群苍蝇围着嗡嗡地飞。 她抬起头和红寇木然地对视了一下,低下头,把刚撸下来的嫩芽和着泥土一口吞下,又将肮脏的手指含进嘴里,直勾勾地望着红寇……头上的玉簪。 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惯有的懵懂眼神,极具侵略性.的饥.渴.模样,倒像一头正觅食的小兽。 红寇心里泛起一阵钝痛。她真心想施舍这小可怜一些吃食,但她也怕接济别人会连累了自己。在一个人人自危的风月场里挣扎了十几年,红寇知道什么叫作谨慎。她早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应该少管些旁人的闲事。 红寇看惯了底层人间的哀鸿遍野,也敢于直面世间的恶,柔软的心逐渐变得粗粝。但那不是麻木。人到底是人哪,人都有私心,也都有善心,对一个不谙世事的无辜孩童冷眼旁观,终归是于心不忍。 红寇突然开口:“大人……” 季语侧头看她,波澜不惊的眸色像一层沉寂的死水:“怎么了?” 红寇紧紧绞着纤纤手指,忐忑道:“大人,让马夫停一停马车吧。南边柳树旁有个小姑娘,只穿了件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裳,整个人饿的不成样子。奴家看她实在可怜,想下去给她送些吃食……” 季语叹口气:“难得你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心里还存了几分善意。去吧,拿些干粮给她。” 红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季语略微提高了音量,吩咐马夫:“停车!” 马夫忙用力勒紧了缰绳,倒是马儿因着长时间急速前进的惯性,好一会儿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红寇有些迫不及待,拿了干粮待要出去,却被季语拉住手腕:“再等一会儿,等马车停稳了再下去,别摔着。” 红寇乖巧点头,一双春水涟漪般的眼眸抬起来看了季语一眼,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了下去,脸颊上渐渐烧起两片红霞。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温热的触感,红寇怀里抱着干粮,神情有些恍惚,殷红嘴唇被自己不知不觉间咬得发白,像一朵瑟瑟发抖的菟丝花,展现着她的柔弱可怜。 待马车停稳了些,季语朝红寇点 分卷阅读43 点头:“去吧。” 红寇这才缓过神来,咬着下唇跑过去,递给小姑娘一块烙饼。 红寇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呆呆地抬头——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柔的眼神注视过自己。然而只一瞬便缓过神来,小姑娘夺过烙饼一口口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回答:“柳丝丝。” 红寇闻言一怔,竟是与自己获罪前的名字同姓。红寇曾是礼部尚书柳珍年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只是世事无常,自贬黜为女.支.后,红寇便改了名字,不想让低贱的身份污了它的清白。此刻听见小姑娘的“柳”姓,心瞬间软了下来。这也许就是二人冥冥之中的缘分。 烙饼不过是路上充饥所用,因着存放时间有些长,有些发硬。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倒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红寇怕她吃太急会噎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丝丝,以后看见要欺负你的人就跑,别再被人打了。” 小姑娘吞咽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也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柔的嗓音喊过她的名字。小姑娘艰难吞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烙饼,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爹打的。我爹说了,打我是因为爱我。” 红寇生平最恨这些不配为人父母的衣冠禽兽,可是恨有什么用呢,连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她自认也不过是些自作多情的暗自愤懑罢了。 红寇又从包袱里翻出几块烙饼递给她,转身却被小姑娘扯住衣襟,鹅黄色春衫霎时被捏了几处黑印子:“爹娘不要我了,姐姐也不要我吗?我会很乖的,打我的时候我也会很乖不会哭的。” 小姑娘仰头凝视着红寇,黑白分明的眼眸单纯无辜,却似乎蛰藏了让人猜不透的心思。稚嫩的语调里带着局促与讨好,也泄露出几丝对食物的迫切。小姑娘两颊瘦的凹陷下去,一双眼睛却大的出奇,此刻忽闪忽闪地看着红寇,像一只在路边偶然遇到的小奶狗,眼巴巴的蹭着裤腿讨食。 红寇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她想漠然拒绝,可偏偏又不忍心。 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红寇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低声道:“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打你的,只会紧紧抱着你。” 小姑娘现在胃里充实,身上暖和。这不仅仅是由于烙饼和拥抱的作用,另外还有什么让她觉得充实和温暖。 她听见这个大姐姐的心跳声,怦怦怦,紧张灼热。 有人看见小姑娘嘴里的烙饼,疯魔般朝着红寇大声喊道:“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话音刚落,红寇已被那人摁倒在地,抢过她手中的干粮。有了第一个人打破禁忌,紧接着又有越来越多的饥民疯了似的扑到红寇身上,抢夺她手中所剩无几的干粮,她腰上系着的锦囊,和她头上的发簪。甚至还有人去抠小姑娘口中的烙饼,女人的尖叫声、饥民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场面乱作一团。 听见骚乱的季语忙下了马车快步冲了过去,马夫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握着长剑,步伐轻盈呼吸绵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想来也是,亲自送御史大人回京,绝不是普通马夫能接下来的差事。 马夫抽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对面的那些饥民,怒声喝道:“尔等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厚颜无耻去抢女人的东西?” 那几人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马夫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忙退到一旁低垂着头,嘴里塞满了抢到的烙饼。 红寇狼狈站起身来,一身娇俏的鹅黄色春衫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道的血痕。小姑娘虽衣衫褴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被红寇护着,倒是没受什么伤。红寇紧紧牵着小姑娘的手,看向季语的目光欲语还休,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欲言又止。 季语叹口气,淡淡道:“你要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带回京便是。” 红寇道声谢,待要回马车,却见路旁一具尸体直挺挺被草席裹了,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披头散发跪着,哀哀戚戚地嚎啕大哭:“哥哥!爹死的时候怎么说的来,你都给忘了!叫你照应着我!你就这么走了,可叫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活!” 小少年哭得满脸是泪的脆弱模样,很容易叫人心软。 红寇见其情凄意切,哭得嗓子都哑了,不免起了怜悯之心,走到那小少年跟前劝慰道:“赶紧把你哥埋……” 红寇还未来得及说完,那小少年见她一行人气度不凡,衣裳也穿得阔气,已抢了话头乞求道:“夫人您行行好把我买了吧!我得卖几个钱埋了我哥,给他买几刀纸钱烧!好人有好报!” 几个闲人过来七嘴八舌道:“辽国败给齐国是命数,战死的病死的饿死的成千上万,都用寿棺埋么?去寻个乱葬岗子罢!” 红寇又楚楚可怜地看着季语:“这小少年委实可怜……哥哥连副寿棺都没有……” 季语颇有些无可奈何:“买下他吧。” 红寇朝季语道声谢,眉眼间藏不住的欢喜雀跃。 红寇领着小姑娘和小少年上了马车,饥民们却一步步朝马车这里围拢过来,眼巴巴直勾勾地 分卷阅读44 盯着马车里存放的干粮。 马夫手持长剑环视众人,厉声喝道:“谁再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灾民们早已被饥饿冲昏了头脑,七嘴八舌道:“凭什么他们有钱有粮有女人,我们什么都没有,连饭都吃不饱!” “只要抢了这个阔老爷,这些粮食和银子、那个漂亮女人,还有那匹马,都是我们的!” 眼看灾民们离马车越来越近,剑拔弩张之际,季语却从容不迫走下马车,制止了马夫挥剑的动作,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几锭碎银子来,用力往远处掷去。 灾民们霎时往远处哄抢过去,一个个跟狼似的,看着银子眼珠子发绿,再也顾不得另一边的马车。 季语皱眉:“快走。” 马夫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车疾速驶进无边无际的远方,将那些难民甩在身后。 经历了方才的骚乱,季语似乎有些困倦,斜斜倚靠在一旁小憩。红寇心底颇有些忐忑,但见季语似乎闭着眼睛睡着了,红寇只得噤了声不敢言语。 良久,见季语缓缓睁开眼睛,红寇这才小声开口:“奴家只是可怜这两个孩子,却没想到难民如此蛮横粗鲁,给大人添麻烦了。” 季语并未斥责她,只淡淡道:“无碍。官场沉浮多年,我见过太多明哲保身的人,反倒格外欣赏你的干净。回京后我会安置好这两个孩子,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养胎便是。” 红寇点点头,嗓音粘腻如蜜糖:“全凭大人作主。” 季语再度闭上眼睛,沉声道:“我已带你离开军营,你再也不是那里的烟花女子,以后不必自称奴家。” 红寇闻言微怔,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略带惊诧地望着季语,眼神粘腻依赖。额发碎碎地垂下来,依旧是温顺乖巧的模样。 只有御史大人,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也不在乎她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放心,男女主只分开一章就会再见面哒~下一章病娇男配出场~ ☆、小姬 驾车的马夫十分尽职尽责,除了必要的歇息外,马车一刻不停地往京城走。才过了不到半月,马车已到了城门。 城门一向繁华热闹,周边不少农夫进城卖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今日却清冷的很,再没有半分往日的熙熙攘攘。 季语心底颇有些不安,刚进了城门,马夫便停下马车,不再往前。 季语深深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为何停下?还要再往南走上几条街,才是季家府邸。” 马夫没应声。 季语掀开帘子,马夫低垂着头站在一华服男子身后,神色恭敬。 季语心下一凛。 来人穿着一件暗红色华服,他的肤色是病态的苍白,唇色却殷红无比,如同用鲜血涂抹,眉目透出几分妖异。他本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那双微翘的凤眼千娇百媚,乍一看去,倒以为是个穿着华贵的妖娆女子。 那人抬手作了个揖,漫不经心道:“恭迎御史大人回城。” 这名男子一举一动皆是揉进骨血的妖艳之色,说出的话却冷的像结了一层冰渣子,呈现出鲜明的两个极端,矛盾又迷人。 红寇有些出神地想,若他是女子,指不定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季语没答话,只皱着眉盯着他。 男子也不恼,对季语扬唇一笑,素白的齿衬着殷红的唇,别有一番媚态,摄人心魄。许是这张脸太过妖冶,即使是浅浅一笑,也为这没有人烟的清冷街道添了一抹不合时宜的亮色。 季语抱着手臂,吊儿郎当说道:“呦,这不是小姬么?” 姬无夜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一双猩红眼眸带了丝嗜血的味道:“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啧啧啧,小姬还是这么容易生气,像过年用的烟花爆竹,一点就着。” 姬无夜敛起脸上的怒意,缓缓走近了季语,拈起她一缕乌发,玉白手指揉捏片刻,放在鼻间轻嗅:“小语可知,自己之前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轻佻的动作也被他做的姿态万千,季语扯回自己的发丝,淡淡道:“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且说来听听。” “永康十一年腊月底,在御史大人的府邸搜出一具无头女尸。经刑部盘查,初步断定此人曾与御史大人发生口角,后由御史大人所害,抛尸后院。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季语冷笑一声:“无论我说什么,宗卷上也不过是「供认不讳」四个字。” 姬无夜突然笑了笑,唇色嫣红,明明美艳的让人挪不开眼,却无端令人心底寒凉:“小语还真是心思通透。” 季语冷声道:“我只是太了解你的行事作风。” 姬无夜打量风尘仆仆的季语几眼,倏然敛了笑,厉声道:“来人,把这草菅人命的御史大人押送大牢!” 对方人多势众,季语也不做无谓的反抗,像断了关节的木偶般随人拉扯。季语心底暗暗叹口气,终于明白了姬无夜在京城的庞大势 分卷阅读45 力。什么圣眷深厚的季家公子,什么权倾朝野的御史大人,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过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姬无夜的个子本就比她高了不少,此刻季语被人摁着跪在地上,高度又比他矮了一截,小脑袋只能刚刚到他的腰部。因此和他说话的时候,季语不得不把头抬得高高的:“我知你对我怨恨已久,但红寇已怀胎三月,你放过她,我自会跟你走。” “这样啊,”姬无夜朝红寇浅浅一笑,像一头美艳妖媚的凶兽,“来人,把这个小美人杀了吧,尸体随便扔哪儿都行。” 红寇已吓得手足无措,双臂有些无力,怀里的包裹啪嗒掉在地上。空旷的空间里响起这样清脆的一声,反倒衬得四周更安静了。她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娇怜怜地看着姬无夜,无辜得让人心碎。姬无夜没有注意到,或者是说,红寇一直没被他放在眼里。 若是其他男人,见了如此楚楚可怜到极致的美人儿,就算不怜香惜玉,心里也要多少软化了几分。但姬无夜依旧不为所动,似乎他眼前的美人只是一具红粉骷髅。 红寇下意识转头看向季语,颤声道:“大人……” 声音娇软,透着股委屈劲。 “姬无夜,你非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才罢休么?!” 季语沾染了几分清冷的眉眼因愤怒而显得生动鲜活,姬无夜看着她,微不可查地失神了。但他只一瞬便缓过神来,无所谓道:“逗你玩的。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你不喜欢牵扯别人进来,我也不喜欢。” “柳姑娘放心,”姬无夜笑着走到红寇跟前,轻轻拍了拍她脆弱的脖颈:“头还牢牢长在柳姑娘脖子上。” 季语心下一凛。姬无夜既然知道红寇的本名,说明他在边关也有自己的眼线和势力。 “小语庆功宴那晚好一出英雄救美,也怪不得美人对你情根深种。”姬无夜揉了揉额头,似乎很是苦恼的样子,“小语非要跟我对着干么,这些年我给你介绍了多少倾城美人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偏不要,非得去边关找个千人枕万人尝的□□,巴巴的带回京城。没办法,那些美人儿你都看不上,那就全杀了吧,只留柳姑娘一个。” 姬无夜朝红寇走近了些,纤长食指轻轻挑起红寇的下巴,细细打量了半晌:“仔细一看,柳姑娘确实长得美,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姬无夜说罢把玉白手指轻轻贴在红寇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语气黏腻温柔:“一个将要诞生的小生命,可真让人心情愉悦。” 他又朝着红寇浅浅一笑,但笑容浮在他血色浅淡的脸上,有些苍白:“孩子的父亲,不知是柳姑娘的哪位裙下之臣?” 见红寇有些瑟瑟发抖,姬无夜安抚般拍了拍她瘦削的脊背,低声道:“柳姑娘不必如此害怕,在下是御史大人在京城最心有灵犀的知己,你又是御史大人心仪之人,在下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红寇的身体抖得厉害,颤声道:“既是心有灵犀的知己,为何要对御史大人刀剑相向?” 姬无夜妖冶一笑:“在下也是奉命行事,才做出如此大义灭亲之举。” 季语毫不留情拆穿他:“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在这里才对。” “小语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姬无夜转头看她,肤色过于白皙,像许久不见阳光的鬼魅,“知道小语对那女子先奸后杀,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我也很是失望啊。” 季语无力扯了扯嘴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我对那女子先奸后杀?” 她本就是女子,如何对另一名女子先奸后杀???季语白他一眼,生平第一次被噎得无话可说。 姬无夜用折扇轻掩唇角,声音低哑慵懒:“怎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小语还要狡辩?” 季语被气得脑壳疼,有气无力回他:“人证物证都是你伪造好的,我说什么都没用。” “小语倒是识趣。来人,把手铐和脚镣都给御史大人拷上吧,她这人心思多,不能让她半路逃了。” 季语浅浅一笑:“我又逃不掉,难得小姬大费周章。” 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万念俱灰,季语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看便不是情深意重之人。 “小语上次就骗了我,”姬无夜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明明设下了天罗地网,还是让小语逃了。” 姬无夜靠近了些,修长的手指缓缓抚向季语的侧脸,温柔的好似在抚摸心爱之人。不过是轻轻一触,姬无夜冰凉的手指几乎让季语有种被毒蛇缠上的错觉,而此刻,他正吐着冰凉的蛇信,在自己颊边徘徊。 看着被押上囚车的季语,姬无夜一双千娇百媚的凤眼微微眯起,眸色黑沉没有一丝光亮。 他最喜欢亲手摧毁美好的事物,而季语就很美好。把她狠狠摔在地上砸的粉碎,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 ☆、谢晅 不过片刻,囚车已带着季语到了姬无夜的旧宅。季语戴着手铐脚链从囚车上下来,不疾不徐走进去。宽大官服里的身段 分卷阅读46 娇小柔软,却支撑着比任何人都要挺直的脊骨。塞外多风沙,她却愈发白净水灵,分明是柔柔弱弱的模样,但无人敢催促她一句。 姬无夜把玩着手上的鞭子,吩咐道:“来人,脱了御史大人的官服,捆到那个死刑犯用的木架子上。御史大人做出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本官来好好审审!” 季语心里咯噔一下。若当真脱了官服,她作为女子的身份暴露无遗。季语心里颇为慌乱,面上不显,依旧是不冷不淡的模样:“我本有济世之志,现如今落拓到这地步,实在是时也命也。只是我这官是朝廷给的,来之不易。你若有权罢了我的官印,再来脱我的官服。” 姬无夜那双千娇百媚的凤眼斜睨季语一眼,淡淡道:“我可没权剥你的官印。也罢,御史大人这么看重这身官服,只摘了那顶乌纱帽便是。” 季语暗暗松口气。 姬无夜放下手中的鞭子,随意翻看着室内的刑具,似乎在选一件趁手的凶器:“小语心里想的什么,我大约也能猜的出来。你是皇帝的心腹亲信,虽暂时被我扣押,过不了几天皇帝就会找个理由让我放了你。就算把你移交给刑部,皇帝也会保你安然无恙。” 绳子勒的季语有些痛,她暗暗皱了皱眉:“你知道这些都是白费力气,还费尽心思抓我作甚。” 姬无夜慢条斯理道:“在皇帝赶来救你之前,就算严刑拷打逼供,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季语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费尽心思伪造了人证物证,又找了合理的由头押送我以免影响你的仕途,只是为了拷打我一番出出气?” 姬无夜依旧不急不慢地挑着刑具,用食指指骨轻轻敲了敲一块烙铁,发出一声清脆而瘆人的清脆声响:“当然不只是为了出气。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是想审出你的一些秘密。” 季语霎时警觉起来,凝声问道:“什么秘密?” “你这人既不贪财,又不好色,我一直很好奇,你费尽心思爬得那么高,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语淡淡回他:“你也该知道,我们季家早已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季家后生里还算得上有能耐的只剩我一人了,我若倒了,整个季家就倒了。” 姬无夜闻言微怔。 季语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已是当朝最年轻的御史大人,圣眷深厚,一时风头无两。可姬无夜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是对权力最不屑的那一个。若不是为了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季家,季语更想纵情山水间,整日游舟泛湖,再也不管这俗事纷扰。 昏黄光线里,姬无夜的眉眼有些模糊,再也不复朝堂上的那般凌厉。他身上有些随意地穿着一身暗红色织锦官服,没戴官帽,衣领上的扣子系得有些歪,像是能随时辞官不干的架势。可季语知道,他不会,与自己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珍惜那个能够让他掌控权力的位置。 姬无夜侧头看她一眼:“你既是为了季家,又为何要带红寇回来?红寇并非寻常军妓,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柳珍年,因与废太子一党牵扯颇深,被当今圣上论罪抄家,族中妻女皆流放为.女.支。除非特赦,是不许脱籍赎身的。现如今朝中局势风云诡谲,当今圣上又一向喜怒无常,而且最是忌讳废太子一党。倘若红寇的事情被有心人利用,你仕途危矣。” 季语淡淡回他:“我知道。” 疯狂的神色爬上姬无夜冷艳的面容,昏黄光线里,像一头美艳妖媚的凶兽:“莫非你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美人什么也不顾了?” 声音阴冷如阴暗处盘旋的蛇,嘶嘶的吐着毒信子。 季语皱眉:“你把我绑来,就为了问这个?” 姬无夜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面容虽好看,猩红的双眸却带了几分嗜血的味道:“所以,答案是?” 姬无夜眼中的热切渴望,让季语怔了一下。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但相对于他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伪装,这样的眼神更能触动她。 但季语冷心冷情惯了,只淡淡道:“我带红寇回来,自然是因为她怀了我的骨肉。” 姬无夜冷笑一声:“别用这套说辞搪塞我。算日子,红寇的孩子是庆功宴那晚之前怀上的。” “连红寇怀的日子都知道,边关也有你不少眼线。” “若不是我在边关的眼线暗暗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平安归来?” 季语怔了一下,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涩:“谢晅是你的人?他一路护着我,是你的命令?” 季语心里有些发闷,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她轻轻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苦涩情绪,再睁开来,又是那个冷心冷清的御史大人。 姬无夜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晦暗难辨:“我本是看重谢晅那股不怕死的劲儿,只可惜,现在翅膀硬了,不怎么乖了。” 季语清冷的声线里难得带了几分人情味儿:“此去边关确实凶险,多谢小姬暗中相助。” “皇帝若当真把你当作心腹之臣,又怎会派你 分卷阅读47 去那赤地千里的边关?在那里,走错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依我看,你这御史大人的位置早已危如朝露。皇帝既已把你当作弃子,你不如归顺于我,你我二人合力,就算是想要那皇位,也是唾手可得。” “我这御史大人的位置岌岌可危?我怎么觉得,此番带红寇回京,圣上会愈发器重我。” 姬无夜把玩鞭子的动作一顿,细细思索半晌,沉声道:“你一向不贪财不好色,这本是君子所为,只是如此无欲无求反而会惹得帝王猜忌。圣上不怕臣子贪,就怕他们贪还办不好事。圣上以为你的君子作风是卧薪尝胆的隐忍,你如今偏偏作出一副对罪臣之女情根深种的样子,圣上自然以为你被美人所惑,就算冒着被圣上降罪的风险也要带心上人回京。圣上不但不会降罪你,反倒消除了此前的猜忌,越发信任器重你。况且,红寇的父亲虽是废太子一党,但他的势力早已被圣上连根拔起,不足为惧。你执意带红寇回京,绝不是为了收拢她父亲在京的势力,圣上也不会在意红寇的身份。” 季语漫不经心回他:“确实如此。” “我只有一事不明。你为何如此不近女色?”姬无夜缓缓走至季语跟前,用鞭子的尾端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然邪气一笑,“难道是因为……喜欢男色?” 话音刚落,却被人冷声打断:“给老子放开她。” 季语心里一颤,下意识往外看去。日光有些昏暗,背对着光线的谢晅笼罩在阴影中,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了近路一刻不停从边关赶来,看起来衣衫风尘仆仆,头发有些散乱,季语此刻看着他,却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 谢晅眉目冷戾走过来,手握长剑的身影孤傲而挺拔。他一身素色衣衫像被血水洗过,血珠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向下流淌。谢晅手中的长剑已被血液染的殷红,像是被人血铸造而成,裹挟着无尽杀意。 姬无夜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外面守着的人,都死在谢晅的剑下了。 有一人踉踉跄跄爬起来,朝着谢晅杀将过去,却被谢晅狠狠摔在地上,脚尖踩着那人的胸口,低头的时候像在看一个死人。 谢晅的脸上全是血水,几道汗水流下来,冲刷出一条条白痕。红白相间,衬得那红的愈发鲜艳白的愈发阴森,恐怖如吃人恶狼。 季语看着谢晅,微微出神。谢晅的目光一直是清清冷冷的,偶尔会带几分人间烟火气,但她从未见过谢晅如此狠戾的眼神。像一只刚从尸山血海的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阴森森的带着死气,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怨念和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狱的疯狂。 谢晅慢吞吞掀开眼皮,平静的双瞳下,压抑着咆哮的野兽。 “给老子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9瓶营养液啦!哪位小可爱送的呀,谢谢你呀! ☆、私心 “放开她?” 姬无夜嗤笑一声,语气里透出几分轻鄙和嘲弄。 季语本就身段娇小,如今被绑在死刑犯用的木架子上,越发显得小小一只。 姬无夜突然掐住季语的脖子,手指微微用力。奈何季语双手双脚皆被绑住,丝毫挣扎不开,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憋的通红。茫茫然间,她似乎已经闻到了死亡的腐臭和地狱的阴森。 谢晅皱了皱眉。姬无夜虽手上动作无情了些,却没有杀气。谢晅想冲上来救下季语,又怕姬无夜会因此当真动了杀心,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跪下。” 谢晅扑通一声跪下,没有丝毫犹豫。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你放开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冷的声线没有什么起伏,谢晅平平淡淡说出来,却无端令人笃信。 姬无夜松开钳制住季语脖子的手,朝谢晅淡淡道:“谢晅,我一路把你提拔上来,你倒好,不记着我的恩,反倒打好算盘投靠御史大人了。” 季语一张娇怜怜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里越发水波盈盈。她用力咳嗽了几声,沙哑着嗓子朝姬无夜冷声道:“当年你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我费心费力一手将你提拔上来,反倒养虎为患。当初你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姬无夜看起来毫不在意,漫不经心朝她作个揖,吊儿郎当道:“多谢御史大人提携。” 季语又轻轻咳了几声,双颊因憋气而产生的涨红逐渐褪去,脸色苍白道:“你如今是只手遮天的宰执大人,我可担不起提携这个名声。” “我虽踩着尸山血海爬到宰相这个位置上,人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圣上的心里也不过是一条供他使唤的狗。如今若不是忌惮着我的相权,圣上早就真把我当成狗宰杀了。”姬无夜玩味的斜睨了季语一眼,一颦一笑颇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妖异劲儿,“我自是比不得小语,和我不一样,小语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宝贝。” 姬无夜说罢看向跪在下方的谢晅,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良禽择木 分卷阅读48 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背叛我投靠御史大人,谢晅,你眼光不错。” 谢晅慢吞吞的抬眸,双眸隐约泛着猩红:“你若怨我背叛了你,直接对付我便是,何必怪罪御史大人。” 姬无夜娇媚一笑,明明妖冶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偏偏又带着睥睨的不屑意味:“我绑了小语是私人恩怨,可不是因为你的背叛。你于我,无足轻重。” 季语把视线挪到谢晅身上,心不在焉对姬无夜说道:“私人恩怨?我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你,整日想尽了办法和我对着干。我若是因为这个案子移交给刑部,非得被剥下一层皮来才罢休。” 刑部干的那些勾当,人人心里门儿清。若真有人打了官司,刑部必定把犯人的兄弟姊妹左邻右舍都押进牢里,想尽了办法折腾,严刑逼供已是常态。这几年刑部判的冤狱罄竹难书,百姓就是屈死也不敢告状,人命案子背地里私了的不知有多少。 姬无夜放下鞭子,起身给季语松绑:“我可舍不得把你送去刑部。” 季语颇有些惊诧:“你这是做什么?” 姬无夜云淡风轻道:“松绑啊。” 季语一时摸不清姬无夜到底想做什么,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略带疑惑地看他一眼:“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我没有武功,打不过谢晅,只能给你松绑了。” 见季语依旧心存疑虑,姬无夜无奈道:“我当然可以用你来挟持谢晅,但我舍不得把你当作谈判的筹码。” 季语恨恨咬了咬后槽牙。方才掐她脖子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他有多么舍不得。 身体终于挣脱了束缚,季语伸出手锤了锤小胳膊。姬无夜抬起手,想把季语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却被她侧身躲开,径直小跑至谢晅身旁。惊诧于季语对谢晅下意识的亲近,姬无夜看向季语的目光霎时阴沉下来,墨黑的双瞳下似乎强压着什么暗涌不停的东西。 季语被绑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腿脚有些发麻,刚走至谢晅面前,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谢晅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扶住季语摇摇欲坠的柳腰。 谢晅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难以言说的安全感,让人感到宿命般的安心宁静。 季语怔了几瞬,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柔软情绪,似是嫌弃一般猛地甩开了谢晅的手。 姬无夜咯咯笑起来,一双千娇百媚的凤眼微微眯起,衬得他愈发眉目妖艳:“你看,你救了人家,人家还不领情。不如把小语还我,你背叛我的事,我不再追究。” 谢晅的眉目越发冷戾,手中的长剑直直向姬无夜掷去,力道疾速而遒劲。 耳边一声脆响,长剑近乎贴着姬无夜的颈侧钉在身后的素墙上。剑身至少刺进去三寸,剑柄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声。 “若再阻我,今日便杀了你。” 谢晅说罢扶着季语踏门而出,没看见姬无夜的手指在袖子底下默默攥紧,又默默地松开了。 姬无夜把剑□□,墙上残留了一道空洞洞的印记。他微微眯起眼睛,朝已经走远的谢晅大声喊道: “剑不要了?” “剑还你,以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季语疾步往外走,谢晅踩着她颀长的影子,陪她慢步走在黑暗里。地上的路是大而厚的大理石铺成,季语踩上去,便觉得脚底有凉意袭上来。两边皆碧瓦朱甍,层台累榭,连朱红的大门上都镌着精致繁复的浮雕。季语看不太懂那图案,只觉得厚重深奥。 姬无夜的府邸朱楼翠阁,雕栏玉砌,反倒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空旷。 季语愤愤道:“一个宰执的府邸,建的比那皇家别院还要声势浩大,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经过,对二人行礼,恭恭敬敬。这恭敬在躲闪中带着几分惊惧和惶恐。 小丫鬟黛眉红唇,小尖脸雪白,一头乌发浓黑如墨,楚腰纤细身段玲珑。端看姿色,倒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季语多看了两眼,随口道:“挺好看的。” 谢晅皱了皱眉,问道:“谁?” 季语抽了抽嘴角,无奈回他:“方才对我们行礼的小丫鬟,眼睛挺好看的。” 谢晅如实回她:“没注意。” 季语轻笑一声:“你一向不解风情。” 姬无夜的府邸着实宽敞,二人走了一会儿才出了朱红大门。 季语看一眼谢晅,淡淡道:“我身上的官服,和你这染血的衣裳,都太扎眼了。先去布庄换身衣裳,再作打算吧。” 谢晅应了一声,领着季语往东走:“东巷里有家布庄,现在应该还没打烊。” 季语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沉声道:“你虽长年在边关,对京城的布局倒是了如指掌,连哪家布庄什么时候打烊都一清二楚。” 谢晅不接话,只默不作声领着她往东走。 季语却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前脚被姬无夜抓回府,你后脚就赶来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谢晅与人厮杀的 分卷阅读49 血色逐渐褪去,幽黑的眼神如往常一般温和地注视着她:“在京城里,也有我的势力。你若需要人周旋,我可以帮你。” 季语却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脚,难得朝着谢晅发了脾气:“你总是这样一副自我牺牲的样子,莫名其妙做一些为我好的事情。我不需要你自作主张救我,这次就算你不回京,圣上也不会坐视不管。” 双眼通红,凶狠决绝,又带了点委屈。 谢晅心里一颤,声音轻得几乎像哄:“你不必为此愧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你若还想杀我,直接狠下心来便是。” 季语愤愤磨了磨牙根,语调里的气急败坏格外明显:“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原来冷冰冰的态度就很好。” 谢晅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一双深棕色瞳孔里映着季语的小影子,似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季语叹口气,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你傻不傻,若是姬无夜早有防备,你今天白白搭上一条命。” 谢晅云淡风轻道:“我知道。” 季语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率先败下阵来:“随你吧,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季语说罢抬脚往布庄走,走了几步却脚步一顿,状似不经意问道:“之前在边关,你煞费苦心护着我,只是因为姬无夜下的命令?” “既是命令,也是私心。” 季语回头看他,嘴角习惯性勾起一抹笑,嘴里的话却决绝得很:“换好了衣服,你便回边关吧。我们两人再也不见,你也不必为我赴险,我也不必为你愧疚。” 谢晅也朝她笑了笑,说清冷吧,又有些邪气,说邪气吧,他又确实是一副清冷模样: “我既来了这里,就没打算走。” ☆、孤寂 季语眉心微皱:“为何不走?要留在京城发展你的势力?” 谢晅深深看她一眼,缄默不语。良久,方轻声道:“算是吧。” “我且不管你为何留京,你我二人现已不在边关,如今你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不再是跟在我身边的亲卫,你不必事事都帮着我。” 谢晅没回她,避而不答:“到布庄了。” 不多时,二人已换好了新衣裳。 季语一身青衣,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水光潋滟,一副未经人事的俊俏小少年模样,给人一种十分纯良的错觉。她拿起桌上的折扇,轻轻打开扇了扇,很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流劲儿。 谢晅穿了一身素色长衫,眉目清雅容颜似画,端的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只是,美虽美矣,却也没有了活人气,整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坠入了凡尘。 二人把银钱放在木桌上,转身出了布庄。 今夜的京城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店铺鳞次栉比,耳边尽是各色商贩的叫卖声。 季语停下脚步,拿起一对梅花形状的耳环,对着一位老妇人问道:“多少钱?” 老妇人笑盈盈回她:“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着实太过便宜。老妇人见季语有些犹 豫,忙局促地轻咳一声,套近乎说道:“是给夫人买的吧?这对耳环绝对是真银的,顶适合你家夫人!” 季语朝着她抿嘴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几锭碎银子来,递给那老妇人:“不用找了。” 季语只买了这对耳环,没再停留,径直抄近路回府。集市在身后渐渐远去,谢晅突然开口:“你没有耳洞,为何要买耳环?” 季语心不在焉回他:“不是买给我的,是买给红寇的。” 又是红寇! 谢晅温和的神色骤然收敛,冰冷逐渐上浮。他突然侧过身,把季语抵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明明没有触碰半分,可他的气息却严严实实将她包围起来。 他将她抵在墙上的瞬间,那双眼睛也终于不再平静。像遭遇飓风的海面,眼中沸腾的巨浪汹涌翻滚,无边怒火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季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开他,手掌稍稍用力推他,没推动。季语叹口气,便也随他了。 那双手碰到胸膛的瞬间,似有一只幼猫踩在谢晅身上,爪子直挠在心底。她这个样子简直惹人怜爱得要命,谢晅无可奈何笑了笑。对他而言,就连她的指尖都让他心生喜爱。 季语避开他灼灼的眼神,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又发什么疯?” “你才和红寇分开半天,就这么惦记她。半月前你从边关回京,明知以后可能再不会相见,也没见你有半分不舍。” 声音冷的像淬了层冰渣子,季语却从这虚张声势的语气里,咂摸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这举动颇有几分幼稚的孩子气,季语无奈回他:“那不一样。红寇不过是个女人,无依无靠。你还有人帮衬,她如今只有我了。” 我也……只有你了。 谢晅嘴唇翕 分卷阅读50 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来。 见谢晅再次缄默不语,季语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晅好像没听见,他捏起季语小巧精致的下巴,缓缓低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了平日里不食烟火气的清冷,幽黑深邃的眼瞳里,漾着一点点勾人的迷乱。 彼此呼吸交错,他的鼻尖近乎贴在她的脸上,二人的唇瓣只相差不到一寸的距离,但他的唇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季语如今也不过弱冠之年,正是青春莽撞的年纪,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人,无怨无悔替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她真的一点点心动也没有吗? 季语心里颇有些手足无措,但她冷心冷情惯了,面上倒是不显,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无畏模样,眼神里是让人可恨的清醒。 谢晅一眨不眨凝视着季语的脸,希望能从这张无动于衷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季语手抵着他的胸膛,执拗地看进谢晅眼睛里。手心处是谢晅新换好的衣裳,柔软细腻的布料下,藏着一颗灼热的心,怦怦怦,紧张而炽烈。 谢晅心中略有叹息,轻声道:“你总是这样看我。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季语不太明白,一个向来清冷淡漠的人,此时此刻为何发起脾气来,手指死死捏着她的下巴,像是要将她的下颌骨都捏碎了。 谢晅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原以为自己最是冷静克制,没想到遇上季语,竟轻易将自己的理智撕了个粉碎。 好像一遇到有关于她的事情,他就无法冷静分析利弊。 谢晅深吸口气,骤然收回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是不在意道:“祝你和红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季语吊儿郎当朝谢晅作个揖,漫不经心说道:“借将军吉言。” 二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若无其事往季语的府邸走。至于心里到底是波澜不惊的平淡,还是毁天灭地的沸腾,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不知在京的这段世间,能不能喝得上御史大人的喜酒。” 季语手指一颤,神情有些怔忡。 一些朦朦胧胧的情愫早已在心中孕育生长,不知不觉间根部已深深扎进了土壤,纵然只是一个未□□的幼嫩花骨朵儿,可要是想硬□□,还是生疼生疼的。 半晌,她才装作不在意道:“快了。成亲那天,自然会去将军府下喜帖。” 谢晅深深看她一眼,一张脸在半明半灭的月光下透出隐暗的晦涩:“届时在下必会备下厚礼,恭喜御史大人寻得佳人。” 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咬牙切齿的嫉妒。 季语叹口气,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帮我看住姬无夜,别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谢晅淡淡应她一声,声音有些发涩。 有些人,有些事,季语嘴上不说,心里门儿清。她自幼女扮男装,有自己的委曲求全之法,也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她是个念旧情的人,谁帮过她谁害过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边关,季语确实和谢晅有些令人不快的回忆,而其中那些极为激烈的,差点让二人彻底决裂。可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儿的鲜活。 季语凑到谢晅跟前,沉声说道:“你在京城毕竟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一声。我欠了你那么多人情,总该还你。” 季语离得近了些,谢晅隐隐闻到她身上的浅淡香气,似乎是从她骨血里渗出来,比这世上最厉害的催.情.之物还要勾人。 谢晅下意识凑到她身边,低低嗅了几下。 季语笑骂他:“你是狗么?还得闻闻是不是同伴的气味。” 谢晅没回她,脚步停了下来,淡淡道:“季府到了。” 谢晅说罢转身欲走,季语叫住他:“你仓促回京,圣上还没来得及赐封将军府。我的府邸里还有几处空闲的房子,你若不嫌弃,可以先住在我这儿。” 谢晅回头看她一眼:“红寇也住这儿?” “有何不妥?” 谢晅没答话,转身走了。 “御史大人!” 一声带着哭腔的婉转声线在耳边响起。 季语下意识往府里看去,只见红寇衣衫凌乱跑了出来,头上的发簪有些歪斜,马车上风尘仆仆的衣裙也没来得及更换,倒是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一双带着风情的妩媚眼眸里沁满了湿意,纤细的肩膀随着泣音一颤一颤,像个易碎的瓷器美人。她哭的委实可怜,抽抽噎噎哭的人心都碎了。 红寇跑的急,一个没留神,脚踩在裙摆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倒。 季语连忙上前搀扶,搂住红寇的柳腰。 红寇顺势倒进季语怀里,泪眼朦胧道:“大人可算回来了!那人可有为难大人?大人有没有受伤?” 说罢又瞧了瞧季语身上,见她没有明显的外伤,才稍稍松了口气,关切说道:“奴家一直在府里等您,生怕您万一有个 分卷阅读51 闪失!” 季语安抚般拍拍她瘦削的脊背,柔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已带你离开军营,你再也不是那里的烟花女子,以后不必自称奴家。” 红寇终于止了哭,漂亮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季语,嗫嚅道:“一切全凭大人作主。” 季语不经意垂眸,却见红寇光着一双纤细小脚,没来得及穿鞋便过来迎她。季语皱了皱眉,扶着她往屋里走:“你还怀着孩子,月份大了更该好好养着。地上凉,先回屋穿鞋。” 红寇乖巧点点头,看向季语的目光粘腻又依赖:“大人平安无事就好。” 季语扶着红寇,却下意识转过身,往回看了看。谢晅终究是没进府,已走远了。背影有些落寞,好似世间皆是空无一人的孤寂。 ☆、玉碎 待红寇穿好了绣鞋,季语淡淡道:“一直等我回府,还没吃饭吧?” 红寇红着脸温柔道:“我不饿。” 话音刚落,红寇的肚子便应景地响起一阵咕噜声。 红寇本就脸皮薄,如今玉脂似的肌肤更是透出浅浅的粉,一路轰轰烈烈地从耳垂红到脖颈。红寇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看看着季语,看似镇定,实则忐忑无比。 季语也有些忍不住笑:“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吧。” 季语说罢朝下人吩咐了几声,不多时已有几个小丫鬟把热乎的饭菜端了进来。 看的出来红寇确实饿的不轻,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季语把自己面前的肉食夹到红寇碗里,嘱咐她道:“怀了身孕更是要多吃一些,不能饿着自己。” 红寇埋在饭碗里的小脸呆呆抬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季语怕红寇一时吃太多会积食,饭后便扶着红寇到庭院里随意走走,消消食。 有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递给季语一个小巧的礼盒,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这是宰相大人派人送来的礼物,说是您喜欢的东西。” 姬无夜这是哪门子路数,深更半夜来送礼? 季语漫不经心打开礼盒,却又瞬间合上。 这礼盒里端端正正放好的,赫然是一对人的眼珠! 季语惊出一身冷汗,手心里霎时捏出了几处红印子。 今日她和谢晅在姬无夜的府邸时,有一个姿色上好的小丫鬟经过,对他们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她看这小丫鬟长相可人,便对谢晅说,这小丫鬟的眼睛挺好看。 却没想到,姬无夜竟直接把小姑娘的眼珠子挖了出来,送到季语府上。 季语暗自咒骂了一声,压下心中惊骇,把礼盒递给小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把这东西还给姬无夜,告诉他,死气沉沉的东西,御史大人不敢收。” 小厮得了令,又气喘吁吁跑出府去。 季语却没了闲逛的心思,对红寇说道:“回屋去吧,外头有些凉。” 红寇点点头,问道:“大人住哪儿?” 季语心不在焉回她:“就住在你隔壁。” 红寇却默默红了脸,在季语的视线中低下头去,声若蚊呐:“我……我想睡在大人身边……” 季语怔楞了一瞬,而后委婉拒绝道:“你还是住隔壁吧,我屋里乱七八糟的,不能见人。况且你还怀着孩子,我睡觉不老实,万一碰着孩子,得不偿失。” 季语送红寇回了屋,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来,从衣袖里掏出一对耳环递给她:“今日在集市上看见了,觉得挺衬你的,便买了送你。” 红寇接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梅花形状的耳环。这对耳环虽看起来形式简单,做工却极精细,五片梅花的花瓣栩栩如生。 “大人当真是送给我的吗?” 季语见她楞楞的盯着耳环发呆,微微皱眉说道:“不喜欢?” 红寇朝季语浅浅一笑,眼里盈了层泪光,笑容格外娇美:“很喜欢。奴家……” 红寇似乎想起来什么,连忙改口道:“我也想亲手做身衣服送给大人,可以吗?” 季语想拒绝,还未开口,又有些心软。说到底,是红寇的一番心意,若是被自己拒绝了,心里不知会怎么胡思乱想。季语只得改了口,温和说道:“你还怀着孩子,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若真想给我做一身衣裳,坐完月子再拾起那些针线活来也无妨。” 红寇的眉眼愈发温柔,应声道:“好,等坐完月子再作打算。” 季语点点头,待要推开房门,却被红寇叫住:“大人!” 季语转过身来,无奈道:“还有什么事吗?” 红寇给自己梳好发髻,又将首饰盒打开,问季语:“大人觉得我戴哪个发钗,会和耳环相配些?” 季语挑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簪,递给她:“这个吧。” 红寇便要伸手去接,似乎又想起什么,半途缩回手,朝着季语娇羞道:“大人帮我戴上吧。” 季语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接过小 分卷阅读52 银簪小心帮她带好。 红寇在铜镜里照了照,回转过身来,一双妩媚的眼睛略带风情地看着季语:“好看吗?” 季语夸她:“美人戴什么都好看。” 红寇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小声道:“不怕大人笑话,以前在边关,我一心想嫁个普通庄稼汉。不必太有钱,有吃有穿就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他教孩子们种地,我给他们缝补衣服……” 她说着就笑起来,眼里却含了一层泪光:“以前在边关,我心里总是轻飘飘的不踏实,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不配得到这尘世间的任何东西,更不配待在大人身边。如今回了京,我……我……” 红寇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又抬眼看看季语,才期期艾艾道:“我如今总觉得,大人是自己一个人的,是让自己独占着的。” 季语闻言一怔。她确实是把红寇当作未来的“妻子”对待的,掺杂了几分自己理解的“夫妻”相守的责任道义。 季语忽然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欺骗红寇。她只好自我安慰,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一棵树上,这种感情只不过是对安稳生活的满足,红寇总有一天会明白。 季语不知该怎样回应红寇,只得敷衍她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 为红寇掩好房门,季语暗自在外吹了会儿夜风,心底不知为何有些迷茫。她闲逛着出了府,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正漫无目的往前走着,却见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赫然站了一道黑色人影。季语吓了一跳,走近了一看,可不就是是早已走远的谢晅。 谢晅抬头看她,露出一双浸着夜色凉意的眼睛。 季语有些迷茫的心情不知为何欢快起来,抱着手臂对谢晅吊儿郎当说道:“不是不在我家住么,不是早已走远了么,怎么傻憨憨地站在石狮子旁边挨冻?” “等你。” 季语抽了抽嘴角,看傻子一般看着谢晅:“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又不告诉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这儿等我?” 谢晅不急不慢回她:“你现在不就出来了么。” 季语无奈道:“外面风这么大,咱俩就一直傻站在这儿?” 谢晅想了想,沉声道:“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只有一家棋馆还没打烊。” 季语意味不明笑了笑,淡淡道:“带路,咱俩去下棋。” 此时已近丑时,各家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只有一家棋馆灯火通明。 单看这家棋馆内的布置,低调中透着几分精致,连棋子都是用温玉做的,显然不是一般人玩儿得起的。 季语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下,扫了一眼他面前的棋盘,淡淡道:“这家店是谁开的,明显的赔钱买卖。” 谢晅凝声回她:“姬无夜开的。” 季语险些呛住,急声道:“怪不得彻夜灯火通明。” 谢晅冷声道:“他年幼时常与一知己下棋,便在京城里开了一家棋馆,交由手下打理。不为钱财,只为回忆。” 季语嗤笑一声:“他可真会装模作样。” 谢晅皱眉:“装模作样?” 季语冷冷道:“我年少时时常与他弈棋,也没见他如此怀旧。” 谢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缓缓道:“姬无夜口中的知己,莫非是你?” 季语噗嗤一笑,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我。姬无夜不仅背叛了我,还一度对我恨之入骨,什么事都与我对着干。他为了谁开棋馆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我。” 谢晅眉心皱得更深了:“你在边关时,他为何费尽心思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季语拿起一个软玉做的棋子,手指轻轻捻了捻,不甚在意道:“大约是想让我亲手死在他手里吧。他这人一向喜怒不定,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心里到底想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季语想沏壶茶喝,在棋馆里转了半天没找着热水和茶叶,回头问谢晅:“看守棋馆的人呢?” 谢晅往四周看了看,说道:“这么晚了,怕是回后院歇息了。” 季语无奈道:“那便不喝茶了。” 季语说罢坐回座位,淡淡道:“在姬无夜府邸之时,在庭院里遇见一个行礼的小丫鬟,你还记得吗?” “容貌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你当时夸她眼睛长得好看。” 季语嘴角已没了笑意,眼底一片清冷:“姬无夜把那个小丫鬟的眼珠挖了下来,差人送到了我府上作贺礼。” “姬无夜一向如此,他眼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人命。何止是挖人眼珠,割人舌头、剥下人皮的事他都做过。” 季语不再纠结于此,扫了一眼面前的棋盘,缓缓落下一子,感慨道:“你我二人,已有好长时间不曾弈棋了吧。” 谢晅亦落下一子:“两面飞攻,御史大人可知此为何种棋势?” 季语漫不经心回他:“双飞燕之势,连初学棋的小儿都知道吧。” “乳燕尚知比翼双飞,何况是人呢。 分卷阅读53 ” 季语轻笑一声:“你一向克己自律,想不到,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克己自律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不是与生俱来的。而男女之情,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季语听罢不语,只抬手落下棋子。 见季语不曾回应自己,白棋已渐露颓势。 季语叹口气,了然道:“你一向如此,只会下戾气过重的杀戮之棋,毫不退让。一局棋都赢不了,何谈赢一世。” 谢晅冷冷回他:“我一生只论对错,不谈输赢。” 季语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谢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谢晅,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谢晅不答。 “像当年执意要与祝英台在一起的梁山伯,自以为全天下都能为自己让路。” 季语说罢落下一子,堵住谢晅去路。 谢晅亦落下一子,棋子却因主人过分用力,而在棋盘上化为了齑粉:“世人皆阻梁山伯,岂知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季语闻言一怔。 谢晅说罢抬眼直勾勾看向季语,只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可惜了,这枚用温玉做的棋子。” 谢晅一眨不眨盯着季语,表情有一种执拗的狠劲儿。两个人沉默对视着,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季语曾以为,谢晅一向淡漠清冷,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大概也会藏形匿影,面上绝不显露半分。却没料到,他是藏不住的。原来谢晅喜欢一个人,是从冰里生出了一团火,远远就能看得见那闪烁火光,感受得到那份滚烫灼热。 四周空无一人,一下子静下来,又安静得太彻底。 也许是烛光太过柔和,也许是眼前的情景太过迷惑,季语的眼尾扫了谢晅一眼,带着往日不曾见过的风情:“你过来。” 谢晅才走到季语面前,季语便踮起脚尖来,捉住他的唇。二人的牙齿轻叩了一下,有些犹豫。谢晅等了许久,季语却只是轻轻贴在谢晅的唇瓣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季语睁开双眼,就望进了谢晅认真的瞳孔里。 他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唇齿相依的感觉,竟意外地让人着迷。 谢晅眸光微深,伸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拉近,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黑缎子般柔顺的长发。 只是两个青涩生疏的新手而已,却因着攒在心底的离愁别绪,场面一度失控。二人的舌绞缠在一起,已没有了退路。季语的双耳嗡鸣的厉害,属于男人的粗热喘息避无可避地铺洒在她的脸颊上,带着几许将她不留余地吞噬的疯狂。 他的唇也是热的,手也是热的。温度越来越高,他墨黑眼瞳里燃烧的灼灼鬼火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厮磨,喘息,燥热又悸动。 好像有什么与野兽相关的习性和本能,冲破了桎梏,喷薄而出。 季语看不清谢晅眼中的神色,却莫名觉得他这个吻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深沉感情,好像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是被他深深爱着的。 那一瞬间,季语似乎打破了心底最后的界限和屏障,任由那毁天灭地的情感横冲直撞,彻底地挣脱了锁链。 ☆、求娶 这是一个细腻绵长的吻。季语紧紧抱着他, 整个身子都倚在他胸膛上, 好像这世间只有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谢晅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满足情愫, 血液因兴奋而奔腾灼烧。 但季语不是菟丝藤蔓,她用不着依靠任何一个人。 季语娇嫩的唇瓣隐隐渗出血珠,只一眼, 就能勾起男性.凌虐的冲动。她还偏偏伸出粉红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一双盛着秋水的杏眼颇有风情地瞥他一眼, 微红的眼眶里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朦胧雾气, 仿佛月圆之夜成精的狐妖, 正要勾魂摄魄,吸人精气。 这副娇怜模样落入谢晅眼中, 只觉一股热浪在体内升起,催生出无数扭曲龌龊的心思,想要在这里狠狠欺负她,想看她为自己哭泣, 想听她柔媚的呜咽求饶。 谢晅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闭上眼睛遮掩了眸中的真实情绪, 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 强压下心中疾速蔓延的猖獗念头。 再睁开眼睛,还是那个水静风停, 云淡风轻的谢晅。 他凑到季语颈边深深嗅闻一口, 脸颊在她脖颈处轻蹭,像一头嗅闻领地的雄兽。确认了那是属于自己的气味,谢晅才微微退开些许。 微熹晨光里, 谢晅微阖的眸子藏着痴迷与贪恋,他稍稍低下头,隔着一层柔软布料亲吻她的心脏: “季姑娘,嫁给我吧。” 早已习惯了谢晅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季语从未体会过他这般旖旎缱绻的情感。肆意而炽烈,还有几分让人难以抗拒的绵绵情意。 紧张而焦灼的安静里,季语突然轻声笑了一下,没心没肺。 “嫁给你?一个位置岌岌可危的骠骑大将军?那我还不如嫁给姬无夜保险些。”b 分卷阅读54 r   谢晅的瞳孔陡然收缩,一时怔楞在原地。直到季语离开自己的怀抱,谢晅才渐渐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灼热。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心房,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曾经最为嗤之以鼻的便是这所谓的情意,但当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一遭,竟是如此肝肠寸断。 谢晅站在哪里,没说话。良久,他才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微微发涩:“可我们方才……” “这是最后一回了。” 见谢晅依旧神色怔忡,季语抱着手臂闲闲看他,吊儿郎当道:“不过是亲了一下,你还当真了?” 谢晅低头看她,一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里涌动着什么燃烧的、灼灼不息的东西:“我当真了。”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良久,季语几不可闻的叹口气,语调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谢晅,寻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娶了吧。别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没劲。” 季语话有多狠,心就有多软。她和他绝无可能,不如早些让他死了心,把希望扼杀在萌芽之中,免得将来更加绝望。 自始至终,季语太过清醒。她是无边海底游动的一尾鱼,也是无人能彻底拥有的一捧沙,攥的越紧,失去的反而越快。 谢晅忽然有些无从着手的无力。他明知季语不会应允,自己仍仿佛入了魔障,舍弃一切只为这一生一次的欢愉。他缓缓攥紧了手,手心隐隐出了汗,有些潮。 喉咙里仿佛结了冰渣子,谢晅张嘴都觉得疼,但仍执拗地看进季语眼睛里,固执道:“那我换个说法。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 声音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可他的眼神并不平静,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一张脸融在烛火的光晕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 穿了一身常服的季语仰起一张勾魂摄魄的小脸,一双含水杏眼微微眯起,像一只躲在屋顶晒太阳的慵懒大猫:“为什么非要和我牵扯不清?和以前一样,不好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自己的利益分毫必争,若哪天有了共同利益,再合作一次也无妨。” 谢晅自嘲般轻笑一声:“共同利益?” 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一旦被识破,即便回到最开始,也已经不复当初。 谢晅站在那里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黑沉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亮,眼底戾气横生。 “季语,我知道你的顾虑。你势必要舍弃季家麒麟子的身份,另换个女子身份才能堂堂正正过门,但是,你若当真嫁了我,季家就倒了。季家现如今早已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季家后生里还算得上有能耐的只剩你一人,你若倒了,墙倒众人推,到时候没几个不落井下石的。那些个世家贵族早已对季家虎视眈眈,就等着你倒下的那一刻把季家蚕食殆尽。” 季语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揉皱的衣角,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心里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当真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只为了迎娶佳人连命都不要了。” 他像是没听见,固执道:“季语,嫁给我吧。我护季家平安无事。” 季语笑得愈发没心没肺:“圣上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京城里你没有多少势力,今天又刚得罪了宰执姬无夜。现如今你四面楚歌,还想着护季家平安无事?” 谢晅伸出粗糙的手掌轻抚她的脸颊,声音笃定:“你会嫁给我的。” 季语捉住颊边的这只手,一双含着春水的杏眼似有情又似无情:“谢晅,格局大一点儿,别老是沉迷于这些情情爱爱。你若是拥有了无上权力,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 谢晅咬紧牙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仿佛心底住着一头囚禁在无底深渊的困兽,在挣脱锁链的边缘徘徊试探:“如果有天我拥有了这世上的无上权力,你会嫁给我吗?” 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 季语闻言微怔,半晌才回过神,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晅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嘴角,莫名带着得偿所愿的孩子气:“我自幼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兄弟姊妹。以后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我会把季家的人当成我的亲人,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季家倒了。” 季语似乎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故事,微微歪头看他:“我女扮男装多年,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对男人薄情寡义的劣根性倒也了解几分。你如今觉着我新鲜,自然对我百般爱护,连带着爱屋及乌,也会护着季家安危。哪天你若是玩腻了,第一个蚕食季家家产的就是你。嫁给一个外姓人,把家族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我可不会做这么蠢的傻事。” 谢晅深深皱了皱眉,伸出手抓住季语细软的胳膊,待要辩解些什么,店小二恰于此时打着呵欠从后院走过来。谢晅慌忙松开季语,规规矩矩站好。 见季语嘴唇略微红肿,店小二随口问道:“这位客官嘴唇为何肿得如此严重?上火了?” 季语霎时涨红了脸,绯色从小巧的耳尖一路红到了锁骨,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她侧过头看向别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近日蚊虫 分卷阅读55 多,大约是被缠人的蚊子咬了。” 店小二倒是善解人意:“客官下次可要小心点,这几日蚊子凶得很,一到夜里就嗡嗡乱叫,痒得我整夜睡不好。” 季语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默默点头。 店小二又打了个呵欠,神情有些困顿:“二位客官真是好雅兴,这么晚了还来下棋。” 季语眼尾扫了眼棋盘,问那店小二:“可有茶水?方才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着茶叶和热水。” 店小二有些为难,眼神清醒了不少:“茶叶在后院放着,只是水早已凉了,要不我现在去给您烧一壶热水?” 季语摆摆手:“不用了。” 店小二紧了紧衣服,困顿道:“二位继续,我先回后院睡觉了。” 季语叫住他,问道:“店家今晚何时打烊?” 店小二慢吞吞回她:“客官这是第一次来这儿下棋吧?我们家棋馆从不打烊,彻夜点着油灯。” “棋馆深更半夜开着门,店小二却回后院睡觉,不怕丢东西么?” 店小二倒是实诚:“不怕。我们棋馆有的是银钱。” 季语噗哧一笑,整个人透着股鲜活劲儿:“再有钱也经不住小偷时常光顾啊。我看你们家连棋子都是温玉做的,若当真被小偷看上了,非得被洗劫一空不可。万一贵重东西丢了,上头还是会把责任怪到你头上,到时候你若丢了饭碗,岂不是得不偿失。” 店小二颇有些无奈:“不打烊是上面的意思。店家说,就算被小偷洗劫一空,也要彻夜灯火通明。” 季语皱了皱眉。这家店的行事作风确实像姬无夜的手笔。姬无夜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黑,府里彻夜灯火通明。 店小二忽然神秘兮兮凑过来,小声道:“我们店家不好惹,谁若是偷了店里的财物,或者弄坏了店里的东西,第二天必定横尸街头。” 季语看一眼被谢晅捏成齑粉的棋子,抽了抽嘴角。 得,又和姬无夜结下一个梁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信任 季语侧过身子, 挡住身后棋盘上被谢晅捏成齑粉的棋子, 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你可知这家店的店主是谁?” 店小二挠挠头, 一副困惑模样:“说实话,我也不知这家棋馆的店主姓甚名谁,单看衣裳着实华贵得很, 大约是哪家的贵族公子哥儿,因为实在喜欢下棋, 所以才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开了间棋馆吧。” 季语一只手默默伸到身后, 悄悄把棋盘上的齑粉拂到地上销毁证据, 状似不经意问店小二:“可还记得你们店家的长相?” 店小二瞬间警觉起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季语:“你问这么细作甚?这么晚了还来下棋, 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季语侧头看一眼谢晅,他腰间虽没了随身佩戴的那把长剑,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如阎王索命般戾气横生,也难怪店小二误会是来砸场子的。 季语无奈转过头, 轻轻拍了拍手掌, 把手心里残留的最后一点齑粉拍到地上, 淡淡道:“我和他今晚喝多了茶睡不着, 所以出来逛逛。见周围店铺都打烊了,只你一家还点着油灯, 便来这儿下个棋聊个天。看你家店主特立独行, 所作所为格外与众不同,才来和你打听打听。” 见季语颇为和善,与她身旁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大相径庭, 店小二心里虽安定了些许,仍将信将疑问道:“你们当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季语失笑,摊摊手无可奈何说道:“他这人就这样,整天板着个脸,从来不笑。” 店小二偷瞄了谢晅一眼,凑到季语边上,小声嘀咕道:“不笑也就罢了,表情怎么如此吓人,跟那吃人恶鬼似的。” 那店小二离季语着实近了些,嘴巴几乎碰着季语小巧的耳垂。谢晅身上的杀意越发浓郁,冷眉戾目斜睨店小二一眼,一张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眼底是一片噬人的深浓墨色。 店小二的肩膀瑟缩了几下,朝季语控诉道:“你看他这样子!好像要冲过来杀人一样!” 季语安抚店小二:“别慌别慌,他以前在边关当兵,凶神恶煞惯了,整天臭着脸跟谁欠他钱一样。” 店小二这才放下心来:“这位客官原来当过兵啊,怪不得气势如此吓人。” 店小二说罢随意找了个木凳坐在一旁,眼睛里的困顿睡意消散了大半:“我们店主的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看,我虽只与他见过一面,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季语皱了皱眉,冷声问他:“你们店主的右眼眼尾是否有一颗美人痣?” 店小二霎时瞪大了眼,惊诧看向季语:“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店主的眼尾确实有一颗小痣。” 季语伸个懒腰,慢吞吞道:“我之前见过一个少年郎,长相极为俊俏,右眼眼尾带了一颗美人痣。现如今听你说你们店主一等一的好看,便想着莫不是同一个人,所以 分卷阅读56 问了问。” 店小二拍了拍大腿:“那还真是巧了!” 季语也坐了下来,不紧不慢道:“京城就这么大,想不遇见都难。” 店小二单手托腮,新奇道:“也不知我们店主是何许人家,这家棋馆自从开张以来不知闹出了多少人命,官府也没人来管。” 季语皱眉:“人命?” 店小二翘起二郎腿,脚尖在半空晃晃悠悠:“客官以为我方才是诓骗你的?那些夜间偷盗财物或弄坏店里东西的人,第二天当真横尸街头,小的绝无半点虚言。” 季语从衣袖里掏出几锭碎银子放在桌上,漫不经心问他:“你们店家如此心狠手辣,你还敢继续留在这里做工?” 店小二叹口气,惆怅道:“我也是没办法。一家老小都要吃要穿,这儿工钱又比其他地方高出八成,只好留在这家茶馆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季语转身欲走,朝店小二示意道:“银钱放桌子上了。” 店小二在身后大声吆喝:“二位慢走!” 夜风有些凉,季语紧了紧衣服,迎着月光默默往回走。谢晅踩着她颀长的影子,陪她慢步走在黑暗里。 良久,谢晅突然开口:“你不信我。” 季语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向他:“什么?” “我已告诉你棋馆由姬无夜开设,你还要旁敲侧击地问店小二,显然是不信我。” 谢晅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配上他这副清冷模样,直勾的人心痒痒。 季语没心没肺地笑:“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必须无条件相信你?” 谢晅也不恼,一双清冷眼眸里难得带了几分笑意:“还有一个可能,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好让我以为你信不过我。这家棋馆离季府不远,你随时可以来这里询问店主的具体情况,现在却故意在我面前旁敲侧击地问那店小二,显然是做给我看的。” 季语闻言一怔,而后淡淡道:“我费这么大力气,只为让你以为我信不过你?我为何这么做?” 谢晅没了方才在棋馆里咄咄逼人的气焰,一向淡漠的眉目夹杂了几分浅淡的温柔:“因为你不忍心。你知道我在京城定会暗中助你,所以在我面前演了这一出,好让我断了暗中护你的念头。” 季语待要开口说些什么,耳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谢晅深深皱了皱眉,转过头看向黑雾笼罩的远方。 是皇室的羽林禁卫,浩浩荡荡从远处奔驰而来。 “谢将军,你擅闯宰执大人的府邸,打伤家仆一百五十八人,属下奉圣上之令押你入刑部。” 季语难得有些无措,颇为担忧地回头看了谢晅一眼。 谢晅之于季语是不同的,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若不是早已乱了阵脚,在棋馆内行如此亲密之事,又怎么会是季语做得出来的。 谢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平静道:“回府等我。” 季语乖巧点头。 谢晅似乎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哪怕前途未卜,也能让人笃信,他定会护你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差点被妈妈没收,躲在被窝里码完了这2000字,捂了一身汗 明天补上今天剩下的一千(T_T) ☆、帝王 谢晅本应镇守边关, 没有圣上的旨意不可擅自回京。现如今他不声不响回了京也就罢了, 还整日与季语厮混在一起, 连封折子也没呈上去,更别提进宫面见圣上。圣上不免怀疑谢晅是否存有二心,是否想要和御史大人结党营私, 便也顺着姬无夜的意,治了谢晅的罪。 没有人知道, 谢晅火急火燎赶回京, 不是为了扩张在京势力, 也不是为了和御史大人结党营私。若不是急着回京救她,谢晅倒也用不着受这一遭。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突然挤进了金銮殿上的权势圈子, 或本该平步青云的肱骨之臣突然被贬为低贱的阶下囚,这种事季语见的太多太多。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季语知道,遇见了这种事, 无非息事宁人, 无非隐忍不发。 季语还是头一次有些坐不住, 在庭院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有守夜的小厮过来问安, 都被季语心烦意乱地打发了回去。 季语也不知等了几个时辰,浓黑夜色逐渐褪去, 天边泛起一道鱼肚白。她一向沉稳持重, 此时此刻竟连官服也顾不得换,在这熹微晨光里径直往皇宫里跑。 通传的小太监皱眉看看季语的青色常服,知道她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儿, 也不敢随意拂了季语的意,半是规劝半是讨好,对季语说道:“御史大人求见圣上,怎的不穿好官服?” 季语低头瞧瞧自己的常服,神色懊恼:“来的急了些,忘了换。” 御史大人一向注重礼节,还从未犯过这等错误。小太监颇有些讶异,面上倒是不显,依旧是一副恭敬小心模样:“御史大人还是回去换身官服,好好梳一梳头发,再来也不迟。” 季语已然有些等不及 分卷阅读57 ,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此时此刻竟慌得手忙脚乱,匆匆塞给小太监几锭银钱:“我实在等不及了,麻烦现在就去通报一声吧。” 小太监霎时吓得腿肚子抽筋,匆匆忙忙把银钱塞回季语手里,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声音打着颤:“御史大人真是折煞洒家了,通报一声是洒家的本分,怎敢收大人的银钱。洒家这就去,免得大人等急了。” 季语这才觉出方才举止不妥,朝小太监讪讪笑了笑。 目送小太监小跑着进了殿,季语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暗暗攥紧。她为什么会慌成这样? 彼时皇上正逗弄着一只笼中鹦鹉,有一小太监匆匆忙忙小跑进来,忐忑说道:“御史大人求见。” 被人搅了清净,年轻的帝王也不恼:“让她进来吧。” 小太监领了命,又小跑出去,朝季语作个揖,语气恭敬:“大人,万岁爷叫您进去。” 季语整理了一下衣角,又以手作梳压了压头发,这才抬脚走进去。 季语朝皇上行个礼,还未说出来意,只见圣上朝她招招手:“来,爱卿来看看朕新养的八哥,极通人性。” 季语耐下性子装模作样看了看,恭维道:“确实不似凡物。” 圣上点点头,颇有兴致地看那鹦鹉在笼里用喙梳理尾羽。良久,才恍然想起什么,朝季语说道:“爱卿今日求见,连官服也忘了穿,也不怕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季语不自然地往一旁看了看,讪讪说道:“皇上如此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怪罪于臣。” 皇上失笑,一袭五彩云纹龙袍不怒自威:“爱卿还是如此尖牙利嘴。” 他说罢侧过身看了季语一眼,饶有兴趣说道:“爱卿一向懒散,什么事只递个折子给朕,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巴巴儿地跑进宫来。说吧,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臣为大将军无故羁押入狱一事而来。” “朕以为有什么大事呢,”皇上看都不看季语一眼, 只顾着逗弄鸟笼里的鹦鹉,“就为了这事儿,大早上巴巴的跑进宫来?” 见圣上满不在乎,季语心里越发焦急:“不分青红皂白将皇上钦点的骠骑大将军押进大牢,臣认为不是小事。” 皇上不理会她,自顾自朝笼中的鹦鹉吹了声口哨。 季语头一次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呛声道:“就算是小事,也比逗八哥要紧。” 立于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太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额头上沁了一层密密的冷汗,面色苍白。他服侍圣上多年,还从未见过哪个臣子敢这样和圣上说话。 皇上果然难掩恼怒之色:“爱卿倒是和朕说说,怎么就比逗八哥要紧了?” 季语抬眼看他,清冷的声音不卑不亢:“将军擅闯宰执大人的府邸,打伤家仆一百五十八人,并不是将军蔑视我大齐律法,而是遵从皇上的旨意。” 皇上轻笑一声:“朕的旨意?朕怎么不记得,给大将军下达过打伤宰相家奴的旨意。” 平淡的嗓音听不出喜怒,越发让人忐忑不安。 季语言之凿凿:“臣在边关时,皇上下旨命臣回京,让大将军派人护送臣安全回府。宰相大人半道上把臣押入狱中,大将军才会擅闯宰相大人的府邸,打伤家奴将臣救出,而后护送臣安全回府。” 皇上不知是气是笑:“照这么说,将军是为了护送爱卿安全回府这个旨意,才擅闯宰相大人的府邸?” 季语拱手道:“正是如此。” 见圣上依旧无动于衷,季语暗暗咬了咬后槽牙。除非消除圣上对谢晅的猜忌,否则按照圣上一贯的手段,必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后让自己的心腹顶替谢晅将军的位置。 季语心一横,沉声道:“有罪的不是将军,是微臣。臣自家后院捞出无头女尸,宰相大人认为凶手是臣,臣无话可说。臣愿用自己换回大将军,求皇上成全!” 圣上略带惊诧地看着季语,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爱卿一向冷傲,今时今日竟也心慈起来了。只可惜姬无夜刚递了折子,说无头女尸的真凶另有其人。” 季语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姬无夜会这么好心? “现如今真相大白,臣和大将军都是无罪之人,臣谢皇上明察!” 皇上盯着季语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朕可没说将军无罪。” 季语抬头看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副正气凛然模样:“将军擅闯宰相大人的府邸,打伤家仆一百五十八人,明明是遵从圣上的旨意,何罪之有?” 见季语如此固执,皇上难得的几分耐心已所剩无几,声音带了些上位者的强势:“爱卿说的什么歪理!谢晅此番回京,所作所为无不践踏我大齐律法,押入刑部是他咎由自取!” 有眼力见儿的人都该明白圣上的话外之音,季语却依旧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臣认为,皇上此举甚是不妥。” 皇上一脚踹翻一旁的桌凳,大喝一声:“爱卿可知罪?” “臣有罪,”季语 分卷阅读58 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在地上磕的青紫,“皇上就是不说,臣心里也知道,臣有罪。但不分青红皂白把骠骑大将军押进大牢,皇上难道没有错?” 圣上已然气的浑身发抖:“来人,叉出去!” 殿四周立时冲出来两个人,架起季语便向外走。谁知季语竟不顾形象大哭起来,高声喊道:“臣死得其所,可皇上如此刚愎自用,我大齐以后该走向何方啊!” 圣上的脸色阴沉发黑,仍朝着季语的方向摆摆手:“回来!” 那两人惊讶对视了一眼,又把季语原路架了回去。 季语把皇上方才踢翻的木凳扶起来,好像没看见皇上愈发难看的脸色:“谢晅是圣上钦点的骠骑大将军,作战以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边关将士无不敬仰。若因一些无关紧要的误会损失了我大齐的栋梁之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皇上只觉糟心得很,无可奈何朝季语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刑部一趟,让他们放了谢晅便是。” 季语领了命,脸上藏不住的欢喜快活,规规矩矩朝皇上行个礼,出宫去了。 小太监噤了声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皇上却突然开口问他:“你觉得季语此人怎么样?” 季语方才还胆敢当面顶撞圣上,按理说此人罪不可赦,可圣上非但没责难她,反倒应允了季语的请求。小太监不知圣上对这胆大妄为的御史大人到底是喜还是怒,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生怕说错了话惹得圣上迁怒,手心霎时捏了一把冷汗:“奴才觉得……奴才觉得……” “怎么,话只说一半,是要朕猜谜么?” “奴才不敢!”小太监斟酌再三,这才开口说道,“御史大人一身浩然之气,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只是性子直了些,现如今连皇上也敢顶撞。” 年轻的帝王却突然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奉承话朕听得多了,朝里也该有一个像她这样敢于直谏的。” 谁敢当面顶撞皇上,谁敢气的皇上咬牙切齿还能全身而退?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现如今,最得帝王欢心的,不是千娇百媚的华贵妃,也不是温柔似水的叶答应。 而是一个忘了穿官服的年轻臣子。 ☆、鞭打 季语满心欢喜地往刑部走, 径直找了那主事, 开门见山说道:“昨夜大将军被圣上的羽林禁卫押至刑部送审, 可有此事?” 主事看都不看季语一眼,只顾着低头写刑部的案卷:“确有此事。” 季语从衣袖中掏出令牌放到桌上,语气铿然:“圣上今早刚下了旨, 派本官护送大将军回府。” 主事这才认真起来,拿起令牌细细看了看, 颇有些讶异:“怎么可能?!” 季语深深皱了皱眉, 语气里不自觉带着警告:“主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事朝着季语谄媚笑了笑, 扶着季语坐下,硬挤出来的笑容浮在他肥胖的脸上, 有些莫名诡异:“回御史大人的话,刑部关押的都是些重犯,释放犯人的手续十分繁杂,御史大人耐心回府等待几天, 等放人的文书下来了, 下官届时再通知大人。” 季语拂开主事扶她的手, 掩下神色中的嫌弃厌恶, 沉声说道:“大约几天文书才能下来?” 主事却避而不答,朝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 给御史大人沏壶上好的碧螺春。” 季语已然有些不耐烦, 冷声道:“本官不是来找你闲聊的,不必沏茶。” 主事好像没看见季语的恼怒,谄媚道:“御史大人好不容易来刑部一趟, 给大人沏壶好茶,也免得外人说我们刑部礼数不周,怠慢了御史大人。” 季语深吸口气,略微平复心中急躁,平静问道:“本官再问一遍,大约几天文书才能下来?” 主事却有些语焉不详,支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季语冷冷看他一眼,目光里是全然藏不住的阴狠。 主事神色颇有些为难,期期艾艾道:“这个……大约十多天左右吧……” “十多天?刑部做事未免太过拖泥带水,放个人还要十多天?”季语猛然站起身来,激得身下的木椅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刺耳声响,“本官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将军没有出狱,你提头来见我。” 季语说罢甩了甩衣袖,不再理会主事,自顾自出了门。主事在一旁点头哈腰恭送季语,朝着季语的背影大声喊道:“御史大人慢走!” 沏茶的小厮恰好端着茶壶走过来,小声问主事:“老爷,这茶……” 话还未说完,已被主事冷冷打断:“滚,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小厮也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端着茶壶转身欲走,又被主事叫住:“沏的什么茶?” 小厮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来,老老实实回道:“回老爷的话,沏的上好的碧螺春。” 主事恨恨磨了磨后牙根,吩咐小厮:“给我送屋里去,御史 分卷阅读59 大人不喝,我喝!” 见小厮端着茶壶进了屋,主事才对着空气轻声道:“出来吧。”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步法灵活行至主事面前,朝着主事拱手道:“下属在。” 主事神色严肃,哪有半分方才面对季语时的谄媚模样:“把御史大人的话一五一十告知宰相。” 黑衣人领了命,身形一晃便不见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 众人用手臂粗的铁链把谢晅绑起来,姬无夜手持折扇闲闲倚靠在一旁,好像在看一出折子戏。 谢晅倒是丝毫不惊慌,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早知道刑部里都是你的人,却没想到竟如此明目张胆,直接把犯人押送至你府中,连刑部牢狱都不用去。” 姬无夜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你上一次来这里真是好威风,打伤我家仆一百五十八人,二话不说便把御史大人从这里接走,让我脸面尽失。如今和御史大人一样的待遇,感觉如何?” 谢晅嗤笑一声:“什么御史大人,什么骠骑大将军,在权势滔天的宰相大人眼里,还不都是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 姬无夜无声笑了笑,殷红的齿衬着素白的唇,像一条毒蛇嘶嘶吐着红信子:“和御史大人在我开的棋馆里头下棋,将军真是好兴致。只是不知,捏碎了我一枚温玉做的棋子,将军该怎么赔给我才好?” 提起季语时,姬无夜悄悄伸出舌尖缓缓濡湿了唇,过于细微的动作,谢晅并未察觉。 手臂粗的铁链子坚如磐石,谢晅索性不再试图挣脱,朝姬无夜冷声道:“怎么赔,你开个价便是。” 姬无夜突然叹口气,很是苦恼的样子:“和谁一起下棋都好,怎么偏偏是御史大人呐。” “我在边关时是她的亲卫,自然有几分主仆情谊。” 姬无夜神色却有些怔忡:“我和她曾经也是如此形影不离,相携着一步一步往上爬,可惜啊。” 谢晅慢吞吞抬眸看他:“可惜,你踏错了一步,底下就是万丈深渊了。” “谢晅,你背叛了我,我不在乎。自从我踏入京城以来,背叛我的、出卖我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姬无夜放下手中折扇,随手拿了条鞭子走到谢晅面前,“只可惜,单单投靠御史大人这一条,你已是死罪。” 谢晅闻言一怔,低声说道:“你到底和季语结下了什么梁子,对她如此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姬无夜轻笑一声,“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恨她呢。” 谢晅的瞳孔陡然收缩,一向清冷的面庞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 姬无夜把玩着手中的鞭子,一派悠闲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我也是前几日才猛然发现,我这人啊,好男色。” 谢晅一言难尽地看了姬无夜一眼,似乎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姬无夜腮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脸嫌弃:“将军大可放心,我虽好男色,对你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姬无夜大权独揽多年,在没有硝烟的官场上摸爬滚打,遇见过许多人许多事,一旦他对某个东西感兴趣,就必定要得到。无论是金钱、女人还是权势,抑或是许许多多其他的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只要他想要,就一定会用尽手段得到它。他不断寻找又不断丢弃,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让他真正得到满足。 现如今,这世上能让他提起兴致的,好像只剩下季语了。 谢晅突然开口,打断了姬无夜的思绪:“谁人不知,宰相府中的莺莺燕燕比圣上的后宫还热闹,连府中做饭的婢女都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天人之姿,现如今却说自己好男色,岂不是让人笑贻笑大方。” 姬无夜掩唇娇笑,眼波流转间皆是攫人心神的勾魂之态,而除了那邪肆勾人以外,又隐隐藏了一缕残虐的冷芒:“你若喜欢我府里那些美人儿,我全送给你便是。只可惜,将军好像无福消受了。” 姬无夜说罢毫无预兆地打了谢晅一鞭子,有殷红的血霎时涌了出来,染红了谢晅一身白衣,平添几分凌虐美。 谢晅却没觉得疼,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倒也不是谢晅痛觉迟钝,而是姬无夜鞭打的手法与常人不同,一开始只是如蚂蚁啃噬般瘙痒,紧接着疼痛才一点一滴涌上来,渐渐如野兽锋利的獠牙撕碎皮肤般疼痛难耐。姬无夜并没有给谢晅任何喘息的机会,刚忍受了一鞭子,另一鞭便紧跟上来,疼痛与折磨层层叠加。 谢晅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脸色惨白,仍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良久,姬无夜似乎打的手腕有些酸累了,把染红的鞭子置于一旁,一双千娇百媚的凤眼斜睨谢晅一眼,缓缓说道:“我实在不喜欢那个红寇,不如我放你一马,你帮我杀了红寇,如何?” 谢晅闻言嗤笑一声:“红寇不过一介弱女子,家族势力也早已被连根拔起,杀死她有何难事。你不过是借我的刀,让季语只怨恨我一人。” 姬无夜倒是坦然:“别人可以代劳的事情,为什么要 分卷阅读60 脏了自己的手呢?” 谢晅抬眼看他,眼神是近乎冷漠的平静:“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寻个正当理由,看起来道貌岸然得很,实则最是虚伪。” 姬无夜闻言眯了眯眼睛,狭长凤眼中的风情被纤长的睫毛遮盖,给人一种十分纯良的错觉:“你为了她才被扣上这样一个罪名,押入刑部受此酷刑,你猜,她会来救你吗?” 谢晅无声笑了笑,笑容有些发苦:“不知道。” 姬无夜也笑了笑,得细细咂摸一番,才能品出笑里藏的那抹怨愤来:“她一向如此无情。” 谢晅不置可否。 姬无夜怔怔看向某处,眼神没有焦点,声音空洞:“你在边关时是她的亲卫,与她寸步不离,应当知晓她的手段。像她这样理智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会来救你。” 话音刚落,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进入这间密室,与姬无夜耳语了一番。 姬无夜的脸颊立刻漫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连带着太阳穴暴起的青筋都格外明显,看向谢晅的眼神狠戾如地狱恶鬼,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怒与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个人原因,请假20天,小可爱们千万不要抛弃我呀~出门在外记得戴口罩~ ☆、发髻 鞭打不过是酷刑之前的预热罢了。谢晅胸腹被烧红的烙铁烫得面目全非, 随着一声声皮肉被炙烤的刺啦声, 一股微弱的焦糊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谢晅全部一声不吭忍下来了, 牙齿几乎咬碎了。手臂粗的锁链,锁得住人,锁不住谢晅眼中灼灼燃烧的燎原之火。他好像不是被束缚起来的囚徒, 而是手持白剑的圣人。姬无夜不太理解,都已经到了这般绝境, 他为什么还能这样从容? 姬无夜随手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 漫不经心插透谢晅的手掌心, 动作优雅至极:“疼吗?疼就喊出来,我喜欢听猎物临死前的挣扎。” 谢晅抬起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朝姬无夜露出一个惨白的笑,笑里蛰伏了几分明晃晃的挑衅。 姬无夜越发恼火,眉宇间的怒意衬得他愈发眉目妖艳:“我喜欢死到临头还能笑的人。” 因着长时间不曾沾水的缘故,谢晅的嗓音已然哑得不成样子, 像一面破了洞漏风的锣:“不得不说, 宰相大人这一番屈打成招的审讯手段, 果真是炉火纯青。” “你话太多, 先帮你拔掉那根多余的舌头,如何?” 姬无夜说罢桀桀一笑, 一双通红的眼睛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 直让人不寒而栗。他上前一步捏住谢晅的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大嘴巴,另一只手握着尚在滴血的匕首。 恰有一小厮快步跑进来, 恭恭敬敬立于姬无夜身后,微微躬着腰,低声下气道:“马车已备好,大人,该上早朝了。” 姬无夜被扫了兴,只得把匕首置于一旁。 “我手里沾了这么多人的血,你不是这些人中最惨的,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求饶的,甚至连一声疼都没有喊。”他拿起一方干净手帕,细细擦拭不小心沾染到手上的血,“确实有骨气。” 姬无夜说罢径直走出去,由下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却听耳边有娇软声音喊他: “小姬!小姬!” 姬无夜皱了皱眉,出声喊道:“停车!” 马夫急急勒马,回头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姬无夜没回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回看了看。却原来是穿着靛蓝色官服的御史大人,手里捏着官帽一路小跑过来。 “小姬,我今日累的很,实在走不动了,可否一同乘马车上朝?” 她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脸颊因追赶马车而涨的通红,汗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可怜巴巴望着他,软糯糯如同一只幼兽。 姬无夜愣了一瞬,才朝她伸出手:“荣幸之极。” 毕竟是有求于人,季语也不好拂了姬无夜的意,遂握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既定轨迹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季语端端正正戴好官帽,暗暗平复因一路小跑而略微急促的气息。 “小语追了一路,怕是口渴了。”姬无夜说着给季语倒了杯茶,端到她唇边,“你最喜欢的碧螺春。” 季语接过茶盏,微微抿了几口。 姬无夜似乎才想起什么,十分懊恼的样子:“马车上没有备用的茶盏,小语手里的这杯,是我平日常用的。” 季语喝茶的动作顿住,嘴里的茶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姬无夜摆摆手,一副道貌岸然模样:“没关系,我不介意。” “……” 你不介意,我介意好不好? 季语讪讪放下手中茶盏,左手食指极有规律的在膝上敲击了半晌,没再言语。 姬无夜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闭目小憩。 “小姬,”季语突然出声喊他,打破了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刑部的 分卷阅读61 人早已被你收入麾下,他们扣押谢晅不放恐怕也有你的授意。看在你我二人往日交情的份上,给我个面子,把谢晅放了吧。” 姬无夜猛然睁开眼睛,略带惊诧地看着季语,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良久,他才嗤笑一声:“怪不得小语今日如此反常,与我一同乘马车上朝。原来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我。我原以为……” 姬无夜说着忽然顿住。 季语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只得再次试探道:“圣上对羁押谢晅一事已松了口,你总不能现在就和圣上翻脸吧?” 姬无夜眸色一暗,却又一瞬间被尽数压下,依旧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无谓模样:“这一番酷刑下来,谢晅不死也是个残废,你又何必呢。” 手心霎时被掐了几处红印子,季语竟丝毫不曾察觉。 她刚刚,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亲手杀死姬无夜。无需一步一步盘算筹划,只是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匕首一寸一寸插.进.姬无夜的心脏,一刀致命。 季语狠狠咽了口唾沫。她最近太过暴躁,再没有半分从前的理智清醒。她深吸口气,直直盯着姬无夜,往日永远盈着一汪春水的杏眼此刻无悲无喜,空洞洞没有什么内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小姬还有什么要求,尽数提出来便是。” 姬无夜细细思索半晌,目光来来回回打量季语,从她戴的端端正正的官帽,看到她放在膝上微微攥紧的拳头,再到她蹭了少许灰尘的官靴,直看的季语心里一阵阵发毛,好几次故作不经意的检查自己的官服是不是开线了或是扣子掉了。 季语以为会是什么难如登天的要求,谁知他云淡风轻说道:“我最近在画一幅美人赏花图,只可惜单凭联想画不出神韵,需要小语帮我一把。” “我?怎么帮?” “小语男生女相,比之女子还要好看,若是能比照着小语画美人图,定能事半功倍。” 季语没反应过来,脑袋发懵:“啊?” 姬无夜故意拉长了声音:“我说——” 季语皱着眉打断他:“我懂了,不用再说一遍。你可要说话算话,我陪你画美人赏花图,你放了谢晅。” “一言为定。” 早朝一如既往的枯燥,好不容易捱过这阵,季语一回生二回熟,不等姬无夜主动邀请,便跳进他宽大舒适的马车里。 季语吊儿郎当坐在姬无夜旁边,拿起茶壶下意识想倒杯茶喝,又忽然想起什么讪讪放下,掩饰般轻咳一声:“走吧,我这就去陪你画那劳什子美人赏花图。” 姬无夜沉声朝马夫吩咐道:“回府。” 姬无夜安安静静倚靠在一旁小憩,似乎极为疲惫的模样,一双魅惑人心的狭长凤眼紧紧闭着。马车里光线黯淡,他身着官服隐在半边阴影里,平添几分柔和气息,像是洗去了平日的阴狠戾气。 季语恍恍惚惚,似乎时间逆流回到年少时,鼻尖好像还闻得到一阵浅浅的书墨味道,仿佛二人上一瞬还在云霞学院求书,此时此刻正共乘马车回家,就如同曾经一起度过的无数日夜一样。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课上又把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她躲在一旁偷笑。夫子罚他抄书,她却故意捣乱,墨汁洒了一身。 后来……后来为何会是如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呢? 姬无夜甫一睁开眼睛,便见季语单手托腮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似乎只是在走神。 姬无夜朝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破天荒带了几分促狭:“想什么呢?” 季语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嗓音不自觉软了下来:“怎么了?” 姬无夜有些好笑:“你难不成发了一路的呆么?” 眼前人难得温柔下来,季语对上他柔和的视线,又有些恍惚:“到家了?” “家”这个字,像缠绵的丝线攀上姬无夜的心头,让他有瞬间的怔忡: “到家了。” 声音喑哑,克制的,平静的。细细咂摸,才能听出几分无处言说的苦楚。 季语跳下马车,与姬无夜一同走进府邸。见他眼下一圈青黑,神色亦是困顿不已,季语低低笑了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昨晚几时睡的?叫了几个美人作伴?” 姬无夜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他这几日彻夜审讯谢晅,倒是被季语误以为纵.欲.过度了。他顺水推舟,随口搪塞道:“只可惜,这些美人再怎么花容月貌,也比不上小语一分。” 季语抽了抽嘴角,懒得反驳他。 寻了一处小凉亭坐下,季语朝姬无夜吊儿郎当道:“画吧。” 姬无夜命小厮取纸笔来,紫檀木镇尺在摊开的纸面上一遍遍刷过,直至宣纸平展无一丝褶皱。将镇尺压在宣纸左上角,姬无夜执笔蘸墨,比照着季语寥寥画了几笔,却见画中人依旧有些放不下心般蹙了蹙眉,忐忑说道:“待画完了美人图便放了谢晅,小姬可不要食言。” 姬无夜笔尖一顿,一团墨迹恰好晕染在美人的脸上 分卷阅读62 ,平添几分突兀与怪异。他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在脚下,对季语命令道:“把官帽摘了。哪有带着官帽的美人。” 季语依言摘下官帽,姬无夜打量了几眼,又朝候在一旁的婢女吩咐道:“给御史大人梳个女子发髻。” 季语:“?” ☆、女装 婢女听了姬无夜的吩咐, 径直走到季语身后, 抽出她发间的碧玉簪, 一头黑缎子般的乌发没了束缚,如瀑布般散落在肩头。 季语任由婢女摆弄自己的头发,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格外明显:“小姬怎的如此小家子气, 还记得当年你在夫子的课上睡着了,我偷偷给你梳女子发髻那档子事儿呢?” 姬无夜浅浅笑了笑, 柔软的神情里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这人一向记仇。” 这婢女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儿, 三两下便为季语绾了个飞仙髻, 用那根碧玉簪固定好。季语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发顶,乌黑的发衬着素白的手, 有一种独属于女性的柔媚风情,自她柳眉微蹙的灵俏模样里流溢出来。 见姬无夜痴痴盯着自己看,季语难得存了几分二八少女的娇羞心思,嗔怪道:“看什么看, 快画!” 姬无夜提笔蘸墨, 沉吟半晌, 说道:“你身上这袭官服, 着实碍眼了些。反正小语已梳了女子发髻,不如再换身女子装扮, 也算有始有终。” 季语闻言一愣, 而后一字一顿说道:“姬无夜,你不要得寸进尺。” 姬无夜见好就收:“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季语懒懒散散坐在石桌旁, 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落在颊边,平添几分女儿家娇俏。 在宣纸上寥寥画了几笔,姬无夜突然出声提醒:“换个姿势。” 季语抬眼看他:“换个什么姿势?” 姬无夜细细想了想,说道:“换个柔美些的姿势,别这么懒散。” 季语坐在那里不动,懒懒道:“要不要我再翘个兰花指?我打小懒散惯了,改不过来。你爱画不画。” 姬无夜颇有些无奈,笔尖继续在宣纸上游走,不过几息之间,一个倾国倾城的少女轮廓渐渐浮现在纸上。 季语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昏昏欲睡之际,终于听见姬无夜出声喊她:“小语,画完了。” 自岫玉笔洗处濯洗余墨,而后将毛笔置于笔搁凹处,姬无夜戏谑道:“小娘子久等了。” 季语一把扯散发髻,起身走到姬无夜身旁,拿起美人赏花图看了看。 画中人梳着飞仙髻,穿了一身鹅黄对襟襦裙,一双绣鞋在曳地裙摆下若隐若现。她懒懒散散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了一枝海棠,过于精致的眉眼美得咄咄逼人,端的是娇靥粉腮,人比花娇。 季语心里一时颇有些怔忡。她自幼女扮男装,天大的事也是一个人咬牙扛着,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女子。认真想来,这是她头一回身穿女装,即使只是在一幅画里。 季语看的太过忘我,没能注意到身边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把画放回桌上,以手作梳捋了捋头发,用那根碧玉簪固定回玉冠,顷刻之间又变作原本的俊俏男儿郎。 姬无夜看起来颇为自得:“是画中人美,还是我府中的美人更美?” 季语忽然想起来,她上次夸一个小丫鬟眼睛生的好看,姬无夜便直接将人眼珠挖下来送给自己。她忙随口搪塞道:“皮相再美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罢了。” 姬无夜半真半假说道:“不得不说,小语若是生做女子,前来提亲的公子哥儿怕是把门槛都踩烂了。” 季语不放心问道:“这幅画你打算放哪儿?” 姬无夜随口回她:“挂正堂上。” 季语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有病啊?” 姬无夜侧过头看她一眼,打趣道:“说笑而已。小语放宽心,我自会把这幅画藏起来,免得被外人看见,有损御史大人正气凛然的高大形象。” 季语这才松口气。 姬无夜拿起画轴卷起来,那个绮丽美艳的美人一点一点隐没在卷轴里:“近午时了,不如在我这儿吃了午膳再走。” 季语摆摆手:“红寇还在家等我。” 姬无夜眸色沉下来,冷冷看她一眼。季语知他这就是生气,又不知何故。 季语只当他喜怒无常,临走前不放心道:“谢晅的事,你可要说话算数。” 姬无夜冷笑一声:“慢走,不送。” 季语才回府不久,姬无夜便差人送来了一副棺材。守门的小厮嫌弃棺材不吉利,便让人抬在门口,自己再去禀报给御史大人。 季语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慌忙一路小跑过去,哆哆嗦嗦掀开棺材盖。 小厮探头看了看,霎时吓得后退了几步。里头赫然是一个尚未腐化的死人! 谢晅平躺在棺材里,嘴唇微微张着,呼吸粗重,睡得一点儿 分卷阅读63 也不安生。一双清冷淡漠的眸子轻轻闭着,可是没有闭严,眼皮下时不时露出一块白膜。因着长时间不曾进食的缘故,谢晅两颊深深凹陷进去,一张脸瘦的只剩下一层皮包着的头颅骨。胸膛上印满了黑紫的炙痕,这些伤口时常让他猛的抖动一下身体,但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季语扶着棺材颤颤巍巍站起来,心跳似乎一瞬间停住了,立时又如回光返照般汹涌澎湃,一股脑全冲上来。她额上沁满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拳头几乎捏碎了,但仍有条不紊组织小厮把谢晅抬进屋里,又差人骑了快马去请城西妙手回春的孟大夫。 待一切井然有序,季语急急往谢晅所在的房间前走了几步,一不小心,磨得平平的沙石路,竟把一向沉稳持重的她绊了个大跟头。 一旁的红寇忙过来搀扶她,季语摆摆手,让红寇回屋好生歇着,自己一个人走到谢晅床边。 谢晅不常笑,至少季语不怎么想得起他的笑容。但奇怪的是,每当季语想起谢晅,想起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又总觉得他眼里藏着笑。 季语盯着谢晅看了半晌,突然拔出发上的碧玉簪,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季语想尽了法子救出谢晅,也是为了救自己,她怕他病急乱投医,为摆脱刑部的严刑逼供,供出自己身为女子的秘密,玉石俱焚。 碧玉簪抵着谢晅脆弱的脖颈,只要再靠近一寸便可置他于死地,连带着那个秘密也会随之埋葬在地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此时再不下手,倘若谢晅熬过这段日子,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语这个人,该温柔的时候是真温柔,该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狠心,最后紧要关头却又狠不下心。她的手指颤得厉害,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舍不得。季语猛然抽回手,大口喘着气,用力把碧玉簪扔在地上。碧玉簪在地上弹了一下,而后又重重落下,碎成两段。 “为什么……为什么……” 他忽然说起胡话,声音微弱,有些听不清。季语俯下身去,耳朵凑到他嘴边。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声音微弱,仔细听来,还带了些无处言说的痛楚。 季语止不住一阵心酸,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倚着谢晅,把脸偎在他过于瘦削的肩膀上,下意识的动作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与柔软。 然而这小手里的大手,是分明的血管和凉透的骨节。这冰凉,就沿着季语的手慢慢渗透,冷了她的心。 季语抿着嘴角似乎要笑,两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忽然蹲下身去,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震颤了几下,隐忍多日的不安与悔恨全部化成泪水,决堤似的奔涌而出。 季语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上一路摸爬滚打,看尽了人性的贪婪与丑恶,越发不敢相信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在她心里,比银子更可靠的是金子,比金子更可靠的是权力,而善变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可就算她有再多顾虑,就算她再不想见他,她也不得不承认,谢晅是她生命里浓墨重彩到根本抹不去的人。 喜欢这东西就像孩童笔下略有些笨拙的线条,季语和谢晅都是头一回走上这条不归路,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门没有关,孟大夫甫一进来,便见位极人臣的御史大人蹲在床边,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孟大夫立时便重重咳了几声,季语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脸上残存的泪痕,急急朝他说道:“孟大夫快过来看看!” 孟大夫疾步走过来,看见谢晅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满是炙痕的胸膛,心下一惊。他也是个心思通透的,没过问这些伤痕的来由,神色也不曾显露出半分惊诧,只是和往常一样叮嘱了季语一些注意事项,而后取出纸笔开方子。 当归,羌活,川椒,白芷……孟大夫皱着眉一一写下,把药方递给季语,低声说了几句话。 季语听出了孟大夫的话外音,谢晅这次凶多吉少,能不能撑过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向孟大夫道了谢,差小厮送送他,又命人照着方子去抓药。待一切收拾妥当,季语深吸口气,心中似乎有什么轻轻一碰,碎裂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她的意中人》,欢迎小可爱们戳专栏收藏~ 文案: 顾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顾老爷子放在心尖尖的小女儿,却偏偏立志做女将军。她天天往城西的将军府跑,不为那俊俏的晏家公子,只为让晏老将军教自己一招半式。奈何她太过天赋异禀,软绵绵一拳打过去,不像在格杀反倒像撒娇。 晏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武学世家,晏老将军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却偏偏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天天坐在自家门槛上,巴巴儿等那顾家千金,美其名曰守株待兔。 直到有一天,晏初红着脸问她:“你的意中人是谁?” 顾盼扬起小脸,意气风发:“我的意中人,定是这世上武学造诣最高之人,谁都打不过他。” 晏初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哼哧哼哧练起了长缨枪。 顾盼:“?” ☆、 分卷阅读64 祈福 好在谢晅命硬, 苦口良药不知吃了多少, 终于吊住一口气。意识还是不清醒, 胸腹上的疤痕也消不下去了,好在脸上有了一丝活人气儿,不再煞白得像荒山野岭上的孤魂野鬼。只是夜里越发咳得厉害, 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季语索性睡在谢晅房里,每每听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便把手伸过去给他攥着。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咳嗽声才渐渐小了, 谢晅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季语却蹑手蹑脚收拾齐整上朝去了,手背上多了几个月牙形的粉红色指甲印。 出门前, 季语不放心又到床边看了一眼。 谢晅脸色苍白得像玉雕的易碎品,眼角还残留了一道清亮的痕迹。他蜷着身子缩在新换的厚实金丝被里,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季语打心底里不喜欢太过浓烈的感情,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再炙热又如何, 最后还是会熄灭。不如浅淡一点, 失去了就失去了, 也不觉得心疼。 只是,情若能自控, 要心何用? 季语用手指虚虚描摹他略显病态的眉眼, 第一次这么心态平和的看他。她心里略有叹息,俯下身去,在他额上珍而重之的落下一个吻。克制隐忍的, 圣洁虔诚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好像这样做,他就真的不会疼了似的。 “大人,马车已备好了。” 季语这才起身走了出去,为谢晅掩好门后,由下人搀扶着上了马车。马车直直往前走了一段路,而后拐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季语靠在车壁上小憩,没能看见身后怔怔望过来的红寇。 一转眼,季语已在谢晅的房里睡了五天。谢晅一天天好起来,夜里依旧咳得厉害,季语在一旁陪着他熬眼,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大早又要起身上早朝,眼底下的青黑越发明显。红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尽了法子劝季语去别处就寝。 心知红寇挂念着自己,季语朝她笑了笑,笑里有些发苦:“我去别处就寝,就算听不见将军的咳嗽声,可心里揪着,又哪里能真睡得着。” 红寇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半晌,踌躇道:“可是看将军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 季语神色骤然冷下来,头一回朝她发了火:“说什么胡话!将军在边关受过的伤,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哪次不是硬生生从鬼门关闯过来的?不过是被人打了几鞭子,躺几天就好了!看将军的命格,至少还要活五六十年!” 红寇眼里霎时沁了泪,诺诺朝季语行个礼,娓娓道:“是妾身妄言了,还望大人见谅……” 季语听出她话里的委屈,抬起手揉揉发晕的额头,深吸口气:“我最近睡得少,脾气不太好。你尚怀着身孕,先回屋去吧,免得着凉。” 季语说罢朝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立时搀着红寇细软的胳膊,脆声道:“夫人,奴婢扶您回去。” 红寇由那小丫鬟搀扶着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看了看,见季语往西厢房去了。红寇察觉出季语的疏离,侧过头问小丫鬟:“大人又去拜佛了?” 小丫鬟老老实实回她:“大人这几日天天去西厢房的佛堂里拜佛,一拜就是一个时辰。大人以前分明是不信佛的,奴婢来这儿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么虔诚。” 红寇脚步一顿:“大人以前不信佛吗?” 小丫鬟倒是心直口快:“西厢房的佛堂早已无人打理,里面落满了蛛网和灰尘。这几日不知为何,大人又命人重新整理出来,每日上完早朝,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烧香拜佛。” 红寇心思通透,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眼见着谢将军药石无医,人界没了办法,季语只能寄托于仙界的神佛,为谢晅祈福。 红寇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棉花,有些胸闷气短。她摸了摸手腕,说道:“我那只京白玉的手镯,不知掉在哪儿了。我去别处逛逛,你按原路回去找找。” 小丫鬟应了一声,低着头寻镯子去了。见小丫鬟被支走,红寇慢步往西走,直到瞥见佛堂的一隅。 季语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下,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低着头虔诚祈祷,上面供奉着一尊不近人情的菩萨像。 红寇在佛堂前停下脚步,没再向前走,也没有出声叫她。红寇心里知道,季语日日在菩萨面前祈福,是为了那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谢将军。红寇想起昨日去书房,看见书桌上厚厚一沓手抄的《妙法莲华经》,疏头上端端正正写着,“愿以此功德,求谢晅一生平安顺遂”。 红寇以前总在心里念叨,大人虽没给她名分,可大人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和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将军一比,却总觉得和个笑话似的,分不清大人是当真把她放在心里,还是只为了面上好看。大人对她,对下人,甚至对偶然闯进季府的花狸猫,都是一视同仁的好,独独对那昏迷不醒的谢将军掏心掏肺得心疼。自己真心实意待大人,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可大人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儿。红寇想着便掉了眼泪,或许在大人心里,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 分卷阅读65 谢将军。 红寇想得出神,季语最后朝着菩萨像磕了几个头,便起身往外走。 红寇其实已经瞥见季语朝自己走过来,她不知要怎么掩饰自己偷看季语拜佛的举动,情急之下背过身子,假意去摘一旁正怒放的月季,佯装无事发生。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近。红寇佯装镇定,指腹在月季花柔嫩的花瓣上流连。 脚步声在身后停住,有清朗声音在耳边说道:“花枝上有刺,要小心一些。” 红寇慌乱点点头,心乱如麻之际,又听见一声温温和和的轻笑: “这么紧张做什么,手都在抖了。” 红寇抽回手,期期艾艾道:“大人这是去哪儿?” “我去看看谢将军。” 季语转身欲走,红寇突然抓住她肩膀,神情痛苦:“大人……我肚子疼……” 季语慌忙搀扶住红寇,大声喊道:“快来人!夫人要生了!” ———— 谢晅命不该绝。 伴随着东厢房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谢晅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从未见过的陌生装潢,床边候着的男人倚着墙睡熟了,谢晅出声问他:“阁下是?” “将军!”男人猛得一激灵,神色难掩激动,“将军您可算醒了!” 谢晅哑着嗓子问他:“这里是哪儿?” 那人回他:“这里是御史大人的府邸。” “她人呢?” 男人咧嘴一笑,声音带了几分喜气:“夫人要生了,大人正在夫人那儿等着看小少爷呢!” 谢晅却皱了眉,声音微弱,仍一板一眼纠正他:“红寇姑娘又没过门,叫她夫人不妥。” 语气酸溜溜的,活像受了多大委屈的小媳妇儿。 “将军还是先别说话了,小人去厨房给您拿点东西吃。这几日将军只用些名贵药草吊着,怕是饿了。” 男人说罢转身离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端了碗热乎的小米粥进来。 谢晅躺在厚实的松软金丝被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那人扶着他坐起来,正一勺一勺喂他,却听身后有声音清朗说道:“我来吧。” 男人颇有些惊诧:“大人不去陪夫人吗?” 这几日季语总是沉着脸,现下终于看见她笑了笑:“红寇生了这么个大胖小子,累得睡着了。” 季语说罢朝床边走过来。 谢晅抬头看她,像是在看自己的信仰。这人的眼神真是要命,分明是清冷淡漠的冰川,一旦柔和下来,像是会勾魂,直让人神魂颠倒。 季语自然也看见了谢晅,看见了他瘦削的下颌,苍白的脸颊,和万家灯火里独属于她自己的温柔目光。 男人默默放下手中的小米粥,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在以后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忘记在这个日光炙烈的晌午,谢将军苟延残喘半倚在床上,痴痴盯着御史大人看,而他也第一次,看见了大人眼里的无尽温柔。 男人悄悄退了出去。 季语端起一旁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喂他,一句话也没说。谢晅一口一口咽下,一句话也没问。他所能看穿的,只有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朦朦胧胧的情愫。 季语的手指颤得厉害,眼圈也微微发红。在谢晅的认知里,季语永远是理智而强势的,难得见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四周静得太彻底,季语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她不怕他冰冷淡漠的疏离,不怕他凶神恶煞的阴狠,也不怕他毁天灭地的怨恨。她只怕看见他的眼睛里,藏着一如既往的缱绻与深情。谢晅对她的意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有时觉得他无足轻重,有时又觉得非他不可。有他在身边自然安心,若与他分开,也不觉得怎样。可他若当真不在这世间了…… 若当真不在了…… 季语不敢再想下去。 ☆、发带 谢晅一天天好起来, 季语放了心, 又忙着给孩子筹备百日宴, 来看他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谢晅却闹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肯喝药。季语没办法,只得舍了手头上的事过来哄谢晅。 睡熟了的谢晅安安静静的, 清冷疏离的气息悉数褪去,像一只被驯服了的兽。他骨架大, 身形却格外瘦削, 似乎稍不留神, 他就会如冰雪般融化,随春风散去。季语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仍觉得有些飘飘渺渺的不真实。 人们一开始就会被谢晅的冷漠吓跑,至于他深埋在坚硬外壳下的真诚与温暖,甚至是炙热与滚烫,旁人一无所知。 季语为此有些遗憾, 又有些隐秘的窃喜。因为这样的话, 谢晅的柔软, 就只有她看的见了。 在她的印象里, 谢晅似乎总是在受伤。季语悄无声息抬起手指,摸了摸谢晅长翘的睫毛, 想要拂开那一缕恼人的日光。 事实证明, 爱情的芽尖一旦冲破泥土,开出花来不过是区区几天的事情。 “谢晅。” 分卷阅读66 红唇一开一合,季语把那个自带苦涩与酸甜的名字咬碎在唇齿间。 谢晅睡得迷迷糊糊, 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光线明明灭灭,人影朦朦胧胧,谢晅以为是梦,没有醒。 季语又叫他一声:“谢晅,起来喝药了。” 谢晅睁开眼,见她穿了一身素净常服坐在床边,像一只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大猫。 阳光斜照进来,仿佛能看到空中些微的灰尘颗粒,安谧得让人晃神。似乎连伤口都变得无端甜蜜起来,谢晅朝季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但笑容浮在他血色惨淡的脸上,有些苍白。 “你笑什么?” 谢晅没答话。 「梦到你在,你真的在。」 这几个未曾说出口的字,被谢晅嚼碎在唇齿间,吞进肚子里。 谢晅以前总想着,倘若有一日自己死了,她会难过吗?会孤单吗?还是如同死了个小狗小猫一样,转身就忘了呢?现如今看见季语眼里的温柔,纵使明天就死在这里,他也心甘情愿了。 季语没戴往日的碧玉簪,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只由一根淡蓝色发带简简单单束在脑后,平添几分鲜活的烟火气息。她扶着他坐起来,而后挽下那根发带。谢晅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暗,季语倾过身子,素白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穿梭。鼻尖萦绕着一阵阵浅淡香气,谢晅下意识往后仰,手指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有些局促。 头顶有娇俏声音传来:“别乱动。” 没一会儿,谢晅就觉得季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坐回床边,托着下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果然,还是头发束起来好看。” 季语一头乌发没了发带的束缚,柔顺披散在肩上,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谢晅定定看着她,像蛰伏的兽觊觎弱小的猎物:“以后,你也会一直为我绾发吗?” 季语沉默了半晌,没答应也没拒绝,模棱两可道:“以后的事,等你好起来再说。” 季语说罢拿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让它快些凉下来,淡淡道:“听小厮说,我不来你就不喝药?今日为何对着小厮发脾气?” 季语以为会是「你不来就喝不下药」之类的烂借口,但谢晅说,“只是想你了。” 季语垂下眼睛,没说话,也没去看他,只轻轻搅拌碗里的汤药。 谢晅突然侧过身子,在空中细细嗅了嗅,像一头嗅闻自己领地的雄兽。 “闻出什么了?” “你身上的药草味,很好闻。” 季语失笑:“你这鼻子还会挑人啊,我身上的药草味好闻,小厮身上的药草味就不好闻了?” “那是你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只是贪恋你的体温和气味, 如同野兽最原始的本能。 季语把药碗递给他:“把你的头发束起来,也是方便你喝药。别闹小孩子脾气了,赶紧把药喝了,过了时辰就没有药效了。” 谢晅伸手接过药碗,又听季语说道:“圣上昨日御赐了将军府,过几天你就搬过去吧,总在我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谢晅手一颤,药碗里的黑色汤汁溅在了季语的袖口上。季语没怎么在意,收回手的瞬间,却怔愣了一瞬。她这人一向爱干净,若是旁人弄脏了她衣袖,她就算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犯恶心。她不介意谢晅弄脏衣服,不是不觉得药汁脏,而是不觉得谢晅脏。 季语叹口气。 “为何叹气?” 季语避而不答:“快喝药。” 谢晅几大口喝下汤药,季语随手拈起一颗蜜饯,递到谢晅唇边:“我平日喝药最怕苦,也算是将心比心,来的时候命小厮拿了半包蜜饯过来,好冲冲你嘴里的苦味。” 谢晅顿了顿,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连着她的手指含入口中。带着苦涩药草气息的唇舌软绵绵缠住她的手指,舌尖忽而划过指腹,轻轻吸.吮。 他莫不是这几日发热烧糊涂了吧? 季语皱着眉心缩回手指,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 谢晅面上波澜不惊,却悄悄红了耳尖。季语没看见,正儿八经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别跟自己过不去。这几天我忙的很,没空来看你,你自己按时喝药,别来给我添麻烦。” 谢晅嚼着嘴里的蜜饯,一股极具侵略性的甜腻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瞬间便取代了原本的苦涩药草味道:“你这几日忙的什么?” 季语漫不经心回他:“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季棠的百日宴了,届时要把京城里的同僚都邀请过来,少不了要费一番功夫。” 谢晅深深皱了皱眉,问道:“季棠是谁?” 一开口,便是一股蜜饯的香甜味道。季语的心情莫名好起来,语调勾着尾音藏着慵懒:“年初红寇生孩子那会儿,院里月季和海棠开的正艳,便给孩子起名字叫季棠了。” 红寇是个千人枕万人尝的女.支.女,季语若十里红妆把她娶进门,免不了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季语大张旗鼓 分卷阅读67 给季棠办百日宴,摆明认了季棠乃季府长子的身份。红寇这半年没名没分住在季府,母凭子贵,也算间接承认了红寇是季家主母的身份。 季语伸出手待要接过药碗,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带了狠劲儿,一双猩红眼睛狠狠盯着她。 季语看都不看手腕一眼,一脸云淡风轻:“季棠是我儿子,我给他办百日宴,碍着你了?” 他不说话,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像一只从未见过阳光的鬼魅。他的手很大,指腹上是长时间练武磨出的厚茧,温度被怒火烘烤得近乎炙热,稍稍一用力,季语已有了痛感。 她几乎听到手腕骨头的脆响,季语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没出声。季语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谢晅一眨不眨看着季语,希冀能从她冰冷的表情下看出什么。无奈、被迫、痛楚……这些情绪,全都没有。谁都冷艳不过她,谁都心狠不过她。 季语想要抽回手,却丝毫挣脱不得。她皱了皱眉,一双杏眼无悲无喜看进他眼睛里:“干嘛?要吃人?” 谢晅松开手,眼底已没了冲动和戾气。他一声不响的盯着季语看了几瞬,自始至终,没说半个字。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暗沉:“你说的对,季棠是御史大人的长子,他的百日宴自该大办。” 听出谢晅话音里的不满,季语微微皱了眉,声音清冷:“谢晅,我是心疼你,但我也决不会舍弃御史大人的身份。” 绝不会舍弃御史大人的身份,嫁给他。 谢晅垂下眼睛,藏起眸中的痛楚与不甘:“我知道。” 季语终究还是心软,慢慢扶着谢晅躺下,替他掖好被角:“你好好养病,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闹小孩子脾气。我这几天着实忙的很,你别和小厮置气。” 谢晅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觉。” 谢晅似乎想挽留季语,嘴唇蠕动了半晌,终究没说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季语走了出去,掩好房门。他在床上翻转个身,脑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谢晅解开那根发带,举到眼前盯着它看了半晌,想起季语今日来时,束着这根淡蓝色丝带的娇俏模样。 谢晅将丝带细细展开,把那一小块布料捂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急切地辨认着,除了苦涩药草味道之外,独属于季语的浅淡香气。 “可惜,都没有她的味道了。” 声音里难掩失望。 谢晅又把脸颊凑过去蹭了蹭,神色痴迷。他把丝带紧紧攥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里,这条丝带的一端,在季语纤细的脖子上打了一个小巧漂亮的蝴蝶结,而丝带的另一端,被他牵在手里。他拉着她走到床边,用最亲密的方式,对她倾诉所有隐秘的幻想与渴望。 谢晅从来不曾奢望过,这个梦,还有实现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两个吻我都被锁了两次,小谢的梦实现的那天,估计又是被锁的一天T_T 谢谢鹿之南、乔一乔、沐戈、白涩舞裙和网瘾少女丁毛毛的营养液~(没错我终于知道怎么看营养液是哪位小天使投的了,叉腰~) ☆、醉酒 季棠是季府第一个小少爷, 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季府上上下下都宠着他, 恨不能把他当成自己亲儿子来疼。红寇更是宠他宠得没边, 整日什么心肝宝贝的喊,就是小少爷想要天上的月亮,红寇也得想办法给他摘下来。倒是季语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有时也去逗一逗小少爷,但看她平日里为政事忙的脚不沾地的模样, 倒没有寻常人初为人父的兴奋。 府里人却没想到, 小少爷的百日宴, 竟是办的这样隆重,京城里有名的世家大族和官家子弟都被一一邀请过来, 摆明认了季棠乃季府长子的身份,给小少爷铺路。 谢晅伤还未好全,但前几天已住进了圣上御赐的将军府。他前脚进府,后脚便收到了季语差人送来的请帖, 邀他出席小少爷的百日宴。 谢晅没有拒绝。 或者说, 季语对他的所有请求, 他都不会拒绝。 季语当天穿了一身暗红色常服, 腰间系了一方京白玉佩,乌发整整齐齐束进发冠里, 意气风发。红寇挽着她的胳膊偎在她身边, 小鸟依人。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有几分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般配。 谢晅吻过她, 抱过她,见过她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见过她受伤的狼狈模样。她所有的光彩、低落、害羞、狡黠,他都见过,可此时此刻看着季语笑盈盈给宾客敬酒的模样,还是觉得她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太假,没了人间烟活气儿的鲜活。 像有一团火在心中爆炸开来,谢晅甫一落座,便要拿过酒壶倒酒,却被一旁的孟提督拽住衣袖:“谢将军,你伤还没好全,怎么能喝酒呢?” 谢晅没答话,慢吞吞抬眸看他,双眸隐显猩红,阴森如地狱修罗。孟提督本能般感觉到危险,下意识松开手, 分卷阅读68 赔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谢将军沾沾御史大人的喜气,也是应该的。” 谢晅这才收回一身戾气,自顾自喝闷酒。孟提督颇有些后怕,轻轻拍了拍胸口,咕哝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家伙要酒不要命了?”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谢晅也多喝了几杯。其实这花酿并不醉人,但架不住谢晅不要命似的喝,半壶酒轮下来,谢晅已有些微醺。 再次给自己斟满一杯苦涩的琼浆玉液,冰凉的液体顺着咽喉流淌至胸腹,寒意沦肌浃髓。谢晅闭着眼睛缓了缓酒劲儿,听见孟提督和一旁的护军统领窃窃私语道:“御史大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想不到竟被一烟花女子勾了魂去。” 谢晅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护军统领正襟危坐,漫不经心回孟提督:“他们二人出了名的恩爱,倒是孟提督家里妻妾成群,还是先管好自己罢。” 谢晅又一杯酒下肚。 谁知孟提督隐晦一笑,颇为得意的模样:“兄弟,你这人就是太死板。等你以后有了女人,你就知道,女人这东西还真就是衣服,一件比一件漂亮,可要是脏了旧了破了,咱再买新的便是。” 谢晅喝下最后一杯,酒壶往桌上一撞,酒杯往桌上一杵,盯着一旁的小厮说道:“没酒了。” 季府这是拿的什么破酒,太苦,太涩,只一壶,他已醉得天昏地暗。 孟提督惊诧道:“才半盏茶功夫,这一整壶酒,谢将军这会子就喝没了?” 护军统领悄无声息看了谢晅一眼,好言相劝道:“谢将军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好歹先吃点菜,垫垫肚子。” 谢晅不理会他,只死死盯着小厮,一字一顿道:“没酒了。” 谢晅的眼角和嘴唇都被酒意熏得通红,清冷眉眼在温暖阳光下裹挟着不合时宜的嗜血,看起来不像是出席宴会,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那小厮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连忙跑去后厨拿酒。半晌,小厮端着满满一壶酒回来,待要给谢晅斟酒,却被人制止: “伤没好就喝酒?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季语板着脸瞪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下,还藏了几分拼命想要掩饰却没能彻底遮住的担忧与牵挂。 谢晅看进她眼睛里,有瞬间的恍惚。 这花酿分明不醉人,可你这样娇怜怜看着我,我怎么已经有了十分醉意。 谢晅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她:“我喝酒你也要管么?” 声音很轻,近乎呢喃,像缠绵的丝线攀上季语的心头。她心里略有叹息,声音柔得几乎像哄: “我心疼你,你也要管么?” 谢晅闻言一怔。 季语拿起谢晅面前的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酒杯没收充公了。” 季语说罢转过身,朝一旁的孟提督嘱咐道:“孟提督,麻烦您帮忙看着谢将军点儿,他这人脾气倔,若是还要酒喝,您直接拦下便是。” 孟提督点头应了一声。他一眼看出季语这身衣裳做工细致针脚密实,袖口和衣摆处还绣了些暗纹,纹路看起来像是一对连理枝,不像寻常店里卖的。孟提督随口问她:“季大人,你这新衣裳哪里买的,改天我也去买一身。” 季语给孟提督斟满酒,神神秘秘说道:“店里买不到。” 孟提督神色略有些惊诧:“为何买不到?” 季语笑道:“是内人亲手绣的。” 孟提督恍然,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恰有婢女抱着刚睡醒的小少爷出来,小奶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看,咿咿呀呀不知说的什么。 户部尚书卞卫旭平日里颇喜欢小孩子,这会子便把季棠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伸出手指头逗了半晌,面带喜色:“小宝贝,认识我吗?叫爷爷~” 季棠仍眨着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卫旭平花白的大胡子,滋滋有味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悠闲地冒着鼻涕泡,不谙世事。 一旁的孟提督哈哈笑了笑,朗声道:“这小子还不会说话,怎么叫你爷爷!” 卫旭平点点季棠的小脑瓜,声音里难掩笑意:“就知道吃!” 孟提督往别处敬酒去了,卫旭平依旧抱着季棠逗趣,逗上半晌便亲上几口。就连幼稚枯燥的躲猫猫,卫旭平也玩得乐此不疲,全然不理会旁人了。 正万般姿态地逗着,卫旭平忽然朝一旁的谢晅惊呼道:“谢将军,快过来看看!” 谢晅凑过头去,问道:“怎么了?” 卫旭平像是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高兴得合不拢嘴:“小宝贝刚刚笑了!” 季棠已三个多月了,才刚刚会笑,在花儿般娇嫩的唇瓣上,像花开一般转瞬即逝的笑。卫旭平又想着法儿的去逗,却终究没能再逗出笑来。卫旭平便替谢晅可惜,说季棠的笑,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笑了。 谢晅依旧阎王索命般板着脸,就算眼前是最能激起心中柔软的可爱人类幼崽,也没能让他冷硬的神色生出半分涟漪。 分卷阅读69 卫旭平似乎早已看惯了谢晅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没怎么在意突如其来的沉默。他看起来颇为自得,自圆其说道:“小孩子的笑是最纯粹的笑,大人会苦笑假笑,只有小孩子想笑的时候才笑,高兴了才笑。小宝贝是认识我了,方才专门给我笑的!” 卫旭平说罢便要把孩子给他,和和气气说道:“你抱抱他,他认识你了,自然就笑了。” 谢晅捱不住他的热情,象征性抱了抱季棠,才把孩子接过来,就被哗啦啦尿了一身。 谢晅这块常年捂不热的冰疙瘩终于塌了一角。 季语见状禁不住笑了笑,让小厮领着谢晅去上房换衣服。 多年后,已娶妻生子的季棠经卫旭平老爷子提点,才知道他和谢晅的第一个梁子,就是这时候结下的。 好在谢晅受伤时在季府住过几天,府里还留着谢晅的旧衣服,也算合身。这花酿后劲大,谢晅酒劲上来了,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一睁开眼,便看见季语坐在一旁,手里拿了一本札记翻看。 谢晅抬起手揉揉昏昏沉沉的额头:“有点困,睡了一会儿。” 季语斜眼看他:“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逞能喝断片儿了。” 谢晅有些不自在,低头的模样像个犯错的小书童:“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季语叹口气。 一遇到谢晅,她叹气的次数格外多。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谢晅,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都行,别拿自己身体出气。” 这大约是季语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话里有怒气有迁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唯独没有责怪。 谢晅避而不答:“你来这儿多久了?” 季语放下手中札记,淡淡回他:“你久久不回宴席,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见你睡得正香,也没叫你。我左右也不喜欢那些热闹,正好在这儿讨个清净。” 谢晅难得笑了笑,清冷眉目里显出几分浅淡的温柔:“别人在外头忙活,你却躲到这儿来讨清净,也算是假公济私了。” 季语闻言一怔。 假公济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成了她的私心。 ☆、彼此 “头疼吗?”季语皱着眉问谢晅, “我去给你拿碗醒酒汤。” 谢晅伸出手, 揉一揉昏昏沉沉的额头:“不用了。” 季语没理会他, 径自去了后厨,取了些葛花和酸枣,加上水, 放在小火炉上细细煎熬。等做完这一连串的事,季语一时有些恍惚, 盯着小火炉看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直接吩咐下人来做便是, 为何非要自己亲力亲为呢? 尽管外面的宴会喧闹嘈杂,季语却觉得太过安静。心中有个什么嫩芽, 隐隐就要破土而出。季语摇摇头,硬生生把它压制下去。 良久,季语端着醒酒汤回来。谢晅笑问她:“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季语没回他,急声催促道:“快喝, 喝了赶快回去。” 见季语神色不虞, 谢晅知她这就是生气, 又不知何故。谢晅微微蹙了眉, 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眸看向季语,眼里盈满了温情脉脉的缱绻, 仿佛他眼睛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季语下意识垂眸躲开这目光, 几缕额发碎碎地垂下来。谢晅伸手去拂,恰有小厮于此时一脚踏入房门,朗声喊了一声大人。 他若无其事收回手, 依旧是那个清冷淡漠,不食人间烟火的谢晅。 季语抬眼问那小厮:“何事?” 小厮看起来也颇有些为难:“宰相大人喝醉了,吵着要见您。” 姬无夜那厮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不想让好端端的百日宴惹出什么不快,季语急急起身往外走,嘱咐谢晅道:“喝完醒酒汤,你便直接回将军府罢。我这里整日忙的要命,实在没时间招待你。” 谢晅低低应了一声。 此刻已近酉时,出席百日宴的官.僚们大多驾车回府了,还剩零星几个喝醉的同僚赖着不肯走,其中包括红着脸耍酒疯的姬无夜。 想起谢晅还未好全的满身伤痕,再看看眼前的罪魁祸首,季语气不打一处来:“姬无夜,马车既已备好了,你就赶快回府,赖在我家门口算是什么样子。” 姬无夜眼角眉梢皆氤氲了几分醉意,越发衬得他眉目妖艳,像一只月圆之夜成精的狐妖,美的极其富有攻击性。他乖巧走上马车,掀开帘子,晃晃手朝季语示意,柔声道:“和你说句话,我就走。” 季语快步走过去:“快说。” “你再过来些。” 季语皱着眉微微欠身,耳朵凑到他嘴边。姬无夜忽然不怀好意的桀桀一笑:“小语,你真是羊入虎口不自知啊。凭借谢晅在京城的势力,足以在我手里逃出去,何需你来救。他这番苦肉计,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可真是用心良苦。” 季语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归于 分卷阅读70 沉默,没有追问,也没替谢晅辩解。 姬无夜笑容越发诡谲乖戾,朝马夫大喝一声:“驾车,回府!” 马车朝着远处缓缓驶去,季语转身回府,神色若有所思。后院里略有些杂乱,小厮们四处奔忙,收拾这场百日宴的残羹冷酒。红寇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娇羞道:“妾身想着大人敬了不少酒,便亲手做了一碗醒酒汤,为大人解一解酒气。” 季语没怎么醉,看红寇一脸期待的模样,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又想起谢晅来。 “谢将军呢?” 红寇回道:“宰相大人在门口闹得厉害,他便走了后门,现下怕是已回了将军府了。” 季语点点头,转身欲走,却被红寇拉住衣袖:“大……大人,来我房里好不好?” 季语回眸看她,神色已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红寇眼角又沁了泪,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好不可怜:“妾身有些体己话,想私下说与你听。” 季语叹口气,无奈道:“我的小寇儿,你怎么这么爱哭。” 季语说罢牵起红寇的手,拉着她过了垂花门,进了红寇住的东厢房,细细掩好房门,笑问她:“我的小寇儿有什么体己话,尽管说与我听。” 红寇咬着唇不说话,自顾自脱下外衣来,里面只穿了一件轻纱。 季语皱眉后退一步。 红寇瞧见季语的排斥,竟直接上前抱住她,颤声道:“百日宴办的这样隆重,大人摆明认了妾身的身份,又为何不碰妾身?” 季语狠狠推开红寇,却感觉一股滚烫热浪在体内逐渐升起,直烧得她两颊绯红,四肢绵软。 季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在醒酒汤里下了药?” 红寇咬了咬唇,算是默认。她一向唯唯诺诺,今日这番举动,已用尽了她此生唯一孤注一掷的勇气。 季语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嘤咛出声:“红寇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红寇不甘心,绞着衣角娇滴滴说道:“妾身会让大人快乐的。” 季语没理会她,转身推开房门:“来人,备马,去将军府!” 红寇:“?” 御史大人的相好原来是将军府的丫鬟么? 红寇上前一步,想要告诉季语,这药虽发作起来烈得要命,但也不必非要与人交.欢才可,一个时辰过后药性自会消除,但季语已上了马车,等不及红寇的解释了。 谢晅前脚刚踏进将军府,便听小厮通传道:“御史大人在门外等着将军,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晅不知季语这是唱的哪一出,才走到门口,便被季语抱个满怀。她似乎有些站不住了,细软的双.腿打着颤,呼吸间吐出的热气滚烫似火,凑到谢晅耳边小声说道:“我被下.药了,去你房里,快!” 把季语扶到自己房里,谢晅一脸正气,好像当真与她有要事相商:“我与季大人有些机密政事商讨,为防隔墙有耳,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谢晅说罢掩上门,季语便迫不及待解他上衣的扣子,手指却不听了使唤。季语发了狠,使了一把力气,近乎撕扯般扯开了谢晅的领口。两粒钮扣迸落下来,掉到了暗处的角落里。谢晅急忙把季语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不让她乱动。季语使劲挣脱了几下,终究是徒劳。还没反应过来,腰际被一个温柔的力量抱住,耳边的声音克制而低沉:“冷静下来了吗?” 体温依旧烫的吓人,呼吸依旧紧张急促,在这样不带任何情.欲的怀抱里,季语却莫名冷静下来。她回抱住他,嗓音因干渴有些沙哑:“谢晅,我很清醒。” 谢晅伸手去推她,季语却像黏皮糖似的缠得更紧,怎么推都推不动。季语的面颊一向白皙,此时却娇艳似三月桃花,这诱.人的绯红甚至已经蔓延至耳际。她抬眼娇怜怜看他,委屈得要命:“我很清醒,但我忍不住了。” 谢晅也有些心猿意马:“你真的想好了?” 季语狠狠瞪他一眼,说不清是埋怨还是嗔怒:“快点,磨磨蹭蹭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听了这话,谢晅也不恼,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安谧:“最后一次反悔机会,你当真想好了?” 季语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女流氓模样,神色郑重:“想好了。” 不知是药催发了她,还是她借了药的浓烈,季语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算前面是恶鬼丛生的地狱,也要拉着他一起跳下去。 “阿晅~” 短短两个字,她拖着尾音柔肠百转喊出来,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叫酥了他的脊梁,喊麻了他的尾骨。 谢晅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模样,做起这种事来却憋着一股狠劲。把季语稳稳抱到床上,谢晅吞下她难耐的嘤咛与颤抖,掌控所有的节奏和主动权。她在他身下一点一点化成春.水,端的是一副邀人采撷的姿势,谢晅恍恍惚惚,好像自己也中了春.药,别说是命.根子了,他连命都恨 分卷阅读71 不得一起给她。也许是今日喝的酒太烈,他彻底醉了罢。 夕阳的昏暗光线下,谢晅的脸映衬着窗外的殷红落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他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喷洒在她的耳尖,理智逐渐离她而去,季语只觉出耳后被柔润滚烫的唇碰触着,这唇所到之处,她便融化。头发,耳垂,脖颈,在他粗重的喘.息声里,一点一点融化下去。他的臂膀那么有力,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让她如飞蛾扑火一般希望与这片热源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她从未这么痛苦,也从未这么真实,直到连疼痛也转化成欢愉的那一刹那,季语恍恍惚惚想,哪怕明天就被绞死,这一生也不算枉费了。 夕阳最后一丝光亮沉下去的时候,谢晅终于颤抖着交出自己的灵魂。那一刻,她不是圣眷深厚的御史大人,他也不是手握兵权的骠骑大将军。有的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们合该属于彼此。 「很久很久之前,我便做过这样的梦。但我从没奢望过,这个梦,还有实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红寇的神助攻,让小谢的梦实现了。 下一章开始就要设置防盗章了,谢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以及,谢谢鹿之南小可爱的营养液! ☆、折磨 红寇随季语从边关回京时, 曾遇见一路饥民, 柳丝丝便是那时被红寇买下来的。小姑娘长得可人, 性子也活泛,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忠心得很,红寇便留她在身边做了丫鬟。小姑娘看出红寇对御史大人一往情深,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御史大人对红寇的态度虽谈不上苛责, 却没有男女□□方面的心思。在百日宴那天下药, 也是小姑娘见红寇实在没了办法, 才出了这么个主意,却没想到, 御史大人不仅推开了红寇,还径直驾车去了将军府。红寇本就是个软绵绵的面团性子,此刻越发没了主心骨,偷偷躲在房里抹眼泪。 柳丝丝匆匆忙忙抱着小季棠进来, 劝慰道:“夫人莫慌, 大人如此宽宏大量, 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怪罪于你。就算大人责罚下来, 也是奴婢一个人犯了糊涂,要罚便罚奴婢, 绝不会连累了夫人。” 红寇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起身把季棠抱进怀里,哽咽道:“我竟是从来不知,大人的相好是将军府的丫鬟。” 柳丝丝却欲言又止, 咬了咬嘴唇,迟疑道:“奴婢倒觉得,大人的相好不是将军府的丫鬟,而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谢将军。” 红寇霎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大人与那谢将军是断袖?” 柳丝丝点点头。 红寇替季语辩解:“大人与谢将军确实相交甚笃,但也不能因此断定二人有断袖之癖。” 柳丝丝颇有些神秘地凑到红寇耳边,小声道:“谢将军在季府养伤那几日,奴婢在窗外曾亲眼看见,大人与那谢将军举止亲密,绝不像是寻常朋友。” 红寇怅然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御史大人和谢将军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谢将军重伤昏迷那几日,大人每晚守在将军身旁,我还以为是他们二人兄弟情深,现如今回过头来想想,当真是可笑之极!” 见红寇眼里又含了泪,柳丝丝劝慰道:“夫人不必过多忧虑。常言道母凭子贵,有小少爷傍身,夫人以后的日子也坏不到哪里去。” 红寇闻言朝她笑了笑,笑里有些发苦:“小棠根本不是大人的亲生孩子,我又如何母凭子贵?” 柳丝丝连忙捂住红寇的嘴,眼角往四周瞥了一圈,瞧见房门紧紧关着,才长舒一口气:“夫人,小少爷的百日宴办的这样隆重,大人摆明是认下了这个儿子。不管小少爷是不是流着大人的血,只要小少爷姓季,他都是季家的孩子。” 红寇的心稍稍安定些许,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处传来一股温热。红寇忙叉开孩子的腿,问道:“小棠尿了,你看看他裤子尿湿了吗?” 柳丝丝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说道:“没有,全尿到夫人怀里去了。” 红寇欢喜说道:“小棠的裤子没湿就好。” 柳丝丝还要开口说些什么,红寇忙摆出一个噤声的姿势,悄声道:“嘘!别惊动了他,受惊了就不尿了。” 红寇原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儿,自从有了季棠,给孩子换尿布时竟是一丝嫌弃厌恶也没有。她自己常常去换下被孩子尿湿的衣服,但季棠的衣服,是不允许有一点潮气的。 季棠窝在襁褓里吮着手指,乌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看着她。红寇把季棠抱在怀里,是一个全然信任与依赖的姿势:“我们娘俩好好过日子,大人的事,由大人自己决定罢。” ————————— 重重叠叠的透薄鲛绡鸾鸟纱幔下,卧在锦被间的莹白玉.体玲珑娇软,乌鸦鸦的三千青丝散乱在皎洁背部,半遮半挡住斑驳吻.痕,无声勾引着人凑上去亲吻个遍。季语尚且沉浸在巫山云.雨的余韵里,春水盈盈的眼波未语先羞,眉梢眼角风情乍溢,蓓蕾初开的春色又与那等吐香喷艳的熟.妇不 分卷阅读72 同,真真勾人的紧。 昏暗夜色里,谢晅微阖的眸子藏着痴迷与贪恋,舔舐着季语的肌肤,轻吮慢咬。那最是诱人的靡靡娇音已然沙哑了,季语下意识的低吟如同发.情的猫儿低唤般,尾音上扬,带着不自知的撩人。谢晅眸色陡然暗沉下来,本就躁动不安的心思更是蠢蠢欲动,一簇小小的邪念燃了起来。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谢晅将双手撑在季语脸侧,俯身而下贴在她的身上,两人紧紧相贴的身躯让季语清楚的感受到了男人的蓄势待发。药性已消除的季语却没有丝毫留恋,一把推开谢晅,自顾自穿好来时的藏青长衫。待季语束好发冠,收拾齐整,回转了身——还是那个水静风停,云淡风轻的御史大人。方才还在他身下柔软肆意地不像话,这会儿却又纯真圣洁得像个不染纤尘的花骨朵儿。 谢晅:“……” 信了你的邪。 那身藏青长衫的领口偏低,季语纤细脖颈处的青紫痕迹若隐若现,谢晅莫名亢奋起来,这些牙印与吻.痕向世人证实,有一个男人曾把季语按在身下,从她最脆弱纤细的脖颈开始,一寸寸舔舐亲吻,在她身体上刻满了属于自己的标记,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 季语飘飘然站在窗边,微眯的杏眼带着别样的风情。她躺过的那半边床上遗留了一滩不可言说的湿痕,上面隐约可以看到还没有干涸的点点水渍,谢晅再次悄悄红了耳尖,试探性问她:“我伤到你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语摇头:“你方才很温柔,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反倒觉得舒服得很。” 谢晅莫名心虚起来。他那失控到近乎疯魔的模样,实在谈不上什么温柔。 好像被吸人精气的狐妖勾住了魂魄,谢晅开口说话时不带一点理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对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季语嗤笑一声:“错。” 谢晅急忙换了一个说法:“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 季语闻言挑了挑眉,一双春水盈盈的杏眼自带风流,骨子里却有那么一股韧劲儿,说不清是傲气还是娇气,抑或是两者都有:“咱们两个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是谁的所有物。” “可你方才还说要嫁给我。”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良久,季语突然笑出声来,一副满不在乎的女流氓模样:“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谢晅沉下脸。在他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凭什么以为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可以轻飘飘揭过去呢? 季语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男人女人都一样,床上的话信不得,谁信谁傻子。” 他喜欢她那股不服输的傲劲儿,喜欢她的沉着,喜欢她的倔强,也恨她这番咄咄逼人,恨她撩拨之后还能独善其身。他猛的直视她的眼睛,胸口骤然蹿上一团火,直烧得他心底焦灼:“我他娘的就是那个傻子!” 季语愣在当场。 谢晅终于发了脾气,声音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委屈:“你这女人,当真没有心么?” “我这人没心没肺惯了,” 谢晅倔得很:“人不可能没有心。” 季语满不在乎:“有人就喜欢把心藏起来,你如何知道那人的心是红还是黑?” 谢晅依旧固执得要命:“藏起来的心才珍贵,倘若随随便便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反倒不值几个钱。” 谢晅垂下眼,不再看她。季语原本只到谢晅的胸口,这会儿因为她站着谢晅坐着的缘故,倒是比他高出不少。季语盯着他毛茸茸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如果谢晅此时抬头的话,或许就能看见季语眼中的的挣扎与隐忍。 半晌,季语叹口气,拿他没办法:“你这人怎么这么犟。” 谢晅默默坐在床上生闷气,胸膛上还残留了几道抓痕,沾着血印子的唇角尚未凝成血痂,像是被什么小动物狠狠咬了一口,一张原本清冷淡漠的面庞此刻委屈得很,竟透出几分可怜相来:“那……你之所以迫不及待和我做这事,是因为药性太烈,还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由?” 季语站在窗边,衣衫齐整;谢晅坐在床上,不着寸.缕。季语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走到谢晅面前,食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与他鼻尖相触,视线相对。她的容颜精致娇媚,他的眉眼清冷禁欲,看起来矛盾得很,却又莫名契合:“这档子事,我和哪个男人做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来将军府找你呢?” “为什么?” 谢晅太过了解季语的狠心与手段,他本没有期待什么称心的答案,但季语轻声道:“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谢晅不可置信看她,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喜欢到忍不住对你做点过分的事情。” 声音甜腻勾人,像是在故意挑起人内心深处的罪恶欲.望。 谢晅隐在锦被中的手指紧紧攥着拳头,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下来,遮掩住了他幽黑瞳孔中暗暗酝酿的风暴:“你这样忽冷忽热,是故意要折磨我吗?” 分卷阅读73 ☆、牵挂 季语听罢谢晅的控诉微微蹙了眉, 疑惑道:“忽冷忽热?” “我都知道的, ”谢晅整个人都浸在窗外照进来的朦胧月色里, 模糊了五官的棱角,“当初得知我被押入刑部,你这样理智多疑的人, 生怕我受不住那些非人酷刑,为了保命把你供出来, 玉石俱焚。倘若姬无夜知晓了你的女子身份, 又多了一个掌控你的致命把柄, 届时季家是兴还是衰,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你费尽心思把我从姬无夜手上救出来, 除了你我二人在边关时还有些主仆情谊,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救你自己。” 谢晅说罢低下头:“我一直都知道的。” 冰清玉洁的美人清清冷冷站在一旁,神色早已褪去了不久前的沉迷与欢愉, 只余下那满室不可言说的淫.靡味道, 证实着二人方才被翻红.浪的激烈。美人轻轻叹息一声, 语调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谢晅依旧低着头。 “当时姬无夜把重伤昏迷的你送到我府上, 我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脚,你便可以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连带着那个秘密也会随之埋葬在地下, 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谢晅这才抬眼看她:“为何不动手?你就不怕我以后……” 猛的对上谢晅的视线,季语出声打断他:“我舍不得。” 季语定定看着他,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里藏着蛊惑人心的媚。空气仿佛停滞了片刻, 谢晅一时有些恍惚。 见谢晅一言不发,季语稍稍直了直腰,谢晅却以为她要走,使了把力气将季语拽到床上。季语的腰部猝不及防磕在床沿上,疼痛骤然从腰椎席卷至大脑,她隐隐皱了皱眉,咬咬牙强忍着没出声。 “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必须说清楚再走!” 恶狠狠的动作,凶巴巴的语气,眼神却不经意露出几分不甘与不安。 有点可爱。 季语心底骤然软下去一块,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我已经说过了,我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所以才在中了春.药之后,第一时间来将军府找你。” 谢晅的双眸全然不见往日的清冷,只剩下困兽的凶狠与挣扎:“既然喜欢我,又为何不愿嫁给我?不要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打发我,你今日不好好说清楚,休想走出这个门!” 季语似笑非笑:“我如今是男子身份,如何嫁给你?” 谢晅一板一眼地答:“你舍了这个御史大人的身份,我也不做什么劳什子将军,我们两个离开这京城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一对寻常夫妻,岂不美哉?” 季语轻笑一声:“你倒是说得轻巧,这等万人之上的身份,岂是说舍弃便可以舍弃的了的。” 季语说话时微微仰起白玉般的下颌,殷红舌尖在素白贝齿里若隐若现,让谢晅联想到某些食.髓知味的事情。而这种销.魂的感觉,他不久之前才尝过。 甚是,可口。 谢晅的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血液上涌。 谢晅本就不着寸.缕,小兄弟此刻更是明火执仗地抬起头来。季语一言难尽地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把衣裳劈头盖脸扔到谢晅身上:“先穿好衣服,再说其他的。” 穿衣服的悉悉簌簌声在耳边响起,季语别开眼,不去看谢晅。谢晅颇有些狼狈地穿好亵衣亵裤,暗恨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遇到季语却溃不成军。只顾着穿衣服的他不曾发现,别开脸注视着素墙的季语,亦羞的满面潮红。 待谢晅穿好外衫,收拾齐整,冰凉眉眼清清冷冷看过来,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狼狈窘态。 季语这才侧过身来看他,淡淡道:“我不愿舍弃御史大人的身份,并非是留恋它带给我的权力与地位。” 人总归是有弱点的,季家便是季语的软肋。她早已横下了这条心,只要能保全季家,生死荣辱都在所不惜,但谢晅是个温柔的意外。在她自律到几近古板的人生轨迹里,谢晅像一道救赎的光,温柔却强势地闯进她严谨有计划的生活里,一下便将她的冷静撕个粉碎。季语不喜欢任何超脱自己掌控的事情,包括人。她的理智像一张大网,勒入季语的血肉,把她死死困在原地,纵然割的鲜血淋漓也无法向前踏出一步,对谢晅越是沦陷,越是沉溺,季语越是远离,越是克制。季语就这样一路咬着牙走过来,可是她忘了,没有人生来无情无欲。这个亦步亦趋逼得季语走投无路的男人,注定是她这辈子永远逃不过的宿命。 月光之下,季语精致的眉眼像是洒上了一层柔光,偏偏纤细脖颈处的吻.痕若隐若现,清纯与艳色缠绕在一起,多了一分烟视媚行的韵致。但温柔的月光没能落到她的眼底,季语抬起头,露出一双浸透了夜色凉意的眼睛: “你自幼孤苦伶仃,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无牵无挂惯了,不会理解我这种时刻惦记着家人的情感。我不敢舍弃御史大人的身份,并非因为懦弱,而是因为 分卷阅读74 牵挂。季家现如今早已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季家后生里还算得上有能耐的只剩我一人,我若倒了,墙倒众人推,到时候没几个不落井下石的。那些个世家贵族早已对季家虎视眈眈,就等着我倒下的那一刻把季家蚕食殆尽。届时你我二人在田间做了一对寻常夫妻,倒是逍遥快活得很,可季家怎么办?没了御史大人和骠骑大将军的名头,谁来护着季家?” 谢晅没再说话,只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她。 季语柔下嗓音:“等季棠长大成人,等他娶妻生子,能一个人撑得起整个季家,我便舍弃这御史大人的身份,和你远走高飞,如何?” 谢晅嘴硬:“你如何笃定我一定会等你?我若是耐不住这么多年的寂寞,娶了其他人做妻子,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季语听罢也不恼,反倒觉得他这副故作冷淡的小模样很招人疼:“阿晅,你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提高音量。” 谢晅依旧板着脸,但若无其事的表情已有些绷不住。 季语的小指悄悄去勾他的指尖,柔声细语道:“我们慢慢来。若是像火燃烧一样,再炙热又如何,最后还是会熄灭。我想要一直一直温暖,所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谢晅面色如常牵过她的手,以十指相扣的最亲密姿势,多年习武留下的老茧微微磨着季语细嫩的指尖,残存的温度滚烫到让人想哭。他并没有挑明了说,但是很明显,寻常同僚的关系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牵着她的手不放的。谢晅一会儿低头看地,一会儿抬头看天,就是不看季语。季语在一旁咯咯笑,颇为新奇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今天才重新认识了谢晅。他一向从容沉稳,没想到对上这种事,竟是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她蔫儿坏地看着谢晅,颇讨嫌地追问他,等着他无处遁形:“问你话呢。” “好。” 只轻飘飘一个音节,没有什么重量。只有谢晅知道,他已是将这一生唯一的年少轻狂和义无反顾,全部压在这个字上。 这样专注看着她的谢晅比往常乖巧许多,温温顺顺的像只被主人驯服的野兽,季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口:“盖章批准了,以后不许反悔。” 谢晅有些愣怔。 季语笑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亲一下又不会死。” 谢晅却皱起眉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今日也算救了你一命,按道理应该以身相许才是,岂能一个吻就打发了。” “今日份儿的亲亲抱抱到此为止,你未来的妻子现在该回家了。” 季语小小声说,指尖悄悄刮一下他的掌心。谢晅的指腹因多年习武留下了一些细细的茧子,掌心倒是柔软得很,他显然觉得有些酥痒,手指颤了颤,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他一只手牵着季语,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巧物件来,递给季语。 是一方京白色玉佩,边角处还带了些余温,淡淡的温暖。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那个月色朦胧光线昏暗的无边夜色里,他亲手交给季语的,不只是一方玉佩,还有他的满腔热忱。 谢晅似乎不太好意思,轻描淡写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刻了刻,想着这玉佩的质地挺适合你的,便拿来送你了。” 季语捧在手里,就着微弱月光细细打量了一下,却一眼看出这是慢功夫熬出来的细致活儿,只边角处小小的“季”字,灵动流畅笔势跌宕,怕是耗费了不少精力。正中央镌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恰好对应她的属相。 “这样精细的手艺活儿,真是难为了你这双舞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白天上网课,晚上做作业,简直欲 仙 欲 死…… 谢谢鹿之南小可爱和乔一乔小可爱送的营养液~mua~ ☆、偷/情 季语待要把玉佩挂在腰间, 似乎又想起什么, 半途缩回手, 把玉佩还给了谢晅,塞回他手里。谢晅隐隐皱了眉,看向季语的目光裹挟了几分不解, 看起来委屈得很。季语却娇媚一笑,指了指腰间, 一双妩媚的眼睛略带风情地看着谢晅:“你帮我戴上。” 谢晅愣了一下, 随即回过神来, 俯下身子小心帮她戴好。 季语抚平衣角的褶皱,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来, 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带刺的惊艳:“和我这身衣裳相配吗?” 谢晅痴痴看她:“很美。” 季语娇嗔他一眼,斜斜的睨视自然而然的带了些媚态:“我有问你美不美吗?” 谢晅这才缓过神来,手脚羞赧得无处安放。季语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模样,一时有些怔忡。 谢晅一路从战争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 浑身的杀意与戾气沦肌浃髓, 自然不是整日待在锦绣堆里的京.官比得上的。底下的人不是没想过讨好谢晅, 可远远的就被这人天然的冷漠逼退了, 稍微靠近一步,就被冰渣子扎破了手。随着时日的长久, 季语却越来越多的发掘出他与往日不同的一面。比如此时此刻, 他眉目羞赧的模样 分卷阅读75 ,像暖日融化的寒冰化为了一池春.水,前者凛冽刺骨, 后者和煦温润。 “你这几天递个抱恙的折子,先不要去上早朝了。” “为何?” 瞥一眼自己意乱情迷之际在他脸上留下的抓痕,季语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谢晅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右半张脸,霎时知晓了她的用意,也忍不住笑了笑,眉目温柔。 季语朝他摆摆手,柔声细语道:“那我走啦。” 这样的温柔,谢晅生怕只是季语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出声叫住她,低低问道:“当初姬无夜把重伤昏迷的我送到季府,你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脚,我便可以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可你没动手,反倒是想尽了法子救我。你难道就不怕,我将来走投无路之时,告发你女儿身的秘密么?” 季语的唇色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浓艳,殷红似血,仿佛一咬就能破。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朱唇微启,轻声告诉他:“怕。” 谢晅逼近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你说,等季棠长大成人,能一个人撑得起整个季家,你便舍弃这御史大人的身份。可如果季棠是个不成器的,根本撑不起整个季家,你又该如何?”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季语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握在木柜方方正正的棱角上,松一下,紧一下。 原来她也在逃避啊,谢晅想。 季语没能接得上话,谢晅替她回答了这个假设:“如果季棠没能撑得起季家,御史大人这个位置,你还是不会舍弃。只要你在一天,季家就不会散了。” 季语妥协一般泄气,无奈地低低咳嗽了一声,像是认了命:“你真的很不会看眼色,有些事知道了也不必说出来。” 谢晅闷闷道:“无论我说不说出来,无论我挑不挑明,你决定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动摇。” 季语没答话,算是默认。 四周太过安静,谢晅几乎以为方才的狂狼放纵只是一场大梦,梦醒了,梦中的耳鬓厮.磨与抵死缠.绵,全部回归于残酷的现实,不再属于他们。她还是要回她的季府,他还是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谢晅开口,打破了这压迫得人喘不上气的静默:“你不觉得,季家对你来说,是一个囚笼么?” 季语抬眼看他,语气是近乎冷漠的执拗:“季家对我来说是囚笼,但是我爱它。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个笼子里。” 谢晅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那我们呢?” 季语又低下头,莫名底气不足:“就这样呗。” 谢晅没话反驳,干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压得季语一个趔趄。刚梳好的头发被男人揉成了一团,季语正准备出声控诉,却听到了谢晅含笑的温柔声音: “没关系,我们这样就很好了。现如今好歹有个念想,无论季棠以后成不成器,我都会等你。” 语气颇有些坦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卑微到尘埃里。如果季语能看到他的眼神,就会发现,谢晅的眼睛里,全然不存在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永远只看得到一个她。 季语娇声问他:“待季棠长大成人之后,倘若他当真是个不成器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我也等。” 季语想大声训斥他,可左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以十指相扣的最亲密姿势。季语霎时有些泄气,只好用眼神瞪他一眼,尽量在气势上很冷很凶:“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待季棠长大成人之后,倘若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今晚的承诺便不作数了,届时你就算是娶几百个美人儿,我也管不着。” 谢晅慢吞吞抬眸,眼中灼热与寒冷并存:“我们都有各自的信念,也都不会动摇。” 季语忽然记起他所有的倔强与执拗,即使一次次被她亲手浇灭,最终还是会余烬复燃,来到她身边温暖她。 他就像一轮太阳,一轮永远不会沉没的太阳。 季语慢悠悠叹口气,又细又缓:“我以前总觉得,世间的一切再美好,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现在呢?” “现在?”季语笑得眉眼弯弯,眼中甚至带着一点戏谑,整个人都笼罩在窗外照进来的无边月色里,简直像在发光,“阿晅,我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我们偷/情吧。” 谢晅愣了一下:“偷/情?” 谢晅呆愣的小模样莫名可爱,季语蠢蠢欲动,想伸手抱抱他,又有些抹不开面儿。平日里都是谢晅主动,这会儿怎么不抱她了…… 谢晅突然开口:“好啊。” 他说罢轻轻笑了笑,清冷的眸子半开半阖,一身暗银色的锦衣交织着血红,衬得他像是在山水画里一笔一划描成,眉眼精致得出奇,瞧得人不由呼吸微滞。 许久之后,在那些纠缠不清意乱情迷的日子里,季语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谢晅,都会想起这个场景。此刻正是夜色浓郁的时候,空气有些窒闷闭塞,让人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分卷阅读76 ,他却遗世独立在这一小片月光里,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见季语怔怔看着前方出神,谢晅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笑意:“怎么了?看什么呢?” 季语慌了神,她快速低下头,掩饰般捏了捏那枚京白玉佩,强行把早已离她而去的理智拉回来:“我该走了。” 谢晅有些暗示性地瞥了一眼隐没在夜色里的床褥,声音里难得带了一点促狭:“你走吧,天这么黑了,你再不走,我可保不齐会不会再发生些什么。” 季语朝他摆摆手走了,背影逐渐消失在夜晚的朦胧月色里,像是在清冷气流里一尾游动的鱼。 谢晅目送着季语远去,恍惚间想起她意乱情迷之际,汗水混合着悸动,差点湮没在喘息声里的那句话。 “阿晅,我想嫁给你。” —— 前面便是季府了,尽管夜深人静,门口两个红灯笼依旧灯火通明。季语往前踏了几步,又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看的那无边夜色,还是早已隐没在黑暗里的谢晅。 红蔻的房里还亮着油灯,季语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拐了个弯儿走到红蔻房门前,以指骨轻轻敲了敲房门。 红蔻上前来开门,见季语背着手站在那里,神色霎时漫上几分惊诧:“妾身还以为,大人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季语自然而然走进来,淡淡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会回来。” 红蔻关上房门,轻声问道:“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红蔻,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是我平日对你的态度太过暧昧,让你误以为我对你存了几分情意。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我便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免得再有后言。当年把你从边关的风月场里救回来,从一开始,我便存了把你当挡箭牌的心思。至于小少爷,我断不会委屈了他,只要季棠姓季,他都是我季家的孩子。” 红蔻似乎早有所料,但仍忍不住掉下泪来:“这世间只有大人对妾身好,却原来只是把妾身当棋子啊。” 季语亏着心,手指颤了半晌,终究没抬起来给红蔻擦眼泪。她别开脸,故作冷漠道:“你若在我这里熬不下去,我可以给你换个身份,给你另外找个好人家嫁过去。虽做不成什么官太太,但是嫁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也不成问题。” 红蔻听罢哭的越发狠了:“大人是要赶妾身走么?” “不是赶你走,只是想替你寻个好人家,别耗在我这里,青丝都熬白了。” “妾身谁也不嫁,哪里也不去,妾身这辈子都是大人的人。” ☆、碎玉 见红蔻实在固执得很, 季语只得无奈道:“我已有了心仪之人, 你这又是何苦。” 怎料红蔻颤声道:“妾身知道, 但妾身心有不甘,怨愤难平。” 红蔻眼里盈盈含泪,好一个娇弱美人姿态, 说出的话却让季语心里一惊。 季语微微睁大眼睛,惊诧道:“为何心有不甘, 怨愤难平?是我待你不够好吗?” “大人把妾身从边关接回京城, 一路上关怀备至, 妾身对大人情根深种之后,又要把妾身许给旁人。妾身见过大人这等温文儒雅之人, 又如何看得上旁人?” 季语有些不安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红蔻跟前,柔声道:“红蔻,我是为你好。” “妾身心里早已认定了大人, 大人要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唯独嫁给旁人这件事, 妾身不应。” 红蔻眸里不知何时漾了雾蒙蒙的水汽, 弱柳扶风,楚楚可怜。这样柔若无骨的女人, 美则美矣, 渗进骨子里的苦楚凄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卓文君曾愤而写下‘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诗句如今读起来也是悲恸欲绝,可司马相如回头之后,卓文君还是谅解了他,与他冰释前嫌。依我看来,世间女子其实也不是那般痴情,只是被世俗礼教束缚了心思,受妇德所累罢了。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会想通,届时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 红蔻神色黯然道:“妾身过去混迹在风月场里,自认拥有的一切都肮脏得很,可唯独对大人的一腔情意,妾身把它放在心尖尖上供着,不敢弄脏半分。大人说的这番话,是要把妾身唯一拥有的情也要否定么。” 季语苦涩开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红蔻知道,大人向来就有恃才傲物的资本。大人看世间万物,永远比她一个混迹风月场的女流之辈高深得多,到达的地方也是那样高不可攀。大人站在可望不可及的顶端向她伸出手,她便傻里傻气的信了,满心欢喜地以为大人会将她带至望尘莫及的远方。她悠悠叹了口气,怅惋道:“大人自然有哀其不争的资本,但大人有没有想过,在这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身为女人,又能有什么样的选择呢。况且,倘若世间女子都是受妇德所累,那这世间岂不是再无痴情人,再没有一丝真心可言。” 季语苦笑:“我今日 分卷阅读77 才知道,红蔻竟是这样嘴巧之人。” “是妾身一开始便走错了,总是想着讨大人欢心,把自己的立场低到尘埃里。大人在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妾身,那些个贵重物件到还在柜子里锁着,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妾身一开始着实欢喜得很,后来想想,这些和大人打赏丫鬟下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妾身今时今日终于明白过来,放低姿态反倒让人瞧不起,白白惹人轻慢。” 季语苍白辩解:“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你性子良善温顺,我心里也是有几分喜欢的。” “大人确实喜欢妾身,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喜欢,跟喜欢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季语也有些恼了,皱眉道:“你不要整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平白心生不快。” 在元稹写的《莺莺传》里,张生抛弃了崔莺莺,还说什么“但凡尤物,不妖于己,必妖于人”,分明是自己始乱终弃,却要怪崔莺莺长得太漂亮。季语话说出口,顿觉自己这番举动和张生也没有什么分别,忙改了口,柔下嗓音缓缓道:“一路上对你无微不至,反倒惹得你芳心暗许,实在是无心之举。今日我把掏心窝子话都说与你听了,你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过多干涉。你想嫁个老实人安安分分过日子,我便替你解决后顾之忧,你若是想继续留在季府,我也默许你季家夫人的地位。” 红蔻歪了歪头,说道:“妾身想……” 季语默默等待红蔻的选择,却听红蔻小声道:“妾身想明晚和大人去逛灯会,可以吗?” ——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格外繁华,红蔻穿了一袭浅色烟罗衫,四周温柔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一颦一动都透着股柔弱无骨的娇弱美。她只是这样站在街头,便惹得来往经过的几个毛头小子偷看了许久。但红蔻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她在一家小摊贩前停下脚步,一眼看中了一枚缀着罗缨的如意玉佩。 “这枚玉佩和大人今日穿的这身长衫甚是相配。” 红蔻说罢把谢晅送的京白玉佩解下来,给季语佩戴上这枚如意玉佩。季语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的谢晅。季语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没有半点绣纹的月白长衫素到了极致,最是平淡普通的装扮偏生被谢晅穿出了别样的雅致,如墨长发披肩,一丝不苟,干净禁|欲。 许是人潮拥挤的缘故,不知是谁碰到了红蔻的肩膀,红蔻手心一颤,那枚京白玉佩陡然掉落下去。玉佩在地上弹了一下,而后又重重落下,碎成几块。 季语的脸色霎时沉下来。 见季语神情不虞,红蔻委屈巴巴说道:“不就是块玉佩么,大人还要责罚妾身吗?” 季语缓过神来,稍稍迟疑了一下,可到底对红蔻亏着心,只得摆摆手道:“不过是块玉佩罢了。” 季语颇为心虚地看了谢晅一眼,小声道:“对吧,谢晅。” 季语明显底气不足,歉疚的神情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谢晅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季语这才松口气,哪知谢晅竟弯下腰来,把散落在地上的玉佩碎块小心翼翼捡起来。 季语低低喊了一声:“谢晅?” 谢晅没应,手里捧着破碎的玉佩,神情淡漠。许久不曾见过他这般不近人情的模样,季语一时怔住,没再言语。 红蔻挽着季语往前走,谢晅一路上紧紧跟在季语身后,却没和季语说一句话。默契得厉害,可也别扭得厉害。 红蔻偷眼瞧了一眼谢晅,心底暗自疑虑。谢将军虽说总是板着脸,但也不至于脸臭成那样吧。 因着一层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季语对谢晅的情愫不怎么宣之于口,纵使心里有多少惊涛骇浪,表现出来也只是一抹淡淡的余韵。季语对谢晅的在意,是隐藏在平静下的汹涌暗潮,是她停驻的脚步,抿起的嘴角,和打碎玉佩后真切的不安。 但谢晅对此一无所知。 烟花骤然在半空中炸开,分明是喜庆祥和的日子,谢晅却觉得心冷。 “烟花真好看。” 季语喃喃道。 烟花是好看,只是不长久,只来得及在夜里绽放出最美的那一刻,便再次回归黑暗。 谢晅还是没理她,时不时赌气般瞪她一眼,周身的冷气几乎凝成实质。季语也没了看烟花的心思,身旁的大冰块用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和她闹别扭,简直像一个三岁小孩。 红蔻毕竟刚生完孩子不久,身子还有些羸弱,不一会儿便走累了。季语领着她在一个小茶馆坐下歇一歇,谢晅默默走到季语身边,一言不发坐下。温热茶水入口,谢晅默默咽下这份苦涩。 季语用手指慢慢磨着杯沿,坐立不安。良久,她贸然开口:“红蔻,你坐这儿歇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季语说罢转身走了出去,谢晅默默跟在她身后。到了一处偏僻的拐角,季语这才回转过身,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跟过来。” 谢晅还是一言不发,神情淡漠。 季 分卷阅读78 语微微踮起脚尖看他,小巧的下巴垫在谢晅的肩膀上,贴着他耳朵撒娇:“阿晅,别生气啦,下次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一股湿濡的热气直直钻进耳蜗,软绵绵的吞吐气息带来一阵清浅香气。那是一种只有谢晅才能分辨得出的味道,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谢晅半真半假说道:“你就仗着我对你的心意,所以觉得我什么都要满足你,什么都要迁就你。” 季语却难以抑制地笑了笑,眉眼弯弯:“阿晅,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谢晅:“……” 这下好了,谢晅对季语彻底没了法子。谢晅还想板起脸瞪她,可眼神里没有一点货真价实的愤怒,只有一些拼命想要掩饰却根本遮不住的欢喜。 季语眼尾悄悄瞥他一眼,唇角弯起来的笑狡黠得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狐狸。 谢晅自幼学武,年少时又时常征战南北,没过过几天精致日子。他曾在瓢泼的大雨里淌过河,在严寒的冬日里吃过雪,也在火热的太阳下追过敌,可他偏偏长了一副好皮相,俊秀儒雅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唯有季语知道,他指腹间微硬的老茧,和掌心不怎么平滑的粗粝,昭示着他经历过的风霜。 季语笑得越发放肆,自然而然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熟悉的温热将季语炙烤得整个灵魂都在怒放。 作者有话要说:  玉佩是我摔的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红蔻也不要怪小季呜呜呜(ㄒoㄒ) ☆、灯会 谢晅任由季语牵着手, 唇角却依旧紧紧抿着, 一言不发。分明长了一张白净俊秀的面孔, 偏偏气质清冷,时时刻刻和旁人保持着距离感,像是在哪里的佛堂道观禁|欲苦修过似的。 第二轮烟花再次划过天际, 骤然的光闪映亮了谢晅冷峭的侧脸。 季语抬头看了看,喃喃道:“你看烟花是不是很漂亮?” 谢晅欲言又止, 一句“你比烟花漂亮”滚到舌尖儿又咽了下去, 神色依旧冷冽。 “所以……阿晅可不可以原谅我啊?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季语说罢略有些期待地看了他一眼, 幽黑的眼瞳里水光晃动。带着笑意的眼睛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目光醺醺然勾着他, 可若说她魅惑,偏偏又裹挟了几分纤尘不染的纯粹。 烟花在半空中接连绽开,嘭嘭嘭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仿佛炸在了谢晅的心跳上。他默默别过脸, 故作冷漠的模样看在季语眼里, 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大狼狗。 季语粲然一笑, 露出一排月白檽米小牙:“红蔻还在酒馆里等着, 我们回去吧。” “不回去。” 声音莫得感情。 但季语却觉得,此时此刻别扭而稚气的他, 当真是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展露出他最真实的灵魂, 褪去了以往的清冷仙气儿,硬生生被她拉入了凡尘,沾染上人间的七情六欲。 谢晅在季语过于专注的注视下, 面无表情的神色已经有些绷不住,他低低咳嗽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季语有些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轻啄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一个吻,浅,淡,轻如鸿毛。麻酥酥的温热气息喷拂在耳畔,唇齿相依的瞬间,谢晅几不可察的挺了下脊梁。她的唇因为沾了夜晚的凉气而有些冰冷,却仍旧让他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黏黏糊糊的把谢晅裹在里头,半点由不得自己。 可惜,她一触即收。但足以让他这样初识情|事的年轻男人全身绷紧,燥热横生。 谢晅轻轻舔了舔唇,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转了,得意得像吃到糖果的三岁小孩,而季语就是那颗糖。他原想着季语到底是女儿身,自己虽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也合该稳重一些,不可贸然做出一些唐突的登徒子行径,却是没想到,比他还不矜持的人就在眼前。谢晅有些招架不住,心底隐隐发烫,很快热意也散到了面庞上,蔓延成一片浅淡红霞。他还是冷着脸:“若是被路过的人看见,御史大人和将军欲行不轨之事,明日就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了。” 季语浅浅一笑,唇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御史大人是断袖的名声,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直到红蔻来了才收敛了一些。” 谢晅被季语的话噎了一下,倒也不恼,牵着季语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声音还是淡淡的:“回去吧。红蔻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把她独自一个人留在酒馆里,不太妥当。” 四周车马喧嚷声不断,谢晅神情冷冽,耳尖却还沾染了一抹浅淡粉色,握着季语的手心覆了一层薄薄的茧,温热有力。如孩子一般别扭稚气,又融合了成人的耐心与沉稳。 季语眨了眨眼睛。她好像听见坚冰破碎的声音,心如同泡在热水中的蜜糖般融化,一些柔软香甜的部分暴露在空气里,出奇敏感。 待二人走到小酒馆门口,谢晅才松开季语的手。红蔻 分卷阅读79 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桌上一壶热茶和一小叠精致糕点。季语走到红蔻身边坐下,随手拈起一枚糕点咬进嘴里,含含糊糊说道:“抱歉,这么久才回来。” 红蔻还未说话,谢晅忽然凑到季语眼前,抬手替她把唇边沾染的糕点碎屑擦去。谢晅的指尖有些凉,衣袖上带着点熟悉的茶香,和季语平日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不由得让季语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他这套动作实在做的行云流水,季语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眼尾悄悄扫了一旁的红蔻一眼,眼神飘忽不定,明显带着底气不足的心虚。 红蔻权当没看见,淡淡说道:“半盏茶功夫,不算久。” 见红蔻心绪低落,季语忙把话绕过去:“今年的花朝节格外热闹,灯会看起来也比往日漂亮。” 红蔻回道:“自从与辽国开战以来,辽国节节败退,百姓心里高兴,灯会自然也热闹了一些。” 季语唇角微勾,浅笑盈盈道:“说起来还是谢将军的功劳。” 谢晅凑近了些,低声道:“也有御史大人的一份功劳。” 谢晅眼中的缱绻情意浓烈的几乎满溢出来,冷峭的眉眼戾气全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此刻的模样,才真的像一头温驯到极点的狼。 红蔻呛声道:“我家大人耳朵又不聋,谢将军凑这么近作甚?” 季语不聋的耳朵吓得差点掉下来。 红蔻也没了逛灯会的兴致,脸上笑意渐敛,黯然道:“妾身有些乏了,不如就此回府吧。” 季语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身子受不住,也该回府休息了。” 谢晅声音没什么起伏:“灯会上人来人往的,逞凶斗狠的歹人也比往日多了不少,我送你们回去。” 红蔻却一眼看穿,歹人一事不过是谢将军的借口,这个表面看上去清冷淡漠的男人,只是想和季语多待一会儿。红蔻偏不让他如意:“谢将军此言差矣。我们早已在灯会上逛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看见一个逞凶斗狠的歹人。我与大人自行回府便可,谢将军还是继续游玩罢。” 谢晅沉默了半晌,应道:“好。” 季语抬头,直直撞进他藏了几分幽怨的目光里,朦胧月光下,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狼狗。季语忽然觉得,有些不想走。 脚步声响起,谢晅转过身去,瘦削的背影走得极慢,逐渐消失在汹涌人潮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就会完结,大家可以等我标完结之后再看。托更这么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鞠躬) ☆、葵水 那夜意乱情迷之际, 季语在谢晅脸上留下了几道颇为显眼的抓痕, 谢晅这几日便递了个抱恙的折子, 没来上早朝。可季语偏偏在此刻出了岔子,心不在焉捱到退朝,这才一路小跑出金銮殿。 她的葵水一向守时, 这次竟提前了小半个月,让人措手不及。她昨夜逛灯会耽误了不少时间, 今早匆匆忙忙起来上朝, 更是没做什么万全准备。季语小跑到一处宫墙下, 却被姬无夜拦下:“朝上我便见你脸色苍白,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季语还未答话, 姬无夜却猛然将她拦腰抱起,神色慌张:“你流血了!我带你去看御医!” 季语常年不乱的理智啪嗒一声,有了崩断的迹象。心脏乱得失了序,焦灼得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季语脸上却不显, 波澜不惊道:“老毛病了, 回府歇一会儿就好了。” 姬无夜慢吞吞放下季语, 上下打量她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勾唇轻笑一声。 “小骗子, ”姬无夜缓缓靠近季语,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轻吐字,“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这一回, 他终于看清楚了,季语刹那间慌张起来的眉眼。 姬无夜半眯着眼,如丛林里的猛兽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怕是女人才有的毛病罢。” 季语脸上笑意渐敛,手指早已颤得不成样子,仍语气平常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姬无夜饶有兴趣道:“是不是玩笑,小语心里比我清楚。世人皆知御史大人高风亮节嫉恶如仇,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主儿。” 季语冷笑:“若当真嫉恶如仇,还来做官干什么。” “瞧瞧这万念俱灰的绝望表情,”他脸上是有些扭曲的温柔浅笑,“好好享受以后跌入地狱的生活,你会喜欢的。” 季语略一思忖,沉吟道:“姬无夜,你我二人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圣上对你早已心存芥蒂,你告发我也没什么好处,换不来圣上的信任。不如你我二人联手,里应外合,届时你想要什么,岂不是信手拈来。况且有我这把柄握在手里,自然不必顾虑我会临阵倒戈。” 姬无夜半真半假道:“小语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十几年的交情,我又怎会无故告发你。” 见姬无夜主动示好,季语倒也清醒得很:“别跟我扯什么十几年 分卷阅读80 的交情,谈交情哪有谈利益来得真。” 姬无夜上下打量她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风流模样:“不过,我想跟你谈点儿别的。” 姬无夜说罢一把搂过季语,作势要吻她。 不曾想姬无夜竟对自己存了这般龌龊心思,季语干脆利落给了他一巴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手脚放老实点儿,别得寸进尺。” 姬无夜被打的猛然偏过头去,可见季语用的力道之大。他慢吞吞转过头来看她,抓住季语纤细的手腕,紧紧贴在自己另一侧脸颊上,阴冷如毒蛇吐信的声音没来由让人齿寒:“来,小语也打打这边脸。” 动作亲昵又暧昧,可惜冷冰冰没有什么温度。 季语挣扎着想抽回手,却半分也挣脱不得。季语索性连看他一眼也不肯,好像他是什么污秽的腌臜东西一样。 姬无夜越发被激怒,冷声道:“我要做什么,可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你可要仔细想清楚,现如今这个局面,到底是谁手里的筹码更多。” “你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但我不是你在府里养的那些个莺莺燕燕,若是触及我的底线,可别怪我玉石俱焚。” 季语毫不瑟缩地直视着他,带着一股一往直前的劲儿,咄咄逼人。在这样凌厉的怒气下,她眉宇间的轻蔑非但没显得刻薄,反倒添了几分媚态,美得极富有攻击性,越发让人移不开眼。姬无夜恍惚间生出一股错觉,好像普天之下,莫非她的裙下之臣。 季语不惧,姬无夜便不知该如何威胁她就范。对她的爱与恨在此刻被催发到了极致,像有一团火在心头爆炸开来,姬无夜恶狠狠踢了一脚朱红宫墙,色厉内荏:“季语!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季语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退无可退的处境,一身冰肌玉骨的清冷模样像极了谢晅:“不是我不吃敬酒,是你非要逼我。”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眼尾上挑自带风情,可也是这一双眼睛,底下暗藏的只有冷漠与疏远。 姬无夜率先败下阵来,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嫌弃模样:“赶紧滚。” 季语眼角瞥见拐角处走来两个宫女,斟酌再三开口:“一时半会儿滚不了,还得小姬帮我打个掩护。” 姬无夜拉着一张脸,话里话外也嫌弃得很,但还是一路护着她走出宫门。季语抬脚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朝姬无夜拱一拱手:“之前的话还作数,只要小姬替我保守秘密,日后我定当倾囊相助。” 姬无夜斜睨着眼看她,神情散漫,十足的挑衅和嚣张:“看心情。” 被姬无夜堵得无话可说,季语索性放下帘子,朝马夫吩咐道:“驾车,回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季府。季语回屋换好衣物收拾齐整,便听小厮在门外喊道:“大人,夫人和小少爷被贼人掳走了!” 季语心下一惊,推开房门焦急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忙把攥了一手汗的书信交给她,季语稳下心神看了看,眉头紧锁。 季语监察御史的差事是步险棋,吃力不讨好不说,朝上的人都被她得罪个遍。但帝王要的就是一个不计利害得失,一心为他分忧的臣子,至于办不办的成,倒也不那么在乎。是以季语圣眷深厚,一时风头无两,饶是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御史大人。但官场如战场,只要一踏进来,稍不留神就会葬身其中。 眼见工部尚书欺压百姓已久,季语便给圣上递了折子,判了他腰斩。工部尚书之子岑咏思因此心生怨恨,索性把红蔻和小少爷掳了去。 ☆、屠杀 季语眸色一暗, 捏着书信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加重了力道:“送信的人呢?为何不拦下来?” 小厮哭丧着脸道:“小的看那人凶神恶煞的, 人又长得人高马大, 小的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哪里还敢拦他。” 季语神情越发焦躁,朝小厮大声叱责道:“你如此怕他, 就不怕我丈责你么!” 季语对下人一向和颜悦色,今日今时骤然发起怒来, 吓得那小厮魂儿都要飞了:“不管是送信人还是大人您, 要杀死小的都比捻死个蚂蚁还容易, 小的谁也不敢得罪,只敢把信送到大人手里……” 季语气的太阳穴直突突, 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如今,除了谢晅,她好像无人可信。 “你去将军府通报一声, 让谢将军去安南崖与我汇合。” 小厮干巴巴应了一声,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再掺和。 季语抵达信中所说的地点时, 安南崖四周皆被披坚执锐的官兵包围, 一名白衣染血的少年背对着众人独自站在悬崖边上,习习的山风吹得他衣袂飘飘, 似是要随风而去。谢晅距少年仅一丈之遥, 却再也不敢踏出半步。 喉咙莫名发涩,季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轻咳了一声, 才涩涩喊道:“岑咏思!” 少年这才转过身来,猩红的嘴唇仿佛沾了血,面色却苍白如纸 分卷阅读81 ,颇有一股诡异的美感。婴儿肥的脸颊稚气未脱,长而卷翘的睫毛遮掩不住呆滞的眼神,慢慢机械看向季语。 “御史大人,您可算来了。” 少年原本就阴霾的脸上又多了一抹绝望,怀里抱着红蔻几个月大的孩子,阴森森桀桀一笑,像一头彻底狂化的兽。 “这些恩恩怨怨皆是由我而起,与旁人无关!你若当真想要我这条命,你直接拿走便是,何必为难我妻儿!” 季语说罢急急往前走了两步,白衣少年却失控破音吼道:“别过来!” 少年蹲下身,捡起几块石块劈头盖脸砸向季语:“别过来!别过来!” 眼见着石块朝自己飞过来,季语原本是想要侧身躲开的,但是看了一眼彻底疯魔的小少年,季语到底没躲。汩汩的血线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季语狠狠咬着后槽牙,生怕激怒本就失控的少年,硬是没吭声。 “你口中的恩恩怨怨我管不着,我只管和我死去的爹怎么交代,”见季语不再往前,少年这才停下手中动作,双眸漆黑得仿佛透不进一丝亮光,“杀人诛心,我偏要你活着,亲眼看着你妻儿是怎么惨死在我手里!”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凶险,开始放声啼哭。 季语声音有些发抖,每个字都是在齿缝中碾出来的:“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语气难掩阴翳的兴奋,隐隐透出执拗的疯狂:“做什么?别怕,我只是想和大人玩个游戏罢了。” 少年猛然把孩子扔向悬崖,谢晅下意识迈出几步伸手去够,却冷不防跌进悬崖虚空之中。季语视野里面最后的影像,是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被黑暗一口鲸吞。 季语只觉耳鸣得厉害,浓墨重彩的苦和涩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一些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如同一排细小的梨花针,微弱却足够肝肠寸断。 那小少年桀桀一笑,猝不及防夺了一旁官兵腰间的配剑,径直刺向自己的心口,血溅当场。 季语也顾不得小少年是死是活,急急跑到悬崖边上探着身子往下看,企图寻找谢晅身影的蛛丝马迹。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谢晅抓住了一根藤条,此刻挂在半空晃晃悠悠的,看的让人揪心。 季语大声喊他:“谢晅!你再撑一会儿,我这就让人拉你上来!” 谢晅看起来并不惊慌,语气里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后怕,反倒欢喜得很:“小语,你的孩子,我救下来了!” 季语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一厢,姬无夜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了岑府。他的眼线遍布京城,自是知晓工部尚书的爱子岑咏思因父亲腰斩心生怨恨,将红蔻和小少爷掳了去。姬无夜为此事莫名其妙发了怒,他早已把季语划入自己的地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岑府拿人威胁季语。 守门的小厮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拦人的动作便有些底气不足:“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尚书府!” 姬无夜斜斜看他一眼,他今日一袭墨色锦袍,愈发衬的他妖冶又邪气,像只月圆之夜惑乱世间的鬼魅。他低低嗤了一声,一双千娇百媚的风眼似笑非笑:“你家大人前几日就被判了腰斩,府里的下人还抱着尚书的位子不撒手,简直可笑。” 许是闹出的动静太大,府里的管事急匆匆从里屋快步走过来。不想撕破脸面,管事朝姬无夜拱一拱手,问道:“宰执大人带这么多人前来,所为何事?” “要人。” 管事也硬气得很:“我要是不给呢?” “那我只有……”姬无夜低低一笑,浑身遮不住的残虐妖气,“拆了你这座尚书府。” 姬无夜霍然拔出长剑,手起刀落间管事的身上已染了大片殷红的血,顺着衣裳纹路一圈一圈晕染开来。他面无表情抽出长剑,剑刃划过管事内里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声。 “杀,把这尚书府给我屠了,”姬无夜伸出绣着白泽的黑缎朝靴来,像踹一条死狗一样,一脚把管事尚存余温的尸身踢开,“连条狗也别留下。” 足足上百条小厮丫鬟的命,哭没用,怨没用,求饶也没用。几个月大的孩子都让人搜出来用剑刃捅碎了,尚书府血流了一地,仿若打翻了一缸缸染坊的红料。而姬无夜,就稳稳端坐在大堂之上,手执一盏热茶,细细酌饮。 一名军|人打扮的男子快步走至姬无夜面前,恭恭敬敬道:“大人吩咐要找的红蔻姑娘,被关在尚书府后院的柴房里,已死去多时。” ☆、冥婚 “死了?”姬无夜神情颇有些漫不经心, 平静无波的眼神像一层沉寂的死水, 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也罢,死了便死了。” 姬无夜漠不关心地说出这些话,好像牺牲了整个尚书府的性命才救出来的女人根本无足轻重, 所有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姬无夜闭目沉吟了半晌,又开口问道:“怎么死的?” 半跪着的男子恭恭敬敬道:“那个名叫红蔻的女人, 是用一方白绫悬梁自缢而死 分卷阅读82 。红蔻还有一名贴身婢女, 名叫柳丝丝, 也被虏来了尚书府。她见主子已死,便也服了毒, 怕是活不长了。这名婢女还尚存几口气吊着,大人要救她吗?” 姬无夜摆摆手,懒懒道:“不必救了,把这两人直接送到御史大人府上。” 黑衣男子领了命, 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季语和抱着孩子的谢晅甫一回到季府, 便瞧见红蔻的贴身婢女被几个男人搀扶着, 脸色煞白如阴鬼, 发钗歪斜,衣衫凌乱。她大口吐着血, 地上一大滩泛着腥味的血泊, 殷红而狰狞。 季语快步朝柳丝丝走过去,衣摆上随即溅了几道血迹。 “怎么回事?”季语心里焦急得很,转过头去吩咐谢晅, “赶快去找大夫!” 柳丝丝朝季语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可胸口立时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猛的又吐出一口血。 红寇当年随季语从边关回京时,曾遇见一路饥民,柳丝丝便是那时被红寇买下来的。小姑娘长得可人,性子也活泛,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忠心得很,红寇便留她在身边做了丫鬟。亲眼见主子惨死,柳丝丝也没了活下去的盼头,现如今治不治的好,倒也不在意了。 喉咙里不停翻滚的粘稠血液让人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可柳丝丝依旧语无伦次地含混道:“夫人……夫人她……走了……奴婢也不想活了……” 柳丝丝终究没能救回来。她自幼孤苦伶仃,连个亲人也没有,季语便差人厚葬了她,不想让这小姑娘死了也没个去处。 只是红蔻…… 季语此生无愧于季家,无愧于大齐子民,唯一对不起的,是这个情深意重的痴心女人。红蔻以前做妓都熬过来了,现如今被人糟蹋了一次便悬梁自缢,无非是心里只认准了季语一人,死也不愿受他人□□。 的确,红蔻看起来似乎与勇敢这两个字并不沾边,也永远不可能跟决绝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从季语认识她的那一天起,这个女人便是脆弱无依的,我见犹怜像株菟丝花,半点经不得风吹雨打,招人疼得很。当时的季语怎么可能想象得到,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多愁善感的女人,内里竟藏着玉石俱焚的勇气与力量。这样一个一碰就碎的怯弱美人儿,烈起来却比谁都彻底,不给自己和对方留半分余地。这份烈,不在于整日跃跃欲试地好斗,也不见得整日里都铆足了劲儿要血溅白练,她的血液里早就埋下了破灭的源头,总有一天会毁掉自己。 红蔻短暂的一生就像那晚一起看过的烟花,热烈,轻盈,美丽,但却转瞬即逝。 红蔻虽从未对她提起,但季语知道,她心里最盼望的,还是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嫁给自己。是季语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也是季语把她推进另一个火坑。红蔻生前没等来和季语大婚,死后终于如愿以偿,却再也看不到了。 红蔻穿了一身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珠翠鎏金凤冠,便被抬进了幽黑孤寂的棺材里。 永康十三年初夏,人们见识了最有排场的冥婚。 一箱一箱的绫罗绸缎、金饰细软、奇珍异宝,都是真的。这哪里是结鬼亲,阳世的名门闺秀大婚,也未必有这样的派头。 人们看了着实惊奇得很,遂问起东西的去处。 “这些金银珠宝活人用不得,自然是烧给御史大人那死于非命的夫人。” ———— 自打红蔻香消玉殒那日以来,季语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筹备红蔻的后事。此刻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季语将身上的大红喜服脱下来,仔仔细细叠放好,眉眼间难言疲倦。 谢晅推门进来。 季语没回头,低声道:“红蔻走了,以后这间屋子,就空了。” 这些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谢晅缓步朝她走过来:“还有我在。” 平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她一颗没着没落的心却莫名安定下来。季语终于回头看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那是谢晅第一次看到季语哭。他从前以为这女人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天塌了也能自己扛着,不怕苦,也没有泪。却没想到,素来倔强的人一旦流了泪,竟是这样招人疼。她哭起来没有声音,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泪水就那么滚了出来,眼眶憋得通红,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谢晅的心几乎在瞬间就揪了起来,那泪水全是滚烫滚烫的开水,砸在他心尖尖最嫩的那块肉上。 沾了夜间凉意的怀抱带着他一贯的清冷,将她揽进怀里,纵使隔了一层厚厚的衣物,季语仍旧觉得那温柔的力道直达深处。心一下子静下来,只听得到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贴着她的耳朵,砰砰砰,灼热而安心。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也不懂怎样哄人欢喜,却比任何人都护她周全。没有温度的房间陌生到极点,季语也不知以后该去往何处,就这样闭眼抱着,她还有一个谢晅,还有万家灯火里独属于她的一点温暖。 季语的眼睫上还残留了一颗冰凉的泪珠,将落未落,千钧一发。谢晅抬手替她拂去,不 分卷阅读83 需要尝也知道内里的苦涩。 “你为救季棠跳崖那日,差一点,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晅平淡的语气里带着见惯生死的从容:“我心里有数。” 季语罕见地拔高了声音:“可你差点就死了!” ☆、干净 谢晅还是第一回看见季语如此暴躁, 简直和人前那个温和儒雅的御史大人判若两人。那些深藏在愤怒表面下的失而复得的欢喜与后怕, 谢晅又怎会瞧不出来。他低低开口, 嗓音里不免带了几分情真意切:“季棠若是被那人害死了,你心里定会愧疚难安。我不想让你难过。” 季语闻言一怔。在这个帝国最黑暗的地方,谢晅过于干净, 他不只要保护爱的人,还要连同她珍视的东西一起守护。像一柄出鞘的剑, 看着锋利嗜血, 实际上最坚定忠诚, 百死不悔。她想起他在边关时寸步不离的守护,想起他素衣染血的凄怆, 想起他奋不顾身跳崖的决绝。她还想起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在一家棋馆里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本一无所有,在那时却好像拥有了一切。身处谎言与血腥的权力漩涡里, 钱财、土地、名望, 天长地久的一切, 都只是虚无罢了, 真实的只有挣扎着的自己,和身边的这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谢晅在她心中的位置, 已无人可以替代。 抱着谢晅腰部的手臂缓缓收紧,季语的声音有些发涩:“我会为季棠难过,也会为你难过。” 谢晅失笑, 轻轻拍打着她背部的力道像是在哄小孩儿:“你再用力一些,我就要被勒死了。” 季语仍旧紧紧抱着他,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谢晅没再言语,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若我当真坠崖而亡,换得另一个小生命平安无事,倒也值得。” 季语低低叹口气,柔声道:“说实话,你能救下季棠,我心里确实安定了一些。只是……” 季棠安然无恙,但还有另一件事横亘在季语心头,让她坐立难安。以往姬无夜手里也有她的把柄,但并不致命,就算当真被他告发,也不过是降几级官职罢了。可现如今,姬无夜若是将她女扮男装一事抖落出来,那么季家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见季语不再言语,谢晅温声问她:“只是什么?” 季语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来。她不想让他涉险。况且,她与姬无夜的恩怨,也该由她自己来亲手了结。 ———— 季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施粉黛着红妆,穿了裙子的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季语暗自适应了一会儿,这才袅袅婷婷走到姬无夜府前,朝着守门的小厮嗲声道:“麻烦这位大哥通传一声,宰执大人点名要的解语花姑娘来了。” 来人身姿婀娜纤细,一双娇滴滴的杏眼水波盈盈,虽然蒙着面纱,也能看得出来是位娇俏美人。守门的小厮不疑有他,通传过后便领着季语去了书房。 姬无夜慢吞吞抬眸,眼里藏了几分笑意:“你就是那位解语花姑娘?” 季语嗲嗲应了一声。 小厮见状识趣退了出去,细细掩好门。 季语在外一向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姬无夜单手托腮,颇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身穿女装的柔弱模样。 见小厮已远去,季语朝桌上的公案扫了一眼,恢复了平日清淡的声线:“你看起来总是懒懒散散的,在家里竟是这样殷勤。” “你我二人同窗多年,我的脾气秉性,你该最了解才是。” 季语不置可否,慢悠悠走到他身旁坐下,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悠悠浅浅的香气。季语本以为,姬无夜会问她今日为何一时兴起穿回女装,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问,只半真半假说道: “你今日熏的什么香,怪叫人晕的慌。” 季语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倒是不显,装作不经意岔开姬无夜这番言语:“你为了把红蔻救出来,便将整个尚书府都屠了?” “管他们做什么,”姬无夜云淡风轻地说,好像这些人的命和路边上野猫野狗的命没什么不同,“他们扣了你的人,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么没良心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出来。为了救一个人屠了一个府,这个人情我可不敢受用。” 姬无夜没再答话。良久,才低声问她:“你恨我么?” “不恨。” “是么。我反倒恨自己恨得要命。” 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季语没听见。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慢条斯理说道:“咱们两个平日里多有过节,可到底没有鱼死网破,我虽不怎么喜欢你的行事作风,却也不至于恨你。” 姬无夜幽黑的眼瞳淡淡映着季语的脸,嘴角漾起一丝若隐若现的浅笑。这一抹笑过于浅薄,待季语想要深究时,似乎又消失不见。 他有些撑不住了,抬起手揉一揉昏昏沉沉的额头,有气无力道:“今日熏的香,你早在来之前便服下解药了罢。待你离开这里,手下 分卷阅读84 得知我的死讯后定会全城搜捕所谓的解语花姑娘,届时你早已换回男装,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今后你女扮男装的秘密随我一起埋在棺材里,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季语懵了一下:“你都知道?” 季语震惊的模样取|悦了他,肉|体分明极度痛苦,他却好像丝毫感受不到一样展眉一笑:“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我一直都知道。” 笑容浮在他血色惨淡的脸上,有些苍白。他一双风情万种的的丹凤眼微微眯着,眼尾因为疼痛而隐隐发红,美艳的如同上了妆。他的美太具有迷惑性,甚至让人忘记了这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 季语不为所动,匕首稳稳当当插进他的胸口:“看你这么痛苦,我不如送你一个了断。” 姬无夜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之前,瞧见季语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那双美丽又残忍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见空中漂浮着的细微灰尘,听见门外路过的丫鬟在窃窃私语,一切都和经历过的无数平凡清晨一样,踏入地狱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走完了,以后就是小季和小谢的甜甜日常啦~ ☆、结局 大局已定, 季语整日除了处理政事, 就是在家里看孩子。她宠季棠宠得没边儿, 就是季棠想要天上的月亮,季语也得想方设法给他摘下来。慈母多败儿,从小到大, 季棠爬房揭瓦、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每次季语想训斥他几句,看见季棠那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 心又软了下来。 但好在季家旁支的一个后生颇为争气, 博古通今才华横溢, 为人也不骄不躁,没有读书人一贯的自傲, 待人接物总是和气得很,从未与人红过脸。纵使季语以后告老辞官,这个后生也能撑得起整个季家。季语是以放宽了心,便也由着季棠去了, 不求他光耀门楣, 这样无忧无虑过一生, 倒也算平安顺遂。 谢晅和季棠的关系, 比季语想象中的还要融洽一些。谢晅尸山血海待久了,身上沾染了洗也洗不掉的戾气, 任谁见了都得绕道走, 生怕被这尊阎王爷拖进地狱里。季棠却不怕他,一口一个干爹喊得正欢,迈着小短腿伸出胖乎小胳膊要抱抱。 季棠百日宴的时候, 谢晅第一次抱他,被哗啦啦尿了一身。季棠四岁半的时候,谢晅第二次抱他,被撸下发冠扎了一头乱七八糟的小辫子。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对着季棠却束手无策得像个孩子。 季语忍着笑让奶妈把季棠抱走,替谢晅把那头乱七八糟的小辫子弄下来,不疾不徐问他:“你前几日不是忙的脚不沾地么,今日怎么有时间忙里偷闲来找我。” 谢晅直白得很:“想你了,所以立时便来找你了,一刻也不想耽误。” 天色渐暗,季语起身点亮油灯,拿起几本公文翻看:“你倒是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 谢晅慢吞吞挪到季语身边,悄悄握住季语的手。谢晅的手比她的大上不少,一收拢,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渗透。季语佯装恼怒,抬眼嗔他:“我一只手如何写字,如何批阅公文?” 谢晅一脸无辜地看向她,眼神粘腻又依赖:“不知道。” 季语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翻阅公文,谢晅却逐渐变本加厉,侧过身来轻轻环抱住她。季语心里乱糟糟的,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再也不能入眼,只好扭头略带幽怨地扫他一眼:“谢将军,你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谢晅将人抱个满怀,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耳垂,咬在齿尖轻轻磨了磨,嘴里含含糊糊说道:“这才叫不讲道理。” 季语笔尖一顿,纸上已沾染了一团墨迹。 二人的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季语有些不自在,软绵绵质问他:“你不嫌挤?” “我就想抱抱你。” 季语近日来早已习惯了谢晅的亲昵,以至于有些怀念他以前不近人情的清冷模样。现在太黏人了,动不动就要亲亲抱抱,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孩子,小的要哄大的要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谢晅是座冰山不假,可不成想,遇热竟直接融化成一池春水,风一吹便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季语深吸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凶巴巴:“你这样黏人,我都没办法写字了。” “小语你亲亲我,亲亲我再写字。” 季语板起脸瞪他,奶凶奶凶:“真以为我拿你没招儿?我还有正事儿呢。” 他反倒先委屈起来了,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简直像一只蹭着裤脚撒娇的小奶狗:“我没反对你干正事儿啊。” 季语拿他没办法,索性把公文放下,眼里藏了一抹笑:“算了,睡觉吧。” 谢晅凑到她耳边,小小声道:“那我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 一股湿濡热气直直冲进耳蜗,季语听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你往日不是一直在我这里睡的么。” 分卷阅读85 季语还未反应过来,眼中天地霎那间颠倒,人已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她捉住他四处作乱的手,娇怜怜嗔怪道:“你手太凉了。” 他听罢收回手,委委屈屈看向她,清冷的眉目沾了些手足无措的孩子气。 季语有些受不住他这模样,心霎时软了一角,朝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暖暖。” 谢晅胡乱褪去衣衫,一股脑钻进她被窝里:“好。” 季语失笑:“我只是说暖暖手,你没必要脱.光吧?谢将军可真是越来越赖皮了。” 谢晅没答话,倾过身去吻她的唇角,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沾的她唇边晶莹莹一片。身后是谢晅不安分的大手,顺着脊骨一节一节抚摸下去,酥麻沿着骨节一点一点蔓延。在季语失神的瞬间,谢晅已密不透风覆在她身上,用牙尖悄悄剥开她穿戴齐整的官服衣领。分明是做着世上最羞耻之事,他清冷的眉眼仍雅致似云中仙人,季语被谢晅这副模样蛊惑,便也由着他去了。她一向理智清醒,一遇上谢晅,竟也甘愿做了欲.望的奴隶。 夜色掩映下,季语全身都被他盖了章,留下一颗又一颗草莓印。月上柳梢时,二人已神魂颠倒,筋疲力尽。季语累极,含含糊糊咕哝道: “等季棠长大了,我们就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小村庄,省的做这种事还要偷偷摸摸的。在那里盖上两三间瓦房,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每天浇浇水种种地,偶尔和你拌拌嘴吵吵架,掺和掺和街坊邻居的鸡毛蒜皮,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她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人生那么长,其实我只是想在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 困意袭来,季语翻了个身,安安稳稳窝在谢晅怀里,闭上眼睛。梦中是多年前的晚秋时节,她心怀忐忑走下马车,在那个满地风沙的边疆,遇见一个少年。少年眉目清冷,沾染了一身夜间凉意,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她走上前去,低声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慢吞吞抬眸,露出一双灼烧着烈火的眼睛。 “谢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