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星》 分卷阅读1 第01章 第一原叫石头,名字是村长取的,后改为“第一”,因“石头”寓意虽好——村长说石头寿命长、硬实——但太过普通,村里有好多个石头。在村里吼一嗓子,石头们纷纷看过来,还是有点吓人的。“第一”就不一样了,听着就厉害。“石头”了十一年,终于“第一”了。 改了名字,第一四下里通知,告诉没牙的白胡子村长,告诉爱笑的桃子,告诉总是黑着方脸的狩猎队长,告诉头顶养草的大花,告诉猎手树枝,告诉瘦瘦的旅行者归家……凡是村里的,他都亲自说一声:“以后别叫我小石头,叫我第一。” 第一由村长抚养大,孤儿,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在一场地震中丧命,唯有他命大,房子倒塌的时候,恰好压在缝隙里,没死。村长带领幸存的人们挖废墟,听见哭叫声,刨出了他。 这场地震带走大部分村民,留下来的,办完集体葬礼,日子还要往下过。如今,大灾已过十年,灾难景象不复存在。 村里人不亏待第一,但第一就是长不成大个儿,多吃多动,什么招都使了,仍是没用。第一比同龄的孩子们矮了大半头。不光男孩们喜欢逗他,就连一些活泼的女孩子,也会没事儿摸摸他的头。在村里摸别人的头,就相当于说:嘿,孙子,最近过得挺好啊! 第一虽是孤儿,可也不想多几个年幼的长辈。逗他的人高马大,架肯定打不过的,又不能跟他们拼命,而且村长爷爷说了,不能打女孩子,女孩子掐人可疼了,村长爷爷小时候吃过亏,青青紫紫好多天。这就必须智取了。 症结在身高上,第一得长个儿,但不光两条腿不争气,似乎脸也比别人短一截,怎么办呢?他就坐在小河边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只鸟飞下来。这只大白鸟落在小河的另一边,眨着圆眼睛,头一动一动地看第一。第一也瞧着它。白鸟的腿又细又长,它再拉直脖子,有半个房梁高。它还看着第一,抬起翅膀,掩住半张脸,仅露出一只眼。第一捡起块石子,扔了过去。石子落进水里,鸟惊得跳起来,扑棱两下翅膀落到稍远些的大石上,似乎显得更高了。第一腾地站起,双眼亮亮的,转身跑了。白鸟歪着脖子看他很长时间。 当当当,嘎啦嘎啦嘎啦…… 桃子问第一:“你干嘛呢?做石器?”一下午了,第一始终在折磨那块石头,围观的人群问他很多遍,干什么呢?他都没回答。这会儿人群散了,桃子才问出声。 第一看看磨破的手,说:“做鞋。” “做鞋?”桃子说,“这么大一块石头,做成鞋子你穿得了吗?太重了吧。” 第一只顾埋头干活,忽略了这个问题。放下手里的工具,他搬了搬面前的石头,还真是穿不动。看一眼比他高出一头的桃子,他叹了口气。 桃子眨眨眼,笑着说:“想法很好,材料不行啊,换成木头试试?” “对啊!”第一捡起工具,跑出几步,又跑了回来,“用什么木头好?” “趁着天亮,我跟你去找找。” 两人在村子附近的树林外围转悠,找到一棵有腰粗细的树。这棵树很高,直直戳到天上去,叶子很大,有脸那么大,浓绿浓绿的,风一吹,你推我搡,啪啪的响。两人轮流用石斧砍树,砍到最后一点儿了,他们一起高声喊:“倒啦——!”咔嚓!哗啦啦啦啦……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壮年妇女们,帮他俩把树拖进了村子。 有人问:“砍树干啥?” 第一说:“有用有用。树枝你们拿走吧,可以当柴烧。” “有点湿……凑合吧,先晒着。” 又过去一天,树砍作十几段。第一留下三段。 看着一圈一圈的纹路,第一上手摸了摸,又硬又糙。这回他没有立刻动手,轻拍着木头发起呆。桃子做完早上的活计(随大婶们入林摘果),吃一颗果子,拿一颗果子,走了过来。“给。——你想怎么做,需要帮忙吗?” 第一咬上一口,酸得腮帮子发疼,赶快嚼两下咽进去。“太硬,不好穿。” “做成鞋底呢?” “你的意思是……” 桃子一脚踩在木头上,“只做鞋底,放在鞋子外面,这样就不磨脚了吧?” 第一用木头做了鞋底。鞋底有巴掌高,用绳子系到脚下,走起路来硬硬邦邦,脚掌没法打弯儿,不舒服,但他“长高了”。和桃子一比个头儿,还差点,他又做双更厚的。还剩下些木头,他犹豫片刻,问桃子是否也要双木鞋底。桃子不要。剩下的木头就堆到了村长房子一旁,留作烧火的柴。 转天,该是玩耍的时候,第一却留在家里,直等到小伙伴们来叫,他才取出藏在被子下的秘密武器,穿好了,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哎呀,他变高了!——他脚底下踩的什么呀?” “什么什么!好像是木头?” “哈哈哈,我说他怎么睡一觉就高了呢!喂,脱下来也让咱试试!” 第一陷入包围圈, 分卷阅读2 有凑上前仔细瞧的,也有让他脱下鞋子的,他鼻子一哼:“不给!” “太小气了,脱下来!” “对,脱下来!”好几个孩子跟着附和。 见此情况,有的孩子想劝阻,但碍于喊“脱下来”的人多,声音大,便紧闭着嘴,不敢发声。 桃子咽下最后一口果子,随手扔掉果核,边擦着手边往后退。要是情况不妙,她立刻去叫大人。 第一有些懵,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穿上鞋底,他不是应该像狩猎队长一样威风吗?怎么会这样?村长爷爷说了,不能抢别人的东西,他们怎么这样!第一瞪住喊得最响亮的那个,他也喊:“不给!” 喊累了,孩子们玩起追逐战。第一身手不佳,没跑出多远,就扑进了大地母亲的怀抱。鞋子被抢走了。 有人穿上鞋,走几步,说:“什么破玩意儿,硌脚!” “就这个还当宝贝呢!” “还我!” “不就是加了块木头……哎呀,断了。” 连接鞋底的草绳突然断开,孩子们都安静了。 第一红着眼睛,“还我!” “给你给你!……小气鬼!” 第一捧着鞋,看着绳子断掉的地方,心里委屈极了,他吸吸鼻子,眼泪也忍了回去。“你们这些坏蛋!” 鞋子坏掉,他们也不想的。他们嘴里硬,道歉的话说不出口,不知道要怎样办,一听到挨了骂,个个气愤:“还不是因为你小气!你才是坏蛋!” “坏蛋!” “揍他!” “对!” “你皮痒痒了是不是?小心你的屁股!” “小心谁的屁股!” 有个干瘦的孩子吓得一哆嗦,捂住屁股,忙往其他孩子身后缩。 “还躲!我都看见你了,还躲!”一高壮汉子握着木枪来了,他眼睛瞪得老大,驾着一双厚肩,两臂暴出块块的肌肉,深棕色的麻背心皱出狰狞的笑,他一脚赶着另一脚而来,尘土飞扬,仿佛大地也跟着抖动。他身后还赶来十几个大人。那孩子腿都软了。 这汉子是狩猎队的,今天留村休整。他正和看村头的聊着,听人说孩子们打了起来,一下想到自家的小二是个凑事精,肯定少不了他,过来一看,小二还真就在这。 汉子拨开其他小孩,一把揪住小二的后脖领。小二耷拉着两条腿,也不挣扎,连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有孩子笑出声。小二说:“爹!爹!枪是新做的,别用,咱回家打,娘的擀面杖还能用几次。”他爹说:“行,咱成全你。那根杖子断了,咱做新的。” 有人劝:“孩子随便打打得了,要打坏了,吃苦的还是你。” 小二说:“对,要想不吃苦,少打小屁股!” “没打你嘴是不是?我看你是浑身痒痒。”小二爹瞟了眼低头的第一,提了枪,枪头从小二的一侧袖口穿过另一侧袖口,像晾衣服似的,扛着就往家走,“咱先走了,孩子不打不成器。” 其余大人也各自领走了自家的孩子,第一没人领,他捧着鞋,不知道是修,是找人赔,还是就这么算了。他真的很想长高,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让他矮?还就矮他一个?难道因为没有父母吗?桃子也没有啊!呆站了半天,第一发现自己的影子长了,快融进地里去了,就拿着鞋回家。不能让村长爷爷担心呀! 白胡子村长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口等第一。一阵风吹来,捎来邻居家的饭菜香气,村长没觉得风香,倒是有点凉,他压压领口,又艰难地抬手按住光溜溜的后脑。没毛的地方受不得冷,只能盖起来。他知道孩子们之间的事,可没打算管。第一回 来,就催着第一吃饭,吃完了睡觉。第一答应着,别的什么也没说。 天一放亮,村长就出去了。第一在家整理草药,有孩子喊他,他没吭声。周围安静了,他拿药杵捣药,看绿色的叶成了碎片,成了渣,成了糊。这药喝进肚治咳嗽,外敷清热消暑,药捣得差不多,他的心也快治愈了。总不能憋在屋里,早晚要出去的。他打开门,桃子正蹲在那玩蚂蚁,听见声音,她扭过头来看,冲他笑了,她的脸颊就像成熟蜜桃顶上的红,可爱得不行。 桃子说:“你还要长高吗?” 第一说:“要。” “那还不让我进去?” “哦。”第一往旁边站了站,桃子拍了土,进屋去了。 过去三十几天,孩子群中突然流行一种游戏:双脚各踩根添了支架的长木棍,比试谁一口气跑得远。第一总是第一,有孩子背地里说,他腿短,所以跑得稳;明里又来请教第一。桃子也厉害。随后孩子们分作男女两队,第一是男队队长,桃子是女队队长。 后来,这项游戏经常在村中节庆时出现。 第02章 这时节白天长,吃过晚饭天还亮着。 小二爹打个饱嗝,对小二扬了扬下巴。小二说:“刚吃完饭,先消消食行吗?”小二娘说:“消什么食,一会 分卷阅读3 儿睡觉了,快去。”小二说:“娘,我可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小二娘停下收拾碗筷的手,“这就怂了,不是你欺负人家小石头的时候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像我,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家里惹事了?”小二爹在一旁扯着嘴角冷笑。“笑什么,看看你这个种。”小二爹说:“我这个种怎么了?还不是你给教成这样的。”小二娘说:“滚蛋!种不好,再怎么教也没用。要去快点去,一会儿天黑了。”小二爹说:“走吧?”小二哭丧着脸去拿擀面杖了。 小二爹在院里摆条长凳,吆喝儿子趴下,隔着裤子打屁股。擀面杖还没落下,小二就嗷嗷叫上了,那喊声十里外都能听见。 小二爹说:“你喊什么喊!” 小二说:“我的屁股怕了,它让我喊的。” 小二爹笑了:“你吃饭喝水也是它让你干的?” “对啊,因为它想拉屎撒尿了。” “那你这颗脑袋是干嘛的?” “帮屁股找东西的。” “……你个没脑子的玩意儿!”有邻居朝这走,擀面杖就拍了小二的屁股,小二爹厉声问:“知不知道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哎,又打孩子呐?” “没办法,家里孩子不成器。” “小孩子都皮,过几年就懂事了。——今天是因为什么打啊?” “他欺负小石头。” “小石头?哦,村长家的小石头?” “对。” “小石头可是个老实孩子。” “是啊,村长养大的,那能错得了吗?村长岁数大了,婆娘走得早,儿子前几年也没了,身边就这么一个孩子。你说我能不打他吗?多可恨!” 啪! “哎呀!疼啊!我知道错啦,我再也不欺负他啦!” “行了,天都黑了,歇着吧。” 小二爹顺势收了手。天黑可不好打孩子,看不清,也搅人清静。邻居回家了,他也和孩子回了屋。门刚关上,小二问:“爹,以后真不能欺负小石头吗?”他爹反问他:“你说呢?”小二想了想,说:“就因为他是村长养大的?那村长死了,咱是不是就能欺负他了?”小二爹看看窗外,低声说:“胡说什么!”小二说:“爹,我没胡说。他这人顶讨厌!他长那么矮,力气小,从不跟我们玩打猎,说是村长不让,他还总和女的在一起,我常见他和桃子两个说悄悄话,有什么是不能对大家说的?他还总管着我们,这不行,那不能干的,他谁呀!他就是胆子小!我就是讨厌他!”小二爹说:“你再讨厌他,也别跟他动手,明白吗?”小二撅了嘴,不想回答一句“明白”,他是真不明白,自己骗不过自己。小二爹扬手要打,小二娘来了,一脚踹他大腿根上,“你干嘛,不是打完了吗?”“你发什么疯!”“你就这么怕那个老头子?”“那是村长。”“他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天。要讨好,也应该讨好队长,你是不是傻?”“他?哼!”“你哼什么哼!”“哼!”爹娘总这样东一边西一边地吵架,小二听得无聊,爬床上睡觉去了。 小二爹一大清早就忙活上了,他拿着那杆新枪,到院中央,运足了气“哼哼哈哈”一顿耍。不讲究招式,单练练筋骨。村里就没有会招式的。他这几下气势足,邻居们又是鼓掌,又是称赞。小二爹憨笑着对他们拱手,“不敢,不敢,献丑了,献丑了。” 小二娘适时端盆水过来,说:“歇了吧,擦擦汗,该吃饭了。” 小二爹用搭在盆边的布抹把脸,随手一扔,砸出几滴水花。水花跳上小二娘的脸,一滴差点进了眼睛,一滴上了嘴唇。盆子就咣当落地,小二爹膝盖以下全湿了。“又发什么疯!” “快死进来吃饭!” 小二爹抖抖裤子,不顾周围的起哄声,捡起盆子和布,靠墙立好枪,转身进屋。门关上,看热闹的也就散了。 小二娘说:“快开宴了,得准备肉食。吃完了去收肉。” 小二听见“肉”字,砸吧两下嘴,胃里忽而闹得慌,只有肉才能解痒。肉可是稀罕东西,自家每天见见肉影,两三口就没了,逢年过节的才管够。开宴时,主菜必定是大锅炖肉。火烧着,锅里咕嘟咕嘟响,香味怎么也压不住,老往人鼻孔里钻。他就扒在灶旁,两眼直勾勾盯着,生怕肉飞跑掉。实在忍不住去揭盖子,还什么也没见呢,手上准要挨一下,“别偷吃!”做好的肉,闻起来就更香了,肥的尤其惹眼,白嘟嘟,软嫩嫩,戳一下,抖得极为诱人,油亮油亮的。小二又砸吧两下嘴。 “馋了?馋了就一会儿帮忙去。”小二娘说。 “嗯!” 村里每户人家的屋后都晾着肉。这肉不仅是吃食,还用作年礼、聘金、酬资等等。开宴需要肉,这是多年来的风俗,没有意外的话,每家每户出一两挂。小二娘指挥她男人上架,肉架搭在房顶,她男人登上木梯,摘了三挂。 “你拿那么多干啥?”小二娘说。 小二爹把肉递给儿子,说:“去年队长不是交了五挂吗,咱今年交 分卷阅读4 三挂。” 小二接过肉看了又看,尽管肉壳黑黑硬硬的,味道锁在里面,他还是凑过去鼻子,狠嗅了一把。 小二娘推一下儿子的头,“没出息样!”她抢了一挂,丢回给摘下那人,“放回去,没事瞎出什么风头。你以为你家富啊,老爹老娘不养了?” “不是出风头,咱不是要争副的吗。交的肉越多,不是越显得咱有本领吗。” “你以为副队长是美差啊?麻烦都是副的上。我爹当了一辈子副队长,有罪他先糟,有苦他先尝,好不容易熬到队长成村长,他该顶上的吧?怎么着?他还是副的。想副,你就副一辈子吧。” “那不是因为你爹岁数大了吗,转年他就退了。” “呸!要不是我爹不小心摔了腿,他还能做十年。” “行了行了,你爹能干行了吧。说定了,开宴咱交三挂。” “两挂,多一挂我也不给!”小二娘又抢回来那挂肉,说:“算了,你也别放回去了。” “你要干啥?” “傻呀你,你儿子该认字了,明天这肉给归家送去,请他好好教你儿子。” “认字?我就能教。” “你教个屁!就你那字,跟鸟屎一样,你那字能看吗?你会写几个?跟归家学,除了认字还能学别的,趁着他没外出,我得赶紧送小二去,他要是出了村,还不知道哪天能回来。” “他不会教坏了小二吧?” 小二抱着肉,还使劲儿闻着,他仿佛闻到了开宴时的肉香,一种浓郁的,热腾腾的,咸得人流口水的香;刚吃过早饭,他的肚子好像又瘪下去了,嘴里也决了堤,口水怎么也止不住,好像眨眼间,就能做出一道口水泡肉的凉菜。 小二娘拍儿子后脑,说将肉放进厨里,晚上他能得顿好吃的。小二撒腿跑了。小二娘对她男人说:“村长老了,就该村长儿子当下一个村长,然后就是老村长的孙子。” “你想说啥?” “村长太老了,他能等到小石头长大?归家认字、懂药、能在林子里过夜,但他没有孩子。” 小二爹凑近了点,低声问:“那队长呢?” “队长也会很多,不如归家精,但他有孩子,是最有可能做村长的。” “那我呢?” “你?你和他俩比,谁也比不上。” “哼!”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有小二。” “小二怎么了?” “你看队长那两个宝贝儿子,有一个及得上小二吗?等小二拜了师,他又是和小石头从小玩大的,你不就有机会了?” “你不是想要我讨好队长吗?” “你是不是傻?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他是队长,你做什么得听他的,你跟他对着干?” “……哦——我有点明白了!” 小二娘翻个白眼,“真明白假明白?”不过没关系,就算她男人靠不住,她还有儿子,有她盯着,未来的生活总不会较现在差。她抚摸了两下手里的肉,就像抚摸圈养的驯顺蛋鸟那样,她笑了,脸上凹进去一枚酒窝。 小二爹也笑了。队长是威风,可哪有村长厉害,村长说一句话,队长虽不至于吓得发抖,可也不敢直接顶撞,不同意的,那要商量着来。他真是很想看看,看队长那张向来板着的脸,面对他时露出一副乖巧大姑娘的模样。 夫妻二人并肩走向前院,一个打算继续练练筋骨,一个要去洗衣服。院门关着,外面站着一人,他也是狩猎队的,名叫树枝,他留着满头的发辫,黑长脸,粗眉下嵌一对温和的圆眼。望见他们的身影,他立刻招手大喊:“队长叫我们过去,快走吧,好像出事了!” 第03章 村子中央有片空地,大事小情的都在这里解决。 狩猎队长,还有几个今日入林的猎手,他们在空地等留村休整的猎手聚集过来。村子本就不大,出点事,很快全村都知道了。不是猎手的也跑了来,他们待在空地外围,左右说着,讨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小二爹随树枝赶到空地,挤开外围人群,见了队长他们。队长等人头发凌乱,衣服也划出了破口,其中一个还丢了只鞋,好在不见血痕,损失应该不大。小二爹提了口气,到队长面前,他说:“队长,发生啥了这是?” “来了?站一边去,人齐了再说。” “嗯嗯。”小二爹点两下头,和树枝立到队长身后侧去了。 今天狩猎时,有人不小心捅了毒蜂窝,附近花朵的花期刚过,毒蜂易躁,一大群嗡嗡而出,见人就扎,这一追,就追了三百多步远。队长这几人在远处,跑得也快,只划破了衣服、丢了鞋;近处的倒霉,挨一下,就成为毒蜂的重点目标,最严重的三人脸上肿得不成样子,分辨不出样貌,跟三胞胎似的。回到村中,凡是中招的,都直接送往归家那里,由归家和村长医治。 队长叫大家来,便是提醒最近 分卷阅读5 入林须小心,什么蜂也别惹,过去这阵子,再去采蜜,尤其盯好小孩。 小二爹的假期提前结束了,第二天,他和树枝,以及其他换班的猎手,跟随即将退出的副队入林。 副队已过壮年,头发一根接一根变白,他不爱照着水面看脸,婆娘说起他才知道,他心里难过,就叫他婆娘拔白头发。白发哪里拔得净?婆娘劝他退了,他看看水面,心说脸皮都松了,人就不能再紧着了。他是第一个主动申请退出狩猎队的人。 开宴宣布下一任副队,再过两天,他就卸任,或种地,或做工,或做其他活计,总之是基本留在村里,轻易不会再狩猎了。 队伍缓速行进着,在林子深处,他们不得不小心。副队位于队伍前方,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观察附近动静,他走的慢,后面的虽心急,但也不敢催促。前面不远处悉悉嗦嗦,似有东西朝他们来了,副队抬手,大家停下脚步。 树枝钻出草丛,过来说:“队长,前边二百步的打斗结束了,是两头野猪争当猪王,输的往东去了。” “走!”副队一挥手,大家继续前进,向东追那头落败的野猪。 这野猪浑身是伤,鼻子也歪向右侧,刚找个地方休息,就来了一群不怀好意的人。野猪吼叫几声,人群没散,围出的圈子反而缩小了。个高的一人当先冲来,又来两个、三个,数不清的,野猪抵挡不住,叫人戳死了。 副队割下野猪最长的两颗牙,一颗收进腰包,一颗给了小二爹,“这是你的,收好了,回去做把骨刀。”他又对树枝说:“回去多分半挂肉。” 树枝笑了。 小二爹说:“那牙我能用肉换吗?” 副队说:“我想留给我儿子。你还年轻,只要在队里,总还能打到,就别跟我换了。” 小二爹没再说什么。 副队说:“再过会儿,搞几个陷阱,我们该回了。” 小二爹说:“这么早?” “这地方远不好多待,回去路上再收了陷阱里的猎物,加上这头四五人扛的猪,差不多了。” 没有人质疑副队的决定,不多时,队伍踏上回村的路。 离村不远了,小二爹离队方便,完事他看着一棵树上的蜂窝,眼睛怎么也移不开。蜂蜜啊,多好的东西!家里有甜食,但那是蜂蜜啊,几个果子菜叶子哪里比得上?队长他们怕,他不怕,他儿时就敢爬树取蜜,现在更不惧了。他们让蜂蛰了,那是取蜜的方法不对。 树枝是一直观察周围情况的,见有地方冒烟,跑过去一看,小二爹已经爬到树腰,距蜂窝还有一腿长。树枝捂住口鼻,眯眼抬头说:“你干嘛呢,快下来!” 小二爹整张脸用皮毛袋子裹着,仅露出一双红眼睛。他低头对树枝摆摆手,继续向上爬。被熏得离巢的蜂,在附近嗡嗡乱晃,找不着方向。树枝不再劝他,后退两步离远了些。也有其他猎手过来,副队也来了,他站在更远的地方,皱眉头观望着,心说肯定劝不动,也就这么等着了。小二爹取一半留一半,安全着陆,将待在巢里的长大、没长大的蜂都推进火堆,包了战利品,再灭掉火——树枝帮着踩了几脚——他的嘴都咧得没边了。树枝说:“成了?”小二爹说:“那是!” 一柱水倒在留有余温的火堆上,副队说:“以后少冒这险,万一出点事,你家里婆娘孩子怎么办?蜂蜜你自己留着,别给我。——回去了。” “嘿嘿,谢了。”小二爹狠狠亲一口毛皮袋,拍下树枝,小声说:“回去哥们儿赏你点。”树枝也拍他一下:“你呀!行,下回还你。”“什么下回,你不是多得半挂肉吗,带过来一块吃。”“……好吧。”树枝撇了下嘴。 一路走,一路收取陷阱中的猎物,大家拿的东西越多,心里也愈加踏实,收获不算丰盛,好在全身归来,不是还有明天吗。 小二爹眼睛好,又是看见一处蜂窝。他盯个半晌,树枝也瞧见了,树枝说:“你不会还想取蜜吧?这个可比那个大,算了吧。”旁边有人听见了,接话说:“再试试呗,成一次就能成两次,怕什么?诶,得这么多好东西,不给兄弟尝尝?也让哥几个尝尝鲜,谁还能忘了你的好。”小二爹笑着应了:“行,咱再去采点。”径直走向蜂窝。 没人拦小二爹,大家都或远或近站着,看他能不能行。 脸盆大的一个蜂窝,住客更是多,来来往往,像个热闹集市。小二爹仰望着蜂窝,脚步逐渐慢了。忽有人喊“小心蛇!”小二爹低头,蛇张嘴咬来,他左手挡,右手抄起腰间的斧子,用力一砍,蛇成了两段。 树枝说:“你手伤了!”小二爹左手麻麻痒痒,臌胀了一圈。 “蛇有毒,你这左手留不得了。”副队说:“砍了吧。” “不行!” “按住他!” 来两人扑倒小二爹。小二爹的左手已泛了紫。副队压住那手,小二爹动弹不得。斧子高高举起,“别怪我!” 小二爹惨叫一声,晕了。 两段蛇身还不甘心地扭动,让人捡了,“ 分卷阅读6 嘿!好久没吃蛇肉了。” 小二爹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土墙,身下是木质的硬板床。身体一点也不疼。幸好是做梦,真没了手打不了猎,那还是别活了。 小二娘端水过来,“来,喝碗水。”一手去扶小二爹的肩膀。 “哎呀,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真稀奇!” 小二娘看着他喝个精光,转身要放碗,听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叫我,出猎晚了他们得怎么说我?”小二娘瞅一眼空碗,“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睡你的。” “那不行!”小二爹想掀开盖在身上的毛皮毯子,忽而愣住了,“我手呢?” “我埋了。”小二娘说。 小二爹动了动光秃秃的左臂,没有那分出五个叉的手,这胳膊太难看!“我手呢?” “村长给分了块地,过两天你去看看。我看过了,还行,种粮食种菜都可以——” 原来不是梦。“……我废了?” “说的什么话!” 小二爹这时发现婆娘的眼睛红了,像盖了一层薄薄的网,“你怎么不骂我?” 小二娘哼笑:“真是奇怪了,还有人找骂的?你是不是傻?” “我是傻……” “没事,家里有我,一家有一个聪明的就够用。你就傻着吧。”小二娘还说:“不就少只手,你还有两只脚,腿也能动,右手也比他们灵活,你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鼻子是好的,你怕什么?” 小二看着这一切,站在角落里,不动,不说,就像根木头。 村里人是极具同情心的,小二爹没了左手,许多人来探看,熟不熟的皆有,忙的慰问几句,闲的一聊就是大半天。小二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受关注,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忽然变多了。 亲戚说:“哎呀,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幸好是左手,要不连地也种不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来时手提肉或菜或皮子,说完空手叹气走了。 邻居说:“安心养几天吧。以后有什么事招呼一声,有忙肯定帮。” 树枝送半挂肉,没要蜂蜜,安慰两句走了。 还有人空手来的:“唉,真是怪可惜的,高高大大的少一只手。那谁也是,一不小心没条腿,比你还倒霉,干啥都不方便。村长给你分地了吧?哦,那位置不错。我要是平白得块地就好了。嗨,不好意思,我说这个干嘛。你以后干啥?哦,也挺好。诶,狩猎该注意着点,你说是吧?……” 小二爹面无表情送走最后一人,这时天黑了,摔上房门,他一脚踢翻凳子,“娘的!这帮人干什么来的!” “看你来的。”小二娘关上窗子,放好凳子。“不是关心你吗。” “去他娘的关心!老子用不着!” “你小点声!” “看耍猴呢?老子不就少只手,是头上长犄角,还是屁股长脚上了?看什么看,这一个个的!显他们有手有脚是不是!”小二爹拿起肉,即将要扔出去,又丢桌上了,“真他娘可气!你要看老子热闹,你倒是带东西来啊!!” 第04章 开宴是村里人的重要节庆,其喜爱程度不下于过年。在即将换季的那个月,月亮最圆的那一天,就是举办开宴的日子。 太阳刚冒出头,村里较有名望的几个妇人,挨家挨户敲门收肉。大部分人家出两挂,家里有难处的一挂,村长交了三挂,队长交的就更多了,和上次相同,五挂!领头收肉的妇人笑着说:“厉害呀,这么多,真不愧是队长。带着大家伙狩猎辛苦不说,这时候还出这么多肉。”队长的脸抖两抖,似是笑了:“应该的。”又寒暄几句,去各忙各的。 小二娘走出屋,递来两挂肉。一妇人接过,要放进篮子,手又收了回来,这肉似乎不大对劲,倒不是坏了,肉很新鲜,还未经过晾晒,是重量不足,她肯定这肉让人削过一层,手法很巧,不容易看出来。 “怎么了?”另一妇人——归家的婆娘大月,按下那只提着肉的手,“快走吧,还有好几家要去呢。” “肉——” “走吧。”大月挽上那妇人的胳膊,迫使那妇人跟着走。 “等等!”小二娘说,“我再交半挂。”欲转身进屋。大月脚下不停,只回头叫住她:“够了够了,没工夫等你,走了啊。” “怎么不等她?我看她是该再交半挂,她交的那两挂重量就不对,合该补上。” 大月说:“哪有什么问题,”她压低声音,“她男人刚没只手,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 “别人学她怎么办?” “咱几个的眼睛又不瞎。” “那她下次……” “不会的,再有下次啊,一定饶不过她。” “哼,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她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收了各户的肉,几名妇人到村中央空地搭起柴堆,架上锅,再搬来装着各类饮品的瓶瓶罐罐,准备开宴时的大菜。 猎手 分卷阅读7 们全留在村里,不分一队二队,都一处聚着,听队长训话。训话内容还是那老一套的东西,如开宴是大日子不可出纰漏,捣乱的没好果子吃之类。话说完,猎手们分作五队,进行赛前练习。 开宴前举办五项比赛:攀高、赛跑、举重、射箭、摔跤。每位猎手限选一项。副队称自己老了,没参加;队长选了摔跤;树枝赛跑。小二爹原先也要参加,露露身手,和树枝说“你跑啊?那我换个,咱不好意思赢你”,想着射箭实在不行,箭头就没听过他的话,那就在攀高或举重里选一个。现在,小二爹没得选了。 小二爹心里不是滋味,看他们练习难受,不看更难受,就躲在屋里,猫着腰,扒门缝偷眼旁观。而小二娘交过肉,一直留在院里忙碌,双手没离开过洗衣盆,一件毛皮衣快搓成皮衣了,毛都搓没了。至于小二,早饭前就溜出家门,不知跑哪去了。 孩子们起初跟在妇人们后面,见篮子里的肉越来越多,更是紧追不舍。妇人收完了肉,孩子们怕被人捉去帮忙干活,又一窝蜂跑开,有的去看赛前练习,有的去看排演大戏。 每次开宴都有戏看,像什么智斗猛虎、喜庆丰收、迎娶新娘,大致是这三类戏当中的一个。但是听说这次不同,排了新戏,说是归家在外经历的见闻。 归家快三十的人了,有婆娘,没孩子。跟猎手比,他有点瘦,肤色是差不多的黑,圆脸,眼睛不小,却老是眯着,因为视力差了些。 有孩子问:“什么戏呀?” 归家说:“到时候看就知道了,别急。” “说呀说呀!” “好吧。”归家带孩子们脱离排演队伍,坐到一边的石头上,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孩子们安静下来,他眯着眼说:“上次我去了东边,为什么?因为太阳从那里升起。为什么不去太阳落下的地方?那不能去,我万一刚到,太阳正好落下来,那不得砸死我。笑什么笑!还想不想听了?还记得北边吗?那里到处是高山,一眼望不到顶,我就爬啊,越爬越冷,渴了找不到水喝,我就吃雪解渴,但是吃雪不解饿啊,我就回来了。东边不一样,那里和这一样暖和,也有这样的林子,有大河,河里的鱼有我这么大。鱼王?可能是吧。我打了条小的,没想到引来一群大的,它们追着我咬——有腿啊!没腿在地上滚,像毛毛虫一样一弓一弓的吗?后来……” 讲到中午,孩子们跑回去吃饭,归家舒口气,一低头,一个水袋子差点撞他脸上。第一说:“喝水。”归家道谢,扬起袋子猛灌,咕咚咕咚一通,晃晃水袋,撅嘴吸进去最后一滴,盖了塞子,问面前的第一和桃子:“你俩咋不回家吃饭?” 桃子说:“一会儿就回。” 第一说:“我不饿。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归家揉乱了第一的头发,“那等你长大了,跟我一起去外面看看,怎么样?” 第一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如果爷爷不同意呢?” 归家笑得很坏:“那就偷偷溜出去,他追不上你。” “归家!归家!”他婆娘大老远喊他,“该吃饭啦!” “来啦!”归家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走了,你俩也快点吃饭去,少吃点,晚上有大餐。”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要不上我家做个客?” 桃子说:“谢谢,我还是回家吃。” 归家小跑到婆娘身旁,“回吧。” “你呀,孩子似的。” 第一说:“你信吗?” 桃子不再看归家夫妻两个,“信什么?” “真有长腿的鱼?” “我才不信,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肯定是骗人的,专哄你这样好骗的小孩子。” “他干什么骗我?” “因为你好骗。” “……你又为什么听他说?” “打发时间啊。” “你和我一样大啊。” “你不懂,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比你成熟。” 第一说不过桃子,拿着空水袋,说声“吃饭了”,扭头就走。桃子笑嘻嘻追来,说:“怎么啦,生气啦?”第一说:“没有,我去吃饭。”桃子说:“再玩会儿吧。”第一说:“不行,爷爷要着急的。”桃子站住脚:“那好吧。” 吃过午饭,除了腿脚不方便的,几乎所有人往空地走。村长已经站在中央柴堆前有一会儿了,再等人差不多齐了,他宣布开宴正式开始。 围作一圈的人们欢呼着,大戏开场:“归家”穿林过溪,在东方发现房子大的蘑菇,骑上长鼻子动物,踩大圆叶子渡河,与有腿的鱼互搏,走了三个月,不好在外面呆太久,就回村了。 戏后是猎手们的表演时间。攀高,也就是爬树,谁在相同的时间内爬得最高,谁就获胜,胜者得两挂肉。然后是赛跑,绕着空地外围人群跑,最先跑完一圈的获胜,人们鼓掌、叫喊,有姑娘摘下簪在头上的花,朝意中人扔去,有的接了,有的没接,而树枝打飞了鲜花,他只觉得碍事,没意识到 分卷阅读8 伤了一颗心,而也正因他专心,最终得冠,他提着肉傻笑,不见有人跺跺脚走了开。 再有举重、射箭。摔跤是重头戏,村里男女老少都爱看,两人或直来直去,拳拳到肉,或扭在一起较劲,明里暗里使绊子,听他们呼喝,看他们隆起筋肉,挥汗如雨。 摔跤赛到剩余三人,队长提议,他一人抗两人,输了,那两个人再比;赢了,村长手中的肉就是他的。没有人出声反对。村长喊了“开始”,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来,队长后退几步,左手抓住一人胳膊,右拳打向另一人胸口。右手边的躲开拳头,矮身一扑,抱住队长右腿。左手边的也拽住队长的胳膊。这两人一齐使力,队长的身体向地面倒去。但这不算结束,队长揪住抱腿人的头发,硬生生立了回来,趁着“哎呀呀”松手,一脚蹬翻他,转身扯近抓臂人的上衣,大脑门就砸了过去。队长的头很硬,如同他的名字,就像块石头。抓胳膊的就不抓胳膊了。再一番你来我往,队长取胜。 观众们大声喝彩,叫好与掌声不断。也有人从中获得经验,再参加摔跤,最好先剪掉头发。 村长送上奖品,宣布下一任副队。这时,天已经半黑了,村长点燃柴堆,火越烧越旺,灰色的烟伴随着噼啪声,悠悠飘向天空。 人们坐在地上唱起歌,有小伙子跑到村长跟前,村长点下他的额头,他兴冲冲跑回人群,拉起一位姑娘的手,姑娘的脸红红的,火焰般的红,她踮脚尖轻轻啄一口他的脸颊,两人又跑至柴堆前,将一块肉放进大锅。又来个小伙子,又来个姑娘…… 待再没有新人出现,妇人们起锅,分肉! 村里每个人都能得一块煮好的肉,同时也得一份新人的喜气。 孩子们聚在一处。 桃子说:“你的肉大。” 第一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桃子的碗,撕了自己碗里的肉,挑出一半放进桃子的碗。 妮儿凑过来,也对第一说:“你的肉大。” 第一没理她。 这时大壮笑呵呵蹭屁股过来,手里的碗一倾,肉块扑通通跳入妮儿的碗,“我的给你。” 妮儿尖叫一声:“哎呀!我的新衣服!” 开宴就这么过去了。 第05章 开宴尾声,大部分人还在吃吃喝喝,小二爹早就喝醉被人送回家去,小二娘则在人群中寻找孩子。天都黑了,小二还没出现。空地上根本没有小二的身影。小二娘发急,这死孩子能跑哪去?让野兽叼了,让陷阱困了?她仿佛看见小二躺在黑暗中,满脸的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她直恨自己往坏处想,可怎么也控制不住。 小二娘央求大家帮着找孩子,大家也同意了,这时,有人拽她的衣角,“娘,娘……”小二娘回头吓了一跳,孩子的脸肿得不成样子,像是没有骨头,眼睛也变成只是开了一道缝的肉团子。 “你死哪去了!” “娘,你看!”小二献上怀抱中的蜂窝。 小二娘愣了一下,拍掉蜂窝,狠揍小二的屁股,“让你掏蜂窝!让你掏蜂窝!” 小二哇哇哭了。大家急忙劝说,孩子也是好心,别打了别打了,回家吧。小二娘拽上孩子,边打边往家走。有人捡起地上的蜂窝,感叹这真是好东西,大拇指揩了蜜,放嘴里含着,缓慢走着要给小二家送去。 到家关上门,小二娘的眼泪下来了,她说:“你个死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你哥没了,你是想找他去呀。你爸这样了,你再没了,你让我怎么活?”小二说:“我不是贪玩,娘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也难受了,我去摘蜂窝是想给爹吃,他摘不了了,娘你别哭了,我以后不摘了。”小二娘抹把脸,按住小二的肩膀,“家里就靠你了,你得立起来,你得学东西。”小二说好。“明天你就到归家那学东西,他会的你都学了。”小二说好。“饿吗?娘给你做肉。”小二说饿。别人家早已睡下,唯有他家烧着火。在浓郁的肉香中,小二吧唧吧唧吃肉,柴烧得噼噼啪啪,火光哆嗦着拢住母子两个,母亲看着火,又分出大半注意力看着儿子,她抹走他沾到脸蛋上的汤汁,再送进自己嘴里,说着慢点吃。 开宴交的是别家送来的肉,小二爹取下的三挂,一挂吃了,两挂还留在家里,不过马上也是别人的了。大清早的,小二爹赖床上不动弹,小二娘恨恨打两下,提上肉,拉着小二的手去找归家。 归家的房子挨着村长家,据说,他们两家曾是亲兄弟,繁衍到现在,血缘尚存,却也没有多少。按理说,村长老爷子该管归家叫大爷爷,归家受不住,又搅不清辈分,就胡乱称村长为四伯,于是这俩人各论各的,一喊大爷爷,一喊四伯。 村里人家的房子差不多模样——只队长的不同——土房周围用矮墙围出前后院。归家的前院规整摆放着各类工具,斧啊,锤啊,弓啊的,还养着些花草,林子里有的、没有的,没有的,是归家从远方带回来的;后院养两只蛋鸟,一公一母,再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小二娘带小二来时,归家正蹲前院 分卷阅读9 里刷牙,枝条蘸盐吱吱地刮牙齿,听见人说“归家啊”,他呸呸吐掉苦盐粒子,也不站起来,就蹲着说:“小二他娘啊,有啥事?” 小二娘笑着说:“他叔啊,孩子到年龄了,能跟你学学不?你看——”她提起两挂肉,“不行我再去拿。” “怎么不行?行。”归家站起接过肉,说:“就一年,过一年我还得出去。” “行,听你的。”小二娘拽孩子手,“快点过去。” 小二磨蹭到归家身边了。归家揉揉小二的头,对小二娘说:“那他每天这个时候来,中午在我这吃,吃完回去。” 小二娘心说归家真傻,中午管饭,那两挂肉很快就吃回来了。“行,都听你的。那我回了?” “回吧。” 小二娘走远了。归家对小二说:“去后面,帮着一块收拾东西,第一快来了。” “第一?” “就是村长家的小石头。” “他也在这学东西?” “嗯,比你早几天来的。” 归家赶小二去后院,自己收好枝条、水盆,灶上拿块饼子,叼着饼子再端碗水,就朝房后走。他婆娘大月趴在草席上,仔仔细细擦着;小二站一旁看着。归家说:“行了,够干净的。”大月起身走了。 归家坐席子上,让小二也坐下,询问他学过哪些东西。小二会的可多了,爬树呀,掏鸟蛋呀,摸鱼呀,一样不差。归家笑了,说小时候也是玩耍的高手,还说等第一到了,布置好事情,就带小二玩去。小二自然是来学习的,但要学什么他就不知道了,爹娘也没说过,玩是无法拒绝的,那就听归家的吧。 第一斜挎个包来了,包里装块石板,几张木片,一把小骨刀,还有一枚发白掉粉的小石块。在前院和归家婆娘问过好,到后院里,他看见了小二,没有任何反应,只给归家鞠了躬,坐席子上,自包里一样样拿出物品,就坐好不动了。 小二问:“我也要带这些东西吗?这些都是做啥的?” 归家说:“他记录用的,你想带也行,随便你。”他问第一:“昨天的都记好了?” “记好了。” “你先默昨天的,默完了,把错的地方对着改了,再挑一块去记。” “知道了。”第一说完,用石块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起来。 小二探头看了,第一好像在画小草。小二问:“你干什么呢?” “写他昨天记的药草。”归家指向左墙根,那里整齐排着一堆木片和几块石板,上面有画有字,记录着各种植物的信息,“就是那,他在记那些东西。——走吧,跟我玩去。” 第一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低头忙他自己的。小二暼了下第一,笑着跟归家离开。 小二和归家去了河边。归家拿一根有脚那么长的细木棍,插进土里一截,竖得直直的,用石子压住木棍的影子尖,说要跟小二比赛捕鱼。影子缩一半时结束,小二输了。鱼送家里去,两人又去采蘑菇,直至快近中午才回。 这时候,第一的石板画满了。小二进入后院,见他盯着石板小声嘀咕,也不知嘀咕的什么,嘀咕几句,就在木片上划几刀,小二暗说他有病,扭头找归家婆娘去了。归家婆娘在灶边忙碌,鱼死着眼躺在锅里,水正咕嘟嘟冒着泡,有股淡淡的香味从中飘出来。中午饭,就是归家捕回来的鱼。 小二捕的鱼得带回家,归家是不要的,蘑菇就没给了,小二采的是毒蘑菇,都让归家存起来了。 吃过饭,小二和第一前后脚出了院子,小二刚要走开,就听有人喊“小石头”,那是桃子的声音,小二又走了回来。 第一说:“别叫我小石头。” “小石头好听,小石头、小石头,”桃子背着手说,“今天学新的吗?” “嗯,都记下来了。”第一给桃子看木片。 桃子点点头,“走吧。” 小二叫住她:“桃子,我送你条鱼。” 桃子看小二带着五条鱼——一条小二抓的,四条归家捕的——,给她的这条算最大的,她笑了,说:“我不要,你拿回去。” “新鲜的。” “新鲜也不要,”桃子说,“嫂子做的鱼不好吃。” 小二赶忙说:“我娘做的好吃!你来吗?我请你去我家吃。” “这样好吗?” “有啥不好。” “你还是先回去问问吧,你娘同意了我就去。”桃子又补上一句:“你可别说是我想去啊。” “知道。我走啦!” 桃子冲着小二的背影喊:“跑慢点,别摔着!” “好嘞!” 第一说:“你嫂子做鱼不好吃?” “我又没吃过,我哪知道。别说这个了。”桃子催第一,“快走吧,还有别的事儿呢。” 第一“哦”一声,没问她是什么事,一般问了她也不讲,就说:“你想学药为什么不去找归家祖爷?他会教你的,我们可以一起学。” 分卷阅读10 “不去,”桃子撅撅嘴,“我不喜欢他。” “干什么不喜欢?”第一想不出理由,在他眼里,归家是很好的,是最早改称他为“第一”的人。桃子还叫他“小石头”,但也是很好的人。他不想这两人之间有矛盾,否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桃子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原因。你不是想赖掉吧?咱可说好了,我帮你长个儿,你教我认药,敢反悔,你就是烂果子。” “没,我不是要反悔。我是,是……” “是什么是,嘴笨死了。快走!” 两人回村长家,学药去了。 小二回到家里,高高兴兴叫声娘,他娘过来,扬手就要打,“不是让你学东西去的吗,你给我学到河里啦?”小二抱着鱼在院里跑,“归家带我去的,是归家带我去的!”小二娘不追了,说:“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小二将这一天做的事都说了,并且突出重点,是归家指使的。小二娘纳了闷,不教认字、不教打猎,居然玩了一天,莫非两挂肉太少?找上门去问吧,她拉不下这脸,不管怎么着,她家也得了五条鱼。小二娘打算明天再说,明早去时搞搞清楚。 小二说:“鱼都是我抓的,我能决定怎么吃吧。” “你想怎么吃,煮还是烤?” “我想请桃子来咱家吃。” “没别人了?” “没。” “你个小兔崽子!”小二娘边骂边在院里四处找,最后拿起个大瓢,抡圆了去追打小二,“叫你学东西的,你就学来个这?小小年纪就想婆娘了?” 小二实在抱不动了,随手扔掉鱼,跑两步,就听“哎呦”一声,回头看去,他娘踩鱼上摔了个屁股墩。他笑着说:“娘你瞎想,下次捕到鱼,咱再请别人。” “还不扶我起来!” 小二过去扶她,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一下,他娘说:“让你笑!” 第06章 当小二娘再次带小二来归家这里时,恰巧在门口遇到同来学习的第一,还有跟在一旁的桃子。桃子先笑着打招呼,说:“婶子好。”小二娘说:“怎么样,他们也喜欢我做的鱼吗?”昨下午就请桃子去了——再晚鱼不新鲜——吃完,小二娘又送一条。桃子说:“喜欢的,您做的哪有不好吃的。”小二娘爱听这话,再者桃子确实招人疼,就说随时欢迎桃子去家里做客。 小二娘问:“你们要干啥去?” 桃子说:“我随便走走,过会儿就回啦。” 第一呆楞地看眼桃子,回答说:“来学药的。” “学药?怎么学?” “用石板默写一遍前一天学的,背新的,再抄下来。” 小二娘怀疑小二骗了她,人家小石头能学药,小二怎么就抓鱼了?她正要问个明白,归家开了院门,说:“这么早,进来吧。” “他叔啊,你得看住小二,不能随他性子胡来啊。” “咋了?” “小石头学药,小二玩去了,你不能只顾着小石头吧,咱可不是白学的。” “没不管他啊,我不是带他捕鱼了?” “可是……” “小二他娘,你要是不信我,何必带他来呢,肉我退给你。” “不是,你也教教他认药嘛,这比抓鱼有用多了。等他大了,万一有点小毛病,他自己治了嘛。” “我教了啊,你问他,他现在应该认识几种毒蘑菇了。小二他娘,你觉得小二他坐得住吗?”不等小二娘反驳,归家接着说:“捕鱼也需要学,这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是有讲究的,人少用一种方法,人多就可用另一种;有用来抓野兽的陷阱,就也有用来捕鱼的陷阱。”小二娘没打过猎,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归家问她:“你说捕鱼用学吗?” 小二娘干干地笑了笑,说:“听你的,都听你的。”客气几句,走了。 桃子也在第一询问前快步跑掉了。 进到后院,归家拿出昨天采的毒蘑菇,询问小二其毒性,是致死、头晕、呕吐,还是拉肚,两人随后去抓蚯蚓了。蚯蚓,可做诱饵,也可入药。 第一完成默写,比对归家木片上的记录修改错漏,归家婆娘端来一碗水,还有一碟新出炉的烤果饼,她说:“先歇会儿,尝尝我这饼做的咋样。” “哦。”第一快速对完最后两行,将归家木片放回原位,石板也排列好,才道了谢吃饼。小圆饼香香甜甜,有种似有似无的果子味。碟里有三张饼,第一吃了一张,问:“给祖爷——” “叫他叔,”归家婆娘说,“叫我婶。祖爷祖奶的,把我俩叫地里去了。” “给他留了吗?”第一一时半刻的改不了口,就称归家为他了。 “有的,你吃你的,好吃就多吃点。” “那给小二留了吗?” “留了。”归家婆娘笑着看他,这孩子心里有人,如果是她的孩子就好了。她推下碟子,“吃吧,不够还有呢。” 分卷阅读11 “够了,正饭时间外不能多吃。——婶,剩下的能带走吗?我想给爷爷和桃子。” “随你,这些都是你的。” “谢谢婶。” “客气啥。” 其余的饼装进包,第一继续背诵。归家婆娘拿走了碗碟,像是从未出现过。 午饭时,归家婆娘上菜,两素一蛋一汤,再有两类主食,其中确实有烤果饼,只是数量有限,每人一张。 归家吃完睡下了,他婆娘在屋里喂老母亲饭食,第一洗刷着混在水桶里的碗碟。只小二没什么要做的,回家吧,似乎也是闲待着,因午饭后的这一会儿没几个孩子在外玩耍。小二溜达到第一身后侧,看第一洗碗,第一一直没说话,他就耐不住了,说:“你干嘛洗碗,他们不是没让你洗吗?”第一说:“自己的碗自己洗,顺手别的也洗了。”小二心说哪是什么顺手,不就是想讨好归家。小二又问:“你为什么学药?”第一说:“爷爷教过几种,他说学药有大用,后来叫我到这里,桃子也想学,我就先学药了。”“你和桃子关系很好?”第一停了手,想想说:“她人很好。关系……大概好吧,她欺负我也帮我。”小二皱起眉头,这叫什么话,桃子怎么可能又欺负他又帮他,这小子骗人。小二忽然想教训教训第一,让他知道什么是男孩子该做的,骗他小二爷就该受罚。小二不出声了,像躲在猎物附近的猎手那样,静静地盯着第一。而第一看他不说话,继续低头洗碗。 陶碗易碎,第一紧绷着手搓洗,尽管在桶里磕磕碰碰对碗造不成伤害,他还是尽量轻拿轻放,用十分力气做仅需三分力气的工。哗哗啦啦,吱吱吱吱,水混了,碗净了。 第一拿起碗碟,小二拦住他,说:“放哪去?我帮你。”第一推辞两回没推掉,指了位置,交出东西。小二“嗯”一声,说脏水也会倒,劝第一快点回家。第一拗不过,也没必要强硬拒绝,提醒说水最好倒进菜地,啰嗦两遍才走。 今中午没见桃子,第一径直回家。小二抻着脖子偷看,村长家的院门关上,他冷哼一声,回到桌前举起碗碟,正要下手摔了,忽又改了主意。他放下碗碟,抱起水桶来到院门前,胳膊往前一送,水就泼了出去。他娘平时就这么干的,邻居家也是。浇什么菜地,大老远的,走过去麻烦死。放回桶,他端着一摞碗碟去叫门:“婶子,婶子!” 归家婆娘转出身来,快速掩上门,低声说:“屋里都睡了,小点声。——你拿着碗干啥?” “我洗完了不知道放哪,”小二笑着说,“婶子,东西放哪啊?” “真好,真是好孩子,麻烦你了,东西给我,你去玩吧。” 小二快乐地交出碗碟,飞似的跑了,“婶子回见!” “这孩子,也不怕摔了。”活泼的小孩子总是惹得她这样年纪的人的喜爱,她哼起小调,放下碗碟,再挪空桶时,拈出一片菜叶。孩子干活还是不够细致。 桶复又装了水,归家过来问了句:“第一没洗?” “小二洗的。” “小二洗的?”归家拿碗看了看,“洗得倒是干净。他刚才喊那么大声,就是为了宣布是他洗的碗吧。” “孩子嘛,喜欢夸奖。” “是吧,”归家哼哼鼻子,扯了下嘴角,“我看是抢功的。” 他婆娘停住刷桶的手,“你是说东西是第一洗的?不会呀,第一也洗桶的,水倒菜地里,顺便在河边洗的,今天这桶可不干净。” “只怕是有人嫌麻烦,碗是别人洗的,水就泼院门口了。”归家将碗碟置到小木架子上,说:“也许是我想多了,其实人家孩子好得很,但我总觉得不对劲。第一走了吗?” 他婆娘四下里看看,没见有第一的小身影,“走了吧,一直没见他。” 不见第一,归家也就懒得再询问,深究这小活是谁干的。既出了屋,他决定不再午睡,迈开步子朝自家菜地走。从外面带回的植物长势不错,更是需要精心看护,待其成熟,村里又多一样食物。 归家这人在村里风评不差,本领也强,按说小二娘该相信他,放下心来,可这心放不下,不能在旁盯着,还不能将人带回,她矛盾了整个上午。午时吃饭,她男人趴趴着头发,耷拉眼皮,闷声往嘴里扒,她心中的矛盾立时转为火焰,燃烧了一顿饭的工夫。 孩子一到家,小二娘问:“学什么了?” 小二说:“我和归家抓蚯蚓了。娘你知道吗,蚯蚓生孩子是要拉成一串的,一个接一个,老长的一串。归家说它们是一只公连一只母,一只母再连一只公,可有意思了!” “什么公公母母的,”小二娘心说学这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呀?她说,“你们还干什么了?” “就是抓蚯蚓了啊。”小二笑起来,说:“我还帮忙洗碗了,婶子还夸我呢。” 小二娘心里别扭,归家可是不傻,指使她儿子干活呢!她问:“那小石头也洗了吗?” 小二心口一惊,他斜眼瞄着地面说:“没有,他早跑了。” 小二娘心头 分卷阅读12 愤愤,归家的心简直偏到脚丫子去了,“你说真的?” “真的。” “这个归家!”小二娘命令儿子:“你再去归家那,别跟他瞎胡闹,你得和小石头一块学,他学什么你也学什么。别给他干活,咱家已经给他肉了。” 小石头两天里做的事一样,就在那念念叨叨,像个脑袋有问题的,小二不想做这些,没意思嘛,说:“我不想学药。” “让你学你就学。”小二娘瞪了眼睛。 小二缩了脖子,“不学。” “找打是不是?听话!”小二娘还说:“你看看小石头,人家多聪明,知道学有用的。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玩,你啥时候能有点出息?” 小二不说话了,暗暗咒骂小石头才是傻子。 小二娘以为儿子答应了,转身去忙别的,再回过身来时,儿子又没影了。 小二悄悄来到大花家的地头,趁着没有人注意,偷走了一个硬壳的瓜。 第07章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第一早上见过桃子后,这一天里再也没和她说话。以往都是桃子主动找来,所以第一没出家门,中午就开始等,等到有孩子唤他去玩,去了,孩子堆里也没有她。第一问妮儿是否知道桃子在哪,妮儿猜说可能在家。第一在桃子家院外见了桃子,话还未说,桃子哧溜钻进了屋。第一就走了。 转天早上,仍是不见桃子。第一想不明白,桃子是故意的吗?那原因是什么?仔仔细细从头捋事情,他劝桃子找归家学药,桃子明明答应,到门口话也不说,人就跑了。以此看,第一认为自己许是逼急了桃子,使桃子对自己生厌了。补救方法不知何处找起,第一心想,见面要好好地道歉,请她原谅他,顺带讲清怎样做她才喜欢。 小二“喂”了三声,第一始终低头往前,这就快到归家的家门口了,小二奔过去狠拉一把,说:“叫你呢,聋啦!没听见?” “啊?” 第一的反应更加坐实了他在小二眼中的形象,呆呆傻傻,脑袋里一根筋也无,好骗,好用。 “走,来这边。” 第一由小二拉着走,转角在隐避的地方,小二抱出有两个头那么大的瓜,小二说:“那什么,昨天你走了,归家以为是我洗的碗。” 第一不懂小二说的,就没接话。 小二加快语速说:“这个瓜给你,你给归家送去,就说是你送的。” 第一推着瓜不要,说:“要送你去送,这不是我的。” 小二再三相劝,还说了对不起,第一挺着脖子,死活不行。 第一的拒绝出乎小二的意料,小二觉着第一人傻,但没想到已傻成这个样子,送他便宜啊,有便宜都不占!这倒成了麻烦,好不容易说服娘不跟来,事情已经开头,它得继续下去。小二心思一转,改口说:“那这样吧,你帮我拿着。我昨天抓蚯蚓伤到手了,拿不动,你帮我拿。” 第一看他改变主意,闷声接了大瓜。顺手的么,帮下忙。 院门大开,归家站门口啃着饼子,俩孩子过来,他昂昂下巴,“带个瓜干啥?”那瓜屁股上有个丑陋的疤。 小二说:“我刚问了,他说是送您的。叔,我也要送吗?” “给我的?”看第一瞅了瞅小二,没说什么,归家继而让第一把瓜放厨上,再次带小二入林。 第一嘴上不说,心里却翻腾开了:小二是什么意思?瓜不是我的。他这么想赔礼,不用的啊,洗洗碗又不累,他也不是故意骗人的。唉,我如果说不是,就对他不住了。于是第一打定想法,真相藏进肚里。碗是小二洗的,瓜是第一送的。 归家婆娘拍拍大瓜,说:“这么大个!在哪摘的?” 第一说:“地里。” 归家婆娘笑了:“可不是吗,瓜可不是在地里摘的,水里也不长瓜啊。”她又拍了拍,说:“中午就吃这个吧。” “嗯。” 她拍下第一的肩膀,“去吧,学东西去,这里交给我了。” 小二连根拔了几株野菜。心里惦记着大瓜,玩耍的乐趣消减大半,他询问归家什么时候回去,归家笑了,说:“你饿了吗?”小二说没有。归家说:“多摘点野菜。所谓,野菜就瓜,越吃越发。”小二心中就踏实了。 今天没做别的,归家只带小二挖了野菜,回到家时,灶还冷着。归家放下菜,叫第一停下学习,来和小二共同观看水煮大瓜。他婆娘笑他小孩子心性,做菜有什么好看,他们又不是来学这个的,围在灶边反而碍她的手脚。归家自有他的理由,说多学一样技能好娶媳妇,是为孩子们好。 这个瓜黄澄澄的,又大又硬,拍起来嘭嘭响,一看就不好下刀。瓜洗得净净的,归家婆娘举刀要砍,小二盯着瓜偷笑,忽然归家拦下刀,说要自己来。小二更高兴了。 这菜刀是村里独一份的,也就归家用这样的菜刀。刀是野兽牙齿修成的,刀身莹白,像白玉石一样,举起来,日光滑过,会飞起一道亮光,落下犹如猛兽 分卷阅读13 扑食,白色刷的一下,刀下再无整物。然而,那刀将将停在瓜上,没切下去。归家说:“我动手就没意思了。”他婆娘说:“还是我来吧。”归家说:“那怎么行,学东西必须亲自动手。小二,你来吧。” 小二僵着脸说:“第一拿来的,他来吧。” 归家收了刀,说:“他是学药的,你是天天跟我出去跑的,气力肯定比他大,你来。你看这个瓜,他哪砍得动。” 小二只得和归家换了位置,面对这头大瓜,他嘴里发干。 归家拉他婆娘和第一向后退,说:“开瓜吧。” “刀……”小二手无利刃,总不能用手去砍。 “哎呦,忘了!”归家将洗净的瓜放地上了。他婆娘说:“你干嘛,弄脏了。”归家说:“没事,”拿来靠墙的锤子,递给小二,“用锤子砸吧。”说完又拉另外两人退了几步。大月明白了什么,不再劝说。 锤砸下去,那瓜必定要烂的,第一想劝,但归家婆娘说不动自家男人,他说更是没用,也就乖乖退后,一言不发。 小二这时候感觉脑袋发了热,身体也拧拧巴巴,他不愿打这瓜,他知道后果,可也不愿坦诚交代,那不是前功尽弃吗。他双手握柄,锤子抬高至瓜上半尺的地方。归家说:“再高点,这点距离开不了瓜。”小二听话又抬高了点。归家说:“举到头顶。”小二举锤到头顶。归家说:“砸吧。”小二紧闭着眼,挥下锤子。 锤子落下,大瓜应声炸开,四分五裂,壳子带着瓜肉狂飙,汁水赶不及,沥沥拉拉淌了一地,黄到发黑的粘稠东西溅了小二下半截裤子,继而,一股呛眼睛的臭味缓慢扩散开来,远处的三人捂住口鼻,却仍拦不住臭气的侵袭,臭气穿嗓过肺,刺得人喘不上气。 小二带了哭腔,宣布大瓜的结局:“烂了……” 归家冷哼,说:“能不烂吗。” 归家婆娘大月说:“这什么瓜呀,怎么这么臭!”推把个高的那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瓜有问题?” “你猜?” “猜什么呀,”归家婆娘说,“我不管,这里你收拾。太臭了!” 归家苦了脸,“老婆,饶命啊!” 大月不搭理他,第一也没说话,小二哭了。小二哭着说:“娘要打我了,裤子脏了,我怎么回去啊。叔婶,你们要替我做主啊!第一带来个坏瓜!你怎么能这样,怪不得你站那么远,带这个瓜来,你想干什么?……” 另外三人都没说话,小二哭号不下去了,吸吸鼻子,说:“叔,怎么办?” “走吧,我送你回去。”归家说。 小二喜上眉梢,有人解释就行,“太好了。” 归家和小二走了。归家婆娘叹口气,这人倒是跑得快,麻烦事全留她手里。她拿起扫把,又放下了,扫了这堆脏东西,扫把就废了。她拿老旧的麻布去擦,第一说:“我来吧。”她拦住第一,撸袖子蹲下身,拢起烂瓜肉,说:“瓜真是你带来的吗?”第一沉默片刻,说是。“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她叹口气,说:“你回吧,回家吃,今儿中午没法做饭了。”第一说:“婶子,你们也来我家吃吧,别饿坏了。”她用布去抓瓜肉,这一把没抓起多少,她说:“不用了,我们还不至于饿着。走吧,别在这熏着,待久味道洗不掉了。”第一问:“洗不掉臭味了吗?”那桃子可能更不想见他了。大月笑了:“没熏多会儿,洗得掉,你快回去洗吧。”第一说声“明见”,跑了。 小二在回家的路上分外难受,归家走得极慢,小二催不动,只好低眉跟在后头。村里人闻臭寻人,掩住口鼻小声议论,更有几人紧随其后,想探个究竟。 小二娘坐院里缝补着衣服,这件衣服昨天洗得狠了,破个洞。她突然隐隐约约闻见股异味,抹把鼻子,再一抬头,归家正朝她走过来。她放下针线衣服,站起来说:“他叔啊,你怎么来了,等着,我给你倒水。” 归家说:“不忙,有事跟你说。” “啥事?”小二娘不禁皱了眉头,“啥味呀这么臭?” 归家让开身,露出小二,小二娘顿时眼珠子都瞪大了,“你干啥去了!掉粪坑里啦!”她看向归家,问:“怎么回事?” “你让他自己说。” 小二娘看向儿子。 小二说:“今天第一带来个瓜,叔让我用锤子打,我打完就成这样了。” 归家说:“你全择干净了,这里就没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 “小二他娘,”归家暼一眼冲院里看的人,“好好管管你家孩子。这回是第一次,下回事情就没这么好过去了。走了。”他不再停留,迈大步离开。看热闹的嘴里咕哝,不敢找归家询问事由。 小二娘的眉毛一拧,“说,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娘,我没骗你。” “你没骗我,归家怎么说那样的话?” “我哪知道啊。” 小二娘低头找了找,最后抄起洗衣棒,“说!你今天不说 分卷阅读14 清楚,别想吃饭!” “不吃就不吃!”小二撒腿就跑。 第08章 大花的爹是个暴脾气,家里仅丢个瓜,他从发现的那天起,噼里啪啦连续骂了三天,欺负了一群大龄男女。大花的爹嗓门也大,他一开嗓,全村人不管乐不乐意,都得听着,只要不躲在屋里,早晚要听见。 第一听了三天,三天后,他问大花:“你家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地里的瓜没了。”大花咧下嘴,说:“真是的,就知道骂人,骂人连事情也骂不清楚。” “地里的瓜也能没吗?” “藤断了,看断口不像我家刀切的,爹说是畜生咬的。——你知道吗,丢的那个瓜是瓜王,是地里长势最好的瓜,壳子硬,个头大,黄黄的。但是吧……” “但是什么?” “嘿嘿……”大花笑起来,小声说,“那个瓜被人做了手脚。只有我知道。” “什么手脚?” “你别告诉我爹啊。” “不告诉他。” “嘿嘿……那个瓜被人打开过一个小口子。” “打开过?” “瓜打开个小口子,里面放点东西,屎啊尿啊,再堵上口子,瓜照样长。吃瓜的那天,嘿嘿……”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呢!” “为什么不告诉你爹?是你做的吗?” “我可没那么坏。” “为什么不告诉你爹?” “你管我呢!”大花严肃地说:“你答应我的,你可不能告诉我爹。” “……嗯。” 大花搂住第一的肩膀,说:“好兄弟,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你先答应。” “嗯。” “别告诉其他人啊。跟我来。” 大花家的老祖宗是个种菜高手,是他教会的大家播种,自从全村人迁移到这,大花的族里人全都种了地。种地传到大花这代,地似乎没法再种下去了,因大花种什么死什么,手下无一漏网之鱼。大花他娘指着四岁的大花,对他爹说,孩子岁数还小,着什么急,过几年就好了。等大花年过十岁,杂草在他手里逃得生机。大花他爹对他娘说,你看看,他就不是种地的料,他和土地不亲;你看看你给他取的名字,大花大花,能种出来吃的就有鬼了。他爹为让他亲近土地,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用草绳卷住大花的头发,盘出个盆来。发盆里种的杂草,这一种,就是两年,直到大花在地里养熟了几个菜瓜。 大花并非和土地不亲,只是想法太多,急躁,有时水浇多了,有时研究种子过了头,将种子拆碎了,有时放虫子松土,反倒让虫子占去便宜。 按他爹的规矩种地,实在没有趣味,大花便偷偷开垦一小块地,种自己想种的,研究自己想研究的。最近,大花的私房地有了新收获,长出一种矮趴趴的草,这种草会结出深蓝色的果实。大花带第一来的,就是这片私房地。 第一问:“你种的什么?” 大花说:“我也不知道。” “能吃吗?” “能,”大花指向地面,那里残留着果实渣,“还有人趁我不在吃我果子。第一,你帮帮我,帮我把吃我果子的坏蛋找出来。” 第一没做过这种事,问:“怎么找?” “……蹲这等吧,我也不知道。” “好。” “你别蹲这啊,蹲这太显眼了,他就不来了,蹲那,”大花拉起第一,往隐蔽处走,“咱俩每天都蹲这等,就不怕抓不到他。” “他肯定会再来吗?” “会吧……果子挺好吃的。等抓到人,我请你吃。” “嗯。” 两人蹲树丛后等着,没过多久,蹲累了,大花坐到地上,头靠上一块石头,渐渐打呼睡着了。第一想叫醒他,却心有不忍,也席地坐了,叹口气,脱下小马甲,盖在大花身上。呼噜打得这样响,肯定会惊动到人,那人是抓不到了。第一盘腿坐着,一手托下巴,心想大花家丢的瓜,大概就是送去归家的那个;瓜是小二摘的,还是别人摘后给小二的呢?应该是别人给小二的吧,小二都将洗碗的事说了,瓜肯定是别人给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坏呢,小二得罪他了吗?第一决定帮完大花的忙,再去提醒小二,可不能让小二再吃亏了。 天色见暗,第一叫醒大花,分别回家。在回去的路上,第一终于再次见到桃子。桃子这次没躲,还先开口说话了:“小石头,你跑哪去了?” “去大花……没去哪。” “你不想说?” “不让说。” “那我走了。”桃子转身就走,走出好多步,第一也没叫回她,她气哼哼扭脸去看,第一正傻呆呆的站原地望过来,皱着眉头,像有什么想不明白似的,她噗嗤笑了,怒气也消去大半,冲第一喊:“你过来。” 第一小跑至桃子面前,“ 分卷阅读15 桃子,我真不能说,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 “哦。” “你这几天……” “我这几天干嘛?” “你……”第一挠挠头,“我哪里错了你告诉我,别不理我啊。” “你没错啊。”桃子笑着说。 “可是……” “你不用想了,我告诉你,”桃子拉上他的手,两人一起朝村长家走,“本来答应你了,但是那天见了小二他娘,我改变主意,不想找归家叔,觉得还是接着跟你学更好。”那时说出来于心有愧,就躲了几天。桃子松开手,说:“哥嫂不会同意的,一直瞒着他们也不太可能。” “这是好事啊,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桃子苦笑了笑,耸耸肩膀,“反正不会同意的,你就别管了。跟你学也很好啊,你不会的,可以再去问归家叔嘛。” 第一不说话,算是认同桃子的选择。 桃子问:“一会儿你教我啊。诶,你这几天怎么样?看你好像有东西想不通。” 第一说了臭瓜的事。 桃子说:“你还要去提醒他啊?” 第一点头说:“是啊。” “提醒他干嘛,提醒你自己还差不多。”桃子小声说:“我看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瓜是他拿的,他知道这个瓜有问题,然后故意让你送给归家叔。” “不会吧?” “怎么不会,瓜不是他给你的吗。他还说什么洗碗的事,那就更有可能了,这不就是特意找个理由让你接受吗。还有你说了,中午要吃这个瓜,那怎么能放地上砸呢?归家叔又不傻,放地上砸肯定是不想吃的呀。我猜归家叔也知道这个瓜有问题,而且认为事情就是小二做的。” “小二为什么这样?”第一根本想不出小二这样做的原因。知道瓜有问题,为什么不告诉瓜主人?他想说,但答应了大花不能说出去,再者瓜都没了,不说也就不说了。小二也有隐情吧。但是没告诉人家,就拿了人家的瓜,这件事不该做。让臭瓜弄脏了归家叔的院子,也是不应该的。 桃子也猜想不到缘由,她说:“不管为什么,你以后防着他点,别被人坑了还替人担心呢。” 直觉告诉第一,桃子说的没错,他该相信,可又哪里觉着别扭。村长爷爷说,在一个人面前不能说另一个人的坏话,否则是品行不好。桃子现在的做法,大约不算在其中吧……怎么周围的人,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呢。 “小石头!”桃子对着第一的耳朵大叫,“说话呢,发什么呆!” “我没有。” “我刚才说什么了?” “啊?什么?” “还不承认吗?你没听我说话!” “对不起……” 桃子刚刚没有说话。她现在笑嘻嘻地说:“你要补偿我吧?这样吧,你请我吃饭,到你家里去吃,吃完送我回去。” “嗯,好。” “村长不会不同意吧?” “不知道……”第一怕桃子不高兴,就说:“爷爷不同意,我求他。你来吧。” “不要对村长说是我要去的啊。” “嗯?哦。” 村长仅做了两人的饭,桃子一来,他没赶桃子离开,自己的饭让给她吃,再去另做一份给自己。 晚饭是每人一条小烤鱼,一碟水煮青菜,一碗豆粥,还有一张面饼。鱼是归家今天送来的新鲜活鱼,是归家和小二共同捕捞的。鱼去鳞,去内脏,用细木棍穿起来烤。村长早早烤好了鱼,插火旁温着。第一回 来,给鱼撒上细盐粒,不需等,就可以吃了。烤鱼外皮焦脆,内里软嫩雪白,是极好的食物。豆粥也是现成的,从锅里盛出来,还冒着腾腾热气,夹几根青菜进去,白的米红的豆绿的菜,好看又好吃。面饼是早上做的,这会儿撕开了,蘸菜汁或泡粥里吃都行。 第一这样吃惯了,吃得不慌不忙。桃子是初次,吃一下非要塞个满口,然后再嚼,撑得小脸蛋鼓起两个包包。第一劝她慢点,小心噎着,她点头答应,“不思悔改”。村长喜爱桃子这样吃饭,大口大口的,看着痛快,看着胃口好、有福气。新烤鱼肚子上的肉,也夹到桃子碗里了。 村长让第一送桃子回家,取缸中四条大活鱼叫一同送去。 望着两个越缩越小的身影,村长叹了口气。桃子可怜,八岁没了爹娘,住干爹干娘家不久,这老两口也相继去世。唉…… 第09章 村里人主以种粮、狩猎为生。餐桌上除去粮食,少量的肉类,还有水果蔬菜。水果是从林子里摘的,蔬菜多是地里种的。也有养动物的,很少。种地不如打猎,打猎的收获实实在在的。地里收成如何看运气,一般不多,大部分人挖个坑,撒上种子,再浇浇水,平时很少看管照顾;如果年成不好,犯了虫灾,或来几只馋嘴的鸟,收成就更少了。自己家还吃不满足,如何去喂给动物呢。但养动物也 分卷阅读16 有好处,像是养蛋鸟,可以在饭桌上多一道菜——水煮蛋。 第一吃过几次水煮蛋,味道记不太清,好像没什么味道,蛋清白嫩嫩,滑溜溜的,嚼几下就进肚里去了,蛋黄要糙一点,干一点,吃快了容易噎到。蛋是归家送的,他总爱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养蛋鸟这事还是他起的头。第一吃不吃蛋无所谓,只因想给村长爷爷和桃子,他抓着这只小白鸟有半天没动了。 小白鸟的嘴巴又扁又长,黄色的,喊叫起来声音极大,嘎啊来嘎啊去,好像在答应远方的呼唤,非大声不可。 村里没有养这样的鸟的,第一猜不准它的蛋是否好吃,但鸟都下蛋,肯定能吃。还有一个最要紧的问题,村长爷爷会同意他养鸟吗? 鸟是在大花私房地抓的。为履行和大花的约定,第一特意找归家请了一天的假,大早上就赶到大花的私房地来蹲守,午饭都带来了。大花浇过水离开,独留第一在这。直到下午,第一听到悉悉嗦嗦的草丛晃动的声音,小白鸟摇摇晃晃过来,见到果子扑棱着翅膀冲锋,咬了一嘴蓝,掉了一地果。地上的果子全被它踩烂了。第一心疼果子,猛地站起来,惊动了小白鸟。小白鸟转过身来面对第一,见第一没什么动静,转身继续吃果子。第一上前两步,对着鸟喊:“后!”小白鸟吓一跳,蹦了一下,然后继续吃果子。第一看看左看看右,周围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徒手试探,小步前进,嘴里还喊着:“后后后!”这威胁就很大了,小白鸟扭头就跑,第一就追。第一追上了,往前一扑,小白鸟嘎啊大叫,扑棱翅膀调转方向,抖落几片白毛。第一扑个空。几经多次,第一累得一身臭汗,终将小白鸟抱在怀里,死不撒手。 摸着小白鸟的羽毛,第一忽然想到,这鸟是大花的果子吸引来的,抓到它,少不得要通知大花。第一抱鸟去找大花,大花正在他家的地头里忙碌。第一叫他,大花开心地扔掉木头农具,跟他爹打声招呼,撒腿跑来,“你来的真是时候,可累死我了。怎么样,人抓到了吗?你抱鸟干嘛?” 第一说:“它吃的果子。” “它吃的?”大花从头到尾巴尖儿打量小白鸟,个头小,看上去肉也很少,不过尝尝鲜也是好的。正要和第一商量怎么吃鸟,他爹来了,说:“你们干嘛呢?” 大花怕第一说漏了嘴,抢先回答:“没干嘛,他打了只鸟给我看看。” 他爹问:“你抓的?” 第一点头说是。 “好样的!不愧是村长养大的,这么小就能打猎了。”大花爹推儿子的头,说:“你瞧瞧人家,再看看你,你说你什么时候能把地给我种明白了?走走走,你他娘给我翻土去!”大花扁着嘴去干活。大花爹对第一说:“小石头啊,你看,嘿嘿,你看我小儿子刚满月,他娘给他喂奶,那个,你能不能跟村长说说,让他分肉的时候多给我们点?” “你跟爷爷说吧。” “这孩子,我他娘不是不敢吗。”大花爹的脸上挤出个笑容,“上家去,给你尝尝新下来的青菜。”不容第一拒绝,直接推第一朝大花家的方向走,“负责分肉的就三人,队长、副队,还有你爷爷,那俩人我说不上话啊,我又不打猎,你替我跟你爷说说。你看你跟大花关系这么好,帮衬着点儿呗。” 第一没说话。到大花家,大花爹让老婆取一篮子刚摘的青菜,硬塞给第一。第一推拒不过,抱着小白鸟,拎着篮子回了家。 此时村长正淘洗豆子,准备煮粥。第一回 来,村长问:“东西哪来的?”第一说鸟是自己抓的,菜是大花爹送的,还说了大花爹的请求。 村长在群豆中择出一粒小石子,扔了出去,说:“菜送回去,你告诉他,该给的少不了他,多的也没有。” 第一问:“那鸟咋办?” “你想咋?”村长看着第一问。 “我……可以养吗?以后吃蛋。” “那就养吧。”村长继续洗豆,说:“有啥想做的,想要的,做就是了,不用事事都问我。你快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 “哦……”第一说:“爷爷,我现在没什么想法。” “会有的。” “哦……” “唉……菜放这,先去拿绳子,捆了鸟,再还菜去。” “哦!”第一执行命令去了。 村长又是叹口气。 第一还菜,大花爹娘不收,甚至又拿来一筐菜要他带回去。第一推不过两个大人,就说了村长的答话,菜篮子放门口,不顾人家叫喊扭头跑掉了。 转天玩耍时,大花将第一拉到一旁,说:“昨天抓的鸟呢,你不会吃了吧?” “在家养着呢。” “养什么,吃啊!”大花板起脸,说:“你是想私吞了吧?” “什么私吞?” “还和我装傻。你不是私吞,那你想干什么?就算我对我爹说,鸟是你自己抓的,但是也应该有我一份吧。那可是在我地里抓的。” “可是……我抓的不就是我的吗?” “谁告诉 分卷阅读17 你的,谁说你抓的就是你的了。”大花指指刚走过去的,一位留村休整的狩猎队员,说:“他们打猎得的东西,都带回自己家了吗?还不是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大伙给分了。还有我爹种的菜,也不是全我们家人吃啊,你吃过,你爷爷吃过,全村人都吃过。你凭什么说在我地里抓的鸟是你自己的。” 照大花说的那么一想,第一觉得,大花说的对呀,鸟确实不独属于自己。可心上过不去。鸟明明是他一人抓的,带回去养爷爷也同意了,窝也搭了,现在吃掉,他不是白费工夫吗。 “你们干嘛呢?”桃子走过来,问:“你们吵架了?” 第一说:“没有。” 桃子不信,“那你们说什么呢?” 大花说:“这里没你的事儿,你走开。” “怎样没我的事儿?你不告诉我是什么,我怎么知道和我有没有关系。”桃子眯起双眼,“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不想让我听见呀。” 第一说:“桃子,我们没在说你坏话。” “听见没有,我们没说你。快走开!” 桃子气得鼓起了嘴,这个死石头,臭石头,河边的烂石头!自己分明是过来帮他的,他怎么向着大花说话呢?闲事儿就不该管。可她呼出一口气,说:“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大花撇撇嘴,对第一说:“走,咱俩去那边说。” 第一耷拉着头随大花走。两个小男孩,一会儿去东边,一会儿去西边,后面始终跟条小尾巴,桃子背手跟着,距离他们总有三步远。 大花急了:“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我爱去哪就去哪。”桃子说。 第一皱眉看他俩,不知说什么好。 大花说:“你非要管闲事是不是?” 桃子抿着嘴笑,一言不发,双眼亮晶晶的,有点像小狐狸的眼睛。 大花说:“算你狠!……”当下隐去私房地,讲了他和第一之间关于小白鸟的纠纷。 桃子说:“你这个说法不对呀。像你说的,第一抓的鸟,那应该全村人一起分,怎么能你两个人分呢,是不是也应该有我一份?” “呸!哪有你一份!” 第一说:“打猎得的东西不是全村人分吗?” “你闭嘴!”大花推第一,“全村人分,你得个鸟毛啊!” “不许打人!”桃子说:“其实吧……你说的就不对,应该是这样,你家种菜对不对?但不是所有菜都分到村里,很多还是自己留下,是吧?这只鸟,就是自己可以留下的那部分。还有,你看他们交东西的人,都是大人,有小孩子交东西吗?所以说,小石头打到的鸟,就是小石头的,不用交到村里。” “不对!不对!”大花急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这么说不对,鸟是在我地里抓的!” “在你地里抓的又怎么啦?鸟跑进地里去的,又不是从你地里长出来的。” “不对!不对!”大花的眼睛红了,“不对!不对!它吃我果子了!” “吃就吃了呗,第一不是帮你除害了吗?” “你!你!……”大花掉了眼泪,“是我的鸟,是我的……哇……” 第一说:“你别哭了,别哭了。” 大花还在哭。 第一说:“别哭了,鸟给你。” 桃子推第一:“你说什么呐!凭什么给他!” “说定了啊。”大花抹掉眼泪笑着说。 桃子气得跺脚,大花绝对是装哭,真哭起来,哪有这么快恢复的。桃子不打算再管,小石头是老鼠钻猫窝——自己找死,她还管什么呢。 第10章 第一从不食言,既然答应大花交出小白鸟,便要回家取鸟。大花不放心,跟着走;桃子虽想不再多管闲事,可也跟在后面。 走到一半路程时,第一问:“你是要吃它吗?” “啊?吃。”大花说。 第一站住脚,说:“可以不吃吗?” “你反悔了?” “不是,”第一看不得大花那种猜疑的眼神,赶忙说,“它还小,再养养好不好?” 大花问:“养肥了吃?” 第一看桃子,桃子把脸扭一边去了。第一说:“吃蛋好不好?” “吃蛋?” “鸟会下蛋,以后我们分蛋吃。” 大花挑一条眉毛,压一条眉毛,说:“真分蛋吃?” “嗯。” “那也不是不行,鸟你养我养啊?” “都行。” 大花心想,万万不可让小石头养,养着养着真成他的了,不仅鸟肉没吃着,可能蛋也没了。可要是自家养呢,或许爹娘不答应,不让爹娘知道呢,也不知自己那片小土地能不能给它养出蛋来。大花心生一计,两条眉毛齐平了,他说:“放我家养,你给它送吃的。” 桃子轻声哼下鼻子,这人真是占便宜没个够!却 分卷阅读18 没说话。 大花暼一眼桃子,对第一说:“就这么定了,地方我出,饭食归你管。” 第一说:“好。” 桃子又是哼下鼻子。 到了家,第一喊几声爷爷,没人应声。大花才不管到底有人没有,问明小鸟在哪,抓了鸟,立马要往家走。迟易生变嘛。第一追来,拦住大花不让他走,说:“你别走,事情得让爷爷知道。”大花心说你爷爷知道了,那刚到手的鸟不就飞了吗!大花说:“别挡路!你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不是一样的吗?死脑筋!”撞开第一,扭屁股奔家去了。 第一问桃子:“咋办?” “不知道!” 第一挠挠头,低眼睛不说话了。 桃子见他不求人,嘟了嘴生闷气。 村长回来了,手里提个小篮,装着新鲜的动物内脏和一小把青菜。“桃子来了,留家吃吧。” 桃子甜甜地笑:“爷爷好!” “爷爷……”第一拉着脸,整张脸像是多长出一截。 “咋了?” “鸟给大花了。” “你不养了?” “不是,是放到大花家养。” 不等村长问明白,大花爹扯着大花快步赶来,话还未说,将小白鸟塞第一怀里,狠抽儿子后脑,“村长在家啊!”寻思这事不好过去,大花爹又抽两下儿子,眼泪都给他抽出来了。大花爹说:“都是这个不争气的惹事,我他娘怎么敢图您家的鸟呢。还您了。哦!菜忘家了,马上给您送来,您千万别生气。” “不用了,”村长说,“我没生气。孩子之间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大人别跟着瞎掺和。” “是是是,您说的对。”大花爹抽儿子后脑,“还不快给小石头道歉!人家靠本事抓的鸟,你凭什么抢,快道歉,说再也不敢了!快说!” “别打孩子!”村长劝住了,摆手送客,“行了,快回家吧。” 大花爹胸口一松,点头说:“好嘞,这就回。”掐上儿子后颈,“死玩意儿,走吧。” 大花一声不吭,扭回头瞪下第一,又匆匆觑看村长,发现村长没在注意他,就抹眼泪放心跟爹回家了。 回到新搭的窝,小白鸟矮着头缩进最里面,趴在那再不动弹。这一天折腾的,掉了多少毛! 装满小水罐,食罐也放了新菜,第一蹲边上瞧着,鸟不动,他也不动。去帮忙做饭的桃子被村长推离了火灶,她走到第一身后,咳嗽两声,说:“干嘛呢?” “喂鸟。”第一问:“它怎么不吃啊?” “有人一直盯着你,你不难受呀?”桃子拍拍第一的肩膀,“走啦,饭快好了。” 一顿饭吃得极安静,三人全无话谈,吃完,像上次一样,第一送桃子回家,顺带着些吃的。桃子的哥哥嫂子笑脸相迎,接了桃子和礼,亲切地目送第一离开,第一转过身,他们脸上的笑就不见了。第一没有回头。 自此,小白鸟住在第一家。大花没再找第一闹过,还如以往那样,下午玩在一起,像没发生什么似的。可第一总觉得离大花远了,具体怎样又说不上来,渐渐的,这种感觉就淡了。没时间细想。第一上午找归家学习,下午玩耍,还要教教桃子、喂喂鸟。一晃半个月,鸟长大一圈,无蛋。 第一去问桃子,桃子说:“还没长大吧,再养养。” 又半个月,无蛋。鸟走起路来慢吞吞,一步一摆臀,第一看它在院里散步,生怕它有一步没摆好,头磕到地上再也起不来。 第一去问归家,归家说:“太肥了,小心哪天胖死。你放外面养吧。——跑不了,脖子系根绳,牵着走。——不知道,许是公鸟,不会下蛋。——什么怎么办,养大了吃;要不给它找母鸟,这不就有蛋了。”第一还想问问怎样找母鸟,归家把门一关,送客。 每到下午,第一玩耍时都拖着鸟。有孩子想吃,有孩子想养,有孩子想玩,第一轰走他们,只和想给鸟取名的孩子说话。 “叫小石头。” “叫小鸟。” “叫白毛。” “叫肉。” …… 第一听取了桃子的建议,以叫声为名,名为嘎嘎。 嘎嘎适应力极强,不几天已习惯吃野味。何为野味?草中之虫,林中之果,河中之虾。杂食得很。野味大多是嘎嘎自家采摘捕获的,这一动起来,嘎嘎又瘦了回去。第一终于用不着担心它会胖死了。只可惜,嘎嘎依然不下蛋。 下蛋这件事慢慢变得没那么重要,相处时间长了,嘎嘎变成第一的护卫兼跟屁虫,第一去哪,嘎嘎跟到哪,绳子早丢一边了。第一很开心,有这样一位玩伴也很不错。而嘎嘎不仅获得第一的友谊,同样受其他几个孩子的喜欢,比如桃子和大花。 桃子每每随嫂子入林摘果,摘够数量回家,便再出了家门悄悄绕路进林子,采几个不起眼的小果子解馋。以前是几个果子分一半给第一,现如今是有一半共分给第一和嘎嘎。小果子大多酸涩,桃子吃惯了的;第一不爱, 分卷阅读19 却无法直言拒绝桃子的好意,总是速速嚼两口咽下肚,留一张五官向中心靠拢的表情;嘎嘎不忌口,给什么吃什么,酸果子也吞得下。有次果子太酸,第一啃了一口就难受得发抖,手中果子落地,嘎嘎瞅准目标,一低头,那果子就不见了。后来,第一老是这么抖,偏巧次次送入嘎嘎的口。 这天,桃子又摘了几枚果子。桃子,第一,还有嘎嘎,三个聚在一棵老树下,两人盘腿对坐,桃子从怀里一个个拿出果子,第一忙推一回回冲向果子的嘎嘎。嘎嘎见吃的,眼睛就发直。第一推烦了,伸手死死抱住嘎嘎,这下消停了。 “五个,怎么分?”第一问。 桃子说:“我也不知道。唉,我摘六个的,有个刚刚滚地上被人踩烂了,真是倒霉。” “那两个小的给我和嘎嘎吧。” “那不行,”桃子拒绝了第一的提议,“说好的平分,不能坏规矩,你不是常这么说吗。” “……嗯。” 桃子拍拍手站起来,“我再去摘几个好了。” 忽听有呜呜哭声朝这来,两人循声看去,大花一手揉眼睛,一手握枝条鞭打无辜的小草,离得越发近了,大花的右边头脸沾了一层灰土,自眼角画下两道黑痕。惨兮兮的。第一高声问:“大花,你怎么了?” 大花望来一眼,扔下枝条,扭身就走。第一抱着嘎嘎追来,问:“你怎么哭了?” “你管不着!”大花用力去推第一,第一不防备,倒退几步,嘎嘎也扑棱棱下了地。大花再想走开,嘎嘎却是不答应,挡在大花面前,“嘎啊嘎啊”大叫。“滚开!滚开!”大花吼着,眼泪涌出眼眶,他看我热闹,你也跟着欺负人,还是喂过的,根本是喂不熟的坏东西!“滚开!” “你别哭,别哭,你为什么哭啊?”第一说:“我帮你。” 桃子收好果子,“就知道哭,有本事你说出来呀。” “我,我……” 原来事关大花他爹。大花爹每当按村里规矩上交青菜后,总要背着外人骂骂规矩,他凭真能耐比别家收成好,干嘛交的也比别家多?大花听了,记起和桃子的那场争论来,就跟他爹说,对外称地里的菜是大花种的,村里不收孩子的,家里便可以省下好些菜。大花爹听完楞了楞,怪笑着骂几句人,怒斥大花长歪了心,菜是给家里种的,也是给村里种的,没其他那些户,他家早成了地上土,骨头都留不下几根。大花挨一巴掌,没站住脚摔倒,沾一身灰土,想不通的他哭着跑出家,这就碰着第一两人。 桃子笑了。大花气哼哼地说:“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关我什么事呀?是你自己说的,我又不知道。你呀,该!” “都怪你!” 第一说:“别吵了,别吵了。桃子,果子也给他一个吧,要不,我的那份给他?” “什么果子?”大花来了精神。 “没有,什么果子也没有。” “桃子……” “你真是没救了!”桃子拿出两个果子,对比半天,小的那个送到大花手里,“吃吧。” “能吃吗?”大花举起来对着天看了看。 “不吃还我!”桃子要抢,大花把果子塞嘴里,呵呵地笑,微一用力,果子破裂,滋出好长的一道汁,直冲桃子而去。 桃子“哎呀”后跳,汁是躲开了,怀里的果子噗噗掉一地。 嘎嘎瞧准机会,连点四下头,一扫而净。 第一大叫:“不对!你吃多了!” 桃子和大花哈哈大笑。 第11章 在第一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世界。 衙门极少升堂,县老爷的桌案积了一层灰。没人管。捕快史开已有大半月没见县老爷的面,要不是每日例行上衙门报道,连衙门的大门朝哪开都忘了。史开报了道,左手握着腰间的刀柄,晃晃悠悠出大门,朝集市上的酒楼走。 这家酒楼熟识所有的大捕快小捕快。来人身着捕快服,黄皮,粗眉,长眼,高颧骨,鹰钩鼻,左边的腮凹进去,据说是与恶人搏斗掉了两颗牙齿。不等开口,伙计打老远就吆喝:“您来啦!”白布甩肩膀上,笑脸迎来,“您里边请。还是老几样?”史开扬扬下巴,伙计头前带路。“一碟花生,三两好酒!”还是那张桌子,靠窗,周围无客。伙计搬了长条凳请史开坐下,用白布飞快擦一遍桌子,“您稍等。”“忙你的吧。”伙计躬身点两下头,“诶诶”应了,去招呼其他客人。 史开在这能坐上半天,吃过午饭,去街上逛一圈,再进万春楼逍遥一晚。他家里没别人,爹娘在老家由弟弟照顾,尚未娶妻,无子。 吃喝上桌,挥手赶走烦人的伙计,他扔一粒花生入口,嘎嘣嚼着,解下刀放桌上,哼着艳曲儿为自己倒酒,又扔一粒花生,举杯噘唇小嘬一口,滋滋响,酒辣舌喉,“哈啊——”白气从嘴里喷出来,放下酒杯,他顺窗口看出去,男女行人没有稀奇的。男的没什么好看,女的不是老就是丑,也没有能 分卷阅读20 入眼的。忽然他盯住一人,于沙土中寻见一枚贝壳,年轻女孩夹在老头老太中间,衣衫灰卟卟,身量瘦条条,头上簪一钗,脸蛋真是好看,又白又细,像珍珠,两颊和耳朵微红,一看就是不常出家门,也不干活的,淡瘦的眉垂着尾梢,双眼四下里看,好像哪里都看不够——这是外乡人——鼻尖微翘,嘴小,上唇中间鼓出来一点,肉肉的。他吹一声口哨。女孩好奇瞧过来,旁边的老头扯她衣袖,“快走快走!”史开目送他们走远,继续吃喝。 没过多久,大街上热闹起来,人往一个方向走。史开一扬脖子,喝下最后的酒,提刀走出酒楼。伙计呸一口,心说,他娘的,总算走了。 人围了好几圈,史开在圈外看不见圈内发生了什么,倒是不急,随手抓一把旁边小摊的瓜子,摊主“喂!”了一声,然后假笑着说:“不够再抓点。”史开没搭理他,嗑着瓜子,用手肘去碰挡住他视线的人,人就靠边让开路。 天是灰的,零星的雪静静落下来。 人群最里面是那女孩三人。女孩躲在老头老太身后,他们后面和两侧分别站两个黑衣家丁,正对着四人,一个富家公子,三个家丁。史开嗑着瓜子。老头说:“请公子让开路,好让我们过去。”公子说:“行啊,她留下。”指指女孩。老头说:“我们是一起的。”“说多少遍了,你开个价,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小婢了,亏待不了她,到年龄我送她嫁妆。”老头连连躬身行礼,“谢过公子,老头子就这一个女儿,离不了。让我们走吧。”一家丁说:“你这老鬼,我们公子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老太紧抓着女儿的手。老头还在行礼,“让我们走吧,让我们走吧……”周围人小声议论,指指点点。史开嗑完瓜子,砸吧咂吧嘴,觉得吃咸了,呵一口痰吐地上。公子扫他一眼,说:“你到底要多少?”老头摇脑袋,“不要不要。”雪片落老头发顶,化不开,死死贴着。公子摆下手指,家丁拥上去抢人,老太被撞倒地,哎呦呦直不起身,女孩被攥住胳膊,挣脱不开,直喊爹娘。老头跪地抓着公子的下摆,“请公子放人,我们不要钱,我们——”公子嫌老头手不干净,抬脚就踢,“去你的!”那一脚正踢胸口,老头撒手躺倒,指着公子“你你”两句,眼睛就闭上了。安静了一瞬。女孩大喊:“爹啊!”老太昏了。公子后退半步,心说这也太不禁踹了,“走!”家丁跨过老头还温乎的尸身,硬扯女孩离开。女孩坠着身体,膝盖朝向老父,似跪非跪。 史开拦住公子,说:“去衙门一趟吧。” “去什么去,那老头是自己死的,我们公子去什么衙门。” “听见没有?”公子说。 “大家可都看见了?”史开高声问。 有人答:“看见了,他踢死的!” “看见了!” “看见了!” 史开歪下头,说:“钱公子,请吧。” “你这捕快!” 钱公子拦了家丁,说:“带路吧。” 众人让路,史开和钱公子,家丁拉着女孩,一行前去衙门。有人去拍老太,有人眼睛盯着老头看,老头散乱的头发支棱着,像是铁丝。 衙门不让闲杂人进,跟来的都被挡在大门外,门一关,几人忙自己的去了,几人还守在门口。 两个家丁站房门口,打晕的女孩歪在椅子上,一脸泪痕,椅后是其他家丁。史开和钱公子落了座,一左一右,无分主次。炭盆冒出的烟充满整间屋子,雾蒙蒙的。折扇敲打着手掌,钱公子说:“你讲吧,要多少。” 史开说:“钱公子看着给。” 钱公子伸出两根手指。 史开笑了,“钱公子就是大方。” “明日送来。”钱公子要走,家丁去抓女孩,史开说:“慢着,她人留下。”钱公子问:“不是够了?”史开说:“人早晚是公子的。留几天,给外面个交代。”钱公子甩袖哼一声,带家丁离开。 女孩进了牢。 钱公子回去后,越想心里越腻烦,挺好的事,最后非要花钱才能解决,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转念一想,既然决定要花钱了,那时间还不是他说的算。他沐浴更衣,仅带一个家丁,不多时,走进衙门。恰好史开还在。事情一说,史开就同意了。两人去了女牢。 牢门关不住腥臭的气味,再打开门,味道就更大了,一种鲜血和屎尿混在一起的味。牢头收了银子,吱呀打开门,提一盏暗黄的小灯,咔哒咔哒走在前面。几个牢犯听见动静,哎哟哟哼哼,喊饿,喊冤枉,听不出男女声;窝在墙角的不说话,阴影罩着上半身,看不清脸,定在那,胸膛起伏很微弱。钱公子用折扇堵着鼻孔,问:“还没到吗?”“快了,快了,开哥有交代,放的单人间,在里面。” 女孩抱着双膝躲在最里面,贴着墙,将那一小块墙面捂热了。她看着脚前的地面,眼睛眨动得很慢,一点泪水也哭不出来了。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模模糊糊看不出是谁。 “就是她。” 一双脚走到近前,“是她。” 女孩识得这声音 分卷阅读21 ,猛地站起来,眼前全黑了,她扶着墙骂:“混蛋!” 钱公子一点不生气,笑呵呵地说:“别急,一会儿你骂得更狠。”牢房又黑又臭,地上薄薄一层干草,他不满意这环境,问:“有好地方吗?” “有,有,我带公子过去。” 剩下的史开就不管了,说句“玩得开心”,向牢外走。不能搅人兴致啊。 老太苏醒后,托人找张烂席子,裹了老头,停在破庙里,然后上衙门来。听人说了,女儿在这,应是没有大碍,那个史捕快看样子是个好的。但她仍放心不下。急匆匆赶来,大雪天里跑出一身的汗,风一吹,冻得骨头疼。在雪地里等半晌,史开刚一露头,她小跑过去,问:“我女儿怎么样?” 史开说:“你谁啊?” “我,我是秀儿的娘。” “哪个是秀儿?” “今天抓进来那个。” “进来的人多了,我知道哪个是秀儿?没有叫秀儿的。” 老太随史开往远处走,抹了额头的汗,说:“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女孩,今天集市抓的那个,头上有根钗子,这么高。”手抬到头上两寸的位置。 “有这个人吗?” “有啊,有啊。” 史开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皮挺白的,嘴挺小的,是那个吗?” “是是是。” “死了。” “什么?” “死了,到这抽了几下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怎么可能呢,认错人了吧。”老太抓住了史开的袖子。 史开推下老太的手,说:“没认错,你不是说就是她吗。死了,扔岗子了,你去收尸吧。早点去,去晚了让狼叼了。” “这……”老太一屁股坐地上,人傻了。 史开要走,背后来人喊他:“开哥!开哥!” 一转身,牢头。 牢头贴史开耳边说几句,史开偷瞄一眼老太,她还傻着,没听见他们的话,他说:“走,去看看。” 钱公子头在地上,太阳穴扎一根钗子,血流着,一条腿搭床上,指着团起来发抖的女孩。家丁在一个小吏那吃喝,还不知情。 史开问:“是她杀的吗?” “没别人。”牢头问:“事大了,怎么办?” “别声张,我去告诉老爷。” “能行吗?” “老爷和钱老爷常一起喝酒。”史开叮嘱:“你看住了,不能再有人知道。” “懂。” “我去了。” “快去快回。” 史开快步走出,门外的老太不见了,略一想,不去找了,他环顾左右,没人注意他,加了速,向人借笔银子,回家换身普通衣服,打包袱,最后浏览一遍房屋,握刀行向城外。 这事脱不了干系,留下是个死。至于出路,听说莽蛟山的木燕兄弟最近混得不错,投靠他试试。 第12章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史开还未找到莽蛟山。快入夜了,越发寒冷。史开搓搓冰凉的手,对手哈一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包袱,遥望远处有一间小店。前面是一片矮山,看不见尽头的路,路边一众枯树,一个行人也没有,这家小店简直是救命稻草。小店的窗口亮着,必定有人。史开加紧脚步走去。 门一开,大风裹挟着雪片往屋里灌,仅有的一桌客人看向门口,从头至脚打量史开。史开也在看他。那人头发乱得打结,没有左耳,棉袄肥大,看着很不合体,面前的桌上一空碗,一空碟,还有乱糟糟的花生皮。 店伙计坐火盆前烤着双手,头也不抬,问:“住店?” “住。”史开在距火盆近的空桌旁坐下,“有肉吗?” “没有。”伙计张开手掌对着火,手指短粗,掌心宽大厚实,手背有暴起的青筋。 “那有什么吃的?” “只有饼了。” “有酒吗?” “有。” “来半斤。” “等着。”伙计转去后厨。 火焰噼啪作响,陌生客人两指敲击桌面,咚咚,咚咚……史开默不出声,包袱还背着,刀放上桌面,手没离开。史开四下里审视这家店,很简陋,也就比外面的小摊子多间房,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伙计拿来三张饼和烫好的酒,说声:“慢用。”蹲回火盆边烤火。 饼有半指厚,摸上去很硬,食指一敲,铛铛的响,还掉下点面渣。史开顿时没了胃口。他倒了酒,鼻子凑上去闻闻,毫无异味。于是拿酒坐到陌生客人对面,笑着说:“兄弟,见面即是缘分,来一杯?”客人接过酒,二话不说仰脖子灌了下去,“好酒!”放下空杯,说:“刚你也听见了,这里没别的,剩下的花生全进了我的肚子,你来晚了。肉也没了。兄弟你去哪?若是同路,下顿我请。”“不必。”史开为自己斟了酒,小酌一杯,口腔和胃全暖和起来 分卷阅读22 ,“兄弟,听说过莽蛟山吗?”客人抖了下眉,说:“那可是匪山,兄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史开说:“好奇,好奇。你知道在哪吗?”“这我可不知道,我一猎户,见了山匪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打听莽蛟山在哪。你要去?”史开摇摇头,“可是不敢,想在远处看看,好奇嘛。”客人说:“在外面可是不敢提,再让人当做山匪抓了去。”“谢兄弟提醒!”史开抱拳行礼,又问:“听说有精兵来围剿过,连山腰子都没上去,是吗?”客人压低声音说:“兄弟你消息灵通,果真如此。据说那日来了五万精兵,被一千山匪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兵器都扔了。可惜当日我不在,若是我在,保管收他几十把兵器,可惜啊!”“真是好胆!仗打在我附近,只管逃跑了事。”“哈哈,玩笑玩笑。”客人眯了眼,说:“兄弟你感觉如何?”“什么感觉?”“有没有晕乎乎的?”“什么?”“是时候了。”“你……”史开话未说完晕到桌上,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伙计和客人分别架起史开的胳膊,将他带入后厨。后厨墙上挂着匕首,菜刀,长剑,大刀,靠着长矛,大戟,灶台旁有一木桌,七八尺长,一侧放着各式暗器,花形的,叶形的,刀币形的,圆的,扁的。 令史开趴着,解开包袱,碎银子与钱袋平分了,两人又开始翻腾衣物,袖子,衣领,下摆,裤子,防有夹带。伙计说:“真是个穷鬼。”客人说:“不错了,油水足的不能一人,不好下手。”一件衣服扔下地,“越穷越看着。你瞧瞧他刚进来的模样,包袱都不撂下,也不嫌累。”客人放弃翻衣服,拔刀出鞘,刀映出他的脸来,他说:“刀不错。”“好也不是你的,大哥分。你一使锤的,要什么刀啊。”“谁要了。”“你不要,你不要。”伙计去扒史开身上的衣服,“银票,银票,银票……”“念叨个屁,要是有银票,老子名号以后倒着写。”“得了你,你虎锤虎倒过来,不还是虎锤虎?”客人嘿嘿笑几声,说:“你金线彪名声响亮,行了吧。——这人有意思,上这打听莽蛟山,捋虎须啊。”伙计搜完衣服,拿绳子绑人,说:“官家的吧,看着不像道上人。”“是不像,”客人抓史开下巴左扭右扭,“没杀气。”啪啪拍脸蛋子,“肉也少。”“你他娘管他肉多肉少,宰了,扔后山去。”“你倒是清闲。但你少了乐趣,宰什么,打折腿脚,往狼窝里一扔,啧啧,多有意思。”“你那是闲出屁来了。” 客人扛了史开,后厨门突然打开,一瘦高汉子进来,斗笠放一边去,理理沾有雪水的长胡子,说:“有货?” “油少。”伙计说。 “我去扔了。”客人从来人身侧过去,来人发现那倒霉蛋有点面熟,侧脸很像一熟人,叫住客人,说:“放下,我看看。” “搜干净了。” “放下。” “叫你放你便放。”伙计说。 客人将史开扔地上。来人俯身查看,果然没认错,差点伤了兄弟,他让伙计给史开喂下解药,不过片刻,史开苏醒了。史开的头还胀痛着,滋味堪比高烧不退般难受,脑子迷糊,话也说不完整,“这……我……” 来人拉起史开,亲手去解绳子,说:“得罪史兄了,两兄弟没见过你的面,险些酿成大祸。” “大哥,这位是?”伙计问。 “史开,史捕快,”来人舀一瓢水给史开喝,“想当初倒了霉,是史兄救的命。还不快向史兄道歉。” “哎呦哎呦,原来是史捕快,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伙计给史开作了个揖。 客人也拱手赔礼,“对不住了,以后但有难事,兄弟刀山火海。” 史开这时清醒过来,“不必。木燕兄弟,这二位是?” 木燕指向伙计,“百发百中金线彪,陈仲义。”陈仲义拱手。木燕指向客人,“力破天虎锤虎,卢棣。”卢棣拱手,“称我阿虎就行。”史开也分别拱手行礼。 “你们忙,我和史兄叙叙旧。” 那两人出去。 木燕问史开:“史兄怎的到此?” “一言难尽。”史开删删改改说了缘由。 木燕叹息,“不想忠义之辈也落得如此下场。史兄可决定好了?上山无悔。” “无悔。” 木燕点点头,“那明日我向大哥举荐你。” “多谢。”史开说:“木兄,迷药下在哪里?” “怎么?” “我来店内自有防备,却还是……” 木燕笑了,“不在吃食,是火盆。” “原来如此。” “险些忘了,”木燕一拍脑门,“他俩定收了东西,我去要回来。” “算了。”史开拉木燕回来,说:“当作见面礼了。” “可这……” “没事。”史开说:“莽蛟山请你做二把手,你不在山上,怎在这里开店?” “我不愿做二把手,底下兄弟也不是全服我。在这开店得个自在。” “也是,如木兄不在,我可就化成灰了。” 分卷阅读23 “史兄吉人自有天相。” “哪有天相,”史开摇摇头,“有天相,我还在城里逍遥快活,娶妻生子。眨眼这就要刀尖上讨生活了。” “我懂。”木燕说:“我又何尝不想过安稳日子。都是他们逼的。那时真是多亏史兄掩人耳目,否则没有如今的我了。” “哪里。木兄仁义,我恰逢其时,不助你心有不忍。” “我这下手太……” 史开咧嘴一笑,“又不是只那两颗,一嘴牙,好好的。”心说那天如果不是提早得知莽蛟山来人,杀你头去领赏才是好的。“木兄实在心中过意不去,不如赔我两粒金牙?” “哈哈哈,好!十天之内赔史兄金牙,十粒!” 史开哈哈大笑,“那我岂不是发了。以后传扬出去,我飞腿史开靠卖金牙为生?” “哈哈哈哈……” 莽蛟山名有莽蛟,其实毒蛇稀少,蛇们也许是被人吓走了。大冷天的,更是不见蛇影。莽蛟山地势险,只要不发生大火灾,山上人团结一心,很难剿灭。莽蛟山人常结队“打猎”,其名曰劫富济贫。富人几乎不在附近走动;穷人多些,舍得了一身剐,怕什么,大不了入伙。入伙不论贫富,当然富的更好,能接济兄弟们;入伙讲究实力,身手好,名气大,哪怕只是嘴皮子利索,也是可以收的;不要心软和胆小的。 史开既不心软,胆也不小,杀人少没关系,人长得上道,木燕担保,名气算有,捕快也有点小把式。可留。 莽蛟山大哥听木燕几句话,直接收了史开,笑着从主位上下来,拍拍史开肩膀,夸声“好汉子”,介绍在座的兄弟们。大家见过礼,闹哄哄说要庆祝一番,给史开接风洗尘。是日,莽蛟山摆了九九八十一桌,从白到黑,从黑到白,热闹了一天一夜。 史开倚靠桌腿半躺着,打个酒嗝,撇开倒在手边的碗,心想不可能答应木燕去守小店,他来,不是干小买卖的,到这地方,心要大。 第13章 村里又开始丢东西,如手串、发簪一类的,不珍贵,也没有多重要,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不心疼,许是忘记搁在了哪,没准哪天再冒出来。但丢东西的不只一家,很多家约好似的丢一两个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这就奇怪了。 小二娘说:“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可恨!” 大月说:“是得找出这人,他要是胆子越来越大,拿起大件,这就麻烦了。” 大花娘说:“我看不见得,拿大件动静就大,让人发现可不得了。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病啊?” 大月说:“说不好。咱村以前没这事,别是外来的吧?” 小二娘摇头:“不可能,你是着了你家男人的病了,心里老惦记着村外人。你们归家隔一年出去一趟,连个野人的毛都没见过,哪有什么外来人。” 大花娘打个哆嗦:“天呐,不是外来人!”探出头小声说,“会不会是什么小妖小怪的?那年不是说咱打动物打多了吗,那动静,地动啊!死好几口子!咱是不是犯什么小毛病,惹着哪位爷爷了?” 大月笑一声:“哪有这种事。” “你得信啊,”大花娘劝说,“真有这些东西!前年收成不好,我跟他爹天天去拜老祖宗,你猜怎么着?现在收成就不错。” 小二娘说:“是这样。我家那口子快懒死了,有天梦见他老爹老娘——他们没多少年了——转天勤快的,啧啧,就像变了个人。” 大月没说什么,抬头见第一急火火跑来,她问:“怎么了?一脸的汗。” “婶,看见嘎嘎了吗?”以手背蹭去鬓角的汗,第一说:“家里找遍了,没见它。” 大花娘“呀”一声,说:“嘎嘎丢啦?” 大月说:“没见。你再仔细找找,不行我和你叔一块跟你找。” “不用了婶。”第一转身朝桃子家跑去。 小二娘说:“嘎嘎回不来了吧?咱丢的东西没一样回来的。” “我看是。”大花娘也这么认为。 大月收了洗好、没洗好的衣服,打声招呼,抱着桶朝家去。她打算跟归家说说这事,先找嘎嘎,也帮着想想办法,村里总丢东西可不行。 第一寻见桃子,说明事情,桃子又建议拉上大花,三个人总比两个人要好找些。大花就在自家地里忙活,第一讲清来意,不等大花点头,大花爹先答应了。大花爹踢儿子屁股,“你他娘快去帮忙!” 三人在村里翻个遍,连根嘎嘎毛也不得见。嘎嘎不会已经被谁吃进肚子里了吧?大花听了第一的担心,叹口气,说:“唉……早知道还不如我吃了呢,白养那么肥。——你小子别瞪我,傻大个子比我高一头,瞪得我怪害怕的。你再瞪,我哭了啊!——别担心了,没事,他娘的比我跑的还快,就算能撵上它,它那嘴也不饶人啊。” 桃子也劝第一安安心,还说:“村里没有,那应该就在村外了。小石头,嘎嘎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吗?” 第一看看大花,大花抖下嘴 分卷阅读24 角说:“还能是哪,也就我那块地了吧。” 桃子问:“找过吗?” “还没。” 大花的私房地比原先扩大两圈。三人分头去找。矮趴趴结蓝果的草长了规模,已有十几株,茂茂的。周围有开小黄花的,开白花的,有几只蜂忙着。第一忽被闪了眼睛,好奇看去,远处树荫下有光芒一躲一躲地穿梭在草丛间,亮得打眼。拨开草丛,竟是个花里胡哨的窝。窝壁布满装饰:晶石,花瓣,布条,骨牙,鱼鳞,木珠子……第一喊道:“你们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娘的簪子吗!”大花伸手去拿,“嘎啊——!”嘎嘎架着翅膀冲来,大花在嘎嘎这吃过苦头,见势连退几步,躲开嘎嘎的攻击。 桃子注意到嘎嘎身后跟着另一只白色的鸟,看样子是它的同类。见了桃子几人,那只鸟掉头跑走了。 “嘎嘎!”第一上前一步,接着也被嘎嘎逼得后退开。 左转转头,右转转头,嘎嘎大叫几声,又架着翅膀跑了。正是另一只鸟离开的方向。第一喊它,它都没搭理。 第一挠挠头,“怎么回事?” “还没看出来吗?你家嘎嘎变坏了。村里人丢的东西都是它拿的,你还不快趁它不在,收拾好东西,给人家送回去。我娘的就不用你送了。”大花拿走窝壁上的簪子,插自己头上了。 “嘎嘎怎么会做这种事?” 桃子笑了,引得另外两人看向她,她说:“也许是送人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第一问。 “你们没发现刚才还有另一只鸟吗?” “没注意。”大花说。 第一也摇头。 “我刚看见了。”桃子说:“有只鸟跟嘎嘎来的,然后又跑掉了,可能是被咱吓着了。”她蹲下身,点点这个奇怪的窝,“你们看这像什么?一个家呀,嘎嘎以后的家。” 第一说:“你是说嘎嘎以后不住家里,改住这了?为什么啊?” “村里人新成家的,有搬去新房住的吧。嘎嘎也是。再说了,村里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嘎嘎适应了多久?” 大花说:“它老婆不愿意住村里啊。” “对。” “可是……”第一说:“它住这不会有危险吗?” 大花嘿嘿地笑:“你觉得有危险,那你把它们两个都抓回去嘛。嘿嘿!总算没白养,这下有蛋吃了。” 经过不懈追求,嘎嘎最终抱得美鸟归。等有了老婆,窝的外形好不好看就不在乎了。那些不属于嘎嘎的东西,都由第一送还原来的主人。归家夫妻俩也不必跟着瞎忙了。失主听说缘由,有的哈哈大笑,不甚在意,还说要喝顿喜酒,将来去参加小嘎嘎的满月宴;有的则劝第一管好嘎嘎,别让它再生事了;有的说消灭嘎嘎到肚子里,第一是一耳进一耳出,全不放在心上。有这烦恼的时间,还不如去找嘎嘎的蛋。 嘎嘎老婆特别能生,窝都装不下,草窝里有几颗,树根下有几颗,河边石堆旁有几颗,走到哪生到哪。第一在闲暇之余就去捡蛋,把下丢的蛋送回窝里。他舍不得吃。大花就瞒着第一去摸蛋。 时间长了,嘎嘎有一排孩子长起来,嘎嘎老婆底气愈发的足,整日带孩子们挺胸阔步穿村而过。 同一狩猎队的大壮来找第一,求一对小鸟去养,说要送给妮儿。妮儿见过大花吃蛋,馋得很。第一考虑半晌,让大壮去问嘎嘎要。大壮哪里懂得鸟语,心想第一这是拒绝了。回去妮儿问起,大壮如实回答。满口答应却没做到,妮儿气得直戳大壮的头,“你看看你能干成点什么?” 桃子在旁看了,问:“怎么啦?” 妮儿说:“他说帮我找第一要对鸟,结果事没成。” “小石头怎么说的?” “说找嘎嘎要去。” “那就去呗。” “不是,你啥意思?”妮儿说:“我们怎么找嘎嘎要?到嘎嘎那,说,哦,我们想要你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嘎嘎说,随便拿。这样行吗?” “哈哈哈,你笑死我了!” “就是嘛,嘎嘎不得咬死我!” “你站着让它咬?拿完就跑呀。” 妮儿眨眨眼睛,说:“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第一不是同意了吗。” “他那样说就是同意了?” “是啊,那你想他怎么说?”桃子笑起来,“他都碰不得小鸟呢,嘎嘎老婆护孩子。” “这样啊……” 大壮小心地说:“我……我再去一趟?” “去吧,”妮儿挥下手,“办不成就别来找我了。” 大壮立马调头跑去做任务了。 大壮和第一同处一个狩猎队,关系不远不近。大壮在队里不算最强,也不是最弱,行动听指挥,话少,和其他队员不怎么聊。这辈子的脑筋和话头全落在妮儿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壮小伙儿跑远了,桃子问妮儿:“他怎么那么听你 分卷阅读25 话呢?” 妮儿得意地一哼,说:“奇怪吧?不告诉你。”个中缘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你家石头不听你的吗?” “他有事都会来找我说的。” 妮儿挽了桃子的一条胳膊,“你怎么做的?” “什么怎么做?” “少装傻。你家石头多好,找你商量事情呢;那个臭憨货傻死了,笨死了,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提,找我来就知道问、问、问,点头、点头、点头,一点想法也没有。” 桃子嘟起嘴,“可羡慕死我了!” 妮儿拍桃子手背,“羡慕什么呀,装得一点也不像。”叹口气,“快不像个人了。” “你想他咋样?” “……我说不上来。”妮儿松开圈住桃子胳膊的手,揪揪垂下肩膀的辫子,说:“他比我的辫子还听话。就是累,你懂吗?” “不懂。” 妮儿“啊啊”叫了几声,忽然坏笑起来,对桃子说:“我有办法了,借你家石头用几天。” “什么?” 妮儿挤眼睛吐舌头,抓着两条辫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第14章 村里除了小孩子,年轻的不论男女,很少有清闲的时候,男人一般狩猎、种地,女人一般采摘、做饭。村里人幼时玩耍学习,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忙碌,等到儿孙及膝,能够满地跑了,又再次闲下来,想忙也忙不动了。中间这段岁月,结亲的比没结亲的忙,有孩子的比没孩子的忙,这点在女人的生活中更为明显。像桃子这样的,个头不到成人腰时跟大人做点小事情,过腰不及胸时开始洗衣做饭,算是半个大人,人再长长,嫁人,生子,像她嫂子一样忙。 妮儿是出了名的做饭好手,还未出嫁,平时帮家里做些活计之外,其他时间自由安排。妮儿好吃、好玩、好打扮,这几样一点不出奇,但妮儿在这几项上满足自己的方法颇有点与众不同。肚里馋了,她先是准备些吃食——她不爱吃的——放进小篮子,挎着小篮子在村里转悠,不是乱走,哪家和她关系好就去哪家,用篮子里的换作其他物品,换成爱吃的那自然是好,若还是不爱吃的,就再换换。别人也乐于跟妮儿换东西,家中不需要的换成吃的,换别的也行,等个两三天,妮儿一准给送到。妮儿的朋友渐多,闲时大家聚到一块,聊天腻烦了,妮儿出个游戏,输家助妮儿搬交换的物件,赢家获彩头——交换剩余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当然是妮儿自己留下,当中的小首饰也是她最喜欢的。有次大壮遇到戴着新头花的妮儿,说你不打扮也美,妮儿甩开小辫子走了,从此更是热衷于妆扮自己。 这天,妮儿做了新发型。她拆开两条辫子,梳顺了,对水面照着,额前的头发自近左的地方偏分开,收拢所有头发到右耳下面,手指灵巧地分出三股发,编一段,掺入一枝小花,编一段,掺入一枝小花,编完,她扭扭头,满意地笑,哼着小曲护着辫子跑去找第一。 见第一之前,妮儿躲在树后偷看,村口两个守卫,第一和大壮。时间正佳。 妮儿手里握一捧新摘的野花,这束野花很搭今天的衣服和发型,她向门口走去,大壮发现了,转过身喊:“妮儿!”第一也看过来,妮儿抿着嘴笑,放慢脚步,害羞似的。第一也打招呼:“妮儿。”妮儿小声答应:“第一。”走到近前,问:“你看这花好看吗?” 大壮知道妮儿问的是第一,心内很平静,乖乖站一旁没有插话。 第一说:“好看。” 妮儿举花至脸旁,又问:“有我好看吗?” “什么意思?”第一问。 大壮皱了眉头。 妮儿说:“我问你,这花有我好看吗?” 第一看看花,再看看妮儿的脸,说:“花是花,你是你,我不会比,你们都好看。” 大壮说:“妮儿比花好看。” 妮儿看着第一说:“第一,你在这站完了去家里找我。” 大壮就不说话了。 第一问:“找你做什么,你有什么事吗?” “叫你来你就来。”妮儿把花推第一胸前,第一不得不接了,妮儿弯了嘴微笑。 大壮小心地问:“妮儿……你是说小鸟的事吗?” “不是。” “那……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 第一问:“你们吵架了吗?” 妮儿心说这傻大个真是块木头,“没有,我和他没有架可吵的。” 大壮的下巴皱出几道纹路,胸口也闷闷的,已听不下去后面的话——不管它好不好听——说句“我去拉屎”,紧攥着长矛跑了。第一喊:“去村外!拉村里臭!”大壮无声地一溜烟在村里消失。 “你可真是……”妮儿笑几声,忽又收敛笑容,说:“我走了。” “你找我——” “没事了,你不用去找我了。”说完妮儿就走了。 第一望着妮儿的背影想了想,想不明白,就不想了。b 分卷阅读26 r   大壮回到家,长矛望院里随手一扔,他娘说:“回来啦。”他不吭声,进屋就碰上了门。他娘奇怪是怎么回事。而他,举起小水瓮直往口中倾倒,不像喝水,倒像是洗脸,整张脸全湿了。水瓮倒个干净,蹲桌上,他将自己慢慢放床上,双手捂脸,只觉这张脸皮白白送出去,让人踩烂了丢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之很久之前,他的脸就给了人家,人家不领情,他想着,时间再长点兴许就好了。那张脸藏着一颗心,就算脸碎掉了,心还在。脸越碎,心越坚。这下好了,心留手里,不上不下的。他大概是要失去她了。但好像从来也没得到过。他咧了下嘴角。好多年都在干什么呢?啥用没有。她很聪明,能把握他的心思,玩得他团团转。他要放弃了。该像别人一样保护好脸皮。她愿意咋样就咋样吧。 妮儿拆下头发上所有的花,全扔地上,还跺了两脚,花混着泥,完全看不出美来。她的计划失败了,不是因为第一不懂配合,应该是其他原因。那个夯货躲了,能出去狩猎的人居然这样胆小!扶着额头,她想也许明天他又来家里说话,可能还带个像点样子的礼物。那时就对他直说了吧。 三天,五天,有十天过去了,妮儿没正经见到大壮的脸,梦里的那次作不得数。妮儿心里不是滋味,表面上一如往常。但桃子看出点问题来,桃子问妮儿:“大壮呢?好多天没见他了,你们两个没发生啥吧?” “没有。” 桃子拉妮儿远离摘果子的妇人,说只有她俩能听见的话:“你有事情瞒我,对我都不能说吗?我不告诉别人,小石头也不说。” 妮儿的下唇凸出来点,“他躲我,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你对他做什么了?” “什么呀!我能做什么!” “小点声!”桃子对好奇打量的女人们笑笑,“没事。”拽拽妮儿的袖口,压低声音说:“你想她们听啊?——你没做什么,大壮怎么不理你?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小石头的事。” “他跟你说啦?” “没有,我猜出来的。” 妮儿轻捶桃子一下,将事情说了,“怎么办?我去他家也抓不着他。” 桃子戳妮儿脑门,“玩脱了吧,谁让你总欺负他,该!” “我、我那不是有病吗!我总觉得他对我好是因为可怜我,我,我只能嫁给他,嫁不了别人啊!——你知道了,你得帮我!” “呸,活该。” “哎呀,好桃子,帮帮我。” “不帮。” “帮嘛。” “好吧,帮你可以,教我做饭。” “没问题!” 桃子拉第一做帮手,妮儿本来不同意,但见第一不是个大嘴巴的,也没深究其中的来龙去脉,妮儿也就放了心。 某日狩猎归来,第一叫大壮去村长家做客。大壮怀疑这与妮儿有关,要拒绝,可第一说是讨论开宴时的比赛,第一不说假话,大壮便去了。结果第一在外关闭院门,将大壮与藏在院内的妮儿锁一起了。 大壮想砸门又担心得罪村长,翻墙又怕人闲谈,面前站着那人,他脑子乱得很,两只脚生根似的贴紧地面,腿也抬不起,左右不会动了,他低下头,眼睛瞟向一侧,似是在盯着地面,心里全无地面的轮廓。 妮儿抿抿唇,张了口,吸气的工夫话咽进肚里。她有很多想说的,哪句开头却犯难,像是一群刚刚吃饱的幼崽,想从黑暗的洞里探出头,双眼未开,折腾半天只是挤成了一团。 院里安静半晌,终是妮儿先开口:“你……这几天怎样?” “还成。”大壮偷眼匆匆一瞥,目光再次垂下去。 “你……”妮儿深吸气,缓慢吐出,“你以前不这样,你抬头,抬头看我。” 大壮看向她,看着她的鼻子。 “你怕我吗?胆子越来越小了。” “……” “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没——” “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不是。” “骗人。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不是。”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大壮看看妮儿的眼睛,她的眼睛有点红,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让我猜吗?我猜不出来。”妮儿吸吸鼻子,说:“你爱来不来,我才不在乎,反正腿长在你身上,我又管不到。我找你,找你,就是想说,说你不想来就别来,我早就看你看烦了。你长的不好看,笨手笨脚的,别老给我送东西,都没地儿放了,房子就那么大点。你太烦人了。” “我不送了……” “你爱送不送!” “你别哭。” “就哭!”妮儿的哭声更响了。外面等在院墙边的第一欲进去劝说,桃子拦住他,比划着警告他不要出声,不要打扰。 妮儿说:“你不想来见我了,管我哭不哭呀。你最好别管,省得烦我。你以为我喜欢看你啊, 分卷阅读27 就知道送东西,送这个送那个,没用!知道为什么不赶你走吗?因为你傻,你笨,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比第一养的嘎嘎还不如,嘎嘎还懂得咬人呢。” “那你去找第一啊,把我关这算怎么回事!你不是烦吗,不是不理我吗,这是干嘛,给第一看热闹,以为我会哭着喊着求你啊,想得美!人家第一有桃子,桃子比你强多了,你抢不来可以求啊——” 啪! 大壮脸上挨了一巴掌。 第15章 那两人吵的声音很大,一句不剩全入了第一的耳朵。第一心想他们吵架怎么还有我呢?这不要紧,可他们吵得厉害,伤了感情,还能回到从前吗?第一又想冲进院子了。他看桃子,桃子同时也看过来,他指指院门,无声地问进吗?桃子摇摇头,意思是再等等。 妮儿貌似吵累了,或是哭累了,抽抽噎噎不说话。大壮只是看着,也不说。又过好一会儿,妮儿喊道:“你们离远点!” 这是对院墙外的两个说的,第一和桃子挥挥手走了。周围没有其他人。 妮儿平顺气息,说:“你说实话,你心里还有我吗?” “……有。” “过来坐会儿,站累了。”妮儿说着,挪开砍柴墩子上的斧子,坐上木墩,“过来,我们好好说。”大壮叹口气,挨近了,立在那。妮儿说:“你坐下,站着太显眼了。”大壮席地而坐,眼看向一侧去。妮儿说:“我们不吵,好好说。”“嗯。”“我不喜欢第一,也不是讨厌他,”——大壮摆回头看她——“那天……我就是想气气你。”“气我?”“嗯。就是……”妮儿的手指勾住了裙子,“我不喜欢你送礼。”“不送了。”妮儿推下大壮肩膀,“好好说话!我是说,我不喜欢你一直给我东西,你送之前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大壮皱了眉,送礼不就是个心意吗?“你送太多了。啊!我不知道怎么说了!就是,你像别人那样就好了。”大壮想不通,什么叫像别人那样?别人又不喜欢妮儿,多送东西表示喜欢得重啊。他没说话。“你又不说话了。一到这时候你就不说话。”“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吧,为什么不说你的想法呢。”大壮忽然有点明白了…… 第一和桃子走到听不见那两人谈话的地方就不再走了,万一有人来,他们是要报信的。第一问:“他们能和好吗?”桃子说:“能。” 妮儿和大壮确实和好了,只是看上去关系有了变化,曾经一前一后地走,现在是并肩走;曾经一个看前路,一个看人,现在全向前看;曾经一个满脸的不耐烦,一个脸上堆笑,现在同喜同悲,有老人说,他们这是心往一处使了。 桃子有天发个坏,悄悄拉妮儿到一旁,说:“他可是不听你的了,后悔没有呀?” “后悔?”妮儿啐一口,“啊呸!我们好得很。你羡慕了吧,嫉妒了吧?不行你也吵个架,我这主意好吧。” “好什么好,尽出馊主意。也就是大壮,要我啊,才不忍你呢。” “那是,你比咱家的大壮差远了。你还有救,知道自己有问题呢。” “你才有问题。” “哎,说正经的,”妮儿的脸贴近桃子的脸,“你和你家石头什么时候定日子啊?” “什么日子?” “又装!我和大壮决定下个开宴就在一起了,你们呢?” “在一起”就是结亲,就是搭伙过日子,就是生孩子,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同吃。桃子也在心里问,我和他能行?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呀。你们不会还没说清楚吧?” “秘密。” “哎呦,还有小秘密了。”妮儿去搔桃子的痒,“敢不告诉我,痒死你!” 小姐妹打打闹闹着跑远了。 开宴这天,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们都打扮起来,戴花,穿新衣。小姑娘去采鲜花,以备送给投情意的小伙子,小伙子积极参加比赛,试图用实力获得姑娘们的青睐。 妮儿起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穿着昨天的衣服去找大壮。大壮还未吃完,鼓着两颊含糊地说:“你换新衣服啊,和昨天一样不大好。——是担心弄脏了吗?”大壮的父母跟着附和。“会换的,”妮儿说,“开始了就换。你选什么比赛,有把握吗?”“比力气,没把握。”妮儿嘱咐说:“小心点,别伤着了。”“还有事吗?”妮儿拍他,“没事不能找你啊?——你别伤了啊。叔婶我走了。” 妮儿从大壮家出来,第二次发觉自己慌了神——第一次是和大壮吵架——不知道去哪,去做什么。她有点兴奋,有点怕。她有很多想法,他们以后住在哪里,造怎样的一个房子,准备多少盆盆罐罐,这些盆盆罐罐分别做什么,放在哪里。她不想生孩子,太麻烦,她妈生了五个孩子,她是最小的,吃的还可以,穿的衣服多是哥哥姐姐穿剩的,哥哥姐姐带着她玩,她吃过不少苦头;想归想,多半要生孩子,村里每家每户都生,村长鼓励多生,她的父母和大壮的父母也会逼他们生。年岁大的里树枝没有孩子,因为他 分卷阅读28 没有老婆;归家也没有,据说是他老婆生不出来,大家还为此夸奖归家。她也生不出来就好了。她偷偷看过女人生孩子,好多血,好多汗,那个女人躺着,双腿岔开,像个待宰的野兽,任几个老女人摆弄,那个女人大喊,声音高得像是临死前最后一句尖叫,那女人还翻白眼,太吓人了。这经历她不想有。这经历大概又必定躲不开。她不愿想这些了,她想找个人说话,说什么都行,说话能让她舒服一点。她去找桃子。 桃子在摘果。 妮儿说:“你在这干嘛?” “怎么了?”桃子吃一口果子,说:“你不在家换新衣服,做头发,怎么找我来了?” “很快就去了。我问你呢,你在这干嘛?你家小石头不要你了?” “什么呀,饿了不行吗。” “你不去开宴?” “去呀,有吃的为什么不去。” “你和每天一样啊。” “我还想在家待待,小孩子才几个月大,我得在家帮忙。” “他们真是的,事情都让你干了——” “不说他们,你有事?” “也没什么,就想说说话……”妮儿就说起她的心事,房子啊,孩子啊…… 起初桃子听得认真,听着听着,心思就飘远了。妮儿说的那些,桃子不放在心上,村里人都是那样过来的,她们在村里,跟其他人一样就好,生活不同些,他们要议论的,会好心过来劝你,学学他们的样子。 但其实桃子自认为是不同于他们的。她有时与他们的想法相差很远,她不说出来,就藏在心底,对第一也不说,因第一不质疑,而会认真地问个为什么,她懒得回答。有的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只能理解在一个人的心里,如细沙倒进河里,浑浊过了,水面清亮,沙躺在河底。 妮儿说尽兴,顺走桃子的两个果子,就忙自己的去了。 桃子看看手里还剩的一个,为避免它孤单,三两口吃下了肚子。她去河边洗手,一路上遇见年轻的男男女女,她微笑着礼貌打招呼,趁他们问出来什么之前快步离开,表现得有些匆忙,男女们目送她过去。她在河边蹲下身,卷两圈袖子,露出纤细的骨感的小臂。她的手和小臂不太搭配,她的手要黑一点,手掌宽,显得手指有点短,手指再长出小半个指肚会顺眼得多,她右手中指的前端侧面微微凸起,是每日用石头或树枝默写药草用处磨出来的,手指根有几粒薄薄小小的老茧。她捧起水朝脸上泼,泼了三回,没有擦脸,双手又掬了水,由着水从指缝间溜走,然后才细细地洗手,手背,手心,指间,手指肚。天热,水清凉得可贵。她索性脱了鞋子,也洗洗脚。 第一来时,正见桃子坐河边踢水。桃子的小腿白白的,腿肚的弧弯刚刚好,她扬起脚,水拥着她的脚而起,再纷纷落下,亮晶晶的,哗啦啦融进水里,脚的边沿似也发着光,暖暖的,软软的。 桃子扭头看第一,“小石头。” 第一看桃子的脸,她的鼻尖有粒淘气的水珠,鬓角的瘦发曲身贴她的脸,有水顺着滑下来,经过下颚,在脖颈留下极浅的水道。第一发现,桃子的脖子中央没有凸起,桃子没有男人那样的喉结。 “喂,小石头,回神!”桃子说。 第一不敢过去了,说:“我,我走了。” “你说什么?” 第一没有应声,吓到似的逃走了。 桃子又玩一会儿水,看天色不早,开宴比赛大约快开始了,她收拾好自己走向空地。 空地站满了人,桃子钻进人群,赶巧大壮参加着举重比赛。大壮撸撸袖子,啐口掌心,搓了手,伸开两条强壮有力的胳膊去抱一块及膝高的大石头。妮儿在大壮身侧的人群外围,两手用力攥一束花,眼睛盯大壮身上,全没发觉桃子看她。大壮“嗯——”地发力,众人喊着“起!起!起!”大壮的脸胀红,石头与地面离出一道缝隙,“起!起!起!”缝隙加大,“起!起!起!”石头离地半个小腿高,大壮抖动的双臂实在坚持不住,撒了手,整个人趴石头上了。有人叹息,有人欢呼。有人扔去一朵花,妮儿就小跑过来,踩了那花,扶起大壮,准备好的鲜花塞他怀里,周围嗷嗷乱叫,妮儿拉起裙子躲进了人堆。 第16章 举重过后赛跑,几个狩猎队员站在圈外一处地方,摆好架势等号令发出来,其中就有第一。桃子从人群中挤出半个身子,第一心有所感,看见桃子,忽又移开眼睛。队长喊:“跑!”所有人冲了出去,唯独第一楞了下,与人家差上一步。仅一步就显得落后。很多人在大喊:“快啊!冲啊!”第一全听不见,他的耳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眼中只有前面的路,他越跑越觉得身体沉重,好像整个身体在往下压,他用力摆臂,以便摆脱大地的拉扯,但身体压得更厉害了。他不知道跑出多远,跑了多久,人们突然爆发出的“好!”惊醒了他,将他从那种奇怪的状态里拉出来。这时他发现其他赛跑的人已停下脚步,他们在他后面,笑着看他。他也停下,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狩猎队 分卷阅读29 长出现在他眼前,队长说:“恭喜,你叫了个好名字。下次别这样跑,太危险,脸快撞地上了。”第一喘着粗气,点头嗯一声。人们还在欢呼着,有几枝花投来,第一分不出是谁投的,他找桃子,不知桃子站哪去了。 桃子落到后面,踮脚尖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比赛结束,桃子不去挤了。走出人堆堆,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再见第一是开宴正式开始的时候。桃子和第一每场开宴都是肩并肩坐的,但这次两人没怎么说话,“来了?”“嗯。”就结束了。桃子是不知从何说起,因第一的眼睛不像前几天那样看她,好似在防备着,或躲避着什么,她要开口询问,在她问出前第一就看向别处,留给她半个后脑勺,她识趣地闭了嘴。 第一有偷偷瞄桃子,一瞬而过,眼睛被某样东西烫到似的。他也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更加奇怪的是,桃子在他眼里有了变化。样貌还是那个样貌,但似乎突然的,又或不知不觉间,桃子长大了,他认为不能再以从前的方式与桃子相处,那太没规矩了。规矩点是什么样他又想不出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盘腿坐着,手握脚踝,第一用力伸直脖子向前看,也许看看别人共处的样子会有所启发。老村长在祝福一对新人。那对新人脸上洋溢着快乐。老村长也很快乐,他曾说做村长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祝福年轻人。老村长拄着拐杖,头比去年还要低,光头用布包着,在下巴那里打了结。老村长的手抬不过头顶,为完成祝福新人的仪式,新人们配合着弓下身,便于他摸他们的额头。第一有点想哭。那对新人下场,大壮上前,他的另一半当然是妮儿,两人完成仪式,大壮不顾妮儿吓得尖叫,一把扛起她,快步闯出人群,在众人视野中消失。 那一时刻,第一将妮儿看成桃子,将大壮看成他自己,妮儿和大壮不见了,他的幻想就结束了。他感觉对不起桃子,不应该那么想的,可越控制不去想它,它越出现,且迅速发展出后续——他抱了桃子,桃子扇他脸,桃子跑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他的脑子全无印象。 老村长祝福完回家休息,吃饱喝足的人们逐渐散去,中央的火燃烧最后一点柴,火光变淡,变小,煮肉的大锅早就收了走,第一还坐在那里。 桃子伸手在第一眼前晃晃,“想什么呢?该回了。” 第一腾地站起来,骇得桃子后退一步,他说:“桃子,桃子我对不起你。” “啊?” “桃子,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桃子……” “有话就说啊,一直叫我名字干嘛。”桃子忍不住笑了。 火光又弱了点,照不出第一通红的脸,也恰逢掩护了躺在不远处的人。 “桃子,”刚憋足了气,再开口时第一说话的声音很大,“你长大了。” 桃子没说话,呼吸顿了一下。 第一说:“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桃子望向火光,柴堆小声噼啪着,火焰虽小,但撩热了她的脸。 第一说:“桃子,你以后叫我第一吧。” “你说什么?” “我还叫你桃子,你叫我第一。我也长大了。他们都这样叫。” 躺在阴影里的人向远处无声地翻了个身。 “臭石头,你就是要说这个呀!” “嗯……” 桃子转身就走,手腕却被拉住了,“你还干嘛?” 阴影里的人又无声地翻了回来。 第一说:“你别走,我还没说完。” 桃子面对他,“说吧。” “桃子,我想,想……”声音越来越小,融进黑夜里,人无法听清。 “想什么?” 第一吸口气,大声吼出来:“我要娶你!” “呀!小点声小点声,吓死人了!”桃子走近两步,两人隔着一对手掌的距离,她轻轻地说:“你小点声,再说一遍。” 第一小声说:“我要娶你!” “我答应了!” 这事没过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有人道喜,连早生贵子的话也说出来;有人受到启发,催自家孩子早点定下婚事,传得全村知晓,婚事好像就定了性,不会再出变故;也有人听后心烦,恨不得打烂传话人的嘴,比如小二。 在小二心中,第一这名字比他靠前,头脑、手段却差出天与地的距离,他在天上,一般村民在地上,第一在泥坑里。桃子绝对是迫于无奈,让老村长威胁的吧,否则怎么会同意嫁给第一这种人。小二再三跟大花确认,大花一开始说桃子当场应了,没犹豫;后来大花被问腻了,也感觉出小二的想法来,就说那时喝果酒喝得糊涂,弄不好是听错了。小二一走,大花就找第一去,大致讲了这事,提醒他别被抢走姻缘。第一不甚在意,只是多问几句,能有什么? 小二坐院里磨一把骨刀,这是他爹最后一次狩猎得来的,传给他了。他一磨刀,脑袋冷静下来,明白问大花不过是自己骗自己,桃子和第一从小关系好 分卷阅读30 ,第一那傻子也做不出提前宣扬的事,定下婚事应该是真的。但是,这没到下次开宴,事情还有转机。就算他们夫妻了,他也能想想办法。第一怎么能过得比他好。他娘喊他劈柴,答应一声,他拾起斧子干活。捡木头立好,一斧劈下,木头毫不抵抗分作两块。劈一根接一根,他的思路渐渐清晰,对付第一这样的人,就像劈干柴一样,举斧就砍,应声而分,拐弯抹角的,那只能去点木屑。劈出一摞柴,他喊声“我出去了”,撂下斧子直奔村长家。 小二见了第一,拉第一走出家门,说:“我想娶桃子,我们比比,谁赢谁娶。” 第一说:“不比,桃子已经答应我了。” “你是怕输给我吧。” “没比怎么知道输赢。我不比,桃子已经答应我了,用不着跟你比。” “用不着?”小二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桃子不会改变主意?喜欢桃子的多了,也就我直接和你说了,其他人呢,都找桃子去了。如果你赢了我,我帮你赶走他们。” “不比,桃子答应我了,她不会反悔。” “她不想反悔又怎样,她住她养哥养嫂家,她养哥养嫂肯定管她婚事,他们不喜欢你,你娶不到桃子。那些人给她哥嫂送吃的喝的,他们肯定喜欢,桃子就嫁给那些人中的一个。” “那……我也送吃的喝的。” “你不行。” “怎么不行?” 小二压低声音说:“桃子是孤儿,村长安排她住进他们家,老两口过几天就没了。她养哥养嫂那两口子,绝对恨她给家里带了霉运。你那村长爷爷送人去的,他们不可能喜欢你,送东西也没用。” “你怎么不送?” 小二楞了一下,说:“我送啊,我又没说我不送,赢了你我就送,我得送的硬气,要不显得我多不好。” “哦。” “你到底比不比?” “不比,我会去劝哥哥嫂子,送吃的喝的,给他们干活,他们会同意的。” “你!死脑子,死脑子!” “干什么骂我?” “骂了,来打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突然骂人,还想打架,你是心情不好吗?” “他娘的,废话真多!”小二朝地上啐一口,说:“老子就是想找你打架,怎地?凭什么好东西都让你占了。你一傻货,又怂又傻。打么?” 第一心说这人脑子有病,拒绝再跟他胡扯。 “你就是怕了!”小二指着第一一步步远离的后背说:“你怕输给我没脸见桃子,怕输了桃子不嫁给你。你向来这么胆小,胆小鬼!全村人都知道你傻,对你好是因为村长,你以为你多厉害呐,呸!全村人都知道你配不上桃子,村里哪个姑娘你都配不上。你以为桃子是自愿嫁给你?别做梦了,那是因为村长!过几年桃子就后悔了,等着瞧吧。” 第一攥着拳头回来,“怎么比,是打架吗?” 小二来前想过是否打架,最后否决了,第一人傻,还一傻到底,打起来就算能赢他也好受不了,刚才激第一是随时准备着撒腿就跑的,挨一两下总比彻底扭起来打要强。谁挨打谁占理。“和你打那是欺负你。要比就比斗虫。” “好!” 第17章 有种虫,通体棕黑色,指甲大小,叫起来“扔扔”的响,因此取名扔扔虫。到了夏季,扔扔虫钻出地面,落到花上,落到叶上,很多地方都有。扔扔虫吃果子,他们会钻到个儿大又多汁的果子里住下,直到吃腻了,再换下一家。有的小孩子专挑那些有扔扔虫住着的果子,用力掰开,两只贴在一起的扔扔虫先是呆一会儿,接着“扔扔”飞走,留下许多小黑点。孩子们把这样的果子收进小罐,埋上土,过几天,小黑点变成大黑点,从土里钻出来。孩子们喂养着扔扔虫,等长大了,就拿来斗虫。 斗虫是小游戏,门道却大,挑虫、养虫、斗法,很有讲究。第一完全不懂。第一脑袋一热答应斗虫,后悔也晚了。小二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开斗。第一连只虫子都没有。小二不管第一如何,先四处宣扬了:两人斗虫,赢者得桃子。第一没法,这会儿不好意思寻求桃子的帮助,就问归家去了。归家没斗过几次,倒是对虫子的习性有点了解,知道哪样的虫子好斗,第一仔细记下,然后去抓虫子。 桃子听说这事,心里不是滋味,已经说好的,哪能又像孩子打赌似的玩。有人问桃子,他们谁赢谁娶你啊?桃子说没这事,全是小二瞎传的。有的信,有的不信。不信的说,桃子是害羞了,她多半会嫁给赢的那个;输掉的也没脸娶啊;年轻人就是喜欢胡闹;看看热闹也不错。有人问桃子的哥哥嫂子,他们说不承认斗虫结果,该嫁谁他们说的算。人家一听,对啊,婚事听长辈的;孩子们的热闹看着玩就算完事。 第一可是认真了。他抓十只虫给归家看,不行,再抓十只,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第一最后留下两只虫,一大一小。怎样斗归家没有经验可传授,第一去问大花,大花也是个 分卷阅读31 不斗虫的,不过大花说,树枝是个老手。 树枝自小就一样爱好,斗虫,大了也爱,两天不斗浑身难受,他的对手从小孩子到老人,每个年龄段的全齐了,有输有赢,至于输多还是赢多,没计算过。树枝告诉第一,斗虫玩的是个刺激,输赢不重要。第一说输赢重要,输了,桃子就没了。树枝连忙道歉,说忘记这码事了,然后教第一斗虫手法,拿自己的虫给第一练手。第一的虫金贵,树枝刚见时吓了一跳,新手居然懂虫!树枝说那大虫厉害,是个莽性子,躁起来咬死不撒嘴;小虫更是厉害,别看个头小,动作灵活,专咬要命的地方。树枝还说,斗虫用大的那只就行,小二斗虫不算厉害,如果第一赢了,小的那只送他。第一同意了,小虫留树枝家里,大虫带回了家。 小二本是胜券在握,听第一找了树枝,心就慌了,他可是知道树枝的厉害的。他去树枝家外等着,等第一离开,他才上门。树枝一见小二,心里有数,小二怕输了,他劝说:“你输了就输了吧,人家早谈好的,你横插一脚算啥,太不厚道。”小二说:“如果提前听说他们俩的事,我哪能这么干。叔,我不甘心啊,还没来得及争,人就是别人家的了,我能甘心吗?”树枝叹了口气。小二说:“你教他了?他怎么样?”树枝说:“教了,学挺快。”小二说:“我能赢吗?”“难。”“叔,你看我长大的,你不能帮他不帮我吧,你和我爹可是兄弟。”树枝心想老兄弟的儿子是得帮帮,可不好拆散小年轻们啊。小二说:“我知道你不好开口,这样,不用说怎么赢他,你就告诉我他用的什么虫,怎么样?”树枝还在犹豫。小二说:“我不找克他的,我用一样的虫,输赢靠本事,怎么样?”树枝说:“你玩几年了,他才刚上手,你这……”“叔,你说了我难赢他,他学的快啊,叔!”树枝又叹口气,小二这孩子,实在不忍心不管;他老了,鬓角的头发白好几根,该当爷爷的年纪,膝下无子,他确是当小二为儿子的。“叔!”树枝摇头说:“唉,行吧,告诉你,他用的黑大头。”“谢谢叔!”“你也用黑大头啊,不许换别的。”小二“诶”一声跑了。树枝又叹口气。 斗虫闹得全村皆知。当天的斗虫场地应请求改到中央空地,大清早的,空地站满了人。小二站在空地中心,一手托个小罐子,眼里充满自信。第一没来,还在家里。大虫死了。第一记得昨晚关好盖子才睡下,难道是憋死的?不会,前天好好的。他也没喂奇怪的食物。研究大虫的死因全无用处,活不过来了,重要的是斗虫。他去解释吗?会有人不信的,认为这是托辞。幸好,还有小虫。 树枝很惊讶,交出小虫,送走第一后,他想这真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第一来啦!”人群自发分出条路,第一走过人群通道,来至小二面前。小二托着罐子,笑着说:“来啦。” “嗯。” 小二看着第一双手抱的罐子直笑,什么破虫值得这样拿,马上它就死了,死定了,他带的可是数一数二的虫,斗虫中的王者,绝不会输。第一要完了,完在他手里。 所有来观看斗虫的靠近过来,圈住第一和小二,像是砌出一围墙。小二身上闷热,脑袋尤其的热,抓着小盖子扇了扇,风太小,不怎么管用,后脑有汗侵湿了头发,顺脖颈往下流。他带来的虫数一数二,却比不得黑大头,更比不得第一的小虫;说要带另一只黑大头,时间紧迫,哪里抓得到。以为第一今天带个凑数的,谁知强的吓人。小二不再盯着战场中的小虫,放进自己的战士,论指挥,他玩了多年,理应超过第一。 懂虫的人有哀叹的,还斗什么,直接认输算了,斗虫斗虫,斗的是虫又不是人,肉脑袋碰硬石头,这不是找死吗。 两虫见面,脚下不动了,互相盯着,翅膀震颤,扔扔地响。小二手中的小草杆加入战局,第一还未看清动向——草杆不是对小虫去的——小二的虫扑了上去。这叫先发制人,如是运气好一口咬死,再好不过的。第一没来得及反应,小虫躲开了。人们叫了好。小二再催促,第一也回过神来,给小虫助威。人们激动喊着:“斗!斗!斗!”声音盖不过扔扔响。小二的虫攻击多次未能如意,似是累了,站着不动,“扔扔”威吓着。小虫发威,倒动小细腿后退几步,忽地一跃,跳到对手背上就咬,任它甩动也不撒口。小二手持草杆僵住了。人们喊好,不几声,小二的虫就死了。第一收了虫,有人问小虫的名字,第一说,叫日线黄。小二扔掉草杆,摔了罐子,一去不回头。 在家的树枝接过罐子,“赢了?” “赢了。” 树枝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第一道过谢,再挥手告别。 第一找来的时候,桃子在河边洗衣,一下下用木棍拍打衣服。第一在桃子身后侧立了半晌,看她洗完一件上衣,说:“我赢了。” “嗯。” “桃子你不高兴吗?” “没有。”桃子啪啪打一件裤子。 拍打一阵,桃子停手,问:“你有事吗?” “我说完了。” “哦,那你走吧,我洗衣服。” 分卷阅读32 “嗯。”第一走开几步又回来,说:“桃子,咱俩的婚事算数吗?” 桃子撂下木棍,送裤子重重一击,“算数,咋了?” “小二说你哥嫂不同意,我送东西他们也不会同意……” “我答应不就行了。” “你答应不行,他们也要答应。”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是娶我啊,还是娶他们啊?”桃子扭身面向第一,“我答应就行了。你要是改了想法,不想娶我,那就算了。” “不是,他们得同意。” “为什么非要他们同意?” “村里都这样,长辈要同意的。你别生气,我不是不想娶你,我……我就是……” 风静静地吹,吹得桃子的手干了。桃子放下卷起的衣袖,抻了抻,褶痕变个形,又恢复原状,她解开系在腰间的裙摆,裙子一下遮住没过膝盖的裤子,盖到脚面上。桃子说:“我跟别人不一样,用不着管他们,我的事我能自己做主。你问我的时候,不是也没提前和村长说过?” 第一光顾着桃子这边,忘了从没征询过村长的意见,这时经桃子提醒,心里歉疚,“我先和村长爷爷说。” “……说吧说吧,他们三个但凡有一个不同意的,你就别想娶我。” “那怎么办?” “不知道。” “我求他们。” 桃子收起衣服、盆子,两人一起朝村里走,桃子说:“你觉得有必要,你就做,我不管了,反正我不着急。” “行,我来解决,我一定娶你,你等我。” 桃子抬头望望天色,云很厚,被泼过脏水似的,洗不净,拧不干,湿嗒嗒的灰,不见太阳,“等到哪天呢?” “很快。”第一说。 第18章 村长活到这一把年纪,几乎每家每户都祝福过,就差自己家的了。他不反对第一娶桃子,桃子是个好姑娘,他看她长成,从小小的一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到她不再穿开裆裤,留出长发,能帮家里干活,成为胳膊长腿长的姑娘。把第一交给桃子,他放心。 桃子哥嫂没有村长痛快,他们要好好想一想,过几天再答复。第一每天送东西,他们全收下,回答还是再想想。他们实在不愿桃子去别人家,她干活勤快,又能帮着看孩子,孩子们粘她,而且她的做饭手艺提高起来,全家人离不了她。他们有时会想,她再丑点就好了,那样不会招来男孩的眼睛,但她跟他们较劲,出落得水灵,是村里出了名的俊姑娘。他们不喜欢别人看她的眼神,那种带着笑,很亲和的眼神,她明明是个瘟神。他们不给她做新衣新鞋,她也不主动要,就穿嫂子淘汰下来的衣服,哪里破了,她补一补,还能穿。他们听人背地里聊闲话,说他们对她不好,他们不认,却给了桃子新衣新鞋,活干得重了。他们觉得自己留下桃子的心是好的,免得这瘟神去祸害别家;桃子也该自觉点,好不容易能遇到像他们这样可以压住煞气的一家人呢。桃子的表现也确实令他们满意,她一直未表态,好像婚事由他们做主。 第一连着送小半个月的礼,村长看不下去,但没有任何举措,因同他一样忍受不了桃子哥嫂的人已经先一步行动,他们站桃子家门口聊天,你来我往的,一句一句戳哥嫂的心窝子:太贪,要东西要上瘾了;亲哥亲嫂都惦记着妹妹嫁好人家,他们又不亲;本来就不亲,桃子是个帮工——桃子请他们离开——这孩子太善,当他们是亲人…… 哥嫂两口子躲屋里说话,门窗关上,黑乎乎一片,两人面对面坐着。男的说:“嫁了她?”女的说:“嫁吧,留不住了。”男的说:“他们眼瞎,谁好谁坏分不出来。”女的哼了声:“眼不瞎,心瞎。”男的说:“明个就嫁,赶她走。”女的眯眼睛,像果子核张开一道小缝,“我有个想法。”“什么想法?”“这不是快到日子了,归家上外面找人的日子,一找找一年。”“和他有啥关系?”“你听我说啊!明天第一来,你就跟他说,咱舍不得桃子。”“说多少次了。”“听我说!你说咱舍不得桃子,这些天没说准话,是因为他人丁单薄。”“他和村长,就两人。”“对。你再说桃子也没对咱讲想嫁给他,但是看在他心诚的份上,把一件事做成了,人就是他的了。”“什么事?”“和归家去外面过一年。”男的笑着说:“你可太损了,万一回不来呢。”“那不是正好么。”男的呵呵笑几声,说:“他要是不去呢?”“不去就不嫁他。有的是人想娶,前几天不是有人和他斗虫吗?”“好,这样没人敢说咱不好。——明天你说呗。”“你说,我不说。”“你出的主意,你不干?”“不干,你说。”“我说就我说。” 村里好久没来过外人,差不多快一百年了。归家去外面,办的是公事,否则哪能既不狩猎也不种田,反而分食物的时候有他的一份。归家每次出发,村里会另派三个人跟随,这三个人自愿加入——给好处,多分食物、工具、布料——但总是换人,外面太苦了。近两次倒是有同一人参加——树枝。家里仅他一人,兄弟姐妹不住一起,他不好经常串 分卷阅读33 门打扰,随归家外出,就当是散心了。今年树枝也去,早说好的。所以还剩两人未定。 第一再次上门,没犹豫,直接应下了桃子兄嫂的要求。一年,很快就回了,总好过没完没了送礼,不知送到何年何月。况且归家叔岁数渐大,他也是不放心的,陪着出去挺好。 转天桃子来家里,狠狠踩了第一的脚,说:“脚丫子闲的是不是,你乱答应什么,还要我等你一年啊。” 第一说:“很快就回,你别担心。” “谁担心了?你死——呸呸呸!我不许你去,谁知道外面什么样,在村里不好吗?” “可是我说好去了,归家叔那也说了。” “一定要去?” “一定。” “绝不反悔?” “不悔。” “好。” 第19章 第一去外面待多长时间、能不能回来,这本不关小二的事,反正他不去,但因为他和第一斗过虫,人们闲聊归家外出时,硬是把他拉扯进去。大家先是可怜第一,多好的孩子,要去外面受一年的苦;苦是自找的,谁让他想娶桃子呢;桃子哥嫂真是讨人厌,好好的一对人,他们偏要分开,一年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第一太乖了,这种条件他居然答应;是为了教过他的归家吧。归家是个苦人,他老婆更苦。第一年轻,人不多事,围绕他的话题说不了两句就完了,而归家的事情,说过多少年都说腻了。为能聊下去,人们展开联想,像是见到木柴想起整座森林,继而猜测鸟窝是怎样搭建的,说着说着,话头转到小二身上——斗虫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这事情新鲜又奇特,小伙子之间抢姑娘,满是年轻人不服输的劲头和正当年对爱的渴望,多有意思。——没听说小二要去外面,问过他爹娘,都说不去;他怎么不去呢?到这关头,说好的桃子嫁给平安从外面回来的人,他该争一争,斗虫输了就放弃了?太不争气!是没那么喜欢吧,怕危险,怕死在外面,归家在呢有什么好怕的,顶多吃点苦;斗虫输了才放弃的?不像,别是他暗地里搞的鬼吧?他给桃子哥哥嫂子出的损招,大老远的,支走第一,他再搞些小手段,那桃子不就成他的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小二冤枉,可又没地儿说理,在那些人眼中,他说什么都是狡辩,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用不着说,只看他们的眼神,眼睛里警惕着,他如果辩解,说一句,有一百句等着驳他,所以他的话埋在肚子里,任谁也不说;实在憋不住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发一通火,就像是躲被窝里放蔫屁,又臭又憋气。 当然人是不能活在被窝里的。小二对爹娘说,他也要出去。他爹问他干嘛去,他一说,他爹火了。 “出去干嘛,要死给我死家里!年轻轻的作什么妖!你要是死外面了,我和你娘咋办?” 小二娘插了嘴:“呸!你个鬼东西才该死,我儿子活得好好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闭嘴!闭上你那坑!”小二爹十分少有的对小二娘大吼,小二娘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就听他说:“这么要紧的事,你个老娘们别瞎插嘴。”小二爹对儿子说:“外面不能去,除非我和你娘死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现在不行。” “怎么不行?”小二说,“归家能回来,我为什么不能?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儿子。” “你出去干嘛?别告诉我是为了桃子李子梨子的,那群小果子关你屁事!别跟我扯,你们没那感情,别装。不就是听不得他们说三说四的。我告诉你,别管,少为了脸面上的事给自己找麻烦。” “爹,人不就活一张脸?” 小二爹歪了头,一下一下啪啪地拍自己的脸,“为这?” “你干嘛呀?”小二娘说。 小二爹拍着脸,“这玩意儿没用。” “有病啊,拍什么拍!脸皮不是肉啊!”小二娘按下他拍脸的手,“明天还想出去吗?” 小二爹不拍脸了,对儿子说:“你知道自己有脸就行,在外头,他们最喜欢看别人没脸,给自家长脸。有屁用,肉都多吃不了一块。多大胃口吃多少东西,小心撑死。你爹我就差点撑死。”小二爹一屁股坐下,不说话了,耷拉一只手,看着,鼻子有点泛酸。 小二娘喘口粗气,压下心头火,挨她男人坐着,说:“二啊,按理说你大了,咱不该掺合你的事,你还没成家,咱撒不开手。你爹这点说得对,过你自己的日子,等风头去了,还跟原来一样。” 小二说:“我放不下,心里老想着,我难受。”他又哪里愿意去,曾听归家讲外面的事,有趣,好玩,细想不是那回事,真的好为啥去的人不重样的,也没带回多少有意思的玩意儿,净是些奇奇怪怪的植物,说是能吃,种地里,来年成熟了一尝,味道不好。可是不去不行,心里闹得慌。爹娘说的意思他明白,但控制不住得多想,劝不下自己的脑子。 小二爹说:“没别的,你不能去,在家干点啥不好。” 小二娘说:“你爹好不容易说几句明白话,听你爹 分卷阅读34 的。” 小二闷声去推门,他娘问:“干啥去?”他说:“不干啥,出去遛遛。”他爹说:“让他去吧,散散心就好了。” 一连好几天,桃子不见第一。第一也就放弃了,不再去找她,转而整日到归家那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时的用具。 归家向来轻装出发,路途远,时间长,东西带多少也是不够的,再加上路不好走,带多了累赘。一般是每人三套换洗衣服,一个月的口粮(可以存很久的干饼子,晒脱水的咸肉,咸菜,咸鱼干),几袋子食盐,两大袋子水,一包晒干的草药,以及趁手的武器。除武器外,其他东西分别用布包好,放进筐里。到了日子,他们背着筐,手拿武器出发。 第一到归家那里编筐,为编出个耐用的,由归家带着入林选材,树枝也去了。这次外出只他们三人,没有第四个。归家不会为了凑数硬拉上一个,出门在外,有个不情不愿的,难免生麻烦。就他们三个也挺好,那两个人都老实,听话,想来路上好过,不会为走哪里、怎么走而争执。以前加入过主意正的,好言相劝他不听,直等撞了墙才回头。他去外面不是为满足当头领的欲望,是为了找人。村子安逸太久,有些人忘记了过去,不顾将来,只看得到眼前的舒适。他和村长互相提醒着,必不能忘记寻找世界上其他的人,否则村子必将消亡。他最近有新的打算,是时候该培养继承人了。找人的事不能死在他身上。他出去不了几年了。整个村子,他最中意树枝。树枝,可说是家里没有牵绊;不好的地方也在这,在外头心里没有念想,也许更难熬。树枝跟去两次,表现尚可,希望能多坚持几年。再年轻点的,他看好第一,虽说第一没有将找人作为正业,但好歹懂得他的想法,认同找人的重要,是支持的;兴许以后会作为正业,那时第一已然成家,村长不缺人照顾。归家想着想着,一个筐就编出来了。 那些小细条在归家手里活的一样,一个个横纵交叠,很有秩序,紧贴在一起,好像它们出生便长成这个样子。树枝手里的小细条也是活的,个个活泼跳脱,完全不听指挥。树枝编个底子,归家一看,说你歇着吧,我来。两回了,筐还是编不好。树枝认下事实,自然地忙别的去了。 第一学过编筐,手艺算不得大好,倒也能凑合用,至少一年内不会散的。 归家摆弄摆弄第一的筐,说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出发。归家还说,临走前做点什么吧。就将第一推出院门。 各家各户忙碌着,有烟从院墙里伸出头,扭来扭去向天空进发,四散奔走。第一吸吸鼻子,闻到烤鱼的香味,不知哪家做肉,放火上烤,滋滋冒香气,似乎刷过薄薄的一层蜂蜜,带点甜。孩子们喊着“吃饭喽!”呼啦啦跑过去,动作快的钻进家门;跑累的停路上喘粗气,两手撑在膝盖上,黑眼珠左瞧右看;不饿的慢慢走,交谈着,或拖根小木棍,留下浅浅的长尾巴,或打闹东打闹西,有使不完的精力。值守村子的狩猎队员换岗,回家吃饭,他们有力气、壮实,说笑着走过来,和第一问声好,继续往前。 第一想着归家的那句话,心有灵犀似的,桃子出现了。“桃子。” “走走吧。”桃子向河边的方向去。此时那里应该没什么人。 第一想到小河与桃子,脸就发红。他跟在桃子后面,微低着头,她的裙子随腿脚摆动,一鼓一落,一鼓一落,很有节奏。节奏停了,第一也站住脚。河面上的桃子安抚好耳边吹乱的黑发,旁边露出头的第一朝这里看,桃子踢石子,扑通通几声,打得第一的头颤颤抖动。第一见桃子笑了,他也笑。桃子蹲下身,手指搅动河水,说:“你还是要去吗?” “啊?” “问你去不去外面。” “哦,要去。” “不改了?” “不改,明天走。” “我听说了。”桃子沾过水的那根手指戳着岸边的小沙粒,小沙粒粘上又掉下,不大听话,她说:“你得答应我,一年之内一定能回来,超过一年我可就不等你了。” 第一没有赌咒发誓,说什么一年内必然能回来,他问:“不等我,你做什么去?” “不知道,也许随便找个人嫁了。” 第一惊得脖子向后缩了一下,看眼地面,说:“可以,你想嫁就嫁。”想了想,又说:“如果哥嫂逼你,你找爷爷帮忙,也可以找大月婶;如果,如果是你自愿的,你嫁吧。” 水中的第一一阵阵的浮动,直挺的鼻梁打了褶皱,桃子朝它扔石头,扑通一声,脸的轮廓就消失了。她知道第一的话口不应心,他不想她嫁给别人,但出于对她意愿的尊重,他选择同意。她喜欢他这样的个性,也讨厌这点。她忽而想起妮儿和大壮,想起他们之间的前后变化,她的牙齿在口内轻轻压了压下唇。她和第一还是不同于妮儿与大壮的。她和第一的相处更自由一些。 第20章 第一三人行不多时,小二追了上来。树枝劝小二回去,小二不听。归家也劝了一遍,小二还是坚持要去。一行人就变成四个。 最 分卷阅读35 初时,归家担心小二的突然加入会影响行程,但相处几天下来,这孩子很配合,不偷懒,不耍滑,也不叫苦,意外的让归家安心。大家一路上互帮互助,分工明确,极少争吵。 归家是带路的。他们向东走,尽管一直在树林里,却没碰到大的危险,而且来到某个特定的地点,还有安全隐蔽的山洞供他们居住。归家手里有一份自制的地图,出发前又绘制了同样的两份,分给第一和树枝。地图以十分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山水和歇脚的临时住所。这些临时住所,曾花费归家大量的时间来寻找,存放了腌制品、衣物、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白天行走,搜寻人类和村里没有的植物;晚上住进山洞,轮流守夜和休息。归家腰间系一条很长很细的绳,每过一天,打一个结,以此来计算时日,当绳子打满了结,就是他们原路返回的时候。绳结越多,人越想家,恨不得时间加快速度,但是这样一急,时间好像过得更慢了。 归家是打结的,每晚睡前打,有时第二天醒来忘记了,问大家他昨天打过没有,小二不出声,树枝说没注意,第一说打过,他记得很清楚。归家就默默系好绳子,吃饭,出发。 树枝没关注过那条记录时间的绳子,甚至有点特意地控制自己去忽略它。他白天专心工作,入了夜,容易对着颤抖的火苗发呆,回忆村中的生活,而若是脑袋贴了枕头,又很快睡着,梦也不做一个。 小二时常偷瞄绳子,数一数,记下外出的天数。他想家,想爹想娘,想在村外辛苦狩猎,毫无收获、累得臭死,都比在陌生的环境中好。他从不捣乱,就怕一旦出点事,耽搁了回村。在外时间长了,他看第一也顺眼起来,继而觉得自己整个人变得不好了。 第一只在睡觉前看绳子,盯着归家打结,结打完了,他就不盯了。守夜时,周围的草丛发出虫鸣,有的地方亮起灯,小小的,歪歪扭扭地飞。他远望洞外黑成一体的树,树尖尖上顶一轮月亮,白白的,像桃子的脸一样白。他举起胳膊,手指圈住月亮,如同握在掌心似的,他闭上右眼,用左眼看,月亮在圈里;睁开右眼,闭上左眼,月亮就跳出圈来;反过来也一样,月亮总是跳出来。桃子就像这月亮,他以为离得近了,可又永远抓不到。吹来一阵风,他看看火,想起村长如今在大热天也穿着上衣,和小伙子们不同,他们光着膀子,热得实在受不了,去洗河水澡,村长不行,他宁愿捂着,也绝不贪凉;不知道这样的风,他受不受得住。树枝醒了,人迷迷糊糊坐起来,轻声说让第一去睡觉,第一点下头,躺好睡了。 绳子打了一百四十二个结,地图走到尽头。后面再没有提前准备好的山洞,四人对眼前的景象一无所知。归家叮嘱大家提高警惕,他们要找到最安全的行进路线,速度慢没关系,必须为后来人打好基础。一百四十二天以来,他们穿过一片又一片森林,见过连着天的大河,绕过拉人的泥潭,躲着看水里的硬皮大鱼和没毛大嘴怪拼生死,摘果子,烤兽肉,学长舌动物吃蚂蚁。这些经验是他们继续探险的保障。 又走半个月,他们来到山脚下。这座山不算高,可以爬过去,但归家决定绕山而行。谁也不知道山的另一侧是什么样子,如果无法通行,纯属浪费时间。他们沿着山底行进,画下路线,并在附近的树干上留下记号。用骨刀剜下一层树皮,再刻一个圆圈和两条线,圆圈代表他们来的方向,线指向他们去的方向。 第一做了记号,收起骨刀,这时,大山热闹起来:鸟群扑啦啦争入天空,遮挡了阳光,盘旋两圈,飞向别处;蚂蚱,蜜蜂,蚂蚁,乌泱泱从山里跑出来,像洪水一样,撞得人生疼;大兔子也钻出了窝,四条腿狂飙,留窝里的小兔子瑟瑟抖动;蛇跑出来,猴子跑出来,鹿跑出来,狼跑出来…… 归家说:“我们快走!” “往哪走?”小二问。 “跟着它们走!”归家指向奔逃的动物们。 凡是能移动的,都拼了命地逃;不能移动的,只好在原地发着抖,等待命运的安排。枝条折了,草叶踩烂了,小动物被大动物蹭飞,四个人跑丢了一只鞋。 第一大声问:“发生什么了?” 归家喊着回答:“地动!” 果然,大地开始摇晃。太乱了,既要注意脚下,又要防着动物的冲击,原本逃离的速度就慢,这下掌握平衡都困难。小二绊了一跤,整个人拍在地上,顾不上疼,左胳膊被第一抓住,拽起来。山石乱滚,树木倾倒,第一眼看一只小鹿被大树砸扁。小二大喊:“快走啊!”两人并肩逃命。 归家一直在喊着:“别跑散了!别跑散了!”四人之间虽隔段距离,但始终没丢一人。归家喘得厉害,喉咙火辣辣的疼,再怎么样使力,也觉得呼吸不够。他的腿脚变得沉重,人落在最后面,有一瞬,眼前的画面慢了,他们在逐渐远离他,头也不回,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再喊不出音来。 第一回 头了,“归家叔!归家叔!”他往回跑。 树枝听了,也叫着归家的名字来找人。 小二也转回来。 归家不 分卷阅读36 知被什么动物踢了,倒地上,右小腿流着血。“快跑啊!” 第一搀起归家,树枝扶住归家另一边的胳膊。小二朝山一指,“那有个山洞!” “我们会被压死吧?”树枝问。 “不能去。”归家说:“走,离开这里,去平地。” 大地左右起伏翻腾,就像是活起来了,像用力要摆脱身上人的野马一样。第一扔掉筐,背上归家,小二和树枝夹在两侧。前方的地面撕开一道口子,黑不见底,差点将他们吃进去,躲过,地又裂开一道缝,这次没能幸免,四个人全踩空了。树枝“啊——”一声消失;第一的手指勾住边沿,但架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也坠下去;小二的两条胳膊及时撑在地上,脚蹬住断层,他有信心能爬出去,可是自脚下传来巨大吸力,手指抠住地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再不能往外爬,指头与地面磨出十道血印,僵持不了多会儿,他抓着一把草根落入裂缝。 裂缝合拢了。 第一醒来时,左边是归家和小二,右边是树枝,都能喘气。第一挨个叫他们,拍胳膊,拍脸。人睁开了眼,就去观察四周。他们在一个通道里,墙壁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一格一格,白色的,上面的墙壁贴一排圆形的东西,发着光,不是太阳,不是虫子,也不是火。对面目光所及处,有一副套着毛皮的骷髅,再没有别的活物。可能暂时是安全的。小二从裤子上撕下布条,缠住破掉皮肉还在流血的手。归家的右腿断了,疼得流汗。树枝卸下筐,翻找出止血的药草,放嘴里嚼着,撕掉归家浸透血水的裤管,小腿弯折,有手掌长的裂口。树枝用水冲洗去伤口表面的泥土,敷上咬碎的草屑,“忍着点。”他握住受伤小腿的两端,咔嚓一声,归家惨叫,小腿直了。武器早就丢了,此外身边没有可用来固定的器具,树枝见了那具骷髅,心中害怕黑洞洞的眼睛和森白的骨头,移开视线,说:“你们谁去拿过来他的腿骨。”第一说:“这不能吧,人都死了。”小二走过去,“都说人死了,怕什么。”小二提起骷髅的毛皮衣,抖落抖落,骨头散了一地。第一说:“你怎么这样!”小二拾起腿骨,递给树枝,说:“活着的比死的重要。我认识他谁?”“衣服拿来。”“不给,归家叔需要。”小二将上衣交给树枝,裤子套自己腿上了。第一无话,想收拾凌乱的骨头,但分不清位置,就将所有骨头聚在一起,头骨放最上面,口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以后赔你衣服,请你吃饭。”树枝也默念了几句。归家说:“我们先找出路,从这里出去。这里太古怪了。”第一背上归家。四人顺着通道向明亮的方向走。 通道中还有尸体,单个的,成群的。他们越走,心越不安。小二已经不再去想拿他们的衣服,只想知道出去的方法。通道尽头是一间宽阔的大屋,中央有人那么高,两人那么宽的方柜子,两边墙壁有缝隙,像是门,没有把手。他们分别敲敲像门的东西,又推了推,没开。声音响起,应该是有人在说话,他们吓了一跳,这没别人,那话他们也听不懂。“那亮了!”小二指向方柜子。慢走到近前看,方柜子上现出一个人来,短发,肤白,穿着看上去薄薄的白色的衣服,他开合着嘴,话正是他说的。 第21章 第一他们完全听不懂方柜子人说的话。归家从第一背上下来,伸手去触方柜子,一沾即走,没碰到人,柜子表面是光滑平整的。他点了下说话人的头,那人继续说着话,没有任何变化。小二也上手去碰,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方柜子人突然不说话了,他们缩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是有人碰坏了它。方柜子闪了一下,人消失不见,出现一幅画,密密麻麻的小图形。第一问:“这是什么?有点像文字。”归家说:“是不是里面的人留下的?”他们疑问,猜测,找不出答案。方柜子又闪了一下,现出另一幅画,小二说:“这是咱的字!”其上写: 你们好,我是无忧星的制作者。本星以时间维度,划分出三个世界。三个世界重叠存在,但在一般情况下无法彼此影响,除非诞生超越我的文明,或某世界内的人大量流动到其他世界。本系统每十年随机抓取样本进行实验,以保无忧星正常运行。 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三个世界的流通节点,如能正确回答问题,即可进入对应的文明世界。观看结束,请点击三下确认选择该文字答题。1208纪5019年。 更新日志:漏洞过多,实验失败。无忧星弃置,不做销毁,任其发展,节点不再维护。1208纪5023年。 更新日志:0090号微实验成功。修补10774号漏洞成功。1208纪5022年。 …… 有三幅画轮流播放,仅有一幅是他们大致看得懂的。归家断断续续读完内容,画面转换过四轮了。任由画面循环着,归家说:“我们再去另一边看看吧。”大家一致赞同。即便看完说明,他们也没搞懂这是个怎样的地方,用来做什么,而他们又如何进入这里,如何离开。方柜子也许是唯一的出路,但他们决不能忽视通道内的尸体,如果是答题错误导致的死亡呢。 分卷阅读37 他们走去反方向。方柜子熄了。尽头是一间摆放杂物的空屋,翻找了,尽是些空盒子,还有不知是什么的奇怪东西,没有门。于是他们又走回来。 方柜子重新播放,从人说话开始。轮播到他们的文字时,归家像嘎嘎用嘴判断安全性似的,试探地点击三下,画面一闪,出现另一幅文字,五道选择题。题目简单,算数,种地,还有生活在林中的常识。归家选择完,方柜子上说:恭喜你成功通过初级文明测试!请保管好下方卡片,该卡是返回节点的通行证。归家低头,方柜子咔嚓吐出卡片的一半,他拿到手里。卡是灰色的,硬的,树叶那么薄,画着看不懂的符号。气的一声,左侧的门向上缩,打开另一条通道。再看方柜子,更换出新的题目。归家看着题目发愣,字差不多都认识,就是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什么加速度、量子,他全不懂,可是答对题目能打开新的通道,他实在好奇那一扇门后面的世界。归家征询大家的意见,树枝觉得先去左边探路,如有危险,再回来答题也不迟,小二也同意去左边;第一不发表看法,他觉得一切听归家的就好。归家认为树枝的说法不无道理,但从题目上看,用方柜子的话说,左边的文明接近村子的文明,这没什么意思,他对右边更感兴趣。归家就说先答题,看看结果再说。他胡乱选了答案,竟然也打开了右边的门。 树枝说:“我们先去左边吧。” 剩下俩小的不说话,等着归家的回答。 归家想了想,说:“左边的情况可能和我们那里差不多,我想去右边。” 直觉告诉树枝右边危险,因为有太多的未知,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归家,就连连摇头,说着:“不行不行,还是去左边。我们一起去。” 归家说:“你们去左边,我自己去右边。我这腿好不了,拖累人,去右边探路挺好。”收起第二张太阳色的卡,将第一张塞进树枝手里。 “不行,你一个人更不行。”树枝说:“一起出来的,一起回去,哪能丢下你不管。” 第一点头,“我背你,没事。” “在林子里太难了。”归家轻轻叹口气,说:“咱是出来找人的,两边都可能有人。再说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得赶入冬前回去。” “咱下次再来。”树枝说。 “来不了,”归家指指方柜子,“它说了,十年一次,我等不了了。” 树枝不说话了。 小二说:“那就分开走,我和叔走左边,归家叔你俩走右边。” 树枝拍了下小二的胳膊,这孩子,怎么瞎出主意! 第一倒是点了头,“行。” “行什么,我自己去。” “你非要去?”树枝问。 “要去。” 树枝想让第一背上归家,大伙儿一起往左走的。小二看着第一,插话说:“那归家叔你去吧,第一跟着,有危险就回来,他跑得快。正好还剩两幅地图,咱分开走,入冬前回村。” 第一去哪里都可以,见归家执意要去右边,心想小二的办法最好,就背了归家,不顾他的反对和树枝的劝告,踏入右边的通道。当第一的两只脚都迈进来时,身后响起一句听不懂的话,“已登记样本。”门关上了。 树枝没预想到第一那么坚定,而且就连门也不等他,他跑过去,只看得见第一的脚后跟了。树枝拍门大喊:“觉得不好快回来啊!”门关得死死的,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 小二说:“叔,咱走吧。” “唉……”树枝提了提筐,“第一这孩子……”看向小二,“你怎么说那样的话。” “他想去就去么,拦不住,咱还能打晕他?”小二盯着树枝手中的卡片,这叫通行证?通行证是什么?“只他一个去,咱也不放心啊,第一跑得快,遇事背他跑回来就完了。” 树枝递去卡片,“你收着吧,收好了,丢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小二开开心心接了卡片,赌咒发誓说命丢了,它也不能丢,引得树枝呵呵笑出两声。 通道不很长,一会儿就走到底。小二拍拍墙壁,上下左右地看,说:“叔,没路了,咱要回去吗?” “回什么,一进来门就关了。”树枝坐地上了,敲打着腿脚,说:“歇歇吧。” “等死吗?” 树枝没有说话。小二不甘心,拍打墙壁的手就没停下来,一边拍,一边后悔,树枝说对了,他真是瞎出主意,若人全在这,兴许能琢磨出路,出不去,那要死一起死;另外的路如果是通的,那他得悔死;恨不得那边的路也是封死的。树枝吃上干粮了。小二说:“你别都吃了。”树枝含糊地说:“给你留,不都吃了。”嘴一张,就喷出些干粮渣;还拿条小咸鱼出来,往嘴里送,一咬,有小半口落地上了,他看看,没在意。小二不拍墙了,哪怕手给它拍肿,墙还是纹丝不动,裂缝也没有;他细细地观察墙壁,用目光描绘墙的纹理,有时眼也不眨地瞧着一处,那地方就好像活起来,小虫子似的扭动,眨眨眼,它根本没移过位置。 干粮粘住口腔, 分卷阅读38 咽下去费劲,树枝取出水袋来喝,眼睛一闭,再一睁,他坐草地上了,四周是大树小草,头顶太阳,没有墙壁,没有奇怪的发光物,水顺着嘴角留下来,他惊得咽一口,口鼻却还在喘气,这就呛着了。剧烈的咳嗽和痒痛的喉咙告诉他,他树枝没有做梦,他从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奇奇怪怪地出来了。要是喝水就能出来,他早就喝了。 小二被咳嗽声叫醒,眼睛发出光来,这树这草,他太熟悉!他叫起来:“咱出来啦!哈哈,出来啦!” 树枝停下咳嗽,嗓子还难受着,不出声,塞好水袋的口,一手划拉划拉草,找出掉地上的半口咸鱼肉,拾吧拾吧放进存咸鱼的袋子里。收拾齐整,他背筐站直,“这是哪?” “不知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等会儿。”树枝徒手去抠一棵树的树皮,当作记号,又捡块石头,掂了掂,留手中当武器。 花草树木他们见过,以为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了,走出不远,却见一道光秃秃的黄土地,直延伸得看不见头,连上了前面的山。树枝蹲下,搓起一指土,很干,因为缺水,所以不长草?小二碰下他的肩膀,小声说:“有人!有人!” 行来个扛扁担的。扁担两端一走一晃悠,人微侧点身,张开臂膀扶着,脚贴地面一步步蹭过来,人穿老布鞋,左脚露出趾头,深色麻裤,布腰带中间打结,两边掖进带里去,上衣领口大开,快能看出根根肋条,肚子倒很凸出来,山羊胡,头发拢到脑瓜顶束个包。他走两步,擦擦汗,再走两步,捶捶腰。见路上有俩人,他眯眼笑了,扬下手,叫道:“哎!两位!哎!” “他说什么?”小二问。 “不知道。”树枝站起来,紧了紧拿石头的手,说:“等他过来,看他要干嘛。防着点。” 第22章 担货的来到近前,放下扁担,掀开布盖,露出半箱大红枣,笑得亲切,问:“二位来点枣吗?” 树枝和小二互相看一眼,均没说话。 在担货的眼里,这俩人的反应很是奇怪,买就说斤数,不买,那就说不买,只瞪眼珠看着,也不说话,这算啥事。他盖好大枣,又问:“二位能说说这是哪吗?”他们还是那反应,他皱起眉头,“二位说话啊!”等上片刻,嘀咕声“呆子”,扛扁担,继续向前。行出几步,一回头,那两人跟在身后。再走走,还跟着。他撂下担子,没好气地说:“想干嘛?打劫?”瞥一眼树枝手里的石头,忍不住嘲笑:“拿石头打劫?”他停下,他们也顿住脚,并不上前。“你们想干嘛?!”如此左说右问,他们还是老样子。他点点头,心说是了,这两个有耳疾,听不到他说的话。他连说带比划:“附近有山匪,快点走吧。”挑担子接着行路,扭回头再看,他们仍是跟在后头。他摇摇头,俩人耳朵不好使,脑子也有问题,可怜啊。 树枝和小二默契地装哑巴,跟担货的走,为随他见见这里的不同。人是离不开人的,别看担货的现在独一个,早晚会扎进人堆里。到那时,他们会躲去一边,暗暗观看,等确认这里没有害处,再尝试融入,学他们的语言,学他们制作工具,采集植物种子。他肩上的东西,就看上去很好用,里面吃的也没见过。 担货的渴了喝水,饿了吃枣。没办法,身上的口粮吃完了。本来在商队里,怕被人占便宜,带着担子去拉屎,人拉回来,别的小商小贩已经走了,谁让他初次进商队,还没来得及讨好关系呢。自己走,他又迷了路。跟来俩人也好,壮胆子。他分他们一把大枣,竟然得来一条小咸鱼;水喝完了,那个年岁大的还递过来水袋,他们的水好喝,很甜。反正他们听不见,他索性敞开了说,从家里的糟心事,讲到神神鬼鬼,讲到当局朝堂。他平日话少,这会儿讲个痛快,没人反驳,他们不做声,他就权当是默认了。 天擦黑时,担货的终于松口气,可算看见房屋,不至于睡在荒野里,还能打听下道路。就一座小屋,靠在路旁,亮着微弱的光,竖一旗,上写“阿燕客栈”。 担货的推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担货的吓了一跳,他们或手握大刀,或脸有疮疤,即使模样俊俏不拿兵器的,眼神也非良善,他们的匪气快冲天上去了。担货的呵呵干笑两声,慢慢倒退,“众位走镖的大哥,小弟走错路了,走错路了,抱歉抱歉,这就走。”退到外面,要去关门,胸口挨一脚,压着扁担躺地上,哼都哼不出声。 树枝和小二还未弄清发生什么,就被从屋里奔出的众多大汉围住。 一猴脸男问俊俏男:“大哥,怎么办?扔了?” 另一手提大刀的说:“扔什么,直接宰,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俊俏男瞪一眼,大刀就闭了嘴。 这时又来几人,为首的黄皮,高颧骨,双方都行过礼,他问怎么回事。俊俏男说是担货的突然闯进来,他正要解决麻烦。担货的刚翻过身来,一地的枣不去捡,跪着,头快塞进地里去,整个人抖得筛糠。另外两个背靠背,警惕着。黄皮人说:“是贩枣的吧?” 担货的磕头称是, 分卷阅读39 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打扰了,打扰了,这就走,求好汉饶命啊!” 黄皮人说:“他俩可不像。” “他们又呆又傻,话都听不见。不信您问问。” 黄皮人问树枝和小二:“你们是谁?从哪来?干什么的?”他们只瞪着,不说话。 担货的说:“他们听不见。我们没恶意,放我们走吧。”他的额头糊上一层灰土,隐隐冒出血丝。 黄皮人问俊俏男:“木兄打算怎样处置?” 俊俏男看担货的反应,确实像个不爱惹事的良民,可放;另两个眼睛有神,肯定不呆不傻,看穿着和体貌,像是哪里的猎户,但不说话就奇怪了。他怀疑他们是奸细。“大哥想怎样处置?” 黄皮人分别看看他们,说:“留下吧。” 手提大刀的说:“不行!当家的,官兵可就快来了,带着他们那可是累赘。要我说,管他是奸细,还是平头草民,直接杀了了事。” 担货的咚咚叩头,“我们愿意入伙,愿意入伙,求好汉爷饶命啊!” 黄皮人嫌弃他胆小,看不得他满脸混着泥土的眼泪鼻涕,但到底没想杀他们,他说:“擦擦你那脸,要你了。” 提刀汉撇下嘴,退进人堆里去。 至于那俩猎户……黄皮想了想,分派兄弟盯着,每日一顿饭,不致饿死。树枝和小二觉出这些人不是好的,人多不敢反抗。他们帮担货的收大枣,小二偷一把,佯装挠脖子,顺势从上衣领口倒进去。 黄皮和俊俏男商讨几句,分作两队离开这里,客栈内再没有一个人。 昨天得到消息,将有二千官兵前来攻打莽蛟山。史开好不容易用一年时间做了当家的,快活日子没过上,又要想办法躲过这次灭顶之灾。投山前听说莽蛟山能扛过几十万大兵,来了一看,人的嘴十分厉害,能把天上和地下说个颠倒——山上山下,添上家眷,顶多三百来人,能打的还要减半,平时又缺少操练,哪里能扛得过官兵围剿。他见过正经官兵,论单打独斗,山上好手能以一敌二,而数量多起来,最好是暂避锋芒。史开来前也有兵打过来,兵还没到,山上人先跑了一半,前任当家的带队逃窜,又丢去一部分。史开为避免此类情况,早早派出眼线,如遇官兵上门挑衅,就有组织,有纪律,有计划地搬家。以木燕为首的,史开吩咐照管好他们的亲眷,请他们暗中打探消息,如官兵数量,谁为将帅,粮草多少,哪个方向来,几时能到,与当地官员的关系怎样等等。史开再分出一队人,扮作寻常客商,收购车马,暗买武器、药品、粮食;还有一队,去临时的家——另一座山——探探路。史开自己也不闲着,他独身一人勘查地形,寻见个隐蔽处,将多年的积蓄藏了进去。准备停当,史开令木燕最后一次探查情况,而他亲自带领几个小头目,将家底搬上车马,不出意外,于约定好的时间,在后山碰头,集体出发搬去新寨。 入夜,野地宿营。新入伙的还不能完全信任,有两人管着,放养。担货的睡不着,地面又潮又硬,脑子也不安生,他闭眼侧躺着,悔不该离家做什么生意,这条命已经不全掌握在手里了。他既对未来感到恐惧,希望时间停下来,又恨不得快快天亮,早死早解脱。他听见背后起了动静,以为那两个倒霉蛋同他一样睡不下去,却听他们轻声交谈起来。 小二说:“叔,怎么办?咱趁天黑跑出去吗?我看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留下来要出事。”幸好他机警,在山匪搜身前,卡片藏在了草鞋鞋底,筐交出去,毛皮衣被抢去,枣丢了,卡片留下了,他们还有机会回家。 “要走。”树枝打个手势让小二闭嘴,缓缓翘起头。火堆静静燃烧,一个看守躺地打呼,另一个盘腿坐着,似是还清醒,仔细看,原来正听周公的话,频频点头;再没其他人看着。树枝一骨碌站起来,用仅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对担货的说:“你保重吧。”扭下脖子暗示小二,率先朝黑暗里钻。小二跟上。 担货的抬头看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头枕上胳膊,他们不是呆傻,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忽有个念头,也不顾生死拼命跑走,可他还侧身躺着,仿佛身体不听从头脑的指挥。他逃不掉,离了火光,整个人就被黑暗困住,他夜盲。他向老天祈祷,但愿他们能逃脱,再带来官府的人解救他。但是,他们的话听不懂啊!他弹起上半身,这时才发觉出背部汗湿了,晚风一吹,冻得打哆嗦。如果,如果天亮了,山匪知道他们逃跑,会不会牵连到他?一定会。就算山匪不把他和他们看成一伙人,山匪也会拿他撒气,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死了。太冤,他不想死!他看看火堆旁的山匪,这些人没一个好脾气的,抓住他们必然狠狠教训。他有点怕,两条人命啊。但说不定真能逃了,他告知山匪,山匪去抓人,结果一个也没抓回来。这就不关他的事了。都抓回来,他们也怨不得他,毕竟他在这拖延了那么长时间。最终他站起来,去叫山匪。 虽说村里男人除去种地的,都会打猎,但他们从不在夜间林中逗留。树枝和小二借月光看路,分得清泥土、石块,辨不得方向。他们在林子里跑,身后火光消失 分卷阅读40 ,才停下脚喘息。小二说:“叔,咱回吧,这没好人。”树枝说:“我也想回。先歇了吧,明早再说。找到那条黄土道,咱就回去。”一人找一棵树,爬上去,倚着树干树枝睡了。 第23章 山匪们不走大道,由专门找来的向导带着,沿小路前往新寨。所以树枝和小二自从进了山匪队伍,就再没见过黄土道,一路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可靠的标志。天一放光,他们就醒了,先是快速制作简略的武器,然后一边觅食,一边寻找黄土道。这片林子没有果树,矮草上结的小果子又不认识,不敢吃,饿着肚子绕好大工夫,才掏个鸟窝,得来两颗蛋。敲开蛋壳喝了,肚子还是瘪的。 影子缩到脚底下,小二不走了,太饿太累,他靠树坐下,歪着脑袋问树枝:“咱走的方向对吗?” 树枝说:“不知道,进来就是乱的。先冲一个方向走吧,出这片林子,应该就能见到那条黄土道了,咱顺着道回去。” “叔,你说那样的道只有一条吗?” “……一条吧,那么宽的干土地,还能是人做的?就一条吧。” 稍歇歇,二人再次启程。他们根据太阳辨别东西南北,朝一个方向走,过去一天,终于见到黄土路。可是来不及欢呼,就见那条路上行来一大群人,最前面有几个骑着动物的,穿的衣服能闪光,十分威风。树枝和小二又缩回林子里去。“叔,这里太危险了。那些人看上去也很凶。”“是啊,他们的武器看上去也更厉害。”“怎么办?”“还在林子里走,不是能看见黄土道吗,咱顺着道走。” 那队人走远了,他们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踏踏的脚步声。怕再碰到类似的人群,他们决定不再出林子,以树木为掩护,沿看得见的黄土道走。经过大半天,眼前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没错了,这里距离他们刚到的地方不远。他们加快脚步,身体好像也变得轻盈了,回到那个奇怪的屋子,也许就能回家,哪怕回不了,去另一处通道,与归家他们汇合也是好的。四个人总比两个人强。 找见了那片最初踏足的森林,他们面面相看,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喜悦来。很快,马上就能回去,只要再找到那棵做了记号的树!他们的目光一一扫过所能见到的树干,凡是破掉树皮的,就跑过去瞧瞧是不是有记号。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从来没有这样想着家里的好,更是从来没有如这般时候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然而,一句猝然出现的呼声,迫使他们从欢乐中醒来。 他们闻声看去,是个身穿布衣,正系着裤带的矮个男人。他没拿武器。他们不认识他,他却认出他们来,前个抓的两个毛皮人,不就是长成这个模样。新人不归他管,但与看守的兄弟喝过酒,算有点交情。兄弟晚上迷糊,到白天才想起来通报给当家的,因此挨了十大鞭,一碰一“哎呦”,豆腐似的接触不得。忙着搬寨,当家的没派人出来找,他查探下情况,倒是轻轻松松遇到了,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他得带他们回去,为兄弟全了事,为当家的解忧。他说:“诶,回去吧。” 他们听不懂,一步步后退,手里的树棍直指那人。山匪咧嘴笑了,破柴火能打什么人,他逼近了,在树枝挥下前一把抓住树棍,往后一拽,树枝紧跟两步得以稳住。树枝大喊:“你快走,咱打不过他。”小二看看树枝,又看看山匪,撇下树棍,撒腿就跑。山匪喊:“跑什么!别跑!”树枝放开树棍,伸开双臂去拦山匪。山匪说:“你躲开。——嘿,不听话!”抢近两步,一拳打在树枝肚子上,树枝疼得弓成虾米。山匪又出一掌刀,砍树枝后脖颈,树枝就晕了。山匪提提裤子,大步去追赶小二。小二边跑边回头,见树枝被轻易打倒,吓得脸色刷白,腿脚倒动得更快。一追一逃之间的距离在缓慢加大。小二却不能放松精神,万一附近还有别人呢。山匪累得喘粗气,没想到这小子能跑那么快,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你,站住!站住!累死老子了……娘的,站住!”死小子真站住了,抱住一棵树,还亲了亲。疯了?山匪缓了脚步,调整呼吸,看那死小子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样。 小二等了会儿,没如预想的一样刷地进了怪屋,他拍拍树,说:“让我进去。”树没说话,树叶啪啪鼓起掌来。“让我进去!”他大吼,慌张地瞄一眼山匪,哀求大树:“求你了,快让我进去。”山匪一手叉腰,嘿嘿地笑。小二自鞋底拽出卡片,“我有这个,让我进去啊!”山匪见卡片愣了愣,是个什么玩意儿?金片片?黄金做的?他的眼睛放了光,向小二靠过去。小二砍出卡片,打在树干上,“让我回去啊!”俯身去挖地,一扭头,山匪的脸大了好几圈,小二抠住树干,慌手慌脚地爬,一只脚踝却教人逮住了,“下来吧!”小二就摔了下来,后背生疼,连翻身也不会了,他仰看着山匪,一点点后蹭,眼珠都快蹦出来了。山匪弯腰拾起卡片,正反面地转转,用手指敲敲,听声,张嘴咬了下,没印子,“什么玩意儿?”想掰开,又放弃了,最后揣进怀里,对小二说:“老实回去吧。”小二的脚搓着地,说:“你别杀我,别杀我……”“叽里咕噜说什么呐?”山匪上前抓住小二的头 分卷阅读41 发,扯他去找还昏迷着的树枝。 树枝和小二被捆了三天,期间是担货的喂他们水和食物,水是苦的,食物是馊的,一点不剩全下了他们肚子。原看守时不时过来,大骂几句,扇几巴掌。 直到进入新寨,当家的史开决定大开酒席,与众兄弟尽情吃喝,管得松,树枝和小二吃了点正常粮食。担货的喂他们吃大饼,说:“这不怪我,都怨你俩,非要跑,好了吧,抓回来受这罪。怎么不跑远点呢,跑远了就抓不着了。唉,命苦啊!多吃点吧,做个饱死鬼。”喂一半,来人要将这俩带走,担货的退后,弯着腰,一副讨好的神情,等人走远了,摇摇头,吃手里的饼。 “大哥,怎么处置?” “开膛。” 树枝被人捆上木架。 树枝惨叫,从没见过这样场景的小二也跟着嘶喊,他想跑,跑不掉,肩膀上的手似乎重过万斤。小二踢腾一阵腿脚,放弃挣扎,面目呆滞,腿下散发出臭气。有山匪叫好,喝酒;有山匪瑟瑟发抖;担货的扶着桌子呕吐,刚吃进去的饼吐出来,接着又吐水,干呕。处理完树枝,就该小二了。小二大声讨饶乞求,人家只笑他,他胡乱抱住一人的腿,说什么也不撒手,背上挨揍,他也不放开,竟急中生智,喊出一句当地的话来:“饶命啊!” 史开看得有趣,叫人放开小二,小二学几天前担货的样子,跪地磕头,重复着喊那句“饶命啊!”史开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还是那句饶命。见史开脸色不好,小二连滚带爬来到行刑处,打了死去的树枝一巴掌。山匪们哄笑,史开也笑了笑,问:“贩枣的呢?”“回大哥,吐倒了。”“让他带这小子,先教他说话。”“是。” 小二自此留在山匪窝,学说话,学规矩,学礼数。小二一般跟在担货的身边,人家去哪,他也去哪。时间长了,说话越来越利索,嘴皮子越来越甜,人却渐渐站到担货的身后去。山匪命令担货的喂马,担货的命令小二去拌马料,抬水,扫粪,刷毛。担货的住在马厩旁的小草屋,小二住在马厩里。山匪们轻易不打小二,话都懒得说。担货的打小二的次数却渐长了,常用扎马粪的叉子扔他,“收马粪去,养不熟的白眼狼!”小二就跳起来躲开,再去收拾马粪。 小二再也没下过山,没添换过衣服,没洗过澡,没剪过发,没喝过果酒,没沾过鱼肉。衣服破了,没有针线补;鞋子烂了,抽时间自己编。去打水,没人看着,他的脑中却从未升起过逃跑的念头。山匪们过阵子就开场酒宴,他蹲在马厩里,遥望着酒肉,偷偷地舔嘴唇;有时会拍拍马脖子,妄想吃上顿马肉。但很久了,马匹不增不减,吃肉无望。馋肉的时候想家,划破衣服时想家,被人打时想家,家从不过来,且好像更远了。 一天,小二去担水,看水面上的人头发枯乱,双眼无神,脸黑,肉少,皮松,这是哪来的人?他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哦,原来是我啊。他看了半晌,觉得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 担水回去,山匪们又喝上酒,吃上肉了,小二放回东西,理理衣服和头发,抹把脸,恭谨小心地去问一个山匪:“爷,寨里又有好事了?”那山匪微醉,含含糊糊地说是杀了一队富人,接济自家兄弟,劫富济贫嘛。小二问下次能不能带自己去,山匪哈哈笑开了。小二就说得来的好处全归爷。山匪又笑,拍拍小二胳膊,倒了碗酒给他,说:“好弟弟,喝吧。下次准带你去,多替哥哥挣点,有肉吃。” 一年后,小二搬出马厩,有了新衣服、新鞋子,能吃肉喝酒,腰间带刀,还能跟当家的聊上一两句。 担货的住进了马厩。 第24章 无忧星上还有这样一个世界。 校内开招聘会,金智佳到现场时,距离结束还有半个小时。金智佳到门口,被人山人海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舍友发完简历要去吃饭,见他呆愣楞站门口,头发没打理,胡茬也没刮,衬衣扣子系错了位,一边角藏牛仔裤里,牛仔裤腿还卷着,一宽一窄,光脚穿着拖鞋,怎么看怎么不像来招聘会,而像是家里突发大火,急慌慌从梦中逃出来的。舍友说:“老金,你怎么这样就来了?没好印象啊。” 金智佳说:“嗨,起晚了。”也没人及时叫醒他。 “还剩半个小时,你赶紧吧。” “这要怎——” “我先走了。” “哦,再见。” 舍友摇摇手走掉了。 金智佳从墙边遛起。一长桌围几个学生,像是在报名参加什么,旁边有个牌子,金智佳略略一读,原来是帮忙找工作的中介。这不靠谱,中介哪有靠谱的,就会赚差价。他不信中介,连接触了解一下都觉得麻烦,还剩半个小时,哪有时间浪费在这。然后是招什么工程师,他看招聘要求,会这个会那个,全看不懂,待遇还成,桌后的人说:“同学,来聊聊吗?”他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不会。”别的人挤开了他。看过几个,他有了心得,要找专业对口的工作。然而寻见几个,不是待遇差,就是离家远,他是恨不得出家门就到工位的,还未挣钱先掏 分卷阅读42 房租,这可不行;在床边更好,当然也不可能,他才不会以公司为家,自由职业又不牢靠,他同时也认得清自己,死懒。又走一会儿,他发现几个同专业的同学站在一招聘位前,这应该行吧?过去踮脚看,人多,他个头一般,拖鞋撑不起身高,没看得明白。他到专业同学旁边,听他们讲话。一人说:“都给了?”一人说:“给是给了,我怎么觉得别扭呢。”一人说:“我也这么觉得。技术考核不过可以申请培训,这是培训公司吧?”一人说:“你管他呢,简历给了再说,觉得他骗人,你可以不去啊。”认识金智佳的瞧见了,说:“你怎么这样就来了?”金智佳说:“起晚了。你们投简历了?”“能投的都投了,不能投的也投了。”“不能投的你投他干嘛?”“试试呗,万一碰上呢。你投完了?”金智佳笑笑,说:“我就没带。”有人翻白眼了。金智佳指指招聘位,问:“这怎么样?”“你过去登个记呗。”金智佳见那扎着一堆人就头疼,说:“再等会儿。”“等什么啊?”“人多。”“那你等吧。”专业同学们继续聊别的。金智佳转脑袋看看,又去别处。这边等人少了再说。他脑中闪过刚才几人的面部表情,那是不屑吧?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来招聘会的,谁瞧不起谁啊;人家早早内定大公司的,就从来不多说什么。 逛了一圈,金智佳对哪个都没兴趣。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想走,肚子这时有点饿了。碰巧听不远处有人说:“饿啊,什么时候结束?”他扭头去看,那人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那人招招手叫他:“同学,来!”左近没有他人。他走到近前,那人问:“找到工作了吗?”“没有。”“有兴趣来我们这吗?”“你们公司做什么的?”那人向后一指,微笑着说:“我们公司成立了有五十年,在本行业内是最顶尖的,有上千员工,晋升空间大,福利多,像是带薪年假,年终奖,生日礼物,还组织旅游。来吗同学?”金智佳挠挠头,说:“这么好,要求高吧?”那人点头,说:“没错,我看你没问题。同学你一看就是那种非常真诚的人,学习能力也肯定没问题,能考上这所学校,哪有脑子不好使的。你不用担心,自信点,我们这里有岗前培训,你放心,不收钱,我们是正规公司,你可以去查,培训是必要的,因为学校里没有开这样的课。培训期间算实习,有工资。只要你培训过了,就能转为正式员工。”“哦……”“你简历发完了吗?”“……”“没事,我等你,你再去做一份。——算了,你先登记吧,”那人递出一只笔,指按表格,“在这写上你的名字,联系方式。”金智佳迷迷糊糊接过笔签名,写号码。“可以了?”“可以,如果有事你去忙你的。”那人看一眼表格,“金智佳,好名字啊!智佳,三天内保持联络通畅啊,有面试安排我打给你。面试的时候可不能再穿成这样了啊。我们不限制员工穿着,大方得体就好,但拖鞋绝对不行。”“哦。”“没别的事了,你去忙吧。”“哦。” 金智佳没有可忙的,课业完结,考试全无,只等学校通知毕业典礼,拍照,可能和同学们来场最后的聚餐,或许还唱唱歌,流点眼泪,最后道别分离。别的学校也是这样。以前的每场分别都互相说着再见,就再也没见过。金智佳从不主动联络同学,毕业后,顶多一年时间,他就忘了他们的模样,声音,仅记得几个模糊的名字,比如班花的名字,有意无意使他丢脸的人的名字。能记得那几个名字多亏常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如今这所学校里,各自选各自的课,作息自由,还没毕业,同个班里的人名已经叫不上来了,不过没关系,他们也不认识他。他在小卖部遇到之前几个同专业的,两方人点了头,算是打招呼,很默契似的别过头做自己的事。他买了一袋小面包,一瓶饮料,懒得回宿舍,走去僻静的小亭子,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吃饭。 小亭子临着人工小湖,湖面飘一层荷叶,有的叶边枯黄,花开得大,最外面的花瓣要掉不掉的。亭子在一个小坡上,要踩石子路去。金智佳走两步受不住硌,沿着石子路的瘦边边走,土边分隔开石子路和草地,他走路不在意,有时会踩倒小草。 金智佳坐亭子里,卷起袖子和裤腿,用冰过的饮料瓶擦手,擦胳膊,擦腿,擦过的地方全湿了,风一吹很凉快。打开包装,他刚叼上面包,就有人朝这里来。为首的穿一身大红色旗袍婚服,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她踩着高跟鞋走得艰难,旁边的新郎搀扶着,也是一身大红。他们后面跟着拍摄人员。 新郎抬头瞧见亭子里的金智佳,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容,说:“同学,我们想在这里摄像,能麻烦你移个驾吗?” “哦,行。”金智佳拿东西要走,新娘的脸也抬起来,他一瞬间晃了神,没听说她要结婚啊!新郎说:“同学?”金智佳来到新娘面前,说:“你要结婚了?” “你是?”新娘想不起面前的人是谁。 “应届物联二班,金智佳。你不记得我了?” 新娘笑笑,“记得,同班同学嘛。我在班级群里发通知了,毕业就结婚,你不知道吗?” “……我不在群里。” 新郎说:“原来是同班同学啊,你好,我是崔平, 分卷阅读43 小艾未来的丈夫,现任的男朋友。” “哦,你好。”金智佳问新娘:“你们已经登记了?” “还没。”新娘说:“同班同学呢,你可要来参加婚礼啊。” “一定去。” 拿机器的师傅不乐意了,插嘴说:“能拍了吗?大热天的,还是中午,早拍完早收工。” 新郎说:“马上,我们先拍这里。但是别急着收工啊师傅,我们还打算请几位吃饭呢。”牵新娘手走向亭子。新娘对金智佳说:“抱歉啊,来婚礼上,我们给你赔罪。”就随着新郎走,没听见金智佳的那句“哦”。 没吃完的面包和饮料扔进垃圾箱,金智佳慢悠悠回到宿舍。四人间空空荡荡,一人早些时候就搬出去了,就是招聘会碰上的那个,另外两个东西还在,但也跟走了差不多,见面的次数不多,一个忙着考各种试,一个忙着外面的工作。金智佳倒进沙发,看着黑漆漆的大屏幕,既没有学习的想法,也没有找工作的兴致。干躺了半个小时,他打个响指,屏幕亮起,自动联网。他扫脸登录个人通讯账号,原来,他进了班级群,不知什么时候屏蔽掉,以致里面的消息根本没看过。群里有四十人,仅有十几个头像亮着。他的头像也亮,但别人看是灰色的。他点进去搜索,新娘半月前突然出现在群里,发个小红包,五秒内被几人瓜分,新娘感叹“你们好快啊!”又发一个,再次抢了干净。抢到红包的同学说谢谢,新娘这时说:“毕业后我就结婚啦!你们要来参加婚礼哦!没抢到红包的也来嘛,人多热闹。”恭喜祝福的话刷了十几条,有人说去,有人说那时不一定有时间,有人说毕业回家,离得远,就不参加了…… 金智佳关上屏幕,呵呵地笑了几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而觉得独自在房间里笑特别傻逼,就不笑了。 有陌生电话打来,他接了,对方说:“请问是金智佳吗?” “是我。” “智佳啊,面试的时间地点定下了,你记一下,在某某路某某大厦几零几,后天上午九点,别迟到啊。找不到地方,你打这个号码,不行我来接你。” “哦,好的。” “那到时候再见。” “再见。” 第25章 办公室内有两套桌椅,一套是老员工的,一套是实习生金智佳的。桌椅半新不旧,纯木的,取用办公室外树林中的上佳木材,由老员工制作而成。还有两个书架,也是老员工做的,刚制好时粗糙,几年下来,都快包浆了。原木家具在市内算稀罕东西,因为木材管控,外面卖的多是重复循环制作使用的材料。不过它们在金智佳眼里,还是丑得不行,再稀罕也是丑。金智佳面对老员工时,从不衷心评价它们,看老员工期待的眼神,实话说不出来,夸奖又实在虚伪,就说老员工厉害,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绝对的心灵手巧,他金智佳就做不出来。老员工说可以教他,他急忙拒绝,生怕给自己找麻烦。老员工的手又糙又硬,金智佳可不想磨练出这样一双手,还是像老员工讲的“姑娘似的嫩手”好。 金智佳和老员工的关系起初不远不近,因金智佳觉得人与人很少能长久待在一起,分离才是常态,他不无抱着悲观的想法相处他人,关系远近实无所谓,说到底,需要他人的时候太少,他一人很自在,有时感到寂寞无聊,看场电影,玩个游戏,或是睡一觉,寂寞就没了。但老员工不放过他。老员工姓吴,说认识的都叫他老吴。老吴年轻时到这个山区工作,那会儿也是实习生,他跟着那时的老员工学木工,渐渐爱上这门传统手艺,更爱山区的广大、茂密、生机勃勃,他放弃晋升,一直在这里工作,熬走了数不清的小实习生。老吴在工作之外,就喜欢在实习生面前做木活儿,同时嘴上叭叭说个不停。金智佳的到来距上个实习生离开,有小半年的时间,他说老吴是见人太少,所以遇个人就没完没了。老吴听了哈哈大笑,连说小金讲的有道理。很久之后,金智佳不听老吴叭叭几句,就浑身难受。 面试很容易就过了,转天都想不起来面试交流的内容,金智佳迷迷糊糊签了实习协议,等到山区时,后悔也来不及。协议已签,能怎么办呢,先凑合混吧。公司担心金智佳迷路,特意安排老吴来接他。办公室走简约风格,木桌木椅木书架,电脑,检测仪,一应做饭吃饭器具,没了。东西少,但足够用。 金智佳躺床上想着刚来时的情景,他简直是不能自理的婴幼儿,事情全凭老吴教,怎样整理、分辨资料,怎样做记录……老吴的教育走出工作,延续到生活中,他还教金智佳如何做饭。金智佳不想学,耐不住老吴热心,现如今厨艺大有长进,做顿炒饭不在话下。实习刚开始做一些文职工作,主要为熟悉业务,记住流程,差不多时候,就该进山实践。 两人穿戴好防护服,背上包,拿着麻醉qiang出发。这是原始森林,因要维持生态,里面的野生动物很是活跃,兔子,狐狸,狼……他们进山去找做过标记的药材养殖点,查看药材生长状态,记录气温和湿度等等,采集样本,保存好带回去做更细致的检验 分卷阅读44 。 初次进山,金智佳有点紧张,握麻醉qiang的手出了汗,滑腻腻的,他左左右右地看,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野兽。老吴在前面带路,边说着山里流传的趣事,没人回应,他停住脚步,后背就挨了撞,“嘶,看哪呢?”金智佳指向右前方的位置,过腰的草丛簌簌抖动,他说:“那是不是有东西?”“有什么?”老吴看了看,说:“哪有东西,别吓我,我还以为有鬼呢。”“那是不是藏了头狼?”老吴耸耸颧骨说:“哪有什么狼,这还在外面呐,见不着狼。”“哦。”金智佳放松了肩膀,但眼睛还死盯着那里。老吴说:“没事,就算有狼,不是有我呢嘛,怕什么,来一只打一只,弹无虚发。”金智佳说:“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练好枪法再来。”老吴说:“练什么练,一个月还不够?镜头上不是有提示吗。快走快走,争取今天记录十个观察点。”金智佳看向老吴,说:“不是,刚出来你不是说五个吗?”“我说了吗?”“说了。”“那就十个吧。”老吴不管金智佳满目疑惑,催着:“快点走!”迈开大步前进。 两人又回到之前的状态,老吴扛枪走在前头,一手插口袋里,像逛大街似的,悠悠闲闲地走;金智佳双手紧握枪杆,虽是跟老吴身后走着,注意力却在周围的环境上,草丛后有狼有虎吧,树上藏着猎豹吧,头顶有老鹰吧,似乎全世界的凶恶野兽,聚集在这由药物公司承包的原始山林里,还同一时间打他这块肥肉的主意。 关注的地方多,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老吴着急,回头来催金智佳:“你磨蹭什么,天都黑了!”金智佳抬头看,顶上一大大深深的蓝天,远处的阳光直灼人的眼,一点也不黑,但嘴上说:“天黑了,我们回去吧。”老吴自牙缝挤出笑声,也不说话,扭头就走。不是回去的方向。金智佳“老吴!老吴!”喊两声,小跑追上去,他是绝不敢自己走的。 走半个小时,金智佳适应了些,不再有野兽环伺的被害妄想,但仍然疑神疑鬼,有鸟飞走要看一看,有果子落地要瞅一瞅,就连脚下踩断树枝,咔嚓一声响,也低头瞧两眼,确认是否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老吴催促无果,索性玩起吓人游戏,走着走着,忽猛地向后一跳,指着某处连连眨眼,这唬得金智佳立刻收紧肩膀,端了枪,当老吴是盾牌,尽量躲在其背后,两眼偷摸摸探过去,静静喘几口气,问:“有什么啊?”老吴说:“你看那棵树,怎么长得那么奇怪呢?” “……” “走了走了。”老吴再次前进。金智佳在心里大骂他,立即跟了上去。 然后老吴又是这样戏弄金智佳一次,金智佳这回不仅在心里骂人,还口头警告:“你再这样我急了啊!”老吴笑着问:“你急一个我看看,是蹿上树啊,还是满地跑啊?”“老吴!我可要骂人了!”“好好好,我错了,我怕了。”老吴心说这真是个孩子,哪还能跟孩子一般见识。 到第一个观察点,金智佳站立警戒——老吴要求他注意着——而老吴蹲下身去扒泥土,一点点,一层层,动作很轻,金智佳掠过一眼就看向别的地方。既是让他注意周围,那必然有危险。金智佳催老吴:“好了没有,记录完了吗?” 土又盖回去,老吴点点头,站起身,“好了,开始记录吧。” “你刚才干什么呢?” “你看,好东西。”老吴手里的东西在金智佳眼前晃了晃。 “你就采了个蘑菇!” 老吴咂咂嘴,“这可不好找,你知道这种野生菇在市里卖多少钱吗?说出来吓死你!” 金智佳气得鼻孔大了两圈,“你别说,我不想知道。” “可好吃了。” “不吃。” “哎呀。” “快点记录,记录完回去了!” “是是是,都听你的。”老吴嘿嘿笑着收起野生菇,这才拿出记录仪,严格按照规定采集信息。 金智佳端枪戒备着。老吴说:“你注意啊。”金智佳说:“注意着呢!”老吴说:“我说让你注意我!”“啊?”老吴“哎呀”叹口气,感慨:“新人是一届不如一届。我让你注意我,谁让你看周围了?不看我怎么操作,你实习干嘛来的?”金智佳觉得委屈,辩解说:“不是你让我警戒吗?”“谁让你警戒了?我让你注意,注意我的操作步骤。这用得着你警戒吗,要警戒也是我警戒,你能干嘛?”金智佳小声说:“那是你表达有误。”老吴一手叉了腰,“嘿!倒是我的问题了!”金智佳小小声说:“可不是么。”老吴说:“我说你人不大,气倒是挺足,你——你别动!千万别动!”“干嘛?”“别动,你脚边有条蛇。”那条蛇半条手臂粗细,头正对金智佳的腿,吐着舌头,后半截隐藏在草丛里。金智佳只看了一眼,吓得三魂丢失两魂,头发炸得难受,嘴张了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老吴说:“你千万别动,别踩着它。”金智佳带着哭腔说:“我没动,老吴你救我啊!”老吴矮着身子缓慢移动,说:“不用救,不用救。”“这时候你还开玩笑!怎么不用救!”老吴离蛇近了,弓背立在那不动,蛇头转向这里,他迅速俯身去 分卷阅读45 抓,金智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已两手抓住蛇,笑呵呵直起腰,说:“有好吃的了,正好配野菌子。”金智佳说:“快打死!快打死!”“着什么急,没事,它没毒。”“没毒?”“这是菜蛇。”“你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金智佳松了劲,一屁股坐地上,脑门上的汗珠颤了两颤,没掉下来。 第26章 在老吴的强烈要求下,两人于林中野炊。他们背的包中有打开即食的食物。金智佳打开包装袋,等食物加热,背靠树坐着,观看老吴烹饪。老吴果真要拿蛇做菜,剥皮,去内脏,下锅水煮,另一边架着小煎锅,抹上黄油,化开了,一片片放上切好的菇,香味越来越浓,菇片滋啦啦抽缩,翘起边角。老吴说:“尝尝?”金智佳不去看他,要拿食物袋,不小心烫着,赶快收回手。老吴哈哈地笑。 金智佳不找老吴要吃的,时不时偷瞄,两人的眼睛一正对上,老吴就用力砸吧嘴,再不说“一起吃啊”这样的客气话。客气过一次,小金子不来,老吴不会再请,不惯他那毛病。金智佳嚼着手里的炒面,觉得没味道,吃两口,合上包装袋,放一旁,咕咚咚灌几口水下肚,这下更不想吃了,水饱。一口气喝大量的水,人一动弹,水就在肚子里敲钟,咣当,咣当。金智佳出溜躺下,枕着胳膊,放空了大脑,望着树梢扇动的叶子,什么也不想,他一直害怕的危险似乎也不存在了。 老吴吃饱喝足,检查警报器(只能固定在某个位置),确认没有大型野兽出现,又见金智佳闭眼睡了,就将背包当作枕头,外套当作被子,侧身躺下休息。 金智佳醒来时,身旁没有任何人。老吴不见了。金智佳睡了半个小时。这会儿肚子觉出饿来,金智佳继续吃炒面,但一袋炒面都吃完了,老吴还没回来。金智佳开始感到不安,难道老吴出事了?他打个激灵,快速拾枪站起来。查看警报器,显示方圆三百米内没有异常,然而仅有他一人的坐标,老吴不是离开了警报器的监测范围,就是人已经没了。他仔细检查,警报器并没有损坏。他不得不往坏处想,也许,他再见老吴,就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可能,尸体也见不到了。他压制住恐惧,在心里来回说服自己老吴肯定没事,鼓起勇气端着枪去寻找。 五分钟后,老吴回到临时营地,没见到金智佳,他心说这孩子也是方便去了吧?刚刚便秘,蹲得脚麻,他哎呦呦坐下,拍着像有数万虫子爬来爬去的腿,恍然看见警报器上代表金智佳的小红点在移动。解个手去那么远?不对,解个手迷路了?金智佳的通讯器落在这,想呼叫都不行。他骂句笨蛋,收拾东西,准备去找金智佳。 金智佳回头已看不见营地,这才发现自己在林子里辨不清方向,走出多远也计算不出。导航正常运行着,基地办公室的位置十分显眼,他丢不了。松口气,收好导航,继续寻找老吴。 这里的树木高高直直,长得又密,粗细也差不多,地上的草全一个模样,绿的。在金智佳眼中,林子渐渐露出它原有的邪恶气质,他走得越发慢了,好不容易消失的恐惧趁他独自一人冒出头来。他想喊老吴,又怕惊动某些东西,声音含在嘴里,放不出去,咽不下来。他想回去了,转身一看,树和草,再回来,还是树和草,几个扭身,忘记从哪个方向来的了。他拿出导航,正要跟指示走,左侧有簌簌响声,猛地看去,一只兔子跑远了。深呼吸,安抚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决定回头。他尽最大努力找过了,再逗留下去,一百多斤得留在这。一手拿枪,一手拿导航,他走几步就确认一次,避免走错方向。 没走出几步远,金智佳朝左侧看去,那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他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绿草的颜色更浓了,刷过一层黑夜似的,而叶片与叶片之间遮挡着的位置彻底浸在黑夜里,幽幽深深,每一块黑色都藏着诡秘的东西。他不敢看又想探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叶子抖了一下,他也跟着抖了一下,后退半步。他看见了一双饥饿的眼睛。 一头狼慢慢地走出来。 金智佳不会动了,全身上下仅留下尿意和便意,两条腿开始打颤。 狼呲出牙,压了压脖子低吼。 金智佳吓掉了手中的导航。在导航脱手的那一瞬间,他想起自己还有反抗的能力,他有枪!他哆哆嗦嗦端枪,狼察觉出枪口的危险,突然飞冲过来。他慌了手脚,扣下扳机,打歪了,两只脚也拖后腿,左脚绊右脚,一个不稳,屁股就摔地上了。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但是疼痛迟迟不来,耳内起了幻听,他居然听到狼的嗷呜惨叫。他试探着睁开眼,眼前竟有两个人在和狼搏斗! 那两人皮肤黝黑,如今的农民都没这么黑的,也就是喜欢这种深重颜色的人才会特意熏晒成这样,很野性的黑。他们一个一米七五左右,一个不到一米七,穿着毛皮衣,因为毛发浓密而看不清脸,脚下搭着草鞋。影视剧都不敢这样拍! 不管他们是谁,在金智佳眼中那两个是救命的,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有了“战友”,他的勇气活了。他站起来瞄准,枪响,狼应声而倒。矮个的毛皮人也倒了,胳膊上 分卷阅读46 扎一支麻醉针。 高个毛皮人停顿住,然后看过来。金智佳慌忙解释:“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高个毛皮人叽里呱啦说一句,金智佳听不懂,连说“我不是故意的!”手上没控制好,又一发麻醉针打出去,扎狼腿上了。高个毛皮人登时发怒,高举尖端带血的长矛吼叫着刺来,金智佳闭眼扣动扳机,麻醉针不偏不倚正中其胸口,毛皮人倒地。 金智佳瞪着前面两人一狼,喘过几口气,才壮起胆子过去。他用枪头戳戳狼,再碰碰两个毛皮人,三个全无反应。他放下心,去找掉地上的导航。导航的显示屏裂出了花,黑着,他拍两拍,摇两摇,还是黑着,完全坏掉了。他一下就把导航扔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下又回到死局里了。 长出口气,金智佳坐到地上,已是不想动了。他很委屈,如果不是倒霉公司忽悠,他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想回去是不行了,过不多久他会变成这里的肥料。他想到父母,他们应该会给他弄个衣冠冢,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小方盒子里放件旧衣服,开个葬礼,估计没几个人来,父母哭一整天,亲戚安慰几句,说些可惜了之类的话;前几个忌日,老妈哭泣,老爸叹气;后来,忌日也就比平常多一项活动,网上烧香烧纸祭奠祭奠,该吃吃,该喝喝。他鼻子发了酸,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愿意哭,于是就后悔没带个手机、游戏机来,临死前还能玩玩。他没了,游戏里养的动物们多孤单,转而自嘲是个傻瓜,数据而已。他开始打量脚边的草,石头,泥土,研究树的生长状态,仰视白云。除了树长得不好看,太密集,他还是满意的,以这里作为人生的终点,好在不缺生机,他这身肉能养出一棵参天大树。 后面传来叶片互殴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啊,希望它一口咬死我,少点痛苦。 他后脖子上确实挨了一下。 “乱跑什么!” 金智佳刷地回头,双眼亮得像电灯泡,“老吴!” “叫什么!还不起来,今天的任务要完不成了。”老吴拉金智佳站起来,问:“怎么回事,他们俩是谁?哪来的狼?你怎么跑这来了?” “停!”金智佳比划个暂停的手势,“还说我呢,你跑哪去了?我多担心。为了你我差点死这。” “狗屁!” “你狗屁!上来不夸我就算了,还数落我。你看看,两个野人,一头大狼,都是我干掉的,你知道多危险!” “瞎扯,”老吴扫视一下现场,“是他们两个打狼,你最后出手,把他们两个干倒了吧。” “你看见了你不帮忙!” “谁看见了,我猜的。承认了吧,就你干的好事!” “嘿嘿。” “傻笑。”老吴用枪戳戳两个毛皮人,说:“都你干的好事,你背那个大的,我背这个小的,回去。” “不去记录啦?” “还去个屁!别磨蹭,快,个高的归你。” “凭什么?” “凭你也高,两米的个子不背他,你背谁。” “哪有两米,还差十厘米呢。”金智佳说着,拉起个高毛皮人的一条胳膊。老吴借给他力,双手使劲,将整个人放他背上。金智佳说:“咱俩都背人,谁看着路啊?” “用不着,哪有危险。” “这还不叫有?有狼。” “没事,也就你运气好,我百八十年的才在这看见一头。” “你没遇到过?” “没。” “那你说这有狼!” “这不是有吗?” “……你怎么找到我的?” “就你那小红点,在这块转悠来,转悠去,这还不好找吗。” 回到基地,老吴守着昏睡的毛皮人,金智佳去给父母打电话。金智佳他爸接的,上来就说:“活回来了,想起来打电话了?”金智佳说:“爸,你们最近怎么样?”他爸说:“想知道啊,自己回来看。”电话那边露出另一个人,她说:“在那过得行吗?”金智佳说:“凑合吧。”他爸说:“还有事吗?没事挂吧,我们还要出去。”金智佳顿了一下,问:“假如我死了,你们会怎么样?”“有病!”他爸挂了电话。 转天,金智佳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新衣服,新手机,一大箱水果,以及他妈亲手包的粽子,他爸附一纸条:有本事死家里来。 第27章 第一和归家从通道出来,进了另一片林子。这里的树很高,但没有他们那里的高,也较瘦一些,颜色浅一点,花草也像是缩小过的。掠过风景,留下记号,第一背上归家出发。白天时,几乎没遇到过野兽;到了晚上,抬头看天,星星比村子里的少。归家猜测,这个世界的危险少,可能人会比村子里多。第一不懂这些,想了想,问:“归家叔,咱明天吃什么?没有肉了。咱什么时候回去?”归家说:“再走走看吧。” 归家能下地了,整日里沉迷采摘植物果实,连根拔起,他不敢吃,就放进筐里,等遇到小动物,喂给它,等 分卷阅读47 上一天半天的,它不死,他再吃。凡是能吃的,他在木片上刻下记录,说某地有果,颜色形状气味如何。 第一看归家腰上的绳子,节快打满了,他又问归家回村的时间,归家还是那句,再走走。第一问为什么,归家说,这里暖和,还能多待待,何况行不多远,是否有人还未确定。第一就不问了,只是在安静的夜里,或醒或梦的,见到村里人。 绳子打满了节,天仍是不冷,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四季轮回。归家惊讶于这点,更让他兴奋的是,有人!他们追一头独狼,竟发现了穿着怪异的人。这有头,有四肢,无尾,直立行走的动物,可不就是人嘛!除掉独狼,归家想和人聊聊,可不知怎么,头昏昏沉沉,眼前黑了,再睁开眼,他躺在方盒子里,一个会跑的盒子。他和第一躺在后面,前面有两个人,左边的手扶黑圈子,右边的回头,和他的双眼相对。 “老吴老吴!醒了一个!” “是差不多到时间了。”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不是去医院吗?” 归家发现自己的伤腿包裹了白布,一种薄的,孔隙较大,没有见过的布。这是帮他包扎伤口?他拍拍第一的脸,第一没醒,探了鼻息,还有气。他猜测他们是被这里的人用某种妖法弄昏了,但不会死。他听不懂他们的话,像是在吵架?他分不清。他试着开口问:“你们是谁?”老吴和金智佳同时噤声,一个看镜中的归家,一个转回头瞧,都是满脸讶异。车里响起警报:“偏道,危险,请立刻回到原机动车道。”老吴回神,幸好山区偏远,路上无人,转了方向盘,问金智佳:“他叽里咕噜说的什么?”金智佳说:“……吉米拉粑粑?”“什么拉粑粑,还尿尿呢!”归家皱了眉头,说:“你们的话我听不懂。”金智佳学道:“吉米土豆不会洗碗?”“你怎么学我说话。”老吴伸一只手拍金智佳的脑袋,“闭嘴吧你,待会儿把人逼急了。”“哪的方言吗?”“不知道,没听过。”金智佳拿出手机,点下方言语音打字,伸到座位后,“你说话。”归家问:“你做什么?”金智佳收回手机,屏幕上写:鸡脚麻辣。“识别不出来。”老吴瞅一眼,说:“别费劲了,山里野人,他们的话能听懂就出鬼了。”“野人?”“是啊,现在谁还用木头棍子打人?”“你见过野人?”“他们不就是吗。” 第一转醒,见着活的归家愣住了。 “老吴!另一个也醒了!” “醒就醒了。” “他打人!” “不是没打吗?” 第一问归家:“他们说什么?” “听不懂。你怎么样?” “没事。” “你知道怎么昏的吗?” “他拿个黑棍子一指,”第一指金智佳,“我就倒了。” “老吴!他指我!” “指就指吧,你又没少块肉。”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打我?” “有可能。” “我们停车吧,我怕出事。”金智佳紧抓着手机,大拇指悬在紧急报警图标上。 “怕什么,他们不是很老实吗。” 第一问归家:“他们说什么?” “可能是说怎么安置咱?” “会弄昏吗?” “不知道。” “咱怎么办?” “再等等,看他们想做什么……” 车内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前后均不说话,老吴踏实开车,金智佳半拧着身,手微微出汗,腰背有点泛酸,归家开始琢磨这会动盒子的构造,第一盯着金智佳。 “阿嚏!”老吴打个喷嚏,金智佳手抖,手机就掉了,弯腰去捡。第一跟着一激灵,下意识欲站起身戒备,没站起来,安全带给拦住了,他扯带子,倒是系得不紧,轻轻一拉远出一指头,没断,他心说这绳子是不是捆松了? 归家摸摸车座,碰碰车窗,实在分析不出其中的做法,见第一扯动安全带,就问:“你干什么?” “归家叔,这是用来捆咱的吗?” “他们也有。” 第一朝前面两人看,确实如归家所说,也就放下心,松了手。他望向窗外跑过的风景,那是他从未见过,更是连做梦也梦不出的样子,一根根杆子,不知用来做什么,路面是黑的,貌似很硬,画着一道又一道的白线。他问:“他们带咱去哪?” “等等就知道了。”归家摸出腰间的卡片,心头多少放松了些。他偷偷将卡片塞进第一手中,说:“万一他们使坏,你赶快跑,回到标记过的地方。” 第一推回卡,“你拿着,我不要。” “让你拿你就拿,你跑得快,咱总要有一个能回去的,告诉他们——” 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归家的话。老吴听得不耐烦,叽里咕噜的,比鸟还讨厌,他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说:“别吵了!烦人。” 归家和第一不出声了,卡片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到了归家手里 分卷阅读48 。归家收好卡片,闷声哀叹,他有点后悔做出进入这个世界的选择,因为他们似乎回不去了。那时腿脚行动不便,他们暂住在标记点附近不远处,时有路过,卡片从无反应,地面从未晃动或开裂,好像那个神秘奇特的地方忘记了他们,像丢垃圾一样,扔出人来,再不理会。归家不敢对第一提起这个可怕的猜测,默默对上天祈祷,希望神秘空间能记起他们,带他们回家。 车停在县医院门口。老吴和金智佳下车,打开车门,那两个却不下来,金智佳一通比划,归家大致理解点意思,跟他的伤腿有关。第一也明白了,拉开点安全带,向下钻出来,引得车外的两人发笑;归家则拉拉带子,示意金智佳教他怎样解开,金智佳教了,归家又是操作两遍,才迈腿下了车。 医院是二层白色小楼,因为来的人少,连停车场都没有,门口原停三辆车,老吴的是第四辆。归家这才得知,原来会跑的盒子是多种多样的;继而震惊于硕大的楼房,是房屋吗?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是什么?被“喂”了两声,才和第一一前一后随老吴两人走向医院。医院的门自动打开,又使归家惊艳了一把,怎么能这样神奇?! 挂号,进诊室,室内的医生问老吴:“是……拍戏受伤了吗?”还小声地问:“还没出戏呢?” 老吴笑呵呵地说:“别提了,”点自己的头,“有毛病,你看的时候温柔点,别伤着你。” “那你们不该来这啊。” “太远了。你快点吧,谢谢大夫了,伤的腿,快烂了。” 医生撸起袖子,叫归家坐下,归家还四下里乱看,老吴硬按他肩膀,这才坐了。这一坐,医生不由得梗脖子后缩,“你们这些家属也太不在意了,洗洗啊。” “路上捡的,不认识。” 医生看了老吴一眼,对归家说:“来,腿伸过来。” 归家愣愣看他。 老吴就蹲下身,送腿过去,解了纱布。创口半条小腿长,结痂,流脓。金智佳不忍细看,看就起鸡皮疙瘩,头扭了开。医生拉长脸,说:“这样了才来,病人得受多大罪!”金智佳说:“真不认识,没骗你。”老吴说:“你快给看吧。” 于是平安拍了片子。做基本处理后,医生打开一套新的针头,正要下针,归家和第一不干了,吵吵嚷嚷打翻药具,推开医生,慌张跑去门口,可门不会开,第一拎起椅子就砸。老吴,金智佳,全傻眼了。医生咧嘴:“完了!”抖抖手,扑向电话,“喂!快来人!有两个精神病人发病了!对对对,快来!带电棍!电棍!——没有?多来点人吧!”室里的三个正常人躲去墙角,生怕遭殃。室外的不明所以,看动静大得出奇,也是没能立即上前。电话铃响,医生喘了喘,贴墙溜过去,嘘声说:“喂?——没有武器,不是,砸的椅子。啊,我们没事。行行行,坚持,你们加油。”说完窜回老吴他们身旁,“带人过来干嘛,院里一点准备没有。”老吴“嗨”一声,说:“我们也没准备啊!”金智佳脑中灵光一闪,“有麻药吗?”医生苦脸问他:“你敢上吗?我给你加油。”金智佳连连摇头。 门终是砸开了,外面围一圈穿一样衣服的人,为首的说话,归家和第一听不懂,只觉得硬气、不好惹,要冲出去,苦于手无兵刃。两方就这样僵持着。不多时,来一群穿白大衣,盖着口鼻的,他们气势汹汹,人群纷纷自觉让开道路。归家和第一趁机前冲,结果又昏了。 第28章 不知过去多久,第一在一张极软的床上醒来,但他动弹不得,被这张床抓住了。接下来是令人头昏脑涨的对话,几个白大衣站他面前,一会儿对他说,一会儿又互相讨论。第一没有一句能懂的,从安稳聆听,慢慢变得暴躁,最后喊出家乡话来:“我听不懂!放开我!” 第一被人喂过六顿饭,再次见到归家。归家坐在会动的大板凳上,被人从外间推进来,他换了衣服,头发也剪了,干干净净的,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清香,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双眼有神。第一的眼泪快下来了,问:“归家叔,你怎么样?” 归家笑呵呵地说:“很好。你呢?” “一点也不好,他们捆我,不让我下地。” 白衣人们走出去,关上门。 “你呀,受苦了吧。”归家操作轮椅来到床头,抚了抚第一的头。 与第一不同,归家尝试与白衣人们沟通,连比划带胡猜,最后凭借多年刻木板的经验,画出他和第一自大山而来。这和老吴他们的解释相符。归家相对温和,颇受礼待,两天里吃好喝好,不仅配合着治疗病腿,还看了电视,听了广播,学会使用一些常见的器具。他来见第一,就是要说,他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老吴会接他们离开。 老吴曾想过丢下野人,不沾亲不带故的,还有危险性,哪个乐意管闲事;但心里过意不去,至少跟精神病院的人解释解释,如果真是有问题的,留下,如果不是,看能不能帮一帮。金智佳没来,留在基地里。老吴一人载他们去办理户籍。办户籍并不顺利,语言不通,无法说明情况,姓名、籍贯等 分卷阅读49 又不好乱写,就先登了记,拍照,记录详情,上报,留下老吴的联系方式。可老吴算不得是他们的监护人,总不便一直养着,就想经手续,送他们进救助站,又因县救助站长期无人救助,拆了,结果暂时送进福利院。 县福利院是一栋三层小楼,有大院,一门卫,俩厨师,五个工作人员,已住进两位老人,恰好一男一女。 送完人,老吴放心地走了。 归家和第一很忐忑,新地方,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样。 工作人员在他们来前接到通知,全体集合亲自在门口相迎,知道无法交流,也不多说,笑着领人进去。院内置运动器械,栽树,种花,养草。一进楼,留一工作人员领路,其余四个散开,去忙自己的。二楼住两老人,房屋未满。那人带他们上去三楼。第一不想和归家分开,工作人员劝解无果,安排一间最大的房供他们居住,再推来早准备好的药品,和多种日用品。比划说到吃饭时间再来,工作人员就走了。 第一说:“归家叔,咱以后是住在这了吗?” 归家滑动轮椅,去摸摸沙发,拍拍桌子,凡是屋里有的,都准备试下手感。他说:“先学,咱最少先把话学了,不能当聋子、哑巴。” “然后呢?” “了解这个地方啊。” “了解到什么时候?” “能了解的都了解。” “那咱什么时候回去?” “……差不多的时候。” 第一不问了,看着归家胡摸乱捏。第一也对新奇的东西感兴趣,但东西不是他的,既不能带走,又怕碰坏了,他现在可是身无寸肉,赔偿不起,还劝归家:“别碰,小心坏了。” “没那么脆。”归家举一玻璃杯对着窗口阳光转,说:“你坐下歇会儿。” 第一瞅瞅四周,坐地上了。 “哎呀,怎么坐地上,多凉啊!”白发老太太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吓了他们一跳。他们向门口看,穿嫩红上衣的老太太大跨步过来,门边站一条格衫瘪脸老爷子。第一由老太太拉起来,她拍拍沙发,“坐这。”第一懂她意思,不违逆老人,坐沙发上。 “你进来啊。”老太太对老爷子说。 老爷子上下左右看看,一声不出,转身走了。 “死倔老头。”老太太坐第一旁边,问:“哪里人啊?” 归家放下杯子,近前比划,意思是语言不通。老太太没看懂,感叹道:“可怜啊,原来是聋哑人。”对他们温和笑笑,起身拿起屋里电话,说:“喂,小刘吗?你们也收聋哑人吗?——啊?土人?——哦,这样啊。——行,知道了,会注意的,出不了事。”老太太挂了电话,反倒更热情了。她拉归家坐下,打开柜子翻找,取出一叠16开纸卡。纸卡画图,标注字和字音。她坐到归家两人中间,举起纸卡,点着字,缓慢发音:“下雨。” 归家盯着纸卡,眼睛亮了,点头跟读:“下,雨。” 他们同时看第一,第一难为情地说:“瞎,鱼?” 老太太笑了,说:“下,雨。” “瞎,雨?” “下,雨。” 工作人员送饭来时,他们学过了五张纸卡。归家发音标准,第一还差点,但大致能将音和字画对上号。工作人员摆好饭,对老太太说:“王奶奶,该吃饭了,去食堂,还是送您屋里去?” “送这来吧,我跟他们吃,不要那个倔老头。麻烦你了,谢谢啊。” “行,马上给您送来。” 王奶奶从屋里找出一双备用筷子,三人围饭桌坐好,她给他们加菜,“多吃,多吃。” 红的,绿的,黄的,有肉有蔬菜有水果,汤飘蛋花,冒着热气。 第一知道这是吃的,而且味道定然比村里的强,他顿下手,拿勺子,用勺吃饭。 归家说了声“谢谢”,竟自如地使用起筷子。 第一咽下饭菜,也说:“谢谢。” 老太太美出一脸褶子。 食堂里,老爷子放下打来的饭菜,吃几口,看一眼门口,吃几口,看一眼门口,菜都凉了,死老王始终没来。他叫住吃完饭即将出门的工作人员,问:“老王呢?”“王奶奶在三楼吃了。”老爷子不说话,这人就走了。老爷子喝完汤,灌个半饱,撂下筷子,收拾餐具,剩了大半的饭菜。 从这天起,王奶奶几乎要住到三楼去,一天三顿饭,全陪着第一他们。教人学习是件快乐事,当学生听话、好学,还学得快的情况下,尤其如此;若学生懂礼貌,眼神真诚又崇敬,这工作千金难得。王奶奶体验到这快乐,就把倔老头扔脑后了。老爷子再没见老太太正脸,要不望见个背影,要不就在老太太打招呼前走了开。工作人员们都说,这俩老小孩又闹别扭。 王奶奶乐意教,归家愿意学,第一是附带的。第一不太爱学,学得慢——跟归家比——也觉得没多大用处,回到村里,这话就用不上了,但他没拒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看样子,归家不学个明白,是不会和他回去 分卷阅读50 的。其实第一学得很认真,无论做什么,他总是以必须做到极致为目标,这是自小的习惯,改不了。所以他跟得上归家的进度,还经常获得王奶奶的夸赞,“好孩子,真乖,真用功!” 课余时间,王奶奶会带他们下楼活动,玩器械,或跳个简单的舞。归家向来兴致勃勃;第一参加两次,以后就不去了,他受不了每次撅起屁股,就听见脑后的憋笑声。王奶奶带归家锻炼,第一留在楼上,复习功课,欣赏风景。 顺着三楼的窗望出去,有连接到天空的田地,密密匝匝,数不清的作物。第一最喜欢看那片地,地里种无尽希望,如果村里有这样的地,人们的生活一定会更舒适,也许不用再辛苦狩猎,不再因狩猎死人了。 楼底下扑通一声,第一回 了神。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走至窗下,摔跤趴在地上,动了动,没起来。然后老爷子就趴着,也不出声。第一大开窗户,踩着窗沿爬下楼,一看,老爷子正瞪眼珠子呢。“三楼,这么下?”第一扶他起身,拍土,说:“急,出事。”“出个屁事,话也说不清。”“看看,看看。”“什么?”第一指楼,说:“他们看看,别伤了。”老爷子哼哼,转转腿,转转腰,递出右胳膊,“扶我回去。”“哦。”转个弯,两工作人员急忙忙奔来,问:“您没事吧?”“没。”“去检查。”“用不着你们搀,走走走,前头去。”进医务室,检查了,确实没有大碍。 自打这事起,老爷子和第一之间产生某种别人看不懂的情谊,老爷子和王奶奶也照面了。两老人早上同时出屋,开门,面对面你哼我哈,算是打过招呼,再你争我夺地上楼,分别扯住第一和归家,一对进活动室下棋,一对下楼跳舞。老师换人,第一的待遇变差了,出错可以,要挨骂,以至于他此后说得最溜的话是脏话,不过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与第一分开,归家是开心的,开心的不是分开学习,而是第一有了这个世界的朋友,能找除他之外的人交流,且到了晚上,两人能互相学习补充,因为教材不一样嘛。 第29章 进入县福利院后,第一就没离开过;归家倒是跟着王奶奶每周出两三次活动,爬山,观影,大合唱,和一众老年人玩的欢乐。 王奶奶外出,老爷子也不闲着。他叫上第一,去院里忙活儿,除除杂草,浇浇水,施施肥,累了,就坐旁边椅子上,不说话,皱着下巴,仰脸晒太阳。老爷子和第一各想各的,互不打扰,互不询问。这一坐,大半天就没了。 但不是每次都这样安静,有几回,来一中年男人,长瘪脸,容貌与老爷子相似,就是肚子大出好几圈。中年男来了,和老爷子说不到两句,就开始飙高音,一人赛一人的声音高。第一想走,老爷子不同意,于是第一就装聋子,任他们吵,继续想自己的。第一听的次数多了,聋子装不下去,了解到:中年男是老爷子的儿子,他们在吵老爷子未来住哪里的问题,因为这所县福利院貌似要拆了,要并入其他福利院去。第一就想,他和归家是不是也要并入其他福利院?县福利院拆不拆的无所谓,并不并的也无所谓,他更在意什么时候能回村子。快一年了吧,他有这么长的时间不在村里,不知道村长和桃子,还有嘎嘎、大花怎么样;小二和树枝回去了吗?他问归家,归家总推开问题,不做正面回答。他很苦恼。想着想着,被父子俩的争吵叫回了神。这时父子俩吵到结尾,儿子气哼哼地走了。 老爷子问第一:“想什么?” “啊?什么也没想。” 老爷子“呵”了一声,“话越说越顺,骗人也越来越溜了。” “啊?没有。” “你们哪人?” “山里来的。” “哪的山?” “就是,就这附近。” “别的人呢?” “啊?” “我说你们村里没别人?就你们俩?” “有,很多人。” “他们呢?” “……在村里,等我们回去。” “怎么不回去?不想回?习惯这的好日子了?” 第一听了,感觉心头扎了一下,“不是,过段时间回。” 老爷子起身去看他养的花草,没再问下去。第一也不出声了。 吃过晚饭,没有教学内容,第一和归家都在供他们居住的那间大房里。归家做着笔记——笔和本是王奶奶送的——写下今日的经历、心得,这是他近来每天必做的。第一复习不到半小时,知识从他眼前经过,不留一丝痕迹。第一看看书写中的归家,欲言又止。他合上《幼儿童话故事》,想看星星,帘子挡住了,就走去窗边,掀开一角。归家听见动静,抬了头,用这里的话问:“复习完了?”第一背对着他,用家乡话说:“没有,看不进去。”归家说:“我们不是讲好的吗,说话用新语言,多用才能更快熟练掌握。”第一开口还是家乡话,“你是不是想留在这,不想回村了?”归家放下笔,关上门,说了家乡话:“当然不是,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不想回去。”“那你为 分卷阅读51 什么不说具体时间?”“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归家担心第一多想,甚至头脑发热一人跑掉,就将之前在山里的发现说了。归家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第一说:“那咱不是应该回去接着找路吗?”归家摇摇头,“急不来。不如先在这安顿了,也许这里能告诉咱回去的方法。”“在这安顿?你还是想留下。”归家叹口气,坐沙发上,说:“你别急,先听我说。”拿出卡片,“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咱谁都不知道,因为村里没有,咱没见过。在那里,它也没告诉咱这怎么用。”第一拉上帘子,坐他旁边,耐心听。归家说:“虽然这里也不一定能告诉咱怎么用它,但你肯定看得出来,这里比咱村子厉害,知道的多,在这学习,比咱在山里有用。这也有类似的卡片。还有,我想让村里人都搬过来。”“都搬过来?为什么?”归家递过笔记本,说:“你不看电视,也没出去,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我知道。这里有很多很多人,咱这一辈子都认不过来。这里的人不愁吃喝,不愁衣穿,病了有药吃,不用看老天的心情过日子,可以上山,可以下海,可以在天空里飞,还能去个叫宇宙的地方。我不是不想回去,我是想所有人过来。”第一问:“真的吗?”“真的。这里的生活比咱那好太多了,”归家说着,掉了眼泪,“我再也不想看见……有人伤寒就没了,孩子没出来,娘先闭了气……”胸口发堵,喘了喘,“太难了。”两人沉默半晌,第一说:“如果带不过来呢?”“我尽量劝他们来,最好带这里的东西给他们看。如果是那里不让过来……咱就把村建得更好。”“如果回不去了呢?”“会回去的。一定。”两人又沉默了,然后各自去学习了。 此后,第一再不催促归家回村,安心学这里的语言、文字、工具,遇见不懂的,势必弄个清楚,绝不留疑问到第二天,还跟着王奶奶去参加活动,以长见识。 王奶奶因此夸奖第一,只是对于他仍不跳舞表示可惜。老爷子既不反对,也不赞同,老样子对待第一,当第一来申请外出,他就俩字:“快滚!” 老爷子变回一人侍弄花草。儿子来了,他边给花浇水,边留一耳朵听儿子废话,不吵了。话无非两句:回家享福;别让亲戚笑话。儿子的家不在县里,而在大城市。儿子长大出息了,在市里工作,买房,结婚,生子。众亲戚羡慕。老爷子欣慰,也去市里帮带过孩子,但没几天就回来,他适应不了那的生活,与儿孙共处也费心力。等老伴儿没了,他拒绝儿子的邀请,选择住进福利院。 那时老王就在了。老王从市里来,说是来隐居散心的。她独身一人,怎么独的,没跟人讲过,脸上从不带苦,以致别人好奇却问不出口。 最开始,是老王先找来的,就像老王先主动上门认识归家他们一样,不过老爷子那时的反应与归家不同。老爷子不爱搭理老王,有啥可说的?没啥可说的,我和你不熟。老王没有那种“不拿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人嘛,日久见人心,再者福利院就俩老人,她跟年轻人之间的代沟不深,但经常打扰惹人厌,所以闲着了,还来找倔老头瞎聊。多聊聊就熟了。老爷子嫌她烦,可时间一长,拿她当了朋友,有时也说说儿孙的事。儿子每周来一次,定日定点,老爷子摸清规律,提前待院里等着。儿子坚持不懈地劝,老爷子也曾动摇,老这么来回跑麻烦,不行搬过去算了,转念想想又歇了心思,凭什么他过去?他们一年来不了几回,可见心里没他,他可不愿意去天天守几张冷脸。他留这,选择权在自己手里,而去了人家家里,再走就是不识趣了。有老王就挺好。儿孙有儿孙的日子,不给他们添麻烦,见见面得了。儿子再来,老爷子直说不去。儿子不甘心,说爸你别以为我骗你,通知快下来了;晚走不如早走,早适应了享清福;福利院合并,可就不是住在老家了。老爷子坚持不走,儿子气走了。 不出两个月,果然下发通知,福利院即将合并。 结束课程,第一找归家商讨,是否继续留在福利院。因工作人员见已能沟通,特意说了,福利院只是暂时收留他们,毕竟他们不完全符合进入福利院的规定;有两条选择,申请去其他机构,或领取救助金,找份职业自己过活。 归家算了笔账,两人日常开销,加上房租等费用,救助金是完全不够的。福利院的申请快到期了,转去其他机构其实也不一定能行,不像刚来那会儿,他们现在是能沟通,有手有脚的,且他们也不愿意混饭吃。归家说:“找工作吧。” 他们上网查询招聘信息,看了大半天,发现合适的寥寥无几。抱着试试的态度,填写简历,发出去,没有任何回复消息。愁死人了!王奶奶得知后带他们去见工作人员,简要一说,工作人员乐了,说要工作来找我们呐!打通电话,联络到县里相关部门,介绍情况,第一和归家填写信息,行了,等回信吧。半月过去,没有工作。 第一问:“怎么办?” 归家叹气,“能怎么办,等着吧。不行就是去其他机构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 “没办法,我们没有学历,义务教育都没有。我们能干的活,机器干 分卷阅读52 了,机器不会的,我们也不会啊。” “上学去吗?” “这倒是个路子,但你不着急了?不急着回村了?”归家愁得揪头发,“就算是去上学,去哪个学校?哪个学校收咱俩啊?” 两人同时发出长长的“唉”声。 第30章 再过两天,福利院就搬了,第一和归家还是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似乎再找也是白费力气,他们索性放弃了,决定重进大山,先看看能不能回去。 要离开不是说一句就算了,工作人员做记录,给“家属”老吴打了电话。第一两人领过救助金,趁机拜托老吴,搭他的车来到基地。 金智佳见到两人时问老吴:“谁啊?”以为是他家亲戚。没听说公司要派人来。 老吴说:“你见过,山里那两个。” 金智佳想了想,对他们毫无印象,哪在山里见过什么正经人,全是不会说人话的。他又盯着人仔细端详,他们个头一般,有点低于平均水平,衣着普通,也就是个干净得体,气质倒是略有特色,有种收敛凶相,温柔野兽的感觉,他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俩野……他俩吧?能听懂我说话了吗?” “你听他们自己说。” 归家微笑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归家。那几天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金智佳楞楞与他握手,“金智佳。”心想这话已经能说这么流利了,不可思议。和第一也握了手,金智佳感叹:“你们可太行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真是改头换面。” “托您的福。”归家说。 金智佳心说这有他啥事,怎么着也托不上去,但不好驳人家,就笑了笑,请他们坐下。老吴端来水。金智佳问:“你们去哪学的语言?老吴你教的?” “没我事。” 归家概括讲讲,又向老吴道谢:“多亏了吴先生,要不是您,我们可能现在还在山里呢,连话都不会说。” “客气客气。”老吴问:“你们这是要回去?” “是要回去,家里人等着呢。”归家问:“冒昧问一句,您这是做什么的?我看着不像是种地的。” “不是,哪有地种……”老吴跟归家说起他的工作内容。 金智佳拿起手机,在社交平台发布信息:太有意思了!那两个野人学会说话了,还打扮的人模人样的!附上前几次的相关链接。没过几分钟就有人私信问他:真的假的?他回: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骗你又没有好处。对方说: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无图无真相。金智佳回:行,你等着。他举起手机,对着归家和第一,咔嚓咔嚓就拍两张。老吴还问:“你干嘛?”金智佳说:“留个纪念。”老吴对归家不好意思笑笑,说:“抱歉,他太不懂事了。——快删了,经过人家同意了吗,你这是侵犯人家肖像权。”“不对了吧老吴,你天天对我大呼小叫的,对他俩这么好。”“这是一回事吗!”归家忙说:“没事没事,别吵啊。”金智佳说:“你听听。真是多管闲事。”老吴把手向办公室一指,“去去去,上工去,干完活了吗?扣你奖金啊!”“切!”金智佳揣上手机,扭头走了。两张照片已发送成功。 老吴转过头来,又是对归家道歉,说如果必要的话,这就去叫金智佳删掉照片。 归家无所谓,说句不用麻烦,问:“吴先生,您这么大的地方,只有您和他两个人,工作上需不需要帮手?” “有机器的。”老吴见第一垂了头,说:“你们回山麻不麻烦,福利院住不惯?” “福利院很好,但我们不能一直留那。”归家说:“想家了,还想带家人们出来,总要回的。我跟您直说了,我俩想找工作,但是吧,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历,没有个这里的亲戚,工作不好找。您心善,也算是我俩的熟人了,我这厚着脸皮想问问,您这能不能收了我俩?工资您随便给,不给也行,留口饭吃,给个地儿住就成。” 归家和第一殷切切盼着,老吴一时拒绝不了,就点了头,说:“先留下吧。我们事先说好了,公司的招聘不归我管,我向上头问问,能行,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不行……不行你们就算我请的杂工,替我干点杂活儿,包吃包住,工资就……按小时算吧。”他给个数,比最清闲的兼职时薪低得多。 归家和第一喜滋滋地同意了。 基地里有很多空宿舍,几年前有人住,至今是灰尘指厚,蛛网封窗。老吴引他们过去,开锁开门,踏进一步,又捂着口鼻退出来,喊机器人去清扫。老吴指点他们录入开锁指纹,说这就是他们的住处。机器人到来,大展身手,灰尘翻滚,一浪浪扑出室外。老吴赶紧带他俩去熟悉其他区域。重点介绍了老吴的木活儿工作室,一件件小摆设,到大点的家具,看得归家连声赞叹,第一眼睛都移不开。转过一圈,回到最开始那间会客室,金智佳躺沙发上,正玩着手机。老吴上去拍他肩膀,说:“干完活了吗,就知道玩!”金智佳说:“今天的做完不就行了,歇歇,坐着怪累的。”“坐五分钟能累死你。少给我 分卷阅读53 点灯熬油地加班,费电。”“公司又不是你家的,电费不是你交,管那么多。”老吴心说这人是越熟越没谱,刚来还算听话,转正签合同了堪比树懒,半天不挪一下,还没树懒可爱。老吴说:“躺吧,您好好歇着,多歇歇,歇够了。反正我就是个做记录的,记记数据,写写报告,算算开支,哦,还有流程管控。没事,完不成不就添几笔的事,奖金又扣不到我头上。”金智佳坐起身,听得撇嘴,“就会拿扣奖金吓唬人。”“没有啊,谁吓唬人了。对您这少爷来说,那一小点奖金算个屁,还不够一顿饭钱呢。”“行了啊,别用‘少爷’臊我。”老吴指指归家两人,说:“他们在这当帮手,你先带着,不会的你教教。”金智佳笑了,一招手,向办公室走,“来吧,我给你们讲讲规矩。” 老吴电话总部,询问归家和第一能否入职,总部起初兴致挺高,当知道是义务教育也没有的,一下子转变态度,说上班应该各司其职,老吴不能插手人事的工作,结果就这么黄了。老吴撂下电话,骂一句,工作去了。 金智佳给他们讲解不到半个小时,腻烦了,抛开他们去忙自己的。这俩人是什么都不会,电脑软件不会用,打字不行,手写是又慢又丑,唯一用得顺畅的,是鼻子下面那张嘴。问来问去,烦死人。归家请金智佳帮着选本书,和第一坐一边去,头挨头,看救助金买的电脑上的电子书。 老吴见状没说什么,在工作上,他们确实插不上手。 为能留下,不吃白食,第一和归家彻底沦为杂工,端茶倒水,晾晒衣物,搬搬东西,净和机器人抢活儿干。老吴看不下去,决定带他们进山。金智佳乐了,你带他们去啊?那我留下看家吧。老吴也咧嘴笑,行啊看家狗。金智佳挥手,快滚滚滚。 其他人都走了,金智佳躺沙发上,叠着腿,和社交平台里那个好奇心重的人聊天。 “他们进山了。” “今天回来吗?” “还能住山里啊?” “我马上下车了,你来接我吧。” “不去,懒得动。” “你忍心看我迷路啊!心真狠!可怜我这7分美女,要睡荒郊野外了。” “真有7分?无图无真相,跟你学的。” 对方发来张照片,蓝色座椅背景,人比一剪刀手,看着年轻、机灵,二十出头的样子,丸子头,瓜子脸,肤白,大眼,小红嘴,没有7分美,也有5分俏。金智佳很满意,下载了照片。 “很好很好。” “接不接?” “接!哪能让美女露宿街头。” “这还差不多。还有一刻钟就到了。” “立刻出发,保证不让你久等。” “好啦,谢谢!路上小心~” 金智佳看着那条波浪线,小心脏也跟着波浪了一下。来个鲤鱼打挺,他站起来,摸摸脸,觉得应该刮个胡子,就哼着“妹妹我来喽”,欢跳去洗手间,对着镜子,边梳头发,边扭腰,边刮胡子。刮完胡子,他又挑选换过衣服,后悔没买瓶香水,这才赶去车站。 到车站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十分钟。他抻脖子找人,没见一个和那张照片相符的,难道等急了,走了?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嘿!”声音清脆。他听着悦耳,以为是她,挂上笑容回头,撞上一张肤黑、小眼、厚唇的圆脸。他收了笑容,“干嘛?” “来这么晚,我差点先走了。” “你说什么?认错人了吧。别挡着,我找人呢。” “喂,这么快就装不认识了,失忆啦?”她指指周围,“你看还有别人吗?是吧,金智佳。” “你谁?我不认识你。” “给你发照片了。”她取出手机,点出聊天记录给他看。 “卧槽!”金智佳看看屏幕,又看看她,“卧槽卧槽!” “你死机啦?说人话。” “你个照骗。” “没跟人聊过天吧你!看看,”她指屏幕上的用户名,“记住没有,这么叫。” “皮无敌?” “哎!” 第31章 金智佳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带着皮无敌回到基地。 老吴三人回来时,已经晚上七点钟了。老吴以为金智佳肯定又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工作还没完成,见他们回来就抱怨,怎么还不开饭啊。一进门,没想到金智佳正吃着,老吴要问,一女孩突然冒出来,放下盘子,说:“回来啦,快吃吧,要凉了。”老吴就问:“你是……他女朋友?”金智佳说:“别,我可不要这么丑的。”皮无敌说:“网友。我可不要他这么废的男朋友。我独身主义。皮无敌。”刚伸出手来,又立刻转身跑了,“啊,菜要糊了!”老吴拉椅子坐下,问金智佳:“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位?”金智佳说:“她是个照骗你懂吗?”“什么照骗?”“算了,你快吃吧,别问了。她这人也就菜做得还行。”老吴招手让第一和归家落座。 菜上齐,皮无敌过来 分卷阅读54 坐到第一和归家对面,边吃边瞅那两人,看得他们发毛。第一和归家扒了饭,菜没吃几口,跟老吴说声,回宿舍去。他们一出去,皮无敌的胳膊肘碰下金智佳,说:“看着不像啊,你是不是骗我?”“骗你什么?”老吴也问:“他骗你什么了?”皮无敌问老吴:“刚出去那两个,是野人吗?”老吴说:“不是。”金智佳说:“怎么不是?你别骗人啊,显得我好像骗她似的。”老吴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金智佳说:“不是说了吗,网友。她听说咱这有野人,过来参观参观。”“你当是动物园呢,还参观。”“就那么一说。他俩不就是野人吗?一出现蓬头垢面的,脏得跟鬼似的,浑身上下没一点现代气息,穿的什么?皮草,不是,野兽皮大衣,那针脚,粗得不行。脚丫子穿草鞋,我天,也就从节目里见过。你说哪个现代人穿成那样?我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上来就要打我。这不就是野人嘛。别看他们现在像个人似的。”老吴说:“那不是没出过山吗。”皮无敌问:“他们是山里的?”老吴说:“他们说是,从这个深山里出来的。”“是不是狼孩?就是被野兽叼走的那种。”老吴说:“不是。”金智佳说:“你们家狼真有意思,一叼叼一对,还有年龄差的。”“那就是应该不止他们两个吧?是不是还要有个村子?”老吴说:“听说是有个村子,语言文字都不一样。”“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文字?”“我也说不清啊,”老吴被皮无敌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受不了,这孩子求知欲太旺盛,有压迫感,“你问他们去吧。他们学了,能交流。”“太好了!” 转天,皮无敌就抓住第一和归家不放手了。 “你们是从山里出来的?哪座山?” “村里有多少人啊?怎么就出来你们两个?” “听说你们有文字?” “你们村在山里隐居多少年了?文字有点像甲骨文,几千年了吧?” “你们的生产力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啊,就是吃穿住行怎么样?” “有历史记录没有啊?” “神话故事呢?” …… 不仅两“野人”烦了,两现代人也烦了。老吴说:“小皮啊,他们还要工作呢。”“不是没事干的杂工吗?”老吴瞪一眼金智佳,说:“那我也要工作啊,我不挣钱发不出他们的工资啊。”“我发,他们的工资我包了。对了,老吴你加下我,我连着住宿费一并给你发过去。”“那感情好。”老吴拿出手机,加皮无敌为社交好友。几秒钟,钱打了过来。 金智佳说:“不对吧老吴,你当基地是你开的呢,还收住宿费。” “谢啦小金子,没事,没多少钱。” “跟你说话呢老吴,住宿费是不是得分我一半?否则我可举报到总部了。” 皮无敌的鼻孔呼出粗气。 老吴说:“基地不是我开的,但住宿费我还真能收,那几个小平房是我和我师父建的,你投诉去吧。” “卧槽,真的假的?” “按理说你都得给我住宿费,只不过公司替你出了。” “卧槽!要不是现在都是机器盖房,我还真信了。”金智佳上员工网站搜索,一题目写:员工爱好大赛冠军出炉,这两位竟徒手盖房!点进去,首张照片,就是年轻的老吴和一中年男并举大奖杯的样子。“卧槽!真的!” 老吴歪了嘴角,端起水杯,对着空荡的杯口吹了吹,抿一口水。 第一问:“老吴,你,禽兽,做得吗?” 老吴连连摇头,“禽兽做不得。” 归家说:“他是问,宿舍是你亲手做的吗?” 第一点头。 老吴说:“当然,这还能有假?我和我师父花费好几个月才建出来。” 第一请求:“老吴,你能,教我吗?” “教你什么?建房子?” “嗯,可以,建房子,家具,箱子,碗。” “都想学啊?” 第一点头。 “学起来可苦啊。” 第一看归家,归家给他翻译:“不好学,学做东西要吃苦,难。”第一摇头,说:“不苦,高兴,喜欢。” 老吴一拍大腿,“好!说定了,明天就教。学好了收你当徒弟。” “徒弟?” “别管是什么了,你踏实跟我学就行。” “踏实?” “归家,你跟他说。” 归家又给第一解释词语。 皮无敌问:“归家,你怎么像字典那样用别的词解释呢?你不说家乡话吗?” “我说家乡话,你们听不懂,万一说错了,没人帮我指出错误。说这里的话,有助于我和他的学习。” “你跟我说一下你们的家乡话。” “说什么呢?” “你吃了吗。” “鸡脚油布拉叽。” “鸡脚油布拉叽?” “对。” “哈哈,鸡脚油布拉叽!”皮无敌问:“那,鸡脚肉 分卷阅读55 少干布拉叽,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话吗?” “……你……这不是个话。” “也是,我胡说的嘛。”皮无敌说:“你教我你们那的语言和文字吧。” “要工作和学习——” “我付学费,教你常识,怎么样?” “不用学费,教我常识吧。” “好。” 两人达成共识。 工作先放到一边去了,第一和归家分开来,一个去跟老吴学木活儿,一个与皮无敌互相学习。独留金智佳仍像以前那样,懒着,玩着,工作着,有时他也想加入任意哪组队伍,但看看他们聊得热烈,他插不进嘴,终是连尝试都没付出,独断判定自己是个局外人,继续懒着,玩着,工作着。反正跟活过去的二十几年没区别。 老吴教过第一三天,第四天初见面,立刻让第一喊师父。这样的徒弟太难得了,尽管悟性不高,但从不气馁。老吴似乎从第一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好像他年轻时候,有股韧韧的坚持劲儿。 归家就有点苦恼了,能从皮无敌那里学到知识,但是更多的是应对皮无敌数不清的问题。小到某个物件怎样用他的家乡话说,大到对归家的个人问题过分关注,归家抗议了,她换个方向问,“你们村是一夫一妻吗?男女爱爱的时候,是在屋里还是屋外?孩子是父姓还是母姓,或者两边都有?”她还有更过分的,“你们吃人吗?杀人祭祀吗?酷刑是哪样的?”归家回答说不吃人,没有杀人祭祀,没有酷刑。她不信,还压低音量安慰他,说你别担心,我不告诉别人,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对你产生偏见的,生产力低下,人类的生活是更原始野蛮一点的;你不用瞒我。归家唯有报以苦笑。对于村子的问题,归家的回答真诚又真实,但唯有在如何出村和进村上,他含糊过去。皮无敌对此推出个答案,这俩是不是私奔啊?不经询问,擅自认为是对的。他有所发觉,苦于解释不清。 过两个月,第一已能用木料制作小箱子,归家的常识课也告一段落。因老吴强调基础,在第一的基本功扎实前,不会教新东西;而皮无敌没有准备,勉强两个月,再不知从何处教起。皮无敌请教了父亲老皮,一位考古教授。皮教授接到女儿电话,先是秉持做父亲的职责,分析她四处乱逛的错处,后表达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担忧,当得知了“野人”的故事,哪还管女儿行为的对错,立马命令她盯住“野人”,千万别让他们跑了,然后说他会上报,争取即刻赶来。但皮教授当天回消息,遗憾地说是不能来基地,希望女儿带他们过去。皮无敌向第一和归家夸赞了皮教授的本领,请他们进研究所。老吴说:“去吧,长长见识。第一啊,你要是去,把你的工具也带上,别忘了练手。手艺是不进则退的。”金智佳说:“太好了,快走吧,吵了我俩月。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研究所,就是研究什么的,小心被人解剖了,做成标本。”皮无敌将金智佳打跑了。商讨后,决定第一留在基地继续完成学业,由归家去研究所见教授。卡片留在了第一手里。 第32章 莽蛟山上的人搬家后安生不过半载,官兵又打了来。史开派人查了,还是那队人马,还是那个将军。史开询问过山上老人,老人说莽蛟山不曾得罪过那位将军。但将军盯死了他们,收了钱,抓了送钱人,还是要带兵来,非剿灭莽蛟山不可。有的好汉恼火了,说要为送钱的兄弟报仇,宰了将军和兵马做下酒菜。史开哪能同意,安排下任务,准备再次搬家。众兄弟有怨气,但还是听当家的话。 此时小二在这里扎了根,和当家的混了个脸熟,也尝过劫富济贫的好处,虽想过是否趁机逃出去,但也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整理好财物随兄弟们搬家。小二不再想回村子,两相对比,村子哪有这里自在。他现在是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能获得多少全凭拳头和脑子上的本事,再不用忍着分给其他废物,不痛快了,看谁不顺眼就打,别提多快活了。父母还是留村里吧,村里人对老人友好,来这是累赘,他照管不过来。他也想过桃子,觉着桃子多半已经嫁给别人,就不再惦记,寻思哪天下山找个漂亮姑娘。他有时喝酒会想起第一,那个笨蛋,日子绝对没他过得舒服,如果第一来这,他嘿嘿地笑起来,他兴许会好心地收第一当小弟,吩咐第一做些端屎端尿的活计,多轻松;没他小二罩着,第一这笨蛋多半早死了。第一会比他过得好?那不可能。 小二坐在马车尾部,支一条腿,吃甜津津的鸭梨。车轮轧到石头,颠簸一下,梨磕了鼻子,小二抹把脸,剩下的梨朝前打去,砸在牵马人的头上,“卖枣的,作死呢!”卖枣的(担货的)回过脸来,笑出一嘴黄牙,说:“对不住对不住,石头,石头的事。”“再来一下,你把石头给我吃了。”“不会了,不会了。”卖枣的回过头来,自言自语:“该死的玩意儿!”心说,白眼狼,没有好下场。 行不到半日,有人急火火跑来见史开。这人满头满脸的汗,气都喘不匀,磕磕巴巴地说:“当、当家的,他们,他们没了。”史开问:“什么时候?”“不、不知道。”史开咬了牙。旁 分卷阅读56 边的木燕说:“当家的,那帮官兵会不会是放弃了?”“不会。”“要我说,”一大汉粗声粗气地说,“他们多半是怕了,莽蛟山出了名的混天草,他拔不干净。”另一人说:“是不是弄差了,他们不是镇压来的,只是路过?”史开暗骂他们没脑子,这时候还心存侥幸,他清清嗓子,说:“兄弟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们的家当都带出来了,路上没个寨栅,不得不谨慎。再探,一定要找出他们的踪迹。”报信的带上三人,没进车队,匆匆矮身跑了,去探官府人马的究竟。 小二远远望见有三人离队,其中一个称兄道弟过,知道是哨探。他感觉出不妙来。他打开一口盛衣服的箱子,扒开衣服,露出个小匣子,打开锁,将其中的卡片——从之前拿走的人手中夺回来的——偷偷塞进鞋底。村子是回不去了,卡片却还有用,困难时卖了,也能得些钱,毕竟是这里不存在的稀罕物。他又打开一只箱子,取出所有钱票,揣进怀里,挑两锭银子,掖进裤腰,两个小金珠,塞进头发。关上箱子,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他坐到车的边沿,脚底距离地面三寸,左手握着刀鞘,只要出事,他便拔刀冲杀出去。附近有人解手后归队,见小二这样子,说:“松快点,哪个敢抢你的东西。”小二笑笑,说:“不是怕人抢,我是离不了我这口新得的宝刀。”拔出一截,亮亮白刃,“多好的刀,不拿着叫你们开开眼么。”“给你娶两房媳妇,换么?”“不换,女人哪有刀金贵。”“嘿嘿,也是。”那人走开了。 天边绽放红霞,人困马乏,该休息了。山匪们准备搭营宿歇,系马缰,燃篝火。有人拿出酒来喝。小二跳下车,胳膊夹一卷铺盖,走得离火光越来越远。巡逻的走过,“干啥去,要逃啊?”小二说:“逃什么,家当都在呢。哥哥们精神,我困了,找个暗点的地方睡觉。”“别走远了啊。”“走不远,就那。”小二指向一棵仅根部照有半尺火光的树。“行,去吧。哎,解手拉个人一起去,黑灯瞎火的,碰到虎狼就不好了。有事喊一声。”“好,谢哥哥关心。”放铺盖,小二躺下去,整个人盖起来,留眼睛在外看路,留出鼻子喘气。刚那个巡逻的回来,瞧了瞧,咧嘴说:“兄弟,大热天裹这么严实,不怕出痱子?”“嘿嘿,哥哥,我体弱,晚上受不得冷。”巡逻的对人群喊:“镖子!过来!”镖子窜过来,一开嗓,声如铜锣,“哥哥叫我?”“这兄弟身体弱,你照顾点,有情况喊我。”“好嘞!”小二抠抠耳朵,等巡逻的走远,说:“镖子哥哥你中气真足啊!”“嘿!天生的,哥哥小名你知道吗?叫破天!响亮吧?”“响亮,非常响亮。哥哥,我困了。”“睡!我给你把风。”“睡觉把什么风哦。”“你这睡着觉,万一被狼叼了,我怎么见托付我的哥哥?你安心睡,我把风。”“麻烦哥哥了。”“嗯。”小二闭眼装睡,耳朵听着周围动静。镖子一时站起,一时坐下,总不闲着,是无聊了点,但不离小二超过两步。小二撑好半天工夫,最后真睡下了。 梦中什么都有。小二由桃子服侍,穿画龙的黄褂子,戴金冠。桃子跪到床边,水灵的眼看他。他甩袖子走远,推开一丈高的大木门,众莽蛟山兄弟五体投地,高呼万岁。史开双手捧刀上前,说这把刀只配主人,还说嫔妃们备了大宴,就等主人过去了。数不清的大木桌椅,年轻女人们上酒上肉。大坛酒,大盘肉。小二坐下,正要抓肉吃,身上发热,衣服却解不开。男的女的突然都冲来,吵吵嚷嚷,又吓人,小二就醒了。 女眷们尖叫,男人们杀得哼哼哈哈,哀嚎不断,火光抖动,火星乱窜,兵刃的光一闪一闪,血液喷溅。镖子的大手掌拍得小二生疼,“兄弟起来,快起来,兵匪杀来了!”小二睁开眼,人被镖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提起,“怎么了?”“兵匪杀来了!你醒醒,别成了刀下鬼。你刀呢?杀呀!”小二摸摸腰,“我刀呢?”“嗨,不管你了。”镖子举刀杀进人群,“孙子们,爷爷来啦!”小二立即去翻被褥,从中摸出那把刀来,刀未出鞘,后背挨了一下,一寸长的口子流出血来。小二顾不上疼,倒身一滚,与敌人脸对了脸。这小兵也就十几岁,眼珠瞪老大,两手握刀,双腿打颤。小二挥刀就劈,小兵闭眼乱砍。小二砍小兵手上,小兵啊的一声,刀落了地,肚子上传来剧痛,倒地不起。小二拔出刀转身要跑,斜前边又举刀杀来个老兵。跑不掉了。小二眼望远处,当家的那里杀作一团,身影乱晃,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小子,看哪呢!”小二回神横刀,挡下一击,忍着疼,咬牙倒退。老兵惩凶,大力挥刀,“敢杀三娃子!砍死你!砍死你!”小二只护自身,没有反击,且挡且退引老兵进了林子。火光渐远,杀声渐低,小二开始反攻。老兵极少入林作战,脚下的石头,旁立的树木,一时间也全成了他的敌人。小二则自如得多,以树为盾,以石为暗器,片刻工夫反占上风。老兵力竭,终是先一步死了。 四周再没有官兵。小二喘了喘,歇好气息,又在死透的老兵身上补几下,把脸砍得横纵交错,看不出人模样,右手持着刀蹲下,伸左手去摸尸体,摸出一封家书,两枚铜钱,没别的了。他站起身,朝老兵脸上啐一口,“真他娘穷!”收家书,将铜钱塞进裤腰。他 分卷阅读57 脱下老兵的衣服,迅速穿到自己身上,飞快远离战场。 小二一直在走,尽管天黑认不得方向,但他不能停,离那帮人越远越好。他向林子深处前进,那里很静,应该没有人。 天亮了,小二也累得走不动了。好在身上的伤口不多,尽是些小口子,有点疼,血止住了。他又渴又饿,附近无水无食,带的钱也花不出去,但他决定不走了,先歇歇,恢复点力气再找吃的。他突然不想做山匪了,更不想当兵,农民、猎户也算了,从商、当官不错。除了卖枣的穷,他遇到的其他商人大多肥得流油。当官更好,可惜他没个正经身份。好像能买官?这事得再打听打听。他倚一棵树,岔开两腿坐着,右手还握着刀。前面不远处有棵树,树皮让人剥了,小二眯眼看,巧了,这不正是那棵不答应他回村的哑巴树么。 小二刚想去看下老朋友,直觉却告诉他背后有人,他猛地前滚,将将逃过夺命的一刀,抬眼看,原来是当家的。“当家的,是我!” 史开浑身染血,说不清是自己染的多,还是官兵染的多。他背靠上树,也没放下手里的刀,说:“原来是你啊,对不住了兄弟。” “当家的,你这身伤,好重啊。”小二站在原地说。 “不算什么,多谢兄弟关心了。” “其他人呢,当家的还见到别人了吗?” “……别的人——” “当家的!”这时,镖子跑了过来,“我来保护你!”后面还跟着木燕和其他几人。 小二大喊:“是我!镖子哥是我!我发现当家的了!” “好样的兄弟!”镖子停住脚,转头去看史开。 其他人也过来了。史开双眼含泪,行礼说:“苦了兄弟们了,都怪我。” “别这样当家的。” “不怪大哥。” 几人互相上药,商量了,留小二和镖子守史开,其他人去寻找分散开的兄弟。一天过去,聚拢几十个还能行动的。史开向众兄弟道歉,宣布将远离莽蛟山,在异地重建山头。 然而,休整不多时,官兵又杀了来。这下是一个也别想逃了,官兵们围成个圈,不留一点缺口。 小二看着那几只狂吠的大黑狗,心凉了。 第33章 归家去见过皮教授,钦佩他学识渊博。皮教授邀请归家留下,共同研究古文化,归家答应了。从此第一、归家分隔两地,一个做着木匠,一个当了学生。两人时常通话,简述所学所得,但终归是没忘了村子,约定每月在基地相聚一次,进山看看情况。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了,第一的衣着谈吐和当地人几乎没有分别。那件来时穿的毛皮大衣留在衣柜里,再不想套在身上了。今天,他穿深色运动服,背一装满工具和食物的双肩包,在基地门口等归家。该进山了。 基地里的另外两人,金智佳放假回家,老吴还在呼呼大睡。没人会打扰第一和归家对于回村的探索。 归家来了,也是差不多的行装。两人问声好,并肩向山里走去。前三次的探索均以失败告终,差不多快习以为常了,他们不慌不忙地走,没有一丝兴奋。走在路上,两人闭口不言,都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放弃的话。第一低着头走,心里若有若无地在想着点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一手揣在口袋里,正捏着那张卡片。曾经试过各种方法,然而任何机器也无法读取其中的数据,卡片在那些机器面前,就像是没有人造痕迹的普通金属。但他知道不是这样。所以好像至今也就是瞎猫撞死耗子,能不能撞回村全看运气。 第一看着脚下的路,黑泥土夹杂着草屑和破树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哀鸣。现代鞋就是比草鞋好,不硌脚,耐穿;草鞋太破烂了。“回去吗?”第一听见问话,回答说:“回,我们必须回去。” “是啊……” 第一愣了愣,停步抬头,问:“刚是你在说话吗?” “是啊,”归家说,“我说是啊。” “不是,你听没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就像在耳边说的,但又像是在脑袋里说的。” “……最近太累,幻听了吗?” “不是……你别说话。”第一捂住双耳。“回去吗?本次不回,通道将在两年后再次开启。”第一对归家说:“她问我回不回去,说这次不回,通道两年后再开。” “他是谁?你说谁啊?”第一捂着耳朵小声念叨,归家的精神快崩溃了,“你说话啊!” “是那个通道在问我,”第一抓住归家的肩膀,“她先用类似村里的话说的,然后是听不懂的语言,再就是这里的话,这些东西在我脑袋里循环播放。我们能回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该怎么回答?”第一拿出卡片,对卡片说:“我们回村,请让我们回去。” “你……”归家看傻了。 “请确认是否回到通道内。” “回,我们回去。” 第一感觉卡片在手里抖动了一下, 分卷阅读58 再眨下眼,环境变了,脚下是白色地砖,前后左右再无花草树木,两侧变成白色的光滑墙壁,前头是伸向黑暗的通道,头顶亮着圆形的灯。 两人睁大眼互相看着,一个说:“回来了?”另一个说:“回来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通道内安静得掉片叶子都能听见响声。 半晌,归家说:“我刚还以为你疯了。” “是差点疯了。”第一苦笑。 “这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 归家看眼卡片,“收好吧,我们去机器那看看。” “嗯。” 中央机器室连接两条通道,一条是第一走来的,一条是通向村子的。机器说的。第一读着机器屏幕上的文字,它说卡片使用范围:以卡片为圆心,以二十五米为半径的圆内所有的人类;卡片可以继续留在他们手里,两年后能再次进来;他们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回村,再就是回答出相应问题,去那个没见过的世界,或再去高级文明世界。他们来时的路关闭了。当然是回村了。第一转身要进入另一个通道,归家叫住了他,说:“你看,肯定还有人来过。” 第一顺着归家指的方向看去,机器后侧的地面上有几滩干掉的血迹。归家弯腰拾起个物件——半截手指,吓得扔掉了,头皮有种要炸开的感觉。“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生什么了?” “是树枝、小二,还是其他人?” “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们在回村的通道口前站定,这里也有几滴干掉的血。 第一说:“他会不会去村里了?” 归家说:“如果是树枝和小二,他们肯定回村。万一是其他人,大概找不到村子吧?” “我们来时留记号了……” 归家一拍额头,“忘了。别管到底是谁了,总不能留这等树枝和小二,先回去,回去就知道了。” “嗯。” 他们迈入通道,门关上了。通道中又见到那几具骷髅,第一在其中一具前停下,拜了拜,盖上一套衣服,留下一份吃食,再继续前进。走到尽头,过半个小时,他们被传送到一片森林里,正是他们那时遇到地震的森林。第一从背包里取出探测器,仅有指南功能还作用着。按分辨出的方向行去,他们找到了当时做的标记。归家突然说:“那血,会不会不是别的世界来的,而是村里人去时留下的?”“你是说还有村里人进到那里了?”“只是有这种可能性。” 然而到底还有没有其他村里人去了通道,这事他们永远也查不清了。当他们凭着标记回到村口,来不及欢呼雀跃,已被村子的现状惊得说不出话来。村口立两个站岗的,身高体厚,手里拿的不是木质长矛,而是泛着寒光的铁兵器。村内很躁。一包头巾的人挥舞长鞭,边喝酒,边命令赤着上身的几人盖房子。有男人在叫骂。有女人在哭喊。没有孩子的踪影。作威作福的尽是些不认识的人;受苦的皆是熟识的村里人。归家拽住想冲进去的第一,扯着他藏进树林。 “你打不过他们。”归家说。 “那我也不能干看着!” “你小点声!”归家按他肩膀,迫使他坐下,“先探探情况。” “怎么探?” 归家从背包里拿出一架小型无人机,“用这个。我还想着用无人机吸引大家去现代,唉……真是带对了。”又取出个本子,撕下一页,写上:我是归家,村子发生了什么变故?团成球,装进无人机的小仓。 无人机默默起飞,越过村口,顺利潜入村子上空。第一和归家看着屏幕,忍不住流下愤怒的泪水。 大花给一人送水,那人的嘴啄一下水面,就将杯子砸到大花的脸上。大花的额头破了皮,水泼个满脸,却即刻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那人踹大花一脚,大花仰倒,又叠过身来磕三个头,这才捡起杯子离去。无人机跟上他。他转去后院,放下杯子,提起木桶,揉擦着眼睛慢慢走向河边。这时周围没有别人。无人机下降些,在大花眼前晃了晃。大花心说,烦人,这么倒霉了,还有破鸟来欺负人。无人机打开小仓,纸团精准落到大花的头上。“够了啊!还敢在我头顶上拉屎了!”一抹头顶,没摸到鸟屎,低头瞧见那个白白的团。哪有这样的屎。再看天上飞的,这鸟怎么长这样?出于好奇,他捏起纸团,展开,见了归家的字。他的泪又下来了。转头看了一圈,哪里有归家的影子。无人机降到他面前,他小心地问:“是你吗归家叔?这是你的鬼魂吗?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这也太丑了……”放下桶,擦着眼泪说:“咱太惨了,叔你能叫来所有的祖宗鬼魂吗,叫他们来救命啊!” “偷什么懒!还不打水去!” 大花吓得张开手,纸就掉了,再抬头,归家的鬼魂不见了,失去靠山,他赶紧转身趴下,压住那张纸,磕头说:“爷,爷,我这就去,您别急。” “快去!”那人转去一边撒尿了。 大花收起纸,提桶去打水。可是归家的鬼魂再没出现。他不偷眼寻找了,老实打完水,回去给那该 分卷阅读59 遭雷劈的烂人烧水、做饭。胆战心惊等到入夜,屋里黑了,他爬出后院的窝棚,摸黑贴墙溜着边走,绕过几个屋,最后扒在一家后院墙壁上,轻声叫:“嘎嘎,嘎,嘎嘎。” 院内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木门张开一道细缝,里面人说:“你怎么来了?” “睡了吗?” “睡了。” “你看这个。”大花将纸塞进门缝。 片刻后,门的另一边传来折纸的轻响。“哪来的?”声音有点抖。 “快到河边,我看见归家叔的鬼魂了,黑乎乎的,飞在天上。” “我天亮去,你先回吧,别被人瞧见抓了。” 大花溜走了。 桃子快步走回到一口大缸前,蹲下身,胳膊伸到缸后面,扣下石块,放进纸团,再拿石块掩上小洞。 房门吱呀开了,露出披着件单衣的史开。“桃子?” “这呢。”桃子应一声,放下瓢,木盖盖住缸口,说:“小心着凉,您回吧。我渴了,出来喝口水。” 史开没进屋,反而走过来,牵住桃子的手,“你夜里看不见,多不方便,磕了碰了我要心疼的。” 桃子的手盖住史开的手,“我知道。” 第34章 转天午饭后,桃子在河边独自见了归家的鬼魂,得到同样的纸团。桃子没有哭,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其他人呢?鬼魂没有回答,无声飞了一个圆。屏幕前的归家叹气,第一留下了眼泪。桃子擦掉那几个字,写:你们去北方的林子,那里有逃出去的人,去问他们。鬼魂上下晃动。桃子擦掉字,在河水里洗手,她面无表情,好像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鬼魂飞走,她开始洗脸。 北方的树林距离村子远,狩猎队很少去那里,林中野兽较多,毒草毒蛇也多,还有拉人的泥潭。第一和归家凭借远行的经验,躲掉诸多危险,终于寻找到逃出村的人。他们住在临时搭建的矮棚子里,那棚子看上去风一刮就倒,十几人共用五个水袋,三个煮汤的碗,吃饭时用大树叶盛着,手抓着吃。他们有武器,是新磨出的木矛,没有石器。他们瘦了好几圈,第一和归家不仔细看、听声音,都不能轻易分辨出他们是哪个。老村长在这,躺窝棚里,身上盖仅有的两件大毛皮,露出的头干枯、深棕,没有肉的支撑,两颊处瘪瘪的皮皱皱地流进去,形成小坑,他闭着眼睛,胸口不怎么起伏了,就像是被虫蛀死的枯木。老村长近日来饭量渐小,喝水也少,需要人喂。 第一和归家钻进棚子,棚子小的再容不下第四个人。他们进来跪下,跪在村长身侧,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村长的眼皮颤抖两下,睁开缝隙,他缓缓地吐气问他们:“谁啊?” “爷爷……”第一说。 “第一啊。”村长伸出手来,第一赶紧抓住。村长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出去吧。” 第一和归家不多说什么,挨地磕头,出去询问村子变成这样的原因和经过。 那帮凶神恶煞是小二带来的。树枝没有回来。那帮子人来,村里人还高兴了一阵,原来世上真的存在村子之外的人,热情招待了,却被杀的杀,被奴役的奴役,有的逃得不知踪迹,剩下的只能躲在这种地方苟活。狩猎队长曾带人反击过,结果是有去无回,留下些老弱。 小二娘盯着地面,说:“归家啊,你婆娘大月没了。……他爹死了,他怎么不弄死小二再死呢。” 大壮的老姑擦眼泪说:“阿壮没了,妮儿去陪他了。” 小二娘说:“第一啊,都怪婶子生了那个混蛋……你……桃子被抓了。她,有时还托大花送吃的来。她哥嫂都没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 人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小火苗扭着细条条的身躯,躲在细柴间发抖。小碗里的水咕嘟嘟冒泡,水泡从小小一点长大,然后破裂,再长大,破裂。第一添柴。归家给受伤的人检查伤口。 第一突然说:“叔,我想他们死。” “……我也想。” 小二娘说:“你们可不能去啊,他们有武器,特别亮的武器,比咱的石头骨头木头硬多了。” 大壮的老姑也劝:“太危险了!他们那么多人都没回来,你们两个,更回不来了。就留这吧,能活多会儿是多会儿,好歹还有条命。” 也有人同意第一的想法,说:“算我一个!老娘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也去!” “小点声,小点声。”小二娘说:“吵到村长了。”大家安静下来,她说:“这事咱得问村长。” 有人小声嘀咕:“他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要是队长他们听村长的,哪能没回来。”小二娘对第一和归家说:“走,去问村长,听他怎么说。” 村长听后只是艰难地摆摆手,没有其他反应,睡着了。 几人从棚子里出来。小二娘说:“村长不同意。” 第一说:“就算不杀他们,那也得把村里人救出来啊。” 分卷阅读60 “怎么救?”大壮他姑说,“你往人家门口一站,他们就能放人吗?还不是要砍死你。” 归家问:“大花怎么送东西来的?” 小二娘说:“他人没进来过。咱有次出去,在河上游碰见了,以后咱每次出去,就在那的一个树洞里找见东西,有吃的。” “能带我去看吗?” “那咋不能,这就去?” “嗯。” 河上游的周边长着密密匝匝的树,小二娘带他们找到一棵,树根拱起来,有个黑黑的洞。“就是这。”小二娘从中取出几张干饼,饼上有蚂蚁在爬,“没错,就是这。”拍了拍,装进怀里。 这处地方倒是隐蔽,不容易被那帮人发现。归家拿出本子和笔,写下几句话,放进树洞。 小二娘问:“你们这一年半去哪了?他说你俩都死了。” “一年半?” “是啊,没记日子?” 归家和第一面面相觑,奇怪了,哪里会是一年半,应该三年才对。归家说:“遇到地动了。” “地动!” “地都裂开了,咱四个掉进去,没死,看见……”归家将当时的遭遇简略说了,拉起衣角,“这衣服和背的东西,都是在那买的。” 小二娘摸摸衣角,又摸摸背包,感叹:“好东西啊,摸着就是好东西。这是什么料子做的,这么滑,比小孩儿的皮肤还滑。哎呀,真是好东西。” “这样的衣服和包在那里非常多,还有更好的,更美的。”归家连电脑都带来了,开机,播放提前准备好的照片给她看,“你看这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哎呀,但这露胳膊露腿的,不冷吗?怪不好意思穿的。” “不这样穿才奇怪——” “归家叔!”第一急了,伸手去抢电脑,电脑差点掉地上,幸亏小二娘手快接住了。“看这些个干什么,先救人,救人啊!” “我没说不救人,这事急不来。你想想咱刚看见的,他们过得多苦,得先安顿好他们,打听清楚村里是个什么情况,这之后才能救人。” “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你冒冒失失往里闯,以为是在哪呢,你还能活着回来?你村长爷爷不管了?” 第一急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会“可是”了。 归家拿回电脑,说:“他们是很苦,但你看无人机了吧,还能撑一撑。咱得定好了办法,不光保住林子里的,村子里的也尽量一个不能少,这不容易。不搞明白情况,怎么定办法?” 第一扭开脸,咬了咬牙。 入夜,大花再次来到史开家门口,叫开门缝,塞进去笔和本子。桃子看见归家写下的那几句话,试试笔,在本子上回信,一是叫他们不要轻易接近村子,二是她希望他们能帮着找些药草。怕被人发现,大花催促桃子,很快又带着东西离开。 桃子关好门,照例来到水缸边,舀了舀水,合上盖子,回屋了。史开正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山匪们在莽蛟山时,下山劫富,上山济贫,在山上是两三日一小宴,十几日一大宴;来到村子,这习惯也没改。不过这里终究比不得老家,只能劫山里的富和土人的富,两样富即便加起来也少得可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就相应减少了。喝酒时也不痛快,土人的酒不够味,教土人酿酒,粮食又不够。这里的土人实在是懒,粮都不会种。大花的主人就时常因大花不会种地而责打他,有时恨不得打死,但想一想,打死这家伙就要自己上手种地,这就不划算了——当家的定新规,要每年上缴粮食——后来也很少打,打坏懒货还是得自己上手种地。大花的日子稍微好过些,有时趁主人不在,能偷溜到上游。来到上游,居然见到带影子的归家和第一,大花楞楞看他们,抽自己两个嘴巴,揉揉眼睛,撂下东西,将药草、笔本藏怀里,转过身,匆匆地跑了。 多出两个助力,桃子攒出一小捆药草。药草藏在灶旁的柴堆后面,这边,史开从不靠近。 桃子居住的还是哥嫂的房子,只不过哥嫂没了,多了个史开。她现在是仆人,做饭、洗衣等都是她的活儿,但待遇似乎比哥嫂在时要好些,碗里能见到大块的肉了。除去日常那些杂活,每到聚大餐的时候,她要做出所有人的饭食,因为她熟悉村子周围的食材,做得比其他人好吃。真是多亏了曾经跟手艺好的妮儿学过。其实并不是仅她一个给所有人做饭,她有帮手,起初是三个,有小二称为“卖枣的”,还有两个小头领的家眷。差不多半年,两个家眷被招回去,就剩卖枣的一人。 桃子和卖枣的成为朋友。大饭做完了,得等着众山匪先吃,她两个厨子是不能一起的,这时候,桃子和卖枣的,就坐在灶台旁边闲聊。聊聊各自的家庭,说说见闻,主要是卖枣的讲,桃子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卖枣的知道桃子和小二认识,但后来也跟她抱怨起小二的行为:这个白眼狼,真不是个东西!卖枣的喜欢跟桃子说话,不仅仅是因和桃子聊得开,还因桃子关照他,每次见面,桃子会偷偷塞给他点东西,或 分卷阅读61 水果,或肉干,没多珍贵,但这是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的。 近两天,桃子总是咳嗽,嗓子不大舒服。卖枣的知道了,出于关心,闲时去采几把药草,送给桃子。桃子很开心,笑着说谢谢。 第35章 清晨,桃子打扫后院,拿着大扫帚哗啦哗啦慢慢扫。地面尽是些灰尘,手指蘸蘸缸里的水甩向地面,再扫,就平静多了。她每日扫院,从不懈怠,但地面还是有灰尘。扫完一整个后院,又到了前院门口。史开打开房门出来,伸个懒腰,喊声:“桃子。”桃子放下扫帚,擦擦手,应声“诶”,走过去,微弯着腰等吩咐。 史开说:“今儿该开席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史开捏下桃子的脸,拍她的肩膀,“去吧。” 桃子点头,转去后院。她从柴房里搬出桌椅,抱出酒坛,摆上酒碗。卖枣的来了,他打哈欠,张着嘴对桃子挥挥手。桃子对他点点头。取出菜,两人面对面坐着择菜。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卖枣的说。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卖枣的停下手,仰头望了望天,“不知道。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娶老婆生孩子呗。反正比这强就行。” “村里人大多也这么想。” “是吧,人嘛,就这么点念想。”卖枣的低头揪下片烂菜叶,“唉,我是娶不着了,谁愿意嫁啊。” “你想娶,肯定有人愿意嫁。” “你帮我说媒啊?” “可以啊,你不嫌我没做过、不是全活人就行。” “你啊,哪都好,就这不行,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我也不全活,哪能挑你不好。”卖枣的叹气,“那也不行,那个白眼狼不答应吧?” “我跟他说去。” “那感情好,你和他熟。”卖枣的伸脖子凑近点,压低声音说:“不委屈吧?” “委屈什么啊,不委屈。” 卖枣的两手扒着菜篮,脖子伸得更近了,“你别哄我,我看出来了,他对你有想法。这也就是他——”指指上面,“看着,否则你不被他欺负了?我是没用,可能那时候都帮不了你。” 桃子扑哧笑了,说:“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哪没用了。哎!你到底是想叫我做媒,还是不想我做媒啊?话全让你说了。” “当然是想啊,我这不是担心么。算了算了,罪我一个人受得了,别再找别人跟我一起挨欺负了。” 桃子没接话。她大体理解他的意思。在这种时候,他心里还能装下其他人,已然是相当难得了。也正因为这点,她才和他做朋友。 “桃儿,这是什么菜,我怎么没见过?”卖枣的晃晃手里的一根细瘦绿植。 桃子抬眼看了,又低下头去,“没名字,应季菜,你上次帮我采药摘来的,忘了?” “不记得,都长得差不多。”卖枣的嗅了嗅,植物有极淡的香味,放进菜堆里不管了。 桃子面前也有一小把同样的菜,早混进其他菜中。她瞄一眼卖枣的,说:“你别择了,叶子都快被你拔光了。去弄肉吧。” “嘿,那好,就会做肉。” 桃子将两摞菜拨到一起,笑着说:“少吃点啊!” “我是贪嘴的人吗?” “不是不是,快去吧。”桃子赶他去做肉,自己继续择菜。这菜最好不再让别人看见,等做熟,菜与菜缠在一起,那时就没关系了。她有点等不及了。做两个轻轻的深呼吸,她按捺下心头的烦躁。 快到中午,人聚齐了。史开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举着盛满酒液的碗说话,具体说的什么桃子没有细听。桃子坐在灶旁,添柴,有时会看看卖枣的。卖枣的蹲地上,两手插在袖子里,盯着最近的一碗酒。那碗酒在小二手里。小二特意坐得离灶近些。史开讲完话,众人高声齐喊:“谢当家的!”端碗喝酒。只是小二趁人不注意,把酒泼在桌下。卖枣的瞪大了眼睛。山匪吃吃喝喝,由村里人伺候着。史开和木燕几人互相敬酒。小二来到桃子面前,低声说:“你胆子太大了。跟我过来。” 卖枣的站起身,“干嘛去?” “滚!” 卖枣的缩了下脖子。 桃子说:“你看着灶,我去去就回来。你别偷酒喝啊,小心挨打。” 小二拉住桃子的胳膊往外走。卖枣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到无人处,小二问:“你在酒里放什么了?” “你不知道?” “知道我还会问你吗,会不会出人命?” 桃子看着他,说:“会。” “你……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去告诉他们?你可以说啊。” 小二攥了拳头,没再说话。他其实也想他们死。桃子转身往回走,“没事我回去了。” 桃子回到后院时,山匪还在大吃大喝,热闹得很。卖枣的过来问话,她随便说几句将人 分卷阅读62 打发了。她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替换下卖枣的,继续烧她的柴。锅里煮着老汤,是木燕和他几个兄弟喜欢喝的。酒敬得差不多,等不及送上桌,那几个喜欢喝汤的就来了。 “好了吗?” “好了。”桃子揭开盖子,热气带着浓郁的香翻滚出来。拿出碗,每碗盛几块白嫩的肉,绿生生的菜,再浇两大勺汤进去。不等桃子让,那几人抢着端起碗,轻吹几口气,吸溜碗的边沿。“小心烫。” “好手艺。”木燕夸赞她。 她问:“要醒酒汤吗?” “不用,你给当家的和其他兄弟们备着就好,我们几个不好喝酒,就好你这手汤。” “喜欢就多喝,一大锅呢。木头领,你想喝就跟我说,我给你做啊,不用客气的。” “不是客气,”木燕吐出一根细骨头,“你是当家的心头肉,可是不能累着你。” “当家的爱护。” “桃子,今天的汤有点不对味吧?” “……是,我新加了一味菜。” “怪不得有点甜。” “村里人大多喜甜,我以为头领们也喜欢,正好到季节,我就放进去了,那下次不加了。” “加吧,味道不错。” “加吧,加吧。”其他人跟着附和。 桃子微笑点头,站一旁看他们吃肉、吃菜、吐骨头、喝汤,看他们吃得脸冒红光,看他们吃得额头发汗,看他们仰起碗来,喉结上下滚动,喝得一滴不剩,他们还想再要一碗,桃子没了笑容,却是不想再给他们盛汤,也用不着盛汤了。碗落到地上,清脆的,碎成一片一片。他们的肚子发了疼,又拧又紧又重的疼,像是有毒蛇在里面翻滚,撕咬;疼痛迅速扩散,从腹部到胸膛,从胸膛到脖颈,从脖颈到大脑;身体发麻,逐渐失去力气,肚里还热着,但本身的温度在飞散;他们一个个倒地,像蛆虫一样蜷缩。 卖枣的看傻了。 木燕的脸变得紫红,太阳穴绷起青筋,他艰难地问:“为,什么?” 桃子没有回答,俯视着他断了气。 宴席那边爆发出惨叫,碗盘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些肮脏恶臭的主人,现在全倒在村里人的脚下。村里人呆愣不过片刻,纷纷动了起来:有的去扶主人,有的惊疑询问,有的谩骂、踢打,有的转身而去。离开的有部分再没回来,而回来的,和那些留下来的一起爆发愤怒,用木棍,用石头,用桌椅,用赤手,用光脚,去泄愤。没有惨叫声了,人们还在发泄。桃子远远看着,面无表情。 卖枣的一脸惨白,“怎么、怎么回事?” 桃子面向他,说:“你自由了。” “什么自由?哪自由了?你说什么?” 几个人遥遥跑过来,瞪着眼,想把他们的怒气也宣泄到卖枣的身上。桃子挡住了,说:“他是好人,你们别伤他。” “外面人没一个好东西!” “走开!” “你让开!” 人陆陆续续看向这里,最终全围过来了。 卖枣的哆嗦着后退,瞥见柴刀,快速拿起来,两手握着指向人群。然而刀在抖,他的手在抖,他的腿也在发抖。 村里人也纷纷抄起家伙,唯有桃子空着两手,挡在卖枣的身前。她说:“你们别伤他,如果没有他,你们还在受苦呢。你们应该谢他。” “怎么回事?” “他也是苦人,他是被那帮人抓来的。他来了之后,没害过你们吧?” “是没有……”有人放下了武器。 “我出不了村,是他帮我摘的药草。药下到酒里和汤里,那些混蛋才死了。” 村里人低声交谈,有的信了,有的不信。不信的说:“你和他相好,咱不是瞎子,都看到了。你就是想保下他。” “是啊,想保他怎么了?他没有伤人,还帮着出去找药,怎么不能保了?我不和他在一起商量,哪里来的主意和办法下药。”桃子直视那人的眼睛,说:“你不是忘恩的人吧?” “当然不是!”那人问卖枣的:“你说,是用什么药毒死他们的?” 卖枣的满头满脸的汗,大脑空白却沉重,他哪里认识什么毒药,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他突然想起择菜时的对话,指向汤锅,说:“就是那个绿菜,没名字,应季的,我、我摘的。” 那人望一眼锅里的汤,丢下手里的木棍,转身离去。他信了。 直至那些复仇的人全部离开,卖枣的才松了手,柴刀落地,他也坐到了地上,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第36章 桃子保住了卖枣的性命,大家也同意卖枣的留在村里,但卖枣的没对桃子说过一句“谢谢”,甚至见到桃子就躲开。桃子无所谓卖枣的如何对待自己,她不需要他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也不对这种躲避感到难过,她早有心理准备。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尝试恢复村子的原貌。 大家扔出山匪的尸体,扔出山匪使用 分卷阅读63 过的盘碗、被褥,扔得远远的,再不想看见;却留下了他们带来的闪亮武器。大家打扫房屋,打扫街道,试图把整个村子清理得像之前那样,但谁的心里都清楚,村子已经再不是以前的村子了。曾经,村子里很热闹,总有小孩子的调皮身影,孩子从村这头跑到村那头,乌泱泱、叽叽喳喳地跑过去一群;追蛋鸟,斗虫子,抢果酒,推说谁刚刚偷吃了一块肉;采鲜花,编藤筐,缝裙子,聚一起闲聊谁家小伙儿看上哪家姑娘。这一切都没了。大家怀念过去,但又谁都没有心情和力量回到过去;人们变得沉默,脸上总是麻木。大家商量着大办一场葬礼,在葬礼上,人们终于哭出了声。 村子旁建起一座坟场。完工的那天,所有人跪在坟前,或哭,或低语些什么。桃子哥嫂的坟只有一尺那么大,两指那么高,因为找不到尸体,埋的是几件旧衣服;小土包前立一木牌,刻着哥嫂的名字;放一束花和两块干饼子做祭品。桃子跪在哥嫂的坟前,既不流泪,也不说话,就那样跪着。她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人哭完自家的,看不过去了,走到桃子旁边,说:“你怎么不哭呢?”桃子扭头看她,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那人红肿着双眼,应是好伤心了半天,“他俩照顾你那么久,人都没了,你哭都不哭,还有没有良心?”桃子看着她,没说话。那人也看桃子,半晌,扭开头去,对别人说:“什么人啊,哥嫂死了,一点眼泪都没有。难怪心那么狠,毒死那么多人呢。真狠。”越来越多的人不哭了,认真讨论起来桃子到底狠不狠,气氛一热,要找桃子本人印证,可回过头再看,桃子不见了;那人说桃子心虚,逃掉了。 桃子回家,关上院门,关上房门,再不见任何人了,才觉得头脑清醒些。她坐在床沿,干坐半天,取过床头的木盒子,放在膝上,打开来,盒盖内侧现出一张清晰的脸。第一说这东西叫镜子,盒子是他亲手做的,里面的小木人——小桃子、小第一、小嘎嘎,也是他亲手雕刻的。桃子举着小第一看了看,心说手真巧,在外面学会大能耐了。她忽然也想去外面看看,即使外面有史开那样的人;别人怕,她不怕,难道村里就没有那样的人吗。送走老村长,归家成为新任村长后,他带着第一宣传外面的好,说想带全村人搬去那里。大家还在犹豫。她已经决定下来,必须去。她想见见不同的生活,像第一那样学新的东西。 有人轻轻敲门。桃子收起盒子,打开门,小二站在外面。“你怎么来了?”她掩上点门,只露出半张脸,以便随时能关上。 “我都听说了。”小二看看四周,低声说:“你在村里过得不好,不如跟我走吧。” “不去。” 桃子要关门,小二伸手阻止了,“第一那傻子护不住你。” “用不着他护,更用不着你护。你放手!” “我为你丢了根手指!” 桃子看一眼那只失去食指的左手,说:“不是为我丢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过得很好,你不用再来了。” “我也有,”小二拿出卡片,“我也能让你去别的地方。” “……有你娘在村里帮你还不够,非要拉上我吗?” 小二不说话了。 “是你带那些恶人来的,不是我,我的生活不会比你差,我跟你走去哪?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喊人了。” “好,好!你就跟着那个傻子吧。”小二走了。 村里休整得差不多了,存留下来的人学着像往常那样生活,该狩猎的狩猎,该种地的种地。第一来找桃子,提及婚事,桃子推掉了,说过段时间再商量;第一就去磨炼他的木匠手艺了。桃子现在忙于帮归家宣传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她相信,人们总是向往更舒适更便捷的生活的。事实确也如她所想,大家逐渐走出阴霾,对新生活产生了兴趣。大约又过去半年,归家感受到那时第一所经历的,他的脑中响起了问话——“是否回去?” 当天聚集起所有人,归家回答了问话,村子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而神秘的通道中挤满了人,小二和卖枣的也在其中。归家来到机器前,以电脑里存留的知识,顺利解开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终于,全村人踏上属于新世界的山林。 令归家和第一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回来的这天,与离开的那天,是同一天。 桃子不知道这些,她充满渴望地观赏这片陌生的山林,饥饿地攫取着每一份不同于村子的特点。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一种新生的感受,像毛毛虫破壳化蝶,像种子打出石缝发了芽,像春日初生,金黄色的光芒唤醒一道又一道的新绿。她想欢呼,想跳舞,但她压制了这种冲动,闪亮着双眼跟在归家和第一的身后,她要从他们那学来关于这里的一切。她听从新村长归家的安排,暂时和其他人在这片宁静的山林里住下。她每日学习新的语言,新的工具,吃新的食物,穿新的衣服。于是她学会了新语言,学会了使用新工具,她扔掉旧衣服、旧鞋子,剪去长发,从头到脚改换一新,至少从外貌上看,她和这里的原住民没有任何区别。她上了户籍,改名“新桃”。她工作,用挣来的钱购买大 分卷阅读64 量书籍,她考取学历,在极短的时间内赶超了第一,更是有越过归家的势头。她开始憧憬更宽广的天地,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准备得差不多时,她带上行李,向归家和第一辞别。 第一说:“你去哪呢?” “我想去首都。” “太远了。” “再远还能比老村子远吗?” “我跟你去。” “不用,你留下吧,村长爷爷叫你跟归家叔照顾村子。在外面过得不好我就回来找你。” “……好吧。” 归家只一句:“在外面万事小心。” “知道了。” 看着桃子远去的背影,第一说:“我不太放心。” “那你跟她去吧。” “可是村子……” “这没事,”归家拍拍第一的肩膀,“用不着担心,大家适应得很好,说不定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这里。你去吧。” 第一转身去收拾行装,而归家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归家早向教授请了长假,近来一直住在这里。他将卡片藏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再找出来了。他迷上了绘画,买来画笔和颜料,也不看什么教程,提笔就在纸上作画,画得全是他的老婆大月,半身的,全身的,一幅美过一幅。他铺好纸,拿起笔来,准备做新的尝试——将自己也画进去。他想着,等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接受了新生活,他就带上大月的画像,也像桃子那样,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大花没想过外出,他觉得这里挺好,有大片的土地供他实验,在这种地可比原先强太多了。 卖枣的算是成为村里人了,有些家底后,请大花的姑姑做媒,说了一门亲事,再过些天就结婚。 小二却是再也融不进村子里去,他也不想融进去。他想方设法地学习,直到某一天,脑中响起问话,他丢下年迈的母亲,带着精心备好的一应物品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