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未央》 分卷阅读1 ====================================================================== 《白玛未央》彧术 一场意外,竟让我穿越回了三百年前的西藏。 那个世间最美的情郎,也是雪域最?蟮耐酢? 遇见你,是我命中的始料未及。 可我该如何守护,这天也不会祝福的爱情。 【玛尼轮一印你的手纹,此生锈色不起。 一如当年酥油灯前,你为我,竹笔黑墨挥下的六字真言。】 注:原名《青灯下》 ====================================================================== 第1章 初遇 这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会闪现出这样的字眼。哲蚌寺桑烟袅袅的转经道上,他一下一下地推动着金色的玛尼筒,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儿,阳光随着它的节奏时不时变得闪眼。 我不由地停住了脚下的步子,远远地望着身披绛红色袈裟的他。日光柔柔地染动着他好看的眉角。他轻轻扯动嘴角,吟诵出细碎的经文。金色的光束,穿过唐柳虬曲盘错的枝节,照映在他清俊的面庞上。 一阵风吹过,拉动色泽浓烈的香布,发出唏嗦的扑打声儿,带有几分醉人的温柔。他捻动手下的念珠,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来。我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脑子里的思绪留了白。只觉得轮架上的玛尼筒,如同在他周身的阳光,飞速耀眼地旋转着。 蓦地,他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身形一顿。我看到他身后的蓝天一碧如洗,几丝细长的云在山坳依稀的天边飘浮着。他朝我微微颔首,缭绕的桑烟遮不住他眼底的清亮。我咬了咬唇,不由地瞥下了眼。 第2章 多吉 “唉——”我叹了口气,拣了块干净的石阶子坐下。午后的日光直直地逼在措钦大殿的金顶上,整个哲蚌寺沉浸在佛家少有的慵懒之中。凹凸不平的石阶,坐落有序的僧舍,粗糙的白墙,还有圈着寺庙一周的稀稀拉拉的树……我微闭了眼,心头柔软得一波不起。 又嗅到空气中交织着松脂与酥油的混合味了,记不清用了多少时间去熟悉这种特属于拉萨的味道,只是现在闻来,却觉得多了几分香气。 莫名其妙穿来这个地方已经有两个月了,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可怕的高原反应。在最初的几天里,我几乎都是奄奄一息地卧着床度过的。 本来是和室友结伴来拉萨旅游的,没想到一醒来就穿回了三百年前,说起来真是倒霉大了。就是要穿好歹也让我去个富裕点儿的汉地吧。没成想只穿了时间却没换地点,让我在这几千米的高原上活受罪。这还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不会藏文。 幸好我语言上还算有点天赋,在两个月的摸打爬滚中,总算通晓了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能说上很多,但半个字都看不懂。也正是在那时候,我知道我穿越到了琼结一个小农户的养女身上。 这家的生活境况在当地还算是好的,虽然和现代,乃至如今的汉地也是没法儿比的。不过我也是知足了,起码吃喝都不愁。可是这家女孩儿的模样和我一模一样,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到底是魂穿了,还是魂肉一起穿了?以前的我半点儿都不相信那些“子不语”,现在看来,果真是因果循环呐,唉,这都是报应啊,报应。 我顺着台阶子往上走,这条路坡度极大,又长,走着走着就已经呼哧带喘了。一心想找棵树来庇庇荫,四周围看了一下,蓦地瞥见一个小沙弥正坐在台阶上研读经书。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我顿时好奇心起,慢慢地走了过去。阳光斑斑点点地照在他有些泛黄的经书上,咦,奇怪,书上的好像不是藏文。我皱了皱眉,凑近了些仔细地瞧,竟然是汉语! 他若有所觉地转过了头,见我是个女人,不禁吓了一跳,赶忙儿从台阶上站起来,双手合十地向我行礼,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呵呵,这个孩子真是可爱啊。我不禁笑了出来,示意他坐下,问,“你是汉人么?”他不敢看我,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立马改口说起了流利的汉语,他当场就愣住了,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你……你也是汉人?” “恩。”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什么族的,可是我就是的的确确的汉族人。 他终于敢抬头直视我,然后很开心地笑了,不一会儿又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我的汉语讲得不好。” “这样吧,我来教你汉语。”他一听,眸色亮了起来,“不过你得……”他有些愣怔,“做什么?” “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他有些奇怪地问,“谁呀?” 我仔细地回想着,可发现一时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皱皱眉说,“反正我们先这样约定吧,其 分卷阅读2 他的以后再说,如何?”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多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猛地愣住了。 第3章 知晓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安静地站立着,日光斑斑驳驳地撒在他身上,勾画出清晰的轮廓。我正愣着神,忽觉身边的人一动,扭回头来,那个小沙弥已经跑了过去,双手合十恭敬地朝他行礼,“上师。” “恩。”他微微点了下头,向僧舍间的夹道走去。多吉远远地朝我施礼,我回了个微笑。走在前面的他忽然步子一顿,眼风儿扫了过来。我一愣,胸口顿时突突地跳。 傻傻地盯着他的背影远远离去,直到消失。唉,他到底是谁呀?长得这么帅,而且不是那种凡夫俗子的帅。那种帅是清新脱俗的,有着佛门弟子特有的气质。这不知要比现代的那些“庸脂俗粉”强多少倍。 这种男人呀,别说是提着灯笼了,就是打着探照灯也找不到。唉,只可惜,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是个虔诚的佛门信徒。我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人家可是红尘之外的高人,哪里会把世间复杂的情爱放在眼里啊。 只是……我顿了顿,脑海里有莫名的思绪在盘旋,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借着微弱的灯火,在夹道里摸索着。多吉忘了台阶子上的经书,我就顺手替他收了过来,本想好好研究一番,后来无奈地发现什么都不懂,只得早早儿地还了他去。只是,哲蚌寺的僧人制度严格,每日里都要准时在康村内喝茶祷告做晚课。 黄教不同于红教,对派下的弟子要求甚是严厉,尤其不能与妇女有所来往。我不想被别的僧人看到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选了这个点。天色已经暗了,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不过路上还真是一个僧人也没有。 沿着白天儿走过的路登上台阶子,我四下里张望着,之前小心地打探了一番,多吉应该是住在二层的。走了几步,“咔啦”一声,脚下好像提到了什么东西。 我定了定神,借着僧舍的窗户透出来的光,勉强看清了那是把木梯子。我伸手扶住它,发现这有些年久失修了,摇晃得甚是厉害。不过这么多僧人都上去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我大着胆子踩了上去,不料脚下的横杆“咯吱咯吱”地响,吓得我一哆嗦。 “阿佳拉。”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起头,却见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我忙地从双脚落回了地面,看着多吉麻利地从梯子上爬下,转眼已经站到了我的跟前。我顿时有所感悟,年轻真好啊,虽然我这具身体也只有十五岁。 “阿佳拉?”多吉伸手在我跟前晃了晃,我一下回过了神儿来,把经书递给他,“喏,你忘了这个。” “啊……”他一声低呼,恭敬地接过去,用蹩脚的汉语说,“谢谢您,谢谢您。” “不碍事儿。”我挥了挥手,忽然想到了什么,本想去拉他的,后来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就朝他做了个“来”的手势。他犹豫了下,但还是靠了过来。我小声地说,“问你个事儿。” “什么呀?”他有些好奇。我压低了声音,“今天那个人是你师父么?” 他一顿,想了一下,“你是说上师啊?” “恩,对呀。”见他点了点头,我又问,“他是寺里的什么人啊?” “上师是哲蚌寺的当然寺主啊。” “当然寺主?”我一愣,“年纪这么轻就能做当然寺主?” 多吉咧了咧嘴角,“对呀。阿佳拉不知道么?上师是朝廷亲封的DL喇嘛,是这雪域最大的王啊。” “什么?!”我大喊了出来,脑子里嗡地一声。 第4章 措钦 我端起木碗,仰头猛喝了一口酥油茶,有些紧张地来回搓动着手掌。唉,已经数不清我在屋里踱了多少回了,就是脚下这以结实著称的阿嘎地也快被我磨去层皮了。 可心里还是乱得很,仔细推测了下时间,现在西藏的DL喇嘛应该已经传到了六世。也就是说,他就是我神交已久的偶像——仓央嘉措。 一想到这个,我就万分激动。翻阅中国近三百年的历史,没有一个人物能像他一样神秘,正史寥寥几笔,却有一大堆的民间传说。这其中,必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更重要的是,野史中说他是个风流浪子,不守清规,可民间还是很热爱并且拥戴着这位另类达赖。 最传奇的,应该就是他留给后代的一首首脍炙人口的情诗。当年我也是因为这些诗,才爱上这个人的。只不过没想到啊,历史中的他竟然有这么好的样貌。 既然我能穿越回到他的时代,那这就是佛的旨意了。我一定要借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他,兴许回去了还能给那些专家学者解答一下谜题啊!想到这儿,我不禁兴奋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哲蚌寺坐落在一片山坳依稀的灯影里,神秘却庄严。 夜越来越深了,我强迫自己去床上睡觉,虽闭着眼, 分卷阅读3 可半分睡意也没有。迷迷糊糊地,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我赶紧套上藏袍,叠好了氆氇毯儿,走到窗外,又听到了一阵阵低低的诵经声,心情一下子舒坦了起来。 我之所以来到哲蚌寺,是因为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阿妈急地到处找医,可怎么治都不见好,最后是到寺庙里讨了香灰让我吃下才总算退了烧。可是身子没那么快就好全乎,阿妈就让弟弟送我来哲蚌寺静养。面上是这样说,其实阿妈的心里还压着一件更重的心事儿,那就是我的婚事。 我穿越来的第二天,有一大批蒙古汉子扛了一大堆东西到阿妈家,说是下了聘礼要娶我。那时的我还在被高原反应困扰着,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这家的女孩儿肯定是之前就被看上了。看这丰厚的聘礼,我就知道对方是财大气粗的人家,阿妈阿爸都是老实人,家境虽然不错,可到底是没有权势的普通人。 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阿妈明白我的心思,所以有了这次静养。可她只是想先拖着,却不敢把这婚事给退了。但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可以用我的方式去解决。莫名其妙的穿越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要是再搭上俺的终生幸福,俺可不干! 寺庙里有个古老的规矩,那就是不能留女眷。所以我被安排在了哲蚌寺西侧转经道外的那个庵子里。这里有个小聚落,里面住的都是姑子。尼姑在西藏是很少见的,这庵子里头总共也就十来个。其中有个上了点儿年纪的法师叫泽仁拉姆,是这儿的庵主,初见我时几乎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我看。 后来才知道她们很想扩充姑子的数量,可我从没想过要出家呀。起初她们还会不停地劝导我,后来看我没什么悟性,生活又极其混乱,想来也知道了我不是入佛门的那块料儿,也就不再逼我了。 我打散了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勉强还算柔顺,只是弯弯曲曲的。我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一贯不在意外貌打扮,就随便绑个双辫儿吧。还好这儿的女人没规定一定要绑小辫,否则就是半夜起来也不够我折腾的。 一番梳洗后,就推门出来了,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干什么。走着走着又到转经道上了,我沿着他走的方向,挨次地推动了玛尼筒。 唉,有点儿想见他,尤其知道他就是仓央嘉措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可是……算了,粉丝见见偶像,也没什么错啊。这样想着,心里才是一松,反正我只不过是远远地看看他,又不会去打扰的,更别说影响他了。 顺着长长的阶梯,我一步步快速地奔了上去,藏香味儿越来越浓。我停在了措钦大殿前的石铺广场上,宽广的石阶之上便是八根列柱的明廊。为了表示对佛的虔诚和敬重,佛殿都是处于寺庙的最高位置,而经堂,院落则是依次递减。 我呼哧带喘儿地登了上去,看到几个喇嘛正在煨桑,便恭敬地朝他们行了礼。四周很多藏族的信徒,一脸虔诚地匍匐在地,磕着长头。 经殿里松烟缭绕,不时传出阵阵高低起伏的诵经声,一轮一轮地拍打着古旧的四壁。我正听得享受,忽然,声音停了下来,一大批披着绛红色袈裟的喇嘛从措钦大殿里走出来,往不同的方向散去。 我往里走了几步,殿内挂满了自顶落地的经幡,幢幛,四面都是墙壁,只有顶上的天窗透了一些光进来。佛龛前的酥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却衬得整个经殿里视线愈发地昏暗。我扶着门框,面对天窗边缀着的密密麻麻的唐卡,帷幕,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敬畏感来。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出了一阵好听的藏文,我一下认出了这个声音。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绛红色的身影。他正捻着手中的蜜蜡佛珠,步伐淡然地来回走动着,似乎是在讲佛法。 天窗翻下来几束青白的光,在微暗的殿里刻下几条空泛的纹路。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好看的嘴角轻轻地扯动着。几个喇嘛结跏跌坐在氆氇卡垫上,仰头聆听。 他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如沐春风。那清秀的侧脸,俊逸的嘴角,每一点都深深吸引着我。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要剃了头才能分出丑帅。 我不禁暗暗感叹,心头微微地颤动着,真得有些把持不住了。唉,我叹了口气,低下头来消化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却发现殿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只剩下几个喇嘛继续禅坐着。 “人呢?”我自言自语地问道,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可什么也没找到。抬脚刚想走,却猛地手腕被拽住了。 第5章 扎西 我一惊,回过头却登时睁大了眼,“扎西平措?!”定了定神,按住狂跳的心脏,“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 面前的人忽然凑了上来,“你以为是什么?” “唉,没什么。”我叹了口气,灭掉心里那个无聊的想法,朝他的手臂一把拧去,“你这家伙儿怎么回事儿啊,这么久才来看我?” “咝——”他倒抽了一口气,脸都皱起来了却偏偏不叫痛,只是黑眸冷冰冰地瞪住我,“放手! 分卷阅读4 ” “呵呵。”我干笑一声儿,手却哆嗦了一下便放开了。 不再理会我,他扭头就走,步子还大得很。 “这死孩子!”我赶紧追了上去,心里却觉得好笑。扎西平措是阿妈阿爸的独子,也就是我的弟弟,虽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我一向是拿他当小鬼看的。说来也怪,他这家伙儿从没叫我一声姐过,就算我不是亲生的,只比他大了一岁,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喂喂喂!”眼见他大步流星地越走越远,我急急地追了上去,这小鬼头,仗着个子高就欺负我腿短,真得好累呀! “唉,我走不动了。”扶着膝盖,我干脆停了下来。果然,他听着身后一下没了动静,还是转了头过来。看到我皮厚兮兮地笑着,又是冷眼一瞥。唉,这少爷,真是难伺候啊。 等了半天儿,他还是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伸手一把拉住我。我靠着他沿台阶子一路向下。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我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见他转了头,目光在我脸上扫动,“你打不打算嫁给那个蒙古人?” 很少见他这副模样,有点想捉弄他一番,我强憋着笑说,“不知道啊。”他一下就纵起了眉,眼底愈来愈暗。我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放心啦。我就算嫁不出去,家里的财产都还是归你的。” “哼。谁稀罕这个!”他铁青着脸,拽了我就走。被他这么暴力地强拖着,脚下虽然快了不少,可还真是不舒服啊。小鬼就是小鬼,半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对了。阿妈阿爸怎么样了?”我将斟满酥油茶的木碗递与他。 “阿妈很想你,所以才让我来看你。”他顿了顿,“不过她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安心在这里静养着。” “恩。你回去跟他们说,我很好,他们也要好好的。”想到阿妈的温柔,我不禁有些伤感,虽然相处日子不长,可她却是真心待我的。 “隔壁家的贡布怎么样了?”我问。 “好。” “那央金呢?”我继续问。 “好。” “那……”话还没说完。 “达瓦卓玛!”他忽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嚯,那小眼神儿吓了我一大跳。这孩子,怎么这么暴动啊,虽说青春期的孩子是很叛逆,可他怎么偏偏染上更年期的喜怒无常呢? 我皱了皱眉,仔细地想了想,可是我虽然长了他一岁,可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些什么,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时不时地暴怒。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搬上我哄孩子的那一套,拍拍他的胸口,“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径自扭过头,有些轻蔑地撇了撇嘴角。过了半晌儿才抛出来一句,“算了,有些话说了你也不懂。” 我一愣,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但还真是叫他说对了,我确实不懂。退到一边备了些糌粑和干酪,我小心地装进羊皮口袋里,想给他带着好在路上吃。刚塞到他手里,不料被他一把夺走,“啪”地甩回了方桌上。 “我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说,“三个月后来接你!”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着,我这个弟弟还真是酷毙了,这要是摆在了现代,凭他的长相,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生啊。 唉,就是这牛脾气,实在是叫人摸不透。我坐回了方桌边,拿起桌上的羊皮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些糌粑来吃,干酪都摔碎了,反正味道没变,那就将就一下吧。 第6章 愿想 呼……又是寂寞的午后啊。虽然我并不排斥那种慵懒的感觉,可是每天都这样,我也觉得空虚呀!古代几乎没什么可娱乐的,而在拉萨这样圣洁的地方,我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自娱自乐了。 我在藏式方柜里翻找了一阵子,终于找出了一只竹笔。在书桌上铺好纸,我也认不出这到底是达波纸还是金东纸,或是其他的什么。提起笔,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酥油的清香传来,很好闻。西藏的竹笔和钢笔一样好用,对于我这种用不惯毛笔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项太伟大的发明了。 只是吸墨很少,刚开始用时笨拙得很,没写完一个字儿就把墨给用完了。多写了几回就好多了。用着藏墨,写着汉字儿,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西藏这样一个地理环境极不优越的地方,竟能创造出这么灿烂的藏文化,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我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方才写的字儿,却不得不停了下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下他的名字啊。 难道……我揉了揉太阳穴,人家可是DL喇嘛,我怎么能去喜欢一个出家人呢。而且,他的传记我读过太多版本了,可无论是哪个版本,他的一生……我叹了口气,将笔下的纸张揉作一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绪无端烦躁了起来。 我搁了笔,踱步到窗前,远远地眺望着。对面就是哲蚌寺,大殿,扎仓,康村,拉让……各色的殿堂铺满了格培山的山腰。在白色的墙壁映衬下,任何一个绛红色的身影都能看得万分明晰。来回转着眼,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分卷阅读5 。视线一瞥,咦?好像有人在朝我招手,那是……我眯了眯眼,仔细一看,竟然是多吉。 匆匆出了屋子,顺着石板路走了上去,多吉远远地看到了我,也飞快地跑着下来,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东西。 “阿佳拉。”他如今见到我,已经不像初见时那么生疏,而是多了两分亲热。他把书递给我,我接过一看,竟是《论语》。他喘着气说,脸上带着两分潮红,“您教多吉念《论语》好不好?” 我一愣,“哲蚌寺里有很多汉书么?” 他摇了摇头,“不是啊,这是问上师拿的。上师懂很多的。我也想像他那样。” “他识汉字?”我惊奇地问。 多吉满脸尊崇地点点头,“上师不仅认识,他还能说好多汉语,虽然有些我不太懂。” 看样子他好像很精通汉文啊,那后世把他的藏文诗歌翻成汉语岂不是多此一举?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翻译法,搞得现在版本乱窜,有时候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他的原著。 “我爹说汉族的读书人里没有不会《论语》的,所以,我也想学。”他嗫嚅着声音说,“阿佳拉,您能教我么?” “当然可以啊。不过……”我顿了一下。 “什么?”他问。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心下有些矛盾。一大堆的机缘巧合,阴差阳错才让我回来了这里,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呢?或许,我的出现本就是天意……看着面前多吉几分异样的神情,不禁笑了出来,说道,“我虽然是汉人,但是也很仰慕藏文化。这次也是机缘巧合才在哲蚌寺停顿的,或许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所以……” 我的心脏小小地跳动着,多吉却听得迷糊了。我吸了口气,“所以……我很想听你的上师为我讲一堂经课,行么?”我小心地问。 他一愣,明白了以后,开心地说,“当然啊。上师性子很好的,他一定会答应的。这样吧,我现在就帮阿佳拉去说,上师这会儿子正空着呢。” “诶——”我想一把将他拉住,可他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地就不见了。我紧张地来回踱着步。方才脑子一热,现在冷静下来了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这可怎么办?很可能马上就要和偶像见面了,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呀!我双手合十,不停地念着六字真言,焦躁地走来转去。来往的香客,僧人不禁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紧张地盯着多吉走的方向,心里不停地祈祷他不要出来。可是,他很快跑了回来。当他一脸放心地朝我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我完了!虽然很想见他,可心里真得好害怕,我推托说要听法是很严肃的事情,必须回去好好打扮一下。多吉笑着看了我一眼,说一刻后在甘丹颇章的后院等我。 “哦。”我假装镇定地点了点头,一路疾跑了回去。心里紧张得要命,哪里还有心思去打扮啊,我只是简单地拢了拢头发,又拍打了下袍子上的灰尘,换了双颜色素净些的松巴鞋。 一步一停地朝甘丹颇章走去,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甘丹颇章,那可是他的寝宫啊。 “阿佳拉。”多吉不知何时闪了出来,一个劲儿地朝我挥手。我有些尴尬地笑着,脚下轻飘飘的。他领着我穿越了几条游廊。为转移注意力,我使了老劲儿往四周看着。 甘丹颇章共有宫室七层,分前、中、后三幢建筑。前院是地下室的各类仓库。二层院落面积达四百多平方米,四周皆为僧舍游廊。DL喇嘛的生活起居主要在七楼,设有经堂、卧房、讲经堂、会客厅等。 我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真的是富丽堂皇啊。发展至今的藏传佛教已经很明显地打上了政治的烙印。所有的统治者都不会是虔诚的宗教信徒,玩弄权术,明争暗斗,排除异己,哪一样不是犯戒呢。衣食优裕,供给精良,这些早已违背了佛家避世清修的初衷。对他们来说,宗教无非是一种稳定人心的手段罢了。 我叹了口气,跟着多吉绕上顶楼,停在了讲经堂前。“上师就在里面,您快进去吧。”他冲我眨了眨眼,又双手合十地向我行礼。我慢慢地回了礼,踢了踢抖得跟筛子似的双腿,这才转身向前走去。 第7章 经课 偌大的讲经堂里空荡荡的,周围一圈红木柱子,因为是在最高层,采光还是不错的。我小心地在水磨石般平滑的阿嘎地上走着,眼神儿扫了一圈儿,才发现他正结跏跌坐在卡垫上,眼皮微闭。我是在他侧身的方向走过去的,眼见着他清俊的侧脸越放越大,我的心突突地跳动着。 既能与偶像亲密接触,又能进化心灵。有这等好事儿,这么紧张做什么呢?我重重地拍了两下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听他讲佛经而已,又没有别的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啊……正拼命给自己做着心理安慰,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向我双手合十地行礼。我紧张地一跳,赶紧低头回礼。 “坐吧。”他低下了眼,目光落在地上的卡垫处。我赶紧坐下,仔细想了想,决定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地想盘成跏跌坐,结果,我听到骨节“咔嚓”地响了一下。 他一愣,有些诧异地看 分卷阅读6 了过来。我赶紧放松了两腿,装作一脸没事的样子。他也没在意,径自走过去找经书。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脚关节,真是痛死人了。 “你要藏文的还是汉文的?”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如音律石般悦耳,在偌大的讲经堂里还有着轻轻的回声。 “藏文的吧。”我随便挑了一个。因为这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区别啊。汉语的文言文还勉强能解意,可是佛经……其实无论是藏文,还是汉文,对我来说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都看不懂。 我摸着经书,心下琢磨着纸张的质材,好像是阿交加交纸。听说这种纸能防虫蛀鼠咬,而且经久不烂,用来印制经文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就开始讲经了。说实话,我真的半句都听不懂,只是知道他讲的好像是《甘珠尔》的般若部。 余光里瞥见他在我身旁来回走动着,那独属于他的气息总是忽轻忽重地拍击着我。内心深处已经有某种念头在蠢蠢欲动,我一直在尽力克制,可是……我终于受不住诱惑地抬起了头。 他正很专注地讲着经文,偶尔展动的眉角,一侧一动,都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既然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册封,那他现在已经坐床了吧,DL汗又还在位,粗粗推算了一下,应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龄。长相是很嫩,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却是这个年龄的人所没有的。到底是灵童啊,怎么能和凡夫俗子一样呢。 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又细细地去看他。我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地从各个方向观察着他,眼珠随着他的身影在屋子里来回转动。他的肤色比一般的西藏人要白得多,衬得五官愈发俊朗,真是帅呆了。我不由地边摇头边叹息,这种样貌,这种才情,却偏偏是个喇嘛的身份。 “该翻页了。”他看着经书,却对着我说话。我一愣,手下翻了一页,可眼光还是追随着他。以他的智商,当然不会不知道我在看他,只是他故作不知,那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发直的眼皮。趁着低头翻页的时间,稍作休息。可他却忽然停了下来,周围一下子没了动静,我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只见他很有耐心地盯着我,“听说你是来听我讲经的?” 我一愣,听说是什么意思呢……转了转眼珠,可面对他放大的俊脸,我的脑子根本就没法儿思考。沉默了一会儿,我低头含糊其辞道,“好像是的。” 话音刚落,却感觉面前的人气息一变,“好像?”我抬了头去看他,对上的却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盯住我,眸光炯炯,“我的脸上有东西?” “呃?”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我帮你看看啊。”说着下意识地往他脸上扫了一圈儿。抿着嘴角朝他摇摇头,仓央嘉措的脸色却莫名复杂了起来。 我往他的方向凑了凑,“怎么?” 他望住我,清亮的眼底隐含了一丝探究,“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喉间一个哽咽,我的脸上白了白。方才故意打着马虎眼儿,可这回却怎么也躲不过了。支吾了半天儿,我嗫嚅着声音说道,“上师……不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么?” 他显然对我的回答有些无语,“皮相好的人多了,难道你见一个盯一个?” 我一听,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可反复咀嚼着这话儿,倒听出了两分不谦虚。不再瞎捉摸,我索性认真地摇了摇头,“也不是。我见过的皮相好的人里,上师最好看。” 仓央嘉措依旧面色如常,无悲无喜,只是好看的眉头又皱了皱眉。我打量了他半晌儿,他忽然沉声轻斥道,“低头看书。” 我瞄了他一眼,随即叹息着说,“噢。” 他又执起了经书,神情认真地念着,“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音律石般的声音入耳,我仿佛又受到了蛊惑。偷偷地抬起眼,那神清骨秀的面容映入眼帘,心头的池潮顿时一荡一荡的。正愣着神,仓央嘉措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我赶紧低头,纵起眉来装作一副拼力研究的样子。 他将目光移回书本,嘴里的经文仍是不停,“法是心影,是心中缘起。无相则无心无法。故一切不自生,不他生,不共生,不无因生。由因成果,无因则无果。一切皆不生,虽有相,终是生而不生……” 耳边回响着他淡淡的经文解释,不敢再频繁地抬头去看,我只能纹丝不动地盘着腿,保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出来的时候腿酸麻地都伸不直了,整个人失了重心似的轻飘飘的,可还得在他欢送的目光下,一瘸一拐地挪出来。 第8章 玛吉 我靠在方桌旁,一手慢慢地揉捏着小腿,一手翻阅着桌上的《论语》。虽然在现代的时候读过,但这个繁体的竖版还真是有些生疏。我只能凭着记忆去对应那些复杂的繁体字,屋里视线昏暗,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我起身到桌边喝了一碗奶茶,又走到窗边向外远眺着。天很高很渺远,蓝蓝的,间或有几丝白云飘过。 “阿妈……”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将窗子整个儿推开 分卷阅读7 ,好奇地往隔壁望去,却对上一双比蓝天还要清澈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朝我温婉笑了一下,眼底亮闪闪的,隐隐蓄着泪珠。我回笑着点了点头,看到旁边穿着蓝色藏袍的中年妇人一把将她搂住,“玛吉阿米,我的女儿,你要好好的。” “阿妈,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她强忍着泪水,面色微微泛白。 “阿佳拉。您大可安心,我们会好好照顾玛吉阿米的。”身披赤色袈裟的泽仁拉姆双手合十向中年妇人行礼。 看她的面容甚是高兴,莫不是那个玛吉阿米要出家吧? 我张出身子,想看个清楚,不料泽仁拉姆径自领着她们往石阶处走去,看样子是要到佛殿里去。无聊地退回了屋子,我继续和方木桌上的《论语》较着劲儿。 研究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脖子都酸了,只好来回转动几下。正做着脖颈操,听到窗外传来庵子里阵阵的诵经声,虽没有哲蚌寺里喇嘛的早祷声那样浑厚,却同样能让人静下心来。现在该是做晚课的时间了吧。 “铿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支呀一声细响,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我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玛吉阿米那漂亮柔美的脸蛋儿。她见我正姿势怪异地扭动着脖子,不禁一愣。我甩甩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快进来啊。” “恩。”她笑着点了点头,小步地走了进来。 我上下打量起她来,杏面桃腮,颜如渥丹,肤色很白皙,是象牙色的。这样的肤色在西藏是很少见的,虽然我的皮肤也很白,但她却比我漂亮得多。大概是因为那种特有的气质吧。唉,我暗暗叹了口气。 “阿佳拉?”她见我愣神,不禁略带犹疑地问。我顿时回过神来,见她没有剃发,也没有披袈裟,有些吃惊地说,“你……” “怎么了?”她看住我,乌黑的眸子闪动。我不禁有些纳闷儿,“你来这庵子做什么呀?”玛吉阿米微笑道,“我是来这儿带发修行的。” “哦。这样呀。”我点了点头,“我是来这儿静养的。”话音刚落,玛吉阿米的语气不由小心了起来,“阿佳拉身子有恙?” “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现下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不知道阿佳拉该如何称呼?” “我叫达瓦卓玛,你喊我卓玛就行了。” “卓玛?”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恩。”我有些淡淡的开心。 “卓玛会在庵子里待多久?” 这可把我问住了,扎西平措虽然说三个月后来接我,可要是那个蒙古人又来逼婚,我就只能继续过着寄养的生活。何时才能被领走,这可是个大问题。 “我也不知道,应该还会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吧。”我笑着说。 “如此便好。”玛吉阿米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卓玛,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房里诵经,就不打扰了。”她眨眨眼,双手合十向我行礼。我跟着到门口,目送她回去。她身着水蓝色的藏袍,就是看背影也甚是婀娜。 我愣愣地看着,她突然转了身过来,“卓玛,我要在这儿待一个月,以后能常来找你么?”我点点头,“当然啊。” “恩。”她开心地笑了出来,又向我挥挥手。 我抬头望望天,拉萨的空气很稀薄,繁星点点,连夜空都是蓝蓝的。这么干净的天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远处的群山也被天空映成了藏蓝色,山影层层叠叠地连绵着。寺庙,村舍的灯火都亮了起来,火黄色的光分外醒目。这里真是个净化心灵的地方啊。 好像就这么看着,心就会变得虔诚起来。有人说拉萨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恐怕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会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对于拉萨,我已经没有了初来时候的恐惧。这个圣城,已经让我渐渐地爱上了她。 第9章 偷看 我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眼皮虽然闭着,可莫名觉得一阵刺眼。猛地惊醒过来,窗格子里照进来的白光逼得我睁不开眼。我推开氆氇毯儿,坐起身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看看日头,好像已经是午后了。这几天都忙着给《论语》做注,昨儿个写得晚了些,今天竟然睡过头了。好在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庵子里的尼姑也向来不干涉我的生活。 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月牙色的长衫,鹅黄色的袍子,赭色的邦典,水蓝色的松巴鞋,我怔怔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果然人靠衣装啊。 以前向来不注意这些,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整个人感觉完全不同了。我在首饰盒里翻找了一阵子,那里面的东西都是阿妈买给我的,可我以前从没带过。除了手腕上阿妈为我求来的藏银镯子,就再没其他的装饰品。 咦?这是什么?我掏出个冰凉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串珊瑚项链。戴上看了看,还挺搭的,就它了吧。 我边提着竹笔在册子上做注,边捏了糌粑来吃。《论语》是仓央嘉措的,我也不敢乱写,所以另拿了本册子做注。这几天忙下来也写得差不多 分卷阅读8 了,虽然很多地方我记得不是太清楚,实在不懂的就直接跳过,拣些有把握的做一下。 还差一篇就全写好了,我的心不禁松泛了下来,搁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累啊,我拿起桌上的木碗,呷了一口酥油茶。起初觉得这种咸里透香,苦中有甜的味道很怪,可是现在习惯了,反而一天不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藏族人几乎离不开茶,这已经成为他们文化的一部分了。看来我也差不多已经被藏化了。 啊,终于写完了。我勾完最后一笔,将册子上的墨汁晾干。小心地捧起两本书,乐呵呵地出了门。 我在僧舍的巷道间穿梭着,这个时间,僧人们已经做完午课了,只是偶尔会有诵经声从僧舍里传出来。我站在木梯旁小声地喊了一下,多吉的听觉非常灵敏,马上张出了脑袋。他飞速地从梯子上下来,见我怀里捧了两本书,不禁一脸的兴奋。 我将书递与他,并把注释的看法一并告知。他连声说谢谢,经过我连日里来的指导,他的汉语已经进步很多了。看来我这个老师还是挺不错的。 虽然黄教严禁弟子与女人接触,可多吉毕竟年幼,又把我当成姐姐来对待,所以也没那么注意。在和我交流的时候,也是表现得挺轻松的。但我自知不能待太久,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就忙着赶了下来。唉,心里老有东西在萌动,却不知道是什么,这种感觉更让我觉得空虚。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纯净的蓝天,白云,一时觉得睁不开眼。眺望格培山,除了寺庙周围有些树木,花草以外,其他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 现在的拉萨,绿色是不多见的,不像二十一世纪,温室效应增加了冰川融水,拉萨的绿色反而多了些。可我更喜欢现在的拉萨,就算是光秃秃的,那也是最原始的状态。这种黄土,日光,山石,带给我从未有过的神圣和旷达。 青藏高原上的温差很大,午后的拉萨热热的,长时间地晒着日光,额上背上都会出汗。我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哲蚌寺最僻静的角落。沿着台阶而上,赭红色的白玛草墙领一路变高,我扶着粗糙的白色收分墙体,小跑了上去。 这是间拉让,有两层,虽然没有甘丹颇章那么豪华,但就从外观看,建造还是不错的。起码外墙的白玛草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并不是所有的房子都能这种墙领的。 我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蹲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窗杠子上雕画着色彩浓烈的彩绘。黑色的窗套,与白色的墙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窗子顶上的香布正随风飘扬着,缀着蓝黄红白四色横条,散发出独属于西藏的气息。我小心地往边上靠了靠,土黄色的窗棂弯曲地盘踞着,每一小格都是简单却不同的样式。 窗台上摆了几个盆栽,种的好像是格桑梅朵。虽有意无意地遮挡着我的视线,但我还是不敢乱动。窗户开得很低,我只得保持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难度的姿势。 这里是我误打误撞才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竟然一连几天都看到他在屋子里静虑,而且每天都是这个点。所以……唉,我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也觉得很没品,可每天还是照做不误。 咝,我暗暗吸了口气,这才蹲了没一会儿,小腿就开始酸麻了。下意识地探头往里看了看,他正盘腿坐在卡垫上,闭着眼,神情淡然,面部曲线甚是柔和。 我忍不住凑近了些,伸手将盆栽往边上移开。不料“叮”的一声,瓷盆撞在了一起,声音虽然轻,可在这闷闷的午后却显得格外清晰。我一愣,猛地低下了头,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 “谁在那里?”一个略带惊觉的声音传来。 第10章 脚伤 我吓了一跳,想撒腿就跑,可刚站起来,脚下却一软。“啊……”我低叫了出来,被迫连滑了两个台阶,脚腕子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传来。试图站起来,可怎么也动不了,急得我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支呀”一声,好像是开门的声音。我涨红了脸,埋着头,怎么也不敢往后看。身后一股气息传来,未及反应,眼前猛地一暗。我抬了抬眼皮,仓央嘉措正站定在我面前,见我捂着脚腕儿,不禁俯下身子来,“怎么了?” 我低低地说,“脚崴了。” “还站得起来么?”他轻声问,目光柔柔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不行。” 他皱了皱眉,突然眼前清俊的脸越放越大。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视线一晃,一阵淡淡的佛香味扑面而来。等定下神,才发现身子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我大惊,抬起眸来看他。突然发现我们离得近近的,仿佛我只有稍微动一下就能触碰到他。脸上一烫,我不由地低下了头,两眼盯着他的胸膛,目光说什么都不敢再上移半分。 他抱着我走进拉让,动作轻柔地将我安放在软榻上,“把鞋子脱了。” “哦。”我点了点头。 看着他走到藏式方柜旁,拿了个木盒子出来。我小心地扯着鞋面儿,动作甚是艰难。他取出药膏走了过来,见我一脸痛苦,犹豫了一下后,弯下腰替我脱去鞋袜。 他伸手轻轻 分卷阅读9 捏动起了我的脚腕儿,好痛,我强忍着泪水,拳头紧握。他见我如此,又放松了些力道。 “是不是断了?”我叹了口气,不由地悲从中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没有。” “那怎么会这么痛?”我皱了皱眉,不解地看住他。 “你蹲了多久了?”他突然问道。 我一愣,偏过头不去看他,低低地说,“就一会儿。” “是么?”他很随意地挑了下眉。 我羞愤地低下了头,万分不想理会他话里的真意,这种褒贬不明的话比直接讽刺的杀伤力大多了。正胡乱想着,他突然放开我,到圆木桌边取了药膏,又蹲下来,慢慢地替我抹上。看着他这么毫不避讳的,我不禁迷糊起来了。民间传说他是个大情圣,整日寻芳猎艳,难道是真的?我紧紧地盯着他,无意识地问,“你……有没有碰过女人?” 他一愣,垂了下眼睑,可还是面色平静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你是这么对佛家弟子说话的?” “哦……”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屋子里一静,只有清凉的藏药味儿漂浮在空气中。我抓着边上色彩浓烈的锦缎台布,目光来回地转动着。 过了一会儿,眼神不知不觉地又停在他的身上。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无意识地开口道,“那你……”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横了我一眼,我赶紧打住嘴,“别生气别生气。” 我垂下脑袋,不住地偷瞄他,见他神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屋子里一时没了声息。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没有。” “啊?”我一怔,才明白这就是我要的答案。努力克制着不笑,可嘴角还是弯了起来。正忍俊不禁…… “都伤成这样了,明天就别来偷看了吧?”我一愣,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他看着我,一脸的淡漠,“嗯?” “恩。”我被迫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的家人呢?”他问。 “我是来这儿静养的,他们都在琼结。”我小心地看了看他。 他收好药膏,看着我穿上鞋袜,“现在能走么?” 我试着站起来,脚腕儿一阵生疼,根本没法儿一个人走。寺里又有那么多台阶,走下来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摇了摇头,无助地望向他。 “我送你回去吧。”他淡淡地说。 “怎么送?”我脱口而出,刚说完就后悔了。 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你说呢?” 我不禁羞红了脸,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打算目送还是真送啊…… “你住哪儿?”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想了想,朗声说,“对面的尼姑庵。” 他一愣。我不禁笑出来,“真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他若有所思地横了我一眼,扶我起来,“走吧。” “噢。”我站起身,咝,脚腕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得我直吸气。可别无他法,我只得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一路上有许多喇嘛来回穿行。按理说,普通喇嘛与活佛相遇,是要让道的,只能低头站在路旁,等活佛过去以后才能行走。可是今天,他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我,引得相遇的喇嘛们一路躁动。他们虽退到了路旁,但却都仰着头,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们。 看来这个时候的他,名声还是蛮好的。可等到以后……我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看向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好佛法,不守教规的达赖啊。其实他的诗到底是情歌还是道歌,专家是很有争议的。大概这就是他的传奇之处了。 庵子里的尼姑们一见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拜倒在地,虔诚地注视着她们最尊贵的活佛。她们的激动之情早已掩盖了一切,所以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身边的我。扶我到门口,他便停住了步子,从怀里掏出药膏,递给我,“这个每天擦一次,脚腕尽量不要碰水。” “恩。”我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他双手合十,略低了身子。我赶紧回礼,诚惶诚恐地把身子降得更低,“上师慢走。” 他转身向外走去。我一手摸着小瓷瓶,一手扶着门框,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久久地望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了,我还是恋恋不舍地不肯进屋。一阵风吹过,灌进我的衣襟里去,凉飕飕的。未时是拉萨最容易起风的时辰,我缩了缩袍子,刚想转身往回走。 “卓玛。” 好像有人在喊我,一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漂亮的眸子。 第11章 心伤 雪白的长衫,粉色的袍子,藏蓝色的松巴鞋,她梳了整齐的小辫,看上去温柔可人。 “玛吉阿米。”我念着这个好听的名字。她快步走了过来,靴尖上的铃铛叮咚作响。“进来坐啊,咱们聊会天儿。”我向她招招手,她一点头,发现我行走不便,不禁问道,“卓玛,你的脚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摆摆手,将小瓷瓶搁在书桌子上,“下台阶的时候没走稳,不小心扭到了。” “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分卷阅读10 ?”她连忙扶我到短凳上坐好,关切地问,“严不严重?有没有伤到骨头?” 我见她一脸的焦急,不禁“扑哧”地笑了出来。高原上的女子生性就是自然,半点儿坏心眼都没有。 我拍拍胸脯说,“只是点小伤,趟个两三天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小姐,哪有这么娇贵。” 她一愣,也笑了出来,又不放心地说,“还是让我看看吧。” “你懂医?”我惊奇地问。 她摇了摇头,蹲下来小心地脱掉我的鞋袜,“不精通。不过我阿爸以前是行医的,我从小就在药铺子里长大的,自然耳濡目染。” 脚腕子上红了一大片,已经肿了起来。她仔细地看了看,轻轻地碰触着。我暗吸了一口气,有点痛,试图做些别的来分散下注意力,“那你家是开药铺的啊?” “以前是。后来改开酒馆了。”她答道。 “是么?”我不禁开玩笑地说,“那以后我去你们家喝酒。” “你酒量很好?”她笑着问。 我眯了眯眼,表情夸张地说,“千杯不醉。” “那好啊,日后咱们定要一较高下。”她有些兴奋地说,面色红红的,很漂亮。 “一言为定。”话刚说完,脚腕儿上猛的一痛,“哎哟……”我皱着脸喊了一声,望望玛吉阿米,两人相视一下,几乎同时地笑了出来。 “诶,说真的,你家酒馆开在哪儿啊?要是太远了,我就没路费去了。”我很认真地说着,玛吉阿米却打趣地瞟了我一眼,“就在拉萨城啊。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我一愣,“拉萨城?” “对呀,就在八廓街的东南角上。” “什么?!”我大惊,只觉得一个雷在我头上炸开了。玛吉阿米一怔,疑虑地盯着我,“怎么了?” “酒馆的墙是黄色的么?”我不确定地问。 她似乎比我更震惊,摇了摇头,“不是呀,八廓街上的墙都是白色的。” “玛吉阿米酒馆?”我无意识地念了出来。她一顿,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对,就是这个名字。” 看着眼前美丽又善良的她,我的心不禁揪了起来。我怎么忘了,仓央嘉措死后,玛吉阿米酒馆才被刷成了黄色,传说那是他的密宫,那里曾经住着他热恋过的女人。而这些,西藏人尽皆知。 原来是她,玛吉阿米,传说中仓央嘉措最爱的情人。 我盯着书桌上的小瓷瓶,微弱的灯火下,屋子被照得恍恍惚惚的。本想安静地坐一会儿,没想到眼皮发酸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哲蚌寺的最高处传来三下击掌声,接着是一阵沉宏的呼喊,藏文的内容我听不太懂,可那声音是从胸腔发出来的,一轮一轮地震动着山体。那应该是哲蚌寺叫早的僧人吧。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拉萨的温差很大,尤其是清晨,特别冷。我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眼皮,远眺着。第一缕晨光蓝幽幽地照射着格培山的山顶,远处群山黑洞洞地连绵成一片。 几处灯火飘摇闪烁,如散落在黑森林里的火把,肆意地燃烧。房屋之上,青烟袅袅,带动着黑压压的风马旗。现代的我哪里见过这样深蓝深蓝的天,如此画面对高原上的人来说,不过是平常之景,可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仙境! 措钦大殿里又传出喇嘛们高低起伏的诵经声,浑厚的法号一点一点地将这片土地唤醒。我趴在窗框上,看着蓝的近乎墨色的天空,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 本就是个乐天的人,也不觉得悲剧是多好的一种美。唉!我不过是个俗人啦,唯一有的优点就是想得开。大概就是因为脑子太简单了,实在是没啥好想的吧。 慢慢地回到床边,我退了鞋袜,打开瓷瓶开始擦药。初碰还有些痛,后来就感觉凉凉的很舒服。说来也怪,一夜未眠,脚腕儿上却感觉好了许多。怪不得有人花了老钱买藏药,原来这么好使。我从柜子里取出几个氆氇软垫儿,靠着躺了上去,真舒服呀,盯着木板搭就的天花板,忽然觉得阵阵困意袭来…… “咚咚——”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声音清晰,却又像是隔了鼓皮传出来的。我不安地翻了个身,可耳膜还是被那个声音震得不太舒服。 “卓玛——”我猛地惊醒过来,眸子被窗格射进来的日光一刺。我用手掌揉了揉太阳穴,顿觉眼皮上一阵沉沉的痛。微微睁开眼,窗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谁呀?”我甩了甩头,努力变得清醒一些。 “是我,玛吉阿米。”我一愣,听她声音有些急,赶紧推开毯子,随便套好袍子就下了床。刚打开门,玛吉阿米急急地走了进来,回扣上门,将拽我到床边。 “卓玛。”她担忧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不禁有些奇怪。 “庵子里来了几个蒙古人,拿着你的画像到处找人。” “蒙古人?!”我一愣,难道是那个下聘的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是误打误撞,还是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不可能啊,知道我行踪的人只有阿爸阿妈还有我那个弟弟,怎么会……“卓玛?”玛吉阿米见我发愣,不由推了推我的手臂。 “啊?”我一下拉回神来 分卷阅读11 ,看了看窗外,下意识地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经殿里搜了一圈没找到,这会儿正朝舍房赶来。” 我点了点头,仔细想了下,认真地说,“玛吉阿米,帮我一个忙。” 第12章 躲藏 腰上一阵酸痛传来,我咬了咬牙,小幅度地扭动着身体。脚上冰凉冰凉的,方才一时情急,没穿鞋就钻进柜子里了,心下不禁有些后悔。可又怕那些蒙古人来杀个措手不及,只能忍着。我轻轻地动了下柜门,留出一道缝来,看着玛吉阿米裹着被子,正朝里躺着。 “咝…”我抽了一口气,小腿上一阵酸麻。刚想轻微地活动一下脚腕儿,门外一阵人声传来,“啪”的一声,门一下子被撞开了。我吓了一跳,立马僵住身子,半点儿不动地定着。 三个高大的蒙古汉子直直地闯了进来,目光不善地来回搜寻着。身披袈裟的泽仁拉姆想拦却是拦不住,只得满脸担忧地跟了进来,双手合十嘴上不停地念着佛号。 我透过门缝往外看,打头的蒙古人身着棕色的布袍,样式和藏族的袍子很接近,看着像是青海那儿的和硕特蒙古。他戴着顶高边平的圆帽,腰际配着做工精美的蒙古刀,脚上是薄底儿的尖头靴子,看这装束并非普通人。何况他手里还捏着精致的珐琅鼻烟壶。雪域上能佩这东西的,想来品阶该是不低的吧。 “你是不是达瓦卓玛?!”他一把夺过另一个蒙古人手里的画像,眼神忽上忽下地来回比对着。 “咳咳……”玛吉阿米捂着嘴支起身来,有些惊慌地看向泽仁拉姆,“法师,这是怎么了?”她肤色本就白皙,这会儿因为紧张,脸色愈发地惨白,不用装就已经是病态了。 泽仁拉姆看到她也是一惊,接着又叹了口气。她虽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但终究放不下恻隐之心。那几个蒙古人杀气腾腾的,我要是不小心落在了他们的手里,想想就知道定没有好下场的。 泽仁拉姆走到床边坐下,抚摸着玛吉阿米的额头,“玛吉阿米,他们来找一个人。你别担心,好好养病就是了。” “恩。”玛吉阿米虚弱地点了点头。那个蒙古领头冷哼一声,不甘心地走了过来,拿着画像上下打量着玛吉阿米,“说!你到底是不是达瓦卓玛?!” “咳咳!你既有画像,又何须问我呢?我不知道你说的达瓦卓玛是谁。”她瞥过头不看他们。 那个领头的蒙古人恨恨地咬着牙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哼哼!”他转动眼珠,目光巡视了屋子一圈,突然向我这边看来,我一惊,猛地憋住了呼吸,胸口突突地直跳。门缝里钻进来的光一下子变得刺眼了起来,如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儿,撩刮着我的每一处神经。我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就这么过了半晌儿,突然感觉那道目光消失了。 “哼!”那人冷哼了一声,不甘心地手一挥,“走!”说着抬脚就往外走,其余两人不敢多言地跟了出去。 玛吉阿米微微地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敢转头来看我。刚想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门外又有黑影闪动。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身子,只听见一个不善的声音,“大德尼,我还会再来的。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 “我们走!”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玛吉阿米急忙地跑过来,打开柜门,“卓玛,你还好吧?” “啊,我没事。”嘴上虽这样说,可左脚腕儿崴伤了,根本使不了力。全身的重量都得压在右脚上,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酸痛得站不起来了。我扶着她的手,姿势艰难地走出来。 “快坐下。”她扶我到床边,“卓玛,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找你做什么?” “唉……”我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那个逼婚的蒙古人派来找我的。” “逼婚?!”玛吉阿米不由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我叹了口气,猛地一愣,他们能找到这儿来,定是去琼结要过人了。不知道阿爸阿妈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一躲,怕是那些蒙古人更要为难他们了。 “卓玛。”泽仁拉姆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拉住我的手说,“你若愿意,大可在这儿住着。出家人虽应与世无争,但毕竟慈悲为怀。至于琼结,一段时间内你还是不要和他们往来了。在找到你之前,他们都会是安全的。” “法师,谢谢您。”我点点头,双手合十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经文,回过礼后径自向门外走去。 “卓玛,你脚腕儿上的伤怎么样了?可好多了?”玛吉阿米眼露担忧地看过来。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恩,放心吧,已经好多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玛吉阿米,你能扶我上哲蚌寺么?我想为阿爸阿妈祈福。” 她犹豫地看着我的脚腕儿,“扶你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你能撑得住么?上山的台阶子又多又陡。” “能的呀。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方才蹲了太久,才一时站不起来。”玛吉阿米见我一脸的坚定,不由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慢慢走好了。” 分卷阅读12 踏了一路长长的台阶,到头时,额上都见汗了,玛吉阿米也已经是气喘吁吁的。 措钦大殿前,身着长袍的信徒,香客虔诚地匐倒在地,神色肃穆地磕着长头。我顺势跪倒在此起彼伏的人群中,玛吉阿米随着我跪下,磕了几个长头。见我还是不依不饶的,就独自礼拜后山的彩佛去了。 身子一高一低地起伏着,脚腕儿上虽然隐隐作痛,可我从来没这样虔诚地为人祈祷过。想着阿爸阿妈还有我那些远在现代的亲人,心也跟着肃穆了起来。随着周围的信徒跪拜,直到膝盖也开始疼了,我终是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腿,来回张望着去寻后山的路。 哲蚌寺内巷道纵横,规模气势堪比一座城镇。我四处转了转,走入了回廊,随意地欣赏着两边的壁画,主题多是一些佛教故事。藏族的壁画用色浓烈,线条粗犷,不同于汉族的精雕细琢,却别有一番滋味。 回廊一转,视线猛的开阔了起来。煨桑炉里升腾起跳动着火焰的青烟,桑云袅袅。拉萨山高地阔,大气透明度又极高,抬头望着天,有种咫尺之间的错觉。周围又是烟雾缭绕,仿若真的置身于天上。我惬意地来回转动着视线…… 蓦地,绛红色的僧衣在煨桑炉后一闪而过。 第13章 仁钦 我愣了一下,身子不禁往前探去,走了几步,却一下子顿住了。眼前的仓央嘉措在炉前站定,绛红袈裟随风轻微地摆动,熠熠生辉的黑眸正半步不错儿地注视着前方。那清俊的眉角,带着一丝如沐春风的温和。 我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朝他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如我所料,玛吉阿米正神情肃穆地跪着,慢慢地低下身去,朝他磕了个头。仓央嘉措上前一步,伸手抚摩她的头顶,念了一句祈福经文。那上翘的嘴角,轻轻地展动着。我远远地望着他们微笑对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愣是说不出什么来。 玛吉阿米突然转了头过来,嘴角带笑的脸一怔,却只是呆呆地望着,没有其他的动作。我只觉得脸上僵僵的,虽然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可玛吉阿米的反应已经很明显了。 仓央嘉措也转过了身子,脸上淡淡的没有情绪,那对墨黑的双眸却是定定地看着我,少了往日的清朗,却多了一份我看不真切的深意。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莫名的古怪。 我扯了扯嘴角,终是先笑了出来。玛吉阿米一愣,随即面上的笑意更盛,“卓玛!”她站起身来,朝我挥了挥手。我慢慢地靠了过去,玛吉阿米上前将我拉住,又瞄了一眼仓央嘉措,“我碰到上师了,刚才他正为我摸顶呢。” “摸顶?”我一愣,才想到这是藏传佛教的一种祈福方式。 “对呀。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玛吉阿米微微一笑。 虽然摸顶赐福对于我来说,跟武侠小说里的拼掌传内力,接吻渡真气一样虚幻,但涉及到宗教问题,我还是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正愣着神,玛吉阿米突然将我拉了过去,又对着仓央嘉措恭敬行一礼,“请上师也为卓玛赐福吧。” 我不得已地抬头看了看他,方才害怕相对的尴尬,眼神四处流转,这会儿遇上了却觉得并不可怕。他默默地看着我,眼底幽黯,目光柔软地有些空灵。我愣了愣,忽然见他温润一笑,“那自然可以。” “谢谢上师!”我还没回过神来,玛吉阿米一面道谢,一面将我拽了过去。她“扑通”一声径自跪倒在了地上,而我却僵硬着两条腿,直直地立在那儿。 玛吉阿米拽着我的手一顿,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仓央嘉措却是半点儿不惊讶,只是轻微抬了抬眼。我朝着玛吉阿米吐了下舌头,面露赧色地笑着跪了下来。膝下虽然没什么黄金,可在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待久了,还真是不习惯给个大活人下跪。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温热的手摸上了我的头顶。 我一怔,乜斜着眼往上瞄去,他正闭着眼,嘴里念着经文。阳光擦过他清俊的侧脸,打出奇异的弧度。我不由看得出了神儿…… “好了,起来吧。”他垂下眼,对上我的目光。 “恩。”我低头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抬起膝盖,不料一个愣神儿,脚下猛地落地,一阵尖锐的刺痛沿着腿骨传了上来。“咝……”我倒抽了口气,眉毛紧皱了起来。 一旁的玛吉阿米连忙扶住了我,焦急地问,“卓玛,怎么了?” 我咬着牙摇了摇头,忽然一个身影弯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脚腕儿已被轻轻抬起……“痛得厉害么?”他皱着眉看下来。我一愣,顿时神经就像被麻醉了似的,脚上没有半分痛意,可我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上师,你……”玛吉阿米怔怔地看住了仓央嘉措。他一顿,垂了垂眼,收回手后目光望向别处,“阿旺仁钦!” “仁钦在。”一个少年从煨桑炉后绕出来,藏青色的袍子,镶银边的棕靴。相貌秀气,皮肤白净,年纪与仓央嘉措相仿,只是未着袈裟,想来并不是寺中的僧人。 他走到仓央嘉措身边,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上师!” 方才 分卷阅读13 听不明晰,现下空谷回音般的声线一出,我不禁更加好奇。这个声音空灵精致,真得让人一听难忘,我不由地朝他多看了两眼。 “她的脚受伤了,你送她回去吧。”仓央嘉措并没有看他,只是侧了头望向了我,“虽然没伤着骨头,但还是不能久站。” “谢谢上师。”我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他点了点头,“恩。多休息,没事就不要乱跑了。” “呃……”我一愣,随即点点头,“噢,知道了。” “现在就送她回去吧。”仓央嘉措微侧了头,对着身后的阿旺仁钦道。少年弯了弯腰,恭敬地说,“是,上师!” 仓央嘉措拉回视线,双手合十朝我们行了个礼,又径自转身朝回廊的方向走去。阿旺仁钦看了看仓央嘉措远去的背影,顿了一下走到我们面前,“不知道阿佳拉该如何称呼?” “我叫达瓦卓玛,你喊我卓玛就可以了。”我朝他微笑了下。 他反射性地望向了我,清秀的面庞上,黝亮的眸子黑如夏夜,嘴边的笑容干净如拉萨的天空。我不禁望傻了眼,他虽没有仓央嘉措的清俊,却眉目飘逸,气质出尘,没有半分的世俗之气。 “玛吉阿米。”玛吉阿米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扎西德勒。阿佳拉喊我阿旺仁钦便可。”他回了个笑,撇下眼来看了看我的脚,又问,“卓玛,你的脚还能走么?” 我试着想走步,可刚出脚就一阵疼痛传来。“咝……”我不禁缩回了来,玛吉阿米顺势扶住了我,关切道,“卓玛,是不是很痛啊?” “放心,没什么大碍的。大概是站久了。”我搭住玛吉阿米的手臂,试图站直身体,刚动了下,一双手伸了过来。阿旺仁钦看着我缓缓地说,“卓玛,能否让仁钦抱你回去?” 我犹豫了下,笑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他摇了摇头,一手扶住我的肩膀,一手伸向我的膝弯,打横着将我抱了起来。 “阿旺仁钦不是僧人?”我望向他的侧脸,阳光刚好从那个方向射过来,一时刺得我睁不开眼睛。他一顿,微侧了下身子,挡住了太阳,“阿旺仁钦自小跟随上师,并未出家,只是一直帮上师打理俗务。” “上师……”我喃喃地念了出来,忽然回过神,“上师一直是这个样子么?”阿旺仁钦一愣,低头看了下来,“什么样子?” 我眯了眯眼,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就是面部表情缺失的样子。” “哧——”一旁的玛吉阿米不禁喷笑了出来,“卓玛,你真是……”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评说的人可是受全藏民仰慕爱戴的活佛,见他们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不由地也笑了出来,“呵呵……我看他老是那副样子呀。” 一抹笑意钻入了阿旺仁钦的眼底,他看了看我,忽然眸光暗了下来。我一愣,他蓦地别开眼望向远处,“其实以前的上师……” 我见他忽然沉默了下来,不禁试探性地问,“阿旺仁钦,你怎么了?” “嗯?”他闻声看了下来,眼底一松,又柔声地笑起来,“没什么……脚还痛得厉害么?” 我摇了摇头,“已经不太痛了。其实我能走的,不如放我下来吧?”说着便想挣开他的手臂,可阿旺仁钦似乎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正定定地看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像是已经穿透了我,怔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累,一点儿路而已,还是送你回去吧。” “这样多不好意思,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我有些尴尬地说道。两人正僵持不下,不料身旁却“扑哧”一声传来。我一愣,几乎同时和阿旺仁钦转过了头。玛吉阿米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唉——你们两个都别客气啦!既然是上师交代的,乖乖按吩咐来就是了!” 我和阿旺仁钦相视一笑,不由有些默契地点了点头。 第14章 关心 回了尼姑庵后,我几乎过起了足不出户的生活。在庵子里宅了一个多月,脚总算彻底好了。玛吉阿米时不时地会来陪我说话,给我解闷。 说来也快,她已斋满足月,这两天就要离开了。本来约好了要到她的酒馆喝酒的,后来考虑到我的脚伤才刚刚痊愈,不宜远途奔波,再加上蒙古人的威胁,所以就暂时把地点改在了哲蚌寺下的格桑酒馆里。 我双手托腮地坐在漆木桌边,吹着窗户外来的满是酥油味的风,一时觉得心神安宁。瞥下眼,又望到那几个小瓷瓶,我随手拿起一个来把玩。怔怔地盯着那色彩浓郁的花纹,那个困扰我已久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我在庵子里养伤期间,阿旺仁钦送了两回药来,都是上等的藏药。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仓央嘉措的…… “唉!”我叹了口气,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心烦了。算了算了,不想也罢!我揉揉太阳穴,端起酥油茶来,刚想喝……“哐当”一声,我一愣,好像门外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我放下茶杯,朝门外走去,原来是个花盆歪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碰翻的,这个大个花盆,风是怎么也吹不动的,可这附近也没有小动物的,人影更是没看到。虽然觉得奇怪, 分卷阅读14 我还是将花盆扶起来放好,转身回屋坐回了桌边。 端起茶杯来,刚想喝,我不经意地往床边瞥了一眼……猛地灌下一口。咦?那是什么?!好像是……我一下转了头过去,“扑——”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我猛地从桤蒿椅上跳了起来,“吓死我了!” 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又拉了拉耳垂,竖起眼瞪向床上正躺得惬意的人,“扎西平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悠闲地架着腿,慢悠悠地向我瞥了一眼,“刚刚。” 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搞什么?又玩神出鬼没,进来都没半点儿响动!” “不是用花盆报信了么?是你自己笨而已。”他不耐烦地侧眼睨了我一下,径自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倒了碗酥油茶来喝。 我一愣,顿时哑口无言,可见他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刚想凑过去,不料他往腰际一抽,反手将带鞘的腰刀抵住我的肩,又轻轻一推,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神色肃然地看下来,冷冷道,“走开。”说着又往刀上用力,我的肩上一痛,身子一个踉跄,被迫着后退坐倒在了身后的桤蒿椅上。 “喂!”我恶狠狠地瞪向他,“三个月还没到呢,你上这儿来干嘛?!”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径自将手里的酥油茶饮尽,皱了皱眉,又不经意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一愣,往他脸上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眼底尽显疲态,忙走过去问,“扎西平措,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他一把拉下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不要吵!我没事。” “没事?!”我挣开他的手,探了下他的额头,温度倒是没有,可是……我喃喃道,“真的没事么?没事的话脸色怎么会这么差呢?奇怪了……” 扎西平措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忽然将我向门外推去。我脑子里还在纠结着他脸色难看的原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两脚不停地往后退,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整个儿在门外了。 “我很累,要睡一会儿。你去别处待会儿吧。” “啪”的一声,扎西平措猛地合上门,还从里面反锁扣好。我怔怔地望着合住的门缝,他这是……一愣,这下完全清醒了过来,我怒不可遏地冲上去狠狠地敲门。 “喂!扎西平措!”我大喊,“扎西平措!你开门啊!”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我不死心地又“啪啪啪”地敲门,“喂!臭小子!我好歹是你阿姐啊!有你这么对长辈的嘛?!” “吵死了!”一声怒吼从屋里传了出来。 “喂喂喂……”我无望地朝里喊着,额头往门框上靠去,声音也弱了下来,“你倒是开门呀。” “别再闹了,不然对你不客气。”他冷冰冰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一愣,眼底都快含泪了,这明明是我的房间呐,搞什么啊……这臭小子,做事老是随心所欲,完全不理会别人,尤其对女人特别不耐烦。我一直觉得他不喜欢女人。现在看来,可能不止不喜欢,还相当厌恶。 “唉!”我绝望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倚在门上,转了头向廊子那儿望去,却见玛吉阿米站定在几步之遥处。她愣愣地盯着我,“卓……卓玛,你怎么了?” “啊?”我一愣,连忙离开门,“我,我没事。”讪讪地笑出来,“那个……那个,你介不介意我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啊?” “嗤——”玛吉阿米突然笑出来,打趣地看着我,“当然可以了。” “唉!”我朝屋里叹了口气,又笑眯眯地走向玛吉阿米的方向。两人边走边聊,待她得知我是被自家弟弟吃了闭门羹后,一直笑个不停,又消遣我没出息。我心里那个苦啊,他那个大少爷脾气,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打我穿越过来,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哎呀!你别笑了!”我假装生气地瞪了瞪她。她捂着肚子瞄了我一眼,要笑不笑地试图停下来,“好了好了,不笑就是了。” 我笑着白了她一眼,又拿手肘子戳了戳她,“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顿了一下,说,“明儿一早,阿爸阿妈就来接我了。” “这么快啊。”我垂了垂眼。 “卓玛。” 我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玛吉阿米望着我,目光有些游离,“我想跟上师道个别。” 我一愣,随即笑笑说,“好啊。什么时候去?” “不如现在吧。”玛吉阿米朝哲蚌寺的方向看去,喃喃念道,“这个时辰,上师应该在拉让里静虑。” 我一怔,原来她也知道啊,我还以为……我望向玛吉阿米的背影,难道她也…… 第15章 嫉妒 “卓玛?”玛吉阿米见我久久没有反应,便转了头过来。 “啊?”我猛地回过神,面露赧色地说,“好啊。不如把阿旺仁钦借出来一道喝酒吧?” 玛吉阿米一愣,嗤声笑出来,“呵呵,他既不是僧人,上师应该没理由不同意吧。” “恩。走吧!”我牵着她出了尼姑庵,穿梭在街道里。 分卷阅读15 六月的拉萨,气候还是比较舒适的。可午后却还是很闷热,走在土路上甚至能感到有股热气窜上来。好在上山的路是石台阶铺成的,又在夹道里,还算凉快。 玛吉阿米拉着我很兴奋地往前跑,看上去熟门熟路的。仓央嘉措的拉让在哲蚌寺的偏角里,本就是僻静的地方,没什么人来打扰,可也不好找。看来她也来了不止一次两次吧。 我看着墙领的白玛草随着台阶子慢慢高起来,一时有些怔怔的。玛吉阿米忽然转了头过来,“卓玛,你跟得上么?脚会不会痛啊?” “没事呀。我的脚早就好了。你看——”我跑了两个台阶,伸手去拉她,“走吧!” 我望了望那雕满彩绘的窗杠子,往台阶上走了两步。玛吉阿米快走上前,“扣扣”地轻敲在木门上。屋里捻珠的声音一静,过了一会儿,“支呀”一声门被打了开来。 玛吉阿米双手合十地向他行礼,“上师。”仓央嘉措也弯身行礼,抬头时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我一眼。 “上师。”玛吉阿米笑着上前一步,“玛吉阿米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要走了?”仓央嘉措一愣,目光掠过我往别处转了转。 “恩。玛吉阿米已经在庵子里斋满足月,明儿一早阿爸阿妈就会接我回去。”她笑着说,忽然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卓玛……” 我一下明白了过来,看向仓央嘉措,“上师,今晚能把阿旺仁钦给我们么?” 面前的仓央嘉措蓦地看向我,玛吉阿米一愣,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虽然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主,可这好像太直接了。听说西藏民风很是开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 “我……我是说,阿旺仁钦今晚有空么?我和玛吉阿米要找他喝酒。”我抽搐着嘴角笑起来,仓央嘉措倒是一脸的淡定,毫无表情地说,“我向来不过问他的私事,只要他愿意,自然可以。” “好啊。那我等下再去找他好了。”趁着仓央嘉措目光落在别处时,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玛吉阿米的袖子,轻声说,“看看,表情又缺失了。” “嗤——”玛吉阿米掩着嘴忍笑。我盯着仓央嘉措的侧脸,也跟着偷笑。 他忽然转了头过来,走到玛吉阿米跟前,伸手去掳腕儿上的佛珠,“既然你要走了,那这串念珠就送给你吧。”说着褪下珠子。 玛吉阿米完全怔住了,神情木讷地伸出手,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愣了一下,打心眼儿里想别开眼,可目光却像定住了似的怎么也移不开半分。 玛吉阿米望着手心里的念珠,语不成句地说,“谢…谢谢上师。” 看着两人“彼此不舍”的摸样,我内心的阴暗面不禁开始蠢蠢欲动,拿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在现代社会可是很不道德的事情。我侧眼瞄了下那串檀木珠子,还是个贴身玩意儿,那就更不道德了…… “你是与佛有缘之人,不谢的。”仓央嘉措微笑看着玛吉阿米。我有些不屑地斜眼盯着那串佛珠,眼风儿惯性地扫了上去,不料正好对上仓央嘉措墨黑的眸子。他与我对视一眼,忽然眸光一闪。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竖起眉别向他处。感觉他的目光掉转了开来,我才暗暗地出了口气,虽然面上强忍着,但不可否认,心底确实酸溜溜的。 我无意识地又望向正对着玛吉阿米微笑,说话的仓央嘉措,这么才情横溢,又这么年轻英俊,就算知道他是僧人,又有几个女人抵挡的住?我叹了口气,好在……他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而是全藏民的活佛,就算再抵挡不住,也没有几个女人敢下手吧? 这样一想,真是安心了不少……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飘逸的声音传来,“上师,您要的金刚杵已经备好了。” 我一抬头,果然对上了阿旺仁钦清秀的面容。 仓央嘉措点了点头,“恩。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阿旺仁钦转身刚想走,我赶忙儿跑上去,一把喝住他,“阿旺仁钦,你等等!”他一愣,回头见是我,不由笑看着道,“卓玛。” “我有事儿跟你说。”我走到他面前,朝他眨了眨眼,又往他身后看去,“你们慢聊,我们先退下了!”说完习惯性地挥了挥手。 玛吉阿米早就习惯我时不时出现的怪异举动,仓央嘉措本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这点儿现代礼节虽没见过,可是脸上半点儿不惊,反是有些严肃地盯着我。 我没理会他们的表情,推着阿旺仁钦就往山下走。 “卓玛?” “啊?”我一愣,停了下来。他侧了头来看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差点忘了正事。你今晚有没有空啊?” “有事么?” “玛吉阿米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晚约了我去喝酒,你一起不?”我捶了下他的肩。他思索了一下,淡雅笑道,“那当然啊。” “我和她约了戌时三刻在格桑酒馆见面,你能过来的吧?” “格桑酒馆?”他一愣。 “怎么了?”我不禁心生疑问。 他微笑,“我就住在那儿,当然能准时赶到了。” “啊?”我比他还惊讶。 分卷阅读16 竟然有人常住“酒店”,这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有钱人啊。也难怪,即便是出家人,只要和布达拉宫沾边,那吃穿用度都是精良至极,包个酒店也不算过分。 “嗯?”阿旺仁钦见我不说话,不由疑惑地看住我。 “没什么,就是奇怪你怎么没住在扎西康桑,非要跑那么远,这样替上师办事也不方便吧。”我笑了笑,面前的他却是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可还未及我看清楚,他蓦地又瞥下了眼,再抬头时,眼底已是神色如常,“上师图静,何况我不是僧人,常常打理俗务,原是不该离寺庙太近的。” “恩,也是呀。”我点了点头,往前探了探脑袋,“前面就是尼姑庵了吧。” 阿旺仁钦停了下来,淡淡地笑道,“我不便进去,不如就送你到这儿吧?” “恩,那好啊。别忘了晚上一起喝酒哦。”我朝他挥了挥手,笑着跑向尼姑庵的长阶。 廊柱前的煨桑炉还冒着青烟,舍房里偶尔会传出喃喃的诵经声。我穿过窄窄的巷道,转了条回廊,在房门前站定,往门缝里看根本瞧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大少爷起床了没有,要是不小心扰了他的清梦,起床气乱发一通,我今儿个就别想好好过了。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我“扣扣”地敲了两下。屋里没有任何响动。我推了推门,不成想“支呀”一声竟开了,小心地往屋里扫了一圈,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不禁舒了口气,半点儿都不担心扎西平措的去向。他向来自由惯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何况从小就习武,要把他撂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柜子里翻腾了一阵,总算找出了些肉干和糌粑。我坐在桌边,就着酥油茶吃了一些。边吃边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生怕又被扎西平措吓个半死。眼见着都快吃完了,还是不见他的人影,我不禁累得放松了警备,和衣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时,模模糊糊地看到桌边有个身影晃动。我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这才看清楚,扎西平措正端坐桌边,动作轻闲地喝着茶。我一下跳了起来,没穿靴子就跑到他身边,“喂!扎西平措,你到底来干嘛的?三月个可还没到呢。” 扎西平措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离开。” “明天?!”我一愣,“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不安全?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讨好地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他却是一脸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上次是不是已经有蒙古人找上门来过了?!” 我垮下脸,不乐意地看住他,“那明天什么时候走?能不能晚点?” “怎么?”他一把拽住我的后颈,蓦地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咽了口干唾沫才定回神儿来,“我有事未了。而且……”我顿了顿,“今晚约好了跟朋友喝酒的。” “喝酒?!”扎西平措眉头一纵,掀了掀嘴角,“看来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得挺自在的啊。” “没有呀!”我连忙摆手解释,“是玛吉阿米要走了,所以才喊我去喝酒的。”扎西平措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随便你。”撂下话起身便往门外走。 “喂——”我赶忙儿快步追上前,“你要去哪里啊?” 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我倚着门框,无力地叹了口气。 第16章 逃脱 “阿妹,来!我们格桑酒馆的青稞酒可是这街上最好的。”酒馆的老板娘旺姆热情地拉我坐下,给我倒了满满一碗酒。 桌上清一色的倒钟形木碗,敞口翻沿,下有圆形底座。木碗内外皆上有清漆,与底部的鎏银花边相衬,格外华美自然。 我端起木碗,还未及唇边,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四溢了出来,尝了一口,酸中带甜,跟啤酒的味道很像,却更可口。果然不是大话,我不吝夸奖地说,“老板娘,你这儿的酒确实不错!” “呵呵,可不是!凡到哲蚌寺上香的来往商客可都要在这儿歇脚,喝上一杯的。”旺姆拍拍我的肩膀,大笑着又给我满上一碗。我往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算算时间,他们俩人也该来了吧。 “卓玛!”我一愣,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忙笑着招呼玛吉阿米过来。她走了两步,突然往楼梯那儿看去,阿旺仁钦正下楼来,看到我们都在,不禁一笑。 “唉!你们俩个!”我皱着眉摇了摇头,“自罚一杯好了。” “这可不行!”玛吉阿米反对,“我又没迟到,哪儿有自罚的道理啊!”阿旺仁钦看了看我,笑道,“卓玛,我可是准时下来的。” “不行!来晚了也要罚,我可是等了你们好一会儿的!”我拿起酒壶,倒满两碗,眼睛斜了斜他们,“喏,喝吧!要是一碗都拿不下,那等会儿就没的玩了。” 玛吉阿米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可还是伸了手过来,阿旺仁钦无奈地笑着,也接了过去。 旺姆一碗接一碗地招呼我们喝酒,并非是为了赚生意,而是藏人的豪爽性子。我吃了半盘肉干 分卷阅读17 ,然后开始猛喝。玛吉阿米的酒量自然是不错的。出乎意料的是阿旺仁钦的酒量也出奇的好,一连几碗下肚,心跳不知道,反正脸红是半点儿没有的。看来今儿个是碰到对手了。 隔桌的大叔见我们这儿的人很能喝,不禁夸我们不可貌相。他已然喝得双眼发红了,可还是踩着醉醺醺的步子,端着酒坛子,一路倒一路撒地给我斟酒来了。藏人倒酒多半豪爽,非得倒个一又三分之一才能把酒完全倒满。好在大伙儿生性自然,这些都是浑不在乎的。在酒馆里喝酒,非主非客,自然也不用敬酒那套习俗。对我这个外乡人来说,这样反而更加自在。 我喝下一口,只感觉喉咙猛地被烫了一下,呛出来后就不停地咳嗽……“阿妹?”眼前的大叔也吓了一跳。玛吉阿米拍拍我的背,关心地问,“卓玛,你还好吧?”我拍拍胸脯,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感觉好了许多,不禁疑问道,“这酒怎么这么烈?” 阿旺仁钦拿起木碗闻了闻,“这是藏白酒,当然比青稞酒烈很多了。”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你还是别喝了吧。” “那怎么行!”我夺过木碗,笑着往大叔的方向敬了敬,“您斟的酒我怎么也得喝呀!”说完一口猛灌了下去,饮尽后又亮了亮碗底…… “好!好酒量!”酒馆里发出一阵喝彩。 “哈哈——”大叔爽朗地笑了出来,捧着木碗也是一饮而尽。一连又喝了好几个来回,不一会儿,我就有些醉了。头好晕,喉咙里火辣辣一片儿,感觉酒馆里的笑闹声传到耳膜里都是嗡嗡作响。我坐回桤蒿椅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环顾四周,只觉得人影重重叠叠的,酒馆里的格桑花也越来越多。 “喝杯茶醒醒酒。”阿旺仁钦低下身子,将木碗递与我。“恩,谢谢啊。”我捧过来喝了一口,嘴里的酒味总算淡了一些。 “会喝也不能这样喝啊。”阿旺仁钦有些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我全不在意地笑,笑着笑着突然盯着手中的木碗就愣了神,“阿旺仁钦。” “怎么了?”他垂下眼来。 “明天我要走了。”我面无表情地说。他一愣,忽然沉默了下来。我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不由抬了头,却猛地对上他的视线。那对眸子没有了往常的明亮,而是黝黑得不见底。突然有抹异样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我一怔,呆呆地望着他,“阿旺仁钦……”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视线一转,别向了他处。我盯着他的嘴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刚想说些什么,猛然间听到“砰”的一声。 酒馆里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声音来源。我偏过头,透过攒动的人头望去,只见酒馆中央的方桌边正围了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穿着打扮,好像是三个蒙古人。领头的那个坐着,另外两个神色肃穆地站立着。视线扫向方桌,色彩浓烈的台布上还横着一把富丽堂皇的刀,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刚才那个声响应该就是它发出的吧。 旺姆也是愣了愣,但毕竟做了多年的生意了,很快就反应过来,忙给店里人使了个颜色,自己则赶紧过去招呼,“不知这位官爷需要些什么呀?” 那领头的蒙古人眼都不抬,傲慢地说,“把你店里最好的白酒给我拿来!” “是是是。”旺姆连声应道,朝里头喊,“来啊!快上白酒!”说完步履轻快地走回了柜台,拎了个高高的铜酒壶走来,脸上堆满笑意,“大伙儿继续喝!这壶青稞酒旺姆做东了!” “好,老板娘够意思!这酒可比任何一壶都得香啊!”邻桌的大叔站起来接了过去,晃荡着给其他桌的客人倒起酒来……酒馆里暴发出一阵阵喝彩声,慢慢地又恢复到之前的热闹。 “官爷,您要的白酒来了!”店里小伙计的一声高亮儿嗓门传来。 无心再看,我转开了视线,低头揉揉太阳穴,又喝了口酥油茶压压那烧上喉咙的火儿。 “卓玛……”玛吉阿米忽然低下身子来,神色紧张地碰了碰我的手肘子。我一偏头,就见她往酒馆中间瞄了一眼,低低地说,“那几个蒙古人……” 我一愣,朝那个方向看去。阿旺仁钦闻声也望了过来。我往他身后躲了躲,隐约看到那些蒙古人的面貌,竟然是那天闯进尼姑庵的那三个人!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站在左边的蒙古人不经意地往这边望了一眼,我吓了一跳,连忙往阿旺仁钦的背后缩了下。 “怎么了?”阿旺仁钦转过头,见我有些慌张,不禁一滞。他有所觉地朝蒙古人的方向侧了一眼,顺势伸手将我抱住,搁在我发际的手臂几乎将我的头整个儿罩住,刚好隔开那三个人的视线。阿旺仁钦低下身子,了然地看了我一眼,“我们走吧。” “恩。”我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卓玛……”玛吉阿米低低地喊了我一声。我一愣,抬头便对上她有些发亮的眼底。她端起木碗,向我敬了敬,然后一饮而下,喃喃地说,“保重。” 我不发声地盯了她几秒,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阿旺仁钦看了看我们,催促道,“走吧!” 我蓦地又将脸埋进阿旺仁钦的怀里,始终没有再往酒馆的中央看去,只是匆匆起身的一瞬间,隐约瞥到 分卷阅读18 那个坐着的蒙古人握着刀站了起来。旺姆见我们走得急火火的,也没敢留,只是不安地看了我们一眼。 刚走出酒馆,就听见里面一声咆哮,“都给我让开!!”接着又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阿旺仁钦不禁拉着我加快了步伐。哲蚌寺下的街道很窄,街上人又多,我们几乎是贴着人群穿梭的。 “快点!在那!!” 我往后一看,那三个蒙古人在人群里乱撞,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个方向。 “往这边。”阿旺仁钦伸手环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向一个拐角。我不停地往后瞄去,脚下快步走着。忽然右手臂猛地一痛,“砰”的一下,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我一下失去了平衡,好在旁边的阿旺仁钦及时将我扶住。定了定神,我抬头看去,却冷不防地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眸…… 第17章 再见 我一愣,“扎西平措?!” 他扫了我一眼,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我扯过去,“跟我走。”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我不满地想甩脱开来,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扎西平措,你——”他皱起眉,不耐烦地看着我,“蒙古人已经追上来了,难道你要连累你的朋友?”说完又没好脸色地瞥了一眼阿旺仁钦。 “该死的!他们往哪儿走了?!” 巷口传来一声怒骂,声音听起来已经离得很近了。我往声音来向看去,借着附近店铺的灯火,隐约看到那里人影攒动。 “赶紧走吧。”阿旺仁钦低低地说。我抬头看向他,不由一顿,“阿旺仁钦……” “嗯。”他闻声应道。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见。” 见他点了点头,我头也不回地推着扎西平措往前走去,生怕再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眼泪就会忍不住地翻下来。 扎西平措带着我走了捷径,是一条我以前从未走过的小路。夜已经很深了,再加上地处偏僻,路上人烟很是稀少,回头也没再看到蒙古人的影子。 庵子里已经没有诵经声了,只有几盏酥油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蒙古人可能已经注意上我们了,看来只能明天夜里走了。”扎西平措径自倒了杯酥油茶来喝。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扎西平措——” 他侧了头看我。 “明天才走,那你今晚住哪儿呀?”我不禁疑问道。 扎西平措一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蓦地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就行。不用管我。”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一愣,追上去,“喂——”到门口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靠!我握拳捶了下门框,神龙摆尾也要留个影啊,不带这样的! “这臭小子……”我咬牙切齿地低喃着,想想又叹了口气,这又不是第一次,都懒得跟他计较了。算了!看在他年少不懂事的份儿上,老娘姑且原谅他。 我慢悠悠地回了桌边,虽然刚才被那么一吓,酒早已醒了,可是头依旧有些晕晕的。我伸手倒了碗酥油茶,放到嘴边闻一闻,真是香透了,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二郎腿惬意地跷了一阵儿,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赶忙到抽屉里去翻竹笔和金东纸。 自从知道我要离开,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事儿。可能以后都不能见面了,那么,总该道下别吧。唉!我叹了口气,又翻出两本藏语的书籍。这是向多吉借的,为的就是提高我藏语的书写和阅读水平。 书皮上有层薄薄的灰尘,拿手弹了弹,灰尘一下子扬了起来。“咳咳……”我被呛得捂住了嘴。有阵子没碰了,竟然染了那么多灰。我在桌角处拍了拍,又打开来翻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我要的词语,不禁一瞄一眼地依样画葫芦地抄下来。 “日央水轮转经筒”我盯着纸上歪歪扭扭的藏文,心底无奈又好笑。本想写得详细些,无奈我的书面实在是太蹩脚了,写词语还可以,句子嘛,就有些困难了。 我吹干墨迹,小心地收好压在茶壶下。“呼——”伸了个懒腰,还真是有些累了。没用手就甩脱了鞋子,我跳上床,刚想解衣宽带,目光不经意往窗口一瞥,却扫见个黑乎乎的影子。太阳穴“突”地一跳,视线转回去,我仔细一看,隐约是个人影。急忙地披好衣服,我紧盯着窗子的方向,下了床,一步一挪地靠了过去。 走近看那轮廓,好像是扎西平措。越看越像,不禁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坐在左半边窗户的窗台上,我一下推开右窗,张出身子去。扎西平措闻声转了头过来。 “你干嘛?!”他平静地盯着我。 “我还想问你坐在这儿干嘛呢!”他转过头,干脆不理人。我气呼呼地又问,“你这样坐在尼姑庵的窗子边,不觉得很招摇啊?” 我斜了他一眼,人家阿旺仁钦都迈到门口了还要避嫌呢,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敢在这女佛门净地自由穿梭。 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你去睡觉,别来吵我!” “睡就睡,哼!”我瞪了他一眼,“啪”地将窗子合上,虽然嘴上没好话,可心里再明白不过,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 我这个弟弟呀,虽然平 分卷阅读19 时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凶巴巴的,可却是真心待我。以前在琼结的时候,俩人一见面就脸红脖子粗的,就差没两眼冒火儿,口吐舌箭了。可感情是真得不差。我边感动边爬上了床,盖好氆氇毯子,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月光照进来,窗户上的影子愈发得黑了。我蓦地地从床上翻了起来,抓好氆氇毯子,往窗户旁走去。纵使是六月,拉萨的夜里还是很凉的,在外面冻一夜,再好的身板儿也受不了啊。我打开窗户,将毯子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他一愣,转头看着我,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手都不动一下,“我不要。” “管你要不要!”我一把将毯子朝他扔去,“啪”地一下迅速合上窗。静静立了几秒,我扯嘴一笑,忽然发现外面月色不错。 第18章 表白 一觉醒来,都快日上三竿了。我坐起身来,发现毯子又盖回了身上,向窗子那儿看去,早已没有扎西平措的身影了。洗漱完毕后,我换了套简单轻便的藏袍,收拾盘点了下,发现还真是没什么东西可带的。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场逃难。只要能把我这个人带走就万幸了,其他的还真不敢指望。 就着酥油茶饱餐了一顿,嘴巴上还满是糌粑的味道,我慢悠悠地走出了庵子。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上了哲蚌寺。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他应该还是在拉让里静虑吧。按理说,静虑是不该被打扰的。可是除了这个时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只能……去叨扰了。 我伸手在怀里摸了摸,还好纸片儿还在,不禁安心地朝台阶子走去。我侧过头往远处望去,迎着阳光,一下就看到高高的晒经墙了。忽然想到晚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心底一阵不自在。虽然在这儿待得不久,可却是真得不想离开。我不禁放慢了脚步,想把这儿的一景一物都看个清楚。 拉让里没有一丝声响。想着他就在里面,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了。每走近一步,就跳快一拍。忽然有个僧人路过,我猛地闪到墙边蹲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过了一会儿,等感觉不出任何响动了,我才慢慢地探出脑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在木门前站定,我边四处张望,边从怀里掏出纸片儿,眼风儿扫了一圈确定没人后,猛地把纸片扔了下去。为了不让风吹走,我伸脚踢了踢,把纸片往门缝里弄了一些。“扣扣”我迅速地敲了两下门,手还在木门上,两条腿已经刹不住地往回跑了。屋里的脚步声响起,我卯足力气往回跑,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连呼吸都有些痛。 跑到墙边刚蹲下来,就听见“支呀”一声门开了。远远地看到仓央嘉措四周围地看了看,蓦地瞥见地上的纸片儿,捡起来又打开看。隔得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我那蹩脚的藏文。“支呀”门又被合拢了。知道他已经进去了,我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离约定的时辰还早,我慢悠悠地去后山转了会儿。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彩佛,站着礼拜,不停地有土和碎石从脚下滑落。我吓了一跳,差点滑倒,索性就跪了下来。 转悠了一阵子,就急急地走到水轮转经筒那儿去了。山泉“哗哗”地冲刷下来,推动转经筒转个不停。听说以水流动之力转动经轮,其水中有情都可以成就佛果。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坐在旁边的大石块儿上,听着山泉叮咚,心情还真是平和了不少。 估摸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的内心又紧张了起来,反复想着见了面该做什么表情,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接触了。 唉!我叹了口气。眼神漫无目的地朝各个方向转去,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过来,我只能遍地撒网了。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一个人影儿,我不禁有些着急了。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我站在石块儿上朝远处望去,还是没看见他的身影。 再耐心等会儿吧。我努力耐下性子来。 就这么等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任何人影。我终于忍不住,“噌”地站起来,气愤地朝他的拉让跑去……“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等我跑完台阶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都是凭借着心中那口怒火才撑到拉让的。 我站在木门前,“啪”一下猛地将门推开。正在禅床上静坐的仓央嘉措蓦地睁开眼,看到我气冲冲地站在那儿,不禁一愣。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用很强硬的语气大喊,“你出来!”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下床走了出来。我气呼呼地手叉着腰,感觉有些热,不由扯了扯领口。目光不经意地往边上瞥去,竟发现来回的僧人偷偷打量着我们,满脸的罪过、惊慌,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觉得脸上慢慢红了起来,指着里屋又喊,“你进去!”他被我弄得有些无语,完全不知道我要干嘛,可还是妥协地往回走。我黑着脸迈步进去,“啪”地回手合上门。本有一车子话要发泄,可现在却被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一语不发,怒视着他。他一愣,也不说话,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 往常碰到这种僵局,我很少会输的,可无奈对方是 分卷阅读20 个出家人,定力极好,我终是败下了阵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底太清亮平和了,我的心情竟然已经平复了不少。 我瞥了一眼桌子,发现那张纸片儿被压在了茶壶子下,二话不说地走过去,一把抄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来?!” 他看了我一眼,不答反问,“这是你丢在门口的?” 我一愣,不由地心虚起来,气势矮了半截儿。“嗯?”他直直地盯向我。我的目光开始往边上游离,嘴上低低喃道,“可不就是我嘛……” “我不知道是你写的,所以没有去。”他解释道。 “嗯。”我思索了一下,勉强地点了点头,面上强装着平静,心里却有一丝窃喜。就算是很官方的套话,却不得不承认它确实管用。 “你找我有事?”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愣愣地看向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见我不说话,不禁问,“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非要在水轮转经筒那儿?”我一愣,真是哑口无言了。这叫我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想制造一种约会的氛围吧…… “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手指紧紧地攥住桌角的台布,心里一时充胀了各种情绪,左思右想最后却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上师,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他抬眼看了看我,头一点,脸上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嗯。” “嗯?”我惊道。 “知道了。” “啊?”我大大地一愣。 “怎么?” “没……没什么。”我有些尴尬地瞥下眼,心里不禁暗暗佩服,真不愧是佛门弟子啊,竟能淡定成这副样子。来回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罪恶感。就算我今儿个就要拍马走人了,也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儿啊。 我在脑海里周旋了一下,抬起头解释道,“上师,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是……”我顿了顿,“只是,我要走了!” 他一怔,看向我,“什么时候?” “今晚。”我继续道,“所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嗯。”我点点头,“我弟弟来接我回去。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他一顿,滞了几秒。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可他已然恢复了常态,“嗯,路上小心。”他见我不声不响地在一旁干站着,又问,“还有事?” “没……没有了。”我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是当然有了!我这都快走了,他也不知道要送点儿纪念品给我啊!真是奇了怪了,玛吉阿米好歹还得了串念珠呢,怎么偏生我什么都没有?!莫非……我来回转了转眼珠子,难道这俩人真得已经暗生情愫?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今儿个唱的算是哪出啊?!第三者?!插一脚?! “怎么了?”仓央嘉措见我面部表情千回百转的,不禁问道。我有些愣神地摇了摇头,忽然对上他清澈的眼底,看着那片清亮,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嗯?” “我……我先走了。”不等他回答,我便转过身,飞快地走了出来。脚下半点儿都不敢停留。告别阿旺仁钦的时候,我还能忍住眼泪,可是告别仓央嘉措的时候,我连眼泪都不敢有。一走出木门,我就放慢了脚步。站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朝着窗户里面看去,望见他俊雅清秀的身影。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第19章 未果 已经是申时了。我一回到屋,扎西平措正坐在桌前。他瞥了我一眼,猛地一顿,又站了起来,“你……” “我没有。不过被沙子迷了眼睛。”我一下接过话茬子,又用力地揉了揉眼皮。其实自己都感觉有些肿了,只不过……大概是狗血剧看多了,非要来个死不认账才痛快。与其说是害怕哭的时候被别人看到,倒不如说是害怕再度面对哭的原因。 “现在就要走了么?”我随意地瞥了他一下,一怔,竟是眼前一亮……银色的齐腕长袖内衫,藏蓝色的袍子,楚巴用加差尕拉围起,襟边和领口均用银边镶嵌。脚上是皂黑色的藏靴。十足的藏族打扮,自有康巴汉子的豪爽,却不带半分粗犷。 扎西平措整个人看上去身姿挺拔,英气俊朗的。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弟弟很帅气,只是他那臭屁性格实在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我一脸惊愕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不出所料,果然换来他的白眼,“你干嘛?!” “扎西平措,你今天真是太俊了!”我表情夸张地抬手捶了捶他的肩膀,又一手摸下巴,一手搭他肩膀地转悠了好几圈儿。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右手腕儿猛地被他一下拽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够了没有?” “哎哟,痛……”我忍不住叫了出来,试图去拉下他的手,“别这么暴力啊!” 他又白了我一眼,手却放了开来。“嘿嘿……”我讨好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又愤愤地翻了个白眼,喃喃念道,“这死孩子……” “喂——” 我一愣,“干嘛?”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哦。”我揉了 分卷阅读21 揉手腕儿,见他往小路走去,不禁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等一下。” “你又怎么了?”他的眼神已经明显不耐烦了。 我叹了口气,低声说,“能不能……从另外一条路走?” 他一顿,认真地看着我,却只是皱了皱眉。 “呼——”我轻吁一口气,眼珠来回地四处望着。每每看到绛红色的身影时,总会怔上好一会儿。申时,正是哲蚌寺里辩经的时辰吧。我执意选了走这条路,就是为了能再看他最后一眼。可是哲蚌寺里有这么多的曲热,就算他去辩经了,也未必能让我遇着。只是…… “你怎么越走越慢?”扎西平措横了我一眼。 我一笑,“走太快了脚累。边走边欣赏风景不是挺好的。”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冷哼着偏过头去。 “喂!不要老是这副德行!”我伸手去拽他的衣襟,试图把他那倔强的头强拧过来。他自然不愿意,推搡之间,两人竟莫名其妙地拉扯了起来。我正使了老劲儿拉着,忽然瞥到唐柳下那个清俊出尘的身影,一时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扎西平措见我一动不动的,不禁也转了头过去。 仓央嘉措身着绛红色的袈裟,右手捻着佛珠,左手行单掌礼,直身立于唐柳下。对面的喇嘛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他浅笑,又回应一句。看样子,应该是在对辩……这样过了几个来回,对方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可他并不服输,又跺脚又甩佛珠的,拼尽全力地想,终于对上了一句。这下却是面露得意地看向仓央嘉措了。 周围的喇嘛都是一愣,眼神不自觉地也都放在了仓央嘉措的身上。他依旧神情淡然,略思一二后,开口回应。对面的喇嘛一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摇着头双手合十,并神情肃穆地行了个跪拜礼。仓央嘉措随即停下捻动的佛珠,回合十礼。周围年纪稍大的喇嘛接耳了一番,无不眼露赞赏。 一个小沙弥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仓央嘉措有些犹豫,旁边的几个喇嘛却是相互应和。仓央嘉措见状,只得谦卑地行合十礼。紧接着一圈人都围着坐了下来。他立于众人中央,嘴角款款而动,面上的神情甚是柔和。 他一定是在讲经吧? 我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走动的身影,那清俊的侧脸,展动的眉角,或深思,或微笑,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动作,都是那么清氲雅静。或许他生来便是为了度化众人,而于自身,却并非凡世之作。也是,那样俊逸出尘的人,又怎会融于世俗呢? “唉——”我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小得几乎连我都听不到。不料仓央嘉措竟似有所觉地转了头过来。目光一触,我的胸口顿时惊得一跳,慌忙瞥下了眼来,我拽了扎西平措的胳膊就走。脚下虽走得飞快,可仓央嘉措的身影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自然没有再去看他,只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的停留。 等到终于感觉不到他的注视了,我只觉得身上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地缓了。旁边的扎西平措半点儿不问,也不看我,只是配合着我的行速走着。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半会儿缓不回来,也没去注意他。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心绪倒是安宁了下来。 “他是出家人。”扎西平措并未看我,听声音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一怔,不由脚下一顿,停了几秒,“我知道。”目光还在别处的扎西平措闻声忽地转了头过来,依旧的面无表情,黑眸却是凉凉的。我看了看他,突然别开了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扎西平措见我如此,便没再说话。 “刺啦——刺啦——” 玛尼筒被转动的声响阵阵传来。无数的人流涌向了哲蚌寺的转经道上,信徒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动。我一下被推挤到了转经道的中央,随着人流又被推往前去,想回头去找扎西平措的身影,可身子却怎么也转不过来。正有些懊恼,忽然手上一暖,一股大力将我拉了出来。 我还没站稳身子,扎西平措就皱着眉盯住了我,“你——”见他又是一副眼露杀气的模样,我赶紧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不会有下次了!”他一听,神色不变,目光倒是软了下来,“别的时候随便你,万一……” 他顿了顿,忽有所觉地眼风儿向周围扫了一圈儿。我一愣,有些紧张地凑了过去,刚想说些什么。扎西平措忽然一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整个儿将我转了过去,“走吧!” “噢。”我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又见扎西平措满不在乎地往边上斜了一眼。我定了定神,假装无所觉地继续走,等到扎西平措无所防备时,又迅速地将头转了过去。刚想看个清楚,不料下巴猛地被他托住了,一下就被掰了回去。 “看前面!”一句轻斥低低地传了过来,同时一只大手从颈后很不客气地卡住我的脖子。 “喂——”我不满地挣了挣,却没法儿转过去狠狠瞪他,只得气呼呼地往前走。 天色已经愈来愈暗了,街道旁的各色店铺,摊子都摆了出来,转完经的人或是在茶铺子里品茗闲聊,或是驻足街旁,把玩各类商品,物件儿。 分卷阅读22 夜风习习,褪去了白日里的热气,风里夹杂着的酥油味儿愈发清新醇郁了。本该是个温柔的月夜,可被扎西平措强行拖着走,已经把我的心情毁了大半了,更糟的是,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出去。 “哎哟……”慌忙之中,好像撞到了个人,扎西平措顺势扶住了我。顾不得手臂被撞得生疼,我赶紧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正不住地点着头,不经意瞥到那人的脸,我一愣,“啊……”还没反应过来,扎西平措已经拉起我狂跑了。那个蒙古人愤怒地一把扯掉圆帽,一挥手,埋伏在人群中的几个蒙古人一应而起,迅疾地追了上来,“给我追!!” “让一下!”扎西平措拉着我在人群里乱窜。我拼力跑着,起初还吃得消,慢慢地步子就小了下来。再加上不停地在人群中撞来撞去,弄得浑身都疼。“嗬……嗬……”我喘了几口粗气,拽住他的臂弯,“扎西平措,我……我不行了。” 他闻声停了下来,看了看我,又抬头望向紧追身后的蒙古人。思索了一下,俯下身来说,“你往那个拐角跑,我去引开他们。”说完用眼神给我指了个方向。 “别让他们跑了!!”身后一阵怒吼传来。 扎西平措忽然伸手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下跌在了墙角边。他看了看我,又发足往前跑去……“快!在那里,在那里!”其中一个蒙古人朝扎西平措的方向指去,另几个一溜烟地也追了上去。我借机大喘了几口气,眼珠子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蒙古人的身影后,才小心地站了起来,拔腿就往拐角跑去。 这儿相对比较偏僻,铺子里的光已经照不进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我跌跌撞撞地跑着,又拐了个弯儿,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街道里的喧嚣声,叫卖声像是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 “呵哧——呵哧——”我只听到自己的踹息声,混杂着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快速刺痛着我的神经。喉咙好干,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却像是吞了个铅块儿,疼得几乎尝到了一丝腥甜味。“嗬……”我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靠倒在了墙面上。两条腿沉得实在是抬不起来了,也顾不得粗糙的墙体扎得后背有些疼,就这么软趴趴地倚着。 仰头望着天空,月色愈发浓了,墙体,地面,像是镀上了一层银霜,比起方才倒是亮了许多。我静静地靠着,一边仰头望月,一边悉心听着周围的动静。也不知道扎西平措怎么样了,这次派出的蒙古人数量增了不少,也不知他躲过了没有。我不禁有些担心。 “咔啦——”突然传来石子被踩碎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连忙打起了十二分戒备。身体往前探了探,只见一道黑影从另外一条路上缓缓地走了过来。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下来。我不由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盯着那个黑影再度一步步走近。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动起来,嗓子眼儿发干地都有些痛了。 只要他再走近几步,拐个弯儿就直接能看到我了。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无非是不想打草惊蛇,看来是吃准了我会在这儿蹲着。惨了!这要是被抓走,俺下半辈子的幸福算是玩完了! 我慌得开始四处打量,可脑子里除了坐以待毙四个字,其他的屁都没有!闭了闭眼,我顺着他的节奏一步步地往后退,不料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脚下一扭,刚想叫出来,“唔……”却猛地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捂住了嘴。 第20章 丹增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整个儿被带了下去。本以为会是冷硬的石板路,不成想身下却是温热的,应该是摔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定了定神,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不成想那人却捂着我不放。 正拉扯着,我一狠心,当下朝着他手上的虎口儿咬去。只是感觉他颤了颤身子,可捂着我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紧。我拼命挣扎,推搡间忽然感觉他的手腕上冰冰的。我一愣,不由停了下来,那……好像是一串佛珠! “嘘。”一声轻呼传了下来。我往前看去,这才注意到有个黑影停在不远处,四下里查看了一番,又焦急地来回踱步,嘴上还念念有词的,“他妈的!到底哪儿去了!” 他忽然朝这边望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身后那人的怀里缩去。那人一愣,抬手护住了我。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了,我才慢慢地把头伸出来。 “能站起来么?”那音律石般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我一愣,怔怔地望向他,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墨黑的眼底隐含着一抹关切。不知是一路的惊险,还是再见他的欣喜,我只觉得眼底一热,泪水便涌了下来。 仓央嘉措一愣,目光紧紧攫住我,“怎么哭了?” “……没事。”我低头拿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面前的俊脸神色一肃,语气却有几分柔和,“逃命还想着这个?”我有些委屈地瞥了他一眼,低低说道,“你哪里会知道为情所困的感觉……”本以为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到,直到那清亮的眼底笼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这是在怨我?” 心头莫 分卷阅读23 名一跳,“……才不敢。”我连忙一手撑地地站起来,又掩饰性地拍走掌心黏起的碎石子,突然一顿,“对了。上师怎么会在这儿呢?” 他瞥了瞥眼,示意我往前走,边答道,“寺里有个小沙弥惹了风寒,我特去医馆买了几味药。”说完,突然抬头看向我,“他们是谁?” “他们呀……”我思索了下,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装作毫不在意地说,“一群强抢民女的无赖吧。” 他一顿,眼底却是一抹亮光闪过,柔柔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扯动了几下,“是么?” “是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可眉头已然皱了起来,这和尚,什么表情啊……好像含着一丝不屑嘛,难道是觉得我没有被强抢的姿色?!虽然心里比较倾向这个观点,可又觉得这样推测一个佛门高僧很是罪过。不过转念一想,好歹这儿也是他的地盘呀,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儿,怎么也得痛心疾首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个黑影窜了过来。我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儿,只见那身影向仓央嘉措急扑而去。我一愣,本能地想伸手替他挡开,可手却只触上了那粗糙的衣料一角。缓过神儿来,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儿正跪在仓央嘉措面前,黑乎乎的小手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腕儿,“上师!您救救我阿妈吧!丹增求求您了!” 仓央嘉措一把将他扶住,柔声劝道,“你先起来。” “不,我不起来!上师……上师,您一定要救救我阿妈!”他拽住仓央嘉措的袈裟,不闻不顾地拉扯着。仓央嘉措被迫退了一步,我这才看清那小男孩儿的脸。一身地道的藏族打扮,约莫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的,颧骨上带着两抹高原红。只是脸蛋儿被泪水黏湿了,显得有些脏,身上的袍子也是灰扑扑的。 “好好,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你先快起来。” 一听仓央嘉措这么说,他顿时停止了哭闹,拿手背抹了抹眼泪,“真的么?上师!” 我上前蹲了下来,抬手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泪,“普丹增,先别哭啦。起来跟上师说,你阿妈到底怎么了啊?”他一愣,看向我,黑黑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阿佳拉,我阿妈她……” “乖。不哭了。你慢慢说。”我扶起他站好,劝慰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上师。”他看看仓央嘉措,又看看我,“阿佳拉。阿妈病得好厉害,都咳血了……”仓央嘉措忽地眸光一紧,蹲了下来,“你阿妈现在人在哪儿?快带我们去。” “好。”丹增点点头,领着我们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前。 “支呀”一声,丹增推了木门进去,边跑嘴里边喊着,“阿妈!” 我朝里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正躺在床上,面色又黑又黄,额上全是汗。牙关紧咬着,像是在和病魔作斗争,可整张脸却是受不住折磨似的,全皱了起来。仓央嘉措已是坐了下来,伸手替她号脉。丹增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我环顾四周,用夯土筑起的墙,屋子里的摆设少而简单,长桌,藏柜,墙角边还靠着几个用旧了的酥油桶。看来是当地很平常的农户人家,而且看上去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我不禁担忧地看了看丹增。 突然,仓央嘉措站了起来。丹增闻声,立马看向他,“上师,阿妈她……”仓央嘉措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却也不说话。他低身望了望那妇人的面色,直起身后,仍是久久地站立着。 “上师!”丹增猛地扑了过来,抓住仓央嘉措的袈裟不放,而眼里的泪水却是流个不停,“上师,阿妈……阿妈她是不是……” 仓央嘉措望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妈——” 我悄无声息地坐在台阶子前,两手抱着膝取暖。高原上的夜晚总是那么得冷,而今晚却冷得更加刻骨。屋里不停传出丹增的痛哭声,每一下撞击在我的耳膜上,却声声敲打在了我的心里。 回头从窗子里望进去,还能看到仓央嘉措的背影。他就那么盘坐着,脊背僵直,双手合十地念着超度的经文。我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可却能万分清晰地体会他此时心底的苦楚。 过了一会儿,丹增已有些沙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而仓央嘉措的诵经声也停住了。 “支呀”一声,木门被打了开来。我立马回了头过去。仓央嘉措跨步出来,又转身将门合上。他闭了闭眼,面色有些发白,稍作停步后便向我走来。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的,只是手里的佛珠却紧紧地攥着。 “上师。”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嗯。”他点了点头,样子有些疲惫。可脊背还是僵直着,就那么立着,整个人被月光浸染。忽地一阵风吹过,带起了袈裟飘飞,却莫名地带来一丝凄凉。 “丹增他……”我迟疑了一下,张头往屋里看去。 “已经没事了。我会派人安顿好他的。”他垂了垂眼,嘴角扯动了下,像是轻叹了口气。我这才看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那好看的眉角此时却是轻轻地皱起。 我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却只是酸胀,流不出泪,但心底的苦涩已是万分清晰地涌上了喉咙。突然意识到我白天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和愚 分卷阅读24 蠢。他是西藏万人景仰的活佛,身来便肩负着度化世人的责任。即便有各种不好佛法,风流成性的传说,也无法羁绊他于众生的挂怀。何况……就算他不守教规,可那个让他离经叛道的人也不会是我吧。 “怎么了?”仓央嘉措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不禁看了下来,眼底隐隐含了两分关切。 “没事啊。”我笑着低下头,假装不在意地随手往脸上抹了两把,又抬起头来,“我们走吧。” “嗯。” 夜越来越深了,白日里与晚间的温差推着风紧紧地吹来。街道上的铺子差不多都已打烊关门了,只留那么几家,三三两两的灯火,压抑朦胧地打着微弱的光芒。整个拉萨城仿佛都睡去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茶铺子外高扬着的招牌旗,被风拉扯地“扑扑”响。 望着不远处,哲蚌寺的轮廓已经显了出来。几处灯火微亮着,风里吹得一如孤帆摇曳。月色正浓,漫天的星子明光流露,幽幽间,辉映人间稀疏的火把。 我望了望前路,正安静地走着,仓央嘉措却倏地停住了脚。我一顿,眼前是个岔口,一条是通往哲蚌寺的,另一条则是去尼姑庵的。我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他。仓央嘉措并未看我,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他们不是普通的蒙古人吧。” “嗯?”我完全没猜到他会说这个,不由愣住。 只见他转了头过来,眼底黝黯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许他们早就注意上尼姑庵了。你现在回去,恐怕会不安全。” “那……我能去哪儿呢?”我来回思索了下,发现还真是无处可去,不禁疑问道。 他顿了下,直直地看过来,“跟我回哲蚌寺。” 第21章 请度 我安坐在花榈椅上,开了窗户,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观赏着夜色。一阵风吹来,湿湿的,还有一股青草的香味。尽管夜风有些冷,可我却吹得很舒爽,愈发贪恋这份感觉了。 伸手取来桌上的木斋盒,我挑了块皮相比较好的酥酪糕,一入口,一股奶香就盈满了唇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饿了,觉得特别好吃,不由据案大嚼起来。 “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一愣,不禁有些奇怪。但还是放下斋盒,抬手往嘴上抹了两把,“谁呀?” “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赶忙儿跑过去,打开木门,只见仓央嘉措正站在门外,不禁小心地问,“上师有事?” “嗯。”他点点头,“我忘拿东西了。”随即走了进来,打开床边的藏柜,取了几本经书捧在怀里。转身时候瞥见摊在桌上的斋盒,他顿时抬眼看了我两下。 “咳咳……”我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掩了掩嘴角,“那个……有点饿了。” 他瞥了我一眼,不太在意地笑了起来,好看的眉角也轻轻地展动着,真是清氲秀静,俊雅无双呐。这等姿色竟然入了佛门,真真是……我正暗自惋惜着,忽地,那对黝黑的眸子凝了下来,嘴边的笑意也停住了。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不小心,竟然看直了眼…… 对着他带了一丝审视的目光,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底气不足地低下了头。仓央嘉措并未作深究,只是转了身往门口走,关门的时候,突然说,“你安心住在这儿吧。有什么需要,阿旺仁钦自会替你打点的。” “恩。谢谢上师。”我双手合十地朝他行了个礼,看着他缓缓地关上木门。 拿了酥酪糕慢慢地嚼着,我来回打量起屋里的摆设布置,很素净,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仿若……一伸手一抬头,都是他的气息。 我不由微闭了眼,一时觉得心头柔软万分,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变得甜甜腻腻的。一个女人住在寺庙里,虽然有些别扭,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不让寺里的僧人察觉,他将拉让让了出来,而自己则是住到了甘丹颇章。其实那里才是他的寝宫,大概是不想让人另眼相待才住到这普通府邸的吧。 我喝了口酥油茶,将嘴里的酥酪糕一口咽下,收好斋盒后便吹灭了油灯。月光皎洁,透过窗子落在地上,就如霜色的流银,缓缓而动。我宽衣解带,往床上一趟,目光不经意间望住漆黑的窗户,脑海里突然闪过扎西平措的身影…… 一下坐了起来,方才一直忙个不停,未曾想起。现下安闲了,还真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危。虽然他的武艺是没话说,可对方毕竟是好几个蒙古人。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找不找的到我。“唉——”我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似想了好久,又好像在想别的什么,迷迷糊糊地就没了意识…… 一觉醒来,已经快晌午了,想洗把脸,可屋里却没什么可使的。我打开门,这才发现台阶上放着个包裹,里面是几套新袍子和盥漱用具……咦?这是什么?无意间摸到硬硬的一个角,还用黄绸缎包了起来。打开一看,是本经书,好像……是我落在尼姑庵的那本吧!我一笑,他想得还真是周到啊。 饱餐一顿后,我点起了香炉,美滋滋地坐在桌前,闻着佛香,喝着酥油 分卷阅读25 茶,好不惬意。铺好纸,我提起竹笔,翻开佛经,一字一字地抄下来。起初还算好,可抄了几页后,眼前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就开始飞舞了。全然不懂什么意思,本想借着平息心念的,不成想现在越抄越晕了。 我索性搁了竹笔,推门走了出去。这间拉让里的暧昧气息太重了,半点儿慧根没有的我,只能深陷其中,连自拔的机会都没有。唯有走出来,才能让我平静心绪。况且这种事情,一个人很难成功。所以,我还是决定找某人去点化点化。 在寺里兜转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身影,看来这运气也不是好碰的啊。我拽了个小沙弥来问,才知道他在措钦大殿里。 远远地已经看到桑枝燃起的袅袅青烟,大殿的门廊由八根大木柱支撑着。过了门廊,登上二十四级台阶,是个大广场。它也是哲蚌寺的中心辩经场。此时的广场上,煨桑炉里的火焰仍然跳动着,一些执着的信徒虔诚地匍匐在地,朝着大殿磕长头。 我走进主殿,入眼的便是一尊两层楼高的文殊师利菩萨,不由心生敬畏。正双手合十地拜着,却见帷幕一动,被撩了开来。那个清俊的身影绕了出来,仓央嘉措一身绛红色的袈裟,外罩黄色的赤襟坎肩,手里拈着藏香,抬眼瞥见了我,脸上的神情仍是淡淡的,未有一丝变化。 “上师。”我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嗯。”他微微点头,却没再看我,只是径自走向案前,拈着香在酥油灯上引火。 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提气说道,“上师,你度我吧。” 仓央嘉措闻声,手下一顿,可身形还是纹丝不动的。过了一秒,又专注地引火,“你说真的?”淡淡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可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恩。” 他恍如未闻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挥掉香柱上燃旺了的火苗,又合手朝文殊菩萨拜了三下。我呆呆地看着他将手里的香插入佛前的香炉,突然提眼瞥了我一下,“你的执念太重了,恐怕不太好度。” 我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禁白了他一眼,“那你也得度。” 他闻言转了身子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那好吧,我试试看。”虽然听他答应了,可我半点儿都开心不起来。多么希望他和我说,“如果我渡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淹死。”唉,我叹了口气,恐怕他只会……看着我死。 我咂巴咂巴了嘴,一躬身,“那我先谢谢上师了。” 仓央嘉措谦卑地退了一步,双手合十还礼,“不谢。”嘴边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第22章 习字 看着笔下的字越来越淡,我抬了抬手,正要蘸墨,忽地瞥见桌边已然厚厚一叠,不禁有些欣慰地搁下了竹笔。站在窗子边活动了下手臂,吹着阵阵清风,看着天边飘着的一丝云,心头顿时柔软得如一缕棉絮。 这几日,我整天地跟着仓央嘉措诵经,坐禅,日子过得比在尼姑庵还要云淡风轻。虽说七情六欲当前,可心绪还是平和了不少。许仙都能在金山寺下出家,我又有何不可呢?至于真得能否放下了……我甩了甩头,算了,懒得去想,就算度不了,好歹也把甘丹颇章看了个遍,里外里还是赚的。 说起这个……“唉!”我悠悠地叹了口气。虽没怎么见识旷世奇珍,可毕竟来自现代,自问也没少见什么金银奢华的。可是看到甘丹颇章里的各个布景,我还是目瞪口呆了。上次来只是进了经堂,布置还算素净。 可这次转了仓央嘉措的藏经室,噶丹囊赛,旺堆沃巴,真是堆金积玉,珠光宝气。各色法器和日常洗漱用具不是金制就是银打的,坐垫不是锦缎的就是兽皮的。色彩浓烈的布幔,张张都是精工细作,金银压边。我自问接受能力也算不弱了,可还是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个出家人的住所! 迈步进了藏经室,我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这铺金镶银的,还真是闪得我睁不开眼睛,怪不得他平时不爱住这呢。实在是奢华得让人有些不安了。 匆匆翻了几本佛经,我便走了出来。摊开在案上,仔细地浏览了一遍,经过这几日的摸打爬滚,我已经能看一些藏文了,只是佛经太过晦涩,加上我又没那个悟性,就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了。 正抄着经,耳边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提了提眼,转动眼珠,手下还是不停地继续写着,可眼角已经瞥到那绛红色的袈裟了。尽管表面还算平静,可我的精力却已经无法集中了。 眼风儿跟着他一路走近,直到停驻在书案前。他侧着头,仔细地看下来。我握紧指下的竹笔,慢慢地收回心神,重回于纸上,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抿着。凝神写完一页,我搁下了笔,拿起来往他胸前一伸,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下,伸手接过去,凝神看了一会儿,却只是淡淡地说,“不是太难看。” “说什么呢你!”我皱了皱眉,一把将纸夺了回来,眼神没好气地四处流转。自己花了老半天弄的东西,难道就这么吝惜几句溢美之词啊?我真怀 分卷阅读26 疑他是不是处女座的,这么挑! 他见我一脸的别扭,忽然浅浅一笑,我顿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取下我手里已有些皱了的纸,重新在案上铺好,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这个字不该这样写,你过来。”他手提着竹笔,头也不抬地说。 “哦。”我应声走了过去。他这才将目光从案上收回,淡淡地看了看我,顺带把竹笔塞到了我手里,“藏文与汉字不同,不该是一个写法的。来,你跟着我写。” 他一侧身,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霎时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紧紧地围住了我。虽然是和那间屋子一样的味道,可是如此得近…… “认真点。”颈边猛地一股鼻息喷来。 我一顿,只觉得全身都僵住了,脑子里昏昏的,手下根本不着力,全是被他带着走。淡淡的佛香味萦绕在我的周身,以及那与我不同的体温……好热,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看着那笔风与我相异的字迹跃然纸上,我突然清醒了些。意识上万分地想抗拒这股男性气息,可心里却明白,这几日的修行已经毁于一旦了。 “这样不是好多了?”他垂眼看了看书案,忽地侧过头看向我。 我低头看看字,又抬头看看他,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夜晚他苍白的脸,心里一紧,手下猛地把他推开了,“你不是出家人么?怎么能这样?!”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惊奇,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忽然看向了窗外,“我早已六根清净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呢。” 那有些渺远的声音传来,我的心头一跳,像是被什么利器剜了一下……他就那么站着,脊背挺直,目光空茫地穿过香布幡鸢的窗子,静静地落在远处,似是深思。绛红色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隔着千山万水。 “六根清净么……”我低低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思绪一时有些个怔忪。待回过神时,却见窗边的人已然转了头过来,墨黑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我。 见我同样打量着他,他忽地朝我走了过来,在案边站定,头微微侧了下来,“你不是喜欢我么?难道这样还不开心?” 我不由瞪大了眼,却见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好像没有吧……我惋惜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业障不利于修行啊,上师。” 他一愣,黑得望不见底的双眸若有所思地盯住我,半晌儿忽然一声轻笑。我不禁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很好笑么?” 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拿竹笔吸了吸墨,声音里带上了两分随意,“要是度了你,对我也是功德一件,有利于修行的事为何不做呢?” “就是为了修行呀……”我喃喃自语,想着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大概这口气叹得真是有些重了,连正要俯身写字的仓央嘉措都闻声抬起了头来。 目光一触,我便呆住了……那幽邃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住我,眼底隐含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一丝怅然,若有若无的情愫,如一道流水黑缎,缓缓滑过我的心头。 窗子外来的风柔柔地吹着,夹在我们之间,仿若一条无形的过道……毫无征兆的对视,却让我忘记了别开眼…… “上师。”蓦地,一道飘逸的声音在经堂里响起。 我一下回过神儿来,转头却见阿旺仁钦站在门外,神色如常地望着仓央嘉措。仓央嘉措瞥下眼,挥手示意他进来,目光却是落在书案上,待他走近了才缓缓道,“什么事?” “上师,布达拉宫来的信。”阿旺仁钦伸手递上一个黄色的封子。 仓央嘉措闻言一顿,抬手接了过来,“你先下去吧。” “是。”阿旺仁钦躬了躬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布达拉宫来的信?我一愣……会是什么消息呢?现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我转了转眼珠,有些好奇地盯着那封信。见那不厚的纸在他手里慢慢地被展了开来,我不自觉地跟着伸长了脖子……“想看?”仓央嘉措忽然抬起了头,拿眼角斜了斜我。 我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提了起来,不由赶紧缩回来,手上猛摇,“不!不不不。”他没再做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朝禅床瞥了一眼,“去静虑。” “噢。”我应声点了下头,又朝他面上看了看,没什么所得,便转身往禅床走去。 考虑到盘跏跌有一定的难度,仓央嘉措也没对我做这个要求,所以我只是很随意地盘了腿,端坐在禅床上。往日总能闭目静虑的,可今日知道他未在身旁,不禁有些心神不宁。闭眼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他。他静坐在檀木靠椅上,偶尔望向窗外,偶尔眉头轻皱。神情依旧淡淡的,一如往常,只是墨黑的眼底,眸色如水。 见他一直侧着头,我终是合上了眼皮,心里默念起定心的经文。不知怎的,额头慢慢地见汗了,风吹来,有些微的痒。本来静虑是不该动的,可这妖风偏偏吹得我奇痒难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挠一挠。刚想伸出手,却忽地感到眼前一暗。虽是闭着眼睛的,但因为正对着窗子,这点光线变化还是能感觉出来。 “呼吸又乱了。” 一股佛香味传来, 分卷阅读27 我蓦地睁开眼睛,见仓央嘉措正低头看下来,眸色沉沉的。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在这屋子静谧的背景下,显得就更加紊乱了。 甩了甩头,努力想让意识清醒一些。可这闷热的午后,身子却困乏得很。费了老劲儿睁大眼睛,我才赶跑了几丝困意。 见仓央嘉措又坐回了禅床,我下意识放松了身体。又静虑了一会儿,我的思绪不禁飘渺了起来。白茫茫的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光滑的阿嘎地上,一连串不规则的阴影重重叠叠的。感觉眼皮沉得厉害,连身子也不自觉地颤了颤…… 第23章 受伤 轻轻蹭了蹭脸,好舒服呀,意识软绵绵的,像掉进了粥锅似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刚想翻个身,却有种扑空的感觉……我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精致的摆设,色彩浓烈的花纹……我在哪儿?这全然不是拉让的布景!正想着,颈后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来,我吓得一哆嗦。身子一个挺身想坐起来,头顶却传来“碰”的一声…… “咝——”好痛,我伸手捂住了头顶,抬眼却见仓央嘉措正抚着下巴,眉头紧皱。我很灵光地,一下就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忙不迭地靠过去,“你……你没事吧?痛不痛?” 不料他半句话不说,直接侧过了身。我一愣,暗自咽了口干唾沫,诚惶诚恐地凑上去,“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到底痛不痛?”说着细细地打量起他的下巴,还好,只是有块红红的,没有泛青,应该不至于太痛吧……可等了半天儿,他仍是一语不发的,我不禁有些急了。 “喂喂!”刚想伸手去扯他的袈裟,不料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坐倒在了他身上……“哎哟。”我低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却对上了他墨黑的眸子。我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可他仍是半点儿不惊的,不推也不扶,就只是有些淡漠地打量着我。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眼底一亮,仿若有黑色的潮水在缓缓涌动,柔得快将我融化了。我一顿,反射性地咽了口干唾沫,刚想借力坐起来,他却忽然放低了身子。 我被这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跌了回去,后背紧紧地抵在他盘坐的腿上,有些痛。可我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只是六神无主地思忖着他到底要干嘛……深深提起一口气,我试探性地问,“上师,你…你没事吧?” 他的眸子倏地凝固了下来,冷冷道,“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我朝他面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保守地说,“有点像。”话音刚落,他不禁哑然失笑,“我自然没事……”忽然唇边的笑意停住,他垂了垂眼,黝黯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 我一愣,什么意思?! 高僧总是喜欢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放大镜头的他,我是更难好好思考了。闭了闭眼,唉!我心情悲凉地叹了口气。大概真是静虑静久了,以至于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您是说……”我细细地打量着他,无奈他的神情实在叫我看不出什么来。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目光冷了下来,“已经修行这么多天了,你的执念还是这么重。”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重重地推开他,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心志不坚,你也不能色、诱我吧?” “色、诱?”他一副比我还吃惊的神情,怔怔地盯着我,渐渐地目光又深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指责道,“就是这种表情!” “是么?”他问道,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不知道,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那你以后别这样了。”我表情严肃地说。仓央嘉措闻言一愣,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我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 见我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仓央嘉措不由轻扯了下嘴角,瞥下眼去理那已有些皱了的袈裟,“赶紧回去。你已经在这儿睡了半个多时辰了。” “这么久?”我惊讶道,这才想起这觉还是趴在他腿上睡的呢,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趴上去的。一个多小时,也够他累的吧。其实他完全可以叫醒我的,虽然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叫醒……“恩哼!”我清了清嗓子,先活动了下脚踝儿,然后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仓央嘉措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我刚想往外走,他却突然叫住了我,“等等……”我一愣,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今晚加一堂经课。”见我神情怔怔的,他的眸色不由浓了起来。我刚想开口询问,他却快一步地解释道,“因为你心志不坚。”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顿,“怎么?不愿意?” “没有没有。”我边摇手边赔笑地说,“您讲的经,我可爱听了呢。” 仓央嘉措闻言,神情不变,嘴角却是不以为然地掀了掀。 拉萨城灯华初上,夜幕卷入远处连绵的山影,只有几缕凛白的光滞在天边,仿佛不怕暗夜吞噬似的,许久都未动。 我静坐在卡垫上,一手托着下巴,眼珠四处乱转 分卷阅读28 地看着,偶尔窗边,偶尔门外。仓央嘉措不知干嘛去了,现在都没来。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一等二等,左等右等。算了!谁叫他身份高,偶尔耍个大牌也是极其正常的。 正极力耐着性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绛红色的身影。仓央嘉措手里拿了几本经书,径自走到桌边放下。我眯着眼睛,盯着地,手掌懒懒地托着下巴。等到经书递到面前时,我顺着那修长的手指,一路往上看,到下巴时,不知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啊哈……”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不是说很爱听么?这也会困?”那对墨黑的眸子冷冷地打量着我。 “就是想待会儿集中精力,现在才偷空休息的嘛。”我呵呵一笑,仓央嘉措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看得我心都凉了大半截了。唉,就知道他对我的冷笑话不感兴趣! “拿着。”他用眼角睇了我一下。我郁郁寡欢地接了过来,有看没看地翻着。仓央嘉措的声音很有磁性,低低的,如音律石一般。可今天无论他怎么敲,都驱不走我的倦意。不一会儿,眼皮又开始沉了。我死命抵抗,万般挣扎,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封皮上的“华严”出现了叠影…… 正在天人交战之时,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帘子被掀起的细响,我一愣,刚想循声望去……“上师!”一道空灵的声音入耳,我一个激灵,身体里的困意顿时消失无踪。挺直了脊背,我呆呆地望住了走来的阿旺仁钦。 仓央嘉措回身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子递给他,他转身刚想走,忽地目光瞥了过来,墨玉似的眼底眸光闪动,滑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他不禁哑然失笑。我正淡淡地有些开心,忽地一声轻咳传来。 我一愣,有些奇怪地看向仓央嘉措。他却没看我,直接把头侧了过去。我不禁皱了皱鼻子,这家伙……再看到他的正脸时,依旧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只是偶尔盯着某处时,那墨黑的瞳孔会有一瞬间的收紧。 完全不知道是哪里惹他不爽了,我只得小心翼翼的……就这么过了半晌儿,虽然仓央嘉措的情绪没再出现异样,但一堂经课下来,我也没收获多少。困意是没了,可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总会心不在焉。 “上师。告辞了!”我不舍地摆了摆手。站着看他点完了头,才安心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阿旺仁钦在门外,他会送你回去的。” “哦。”我并未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伸手掀了门帘子出去,就见阿旺仁钦倚在雕满壁画的墙边儿,他提眼看到我,嘴角柔柔地勾了起来。我朝他摆了摆手,“阿旺仁钦,好久不见了。”他有些文气地点了下头,微笑着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微凉的夜风阵阵吹来,天空云薄暮浓,月朗星稀。远处黑洞洞的山影勾画出清晰的轮廓,山下的灯火几家未熄,酥油灯似地在风里飘摇,将谷地装饰得星星点点。经殿前的煨桑炉里,火苗已经不旺了,只是缕缕桑烟依旧从炉口冒出。 我和阿旺仁钦并排走下石阶,寂静的夜里只回响着靴底儿擦地的声响儿……就这么走了一阵子,忽地“咔啦”一声传来。我一愣,只觉得脚腕儿扭了一下,一抹轻微的疼痛一闪而过。 听到响动,阿旺仁钦下意识地转了头过来,“怎么了?”我弯了弯嘴角,“没事儿,就是踩到了个碎石子。” “恩。小心点儿。”说完,他伸手递到我眼前。望着停在半空中的骨节分明的手,我不禁有些个愣怔……想了想,才记起藏人的民风很是开放,不像同一时期的汉地那般保守。毕竟我来自现代,自然不把“男女授受不亲”放在心上,何况阿旺仁钦总能给我好感,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 “卓玛。” “嗯?”我一愣,抬眼看向阿旺仁钦。他笑了笑,“你不是藏人吧?”我呆住,反应过来后不禁笑道,“你看出来了?”阿旺仁钦笑看了我一眼,继而转首望向远处,若有所思地道,“藏家儿女虽然也是不拘小节的,但你的感觉与他们不同。” 我一听,直觉是夸奖的话,便忙不迭地凑了上去,“怎么不同啊?”阿旺仁钦见我一脸的兴奋,不禁有些好笑地垂了垂头……“快说快说呀!”我急急地催着。他却像是故意吊我胃口似的,径自岔开了话题,“不过你看着也不像汉家小姐。” “不像?可我就是啊!”喃喃地说着,我将视线转向阿旺仁钦。看了半晌儿,我故作玄虚地摇了摇头,“其实你也不像藏族人。” “噢?”不出所料,他果然有些讶异地看向我,“哪里不像了?” “呵呵,这个嘛……”我得意地笑了两声儿,咂巴了下嘴,“以后再说。” 阿旺仁钦不由失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路闲扯着,往常觉得有些长的路,今日走来,却是没多久就到了。拉让外,阿旺仁钦停住了步子,转首看我,清雅而笑,“卓玛,我就送到这儿了。” “恩……”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点。”他看着我搭在他肩上的手,眼底似有一抹异样的情绪闪过。 “怎么啦?”我 分卷阅读29 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故意拢眉笑道,“藏家儿女不是最不爱拘小节的么?” 阿旺仁钦一顿,缓缓道,“那是自然。”说完笑着拉下我的手,“夜风很凉,你快点儿进去吧。” “恩,那我走了。”说着我摆了摆手,转身朝着拉让走去。身后久久没有响动,阿旺仁钦似乎还没有离开。直到我走进屋子,回身去关木门,细长的缝隙里,他定定地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才缓缓地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儿,我彻底地合上了门,走到桌边点好油灯,忍不住地伸了个懒腰。白天坐得久了,真是腰酸背痛,不由全方位地做了下运动。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身影被灯火拉得老长,思绪一时有些飘渺。 唉!也不知道扎西平措现在在哪儿,又怎么样了。老早就托仓央嘉措找他了,可是这么久,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我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脑袋里塞了团扯烂的棉絮似的,怎么理也理不清。 想得头疼欲裂,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也无济于事。我赶紧打住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儿,一屁股坐倒在短凳儿上。伸手倒好了酥油茶,我端起那黔黑透亮的木碗儿,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扑入了鼻尖。凑到唇边刚想抿一口,耳旁猛然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我一愣,回头望去,只见薄薄的木门被重重地摔在了墙面儿上。视线往门外扫去,我只觉得脑子一懵……扎西平措?! 使劲儿揉了揉眼皮,再睁开眼时,仍见他面色苍白地立在那儿。我登时清醒了过来,搁下木碗便快步冲了过去,“扎西平措,你怎么了?”我握住他的手臂,上下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颧骨,脸颊都擦伤了,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扎西平措,你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大喊。可他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目光像是钉住了似的,死死地停在我身上。见我急得都快哭了,他忽然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来回地凝视一番。过了一会儿,他才吐了口气,“你没事……”我这才明白他是在亲自确认我的安全,不禁对他方才的异常放下了心。 “扎西平措?!”我唤了他一声,他却仿若未闻似的,伸手抚向我的额头,“卓玛……”话未说完,扎西平措忽然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我的身上,我连退了两步,脊背一下子撞上了桌角,一阵火辣辣的疼电流般地传来…… 第24章 照顾 “哗啦啦……”我拧干了面巾,小心地放在扎西平措的额上,探探他的体温,烧总算有些退了。我松了口气,又沾了些水在他干裂的唇皮上。伸手握住了他温度还有些偏高的手,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睡脸,身子虽有些疲乏,但并没有太大的困意。 扎西平措已经昏迷三天了,我一直守在这儿,寸步不离的。阿旺仁钦见我不眠不休,几次劝我去休息,可我就是不肯,他拗不过也只好作罢。瞥眼又看到手腕上还未退去的指痕,我不禁喟叹了一口……打昏迷开始,扎西平措就不停地呓语,握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捏得我骨头生疼,还是哄慰了好久才放开的。 一开始他的体温还算好,可是下午的时候,脸上的红晕就开始不正常了,我只能帮他物理降温。折腾了好久,才勉强把体温降下去,不料半夜的时候竟又烧了起来,整个人烫得吓人。藏医连夜赶了过来,又是开方又是煎药的,好不容易熬好了药汁,扎西平措却紧抿着嘴唇,怎么也不肯喝,后来还是强行灌了下去……他这副样子,我哪里睡得着呢?倒不如守在床边,偶尔小憩,睡得还安心些。 我取下他额上温热的面巾,在盆里洗了一下,又小心地帮他擦了下身子。望着那胸口包裹的白布条,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扎西平措一倒下,我便心急慌忙地想将他扶起来。无奈身高相差太多,使了半天劲儿才跌撞地将他扶到了床上。等忙完这一切,我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一看,竟然全是血。 当时脑子里“嗡”地一下,什么思绪都没有了。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去检查他的伤口,一解开他的外袍,鲜红的血液还在往外涌着。我望着他苍白的脸,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粗粗地止了下血,就一路狂奔向甘丹颇章。 仓央嘉措见我魂不附体的样子,也有些吓坏了,立马派了藏医过来。老藏医是个年过半旬擅长伤口缝合的大夫,医术超群,处理伤口很有经验。他将扎西平措的伤口查看了一番,说是虽然伤在胸口,但未及心脏,只要伤口不受感染,定能痊愈的。 我一直不明白扎西平措怎么会受伤,直到帮他擦洗身子的时候,在他紧握的手掌里发现了半截断裂的箭,上面的血迹虽然已经凝固了,但还是能隐约找到几个弯弯扭扭的字符。一问仓央嘉措,果然是蒙古文。咬了咬牙,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的! 看着扎西平措的睡脸还算安稳,呼吸也挺韵律的。我的心总算松泛了下来,心事儿轻了这才有些睡意。本想小憩一会儿,可又怕睡得熟了,我索性将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再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样他一动我就能立刻醒过来。闭着眼,我才觉得是真得有些累了,什么都没精力去想, 分卷阅读30 意识沉沉的,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肩头。我猛地惊醒过来,回头却见阿旺仁钦正将自己的氆氇外袍儿轻盖在我身上。“是你呀……”我揉了揉有些痛的眼皮,笑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疲倦。“卓玛,你累了,该去好好睡一觉。”阿旺仁钦半蹲了下来,这个视角让我看得不那么费力了,“这里有我。” “我知道。”我微笑着看了看他,继而转向扎西平措,“可我放心不下他。” “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我转过头,乞求地看向阿旺仁钦,“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 “唉……”阿旺仁钦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已然妥协了下来。他皱眉看了看我,手却从袖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个是上师给的药,对伤口愈合很好的。” 我一愣,思绪不禁有些个怔忪儿。虽然扎西平措才昏迷了三天,可我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仓央嘉措了。一想起他,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那个早晨……一切,都和方才一模一样。仓央嘉措立在门外,远远地望向这里。他看了眼我紧握着扎西平措的手,视线又擦过阿旺仁钦落在我肩上的外衣。忽然眸色一浓,眼底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情绪,可没等我看清,他已经转身离去。也是打那儿过后,他就没有亲自来过,送来的药一概都是经阿旺仁钦的手。 “早晨的药还没煎吧?”走到桌边的阿旺仁钦突然回了头过来,见我点头,一手拿起了药包,“我去煎药,你好好休息一下。”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阿旺仁钦!” 他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我,“怎么了?” 我双手抱拳地朝他一揖,“谢啦!”阿旺仁钦不禁失笑,只是摇头,却未作答话。见他走了出去,我收住了笑,转头望向扎西平措,直愣愣地看着,眼皮一跳一跳的。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已经不热了,倒是有一层薄薄的汗,有些黏。 我拧好面巾,又给他擦了擦肩背。似乎全身都发汗了,看来这个烧是真得退下了。正有些开心,右手腕儿却忽然一痛。我一愣,低头见扎西平措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眉头紧皱,有些不安地喃喃呓语,“卓玛……” “臭小子!梦里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姐!”我怒骂道,眼泪却“刷”地掉了下来。见他又没了响动儿,我不禁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扎西平措?扎西平措!” “好吵。”一道不满的声音传来,扎西平措皱了皱眉,慢慢地睁开了眼。我不禁大喊了出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越说越激动,眼眶一下子就涨热了。自他受伤后,我的心就如一根紧紧绷着的弦,不想还好,如今一放松,眼泪却决堤似地流了下来。扎西平措见我哭得那么厉害,不禁一愣,忙坐起身来,伸手揽住我,“好了,不哭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几乎抽噎了起来,哭得喘不上气儿。 他忽然重重一叹,“诶!别在我伤口上撒盐了。” “啊?”我一愣,不禁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的眼泪太咸了,流到我的胸口好痛。”他似笑非笑地捂了下胸口。 “胡说!”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可还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扎西平措伸手拽住我的后颈,往桌上瞥了一眼,“去拿水。” “噢。好!”我连忙起身走往桌边,倒了杯清水,跑回床边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索性折了回去,把整个儿茶壶提了过来。扎西平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接过杯子,皱着眉喝了下去。 见他不闻不问的,我反而耐不住性子了,急火火地解释道,“发烧的人喝一杯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把壶给你提过来了!”扎西平措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利剑似地白了我两眼,却半声不响的。我凑上前去,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眼睛一闭,直接躺了回去。 我一愣,瞬间石化,肥皂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喝完一杯,然后就会无赖地说,“我可以再要一杯么?”怎么到他这儿……唉!我闭上已经张得老开的嘴巴,灰溜溜地把茶壶提了回去。 坐回床边儿的矮凳上,我小心地帮他掖了掖被角,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睡着了。我托着腮帮,静静地盯着他的睡容。以前没有这么仔细这么近地观察过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英俊。 精致的五官,俊逸的轮廓,往日略带傲慢的曲线此时却是异常的柔和。颧骨,脸颊上虽有几处擦伤,但奇怪的是,伤口一点都不丑陋,反而擦得极美,擦得恰到好处,反正是小女生很好的那一口。突然发现他的嘴角也破了,我一度觉得男生嘴角带血既美又帅,叛逆中带着阴柔。俯身仔细打量他,还真觉得那冷峻的脸上多了几抹以往没有的风情。 我不禁伸了手过去,轻轻地摩挲着他颧骨上的伤口,已经有些结疤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该不会受这些伤的吧?我垂了垂眼,心里一阵自责。手指不自觉地在他脸上游走着,忽然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扇动了几下,我一愣,指腹猛地一颤,我触电似地缩了回来。 “卓玛?” “啊?”我吓了一跳,回头见阿旺仁钦正端了药过来。他见我一脸的慌张,不由问,“怎么了?” 分卷阅读31 “哦,没事没事。我一时有些走神而已。”我扯了个笑容出来。阿旺仁钦放下满是药汁的木碗儿,走到我身边,顿了下又朝扎西平措面上看去,“他醒过了?” “恩……”我点了下头,“刚刚才睡下。” “这下能放心了吧?”阿旺仁钦微笑道。 我一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应承道,“好好!我这就去休息。”站起身来,快走出门了又忍不住回头嘱咐,“阿旺仁钦,等下他醒了,记得给他喝药啊!” “知道了。去吧!” 我点点头,匀速走了几步,等到完全感觉不到阿旺仁钦的视线了,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扎西平措已经醒了,我能放下心来是真的,可我现在根本不想休息,我只想……绕过几条回廊,我在甘丹颇章面前停住。 往里面张望了一圈儿也没见着侍僧和守卫,我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一口气上了七楼,甚是通畅。仓央嘉措素来喜静,所以一路上也没有人来阻拦我。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藏经室里研读经书吧! 我小心翼翼地在阿嘎地上走着,步伐迈得极轻。远远地能看到藏经室的十八罗汉帘儿了,一步步愈走愈近,我的心跳声越发沉了起来。在帘子跟前儿停住了步子,我搓了搓出汗的手心,伸手刚想掀帘子…… 第25章 转醒 “站住!”猛地一道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有些怀疑是不是幻听了,可方才那冷峻的声音确实是真真切切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风吹起了帘子的一角,不住地晃动,屋里绛红色的袈裟隐约可见。我嗫嚅着声音说,“上师……” 可话音未落…“不许进来!”又一道呵斥传来,声音冰如寒铁。我彻底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可迟疑了两秒,我只觉得双腿被千斤重的巨石绊住了,怎么也挪不动半步。强耐着心里的害怕与不解,我哆嗦起了嘴皮子,“为……”可嗓子还未放开,藏经室里更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我一怔,登时木雕泥塑似地僵在了原地。感觉胸口的心跳一瞬间地停住了,我使劲儿起伏了下胸膛,却半天儿也呼不到气。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那漏拍的心跳夹着刺痛缓缓传来,铅块儿似地撞痛了我的心肉,我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沉入肺部的空气振翅般地翕动着,带入的凉意随着血液蔓延到我身体的四肢百骸。我转身,发足狂奔,一路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儿,好像一停下呼吸,心脏就会痉挛似地疯狂抽痛。 横冲直撞地跑出了甘丹颇章,顾不得撞了多少僧人,顾不得道歉,我凭着那股冰冷的意念,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拉让。 回身关上门,我仿佛用尽了身体最后一点机能似的,失去支撑地顺着门板滑了下来。跌坐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原本干涩的眼眶里顿时一阵涨热。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哭得晕过去的,只是有些意识的时候,身子已经起了高热。整个人像是被丢在了滚烫的开水里,重得连呼吸都困难。试着睁开眼睛,却是一阵刺痛,隐隐的有白茫茫的光线射进来,可眼皮就是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额上不时会有凉凉的东西贴来,可是不一会儿又变热了。我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难受得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到后来就不停地呓语,只感觉嘴皮子在动,可声音传入耳内只剩下了嗡嗡声……周围一片杂乱,有扎西平措满含怒气的呵斥,阿旺仁钦焦急的盘问,我甚至听到了藏医的那句“郁结于心”,可唯独……没有他的。或许是真得因为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才这样地不愿意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没了响动儿。忽然有只手伸到了我的脸上,火热火热的。那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在我的眼角停住,柔柔地摩挲着。我知道那是扎西平措的手,他因为从小习武,手上磨起了薄茧。可这种触感并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反而让我很快就安心地睡着了。 眯了一会儿,慢慢感觉那抚触消失了,屋子里悄无声息的,似乎人都走了出去。我挣了挣身子,有些不安起来。猛地喉间一股热气窜了上来,一直烧上了脑门儿,烫得几乎要灼伤我的肌肤。无力地翻转了下身体,我甚至听到了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儿…… 忽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脸颊。我一愣,用尽全力伸手抓住了它,如溺水者紧拽住最后的浮木。迷糊地感受了下,那是……骨节秀美的手,有些微的凉。 我全身一怔,那双手也跟着顿了一下,似有脱开之意。可犹疑过后,终究还是没有离开。我根本没有半点儿力气去思考,只是紧紧地抓着,不停地用脸颊去蹭,以此来减轻热度。摩擦之间,那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挲在我的嘴边,然后滑过脸颊,鼻梁,最后在眼睑处停住。我不舒服地挣了挣身子,手仍是紧紧地握住那微凉的手掌,“仓央嘉措……仓央嘉措……” 那温热的指腹一颤,似乎要抽开来。我一愣,连忙死死地拽住它,焦急地大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喜欢上你的……我明知 分卷阅读32 道不可以,不可以……” 眼眶忽然涨热了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入了发间,慢慢地转凉。可我的眼睑还是热得火辣辣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身体里又一股热浪袭来,海潮似地拍打着我的每一处神经,直到累得再也无法思考,意识才沉沉地睡去…… 好热……额头,手心全是汗,身上黏糊糊的,仿佛掉进了浓稠的粥锅。我紧皱着眉,不安地来回摇转着脑袋。一伸手却摸到厚厚的氆氇毯子,我连忙一脚踢了开来。可刚凉快了没一会儿,毯子又严严实实地盖回了我的身上,被角还被重新掖好。我一着急,“咚”地又是一脚,不料毯子被紧紧地按住了,根本就踢不开。 脚踢不成,我索性抡起了拳头,毫无方向地乱挥了一通,直到“啪”地打到了什么东西,我猛地惊醒了过来。一下坐起身子,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儿,望额上摸了一把,汗水早已变得冰凉。抬眼环顾四周,竟然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我不禁有些奇怪,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正上方。“啊……”我吓地一声惊叫,扎西平措正一手按着毯子,懒洋洋地打量着我,“醒了?” 刚醒来就被这么惊吓,心底自然有些不爽,我瞪大眼睛盯住他,“你这不是看到了嘛?还问!”扎西平措白了我一眼,伸手“温柔”地摸了下我的额头,虽然我整个人明显地往后仰了一下。贴了一阵,他下结论道,“看来病已经好了。” “是呀!都是给你逼出来的!”我愤愤地推开氆氇毯儿,病果然是来得急去得也快,一发汗,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咽了一口唾沫,发现喉咙里干干的,我伸了伸手,一脸傲慢地说,“给我倒碗水。”扎西平措似乎对我的伺机报复不以为然,但还是乖乖倒了碗水过来。我一仰头就喝干了,手一伸,大叫,“再来一碗!”扎西平措的眼底明显有一丝冷光闪过,我不禁小声地嘀咕,“谁叫你不把整壶提过来的。” 心满意足地喝完第二碗,我一脸惬意地把木碗递给了扎西平措。他侧了下身子,刚准备起来。我忽然瞥见他的胸口有些红红的,不由将他一把拉住,“等等。” “干嘛?”扎西平措瞥了我一眼,刚想甩开手,却猛地被我伸手拽了回来。“你坐下!”我命令道,随即小心地翻开他的袍子,竟发现雪白的内衫上已然猩红一片。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有些生气地盯住了他,“你怎么回事?伤口都开裂了!” “我没事。”扎西平措拉下我的手,说着便要合上外袍。我一下按住他的手,皱着眉说,“怎么没事?!都伤成这样了!”扎西平措却只是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药呢?”我问道。“在隔壁。”他淡淡地答道。我一听,刚要下床,却被扎西平措一手拦住,“你别动,我去。”说完不等我答话地走了出去。 我拿湿面巾轻轻地擦去他胸口的血迹,扎西平措仍是面色不改地坐着。我看了看他,又用手指在瓷瓶里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向他的伤口,刚一触,扎西平措蓦地侧过了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不好,不由叹气道,“痛就大声叫出来,憋着做什么!” 回应我的却是一声闷哼,“我又不是女人。” 民主思想一泛滥,我不禁脱口而出,“男女平等的,都一样!” “平等?”扎西平措一下凑了过来,目光直勾勾地盯住我,“你是说平等?!”我吓了一跳,受不住恐吓地点了点头,见他的身子往后退开,不由小声嘀咕,“不过你还是要让着我的。” 扎西平措似乎并没有听到,不发一声地又侧过头去。不料半晌儿过后,突然“哼”地一声。我正毫无防备的,不由被吓得一哆嗦,指甲蓦地滑上了他的伤口。 “咝——”扎西平措吃痛地吸了吸鼻子,脸都皱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儿道歉,“你忍忍啊,马上就好了。”说着手下更加小心翼翼起来。虽然精力都集中在了他的伤口,可弄了一会儿,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刚抬起头,他却猛地别开了眼,过了几秒,目光深了起来。 “扎西平措?”我摇了摇他的胳膊,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他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那几个蒙古人一直追着我不放,可后来还是让我给甩开了。我不死心,想看着究竟,就跟着他们到了拉萨的郊外,不料却在他们交差的时候被发现了……” “你知道那个蒙古人的身份了?”我直觉性地问道。 “恩。”他点了点头。 “是谁?”我急急地追问。 扎西平措顿了一下,说,“藏王的儿子。” 我一愣,“儿子……哪个儿子?” 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拉藏。” “是他……”我几乎全身一软,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在现代的时候我就没少读仓央嘉措的传记,版本很多样,但每一本都离不了拉藏这个名字…下一任藏王,也是仓央嘉措一生最大的政敌…… 第26章 心意 “别担心。”扎西平措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肩头,眼底暗暗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他这副样子 分卷阅读33 ,我更加确定,拉藏肯定和史书中说的一样,性子乖张暴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唉!”我叹了口气,伸手整理好他的襟子,外袍,低声说,“我才不怕呢。” 扎西平措倒是一愣,“嗯?” “他不是有个比藏獒还凶的悍妻嘛,怎么可能还会娶我呢?” “咳……”他被我的话一噎,眉头仍是紧皱着,可面色都呛红了。我嘻嘻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这小眼神凶的,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可手下仍是不停地给他整理着袍子,都有些皱了,影响到帅哥的形象就不好了…… “卓玛?” “嗯?”我一愣,还没抬起头,下巴却已被捏了起来,而且是下手绝对算不上轻的那种,我痛得皱了皱眉,抬眼盯住他,“干嘛呀?” “你好好休息会儿,我出去一下。”说着他便起身要走。“喂喂喂!”我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到底是谁受的伤比较重啊!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扎西平措回头见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一下坐了回来,“还没跟你算账呢!竟然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那么久?”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怪不得现在精神这么好。 扎西平措低下眼,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饿不饿?” 我眯眯一笑,有所领会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扭头便走了出去。我一脚踹开了毯子,把它踢得远远的。刚刚发过汗,身上脏兮兮的,闻着也不舒服。屋子扫视了一圈,铜盆子里还真有干净的水。我拧了面巾来擦身,忽然瞥见水中的倒影,好像是憔悴了许多,眼袋又黑又肿的,像是被人活活打了两拳。半点儿都不像是睡了两天的人啊! 也对,毕竟是昏迷,想起全身发烫那会儿,难受得还真是心有余悸。可与憔悴的面容不同,我的精神还算不错,简单地擦洗了下,又迅速地换了身衣服,一下子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点心,时不时看着窗格子,时不时地会发起呆来,时不时地……又想起他了。心底蓦地一阵钝痛,不知道我们到底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他是厌烦我了么?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想着想着,泪水又不自觉地翻落下来。 “支呀”一声,扎西平措推门走了进来。 我一愣,忙侧过了身子,假装擦汗地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又笑着把头转了过去。扎西平措似是看出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之后却又没事儿人似地把点心递到了我跟前,“吃吧,慢着点。”我点了点头,起初先是尝了尝味,后来饥饿感袭来,一发不可收拾。扎西平措见我狼吞虎咽的,不禁皱了皱眉,“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的。” 几分钟后,我累呼呼地直起了身子,“唉!好饱。”扎西平措倒了碗酥油茶给我,“快点把它喝了。”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胃里胀胀的,不过喉咙倒是舒服了不少。扎西平措忽然凑了过来,低声道,“还想呆在这儿么?” 我一愣,抬头直直地看向他,心里一时五味成杂,可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苦涩。扎西平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却仍是硬邦邦的,“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看着他毫无表情却仍是英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一连几天,我都在拉让里静养着。扎西平措坚决不让我出去,只准在屋子里走动,知道我定然憋不住,所以时不时地会来个突击检查。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还是藏医的那句“郁结于心”,亦或是明白我哭到昏厥的背后……总之,这段时间里,除了睡觉,他几乎不离身地看着我,或明或暗的,吓得我连窗子都不敢开。 那天藏医来复诊,说我调理得不错,扎西平措这才解了门禁。我绕着哲蚌寺整整走了三圈,说是放松心情,其实只是为了……我好想见他,好想好想,想到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行。可是去遍了他常去的经殿,诵经堂,藏经室,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我心灰意冷地放慢了脚步,无意识地走上了石阶子。措钦大殿里喇嘛的诵经声一轮一轮地传出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耳膜。往日里听着像是能传到心坎里似的,或多或少总能度化心灵。可今日,除了一肚子的伤感,却是什么效果都没有。看来无论我怎么跟着他修行,终是看破不了红尘的。 我无意识地抬起了头,却蓦然瞥见那绛红色的身影在门廊前走出来。心头一跳,我忙不迭地跑了两步,凝神望去,袅袅的桑烟萦绕在他周身,有种飘渺的感觉。木讷地看了半晌儿,仓央嘉措忽然停住了步子,目光一转,不经意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我一怔,心顿时跳快了半拍,可他却像是没看到我似的,径自收回了目光,不带一丝犹疑地往前走去。我的心底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刚走了几步,眼前却是一暗。我一愣,抬眼却对上阿旺仁钦清秀的面容。 “卓玛……”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拧起了眉毛,“身子怎么样了?不烧了吧?” “恩,好多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快走远了的身影 分卷阅读34 ,“上师他……”阿旺仁钦沉默了一下,却只是说,“别去见他。”我直直地盯住阿旺仁钦,眼眶一阵发热,努力忍住了眼泪,这才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是他不想见我吧。” 阿旺仁钦皱了下眉,有些心疼地拍拍我的肩头,“别想太多了。”我吸了吸鼻子,喉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儿……“听到没?”阿旺仁钦重重地捏了下我的肩膀。我忍着泪水,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望着我,目光渐渐深了起来。 “阿旺仁钦?” 他回过神儿,眼底又暗了下去,过了半晌儿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啊?”我一愣,一时没听清楚,刚想开口问,阿旺仁钦却是轻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看你后面。” “怎么了?”我看了看他,随即回过头去,只见扎西平措正一脸悠闲地靠在廊柱上,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住我,见我看他,却还是一动不动的。臭小子,就爱摆架子!我不禁白了他一眼,他见我如此,索性不冷不热地横了我一下。我回过头,很客套地朝着阿旺仁钦作了个揖,“那我先走了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笑着摆了摆手。 我转过身,一路白眼地走了过去,在扎西平措面前站定时,两手已经叉在了腰上,盯着他那张冷漠却英俊的脸,我叹息着摇了摇头,“真臭屁呀,到哪儿都爱摆造型……” “闭——嘴——”扎西平措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话音还未落下的我只能咂巴咂巴嘴,岔开了话题,“你来干嘛呀?伤口还没好全乎呢,不宜吹风的。” “我知道。”扎西平措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喑哑,这个音调……心头猛地一跳,脑海里闪过那熟悉的音容相貌,我不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扎西平措并没有在意,只是直起身子,凑近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我反射性地问,想了几秒,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可心底却越来越不好受。扎西平措见我有所犹豫,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想嫁给他么?” “当然不想!”我脱口而出,又加重了语气,“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不料刚说完,周围的僧人,香客们不约而同地转了头过来,诧异的目光齐齐地向我射来。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大截,拽起扎西平措就跑。 一路半步不停地跑到了拉让,还真是累得够呛。我合上门,倒了碗酥油茶仰头一通猛灌。扎西平措却是没喘几下,习武之人到底是不同的。我“啪”地放下木碗,一脸坚定地说,“你知道的,我绝不会嫁给他。” 扎西平措靠在桌边,低头皱了皱眉,似在思索什么。我盯了他好久,他才抬起了头,“那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盯住我,“嫁给我。” 第27章 决定 “扎西平措,别闹。”我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喃喃地说,“你是我弟弟……”话还未说完,扎西平措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被迫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他俯下身,火热的鼻息喷打了下来。 “达瓦卓玛,你真的只把我当弟弟?”那放缓了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到了耳边却如炸雷似的,沉沉地敲入我的心头。我猛地抬起了头,望进他那黑得有些压抑的眼底,一抹冷厉,一抹刺痛,就那么入骨地印刻在他的眼底。忽然,他的眸光一闪,单薄的嘴角几乎是嘲讽地掀了掀。 “扎西平措……”我木讷地抽了口气,手伸向他的脸颊。不料还未触及,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了开来。扎西平措一眼都未看我,直接夺门而出。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又冷又硬的石地板上,心就如一团棉絮,被生生扯成了四分五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打散了头发,赤着脚,坐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呆呆地看着洒进窗子里来的月光。半空中细小的尘埃失重似地漂浮着,为缓缓而动的流银点缀了白质。 夜色越来越浓了,如水的凉意顺着腿腕儿慢慢传了上来。我双手环住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脚底虽然已经冰凉冰凉了,可丝毫不想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不会这么凉。 眼睛时睁时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只是意识迷迷糊糊的。完全地醒过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推开窗子,吹着清晨没有一丝暑气的风,满是清冷,可我的四肢早就凉透了,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仰头看着,天儿愈发蓝黝明亮了。 我关上窗户,走到盆边,拧了面巾来洗脸,不经意瞥到水中的自己。长发凌乱,眼袋又黑又重,面色石灰似的苍白,还真是有几分吓人。摸摸脸颊,几道深深浅浅的泪痕已经干涸了,皱巴巴的有些难受,我使劲擦了擦,脸上却是一阵刺痛。大概长时间地被泪水浸着,皮肤受不住那份咸度了。 梳洗穿戴好,我怔怔地坐在窗边。本以为是万分难耐的一夜,可迷迷糊糊地也就熬到天明了。心头还是有几分沉重,若说坐着都想了些什么,别的不记得了,只是扎西平措那个自嘲压抑的眼神整整折磨了我一个晚上。 如此也罢,就连穿越到陌生时空的孤独无助 分卷阅读35 ,多日里来的担惊受怕,仓央嘉措的刻意疏离……汇聚成一把无形的利剑,将我心底最深的苦水翻搅了开来。无论我如何扑腾,如何挣扎,终是摆脱不了那股沉沉的溺水感。 我木然地靠在窗框上,直到不远处传来 “支呀”一声细响。我一愣,好像是隔壁的房门。连忙推开门出去,果然见扎西平措停步在门前,他有所觉地转了身子过来,却只是漠然地瞥了我一眼。见他转身就要走,我赶忙儿跑了两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扎西平措不由浓眉紧皱,乌黑的瞳孔冷冷地盯住我,“你干什么?”见他如此,我的心头一阵发凉,好似被一桶冷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遍儿。 “我……”哆嗦着退了一步,我有些哽咽地看着他,眼底慢慢地热了起来。扎西平措的目光扫上我的面颊,顿了几秒,那紧蹙的眉头松了下来。他伸出手,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我的眼睑,“……哭了很久?” 我顿了一下,憋着眼泪点了点头。扎西平措轻叹了口气,手掌一下滑到了我的脸颊。掌心的薄茧轻轻地抚过,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传到了我微疼的肌肤上。蓦地,下巴被抬了起来。扎西平措眸色柔和地望住我,“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不想逼你。”说完俯身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眼底慢慢转暗,最后变得黑不见底。他垂着眼,拉下我的手,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猛地转过身子,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扎西平措脊背一僵,却只是站着,迟迟没有其他的动作。我靠在他的背上,泪水断了线似地往外流,“扎西平措,我想明白了,我决定嫁给你了……” 他一怔,慢慢地转了身子过来,乌黑的眼珠里亮亮的,“真的?” “恩。”我闭着眼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扎西平措一手贴在我的腰际,稍一用力便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不安地看着他,他却全不在意的,径自伸出空着的左手,一下托起了我的脸颊。下一秒,一个炙热的吻覆了下来。可那异样的触感只在唇上辗转停留了一秒,我的身子便如遭雷击似地跳了起来。愣了愣,我不可思议地瞪住他,“你干嘛?!” “没看清楚么?”扎西平措不满地挑了挑眉,见我不回话,又说道,“那我再来一次。”说着又俯下了身来。“喂喂喂!”我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两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 扎西平措忽地停住了动作,眼底一闪,嘴角已是弯了起来。见他笑得一脸邪乎儿,我真是两眼擦出火星子,恨恨地往他胸口捶去,“哼!你又欺负我……”话音未落,我猛地收住了手劲儿,差点忘记了他还带着伤呢! “咝……”见他倒抽了口气,一副吃痛的样子,我不禁内疚地凑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痛不痛?” 扎西平措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着,好像很痛的样子。正当我的负罪感又加了一分时,他却忽然抬起了头,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白痴!伤口在右边!”我一愣,明白后抬脚就是一踹。扎西平措莫名其妙地挨了我一脚,可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我幸灾乐祸道,“哟!骨头挺硬的嘛!”刚嘻嘻笑着,后领子却被他一把揪住了。 “诶诶!你干嘛,干嘛?”我尖叫着被他拖进了屋,随后被“丢”到了地上。 “收拾东西,明天就回琼结。”扎西平措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我一愣,不顾衣衫凌乱地凑了上去,“这么快?”他转头盯着我,却没有说话。我的心一凛,好似被这凉凉的眼神一眼看穿了。 “不想回去么?”扎西平措忽地放柔了声音。 “没有!”我喊道,手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我只是……有事未了。”扎西平措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扎西平措!”我直直地盯住他,“我现在就去解决,你等我。”说完不等他回答地冲了出去。 措钦大殿前,煨桑炉里火苗跳跃,袅袅的青烟腾升而起,弥漫了整个广场。大殿里视线昏暗,喇嘛早祷的诵经声不时地传出来,浑厚而低沉,伴随着玛尼轮清脆的声响儿。 我木讷地立在高大的廊柱旁,目光怔怔地盯着大殿的出口。偶尔转头,看到匍匐在长阶上的信徒,一股难以下咽的苦涩感莫名地涌上了喉咙。我叹了口气,轻靠在廊柱上。身体刚放松了一下,却见绛红色的身影陆陆续续地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我一下僵直了脊背,探了身子往人堆里张望着。 他那样相貌的人无论被多少人围着,也绝不会被淹没的。所以我一眼就找到了他……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哪怕是远远的一眼。凝神望了一会儿,他好像瘦了,脸色有些苍白,可目光还是熠熠生辉的,墨黑的眼底仿若泛着银潮。 我无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他一转身,和身边的喇嘛交谈了几句,双手合十地行了个礼,便往甘丹颇章的方向走去。 我一愣,急忙追了上去,嘴上却不敢发声喊他,真得好害怕,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毫不犹豫地躲我。大概真得是走得太急了,“咔啦”一声,脚下被碎石子一绊。我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膝盖上 分卷阅读36 一阵硬邦邦的痛传来。 “咝——”我轻声吸了口气,仓央嘉措闻声转了过来,怔怔地望着我,眼底还留有余热。我撑着手从地上起来,走了几步,还好还能走,应该只是擦破皮了而已。刚有些轻松地吁了口气,不料余光里的绛红色袈裟一闪,抬起眼时,仓央嘉措已经毫无征兆地转身离去。我急急地追了上去,可双腿却因刚才那一跤而使不出全力。 仓央嘉措快步走着,拐过几条回廊,又转回了措钦大殿。等我追到四楼的佛殿时,仓央嘉措已经没了身影儿。我扶着墙壁稳了稳身子,吸着气往里走去。觉拉康里,供奉着高大的释迦牟尼说法像。那略带慈祥的神情,款款劝慰着红尘里执迷的众生。现今看来却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我咽了口干唾沫,嘴里一阵苦涩,眼风儿往里扫了一圈。虽然没看到他的身影,但我万分确定他就在这儿。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绳索似地牵引着我。头顶的坛城,佛像旁的银塔,法器……我的视线慢慢地扫动着,最后静静地停住在密密垂挂着的唐卡上。 第28章 告别 一步一步地走近,那自上而下悬着的唐卡微微地晃动着。不知道为什么,在它跟前站定时,我原本提着的心竟安稳地放了下来,“我知道你在后面。”唐卡后气息一动。我连忙大喊,“不要走!听我说完,好么?” 周围一静。唐卡只是被衣衫带动的风轻晃了下,并未有大的动静。 “最后一次了。”我细细地抚摸着唐卡,然后慢慢地贴上去,尽可能地想感觉到更多他的气息。一股细腻的佛香味钻入鼻尖,我重重地吸了口气,想把这种感觉永远地印刻在脑海里。 “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以后……”哽咽了一下,泪水顺着脸颊涌了下来,“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回应我的仍是一片静默。可我没觉得有任何失落,虽然穿越到三百年前并不是我想要的,但能结识他却是心中渴求的。而到如今,我再没别的奢求,只希望他能静静地听完这最后的话。 我紧咬着牙,死死地控制住颤抖的喉咙,才不至于发出太大的抽噎声。手指紧紧攥了起来,直到指甲快陷入掌心,我才吃痛地放了开来。捂住嘴巴不发声地哭,我只觉得全身的机能都快消失殆尽了。 “仓央嘉措,我要嫁人了……仓央嘉措……”我顺着唐卡,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跌坐在冰冷的阿嘎地上。 我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么?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可我都没有勇气问出口,我害怕,你的答案会把我心底最后一点希望打个粉碎……是呀,你是西藏万人敬仰的活佛,生来便背负着度化众生的责任,怎么能为儿女感情所牵绊呢? 在你身边,我是永远都没办法看破红尘的。那些,只是我编造出来蒙骗自己的借口罢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鼻子连着口腔一阵钝痛,气管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难受得我无法呼吸。我狠狠地吸了口气,压抑住放声大哭的冲动,“上师,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不能再跟着你修行了。”我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笑,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可能你早就不耐烦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了。这样,你应该轻松许多了吧……” 我怔怔地盯着那晃动的唐卡,仿佛看到了他清俊的背影。伸手摩挲着,想象那个轮廓,他该是这么站着的吧?我闭上眼,回忆着这段日子里他给的每一次温热……一个眼神,一抹笑容,甚至是一句呵斥,都那么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唐卡后的你是不是欣慰地叹了口气,终于如释重负了呢? 仓央嘉措,我真得好喜欢你。 可是如果你不希望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我也会走得心甘情愿。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会毫不犹豫。 我低笑了出来,退后两步,慢慢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阿嘎地上,我却感受不到半分凉意,只是滚烫的泪水疯似地往下掉。 “上师,我走了。我会好好过的,你也要保重啊。”我站起身,擦掉脸上已经冰冷的泪水,抬头深深地朝唐卡那儿看了一眼便咬着牙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膝盖上的伤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甚至是脚下,步履轻盈,没有一丝沉重。我闭了闭眼,任眼眶里最后蓄着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原来……这就是心被掏空的感觉呀。 我有些自嘲地掀了掀嘴角,走到措钦大殿外的回廊时,扎西平措正神情松闲地倚在廊柱上,两手交叉覆在胸前。我知道他不会过问,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地抹了抹眼角,干巴巴的还真是有些难受。 “走吧!”我尽量装出轻松的语气,径自走过了他。扎西平措放下了手,慢悠悠地跟在身后。我迈大步子走着,一路望着哲蚌寺的风景。一阵风吹来,我贪婪地吸着寺庙特有的佛香味。就要和这一切告别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吧。 那常年缭绕的袅袅桑烟,金色的玛尼筒,那雪白长阶,赭色的白玛草墙领,还有随风摇曳的浓烈香布……我僵直了脊背,眼泪虽然勉强收住了,可心底那正在慢慢撕裂的伤口 分卷阅读37 却一下一下地拉扯着我的神经。 扎西平措见我突然停住了,便快步走了上来。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带出的风有些急促。直到看清那英俊的眉宇,墨色的眸子,一股暖流才蓦然从我的心间淌过。 “我好累啊……”嘴角费劲地扯出个微笑。他一顿,直接伸手揽过我的肩膀。我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胸膛上,一股热热的气息包围住了我。那略微单薄的手掌柔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我放松地闭了眼皮,起初有股刺痛感,后来慢慢地便再无其他的感觉。 忽然,一个温热干燥的吻落在我的额头。我抬起了眼,视线朦胧地看向扎西平措。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眸色柔软如水。我不禁笑了出来,虽然他从没说过,但该是真心喜欢我的吧。或许跟他在一起,我才能幸福安宁地过一辈子。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有些无赖地说,“扎西平措,你背我吧。”他握拳咳了一下,费力地拉下我的手,目光别向他处,“背就背,说得这么娇嗔干什么。”我不由提气踹了他一脚。“喂——”他迅疾地放低身子,一把托住我的膝弯,绷着脸说,“站好!” “哼。”我愤愤地抽回腿,别过脸。他看了看我,可还是背过身去,压低了腰。我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一下跳了上去。调整完姿势,眼泪顿时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扎西平措,对不起。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实在不能在你面前,坦荡荡地为了另一个人哭。原谅我,连承认难过的勇气都没有。 扎西平措一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手一使力,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靠去。心头吓了一跳,我连忙抹掉了眼泪。扎西平措并没有回头,只是往后一瞥,但我清楚,自己已经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 我轻轻地舒了口气,怔了好一会儿,总算稍稍调整了心情。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使劲蹭了蹭,总算找到个不太费力的姿势。侧着头,目光正对上他的侧脸,那有些冷峻的曲线,丝毫不输阳光的夺目。他的侧面也很好看啊。我呆呆地想着,又靠了点过去。呼出的气无意识地喷打在扎西平措的耳边,痒得他回头瞪了我一眼,“你给我安分点。” 我缩了缩脖子,转头朝向另一边。懒懒地趴在他的背上,我不由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喉头有点痒,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而且还着凉了?” 我一愣,惊慌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扎西平措却只是一哼,并不答话。我的心里更毛了,他不会是站在窗子边,鬼一样地看了我一夜吧?刚皱了皱眉,一只温热的手掌探上了我的额头。我睁大了眼看向他的侧脸。 扎西平措顿了一下,收回手,“幸好没烧,不然……”说着挑眉斜了我一眼。我径自咽了口干唾沫,“这不是还没烧嘛!”扎西平措转正了视线,看向前方,久久地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懒洋洋地趴着,身子一颠一颠的,渐渐就打起了瞌睡。 虽然很困,但这样睡着多少有些不舒服。没过多久,一个颠簸就把我惊醒了。我蓦地抬起头,意识还有些迷蒙,等瞥下眼看到扎西平措肩上那一滩“水渍”时,我彻底地醒了过来。霎时被吓得手忙脚乱的,可又害怕被他发现,只能在那儿手足无措。咽了口干唾沫,我慢慢地凑了过去,手假装随意地搭在那滩“水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挼着。 “别擦了!已经渗进去了。” 略带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一愣,笑嘻嘻地靠了过去,“你知道了啊?”扎西平措干脆没睬我,直接松开手把我放了下来。我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拉让前了。 “进去吧,好好收拾一下。”扎西平措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一直觉得这个动作很大男子主义,不禁挣了挣,不料换来更重的一推。“快去!”我在呵斥声中,被迫往前走了两步。刚要迈进木门,身后却气息一动。 蓦地,我的双眸被单手捂住了,一个湿热的吻落在颊边。 “别再那样哭了,嗯?”温热的气息在耳畔缠绕,扎西平措的另一只手轻柔却有力地禁锢在我的腰上。炙热的掌心贴在眼皮上,有股沉沉的湿热感。那样温暖的姿势,柔软得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嗯。”我咬着唇点了点头。扎西平措忽然松开了手,白光一下子闯进了我的眼底,莫名的一股刺痛。他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发,热热的鼻息喷打在我的后颈,“明天,我们就回琼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拉让的,只是扶着门框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松软的木里。好在是背对着,否则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送扎西平措离开。 他的温柔,关切,就如带满盐的水,灼到我心底的伤口,发出“刺啦啦”的声响。纵使已经决定要嫁他,可我还是好害怕,有一天我会辜负那份深情。我太了解他了,纵使冷眼相对,大声呵斥,可还是会不管不顾地第一个冲到我身边。 “呵……”我自嘲地笑笑,平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色彩浓烈的花纹。枕上的泪痕湿了又干,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回,却次次被同样的梦惊醒。 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是身体好疲惫,可心却迟迟不肯睡去。翻来覆 分卷阅读38 去了好久,始终睡不踏实。我干脆下了床,披了件外衣,推开窗子,一股湿湿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一愣,原来是下雨了。拉萨的夏季本是多夜雨的,可我来了这么久,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如今看着,瓢泼的雨打湿在窗框的香布上,每一下都勾起我心底惆怅的情绪。 我张出了身子,让连绵的雨水弯弯绕绕地打在脸上。 忽然,一道雷线闪过,一瞬间地照亮了远处。我一怔,看清后却哆嗦着地反手捂住了嘴。滂沱细密的雨帘里,那绛红色的身影正僵硬地站立着,雨水不住打落在他身上,顺着手中的蜜蜡念珠滴滑下来。 我呆滞地看住那苍白的面容……墨黑如夏夜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我……“砰”的一声,心底紧绷的弦像是断裂了似的,酸涩,苦楚,莫名汇聚而来的情绪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我抓起布伞,闯入了雨帘,冰冷的雨水打下来,冻得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踩着被雨水浸湿的松巴鞋,当我步伐沉重地跑到他的面前时,整个儿身子由里而外几乎没有了一丝热气。 仓央嘉措的眼底黑如墨玉,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滑到下颚。虽然已经拿伞挡了,可丝毫阻止不了早已湿透的袈裟不住地往下掉着水滴。因为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只能把伞举得老高,星星点点的雨水打在我脸上,身上,可每一处都已经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 “仓央嘉措……”我呆呆地看住他,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雾气。他的目光有些空寂,彷佛已经穿透了我。就这么过了半晌儿,他慢慢地垂下了眼……“别带了。”清冷的嗓音隔着雨水声儿传来,他忽然抬起了手,修长的手指扣入我贴着伞柄的掌心。 “啪——”的一声,油布伞仰天摔在了地上。 我木讷地看着连绵的雨珠子噼啪砸落在伞面儿上,忽然手下一紧,刚想抬头,腰却被重重地一拽。蓦地,火热的唇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却只能被迫地承受着那几近窒息的辗转。 久藏的压抑和克制,透过滚烫的温度传到我的唇际,热辣的擦痛薪火似地烧入了我的内心。我恍恍惚惚地流着泪,只听到那有些急促的鼻息不停地喷打在我的脸颊,鼻尖上。 柔和的月光透过雨水,不可思议地照了下来。我怔怔地站着,任由那淡淡的酒味在我的舌下,齿间蔓延,任由那低低的声音经咒般地在我耳旁吟诵,“达瓦卓玛,我犯戒了。” 第29章 愧疚 我透过唐卡间的空隙,呆呆地望着跪在释迦牟尼说法像前的仓央嘉措。他闭着眼,攥住佛珠的手一动不动。揉揉酸痛的膝盖,我索性席地坐了下来。也顾不得凉不凉了,我伸手环抱住双腿,整个儿将自己圈了起来。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起伏得真如地狱到天堂这么大。我难以描绘现在的心情,只是觉得胸口热热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温暖得有些不太真实。我又转头看了看他,清俊的侧脸,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眉目。 他大概也是挣扎了好久的吧。可我那时只是一味地难过,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实他不是讨厌我,而是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僵局里。所以才在雨里,一站就是一夜。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但丝毫没有阻止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如果真得走了这条路,这种煎熬和挣扎会永远贯穿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真得好自私,甚至是残忍。彻夜感受着雨水的冰冷和眼泪的温热,可心底的意念还是没有变。因为他的选择,已经让我义无反顾了。纵使是整夜的淋雨,亦或是现下的长跪佛前,我只是很安心地在一旁陪着他,却一点儿都害怕他会突然地改变主意。 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可打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认定他的与众不同。他是全藏民的信仰,也是我的。想到这儿,心头一阵暖流淌过。我毫无意识地笑了出来,转眼往他的方向看去,他正慢慢地站起来,手不经意地扶了下膝盖。已经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了,一定很酸痛吧……我皱了皱眉,但还是克制住了跑过去的冲动,只是焦灼地看着他走出了佛殿。 “唉——”我轻叹了口气,从地上起来,勉强拉了拉有些僵硬的腿部肌肉。朝门口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仓央嘉措的身影了,便径自走到卡垫旁跪了下来。或许以后还会造很多的孽,可无论多痛苦,我都想和他一起承担。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跪着,温暖似乎能替代膝盖上的酸麻和疼痛。我抬头仰望着释迦牟尼略带慈祥的神情,心底却有隐隐的不安。 才跪了没多久,一个黑影就罩住了我。我一愣,抬头却对上仓央嘉措清亮的眼底。他见我直挺挺地跪着,不禁有些好笑地说,“你有些认错的样子好不好?到底是你把我从佛祖那儿拐过来的。” “哪有……”我听了不由心中好笑,但面上还是拧了眉毛努力掩饰着,不料嘴边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一时表情还真是有些纠结。仓央嘉措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蹲下来,伸手托住我的后脑勺,往他的方向拽了拽。我的鼻子都快碰到他的袈裟了,正有些失 分卷阅读39 神地闻着那熟悉的佛香味,忽听他低低的声音传来,“跪了多久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就一会儿。”仓央嘉措勾了勾嘴角,抚在我头发上的手滑到了肩头,同时膝盖前倾着跪了下来。“靠过来。”他收紧了手臂,把我的身子整个儿往他的方向带。我懒洋洋地靠了过去,不料伸直了下巴都够不到他的肩。正打算就着手臂凑合一下算了,仓央嘉措却放低了身子。我忙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几乎一夜没合过眼,又是淋雨又是长跪的,眼皮一闭顿时感觉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我才适应过来,靠着靠着人渐渐没了意识。就在脑袋往前掉的时候,我猛地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看向仓央嘉措。他伸手将我耷拉着的脑袋按回他的肩头,我又闭上眼,身子软绵绵的。 “真得困了?”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眼睑。我想睁开眼,无奈眼皮沉得好像黏住了,只能晃了晃脑袋算作回应。一阵静默,我还来不及回味儿,身子已经被拉了起来。 仓央嘉措一把拽住了我的腰,才不至于让我跌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梯的,只是好像整个人的分量都不在自己身上。 “怎么困成这副样子?!”仓央嘉措的鼻息喷打在脸上,有些痒痒的,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应了,只能猜测他现在一定是皱着眉的吧…… 宽大的床榻,松松软软的褥子,我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儿。眼皮半开半合地挣扎了几下,映入眼帘的是仓央嘉措在书案前研读佛经的背影。我枕着自己的手臂,呆呆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形。虽然看不到表情,可还是能感受到他此时的专心。 仓央嘉措似有所觉地转过了身来,见我大睁着眼,不由起身走了过来。 “醒了?”他伸手拉下我枕着的手臂,重新塞回被窝里。我盯着他,不舒服地挣了挣。他却笑着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来,垫入我的头下,“困就再睡会儿吧。”我点了点头,刚刚睡醒,整个人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上师。”门外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响起。我一见是个侍僧,不免吓了一跳,忙朝仓央嘉措面儿上看去。他没有一丝异常,只是淡淡地转头看向门外,“什么事?” 那个侍僧行了个单掌礼,全然没看到我似地说,“阿旺仁钦求见。”仓央嘉措垂了下眼,“让他在藏经室等着吧。” “是。”侍僧又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我……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有些破碎地说,“没关系么?”仓央嘉措的理解力还真是强啊,当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没事。丹巴对我很忠心。”他轻轻抽出手臂,指尖轻擦过我耳边的头发,随即站起了身子,“你换身衣服,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出去,直到看不到影子了,才大字型地躺回了床上。望着天花板繁复的花纹,呆了一会儿才完全地清醒了过来。一坐起身子,就看到床尾放了套新的袍子,展开来打量了一番,正好是我的尺寸。 刚换好了衣服,那个叫丹巴的侍僧就送了一盒点心进来。我吃了几口,忽然抬起头来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他低着头答道。我一愣,放下糕点,又拿手抹了抹嘴,“上师回来了,你告诉他一下,我回拉让了。”说完没等他回应就径自跑了出去。 一口气下了七楼,又跑了好几个长台阶,身子竟没有往日的疲乏。直到走到拉让门口了,步子不知怎的就停了下来。距离那间屋子几步之遥,我犹豫着走了过去,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我闭了闭眼,“扣扣”地敲了下去。 “支呀”一声,门被打了开来,扎西平措隐隐泛白的脸顿时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一紧,刚伸出手,他却看也不看我地直接擦着我的肩膀绕了过去。 我木讷地盯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只觉得胸口那缓缓跳动的心脏陀螺似地被狠狠抽了两鞭子……暗暗深吸了口气,试着调整了下心情,我转身尾随着扎西平措的背影。知道他现在根本不想见到我,可我很担心他,左右一权衡,还是决定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路又长又陡的石阶子,日光不烈,我却憋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儿。怕被扎西平措看见,惹他越发心烦,我只能躲躲闪闪地注意着他的动作和目光。 蓦地,面前的身影停了下来,扎西平措往后一瞥,声音里带着怒气,“出来!” 我咽了口干唾沫,步履小心地从灰白的墙后绕了出来。咬了咬唇,我一脸歉疚地看住了扎西平措,“对不起……” “闭嘴!”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侧了下头,却没有看我,“别再跟着我!” 我不应也不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他顿了一下,随即迈了步子往前走。我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扎西平措也只是按着常速走。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可却不是真得厌恶我。否则以他的身手,绝对可以毫不费力地甩开我。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就像撒了一层盐巴似的,隐隐作痛。不是害怕他的不原谅,而是知道,纵使自己受了伤,他也不会怪我分毫的。 脚下一顿,我怔怔地望住他挺拔修长的背影,两 分卷阅读40 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我对他的愧疚,注定是要背负一生了吧…… 第30章 痛心 哲蚌寺狭小的街道里,微弱的灯光摇曳晃动。清冷的夜风吹响两旁店铺的招牌旗,肆意扑动着窗顶上色泽浓烈的香布。 我拉回视线,目光落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泛黄的暖光透过狭小的窗子,将窗棂映照出虬曲弯折的黑影。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一个激灵。伸手圈紧了身子,往粗糙的墙边儿缩了缩,无奈格桑酒馆外根本没有挡风的地方,不论缩到哪儿都是一样得冻人。 扎西平措已经在酒馆里坐了一天了,而我,也在这门口搪了一整天的风。知道他情绪还没平静,可我又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等,偶尔目光飘进去,每次他都是白酒一碗接着一碗地猛喝。虽然知道他酒量不错,可这样玩了命地喝,任谁都吃不消啊。 “唉——”我轻叹了口气,缩紧袍子,坐了那么久,可青石板仍是冰冷的。好在这个时候,酒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路上行人也不多,我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席地坐着。 热情的老板娘旺姆又走了出来,她见我瑟缩着身子,一脸不忍心地蹲了下来,“阿妹啊,进去跟你相公认个错吧。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的劝慰了,可就是外面变成了冰窖,我也不想进去。好像只有缩头乌龟似地蹲在这儿,才能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旺姆一直以为我们是小两口吵架,我懒得解释,可一向热心的她硬是要拉我进去。 “不不不,他脾气大,我万万不敢贸然进去啊……”我被拖着拽着,两手死死地抓住门框。旺姆见我这副样子,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我开店那么久了,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怕相公的。” 我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儿,又对着她叹了口气,“老板娘,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次我犯的错太大了,他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你犯了什么错?这么不容原谅?”旺姆一脸惊讶地探了过来。 扎西平措闻声侧了下头,眼神冰冷地扫了我一眼。我的心一凛,拔腿就往门外跑,几步靠到了墙边儿,这才敢缓缓地滑下身子。 拉萨的夜风真得很凉,可好像只有这样无所遮挡地吹着,心才不会那么冷……“阿嚏——”我吸了吸鼻子,身子一个哆嗦。两手环抱着夹紧衣袍,刚想把膝盖曲起来,蓦地,一双皂黑色的藏靴停在了眼前。我一愣,赶忙儿仰起了头。 “起来。”扎西平措一脸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径自转身朝着灯火昏暗的小窄道走去。我立马从地上起来,迈步子正想追上去,不料臂弯被人从身后拽住了,奇怪地转过头去,正对上旺姆带笑的脸。 她握了握我的手臂,“阿妹呀,你相公虽然冷冰冰的,但看得出他还是很疼你的。小两口过日子,吵架拌个嘴是难免的事儿,说开了就成。” “我知道了。老板娘,谢谢您!”我挤出了个笑容,跟她匆匆道了别后便疾步朝扎西平措走的方向追去。他走得并不快,我跑了没几步就差不多追上了。只是中间隔了些距离,我迟疑着,始终不敢再向前。 “过来!”扎西平措冷冷的声音传来。我丝毫不敢怠慢地跑了上去,迅速在他身边站定,目光小心在他面上扫动起来。他的神色依旧冰冰的,月光洒映下,脸色有些微的泛白,而那双墨玉似的黑眸隐隐带上了几丝疲惫。 我的心一痛,慌忙低垂下头,掩饰性地碾了碾脚边的碎石子。 “你真得想清楚了么?”清冷的声音,随风吹来,竟是铁马似地摇曳着。我一愣,抬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扎西平措无法与我脑海里他以往的每一个侧面重合……心思怔忪间,我还是选择了点头。 扎西平措漠然地看着我,眸光越发复杂起来,“这条路走不顺的,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或许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这条路是有多么的不顺。可我真得不后悔,起码现在不后悔。我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对不起……” 扎西平措别开目光,久久没有说话。 我擦掉脸上冰冷的泪水,目光追随住他,“扎西平措,你恨我么?” “哼……”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恨?!我还能怎么样?就算恨你也不能扔下你不管,不是么?” 我一愣,泪水登时绝了堤似地涌出了眼眶。伸手捂住脸颊,我慢慢地蹲下来,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可双肩还是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蓦地,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按住了我的肩头。一股大力将我的身子整个儿拉了起来,扎西平措放柔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寂静的夜里,“别哭了,夜里凉。” 他伸出手,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阵阵暖意顺着皮肤传进来。扎西平措低垂着眼,神色复杂地盯住我,忽然那幽黯的眼底眸光闪动,他一下别过了头,“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根本不恨你。” 低沉的嗓音伴着一股痛意传入我的耳膜。扎西平措突然转回了头,身子一俯,湿热 分卷阅读41 的吻在我的唇上辗转开来,炽热的鼻息带着一丝笑意,续断地喷打在我的耳旁,“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无所谓。” 是呀,他从来都不会怪我的。无论我做错什么。而我呢?非得逼得他面上妥协了才能安心。“哼……”我有些自嘲地掀了掀嘴角,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我不过也是……自私到了骨子里的人。 扎西平措见我停了下来,不禁皱起了眉,朝我的手臂紧紧拽了一下,“发什么愣,快点走。” “噢。”我点点头,一路被他拖拽着,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怨了。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以前不乐意,可现在这样地走着,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夜色已渐深浓,哲蚌寺里悄无声息的,只有煨桑炉里的火苗间或飘忽。走上粗厚的台阶,又拐过数条游廊,虽然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儿,但我的心情却轻松了许多。偶尔转头看向扎西平措的侧脸,硬朗的曲线,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出几分柔和…… 走到拉让前时,仓央嘉措正倚在墙边,视线一下落在了我和扎西平措交握的手上。他抬眼看了看我,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变化。几步走到我面前,他伸手将我的碎发别向耳后,随即温热的手掌落在我的肩头,“你先进去,我想和扎西平措单独谈一下。” 说完抬眼看向扎西平措,他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眼底隐隐的有些认同。看到他们眼里的默契,我只好转身打开了木门。 拉让外的风很大,偶尔会从门窗缝子里飘进来几个轻轻浅浅的尾音。我坐在桌前,残灯如豆,影子落在角落里被拉得老长。约莫过了一刻钟,仓央嘉措推门走了进来。我赶忙儿站起了身儿,目光跳跃地望住他,“你们都说什么了?” 他没理会我灼热滚烫的视线,径自走到桌边,伸手去倒酥油茶。我等不及地扯了扯他的袈裟,仓央嘉措被晃得有些无奈地抬起了头,“都不让你听了还问?”我不满地皱了皱眉,但嘴上还是妥协地应道,“噢……” 低头想着心事儿,忽地一碗酥油茶递到了我眼前。我一愣,抬头见仓央嘉措正侧头望着我。伸手接过来,我抬腿刚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不料膝盖却“碰”地撞上了桌角。 “啊……”我吃痛地吸了口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本身就不是什么耐撞耐碰的体质,加上长久时间的跪拜,又吹了一天的风,现下被这么一撞,膝盖真是一阵生疼。 仓央嘉措闻声坐了过来,他轻抬起我的小腿,眼神扫向我,“痛得厉害?” “嗯。”我拧眉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住他。他抬高我的小腿,轻放在他的膝盖上,伸手轻轻地揉着。不一会儿,疼痛感慢慢地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阵微麻的感觉。 我慢慢地抿着酥油茶,抬眼看向神情认真的仓央嘉措,视线一时有些个模糊。这情景,熟悉得让我有些失落…… “仓央嘉措——”声音快过我的反应,等回过味儿来,映入眼帘的已是那毫无瑕疵的清俊面庞。 “仓央嘉措,你捏我一下吧,看我是不是在做梦。”说完我伸了脸过去,不料还没够长脖子,脸就被推了回来。“哎哟……”我一愣,转头看过去,他却没好气地扫了我一眼。 见他迟迟不说话,“唉!”,我不禁叹了口气,“可是,真得像在做梦嘛!” 他闻言盯住了我,“你每天都梦些这个?” “咳……”差点儿被嘴里的酥油茶呛住,我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每天,偶尔罢了。”余光瞥见仓央嘉措嘴边隐约的笑意,我的脸上一热,顿时不敢再作声了。 屋子里无声无息的,可似乎流淌的空气也带上了一丝清甜。我弯着腰坐在檀木靠椅上,时间长了脊背便僵出一阵酸痛。实在忍不住,我索性请求换个姿势。 脑袋枕在仓央嘉措的腿上,我不时地抬眼望向他。想起之前那每个想靠他近一点的日子,眼眶不禁有些个酸涩。都记不清有多少个那样的时刻,想静静地看着他,却只能对着空气想象他的样子。 “仓央嘉措。”我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皮,闭着眼说,“其实,我说要跟你参禅悟法都是假的,那些只是为了离你近一些。”他的气息似乎顿了一下,“我知道,你那点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我蓦地睁开了眼,诧异地盯住他,“我有那么直白么?” “没有么?”仓央嘉措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每次眼神都紧追着我,到底在看些什么?”我一顿,倒头又躺了回去,伸手摸摸鼻子,慢悠悠地避开他的话题,“可是你也没有阻止啊。” 仓央嘉措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缓缓地在我的面颊上扫动着。屋子里又没了声息,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儿。 我转了转身子,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眼神透过桌腿的间隙,直直地望住对面空无一物的墙面儿。慢慢地,眼皮沉了起来,就在思绪恍惚入睡的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低低的回应,“是,我默许的。” 第31章 坐夏 我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好像有什么声音传入了耳里,还夹带着我很熟悉的字眼。虽然极度不愿意醒来,可睡 分卷阅读42 意已经没那么浓了。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皮,我不舒服地睁开了眼,却听见一阵窃窃私语从窗外飘了进来…… “上师已经两天没有做早课了。” “听说……”略微沙哑的男声极力压低了嗓门儿,“拉让里住了个女人……” “胡说!怎么可能!” “是真的……” “不可能。快走吧——” 我听着那一轻一重的声音,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睡意一下子就没了。视线落在横于我胸前的手臂,又转向仓央嘉措熟睡的脸。清俊的眉目,挺直的鼻梁,薄唇……我伸手轻轻地摩挲了上去。 自从那天我拽着他的手臂熟睡过去以后,他每天都未曾离开。夜里还要不停地帮我拉踢掉的毯子,实在没辙了就拿手臂把我固定住。所以,他才醒得那么晚,连措钦大殿的早课都错过了。 我轻叹了口气,刚想收回手,仓央嘉措却忽然一个翻身,热热的鼻息朝我的耳边喷打了过来,“醒了?” “恩。”我点了点头,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俊脸,目光不自觉地闪躲了起来。仓央嘉措见我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不由伸手按住了我的脑袋。 晕晕乎乎地受了一吻,随即床榻一紧,我赶忙儿缩进了氆氇毯子里。再张出脑门儿时,仓央嘉措已经翻身坐了起来,绛红色的袈裟穿戴整齐。 我这才敢推开毯子,披好衣袍后,边用青盐漱口擦牙,边看着他跪在石地板上朝方桌中央的经书磕头。等他站起来,感觉到我的目光一直愣愣地落在他身上,不由瞥眼问道,“怎么?” “你不去措钦大殿做早课,没关系么?” 他几步走到我身边,伸手替我理了下扯歪的衣襟,脸上神色淡淡的,“过几天就坐夏了,不碍事的。”说完眉头微皱地戳了下我的脑门儿,“唔……”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不料衣襟还被他握在手里,根本躲不开来。 呆呆地抬手揉了揉还留有异样触感的脑门儿,余光里却瞥见仓央嘉措轻微地扯了下唇角。我挣了挣身子,胸前的手松了开来,避开他清亮的视线,我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滑过,广袤的藏域逐天地升温。若是换了其他地方,最多是燥热湿黏的感觉。可青藏高原上却是大大的不同,白天的炎热丝毫不含糊,夜里的冷风更不懈怠。这巨大的温差简直要把人热胀冷缩得脆生生的。 这几日,我还是整天地待在拉让里,比之前更加得闭门不出,因为仓央嘉措已经开始坐夏了。 佛教最是忌讳杀生害命,所以格鲁派规定藏历的四月到六月,僧人喇嘛只能在寺院里待着,坐禅静修。毕竟夏季草木滋长,百虫惊蛰,一个不小心便会踩杀生命。所以,不外出活动是最好的办法。仓央嘉措不能出门,我也只得闷在噶丹囊赛里,本来也不想到处走动,免得被别人看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待久了,有时还真会按捺不住。比如……现在。 仓央嘉措正端坐在檀木靠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下的经书。而我,被逼无奈地也在修身养性。高高地举起经书,看了几行,不太懂,再换一页,一看,还不如前一页呢!索性又翻了回去。 我轻轻地将手中的经书下移,露出两只眼睛,不住地偷瞄他。“哗啦”一声,他突然翻了下书页。我吓了一跳,赶紧将经书往上挪,好把整个脸挡住。竖起了耳朵,发现并没有其他的动静传来。 还好,没被发现,不然他非得把我臭骂一顿不可。我不由地放下了心,等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慢慢地探出头来……“看够了没有?”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一愣,见他又翻过一页,而后侧了头注视着我,目光炯炯的。 我很老实地摇了摇头。他顿时皱起了眉,沉声说道,“过来。” “噢……”我连忙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不料“啪”的一声,左腿狠狠地撞在了檀木椅子上。腿骨上一阵钝痛传来,我忍不住地一声轻叫,“哎哟……” 半眯的视线里,一个绛红色的身影迅速地将我扶住,没等我回过神儿,就见他弯下了腰。直到我连声说着没事儿,他才抬起了头,眼露埋怨地盯住我,“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垂下头,低低地说,“不是为了看你呀……” “还顶嘴?”仓央嘉措冷冷道,声音里隐含了一丝威严。我赶忙儿闭上了嘴,心里暗骂自己是猪,上次都总结出了柔情四宝的,怎么一被训话就老忘呢! 想到这儿,我立马把头垂得老低,一声不吭,无辜的眼神,外加一脸受伤的神情。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仓央嘉措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了。谁知他根本不理我,直接走回书案边,坐下来继续研读经书。 “唉——”我悲哀地叹了口气,却又不敢让他听见,小心地瞄了一眼,还是端起经书来读。坐得腰部直发酸,我索性翘起了二郎腿儿,不成想姿势还没调整到位,仓央嘉措冰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我一愣,顿时收起了双腿,脊背规规矩矩地挺了起来。等了一会儿,直到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了,我才慢慢地放松了身体。盯着书页上歪歪扭扭的经文,我只觉得眼皮越发泛沉。 为驱散困意,我只得小幅度地变 分卷阅读43 换着姿势,可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不然就要挨骂了。就在我实在打熬不住的时候,侍僧送午点过来了。 说来也怪,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过阿旺仁钦的身影。往常他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帮仓央嘉措打理一些俗务的……我往丹巴身后看去,果然什么也没有。事实上,这段时间里,也只有丹巴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可能是仓央嘉措的刻意为之吧,其实我很早就看出他和阿旺仁钦的“不对盘”了。仓央嘉措虽然气度不凡,俊雅脱俗,却一向待人亲和。唯独在面对阿旺仁钦时,眼底会闪过刻意的冷漠和疏离。思索了许久,我还是猜不出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以阿旺仁钦的举止气质而言,绝非穷苦人家的孩子。 我拿起酥酪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最近都没有见到阿旺仁钦啊?”仓央嘉措一顿,遮在脸前的经书拿了开来,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直视着他走了过去,试探地问,“你不喜欢阿旺仁钦?” “没有。” “那为什么……” 还未说完,仓央嘉措便打断了我,“他是第巴的儿子。” 我一愣,不禁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六世DL和第巴桑杰嘉措的矛盾,难道阿旺仁钦待在他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可是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清澈眸子,那样的人…… “以后离他远点,听到没有?”仓央嘉措见我出神儿,不由加重了声音。 我顿了顿,探身凑往他的颊边,“可是阿旺仁钦不是坏人,不能因为他是第巴的儿子……” “不止是因为这个。”见我一车子话蓄势待发,仓央嘉措直接起身拉开了檀木靠椅,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喂喂——”我快步追了上去,却被他掀起的吉祥结缎帘儿扇了一脸。晕乎乎地走出噶丹囊赛,好半天儿才找到仓央嘉措的身影。 一路跟着他到了藏经室。隔着一排的经书,我从空隙里张望着看他。那清俊的面庞上露出寻觅的神情,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时地抽出经书,翻动书页。 这情景虽然很陶冶情操,可我还是忍不住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找经书,一边冷冷地说,“把话说完。” 仓央嘉措没有开口,而是绕到了我的身后,伸手夺下我手里的《佛本生经》。怔怔地看着他从腰际伸到我胸前的手,心里一阵擂鼓,我咬了咬唇,转头却见他已经走到了另一边,神情专注地寻找着格柜上的经书。 “唉——”我叹了口气,皱着眉摇了摇头。仓央嘉措闻声转了头过来,低低地俯下身,距离近得呼吸可闻。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却见那对墨黑的眸子敛了下眸光。 “反正我不喜欢。” 轻轻浅浅的声音传来,尾音落下时,仓央嘉措已经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了。我一愣,盯着他的背影,半天儿才眯起了眼,难道……忍不住地弯起了嘴角,我顿时欣喜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走去。 掀开噶丹囊赛的门帘子进去时,仓央嘉措正结跏跌盘坐在禅床上,双眼轻闭。我坐到圆桌旁,远远地看着他静虑。托着腮帮,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酥酪糕,窗外吹来的风带了几分醉意。我微闭了眼皮,懒懒地享受着。 “啊哈——”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自己却惊醒了过来,睁开眼,仓央嘉措还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神情未变。我不由放下了心来,呆呆地看住他的俊脸。 过了好一会儿,仓央嘉措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立马起身跑了过去,在床边磨蹭了下,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暖暖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我下意识地放松了身子,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倒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轻柔的吻缓缓落在额头。 我笑着挣了挣身子,将下巴舒服地搁置在他的肩头上。感受着他胸膛匀律的呼吸,心头一时暖暖的,我忽地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别闹。”一句低低的轻斥传了下来,他将下巴压在我的头顶,我被迫转回了脸,受了一阵子,忍不住抱怨地说,“好重。” 头顶微微一松,压下来的重量蓦地减轻了一些。 “仓央嘉措……”我喃喃地念着,心底淌过一股异样的暖流。命运真得难以预测,以前就是做梦也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当史书上冰冷的名字有血有肉地进入我的生命…… “嗯?”仓央嘉措闻声看了下来。我就着他的袈裟蹭了蹭脸,算作回应。他忽然放低了身子,热热的气息在耳边攒动,“整天呆在噶丹囊赛里,闷了吧?” “什么?”我一下来了精神,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他扯了扯嘴角,径自看向我身后,“丹巴。” “是,上师。”丹巴恭敬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套藏蓝色的袍子,上面搭着一顶样式简单的夏毡帽。将这些衣物端正地摆在书案上,他便退了出去。我拿开来一看,是套俗服,不由惊讶地看向仓央嘉措,“难道你……” “恩。”没等我说完,他便点了点头,“不过,要等到天黑。” 我一听,扬着嘴角扑进了他的怀里。脸颊紧密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沉沉的心跳声儿,眼皮却慢慢湿润了起来。 分卷阅读44 他明明是个出家人,却因为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佛家的因果循环里,日后又将会承受怎样的业果呢…… 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伸手圈住了他的腰,“这样子真得没关系么?” 仓央嘉措一怔,伸手扳过我的脸,我被迫地直视着他。他轻皱起了眉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听到没有?”见我久久没有反应,他伸手捏起了我的下巴,眼底略有隐忧,“不要乱想。” 说着一连串儿的轻吻落了下来。我闭上眼皮,努力屏开一切思绪,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唇上的辗转温柔……如果无法预测未来,何不好好珍惜眼下呢?就像那个瓢泼雨夜里的决定……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永远不要去后悔…… 第32章 再遇 夜色渐浓,黑幕笼罩下的拉萨,天空星星点点,与地面火把似的灯光交相辉映。微凉的夜风穿进狭小的窗子里,带来阵阵格桑花儿的清香。 我趴在窗框子上,静静地聆听着措钦大殿里传出的诵经声儿。等了好一阵子,直到那浑厚的佛号渐渐被头顶的香布扑打声儿掩盖住,身后半人高的门帘儿才被掀了起来。 听到响动,我忙不迭地回头望去,却见已换好俗袍的仓央嘉措正站在门边看着我,墨黑的眼底一片清亮。 我咧了咧嘴角,几步跑到他身边。手还没扯上他的袖子便被一把握住了,仓央嘉措揽着我转了个身儿,慢悠悠地走入笼罩在朦胧夜色里的灰白长阶。 大概真得是闷了太久了,一被放生,我的心情就兴奋得不行,甚至几度脱开了仓央嘉措的手。以至于在快要走到街上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教育了我一番。 “街上人很多。不要乱跑,听到没有?”他凝眉盯住我,一字一顿地说。暖黄的灯火擦着石墙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拉长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儿上。我朝他面上仔细扫了一圈,随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奖赏还是警告,仓央嘉措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腰,俯身落下一吻。可还没等我尝出味道,身子就被拉了开来。 吹来的冷风一下钻进衣襟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缩紧袍子,人却被仓央嘉措一把拽出了小拐角儿。他见我神情恍恍惚惚的,不禁又俯身凑到了我耳旁,“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见他眉头轻拧,我立马点了点头。仓央嘉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随即伸手牵着我往前走去。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了很多小摊位儿,各色的招牌旗“哗啦啦”随风扯动,店铺里透出的灯火将夜色映照得一片辉煌。 耳旁阵阵吆喝声儿传来,我细细地打量起那摆出的玲琅商品,藏式镜子,鼻烟壶,骨制的图腾手链,狼牙坠子……忽地,目光一下子停驻在一对琥珀色的珠链儿上。仓央嘉措见我停了下来,不禁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能不能买那个啊?”我捏了捏他的手心,讨好地看了他一眼。仓央嘉措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在他的怀里摸了一阵,掏出几个章噶,笑着递给了摊主,“大婶儿,我要那对珠子。” “阿妹好眼光啊,前天才到的货,今儿就只剩这一对儿了。”她满脸堆笑地将珠链儿递到我手上,又退了两个章噶给我。我拿了过来,是两串琥珀色的缠丝玛瑙,正中还缀了一颗二眼天珠。 记忆中藏人对天珠十分珍视,轻易是不卖的。八成我手上这两个也是个赝品吧。但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也懒得讨价还价了。其实不太懂章噶的面值,况且仓央嘉措有的是钱。 “好不好看?”我在他眼前晃了晃,伸手将大一点儿的那串套在他的手腕上。 “恩……”仓央嘉措点了点头,眼底却没有半分认同。我顿时竖起了眉,不满地看住他。见我如此,他抚慰性地伸手摸上了我的脸颊。我挣了挣,心里却觉得很受用…… 一路不停地瞥下眼,时不时地去看那交握的手,两串一模一样的玛瑙珠链儿,偶尔的碰撞,摩擦,每一次都能让我的心底如暖流淌过。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定情信物啊……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一时有些失神,不成想右胳膊“砰”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咝……”我不由吸了口气。仓央嘉措纵起了眉头盯住我,手却轻柔地扣住我的腰,“走路也不专心,快跟人家赔不是。” “噢。”我点点头,小心地朝他面上瞄了一眼,又朝对面的人躬了躬身子,“对不起啊……”一抬头却对上一张美丽的脸,我一愣,惊讶道,“玛吉阿米?!” 她也是一脸惊讶地望住了我,“卓玛?”我开心地重点了下头,冲上去拥住了她。玛吉阿米笑得灿烂,收住目光时却瞥见了一旁的仓央嘉措,“上……”话还没出口,她诧异地打量了一番,见仓央嘉措一身的俗袍,不禁顿了一下,又转头看看我,“你们……” “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解释吧。”我笑着拉下她僵在半空的手,转头看向仓央嘉措,“我们找个酒馆坐坐好不好?” 得到他的允许,我拉着玛吉阿米朝格桑酒馆的方向走去。 分卷阅读45 一路跟她闲聊,才知道她是跟着阿爸来西郊办货的。有阵子没和她见面了,我不禁拉着她问东问西的。 说来也怪,明明算不上长的一条街道,今日走来却觉得没个头。聊着聊着两人忽然都没了话儿。玛吉阿米虽然一直在笑,可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瞥到仓央嘉措搂在我腰间的手,眸光便会闪烁起来。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了,我暗自酝酿了一下,索性和盘托出。 本以为说出来了,自己也会跟着释然。可看着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从惊讶,到了然,再到一丝隐隐的失落,我的心却越发惆怅起来。转头看向仓央嘉措的侧脸,那清雅的轮廓在灯火的掩映下略显模糊。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心头却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还没迈进格桑酒馆的门槛儿,正出来送客的旺姆一瞧见我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打完招呼,她本能地去招待我身边的两个人。玛吉阿米以前来过,她自然记得。可看到仓央嘉措的时候,她却顿了一下,惊异地看向我,“阿妹,你……改嫁了?” “没,没没没……”我连忙摇着手否认,小心地瞄向仓央嘉措,却跟那墨黑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儿。我一顿,赶忙转开了眼儿,嘴上解释着,心底却有些慌乱,“其实,其实上次那个,是我弟弟啦。” “噢,这样呀。”旺姆了然地看了我一眼,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赶紧里边儿请吧!” “走吧走吧,我们坐下再聊。”我一面推着玛吉阿米往里走,一面回身拽了仓央嘉措一把。讪讪地朝他咧了下嘴角儿,他没有半点儿反应。我不死心地又朝着他做了个鬼脸,他却依旧面色凛然,神情像极了珠穆朗玛峰上终年不化的雪…… 唉!我叹了口气,皱眉打量了他两眼儿。回身刚想迈开腿,脚下却被门槛儿一绊。“啊…”忍不住地低叫出来,胳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攥住了。回头看向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庞上总算有了变化。我不禁朝他得意一笑,结果嘴角还没收住,人就被他扯进了酒馆。 吵闹的劝酒声儿传来,厅子里人头攒动的。我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玛吉阿米正走往窗子边的偏僻位子。注意到我的目光,伸手便朝我挥了挥。 安稳地坐了下来,点完几个小菜和点心后,我端着装满酥油茶的木碗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了起来。转头看向玛吉阿米,发现她也正看着我,不禁冲她一笑,“对了,你会在这儿待几天啊?”她看了下窗外,思索了会儿说,“大概三四天的样子吧,不会太长。” “这样啊,那咱们可得好好聚一聚。”说着我随意地撞了下她的肩,见她赞同地回着笑,心情一下子松泛儿了起来。 瞥眼望见桌上摆着的酥酪糕,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还真是有些饿了。揉揉肚子,我刚伸出手,一双筷子却“啪”地将我的手打了开来。 “哎哟……”我立马缩了回来,惊恐地看向筷子的主人。“用筷子。”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噢。”我灰头土脸地拿起了筷子。其实藏族人不太用筷子,只是我一向以汉人自居,现下真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玛吉阿米见我一脸的吃瘪,不由“嗤”地笑了出来。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清丽笑靥,我愣了愣,却觉得心头那若有若无的阴霾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阿妹啊,怎么这回来不喝酒了呢?”旺姆扫了一眼我们的桌子,热情地笑着拍了下我的肩膀。“呃……”我愣了下,斜眼瞄向仓央嘉措。 旺姆怕是早就瞧出做主的不是我了,直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虽然不是第一眼看到了,可她还是明显地顿了一下,“小伙子可真像……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啊。” 我一怔,心脏顿时“咚咚”地一阵快跳。咬唇盯住仓央嘉措,他却只是端着木碗,神色淡然地一笑。旺姆转回头,颇有深意地笑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眼底的暧昧,大概是觉得我跟了个好人家。其实高原上的人大多生性自然,更不会互相猜忌,倒是我想多了吧。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心头顿时舒服了不少。忽地想起旺姆的话,我不禁渴望地看住了仓央嘉措,“能不能喝点儿小酒啊?” 旺姆听了我的话,不由“扑哧”一声儿。一旁的玛吉阿米已经见怪不怪了,索性一边单手撑着太阳穴,一边笑着打量我们。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仓央嘉措轻咳了一声,瞥眼说道,“随你吧。” “恩……”我轻轻笑了两声儿,回头看向旺姆,“老板娘,给我们来一小壶青稞酒吧!” “好咧!贡布——”旺姆笑着朝酒馆里的伙计打了个手势,客气了一番后又走到另外两桌去招待了。 不一会儿,青稞酒的香味儿就飘了上来。我举起铜酒壶,伸手给玛吉阿米斟了满满一碗,抬头看了看端着酥油茶的仓央嘉措,他似有所觉地斜睨了我一眼。我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深不浅地给自己倒上一碗。 “对了,卓玛。我昨天去了尼姑庵,听大德尼说你已经不在那儿住了?你……”玛吉阿米还未说完,我“扑”地一声,嘴里的青稞酒整个儿喷了出来。 “咳,咳咳!”我半捂住嘴巴,不住地咳嗽起来。仓央嘉措立马坐了过来,伸手帮我拍起了背。玛吉阿米吓了一跳,顿 分卷阅读46 了一下才递上手绢儿。仓央嘉措皱了皱眉,接过来帮我擦拭着嘴边的青稞酒,埋怨地说,“怎么回事?”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咳嗽了几下,总算感觉好了许多。酒不比茶,呛到气管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喉咙里好受了些,可转念想起玛吉阿米的话,面上却感觉热了起来。 “卓玛,怎么了?还难受得很么?”玛吉阿米见我脸色有些难看,不禁担心地张望了过来。 “没…没有,我,我已经好多了。”我朝着她摆了摆手,心里却有些手足无措,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地望向仓央嘉措。他明显已经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却径自地别开眼,一副坐视不理的摸样。我不禁气得使劲咬了咬下嘴唇。玛吉阿米见我们生动的表情交流,也是愣了一下,接着脸就有些红了。我尴尬地咳了一声,推推木碗儿说,“来来,喝酒喝酒!” “恩……”玛吉阿米端着木碗儿敬了我一下。我仰头喝了一口,正想着怎么调节一下气氛,突然听到旺姆高亮的嗓音从酒馆儿门口传了过来,“阿旺仁钦啊!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33章 心事 我手下一抖,刚满上的青稞酒差点儿就洒了出来。玛吉阿米见我神色不对,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事啦……”我强扯了个微笑。 仓央嘉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神色不变地说,“坐过来。” “噢。”我点了点头,刚想挪动一下身子,却被桌下伸来的手整个儿拽了过去。仓央嘉措将我按在了临近的桤椅上,我不安地看了看他,举着杯子啜饮,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不放。 皂黑色的尖角靴轻跨过门槛,长至膝盖的靛蓝色袍子,我的视线由下而上,直到看见阿旺仁钦清秀的面容。 “今儿在外面办了点儿事,一时有些耽搁了。老板娘,生意可好呀?”阿旺仁钦浅浅地微笑着,黝黑的眸子慢悠悠地看住旺姆。 旺姆扫了一圈儿酒馆,有些得意地说,“有你长宿在此,生意当然好了,都是托你的福呢!”阿旺仁钦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视线一转,目光毫无征兆地扫了过来。我一愣,和他的眼神儿对了个正着。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门外突然一阵人声儿传来。阿旺仁钦一顿,扭头望了出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藏族打扮的人正往酒馆里走来。 粗粗打量了一番儿,都是相貌平平的普通藏民,不过年龄却是各不相同,有和我差不多的,也有年近三四十的。其中稍微年长的那个藏人快步走到阿旺仁钦跟前,恭敬地脱帽鞠躬,拿在手上的毡帽几乎低放近地。 阿旺仁钦连忙伸手扶了他一下,“格拉快快请起。”身后的那几个人也一并行礼,等到那个年长者站起来才退了礼数。 “仁钦近来可好?”那人亲切地问候着,目光却往酒馆里扫了一圈儿,经过我们这个方向时,不禁神情一愣。我赶忙儿避开他的目光,太阳穴却突突地一阵猛跳。 “恩,我很好。阿爸那儿怎么样了?”阿旺仁钦的话传来,他被迫收回了视线,弯了弯腰说,“这次来正是为了第巴大人。” “那咱们找个清静些的地方说话儿吧。”阿旺仁钦径自看向了酒馆外的狭窄街道。那人并未应答,只是略有些浑浊的眼底一抹暗光闪过。迟疑了一会儿,探究的目光又盯向了这里,“仁钦,那是……” 阿旺仁钦转了头过来,视线与仓央嘉措相触,停了一下,又落回了我的身上。他的眼底黑得幽深,恍如冬日的水面,平静却有些模糊不清。 我一眨不眨地睁大眼看住他,眼皮撑得有些酸痛。约莫过了几秒,阿旺仁钦忽然转开了视线,嗓音淡淡地说,“不是。我们走吧。”说着回身便往门外走去。 “这……”那个年长的藏人顿了一下,又看了我们一眼,见仓央嘉措仍是悠闲地喝着茶,不禁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眼神里虽然不甘心,可终究是转身跟着阿旺仁钦走了出去。 我看着一干人等鱼贯而出,不禁有些感激阿旺仁钦。虽然无从得知他们的身份,可看他们待阿旺仁钦如此恭敬,想必肯定是第巴的人吧。如果被他知道了,仓央嘉措定会惹上麻烦的。 “他……”玛吉阿米朝着阿旺仁钦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转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没事吧?”我笑着摇了摇头,又害怕她问起个中的缘由,只得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街头的袅袅桑烟儿时不时地扑进窗子里来,还夹带着松脂的香味儿。我不住地吸闻着,端起青稞酒凑到嘴边。一面儿小口地抿着,一面儿无意识地望向窗子外。弯折的雕花窗棂下,过往的商客行人川流不息,人声儿喧腾。 忽然,一个石青色的身影自窗前急急地跑过。我没在意地瞥下了眼,余光里却是视线一花。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却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我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见他微微喘息着往里看了过来,“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闻声转过了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没等到她的应答,窗外的石青色身影便从茶馆的大门儿绕了进来。 分卷阅读47 顺着窸窣的脚步声儿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身形挺拔的藏家男儿,五官端正,肌肤蜜色,高高的颧骨上带着两抹被日光晒出的浅斑。他半咧着嘴角儿,几步在玛吉阿米跟前站定。 “你怎么来了?!”玛吉阿米瞪了他一眼,面色却红了起来。那男孩儿一愣,神色顿时无措起来,“我来找你的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要你找。”玛吉阿米一脸别扭地转开了视线。他小心地朝玛吉阿米的脸上看了一眼,“你突然就不见了,我担心你啊。” “谁要你担心!” 见玛吉阿米凶凶的,他蜜色的肌肤上染出了一抹红晕,束手束脚地站立着却迟迟不敢再说话了。 搞清楚了状况后,我笑眯眯地插了一脚进去,“这是哪位啊,玛吉阿米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一下!”说完还不忘朝她使了个暧昧的眼神。玛吉阿米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透了,索性直接扭过了身子。 那男孩儿低头看了看她,随后微笑着向前跨了一步,朝着我们弯了弯腰,“扎西德勒,我是次仁格桑。” 我连忙热情地回应了上去,“你好你好,我是达瓦卓玛。”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已然没了之前的“别扭”,举手投足间都爽朗了起来。次仁格桑并没有在意我很现代的打招呼方式,反而很大方地朝我一笑。 我不禁愈发欣赏这个直爽憨实的藏家男孩儿了。正沉浸于结交新友的喜悦之中,他忽然面带疑惑地往我的身旁看了过去,“这是……”我一愣,不由担心地回头看向仓央嘉措,该怎么介绍呢,倒不怕次仁格桑会有什么恶意,只是担心直接报上名号会把他给吓住了。正左思右想着,仓央嘉措却是笑着点了下头,“宕桑汪波。” 次仁格桑礼貌地回了个笑,随即又转眼看向低着头的玛吉阿米,犹豫了一下说道,“很晚了,还不回去么?阿妈正等你呢。” 玛吉阿米蓦地抬起了头,“阿妈在等我?”见次仁格桑确定地点了点头,玛吉阿米倏地站了起来,面露赧色地看了看我,“卓玛,我想我可能得回去了。” “恩,去吧去吧。”我笑着拿眼角瞄了她一眼,玛吉阿米却被我的眼神一哽,刚要说些什么,我赶忙儿快一步地伸手拍上了她的肩膀,“放心。下次到八廓街了一定去酒馆看你。” 玛吉阿米见我一脸的怪异,涨红的面色倒是缓了过来,只是嘴角儿要咧不咧的,好一会儿才无奈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抿着唇朝她耸了耸肩,她笑着将视线转向了仓央嘉措,“上……”喉间一个哽咽,她立马改了称呼,“宕桑汪波,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见。” “恩,下次见。”仓央嘉措回笑地站了起来,带着我送他们俩走往酒馆外。趁着前面两位没注意的当间儿,我偷偷凑了过去,迅速地在他耳边说,“好风流的名字啊……”仓央嘉措闻声转头瞪了我一眼。我立马见好就收地低下了头,心里依然美滋滋的。 迈出了门槛儿,次仁格桑不由顿住了步子,回身礼貌地又朝我们鞠了个躬,“你们快进去吧,夜里风大。我会送她回去的。”说着伸手去牵玛吉阿米,不料才刚一接触,玛吉阿米便触电似地甩开了他。 “怎么了?!”次仁格桑顿时一脸的惊慌失措,琢磨了半天儿才低喃了一句,“上次不是可以的么……” “你给我闭嘴!”玛吉阿米红着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次仁格桑不禁无助地看向了我。我伸手拍了下他宽厚的肩膀,叹着气说,“唉!你们的家务事,我也不好插手啊。” “卓玛!”玛吉阿米睁大了眼睛瞪住我。我呵呵一笑,向她挑了下眉毛,“你也别太欺负人家了嘛!”她白了我一眼,径自转过身去,见次仁桑格还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由伸手拽了他一把,“走了啊!” “呵呵……”我笑着朝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定定地望着他们走入背光的小窄道儿里。干燥的夜风拂过面颊,带来一阵轻微的凉意。刚想伸手捋顺颊边的碎发,耳旁忽然传来仓央嘉措低低的嗓音,“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还在他们远去的方向,嘴上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玛吉阿米真幸福啊。” 感觉仓央嘉措的视线转了过来,我假装不在意地舔了下嘴唇,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底顿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就这么对视了几秒,仓央嘉措忽地垂了垂眼,有些无奈地伸手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又开始乱想了。” 没成想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看穿,我有些沮丧地抿了抿唇,其实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在意后世的一个传言,哪怕是没有正当理由去在意的时候。袖下的手忽然被握紧,感觉腕儿上一阵痒意传来,垂眸看了看,心头却有种闷闷的感觉。 手指不自觉地缠上仓央嘉措的胳膊,我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玛吉阿米走的时候还得了串念珠呢,我走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想到这儿,我不由扁了扁嘴,“都是你的信徒,怎么可以偏心……” 耐心地听我抱怨完,仓央嘉措一脸平静地看住了我。本以为他会说些甜的蜜的来哄哄我,不成想等了半天儿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儿,顿时气得我拧眉瞪眼儿的。 心头的飞醋 分卷阅读48 夹着火花儿“呼啦呼啦”地往外乱冒,就差没烧出水泡的时候,仓央嘉措拦腰将我扯回了怀里……“我是偏心。”压在头顶的下颚摩挲了两下,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打了下来,“因为我根本没打算放你走……” 我一愣,顿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浓浓的蜜糖胶住了,半天儿也化不开来。正偷偷地稀释着,腰身忽然被一拧,“唔……”我吓了一跳,抬眼却正对上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容。 “满意了?”清冷的嗓音传来,我的脑门儿被推着往后仰了仰。伸手揉了两下,我“嗯哼”地清了清嗓子,“……还行吧。” 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抬步就走。“诶诶——”我赶忙儿追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堵了好一会儿才被他勉强地夹进了怀里。 想了想,忍不住又凑到他耳旁咕哝了几句,见他神情不冷不淡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无意识地回身往玛吉阿米走的方向望了一眼,灰暗的拐角儿里,夜色有些模糊…… 第34章 甜蜜 额上好热啊,还湿湿的,好像都是汗。我不自觉地挪了挪脑袋,总算舒服了些。可不一会儿又热了起来,那股燥热憋得我浑身不舒服,偏生耳边的痒意又不对时机地传来。 我一怔,霎时惊醒了过来。伸手想擦擦汗,发现手心也全湿了,索性往袍子上抹了两把。转头看向旁边,仓央嘉措还沉沉地睡着,只是额上也有隐隐的汗珠。我伸手拿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素来最讨厌燥热的天气,可如今却觉得,闷热的午后,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尤其是能和他这么近地挨着,然后一起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多浪漫的场景啊!我呵呵笑着凑了过去,把脑袋轻轻地枕在他的手臂上,近近地看着他的睡颜。 看了好长时间都不嫌腻,我又伸出手臂,整个儿将他的肩膀围住。几乎没有距离地贴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我乐呵呵地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 带着石香味儿的热气从窗子外涌了进来,仿佛被热辣的阳光抽干了水分似的。我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身子虽还有些困乏,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仍是神色不变地睡着,看样子挺沉的,大概是真得有些累了吧。俯身去看他,肚子里忽然“咕噜”一声传来。“唉——”我叹了口气,揉了揉肚子,屋子里扫了一圈,却没觅到什么食。 “仓央嘉措。”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应该是睡着了。为保险起见,我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仓央嘉措。”还是没有反应。呵呵,心底一笑,这下我彻底放心了,大胆地站了起来。 谁知刚离开座位,猛的被一只手一把拽住,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按回了椅子上。“准备做什么去?”他一脸严肃地责问道。我红着脸低下了头,委屈地摸了摸肚子,“那个……我又饿了。” 仓央嘉措直起了身子,默不作声地看了我半晌儿,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木斋盒。我呆呆地看着他将木斋盒放在书桌上,又顺手打开了盖儿。一股浓浓的奶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我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可一出却赶忙儿缩了回来。转头望向仓央嘉措,他看了我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得到他的准许后,我才心情松泛地开吃了。 一边趴在桌子上嚼酥酪糕,一边看着正专心研读佛经的仓央嘉措,心底没由来地一阵幸福。我笑着咬了一大口,“嘎吱嘎吱”地嚼着。仓央嘉措横了我一眼,面上冷峻,手却为我递来了酥油茶。我欢欣鼓舞地拿过来,本想趴着就喝的,可杯子怎么倾都到不了嘴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坐了起来。 “懒也该有个限度。”仓央嘉措盯着书,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对他的每一次教育都如醍醐灌顶,连忙应声道,“是是是,上师说得是!”他侧头白了我一眼,我却更加兴奋地凑了过去,把酥酪糕伸向他的嘴边,“你要不要也来一点?中午都没吃多少,饿坏身子就不好了。” 仓央嘉措睬也不睬我地转过头,换个方向继续研读佛经。我毫不气馁地跑向那一边,诱惑地说,“来点嘛。事出有因,慈悲的佛祖是不会怪罪的。” 仓央嘉措无动于衷地瞥了我一眼,忽然伸手将我拽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他的腿上了。仓央嘉措身子前倾,握着经书的手臂整个儿将我环住。 我坐在他的怀里,眼神被迫地随着他看经书。不舒服地挣了挣,仓央嘉措索性将下巴压在了我的头顶,以此将我整个身子固定了住。我只得缩着脖子看经书,偶尔想看看仓央嘉措,脑袋却被压得抬不起头,翻直了眼皮都看不到,也只得放弃了。 “一无聊就来闹我,非得这样才消停。”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夹带了一丝温热的气息。我一听,吁了口气,将手中的半块糕点儿一口吞下。仓央嘉措一声冷哼,稍稍提了提头顶的重量。我顺势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 屋子里顿时没了声息。知道他正认真研读着佛经,不敢吵他,可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无聊了起来。眼前的藏文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分卷阅读49 。 厚质的纸页久久没有动静。我忍不住伸手替他翻了一页。仓央嘉措一愣,蓦地打开了我的手。“哎哟。”我痛叫着缩了回来。 “一点都不安生。”仓央嘉措冷冷的声音传来,我不禁嘻嘻一笑,解释道,“谁叫你半天都不翻页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仓央嘉措一脸的无语,随后又瞥下眼去看佛经。我收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转了头回来。 慵懒地侧着头趴在仓央嘉措的手臂上,朝前看是写满佛经的书页,朝后看是仓央嘉措的俊颜,两种景象重叠在一起,眼皮眨着眨着竟慢慢重了起来。 迷迷糊糊时却感觉到一股气息凑了过来,我不舒服地挣了挣肩膀,却一下被捉住了手肘子。不能动,又使不上力,我只能思绪怔忪地半僵着身子。忽然听到低低的声音传来,“明天,要开始庆祝雪顿节了……” 雪顿节?!我的心头一跳,可却只是惊了一下,因为眼皮已经沉得睁不开了。虽然人是趴着的,但却睡得极好。什么都记不得,大概是一觉无梦了吧。等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我突然地醒了过来,一睁眼竟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侧头看看旁边,仓央嘉措正安稳地睡着。 我踢了踢毯子,侧身望向窗外,夜色已是深浓了,屋外除了风声再无半点儿动静。看样子,该是半夜了吧。拉好毯子重新躺了下来,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盯着仓央嘉措的睡脸,心里一面为错过晚饭而痛心疾首,一面又隐约记起睡前他说的话。 是要庆祝雪顿节了么?来了这么久还没过过雪顿节呢!好像就是这节一过完,喇嘛们又可以照常外出活动了吧!听说藏人都非常重视雪顿节,所以也会搞得很隆重。 我越想越兴奋,索性一把掀开了毯子。仓央嘉措似有所感地翻了个身,我吓了一跳,赶忙儿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套好袍子,我轻声走到桌边,点了盏酥油灯。怕太亮了仓央嘉措睡不踏实,也不敢拨灯芯。 坐在铜镜前,我打散了头发,拿起桃木梳小心地梳着。到西藏后,一直照着当地人的习惯绑辫子,长期以往,头发就变得很弯。一时半会儿想梳顺了,还真是得下些工夫。 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离天明还有一阵子,睡了这么久自然困意已消,索性打发时间地梳起了小辫。这个真得很有难度,尤其自己给自己弄。没一会儿,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了。我索性拉下了手,刚想休息一下,身后却传来有些迷蒙的声音,“又在干什么?” 音量不大,可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出现,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习惯性地拉了拉耳垂,转过身说,“梳妆打扮呀……” 回过头朝他吐了吐舌头,总不能说心血来潮地想绑个小辫,由于动作迟缓只得半夜就开始起来折腾吧。我看了看闪动的酥油灯,突然想了起来,“是不是灯太亮了?” “没有。”回头见仓央嘉措摇了摇头,他漠然地看着我,“是你的影子,张牙舞爪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我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回手将酥油灯换了个方向,确认他的脸上照不到影子了才安心了下来。 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重新躺了回去,而我继续绑着小辫儿。手虽举得有些累,但心下却开心得很。 雪顿节其实就是酸奶宴的意思,这天寺庙里的喇嘛们会纷纷下山接受信众赠予的酸奶,那我也能一口气吃个够了吧。这老酸奶在超市里可是卖得死贵的,而且口味也未必有这儿的纯正。这回可总算能享享口福了。 边想边乐,对着铜镜梳妆,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阵动静传来。我抬头望向窗外,顿了一下,又透过铜镜看向已经直起身子的仓央嘉措,“天儿还没亮呢,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每天都这个时候醒的,跟你不一样。”仓央嘉措神色淡然地说。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又见他推开毯子站起身来,不禁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僧袍,“上师且慢!小的来帮您穿。”仓央嘉措一脸漠然地看了看我。我笑道,“别客气嘛!”说着便展开了僧袍。 仓央嘉措慢慢地伸开了手,我围着他绕了好几圈儿,总算让袍子顺利上了他的身。整理完毕后,我眯眯笑着对上了他的眼。仓央嘉措垂下眸,伸手拍了拍我的脸,然后叹了口气便走开了。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转身又表情如常地跟了上去。 仓央嘉措外貌出众,到哪儿都是一亮丽的风景。就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他洗漱,对着佛经磕头,都是一种享受。我痴痴地看着,不过仓央嘉措并没有理会我纠缠追随的视线,而是盘腿静坐了下来,嘴上轻念起了经文。 起初还好,可听多了就跟念咒语似的,尤其我听不懂意思,那就更像了。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仓央嘉措闻声扫了我一眼,我立马默默地闭上了嘴。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传来了雄浑辽阔的藏音。我听不懂意思,但却知道是爬上哲蚌寺最高处的僧人在喊。虽然只有三下,但山谷却是回音无数,叠加在一起几乎快把粗厚的墙体穿透了。 仓央嘉措蓦地站起了身子,看了看窗外,又回身嘱咐我,“等下去后山的时候,就在我旁边待着,别走远。”我听了心里一暖,抿 分卷阅读50 着唇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仓央嘉措走出了拉让。 第35章 展佛 措钦大殿前的煨桑炉已经燃了起来,袅袅的桑烟随着微风飘扬,在夜幕下略显渺茫。哲蚌寺里的酥油灯三三两两地被点亮,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寺里的僧人多半还在洗漱,所以廊子里,台阶上几乎都没有人影。我和仓央嘉措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后山。 夜里地热被大量消耗,日出前的清晨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吹着山风,就是加了衣服也还是觉得有些冷。我哆嗦了一下,吸了吸带着泥土清香味儿的空气,鼻端顿时一阵凉意。伸手揉了揉,才觉得暖和了一些。仓央嘉措伸手圈紧了我,眼神怔怔地望着远处。 整个半山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本来是有几个侍僧跟着的,可却被仓央嘉措挥退了。虽然他们并没有走远,但我的心情还是如独处般的清闲。脚下不停地有碎石子和泥土滚落,我伸手拽住仓央嘉措的腰,顺势往他那边靠了靠。 山风渐渐大了起来,远处藏家的灯火参差而亮,在风里摆向摇曳。天边的山体连绵成线,黑洞洞的一大片,在火把似的辉映下,显得愈发庄严。 暗色的云,低低地漂浮着,遮不住已蓝得有些亮堂的天空。一时间,雪域的苍茫辽阔,藏地的深沉神秘,如一副唯美的画卷,在我眼前依次展开。在夜幕的笼罩下,一切更让人心生敬畏。 “仓央嘉措——”我抬头瞄了他一眼。 “嗯?”他闻声看了下来,我连忙避开他热热的视线,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你还没带我看过日出呢。”仓央嘉措伸手掰过我的脸,又瞥下视线看了看我还在不停踢来踢去的脚,眉头不由一纵,“怎么老跟小孩子一样?” 我叹了口气,“唉——无聊嘛!”说完干脆开始用鞋尖儿踢泥土。仓央嘉措眸色一浓,沉声道,“不要踢了。” “噢。”我点点头,一下收回了脚,嘴上却喃喃念道,“你太平洋警察呀,管得这么宽……” “什么?”仓央嘉措凝神问道。我一愣,忙耸了耸肩,笑着说,“没什么呀。”仓央嘉措伸手重重地戳了下我的额头,“哎哟……”我一声痛叫,忙抬起胳膊揉了揉脑门。 “不是说没带你看过么?现在带你来了,认真点看。”仓央嘉措掀了掀僧袍,拣了个大石块儿坐下来。清晨的地面很冰,他伸手拉了我过去。 我一下跌坐在了他的腿上,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我。素来难以抗拒那股淡淡的佛香味,我下意识地使劲嗅了嗅,却换来仓央嘉措的一个白眼。 静静地靠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了一阵庄严,凝重的法号声。我细细一听,约莫是从措钦大殿那个方向来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错乱的脚步声。 我立马从仓央嘉措怀里站起来,朝后山的彩佛旁看去。天色还是暗暗的,但隐约能看见几个黑黑的人影走过来。仓央嘉措低下头,附在我耳边说,“安生待在这儿,别跑远。”见我点头,这才放心地朝彩佛那儿走去。 那几个人走了几步出来,借着天空的一丝亮堂,我才看清是几个喇嘛,衣着打扮和仓央嘉措差不多,只是年纪大小不等。他们纷纷向仓央嘉措行跪拜礼,仓央嘉措伸手扶了几个年长者,然后一行人交头接耳地开始说起话来。 我远远地看着他,夜色根本无法阻挡他的光华,只需一瞥,顷刻就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时不时地也会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确认我还待在原地后,神情才松泛儿下来。 记忆中似乎从没有这么远地相望过,虽然知道他未必能注意到,我还是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头。隐约感觉他眼底一变,我立马偷笑着低下了头。 再抬起眼时,山腰上已是人头攒动。寺里的喇嘛,各地来的信众,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我没方向地四处张望着,忽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跟前站定。我抬头一看,雪白的内衫,鹅黄色的长袍,棕褐色的靴鞋,那挺拔的身姿在微微晨光中显得更加英气逼人。 我不禁兴奋地喊道,“扎西平措?!”可眼前的人儿却只是低下眸,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毫不介意地凑了上去,“哎呀!好久不见了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事实上,自打我和仓央嘉措在一起以后,扎西平措就决定搬出哲蚌寺了。我见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也没敢再留。到今日,真得是好久没有见了。 扎西平措毫不费力地拉下我圈在他臂弯的手,淡淡地说,“没你烦着,过得很不错。”我听了,不由别扭地白了他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却猛地瞥见远处绛红色的身影鱼贯而来。扎西平措不禁也转过了脸去。 我呆呆地看着,一副用五彩丝绸织就的巨大释迦牟尼像被徐徐地展了开来,约莫有五百平方米那么大,几乎铺满了哲蚌寺背后的半山腰。无数的信众,扶老携幼地在山间小道上前行着。 西藏地处偏西,所以日出比较晚。大概正辰之时,第一缕晨光才洒了下来。天空的深蓝被尽数褪去,巨大的释迦牟尼像在微微晨光中展露出祥和的容颜,整个儿山腰桑烟缭绕,犹如 分卷阅读51 仙境。做为雪顿节节日序幕的展佛,最万众瞩目的仪式,就此开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由惊呆了,直到扎西平措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这才注意到数万名信众无不双手合十,顶礼膜拜,于是也随着他们的样子。 行完礼,又有不少信徒向佛像献哈达,三步一跪地磕着长头。拜了一会儿,人群也就四散了开来。我伸长了脖子,目光四处转着,寻了一会儿才在纷乱的人群里找到仓央嘉措。他正和身边一个较年长的喇嘛说话儿,感觉到我的目光后,不禁远远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刚回笑着让他放心,身边忽然气息一动。扎西平措冷眼扫了扫我,随即目光转向远处,“我先送你回去。” 我闻声转了视线回来,看看一脸倨傲的扎西平措,又转回去看仓央嘉措。他神色如常,只是轻点了下头。我顿时像得到了某种命令似的,毫无犹豫地说,“好的啊。” 扎西平措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眸光凉得我心头一跳,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理亏地缩了缩脖子。 “还不快走?”扎西平措转头看向前方。我一愣,点点头说,“噢。”刚抬步想走,却余光瞥见扎西平措皱起了眉,眸光似乎凝聚在了一个点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模糊地瞥到了个高大的身影。 扎西平措突然贴到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本文另一个重要的难配要出场了。他的戏有点后面。。 第36章 拉藏 “什么?”我一愣,还没听个清楚,却被他推着往前走去。转头去看仓央嘉措,他正紧皱着眉,表情凝重地盯着我。我正猜测着他眼底的意味,脚下一个不留神就被野草根绊了一下。扎西平措还没来得及抓住我,我的身子已经往另一边倾过去了。 慌忙之中,右臂却“砰”地一下撞上了个人。我吃痛地捂了捂手臂,身体在几番碰撞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电石火光之间,右手腕却被猛地一攥,连带着整个儿身子被拽了过去。 “咝——”我倒抽了口气,来不及任何动作,腕上一股火辣辣的疼顺着神经传来。 痛觉过后,脑子才慢慢地清醒了过来。我蹙起了眉,不满地盯住那紧紧攥着我右腕的手,顺着坚实的手臂一路向上,刚毅的下颚,薄唇,挺直的鼻梁,最后视线猛地对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我的心头顿时一惊,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眼前那锐利的眸子不紧不慢地眯了下,不经意间泛出一丝冷光,薄薄的唇角斜斜扯了起来,“我的新娘,原来你在这儿呀。” 我冷眼看了看他,其实方才已经猜到他是谁了。虽然不曾对他有好感,可真得见到了,却觉得自己对他的厌恶远比想象中要来得多。 拉藏台吉,身材高大修长,五官容貌虽然不及仓央嘉措,但也称得上是精致俊美了。只是举手投足间都俨然一副坏男人的模样,着实让人鸡皮疙瘩起一手臂。 我冷哼一声儿,别开了目光。余光瞥见他神色尚好,只是眸色一凛。还没来得及思索,腕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我一抖,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被狠狠拉扯了一下,重重地吸一口气,这才压住了痛叫出来的冲动。 身旁忽然气息一动,只听见“啪”的一声儿,扎西平措上前一把打开了拉藏的手。拉藏不悦地皱了下眉,可看了我一眼后还是顺势收了回去。 “怎么样?痛不痛?!”扎西平措低下头来检查我的手腕儿,撩起衣袖后却是一顿。我赶忙儿翻下了衣袖,咬咬嘴唇看住他。扎西平措没有说话,皱着眉放下了我的手,别开目光说,“没事儿就好。” 我轻叹了口气,虽然扎西平措整个儿将我挡住了,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身后,仓央嘉措远远望来的眼神。隔着能看见的距离,却不能回应,我除了强忍着痛不让他担心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很清楚历史的发展轨迹,要是在拉藏这种人精面前露了马脚,只怕会给仓央嘉措带来很多难缠的麻烦吧。想着,我忍不住愤愤地瞪了拉藏一眼。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很有风度地优雅一笑,真是个天生的坏胚子! 我不禁更加气愤地别过了头,心里喃喃暗骂。转眼看向仓央嘉措的方向,扎西平措不知什么时候往边上挪了一步。我一怔,心底顿时一阵慌乱,可身体却像钉住了似的,只能呆呆地看着仓央嘉措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近。 拉藏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见到脸色铁青的仓央嘉措也是一愣,又转回脸来看看我,不禁深有意味地一笑。 我瞪直了眼,可就是半眼儿都不去看他。他倒是毫不介意我的反应,反而笑着凑到了我耳边,“我的新娘,就是喜欢他,你也只能嫁给我的。哈哈——” 说完,还顺势在我耳边轻嘘了口气。我被他恶心得一哆嗦,不由伸手使劲搓了搓耳后。可他却是浑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带着几个蒙古打扮的从人扬长而去。 仓央嘉措在我跟前站定时,我已经习惯性地压低了脑袋。 “把手伸出来。”那股熟悉的气息徐徐喷来 分卷阅读52 ,让我的恶心感减轻了不少。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刚到半空却被他一下打了回来。 “还敢糊弄我?”冷冷的声音传来。我不由打了个寒战,刚想换个胳膊,右手腕儿却已被他轻轻地抬了起来。“咝——”我倒抽了口气,往自己的方向缩了缩。仓央嘉措看着又红又肿的手腕儿,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 “真得没事儿,我……”话还未说完,仓央嘉措突然抬头扫了我一眼。我立马闭上了嘴,咽了口干唾沫,把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他什么也没说,拽住我的左手转身就走。我被他拖在后边儿,为了跟上他的步速,不得不加快脚下的步子。 四下里一看,山腰上已经没什么人影儿了,连扎西平措也跟着不见了。仓央嘉措一路都没有说话,拽着我的手虽然不紧,但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虽然知道他不是在跟我生气,但毕竟因我而起,所以也只得耐着性子一声不吭的。 到了拉让,仓央嘉措放我坐在床边,自己则起身去柜子那儿取出了药匣子。晶莹的药膏刚抹上,手腕儿便一阵清凉传来。本以为会很痛,我都作势着皱好眉了,可没成想竟是这么舒服。那股淡淡的薄荷香传来,我的心情顿时松泛儿了不少。 正闭目养神着,腕上的凉意忽然就消失了。我一愣,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只见仓央嘉措收回了手,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的瓷瓶上。 “你生气了?”我小心地扯了下仓央嘉措的袈裟。他没有理会我,而是径自将手下的瓷瓶收到木匣子里放好。 “诶——”我不死心地又拽起他的袈裟扯了扯。仓央嘉措顿了一下,终于转头正眼看了看我,“手腕被攥成这样,痛不痛?!”我咬了咬唇,缓缓点头。仓央嘉措闻言,眉头紧紧一皱,“痛为什么不说?” 我有些委屈地埋下了头,低低地说道,“不想让你担心嘛……”仓央嘉措轻出了口气,言语中却依旧带着薄怒,“你什么时候让我安生过了。”我一怔,登时抬起了头,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禁整个儿脸垮了下来,“我又不是故意的。” 仓央嘉措眸光一动,神色逐渐变得柔软,“我知道。天生的。” 我顿时脸上一热,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他却眉头一松,好看的唇角微微扯动了下。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俊颜,才失神了没多久,他却忽然没了表情,黝黯的眸子盯住我,“以后,别再像今天这样了。” 想了想,我认真地点点头。仓央嘉措伸手拉我入怀,温热的下颚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顶。就这么过了半晌儿,突然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对了。今天雪顿节开幕,你应该会有很多事情吧?”仓央嘉措看了看我,轻轻“嗯”了一声儿。 “那你快去忙吧。我一个人呆着,没事的。放心。”见我一股脑儿地把话说完了,他不禁哑然失笑,可末了还是一脸不放心地望住了我。咧了咧嘴,歪着脑袋凑上去,“上师,你别这样嘛!我真得没事的啊……”说着匀速将他推了出去。 仓央嘉措用眼神给了我一个威慑,我不由缩了缩脖子。他见状,也就转身迈出了门。我欢笑着目送他出门儿,回身摸了摸脸,一阵干巴巴的,很不舒服。索性走到盆子架边,拧了手巾来擦脸。 扫视了屋子一圈儿,心底有些微微的疲乏。突然很想收拾一下屋子,可碍于手腕儿上的伤,只好作罢。没事可干,我索性和衣钻进了被窝,呆呆地靠在墙壁上,一阵凉意顺着脊背透了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睡意。我滑下身子,整个儿埋进氆氇毯子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出那张阴柔的面容。使劲儿甩了甩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呼……”我一下拉开了氆氇毯子,身上的躁汗接触到空气,带来一阵凉意。无论怎么变幻姿势,都没有半点儿困意了。我叹了口气,脑袋枕着手臂,眼神木讷地望住了对面空荡荡的墙壁。 说不心烦那是不可能的,之前我还能怡然自得地活在梦境里,仿佛被一个泡沫罩住了似的,隔开了外界的所有。可是拉藏一出现,这个泡沫便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为什么来这儿,这个问题不得而知。但我还没自恋到以为他来的目的是因为我,哪怕会有一些,但真正的…… 无论我面上多么开心,可心底里总忘不了史书上那触目惊心的结局。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将来,不止因为这是一段不伦之恋,更多的,是我的情感早就战胜了理智。 想得心烦意乱,突然很想出去走走散散,我掀开氆氇毯儿,一把坐了起来。看看日头,该是午后了吧。侍僧已经来送过午点了,我知道仓央嘉措现在定然忙得抽不开身,所以也不害怕他突然回来杀我个措手不及。 就着酥油茶吞了几块儿糕点,我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后,便迅速关上门,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后山。 虽然是午后,但毕竟是隆重的雪顿节,所以后山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信徒,或礼拜彩佛,或散心养神。我慢悠悠地走着,沿途欣赏风景。其实都是光秃秃的山体,绿色植物很少,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景色,高高的蓝天,白云,黄土……仿佛只有这样,才是最纯粹的自然。 分卷阅读53 我没有目的地乱转,走着走着,竟然绕到了水轮转经筒那儿。心中被淙淙的流水声儿吸引,我拣了个干净的大石块儿坐了下来,托着腮帮,眼神毫无焦距地望着不停转动的经筒。 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约仓央嘉措出来的情景,好像也是这样等着,只是那时候远比现下焦灼紧张多了。想想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做事儿没头没脑,都不计后果,好在……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儿,正沉浸于淡淡的幸福之中,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我一愣,仔细一听,发现是从未听过的,不由有些惊讶地转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咳。纠正一下。是男配。 第37章 冲突 当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映入眼帘时,我的眉头一下子纵了起来。可对面的人却好似浑不在意的,径自勾起了嘴角,两眼微眯,不冷不热地注视着我。我猛地踢开脚下的碎石子,顺势站起来,刚走了几步,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拽住。 我有所料地停了下来,还好他的良心没有完全泯灭,不然同一只手被他抓了两次,大概真得是要废了吧。眼前的拉藏依旧饶有趣味地浅笑着,连原本俊美精致的五官也整个儿带上了一丝邪气。 我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拉藏听了,却是摆出一脸刻意的惊讶,又看我很不待见地转过头,不由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这话该是我问你的吧。我的新娘,聘礼都下了,怎么不好好地待字闺中,偏要跑到这寺庙里来呢?” 我一愣,看来我的整个儿行踪他都已经了如指掌了,心下不由更加厌恶。使劲挣了挣下巴,他用的力并不大,可我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一来二去的,竟连额上也见汗了。 光看那微眯的眼眸里迸射出来的精明,我就知道智斗这招不行了,可以暴制暴恐怕只会让我输得更惨。心底权衡了一下,我只得耐着性子说,“聘礼给你收着呢,有空你去琼结取回吧。” “哼……”拉藏闻言,手下一用力,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儿扣得我下颚骨生疼。我暗自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呼吸,这才觉得下颚的疼痛感慢慢麻木了起来。 “我更想要的是人。”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来,我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那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闪动的眸光透出危险的意味。 我故作不在意地白了他一眼,肃声道,“你弄疼我了。放手!”可拉藏却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依旧牢牢地盯在我的脸上。 我刚琢磨着是怎么回事儿,忽然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摩挲上了我的嘴唇。我一个哆嗦,腮帮上顿时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可拉藏并没有理会我深恶痛绝的眼神,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我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眯了眯眼,刚想对着他的食指一口咬下,可拉藏却比我还快地抽回了手。“喀”的一声脆响,上下牙关狠狠地嗑在了一起,我吃痛地捂住了下巴。一脸怒气地瞪向拉藏,他却心情闲适地理着袖子,感觉到我的目光后,却是抬头斜着嘴角笑看了我一眼。 人在面对无赖时,总会有种深陷泥淖的无力感,而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无计可施,我只得采取绥靖政策,别过脸,不说话。就这么过了半晌儿,拉藏忽然伸手扳过我的脸,也不知是怎么了,这次倒是怜香惜玉了许多。 他直视着我,良久才悠悠叹道,“你比以前更美了。”我伸手掰开他的手指,挣脱出下巴,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拉藏不禁为我的毫不谦虚一怔,笑说,“还比以前更有趣了。”我不屑地掀了掀嘴角,“如果今天你是来赞美我的,行,那我知道了。” 说完半眼儿都不看他地转身就走。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却是气息一动。“啊…”我低叫了一声儿,瞥下眼,视线落在紧紧勒住我脖子的臂弯上。拉藏低下头,炽热的鼻息徐徐喷打在我的耳边,见我仍是直挺挺地站着,不禁哼了一声,凌厉的声调里隐含了一丝危险的笑音,“记住。逃避只会让我更加欲罢不能。” 说完将我的身子往后一拽,我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看拉藏远去的背影,心底顿时一股凉意漫了上来。忧虑,无奈,恐慌,压抑……各种负面情绪汇聚成一股莫名的力量,铅块儿似地紧紧压在我的心头。 以前研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就觉得拉藏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如今真得和他交上锋了,只觉得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好几倍,而且根本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主儿。想到这儿,嘴角不自觉地掀了起来,恐怕这玩弄权术之人,没几个算得上正人君子吧……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撑着手臂从地上起来。拂去袍子上的尘土,我又拍了拍手,黏在手掌上的碎小石块儿抖落了下来。深呼吸了几次,我拿手揉了揉脸,整理好了心情才敢往回走。 一路走得飞快,免得再撞见瘟神,可快到拉让的时候,步子不听话地一下子慢了下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内心忐忑地往里张望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敢推门而入。 仔仔细细地在屋子里扫 分卷阅读54 了一圈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都过去好半会儿了,下巴上还是热热的。我往铜镜里看了看,忍不住皱起了眉。那么清晰的指痕,要是被仓央嘉措看到了,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倒不是怕他发火,最多被他训个几句也就没事了,何况我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唉!”我坐倒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啊,嘴上虽然爱训我,可心里却容不得我受半点儿委屈。这要是在以前,可够把我高兴坏了的。偏生这节骨眼儿上,出了拉藏这么个程咬金。一想起那个混蛋,我不禁两眼儿冒火,使劲咬了咬牙才平息了下来。 拧了毛巾来敷脸,我随手从木斋盒里取了些糕点出来,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倒不是因为饿,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非得嘴上忙活了才算舒服。 如我所料,仓央嘉措一直没有出现,大概是在甘丹颇章忙得晕头转向了吧。雪顿节这么盛大的节日,他作为全藏民的精神领袖自然是要出席各项活动的。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也不知怎么就度过了整个下午。直到侍僧送来晚饭的时候,才算惊醒过来。一个人慢悠悠地自饮自酌,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本想趁着仓央嘉措难得晚归的这机会,献把殷勤的。只可惜佛经看着看着就困意来袭,实在打熬不住,就想着去床上小憩一会儿,结果却是和衣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耳边突然“支呀”一声传来。我一惊,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迷迷瞪瞪朝木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瞥见个模糊的轮廓。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三两步就冲了过去。 对面的人一愣,立马伸手接住了我,见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埋怨地说,“怎么连睡觉都三心二意的?” 我抬头很疲惫地朝他一笑,没等他回应便“砰”的一声倒向了他的怀里。意识昏沉之间,感觉他将我打弯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又轻轻地放回了床上。似乎等了一会儿,他才伸手解开我身上的外袍。 蓦地,柔软的毯子整个儿盖了下来,一阵暖意慢慢传遍了全身。我舒服地动了动下巴,一个翻身紧紧压住了毯子。身后传来一阵衣衫窸窣声,身下的床轻微地晃动时,我已经困得沉沉睡去了。 一觉无梦,睡得极好。只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边一股凉意传来。我本能地往身边的热源靠去,刚迷糊地翻了个身,手腕儿却一股剧痛传来。 “啊…”我猛地惊醒了过来,皱着眉头瞥下眼,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一下子疼得额头都冒汗儿了。仓央嘉措闻声也醒了过来,见我痛得不行,不禁脸色一变,但还是没有半点儿犹豫地掀开毯子下了床。 我小心地试着收回手腕儿,已取来药膏的仓央嘉措起开了红塞子,轻轻地帮我涂抹着。一阵凉意在手腕儿上曼延了开来,缓缓地盖过了灼热的痛意。悠悠地出了口气,我伸手往额上抹了两把,这才敢偷偷地去观察仓央嘉措的神情。 夜里虽然没法儿看个清楚,可直觉和经验告诉了我一样的答案。我吸吸鼻子,暗暗做好了挨骂的打算。不料仓央嘉措却是一声不吭的,感觉到我不停地看他,这才抬头冷冷扫了我一眼。 重新躺回床上后,仓央嘉措伸手固定住了我的胳膊。虽然有些难受,但我半点儿都不敢反抗。就算睡不着,也只能小幅度地翻动。大概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觉刺激到了,无论多么紧地闭着眼皮,睡意还是一点儿没有。 转头看看窗外,天空还是黑漆漆的,一丝鱼肚白的迹象都没有。我不停地做着心理斗争,可最终还是陷入了越睡不着越烦躁,越烦躁越睡不着的恶性循环里。 悲哀地叹了口气,我凑向了仓央嘉措,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睡脸,帅哥就是帅哥,连睡相都那么赞。我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退回去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之前为了不吵醒他,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弄得半个身子都麻了,再不动可能就真得废了。 我伸长了腿,轻轻地活动着脚腕儿,在空中暴露了才一会儿就觉得整个儿冰冷了,赶紧缩回暖暖的被褥里来。我刚想换个手臂活动活动,仓央嘉措却突然支起了身子,墨黑的眼眸被月光照得有些发亮,“又不好好睡觉?” “呃……”我愣了一下,目光躲避地往下移,呆呆地落在他的下颚上,“仓央嘉措,我有点渴,我想吃酸奶了。”他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现在是半夜。”我顺着他的下颚,视线慢慢往上,一脸没有办法地说,“可是我睡不着啊。” 仓央嘉措皱着眉叹了口气,任我表情木讷地盯着。忽然,身下的床一松。我立马钻进被窝,趁机活动了下手脚。直到感觉仓央嘉措走近了,才慢慢地探出了脑袋。 吃完一大碗老酸奶,我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仓央嘉措刚躺下,就一把将我扯进了怀里。湿热的气息在颈间,耳后徘徊,我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身上虽然热,可还是没什么困意。 听着耳边传来仓央嘉措韵律的呼吸声,我小心地凑了过去,伸手摩挲他的脸,“仓央嘉措,你睡了么?”我轻轻地在他耳旁低语,见他没反应,刚想往他面上看去,仓央嘉措却一把拉下了我的手,板着脸说,“又想吃什么?” “才没有。”我蓦地抽回手,脑门慢慢地凑了上去 分卷阅读55 ,“仓央嘉措……”话还未说完,他却用手抵住了我的唇,“好好睡觉,不准给我胡思乱想。” “可……”本能地想继续说,可话一出口喉间却是一个哽咽。暗自咽了口干唾沫,还是决定就此打住,“噢。”嘴上应了一声儿,更多的却是说服自己。仓央嘉措摸了摸我的头发,一个干热的吻蓦地落在我的额上,“睡吧。” 低柔的声音顺着他的胸膛传来,我点了点头,顺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也不敢乱动,听着仓央嘉措轻微的呼吸声儿缓缓传来,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日光多么缠绵温暖,长夜都像是一只又黑又冷的手,毫不留情地掘出我心底深藏的隐忧…… 第38章 藏戏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翻了个身,我眯瞪地睁开眼,右手腕儿还好好地放在枕上,只是枕边已经空空的了。我打了个哈欠,单手揉了揉眼皮,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肯慢吞吞地坐起来。 窗外的日头已经很高了,这也意味着仓央嘉措早已不在拉让里了。所以,无论我多少倍地放慢动作,都不会挨训。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一把掀开被子,我生龙活虎地下了床。 洗漱完毕,我用手巾儿重重地搓了搓脸,这才完全地清醒了过来。坐在桌边,嘴里慢慢地嚼着糌粑,我闭上眼,凝神回想着仓央嘉措昨天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行程安排来着?我皱皱眉,瞥下眼,视线落在手腕儿上。已经没那么红了。轻轻地活动了一下,不是很痛,这才发觉腕儿上凉凉的,好像不久前又上过药了。心头一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仓央嘉措冷眼看我的样子。 我笑着喝了口酥油茶,突然想起了他的话,今天好像会在甘丹颇章里演藏戏。来这里那么久,还真没看过原汁原味的藏戏,我不禁来了兴趣。 到甘丹颇章的时候,有几个披着绛红色袈裟的侍僧在楼下候着,丹巴也在其中。他一见是我,没有半点儿惊讶地走了上来,也不问我要干什么,就恭敬地手一伸,“您这边请。” 我愣了一下,往其他侍僧的面上看去,他们都默默地低着头,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似的。大概仓央嘉措早就料到我会过来吧。 我双手合十地朝着丹巴行了个礼,随后跟着他上了楼。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是过二楼的时候,隐约有人声儿传来。那里有个四百平方米的四方场院,等下要开始的跳神和藏戏就是在这里表演的。 甘丹颇章虽然仍是富丽堂皇的,但我毕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也没觉得新鲜,大概的景致都是匆匆扫过而已,并未做太久的停留。上了七楼,丹巴直接引我到了仓央嘉措的寝宫。 我往里面扫了一圈儿,却没发现半个人影儿,不禁奇怪地看向丹巴。他恭敬地解释道,“上师正在讲经法堂讲经。”我礼貌性地一笑,“恩,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闻言一顿,抬头看向我,见我也在看他,不禁慌忙地低下了头。清瘦的脸孔上红了一大片儿,他飞快地摇了摇脑袋,匆匆行完礼便话也不说地退了出去。 原本以为仓央嘉措身边的人都和他一样是冷性子,起码之前的丹巴就是如此,除了面无表情就没别的表情了,心理素质都能和特务有的一拼。现在看来……我好笑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到底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嘛,模仿什么不好,非得模仿大师那套。 “嗤——”我自娱自乐地想了半天儿,也不知过了过久,还是没等到仓央嘉措。大概他真得是很忙了,也难怪,雪顿节这么盛大的节日,他能抽得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时间来陪我都是很奢侈的事了。 虽然很想见他,但到底不敢私自跑出去。无事可干,索性慢悠悠地在屋子里来回转着。有些累了便坐在书案前,舒服地翘起了二郎腿。 桌上摆着碰铃,法帽和一串金绞蜜蜡念珠,看起来都很精致华贵。我拿起念珠闻了闻,淡淡的佛香味钻入鼻端。轻轻地放下珠子,瞥见桌子的正中端正地摆放着打开的贝叶经,小心看了看也不敢乱动,就原样地挪到了边儿上。 其实穿越到这里,认识仓央嘉措那么久,我心中一直有个很大的疑问。都说他是个大诗人的嘛,当年那么崇拜他,也是因为他的才华。可是都待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从没见过他写诗呢?就算他是暗地里一个人写,以我和他独处的时长来算,就是我再迟钝,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多没有发现吧。 我皱了皱眉,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证据。其实也不敢乱来,就是大概地看看,然后偶尔用手翻一下。柜子里要么是佛经,要么是法器,不正经的东西半点儿都没有。正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想要放弃时,一双特制的喇嘛靴蓦地在我跟前站定。 我一愣,抬眼望见仓央嘉措凝眉扫下来的眼眸,“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料起势过猛,又蹲了太久,眼前竟是一黑。我摇晃了一下,还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栽去了,仓央嘉措便一把拽住了我。 “又在干什么?”他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凉。我站稳身子,嘻嘻一笑,眼神无 分卷阅读56 比真诚地望住了他。仓央嘉措很受不了我这个样子,没一会儿就别开了眼,挥挥手算是不作追究了。 我不由心里一松,看着仓央嘉措转身抽出书桌前的檀木椅坐下,刚想跑过去,他却突然下巴一扬。我的脚下跟着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仓央嘉措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指了指我身后的禅床。明白过来后,我悠悠地叹了口气,心底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还是得灰头土脸地往回走。 窗子半开着,偶尔的香布摇曳,吹来一阵清爽的微风,夹带了一丝桑烟的淡淡香味儿。虽然已是夏末,但毕竟热气未褪,没有风的时候就会起一身的燥热。 我用手指挑开黏在脸颊边的碎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仓央嘉措端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佛经,而我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他今天仍是一身的绛红色袈裟,只是外面多罩了一件黄色的赤襟坎肩。我怔怔地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双臂,仓央嘉措见我一动不动的,不禁有所觉地转了过来。突然迎上他黝黑清冷的眸子,我的脸“腾”地一热,立马别开了视线。 “恩哼——”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嗓子,余光却瞥见仓央嘉措淡淡地掀了掀嘴角儿。身上一股莫名的燥热,我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襟,视线却是斜斜地盯牢了仓央嘉措。 直到感觉他的目光又回到了经书上,我才松了口气,拿袖子擦掉额上的汗珠。跑到窗子边吹了会儿风,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我好奇地张出窗户,声音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顺着看过去,正是措钦大殿那儿。 宽阔的广场上,隐约有几个绛红色的身影。因为距离隔得很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刚想再张出去一些,腰上却是一紧,还没回过神儿,身子已经整个儿被拽了回来。一连退了好几步,我才站稳。 顺着手臂看上去,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盯住了仓央嘉措的脸,“干嘛拽我啊……”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直接拉了我往门外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直到要下楼梯了,才猜到是要去看跳神和藏戏表演。 与来时不同,现在的甘丹颇章,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两个侍僧守着。其实自从五世达赖移居布达拉宫后,甘丹颇章便不是格鲁派的政权所在了。仓央嘉措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为了学习藏传佛教各派的经典。 虽然如今是格鲁派当道,但毕竟其他教派的势力仍在,无论是忌惮历史重演,还是基于现实,都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稍稍平息各派的异议。毕竟活敌也未尝不是给自己留生路,宗教之间的纷争,息则已,一触,往往就是赶尽杀绝。 只不过平息斗争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英明伟大如五世,至死也没有解决西藏的内忧外患。而他的遗愿……也是仓央嘉措一生悲剧命运的导火索。 想到这儿,我的心蓦然一沉,抬眼不自觉地望向仓央嘉措的背影,不料他却突然回了头过来,神色淡淡地盯住了我。我一愣,这才发现脚下的步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停了下来。刚想找些话儿说,却听见一道金石之音从不远处传来,“上师,可终于等到您了。” 仓央嘉措的目光一暗,沉沉地朝来人扫了过去。我不禁暗自咒骂了一句,虽然不愿意,可还是得抬起头来。 拉藏一身鹅黄色的蒙古宽袍儿,显得分外鲜亮打眼。他斜着唇角一笑,正悠闲地踱着步子走过来。看到我时,依旧故意摆出了惊讶的神情,“咦?我的新娘,原来你也在呢。”尾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可拉藏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笑的意味。 仓央嘉措派侍僧守着,无非是不想被打扰,可没成想还是让他给钻了空子。好在甘丹颇章早已脱离政治,雪顿节之时也是允许普通信众进入的。就是被看到我和仓央嘉措并肩站着,只要死不承认是那种关系,怕是他也抓不了什么把柄吧。 我站在楼梯上,高高地看向拉藏。他丝毫不介意我眼底的厌恶,反而嘴角浮现出魅惑的笑意。看得我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阵,我立马转开了视线。 “上师。”丹巴突然朝仓央嘉措走了过来。“什么事?”仓央嘉措看了看他,眉头仍是未松。丹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仓央嘉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几步之外的拉藏却是神色一动,眸光蓦地黝黯了下来。 我读不明白他眼底的深意,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正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怎么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我不明所以地抬眼打量他。仓央嘉措重重地揉了下我的头顶,压低声音说道,“班、禅大师到哲蚌寺了。” 我一愣,不知所措地望住了他,过了半晌儿,才伸手推了他一下,“有事儿你就走吧,不用管我。” “你——”仓央嘉措侧着头皱了皱眉。我朝他大大一笑,攥着他袈裟的手松了开来,“你快去吧,我没事的。”他低头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转身往楼梯下走去。 拉藏一直漠然地打量着我们,只是接触到我戒备的目光时,眸色不由一浓。没等看到他盈满邪气的笑,我早已径自别开了目光。 仓央嘉措迈下了最后一阶,走了两步却是一顿。眼前,拉藏正浅浅地笑着,迎面朝仓央嘉措走了过来,神情优雅又慵懒, 分卷阅读57 只是擦肩的瞬间,眼底暗藏的冷光一闪而过。 他的动作极快,三两步就上了台阶。在我身边站定时,楼梯下的仓央嘉措已经转过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盯住拉藏,幽黯的眸色寒如冰铁。 我看得几乎心头一跳,虽然平时没少挨他的冷眼,可那些与眼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直理所当然地将他看成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忘了他也有冷峻严酷的一面。活佛又怎么样呢?他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爱也会恨…… 想到这儿,我的心中一痛,各种情绪五味般陈杂而来。一时无法纾解,我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等着这波情绪彻底消褪。 半抬了眼皮,只能望见拉藏的下颚,直到感觉对面的呼吸越来越近,我才警觉地抬起了头。拉藏没事人似地绕到了我的身后,暧昧的笑声儿缓缓从背后传来。 我一哆嗦,本能地想转身,手臂却被他一把按住。使劲挣了挣,却怎么也脱不开。拉藏低低一笑,动作亲昵地凑了过来,火热的薄唇近得几乎快贴上我的耳垂。 “什么时候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嗯?”有些轻佻的话儿传来,我听得有些愣怔,还来不及反应,后肩却被猛地一撞,“啊……”低声儿轻呼,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地往前栽去。 慌忙之中,想伸手去够扶栏,不料却抓了个空。我咬紧了牙关,努力地想稳住身子,可脚下被迫滑了好几个台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儿后,小腿内侧顿时传来火辣辣的擦痛。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正当我打算放弃挣扎,等待结实一摔时,身子忽然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我一愣,待视线平稳后,映入眼帘的是仓央嘉措眉心紧蹙的俊脸。 “有没有事?”他伸手托住我的腰,目光有些急乱地在我身上转动着。我暗自活动了下脚踝,还好没有扭到,只是腿上,后腰擦疼得厉害。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我只能老实交待,“没有大碍,就是有点儿疼。” 仓央嘉措闻言,目光冰冷地扫向拉藏,眼底含了一丝明显的不悦。“哼……”拉藏冷冷地盯了我们一眼,锐利的眸光泛起一丝凉意。我恶狠狠地瞪向他,不成想他突然眉头一松,漫不经心地瞥了下远处,唇角便斜斜地勾了起来。 仓央嘉措有所觉地转回了头,身子一怔。 手下传来一丝僵硬,又夹杂着些微的轻颤,我的心底顿时浮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动作缓慢地跟着转过身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披绛红色袈裟的僧人,年近四十岁,皮肤偏黑,法相庄严。 我细细地打量着他,心中已然猜出他的身份。哪怕只是远远地立着不动,就能度化众生。这样的人,纵使是在佛门,也没有几个吧。 “该拉。”仓央嘉措缓缓地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第39章 该拉 罗桑益西闻声神色一动,目光满是心痛地望住了仓央嘉措。仓央嘉措没有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幽暗的眼底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愧疚。我暗暗握紧了拳,直到骨节泛白了也不觉得疼。 他忽然收回了目光,神色肃穆地双手合十,嘴上沉沉念道,“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嗡嘛呢叭咪吽。” 浑厚低壮的佛号声传入耳中,我的心仿佛被锋利的纸张一滑而过,痛意迟钝却清晰。木木地等着那抹疼痛慢慢过去,我轻吸了一口气,眼底顿时浮起了一股水雾。 以前总以为,我能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纵使不是因为有多坚强,可我毕竟来自现代,自然更容易接受那些违反伦理道德的事。可现在真得遇上了,尤其在五世班、禅至始自终都未曾看我一眼后,我才明白我究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多少…… 木雕泥塑似地立在原地,双腿儿彷如化为了千斤重的铅块儿,可纵使如此,也似乎支撑不住我的重量了。摇摇晃晃地往后退去,手却忽然被轻轻握住,我一怔,一股暖意缓缓地传入了我的身体,淡淡的,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扭头看向仓央嘉措,我的眼眶一热,呼吸又慢慢舒畅起来。 “哼哼……”猛地一阵轻笑响起,双手负在身后的拉藏慢悠悠地走下了楼来。他玩味地瞥了我一眼,面带嘲讽地说道,“上师真是宅心仁厚,不愿您的信徒有一丝闪失。” 仓央嘉措调转了眼光儿,望着几步之外的拉藏,嘴角儿的曲线紧紧闭了起来。罗桑益西的目光虽然没有在我们这个方向,但余光还是能一目了然。他略带失望地闭了下眼,眸光沉痛,正准备转身离去,拉藏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班、禅大师请留步。” 我的心一紧,拉藏似有所觉地回过了头,得意地朝我一笑。我嘲讽地拿眼角横了他一眼,他顿时来兴头似地挑了挑眉毛。我面色一沉,立马别开了视线,可恶,被这么一看,好像真被他占走了便宜似的。 余光瞥见他收住了笑,一脸无所谓地转过头,双手合十地朝罗桑益西行了个礼,“班、禅大师,拉藏近日来诸多琐事缠身,不慎心郁成结……”他一顿,眼风儿又扫了我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倒是难得地压低了身子,“还望班、禅大师移步赐教。” “蒙台吉 分卷阅读58 不弃,研讨当可,赐教不敢。”罗桑益西淡然回礼。拉藏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大师客气了。这边请。” 罗桑益西点了点头,朝拉藏手指的方向走去。拉藏笑着斜了我和仓央嘉措一眼,随即表情松闲地将手背在身后,扬长而去。 我怔怔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眼皮酸得直发疼。杵在原地半晌儿,突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抬眼儿望去,刚对上仓央嘉措清俊的眼眸,肩膀便被轻轻揽住了,“刚才有没有摔到?” 我瞄了他一眼,随即边摇着边低下了头。仓央嘉措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眼底带了一丝犹疑,“真的?” “恩……”我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仓央嘉措却径自拽过我的手臂,细细地检查手腕儿上的伤口。虽然还没有好全乎儿,不过刚才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拉扯得很厉害,所以现在也不过是有点隐隐的疼。 “真得没事啦。”我笑着掰开他的手,轻轻地活动了下,“喏,你看。”刚有些得意地看向他,手腕儿上却“咔啦”一声传来。我吓了一跳,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感觉一丝痛意蓦地一闪而过。心里回味了半天儿,仓央嘉措不由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解释道,“是关节。” “噢。”我应着他的话点点头。仓央嘉措见我一脸的恍然大悟,不禁皱眉推了下我的脑袋,嘴边却慢慢地拢上一层笑意。见他如此,我也开心了起来,似乎方才的阴霾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其实很明白,方才仓央嘉措故意的离开,是对拉藏的试探。只不过五世班、禅的突然出现……是拉藏的有意为之,还是仓央嘉措的将计就计?或者说,这是否也意味着消息已经传入了第巴的耳中? 抬眼望向仓央嘉措,忽然感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他正定定地看着我,墨黑的眸子似乎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可这里毕竟离楼梯口很近,来往的僧人,信众很多。虽然有侍僧守着,一般人都靠不过来,但到底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儿。见他用眼神宽慰了我一下,我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心情也跟着松泛了许多。 四方场院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鼓声。起初轻扬,慢慢地转为浓郁沉闷,快结束之时,钹声又和了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开始演藏戏了吧。见我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仓央嘉措便带着我走进了场院。 方正的戏台子上,藏戏人脸戴夸张的面具,身着色彩鲜艳的袍子,唱腔和舞步都与我以往所见的戏文大不一样。问了身边的仓央嘉措才知道演的是《文成公主》。 鼓声和钹声混合而奏,声音虽然大,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这要是换了以前的我,定然对眼前这时而低沉时而咿呀的剧目很反感。可来这儿待了那么久,一切都大不一样了。真得是身在其中过,才能体会那浓郁的藏族气息。 其实原汁原味的藏戏是没有舞台的。如今也是为了便于观赏才特意搭了戏台子。台下乌压压的全是藏民,穿着各色袍子,甚至还有拿着哈达的。大概是人真得太多了,所以就是我站在仓央嘉措身边,也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不禁让我暗自舒了口气,欣赏藏戏的心情也好了些。只是拉藏的几次突然袭击把我搞得浑身是伤,现在仓央嘉措是把我管得紧紧的,一步都不能离身。不过当然不是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而是我,每走一步都得先抬头看看他的神色。 换演戏文的间隙,戏台子上传来的乐声悠悠地停了下来,四方场院里一下子没了声息。突然耳边一阵低语传来,我奇怪地侧过头,只见丹巴正附在仓央嘉措耳边说着什么。好奇地凑上前想去听,脑袋却被仓央嘉措推了回来,抬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仓央嘉措却是冷冷地盯着我。 我撇了撇嘴角,不太甘心地转了头回来。目光装模作样地落在戏台子上,我暗自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耳边的动静。不是很清楚,只有隐约传来类似班、禅大师的字眼儿。 正绞尽脑汁地拼凑着破碎的信息,突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望向仓央嘉措。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噶丹囊赛。好好呆着,不准到处乱走。” 我一面想着五世班禅的事情,一面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仓央嘉措一顿,眉轻皱了起来,侧头吩咐道,“丹巴,仔细看住她。” “啊?”我猛地回过了神儿,刚想问个清楚,却见仓央嘉措蓦地转过了身。“是。”丹巴行了个合十礼,随后往我的方向跨了一步,恭敬道,“您这边请。” 我看了看仓央嘉措的背影,虽然心里有点儿沉,但还是别无选择地往楼梯方向走去了。噶丹囊赛里依旧是铺金压银,珠光宝气的,可我现在是没半点儿心情欣赏这荣华富贵。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儿,猜想各种结果,最后吓得自己一身冷汗。 我本是个乐天派,可唯独在这件事上,一旦深思就如何都乐观不起来。大概人的心理负担远比我想象得要沉重,甚至能不分日夜地加以折磨。 没有人能在知晓结局的情况下,还能安之若素地等待。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拼力挣扎。何况,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又有多少是史书里读不出来的呢?b 分卷阅读59 r 想得脑袋一阵发晕,转头看向门外,被风掀起的帘角儿下,披着袈裟的丹巴正一丝不苟地站着,表情有些严肃。 “唉——”我叹了口气,以丹巴的忠心,除非是仓央嘉措的耳提面命,否则他是如何都不会让我出去乱走的。可转念一想,就是出去了,也不能做什么,倒不如待在这儿,省得拉藏找麻烦。 反正过程总是难以预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究竟吧。“呼……”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感觉胸口舒服了一些。走到床边,理了下松软的被褥,我仰面躺了上去。 可刚眯了没一会儿,帘外忽然传来一声儿轻咳,声音听着有些蓄意。我一愣,登时坐起了身来,“丹巴?”试探地喊了一句,帘外的人答道,“是我,您……睡了么?” 听他的声音有些颤巍,我连忙起身理好袍子,走了几步掀开门帘儿将脑袋张了出去。丹巴正面对我站着,见我突然出来,不免吓了一跳,忙地双手合十着定下神来。 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我缓缓地目光转向一旁,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喇嘛,披着宽大的袈裟,五官端正,神情肃穆。动作缓慢地朝他们行了一礼,抬起头时,便听见丹巴声音犹豫地说道,“班、禅大师……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我扯了下嘴角儿,口里一阵苦涩。早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关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像五世班禅这样的高僧大德自然不会对我使什么手段,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难以承受吧。 看这情况,是没办法通知仓央嘉措了。我吸了口气,回头朝噶丹囊赛望了一眼,缓缓说道,“走吧,别让班、禅大师久等了。”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喇嘛猛地眉头一跳,抬眼儿望向我,眼神里暗含了一丝不解。我连忙低下了头,心底却一阵不是滋味儿。下意识地不想再开口说话儿,我沉默着将头扭向了一旁。 随着那喇嘛走入了游廊,丹巴也跟了过来,只是走出甘丹颇章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拐向了另一条路。其用意再明显不过,那喇嘛神色如常地望了望丹巴的背影,却没说什么。 被领着停在了一间地处僻静的拉让前,他恭敬地站到了门边儿,伸手示意我掀帘而入。稍稍调节了下情绪,我大着步子走了进去。 拉让里有些昏暗,狭小的南窗是唯一的光线来源。视线扫过整间屋子,最后停驻在东面儿的禅床上。神色肃穆的罗桑益西正结跏跌坐着,听到脚步声儿,不禁缓慢地睁开了眼皮。 没由来地一哆嗦,我赶忙儿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地朝他行礼。打定主意要将手上的动作一拖再拖,可回过神儿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飞快地做完了。 罗桑益西从禅床上走了下来,在我眼前停住。他垂眼看了看我,黑亮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慈爱。我看得一愣,双腿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咚”的一声儿,膝盖上一阵硬邦邦的痛意,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头,可心中的惶恐还是没有散去。 “起来吧。”罗桑益西抬了抬头,示意我站起身来。我缓缓地直起了身子,肃着手,有些拘谨地站在了一旁。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儿,似乎连穿入窗子里的风也悄然停住了。就这么沉默了半晌儿,耳边忽然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我怔了怔,头轻轻一点,“班、禅大师是想劝我离开仓央嘉措对么?” 罗桑益西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不是,我不会给你们任何阻力。”我一愣,错愕地望住了他。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反应,罗桑益西捻动起了手中的蜜蜡念珠,面上又浮现出圣者的慈祥,“把你叫到这儿来,就是想让你听个故事。” 我顿了顿,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罗桑益西转过了头去,目光渺远地望向了窗外,“西方二祖阿难尊者曾随佛陀在舍卫城的祗园精舍里安住讲经,教化众生。有一次,尊者持钵到舍卫城外的村庄里化缘,回来之时,忽觉口渴难忍,便向井边一位首陀罗种姓的姑娘乞水。阿难尊者相貌庄严,英俊潇洒,连文殊菩萨都曾用‘相如秋满月,眼似净莲华’来赞叹他。” 讲到这儿,罗桑益西忽然扭回了头看了我一眼,嘴边带着淡淡的笑。脑海里忽然闪过仓央嘉措清俊的面颊,我顿时羞愧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转开视线,罗桑益西庄严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加之他出生王族,又语言温和,没有因为姑娘种姓低贱而拒绝其供养,以致她对尊者一见钟情。在尊者离去后,她抵不住思念,遂施咒术令尊者迷失本性,以遂其愿。终因佛力加持,尊者才得以脱身。” “纵使如此,她仍是放不下心中执念,对尊者百般纠缠。无奈之下,尊者只能求助于佛陀。佛陀慈悲,问其是否愿意追随阿难出家,那姑娘欣然答应。久而久之,在佛陀的教化下,她终于将世间的爱欲看透,证得阿罗汉果,并发愿要弘扬佛法,度化众生。这姑娘的名字,就是有名的摩登伽女。” 罗桑益西的声音悄然停住,狭小的窗子外没有一丝风穿进来,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淡淡的压抑。暗自思索了一番,我猛地抬起了头,“班、禅大师。”双手合十地行了一礼,我强自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这个故事我曾听过 分卷阅读60 。” 见他神情未变,我不禁暗自吸了口气,“在我看来,摩登伽女之所以这么容易证得佛果,是因为她从未得到过阿难尊者的男女之爱,没有真正体会过相爱,自然更容易舍弃爱欲。” 罗桑益西又是神色庄严地念了一句佛号,“五欲是不净之法,众苦之源。世间男女之爱皆是小爱,不若修行之人对众生之大爱。” “可是……”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若不是体会了男女之爱,摩登伽女又怎么会大彻大悟?不堕入红尘,又如何超脱?更何况,不是世间所有的男女之爱都是自私的,也有……”说到这儿,喉间猛地一个哽咽,我一顿,眼泪竟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罗桑益西望着我,带笑的神情流露出一丝慈祥,“如此看来,你已有所参悟。” “不!”我猛摇了摇头,双腿无意识地往后退,“不是的!我做不到,我…我做不到……” 罗桑益西轻轻地叹了口气,嘴上沉沉念道,“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脑袋一阵涨疼,我抱着手臂蹲了下来,泪水擦过衣襟滑到石板地上,留下一连串儿深浅不一的印迹。哆嗦着吸了口气,耳旁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儿。 我一愣,转头望去,木门被急急地推了开来。绛红色的衣角儿一闪,眼光儿顺着那袈裟慢慢上调,映入眼帘的是仓央嘉措清俊的面颊。他正微微地喘息着,见我一脸惶然地蹲在那儿,忙地几步走了过来。 不住颤抖的手臂被那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他动作温柔地将我扶了起来。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儿,勉强地朝他一笑。仓央嘉措放开我,双手合十地对着罗桑益西行了一礼,“该拉……” 轻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罗桑益西一顿,脸上又浮现出痛惜的神色,过了半晌儿,他微微叹了口气,“也罢,你带她回去吧。” “谢谢该拉。”仓央嘉措低头又行一礼,我也跟着双手合十了起来。罗桑益西点了点头,亦低头回礼。仓央嘉措伸手将我握住,转身拉着我往门外走去。迈过门槛儿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洪亮浑厚的声音,“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脚下的步子一顿,捏着我手腕儿的仓央嘉措也被迫停了下来。他伸手摩挲了下我的掌心,一股暖意缓慢却坚定地传了过来。莫名眼底一阵烫热,我挺了下脊背,反手攥住了他的袈裟一角儿。 被领着走了一阵子,一进噶丹囊赛,仓央嘉措便迅速地坐到了檀木靠椅上,握着我的手轻轻一拽,我顿时跌坐在了他的腿上。下意识地稳了稳身子,一只温热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抚上了我的脸颊。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来回摩挲着我的眼睑,耳旁一个低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眼圈这么红,是受委屈了?” 我一顿,一股热浪无法抑制地涌出了眼眶儿。伸手握住仓央嘉措贴在我颊边的手,那清俊的面容已模糊在一片水光里。眨了眨眼皮,沉沉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衣襟上。 “没有,没有……”我胡乱地摇了摇头,低垂着眼想避开他的视线,“班、禅大师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会为难我……是我不好,他跟我讲了摩登伽女的故事,可是,我…我做不到……” 面前的人一怔,宽大的双手将我的脸蛋整个儿捧住。下颚被轻轻抬了起来,我被动地对上了那墨黑的眼眸。仓央嘉措低头吻上我的面颊,有些干燥的唇皮轻轻地拭着我的泪痕,“做不到就不要做,没关系的,我不会这么要求你,况且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嗯?” 喉头一阵钝痛,我哆嗦地吸了口气,“可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不想的……”仓央嘉措揉了揉我的额头,伸手拥我入怀,下巴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头顶。 见他一言不发的,我不由害怕地攥住了他的袈裟。感觉到我的动作,仓央嘉措又低头吻上了我的面颊。干热的薄唇无序地在我脸上游走,带来阵阵的痒意。我的心头顿时难受得跟蒸了桑拿似的,焦躁地伸手去挡他的薄唇,却被他一把拽了下来。 仓央嘉措定定地望着我,清亮的眼底熠熠生辉。就这么过了许久,一连串儿绵密的吻落在了我的额上,又顺着眼角儿到了耳后。浅浅地辗转,拉扯,每一下似乎都带着醉人的柔意和缠绵。我的心仿佛成了一块浮木,安宁地漂浮在甜蜜的海域里。 “卓玛……”忽然耳垂被轻轻地咬住了,低低的声音如音律石般回响,“我已经失去如来了,所以不能再失去你。” 第40章 清规 整夜都睡得浑浑噩噩的,似乎一直在做梦,却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什么。天色一亮,我就更加睡不踏实了。正想翻个身,床单却是一动,我的视线立马暗了下来,窗子外进来的日光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扣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音调不高,可在睡眠环境下却显得有些突兀。耳边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木门“支呀”的一下,几句窸窣的耳语传来,我听不个清楚。等到木门被关上的时候,我完全醒了过来。 猛地坐起身,脑袋昏昏涨涨的,我揉了揉太阳穴,眼睛 分卷阅读61 却因为无法一下子适应强烈的光线而眯了起来。大概昨晚交颈私语得实在太晚了,连一向习惯早起的仓央嘉措也晚了点,更别说我,整夜睡不踏实,身心俱疲,这会儿子是有气无力的。 呆呆坐了半晌儿,我终于有力气起来梳洗了。又吃了几块糕点儿,这才没有低血糖的感觉了。突然想到睡梦中传来的那段耳语,仓央嘉措似乎走得急匆匆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猛地胸口一阵急跳,我怔住,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地强烈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好几圈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刚推开门,却见阿旺仁钦斜倚在墙边,清瘦的脸面上神色模糊不清的。 我一愣,心底的不安似乎被落实了一般。往日里都是见不到他的,可偏生这节骨眼儿上,难道……没时间再多做猜想,我连忙跑了上去,“阿旺仁钦,上师干什么去了?” 阿旺仁钦蓦地站直了身子,却只是盯着我,眼底似有微弱的亮光闪动。我顿了顿,忽然感觉喉咙紧得喘不过气,深吸了一口,我轻声儿问道,“是第巴来了?” 阿旺仁钦一怔,目光直直地攫住我,半晌儿才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见他如此,我却莫名地镇定了下来,扬声说道,“他在哪儿?”阿旺仁钦似乎并不打算瞒我,所以连犹疑都没有地告诉我,“措钦大殿。” 我听了,回身刚要走,不料手却猛地被阿旺仁钦从身后拽住了,“卓玛。”淡淡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我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对面的人有些苦闷地扯了个微笑,眼底笼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阴霾,“我没打算拦你。只是,我阿爸这个人不好说话,你千万不要正面冲撞他。” 我一听,淡淡的喜悦霎时盈满了心间,咧开嘴角微笑道,“谢谢。”阿旺仁钦闻言松开了手,面上虽然微笑着,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我飞快地转过了身,跑了两步却有些后悔。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回过头。阿旺仁钦见我又转了回来,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了我。 我看着他,做了个大大的笑容,“阿旺仁钦,还想再谢谢你。还有,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他一愣,怔怔地望住了我,半晌儿才恍然大悟地笑了出来,眼底那隐约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见了。 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和这个曾经把酒言欢,似风若云的男子心存了芥蒂,或许是因为仓央嘉措的不悦,让他逐步地对我起了冷漠。 其实我很明白,阿旺仁钦的本性是异常柔软和善良的,他的疏远是为了不想让我陷入两难。可我并不想斩断我们之间的友谊,毕竟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每个让我觉得温暖的人都值得我万分珍惜。虚伪也好,自私也罢,我都希望其中的隔阂能消失。 而今天,这些已经够了。 不自觉地又微笑了下,我发足朝前奔去。转念又想起仓央嘉措的事,心头像洒了层辣椒粉似的,又痛又烫。加紧脚下的步子,一路狂跑着。不时有僧人,香客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半点儿都没有理会,一心只和脚下较着劲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太快了,脸颊被风擦得好痛,一想起昨晚上仓央嘉措的话,泪就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看到措钦大殿逐渐显现的时候,我的眼底才慢慢地收干了。 殿前的广场上,煨桑炉里的火焰如往常般跳跃着,袅袅桑烟缭绕了整个广场。我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上最后几个台阶,绕过廊柱,到了大殿门前,步子却沉得怎么也迈不动了。 措钦大殿的经堂虽然规模宏大,但四周墙壁无窗,只在顶部中央开凸起天窗用以采光。长长的经幡黄带,密密的唐卡自上而下地垂挂着,使原本光线就很暗的经堂内愈加显得幽暗。 整个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一小束光线透过天窗投射到巨大的佛像上,造成一种“举世浑黑,唯有佛光”的宗教意境。 我扶着门框,刚想迈步进去,里面却是“咣啷”一声传来。我的心一紧,指甲一下陷进了松软的木里。强忍着加快的心跳在胸口撞击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暗自调整了下呼吸,终是抬脚迈了进去。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特意从边上拐了过去。密密麻麻的经幡唐卡遮住了我的视线,伸手掀起一角儿,那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我的心头不由一跳。 仓央嘉措正纹丝不动地跪在巨大的佛像前,身子露出一丝久跪后才有的僵直。缓缓地将视线向右移动,阿嘎地上横躺了一架酥油灯盏,油液泄流出来,微弱的火苗早已扑灭。 立在酥油灯旁的是一双皂黑色的藏靴,鞋帮儿上沾了些干泥。我徐徐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藏蓝色俗袍的男子,锐眼鹰鼻,剑眉上扬,方正的脸面儿上带着一丝薄怒,微微颤抖的双手正忍耐地一张一合着。 我不由僵住了身子,这应该就是第五任第巴桑杰嘉措了吧。年近五十的人了,身形却挺拔得不显一丝老态,光是远远地看着,就能感到一股压迫,果然与史料上的记载一样,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眼见着他眼底的怒气慢慢地凝固了起来,我的心头一阵忐忑不安。论身份地位,他自然是没有资格指责达赖喇嘛,可是,作为仓央嘉措的该拉,他却有十足十的资格。古来都尊师敬师,何况活佛不同于一般人,对其的严格 分卷阅读62 程度自然是更甚的。 桑杰嘉措并未注意到唐卡后的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仓央嘉措身上,带着震颤,又夹杂了一丝心痛。突然,他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甩向了仓央嘉措的脸,粗嘎的呵斥声儿充斥了整间殿堂,“佛家的清规戒律你都忘了?!” 仓央嘉措没有半点儿闪躲,任由那佛珠擦过额头,散开的珠子“啪啪啪”地急乱地跳落在光滑的阿嘎地上。我的胸口一痛,手指紧紧攥住了经幡,调用了所有的理智才克制住跑上去的冲动。直到手下阵阵钝痛传来,我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仓央嘉措并没有说话,桑杰嘉措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跨门而出。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木然地立在原地,腿肚子上传来阵阵僵痛。方才急着想上去,这会儿有了机会却又开始左右迟疑了。想知道仓央嘉措有没有受伤,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我呆呆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雨夜。他僵直脊背站立着,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脸颊。那梵行与红尘的两难,心底的矛盾,如生生被撕裂的痛苦……原来长久以来,他所承受的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颓然地坐倒在了阿嘎地上,腿上一阵乏力。周围都是长长的经幡黄带,庄重肃穆,却让我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冷。看着头顶天青色的光线,空气里的尘埃被引力所控似地漂浮着,有种渺远的感觉。 顺着白茫茫的光束,视线下移,仓央嘉措仍是纹丝不动地跪着,似乎并没有起来的意思。既然你要自我惩罚,那也算我一份吧!我轻轻地放下经幡,小幅度地挪动了下腿,原地跪了下来。 事实上,我大大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跪在又冷又硬的阿嘎地上,没有氆氇卡垫的缓冲,只是一会儿,膝盖就开始疼了。我忍着没有动,想撑过去,可膝盖下却跟铺了针毡似的,一时疼得我龇牙咧嘴。伸手去揉膝盖,不料经幡却被我带得一动。 第41章 心疼 我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了,竟感觉仓央嘉措站了起来。当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时,我顿时惊慌地想起身逃走,可偏生膝盖麻得我直不起来。别无选择,我只能缩着腿往后退。 眼前猛地视线一亮,暖黄的酥油灯火自唐卡下露了出来,重叠的光影间,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仓央嘉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眼底没有半点儿惊讶。我小心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看不出情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左右思索着,仓央嘉措忽然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在我身边站定,低头默默地打量着我。我抬头仰望着他,对视许久,却是谁都不说话。我是坐在地上的,所以只有把头仰得老高才能看得到他的脸。不一会儿,颈上就一阵酸疼传来。 我刚想活动一下颈椎,仓央嘉措却忽然蹲了下来。我呆呆地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只见他半跪在了阿嘎地上,伸手替我揉起了膝盖。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轻柔的动作,我一时没了思绪,只是觉得心底最柔软处慢慢被化了开来。正有些忘我地享受着这份温馨…… 不料仓央嘉措忽然冷冰冰地横了我一眼,“谁准你跑出来的?” 我看了看他,然后伸手点点自己。他闻言重重地戳了一下我侧着的头,“哎哟……”我惊叫一声儿,顺势压低了脑袋。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又抬起了头,不经意地瞥向他,眸光却被一刺。 仓央嘉措的额上划开了两道小口子,虽然不是那么猩红,可在我看来却分外得扎眼。毫无意识地,我伸手抚向了他的额头。他一怔,但并没有躲开。我默默地感受着手下伤口的粗糙,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儿。他见我一脸的难过,不禁伸手搂我入怀,“一点皮外伤而已,又不碍事。你平时少惹我生气就是了。” 我一顿,埋在他怀里的头腾地抬了起来,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不禁别扭地瞪了他一眼。仓央嘉措垂下眼,看了我半晌儿,紧绷的唇角这才柔软了一些。 他顺势坐了下来,我的脑袋整个儿埋在他的臂弯里,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淡淡的佛香味儿,清甜得醉人,仿若一股紧致的气压,将周围的一切尽数隔开。靠了半晌儿,我的额头,鼻尖已经见汗了。虽然很热,但我半点儿都不想起来。 “热不热?”仓央嘉措的鼻息从头顶喷来。我一愣,有昧良心地摇了摇头。“啧——”仓央嘉措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往我脸上打量了一圈儿后,不禁拧起了眉毛,“都热成这样了,还要黏着?” 说完没等我答话,便径自伸出了袖子。我凑上去擦了擦额头,仓央嘉措顺势又给我抹了下脸。没汗珠子黏着,确实感觉清爽了许多。抬眼瞄了瞄仓央嘉措,我又小心地靠了上去。调整了下姿势,背靠在他的怀里,面朝空气,倒是比刚才舒服了不少。 “仓央嘉措,你害怕么?”怔怔地盯着前方,我无意识地问道。忽然感觉背后的气息一动,我懒懒地没有回头。等了半天儿仓央嘉措都没有说话,我索性头往后仰地去看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看到了那漆黑幽 分卷阅读63 邃的眸子。 刚想做个表情,仓央嘉措却一伸手将我的脑袋推了回来。无奈之下,我只好转过身子去看他。他正直直地望着我,目光有些沉。刚想说些什么,他却一把将我拉回了怀里。 “你怕么?”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背对着他,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认真地想了一下,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怕。” “真的?”仓央嘉措的鼻息蓦地贴近我的耳后。我点了点头,一个轻柔的浅吻落在耳垂上,整颗心仿佛被扔进了蜜糖罐子似的,甜得化不开来。 半晌儿,仓央嘉措忽然抬起了头,他伸手将我的身子转了过去,目光炯炯地盯住我,“第巴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要是我不在你身边,绝对不能跟他硬碰硬,听到没有?” 我一愣,脑海里闪现出桑杰嘉措挺直的身影,心下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若从方才初见的印象来说,他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历史上的他就是再厉害,也不过是拉藏的手下败将。如今能让仓央嘉措如此介怀,可见他们之间的矛盾绝非我所了解的那样简单,何况史料上关于这一方面的记载本就是模棱两可的。 想到这儿,我不禁心烦地皱了皱眉,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乱想了?”仓央嘉措耐心看完我一系列的表情后,悠悠地下了定论。 “呵呵……”我尴尬地咧了咧嘴。仓央嘉措却是无奈地白了我一眼,“你赶快回拉让去。”说着他已是站了起来,见我一动不动的,不禁伸手要来拉我。我使劲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不要啊。我想在这儿陪着你。” “陪什么?只会捣乱。”仓央嘉措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呜咽了一声儿,心底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还是让他给拽了起来。他推着我就往外走,我不肯迈步,脚下几乎是滑着出去的。 “哎哟…我真不想走嘛!求你了啦。”仓央嘉措根本没理会我,下手也是半点儿不含糊,他掰开我死死扣着门框的手,一脸没商量地说,“求我也没用。” “哎呀!”我惊叫一声,人已经被推了出来。回头绝望地看向仓央嘉措,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柔声劝慰,“听话,快点回去。”见我还是一脸的悲切,他低下身来,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我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仓央嘉措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用眼神威慑道,“最好别让我发现你躲在暗处。” “噢。”我被迫点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回身看着仓央嘉措的背影,心头却有些酸楚。知道他不想让我受苦,可看着他独自承担,我心里更不好受。默默地躲在门框边看了一会儿,想着再待下去也是无济于事,我一甩袖子,转身快步往拉让的方向走去。 紧绷着身体走完了长长的台阶,快到拉让时,脚下的步子却突然慢了下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似乎还带着敌意。 拘着步子转过回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压却越发得强烈。忽生惊觉地往身后看了看,可什么也没有。我低叹了口气,暗暗责备自己神经过敏。调整了下呼吸,刚迈步想走,不经意地朝前瞥了一眼,身子却一下子僵住了…… 第42章 第巴 眼前的桑杰嘉措正冷冷地打量着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于他,我无法像对拉藏那样,纵使厌恶却依旧能表现坦然。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为五世的遗愿奋斗了一生,所以就算我感到了威胁,也无法抹去我对他的愧疚。 “他竟然留你在了寺里?”思绪辗转间,桑杰嘉措已是薄怒地盯住了我,方正的面庞上隐约有几分讥诮。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我的身份毫无疑义。之前我还很害怕哲蚌寺里会有他安插的眼线,可如今这层窗户纸真得被捅破了,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起码,无论仓央嘉措做错了什么,以桑杰嘉措的立场,是绝不会伤害他的。至于我……我轻笑了起来,悠然道,“正如您所见。” 他一愣,鹰钩鼻嗤声儿一哼,眸光顿时带上了一抹戾气。我吓了一跳,心头却有些个怔忪。这样的人,偏生长了一对剑眉,也不知是相由心生,亦或是长相也能决定人的命运? 心思游弋间,那藏蓝色的袍角儿猛地一动……我愣住,眼见着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的心跳如擂鼓,可脚下除了跟着他的步速后退,什么也不能做。 “啊…”我痛叫了出来,低眼看向紧紧卡在脖子上的手。艰难地喘着气,我只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冲向了颈部,又疼又烫。抬手想去掰开,可四肢虚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 “我警告你,不管你是怎么诱惑他的,立刻给我停止!”桑杰嘉措狠狠地盯住我,眼底一抹冷光一闪而过。我漠然地朝他面上看了看,想说话,可喉咙却被勒得发不出一星半点儿声响来。 唉——好后悔没听仓央嘉措的话,这么得被我硬来,他不会想直接把我弄死吧。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被勒得断气的时候,桑杰嘉措突然松开了手。腿上蓦然一软,我顿时跌坐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分卷阅读64 “咳…咳…”捂着脖子猛咳了一通,我狠狠地吸了几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是活了下来。忽然一声儿冷哼从头顶传来,我一面揉着脖子,一面抬起了头。 桑杰嘉措慢慢地蹲了下来,嘴边噙着一丝嘲讽,“仓央嘉措生于门隅,家中世代信奉红教。宁玛派教徒不比黄教,允许娶妻生子。突然改了教派,他难免心有不惯,又年轻气盛,从未经历男女之情,如今碰到了你,见着新鲜也是有的。等他没了兴趣……哼——”桑杰嘉措突然冷笑了起来,“只要不闹出乱子,他想玩玩也随他了。” 我一愣,怔怔地望住了他。虽然这番话有些像肥皂剧里的三流桥段。可饶是如此,我的心头还是像被马蹄子蹬了一脚似的,疼痛一阵又一阵。我也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唇皮儿发干得厉害。 面前的桑杰嘉措忽然扯了下嘴角儿,笑意有些漠然,“小活佛贪恋红尘,他也不是第一个,不过是瞒得好罢了。贪恋又如何呢?如今达、赖喇嘛的转世还不是照样传到了六世。”他转动了下眼光儿,又补充道,“你应该明白,他总归是要走正路的。” 我暗自吸了口气,认真思索了一番后,抬头抿唇道,“我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第巴大人和我说这些,怕是要白费唇舌了吧。他认真也好,一时贪恋也罢,如果他想玩,那我就陪他。” “你——”桑杰嘉措顿时气得说不出话儿,额上的青筋暴起,他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住了我,“你果然是……” “第巴大人是想说我不知廉耻?”我也顺势站了起来,平静地顺着他的话茬子说下去。桑杰嘉措见我如此直白,眸光不自觉又深了几分,可嘴边儿的冷笑却依旧嘲讽意味浓重,“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苦笑,自己虽然大大咧咧,可好歹也是个有自尊的人。如果第巴不是仓央嘉措的该拉,我一定不会傻傻地站在这里任他嘲讽。选择自己说出丑话,无非是不想一再顶撞他……毕竟,这原是我理亏的。调整了下情绪,我扯了扯嘴角儿,“还好吧。” 桑杰嘉措紧紧地盯住了我,半晌儿,眼底忽然生出一丝了然,“怪不得他会被你缠住。” 我一愣,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第一次见到仓央嘉措的情景。确实,第一眼,我就迷恋上他了,然后就去有意无意去缠他了。当时完全是以一个小粉丝的心态去接近他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对我动了情。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不由一暖。回了回神儿,我挺直了腰杆子看向他,“我知道您会觉得这很荒诞。可是无论是对是错,只要他愿意,我都不会离开他。” 桑杰嘉措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我一眼儿,“哼!真是可笑。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全藏民的活佛,是不可能为七情六欲所牵绊的。” 我看了看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活佛也是人,他想要的,又和常人有什么分别了?” 桑杰嘉措闻言,眸光一凛,“你别不知好歹!”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的胳膊肘一下抵住了我的喉咙。我被逼得身子一退,后脑勺儿顿时“嘭”地撞上了身后的廊柱。 “唔……”喉间一股股恶心感顶了上来,难受得我几乎没有办法吞咽唾液。强忍着那种想吐的感觉,滚烫的眼泪不住地涌出了眼眶。我使劲儿挥动起了双臂,拼命地想挣扎,可顶在颈间的压迫却越来越紧。就在我难受得意识都快模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该拉——” 桑杰嘉措闻声望向了远处,抵在喉间的手猛地松了开来。我的身子一晃,无所借力地顺着廊柱滑了下来。“哕……”还是好想吐,可干呕了半点儿什么也吐不出来。泪水仍是不住地从眼角儿渗出来,我拍了拍胸口,呼吸这才顺畅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急切地扶住了我。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我仰起头,对上仓央嘉措那满是疼惜的眸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一下子感觉舒服了许多。 使劲扯了扯喉咙,我又重重地咳了几下,那股恶心感慢慢地淡了下去。抬眼去找仓央嘉措的视线,嘴角儿不自觉地扯了扯,“我没事,见到你就好多了。” 仓央嘉措闻言却是脸色一沉,拧眉责备道,“好好说话!哪儿学来的这套。”我一愣,不禁有些委屈地辩解道,“是真的啊!没骗你……” “还顶嘴?!”仓央嘉措忽然一声呵斥。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住了他。他没理会我,只是伸手将我拽了起来,动作虽不用力,但也绝算不上轻柔,“跟我回去。”他冷冷地说,却一眼都不看我。 “噢。”见他脸色不佳,我也不敢擅自多话,只能轻声儿应道。 桑杰嘉措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几步之外,双手负在身后。沉默不语地打量着我们,眸光却越发复杂了起来。八成我今日的一番作为,已让他把我当成了眼中钉里最大的一枚。就算暂时不对付,也得下足防备吧。 只不过……看着桑杰嘉措眼底的眸光由惊异转为冷峻,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大概之前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很会魅惑男人的女人,可如今看了我和仓央嘉措的相处模式,发现处下风的其实是我,这对他来说,只怕是更棘手了吧。 分卷阅读65 正暗暗琢磨着他眸子里的深意,身子却猝不及防地被仓央嘉措拽到了身后,“哎哟……”我情不自禁地低叫,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后背,“我敬你一声该拉,是因为你曾经教过我,弱者,需要用信仰来救赎。” 仓央嘉措背对着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清冷。垫了脚尖儿张望出去,面对的桑杰嘉措闻言一震,眼底顿时闪过了一抹暗光儿,紧攥成拳的手掌上青筋隐现。 仓央嘉措没有再说话,他伸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儿,拉着我转身便走。可没走几步却是一停。我一时没刹住,额头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肩膀。仓央嘉措转回身子,伸手替我揉额头,目光却落在桑杰嘉措身上,“第巴,如果你还承认我这个达、赖,就别伤害她。” 桑杰嘉措身形一僵,没等我看清他的表情,仓央嘉措就将我拽了回去。火热的体温顺着手指传到我身上,我甚至能听到他此时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儿。 身后久久没有响动,本以为桑杰嘉措该是气坏了,没成想就在快拐过回廊的时候,一道低稳如磐石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为个女人自毁梵行,值得么?” 仓央嘉措闻声儿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脚下急火火地迈着步子,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速。看着他背影里的坚定,毫不犹疑,我的眼底渐渐地浮起了一股雾气。 离那个回廊越来越远,桑杰嘉措透出的那股压迫感似乎也在慢慢减淡。可我的呼吸却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相反,手心火热的温度又一波地传来时,我一把扯住了领口儿。 仓央嘉措感到我的停留后,立马转过了身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拧眉问道。我抬手重重地揉了揉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地说,“可能刚才太长时间没正常呼吸了,这会儿还有些难受。” 仓央嘉措听后不禁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都说了不让你硬碰硬,每次都这么不听话。”说完索性皱着眉别开了眼儿。“唉——”我哀怨地叹了口气,知道这回他是真得生气了,否则也不会当着桑杰嘉措的面呵斥我了吧。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小心地伸手扯住了仓央嘉措的袖子。他一愣,瞥下眼冷冷地打量了一下我紧紧扣着的手,想甩开来,却不料我就是死死地拽住不放。仓央嘉措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 我一见时机到了,连忙开口认错,“仓央嘉措,我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他一脸没办法地看了看我,“你知道错在哪儿了么?”我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又叛逆了。” 静静地等着一顿臭骂,谁知仓央嘉措却忽然没了动静。我蓦地抬起眼,却见仓央嘉措一脸想揍我的表情。我一愣,彻底傻住了,可除了怔怔地盯着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来。 我想当时他要是真的揍了我的话,我一定愚钝得被打完了还没反应过来。可惜他没有,而我,虽然缓慢但还是反应了过来。惊疑不定地看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道,“我说错了?”仓央嘉措清咳了一声儿,淡淡地说,“没有。” “噢……”我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可又不敢多问。正暗自纠结,仓央嘉措忽然伸手将我拉入了怀里,削尖的下颚轻轻地抵在我的额头上,“去甘丹颇章好好睡一觉,我就原谅你。” 我听了,心里顿时一暖,不禁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仓央嘉措见我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横了我一眼。 第43章 斗争 躺在松软的氆氇被褥里,睁眼看着承尘上繁复的花纹,不知怎的,翻滚了老半天儿还是没有睡意。无奈大师之命不敢违,就算新鲜得跟个刚摘的黄瓜似的,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何况那人就在一旁的书桌边看书,我更是连翻个身都小心翼翼的。 这样算下来,全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就只剩眼珠了。 我不停地转动,环视着噶丹囊赛内的一景一物。色彩浓烈的香布,各色金银质地的法器,做工精细的地毯……以前一直不习惯这里的富丽堂皇,现在看着却觉得没那么打眼了。看来堕落这东西,还真是一步一步的。 甘丹颇章一直是历代达、赖喇嘛的居所,自从布达拉宫完工后,五世就移居到了那里。白宫也渐渐成为达、赖处理政务和日常作息的宫殿,而甘丹颇章便就此空了出来。 虽然不再是政治中心,但它依旧是权利的象征。再加上有朝廷亲封的达、赖喇嘛居住,除了特殊日子以外,守卫自然是森严的。 仓央嘉措以前带着我久居拉让,无非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秘密成了公开,甘丹颇章自然远比拉让来得安全。自是源于这种考虑,他才会让我在这儿休息吧。 我转动眼珠,看了看他专注研读佛经的侧脸,心里不禁有些个压抑。我的安危,就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时无刻不压在他的心头。可是他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将要面临的,远远不止这倾城梵行的抉择,一旦卷入政治斗争,就是弄得满身污血也不见得能全身以退。这一点, 分卷阅读66 只怕古今中外也都无一例外吧。 仓央嘉措之所以到哲蚌寺,除了修持佛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第巴一直不肯放权。此时盘踞在西藏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仓央嘉措尽管天资聪慧,可毕竟过于年轻,又缺乏亲身历练,无法一下子适应那种复杂的权术斗争。 桑杰嘉措大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一人揽下了担子,以此来保证即将亲政的仓央嘉措能顺利地完成五世的遗愿。 可是,此时的西藏表面太平,暗地里却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威胁。几经易主的和硕特蒙古,大势未去的回部,都对这刀上的肥肉虎视眈眈。整个西北的战事跌经三朝才算彻底平复,何况卷入西藏的宗教纠纷,矛盾就更难化解了。 纵使是大清已处于盛极之世,但对西藏的政策素来保守,康熙皇帝的态度与其说是模棱两可,倒不如说是坐视不理。大皇帝不发话儿,各方势力虽然面上忌惮,可私底下哪个不是厉兵秣马,一等到时机就毫不犹豫地咬断对方的喉咙。 唉,我叹了口气,仓央嘉措和桑杰嘉措的矛盾又何止于此呢。政治纠纷不说,对佛法的领悟也是不尽相同的。其实藏传佛教发展至今,达、赖的职责早已不局限于宗教,更多的是政治职能。佛家崇尚仁爱行善,护生禁欲,可达、赖要尽的本分却与之相悖。英明如五世达、赖,纵使一生佛学成就超然,可一涉及政治,双手照样沾上过污秽。 仓央嘉措不是不知变通,也不是故作清高,只是真的临到自己头上,难免有几分矛盾。何况五世的精明睿智哪样不是在摸打爬滚中历练出来的?如今第巴独揽大权,又迟迟不肯交还。仓央嘉措纵使才能不欠,但毕竟是心性寡淡之人,不喜权谋,更不必说政治争斗。 只是……桑杰嘉措一生都在为五世达赖的遗愿奋斗,如今我的出现,就算没有将他布下的棋局打个粉碎,但至少也是个始料未及吧。面对变幻莫测的局势,他势必要改变行向。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个自责,心里不好受是真的,可竟然没有一丝后悔。虽然早就知道了,可真得回想起来,还是给自己的自私吓了一跳。 我再怎么活得大大咧咧,可每每面对良心的拷问时,最不愿意在人前泄露的软弱也会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哪怕知道历史的结局,可其中毕竟有太多变数。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是每一步都跟着心走了。若说有什么安慰或执念,那便是仓央嘉措的坚持和无悔吧…… 我意识迷蒙地勾了勾嘴角儿,翻了个身,顿时感觉背上有些凉。刚想缩缩身子,一只温热的手却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儿,半眯的视线里,仓央嘉措正半蹲在床边替我掖着被角儿。 “醒了?”他低声问道,见我瞪大了眼睛就是不回应,不禁伸手抚开了我落在脸颊边的碎发。舒服的触感在皮肤上渗透开来,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把拽住他刚想收回的手,我毫不客气地将它垫在了脑后。 仓央嘉措的手指虽然细长,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骨感,热热的掌心贴在后脑勺上,有种特殊的催眠功效。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指腹,我意犹未尽地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脸颊上一阵被拉扯的疼痛。分不清是梦是醒,“咝……”不自觉地吸了口气,眼皮登时睁了开来。眨了眨眼,仓央嘉措正低头看着我,心下有些奇怪,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嗯?”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身下的床单一紧又一松。看着仓央嘉措已然站起来的身影,我一愣,赶忙儿抓住了他的袈裟一角儿,“你干嘛去?”他顺势看了下来,“有个还俗的老僧人病了,想听我讲经。” “噢……”我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疑义,可活动了下脸面儿,颊边还有些疼,便忍不住地埋怨道,“我本来睡得好好的,都怪你把我弄醒了。我现在都睡不着了,你竟然要这样一走了之?” 仓央嘉措早将我的心思一眼看穿,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他还是配合着面无表情地挑了下眉,“那你想怎样?” “带我出去玩。”我顿时脱口而出。谁知仓央嘉措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带。” “哼——”我气得从床上跳了下来,愤愤地盯住他,“仓央嘉措,我要反抗你。”他闻言一笑,不以为然地瞥了瞥我。转动视线避开他的目光,我嗫嚅着声音说道,“我,我可是说真的。” 也不知是对我的话来了兴头儿,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仓央嘉措忽然走了回来,可脸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有戏没戏。在床前停住,他伸手替我整理好睡乱了的袍子,不经意间下巴被捏了起来,“这种你只敢想想的事,就别在这儿跟我占口头便宜了。” 我一听,忙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那你就带我去嘛。”仓央嘉措白了我一眼,“你要是爱听经课,我可以在这里给你讲。”说着要拉下我紧紧缠着的手臂,“哎哟……”我死活不肯放,整个人往他身上扭,“你在那儿讲经,我到别的地方走走看看的,多好啊。” 正拉扯纠缠着,仓央嘉措忽然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一顿,立马停下了手,见他脸色肃然,不情不愿地扭开了头,“不带就不 分卷阅读67 带。”头顶的气息一动,仓央嘉措突然伸手重重地捏了下我的脸颊,语气淡淡地说道,“去换身衣服。” “啊?”我一愣,顾不上疼,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就会耍赖胡闹。”我嘻嘻一笑,开心地靠倒在他肩头,脸蛋儿热乎乎地蹭了上去。抬眼顺着他脖颈侧面的曲线看去,仓央嘉措不待见地瞥了我一眼,“这招对我没用的。” “噗——”我喷笑出来,没用怎么还答应带我出去玩了啊?真是死鸭子嘴硬。感觉到他满是寒意的目光射过来,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还不快去换衣服?”一声儿轻呵传来,“噢。”我点了点头,往柜子那儿走去。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袍子,还真是有些皱了。随手拿了一件桃红色的藏袍,一切准备就绪,就被仓央嘉措牵着出了门。 第44章 喝茶 由于走的路很偏,路上也没什么人影,自然也不用避嫌什么的。只是到了热闹的街角时,我自告奋勇地说要去格桑酒馆里坐会儿,并明确表示不会乱跑。仓央嘉措量我没这个胆子,虽不放心,但毕竟不能带我一起去,没其他法子,就只能应承了。 事实上我想出来并不是为了到处跑,只是借个地方透透气。就算在格桑酒馆看看街景也是好的。我虽然方向感不好,但那么几条街也是大概认得的。只不过,要是偷溜出来被逮个正着的话……啧啧,我皱了皱眉,还好现在学聪明了,知道先斩后奏是绝对行不通的。 “办完事儿记得回来领我啊!”仓央嘉措拧眉看了看我,我不舍地朝他招了招手,“拜拜。”见他点了点头,我一步一跳地转过了身,朝着格桑酒馆的方向跑去。 旺姆一见是个老客户,忙热情地迎了上来,“阿妹,又来喝酒啦?”说着便往我身后看去,见没有人影不禁惊疑道,“咦?你相公怎么没来?” “噢。他呀?”我笑了笑,“他去办事儿了,过会儿子就来接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意有所指地往楼梯那儿张望了下,“上头有位子么?” “有有。甲央,带阿妹上去!”旺姆朝着柜台那儿喊了一嗓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便笑着跑了过来。旺姆拍了拍他的肩,笑看了我一眼,“好好招待,老朋友了。” “成!”甲央笑嘻嘻地朝我做了请的姿势,“阿妹,这边儿走!” 我仔细瞅了瞅他,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儿,脸上的笑容暖暖的,这不禁让我原本就不错的心情又好了几分。被引着上了楼,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股格桑梅朵的香味儿伴着青稞酒传来,闭上眼吸闻了一番,心头一时说不出得柔软。 “阿妹要些什么?”甲央咧了咧嘴角儿,也不跟我介绍特色菜,就那么静静地等在边儿上。这样的生意人太难得了,我不自觉地勾嘴一笑,“就来壶酥油茶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加盘酥酪糕。” “好咧,您等等,马上就来!”甲央朝我躬了躬身子,说完便步伐利索地朝楼梯口儿走去。我朝周围扫了一圈儿,只有两三桌客人,都斯斯文文地喝着茶,一点儿也没有前几次来的闹腾。这般清静,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 一阵风从窗子外吹来,沁人心脾,我忍不住张望出去,街上的小摊贩儿还没有摆出来,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并肩走着。漫无目的地望了一会儿,视线又收了回来。不经意地往身后瞥了瞥,我一顿,咦?那是……赶忙儿扭头仔细一看,果然见阿旺仁钦正低头喝着茶,眸光定定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立马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笑嘻嘻地在他跟前站定,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卓玛?”他有些惊异地看住了我。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又径自取来个木碗儿,“嗯。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旺仁钦闻言并未作答,只是笑笑,“也没什么,一点琐事罢了。”我也没太在意,伸手倒了碗酥油茶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唉!你怎么选了个这么角落的位子?害得我上来都没看到你。不然就能省下茶钱了啊!” 阿旺仁钦见我唉声叹气的,不由无奈地笑了笑,“那你还想吃什么?我请你。”我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这可是你说的啊?”他愣了愣,嘴边的笑意越发得浓,“你尽管叫,我长住在这儿,偶尔赊一回账应该没什么问题。” “嗤——”我贼笑着瞄了他一眼,等到甲央上酥油茶和酥酪糕的时候,我让他把店里的菜给我介绍了个遍儿。这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就重点给我推荐了几个物美价廉的招牌菜。我当下摆了摆食指,皱着眉说,“我不要最好吃的,我就要最贵的。” 甲央傻愣愣地看住了我,对面的阿旺仁钦却是笑得懒洋洋的。 对着一大桌子菜,我顿时胃口大开。不得不佩服旺姆的经营之道,小小的酒馆竟然会有汉式的菜,尽管不是山珍海味,却着实对了我的胃口。 我一面和眼前的菜较着劲儿,一面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阿旺仁钦。见他只是清闲地喝着茶,偶尔眼神飘向窗外。我不禁停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他闻声转眼看向了我,随手放下木 分卷阅读68 碗儿,“我不饿。”我凑上前来回地打量着他,“阿旺仁钦——”“嗯?”他挑了下眉。“你有心事。”我肯定地说。他一愣,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想知道?” “嗯……”我一面嚼着糕点,一面拖长音地点了点头。阿旺仁钦顿了顿,凝眉望向窗外,“第巴已经回布达拉宫了。”我一怔,不明所以地盯住了他。他似有所觉地转回了头,看了我半晌儿才低声地问,“你真的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阿旺仁钦见我如此,不禁扯了下嘴角儿,笑容里少了那抹慵懒,却多了份我看不清楚的东西。一瞬间,心头彷如陀螺似地被猛抽了一鞭子,飞速地旋转,有股异样的感觉环绕了上来,可就是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卓玛……” “嗯?”我一愣,抬眼却见阿旺仁钦的眼底已然恢复了一片清亮,黝黑的眸子笼着一层淡淡的日光,“我阿爸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所以……如果你真得选了这条路,日后要面对的只怕会更多。” “我知道。”低头喝了口茶,我有些感慨地吐了口气,“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了。”阿旺仁钦一听,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有路,你也不想退,不是么?” “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禁抱怨道,“怎么在你们面前,我就跟个透明人儿似的,一个个都把我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他低头将我眼前的木碗儿倒满酥油茶,提眼笑道,“谁让你把什么都写脸上了。” “啊?”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别动。”对面的阿旺仁钦突然拧起了眉毛。我一愣,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只见他慢慢伸了手过来,食指关节轻柔地摩挲了下我的脸颊。 “沾到点心渣子了。”阿旺仁钦解释道。“噢。”我无意识地又伸手抹了两把,余光却瞥见他的眼底有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刚想抬眼看个清楚,却听见一声儿冷哼从楼梯口传来…… 第45章 暗涌 我和阿旺仁钦几乎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听那熟悉的声音,心里本就没什么期待,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拉藏那张笑得邪气的脸。 他两手背在身后,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嘴角儿虽挂着笑,可眼底却有一丝冷光在闪烁。斜睨了一眼阿旺仁钦,他的目光又落回了我身上,“怎么?又换男人了?” “你——”我恨恨地盯住他,想骂回去,可又怕拉藏发狠。对我也就算了,可要是因此连累了阿旺仁钦……我咬了咬牙,白了他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拉藏笑看了我一眼,锐利的眼神顺着我的目光扫向了阿旺仁钦。阿旺仁钦没有回避地直视着他,眼底仍是如往常般平静如水。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半晌儿,拉藏狭长的丹凤眼突然眯了起来,眸光里透出一丝危险,“你对这女人也有兴趣?” 我一怔,当即想破口大骂,可望着拉藏阴柔的面容,一时有些不敢开口。暗自握了握拳,这才勉强忍住。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他的神色淡淡的,没有惊异,也没有恼怒。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黝亮的眼眸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闪动,我读不懂,可心情却被感染似地平复了下来。 阿旺仁钦久久没有作答,拉藏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似的,有些嘲讽地低笑了起来,“第巴的儿子,果然也不好对付。”说到这儿,拉藏意味不明的目光又朝我扫了过来。半点儿也不想理会他,我直接扭头看向了身旁的人,“阿旺仁钦,我们走吧。” 没等他回话,我已经伸手拽住了他的臂弯。阿旺仁钦一顿,眼光儿忽然转向了窗外。我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却是一跳。仓央嘉措正站在格桑酒馆儿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达瓦卓玛,下来。”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听了不由一个激灵,“噢。”底气不太足地应了声,我顿时松开了拽着阿旺仁钦的手。拉藏冷冷地往仓央嘉措的方向扫了一眼,视线随即转回我的身上,“哼!竟是脚踏两条船?” “哼……”我一边嘲讽地掀了掀嘴角儿,一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的事,不劳台吉费心。”余光瞥见拉藏的眼神逐渐阴郁了起来,可我根本不想理会,正犹豫着该怎么和阿旺仁钦解释,他却突然伸手攥住了我,“走吧。” 望着他一片清澈的眼底,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阿旺仁钦慢慢地走下楼,不知道是不是神经过敏,总是感觉芒刺在背。虽然知道拉藏的目光向来不善,只是这回的感觉却与以往略有不同。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旺仁钦忽然停了下来。虽在我意料之中,可我还是呆呆地看着他,说实话,知道他还在刻意地避开仓央嘉措,却不知道他会给我什么理由。 “卓玛。”他平静地开口,我的太阳穴却“突”地莫名一跳。 “我要回布达拉宫一阵子,你……” 我一愣,“什么?”阿旺仁钦淡淡一笑,解释道,“阿爸有些事情要交给我处理,况且,我确实好久没回去了。” “那你……”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还会回来么?” 分卷阅读69 “当然。”阿旺仁钦回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没有彻底松泛儿。虽然没有坏的预感,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儿,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正有些出神儿地想着,猛地右肩被轻轻摇了一下。我一顿,猛地回过了神儿,只见阿旺仁钦垂下眼来盯住了我,“卓玛,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噢。”我点点头,脑袋却越来越低,最后不得不伸手揉了揉眼皮。“哭什么……”阿旺仁钦一面抬手抚摸了下我的头发,一面身子低下来朝我面儿上看,“我很快会回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使劲儿吸了吸鼻子,随手往脸上抹两把后便把头抬了起来。阿旺仁钦的眼底柔软如水,若不是足够了解他,大概也会以为那温柔的眸光里有特别的情愫。只是,我很笃定那绝非男女之情。 与阿旺仁钦的情谊,大概是我在这儿的唯一一份来自异性的纯友谊。那种感觉很复杂,说不清楚,但却绝不是纠缠不清的关系。甚至,纵使以心相交,也可以直白得毫无掩饰。 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卸下心头所有的压力,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方才心底的情绪才会扩大到失控吧。 面无表情地朝他摆了摆手,我怔怔地看着阿旺仁钦离去的背影。他朝门外的仓央嘉措行了个礼,却并未说话。 想来仓央嘉措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点点头。阿旺仁钦再没别的动作,只是走了几步后身形忽然一顿。可他并没有回头,一丝犹疑后仍是往前迈了步子。 “过来。”仓央嘉措远远地打量着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自己不是掩藏情绪的高手,我也没暗自平复心情,直瞪瞪地就走了过去。 “还在难过?”仓央嘉措往我面上瞥了一眼,径自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我被他弄得一晃一晃的,虽然没有不舒服,但还是表情闷闷地点了点头。 半晌才突然地回过味儿来,想到仓央嘉措对阿旺仁钦一直心存芥蒂,我不禁有些担忧地看向了他。“想解释?”仓央嘉措挑了下眉望着我。“唉——”我一愣,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说,“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你那点心思,我连猜都不用。”我顿时倍受打击,咬咬唇,不高兴地瞪了他一下。 过了半晌儿,仓央嘉措才缓缓开口,“那时候不想你和他来往,是害怕他会伤害你。不过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他轻皱了下眉,转向别处的目光带上了一丝渺远。 我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阿旺仁钦本来就很善良啊。”不料却换来仓央嘉措冷冷的白眼儿,我一愣,刚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他已经不耐烦地将我拽了过去,“该回去了。” 虽然知道不需要我的同意,但我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刚准备走,头顶却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儿。我一愣,抬头漠然地望向那倚在窗边的男人。“这么快就走了?”拉藏动作优雅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我还没玩够呢!” 恨恨地回了他个大白眼,我不禁在心里咒骂。这个爱作秀的男人,到哪儿都要想方设法地引起别人的注意,真他妈的烦人!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拉藏,只是深邃的眼底隐含了一丝凌厉。 “啊……这该死的马!”人群中猛地暴发出一记高喊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术的读者都十分地内敛隐忍,喜欢默默地支持术。。其实你们偶尔跳出来发个评撒个花什么的,术看着也是很开心的。。 第46章 疯马 我一愣,耳边霎时传来了马蹄子疯狂踏动的声响儿,“咔哒!咔哒!”,伴随着车轮刮擦地面的隆隆声儿,仿佛整个地面都被带得震动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大街两旁摆出的摊子都被狠狠地撞飞了,招牌旗,撑摊的竹竿儿,琳琅满目的商品……一下子在半空中四散了开来。小贩儿,路人的惊叫声尖锐地滑过耳膜,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血腥味儿。我怔怔地盯着那直冲我而来的马车,心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 “嗷——”那双眼怒红的马匹一声嘶鸣,被扯歪的马鼻子“呼哧呼哧”地喷出热气儿。踏乱的蹄声横冲直撞地传来,周围的人顿时被挤到了两边。我还来不及别的动作,一股夹着臭腥的马骚味便扑面而来。 “啊!小心——”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儿惊叫,我只觉得身子一个踉跄,可还没往后仰,却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眼前一花,“仓央嘉措……”我蓦地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将我整个儿护在身下。 “咴——”身后的马仰天儿一声长啸,笨重的前蹄猛地高高抬了起来。“不要!”我大叫一声儿,可身子却被缚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马蹄儿朝着仓央嘉措的后肩狠狠踹下,我只觉得他小臂上的桡骨重重地抵住了我的脊背。 身上的仓央嘉措一颤,皱着眉吸了口气。那有些急促的呼吸战栗地顺着胸口传进来,我猛地挣脱出了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仓央嘉措,你怎么样,怎么样… 分卷阅读70 …”还没问完,眼泪却不受克制地滑落了下来。 “上师!”丹巴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余光里瞥见他跌撞地跑了过来。每次仓央嘉措出行,他都会跟在暗处。可就是一向沉稳的他,见了这场景也是面色一慌。他立马蹲了下来,可见我紧紧抱着仓央嘉措,一时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 “我没事。”仓央嘉措缓缓地抬起头,隐约间又吸了口气。他瞥眼看了看我,不以为然地伸手抹掉我脸上的眼泪,“怎么这么爱哭。” 我一听,眼泪就掉得更凶了。可仓央嘉措还能说话,这多少让我松了口气。丹巴见仓央嘉措没有起来的意思,不由为难地看了看我,“您……”他急得语无伦次,犹豫了一下却是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您还是先别哭了……您再哭,上师就不能及时看医了。” “噢…噢噢噢。”我顿时回过了神儿,两手忙乱地往脸上抹。仓央嘉措见我一脸的慌乱,竟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猛地纵起了眉头,“笑什么啊!丹巴,赶紧把他抬起来!” 仓央嘉措依旧表情未变,而丹巴自然也没胆子这么做。跌跌撞撞地把他扶了起来,我看了看疯似地冲向大街另一端的马匹,抬头狠狠地瞪了拉藏一眼。他的眼底黝黯得彷如一汪深潭,可在触及我的目光时,嘴边又扯起了一抹带着邪气的笑。 “不要单独去找他。”仓央嘉措伸手板过我的脸,“噢。”我看了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啊,这是……”站在格桑酒馆前的男人突然惊异地盯住了我们。一瞬间,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子弹般地射了过来,就连忙着抱怨的小摊商贩儿也顿时扭回了头。惊讶,不可置信,疑惑……一连串儿的表情显现在一张张紫红色的脸蛋儿上。 周围顿时没了声息,可这压抑的寂静一过,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儿盖过一阵儿的闲言碎语。那声音彷如一股股浪潮迅速地将我吞没,我有些难堪地往后缩了一步。 毫无征兆地,手腕儿被紧紧地攥住了。周围霎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儿,我一愣,呼入喉管儿的空气顿时变成了铅块儿,随着我的一吐一吸,愈渐愈沉……偏头望向仓央嘉措,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眼底如初见时那般清亮。 “传闻六世尊者身为黄教徒,却暗自奉行红教仪轨,如今看来,可是真的了?”淡淡的声音从格桑酒馆里传出,站在门外的藏民们都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两旁。 黑木色的楼梯上,拉藏正慢悠悠地走下来,嘴边噙着一丝朦胧的笑意。我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住了他,可他却毫无所觉地,眼光儿掠过我,径自落在仓央嘉措身上。 我暗自捏了捏他的掌心,担忧地望了过去,仓央嘉措的神色并没有异样,只是盯着拉藏的目光里隐隐含了一丝凛冽。 心底无声儿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与仓央嘉措几乎日夜不离,可从未做过什么出格儿的事。拉藏这样说确实言过其实,但却挑不出准确的错处儿。同样地,仓央嘉措也无从辩解,因为我的存在就是无法抹杀的事实呀……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和仓央嘉措之间微妙的交流,拉藏笑着挑了挑眉,丹凤眼讥诮地朝我瞥了过来,“尊者贵为众生之主,执掌圣护苍生,但到底年轻风流,在男女私情上也与我等凡夫俗子无异啊。”说到这儿,他忽然低低一笑,“哼哼……恕拉藏愚钝,不知这是否也是佛经上的修行秘法呢?” 我一怔,当着这么多藏民的面儿这样说,他是想变相地挑明些什么?!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我攥了攥拳头,迈脚儿刚想冲上去,可握住仓央嘉措的手却被拉了回来。气腾腾地转回了头,脑子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我在干什么?!这么赤手空拳地上去,只怕还没近拉藏的身就被他周围的蒙古兵给架住了。结果呢?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还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难堪。 懊恼地转开了视线,仓央嘉措正淡淡地盯着拉藏,目光有些清冷,徐徐地,他将双手合十在了胸前,“心外无法,法外无心。佛法内典,乃自心性流露。于他邪说随顺忍受,蓄递不善,必造罪业,还望台吉好自为之。” 我听得一知半解,对面的拉藏却眸色一浓,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虽然不信佛,但显然比我聪明太多。不是么,会生气不就证明他听懂了……低低地叹了口气,却把仓央嘉措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他见我一脸的茫然,可周围人多嘴杂,实在不好解释什么。 “上师……”丹巴突然朝仓央嘉措行了个礼,面露忧色地说,“您的伤需要及时医治。” 我一愣,顿时惊醒了过来,方才被拉藏一搅和,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迅速又小心翼翼地拉起仓央嘉措,转身刚想走,却听见身后的拉藏冷哼了一声儿,“邪说与否,这话说得早了吧。” 仓央嘉措闻言一顿,可只是勾了下嘴角儿,便拽着我往前走去。擦着人群出来,尽管我强自克制着不去在意,可还是听到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说实话,虽然还未受到藏民们的责备,但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无颜去面对他们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一股温热传了进来。我暗暗吐了口气,重重地回握了过去。 记得有人曾说, 分卷阅读71 爱情是女人的宗教。如今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涵义。纵使前路坎坷,甚至随时会面临万丈悬崖,但至少这一刻,我们相爱并且幸福着。偏头望向仓央嘉措,柔软的日光刚好打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我扯了下嘴角儿,这样没有错呀,没错…… 第47章 阴谋 一走出大街,丹巴就急急地去请藏医了。仓央嘉措虽然说着自己能走,但推脱间却扯伤了好几次。我登时就着急了,硬要扶着他走,纵使没他那么高大,可好歹也能转移些重量。仓央嘉措见我一脸的坚定,又或是伤口也痛得厉害,就随我去了。 到拉让的时候,老藏医正好赶到,跑得额上都是汗水。知道是活佛受伤了,他也没敢耽搁,放下药匣子就要替仓央嘉措诊治。 “尊者,您先把袈裟褪下吧。”老藏医垂着手一脸恭敬地说。“嗯。”仓央嘉措坐下来点点头,随即抬眼看向了我。察觉到他眼中的意味,我赶忙儿摆出了一脸的坚决,“我不走!没什么好回避的。” 仓央嘉措一听,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没让你走。过来帮我把袈裟褪了。” “啊?”我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跑了过去。老藏医依旧站在一旁,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估摸着他也是仓央嘉措比较亲近的人吧。 伸手轻轻地去扯仓央嘉措的袈裟,起初还好,可当大片大片的青紫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的手指还是颤抖了起来。那么沉的蹄铁踏下来,怎么会不严重呢? 仓央嘉措这个骗子! 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要是没老藏医在,估计我立马就抱着仓央嘉措嚎啕大哭了。见我牢牢地攥着那已经褪下的袈裟,却久久没有动静,那老藏医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想把它扯下来?”仓央嘉措微凉的眼神扫了过来。我脸一红,回过味儿来不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老藏医见我松了手,忙走过来,神色小心地说道,“可能会疼,您忍着点儿。” 他伸出手,在仓央嘉措的后肩上揉捏了几下。仓央嘉措虽没发出声儿,可身体却微微地颤抖着。我看得心急如焚,但就是没法子帮他分担。后肩猛地被重重一推,仓央嘉措顿时皱着眉吸了口气。 “怎么样?很痛么?”我蹲下来,脸色慌乱地朝他面儿上看去。仓央嘉措伸手揉了下我的脸颊,低声儿说,“别瞎担心,我没事的。” 一滴冷汗却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了我搭在他膝盖的手面儿上。顾不得其他,我连忙站起身,一边拿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一边看向老藏医,“您诊出来了么?他的伤势如何?” 他顿了顿,恭敬地说道,“没有伤着骨头。尊者只要好好休养,不出几日就会痊愈的。”我听了不禁松了口气。老藏医走到药匣子边,翻出一个小瓷瓶,往仓央嘉措的后肩上抹了抹。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传来,倒是和我脚伤时候用的很像。 “这个是消肿化瘀的膏药,每天抹两次,伤处不要碰水。”他对着我说。我像接了大任务似地拧眉点点头,“嗯。我记下了。谢谢您。”他一愣,突然躬了躬身,“不敢。” 慢慢地转过了头,见仓央嘉措正在拉背后的袈裟,我连忙走过去替他整理。他没有看我,径自对着老藏医说,“您先下去吧。” 老藏医又躬了躬身子。仓央嘉措双手合十地朝他行了个礼,“多谢该拉。”那老藏医立马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磕了个短头后才站起来,“白宗告退。”见他退着身子走了出去,“支呀”一声儿,外面射进来的日光亮得有些刺眼。 回手门被带上,屋里又是一暗。我看着仓央嘉措线条匀称的后背,突然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小心地避开伤口儿,脸颊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脊柱。仓央嘉措没有说话儿,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就这么靠了一会儿,我轻轻地抬起了他的手臂,贴着他的腰探出头,往他面儿看去,“还疼么?”仓央嘉措按住我的脑袋,忽然将我整个身子转到了前面,“唔……”我吓了一跳,等稳住身子,额头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抬眼儿看上去,仓央嘉措的眸子亮如夏夜的星辰,纵使是低垂着也是熠熠生辉的。 他忽然放低了身子,手指不住地摩挲起了我的眼睑,“这种痛,比起你受伤要轻多了。”感受着他指腹下细微的粗糙,我的眼角顿时湿润了起来。刚想低头埋向他的胸口,下巴却被轻手儿捏起。我视线朦胧地盯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你受伤了,我也会很不好过……” “我知道。”仓央嘉措低头在我的唇上浅吻了一下,见我仍是泪水不止,不由哄慰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好了,我以后不会了。”说着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感受着他指尖的温柔,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心情总算平复了许多。 “我不哭了,你赶紧去休息。”没等仓央嘉措答话,我便推着他往床上走。大概他真的有些累了,没说什么就任我扶着他躺下。给他拉好了氆氇毯儿,我想也没想地就一下跳了上去。见我急火火的,仓央嘉措不禁哑然失笑,“不是叫我休息么?你上来干嘛?” 我脸一红,但还是很镇定地拉过毯 分卷阅读72 子的一角儿给自己盖好,“我这不是要好好看着你啊……”仓央嘉措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将我整个儿扯进了被窝。 暖暖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住了我,弄得我全身热腾腾的,本能地想伸懒腰。刚想这么干,仓央嘉措却先一步地伸手束住了我的肩膀,“不要乱动。” “啊?”我一愣,睁眼看向了他。虽然生平最痛恨睡觉还不让人来回翻滚的,可看着仓央嘉措一脸的严肃,我也没胆子反驳,只能暗自憋屈地咽了口干唾沫。 “好好睡觉。”仓央嘉措语气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沉。他闭着眼,嘴唇贴到了我的耳朵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就不再动了。 “仓央嘉措?”我试探性地喊他,转头看见他紧闭着眼皮,没有反应。猜想着他大概是睡着了,我也不敢乱动,只能僵硬地保持着同个姿势。 腿实在酸的不行才小心地踢踢被子,可被仓央嘉措束住的上半身愣是不敢动一下。偶尔转头看看他的睡脸,心里却一阵不是滋味儿。 好久没见他睡得这么沉了吧,这段日子以来,不知有多少心事儿压着。可他从不向我提起,就是让我卷进去半点儿都不愿意。心底低叹一声儿,我凑上前,吻了吻那有些干燥的薄唇。老爱说我不听话,可真正宠坏我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望着头顶结构繁复的藻井,想这儿想那儿的,渐渐就没了睡意。不知怎的,只感觉身上越来越热。刚想掀开被角儿透透气,耳边仓央嘉措的呼吸却突然粗重了起来。 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我转头看了看他,仓央嘉措的脸颊上有抹不正常的红晕,抬手往他额上探去,回馈手心的却是一阵滚烫的温度。 “仓央嘉措?”我一下坐了起来,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仓央嘉措不舒服地挣了下,眼睛没睁开,眉毛却是紧紧拧着。见他没醒过来,我也不再推他,赶紧下床拧了条湿手巾敷在他的额上。 “丹巴?”推开门,到处找了找,却出乎意外地没看到他的身影。 突然想起藏医诊治完,他就被仓央嘉措打发回甘丹颇章了,我也没再多找,理了理袍子就准备亲自去请白宗过来。心里虽然不太放心,可回手还是关上了门。仓央嘉措的后肩擦破了皮,这会儿发热应该是伤口感染了吧,只怕耽搁太久不好。 匆匆地出了哲蚌寺,天色已经很暗了。借着大街上铺子里来的光,才能辨清方向。约莫是这么走的,我从没去过白宗住的地方,怎么走也只是听丹巴提起过。绕了好几次,耽搁了不少时间。 正急得脑门儿上汗珠子直冒,双腿却酸得实在迈不动步子了,两相犹豫下,我还是决定靠在墙边歇口气儿。抬手擦了擦汗珠儿,目光不经意地朝身旁瞥去,咦?这是什么,难道……定睛看了看,“嗬——”我吓了一跳,竟是个模糊的人影儿! 赶忙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再发出一丝声响儿来。周围的光线很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可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说什么也不敢再转头去看了。 那人是从另一条土路上来的,我环顾了下四周,如今之计……那股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莫名有种缺氧的感觉。扯了扯领口儿,身后的脚步却是一动。我一咬牙,发足就往旁边的拐角跑去。可刚跑了几步,脚下就来了个急刹儿。 混蛋!竟然是个死角! 大概是笃定无处可逃了,我反而镇定了下来,转过身,心脏扑腾着慢了跳速。伸手握了握干疼的喉咙,我就这么木雕泥塑似地望着那个人影儿慢悠悠地朝我踱了过来。月光白蒙蒙地映照在粗糙的灰墙上,一张五官俊美的脸自拐角儿的阴影中露了出来…… 我僵住了身子,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黑夜之下的丹凤眼里,闪现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冰冷。正有些愣神儿,耳旁突然响起“嗤……”的一声轻哼儿。我冷着脸偏过头,漠然地看着拉藏倒映在石板路上的影子慢慢地盖过我的。 下巴猛地一痛,我被迫对上那双不断散发着寒气的眸子。拉藏冷笑了一声儿,“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没理会他,我径自垂下了眼。拉藏见我如此,一下就动怒了,“啊…”我一声儿痛呼,只觉得下颚骨都快被捏碎了。无奈之下,只能抬眼怒视向他。 “你是怎么勾引到他的?”拉藏紧紧地盯住我,手慢慢地下滑到了我的脖子上。虽然力道很松,但目光却透出一丝警戒来。 “你——”我听得胸口一闷,拧眉盯住了他。拉藏斜斜地扯了下嘴角儿,笑得有些得意。好像只要我因为他而情绪波动,他就会得到满足。这样一想,我立马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语气淡淡地说,“没有勾引。我们只是相爱而已。”抬眼儿直直地看向他,“相爱。你懂么?” “相爱?”拉藏眯了眯眼,微凉的手指慢慢地抚摸上了我的嘴唇儿。我一怔,顿时感到一阵羞辱,拼命甩了甩头却仍是挣脱不开。这下心底的火彻底被撩了起来,抬手想一掌朝他的后颈劈去,不料还没够着儿手就被截在了半空中。 我挣扎着刚想用另外一只手,拉藏却快先一步将我的两个手腕儿一并束住,轻松一扣,我的双手顿时被反剪在了身后。 拉藏单手束缚着我,修长的食指却始终停留在我的 分卷阅读73 嘴唇上。一股淡淡的鼻烟味儿传进鼻端,我难受得身子一阵战栗,气不打一处儿来,可刚想抬脚,膝盖却猛地被顶了回来。 “唔——”一阵生疼传来,我不禁咬了咬牙。拉藏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会如此似的,一直做着防备。现在我这么不计后果地一踹,他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 “你再反抗试试?!”他反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呃……”我的脊背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灰墙,硌疼得厉害。喉咙又痒又痛,呼吸越发得困难,连脸蛋儿也被憋得一阵滚烫,“放…放开我!”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来,试图挥舞起手臂,可四肢却一阵无力。 “听话些才好啊。”拉藏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掐在脖子上的手蓦地松了开来。“咳…咳…”我捂着脖子一阵猛咳,才吸了没几口气,下颚却又被抬了起来。 当那微凉的手指再度抚摸上我的唇时,我的双手直接被束缚在了身后。拉藏肆意地在我唇上摸索着,指尖时不时地抵到我的牙关。愤怒和耻辱充斥着我的胸膛,可心底再不愿意,身子也始终无法躲开那碰触。 “哼……”拉藏有些轻蔑地掀了掀嘴角二,指尖却往里一探,企图将我的牙关撬开。我一愣,猛地咬住了那入侵的手指。“咝——”拉藏皱着眉吸了口气,想抽出来,不料我却紧咬着不肯放。他一愣,瞪住了我,眼底的怒意更盛。 我摆出了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拉藏看了看我,突然暧昧地笑了起来。嘴唇贴上我的耳朵,那炽热的鼻息毛发似地在我的颈间来回扫动,“就这么喜欢含着我,嗯?” 我一僵,牙关顿时松了开来。拉藏大笑一声儿,停在我嘴里的手指却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往里一伸,那指尖逗弄了下我的舌头。我顿时头往后仰,无奈脊背已经死死地抵住墙了,再怎么躲也后退不了。 拉藏勾起了嘴角儿,唇边挂着玩味的笑。见我一脸的不乐意,手指却更加肆意地在我的口腔里游走起来。我强压住反胃的冲动,闪动舌头企图躲开他的追逐。可无奈空间逼仄,这一来二去的,倒像在回应他似的。 “真是火暴啊,怪不得连高僧也会把持不住。”拉藏挑了挑眉,眼角带笑地瞥了我一眼。“哼——”我冷冷地别过了头。余光瞥见拉藏眸色一沉,他抽出手指,一把捏起了我的下巴。微凉的指骨紧紧地扣在下颚上,黏腻感令人一阵不自在。 我拧紧了眉毛,有些恼怒地盯着面前这张放大的脸。虽然真的很讨厌他,但不得不承认拉藏的五官确实很精致,阴柔里带了一丝冷酷,按理说应该是很吸引女人的。可无奈他的个性实在是太讨人厌了,所以我对他,从初见时就一点儿都不来电,现在,更是厌恶到了极致! “你想干什么?”看着眼前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了起来,我忽生惊觉地挣了挣身子。 “哼,想干什么?做了你不就知道了。”拉藏冷笑着压了身子下来。我一愣,顿时感觉那股气息越来越近,慌忙之下手脚并用地抵抗了起来。以至于他还没碰到我的唇,身上就被我打了好几下。 “唔……”拉藏被迫停下了手,怒不可遏地瞪住我。他皱了皱眉,一把扯住我胸前的衣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吓了一跳,身子毫无防备地就朝他倾了过去。 “反抗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拉藏抓紧了我的衣襟儿,目光冷冷地在我脸上打着转儿,“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他一字一字地说完,我的领口蓦地一松,脊柱却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墙面儿。 “咝……”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我伸手揉了揉被墙壁映得冰冷的后背。看着拉藏离去的背影,眉头却慢慢拧了起来。 刚刚开始?他还想干什么?难道今天的还不能让他满意么……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苦笑了起来。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我早该猜到了,况且白天里他的那番话不就是个预示么…… 嗬……我愣在原地抽了口气。虽然没有当面质问,他也没有承认,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今天的一切绝不可能是一场意外,何况当时我明显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只是我没想到……后来仓央嘉措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的时候……当我得知马脖颈上深深地扎着一柄短刀,而那马匹疯跑着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我的心还是一抖,拉藏,他远比我想得要残忍…… 第48章 担心 正迷迷糊糊地做着梦,身下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儿,换个姿势正打算继续睡,手下却一阵硬邦邦的触感传来。脑子里一滞,我“腾”地惊醒了过来。 拿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我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仓央嘉措。他正闭着眼,身体轻微地又晃动了下。伸出手在他额上探了探,烧早就退了。 昨夜服下藏医开的药,我又用冷手巾给他擦了身子,烧倒是很快就退了,只不过仓央嘉措一直没醒。听他的呼吸声儿逐渐变得韵律,我也没太担心,只是在边上守了一夜,以便他随时醒来,能有个人使唤儿的。 可没等到他醒,我自己就先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皱得跟麻花似的。昨晚拉 分卷阅读74 藏一离开,我就往白宗那儿跑,直到睡着前,一下都不敢耽搁,更别提梳洗了。 “呼……”轻轻地出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清晨的风吹了进来,夹带了一丝格桑花儿的清香。只是日头还未高上去,难免有一些清冷。刚想关小一些,仓央嘉措却忽然翻了个身儿。我连忙合上窗子,走到床边,却发现他仍是闭着眼。 原本冷峻的曲线因为睡眠柔和了不少,脸上还有些微难得出现的潮红。这样看着,还真是性感啊。“啧啧——”我忍不住咂巴了下嘴唇儿,俯下身来细细地打量着他。半卧在床沿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伸到他的脸上缓缓地滑动。这是自他发烧到现在的几个时辰里,我唯一感到清闲的时刻了吧。 正痴痴地盯着他看,手下的睫毛忽然一动,仓央嘉措的眼皮轻微地颤了颤,一下便睁了开来。我吓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往后退去,慌乱之际却忘了自己还在床沿儿上。眼见着就要栽到地板儿上去,仓央嘉措却一把抓住了我。低眼看了看拴在腰际的手,我不由松了口气。这阿嘎地又冷又硬,要真这么结结实实地一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些庆幸地笑了笑,抬眼却见仓央嘉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我低头抿了抿唇,见他又躺了回去,忙凑上去问,“你醒啦?还难不难受?”说着又朝他脸上摸了一把。仓央嘉措皱了皱眉,随即拉下我的手,“还没摸够?” “啊?”我一愣,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把他吵醒的。唉,叹了口气,真是个精明的男人啊,半点儿便宜都不让人占,刚还以为他是有起床气呢。心里小九九作着祟,可面儿上我还是很乖顺地应了一声儿。 “好多了。”仓央嘉措淡淡地说,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大概是后肩上的伤口被扯痛了,他微微皱了下眉。我赶忙儿伸手扶住他,又往他背后加了几个氆氇软垫儿,试了下手感后才让他慢慢地靠了上去。 “饿不饿?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我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可没等他回应,就径自走往门外。丹巴自昨夜失职后就一直守在那儿,这会儿正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我朝他挥了挥手,告诉他仓央嘉措已经醒了,又跟他要了一碗清粥。他则一脸欣喜地往寺里厨房的方向跑去。 回身走进屋,仓央嘉措正半闭着眼养神。我从柜子里取出木斋盒,半跪在床上,挑了几块清淡的糕点儿。伸手到仓央嘉措的嘴边,他睁开了眼,见我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就着我的手吃了几口。再递一块给他时,他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自己吃。” 我看着他有些宠溺的神色,心里一时唏嘘不已,低头啃咬了一口酥酪糕才掩饰掉。仓央嘉措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动,伸手揽我入怀,有些干燥的唇皮在我的额上轻轻地摩挲着。 听着他韵律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从头顶传来,一股莫名的柔腻感涌上了心头。仓央嘉措忽然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皮,声音里带了一丝喑哑,“这条路越来越难走了。” 我一愣,眼眶没由来地一下子涨热得厉害。低头揉了揉眼睛,半晌儿,我才抬起头来看向他,“你这是想放弃?”面上强做着平静,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莫名的情绪潮水般地决堤而出,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揉捏着。纵使万般忍耐,可心头的张皇,恐惧还是不受抑制地渗了出来。 “不要乱想。”仓央嘉措伸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薄唇凑到我的颊边轻柔地辗转着。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他突然伸手将我揽入了怀里。可没等他将双臂收拢,我一下挣脱了开来,有些懊恼地将脸别向他处。 “又耍小性子了?”仓央嘉措低下身,斜着眼淡淡地朝我面上看过来。“不敢。”我撇了撇嘴,语气有些痞痞的。他闻言挑了挑眉,声音里含了一丝清冷,“过来。”我压低了脑袋,暗自呢喃道,“想得美。”仓央嘉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想得是比你美。” “噗——”我一个没忍住,竟喷笑了出来。抬头瞪向仓央嘉措,他却是一脸漠然地望着我。墨黑的眼眸里几乎没有情绪变化,可隐隐的威严已经传了出来。 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我慢慢地挨着他坐了过去。可身子还没稳住,人就被他拽进了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我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仓央嘉措没有说话儿,只是低头将下巴搁在了我的头顶。 屋子里只有彼此交换的呼吸声儿。抬头往他脸上瞄了一眼,我心有余悸地说,“仓央嘉措,刚才听你那样说,我真得好害怕。”环着我的手一紧,头顶的重量蓦然减轻,仓央嘉措伸手摸着我的头发,“还不是怕你太冲动,连自我保护都不会。” “噢……”我想想也有道理,大概真是自己猜错了。他向来是言而有信的人,又怎么会骗我呢?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怀疑,我只是害怕,甚至恐惧……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失去他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些,我的视线再度朦胧了起来。泪水涌出眼眶的时候,仓央嘉措低头吻住了我,唇齿相交,一点点地缱绻缠绵,一点点地吞噬占据,纠缠着不断深入,直到我的脑海里再也没有别的思绪…… 分卷阅读75 第49章 药丸 天儿渐渐地凉了下来,虽然还未入冬,却已然有了高寒的感觉。拉萨的气候我已经基本适应了,只是偶尔的变天儿还是会让我精神不佳。可只要是呆在仓央嘉措身边,似乎什么都是好的。 我弯着嘴角儿笑了笑,蹲在土路边把玩地上的小石子儿。仓央嘉措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藏药果然是管用,当然其中也不了我的“悉心呵护”。 这段时间,还是过着往常那样的小日子,拉藏也没来找我麻烦。只是偶尔想起他那天的话,难免会提心吊胆。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起码做坏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过有仓央嘉措的庇护,到底面儿上他还是不敢乱来的。 其实比起自己,我更担心的反而是仓央嘉措。我虽然弱得不行,反击能力可以忽略不计,可到底还只是个女人。何况拉藏要是真喜欢我,他怎么也下不了手吧。若是不喜欢,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一旦这股劲儿过了,也就没事了。 可是仓央嘉措……我皱了皱眉,一想起他们以后的政治斗争,头就痛得不行。唉,虽然以前很仔细地读过这段历史,可毕竟那只是官方的“刊物”,至于真相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依拉藏目前的状态看,难免会出现擦枪走火的事情,何况那么个性子古怪捉摸不定的人,真是比定时炸弹还可怕。不管怎样,一切都得小心。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让仓央嘉措受伤了。 正想得出神儿,一双皂黑色的藏靴蓦地停在了我的眼前。我一愣,抬头正对上扎西平措深邃熠熠的黑眸,不禁笑着站了起来,“你来啦?” 今天其实是哲蚌寺开法会的日子,这会儿仓央嘉措正在寺里帮助堪布嘉木样协巴主持。哲蚌寺每月都会召开五次例行法会,而今天恰逢十五,就是其中的一次。 我之所以出现在后山,是因为被扎西平措约了出来。有好长一段日子没见着他了,他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性格火暴的美少年。 “嗯。”扎西平措看了看我,点点头,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拿手掌往土路上撑了一下,借着他的臂力站起了身儿。刚想拍去衣摆的泥土,扎西平措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我要走了。” “什么?”我愣住,呆呆地将视线转向他的脸。扎西平措回望着我,眸光微微闪动,“我要回琼结了。” 我没说话儿,低下头径自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面上平静,可袖下的手早已攥得紧紧的。对扎西平措,我一直心存着愧疚,这种情绪虽然不是时刻出现,可一旦浮起就会如洪水般将我吞噬。 这段日子几乎和他没什么交集,一方面是他的自我克制,一方面也是我若有若无的疏远。我怯懦,又或者是自私到了极点,不可否认,在面对他时,我也在面对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你也要走了啊。”我伸手揉了揉眼皮,努力吸着气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扎西平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嗯,我得回去照顾阿爸和阿妈。” “我……”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我直直地盯着他,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半晌儿,我低下了头,“对不起。” “干什么?”扎西平措闻声横了我一眼,脸上浮现隐隐的不耐烦。以前很不喜欢他这个表情的,今天看着却有些可爱。像是被什么情绪蛊惑了一般,我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扎西平措一怔,但并没有躲开。他任由我抱着,好半天儿才反手拥住了我。 “喂——” 我一愣,抬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干嘛?” “不要把眼泪弄到我的袍子上。”他伸手拽起我的衣袖,粗鲁地往我脸上抹了两下。我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自己的衣袖扯了回来,抹抹眼角,泪水却还是出个不停。 “别哭了。”扎西平措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不轻不重地一拽,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英俊的面颊上虽然冷酷,可手指却是轻柔地揩拭起了我的眼泪。 “你要保重啊。”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在颊边紧紧地贴住,一股暖意传来。“嗯。”他看了看我,点点头。“还有……”我顿了顿,吸了下鼻子,“代我向阿爸阿妈问安,我过段时间再回去看他们。” 扎西平措没有应声儿,手却径自抽了回去。他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脸颊,“唔……”我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嘴角已经有些麻了。扎西平措没理会我的表情,低下身,目光灼灼地盯住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咬了咬嘴唇,头却点得越来越低。扎西平措伸手抬起了我的脸,凝眉打量了我一圈儿,缓缓说道,“那我走了。”见我没有别的动作,他转身脱开了我的手。“等下。”我猛地从身后拽住了他,扎西平措一顿,慢慢地转回了头。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你有空了,要记得来看我。”努力克制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扎西平措却是一脸冷酷地看着我,“知道了,你好烦。” 我闷哼一声儿,心里却还是有些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低低地挥了挥手。等到完全看不见了,我才一脚踢开了土路旁稍大的石块儿。 做了几次深呼吸,又站了好久,眼泪才算是完全收住了。素来很排斥这种离愁别绪,甚 分卷阅读76 至可以说有些讨厌。但每次都会被触动,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没有办法看透吧。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穿越来那么久,虽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没有初期的害怕担心,可各种棘手的烦恼却乱箭似地急射而来,不要说躲避的地方,就是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记不清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而现在只觉得,这样的熟稔半点儿不及当初的逍遥自在。唯一的慰藉也就只剩下能天天黏在仓央嘉措身边了吧。 看这点儿,估计法会也快结束了。远眺向措钦大殿,四方广场上却没有半个人影儿。难道延迟了?想了想,大概又是被一群年长的喇嘛拖住讲经了吧。 估摸着时间还算宽裕,我慢悠悠地往拉让的方向走去。虽然已是九月时节,山路上偶尔还会飘来隐隐的格桑花香,伴随着还不算冷的清风,仿佛一下子把心头的烦躁吹去了一般。 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蓝天儿,随风飘扬的风马旗,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神圣与旷达感。看了好一会儿,瞥下眼,忽然感觉一阵不对劲儿。朝前一看,发现没什么异样。余光扫往身后,我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声儿,匀速走着,却在步履的间隙,清楚地听到了“咔啦”一声儿。 心蓦地一沉,应该是石子被踩碎的声响儿,难道……我猛地扭回头,却见两个蒙古打扮的男人全然没有防备地一愣。顾不得多想,我咬了咬牙,转身发足狂奔起来。 可没跑几步,额头就“砰”地撞上了什么。身子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咝…”我吃痛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阔的胸膛…… “这是准备往哪儿跑呢?”一个可以称之为魔音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抬眼,满脸愤怒地对上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拉藏邪魅地笑了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如躲到我怀里来吧?” 说着竟伸手摸了下我的脸颊。我瞪了他一眼,抬手将那只贼手一把打开。拉藏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只是勾起嘴角儿斜斜地勾了一下。我登时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脊背一阵阴森森的寒意。 “都退下吧。”他没有理会我,径自对着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 “是。” 我趁机转身白了他们一眼,他们仿若未所见似的,恭敬地一弯腰就退了下去。我转过头警戒地盯住拉藏,他却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么紧张……”凑到我耳边的气息带上了一丝笑音,“是害怕我对你做什么?” “走开!”我伸手朝他胸前推了一把,反作用力下自己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不料一脚踩在了碎石堆上。身子一晃,我刚想站稳,手腕儿却被毫无征兆地拽了一把,一股大力蓦地将我带向了拉藏。 “啧啧,真是不小心呐。”被迫对上他的丹凤眼,我本能地挣了挣身子,这才发现腰竟然被他搂住了。心头一阵不舒服,我不禁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拉藏见状,直接伸手扣住了我的两个手腕儿。他挑了挑眉,眸色凝固了下来,“就喜欢忤逆我,是么?” “嘁……”横竖打不过他,我索性别开了眼。拉藏伸手扳过我的脸,强迫我直视他,“看你平时横得跟只螃蟹似的,怎么到他跟前儿就这么乖了,嗯?”我一愣,不禁有些好笑,“螃蟹?你还挺有见识的。” “你给我闭嘴!”他登时怒火上涌,束着我的手也跟着加大了力道。“咝……”我吸了口气,愣了半晌儿,才惊讶地看住了他,“你不会是……” “哼——”他冷笑一声儿,“你想得没错,我是吃醋了。所以……”他顿了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狭长的丹凤眼里寒光闪现,“你给我离他远点!” “凭什么听你的?”我怒气冲冲地白了他一眼,“神经病!” “你——”他恶狠狠地盯住我,突然低下身,嘴唇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唇上传来被厮磨的疼痛,才猛地惊醒了过来。拼命地想往后退,可拉藏的手早已死死地抵住了我的脊背。每一次挣扎,只换来唇上更凶狠的吮咬。 天啊,这简直是在被一只野兽蹂躏!奋力抵抗了一阵子,四肢慢慢虚软了起来。拉藏察觉到我的松懈,竟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猛地推开了他,我大喘了几口气,反手重重地擦了擦嘴唇。 拉藏却是一脸挑衅地看向我,他舔了舔唇,嘴边的笑带上了几分轻佻,“味道不错。”看着他眼底浮起的情色味道,我不由觉得一阵耻辱,想就这么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可冷静了一下,以拉藏的脾性,跟他对着干只会让我更加吃亏,两相一权衡,我只能忍着不吭声。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拉藏不禁凑了过来,火热的气息随着他的笑声儿在我的颈间流窜开来,“哼哼……你最好小心点。男人的妒火一旦燃烧,那可就是无休无止的。” 他伸手捏起我的下巴,嘴唇若有若无地贴了上来。我一愣,使劲想躲开那碰触,不料却被他趁机撬开了牙关。火热的舌直直地滑进了我的口腔,肆意地在我的唇舌之间翻搅拨弄着,干脆利落得我连一丝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几次想一口咬住那不断舔动的舌,却次次被他灵巧地避开了。心中一气,我索性张嘴去咬他的 分卷阅读77 嘴唇。拉藏半点儿不躲,唇边一声儿轻笑。蓦地,我只感觉喉咙口被他的舌尖抵住了,正有些恶心,一颗硬邦邦的药丸儿猛地滚进了我的喉咙。 这猝不及防的东西把我吓了一跳,可等到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咽了下去。“咳……”我一下推开了他,手握住脖子一通猛咳,却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克制着不住颤抖的怒气,我抬眼怨恨地盯住他,“你喂我吃了什么?!” 第50章 法会 拉藏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一脚往他胯下踹去。拉藏一顿,迅速伸手截住了我的腿,抬起头,却是一脸的怒不可遏。我一怔,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眼底的那丝不自然,不经意地朝他胯下看去,我立马僵住了身子。 见我如此,他登时没了怒火,转而邪笑着凑到我耳边,语气挑逗地说,“我现在为情所困得难以自拔,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说着抓牢我膝盖的手竟慢慢地往上滑了一寸。我怔住,顿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放开我!”使劲蹬了蹬腿,拉藏却半点儿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强作着平静,心里其实害怕得要命。拉藏拧起眉,盯了我半晌儿,忽然一把甩开了我的腿。 “啊……”我惊呼一声儿,一下坐倒在了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拉藏低下身抓牢我的衣领,冷冷地打量着我,“不想伺候它就别惹它。”说完才一脸轻蔑地放开了手,这话听了虽然不怎么舒服,但我却松了口气。被强吻已经够恶心了,要是再被占去大便宜,我还不如一头磕死在哲蚌寺的晒经墙上。 “呵……”拉藏见我坐在地上不肯动,不禁冷哼着站起了身。他没再理会我,径自转过身子,边走边轻笑着念道,“法会,真是个看热闹的好时机啊。” 我一愣,立马警觉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又想干什么?”拉藏闻声停住了步子,转身挑着眉看向我,“我想做的都已经做了,怎么,你还想再来一次?” “放屁!”我大骂了一声儿,两眼几乎要冒出火儿来。拉藏却有些反常地没有动怒,只扯着嘴角儿调笑道,“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偷情,滋味不错吧?”说完还别有用意地伸手摩挲了下唇。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总算克制住了抓狂的冲动。别开眼,余光瞥见他冷笑着转回了身子。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顺着另一条山路狂跑了起来。 朝着措钦大殿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跑着,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了,胸口竟隐隐痛了起来。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来得莫名,有些害怕,又极度地不愿意承认。 法会上有那么多僧众,何况嘉木样协巴是拉藏的经师,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拉藏应该不敢乱来吧。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粗粗的喘了口气,心情是轻松了下来,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我也没太在意,直到跑完长长的台阶子,脚下几乎沉得抬不起来,我才猛地惊醒过来,头好晕,四肢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仔细想了想,一路来都没什么异常情况,难道……问题是出在了那颗药丸上?顾不得那么多,我使劲儿甩了甩头,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往日里倍觉温和的阳光也刺眼了起来。 我伸手遮住了额头,这才看到措钦大殿前的四方广场上人头攒动。身披绛红色袈裟的喇嘛们成堆而站,着各色俗服的信徒香客更是成片聚集在一块儿。 往人堆里扫视了一圈,一眼就望见了仓央嘉措的身影。他正挺拔地端坐在高高的座椅上,长长垂下的明黄色绸缎亮得有些闪眼儿。 一个牧民打扮的信徒正匍匐着给他磕了个头,然后虔诚地弯着腰站立了起来。仓央嘉措伸手为他摸顶赐福。看他还安全地待在这儿,我的心不由松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电感应,久久地凝视着他,仓央嘉措竟有所觉地抬起了头。一触及他的视线,鼻子就莫名酸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人前就是装得再倔,可一看到他,所有的委屈都会涌上来。 远远地对视却无法倾诉,又害怕被别人看出端倪,我索性先一步别开了视线。余光感觉仓央嘉措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为下一个信徒摸顶赐福。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头好像越来越晕了,似乎没有转好的趋势。我低着头,费力地抬起不着力的脚,大概地看了看周围,就决定到边上的廊柱旁去靠会儿。 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浑身不舒服,以我现在的状态,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怎么也撑不到拉让的。只希望法会能快点结束,这样仓央嘉措就能把我带回去了。 好难受,脚下蓦地一软,我差点栽倒下去,咬了咬牙才勉强稳住身子。抬眼看向仓央嘉措,他正低头摸顶。还好没往这个方向看,不然他肯定能察觉我的异样。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什么来,那他这牌子也离倒塌不远了。 视线转向人群,我不太在意地扫了一圈儿,可触到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时却猛地顿住了。拉藏? 分卷阅读78 !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定了定神,望住他唇边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转眼看向仓央嘉措,他正皱眉望着我,看样子已经察觉出了我的异常。 视线眯瞪地盯着那黑压压的人群,我不禁苦笑了起来。以为自己已经很忍气吞声了,可想不到还是钻了拉藏的套子。想拔腿就跑,可身上已经半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目光紧紧地盯住那还有几步之遥的廊柱,我狠着心咬了下唇,痛觉总算让我清醒了一些。 可才走了一步,身子却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肩上一痛,脚下顿时完全吃不住力了,我一下跌倒在了地上。抬眼看向将我撞倒的人,是个个头高高的男人,面上的阴鸷一闪而过,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了。我不禁苦笑,看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呀——”周围的藏民见我摔倒在地上,顿时惊叫了起来。“阿妹,你怎么样?”旁边一个农区打扮的大婶儿拿手搭住我的肩膀,一脸关切地看过来。 “我头好晕,站不起来……”胸口忽然一阵闷堵,我不由地加重了呼吸。大婶儿见我如此,急忙地伸手要来扶我。 “慢着。”一个冰冷不带温度的声音响了起来,音调不高,却彷如一柄无形的尖儿刀,将重重的人群一穿而过。周围顿时一静,日光带来的热力浓稠地贴浮着空气流动。 我捂着胸口,目光落在地上。照在头顶的阳光火辣辣的,身上的感官像是被全数抽走了似的。直到那一尘不染的藏靴停在眼前,我才慢慢地对周围的事物有了知觉。 费力地抬起头,拉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像是有层浮冰冻结着。虽然从未看过他这样的眼神,但我能感觉的出来,眼前儿的这个才是真实的他。 已没有力气去惊讶或者猜测什么,我转开了视线,担心地去找仓央嘉措的目光。眼睑中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个绛红色的身影。他似乎正朝我这个方向望来,眉心紧紧地蹙着,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一下挺直了脊背。 “你好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拉藏半蹲下来,皱着眉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我清楚地看入他的眼底,漠然,决绝,冷酷……所有的情绪平滑得恍如冬日河流的冰面,没有一丝波澜。 心底暗自冷笑,怪不得一直斗不过他,总被他轻易地牵引着情绪,而我却从未影响到他……是笃定了我没能力对你构成威胁,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展现那不为人知的的一面?胸口痛得愈发厉害了,我轻咳一声儿,面无表情地别开了眼。 “啊——我想起来了。”拉藏的唇边忽然浮起了凛冽的笑意,他悠然地站起身,提高了音调,“你是那天街上,上师舍命保护的女子,对么?”他紧紧地盯住了我,眼底的寒意更甚。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临近的藏民小声地交头接耳着,站得远些的则直接指指点点了起来。 “诶,是她啊,原来是她……” “那天碰巧我也在呢,活佛好像是很紧张她。” 一连串儿小声的嘀咕传入我的耳里,可我已经没有半点儿力气去理会,转动视线扫向拉藏,我同样回以冰冷的眼神。拉藏无动于衷地任我盯着,掀了下嘴角儿又缓缓说道,“上师金屋藏娇,你在哲蚌寺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吧?” “啊——”周围一片吸气声儿响起,顿时有无数道不可思议的目光子弹般朝我射来。仿佛被围在了汹涌的浪潮之中,又似乎被推到了锋利的刀刃之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难受得不行,我并没有料想中如坐针毡的感觉。 处于震惊中的藏民不知何时围成了圈子,面面相觑地打量着我。如果说刚才只是质疑,那现在投射来的目光却是明显带上了一丝震惊。我并没有吭声儿,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审视。 “是她!”人群中猛地暴发出一记高喊,“我经常在哲蚌寺见到她,就是这个女人勾引上师的!” 闻声儿抬头望去,对上的是有些熟悉的眉眼,正是先前将我撞倒在地的那个男子。他身着藏袍,脸色却有几分生硬,一看就不像是拉萨这儿的人。不紧不慢地扫了拉藏一眼,我不禁冷笑了起来,哼,真是下了血本,竟然还请来群众演员。 经他这么一喊,周围的人群果然再度骚动了起来。 “啊…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住在寺庙里?!” “活佛是全藏民的,岂能容她玷污!” “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啊……”猛地有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朝我头上砸来。忍不住痛呼出来,低眼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石头,往额上摸去,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好痛……仿佛把我所有的感官又撞了回来,凶狠地撕扯着我的神经。还没等到那波疼痛过去,又有更多的石头声响儿杂乱地往我身上投来。 藏民们如被蛊惑一般,群拥而起。伴随着声声怒骂,大小不一的石块雨点般地打落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这群人里有多少是拉藏的人,但素来柔良的藏民是不可能下狠手的。看来,我对拉藏的估计还是出了错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痛觉的刺激,原本昏沉的脑袋竟渐渐清明了起来,转眼往仓央嘉措的方向望去,他已经握着拳站了起来。不要……我低低地呼唤着, 分卷阅读79 可喉管儿痛得仿佛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切磨,发不出一丝声响儿。 “上师!”旁边两个喇嘛伸手拉住了他,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仓央嘉措一把推开了他们,不管不顾地挤进重重阻挡的人群。 我半闭着眼,视线里只有仓央嘉措那绛红色的身影是明亮的。 不要…… 他是西藏至高无上的达、赖喇嘛,怎么可以挤在人堆里,任人推搡。 心底歇斯底里地叫喊。 可他还是来了。不顾一切地来了。 “让开!”一声儿呵斥传来,围着我的藏民不由自主地让出了路。我看着他快步走来,半蹲在我眼前,伸手就将我搂进了怀里。 仓央嘉措轻柔地抚开我额前的碎发,“听话,没事了。”那满是哄慰的声音传来,我顿时泪如雨下,直到嘴里尝到一丝咸腥,意识却蓦地模糊了起来。 周围又是一片抽气声儿。 “活佛!” “啊…真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先前还有些犹疑的藏民顿时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 仓央嘉措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人群里顿时没了声响儿。 “拉藏,你要使计谋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她!”仓央嘉措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峻。 他低身亲吻了下我的额头,然后轻柔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胸口好痛,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似乎所有的机能都消失了,连感觉也随之飘渺了起来。我累得闭上了眼,最后传入耳中的是仓央嘉措清冷却坚定的声音。 “无论日后会有什么惩罚,我都一个人承担。” 第51章 醒来 全身火烧般得滚烫,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我的心头一阵恐惧。下意识地扯紧了喉咙,身体又像被冬日的海水包围住了似的,又冷又重。难受地翻了个身儿,贴在额上的湿滑感被顶了开来。 “哗”的一声儿,我烦躁地踢开了毯子,冰冷的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外来的寒意瞬间曼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身体里两股气流乱窜,一阵冷一阵热地叫着劲儿,难受得我几乎要大叫出来。 忽然有个凉凉的东西又覆盖上了我的额头。这突如其来的温度冻得我整个身子一抖,像被一座大山压实住了,我本能地伸手乱挥起了拳头。直到“啪”的一声儿打中了什么,我才有些意识地停了下来。 一双温热的手轻按住了我的肩膀,将掉落的汗巾又放回了我的额头。我挣着身子还想乱动,那股大力却将我紧紧地制住了。抗争了一会儿,身上好像起了汗。我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慢慢地意识便放松了下来。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感觉自己的呼吸平和了许多。昏睡间,好像被喂了好几次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身体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敏感,嘴里一入药,高起的喉咙就本能地将药汤呕了出去。 这样折腾了好几回,我皱着眉紧咬住了牙关,直到耳边传来仓央嘉措的轻斥,我才慢慢地张了嘴。汤药缓缓地流入舌尖,齿下,一阵反胃感又涌了上来。手突然被紧紧握住,感受着不断传来的温热气息,我才下意识地放开了喉咙。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上好像没有那么热了,那股寒意也在渐渐消散。少许的光线顺着眼缝儿钻进来,有些刺眼,却也让我急急地渴望着。 如溺水般在黑暗中挣扎了一番,我蓦地睁开了眼。强烈的光线毫无征兆射进来,我本能地反手遮挡着。皱了皱眉,额上却一阵扯痛传来。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整个额头被柔软的布条包了起来。 缓缓地掰开手指,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眼前的光柔和了起来。身上又黏又湿,跟蒸了回桑拿似的。亵衣紧紧地贴住了皮肤,一股难耐的痒意传来。 我忍不住挣了挣身子,手顺着脸颊摸向脖颈,体温似乎正常了,只是四肢还是无力得很。抬手擦了擦鼻尖,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天色已经大亮了。不经意低下视线来,这才发现仓央嘉措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牢牢搭在我的腿上。 看着那略带疲惫的睡容,我不禁心中一酸,转动视线,他身上的袈裟也皱巴巴的。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但很确定这期间,他从未离开。 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我缩手缩脚地不敢动。右腿都有些麻了,可我还是半点儿不想吵醒他。小幅度地挪动身体,伸出酸疼的胳膊去够我的袍子,费了半天儿劲才拿到。刚想给仓央嘉措披好,腿上却是一动。我怔了一下,只见他略带惊觉地醒了过来。 “你的脸色好差。”我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泛白的脸颊。仓央嘉措没理会我,一个反手将我牢牢握住,“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见我摇了摇头,他却不相信似地伸手探上了我的额头,软布包裹的温度不太明晰,他又摩挲了下我的脸颊,确定热度真得退了,表情才放松下来。 “快把药喝了,一直给你热着。”仓央嘉措转身从桌边端了药过来。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钻入鼻尖,我 分卷阅读80 立马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却是一脸的没商量,“快点喝,这是中医开的方子。” 我一愣,干嘛请中医啊?我都穿越来这么久了,早已被你藏化。心里虽这样想,但嘴上还是没说。捏着鼻子一股脑儿地灌下汤药,我连忙就着仓央嘉措的手含住两块儿酥糖。感觉倒是比睡着那次好很多。 见仓央嘉措搁下木碗儿往回走了过来,我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了手,“仓央嘉措,你抱抱我吧。”他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刚醒就撒娇?” “嗯……”我看了看他,拖长音地点点头。仓央嘉措转身坐了下来,我急忙地靠了过去,可脸刚贴上他的胸膛,“啊……咝——”我痛得吸了口气,额上的伤口又被扯了好几下。好痛,看来那一下挨得着实不轻啊。 “别乱动。”一声儿轻斥传来,仓央嘉措拉下我伸向额头的手,“你烧得太厉害,必须退热。所以伤口碰到水了。”他轻轻地按住我的后脑勺,然后调整身体换了个姿势。 “还痛不痛?”温热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吹在耳后带起了一丝痒意。我懒懒地侧靠在他身上,没看他便摇了摇头。仓央嘉措低了点身子下来,“不要再去碰它了,听到没有?” 见我点点头,他有些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我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对上那略显疲态却依旧清俊的脸,“仓央嘉措,你去睡一会儿吧。这几天,你肯定没好好休息。” “我不累。”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摸了下我的脸颊,“要不要喝点粥?”可没等我回答就去端了来。 温热的清粥一口一口地往我嘴里送,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微的发愣。虽然在饮食上我素来是个重口味,可是仓央嘉措亲自喂过来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的。 病刚好,胃里虽然没什么东西,但食欲却也是不旺。一心想让仓央嘉措去好好休息一会儿,我硬撑着喝了满满一碗。 看着他削瘦的下巴,心中一阵酸楚。可说了几次,他都没有回应。最后我只能拉上了氆氇毯子,露出一双眼睛盯住他,“仓央嘉措,我要睡了,你不要来吵我。”见他毫无停留地走过来,我连忙又开口,“都说了不让你过来的。” 他根本没理会我的话,皱着眉瞥我一眼儿,又径自走到了床边。伸手替我掖好毯角儿,他低头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好,我这就去睡一会儿。你也好好休息,别东想西想的。” “噢。”看着他走出木门,我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身子还有些累,但并没有太大的困意。见盆里的水还热腾腾的,我不禁翻身坐了起来。 仔细地擦了擦,又换了套新的袍子,身子果然清爽了许多。就是头发还油腻腻的,我难受地摸了摸额上的布,算了,还是等好全乎儿了再洗吧。 理了下袍子,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后背靠在柔软的氆氇垫子上,我刚想闭目养神,木门却“支呀”一声儿。 我一愣,循声看去,木门已然停住了,只留一条门缝儿,几束刺眼的白光钻了进来。“不是叫你多睡会儿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边说,我边远远地往门缝里张望着。 可久久未见其它动静,我不禁伸手掀开了毯子,“仓央嘉措?”双腿刚下地,“支”的一声儿门竟然全开了。我一顿,有些错愕地望住了那阴柔秀美的面庞。 第52章 探视 “你来干什么?!”反应过来后,我立马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拉藏整个人浸润在白色的阳光里,不知道是不是错影,脸色竟有些泛白。他面无表情地抬脚走了进来,嘴边很反常地没有嘲讽,也没有邪气。 看着木门被反手扣上,我不禁暗暗下了防备。依他的性子,一计得逞,短期内是不会再有别的动作的。可是今天……我强压着内心的不平静,坐回床上,又伸手拉好了毯子,静静地看着那朝我走来的身影儿。 拉藏冷眼打量了下我,“他把你看得真是紧啊,彻夜不离。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进来的。”说着他的眼底浮现了一股薄怒。见他的脸上慢慢出现了往日常见的神色,我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说实话,比起一脸的阴狠狡诈,方才面无表情的拉藏更让我提心吊胆。虽然他从来不是能让人轻易琢磨的人,可内心的情绪几乎也没有明朗地流露过。一直做戏似地掩饰倒也罢了,只是这难得的异常更叫人难以辨认真假。 “啊——你干什么?”右肩膀突然被拉藏推了一把,我吓了一跳,毫无防备地朝床的另一边倒去。拉藏皱紧了眉毛,一脸不爽地扫了我一眼。他抖了抖袍子,动作优雅地在被他强行空出的床沿坐下。我暗自咬了咬牙,虽然很不情愿把位置让出来,可更不想离他那么近,只好窝火地往边上挪了挪。 “你恢复得怎么样?”拉藏动了动眉毛,丹凤眼微挑地看向我。“哼——”我冷笑一声儿,愤愤地说,“没被你弄死算不错了,少在这儿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他顿时怒不可遏地捏住了我的下巴,“你这张嘴就不能好好说话儿?!”下颚上大块的淤青被他的拇指紧紧按住,疼 分卷阅读81 我泪水都要涌出眼眶了。见我一脸痛苦,拉藏面上神情未变,可手却有些退缩地收了回去。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狭长的丹凤眼里分明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拉藏却冷着脸别开了眼。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突然转头朝我邪邪地一笑。我正暗自叫糟,那个黑影便罩了过来。脖颈被那双手大力制住,拉藏在我的唇上浅浅地印下一吻。 重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他却并没有退回去的意思。丝毫不理会我厌恶的眼神,他径自伸手摩挲着我的额头,下手虽不温柔但也没有把我弄疼。 “如果你肯乖乖嫁给我,就不用受这些苦了。”他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手指缓缓地下滑到我的颊边。我困倦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么?” “哦?”他一怔,嘴边不由噙起了一丝笑意,“那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叹了口气,神情认真地看住他,“拉藏,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不要伤害他,好么?” “哼——”他闻言放开了我,径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向我,“你这么爱他,真是让我好嫉妒啊。”我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个。想要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他没答话,却突然低下身,鼻尖几乎碰上了我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我本能地往后缩去,可那股炽热的鼻息却紧随着跟了上来。 拉藏勾起嘴角儿,有些喑哑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蛊惑,“我有掩饰过想要你的欲望么?”说着身子慢慢地下压,两手松松地撑在了我的身体两侧。 “喂——”看着眼前拉藏越放越大的脸,我被迫往后仰着身子。渐渐地腰上一阵酸痛传来,我知道已经维持不了这个动作多久了,索性猛地发力朝拉藏的胸口撞去。 “啊!好痛……”我一下被顶了回来,妈的,他是有练铁布衫么?这么硬!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拉藏只是冷冷一笑。我一怔,顿时感觉到了危险,可刚想挣扎,却已经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老是在我面前做无谓的挣扎,这样有意思么?”拉藏挑了挑眉,故作同情地看着我。“你管得着么?!”我愤怒地别开眼,努力平复心情,可身上传来的重量却让我连正常呼吸都困难。 拉藏调笑着伸手揉捏我的脸颊,“欲擒故纵这招实在太老套了。要想些新的,这样才能把我牢牢吸住啊。”说完还鼓励似地拍了拍我的脸。我顿时气得身子一阵战栗,又恶心又愤怒,可话到嘴边儿却半句都说不出来。 “你真是有病!”我嫌恶地白了他一眼,刚想转过头,却被他掰了回来。被迫对上他的视线,拉藏却装出一脸惊愕的模样,“你不喜欢我?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废话!”我磨了磨牙齿,这才勉强耐住性子。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陪着他演戏,拉藏竟忍俊不禁了起来,他低下头,嘴唇紧紧地贴向我的耳垂,“放心。我这辈子最拿手的就是征服,尤其是对女人。”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我懒得再理他,索性闭上了眼,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昏睡过去!这样就不必花精力跟一头禽兽搏斗了!我尽全力地忽视着压在身上的重量,试着平静呼吸。 拉藏似乎久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耳边的气息却游窜了起来。我一愣,顿时惊觉地睁开了眼。 “怎么?”拉藏略带嘲讽地瞥了我一眼。感觉他收紧了身体,我连忙伸手推开了他。拉藏缓缓地撑起身子,目光却始终轻蔑地停在我的脸上。我同样回了个很不屑的眼神。拉藏薄怒地眯了眯眼,“都能饥不择食到来寺院找男人,装什么清高。” “你——”我怒不可遏地瞪住了他。拉藏却摆出一脸得意的样子,他勾了勾嘴角儿,调笑着靠到我耳边,“那样被我压着,很舒服吧?” “你给我住嘴!”我气得抬手朝他脸上打去,可连掌风儿都没劈到就被他截在了半空中。拉藏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儿,用力一拽,蓦地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他盯着我,眼底显出一丝冷厉,“我警告你,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使劲扯了扯手腕,却还是挣扎不开,心底的火一下子被撩了起来,我不禁大喊,“拉藏,你他妈别给我太嚣张了!” 他一怔,脸上的表情顿时像面具似地被撕扯开来,“你竟然骂我?!”我别开眼,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了。”他一把扯起我胸前的衣襟,两眼冒火地盯住我,“这是女人能说的话?他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骂你是我的个人行为,不关他的事。”我神情严肃地看向他。拉藏却是冷笑一声,嘴边噙了抹嘲讽,“护得倒是紧啊。”我立马冷冷道,“不用你管。”拉藏见我如此,竟摇着头叹了口气,“唉,真是让人头疼……”我一愣,也摸不准他要出什么怪招,只好皱着眉头来提高警觉。 “性子这么倔,早晚会吃亏的。”拉藏压低了声音,伸出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我脸上摩挲着。见我厌恶地躲开,脸上却没有像往常般地浮现怒意。看着他眸光里一瞬间的柔软,我不禁有些怔忪。那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来到我的额前,隔着柔软的白布,并不粗鲁地抚摸着。 “你想干嘛?”我本 分卷阅读82 能地往后一退,却忘了胸前的衣襟还握在他的手里,两下里一较劲,顿时感觉衣衫紧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害怕再往后退,袍子可能随时会被扯破,可现在再回去,未免也太没面子了。怎么动都不合适,我只能僵在那儿喘粗气。抬眼瞄了拉藏一下,他却是难得的一脸肃然。 “我的心疼不亚于他的。”拉藏表情漠然地别开了眼。“什么?”那略带喑哑的声音传入耳里,我一怔,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拉藏的嘴唇动了,我绝不相信那陌生的音色是他发出的。 “别指望我会说第二遍。”拉藏突然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真是有病。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趁他不备,迅速地伸手掐住了他手背上的皮肉。“咝——”他立马吃痛地缩回了手,边抽气边使劲地甩着。“噗!”见他一脸的狼狈,我不禁笑了出来。拉藏闻声恼怒地瞪了我一眼,嘴上低声骂道,“他妈的。” “哼。”我一脸无所谓地擦过他的视线。拉藏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咚咚”两声儿。我不禁讶异地朝那儿望去。拉藏看了看我,皱着眉转首问道,“什么事?” “爷。”略带低哑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有些闷闷的,“外头来人了。” “是那风流和尚?”拉藏扯了下嘴角儿,丝毫没有理会我怨毒的目光。 “不是,是个老中医。” “中医?”拉藏一愣,似笑非笑地看向我,“他倒是下了血本。” 见我哼了一声儿不说话,拉藏将头转向木门,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回身朝我面上看了看,拉藏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头。他没再对我说话,只是推开木门的时候,对着门外蒙古打扮的随从吩咐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继续留在这里监视。” 我一听,登时火就冒上来了,“拉藏,你别欺人太甚!”这算什么啊?干些无耻的勾当也就算了,竟然还当着我的面这样说?! 他顿住了脚步,“怎么?怕被抓到不轨行为?”见我一脸的愤怒,拉藏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儿,“哼哼——我若真留得下人,你也太小看他了吧。”他皱紧了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可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出家人。” 话音刚落,拉藏潇洒地掀了下身上的蒙古宽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拉让。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灰白的长阶上,我才心烦意乱地关上了门。 虽然我很少去在乎他的话,可要说没有一丝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不是没有想到过,当初也是做了一番挣扎才下定决心。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未雨绸缪的能力,又或者,感情真是人无法预料更无法算计的。 大概真是我要的太多了,拼命想拽着仓央嘉措出这青灯古佛,却又舍不得他心里的净土越变越少…… “扣——扣——”起身去开门,果然是个老中医。一身满人的打扮儿,长胡子,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但面色很好,一看就是个养生有道的,医术也一定很高明吧。 我连忙请了他进来,一问才知道他是来给我复诊的。望闻问切轮番上阵,他的表情倒是没多大的变化。在木匣子里取出笔墨,他迅速地写了一连串儿的药名,都是蝇头小楷,我自然没那么好的视力去看清。 开完药方,他并没有将纸给我,而是径自收到了怀里,起身又朝我躬了躬身子,“姑娘好生休养,老朽告退。” “不敢不敢,谢谢您……”我微笑着道谢,随他送到门口。回身关好木门,屋子里又是一暗。视线落下来,盯住右腕儿上的缠丝玛瑙,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呆,与世无争么,从他决定要我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 第53章 休养 感觉身后仓央嘉措的气息越来越近。“唉,又来了!”我大叹一声,人连忙滚进被褥里。可刚蜷缩成团,手腕上却一紧,“哎哟——”我想挣扎,可整个儿人已经猝不及防地被仓央嘉措拽了出来。微凉的新鲜空气冲鼻而来,我却一点儿都不开心。 看着仓央嘉措打开药瓶子,我伸手捂住了额头。 “把手拿下来。”仓央嘉措没有看我,语气却是又冷又硬。我心有顾忌地看了看他,又摸摸手下的白布,虽有些不情愿,但碍于仓央嘉措……“唉!”我叹了口气,手伸向仓央嘉措的怀里,翻找了一阵,径自将小锦袋里的果糖儿含进了嘴里。 “不能乱动,听到没有?”仓央嘉措抬手按住了我额上的白布,见我点头,便一层层地去揭开来。起初还好,可最后两层就有些黏肉了。尽管仓央嘉措下手已是万分小心,但我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了。 不过比起第一次换药,那是好太多了。那个时候伤口碰到水了,白布整个儿和肉黏在了一块儿,弄了半天儿都不见好,只能强行扯下来。我当时疼得差点没哭天抢地,一脸冤屈地望着仓央嘉措半晌儿,他大爷的依旧不为所动!于是我咬牙切齿地忍住了痛,最后却只换来了大师一个赞赏的眼神。 猛地冰凉的药膏抹上了我的额头,“咝,啊……好痛啊!”我本能地往后缩去,不成想仓央嘉措的手早等在我的后面了。后脑勺一被托 分卷阅读83 住,我顿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滑滑的药膏在我的额上慢慢抹匀。前一次上药时,已经疼得有些麻木了,所以也没多大感觉。可是这次,失去强烈的痛觉冲击,膏药的刺激反而变得明显了。 好不容易等仓央嘉措上完了药,又替我裹好额头,我嘴里的果糖儿已经嚼得一点不剩了。所以当他将那碗热气腾腾的中药端到我面前时,我差点被嘴里残留的糖汁呛住。 “咳咳……”一看仓央嘉措那眼神,我就知道今儿个这碗药是绝对逃不掉的。顾不上咳嗽,我连忙伸手往他怀里摸索,“你还有糖么?”怀揣着希望问出来。仓央嘉措扫了我一眼,目光擦过一旁的锦袋,又落回我的身上,“全吃完了?” “嗯。”我一脸悲催地点了点头。好几天没喝这个药了,可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味道,又苦又涩,一入喉就恶心地想呕出来。 “良药苦口。”仓央嘉措一边伸手将我按向他的怀里,一边吹着不停冒热气儿的中药。我理了理他胸口被我抓乱的衣襟,然后紧紧地靠了上去。过了一会儿,一股子药味钻了过来。 “快把它喝了。”仓央嘉措端了药碗过来,递到我嘴边。虽然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伸了嘴过去。黑乎乎的汤药灌入口腔,我根本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地就咽了下去。 好在回味虽然很苦,但还不至于太恶心。有气无力地靠倒在仓央嘉措怀里,他伸手喂了一块酥酪糕给我,虽然作用不大,但多少冲淡了些嘴里的苦味儿。 自我受伤以后,在拉让里修养的时间并不长。虽然拉让在哲蚌寺里地处僻静,但终究守卫不严。等我好了一些,仓央嘉措便将我移到了噶丹囊赛。其实上次法会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本身底子比较弱,仓央嘉措便借机将我好好地调理了一番。 调理自是不要紧,可是中药一天三餐地往我肚子里灌,再好的胃口也要被倒掉了。好在仓央嘉措本身也是懂医的,对中药也有所了解,稍稍改了些成分,药味儿倒是好喝了不少。 当然,除了刚才那色泽比煤球还黑的药汁儿。仓央嘉措说那个方子没法儿改,我心下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医术没学到家,但瞪了他几眼都没得到反应后,我也只好作罢。 抬头见仓央嘉措正将手中的药碗儿递予门外的丹巴,我慢慢地转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的佛经上。这本《华严经》,我已经研究好几天了,虽然整本经书多数都是我读不懂的,不过说来也怪,明明是晦涩拗口的字句,默念起来倒真能让我少几分杂念。 余光瞥见仓央嘉措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佛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丝杂念都没有。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只有被晾了一边的份儿,比抹布还惨。忍不住心生妒忌,我小心地挪了过去,随便往经书上指了一处说,“这个是什么字啊?我又不认识了……” 仓央嘉措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经书,抬头时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怎么又问这个,都跟你说了几遍了?” 我一愣,低头一看,原来又指到同一个地方了啊。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我又靠了些过去,准备一有机会往他怀里钻。眼见着他又低下了头研读佛经,我一急,又胡乱指了一处,“啊,刚刚说错了,是这里不懂,这里!” 可他久久没有反应,眼神儿一直盯在他那本佛经上。我只好主动出击,赶忙儿凑了过去,不料去势太猛,大脑门儿“嘭”地撞在仓央嘉措的下巴上。 “噢!咝……”我顿时痛得直吸鼻子,抬手想揉额头却又不敢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仓央嘉措顿时拉下了我的手,也不问我痛不痛,却只是俯身检查我的伤口。见他表情尚好,大概伤口并没有裂开吧。 “不长记性。”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 我默叹一口气,伸手轻轻碰了下痛意逐渐减淡的额头。我确实是不长记性的,今天不知撞了他多少次了,每次都痛得龇牙咧嘴,可下次还是照撞不误。仓央嘉措说我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为此我真是十分委屈,没头没脑地往上撞,还不是为了亲密接触呀。 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心里愤愤地想着,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眼风儿一转,却见仓央嘉措的神色一派清冷。我顿时咽了口干唾沫,刚想调整下坐姿,却发现有什么东西被我坐住了。当知道正是仓央嘉措的袈裟后,我不动声色地将它捞了出来。 仓央嘉措瞥了眼我的小动作,冷冷地说,“坐到边上去。” “噢。”我立马往后挪了一小截。抬眼见仓央嘉措还直直地盯着我,不禁又往后挪了一小截。“最边上。”失去耐心的仓央嘉措说完便没再看我。 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我终是依依不舍地挪到了床尾。“远远”地望着仓央嘉措,心里顿时有些个失落。可他却半天儿都没有理会我热切的目光。闲来无事,我索性漫无目的地打量起噶丹囊赛来。 视线转过门外,咦?那是…隐约看到僧袍的一角儿,我探出身子,这才看清,原来是丹巴站在门外,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又迟迟没有走进来。心下虽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赶忙报了信儿,“仓央嘉措,丹巴是不是有事找你啊?” 仓央嘉措闻声转头看向门下。丹巴见状,倒 分卷阅读84 是往里走了几步,然后行了个礼,“上师。”话音刚落,他便抬头望向仓央嘉措。仓央嘉措没说话,只是边起身边对我说,“你先在这儿待一会儿。” “噢。”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脑子却有些发懵。以往丹巴来报信儿或是回话,都是当着我的面的。今天为什么有意避我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布达拉宫那边?可是第巴不是已经回去了么?难道……是拉藏?但仔细回想,似乎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 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决定跟去看看。仓央嘉措这个和尚啊,虽然是出家人,但是心性却专制得很。也难怪,谁叫他出身于旧社会,不明白公民都有知情权也是正常的。不过,自己的权利还是要自己争取的。 我蓦地跳下床,顺手将经书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顾不上穿鞋就跑了出去。可刚跑出屋就后悔了,因为天气转凉,噶丹囊赛里铺了地毯,可走道里却是又冷又硬的阿嘎地,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脚下一阵冰凉。但一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回去穿鞋。 只是,仓央嘉措和丹巴去哪儿了?我才恍了一会儿神,怎么半个人影都没了?甘丹颇章外面虽然守卫森严,但里面的侍僧多半都被仓央嘉措驱走了,尤其是噶丹囊赛,除了丹巴以外就没有别的侍僧。 我一路转悠着,经堂,旺堆沃巴……都没有仓央嘉措的身影。一直走到藏经室,还是找不到。刚想放弃作罢,却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说话声儿传了出来。 第54章 偷听 我一愣,连忙小心翼翼地溜进了藏经室。藏经室本来就很大,金碧辉煌的,再加上有好多书柜,难免让人眼花缭乱。所以,哪怕是躲在离仓央嘉措最近的书柜后面,也不容易被发现。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是仓央嘉措的声音,我不由竖起了耳朵。 “回报的消息暂时只有这些。”听丹巴的语气,像是已经说完了要事。 我不禁有些烦闷,赤脚出来冻了一路,却还是来晚了一步。抬眼瞥见对面的书架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我一愣,仔细一看,竟是个金质的玛尼轮。一直很想要一个的,我想也没想地就抄起来塞进了怀里。 仔细安放好,忽然发现藏经室里没了声息。不会吧,难道……正担心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忽地传来一阵纸被揉碎的声音。 “恩。你让白宫那儿的人继续注意他,一有异样就立马回来禀报。” “是。”丹巴似是顿了一下,“上师。班、禅大师又派人捎了话过来。” “还是要我去扎什伦布寺学经么?”仓央嘉措有些淡漠的声音传来,我不由一愣,整颗心仿佛从高空中跌到了谷底。扎什伦布寺?他要去日喀则了…… “是。” “有没有说这是谁的意思?”仓央嘉措话锋一凛。 “回上师,并没有提及。” “恩。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看着丹巴跨门而出的背影,藏经室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我压了压逐渐变重的呼吸,心头却空落落的。赤脚站在阿嘎地上,脚底似乎冰得都没有感觉了。可是一想起刚才仓央嘉措说的话,心头彷佛压了块石头似的,沉得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还不出来?!” 清冷的声音传来,我顿时吓了一跳。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啊。定了定神,我转身从书柜间的过道内走了出去。仓央嘉措打量了我一眼,顿时拧眉站了起来。见他表情不善,身形又夹风而来,我不由往后缩了缩。谁知后背还没贴上书架,身子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赤脚就跑出来了?”仓央嘉措依旧眉头紧蹙。我只是看了看他,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我一脸发愣的神情,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我推了很多次,并不打算去。” 原本听到这话该是高兴的,可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佛门中的师徒关系与俗世的不同,徒弟是绝对不可以忤逆师父的。五世班、禅多次邀请,他却一再拒绝,这要是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况且纵使避过这次,可下次呢?如果下次是第巴召他回布达拉宫呢?哪怕再不放心,也无法时时将我护在身边。可是我……只怕早已习惯了那无微不至的庇护。 来回思索了一番儿,我鼓起勇气说道,“仓央嘉措,你还是去扎什伦布寺吧。”他低头看了看我,似乎料到了我会这么说,索性一言不发地抱着我走出了藏经室。 我不由扯住了他的袈裟,缓缓道,“班、禅大师毕竟是你的经师,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们之间有了隔阂。而且……我也可以照顾我自己的。” 我这边正说得深情款款,仓央嘉措却恍若未闻似地往前走。心下一急,我挺身去扯仓央嘉措的衣襟,不料肚子却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立马低了头来看,这才想起自己怀里塞了个玛尼轮。手柄被我的肚子一顶,玛尼轮自衣襟那儿露了出来。 仓央嘉措平静地看了一眼我胸前的那片明晃晃,面无表情地说,“你倒是真能照顾自己,偷听我说话,还不忘顺手牵羊。” 分卷阅读85 我嘻嘻一笑,自动忽略他话里的那抹责备,伸手拿出玛尼轮在他跟前晃了晃,“上师,这个就赐给我了吧。”仓央嘉措点点头,见我高兴地要往上凑,却立马身子往后一仰。 “退回去。”他冷冷道。我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无意识地伸手摸摸额头,身子又缩回了仓央嘉措的怀里。还好没撞成功,不然又得挨批了。 被抱回噶丹囊赛,我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不是漫无目的地低头看佛经,就是抬头盯着仓央嘉措。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几次抬起头来看我。可两人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还有那从窗外偶尔吹来的风声儿。 悄无声息地发呆了一个下午。 眼看天慢慢见黑了,风也凉了起来。我缩了缩衣襟,缓缓地往仓央嘉措的方向挪去。他放下经书,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没再搪风,身子这才恢复了热度。 见仓央嘉措又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我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久久得不到回应,手却被拉了下来。我受制地扭了扭头,又扯了几下他的袈裟,头顶的重量这才离开。 没了钳制,我立马抬头往仓央嘉措面上看去,“班、禅大师对我们已经够宽宏了,你这个样子,他会不高兴的。”仓央嘉措没有说话儿,只是伸手摩挲着我的头顶。见他有些出神儿,我蓦地直起身子,“不然你就说是我苦言相劝让你去的,正好帮我卖个好儿,顺带提升一下个人形象。” 闻言仓央嘉措纵眉看了我一眼,环着我的手臂却更加紧了,“我不用你讨好任何人。”我听了心中一暖,可面上却对他做了个鬼脸儿,“可是我连你都讨不好。”见我又窝得歪歪扭扭的,仓央嘉措不由伸手将我扶好,“你这是认错的态度?” 扫了扫他那副冷冰冰的神情,我不禁挑了挑眉,“怎么不是?”仓央嘉措嗤声儿扯了扯嘴角,“顶嘴。”话音未落,身子却蓦地俯了下来。干燥的吻落在唇上,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珍惜地感受着。 自我吃晚饭,到例行的晚课,我们都没再提起去日喀则的话题。仓央嘉措虽然没有说,但我隐隐感觉到他已有了主意。左思右想不由觉得全身乏累,加上额头的伤口时不时地发痒作痛,难受却没法儿去挠,我索性早早地拉好毯子准备睡觉。 身后灯残如豆,静静地感受着那独属于仓央嘉措的气息,我慢慢地闭了眼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睡意,只是不想再左右思索,努力强迫自己睡着,却还是适得其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忽地被吹灭了,屋子里顿时一暗,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感觉身后的佛香味二逐渐靠近,接着床单轻轻一动。仓央嘉措在身边躺了下来,我不由暗暗加重了呼吸声儿。 大概真得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仓央嘉措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尽管我一直背对着他,却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此刻的清醒。过了一会儿,仓央嘉措忽地支起了身子,骨节秀美的手指慢慢地摩挲起我的脸颊。心下一惊,我却半点儿不敢动弹。 “嘴上逞强,你真能照顾好自己?”那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我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第55章 分别 远处连绵的山体,光秃秃的随处都是黄色的石土。一碧如洗的蓝天,线状的白云如纹路般绣在天际。这高远的苍穹与大地之间,只有那随风摇曳的风马旗。如一幅藏家气息浓郁的画卷,此番景色正直直地定格在一方窗框里。 大开着噶丹囊赛的窗户,我平静地闻着从窗外飘来的桑烟味儿。即便是在日光城,此刻的风还是带着一丝清冷。偶尔瞥眼望向门外,丹巴还是不安地站在那里。他已经好几次劝我关窗,可屡遭拒绝后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摇动手中的玛尼轮,小坠子匀速地在阳光下旋转,时不时地有些刺眼。闷闷地低头盯着,看久了不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转经纶意在清净恶业,积聚功德,你这样心不在焉的,反而不敬。” 熟悉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我一愣,顿时四下里察看。花纹繁复的书桌前,依旧是空荡荡的。心中一冷,我不由叹了口气。 直直地盯着那书桌,彷佛又看到了正低头用竹笔写六字真言的仓央嘉措,看到那骨节秀美的手将一小截纸卷好放入玛尼轮内,然后伸手递向我。抬眼撞上那漠然的视线,清俊的脸,我刚想站起身,那个身影却蓦地淡了下去。 我烦躁地甩了甩头,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幻象了。我将玛尼轮收入怀里,起身踱到窗边,俯看那悄无声息的四方场院,一股日光的香味儿慢慢钻入鼻尖。 仓央嘉措走的那天,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弯着腿,想张出脑袋往下看却又怕被发现。直到他远去,我才完全地站起身来,然后木头人一样地盯着那逐渐变小的绛红色身影。 仓央嘉措离开的头三天,我几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奉命留下来照顾我的丹巴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法子来。后来倒是我自己,饿得实在不行,脑子就开了窍。开始正常吃饭,正常睡觉。而到今天,仓央嘉措已经走了整整半个月了 分卷阅读86 。 只知道是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可这半个月究竟怎么过来的,却已经记不清楚了。当时感觉到仓央嘉措的决定,心里没有半点儿伤心,可都是满满的无奈。 一来,太过安逸的日子容易让人失去警觉,毕竟居安思危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再者,既然班禅大师多次邀请,又没有刻意强调是他自己的意思,想必第巴并不知情。何况班禅大师是得道高僧,品行端正,应该不会连通第巴来设计我的吧? 大概就是出于这两点的考虑,仓央嘉措才决定动身去日喀则学经。事实证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起码在这两星期里是。 扎西平措和阿旺仁钦先后都离开了,丹巴又是出家人,其余的侍僧和守卫我又不认识,本以为这段时间我是找不到人说话的。没想到仓央嘉措离开的当天,丹巴就把多吉领到了我面前。多时不见,他竟穿着俗服,头发也长长了很多。 我心下奇怪,一问才知道,多吉的祖上本是汉人,阿爸阿妈在西藏待了好几年,终是安土重迁,如今又决定回汉地去经商。如此一来,索性就让多吉还了俗。 已经不是佛门弟子,多吉见到我,倒是比当初多了两分亲热。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跟仓央嘉措的关系,但在他眼里,我依旧是那个能教他汉字的阿佳拉。也幸亏仓央嘉措想得周到,不然我一个人闷在甘丹颇章,估计真得就只能跟空气说话了。 唉,说来真是郁闷。古代也没有什么先进的通讯工具,不然能给大师发个短信什么的也好啊。最好,还能让大师发张自拍照过来给我解解相思。想着想着,我不由笑了起来,刚想伸手去掏怀里的玛尼轮…… “阿佳拉——”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将我拉回了思绪。抬头往门外望去,多吉正兴冲冲地朝我跑来。“你练完字了?”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以前碍于身份不能摸,现下不禁多揉了两下。 “恩。都写完了。对了,刚才丹巴哥哥给了我这个。”他在怀里摸了一阵,然后掏出一个黄皮子信封,“他让我交给阿佳拉。” “信?”我一愣,心下不由多了两分惊喜,“是上师写来的?”多吉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应该是的吧,说是扎什伦布寺来的。” 我急忙拆了开来,字迹是仓央嘉措的没错,篇幅不长,只是,为什么都是藏文啊。明知道我看不懂,他又不是不会汉字,这和尚,有时候真是讨人厌的。 “外头风很大,多吉帮阿佳拉把窗子关了吧。”说着他便转身去合窗。我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信上,也就随他了。可研读了半天儿,还是发现串不成句。藏文本来就歪歪扭扭的,仓央嘉措写得又草,我是怎么猜都猜不出。一直以为学语言练好口语就行,如今发现真是大大地错了。一涉及到书面,尤其是手书,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 “多吉啊,还是你来帮我看看吧,这都写了些什么啊?”实在没辙,我一脸狐疑地拉了多吉过来。多吉接过信纸,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怎么了啊?”我不由着急了起来。“阿佳拉,这个信是上师写给我的。”我一听,顿时失落了起来,可当着多吉的面也不好抱怨什么,“那你看看,他都写了什么啊。” 多吉点点头,对着仓央嘉措的狂草一阵发懵后说道,“上师要我转告阿佳拉,他再过三日就回哲蚌寺来了。” “真的?!”我顿时欣喜若狂,“那他有没有说其他的?” “有的。”多吉顿了一下,“上师还说,他知道阿佳拉看不懂藏文又不肯好好学,所以直接写给了我。他还说要阿佳拉多看点书,不要成天发呆。”我一听,顿时感觉酸溜溜的,虽然这个人在信里还要瞧不起我,可是不得不承认,对他的思念,从来就没淡过。 “阿佳拉?”多吉见我神情愣愣的,不禁探头张望了过来。“啊?”我一愣,立马回过了神,“就这些了啊?” “恩,上师写得不多。”多吉将信纸工整地叠好,然后递还给了我,“阿佳拉,多吉想出去走走了。”我捏了捏信纸,笑着拍拍他的肩,“恩,那你快去吧。自己小心一点,等下回来一起吃晚饭。” “好的,我知道了。”多吉吸了吸脸蛋,一溜烟儿似地跑了出来。虽然也修行了几年,但他到底是小孩子天性,每天傍晚都得出去溜达溜达。 相比之下,我就比较惨了。仓央嘉措出门前再三交代,让我好生待在甘丹颇章里,尽量不要外出,一切事物都由丹巴打理。不过,虽然我不喜欢闷在屋里,但没有仓央嘉措在身边,总觉得干什么都没了滋味儿。这半个月里,我还真是做到了足不出户。 本来以为,剩下的三天里我也不会出门了。 可是,事情总会出人意料。 看着晚饭时间到了,丹巴便命人将饭菜端了过来。之前吃了两块酥酪糕垫垫肚子,这会儿子倒是半点儿不饿了。我索性坐在桌边看起了佛经。可是等了好久,都没见多吉回来。 已经是戌时了,眼见着天儿越来越黑,我不禁担心了起来。多吉虽有些贪玩,但比同龄孩子懂事得多。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回来了。 一问丹巴,才知道往日里跟着保护多吉的那两个守卫也没有回来。我一听,实 分卷阅读87 在坐不住,便匆匆跑出了噶胆囊赛。可把旺堆沃巴翻了个遍也没发现多吉的人影。这里是他暂住的地方,如果连这里也没有……我看了看书桌上摆歪了的字帖,一股不祥感顿时涌了上来。 因为已经耽误一些时间了,我不由脚下走得飞快。丹巴也没敢拦我,只是命了几个守卫一同前去寻找。 天色擦黑,哲蚌寺已没了多少香客信徒,连僧人们也纷纷回屋做晚课去了。空旷的地方容易寻找,却也容易让人失望。 看着煨桑炉里还在跳动的火苗,我心情沉重得难以言喻。几乎把哲蚌寺翻了个遍儿,可还是没有结果。多吉早不是不晓事的孩童了,又有两个守卫看护着,走丢是不可能的。可是,谁会去抓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左右想不通,我不由甩了甩脑袋。清冷的夜风吹来,脸有微微的擦痛。我看了看远处的万家灯火,有些犹豫地朝后山走去。如果连后山都没有,就真得走出哲蚌寺的地界儿了。那样的话,只怕更难找了。一路不停地安慰自己,可看到那漫山遍野的一片漆黑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后山太大,我便命丹巴分开寻找。拿守卫的火把来照明,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不停地有石土滚落,几次差点摔倒。丹巴担心我的安全,所以紧紧跟在我身后。 “多吉——”我提了嗓门儿喊,可是一直没听到回应。走了一会儿,感觉风慢慢变大了,连把上的火焰儿也被拉扯了起来。我刚想伸手给火把遮遮风,脚下却蓦地被什么绊了一下。 “咝……”伸手揉揉被磕疼的膝盖,我连忙将掉在地上的火把捡了起来。好在火把没有熄灭,举到空中火焰顿时盛了起来。 我伸手往旁边的碎石堆上撑了一把,刚想借力起来,咦?这是什么,碎石堆后面好像有东西,可是后山素来光秃秃的,根本不长草。难道……我慢慢地站直身体,将火把伸往碎石堆的方向。视线顿时亮了起来,可看清后我却“嗬”地吓了一跳。 那是一只……人手! 心扑腾扑腾直跳,我平静了下呼吸,大着胆子慢慢绕到了碎石堆后面。果然,是那两个守卫。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们的鼻息,看样子应该是被打晕了吧。可是,多吉人呢?接着火把的光四下里看了看,却还是一无所获。算了,先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吧。 “丹巴——”我回过头,却不见有回应。“丹巴?”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我心下一紧,方才一时着急竟没有注意,其实身后早就没有动静了。那丹巴呢?以他的忠心是绝对不会离了我而去的。难道…… “丹巴?!”我挥着火把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守卫都走散了,周围竟连一个带着火把的人影都没有。回身看了看还昏迷在碎石堆旁的守卫,自知单凭自己的能力,是绝对没有办法把他们带走的。既然只是把他们打昏了,自然没有性命之虞。 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我便迈步往回走。走了几步却是一顿,我有些不安地来回打量,就着逐渐微弱的火光四下里察看了一番。 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风声儿,就只有火把燃烧的滋滋声。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却营造出了一种阴森的氛围。哪怕已经镇定到极点,我还是不知该用什么步速前进。愈慢心底愈乱,走快了却又生怕惊动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但这片黑暗里绝对隐了人。抓走多吉,为的就是引我出来吧。想到这儿,心里不禁愤愤了起来。 我心一横,索性扔了火把,毫无方向地发足狂奔了起来。可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才没跑几步,我就感觉脖间一痛,意识霎时如绳索般绷裂。 第56章 绑架 彷佛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感觉身子被推搡着翻来滚去。头晕乎乎的,我半点儿都不能思考,任由那股颠簸的感觉充斥全身。 额上蓦地一痛,一个大的撞击霎时将我震醒了过来。我刚想睁眼,却被射入眼缝的白光一刺。本能地想提手遮挡,却发现双手被捆绑着反剪在了背后。视线模模糊糊的,自知双腿铁定也被绑了起来,我索性放弃了挣扎。 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辆马车里,怪不得方才颠簸得这么厉害。仔细看了看,车身竟都是用紫楠木制成的,除了有扇方方正正的窗户,整个车厢内便再无缝隙。 紫楠木坚固不易变形,是极珍贵的木材,自然也非庶民百姓能拥有。可恰好跟我有仇的那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人,光这个线索还真是猜不出到底是谁绑架了我。 也不知我昏迷了多久,现在这辆马车又是去往哪里的。一时有太多的疑问想不明白,我烦躁地甩甩头,脖间却一阵剧痛传来。 “咝……”我忍不住吸了口气,妈的,以前真是不知道,原来被打晕这么痛的。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本来还想慢慢挪起身子,可现在连脖子都动弹不了,我几乎放弃了任何逃出去的念头。而且,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马车的门在哪儿,总不会是从窗户那儿把我塞进来的吧?这窗户虽然不算太小,但要把人塞进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在马 分卷阅读88 车里铺了厚厚的兽皮垫子,趴躺着还不算太难受。只是苦了下巴,每次一活动就得卯足了劲儿。趟了一会儿,腿脚开始酸麻了起来。我刚想弹动一下双腿,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儿。 “阿哥,她都昏迷那么久了,会不会已经死了啊?”说话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但隐隐的有一丝稚嫩,看来声音的主人年纪并不大。 “不会的,我只是将她打晕了而已。”另一个略带深沉的声音传来,我瞬间一颗心凉了大半。刚才那个小生还好说,这个人绝对有些年纪了,而且说话间无不透露出一股精明的气息。看来从他手里脱逃的几率委实不大。 “是吗?”小青年似信非信地说,“可是马车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对方沉默了一下,凝声道,“这趟差事是第巴大人亲自交代的,断不可出乱子,记住,你千万不能贪玩误事。” “恩恩,阿哥放心,这些分寸顿珠还是拿捏得住的。”小青年再三强调,对方只是恩了一声,就再没别的话。 见没了壁角可听,我不由无聊了起来。知道是第巴绑了我,心头不禁多了两分沉重。虽说被拉藏绑架也断不会有好下场,可起码我还能大吵大闹。不像现在。 唉,我叹了口气,努力转动眼珠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身体。试着扭动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绳子捆得还真是紧啊。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直到累得满头大汗才算是成功地坐了起来。 后背紧贴住包着软缎的车壁,我呼呼地喘了口气。窗子上的缎帘在微风的吹拂下时不时地掀起一角来。本想趁着这当口儿将外边的情况粗略地打量一番,不成想除了蓝天和土黄色的山体,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吁——”忽地一阵高喝传来,快速前行的马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慌忙中还没来得及抓牢身后的软缎,我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 “碰”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在车壁上,我顿时又晕又痛,心里把那两个没有道德的“车夫”诅咒了个遍。妈的,不用驾照就能乱驾是吗,马车也是车啊! 正暗暗不爽,忽然车身一轻。 “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在这儿守着,千万不要去碰门,知道了吗?” “恩,我知道的,阿哥放心好了。” 一阵脚步声慢慢远去,车外就没了响动。我悲哀地叹了口气,还没吃晚饭就被打昏了,醒来后又是米粒未沾的,不提及还好,一说到真是前胸贴后背的难受。犯人也要吃饭啊。不行,我得想办法吱个声,不然他们真以为我还昏死着。 消耗了那么多体力,我已经没有力气变换姿势了。但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不由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那缎帘飘飞的窗子。 正打算提气将脑袋顶出窗外,缎帘却蓦地被掀开了。 我顿时吓了一跳,两眼几乎是发直地盯住了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对方也是一愣,但反应过来后立马拧了眉毛,“你在干什么?!你给我老实点!” “嗬——”我无奈地出了口气,原来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眉目倒是清秀,只是一张娃娃脸,看着就稚气未脱,哪怕满是怒气也半点儿威吓不到我。想着我不禁撇了撇嘴,“你们把我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我怎么可能逃的出去?” 他听了不由冷哼一声,“就是不捆,你也照样出不去。” 看了他的表情,我有些痛惜地摇了摇头,还是一小屁孩呢,就这般冷情,长大了还得了。不过……既然还是个孩子,到底还是好说话的吧。暗自一乐,我顿时笑脸盈盈地凑了上去,“诶,你阿哥是不是买吃的去了啊?” 他没有回应,只是瞪大眼睛看了看我,随即说道,“可没买你的份儿。” 我听了,顿时泄气地缩进了马车里。唉,真是倒霉啊。醒着却要受饥肠辘辘之苦,还不如再被打晕一次呢。见我没了声响儿,他顿了顿,随后脑袋凑到了窗边,“喂!” 我兴趣浅浅地瞥了他一眼,“干嘛?” 他探究地打量了我一圈儿,缓缓说道,“你究竟犯了什么错啊?” 我一愣,没想到第巴那么阴沉的性子,养出来的人竟然这么八卦。心下虽觉得好笑,我还是撇了撇嘴角,决定选择沉默。 他见我如此,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你是不是勾引了哲蚌寺的高僧?” 我一顿,转了转眼珠,努力克制住了去看他的冲动。他怎么会这么说?听口音,他并不像拉萨人,难道那些闲言碎语已经传到外地了?大概是注意到我神色有异,“难道……”他忽地眯了眯眼。我一愣,倒是来了些兴趣,“怎么?” “你勾引了第巴大人?!” 话音一落,我顿时又愤怒又无语,要不是手腕上捆了无数圈绳子,我卯不准自己会不会过去掐他的脖子。老娘就是再饥不择食,第巴也不是我的菜啊!压了压胸中的怒火,我扯着嗓子反讽道,“我要是勾引到他,还会在这里被你们绑着吗?” 他一听,不由皱眉解释道,“我是说你勾引失败,然后第巴大人盛怒之下就决定将你撵走。” 我霎时无语凝噎,勉强扯了下嘴角说,“小孩子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的。”不料他顿时被踩了尾巴似地咆哮了起来,“你说谁是小孩子 分卷阅读89 啊,我今年已经十八了!!” “啊?”我大大地一惊,“十八了?你以为姐姐我好唬啊?明明就是个小娃娃。” “你——”他恶狠狠地盯住我,过了几秒突然拂袖而去,“哼!” “喂!”这下换我急了,连忙拖动无法自由行动的双腿,挪到窗边娓娓而道,“小兄弟啊……不不不,这位大哥!” 听到这个伟岸的称呼,那位叫顿珠的“小娃娃”终于顿住了步子。我这才发现他虽算不上高大,但也绝对不是小孩子的身量了。只是,我看着那张转回来的娃娃脸,谁会想到,拥有这么可爱五官的竟然是个成年人呢! 眼前的顿珠不屑地看了看我,负手而立,架子倒是端得有模有样,“你叫我干什么?” 见他神色稍有缓和,我不由讨好道,“顿珠大哥啊,等你那位大大哥买吃的回来了,记得分点给我啊。我真是快饿死了。” 顿珠拧眉瞪了我两眼,略思一二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见吃食有了着落,我不由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抬眼望向窗外,这才发现顿珠并没有离去。他正姿势挺拔地立在马车外,漆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被他这么看着怪瘆人的,我不满地问道,“你干嘛?” 顿珠眉头一皱,眼露轻蔑地挥了挥衣袖,“当然是看着你啊。” 我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又逃不了,犯的着这么盯着吗?” 顿珠勾起了嘴角,脸上多了两分得意,“把你送走,我阿哥就能升官儿了。” “送走?”我一惊,转了转眼珠,心底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们不会是要送我去死吧?!” 顿珠扫了扫我,眼底半是惊疑半是鄙夷,“你那么想死啊?就是没被第巴大人看上,也不至于要寻死吧!” 话音刚落,我立马握紧了双拳,强忍住胸中的怒火才没爆粗。这不纯不净的死娃娃,似乎是认定了我对第巴不轨!也不知哪儿来的想象力,简直完爆现代的狗血编剧。要不是怕他一路上给我苦头吃,老娘现在就骂得他直不起腰! 想归想,面上我还是强作着平静,“那你们要送我去哪儿?”顿珠仰头思索了一番,刚想说话,却听见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第57章 搭救 “顿珠,你在做什么?!” 许是那位大哥回来了。如我所料,眼前的喷火娃顿时乖顺了下来,“阿哥,我在审问她呢。” 对方似是一滞,随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是第巴的重犯,不需要审问,我们只要将她送到就行。” 那沉沉的声音逐渐转近,我不由好奇地将身子探向窗户,还没张出去,就蓦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我一愣,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儿。那人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随后将手上的布袋扔给了顿珠。 没有任何交流,他便径自转了回去,而后车身一颤。顿珠从布袋里掏了些肉干和糌粑出来,没好气地朝我身上扔来,“喏,这是答应给你的!” 我不禁一喜,这娃子还真是守信用的。只是,为毛非得往我身上扔啊。老娘虽然没洁癖,但卫生还是讲的。还有……我懊恼地挣了挣手腕,一脸士可杀不可辱地抬起了头,“替我松绑!”顿珠见我这般态度,浓眉顿时皱了起来。我一愣,立马转了语气,“绑着手可怎么吃呀!大哥你放心,我断不会逃走的。” 顿珠不以为然地掀了掀嘴角,随后朝车头问到,“阿哥,要不要给她松绑?” “可以,你盯着,吃完了再绑回去。” 我一听,还没等顿珠说话,身子已经迫不及待挪了过去。顿珠一脸不乐意地伸出了手,我丝毫不理会他的冷眼相待,积极配合地转过了身体。双手被解放出来,我连忙解开了腿上的绳子。粗粗伸展了下四肢,我将软垫儿上的肉干和糌粑拾起来用袍子兜好。 想当初在甘丹颇章里吃得那叫一个金贵,如今却在这儿啃肉干。虽然这肉干味道不错,但多少难免有些心酸。 也不知道仓央嘉措怎么样了,要是知道我被绑了,该急坏了吧!第巴虽没要我的命,但定是决心要把我送走。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仓央嘉措了?想到这儿,眼眶顿时酸胀了起来。我压低了脑袋,假意抹掉嘴边肉沫子的当口儿,朝面上猛擦了两把。 顿珠见我有些异样,不由惊觉地张望了过来,“喂。我警告你别给我耍花招啊!” 我一听,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死娃娃脸,怎么比他大哥还多疑!扯了扯嗓子,我向他摊出了手,“我渴,给点水喝。”这次他倒是大方,掏了腰间的水壶直接砸向我。 “哎哟!”我慌忙往旁边一躲,心里虽愤愤的,但嘴上还是没说什么。起了盖儿往喉咙里猛灌了几口,顿时舒服了不少。顿珠见我一脸的惬意,不禁再次警告道,“这可是专押重犯的马车,你劝你少动那些歪念头。” 我暗自叹了口气,说实话,自打醒来,脑子里虽然各种想法乱转,可还真没想过要从这儿逃出去。一来吧,自己能力不行。这二来,怕是我这一逃,第巴立马会派杀手来追杀,只怕到时死得更快。索性, 分卷阅读90 再等等。 眼风儿扫了扫,见顿珠还是眼珠半步不错地盯着我,我不由斜嘴笑了笑,“瞧你不放心的,不如进来看着我吧?” 他一愣,立马瞪大了眼,“你敢勾引我?!” “噗——”刚到嘴里的茶一口全喷了出来,我一边反手擦了擦嘴角,一边怨毒地盯住了顿珠。这娃子,还真是他妈的语出惊人啊。本来想逗逗他,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他吓得不轻。见我许久没说话,顿珠嗤声笑道,“得了吧,就你这等姿色!” 见他一脸的轻蔑,我霎时怒了。老娘虽然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但自认为还是有些姿色的。这小娃简直有眼不识泰山,多次戏弄我,也不知我哪里让他看不上了。气急之下,我攥了攥拳头,装模作样地在他眼前抡了一圈,“臭小子,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小心老娘对你不客气。” “谁是臭小子了,你给我小心点才是。”他一把打开我的手,眼底慢慢地擦出了火星子。嚯,我赶忙儿收回了手,劲儿倒是不小,看来也是个习武之人,真是不好对付呀。心里虽不想再惹他,但面上到底不能矮了半截。正想着该如何收场,坐在车头的那位大哥却突然发了话,“顿珠,别胡闹了。” “哼!”顿珠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但碍于那位大哥,也没再说什么。我自然见好就收,赶忙儿转回心思对付手里的肉干。偶尔抬眼跟顿珠的视线撞个正着儿,两人竟默契地立马别开了眼,心下不由觉得好笑。 我拍了拍手,将肉沫子抖到窗外。顿珠一见我吃完了,立马把绳子给我捆上,还不安好心地多缠了几圈。至于脚腕上的绳子,若要从窗子外给我绑,难度实在太大。顿珠也没坚持,我自然不会去提醒,不绑脚腕儿真是舒服多了。 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顿珠伸手拽走了我身旁的水壶。我看着他高高的身型,不由心中一叹,真是可惜,身材这么好,竟没发育到脑子上。 缎帘一被放下,马车里顿时一暗。 “驾——”一声急鞭传来,马儿失惊地嘶吼了起来,车身跟着乱晃。我顿觉面前眼花缭乱,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冲去。“碰!”额头又是一痛。我霎时被撞得晕乎乎的,直到车头传来一阵笑声,这才猛地惊醒了过来。他奶奶的,竟敢暗算我。老娘真是命途多舛啊,额头连着被撞了两个包,疼得厉害也就算了,还腾不出手去揉! 算了,只要心不觉得痛,额头就不会痛。 我哆哆嗦嗦地默念了两遍,慢慢等着这波疼痛过去。本以为吃饱了就能睡一会儿,没想到耳边的车轮“刺啦刺啦”地响个不停,马车正以高速往前行进着。这一路颠簸得老娘都快吐了,想必走得不是官道吧。也对,押解我这样的秘密重犯,肯定要挑最偏僻的路走。 奄奄一息地趴在兽皮垫子上,本想钻研钻研逃出去的法子的,不成想胃里的东西转得比脑子还快。我不得不放松意识,什么也不想,身体才舒服了一点。 马车快跑了一段路,大概是遇到坑洼的小路了,后来便慢了下来,只是每走几步就来个大颠簸。我不禁又难受了起来。努力想给自己催个眠,可试了各种法子都不见效。 这样下去,估计撑不了多久,我就真得要吐了。那还不如一棍子把我打晕呢!唉,我叹了口气,诶?在哲蚌寺的后山我不就被打晕过么?不如麻烦他再打晕我一次好了!我不会那么难受了,他们又不用担心我逃跑,岂不两全?! 我刚想喊出声,窗外却闪过一阵快疾的马蹄声。还来不及思索,累极的马匹忽地冲天一声嘶鸣。霎时,身下的马车轮子“哐当”地停了下来。我一愣,右眼皮突地一跳,不会吧,难不成遇上打劫的了?可转念一想,啥叫拦路抢劫啊,这“贼”还真有个性,主动追上来。 车身蓦地一轻,似是有人跳了下来。 “罗追参见仁钦大人!” 声音一入耳,我不由心头一跳。阿旺仁钦?!真得是他?什么都顾不了,我立马欣喜若狂地朝窗外张出了头。缎帘被顶了起来,可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不断弹动后腿的马尾。 “阿旺仁钦!救命啊阿旺仁钦!”听到我的声音,他似是一怔,随后马匹被驭着走了几步。 “卓玛?”对上那清澈空灵的眸子,我霎时感动地无语凝噎,“对呀!是我是我,你快救救我。” 阿旺仁钦闻言立刻跳下了马,刚想赶过来,却被罗追拦了去路。罗追虽伸着手,可身子还是恭敬地弯着,“仁钦大人,罗追奉命押送马车里的犯人。若无第巴大人的手谕,请恕罗追不能让仁钦大人靠近。” 听完罗追的一席话,阿旺仁钦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罗追,马车里的人我今日一定要带走。至于第巴那里,我自会去请罪。到时你随我回白宫,他不会怪罪于你。” “仁钦大人……”罗追微微握拳,声音颤了颤,“请恕罗追不能遵从。” “既然如此。”阿旺仁钦皱了皱眉,“那就得罪了。”说着伸手打开了罗追横在胸前的手臂。罗追一个转身,出掌向阿旺仁钦的左肩袭去。阿旺仁钦退身一闪,反扣住罗追的肩膀,翻身在空中转了一圈。可未及落地,罗追又一拳打了过来。 “啊!小心!”我焦急地大喊。 分卷阅读91 心下却有些惊讶,素来觉得阿旺仁钦文弱,不成想他身手竟如此了得。阿旺仁钦听到我的提醒,不由朝我看来,眼神示意我安心后,一个大弯腰轻松躲过一拳。罗追见自己未占优势,不禁猛地下了狠力。其实之前两人都并未尽全力,而且相比之下,阿旺仁钦更加游刃有余。 我这边只是略沉思了下,阿旺仁钦与罗追已然过了好几招。等我缓过神儿,只听见“咚咚”两声,阿旺仁钦蓦地收回了手,而对面的罗追僵着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停住后便力不可支地用手捂住了胸口。缓缓地,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阿旺仁钦一顿,刚想伸手去扶。却听见叮的一声,蓦地剑光一闪。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见罗追霎时脸色大变,“顿珠,不可拔剑!” 第58章 逃走 我一怔,不由瞪着眼睛盯住那明晃晃直刺阿旺仁钦而去的长剑。阿旺仁钦也是一愣,随后一闪身,长剑顿时一剑刺偏。阿旺仁钦趁机腾空翻了个身,避开了几步。可那长剑并不罢休,剑锋一转,招招都直刺阿旺仁钦而去。 “小心!”我吓得哆嗦了一下,顺着长剑看去,那张俊俏的娃娃脸上多了几丝不相和谐的冷厉。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停滞住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那“刷刷刷”不停翻转回环的剑声。阿旺仁钦其实一直没有出招,倒像是怕伤了对方似地一味躲避。可是顿珠却不管不顾,越刺越狠。缠斗了许久,阿旺仁钦皱了皱眉,一个翻身便一掌朝顿珠的左肩打去。顿珠被震得一退,提剑还想上前。身后的罗追却腾空一翻,还未落地便扣住了顿珠的右手腕儿,一扭,长剑砰然落地。 顿珠一愣,吃痛地收回了右手,一脸不情愿地看向罗追,“阿哥,要是犯人被带走,第巴大人定会重重责罚你的!” “我知道!”罗追神色一肃,走了几步,又朝阿旺仁钦行了个礼,“罗追无能,若仁钦大人执意要将人带走,那就请吧。” 阿旺仁钦一顿,微躬身子回了一礼,“仁钦谢过。” 罗追连忙又往下压了压身体,再抬起来时,已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钥匙,“顿珠,去把门打开。” 顿珠却恍若未闻似地蹲下了身,慢悠悠从地上拾起长剑,插回剑鞘。直到罗追满是威严的眼神扫过来,他才一脸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快走几步,一把扯过罗追手中的钥匙。 看着眼前那张满是怒气的娃娃脸愈来愈近,我被反剪在背后的手不由哆嗦了起来。他那“三脚猫功夫”虽然打不过阿旺仁钦,可治治我却绰绰有余。无暇多想,我连忙缩回了马车里。可刚刚出了口气,眼前的缎帘就被一股大力掀了起来。 顿珠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随后将铜钥匙在马车底下一旋。 “啪”的一声脆响,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连着兽皮垫子坐在了地上。土路上扬起的灰尘呛得我喉咙一阵发痒,刚想咳嗽,右臂弯却是一痛。 转眼看了看,是顿珠连拽带拉地将我从车底弄了出来,力道大得我差点骨折。知道他脑子没发育完整,不懂怜香惜玉也是正常,所以老娘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回头看看马车,敢情我这一路都坐在门上了。还好这门够牢靠,不然半路掉下来,岂不是要被后轮子碾个几下,死倒不一定,毁容就绰绰有余。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我挤了挤眉,不忍地收回目光。 忽地耳边一股热气喷来,我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那牢牢扣住我右肩头的手。与那圆嘟嘟的娃娃脸不同,那手指没什么肉,很是修长秀美。 我刚有些愣神,那近在咫尺的威胁声便传入了耳中。“要是阿哥因此受了罚,我绝不会放过你。” 抬眼对上那乌漆漆的眸子,我不禁咂巴了两下嘴,“喂,别这么记仇行么?何况……”转头看向正跟罗追吩咐什么的阿旺仁钦,站得离我们这儿还有些距离。我下意识地喃喃念道,“劫人的又不是我。”声音虽然微乎其微,可对面的顿珠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阿旺仁钦,扯了扯嘴角,眼底多了一抹嘲讽。 我一愣,他不会觉得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吧?我只是觉得他们伤不了阿旺仁钦,而那么说又恰好能降低自己的性命风险而已。心头隐隐有些后悔,却见顿珠了然地转回了目光,“原来你是勾引了第巴的儿子。” “咳咳…”我霎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也不知这小娃为啥就对我的情感问题这般感兴趣,而且一出口就是勾引,难道我长了张狐媚脸?可先前嫌我长得丑的明明也是他。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还好我的心理素质已经锻炼出来了,随他怎么说,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顿珠见我不说话,八成以为我是默认了,索性冷笑了起来。 我自动忽略他那有些瘆人的笑声,转过身子,斜眼扫了扫他,“喂,快帮我解下绳子啊。”可等了半天,身后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刚想回头看看,却见阿旺仁钦正往这边走来。 顿珠忽然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成全你。”可怜我还来不及低声咒骂,人已经重心不稳地往前栽去。 靠 分卷阅读92 ,真是流年不利啊。要是再被这么推几下,估计老娘离粉碎性骨折就不远了。不偏不倚地摔进阿旺仁钦的怀里,我才回味出这“成全”的意思。抬头愤愤地剜了一眼,顿珠却只是哼声道,“不必谢我。” 阿旺仁钦虽觉察到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他素来性子淡,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扶稳了站好,顺手还将我手腕儿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被捆了那么久,手腕儿上的血液都有些不太通畅了。我活动了下手臂,这才觉得不那么僵硬了。抬眼望向阿旺仁钦,我不禁感激地笑道,“仁钦多谢了啊。” 他闻言来回打量了我一圈儿,见我活动自如,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我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荒山野岭的,能找到这里来着实不容易吧,而且那么快马加鞭地追上来,绝对不是巧合。 阿旺仁钦并没有回答我,只是一顿,“这个说来话长,我路上再告诉你。” 我想想也是,罗追虽答应放行,但他到底还是第巴的人。许多话都不能说开,否则可能牵涉进来的就不止我和阿旺仁钦了。何况……还有个想象力丰富到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想到这儿,我不由哀怨地瞥了顿珠一眼。顿珠不知我有何用意,目光倏倏然戒备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 抬头望了望天边,天色虽然还算亮,可夕阳已经开始没入地平线了。我点点头,随着阿旺仁钦走到马边。阿旺仁钦一个翻身,帅气地坐上了马背。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特意为我腾出来的马蹬子,心里还在反复犹豫,一只纤瘦秀气的手便伸到了我眼前。没有多想,我很自然地握了上去。阿旺仁钦一个用力将我拉上了马背。略微调整了下姿势,我还算稳当地坐在了后面。 阿旺仁钦拉了拉缰绳,马儿翘着前蹄转了个方向。我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拽住了阿旺仁钦的腰。感觉手下的身体一滞,我不禁暗自咽了口干唾沫,脸上却热了起来。 虽然我与阿旺仁钦之间的友谊,单纯得甚至能忘记男女有别。可是这么亲密地接触,似乎还是第一次。我难免有几分尴尬。 “罗追。”阿旺仁钦一面拉动缰绳控制着身下的马匹,一面朝罗追的方向看去。罗追闻言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知仁钦大人还有何吩咐?” 阿旺仁钦顿了顿,“你记着我的话,暂时不要回去复命。”罗追没有应答,只是紧握成拳的双手颤了颤。其实我多少能理解一些他的苦衷,忠心与狭义不能两全。这般性情耿直,又输得起,确实是条真汉子。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歉疚。 “罗追大人。” 他闻言有些疑惑地朝我看来。我伸手朝他抱拳作了个揖,“不好意思,我有要事在身,必须逃走。” 说完却感觉前面的阿旺仁钦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不禁有些个狐疑,可见马下的罗追神色也复杂了起来,一旁的顿珠更是向我投来了原子弹般怨毒的眼神。我吓得暗自咽了口干唾沫,心里琢磨着不再说话。 罗追却爽快地也朝我抱拳一揖,“本是罗追无能,姑娘只管走便是。” 我听了,顿时胸中侠气万千,抱拳更紧了,“二位保重。”余光扫向顿珠,他依旧是一副极不待见的神情。 无暇顾及,耳边一声脆响传来,“驾——”阿旺仁钦拉紧了缰绳,我立马慌张地从背后抱了上去。远远地听到罗追说了句“恭送仁钦大人”,再回头时,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耳边只有疾风刮擦而过的扑扑声。两边的景物走马灯似地飞速旋转起来。我摸了摸身下剧烈起伏的马身子,不免油然起敬。这西藏马形体虽不似蒙古马高大,不过速度倒真是不赖。 “再抱紧一些。”阿旺仁钦忽然侧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好晚了。再来更一章! 第59章 露宿 “啊?”我一愣,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可转念一想,才反应了过来。我笑着往前靠了靠,圈着他的手臂更紧了,稍稍提高了些嗓音,“要不是我够了解你,我肯定以为你在调戏我。” “是么?”阿旺仁钦并未回头,只是一声儿轻笑传了过来。 “啪”地耳边又是一声鞭响,身下的马儿顿时加快了速度,马蹄声“哒哒哒”地恍如骤雨疾下。慢慢就有种耳鸣的感觉,就这么行进了一会儿,我的屁股已经被马鞍子撞得生疼生疼,可面前的“驾驶员”也没喊累,我这个搭顺风车的也不好说什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异样,阿旺仁钦渐渐放慢了速度。马蹄声一减弱,“呼哧呼哧”的气喘声便粗重了起来。加速跑了这么久,马儿也该累坏了吧。 我望了望天边,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了。黑乎乎的云层低低地飘浮着,其中几处泛着红光,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只有离天际最近的那一长条云片,边缘处还被照得透亮,恍如染了碎金的棉絮。 虽然即将步入干季,但水源丰富的河谷地仍有不少依然水草丰茂。散步地走了一阵子,总算寻来了一块草地 分卷阅读93 。沿路一直没有见到房舍,看来今天晚上要玩野营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样的经历,我不禁有些兴奋。 身下的马一闻到草香就迈不动步子了,低头细啃起来。阿旺仁钦索性拉着我下了马。高原的夜风我是见识过的,但只停留于见识,吹再久我也没法儿适应。不一会儿就缩手缩脚的了。 趁着阿旺仁钦去拾废柴的当口儿,我缩身躲到了马肚子下。虽然有股马骚味,但眼下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起初,那马只顾着吃草,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可后来我无意间抓了把马毛儿,马儿似是受惊了,甩了甩马尾,正准备用后蹄子招呼我时,阿旺仁钦一把将我拉了出来。 他见我缩着身子,还一脸的狼狈,不禁笑得有些无奈,“它是匹公马。” 我一愣,不禁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方才它这么别扭。不过就算是条母马,也不会对我和善吧。我真是脑子糊涂了,要是阿旺仁钦来得不及时,估计这会儿我已经被踹成内伤了。 拣了块干净又避风的地儿坐下,我看着阿旺仁钦将手中的废柴摆成堆,又取出火石和火镰来取火。火光一起,周围顿时暖和了起来。我伸出手来取暖,听着火堆偶尔发出的“兹兹”声响,心里莫名安稳了许多。 我侧头看了看正在添柴的阿旺仁钦,火光倒映而成的影在他秀气的脸上跳跃着,不禁出口问道,“仓央嘉措他怎么样了?” 阿旺仁钦手下一顿,却并未转头看我,“上师一听说你失踪,就立马准备赶回哲蚌寺。可是班禅大师身边也有我阿爸的眼线,阿爸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匆匆离了白宫。我猜他是前去阻挠了。至于上师现在身处何处,我也不太清楚。” 说着,阿旺仁钦忽地转回了头,“卓玛,对于我阿爸,我感到很歉疚。” 见他一脸的歉意,我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你别自责了。你是你,第巴是第巴。他虽然不喜欢我,可也没想要我的命啊。而且,如果不是你,估计我就真要被送到无人知晓的鬼地方去了。” 见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不禁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旺仁钦用树枝挑了下火堆,回答道,“其实上次回白宫,我就是为了时刻能知道我阿爸的行动。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为达目的甚至能不择手段。”说到这儿,阿旺仁钦望着远处的目光忽然渺远了起来。我很想出口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当他得知上师去扎什伦布寺学经以后,就想趁机将你送走。可是我终日与他处于同一屋檐下,尽管已经刻意隐瞒,还是被我得知了此事。我虽有心阻挠,但终究只是拖延。最后,他还是下了手。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还命人兵分了好几路马车,分别跑往不同的方向。本来凭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追到这么多去向不明的马车。只是,我阿爸忽略了一点……” 说到这儿,阿旺仁钦不由苦笑,“他一心想要我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从小就让我参与政事。因此,他的部下,多数也是效忠于我的。只是,哪怕打听到这些马车的去向,真得找起来依旧是大海捞针。” 他侧过头,视线转回我的身上,“之前我追了八辆,可你都不在马车里。我几乎想要放弃,可又不甘心。不抱希望地再追了一辆,没想到刚赶上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阿旺仁钦……”满满的感动充盈心间,我的眼底不禁一热,“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阿旺仁钦淡淡一笑,“谢什么,我不过是补了阿爸的错,说到底还是对不住你。”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腹中却“咕噜”一声传来。恰好是没风的间隙儿,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一愣,顿时眼底的热意扩散到了整个脸蛋。 “你饿了?” 面对阿旺仁钦的疑问,我极其模糊地晃了晃脑袋,“好像是。” “嗤……”听了我模棱两可的回答,阿旺仁钦不禁哑然失笑,扯下腰间的唐古递给我。唐古是专门用来装糌粑的皮口袋。我灌了些酥油茶到唐古里,一手抓住袋子的口,一手隔袋抓捏。 不一会儿,糌粑的香味就传了出来。打开唐古,我捏了一口糌粑,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藏民吃饭一般不用筷子,勺子,只用手抓。虽然到现在我还是不太习惯,但这荒郊野外的,能吃饱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扒开口袋往里看了看,发现糌粑虽然不算少,但也不够两个人吃的。抬头看了看还在照料火堆的阿旺仁钦,心里不禁犯了难。以他那绅士性子,是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我吃饱的。可我也没法儿任由他饿着啊。况且一起吃了也有好几顿饭了,我的食量阿旺仁钦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周围都是黑洞洞的山体,光秃秃的连树都没有。何况就算有树,在西藏这般恶劣的条件下,开个叶已经不错了,更别想产野果子给人果腹。 目光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儿,那马依旧兴致勃勃地啃着香草。叹了口气,总不能把这匹马给吃了吧。估计就是整匹吃完了,也还走不到哲蚌寺。 余光一转,我不由定定地望住了那波光粼粼的河流。 因为水葬的缘故,藏民大多不吃鱼。但不是所有的 分卷阅读94 水域都符合水葬条件的,所以还是有个别地区没有这个忌讳。看这条穿越山谷的河流并不大,想来应不会有人在这里水葬吧。左思右想间,我无意识地望住了阿旺仁钦。 “怎么了?”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阿旺仁钦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我一愣,朝他的方向凑近了些,“你介不介意我去抓条鱼来吃?” “鱼?”略思索一二,阿旺仁钦摇了摇头。 “呵呵……那就好。”我顿时放心了下来,将手里的唐古递给他,“这个留给你,我去抓鱼。” 没等他动作,我已经站起身来,一溜烟儿跑到河边。我手脚并用地脱了松巴鞋和布袜,又把月牙长衫连着浅灰紫的外袍一同绾了个结。卷完裤腿儿,我用脚趾缕了缕河水,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难道这附近有地热?没在意那么多,我小心翼翼地踩了进去。 汩汩清泉在脚边流淌,如按摩一般惬意舒适。远远地看着这慢慢奔腾,去向山谷的河流,尤其还身在其中,恍恍然一种莫名的情绪萦绕心间。与其称它为河流,倒不如说它是条稍大的溪流。 看着脚下铁黑色的溪石坑坑洼洼地铺满河床,我拘谨着步子,缓缓地往河道中央走了几步。虽说水位浅得才到小腿,但抓鱼却比我想象的难度要大。看着满眼的波光粼粼,我不禁有些埋怨地抬起了头。 拉萨的夜空素来很美,星河云系几乎清晰可见,再加上亮堂的月光。让人赏心悦目是没错。只是,这繁杂的光辉映得流水星星点点,纵使清澈见底,也很难看清水中那同样波光粼粼的游鱼。 “不是说抓鱼么,怎么欣赏起夜色来了?” 循声望去,阿旺仁钦正半蹲在岸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地望着我。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皮,真是奇了怪,今儿个怎么看什么东西都发光啊。再睁开眼,阿旺仁钦已经站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晚上夜空好亮,怪扰人的,都看不清鱼了。” “那里有。”阿旺仁钦忽然凝了神下来。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水流粼粼而动,隐约是条游鱼。我尽量不分扰河水地走了两步,看准了时机便猛地往前一扑。 “哗啦”一声,眼前激起了一圈儿水花。我一时没看个清楚,只感觉嘴里腥腥的,似乎吃了口河水。甩了甩脸上的水花,我望着空荡荡的双手,不由感叹自己的捕鱼技术不到家。 大概是刚才那一下动静太大,这会儿鱼都被吓得差不多了。四下看了看,都没发现一条。忽然,脚边的河水一动。转头却见阿旺仁钦卷着裤腿儿下到了河道里,我不禁一愣,“你怎么也下来了?” “照你这种捉法,只怕天亮都吃不到鱼。”阿旺仁钦卷起了袖子,径自盯着水面儿说道。我这才发现他手里多了根树枝,不由有些惊讶,“阿旺仁钦,你以前捉过鱼么?” “没有。”他淡淡答道,忽地手一使力,“刺”的一声,手上的树枝顿时串上了一条鱼,还是准确无误地扎在肚皮上的。月光下,鱼鳞亮得有些闪眼,它奋力弹动了两下,然后就不再动了。亲眼看着它在我面前挂掉,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树枝上的鱼看,阿旺仁钦不由觉得好笑,“都决定要吃了,还伤感什么。”我一愣,想了想不由觉得认同。死都死了,不吃就可惜了啊。 见阿旺仁钦转了向,又往水里仔细探寻起来,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圆月下用钢叉刺猹的闰土。“扑哧”一笑,却蓦地被按住了肩膀,阿旺仁钦凝眉看了看我,“嘘。不要惊着它们了。” 话音未落,手里树枝又往水里一扎。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入鼻,我顿时膜拜地看向了阿旺仁钦,真想不到啊,他一不吃鱼的人,捉起鱼来却有模有样的。看来捕鱼这东西也要有天赋才行啊,我不禁有些自嘲地咂巴了下嘴。 鱼这玩意儿虽然没有外耳,但听觉是极敏感的。因怕惊着它们,我便不再说话了。周围只有脚下水流淌动的声音。忽地,水光一闪。我慌忙拽住了阿旺仁钦的胳膊,可眼见着那鱼儿似要游走。来不及给他指方向,我朝那个光点发力猛扑了过去。 “哗啦”一声,水花又溅得老高。估计着八成又让鱼给逃了,我不由往前跨了一步。不料脚下被溪石一滑,“啊!”我吓得一声惊叫,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地不知倒向何处。 “小心…”蓦地,腰身一紧,似被什么拽住了。感觉脚尖又落回了河床上的石块儿上,我顺势平稳了下身体。看着那扣在我腰际的手,脸上却莫名其妙又热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总觉得和阿旺仁钦的相处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了。感觉自己的心态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就像现在,跟他相处了那么久,这是我脑海里第一次生出“孤男寡女”的念头。 不及多想,阿旺仁钦已经将我扶稳站好,扣在我腰上的手也抽了回去。我面露赧色地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啊,又劳烦你了。” 阿旺仁钦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来就行了,你回岸上去。” “咦?”看着他一脸不容拒绝的神情,我不由忍俊不禁,“你学什么不好,偏学仓央嘉措那套。” 阿旺仁钦淡淡地笑着,神色有些 分卷阅读95 漫不经心,“你不就吃那一套么。” 我一听,立马板下了脸,“怎么你也开始消遣我了?” 见我如此,阿旺仁钦的眼底不禁闪现出好笑的意味,“好了,是我言语有失。夜里水凉,你赶快回岸上去。” “唉!那好吧。”我叹了口气,“看在你替我抓肥鱼的份儿上,我就勉强听你一回好了。”还未说话,我便笑嘻嘻地转了身,淌着河水“刷刷”地上了岸。这一刻,彷佛又觉得没有和以前不同。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想来是之前多心了吧。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我只会缺心眼。 拣了块平滑的大石头坐下,我抱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双腿,一会儿抬头看看星光璀璨的夜空,一会儿看看还在河道里抓鱼的阿旺仁钦。“啪”的一声脆响,又一条奄奄一息的肥鱼被扔上了岸。 “这些够不够?” 转头看了看静躺在岸边粼粼发亮的五条大肥鱼,我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见我如此,阿旺仁钦收回了那插入水中恍如“钢叉”一般的树枝。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也不知这鱼怎么长的,这么肥头大耳的。难不成……可转念一想,如若真是吃那东西长大的,阿旺仁钦也不会替我抓了吧。 耳边“刷刷”的水声传来,才出神了一会儿,阿旺仁钦已经走上了岸。月光下,那玄青色的袍角隐隐有些水渍的光泽。 “咦?怎么你的袍子也湿了?”我伸手撩起他的长袍,顿时感觉一阵凉意传来,竟然湿了一大截。 第60章 回寺 “咳…”一声轻咳从头顶传来。我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却见阿旺仁钦弯下了腰,不动声色地拉下我拽着袍子的手,“卓玛,你这也太随意了。” “啊?”我一愣,仔细往里看了看,明明穿着裤子的嘛。抬眼再看了看阿旺仁钦,我不由疑惑道,“你怎么越来越保守了?” 我本就来自现代,心态要比古人开放。但在这里,不拘小节倒不是因为这个。以前与扎西平措朝夕相处时,玩闹起来更是不分男女,久而久之就有些习惯了。 况且,认识这么久,这种程度的亲密在现代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吧。阿旺仁钦虽也是古人,但到底是个官二代,见多识广,思想就不那么古旧。再加上他生于茫茫藏域,性情自然,本该不那么介怀的。倒是今天,真是奇了怪。 思绪回转间,阿旺仁钦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半晌才开口,“这个姿势说话,你没有不舒服?” 我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竟仰着脑袋望了他老半天,不说还好,一说就觉得后颈一阵僵硬。扭了扭脖子,我连忙站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捡鞋袜,一边又望住了阿旺仁钦,“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亦伸手拿起了鞋袜,一对乌黑的眸子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可嘴边的笑容却有些淡然,“不保守怎么办,难道要我自己撩起来给你看?” 我一愣,随即转了转眼珠子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见阿旺仁钦的神情顿时无奈了起来,我忍不住趁火打劫,“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你之前消遣我!” “嗤……”一声轻笑传来,他顿了几秒答道,“仁钦不敢便是。” 我一听,顿时乐得眯眯笑,“甚好,甚好。” 见阿旺仁钦用树枝将地上的鱼插成了串串烧,我悠闲地拎着鞋袜,舒适地跟着他往回走。夜很静,感觉周身都被那融洽的氛围包裹着。 看了看那有些单薄的背影,我有些苦闷地叹了口气,“现在也就你能让我欺负欺负。” 阿旺仁钦闻言一顿,转头见我神情异样,不禁伸手将我拉了一步上来,“怎么?” 我继续叹气,幽幽回忆起自己的辛酸史,“我是家里的养女,扎西平措虽比我小,但这臭小子根本不认我这个姐姐!”想起来真是牙痒痒,“他脾气火爆,武功又好,我自然欺负不过。”顿了顿,我继续说道,“后来遇上了仓央嘉措,他虽是出家人,但偏偏心性专制,我根本不敢欺负。”叹了口气,我缓缓地将脑门凑向阿旺仁钦的下巴边,“诶,不如我们拜个把子吧?我一直很想要个听话的弟弟来着。” “弟弟?”阿旺仁钦一愣,“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比你大吧。”转着眼珠想了想,不由赞同道,“也是,我从来不占人家便宜的。”不理会对面人眼底的笑意,我索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想来我也不是当姐姐的料儿,还是做好朋友吧,这样更自在。” 阿旺仁钦没再说话,只是领着我往前走。本以为出来这么久,火堆该灭了。不成想还有些火星子。等阿旺仁钦重新生旺了火,我已经穿好了鞋袜,就着火光烤了烤,袍子上慢慢湿热了起来。 闻着不停传来的鱼香味,我转头看了眼正在烤鱼的阿旺仁钦,说道,“你的袍子也湿了啊,赶紧烤烤,小心别着凉了。” “恩,我知道的。”阿旺仁钦并未看我,只是过了一会儿,伸手将烤熟的鱼递了过来。 “熟了?”我不由惊讶道,伸手刚接过来,就感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挡都挡不住。见我一面想狼吞虎咽,一面又被烫得直缩手,阿旺仁钦不由失笑。 分卷阅读96 猛吃了几口,我趁着剔鱼骨头的空隙说道,“恩恩,以前真是不知道,你不仅武功好,连鱼都烤得那么好。”阿旺仁钦扯了扯嘴角,淡淡地一笑,似乎对我的赞美没什么欣喜。 “别吃那么急,喝点水。” 我伸手接过那递到眼前的水壶,灌了一口,喉咙间一股凉意缓缓蔓延到了肚子里,嘴上的腥味倒是去了不少。连着吃了三条,这才感觉不那么饿了。伸手揉揉肚子,却迟迟没见饱嗝上来。 见我突然放慢了速度,阿旺仁钦不由瞥了我一眼,沉声道,“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能一个人去河里捉鱼。” 我一顿,“是不是会被乱棍打死?” 阿旺仁钦转头盯住我,缓缓道,“差不多。” “咝……”我不由吸气,顿时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信仰并不可怕,不过得罪有信仰的人就有些可怕了。 “对了。”我猛地转向阿旺仁钦,“如果第巴知道我逃走了,罗追和顿珠会不会有事?” 他拿树枝拨了拨火堆,“可能会。但罗追毕竟追随了他多年,所以也说不好。最近阿爸有些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我一愣,“不是被我气的吧?”阿旺仁钦一笑,却没有回答。我撕了块鱼肚皮,剔了骨头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那你呢?第巴会不会罚你?” “我啊…”阿旺仁钦有些出神地念道,“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不会下狠手吧。” 伸手将嘴里的骨头扔到一边,我不禁神色认真了起来,“那你暂时不要回白宫了。等我下次见到他了,我自己跟他说清楚。”咽了口鱼肉,我补充道,“虽然我也知道,你阿爸他不喜欢听我说话。” “放心…”阿旺仁钦拉长了声音,“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看着老实巴交的,较真起来却倔得很。我阿爸他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你不要让自己吃眼前亏才是。” “恩恩,你也放心,我知道的嘛。”嘴上虽点头称是,但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人劝说了,只是,我从未往心上去过。其实大家心里都亮堂着呢,我就是再委曲求全,低三下四,他们又有哪个肯放过我了? 不要说心性狠戾的拉藏,就是尊佛好法的桑杰嘉措,又何尝不想去我而后快呢?或许是因为没有在书上找到过自己的结局,所以,我才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活在这个年代里。不可否认,对于已知的未来,我仍抱有一丝侥幸。 半靠在平滑的大石上,我已经无心欣赏夜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饱了,攒着力气没处儿花,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跟阿旺仁钦打听了下,知道明天就能赶回哲蚌寺,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虽然奔波了一整天儿,身体很累,但困意却并不浓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我眯了眯眼,整个儿侧靠在大石上,目光闪过还在添柴的阿旺仁钦,不禁安心了下来。只是觉得,眼中那随风摇曳的火光,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眼皮虽然闭着,可我的意识却没有睡沉。本就习惯缠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可今晚这身下的大石实在太冻人。虽然我最不习惯的并不是这个。 心底一叹,这才跟仓央嘉措待了多久啊,如今离了他都没法儿睡觉了。想着,忽然感觉这些时日的委屈全涌了上来,溺得胸口直发凉。抱臂缩了缩身子,意识刚有些清醒,却感觉身上一暖,似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我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姿势,睡意竟又沉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还是把我冻得一激灵。伸手揉了揉眼皮,我蓦地盯住了盖在身上的外袍。 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他正半靠在一旁,神情还算安稳,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伸手拽起袍子,小心翼翼地盖回了他的身上。低头见他睡姿规矩,不禁唏嘘感慨。到底是贵族出身,连睡觉都这么斯文。 我笑着抽回了手,瞥见面前的火堆还在劈啪作响,不禁转头怨怼地瞪了那秀美的面庞一眼。敢情这货才睡不久啊,我望了望微亮的天边,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感觉自己没了睡意,我索性坐了起来,仔细地照顾起火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亮成了蓝青色。天边那即将跃跃而出的朝阳将旁近的云朵印染上金白色的光晕,整个山坳恍如淌过水一般,土清叶新。我放松地伸了伸懒腰,却忽觉背后气息一动。扭了脖子回头,见阿旺仁钦已醒了过来。他起身穿好了外袍,几步走到了我身旁,“昨晚睡得不好吧?” “怎么会。我可是到哪儿都能睡着的。”见他眼底略有疲色,我不禁皱了皱眉,“倒是你,睡了还没两个时辰吧?” 阿旺仁钦淡淡一笑,“我素来睡得少,不碍事的。”说完径自转了身去牵马。 我连忙拿树枝拍散废柴堆里的火星子,扑不灭的索性拿脚睬灭。虽然这儿没什么树木,但安全问题还是要防范的。 “上来!” 我一回头,倏地对上一张长长的马脸。视线上移,阿旺仁钦正弯着身子,一只手朝我伸来。借他之力,我安然跳上了马背。说来这马倒真是给力,昨儿跑了那么久,今天的速度还是半点儿不慢。 感觉周围的景物又飞快地旋转了起来,我的 分卷阅读97 心跟着马蹄子忽上忽下的。走的并不是官道,有几段更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虽然有些不舒服,倒也没有多大的难受。比起先前马车上的颠簸,那真是好太多了。 只是,这马脚劲儿甚足,但身材矮小,后蹄子扬起的尘土整整吹了我一路。看来这高原的生态环境真是脆弱的啊。 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依稀出现了平顶房舍的轮廓。哲蚌寺虽地处拉萨城的西郊,但因是寺庙,又坐落于根培乌孜山的南坳里,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家的。 “哲蚌”在藏文里是“米堆”的意思,远远地望着那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依次铺满山坡,倒真像是个巨大的米堆。 听说哲蚌寺的僧众近万,拥有一百多个庄园和五百多个牧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以前身居其中,只觉哲蚌寺质简古朴,带有一股浓烈的藏味儿。如今远看那由大门,向经堂,再到佛殿次第升高的格局,不免多了几分恢弘气势。 转眼,马儿已经行进到了夯土为墙的平顶房舍间。瞥了瞥农舍旁,小溪间盛开出的火红的格桑梅朵,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才重新感觉到了那股人烟儿气。这些时日老是待在荒郊野岭里,只觉得身上都带上了几分荒凉。 感觉身下的马匹放慢了速度,我不由惊觉地往前张了张,见那握住缰绳的手没有动作,我不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旺仁钦?” 不料前面的人却哑然失笑,侧了下头说道,“放心,我没睡着。” “噢,那就好。”我顿时安心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佩服我惊觉,还是神经过敏。这一路上,只要阿旺仁钦有些异样,我都要去确认下他的精神状态。倒不是多不放心他,只是疲劳驾驶实在是百害无一利呀。我又不会骑马,要是真出点意外……自己受伤还好说,要是害了阿旺仁钦,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只怕桑杰嘉措要更加记恨于我了。 哲蚌寺依旧如往常般,信徒香客络绎不绝,整个寺庙沉浸于桑烟和酥油交织相缠的香味之中。午后的日光直直地逼在金顶上,连带山坳似有一股慵懒之感。 行到寺门处,阿旺仁钦收住了缰绳。我随着他下了马,刚踩上有些凹凸不平的石阶子,便感觉一股浸润日光的石香味钻入了鼻尖。自穿越后,待得时间最长的就是哲蚌寺了。虽然才离开不久,但重回这里,内心却有莫名的欣喜。 想着马上要见到仓央嘉措了,我不禁着急地小跑了起来。过了好几个长阶,跑到后来,腿都快酸得抬不起来了。 阿旺仁钦笑着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伸手扶了我一把。虽说拉萨已经入秋了,但高原的天气总是叫人难以捉摸的。就像午后,有时甚至能燥热到恍如回到了盛夏之时。 额上慢慢见了汗,我反手拿袖子擦了擦。跑过甘丹颇章二层的场院,我转进了一旁的游廊,顿时感觉凉快了许多。 一路都没有碰到侍僧,隐约感觉仓央嘉措还没有回来。虽然知道他可能出去找我了,但心底还是希望现在就能见到他。 抱着一丝希望,我气喘吁吁地上到了七楼。南北向的窗户大开着,过道里凉风习习。我有些踌躇地走了几步,四下里看了看,却迟迟没有发现那个绛红色的身影。 守在噶胆囊赛外的只有丹巴一人,他一见是我,不由喜出望外,“您回来了?” “恩。”我点了点头。丹巴见我旁边还站着阿旺仁钦,他先是一愣,随后恭敬地行礼,“仁钦大人。”我往噶胆囊赛里张望了一番,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上师呢?” “上师出去寻您了,丹巴这就遣人去禀告上师。”丹巴双手合十向我行了个礼,转身刚要走。我忽地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他,“诶,你等等。”丹巴一愣,又双手合十道,“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多吉呢?找到他了没有?” 丹巴一顿,点了点头,“您失踪的第二天,丹巴在扎西康桑寻到了他。上师已经派人将他送还家去了。” “噢,那就好。”听他这么说,我不由舒展了眉头,挥挥手说,“你下去忙你的吧。” 丹巴本打算告退,可不知怎的,忽然神色一肃。他看了眼阿旺仁钦,又转头看了看我,眼底有些犹疑。 我一愣,不禁问道,“怎么了?” 丹巴恭敬地又是一礼,“丹巴还有一事禀告。” 我对那套束手束脚的规矩向来反感,不由急急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虽见我如此,丹巴却还是眉头一皱,“第巴大人……正在会客厅闲坐。”我一愣,嘴边不禁苦笑了起来,原来他这眉头,是为我而皱的啊。 “卓玛……”阿旺仁钦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神情宽慰地说道,“没事的。既然回了哲蚌寺,他必定会对上师有所顾虑。” “恩,放心,我没有害怕。”轻扯了下嘴角,心头却怎么也欢快不起来。虽说阿旺仁钦也在身旁,但就从政治上说,在这藏域内,第巴忌惮的只有仓央嘉措一人。说不害怕,那也是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之前胆子能大得如初生牛犊,只是因为没有吃过大亏。这次差点被送走,内心对第巴的惧怕难免多了几分。 第巴那样高傲的人,若是知道阿旺仁钦为了我而违抗他的命令,他该会如何 分卷阅读98 呢?而且,如果这会儿子撞上他,岂不是叫阿旺仁钦更加为难么? 心里一阵发堵,烦躁地甩了甩头,不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况且,除了躲避,如今也没有好的法子了。打定了主意要逃,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不如我们去游廊里等仓央嘉措吧?这里有些热。” 阿旺仁钦看了看我,心下早已明白了我的用意。尽管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却不料还没下楼梯,身后已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感觉身旁的阿旺仁钦身形一顿,我的心登时“咚咚”直跳。不管不顾想往楼下冲,甚至希望身后的脚步声只是我的错觉。可走了没几步,还是听到那怒不可遏的声音火链似地自背后急窜而来…… “阿旺仁钦,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第61章 谜开 脚下的步子一顿,我不禁暗自苦笑。不知道第巴是不是有意为之,但心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他若是叫住我,或许这会儿子我已经跑出几里开外了。可偏偏叫的是阿旺仁钦,哪怕我的脑子里闪过千万遍“该走”的念头,可脚下却重如千斤似地一步都迈不动。 目光自眼下的浅棕色木楼梯扫了回去,一双靴筒下挽的牛鼻子藏靴正一动不动地立于几步之外。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还是搞不明白,怎么偏偏总是摊上飞来横祸这种事儿?! 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视线顺着牛鼻子藏靴一路往上,最终停驻在那怒气与威严各参一半的眼睛上。 没等我动作,阿旺仁钦已上前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这件事阿爸本就做得不对,仁钦又何错之有?” 听闻此话,对面的桑杰嘉措霎时愤怒了起来,因嘲讽而微微扯起的嘴角显得有些扭曲,“何错之有?!”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牛鼻子藏靴往前走了几步,厚实的靴底踩在阿嘎地上“噔噔”直响。在悄无声息又空荡荡的过道里,我甚至听到了模糊的回音。见桑杰嘉措向我迈进,阿旺仁钦不由伸了手臂,将我严实地拉到身后。 桑杰嘉措不由冷哼了一声,“哼,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看着那将我紧紧护在身后的略显单薄的背影,我的喉咙忽地一阵发紧,艰难地咽了口干唾沫,回馈的却是一丝腥甜。 暗自调整了下呼吸,我抬起眼,目光擦过阿旺仁钦的肩膀,径自落在神情冷酷的桑杰嘉措身上,“是我求阿旺仁钦救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是,还请您不要迁怒于阿旺仁钦。” 话音一落,面前的背影一怔,似是被我说话的语气惊到,阿旺仁钦有些愣神,但并未转头看我。倒是对面的桑杰嘉措,神色微变,眼底慢慢地复杂了起来。自知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桑杰嘉措说过话,两人有些吃惊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桑杰嘉措的眼底幽黯得看不出情绪,这不禁让我暗自害怕了起来。 转眼,桑杰嘉措皱了皱眉,目光犀利得仿佛能穿透石木,“你也知道不要累及他人,又为何偏偏不肯放过活佛?” 我垂了垂眼,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收拢紧握了起来,半晌后才直直地望向桑杰嘉措,“只怕如今,就是不累及他人,你也不会放过我了吧?” 桑杰嘉措轻扯了下嘴角,眉头微微舒张开来,“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逃出来呢?”顿了顿,他又开口道,“你躲不掉的。” 我一听,不自觉地轻笑了起来,“人就活这么一辈子,凭什么要任人宰割?”说着,连日来被暗算,绑架的委屈全浮了上来,如冰冷的刽子手不带一丝犹疑地在我胸口拉扯撕裂着,以至于话音落下之时,声音已然颤抖了起来。 “哼。”听闻此言,桑杰嘉措的脸上又浮现出隐隐的薄怒,“任人宰割那也是命,既然是命,就该认。” 我一愣,哪怕命运任人宰割也该认么?他竟是这样想的,怨不得最后败给了拉藏,却被藏王妃砍头。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想起他的结局,心里还是难免有几分不是滋味儿。毕竟,对那样高傲的人来说,被活捉,比生不如死更难受吧。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虽只是匆匆一瞥,但精明如桑杰嘉措,自然早已将我的神情收入眼底。微微一愣,桑杰嘉措脸上的怒意更盛,“你不要以为活佛舍不得你,我便不敢动你!” 见他神色有些激动,阿旺仁钦不由略带防备地往前跨了一步,“阿爸,你与上师本就心存嫌隙,如果因此裂璺渐深,那该如何收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这几年的辛苦岂不全部白费?” 桑杰嘉措闻言,似被戳中软肋,面色顿时有些发白。我不由叹了口气,虽然不喜欢他高傲顽固的性子,但这抹杀不了桑杰嘉措为黄教政权所做的贡献。若说他这一生是为什么活着,那就是五世达赖的遗愿了吧。 一大堆莫名的思绪还正在脑子里盘旋,却忽地听见“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儿。眼睛被莫名的白光扎了一下,一时有些看不个清楚。可待视线恢复之时,我却惊住了。 面前的桑杰嘉措“啪”地甩出了剑鞘,而右手上正紧紧握着一柄 分卷阅读99 透亮凛冽的长剑。那满是怒意的眸子正狠狠地盯住了我,“既然送不走你,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呆呆地望着那被甩出老远的如今正横躺在阿嘎地上的剑鞘,思绪瞬间有些顿塞。直到阿旺仁钦焦急的声音响起,我这才有了自己正命悬于一线的感觉。 “阿爸,这是佛门重地!” 那带有压迫感的剑气逐渐逼近,我一个哆嗦,大脑立马清醒了过来。见阿旺仁钦仍是紧紧护着我,桑杰嘉措眼底的戾气不由更重了一层,“逆子!快给我让开!” 阿旺仁钦护着我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却坚如磐石,“我是不会让的。”桑杰嘉措一听,嘴角嘲讽地扯了起来。右手一个用力,长剑直刺阿旺仁钦而来。 “不要!”我吓得惊叫出来,双手不住颤抖着拍打阿旺仁钦的肩膀,“他要杀的只是我,阿旺仁钦你快让开!”喊到后来,感觉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嘶哑。顾不得喉咙一阵尖锐的疼痛,我伸手想将阿旺仁钦推到一边。 不料他却岿然不动,见我不停地推搡,最后索性将手绕到身后,将我的两个手腕儿紧紧束住。阿旺仁钦转身皱眉盯了我一眼,“卓玛,不要乱动!” 我一愣,顿时更用力地挣扎了起来,看着桑杰嘉措手中逐渐逼近的长剑,我的眼底几乎热得要流出泪来。我的喉咙霎时不受控制地嘶声力竭地大喊了起来,“住手!要杀就杀我,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亲儿子?”桑杰嘉措一顿,剑尖在阿旺仁钦的眉前一寸处停住。半晌儿,他忽然望住了我,嘴边笑得有些扭曲,可眼底却多了一抹伤神,“你看见了么,为了护你,他连命都不要了。” 阿旺仁钦闻言一顿,见桑杰嘉措手中的长剑落了下来,紧束着我腕子的手才缓缓松了力道。我连忙挣脱了开来,想跨步上前,却被阿旺仁钦一把拦住了。知道他是想保护我,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我索性没有动作地待在原地。 “阿旺仁钦,你没事吧?”我从身后唤他。 他仍是习惯性地侧了下头,语气满是安慰,“放心,我没事的。” 虽只看到他的侧脸,但却万分确定他此刻神色如常,我不由安心了下来。抬眼望向桑杰嘉措,他的眼底盘旋着莫名的情绪。可一想到他刚才不仅想杀我,还差点要了阿旺仁钦的命,我的怒火也是“噌”地直往上窜,“我真得万分庆幸,阿旺仁钦生得一点都不像你。” 桑杰嘉措闻言,眸中寒光一闪,神色已然恢复了常态。虽是对着我说话,可他却目光凌厉地盯向了阿旺仁钦,“多情就是他最不该的地方!”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我索性浑不在意地转了转眼珠。目光擦过桑杰嘉措紧握在左手中的红竹石念珠,颗颗红烈如火,宛似朱砂。心下一顿,用着象征第巴身份的红竹石,一面诵经修持,一面暗起杀意么?究竟修行是为了积德,还是折罪呢?右眼皮一跳,我的心头顿时闪过那清俊的面庞。 胸口一痛,我不由冷笑了起来,“多情怎么了?” “哼,多情……”桑杰嘉措肃了神色,目光瞥过阿旺仁钦,停留了一眼,随后径自落在了我的身上,“生了不该生的情,便是错。” 虽然知道他在暗讽我与仓央嘉措的不伦之恋,但更多的却是矛头直指阿旺仁钦。我不禁不耐烦了起来,“难道第巴就没有朋友么?” “朋友?”桑杰嘉措眸色一浓,随即嘴边多了两抹有些扭曲的笑意,“哈哈……真是可笑啊!”他忽地顿住,锐利的目光疾箭般地射向阿旺仁钦,“你听到了没,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连你对她生了什么情都不知道,这样值得么?” 我一僵,身子不着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说什么,阿旺仁钦对我生了什么情…不该生的情,难道……脑子里“嗡”地一声,我的心彷如沉入水中的烧红铁块,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冒出的气泡带着我的思绪四处乱窜。 往日里的画面顿时走马灯似地变幻起来……那护着我躲避蒙古人的坚实胸膛,那酒馆里替我挥退第巴耳目的一转身,那擦去我嘴边点心渣子的手,那拉我上马带我逃走的毫不迟疑……画面最终定格在那略显单薄的背影上。 我将手伸向阿旺仁钦的肩膀,却还是在半空中停住了,“阿旺仁钦,这是真的么?” 他的脊背微微地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回应。 桑杰嘉措的眼底闪过一丝幽黯,却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缓缓地勾起嘴角,唇边带着一丝残忍,“不然,你以为他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而忤逆自己的父亲?”他转动视线,一双幽沉的眸子犀利地对上我的眼,“可是你呢?不知道就能过得心安理得?” 我一怔,顿觉被击中了软肋。心中一阵钝痛,彷如深埋于心底的刺被生生拔了出来,没有解脱,那种刻骨的痛意霎时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不可否认,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亲近阿旺仁钦,而他对我的关心我也时刻感受得到。阿旺仁钦素来待人亲和,我以为那只是朋友间的呵护,却不知道,那种感情早已超越了朋友。 而一无所知的我,是不是早已伤害到了他……“卓玛,你这也太随意了。”耳边响起昨日河岸旁阿旺仁钦的轻咳,那满是莫名情绪却又不失温 分卷阅读100 柔的眼底,而我,还扬言要和他做自在的好朋友…… “她不需要知道。”阿旺仁钦一顿,“若不是阿爸执意要点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袖下的手指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我抬头望住他的背影,慢慢感觉他的身形迷糊了起来。一眨眼,竟是久蓄的泪水断了线似地翻滚了下来。 “哼。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就要与我反目,你置这二十年的父子之情于何地?”桑杰嘉措面色肃然,眼底却隐隐地有几分不忍。 阿旺仁钦的脊背一僵,怔怔地望了前方半晌儿,双膝朝着桑杰嘉措的方向慢慢弯了下去。呆呆地看着他的膝盖跪上冰冷的阿嘎地,我的心中一片寒意。想上前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抬眼见神色逐渐缓和的桑杰嘉措,心头不知是喜是悲,我只能木讷地站在原地。 “阿爸的养育之恩,仁钦从不敢忘。”阿旺仁钦缓缓地磕了个头,再直起身时,脊背却有几分僵硬,“只是如果阿爸真得做错了,仁钦定会尽全力阻止。还请……”他顿了顿,“阿爸收手吧。” 桑杰嘉措闻言,顿时面露愠色,先前有些缓和的表情一瞬间全然不见。我不禁暗暗苦笑,原来这就是“喜怒无常”啊。不及多想,面前桑杰嘉措猛地往前一跨,弯下身怒气冲冲地伸手拽住了阿旺仁钦的衣襟,“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阿旺仁钦没有别的动作,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的,“执迷不悟的人并非仁钦,难道阿爸还不明白么?” 桑杰嘉措不由冷笑,“哼。我做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你又何曾明白?”阿旺仁钦一顿,“阿爸的苦心仁钦自然明白,只是,人不能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哼哼……好一个不择手段!”桑杰嘉措倏地松开了紧拽着阿旺仁钦衣襟的手,宽厚的肩膀轻轻颤抖了起来。“你是菩萨心肠!” 他退开了几步,两眼盯住阿旺仁钦,笑得一脸败落,可面上的神色却愈发激动,“活佛也是。所以那些你们不屑不齿的事,只有我来做!”面色一顿,桑杰嘉措的眼底蓦地幽黯了下来,沉得彷如不着边际,“这也错了?如若不这样,不要说政权稳不稳固,只怕连性命都会不保。” 看着桑杰嘉措眼底忽隐忽现的伤神,我的心头也顿时一阵不是滋味儿。 不是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只是,当这一切记录于冰冷的史书之中时,我也知道什么叫深明大义,舍取得当。可真得轮到自己头上了,尤其自己还是被舍弃的那一方,那就另当别论了。起码现在,我还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思绪飘飞间,阿旺仁钦已然闻言站起了身。他朝着桑杰嘉措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形有些飘渺,“阿爸,权术之争本就不是你的错,我也无权责备你。只是,对于卓玛,阿爸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过分?!”桑杰嘉措眉头纵了起来,犀利的眸光擦过阿旺仁钦的面庞,径自落在我的身上,“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绑了她,就该一剑杀了她!”说着,他抬步欲朝我走来。阿旺仁钦一愣,却是有所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虽身形瘦削,但个头却比我高出很多,所以这会儿子,还是将我整个儿挡在了身后。 桑杰嘉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却锐利地望住了我,“你可知班禅大师曾说,阿旺仁钦心性纯良,颇有慧根。他几次想点化阿旺仁钦入佛门,可我始终不肯,我只希望他能一直陪着我,承欢膝下。”说到这儿,桑杰嘉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喑哑,而面前阿旺仁钦垂下的手正在慢慢收紧。 “阿旺仁钦自小由我亲自栽培,我深知他不喜权术,但他从来不忤逆于我。可是如今……”桑杰嘉措冷笑,双眸泛起一丝寒光,“你看到了,我又多了一个除掉你的理由。” 话音一落,我只感觉胸口一窒,整个儿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放慢了运行速度。伸手按了按有些痛意的太阳穴,我尽力平和着心绪。知道他这话并非口头威胁,可直觉桑杰嘉措并不会在这里要我的命。虽然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着,却也没有开始那般害怕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过道里的风停了。周围一丝声响也没有,彷佛空气也被凝固住了。我抬了眼,呆呆地望着眼前那玄青色的背影,恍如知晓他此刻的迟疑。半晌…… “阿爸,你不能伤害她。”阿旺仁钦放软了语气,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乞求。 桑杰嘉措闻言,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他只是略皱了皱眉,幽黯的眸子冷如寒冰,可嘴角却几不可见地掀了掀,“你若有本事让她跟了你,我便放过她。否则……”眸色一浓,“就连你,我也定不轻饶。” 第62章 矛盾 我一怔,呆呆地任由那残忍的字眼一字字地钻入我的耳膜内,沉沉的回音彷如一把把锋利的刀片,从我的心肉上一一刮过。触电似望向桑杰嘉措,我只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哆嗦了起来,“你竟连自己的亲儿子也利用?” “利用?”桑杰嘉措眉头微挑,直直地盯了我一眼,随即目光转向阿旺仁钦,那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浑浊的眼底浸润 分卷阅读101 了太多的感情,一丝痛楚,苦闷…甚至还有一丝希望。他忽地收回了视线,语气轻淡得恍如无色无味的空气,“我只是想让他看个明白。” 看个明白……心底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底却愈来愈重,直到一股热意滑下脸颊,却恍如身体里的热气正被一丝丝散去。 桑杰嘉措走了几步,将手中透亮的长剑“啪”地扔在了阿旺仁钦的面前,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带一丝犹疑地朝楼梯口走去。我垂下头,拿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却见那牛鼻子藏靴走了几步便不动了。 提眼见桑杰嘉措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忽觉身后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传来,我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佛香味钻入鼻尖,难道……回头望向楼梯口,那个绛红色的身影正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清俊的面庞略有疲色,只是那对墨黑色的眸子依旧黑得深不见底。目光一触及,我的心倏地一抖,他来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仓央嘉措轻拧着眉,恍如未见地擦过桑杰嘉措,步伐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那绛红色的身影在我面前站定,我并未抬头,只是提眼,对上那轮廓清晰的下颚。 感觉头顶有股莫名的气压,震得浑身不舒服。我缓缓地抬起头,视线撞入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几乎是在同时,那冷冷的声音传了下来,“你跟我过来。” 仓央嘉措睇了我一眼,随后没半点儿停留地转过了身。看着他的背影,我只感觉喉间一阵钝痛。走了几步,我还是转过了头。自方才起,阿旺仁钦一直挡在我的前面,我这才看到他的脸。 原本就空灵的眸子多了两分渺远,只是这面色,怎会青白得如此厉害。我的心一紧,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还是那习惯性地一喊,“阿旺仁钦……” 他扯了扯嘴角,唇边的笑意却有几分勉强,“不碍事。” 我垂了垂眼,忽然感觉眼底又热了起来。不知再如何面对阿旺仁钦,我连忙转过了身,拿袖子抹了抹脸颊。跑了几步,又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直觉仓央嘉措的情绪很多,却猜不出到底哪一种占了上风。心里很没底,我也不敢擅自追上去。 跟着他走到了藏经室,仓央嘉措在门口一顿,却只是斜眼扫了我一下。我顿觉胸口一凉,但脚下却没有胆子不跟进去。走了几步,我顿住了步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仓央嘉措拉开檀木书桌前的椅子。 花纹繁复的藏式桌布之上,平整摊放着一本黄皮儿佛经。仓央嘉措径自捻动着手里的蜜蜡念珠。我暗暗出了口气,伸手挼了挼满是冷汗的手心,然后慢慢地朝书桌走去。 我伸手扯了扯仓央嘉措的袖子,低头朝他面上看去,“你在生气?”仓央嘉措恍若未闻,只是将被我拽住的袖子抽了回去。见他将脸别向了另一边,我连忙从他身后绕了过去,站定后依旧目光直直地盯住他,“不说话就是没有生气。” 将手搁在佛经上,想借此干扰仓央嘉措的视线,可他只是打开了我的手,脸上的表情仍旧不以为意。 “唉!”我叹了口气,索性就地坐了下来。只是屁股刚着地,余光里就瞥见仓央嘉措的眉头立马纵了起来。被包围在那半是威严半是冷漠的视线里,我顿时感到一股曝晒于日光下的焦灼。脊背却凉飕飕的,我咽了口干唾沫,识相地站了起来。 藏经室里悄无声息的,连风都没有一丝。 仓央嘉措不说话,我也只能静静地陪着。站得累了,索性压低了身子,将手撑在书桌上。望着藏经室门外的阿嘎地,想起方才的一切,心头不免隐隐重重的。 以为只要不再逗留于过道,我的心情便会逐渐平和。可努力了很久,哪怕是在这听不到楼梯口响动的藏经室,我的心还是一波一荡的难受。 转了转目光,我的视线停驻在仓央嘉措身上,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第巴……他究竟有多狠?”话音还在屋子里回荡着,仓央嘉措的眸光却是一冷,但他并未看我,只是说话的语气有些淡漠,“你很在意阿旺仁钦?” 我一顿,手扶住他的小臂,身子慢慢蹲了下来。目光柔柔地在他面上扫动着,“阿旺仁钦对我很好,可我却让他们父子失了和。我感到很愧疚,第巴还说要罚他……” “够了。”还没等我说完,仓央嘉措蓦地打断了我,声音里隐含了一丝不耐烦。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佳,却理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方才说的话在情在理,我不由直了直身子,试图对上仓央嘉措的目光,“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 右手腕猛地一痛,我霎时哽住了话茬子。呆呆地盯着那扣在我腕儿上的手,我诧异地抬眸望向仓央嘉措。那墨黑色的眼底,一股雾气凝成了寒冷的冰面。不知道哪儿来的直觉,我彷佛看到了那平静冰面下不断汹涌翻腾的怒气,印象中从未见过的怒气。 “你也在逼我放手?” 面前仓央嘉措的眸光冷冷地攫住我。胸口一恸,我不自觉地抽紧了喉咙,进入肺部的空气彷如锋利的百叶帘,每一次翕张都划破我的心肉。没有别的动作,我只是本能地咽下喉口的那股甜腥,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起来。 刚想拽牢手下的袈裟,却见仓央嘉措的眼底愈来愈暗。不等我动作,双手蓦地已被一股大力甩 分卷阅读102 了开来。 我一愣,呆呆地望着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阿嘎地的冰冷传导至掌心,有些彻骨。抬起眼眸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仓央嘉措的背影。 瞥了瞥他转身时甩落在地的蜜蜡念珠,我顿觉全身气血一涌。踉跄着站起身,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仓央嘉措被我一撞,肩膀微微颤抖着。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脸贴上那有些僵硬的脊背。 原本干涩的眼底一热,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费尽力气从喉咙里扯出字眼来,反复却只有那个破碎的词。 “放手。”淡漠的声音顺着他的脊背钻入我的耳膜,不带一丝恼怒,却清冷得有些可怕。分别了那么多日子,却没想到再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心里已然明白他恼火的缘由,却更害怕他突然的离开。 纵使心底的委屈无处可以发泄,纵使觉得错并不全在我,可圈住仓央嘉措的双臂却像受了禁制似的,死死不肯脱开。咬了咬牙,我不由更紧地抱住他,“不放。” 话音刚落,我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顺着我的肌肤慢慢地传导了过来。 “那你不放试试。”传来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薄怒。 我一怔,感觉仓央嘉措的胸腔正微微地颤抖着。他虽然没有推开我,可那平滑的冰面似乎已经被我踩碎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充斥了我的整个胸膛,泪水顿时汹涌地滑过面颊,流入那绛红色袈裟的褶皱里,一会儿就多了几个深深浅浅的印子。 双手蓦地松了下来,滑到仓央嘉措的腰际。我不敢用力,只是身子愈发俯了下去。泪湿的脸颊贴在袈裟上,被几缕粗线摩擦得生疼。我哽咽着声音,每个字眼出喉,就一股莫名的隐隐痛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话音还未落下,腕儿上一热,紧握成拳的双手猛地被拽了开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推开,可下一秒,伸到背后的手掌却将我狠狠地压向了那炙热的身躯。 我一愣,回过神来已经被仓央嘉措紧紧圈住了身子。臂弯被他的桡骨扣得生疼,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可他却似乎半点儿都不打算让我动弹。 下意识地想去寻他的眼睛,我模糊地转了转目光。眼底还有蓄泪,一时看不个真切。我瞬了瞬眼,泪水滑下脸颊,这才感觉视线豁然明朗了许多。 那墨黑深邃的眸子映入眼帘,我才看了两眼,视线却是一花。忽地,唇上一股重重的压迫感传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一跳,我本能地往后缩了一步。可抵在我后背的手掌却反向压紧了我的身躯。 周身被一股熟悉的佛香味包围住,双唇被压得瓷实。那不属于我的唇皮,肆意的辗转摩擦,隐隐传来一阵痛意。可还没来得及舒缓,牙关倏地被撬开,一股湿热感不容拒绝地划入我的口腔。那炙热的舌,略带怒意地入侵着我的齿间,舌下。毫无禁忌地游走,仿若宣泄着不满,又像是刻意的折磨。 直到舌尖一抹轻微的疼痛传来,“唔……”我惊得一叫,无奈喉咙立即便被那湿润的舌尖抵住了。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只是一丝的推拒,只会换来更重的噬咬。丝毫不被给予回应的机会,我只能毫无防备地承受着这个带着浓浓惩罚意味的吻。 不停地被攫夺,侵略,嘴上很快传来一丝明显的酸麻。禁锢着我的身体似有所觉,那在口内翻搅的舌缓缓地放慢了速度。感觉身上的力道也放松了许多,但我依旧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直到唇上一凉,仓央嘉措略直起身子,微微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隐约发觉他的呼吸有些重,而我已然“嗬哧嗬哧”地喘息了起来。大量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肺部,长久时间的压迫和束缚顿时从四肢百骸中褪去。可心头上压着的沉石似乎还没有卸下。 我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下颚,抬眼想去打量仓央嘉措的神情,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眼底的冰面融化了,却是翻腾着黑色的潮水,带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没有料到他也正看着我,心下不免有些慌张。转了转目光,我还是决定对了回去。暗自咬了咬唇皮,我嗫嚅着声音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 第63章 化解 还未说完,身子却被一把扯进了仓央嘉措的怀里。一股淡淡的佛香味扑面而来,那热热的体温包围住我,彷佛要将我吞噬似的。 抬眼瞥见自己的右手腕儿还被握在半空中,我转回身子,正面对向仓央嘉措。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俯视下来。见我神情有些恍惚,右手腕儿上不由一紧。仓央嘉措的眸光冷冷地摄在我身上,“还敢么?” 那低低的声音入耳,我的眉间不自觉地一跳,抬眼看了看仓央嘉措有些淡漠的神情,我不禁低垂了头,“再也不敢了。” 右手腕儿被松开放了下来,仓央嘉措忽地俯下身,薄薄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廓,“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不要让我一再提醒,嗯?” 语气虽是一贯的清冷,可那炽热的鼻息却若有若无地撩起我耳旁的碎发。 一时痒意难耐,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分卷阅读103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疲乏得很,脚下竟是一个打颤。仓央嘉措收紧了手臂,顺势放低身子来抱我的当口儿,我的鼻尖不经意地抵在了他的侧脸上。 我一愣,心头一阵“扑腾扑腾”的快跳。 不是没有这么亲密地接触过,只是,在分别了那么多天以后,往日那种异样的感觉一下子被扩大了好几倍。感觉脸上慢慢热了起来,我伸手,遮掩性地将碎发别到耳后。鼻尖上的触感仍未褪去,我转了转眼珠,见仓央嘉措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猜想他大概是在等我的回答,便点了点头。 鼻尖又在他的脸上轻蹭了好几下,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柔腻感。感觉到腰上的禁锢缓缓放松,我没由来地一阵慌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却已经快一步地环住了仓央嘉措的脖子。怔怔地对上那墨黑的眼眸,我猛地踮起了脚尖,紧紧地拥住他。 双唇贴住他的耳廓,我不自觉地蹭了蹭。可想起方才的一切,心底还是一阵委屈。我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了他的耳垂,“仓央嘉措,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手下的身体一怔,仓央嘉措板过我的脸,柔软的唇再度覆了上来。吞掉我所有的不满,那么缱绻,那么缠绵,又慢慢地转为浓烈。这个吻绵长了许久,直到身子有些不着力,腿上却传来一丝僵硬。 我轻咬了口逗留在齿间的薄唇,两手抵住仓央嘉措的肩膀,微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喘了口气,我放松地拉回身体,脑袋靠在仓央嘉措的胸膛上,“换个姿势行不行?踮着脚尖好累啊。” 话音刚落,腰上蓦地一紧。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莫名有些发痒。不舒服地挣了挣,仓央嘉措却似无所觉,径自抱着我往回走了几步。他单手移开书桌上的佛经,将我轻轻地安放下来。我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仓央嘉措低下身,一股佛香味顷刻扑面而来,“这样舒不舒服?” “嗯。”我边点头,边活动了下快抽筋的小腿。刚想伸手去揉,腿却被仓央嘉措抬了起来。他拂开我的手,替我揉搓起来。我调整了下姿势,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襟,“你刚才好凶。” 仓央嘉措一顿,斜眼瞥了瞥我,手却习惯性地揉上了我的额头,“不凶你就不会长记性。”想了想还算挺有道理,我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见他的手离开我的脑门,我索性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下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仓央嘉措没有说话,我伸了伸嘴,在那近在咫尺的俊脸上落下一吻。拉回脸,却见他眉头一纵,“你怎么这么能惹事。”我委屈地吸了吸脸,手拽住他的袈裟,“那你再亲亲我好么?”尽管我的眼神很乞求,但仓央嘉措还是白了我一眼,“这两者有关系么?” 触及他眼底的温度,我不禁泄气地低下了头,“没有也不妨碍你亲我啊。” 撇了撇嘴角,刚想腹诽一通,下巴却猛地被捏了起来。清俊的面庞紧贴而来,带出的风也夹带了一丝压迫。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半张着嘴,一股熟悉的湿热感直直地滑入口腔。没有了之前的怒气,仓央嘉措的辗转轻柔了许多。于是我便趁机回应了起来。 双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我无意识地将仓央嘉措的身体往我的方向带。手下的身躯越压越低,而我身上的重量却愈来愈重。唇上的温度逐渐升高,莫名有些紧张,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指尖用力地攥紧手下的袈裟,垂在桌沿的双腿却本能地扣了起来。 蓦地感觉唇上一滞,仓央嘉措索性用膝盖顶开了我的双腿,整个儿将我压在了书桌上。绵绵的密吻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身上的人却半点儿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任由我脑后的竹笔,念珠,佛经……“哗啦啦”掉落一地。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被吻了多久,身上突然一轻。 睁开眼,见仓央嘉措已站直了身体。我不由大口大口地吸气,好一会儿呼吸才恢复常速。以前从来不知道,接吻也能把人累成这样。好在这桌子够大,虽然硬了点,但勉强还能当床躺。我索性放松了身体,呆呆地望着正上方那高高的莲花藻井。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转了转眼珠还是没能扫到仓央嘉措的影子。 我刚想撑着手肘子起来,眼前却忽地一黑。“唔……”我吓了一跳,身子又被压了回去。定了定神,却对上仓央嘉措清亮的眼底。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热热的鼻息贴向我的脸颊,近得几乎能扫动我的睫毛。 “够不够?” 那略带喑哑的声音传来,我不由一愣,明白过来后,脸却连着脖子红了起来。避开他的眼神,我侧过头,颤颤巍巍地答道,“够…够的吧。” 脸被板了回来,我被迫对上仓央嘉措毫无情绪的眼眸,并非我夸张,是真得毫无情绪,若硬说要有些什么,大概就是那几簇跳动的冷光吧。仓央嘉措俯下身,墨黑的眸子审视般地打量着我,“这样就够了?” 我顿时吓得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以示拒绝。待仓央嘉措眸子里的冷光熄灭殆尽,我才挪了挪脊背,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上他的肩头。无奈身体柔韧性差得很,双腿又被分在了仓央嘉措的两侧。我花了老大把力气才直起身来。 正对上眼前的墨 分卷阅读104 黑双眸,我没由来地心头一跳。仓央嘉措淡淡地看了看我,视线径自落在那紧扣住他腰身的双腿上,提眼,眸子里凉凉的,“不够再来?” 我一听,吓得赶忙儿缩回了腿,连连挥手拒绝,“啊,不要了不要了……我这又饿又困的,还是先带我去吃点东西吧。然后……”我摸了摸肚子,下决心道,“我就去睡觉。” 仓央嘉措冷凝了我一眼,随即伸手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本能地攀住他的脖子,扭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我走出藏经室,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我偷偷地打量着他的侧脸,唇角紧闭,那好看的眉头也微微拧了起来。 暗暗叹了口气,大师今天心情不太好啊,连着遭殃我索吻失败。可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还留有余温的嘴唇,激烈摩擦的触感似乎还在。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仓央嘉措忽然低头瞥了我一眼。眼神淡淡的,却惊得我一个激灵。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忙地缩了缩脖子,脸别向仓央嘉措的怀里。可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身下的手臂一用力,我的身体蓦地被顶了起来。再抬起眼,对上的已是仓央嘉措近在咫尺的俊脸。炽热的鼻息顺着看不见的纹路,徐徐喷打下来,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慢慢扫动着。 “下不为例。” 那冷冷的声音传下来,我不由一愣,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仓央嘉措一眼。瞬间明白过来后,脸不自觉地又红了起来。“噢。”径自点了点头,我再度龟缩回仓央嘉措的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泪痕犹在,脸颊上干巴巴的,时不时地蹭到绛红色的袈裟,莫名生出几分痛意。不经意地转了下头,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过道上。一阵风自走廊尽头的窗子外吹来,夹带了一丝清冷。视线里的焦距模糊了起来,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玄青色身影。 桑杰嘉措到底有多狠,这个问题我想破脑袋也估计不出来。可他方才确实有机会杀了我,没有下手,或许是碍于仓央嘉措,故意放我一马,亦或是希望阿旺仁钦回心转意,答案不得而知。只是,一想起那抹单薄的背影,我的心头便一阵钝痛。 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我慢慢压下已然浮起的那份愧疚。回了回神,却发现仓央嘉措不知何时停住了步子。我有些心虚地瞄了他两眼,趁他脸色还未变化,赶紧弓起了身子。无奈发力不足,我只能单手勾住他的后颈,另一手拽牢他的肩膀。 在他炯炯的注视下,我艰难地仰起脸,朝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末了,抚摸完他清俊的脸庞,我不由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听话,不生气了!” 仓央嘉措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脸色却没有分毫的变化。我不禁一喜,对于面部表情缺失的人来说,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变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感觉出来有怒气,我不由放心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仓央嘉措的耳垂,我又懒洋洋地缩回了他的怀里。 平时也没觉得藏经室到噶丹囊赛的路有多长,可今天这一路,晃悠得我直发困。被抱进噶丹囊赛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个哈欠了。感觉仓央嘉措将我放置在了床上,我不由觉得一阵不习惯,伸手拽了他的衣襟,我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黏去。 直到闻到一股糕点的清香,我的意识似有一瞬间的清醒。可在知道只要张嘴就能吃到糕点以后,我再度被无边无际的睡意打倒了。也不知被喂了多少块,到后来,几乎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中紧紧地攥着袈裟,佛香味盈满鼻尖。知道身边那股熟悉的气息一直都在,我彻底放松了身体,恍如卸下胸口沉石般,安然入睡。 “吱呀”一声轻响,似有淡光照射到了紧闭的眼皮上,白茫茫的有些撩人。我无意地转了个向儿,感觉睡意有些微的褪却,我半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月色银霜,柔软地射入眼底,却还是夹带了几分微疼。迷迷瞪瞪地望向半开的窗户,绛红色的身影在周身白光里显得有些醒目。拉长的光影几乎将整个床榻罩住了大半,我翻了翻身子,下意识地想将脸缩进阴影里。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视线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慢慢朝我走来。忽地脸上一暗,黑影将我整个儿罩住。没有了光线的干扰,我的困意顿时又浓烈了起来。感到有股鼻息在我颈间蠕动,挑起了一丝痒意。我本能地想闪躲,唇上却蓦地一软。似乎只是浅尝了一下,那股压迫便已收势退走。 颊边余温犹在,我无意识地舔了舔还有些湿润的嘴唇,也不知是梦是醒。白月光,流银染润,光影重叠间,摇曳着温热的绛红色袈裟。只听见那音律石般的声音,撩拂着耳旁的碎发,低低念着: “不会放你一个人了,再也不会……” 第64章 警告 午后的日光直直照射在措钦大殿的平顶上,金轮耀光闪烁,映出一圈斑斓的色彩。我抬手半遮住额头,有意无意地挡着那反射而来的金光。虽说早已入秋,可拉萨这个地方,有时只需一天就能把一年四季体验个遍儿。 厚重的玄色香布微微晃动着,将两旁粗厚古朴的墙体映衬得雪白 分卷阅读105 。我随手往脸上揩了两把,鼻尖已经蕴出了细小的汗珠子。深秋的阳光虽不算烈,但也绝不柔和。扯了扯衣襟,我转了个向儿。 背后是雄奇庄严的措钦大殿,前方的石铺广场上,央心的煨桑炉仍是火光跳跃,袅袅桑烟缭绕着整个广场。拣了块干净宽敞的石阶子坐下,我却有种身处沙漠的感觉。 四下里探了探,不时有香客朝我瞟来惊异的目光。虽然我已经挑了最偏僻的地方,但被包围在虔诚地磕着长头的信徒之中,我还是有些显眼了。 匍匐在地,又猛然跃起的人影不时地倒映在我身上,视线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我终是磨蹭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往右手边儿的游廊。没了阳光的照拂,一抹阴凉顿时爬上了额头。一路往两旁看着,发现木柱上的淡红漆皮儿多有脱落。没得挑,我随便拣了一根儿就往上靠。后背被硌得有些难受,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呼吸有些急促。 半个时辰前,我还懒洋洋地歪在噶丹囊赛的软榻儿上,却突然被告知阿旺仁钦要约我出去。消息是丹巴给我的,想必仓央嘉措也是知情并且默许的。但经过上次的事儿,我这心里多少有些阴影。为展示我的诚意,我还是决定亲自向仓央嘉措请示一下。 可恶的是这厮脚底跟抹了猪油似的,这一上午我几乎把哲蚌寺整个儿翻了个遍,结果连他的后脚跟儿都没扑到。我再傻也知道他是有意避我的。只不过每次我这后脚才到,他却前脚刚走,在这毫无先进通讯设备的年代,得动用多少人力才做得到啊。想到这儿,我不由仰天唏嘘,大师吃醋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余光扫了扫周围潜伏在各处,明明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在为某个无良高僧尽忠尽孝的侍僧们,我拂了拂衣袖,脚踩筋斗云般地往山下奔去。其实离阿旺仁钦的邀约时间还长,只是,老娘也总不能天天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吧,偶尔还是要翻身做个小主人什么的。最多……我叹了口气,完事了再去认错嘛!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总有一样会奏效的。何况这次应约,怎么说也算是经了他的手的。 一直到身后的目光彻底消失,我的步伐才缓慢了起来。一路欣赏着哲蚌寺的风景,视线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说实话,西藏的人文景观多数算不上精致,但却有种别样的风味。说是粗犷,却偏生透着一股子难有的细腻。就像色彩各异的格桑梅朵,带着几分儿别致,又开满藏域的田间野下。 估摸着离应约的时候还余些儿,我缓步在街上晃悠了起来。脚下的街道虽窄小,但却是哲蚌寺附近最繁华的街区。两旁的店铺虽然称不上精贵,但倒是一应俱全。 藏域的商人不及中原精明,可生活也是过得有滋有润儿的。能盈点儿利头的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店面,利薄租不起地儿的,则成了“移动”的小商小贩儿,直接对着来往行人兜售,叫卖声儿更是此起彼伏的。 听到头顶的招牌旗儿迎风“刷刷”作响,我不由停住了步子。好久没有来格桑酒馆了,印象中与阿旺仁钦的诸多记忆都是与这个酒馆儿有关的。握了握拳,竟然发现手心出汗了。 我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突然紧张了起来。自从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有些不寻常以后,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来的时候没有迟疑,现下却有些不敢进去。脑海里忽地浮现起那个单薄的背影,脚下顿时系了千斤铁块儿似地,难以迈步。 “哎呀,我说见着怎么这般像,原来真是阿妹啊!”一记嘹亮的嗓音儿传来,我还在愣着神儿,身子却已被人拉了进去。抬眼对上旺姆热情的笑脸儿,我不由讪讪了起来。“你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坐!”听着她万分熟络的语气,我的心情倒是好了几分儿。 低头望了望已经跨进来的千斤铁块儿脚,我不由感叹,原来老板娘儿的力气如此之大。自嘲地耸了耸肩,我整个儿迈了进去。 霎时,街上的喧嚣声儿被隔在了门外,酒馆里却是另一种人声鼎沸。四下里探了探,发现里面的装潢都翻了一新儿。我不禁笑道,“看这酒馆装修得气派劲儿,老板娘腰包又鼓了一圈儿吧!” 听到我说话,旺姆不由回头笑瞪了我一眼,“我这赚来的还不够散出去的呢!你都多久不登门了,今儿个啊非讹你一顿不可。” 见她一副不把我榨干不痛快的表情,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那恐怕不行了,我今儿个出门可是一个子儿都没带。” 旺姆一听,顿时喷笑了出来,拍拍我的手面儿,将我往楼上带,“那就先赊着,回头我拿了单据儿找你相公要钱去,这样可好?” 见她语气里满是认真,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刚往楼梯上走了两步,却听见旁边一声冷哼传来。酒馆里客人很多,尽管吵闹声儿不绝于耳,可这声冷哼却分外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内。 脚下一顿,我下意识地转头循声望去。靠窗的偏僻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襟危坐。心下一怔,确实很意外,会在这里遇到桑杰嘉措。 他仰头喝了口酒,眸光冷冷地扫向我。虽然不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直觉他并不会在这里伤害我。回身朝旺姆递了个眼色,生意人素来识人细微。我不知道她心里 分卷阅读106 怎么想,但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走下楼梯,不紧不慢地朝着桑杰嘉措走去。他虽一身便服,但骨子里仍旧散发着难以亲近的味道。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了个玉质的酒杯,心下虽有些奇怪,但转念想象他拿着个大木碗喝酒的样子,不禁明了了一些。看来,这人还是得看着气场配东西的。 思绪飘忽间,已然走到了桑杰嘉措的面前。我刚想开口询问,他却瞥了我一眼,沉声答道,“阿旺仁钦在楼上。”我一愣,道了声谢谢便转身想往楼上走。 “慢着。”沉沉的声音猛地从身后将我喝住。 没有惊讶,我反而有些释然地转过了身。尽管对他的来意猜不出个通透,只是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走掉。 经过那么多事,他早知道了我并不是三言两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可以挥退的。如今也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小人物特意走一躺酒馆。唯一的原因,恐怕就只剩阿旺仁钦了吧。心底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也不知为何,竟无意识地福了下身子,等回过神儿来,我自己也愣了愣。既然做了也没太在意,或许因为他是仓央嘉措的该拉,又是阿旺仁钦的父亲,我的愧疚便成了双倍。 桑杰嘉措注意到我的动作也是微微一怔,但眉头依旧紧拧着。虽然知道他已将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但我还是感念他曾放了我一马。略沉了沉心思,我低声问道,“第巴找我有事么?” 桑杰嘉措一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稳稳地扣在镀着玄漆的枫香木桌上,他扫了旁边的黄桐短凳一眼,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听那语气里带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客气,心头不禁一跳,但既然他态度有所缓和,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挪了挪短凳,我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面对一个三番两次想杀死自己的人,我就是再不记仇,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酒馆里如此喧嚣吵闹,可声音传到这儿,像被一道无形的帘子切断了似的。 角落里有种格格不入的安静,加之桑杰嘉措身上散发的气息让我觉得有些压抑,一时胸口憋闷地透不过气。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我索性伸手拎起了酒壶,刚想为自己斟一杯酒,却听到… “过了今日,我不会再过问你与活佛的事。” 我一怔,手下一个颤抖,透明的酒液洒在玄漆上,颜色微微发亮。抬眼望了望桑杰嘉措,他正半举着酒杯,神色如常。尽量平稳地放下酒壶,我努力克制着微微颤抖的喉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因为阿旺仁钦跟你做了交易?” 桑杰嘉措眸光一闪,侧眼扫向我,嘴边徐徐扯出一抹冷笑,“这与你有关么?”我的心一凉,虽然这满是讽刺的话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真切地传入耳里,每每奏效。举杯啜了一口酒,一股辛辣味瞬间侵入喉咙。我咽了咽口里的酒味,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歉疚,“第巴准备怎么罚他?” 对面的桑杰嘉措沉默了一下,径自拿起酒壶为自己斟着酒。耳旁的人声鼎沸恍如远在了千里之外。看着那透明的酒液砸入玉质的杯底,发出轻盈的响声儿。每一下都触动着我的神经。桑杰嘉措凝神打量着溢满的酒杯,声音有些飘忽,“你何不自己去问他呢?” 轻轻一句,却将我多日来堆积于心的苦涩瞬间捻了开来。不得不承认,第巴这样心思玲珑的人,不是我能应对的。除去五世达赖的有意栽培不说,就是独自在政界摸打爬滚也年数已长。而我,唯一的优势不过是知晓这段历史罢了。只是大概,这其中又有多少细枝末节并非如史书上所写呢。 我猜不中他的心思,可是他似乎已经抓住了我的软肋。这次是阿旺仁钦,下次呢,如果是仓央嘉措……不安地闭了闭眼,我竟不敢再往下想。或许他说得对,多情就是我们最不该的地方。想到这儿,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或许我才是最狠心的那个,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希望所有的人都相安无事。而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求个心安理得么? 或许第巴比我更清楚,纵使心有不忍,但我的自私已经注定了,这个问题绝不会出口。 眼眶有些干涩,却偏偏流不出泪来。心头复杂的情绪久久找不到发泄口,我索性仰头将玉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喉咙里辣辣的,头却有些晕了。但于我而言,人却舒服了不少,仿佛那些心烦事儿也跟着酒精挥发了一些。 我望着空洞洞的酒杯,淡淡地说,“你知道错并不在他。”闻言,桑杰嘉措只是挑了挑眉,“你既不肯救他,又何必为他求情?” 没有波动,也没有别样的情绪。我轻声放下酒杯,视线直直地攫住他,“你不会毁了自己的儿子。”或许是声音里那丝坚定,桑杰嘉措不禁提眼瞥了瞥我,笑着又饮下一杯,眸色却浓了起来,“可是你会毁了仓央嘉措。” 太阳穴突地一跳,虽然早就料到他的真正用意,但亲口听他说出的时候,内心的跌宕还是超乎之前的想象。我捏弄着手中的酒杯,慢慢感受着唇边那抹酒渍挥发带来的凉意,目光扫了扫桑杰嘉措,似乎自己的嘴角也轻扯了起来,“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桑杰嘉措顿了顿,放下酒杯,锐利的目 分卷阅读107 光直直逼我而来,“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佛门弃徒的下场是什么吗?” 指腹一颤,我并没有做声。 “天谴,你听过么?”桑杰嘉措别开眼神,语气淡漠得彷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我一顿,怎么会是仿佛,这原本就与他无关。我自嘲地笑了笑,手指却不自觉地收拢来,“第巴觉得我会怕这个?” 桑杰嘉措一声冷哼,声音又暗沉了起来,“你自然不用怕。”来回晃着手中酒杯里的酒液,他忽地勾起了嘴角,“因为这天谴,全藏民会替你们受。” 我的心一沉,似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拧作了一团。面无表情地扫向桑杰嘉措,却没料到他此刻也正盯着我,眸光里隐隐带了几分探究。我暗暗攥紧手下的袍子,努力做到面上镇静。可只有自己知道,胸腔早已翻腾了起来。从最初的威胁,到后来的怀柔,我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偏向何处。只是,这样一道道破除我心底的防线。纵使我不退缩,也不免终会感到无力。而且,这次的代价……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挥发的作用,肚里有股暖意窜上了喉咙,夹带了一丝酒味的污浊。那些微的难受却迫使脑袋清醒了许多。 眼前突然滑过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庞,心头不由一暖,我咬了咬牙,落下与桑杰嘉措相触的视线,脊背却倏地挺了起来。 再抬起眼时,桑杰嘉措已经站了起来。他将双手负在了身后,眼神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步伐不紧不慢,只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俯下身,用淡漠的语气告诉我,“没有人会祝福你们的,天也不会。”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就是那一句话,将我的心念压得血肉模糊。 第65章 退缩 僵坐了半晌儿,直到脊背一丝酸痛传来,我才对周围的环境有了反应。心情恍如一团乱糟糟的棉絮,无从下手,就只能眼睁睁儿看着。万分明白,这种感觉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清楚的。也没打算再多做挣扎,我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倏地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起势太猛,头微微地晕了一下。低头扫了扫空荡荡的酒杯,我不禁撇了撇嘴角,怪不得大伙儿心情抑郁的时候都要借酒消愁,敢情这还有催化剂的效用。 “阿妹,怎么了?不舒服么?”见我身体不适,旺姆不禁快步走过来将我扶住。我摇摇头,回了个笑,“不碍事儿的,大概方才酒喝得有些急了。” 旺姆点了点头,伸手拍打了下我的手背,“阿旺仁钦正在楼上等你呢。”说着眼神还往楼梯口瞥了一眼。我不由忍俊不禁,“好啊,我现在就去会会老板娘的大主顾。” “嗤——瞧你说的,敢情我旺姆还是财迷心窍的主儿了!”她笑瞪了我一眼,手却将我往楼梯口推。被半拽半拉地带了过去,腿脚却愈发僵硬起来。“行啦行啦,我自个儿上去,不耽误你做生意。”摆摆手,我吸了口气,面上虽笑着,手心却起了一层冷汗。 转头看了继续招呼客人的旺姆一眼,我拉回身子,怔怔地望了望脚下的桤蒿楼梯,再抬脚时却利索了起来。 踩上最后一阶,我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楼上的客人并不多,那清秀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阿旺仁钦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望向远处的侧脸,神色淡淡。素来觉得他身上有抹出尘似的飘逸,现在看来不由愈发明显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脚步声,阿旺仁钦忽然转了头过来。视线一触,我的肩膀却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嘴角弯了起来,心头却慢慢被一层苦涩笼罩住。这都已经过去几天了,阿旺仁钦的脸色却依旧青白。唯一不同的是,那日暗淡无光的眸子如今却黑得有些发亮。 莫名看得伤神,又害怕心中的情绪泄露,我赶忙儿别开了眼。直到走近,拉开短凳在阿旺仁钦的对面坐下,我才敢再抬起眼看他。阿旺仁钦依旧淡淡地望着我,唇边的曲线有些微的松泛。 见他伸手去提酒壶,我连忙抄起了桌上的酒杯。伸臂去接,不料杯壁撞上了壶嘴,“叮”的一声。我呆呆地望住那砸入杯底的透明酒液,余光里阿旺仁钦的脸庞却与桑杰嘉措的有一瞬间的重叠。 心头一紧,愈发直觉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与我息息相关,甚至牵进了仓央嘉措。而今天这次相约…… 突然不敢往深了下去想,我甩了甩头,拉回思绪时,手中的酒杯已经溢满了。就着喝了一口,我慢慢地将视线转向面前的人儿,“阿旺仁钦……这几天,你还好么?” 阿旺仁钦看了看我,唇边虽噙了抹浅浅的笑意,可整个儿面庞的神色却没有变,“老样子。” “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一时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虽然知道阿旺仁钦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可今天的沉默却让我有些坐立不安。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我蓦地抬起头,却不料阿旺仁钦也默契地看了过来。视线一交汇,我立马掩饰性地咳了咳,直到给自己做足缓冲,才徐徐开口,“今天找我来,有 分卷阅读108 事?” 阿旺仁钦瞬了瞬眼,与我交织的目光却微微错了开来,“没有事,只是想见见你。” 我一愣,心头一阵错愕,反应过来后脸上却热了起来。如果这是在以前,我定会毫无迟疑地调侃他肉麻,可如今,话到了嘴边,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我久久没有反应,阿旺仁钦不禁轻笑了起来,“吓到你了?”抬眼对上那黝亮的眸子,宁谧的眼底似有好笑的意味。我不由瞪了他一眼,“雕虫小技,还想吓我啊!”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举杯轻叩了下阿旺仁钦手中的酒杯,我摆了摆手,“来,干了!”见阿旺仁钦仰头去喝酒,我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抬起的下颚,心底莫名一阵酸涩。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有些真话,只有开玩笑的时候才能说……真的是这样么,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大可以不顾忌我,甚至恨我。可是,他没有,他依然待我如初,用他的方式来松泛儿我内心的沉重。 转动视线扫上他的面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近在眼前,却忽然感觉他离我好遥远。可这一切不都是我咎由自取的么,慢慢将他拽近,却又在瞬间将他推远。眼皮传来一抹刺痛,我伸手重重地揉了揉,然后一个仰头。酒液灌入喉咙,却没有了最初的那份浓烈。 朝阿旺仁钦亮了亮杯底,我不由撇了撇嘴巴,“别学汉人那套了,咱们直接拿木碗喝吧!”阿旺仁钦默默地打量了我一番,随即捏着酒杯笑了笑。他自是骨子里便有种文艺气质,只是我实在不想附庸风雅。况且,以我的酒量,这小杯子要喝到猴年马月才能尽兴啊。 回身招呼甲央来换,旺姆手下的人做事儿就是利索。不一会儿,两个木碗儿就被送上了桌,还附带了两个装满酒的铜质蛙形酒壶。拉萨酒馆里的木碗基本都不名贵,多用杜鹃儿树根制成,色泽与纹路不属上乘,但容量儿却够大。反正我瞧着是比那玉酒杯子顺眼儿多了。 “来来,别客气啊。”我抓起酒壶,朝阿旺仁钦的木碗里倒了满满一碗。他似乎已经对我的反客为主见怪不怪了。 刚进酒馆的时候虽和旺姆说笑,但我身上确实一个子儿都没带。反正阿旺仁钦也不缺钱,横竖不会让我做东。于是我基本是边洒边倒,周围满满的一股酒味。可阿旺仁钦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就这么喝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忽然凝住了神色。我有所觉地抬眼去看他,对上那黝亮的眼底,心头一时没了任何情绪。 “卓玛。”阿旺仁钦顿了顿,“我阿爸那天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温润的声音传来,我克制住别开眼的冲动,眼皮却因为长时间的不阖而疼了起来,“那你呢?会放在心上么?” 阿旺仁钦一愣,忽地瞥下了眼。见他没有说话,我拿起酒壶子,又往他木碗里倒了一些。听着酒液“咕咚咕咚”地砸入碗底,心里却为刚才的话后悔了起来。既然决定背负,又何必去在意那份愧疚究竟是七分还是三分呢? 自嘲地扯扯嘴角,我连忙敛了心绪。刚想说些别的转移下话题,却见阿旺仁钦抬起了头。他直直地盯住我,脸上神色淡淡的,眸光却有些复杂,“如果你一切安好,我也会放下的。” 心头一颤,我愣了愣神,手指却一阵凉意传来。回过视线,却看到从壶嘴倒出的白酒正顺着我的手指流入木碗里。吓了一跳,我连忙竖起了酒壶。 “不是你付账,你就打算拿它洗手了?”见我仍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阿旺仁钦不由伸手拿过了我手里的酒壶。一瞬间的接触,指尖一抹别样的温度传来,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哪里,我只是一个不小心。”随口解释着,我睇了阿旺仁钦一眼,“就算是,你也不缺那点儿钱嘛!”提眼却瞥见他面前的木碗儿已经满得溢了出来,未及多想,手已是本能般地伸了出去,“这个给我好了。”话音刚落,我便就着手中的木碗抿了一口。唇上一凉,我低眼看了看粼粼酒光,自己却是一愣。 以前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慢,动作也不快,今天却偏偏……吃到嘴里的酒顿时全成了苦味儿。本来只是不好意思让他喝沾过我手指的白酒,现下倒好,两个木碗儿都沾上我的口水了。若是以前,我定不会计较。可是现在……下意识想转身去找甲央,手上却是一轻。 有些诧异地拉回视线,却见阿旺仁钦正将木碗端到了唇边,轻轻啜了一口,黝亮的眸光徐徐地攫住我,“不是说藏家人不拘小节么,在意这么多做什么。” 我一愣,心情顿时有些压抑。一直害怕他不能如往常般与我相处,可现在才发现,原来真正不能放松的人是我自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朝着阿旺仁钦点点头。 他没再看我,只是伸手为我倒酒,轻柔的动作看得我有些出神儿。仰面喝了一口,烈酒灌入喉咙,似乎发出的声音也沉闷了起来,“你要跟第巴回白宫了,对不对?” 阿旺仁钦端着酒壶的手一顿,垂了垂眼,眸光有些黯淡,“对,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抬起眼来盯住我,眼底遮不住的黝亮。我咧了咧嘴角,却不敢再像上次那样,坦荡荡地问:你还会回来么。似乎从相识到现在,我也告别过,他也告别 分卷阅读109 过,却始终没有真正地别过。 可是这次…… “吁——”窗外忽地一声高亮的轻呼传来,紧挨着一阵马蹄原地蹬动的声响儿。我一愣,透过窗子朝楼下望去,却对上一双幽黯的眸子。没有任何惊讶,甚至不满,哪怕方才他的一席话曾让我的内心翻江倒海。我静静地望着手握缰绳儿控制身下马匹的第巴,他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视线转动,径自落在我身旁的阿旺仁钦身上,“到时间了,下来吧。” 语气虽冷硬,却不乏一丝缓和。看了看第巴旁边的小厮正牵着一匹毛色漂亮的马儿,我转回视线。阿旺仁钦只是盯着楼下,久久没有答话。 “再喝一杯?”我拉回身子,提起酒壶缓缓地斟满两个木碗儿。伸手递向阿旺仁钦,他却迟迟没有动作,我只觉得手中的木碗儿渐渐沉了起来。盯了面前的人半晌儿,手上这才一轻。我放下有些酸麻的手臂,木讷地看着阿旺仁钦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印象中似乎很少见他这样喝酒,想着,脑海中的各种身影不由重叠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醉意来袭,视线慢慢地模糊开来。直到有个黑影朝我走近,我的思绪才被惊醒。呆呆地望着那修长秀美的食指徐徐朝我伸来,却蓦地在颊边咫尺之距处停住。 我一愣,转头看了看自己退后的右脚,一股凉意在胸中遍生。 第66章 佛手 再抬起眼时,面前的阿旺仁钦已经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指。窗外投来的日光,打照在那青白的面庞上,留下一叠无序的阴影。他的唇边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可黝亮的眼底却参杂了一丝白茫,“当初不告诉你,是怕你会躲我。” 话音刚落,阿旺仁钦一个转身,衣袍带出的风有些擦痛地扫过我的面颊。我只感觉胸口的呼吸一滞,心绪顿时扭曲得恍如一扇嘎吱作响的老门,拼命想散去那股子破败的霉腐味,可漏进来的风却只把蛛丝网结吹了个凌乱。 “阿旺仁钦……”无意识地从身后喝住他,我怔怔地望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感觉他的脚下一顿,我吸了口气,颤着声音说道,“对不起。”心里估摸着他不会再回头了,我索性垂低了脑袋,身子好沉,刚想扶着桌子坐下来,却见眼前的牛皮藏靴朝着我走了回来。心底一怔,抬起眼时,阿旺仁钦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距离近得彼此呼吸可闻。 我微微仰起头,不知所措地望住他。他的目光柔柔地在我面上扫动着,黝黑的眼底亮得有些错光,“两不相欠如何?” 没有等我的回答,也没有理会我诧异的神情。阿旺仁钦伸在半空中的右手微一用力,温热的食指和拇指扣住了我的下颚。轻轻一抬,我只感觉脚后跟离了地,整个儿身子仿佛被提了起来。蓦地,一个柔软的浅吻落在我的唇上,辗转即失。尾椎骨紧紧地抵住桌沿,生疼却让我愈发清醒。 下巴上的外力一消失,我的重心又落了回去。但那片温热并没有离开,唇边略带粗糙的指腹一路滑过我的脸颊,眼睑,最后在额上停住。轻轻的摩挲带来一丝痒意,而我的身体似乎并不抗拒这突如其来的碰触。 宽大的手掌松松地覆在我的额上,透过指缝,我有些错愕地望着阿旺仁钦光影重叠的面庞。他若有所思地凝着眉,视线却并未在我身上。忽然压低了身子,一股温热的鼻息喷打在我的颊边,“这样总吓到了吧?”温润的声音里仿佛也含了一丝热气。我还来不及思索,下一秒,面上所有的温度都被猛然抽走。 我怔怔地盯着他踏下楼梯的背影,冰冷的空气入喉,视线顿时清明了许多。余光里扫视了一圈儿,这才发现酒馆里的人正用暧昧的目光打量着我。感觉脸上一热,我不由掩饰性地咳了咳嗓子。透过边上的窗户往远处眺着,横竖错开的窗棂将柔和的日光隔得一明一暗。但我只是僵着脖子看,目光始终不敢再下移半分。 重量又落回短凳上,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仿佛有一块巨石,瓷实地压住了心头所有的情绪。直到楼下的马蹄声迅疾而起,又渐行渐远。心绪才全数回了来,只是那块巨石,殊不知是被提起了,还是落得更下。 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木碗儿,残留的酒液映得碗底有些发亮。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小菜和糕点,虽然觉得浪费,可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余光扫到忙前忙后的甲央,我不禁一愣。倒不是我煞风景,只是,阿旺仁钦这一去走得这么急,可别忘了付钱才好啊。 “呼……”我心烦意乱地甩了甩头,有时候真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本来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中的,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个了。晃了晃酒壶,里边儿泠泠作响,我索性将所剩不多的藏白酒全倒了出来。慢慢啜饮着,直到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往楼下走去。 酒馆里依旧人声鼎沸,可那种喧闹只叨扰了我的耳朵,却传不进我的心。就像朱自清说的: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事实上,那声振屋瓦的划拳声只会为我的内心徒增几分冷清。不忍再听,我匆匆跟旺姆告了别。好在双脚踏出酒馆的时候,她也没跟我要酒水钱。其实之前也不太担心,因为阿旺 分卷阅读110 仁钦在我心里,向来都是靠谱的。 想到这儿,脚下的步子不由顿了顿。听着头顶的招牌旗迎风作响,脑海里莫名闪现出阿旺仁钦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的情景。只是一瞬,那个单薄的背影已然在眼中走远。我朝着马匹奔去的方向定定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往窄小的街道走去。 试着慢慢卸下心中的繁琐事儿,我的步子才闲适了起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远处的夕阳红彤彤的,把街道上的石砖,粗厚的雪白墙体浸染得黄橙交半。街上的叫卖声儿依旧,两旁的馆子,小铺里飘出了腾腾热气。空气中弥漫着夹杂淡淡奶香的酥油味儿,彷佛有种万家炊烟的感觉。 在各色的摊位儿旁踱了一会儿,淡淡地回应了下摊主热情的招呼,我只得咬着牙转出街道,心想着回头一定要撺掇仓央嘉措去把那个绿松石手链儿给我买来。 无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瞥见一个绛红色的身影躲躲闪闪地钻进一旁的小巷道里。我一愣,呆呆地看了看那露出的一大截袈裟,心底觉得好笑,面色却肃了起来。 一路故意走得极慢,上哲蚌寺的山路上随处都是彩色经文。我几乎是每到一处,都要磕个响头拜一拜。每次眼风儿往后一扫,总能瞥见那个很耐心又很蹩脚地跟踪着我的绛红色身影。山路走到一半,我终于沉不住了气,跺了跺脚,我转身看向那棵盘根错节的巨大唐柳,“丹巴,你还不出来?” 绛红色的袈裟在那歪七扭八的枝杈后一动,似是滞了几秒,丹巴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出来。看他灰头土脸的,我不由感慨,到底是个正宗的出家人啊,玩不来间谍班子那套。不过话说回来,他这盯梢人的方法也太逊了,自学的吧,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轻易发现。心底里又把那个坑爹的幕后主谋里里外外鄙视了个遍,我皱了皱眉,“你主子到底在哪儿?” 对面的丹巴一愣,神情有些错愕。我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解释道,“我是说,你家上师他现在身处何处啊?”听明白后,丹巴双手合十向我行了一礼,“上师在觉拉康里。” “嗯。”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他现在让不让见啊?”闻言,丹巴小心地扫了我一眼,“让的。上师知道您会急着找他,所以派我来跟着您。” “这样啊。”我掀了掀嘴角,手朝着他摆了两下,“那我现在就去措钦大殿找他,你去忙你的吧,不用再跟着我了。”丹巴犹豫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又朝我行了个礼。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默默地叹了口气。说是让他去忙自己的,可除了回哲蚌寺复命,他也没有自己的私事儿可干。所以,我们还是处在同一条道上,只是顺序掉了个头儿。两人朝着寺门的方向儿进发。丹巴在前头走得不紧不慢的,我也不好急追上去。心下不由对这落后的位置有些后悔。今儿接连遭受了两次重大的打击,现下我必须去大师那里求点安慰。 哲蚌寺的寺门很不显赫,香布飘飘,两边的白墙甚至脱去了墙皮,露出凹凸不平的石砖。门左侧的转经筒旁,皮肤黝黑的信徒正虔诚地推着转经筒。简陋的长阶上,不时有身披绛红袈裟的喇嘛来回穿行。 跨过寺门,我朝着左侧的甬道走去。在西藏,无论是转山还是转寺,都要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走。第一次听到这个习俗,还是在现代的时候。一大帮人跟着导游走,边听他的讲解边转着寺庙。 望着眼前的石板小径,视野里只有左侧的绿树,右侧的白墙,还有头顶的蓝天。一时有些个茫然,虽然穿越到这里并非我所愿,但如果要我现在回去……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我伸手扶住粗糙的墙体,心头生出一股浓浓的不舍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个问题在我眼里竟变得如此残忍了。 大概是发现我迟迟没有动静,前头的丹巴忽然转身看了我一眼。我抬起头,视线扫了回去。他一愣,立马转回了身。下意识地不敢再多想,我匆匆往前迈着步子。 甬道的尽头是水轮转经筒,泉水“哗哗”地冲刷着满是水痕的石块儿。旁近的路有些崎岖,我不由放慢了速度。脑子里想着心事儿,脚下难免磕磕绊绊的。望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我拧起了眉毛。 这样的路,谁都不愿意走吧……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呢?耳边忽然闪过桑杰嘉措冰冷的话,是啊,他要为仓央嘉措铺一条最平坦的路,而我也算是这条路上一块很挡眼的绊脚石吧。扯了扯嘴角,我不禁冷笑了起来。只可惜,我早就决定了,哪怕是绊脚石,我也要做最五彩斑斓的那块。 抬手拍了拍有些僵硬的嘴角,我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说实话,跟个出家人谈恋爱是需要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尤其对方还是西藏位高权重的达赖喇嘛。而且,我虽算不上高尚,但道德多少还是有些的。所以,在与大师交往的这段时间里,我常常会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可偏偏又放不下七情六欲,于是只能定期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样才不至于内心太过扭曲。 松弛了下面部肌肉,我转过甬道,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往额上抹了把汗,我有些麻木地登上了又长又窄的台阶子。措钦大殿庄严地矗立着,玄色香布随风摇摆。石铺广场上,煨桑炉里依旧火光跳跃,红彤彤的夕阳镀上袅袅桑烟,恍如染色的柔软飘带,缠绕在整个 分卷阅读111 广场的上方,偶尔,被风吹动地变了形状。怪不得说拉萨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一切,更胜仙境。 缓缓地从匍匐在地的信徒旁走过,我直接走上了措钦大殿的四楼。觉拉康,也就是释迦佛殿,是四楼的正中主殿,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说法像。这里我之前来过一次。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喜欢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唯一来的那次是和仓央嘉措道的别,或许是因为里面如来的威严…… 跨进觉拉康,忽地视线一暗。面前密密的唐卡,经幡,各类法器,以及那色彩浓烈的壁画,把视野堆砌得严严实实。我抬眼看了看巨大的释迦牟尼说法像,势作说法印的金手上整齐地垂挂着飘逸的五彩哈达。莲座旁供了张小案,排列整齐的酥油灯发出微亮的黄光,把两旁的十三座银塔映照得光影闪烁。 目光下移,我盯住案前磕着短头的绛红色身影。半晌儿,才走过去,跪倒在旁边的氆氇卡垫儿上。耐心地看着仓央嘉措磕完头,直到他直起身子。我才弯低了腰,仰头朝他的面上看去。那冷峻的眸子只是斜斜地扫了我一眼。我不甘心,费了老大把劲儿盯住他,眼见着脸快贴上地面儿了,仓央嘉措才一把将我拽了起来。 正想朝他粲然一笑,不料脖颈上一紧,脑袋重重地被他按靠在了手臂上。我也没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仓央嘉措一直挺着脊背,而我则是跪坐在了后曲的小腿上。紧贴在脸颊上的袈裟算不上丝滑,可今儿靠着,身子却接连滑落了好几次。当然原因全在我,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伏倒整个身子。 想着,胸前猛地又横出一只手臂来。我稳了稳身子,抬眼瞄向头顶的俊脸。仓央嘉措正淡漠地看下来,“自己黏住了,再掉就不管你。”我一愣,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倾。感觉胸前的手臂力道加重,我懒洋洋地打量了仓央嘉措一眼,“口是心非。”闻言,那墨黑的眸子目光一凛,嘴角的曲线却柔和了起来。 觉拉康里静静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酥油灯燃烧而来的奶油香味。枕在仓央嘉措的手臂上,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柔软。细细算来,最近发生了好多耗费心神的事情,眼下这样的清闲时光竟愈发少了起来。下意识拿额头蹭了蹭袈裟,衣料下的温度传来,这才让我安心了几分。 靠了半晌儿,心思环转着,我忽地提眼望向仓央嘉措,“第巴真得言而有信么?”身下的手臂绕到身后,将我揽住,仓央嘉措斜睨下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一顿,挺身凑向他的下巴,“他说不会再插手我们的事了。”闻言,仓央嘉措神色未变,似乎已经知道了此事,“还有呢?” “呃……”我愣了愣,心底怎么也不愿意把那句让我隐隐作痛的话告诉他,可扯谎又怕被发现。事实上,我有些迟疑的态度已经让他生了疑。咬了咬唇,我决定铤而走险,“还有几句是关于阿旺仁钦的。”心里笃定这是个禁区。仓央嘉措看了看我,果然没再追问。 不过这个沉默似乎长了点儿。我拽住他的袍子,跪直身体朝他面上看去,“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仓央嘉措拉下我的手,表情却若有所思的,“不插手只是暂时的。”我的心头一酸,伸手扶住他的下颚,“没关系,我们一起面对。” 仓央嘉措垂下眼,凝眸盯住我,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将我的手放了回来,“再过两个月,我要回布达拉宫了。” 我一怔,人顿时垮坐回了小腿上。 他要回布达拉宫了? 这就是桑杰嘉措暂时妥协的原因么? 仓央嘉措见我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不由低身搂住了我的腰,热热的呼吸喷打在我的颊边,“我有说不带你么?” 愤愤地白了他一眼,我骂道,“那你不早说。”仓央嘉措乜了乜眼,嘴角却弯了起来。他更紧地拥住我,炙热的体温几乎将怀里的空气也排挤了出去。我有些贪婪地吸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股满足感盈满了整个心尖。 忽地,案上酥油灯的火光跳跃了一下。我一愣,抬眼却见五彩哈达扯动了起来。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却听见一声沉闷的金属开裂声。 “小心!”耳边一刺,还来不及作反应,我的身体就被带着一阵天旋地转。“啊…”我一声低叫,脊柱似被什么扣到了,贴着坚硬的阿嘎地一擦而过,好疼。 “轰——咣当——”一声巨响传来,伴着“啪啪”的金属落地声,我吓了一跳。待视线恢复,映入眼帘的却是仓央嘉措略微起伏的胸膛。下意识地一抬眼,却见他正有些出神地望着我的背后。 我花了好大把劲儿才将头转了回去,却看见……一只巨大的灿金佛手正横躺在冰冷的阿嘎地上,金皮碎屑擦落一旁。莲花座边的小案侧翻在地,几盏被甩落的酥油灯还在缓缓地“泠泠”翻滚,内里的油脂流散开来,浸薄了飘逸的五彩哈达。 怔怔地将视线转回佛手,那凹凸不平的断裂面,金亮得有些烫眼。那位置多么不偏不倚,如果不是仓央嘉措护着我翻滚了一圈……我的心一紧,好像身体里的血管都被堵住了一般。 “别怕。”下颚被拧了回来,仓央嘉措抽回紧贴住我脊背的手掌,伸臂将我揽入怀里。我狠狠地吸着他怀 分卷阅读112 中的气息,感受那干裂的唇皮轻轻地摩挲上我的脸颊。 闭了闭眼,我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只体会那包裹周身的炙热温度,却发觉仓央嘉措的胸膛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难道……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尽全力地想平静下来,可还是挥不掉脑海深处的那个念头。难道……真的是天谴要开始了…… 第67章 雨夜 伸手圈住双腿,我默默地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身上还残留着沐浴完的湿气,背后弯曲的长发不时地滴落水珠。垂眼看了看锦褥上深浅不一的水渍,我伸手将发尾撩到了胸前,颈间顿时一片凉意。 噶丹囊赛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偶尔被窗外来的风扯动,黑洞洞的碎影在壁画上摇曳颤巍。从双膝上抬起头,透过半开的窗户,我呆呆地望着拉萨的夜景。天幕的浓黑,纵横交错的闪电,一览无余地映入我的眼帘。 “轰隆——”一声巨响自屋顶传来,我还来不及捂耳朵,刺眼的雷光线便一瞬间地将整个噶丹囊赛照个透亮。窗外忽地风声骤紧,悬挂的香布剧烈地吹飘了起来,半开的窗户“啪”地被风闭上。 噶丹囊赛里顿时一暗,我一愣,视线转向被吹灭的油灯。漆黑的灯芯,还在冒着缕缕白烟,黑暗里,那勾勒的轮廓竟比煨桑炉散出的袅袅桑烟还要清晰几分。 伸手推开床尾的软垫儿,我赤脚走到了窗边。雕花窗棂外,一道道刺眼的闪电狠狠地划破长空,彷佛要将拉萨的夜幕生生撕裂开来。又一声闷雷“轰隆”地在屋顶上方炸开,我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却见阿嘎地上正斜斜地映着我拉长的身影。有些失神地望着,仿佛看到了我此刻惨白的脸颊。 闷闷的雷声里似乎间杂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我有所觉地望向门外,却见半门高的吉祥结缎帘被一股大力掀了起来。不规则的雷光闪在那清俊的面庞上,时明时暗。 眼见着仓央嘉措的身影越来越近,我顿时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脚。正犹豫着要不要来个大跳跃滚回床上,腰上却是一紧,身体蓦地腾空了。我吓了一跳,视线落到面前的俊脸上时,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仓央嘉措看了看我光秃秃的双足,目光冰冷地扫回我的脸上,“又不穿鞋?”感受着他胸膛有些急促的呼吸,我不禁挺了挺身子,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我知道你会来啊。”话音刚落,却见仓央嘉措皱了皱眉,“有恃无恐。”冷峻的声音入耳,我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被妥帖地安放在床榻上,仓央嘉措拉了氆氇毯儿替我盖好。我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正上方的俊脸。他也低垂着眸,清亮的眼底几乎能映出我的倒影。感觉那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发间,轻轻揉弄着,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刚想闭眼,下巴却被拧了起来。心下有些不爽,我不由睁眼瞪向仓央嘉措,“干嘛?” “不许睡。”声音淡淡传来,温热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留下一丝潮热,“头发还没干。”我乜了乜眼,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伸了脑袋往他怀里钻,来回晃动,“蹭蹭就干了。”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我索性当是默许。不料才眯了没一会儿,人却被拽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皮,一抬头,嘴唇却抵上了他的下颚。故意拿虎牙咬了一口,我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往他的身上。 “跟你说了不许睡。”热热的鼻息喷打在我半开的唇上。我不舒服地挣了挣,脸颊滑向仓央嘉措的脖颈,“怎么能这样啊,觉都不让睡的。” “达瓦卓玛。” 轻轻浅浅的四个字,竟把我吓得一个激灵。我如梦初醒般地瞪大眼睛,身体里的困倦已然全无。抬头蹭向仓央嘉措的下巴,我笑嘻嘻地说道,“好好,不睡不睡。” 头顶上方的冰山美男扫了我一眼,伸手拿了块巾子替我擦拭头发。 窗外的雷声渐渐隐没了下来,可雷光线还在时不时地闪耀着。噶丹囊赛里没有点灯,突如其来的强光不免有些刺眼。 我伸手遮住了眼睛,只留了个小缝隙看着。 仓央嘉措垂眸瞥了瞥我,随即抱着我转了个方向。伏倒在他的怀里,拉长的影子整个儿将我盖住。闻着这一角四方的清甜空气,彷佛屋外的雷声,闪电都被隔在了千里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上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那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撩拨着我的发丝,我不由抱紧了手下的腰身。熟悉的温度让我莫名安心,绵绵睡意这才流散开来。 淅沥淅沥……耳边仿佛有雨声传来,声响儿愈来愈明。我一个翻身,横出的手臂上却一阵凉意传来。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窗外的大雨滂沱声儿密密地钻入耳内。 眼角凉凉的,抬手一抹,竟然全是泪。已经记不清做了什么梦。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泪痕,我扯着嘴角苦笑了起来。亦或是没有梦,这些泪都是被心事压出来的。 拿袖子将眼角抹干,我坐起身,双手环抱住两腿。怔怔地望了会儿窗外,连绵的雨帘儿倒塌似地往下砸,窗体上的雨水滚滚而落,模糊了屋外的夜景。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我不由低低一叹。 分卷阅读113 已经整整五天了,百年难遇的暴雨,席卷整个拉萨城。光秃秃的山体上,滑坡,泥石流频发,掩了好几个村子,死伤甚至达到数百人。而这些灾难里,西郊这一带最为严重。 仓央嘉措隐瞒了我所有的消息,但我又怎么会预料不到。每每丹巴投驻在我身上的复杂眼神,我的心都在一截一截地受着凌迟。我知道,那里面有怜惜,更有一丝怨怼。避开仓央嘉措去找他,我才知道,原来灾难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这倾盆的雨水,不仅侵蚀着拉萨,也侵蚀着我心头的信念。 我揉了揉满是泪水的眼眶,伸手摸向身边空荡荡的床榻。自暴雨开始,仓央嘉措就几乎没睡过整觉。白天忙着应对灾情,晚上先是哄着我入了睡,待我睡熟后又起身去佛殿长跪。 那天半夜,我被暴雨声惊醒,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一路焦急地寻到五楼,却看见他正僵直着脊背跪在佛前。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却没有勇气往前迈步。可回了噶丹囊赛后,仍旧一夜未眠。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隐隐感觉身下的床榻一紧。微凉的指腹摩挲上我的脸颊,一连串无序的浅吻顺着那干燥的唇皮压印在我的皮肤上。当时我只想伸手紧紧地抱住仓央嘉措,在他怀里大哭一顿。 可脑海里闪过他长跪佛前的背影,紧握的手指却怎么也松不开。他暗自扛下所有的压力,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如常度日么?我又怎么忍心去辜负?也正是因为这个,之后的几天,只要是和他度的每分每秒,我都开心得没心没肺。 可是一转身,视线里一没了他的身影……幸福便如心底的池水,而悲伤是漂浮其上的油污。白日里我用多大的力量强压下那层浮油,夜里就有等量的反作用翻搅击撞我的心池。真得好害怕,有一天,那层浮油会紧密到窒住我的呼吸。 思绪怔了怔,我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将薄薄的氆氇毯子披裹到肩上,我挪到床边穿好鞋,便匆忙地往五楼的佛殿跑去。一路上被绊了好几次,我只得拉高身上的毯子。 眼见着就要到五楼的走廊了,我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阿嘎地被我踩得“噔噔”直响,所以还没进佛殿,仓央嘉措已经转身望住了我。 仿佛得到了激励一般,我直冲冲地朝他跑去。不料就在一步之遥时,脚下被拖地的毯子一绊。“啊…”一声低叫,转眼,我已经连人带被地栽进了仓央嘉措的怀里。 视线一片黑暗,宽大的氆氇毯儿将我的脑袋整个儿罩住了。我摸索了好久还是没能找到毯子沿儿。直到脸上开始闷热,眼前才猛地一亮。冰凉的呼吸一入喉,我粗粗地喘了几口。 “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 一声轻斥从头顶传来。我抬眼对上那墨黑的眸子,顾不上回答,双手便交错着环住了仓央嘉措的脖颈,“我想你了啊。”嘴唇刚贴上他的下颚,交叠的两手却被拽了下来。我皱了皱眉,不解地瞪向仓央嘉措。他没理会,径自将我的手塞回毯子里,又严密地将我裹好。 修长的手指一扯氆氇毯儿,我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倒向仓央嘉措的胸膛。侧头拱上他的肩膀,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仓央嘉措低下头,薄薄的唇轻贴住我的嘴角,“你有不想我的时候?” 闻言,我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躲避性地垂下眼,这才发现身上裹得跟个襁褓似的。两手拽住毯子沿儿,我扑住仓央嘉措的肩膀。毯子带出的风有些微的冷,可毯下相拥的温度却是火热的。 下巴抵在仓央嘉措的肩头,逃开他的视线,我这才敢说话,“是又怎么样啊。以前竟然没发现,原来你这么不谦虚。” 耳边一声轻笑,身子却被微微推了开来。面前墨黑的眼底眸光一暗,“大半夜的,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我不满地瞪住他,“你自己先这样的,我不过有样学样。”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早就发现了,你每天都偷跑出来。” 话音刚落,那骨节秀美的手忽然扯衣襟似地抓牢了我胸前的毯子。我吓了一跳,晃眼却见仓央嘉措低身抵住了我的额头。双臂被束在了毯子里,无法动弹。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可这样鼻尖相触,呼吸可闻,我的心还是跳快了两拍。 墨黑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儿,俊脸微微错了开来。蓦地,一个柔软的湿吻落在我的唇上。还来不及回应,那股湿热感却已然抽走。 “马上回去。”仓央嘉措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 “不要。”我伸手扯住了他的袈裟,挪动身子想往他怀里钻,却不料双肩被他的手一把按住。“听话。”温热的气息喷打在耳边。我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要跪一起跪……”还未说完,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圈住了他的腰,“仓央嘉措,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很害怕。” 手下的身体一怔,仓央嘉措展臂拥我入怀。温热的手掌按住我的后脑勺,另一手,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擦拭着我脸上未干的泪痕,“不走,你就在这里陪我,嗯?” 听他如此说,我立马从他怀里抬起了头,食指伸向他,“说话算数?”仓央嘉措伸手拉下我的食指,正色道,“再吵就不作数。” 我立马乖乖闭了嘴, 分卷阅读114 趁他不注意之际,迅速朝他的下巴亲了一口。占完便宜就赶忙跪倒在了旁边的氆氇卡垫儿上。仓央嘉措伸手重重戳了下我的脑袋以示惩戒,“哎哟…”我弱不禁风地就要倒向一旁,结果被一只大手稳当地拽回了原位。偷眼瞄去,仓央嘉措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嘻嘻一笑,便不敢再兴风作浪了。 牢牢裹好肩上的氆氇毯儿,我老老实实地跪在仓央嘉措身旁。屋外依旧是滂沱大雨连绵一片,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儿。可现下,这些似乎都下不进我的心里。原来相濡以沫的感觉也可以如此温馨。 我咧了咧嘴角,将膝下的卡垫儿往仓央嘉措的方向挪了一些。轻轻地偎靠着他的手臂,心头柔软得一波不起。纵使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却也能轻易使心池里的浮油缓缓沉入水底。盯着供案上的酥油灯,只觉得火光愈发飘渺摇曳…… 意识模糊间,我张了张嘴,心下想寻个更舒服的位置,脸颊便本能地往仓央嘉措怀里蹭。他原本挺直着脊背,现下不得不跪坐下来。感觉到他的动作后,我连忙很不识相地倒头在他腿上。懒洋洋地开了个眼缝儿,只见那墨黑的眸子里隐有一丝凉意。 “想要我陪你睡觉就直说。”冷峻的声音轻轻传来,温热的手掌却抚上了我的脸颊。我笑着侧了个身,抬手想去捋平仓央嘉措微皱的眉头,却只摸上了他的薄唇,“被你发现了啊。” 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趁着意识还有一丝清醒,我连忙拽住他的袈裟使劲扯了扯,“不许把我抱回噶丹囊赛。”咂巴了两下嘴,又咕哝道,“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儿,我这才放心地收回了手,只是一瞬,思绪便软绵了开来…… 第68章 底线 起来的时候,发现人还是躺回了噶丹囊赛。倒不是仓央嘉措食言,只是他每天都要早起去措钦大殿做早课,总不能就让我睡在佛殿里头。 甩甩脑袋竟发现头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感觉好了许多。约莫是昨儿冻着了吧。抬眼扫视了下窗外,天儿已经大亮了。出乎意料的是,暴雨了这么多天,现下竟然放晴了。 我推开氆氇毯儿,有些兴奋地跑到窗子边。许久不见的日光白茫茫地拂照在脸上,带着一丝暖暖的清香。推开窗子,一阵微风吹来,带着岩石和格桑梅朵的香味儿。不过几天不得闻,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场天灾真得要过去了? 心里暗暗发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这场不伦之恋,也会如拉萨城一样,雨过天晴么?想着不由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这还算平静的当下还是愉悦了我。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暴雨过后,才是我和仓央嘉措真正的“天灾”。 甘丹颇章里的日子分外宁静,只要是和仓央嘉措待着,我便没有烦闷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许我出门,甚至是严格禁止。其实,没有他陪着,我也不爱一个人出门。只是这次门禁,似乎有些奇怪。 心里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吧。可是仓央嘉措并不希望我知道,没有消息来源,我什么也做不了,索性就放弃了胡思乱想。丹巴那儿是个松口,只是这两天却很少见到他。不知是被仓央嘉措派出去办事了,还是有意支开。 我很疑惑,甚至担心,但从没想过去问仓央嘉措。这些天来,他已经过得够苦了。暴雨的时候每夜佛下长跪,可后来天气放晴了,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半夜醒来,噶丹囊赛的床榻上总是空空荡荡的。我自然明白,他又去佛殿了。 有时实在忍不住,我还会像上次那样连人带毯子地去找他。尽管每次都对来我一番口头警告外加武力威胁,当然,只是可怜了我那快被戳肿的脑门儿。但只要我皮厚兮兮地凑上去,大师还是会张开他含蓄的怀抱。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头顶的经书蓦地移了开来,墨黑的眸子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眼。我立马收住了笑,安分地往仓央嘉措怀里缩。忽地注意到他手中的书本,奇怪,这纸似乎不是阿交加交,看着却有些像达波。后脑勺紧贴着仓央嘉措的胸膛往上钻,我一脸迷茫地盯住了书页上歪歪扭扭的藏文。虽然不是很懂,但好像并不是经书。 “这是什么书?”我往后扫了他一眼。 大概是我的大头挡到了他的视线,仓央嘉措调整了双臂,夹紧我的身子,下颚则结实地压住了我的头顶。我被迫矮下了一截。正想反抗,却听他道,“《四部医典》。” “医书?”我一愣,“你看这个做什么?” 仓央嘉措翻了一页,淡淡道,“我不是只看经书的。” “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儿,我扭了扭脖子,刚想伸手挪去头顶上的重量,却听见一声轻斥传了下来,“要么趴着,要么下去。” 我吓了一跳,身子转了个向儿,便抬眼往仓央嘉措面上扫去。那冷峻的黑眸正漠漠地睨视着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我丧气地垂下了头。“唉!”长叹一声,我不甘地伏下身子 分卷阅读115 ,双手圈住了仓央嘉措的腰。 面对面地趴坐在他的腿上,脸颊紧靠住他的胸膛,我的双腿则分在了他的身体两侧。为了不遮挡他的视线,我只能压低了脑袋。很累,但是没办法,我不想下去呀!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间或有书页翻动的声响儿从脑后传来。 屁股往仓央嘉措膝盖的方向挪了挪,我试着找寻更舒服的位置,这回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趴着”了。可才动了没几下,突然有股温热的鼻息喷向后颈,“别乱动。” 我浑身一颤,脊背顿时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开,仓央嘉措却忽地伸手拧了拧我的脸颊。我痛得差点没尖叫,伸了头瞪住他半晌儿。无果,便再度伏下了身子。 静静地趴着,心里却想着医书的事儿。虽然很早就知晓他懂医,但还真没看见过他看医书。仓央嘉措博览群书我是知道的,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研读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么瞒着我,难道比暴雨还严重? 我怔了怔,环住仓央嘉措腰身的双手不由更加用力。抬眸凝去,视线停住在那光滑的下颚上。俊逸的线条,清癯的轮廓,比日光还要夺目。只要他还爱我,无论如何,我都舍不得离他而去的……这样想着,心头便慢慢踏实了下来。 “上师。”猛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一愣,转头看向噶丹囊赛的门外。半人高的吉祥结缎帘儿遮住了那人的面容,可露出的绛红袈裟颇有几分醒目。 “进来吧。”仓央嘉措并未抬头。 门帘子被掀了起来,粗粗打量了一眼,发现有些眼生。也难怪,侍僧里只有丹巴的样貌我认得清,至于其他人嘛,怎么看怎么像。感觉那人朝着我们走了来,我连忙转回了头。自知我们此刻的姿势十分亲昵,可又万分不想下去,所以我索性将脸整个儿埋向仓央嘉措的臂弯。 “上师,布达拉宫来的信。” “嗯……”仓央嘉措侧了下头,语气平淡若水,“搁着吧。”顿了顿,又道,“你下去吧。” “是,多仁告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直到完全听不到了,我才将深埋的脸抬了起来。转头看了看置在书案上的黄色封子,心头不免多了两分沉甸儿。这些日子,布达拉宫来的信件很频繁。可细细回忆了这段历史,发现眼下似乎并不该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兴许是我多心了,又或者仓央嘉措与第巴的往来本就密切。这些我都懒得去探究。 只是,每每提到布达拉宫,我都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阿旺仁钦。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状况,可又不敢问。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在仓央嘉措并没有太在意。但当我听到阿旺仁钦被第巴禁足的消息时,我的内心还是一击。 反复思索着其中的缘由。仓央嘉措却只说了一句。 是他自己不想出来。 当时的我是什么表情,我并不知道。但面前仓央嘉措的眸色确实深浓了起来。害怕再惹他生气,我赶紧别开了眼。虽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可我的心还是难安着。其实我并不傻,只是有时不想活得那么明白。 仓央嘉措之所以这么介意阿旺仁钦,并不是怕我对他产生爱恋。事实上,他不会那么想,而我,也不会那么做。甚至之前的扎西平措,仓央嘉措也并不甚在意。他唯一介意的,是我为这条自己选的路所能做的抛弃。 我承认,在情感上,他能轻易掌控我的心。但有一点,他永远也预料不到。那便是我来自现代。我对这场不伦之恋的后果了如指掌,那种认知甚至超过仓央嘉措。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曾后悔。虽然时时会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但这些都无法成为我放弃选择的理由。 这条不归路上,我能抛弃的很多很多。但我始终有我的底线,一旦超出底线……现在也不知道我会如何,或许咬牙坚持,亦或是斩钉截铁地回头。 我只求……我的出现,不会打乱历史的步伐,不会在历史之外毁了他。 这就是我的底线。 想到这儿,眼眶不由酸胀了起来。颊边滑下的泪水滚烫滚烫的,我拿手抹了两把,虽极尽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口。感觉脑后的医书被移了开来,我心头一慌,连忙往仓央嘉措胸口蹭了蹭。可眼泪还没抹干,下巴就被捏了起来。 被迫撞入那清冷的视线,我故意恣懒地眯了眯眼。隐约感觉面前的俊眉微微皱了起来,我连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儿,“啊哈,好困啊。” 使劲挣了挣下巴脱开他的钳制,却见仓央嘉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索性伸手勾住了他的后颈,刚想往他脸上凑。他却突然别开了视线,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漫不经心地拭去我眼角的余泪,“想什么了?” 我一愣,呆呆地望住他。掩饰了半天儿,敢情还是让他看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摸摸脸,我也不至于这么透明啊。暗自一阵咬牙,我索性愤愤地盯住了仓央嘉措。 以往令我百般迷恋的俊脸,今儿却怎么瞧怎么欠扁。这男人啊,分明是千年人参精转世,搞不好他上辈子就是被我下的酒菜,所以这辈子,咱倒过来了…… 欲哭无泪,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个柔弱的表情出来,“我想到阿爸阿妈了。”仓 分卷阅读116 央嘉措微微一怔,随手搁了医书,将我的身子扶了些起来,“想回琼结了?” 没有半分迟疑,我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仓央嘉措纵了眉。 我摸了摸鼻子,认真答道,“想是一回事,走不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故意别开眼,不去注意他炯炯的目光,可我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叹了口气,终是老老实实坦了白,“好吧,我承认,我还是比较喜欢赖在你身边。” 脑门又被重重戳了一下。我刚想抬手去揉揉,一个软绵的轻吻便覆在了唇上。厮磨辗转了许久,那不属于我的清香才缓缓从口中退却。末了,仓央嘉措伸手拍了拍我还有些微热的脸颊,“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反手扯住他的袈裟,我不满地瞪向他,“那我怎么办?”仓央嘉措横了我一眼,“你现在不困了?”话音刚落,我的身子竟是没由来地一个哈欠。眨了眨满是水雾的眼,发现眼皮还真得有些沉。 预感到仓央嘉措随时都有可能将我推到地上,我赶忙儿牢牢贴住了他的身体。无奈大师早已将我的阴谋一眼看穿,拧眉盯了我半晌儿,竟还是妥协地将我一把抱起。我咧了咧嘴角,然后恭敬地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礼,“谢谢上师。” 结果大师没走几步就把我扔到了床上。 “啊——”我尖叫着滚了一圈,停住后,怨毒的眼神如子弹般地射向那半丈之外的罪魁祸首。可那清俊的身影只是扯了扯嘴角,“你太客气了,这是上师应该做的。” 我顿时气结,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这和尚有这么严重的暴力倾向!!不屑再做抗争,我索性连人带头地滚进了氆氇毯子里。呼吸着闷热的空气,我凝神谛听着噶丹囊赛里的动静。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我连忙扯下了盖在头上的毯子,“诶,等下!” 仓央嘉措脚步一顿,侧头睨视着我,“怎么?” 我又将头缩回了毯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跟额头,“上师记得早点回来啊。”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他听见。仓央嘉措沉思一二,随后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嗯。” 紧盯住他颀长的背影,我白着眼送他出了门帘儿。 静静地等到噶丹囊赛里再没一丝响动,我呆滞地望了会儿正上方花纹繁复的藻井。转头看向书案,《四部医典》已然不见踪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外面发生了大事。想着,身子已完全没了睡意。 我索性推开了毯子,下床跑到门帘儿边。可刚掀开,却见两只交叠的手臂横在了我面前。顺着手臂左右打量了一番,是两个侍僧。其中一个便是方才进来送信的多仁,而另外一个是我从没见过的侍僧。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冷眼扫向多仁。 他见我表情不善,不由面带愧疚地欠了欠身,“上师吩咐了,不能让您随意走动。” “嗯。”我没好气地别开了眼,张出身子往走廊外看去。两个侍僧不敢与我有肢体接触,所以横在眼前的两条手臂迅捷地放了下来。 多仁双手合十地望住我,表情有些为难,“您……” 摆了摆手,我有些烦闷地说道,“你放心,我没打算出去。”虽然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但这话诚然不假。当然并非我真心不想出去,只是,我再迷糊,也还是能从他们的动作,气息间感觉出来:这两个侍僧都会武功。 思绪转了转,我正色道,“丹巴人呢?你叫他来见我。”顿了顿,忙又补充道,“就现在!” “这……”多仁一愣,面上有些为难。与另一个侍僧交换了个眼神后,又恭敬地行了个合十礼,“是,多仁这就帮您去找。” 见他到底应承下了,我的心情总算好了几分。冷静下来,方觉得刚才拿无名火烧人一身很不地道,不由缓转了态度,“恩,那就多谢了!” 闻言,多仁神色有些怔忪,反应了一下连忙躬了躬身子,“不敢。多仁告退。”说着便转身往过道走去。 我瞥了一眼还恭敬立于一旁的另一个侍僧,回身一把掀起了吉祥结缎帘儿。大步走进噶丹囊赛,心头还是有些憋闷。想不明白仓央嘉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说半点儿不来火是假的,可要说真生气那倒也不是。心里更多的是担忧吧。 唉,我叹了口气,多想无益,如今之计,还是先见上丹巴再说吧。也不知道多仁能不能给我找来,又或者是,仓央嘉措允不允许他来见我。 打定主意不再多想,我索性又跳回了床上。和衣靠在床头,拉高了氆氇毯子,可捂了许久四肢还是冰凉一片。我阖上眼皮,虽然没有睡意,全当是闭目养神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阵细碎的响动儿从门帘外传来。思绪被惊扰,我蓦地睁开了眼。朝门帘儿的方向望去,缎帘子下,一双僧靴直直地露了出来。 我推开毯子,三两步跑过去,门帘一掀,只见丹巴正定定地站在门外。大约是我动作急了,他有些愣神,盯了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恭敬地行了个合十礼。 摆摆手示意他抬起身子,我干脆地说道,“丹巴,我有事问你。” 对面的人一怔,深褐色的眸子有些惊诧,又夹带了一丝犹疑。我转头扫了一圈儿,却没有见到多仁的身影。只 分卷阅读117 有那个方才一直守在这儿的侍僧,他正有些担忧地望着丹巴。 心中一愣,难道说……仓央嘉措并没有同意他来见我?也就是说,丹巴是私自来找我的? 思绪游弋间,丹巴突然往前踏了一小步,语气恭敬道,“有人来甘丹颇章找您了。” 我不由更加疑惑,“是谁?” “他说他是您的家人,叫扎西平措。” “扎西平措?!”心里吃了一惊,我忙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四方广场的游廊上。” “恩。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拉开步子刚想走,余光却瞥见丹巴神色有异。略思索了一二,我转回身子,目光凌厉地盯住他,“丹巴,你想跟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丹巴的脸色一白。他不是一个会掩饰的人,之所以露出这种表情,完全是因为我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虽然心里很亮堂,明白他想说的事正是我这几天的心结所在。可知晓他早于我一步做了决定后,心头却跟撒了层辣椒粉似的。 面无表情地睇了丹巴一眼,我平静地说道,“你跟我来吧。”丹巴并未动作,立于一旁的侍僧却是一脸的焦躁。我刚想说话,却见丹巴已伸臂将他一把拦住,“你不用插手,这是上师的意思。” 侍僧分看了我们一眼,随即双手合十着做了个礼。他低头得快,所以并未留意丹巴的表情。而我,此时正斜眼朝丹巴面上扫去。 很明显,他说了假话。 不愿再看他,我转身朝楼梯口走着。抬手摸向自己的眉心,这才发现眉毛不知不觉中竟拧了起来。嘴边自嘲一笑,我这又是何苦呢? 之前被那么多人不待见,桑杰嘉措,拉藏,班禅大师……我原以为,总会有一个人会理解,会支持,哪怕只是不反对这不被世俗允许的爱情。可是我错了。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都没有将我压垮,现在区区一个侍僧,却给我前所未有的一击。 仓央嘉措费了多少心思瞒我,他都是知道的吧。他对仓央嘉措那样忠心,却还是想背着他将消息透露予我。或许正是因为那份忠心,简单纯粹到容不下我。 嘴边又是一丝苦笑。我摊开紧握的手掌,几道又红又深的指甲印映入眼帘,仿佛一双双嘲笑的眉眼。或许第巴说的是对的,天也不会祝福我们,更何况是天下苍生。 只是……侧头瞥了眼尾随在身后的丹巴,心中不禁又生出了疑问。丹巴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和仓央嘉措的关系了,他似乎从未对我有过敌意,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难道……外面发生的事已经严重到对仓央嘉措造成不利? 有了这层猜想,我顿时冷静了下来。握了握掌心,竟有丝丝冷汗生出。到底是我想不周全,竟忘了还有这么一种可能。 突然地顿住步子,我转身看向丹巴。他一愣,视线相触,脸上的神色却拘谨了起来。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丹巴看了我半晌儿,没有说话,眼底却微红了起来。见他如此,我莫名有些害怕,潜意识里不想再问,可理智却告诉我不可以。吸了吸鼻子,我平和了下心情,刚想开口…… “达瓦卓玛——” 第69章 震惊 略带低哑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 我一愣,抬眼望住了面前的扎西平措。多时不见,他竟愈发英姿挺拔了。银白内衫,绛紫色的楚巴长袍,鹅黄色的腰带上系着柄精致的银鞘腰刀。脚下深棕色的牛皮藏靴正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 思绪停滞了没几秒,缓过神来时,扎西平措已经站在了我眼前。微微仰起头,却见那英俊的面庞上,神色有些凝重。不知是不是连日来的压抑无处发泄,我的眼底竟浮上了一抹水雾。使劲咬了咬唇,我哑着声音低喊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下巴却被一只大手捏了起来,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入我的发间。扎西平措拧眉盯住我,手上的力道大得似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过得不好?!”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粗嘎,彷如破土而出的熔岩,四面八方地汇入我的心海,直到沸腾整片池水。 “没有,我过得很好。”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倔强地望入扎西平措的眼底。伸手想去掰开他扣在我下巴上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我的心头又疼又冷,一个恼火,手指索性下滑着拧向他的小臂。 扎西平措半点儿没有理会,攥着我下巴的手猛然一紧,我的身体顿时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膛。脚跟被迫微微提了起来,扎西平措一低头,咄咄逼人的气息,顺着看不见的纹路,喷打在我的面颊上,“那你跟我委屈什么?” 近在咫尺的声音传入耳内,我慌忙转开了视线。眼眶里久蓄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扎西平措的虎口。下巴上的手企图将我的脸转回,我本能地伸手抵住了那炙热的胸膛,“我害怕……” 我很害怕……害怕心事被看穿,更害怕你会带我走。 后半截子话始终说不出口。我泪眼朦胧地落下视线,瞥见扎西平措缓缓地松开了手,身子不由往后退了半步。他伸手按住我的 分卷阅读118 肩膀,火热的掌心,传导来的温度却始终流通不了我冰冷的四肢。 “他在哪里?”扎西平措缓和了语气,英挺的眉宇却是紧紧拧着。 我一愣,“你找他做什么?” 扎西平措放开我的肩膀,沉声道,“我有事跟他说。” “说什么?为什么不先跟我这个当事人说说?”我气势汹汹地盯住他。 扎西平措冷眼扫了我一下,声音干脆又坚决,“你不必知道。” “大男子主义!”我出拳砸向他的胸口,不料一双手腕儿都被截在了半空中。较了半天劲儿还是挣脱不出来,我果断放弃了挣扎。 “现在不害怕了?”手腕被猛地一扯,我又被迫撞上了扎西平措坚硬的胸膛。尼玛,痛死姐了,他是在怀里藏了只平底锅是么! 眼见着两只手腕儿都被束住了,我只能艰难地勾动手指,费了好大把劲儿才扯住他的衣襟,“喂!你就不能对女人温柔点么?每次见面都对我动粗!” 扎西平措冷眼看了看我,“哼,你也算女人?” “怎么不算!”火头一上来,我当即朝着他一阵龇牙咧嘴,“知不知道,你这叫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扎西平措不耐烦地扫了扫我,随后眉头一挑,“那你想怎样?” 我白了他一眼,同样摆出一脸不屑的神情,“你叫声姐姐我就原谅你。” 话音刚落,扎西平措的眼底一亮,眸光凝着我,身子竟微微俯了下来。我一愣,心里不由感慨了下他今天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嗯哼”一声端完架子,我忙地凑上前去,正准备洗耳恭听,他却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做梦。” 我顿时气得跳脚,“扎西平措,你怎么这么爱欺负人!!” 他乜了乜眼,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又怎么了。” “真是丧尽天良!”我仰天长叹,伸了腿,往他的牛皮藏靴上一脚蹬去。结果自己踩了个重心不稳,定了定神,望着那深棕色的靴面儿上赫然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脚下松巴鞋的鞋底花纹,不免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以至于再抬起眼时,扎西平措眼底已然满是风暴。我吓得一个激灵,忙转移开了话题,“对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扣在腕儿上的手一顿。 我下意识地抬起了眼,那对墨玉似的黑瞳里,先前的情绪一扫而光,“他没告诉你?”心头一沉,我脱开扎西平措早已松懈力道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准瞒我。” 扎西平措敛了敛眸光,只低声说道,“瘟疫。” 我的脚下一软,若不是手被拽着,现下必定已经栽倒在地上了。 瘟疫…… 这两个飘忽的字眼,恍如锋利的薄刃,缓缓滑过我苍白的脑海。血丝透过伤口渗出来,浸透了我所有的思绪。以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足够,拼命刨着小土堆,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要面对的是万千重山。 扯嘴笑了笑,我伸手想抽开掌心的温暖,不成想臂弯却被一把拽住。顺着扎西平措的手臂往上看,他正神色凌厉地睨着我,“达瓦卓玛,你别忘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我没忘……”颤着声音咬了咬唇,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冲泄了下来,滑到脸颊上已经冰凉。挣开那火热的手掌,我抱着手臂蹲了下来,“你放心,这条路,我会走下去的,一定会……” 余光瞥见扎西平措皱了皱眉,“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回头。” 我一怔,抬头凝向他,半晌儿,喉咙却疼得说不出话来。扎西平措伸手将我拽了起来。我抹了抹脸颊,哑着嗓子看住他,“难道连你也要阻止我们么?” 扎西平措垂了垂眼,面上却毫无情绪,“拉萨如今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西郊这一带最为严重。阿爸阿妈惦念你,要我带你回去。”说着,他伸手摸上我的眼睑,一股湿热感顺着略带粗糙的指腹传来,“你说得没错,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不要……”我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滚烫的眼泪又顺着干涸的泪痕流下来,轻轻地扯痛,眼前扎西平措英俊的脸却愈发模糊了起来。 “我知道他会护你。”扎西平措顿了顿,眸光有些复杂,“可他是活佛,除了你,他还得护着整个藏域。那是他的责任。” 我闭了闭眼,袖下的手指却紧紧攥了起来,“是不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扎西平措没有说话,只是一对黑眸直直地凝视着我。扯了扯嘴角,我淡淡问道,“都是怎么传的?” 他的瞳孔逐渐收紧,目光有些冷,“梵行自毁,天谴而至。” 我一怔,眼底一阵烫热,“为什么把错处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错……”扎西平措眼波微转,脸上的神色却未变,“不守清规戒律的活佛,还怎么成为藏民的信仰?” “不……”泪水漫没我的视线,我猛地推开早已身形朦胧的扎西平措,退了几步,脊背撞上了身后的红木柱子,“我不信。”身子慢慢地滑落,后背一阵擦痛。仿佛全身的机能都被抽走了,我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是藏域的转世活佛,无人不顶礼膜 分卷阅读119 拜。历代的DL喇嘛里,他的名号最为人所熟知。纵使离经叛道,不好佛法,他也永远是藏传佛教史上最为藏民所珍爱的上师。他要受的是拥戴,而不是诟病。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狠狠地吸了口气,我扫了一眼站在几步之外的绛红色身影,“丹巴,你带扎西平措去见上师吧。”没注意他的神情,我将视线转回了地面,“还有,我要下山。” 话音刚落,扎西平措便一把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他盯住我,一脸的决然,“不行!你知道哲蚌寺周围的瘟疫有多严重么?一旦染上,无药可治!” 见他如此,我反手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我语带乞求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更要去了。” 扎西平措冷眼看了我半晌儿,忽地扯了扯嘴角,“我说了,不可以。” 黑眸里的淡漠刺痛了我的双眼,我伏上他的肩头,忍不住地痛哭起来,“扎西平措,我求你了。你让我去看看,我保证我会很坚强的。” 扎西平措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身体微微推开,动作轻柔,可眸子里的光却冰如寒铁,“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我气得眼泪直流,挥开他的手,身子别向一侧,“你不让我死心,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你——”扎西平措伸手板过我的身体,墨玉似的瞳孔里蕴起点点薄怒。良久,扣住我肩膀的手紧了又松。他掀了掀嘴角,声音里隐含了一丝凄厉,“好,我让你死心。” 闻言,我的心头似有一瞬间的欣喜,但只是蓦然滑过。下一秒,心头又空洞了起来,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感觉总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转头望向丹巴,他正怔怔地看着我,眸光复杂。我勾了勾嘴角,低声说,“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他一愣,却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其实我根本不怪他,如果我是他,只怕我会做得更决绝。心头一涩,我苦笑着抹了抹脸上的泪。 “我跟你一起去。”扎西平措拧眉睇着我,声音又沉又硬。 “不行!”我连忙摇头,“你不能跟我一起去,你要去见仓央嘉措,帮我拖住他,不然我出不了哲蚌寺多久的。如果可以……”顿了顿,只觉得声音在喉间轻颤了起来,“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出了寺。他苦心孤诣地瞒了我这么久,我舍不得他难过。” 视线一转,对上扎西平措墨玉般的眸子,我一拳捶向他的胸口,“说话不要总是言简意赅,这次拜托你一定要短话长说!” 扎西平措伸手截住我的拳,宽大的手掌包裹住我冰冷的手指,“这个你不用管。”他凝住我,眸光冷烈,“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不要跟他们有任何接触。记得住么?!”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却成了威胁。我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嗯。”脱开手上的那股温暖,我转身看向丹巴,问道,“除了甘丹颇章,哲蚌寺里还有其他的守卫么?” “有的。” 我转了转目光,“丹巴,你另外派个侍僧引扎西平措去见上师吧。你送我出哲蚌寺,帮我避开寺里的守卫。” 丹巴朝我行了个合十礼,“是。” “走吧!”我伸出手,从背后推了推扎西平措,他顿了一下,转身扫了我一眼。我一惊,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他没再理会,敛了敛眸光后便随着前方的侍僧往游廊尽头走去。这偶尔的角色对换倒让我的心情有了几分轻松。 转身朝丹巴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我们也走吧。” 看着前方桑烟袅袅的广场,视线却有些怔忪。虽然天天待在哲蚌寺里,但真得好久没有走出甘丹颇章了。 寺里的香客,信徒依旧虔诚地磕着长头,光下的黑影被拉得老远,远得似乎笼到了我的心上。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发现寺庙里的人确实少了许多。而且,原本该是祥和的眉目里,显露出一丝不相和谐的焦灼。 看来这场瘟疫,比天灾还重。怪不得,他忽然研究起了医书。怪不得,与布达拉宫的通信变得如此繁密。我倒忘了,第巴不但是西藏的摄政王,他还是杰出的医学家! 放缓了步子,温柔的日光照落在我的面庞上,泪痕被一丝丝地发干,只留下皱巴巴的印记。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酥油奶味,还夹杂了一味不知名的藏香。 我微闭着眼皮,默默地吸闻着这独属于拉萨的气息。直到眼底一阵温热,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被白芒的日光一刺。可映入眼帘的,那熟悉的一景一物却慢慢清晰了起来。 曾经我以为,这一切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肉里。可现在才发现,或许我真得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彻头彻尾的过客…… 心里冷冷地笑着,那种透骨的寒意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抬手捂了捂胸口,任周身日光浓烈,却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您……没事吧?” 身后传来丹巴有些担忧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相处了这么久,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称谓。或许这就是拉萨给我的定位……不速之客。难道,这就是穿越时空的代价么? 回了回神,发现已经走到寺门口了。我停住了步子,转身朝着丹巴看去,“我没事。你赶快回甘丹颇章去吧!”他顿 分卷阅读120 了顿,合十的双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丹巴跟您一起去。” 我笑着摆了摆手,“不了,我自己能去。” “可是……” 见他一脸焦急,我忙打断道,“你是僧人,这么披着袈裟跟我走一块儿,别人会怎么看我?”扯了扯嗓子,我不由提高了音量,“原来你竟恨我入骨到这么急着陷我于不义啊?” 丹巴一怔,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不!您知道……丹巴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后来,脸整个儿红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是么?我还真不知道。”丹巴听了,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看了他半晌儿,我才肯咧了嘴角,“好了,既然不想陷我于不义,那就赶紧回去。” 丹巴欲言又止,歉疚地看了我一眼,才躬着身子行了个合十礼,“是,那请您小心一些。”顿了顿,又补充道,“上师,会担忧。” 我一愣,不由失笑,他倒是会出杀手锏。 望着丹巴的身影在长阶上消失,我抬眼瞥了瞥寺门前随风摇曳的香布,脚下一转,登时小跑了起来。一路不停地加速着,仿佛只有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心头的害怕才会绝了回路。不得不承认我的怯懦,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狭窄的街道前,我猛地顿住了。 第70章 天谴 这还是半个月前的繁华小巷么? 往常叫卖声一波高过一波的小摊贩儿全然不见了踪影,两旁林立的店铺子此时也门面紧闭。唯一不变的,是大街上依旧烟雾蔼蔼。似被一层白纱裹住了,我看不真切,走了几步,脚下却被一绊。低头一看,竟是燃了一半的松枝。 顺着望过去,地上散落着一些已被踩得稀烂的糌粑。还冒着火星子的柏条,脏乱的彩色经幡,东倒西歪地横躺着,粘稠的酒浆洒得随处都是。 我一愣,视线转向街心。却见那色彩浓烈的煨桑炉被推倒在了地上,断裂的嘛呢箭杆横插在还冒着烟雾的炉口里。 空气里再也不是带着奶香的酥油味,淡淡的桑烟儿却掩不住那股令人作恶的腥臭。走到往日生意兴隆的格桑酒馆前,店门也是严密地关阖着。只有头顶的招牌旗,依旧迎风扑扑作响,吹奏这满街的萧条。 如果说这就是民不聊生,我还能僵直着身体去承受。可拖着沉实的步伐,转了个弯儿,映入眼帘的简直就是修罗地狱! 脏乱的角落里,几个藏民横竖交叠地躺坐着。辫发散乱,身上的袍子破败不堪,裸露的手臂上满是脓包。那黝黑的脸上布满破皮,面容模糊到甚至辨不出男女。 失神地踢动了脚下的碎石,“喀啦”一声脆响。 蓦地,一双双灰败的眉眼缓缓地聚焦在了我身上。但只是一瞬,那透着浊光的眼神又涣散着各自转了开来。几丝痛苦的呻吟从溃烂的嘴角里逸出,暗黄色的脓水,顺着粗糙的皮肤流落到坑洼的石板地上。 一股腥烂的腐臭味钻入鼻尖,我顿时反手捂住了嘴。胃里的酸水剧烈地翻搅起来,身子靠住灰扑的墙面才不至于跌倒。往边上退了两步,我这才敢放开口鼻吸食空气。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喉咙里的恶心感这才减了几分。 目光望向远处,有几个喇嘛正在街头施救,而更多的,是那不断抬走死人的蒙古兵。环视了一圈儿,发现除了卧地不起,或摇晃着撑在墙边的藏民,其余的人一概用厚实的白布掩着脸面,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仿佛此刻正在做的事与生命二字毫无关联。 究竟死了多少人,才能让他们这么麻木不仁……又究竟还会死多少人…… 我闭了闭眼,脸上一阵湿热。一心想要来看看,如今见到这副光景,我又能做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自己被安然无恙地保护在甘丹颇章里,而这些无辜的藏民却在替我承受罪孽。 世上真得有天谴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拉萨在旱季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又在深秋发了一场生灵涂炭的瘟疫。 这些是否足以击溃我的信念? 我边哭边笑地凝视着,直到眼前的一切模糊得再也探看不清。 直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抓牢了我的松巴鞋。 “救命……救,救救我……” 破碎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我的眼底一晃,泪水掉落下来,视线却豁然清明。那是只腐烂了大半的手掌,黑乎乎的血肉翻了出来,食指甚至磨损得露出了半截指骨。浓稠的腥液随着手掌的每一次移动,黏湿在我水蓝色的鞋面儿上,印记重叠交错。 顺着那布满脓包的手臂望去,对上的是一张微微仰起的脸。他虚弱地看着我,眼神里参杂着希冀与绝望。我这才看清他身量未足,竟是个孩子! 蹲下身刚想去扶他…… “是你!”忽地一道尖利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膜。 伸出的手一顿,我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正神情扭曲地盯着我。经她这么一喝,所有的人都转头望住了我。 “你别碰我的儿!”她大张着手臂,三两步扑了过来,挡身想 分卷阅读121 护住躺在地上的孩子,自己的身体却不支力地跌到了地上。见我想出手相扶,她却避猛虎似地往后急退了两步,“你这妖女,你给我走开!” 我一愣,看着她满是冷厉的面庞,脑海一下空白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是你把天谴带给了我们,你这妖女!我不用你假惺惺的!你给我滚开!”她面目狰狞地瞪住我,额上青筋暴起,一通话抬高了嗓子喝下来,说完已然呼哧呼哧地喘上了粗气。 周围一滞,静默之后却是炸开了锅的闹哄声。 “是她?!” “她就是勾引上师的那个妖女?” “是她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让她滚!让她滚!!” 接二连三的骂声传来,或许真是愤怒到了极点,竟连之前奄奄一息横躺着的人也费劲地支起了身体。那满是憎恨的目光如子弹般射向我,似乎每一下都能剜去我身上的肉,让我鲜血直流。 “对不起……对不起……”我颤着声音跌坐在了地上,那一张张暴怒的面容在我的眼底沸腾。这都是我应该受的,可是除了道歉,我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听着耳边越演越烈的怒骂声,我只觉得心整个儿被掏空了一般。 “把上师还给我们!” “凭什么要我们受灾受难,你却完好无损?!” “你这不祥的妖女,给我们滚出藏域!!” 我垂首听着喝骂,脑袋却昏昏沉沉的。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皮肉里,疼痛时不时地传来,这才让我有了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心头闪过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庞,以前真得不知道,原来他为挡下的竟有这么多。低低地苦笑着,或许只有默默承受,心才不会那么痛。 忽然眼前一暗,未及我反应,一双满是疮痍的手狠狠地攥上了我的喉咙。 “呃……”我本能地想低叫,可声音却被生生卡在了喉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脖颈,心脏疼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反手握住了眼前青筋暴起的手臂,我的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怒不可遏的眉眼。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没了你,藏域就太平了!活佛也能回来了……”他紧紧地扼着我的喉咙,面上一对剑眉怒扬,声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视线里扭曲的面容慢慢地模糊了起来,我只感觉先前不停弹动的四肢渐渐没了力气。鼻下的呼吸越来越弱,似乎肺部仅存的空气已经被全数抽走。 周围的声响传入耳膜内,却顷刻被湮没。大脑里还有意识,可我无法思考。感觉两行冰冷的眼泪滑下了脸颊,我几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写东西一直心不在焉的。感觉又遇到了个很大的瓶颈。写作真得好孤独,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尤其是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没办法满意的时候。还有一些存稿,这几天还是会发的。不知道能不能在几天之内调整过来。祝亲们阅读愉快~~ 第71章 生死 只听见“砰”的一声,脖间的束缚突然一松。我愣了愣,身子顿时软倒在了地上。试着张开嘴巴呼吸,大量的空气竟毫无阻碍地涌入我的肺部。 感觉意识慢慢恢复着,猛地腕上一痛,身体被粗暴地扯了起来。好疼…我不情愿地开了眼缝,映入视线的却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放…放开我!”皱了皱眉,我试图将身下的手臂挣开。眼前的拉藏一怒,毫无征兆地将我甩了出去。“啊…”我吓得一声低叫,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一圈儿。擦破的手掌撑在石板地上,这才勉强将身子支了起来。 转头愤愤地瞪向拉藏,他也正冷冷地盯着我,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屑,“哼,你以为我多愿意抱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又脏又臭!”说完没等我回应,便提步往墙角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方才掐住我喉咙的男人正仰面躺在地上,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的,只有一对灰褐色的眼珠正有些惊恐地来回转动着。 “叮”的一声脆响,拉藏拔出旁近一个蒙古兵腰际配挂的长剑,反手一挥,锋利的剑尖准确无误地对上了男人的喉结,“这女人的命你也敢要?!” “不!别杀他!”我一声厉喊,拼尽全力扑向拉藏。紧紧攥住他握着长剑的手,我跌跪在了石板路上,目光顺着那青筋隐现的手背,一路往上,默默地停驻在那冷光闪烁的丹凤眼上,“拉藏,别杀他,算我求你……” “求我?”手被甩了开来,丹凤眼里蕴起一丝嘲讽,“你拿什么求我?!” “我……”欲言又止,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的瞬息,只听得拉藏一声冷笑,剑光在我面上一闪。 干脆的刺响猛然间传来。看着那从男人喉间拔出的长剑,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剑尖滴落到石板上。我颤抖着反手捂住了嘴,侧头目光剜向拉藏,哽在喉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地上的男人一声闷哼,颤颤巍巍了好久才彻底没了响动。我承认,预 分卷阅读122 感自己快死的那一刻,我的确是恨的。我不是甘地,被刺杀还能用手势示意原谅。但这种恨并没有大到想要他偿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原来,这就是天谴。 “命不久矣之人,留着有何用!”拉藏将染红的剑尖在那男人的袍子上拭了拭,反手隔空一掷,长剑稳当地落回了蒙古兵腰际的剑鞘。 我神情冷厉地看住他,“你真得很残忍。” 拉藏眉头一挑,伸手重重地捏起我的下巴,“我残忍?你别忘了,这天谴是因谁而起的?” 我挥开他的手,心里五味陈杂,却又一次驳不上话。他说得没错,真正残忍的人是我。可是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些什么来补救呢?或许…… 思绪正有些绵乱,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一愣,垂下眼,只见宽大的掌心上,躺着一颗棕色的药丸。 “把这个吃了。”拉藏的话里听不出情绪。 我抬眼睇向他,随口问道,“你还想下毒控制我?” 闻言,狭长的丹凤眼寒光一闪,拉藏一把扯住我的衣襟,声音里含了一丝粗嘎,“不下毒老子也照样能控制你。现在不把你要回来,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莫名心头一跳。难道他还想用我来对付仓央嘉措? 见我有些愣神,拉藏忽然低下了身,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怎么?等急了?” “你——”我抬手想往他脸上扇去,无奈掌风还没擦到个边,手腕已被他截在了半空中。被狠狠推了回来,我吃痛地吸了口气。提眼瞪向拉藏,我冷笑着掀了掀嘴角,突然发现这人还真他妈特能唱独角戏! 狭长的丹凤眼里,眸光慢慢地凝固着。忽然有些害怕,正不知道他想干嘛,拉藏忽然伸手捏住了我的脸。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跟我展示他的神勇,手下的力道简直奇大无比! “咝……”我疼得直哆嗦,唇被迫张了开来。宽大的手掌往我嘴上一拍,一颗微凉的药丸顷刻滚入了我的喉咙。“咳咳!”脱开他的钳制,我拿手顺了顺胸口,忽然感觉口里的味道有些熟悉。 “这药你哪儿来的?”抬头直视他。 拉藏一脸不屑地扫了扫我,“哼,你不知道?这可是你老相好配的方子。” 抹了抹唇角,我冷冷凝住他,“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拉藏扯嘴一笑,身子慢慢地蹲了下来,“我嘴巴干不干净,你很介意是么?” “你——”我再度被他气得无语。考虑到我们此刻的距离近得有些危险,我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是心头还在回味口里的药味儿。原来是仓央嘉措配的方子,怪不得这几天吃酥酪糕老吃到一股子怪味。几次去问他都莫名挨训,不说原因就算了,还不准我不吃。 心思转了转,我决定暂时化干戈为玉帛。活动了下僵硬的五官,我语气姣好地转向拉藏,“你还有药么?” 不成想拉藏一眼将我的计谋看穿,冷着脸说道,“这药只能防,不能治。就算能治,这些人又与我有何干系。” 妈的,这谈判还没开始就惨遭破裂! 我不由低声咒骂了一番,略思了一二,又沉声道,“你之前算计了我那么多次,所以这次就算你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拉藏眯了眯丹凤眼,怒骂道,“臭娘儿们。” 没理会他的谩骂,我的目光探究地在他面上巡视了起来。他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是百年发一次善心也赶不上我。这样救我,肯定存了见不得人的阴谋。 可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我不禁有些气恼,“为什么救我?这次你又有什么目的?反正我每次都会钻了你的套子,这次你不妨直接告诉我,让我钻个痛快!” “原因很简单。”拉藏嗤声一笑,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你死了,谁来做我的妾?你这条贱命还得留着来伺候我。” 我掀了掀嘴角,径自避开那有些令人作恶的视线。余光瞥见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阴柔的面庞猛然间贴了过来,“怎么?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感觉他的气息里隐有一丝危险,我连忙退开了一步。做了仓央嘉措的拿手表情——面无表情对着拉藏,他却只是嘲讽一笑。 没再理会他,我低头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远处走来两个蒙古兵,三两下将他抬了起来,正要走……忽然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盯着我,不免有些奇怪,未及抬头,却见旁边的拉藏身形一动。 恍惚间似是听到“扑”地一声风响,猛地男人有些粗糙的手背抵上了我的额头,心下一惊,抬眼看去却是拉藏的侧影。他垂下眼,手一翻,掌心赫然一块彩色的玛尼石。失神地望了望刻在石上的藏语经文,我顺着拉藏翻起的视线,目光骤然落在墙角端坐的人身上。 那是个身量矮小的老妇人,皮肤黝黑,脸上布满褶子。她的腰杆挺得笔直,只是袖下一双疮疤交叠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往她的面上扫去,我顿时被她眼神里的毒辣骇住了。那是一对苍老浑浊的眼眸,红白色的眼翳几乎覆盖了左眼整个瞳孔。可这并不妨碍那右眼迸射出的煞气,冷厉的眸光彷如匕首般直逼我而来。 忽然,袖下苍老的手掌一动,可还未及动作,拉藏已然提步到了她 分卷阅读123 跟前。 “你再砸一次试试,老子现在就要你的命!”棕褐色的翘尖靴子狠狠地瞪向她的胸口,老妇人身形一晃,顷刻间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墙面。“噗”的一口鲜血喷溅在胸前的羊皮靴面儿上,拉藏不悦地皱了皱眉。 眼见着狭长的丹凤眼里泛起一丝杀意,我急忙起身奔了过去。张开手臂护住老妇人的肩膀,我转头看向拉藏,“住手!你又想杀人是么?要杀先杀我!” “你威胁我?!”拉藏一愣,丹凤眼里折射出毫不遮掩的怒气,“好,很好!”扯起的嘴角冷冷而笑,他粗哑着声音盯住我,“这威胁对我还真是受用。达瓦卓玛,我还真舍不得你死。可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想让你死的人统统都得死!” 我一怔,呆呆地望住了他。那一刻,心头仿佛被千万种情绪缠绕,无法一一体会,但我很清楚,那里面有一丝我从未对拉藏有过的感动。可仔细一思索,我不由苦笑了起来。 之前吃他的苦头还不够多是么,真真假假的话我已经分不清了,也不想去分。对我来说,他是永远的敌人,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拉藏这个人,我永远都看不透。只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他的杀伐心实在太重,一继位掌权便大肆杀戮,一意孤行,以至于西藏民怨四起。如今这般为我杀人,又原因何在?是想逼我离开仓央嘉措,可我走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只会失了一颗有利的棋子。 似乎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眼前阴柔秀美的面庞忽然浮起一股扭曲的笑意。我有些心虚地瞥下了眼。从来不用毒辣的心思去猜度探究一个人,除了拉藏。可想想何尝不是他咎由自取呢?毕竟他曾伤害过我亲近的人,这不是我能轻易原谅的。只是眼下,看到他那夹杂痛楚的目光,我竟不忍直视。 余光瞥见他松开了脚,我连忙转回身体。刚想伸手去扶跌在墙边的老妇人,脸上却蓦地一痛。我一愣,待反应过来时,视线已经滑向了身体的右侧。感觉火辣辣的五道指痕在左脸颊上隐隐作痛,我抬手拭了拭嘴角,指尖却一阵湿润。垂下眼,鲜红的血液跃入眼帘。 心里说不上是恨是怨,相反,我有些麻木地抬起了头。那老妇人又吐出一口血来,暗红色的血珠子顺着她脏乱的袍子滚落,滴溅在五彩的氆氇邦典上。我知道,这一巴掌,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我是不祥的妖女?! 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泪,我静静地等待着。老妇人看了我一眼,面露疲色,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得凄厉,“你可知道……被他一剑刺死的是我的儿子!” 我一怔,身体往后缩了一步。那浑浊老眼里的哀恸顿时汇聚成了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向我的心头。毫无意识地,强忍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老妇人一声冷哼,抬手将我推倒在了石板地上。大概是用力过猛,她立马反手捂住了嘴,一声重咳,掌心顿时一团殷红。她冷声一笑,“老婆子我没几天好活了,索性现在就把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话音未落,凌厉的目光又转回了我身上,她伸手苍老黝黑的手指,狠狠点住我,“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哲蚌寺那个高高在上的活佛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一愣,胸口猛地一丝尖锐的疼痛传来。 老妇人抬起了脓包累累的手腕儿,一把撸下佛珠,手重重一扬,深棕色的珠串被掷向了高高的墙面。“哗啦啦”几声杂乱的脆响,浑圆的珠子滚落了一地,有几颗跳落到了我的手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我只觉得眼底一阵刺痛。 “不顾我们死活,不是假达赖是什么!” 满是凄厉的苍老声音刺入耳膜,我只觉得周围一阵轰鸣。 冰冷的空气钻入我蓦然睁大的眼睛里,霎时疼得我泪流满面。 不,不要!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可是,请你不要这么说他。 他是万人敬仰的活佛,全藏民的信仰。他只能被歌功颂德……我无法容忍,他所爱护的子民对他哪怕只是一点的质疑和诟病……不可以,真得不可以。 蓦地站起了身,我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咚”地跪倒在她面前,“我求求您不要这么说,我求求您……他是个好活佛,他的心里怀着整个藏域。你们才是第一位的,我什么都不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他,是我不好。我求求您,不要骂他,不要……” “你求我?!”老妇人身躯一颤,微白的手掌发力扯住了我的肩头。隆起的脓包化裂开来,在我的袍子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浓稠印记,“你求我……我去求谁?!谁来赔我儿子,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看着那灰褐色的瞳孔因撑大而布满血丝,我眼眶里的泪水似乎凝固在了眼底。伏下身子,我颤着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我真得没有想过要他死,对不起……” “还有你——”老妇人厉声一喝,凌冽的灰眸直直地瞪向一旁的拉藏,“哼!杀人如麻,残暴成性的魔头,同样不会有好下场!”喊到后来,声音里满是嘶哑。老妇人一把捂住了心窝,目光痛楚地望向了 分卷阅读124 蒙古兵手上的男人,“我的儿,我的儿,阿妈就快来找你了……” 斜着视线看去,阴柔秀美的面庞上,狭长的丹凤眼正微微眯了起来。感觉拉藏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我连忙快一步地挪到了他的身边。膝盖擦过腿下的石板路,似有衣料割破的声响儿。无暇理会那隐隐传来的痛意,我一把握住了拉藏的双手,“不要,不要生气,不要再为我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几章的时候,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拉藏这货了。。。 第72章 求助 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在那宽大的掌心里。视线顿时朦胧了起来。蓦地下巴一痛,我失魂落魄地对上了那狭长的丹凤眼。疼痛,仿佛是顺着紧扣在下颚的手指传来的,夹带着眼泪的微凉。 “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啊?”金石之音一字一字地传来,眼前阴柔的面庞笼上一层扭曲的快意。不去理会那语气里浓重的嘲讽意味,我垂了垂眼,有些麻木地望住了他。 半乜着的丹凤眼里,眸光渐浓。洞黑的瞳孔,盯了我半晌儿,那冷厉的目光忽然涣散了开头。蓦然滑过的一丝失意,落寞,伤痛…快得我几乎无法捕捉。那一刻,恍惚觉然,仿佛只要我低头,他便会不顾一切……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阖了阖眼皮,任泪水没过视线。在拉藏面前,我始终都是处于弱势的。可是,这样卑微的姿势,是第一次。但我保证,这也是最后一次。 曾经以为,只要待在仓央嘉措身边,我就会有战胜一切的勇气。可如今才发现,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这样的局面,是我无法掌控的。同样的,我也无法承受。 闭着眼出清心头所有的眼泪,脸颊疼得恍如泡在了盐水里似的。微微打开眼,拉藏正冷笑着打量我。下颚一紧,身体的重心顿时被提了起来。拉藏一手狠狠捏着我的脸颊,一手粗鲁地抹掉我的眼泪,“哼,哭得这般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话音未落,却被一声清叱生生打断。 “妖女!” 顺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面貌稚嫩的小男孩儿。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块石头,小小的胳膊费力一扬,石头砸落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动作也不算快。我完全可以躲开,但身体似乎僵硬得无法移动半分。这一击,远不如曲跪着的膝下来得疼痛。 拉藏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凝着我。良久,忽然甩开了我的下巴。身体被那巨大的力道一带,我扑跌在了石板路上。慢慢地支起身体,我拿袖子擦拭了下嘴边残余的鲜血。 见拉藏并没有理会那小男孩儿,周围一道道各异的目光又聚拢回了我的身上。 心下苦笑,失去他的庇护,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法会那天。 “哈哈——”一阵撕心裂肺的笑声从墙边传来。我转了视线,默默地看向那满嘴鲜血的老妇人。她的目光从我的面上扫过,然后牢牢地落在拉藏的身上,“你们都该下地狱!你们都会遭报应的!哈哈,让活佛也一起来,一起来……老婆子我先去了,一定等着你们!” 语毕,她跌跌晃晃地站起了身,朝另一边的墙面几步狂奔。砰然一声沉响,鲜红的血液顿时四溅了开来。粗厚古朴的墙面,承染着浓稠的液体,殷红了我的视线。 耳边一阵轰鸣,待恢复了听觉,紧接而来的便是一记高过一记的暴怒。 “对!下地狱,你们都该下地狱!谁把天谴带来的,谁就该下地狱!” “活佛已经不是我们的活佛了!不再保佑我们了!我们不要这样的活佛,不要!” “假达赖!招来天谴!妖女,给我们滚出藏域!” …… 眼前那些怒目横飞的面庞,杂乱无章地在我脑海里闪现变幻着,与印象中的每一个或亲或疏的藏民都无法重合。还在现代的时候,我曾听老人说,善人容易做恶鬼。或许正是这个道理,往日的淳朴善良被撕毁以后,剩下的狠意恶念甚至于变本加厉。看来这场瘟疫,已经让他们生不如死了。 轻微地出了口气,感觉脑袋一阵晕眩。这似乎是我穿越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身心俱疲的感觉。完全没有想象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自豪感,相反,那种心痛欲绝几乎要把我生生撕裂。突然想起几天前的胡思乱想,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有预料到,这么快,我就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不自觉地苦笑了一番,我提眼看向拉藏。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我的注视,他若有所觉地转了目光过来。视线在空中相触。我顿时卸下了心头所有的情绪,毫不避讳地凝住他。如果这个时候给我面镜子,我看到的那双眼睛里定然写满了“真诚”二字。 想了想,我开口道,“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出去?”拉藏冷冷地打量着我,神情里看不出是应是拒。半晌儿,我终是有所料地瞥下了眼。余光里周围的藏民还处于情绪暴动中,略思索了下突破重围的方法,结果一无所获。 我叹了口气,费劲地从地上站起身。正准备来个劈头盖脸的猛冲……毫无防备地,衣襟猛然间被攥了起来。“唔……”身体重 分卷阅读125 重地撞上了拉藏的胸膛,我费力地吸了口气。呆呆地盯着眼前放大的阴柔面庞,片刻的失神后,丹凤眼里漫出的腾腾杀气将我惊醒了回来。 “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拉藏一声冷哼,炙热的鼻息喷打在我的脸颊上,恍如薄薄的刀片刮擦而过。我低低叹了口气,这人戾气太重,竟连呼出的气都带上了攻击力。 拉藏并未理会我的表情变化,眯起的丹凤眼环视了一圈。几个蒙古兵立马站出来清理“场子”。藏民顿时被分在了两边。虽心有不甘,但到底无法和官兵对抗。 知道他是应承下了,我不由松了口气。慢慢地掰开那攥住我衣襟的手指,余光里感觉拉藏正表情肃然地审视着我。直到自己的呼吸恢复到畅通无阻,我才抬起头,“谢…”由衷的感谢还没出口,一股大力忽地扣向我的腰际。我只觉得视线一花,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单手提了起来。 胃被拉藏的髋骨抵得生疼,我抬眼斜视他。阴柔的面容上透露出骇人的冷漠,咬牙忍了忍,竟发现额上都渗出了汗。望了望脚下那翘尖棕靴不紧不慢的步伐,我喘着粗气扯住了拉藏的袍子,“不好意思,麻烦你再把我提点上去。” 闻言,拉藏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本以为他会无动于衷,谁知却突然提了下手臂。“唔…”我顿时痛得一声低叫。这倒好,告别了髋骨,我的胃又抵上了他的肋骨。两下里一比较,我顿时悔青了肠子。 毫无征兆地,我又扯住了拉藏的袍子。脚下的棕靴一顿,我抬起头,缓缓地迎上那微眯起的丹凤眼,“我想……还是再下去点吧!” 话音刚落,那股炙热的气息又扫了下来,“我奉劝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看着他那穷凶极恶的眼神,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 我知道,做坏事的时候,他向来都是言出必行的。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话,我随着拉藏的步伐,一晃一晃地做着自我催眠。不过这似乎并不能减轻胃上的疼痛。不一会儿,便感觉汗水黏湿了后背。 左顾右盼着,好不容易走出了街道。见拉藏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不由着急了起来,“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心里不禁有些个后悔。微微心虚地看向拉藏,他果然拧起了眉毛。只是狭长的丹凤眼里,又夹带起一抹熟悉的嘲讽。 见他如此,我倒是放下了心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过不少拉藏暴怒的样子,可只有今天这一次,才是他的真性情。但只是感觉,这人是影帝,戏好到难辨真假。不说面具戴久了会扯不下来,可谁又知道他究竟有几张面具。至少比起方才,我更习惯现下这张。 心中明白他的怒意已经过去了大半,我不由挺直了脊背。拉藏勾嘴冷笑,丹凤眼里寒光闪烁,“你说放就放,你以为你是谁?!” 我一听,顿时有些来火,“喂!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你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吧?你知道这一路我的胃被硌得有多疼么?” “疼?”拉藏挑了挑眉,眼底笼上一层冷漠,“咎由自取。” “哼——”我索性别开眼,不去理睬他。也不知道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莫名火来得特别多,还专往我身上喷。老娘已经够不幸了,还要这么给我罪受! 正胸闷气短,拉藏伸手板回了我的脸。见我还是不肯抬眼看他,指尖故意往我破开的嘴角处摁了摁。我霎时疼得直吸气,转眼怒不可遏地瞪住他。 “这样就乖了啊。”阴柔的面庞眉开眼笑,拉藏反手拍了拍我有些麻疼的左颊,“听话就能少受罪,大爷我就喜欢顺从的女人。” “你这卑鄙小人!”我一把挥开他的手,怒骂道。拉藏一声冷哼,手指又毫不客气地摁上我的嘴角。“啊…”我疼得直叫,又掰不开,索性张开手臂往他的肩胸上一番狂打。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向神勇无敌的拉藏竟吃痛地松开了手。 我一边“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一边目光扫向拉藏。他正眯着眼,看样子气得不轻,“求我的时候多么楚楚可怜,一把我利用完就倒打一耙!女人果然都是铁石心肠!” 都?我一愣,难道说他跟他那个悍妻婚姻生活很不美满?想想也是,两个脾气火爆的人凑一块儿,只怕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给打没了吧!想象了下他们夫妻家暴的情景,我不由对他产生了些同情。 其实从某一程度上说,拉藏身上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只不过同情归同情,我还没圣母到要去开发他心里的良心地。 见我不说话,大概以为我是服软了,拉藏只是鄙夷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继续提着我往前走。说实话他的臂力确实不错,提了这么久,抖都不抖一下。自己没事儿人似的,弄得我胃疼,腰疼,背疼……浑身都疼。 在他的视线范围外狠狠白了他一眼,我暗暗地调整着姿势。眼见着走到哲蚌寺的上山路口了,趁着拉藏放松钳制的当间儿,我猛烈地弹动了起来。结果还是跟历史一样。只是拉藏的反应有些怪异。他不怒不讽,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虾米般的挣扎。慢慢地,连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默默地盯了我半晌儿,拉藏忽然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含了一丝警醒,“别逼我把你按到地上。” 分卷阅读126 我一惊,顿时气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有些害怕,“喂!这里是大街上啊!公共场所!” 拉藏二话不说,只是冷笑着提臂将我夹紧。我立马觉得一阵胸闷,使劲挣了挣还是觉得呼吸困难。手臂已经没有捶打的力气了,我只能伸手去攥他的袍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这个混蛋,快放我下来!” 拉藏一声冷哼,“当然是去我的府邸。” 我气结,又挥舞起了拳头,“妈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拉藏步伐一顿。虽然知道他良心发现的几率委实不大,但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看住了他。没成想他只是眯了眯眼,“怎么?我救了你的命,这还不够换你一夜承欢?!” 第73章 挑拨 我愣住,仔细瞅了瞅眼前的丹凤眼,除了满目的凝重,竟毫无戏谑之意。暗自咽了口干唾沫,只觉得喉咙一阵干疼。我反手推了推拉藏的胸膛,语气姣好地说道,“你……你冷静一点啊。咱们有事好商量。” “商量?!”不知是不是我的害怕愉悦了他,拉藏突然笑得一脸邪魅,外加十成的讽刺,“乡野村姑也配和我商量?!” 来不及翻白眼,我赶忙儿应和了上去,“就是,乡野村姑你定是看不上的。” 拉藏慵懒地垂下眼,戴着白玉扳指儿的拇指摩挲上了我的头发。一时摸不清他要干嘛,我竟忘记了躲开。只见那狭长的丹凤眼闪过一丝寒光,“这风流和尚,竟把你养得越来越蠢了……” 我大怒,抄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揍。无奈手挥到一半便被他的大掌整个儿包裹住了,动弹不得,我只能愤愤地瞪住他,“拉藏,有本事冲着我来,我不准别人这么说他!谁都不可以!” “啧啧——”狭长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眯,温热的白玉扳指儿滑过我的嘴角,疼得我一哆嗦,“被爱冲昏头脑的女人呐。” 我嗤声一笑,“你还想挑拨离间是么?” 出乎意料地,拉藏没有动怒,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盯住我,“你信不信,今日看到这一幕的,除了你我,没有一个会被留下活口。” 愣了一下,我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那一幕指的是什么。虽然对他的跳跃思维有些无语,但他的口气还是把我惊住了。拧了拧眉,我质问道,“你又想大开杀戒?!” “哼。”拉藏乜了乜眼,目光从我面上扫过,“不需要我动手,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干净。”抽回的长指摩挲上下颚,薄唇边扯开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他真是个有趣的对手。” 我的心倏然一沉,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可就从历史来看,仓央嘉措被卷入政治只是因为他不可改变的身份,而于他自身,几乎并未参与这场政治斗争。拉藏嘴里出来的话,虽然可信度会大打折扣,但直觉这并非挑拨离间。因为这样做对他的争权夺利没有半分好处。 如果推断没有错,那么就只剩下……思绪转了转,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一张张暴怒的扭曲面容。今天这事儿,若是参与的人多了,那就是一场暴乱。作为西藏的统治者,哪怕还未掌握实权,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可以预料,也能理解仓央嘉措会使用一些手段去掩埋消息。 可拉藏这番话里的深意只怕并非如此。斟酌推敲得都有些头疼了,我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思路。不管他是无心一说,还是故意透露,我都选择相信仓央嘉措。更何况,我已经被触到底线了不是么……想着眼眶便湿热了起来,我赶紧抬手,使劲揉着以作掩饰。 不料拉藏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频繁地在我眼皮子底下走神,这可不像你。” 我一顿,自己倒是没发现,似乎对他的戒备不像以前那么严了。对于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危险人物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想着不由拧眉起了惊觉。 拉藏没理会我的眼神,嘴边勾起一个轻佻的笑,“莫不是想对那和尚始乱终弃,然后改投我的怀抱?”没有答话,我只是用眼神进行抗议,不成想那阴柔的面庞忽然表情裂变。 “不是就给老子收起你的眼泪!”拉藏一记暴怒,声音狠戾得恍如猛兽的尖牙,随时都会咬上我的喉咙。心中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挣扎了两下。谁知拉藏竟手臂一松,我顷刻卧摔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 “咝……”吃痛地吸了口气,我手掌撑地地支起身子。还未及其他动作,便听见一声冷哼传来,“回去让你那老相好给你治干净了!”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已是拉藏快步而去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袍子上也是脏乱一片。心中不免有些恍惚。 今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兴许我已经没命了。单从这方面说,我是感激的。可毕竟他往日的种种恶劣行径已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我也不耻以最坏的想法去推测他。只是,不管他有什么阴谋,这都跟我没关系了。 或许现在的我真得是一个大麻烦。拉藏不敢要,而仓央嘉措,不能要。 脑海里滑过那清俊的面庞,心慢慢地抽痛了起来。僵坐在石板路上半晌儿,我不停地拿袍子抹着眼泪。害怕回哲蚌寺了情绪便会失控,是不是现在把眼 分卷阅读127 泪流干了,等下就哭不出来了? 苦笑着站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的袍子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儿,脓水印深浅不一的,样子还真是狼狈不堪。不过最难看的还不是这些吧。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左颊上依旧一片仲热,也不知道指痕还在不在。 仓央嘉措见到我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想着,眼泪忍不住地又翻了下来。无法控制,我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路上来往的藏民不时往我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个大婶儿关心地跟我询问缘由。我哭得说不出话,她也没再多问,只是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 直到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快哭肿,我忙忍住了抽噎。捂着嘴哆嗦了半晌儿,眼泪这才被憋回去。跟大婶儿告了别,我匆匆地拐往哲蚌寺的上山路。偷跑出来有些时候了,再晚只怕扎西平措会拖不住。而且,我必须把我的决定告诉他。 进了甘丹颇章,丹巴正立在二楼的游廊边。一见到我,他便愣住了。半天儿缓过神来,却支吾地说不出话。我知道他的眼神里满是歉意,但现下却无暇去顾及。急忙地在游廊上奔走,拐了个弯儿,脚下的步子却猛地顿住了。 长长的走廊上,一脸肃然的扎西平措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抬头一见是我,他浓眉一皱,两三步跨到了我跟前。绛紫色的袍子被风一带,身后那修长的身影便露了出来。我一愣,呆呆地望住了脸色铁青的仓央嘉措。 “你怎么搞成这样?!”扎西平措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强迫我将视线从几步之外处收了回来。愣了愣,“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说完自己也被这不靠谱的理由给惊住了。当然,扎西平措并没有理会我,甚至直接忽略了我的回答。 微微侧了下身体,我低声问道,“他不同意,对不对?”黑眸垂了垂,扎西平措没有说话。我勾了勾嘴角,其实早就猜到了。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 转动视线看向仓央嘉措,却发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墨黑的眼眸里,寒如冰面。唇角的曲线紧闭,隐含着一丝僵硬。直直地盯了他半晌儿,忽然那清俊的眉角一动。仓央嘉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沉声说道,“我答应你,不会追究今天的事情。” 蓦地拉回神,我有些怯懦地垂下了眼,“你发誓。” 仓央嘉措顿时眸色一浓,“还不过来?!”我吓了一跳,尽管心里不愿意,但双脚还是不听话地动了起来。 走了两步,发现手腕儿还被扯着。视线扫向那温热的手掌,我回身拥住了扎西平措。踮着脚尖凑向他的耳边,我压低声音道,“再等我两日。” 还没得到他的回应,我便径自掰开了腕上的手指。迈步走向仓央嘉措,忽觉身后气息一动。侧了下头,余光里已是扎西平措转身而去的背影。 莫名松了口气,我硬着头皮走到了仓央嘉措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却不敢伸手去抱他。我害怕,一旦我抱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身体被打横抱起,熟悉的佛香味扑面而来,我一个瑟缩,忙低下了头。 “原来你还知道怕我啊。”近在咫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清冷。想了想,我伸手攥住了他的袈裟。视线停驻在他光洁的下颚上,缓缓上移,对住那墨黑清亮的眼底,“你自己说不会追究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仓央嘉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只答应了不追究你。” 听着他语气里的那丝冷硬,我的心一沉,脑海里又浮现出拉藏的话。心头有些憋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了许久,还是打算放弃。我扭了扭身子,脸贴向仓央嘉措的怀里。独属于他的味道萦绕鼻尖,心头却被两道情绪操控,一冷一热地较着劲儿。 被抱着转身的那一刹那,目光扫过还呆立在廊柱旁的丹巴。我挺了下上身,嘴唇近得几乎要贴上仓央嘉措的耳廓,“丹巴他是被我威胁的,能不能不要罚他?” 仓央嘉措脚步一顿,侧头看了我半晌儿,才缓缓道,“可以。”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我顿时万分欣喜。刚想回头给丹巴使个眼色,温热的鼻息却从耳边拂来,“你代他受罚。” 我的身子一僵,连忙收回了还未飞出去的眼色。视线转回仓央嘉措的俊脸上,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忍心啊。”说着头使劲扭到一边,把左颊整个儿亮在他眼前,“你看你看,都肿了。” 我极力做出委屈的样子,仓央嘉措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那就别给我多话。” “噢。”我顿觉士气一泻千里,远远地又看了眼丹巴,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眼下能做的只有自求多福了。他是,我也是! 一回噶丹囊赛,我就被押着去泡了个澡。热腾腾的水汽漫过视线,眼帘里的景物不由模糊了起来。心里盘算着如何逃出哲蚌寺,却没有一个方法能成形。绞尽脑汁只换来一身的疲乏,我索性不再多想。今儿个实在承受了太多,又决定了太多。况且,不管还能留在仓央嘉措身边多久,我都要好好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 想着,眼眶又酸胀了起来。趁着眼泪还未流出,我急忙地将头整个儿埋进了水里。滚烫的热流霎时冲进眼睑,一股刺痛。无法吸气,只能吐出白色的气泡。我呆滞地 分卷阅读128 望着在水中飘散的黑发,直到胸口闷堵得传来微疼,才“哗啦”地仰出了水面。 穿戴整齐后,我闲散地卧坐在软榻儿上,拿巾子擦拭头发。在西藏,披头散发会被视为妖女。不过也只有仓央嘉措见过我这个样子吧。 无意间瞥到桌上的铜镜,手上的动作却停住了。愣神地望着镜中辫发散乱的自己,脑海里各种影像重叠。忽地嘴角一扯,原来,这就是妖女的样子啊。被骂了那么多次,自己却没真正见识过。感觉心头的悲哀又在涌动,我连忙转开了视线。 沐浴后的热气散去了大半,嘴角边的痛意却疼了出来。轻轻摸了上去,发现肿得更厉害了。又对上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不免有些痛心疾首。以前不知道,原来被掌掴还有毁容的效果。本来这张脸就不是什么天仙美女,这下更配不上仓央嘉措那张绝世容颜了! “唉…”默哀了半天,心情却好转了一些。又整理了下袍子,我便掀开氆氇帘儿走了出去。仓央嘉措一见到我,眉毛立马拧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经书和蜜蜡念珠,他快步朝我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拽走,我重心不稳地跌坐在了床榻上。 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从床边的矮几上取来药膏,我连忙偏过头,闭着眼忍好痛。谁知等了半天都没动静,我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抬眼往仓央嘉措面上扫去,他却刚好别开了视线。正有些奇怪,嘴角忽地被那修长的手指捏住了。 “咝…”一阵扯痛传来,我一个激灵,反手紧紧地攥住了仓央嘉措的衣袖,“大…大师手下留情啊。”可怜兮兮地望了他半晌儿,就在我差点哭出来时,温热的手指缓缓地往下颚移了一截。 我松了口气,没成想下一秒,更具刺激性的药膏抹了上来。“唔…”哆嗦着想往后闪,后颈却仓央嘉措的左手扣住了。轻轻一拽,我的身体又被拉了回去。无从反抗,我只能吸气,任由那涂着药膏的手指在脸上移走。 “碰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痛?”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感觉那温热的手指收了回去,我咬了咬牙,右脸紧贴袈裟地抱了上去。决心将“不顶嘴政策”贯彻到底,又害怕自己越说越错,我索性选择了缄默。 其实洗澡之前被他叮嘱过很多遍的,我也不是不记得。只是,习惯了现代的洗浴方式,纵使古代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还是喜欢“水淋淋”的。 头顶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是被推了开来。仓央嘉措弯下腰,伸手为我端来了一碗汤药,“把这个喝了。” 棕褐色的药汁在镶金木碗里摇晃,依稀还冒着几丝热气。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我伸了嘴到碗边,慢悠悠地吹着药汁。眼见着木碗里泛起了丝丝涟漪,可心头还是没做好喝掉它的准备。 四下里看了看,连个勺子都没有。不然还能求着大师给喂一喂。虽然知道他应允的几率委实不大,但是格外开恩也不是没有可能。闻了闻那熟悉的药味儿,莫名有些烦躁。其实这药不算难喝,但因为长期服用,难免有些恶心。 拧着眉凑上碗沿喝了一口,我差点没痛得吐出来。嘴角的破口子被扯动了,汤汁还渗了进去。一时疼痛难忍,我只能捂着嘴角哼唧了两下。明明有药丸的,却偏偏给我弄了碗汤水过来。我算是明白了,今儿大师不整死我是不会泄恨的。天可怜见呐,说不追究,把我骗回来了又给我小鞋穿。 想着,不由抬眼愤愤地瞪向了他。仓央嘉措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墨黑的眸子不经意地扫了我一下。心头一跳,我立马低下了眼。这种眼神最是吓人了。知道这一碗是躲不过去了,我索性仰起了头,斜着脸把药汁全数吞了下去。 仓央嘉措伸手取走我的木碗,末了又低身按住了我的肩头。俊脸上好看的眉眼已经柔和了不少,“除了脸,真得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我点了点头,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这么问我了。其实身上还有些擦伤的,只不过都是很小的伤口,没必要作什么处理。他会一直追问,也不稀奇。因为我换下的那件袍子实在是太凌乱不堪了。 正想着心事儿,仓央嘉措突然坐了下来,顺手将我扯进坏里。我吓了一跳,抬眼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颚。挣了挣,头却被按得更紧了。双唇蓦地贴上了他的喉结,我只觉得一股不属于我的热气缠绕上了身体。 “干嘛啊?”不解地发问,这紧密的姿势却迫使嘴里的声音带上一丝憋闷。 “检查。”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只手伸了下来。我一怔,顿时半点儿不敢动弹。直到身体毫无阻隔地感受到那别样的温度,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亲自给我检查,还是这么直接的方式,这也太浪漫了。还好大师故意不让我抬头,我这脸上已经热得跟火烧似的了。 温热的手掌在袍子下游走,莫名有种醉酒的感觉。咬着唇忍耐了好一会儿,那只手忽然停住了。我一愣,尽管后脑勺的钳制已被放松,但我还是没有勇气抬头。 “这里怎么回事?”质问的声音传下来,夹杂着几分柔软。我反应了一下,才感觉出他的手停在了膝盖处。想了想,便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不小心擦伤了。”因为是很小的口子,而且几乎没了痛意。仓央嘉措也不再多问,温热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便离开了 分卷阅读129 。 微微推开我的身体,他伸手放平了我曲起的双腿。一时不敢将目光上移,我索性低下头,看着那修长的手指将我半开的外袍收拢理好。正以为他要退开,不料胸前一紧。 莫名一阵紧张,我连忙握住了那攥着我衣襟的手,“又…又干嘛?” 仓央嘉措低下身,热热的鼻息扫过我的脸颊,“还有我摸不到的伤口么?” 我红了红脸,低声道,“你不是都检查过了啊。” “不懂我指的是什么?”仓央嘉措伸手环住我的腰,一个用力,我的身体被迫顶向了他。脑袋整个儿仰了出来,我有些失措地盯住了面前目光熠熠的黑眸。 本能地想避开这个审视意味浓重的眼神,可理智却不允许我这么做。重重地吸了口气,“没…没有别的伤口了啊。”颤抖的声音一出喉咙,我顿时满目绝望。天生不是撒谎的料子啊,一般人都骗不过去,更何况是对我了如指掌的仓央嘉措。 也是,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外伤也就算了,这次我可是重度内伤。大师果然法力无边,我这还没开始动作,他就对我下警告了。看来这次出逃,凶多吉少。可无论如何,我都得走。 脑海里的思绪百转千回,仓央嘉措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对视良久,我终于受不住眼神的煎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泪水涌出了眼眶,“我知道的,我会坚强,会继续走下去的。” 环在腰际的手紧了紧,脑袋又被按回了他的怀里。仓央嘉措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一连串清浅的吻蓦地落在我的额头,眉角。意识到不能再放纵情绪了,我慢慢地收住了泪。 仰面将脑袋枕上仓央嘉措的双腿,视线里只有他聚神于经书的样子。目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影像渐渐模糊了起来。身子很困乏,可是眼皮不想闭上。说好的要珍惜每分每秒,也不去计较剩下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专心睡觉。” 一声呵斥传来。却把我的睡意惊跑了大半。抬手扯了扯仓央嘉措的袖子,终于,作为补偿地,他伸了手下来。指腹摩挲着我的眉角,慢慢将倦意收拢回来。阖上眼皮,却只敢浅眠。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连我自己也觉得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 第74章 诀别 大开着窗子,阳光懒洋洋地拂上面颊。偶尔吹来的清风,夹带了一股罕见的石墙味儿。低头看了看花盆子里的格桑花,伸手捏住那玫红色的花瓣。随手扯了一片儿,放到鼻下,一股清香钻入鼻尖,直达心肺。 并非故意去折损,只是唯有如此,我心头的压抑才会清减几分。 一连几天,我又被圈在了噶丹囊赛里。如我所料,仓央嘉措对我的管束是愈发严格了。若说之前只是增派守卫,这些天,他几乎时刻将我束在身旁。 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心底很清楚,这次的出逃,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一直害怕,害怕一旦失败,我会承担不起后果。 铁了心要走,我几乎拿出了所有的表演细胞。其实也不需要假装,我只要一切如常便可。可问题就在于,面对仓央嘉措时,我总压不住心头的内疚和恐慌。尽管我一再小心,可似乎还是露出了马脚。 有时一个不经意的转身,瞥见仓央嘉措投驻在我身上的目光,我会心头一跳。或许,他根本就是知道的。不点破,只是在等,等我的最终决定。 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他的背影,我只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然后把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出来。可是,我不能。哲蚌寺街头的那一幕,如噩梦般贯穿着我的每个长夜。梦回惊醒时,枕上都是斑驳的泪痕。我流着泪,却不敢出声。转头看向身边的仓央嘉措,这才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以前,我总是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只有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的想法很直接,也很自私。当我知道那么多人为我受着天谴,看到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拉萨,彷佛也明白了他深埋心底从未与我诉说的苦楚。 他为我承受了这么多,我又有何不可呢? 黑褐色的药丸被捏在指尖,我怔怔地盯了它半晌儿。阳光擦过药丸的边沿儿,一抹白芒刺眼透亮。眼底被扎出几分痛意,我将半空中的手收回了袖下。 这颗药丸,是跟白宗要的。一连装了几天的病,在床上翻来滚去,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仓央嘉措替我把了好几次脉,却查不出病因。害怕被他看穿,我只能装得愈发难受,大吵大闹,指责他医术不好。大概是怕我真得病了,便请了白宗来替我看。 我知道,以白宗的忠心,他不但不会帮我,还会拆穿我装病的事实。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放弃。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跪在了他的面前。 饶是阅人无数的老藏医,见我这番决然,也是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来扶我,可我就是跪着不肯起来。把我在哲蚌寺街头的所见所闻详细地说了一遍,白宗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痛苦的神色。我知道,医者父母心,他已经松了念头。况且,给了我这颗药丸,并不能保证我能成功出逃。 或许也 分卷阅读130 是基于这两点考虑,白宗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另外还给我开了些补身的药。至于给了仓央嘉措什么说法,我不得而知。庆幸的是他没对我生疑,而我的“病”也慢慢好了起来。 起身走到漆木方桌边,我拿起了木碗细细端详着。这种木碗是用篙枝根部的寄生植物制成的,木质黔黑透亮 ,纹路细如发丝,外碗沿儿又镶嵌了许多雕花银饰,看着很是精细名贵。当然,我手中的这只,口大外开,是仓央嘉措常用的。听闻在这种木碗里放毒,碗壁会起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了看捏在指尖的药丸,心头不免有些担忧。虽然这只是普通的蒙汗药,但是它的主要成分曼佗罗花却是有毒性的。可若不用这个木碗,只怕仓央嘉措会生疑。 思索了一番,我将酥油茶倒入了木碗里。用指甲在药丸儿上掐了一块,药末子落入茶中,顿时被乳白掩了踪迹。拿起来晃了晃,碗壁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酥油茶本身就白里透黄的,所以就色泽而言,是不容易察觉的。只是不知道,喝起来会不会有异味。小说里总把蒙汗药描写成无色无味的神药,但曼陀罗花其实气味辛苦,需要酒来调和,掩盖味道,不知道酥油茶能不能起作用。 伸手又掐了半粒进去,慢慢地晃开来。我就着木碗轻轻啜了一口,抿了抿唇,似乎并未尝到什么怪味。我的味觉还算灵敏,仓央嘉措应该不会察觉的吧。 所有能想到了,都做好了准备,我的心便安了下来。这一切,都得我亲自来计划,而且,没有人能帮我。 因为不能再找丹巴了。一来,不想再连累他;二来,仓央嘉措已经不信任他了。更何况,这几天全然不见他的踪影。其实很想跟仓央嘉措打听丹巴到底受了什么罚,真得好想知道,不听话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因为我马上就要成为这些不听话的人里最不听话的一个。 只是失去了丹巴的帮助,甘丹颇章外的守卫成了一个大麻烦。横竖我打不过那些武僧,智取就算了。如此一来,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扎西平措。以告别为由,我还是见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家人,仓央嘉措似乎对他没有芥蒂,至少不像对阿旺仁钦那样。 可到底还是违背了跟扎西平措的两日之约。除了避免匆忙,害怕计划被发现,更多的,我还想多陪仓央嘉措几天。只是,这个陪伴在今天要画上句号了。或许是永远地画上句号了…… 心底又是一痛,早已熟悉了这种感觉,我却始终不能习惯。 如果计划失败了,不知仓央嘉措会怎么收拾我?或许这个看管会变成彻底的囚禁。可他不知道,我是多么愿意一辈子待在他身旁,哪怕每天能见到的人只有他一个。 咧了咧嘴,却只尝到眼泪的咸味。 若是成功,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成功了,我就永远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缎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忙地抬袖子擦了擦脸。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面部表情,又端起木碗放在唇边啜了一小口。仓央嘉措掀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恰好是这一幕。 怔怔地看了半晌儿,我忽地放下了木碗。乳白的酥油茶一晃,有几滴溅落在了色彩浓烈的藏式桌布上。莫名心头一紧,恍惚间吸了口气,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手习惯性地攥上他的衣角儿,“今天早课做得这么晚?”仓央嘉措将佛经换于另一手儿,伸臂揽住我的肩膀,“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在藏经室待了会儿。” “嗯。”我点了点头,被他带着往方桌边走。看着木碗中的乳白茶沫平滑一片,无意识地握紧手指,却有一股衣料的紧绷感传来。低头一看,打开的掌心上,绛红色的袈裟袍角皱巴巴的。 “尽养些改不掉的坏习惯。”仓央嘉措摆手扯回袈裟,墨黑的眸子斜斜地扫了我一眼。我不由低低一笑,就是因为这个坏习惯,几乎仓央嘉措所有的袈裟都有皱巴的地方。不知被训了几回,可每次映进脑子里的似乎只有“改不掉”这三个字。 转了转眼,我忽地凑向他,“你钱那么多,还会买不起几件袈裟啊。”仓央嘉措闻言一顿,随即一脸正色道,“少打歪主意。”我听了,“扑哧”喷笑了出来,又暗暗白他一眼,“你还怕我卷走你的钱是么,小气。” 这要是在现代,除了他出家人的身份有些尴尬,仓央嘉措也算是个典型的高富帅了吧。正胡乱想着,“哎哟…”大脑门被推了回来。瞪大了眼儿望去,仓央嘉措神色肃然,一丝笑意却进了眼底。 呆呆地盯住那半勾着的嘴角,突然好想将这样的面容印刻进脑海里。我连眼皮也不敢瞬,生怕错过了什么细枝末节……好久没见你这么笑了,真好,起码这一刻,我还能让你开心着。这样,我也该知足了…… 害怕被眼睛里的悲戚出卖,我忙地别开了眼儿。端起木碗推到他胸前,我咧开嘴角望住仓央嘉措,“这个给你倒的。”顿了顿,掩饰地舔起了下唇,“不过我刚才偷喝了一口。” 他白了我一眼,语调里带着一丝无奈,“我看见了。”说完便将我手里的木碗接了过去,置于唇边。我直直地看着木碗在半空中倾出了细微的弧度,碗沿儿上的吉祥银饰,被窗外投 分卷阅读131 射进来的光反出一丝亮华。 木碗里晃荡的白沫子顿时化为了浓厚的水雾,纠住我的双眼,直到它痛得滴下泪来。思绪一片木讷,等到酥油茶被饮尽。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绝望,身体重重地撞上仓央嘉措的胸膛,我伸手,颤抖着圈住他。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那温热的身体被我带得一晃。可几乎是在同时,毫无征兆地,我被一股大力推了开来。 “酥油茶里放了什么?”仓央嘉措低头盯住我,墨色的眼底浮起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隐忍已久的热意冲入眼眶,我微笑地看向他,“蒙汗药……” “达瓦卓玛!!”肩膀被狠狠地扣住,仓央嘉措身形一晃,手顿时撑在了桌沿儿上。我一惊,没想到药效来得这么快,连忙扶住了他的腰。无奈力量相差悬殊,没将他扶稳,我自己便被带着栽倒在了阿嘎地上。 “咣当”一声,随即一连串儿的脆响。被仓央嘉措紧攥在手里的桌布,扯落了下来,桌上的物什,摆件儿滑摔一地。抱紧怀中那已失去意识的人,我转头望向倒扣在阿嘎地上的木碗,乳白的茶沫子濡湿了边缘,也仿佛,濡湿了我的心头。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脚步踉跄地将仓央嘉措扶回床上,我拉了氆氇毯子给他盖好。听白宗说,半颗蒙汗药的药效可持续半个时辰。所以,我还有时间。 伸手摩挲上仓央嘉措的脸,手指却颤抖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直到那清俊的五官在眼底模糊成一片。抬眼吸了吸鼻子,我朝着自己的小臂狠狠掐了一把。一抹钝痛传来,却还是掩不过内心的苦疼。 达瓦卓玛!不要再哭了!! 再好好看看他,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心里对自己说了千万遍,可眼泪还是止不住。这些天的忍耐,压抑和害怕纷涌而出,恍如汹涌的洪水,冲刷走我全部的理智。 仓央嘉措,你知道么?直到现在,我还是在疑惑。当初我的主动接近到底是对是错呢?我不后悔,因为我是真得得到了你的爱。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纸张,而是一次次真实的拥抱,亲吻和宠爱。可我真得好心疼,我的出现,带给了你这么多的苦难。 这些,你从未跟我提起过。我好开心,你没有为天下苍生而抛弃我。可是,我不能牵绊你。我的确离不开你,可是千千万万的藏民更离不开你。与他们相比,我太轻微了。 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该是,也不能是。可直到我那么深地爱上你,我才明白这个道理。我爱你,很爱很爱。可正因为如此,我必须离开。必须将你,从我的生命里抽离。纵使那样会带给我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 仓央嘉措,你记得住么?闭上眼睛前,你看到的最后一眼我的样子,是笑着的。 可惜,你不会笑给我看了。 等你醒来以后,知道了我替你做的决定,你会不会恨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选择辜负了你。我骗了你。 可是,能不能不要恨我。同时背负着爱与恨,那样太累了。我舍不得。我只想你好好的,哪怕你会忘了我。如果那样会好过,那就忘了我吧…… 哆嗦着手指摸向那紧蹙的眉头,我俯身在那薄唇上印下一吻。 我给你的爱,一直是自私的,自私到只能容纳你的好,自私到不允许别人说你。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微弱。但真得很庆幸,我还有能为你做的。 我走了,就不会再有人诟病你了。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六世达赖,受全藏域的顶礼膜拜。还是那个藏传佛教史上最为藏民所珍爱的上师。也是,昔日里对我百般宠爱的,那个世间最美的情郎。 这些,我都不会忘记。 “仓央嘉措,再见了。” 指尖在那清俊的面庞上一一滑过,好看的眉角,墨眸,挺直的鼻梁,薄唇……我闭上眼,任两行滚烫的泪水跌落脸颊。视线顿时一片清明,我跌撞地站起身,留恋地又低头看了一眼。俯身在那曲线紧闭的唇角印下一吻,转身刚想狂奔……蓦然间,左手腕却被扯住在了半空中。 脚下的步伐一顿,我怔怔地转回身体。床上的人正用手肘子半支起上身,一对墨黑的眸子半眯着,眼神迷蒙不清。听到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儿清晰传来,我霎时触电似地甩开了腕儿上的手。 “……达瓦卓玛!” 身后一记怒喝迅疾窜来,我发狂地奔走了两步,却听见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喉口一个哽咽,手下已攥得指节发白,终于,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看着仓央嘉措跌倒在床边,我只觉得眼底被烫得一热。恍惚晕黑了一瞬,我拄着额头,双腿僵硬得挪动不了半步。 只是这失神的两三秒,绛红色的身影已猛冲到了我眼前。手臂被一股大力死死钳住,毫无防备的疼痛拉回了我的神识。苍白的面颊,刻如泼墨的眸,在我眼前放大,彷如利薄无情的剑刃,自我的心脏一穿而过。 牙齿狠厉地咬住下唇,一串血珠子渗了出来。锈气的血腥味在口里漫开,这才让我有了反抗的勇气。挥舞手臂一通乱打,我用力扯推着那绛红色的袈裟,不得力,只能低声轻泣,“放我走放我走,我求求你!放我走……”b 分卷阅读132 r 仓央嘉措却恍若未闻似的,凌冽的目光吃痛地攫住我。不敢直视,我捂晃着脑袋隔开视线。慌乱间却感觉他身体一个趔趄。手臂上的束缚松了几分,全不给自己思索的机会,我反手将他狠推到了地上。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仿佛一道口子爆开在了心尖上。 转身迈腿狂奔,我用尽了身体所有的机能。全然不顾地跑着,迎面擦过吉祥结缎帘儿,被甩得一脸麻疼。过道上的风,戛然而来,吹榻我心头久积的伤痛和落寞,声音轰鸣地翻落一地。任凭滚烫的泪珠被疾风带入发间,直到噶丹囊赛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喊。 啪……仿佛身体里操控一切感觉的弦被生生扯断了开来。脚下一软,我失去知觉地滑下了水曲柳木阶。跌坐在寒如冰面的阿嘎地上,后背擦了一路,却感觉不到半分痛意。彷佛有双冰冷的手,往我的气管上牢牢地拧了个死结。奈何胸膛剧烈地起伏,呵哧呵哧急喘着,就是呼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空气。 好累,累得就想这么闭上眼睛,不管不顾……抬首往噶丹囊赛的方向望去,一片濡湿的眼睫早已干涸,只剩皱巴巴的僵硬。喉咙烧烧的,似被两颗尖利的獠牙钉入了筋骨,一扯便是一阵剧痛。贴着雕满壁画的墙面儿站起身,我抬起虚浮的双脚,轻重不知地迈下楼去。 暗暗告诉自己千万要记得,这就是心被挖走的感觉。或许,一辈子只会体验这么一次。 抽动了下嘴角,以我的心理素质,恐怕也就只能承受这么一次了。 记不清是受着什么力量的支撑,让我一股脑儿地跑出了甘丹颇章。唯一清楚的,仿佛是来自天的旨意。那一日,二楼以上没有一个守卫和侍僧。 转出游廊的时候,看到四方广场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我顿时疯了似地狂冲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哑着声音大喊大叫,“扎西平措,我跟他结束了!我们……”话还哽在喉咙里,我只觉周身气血一涌,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扎西平措狂怒又惊悸的眼…… 第75章 琼结 “天高扯风马,泥泞濡松巴。漫漫田间小路,五月的格桑梅朵,百里繁华……”嘴里喃喃念着随意组来的词句,初夏时节的藏域美景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空气里漂浮着高原杜鹃儿的清香,微闭起眼皮,暖烘烘的,仿佛这平和柔软的日光照拂进了心头。 无意识地哼起不知名的藏族小调,我低头躲避着脚下融化了大半的冻土。两旁连绵的狼毒擦掩着我的小腿,莫名带来几分痒意。蹲下身子触了触,胭脂红的花苞子,雪白的花瓣儿,嫩黄芯蕊,一朵便是一束。可谓风姿绰约,只是顾虑到它汁液带毒,我便克制住了摘取的念头。 在藏语里,格桑是“幸福”的意思。而格桑梅朵正是幸福之花的代称,并没有具体品种。雪莲,波斯菊,狼毒,包括满山的高原杜鹃儿,都被笼统地称为格桑梅朵。其实在藏民心中,花开随处,便如心头神圣的信仰。 格桑花杆细瓣小,柔弱却挺拔。享受得了高原的阳光,也禁得住雪域的风寒。除了自身的习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它带毒。或许每种生物的存活都需要不被伤害的理由。想到这儿,我不禁喟叹了一口。 回来琼结已经将近一年半了,可我似乎还是未能融入。想想之前在拉萨待了也不过几个月,可那特属的味道几乎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里。抬眼望向远处阡陌交错的绿野,百草潼叠的山体。恍惚有些熟悉,细看却又多了两分不真切。 琼结位于西藏的山南地区,雅鲁藏布江中游南岸的河谷地上。西、南、北三面环山,东面为狭窄谷地。地势西高东低,耕地与草场面积广阔。与青藏高原上的普遍气候一致,琼结也是气温年较差小,日较差大,一天四季,倒真是应了度日如年这句话。 琼结以农业为主,畜牧业和手工业也很发达。若说是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西藏最早的城堡“匹播城”遗址,还有始建于吐蕃时期的藏王墓群了吧。只是,这些都是旅游资源,要是在现代自然能好好游览上一番。可在三百年前的时空里,哪怕远远地看上一眼,也算是奢侈了。 五月时节,水草始渐丰茂。高原上的一切都如苏醒般重长生机。 记得初回琼结时,天气已经入冬了。逃离拉萨的时候,我还昏迷着。意识浅薄,但能感受到那前所未有的颠簸。怕仓央嘉措醒后派人来追,扎西平措几乎是日夜不眠地纵马前行。 我虽被安置在马车里,可刚经历一场大别离,心智受损,身体虚弱得经不起舟车劳顿。以至于回到琼结后,一直昏迷不醒。恰逢天气突然低寒,我便大病了一场。 这一病,整整一个月才算好全乎儿。后来虽然不昏迷了,但意识一直不清醒。卧在床上的时候,连连噩梦,只听见自己拼命喊着仓央嘉措的名字。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实阿爸阿妈对我在拉萨西郊的事情一无所知。可我这么一喊,便什么也瞒不住了。扎西平措只是向他们交代了个大概,阿爸心痛得连声叹息,阿妈却哭得语不成声。 我虽病得起不了身,但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 醒来的那 分卷阅读133 天,阿妈正守在我的床边。我有些失措地望住她,什么也还来不及说,阿妈却先一步地拥住了我,大把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肩头,“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到这句话,心中多日来的郁结,委屈顿时化为一股无形的压力,推着泪水冲出眼眶。我分不清楚,眼泪里几丝相异的苦涩,到底由何而来。只是觉得,偌大的藏域,还是有人不把我当异类当妖女的。那一刻,阿妈的怀抱仿佛和二十一世纪那个我从出身便待在其中的家重合在了一起。 还有值得庆幸的,便是琼结的藏民似乎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害他们差点失去活佛的妖女。这样一来,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并不否认,我很害怕再发生哲蚌寺街头的那一幕。我不希望自己再成为众矢之的,那样的感觉,太绝望了。尤其是在失去了仓央嘉措以后……仓央嘉措……这个名字仿佛是刻在我心头的伤疤。无论日子在指尖滑去多少,它却始终痛如当初。 白日里,我能没心没肺地活着。可一到夜晚,回忆便如一簇簇炼狱之火,烧灼心尖上的皮肉。眼见着它逐层脱落,我却无力阻止。每每能做的,唯有捂住胸口,等着那一波疼痛慢慢过去。 或许这世上真得有天谴。我一离开哲蚌寺,瘟疫便逐渐消停了下来。也是到了琼结才知道,这场瘟疫其实已经蔓延到了拉萨城外,甚至比我在哲蚌寺街头看到的更为严重。当时我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胸口一阵冰凉。不是么?这一切都证明着我的离开是对的,我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不能有。 甩了甩脑袋,摆掉一连串儿让人喘不过气的情绪。我顺着脚下的小路行走着,花青色的松巴鞋不停地踢翻石子,碎泥,靴沿儿隐隐一圈铁灰色的脏污。转出田间,又拐了几条小道,面前山壁隐现,宽阔的视野慢慢地收拢起来。 刚走进小山谷,一股湿润的凉气便扑面而来。享受地闻了闻这略带清甜的气息,我沿着溪流缓步而行。溪岸两边还未临花期的的掌叶大黄密密麻麻的,近两米高的长茎,翠绿的宽卵形叶片儿随风摇摆着。几缕未被山体遮住的阳光投射过来,浅赭色的溪石上落下不住晃动着的碎影。 顺着溪流的方向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巨大的溪石上。偶尔溅起的水滴扑落在他粗制泛旧的袍子上。我一愣,连忙跑了过去。这里虽然是个小山谷,但由于地势起伏比较大,所以溪流很是湍急。扎西平措严禁我来这儿,但实在喜欢这里的清静,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我还是会偷跑来。 为了不吓到他,我尽力发出最大的声响,脚下的松巴鞋蹬在碎石上,都有些疼了。可在他身后站定时,他似乎还没发现我。犹豫了一下,我伸手轻拍上他的肩膀,“普加南,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出乎意料地,加南并没有吓一跳。他回头冲我一笑,圆圆的脸蛋儿上,一对清澈的眸子亮晃晃的,“阿佳拉,我在编花儿呢。” 愣了愣,顺着他瘦弱的手臂望去,细小的手指正笨拙地揉动着,指下几支白草发出唏唏嗦嗦的响动儿。白草这玩意儿哪能编出什么花来啊,我不禁心疼地摸了摸加南的脸蛋儿,“好的啊,阿佳拉要等着普加南编出好看的花儿来噢!” “嗯!”像得到了肯定似的,加南又回身冲我大大一笑。我捏了把他的脸颊,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起来。 加南是村头才吉大婶儿家的老幺。原本是个伶俐孩子,出生没几个月抱去请寺里的喇嘛摸顶赐福,那老喇嘛说他与佛有缘,将来要收他做徒弟。这可把才吉大婶儿一家人高兴得欢天喜地。 不成想加南长到五岁的时候,突然发了一场高烧,三天未退,醒来后竟成了痴儿。才吉大婶儿家本就穷苦,生男儿也是为了有个劳动力。本想让加南长大些就去出家,一家人也好跟着享福。可这么一来,希冀反倒成了包袱。加南的阿爸便愈发不待见他。 才吉大婶儿哭得捶胸顿足,可打那儿以后,她也不怎么管加南了,只推给家里的大姑娘嘎玛来照顾。那嘎玛自是不喜欢加南,所以从五岁起,加南的日子就过得很苦。可他只是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日子苦不苦都不懂。 加南今年已经九岁了,其实我觉得他并非真傻,只是智力发展比一般孩童来得缓慢。可我这么认为,并不能改变他阿爸阿妈的想法。每每见着他,我都会觉得很心疼,所以也会尽自己的全力去照顾,保护他。 又替认真编花的加南理了理歪七扭八的袍子,忽然发现他的颈上黑乎乎的,伸手将衣襟翻了些开来,竟还有几道红痕。心下一急,我忙地凑到加南耳边,“普加南,告诉阿佳拉,是不是巴桑他们又欺负你了?” 见他没答话,我便按住了他细小的手指,将他的注意力转回。加南回头看了看我,嘴边依旧笑咧咧的,“不欺负,加南不疼……” “那是你自己摔的?”我皱了皱眉。可他并没有理会我的追问,径自转过身,又对付手里的白草去了。知道他并不是太懂我的话,便也没再说什么。看着那兴奋地忙碌着的小身影,心里顿时一阵不是滋味儿。 因为加南的痴傻,左邻右舍都瞧不起他,所以平时没少挨欺负。巴桑是村子里有名的地头蛇,神憎鬼厌的那种。 分卷阅读134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又有些拳脚功夫便为所欲为。每次碰着加南都对他拳打脚踢的。偏生加南的感官都特别迟钝,痛了也不哭,只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动着。村人虽觉得可怜,可谁也不敢得罪巴桑。 有次被我撞见了,我自然很英勇地上去见义勇为了。谁知巴桑那人不但性格蛮横,还是个色胚子。老实说,个人认为自己还是有些姿色的。起码穿越到这儿来以后,我见过的比我漂亮的人,只有玛吉阿米一个。但我有姿色那是我的事,还轮不到这禽兽来评定。 说时迟那时快啊,我抱着加南仓皇而逃,谁知那禽兽在身后紧追不舍。奶奶的,腿短跑得还挺快。没几步路就把我追上了。好在那狼手还没摸上我的衣襟,扎西平措就赶来了。我连忙对着他一顿哭诉,结果巴桑被扎西平措暴打了一顿。第二天还鼻青脸肿,左脚长右脚短地来给我请罪。从此以后,他人就老实了不少,见着我更是绕道走。 “阿佳拉,这个给你……”冷不防地几支毛茸茸的白草伸到了我眼前,干熟的花果麦穗似地左右摇晃着,吓了我一跳。定了定神,笑道,“好的啊,谢谢普加南。”说着刚想伸手去拿。谁知加南小手腕儿一转,两小束搓缠在一起的白草便分别插入了我的对辫间。 “头花,好看,好看……”加南兴奋地拍着手,脸上的笑容憨憨的。柔韧的果穗时不时地扫弄我的耳朵,真是奇痒难耐。可见加南一脸的高兴,我只能硬着头皮忍耐着。伸手抱起他,“普加南,阿佳拉现在送你回去。这里很危险,以后不要一个人到这里来好不好?” “危险?”加南无所知地眨了眨眼。“嗯!”我点着头加重语气,“这儿的溪水会吞人,很可怕的……以后都不要来了,知不知道?”加南探头看了看我,似乎还是不太明白。见他没追问,我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他往回走。其实知道嘱咐了他也没什么用,以后多看着他点就是了。 才走了没几步,后上空却传来一阵空气被踢开的“扑扑”声。我索性停了下来,一脸淡然地看着那从头顶飞过的黑影在我跟前站定。宝蓝色的袍子倏地一甩,顿珠那张清脆可爱的娃娃脸便露了出来。 第76章 旧结 头疼地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刚想说话,却被一道轻斥声抢了先,“祸水!连孩子都不放过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气得扁了扁嘴,可转念一想,不由说道,“是呀。拿你来换,我就放过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顿珠竟是脸色一哽。我怔了怔,忙诧异地朝他面上细细扫去。顿珠立马触电似地别开了眼。 “咦?”抬手揉了揉眼皮,发现面前娃娃脸上的红晕依旧清晰可见。我霎时笑得喘不上气,“噗——原来你还会脸红啊……”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加南,我这会儿子肯定已经幸灾乐祸地跳到他身边,好好观察那百年难得一见的“腮红”了。 “死女人!!”顿珠气得甩袖子怒吼,目光扫过我,双手却毫无预警地夺走了我怀里的加南。我不禁跳了跳脚,“烂珠子,快把加南还给我!” “哼——”顿珠白了我一眼,抱牢了加南便施展轻功“扑扑扑”地飞走了。我一急,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这一路跟得我差点去了半条命。 加南似乎很享受这飞翔的感觉,一个劲儿地咯咯直笑,还不忘朝我喊,“阿佳拉,来啊,来追追……”我顿时有种朝他翻白眼的冲动。而顿珠那罪魁祸首,竟是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眉梢里写满了得意。去他大爷的,也不怕撞到树上! 我“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倒不是怕顿珠会伤害加南。只是每每看到顿珠,我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罗追,那个因我而丧命的人。 脑海里蓦然滑过忠心又不失狭义的身影,罗追终究没有听阿旺仁钦的话。他径自去第巴跟前复了命,结果遭到一通怒斥。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唯一没料到的是罗追的忠心超乎了我的想象。在给第巴磕完头之后,他竟然当场引剑自刎。 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顿珠从此记恨于我,并一路追杀我到琼结。无奈终是痛不下杀手,又举目无亲的,索性投奔了我。还好他是带着钱财来的,阿爸阿妈心善,便收留了他。 虽然没再对我起杀意,但顿珠那张无害的娃娃脸下包藏的是一颗修罗的心。什么暗算,偷袭啊,明的,暗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也难怪,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连伪君子都算不上! 也只有在扎西平措跟前会收敛些。毕竟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好说话。其实他也不过是惧怕扎西平措的一身好武艺罢了!不过闹归闹,咱哥俩儿的感情却愈发好了。只是,每每想起罗追,我就会良心难安。纵然他不是我杀的,可是他的死,我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这也是我自愿被顿珠欺负的原因。 眼见着快到家了,顿珠便抱着加南来了个帅气的“空降”。我暗自翻了个白眼,不得不承认,顿珠不但长得像小孩儿,心性也完全是个小孩儿。仗着会点折了翅的轻功,整天在我跟前飞来飞去的。有时真是恨不能扎他几个窟窿。 大 分卷阅读135 眼瞪小眼地盯了半晌儿,尽管顿珠手上拎着加南,但还是很不客气跟我扭打了一路。以至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人都是衣衫凌乱的。加南明显不知道我们是在斗殴,还痴痴地给我们加油叫好。怕他被拎得不舒服,我不得已地举了一回白旗。 藏家住房多建于向阳高地靠近水源处。阿妈家亦是如此,墙壁是用夯土筑成的,平顶多窗,与普通的农户相差无异。唯一不同的,便是带了个小矮墙围成的院落。矮墙是用石块垒起的,只有半人高。既不会与外围隔绝,又不失清静。 为了陶冶情操,我特意在矮墙上放置了许多花盆子。里面埋了格桑花的种子,虽精心培育了许久,可多数都只有光秃秃的叶子。尽管如此,我还是舍不得扔,卯不准哪天会来个昙花一现! 走进小院儿里,阿妈正蹲在井边刷洗土豆,彩色的邦典上湿漉漉的。我连忙跑过去,卷了袖子刚想帮忙,阿妈却撩起邦典擦了擦手,随即笑着将整盆土豆端了起来,“说了多少回了啊,不用你帮忙,这些事儿阿妈一个人做就成。”说着抬眼看向我,又转头看了看顿珠,弯眉不由一皱,“你们这俩孩子,都这么大人儿了,还整天打架……” “是啊是啊。”我讪讪一笑,回头狠瞪了顿珠一眼,“听见没,说你呢!” “哼!”顿珠一声冷哼,随即鼻孔朝天。 愤愤地转回头,见阿妈正往屋里走,我赶忙儿跟了几步过去,“阿妈,扎西平措在不在家啊?”说着往屋里一番东张西望。阿妈脚步一停,嘴却笑得合不拢,“哪有你这么怕弟弟的,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啊?”我一愣,连忙摇了摇手,“没有没有……”头却还是不甘心地往屋里探着。 “别看了,他不在里头。”阿妈握住我的手,面上的笑意加深,“他要是敢欺负你就告诉阿妈,阿妈给你做主。” 我咧了咧嘴角,“阿妈放心,我们姐弟俩儿感情这么好,他不过是逗逗我罢了。” “嗯……”阿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虽收了笑容,可眼角的纹路却清晰了起来。 正不知道说什么,顿珠突然走了上来,一把将加南甩了给我。自己则殷勤地朝阿妈迎了上去,“阿妈,您可别太累了,顿珠帮您做饭去!”说完还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素来见不惯他狗腿的样子,我索性低头去看加南。 顿珠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了,跟哈姆雷特似的,在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形象。想当初,头一天还扬言要取我的“狗命”,第二天竟大摇大摆地住了进来。对于这个“家”,他融入得比我还快!不过那恶劣只针对我一人,对阿爸阿妈,他那是万分孝顺的。熟络了以后索性连称呼也改了,整得跟亲生的一样。 余光里瞥见他和阿妈说笑着走进了屋里,我的心头却是一沉。再抬起眼,只觉得阿妈那有些佝偻的背影变得刺眼了起来。我一直不知道,当初阿爸阿妈收养我的初衷是什么。但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我是明白的。除了把我当女儿,更多的,他们已默认我为儿媳妇了。 我承认,扎西平措确实是个很好的归宿。可是……如果我没有遇到仓央嘉措……扯了扯嘴角,回馈的却是一片苦涩…… “阿佳拉——”袖子被一双小手扯了扯,我回过神,才发现加南正仰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加南想回家……” “好的啊。”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我笑道,“阿佳拉现在就送你回去。”说着便抱起他往外走。抬头看向门口,却见嘎玛正立在那儿,挺翘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看样子刚来不久。她沉默不语,只是一双与加南十分相似的大眼睛正往里来回扫着。我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加南便挣开身子朝嘎玛跑了过去。 嘎玛默默地瞥了我一眼,随即扯着加南便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嘎玛不喜欢我,甚至对我有敌意。虽然知道她是个孤僻的人,性子高傲。可我与她不过只有几面之缘,自问并没有开罪于她。难道是因为我对加南太好了? 摸了摸鼻子,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我索性放弃了猜想,随他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不待见了。 仰头望向天边,已是日暮西山。屋子里传出了一股诱人的肉香味儿。沉醉地闻了闻,忽然想到,扎西平措也该回家吃饭来了。没由来地一阵慌乱。今天背着他去了趟小山谷,要是被逮住了可不是好玩儿的。抬了手臂,鼻尖蹭上袍子嗅了嗅,半天儿都闻不出味来。可心里还是怕怕的。一直怀疑这货是不是天狗投胎的,鼻子灵得不得了。上次就活生生地嗅出了我身上的溪水味儿。 自从回了琼结,这小子就愈发霸道了。整天对我管这管那的,一不服从就武力伺候,吓得我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嘴上虽怨,可我心里比谁都明白。经历了那么多,扎西平措是绝不允许我再受一点点的伤了。 我想大概我是真得太感动了,以至于扎西平措直直地走到我跟前了我还是没发现。直到肩膀突然被推了一下,我才吓得魂魄归体。不满地瞪了瞪他,身体却机警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发誓我这次真得没有做贼心虚,可是怎么还是让他看出来了!! “你又去山谷了?!”扎西平措一把将我拽了过去。 分卷阅读136 “嗯。”别无他法,我只能缩着脖子点头。眼见着他抬起了手,我连声喝道,“诶诶,先别打人!听我解释啊……”将他的胳膊截在半空中,我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小把斑唇马先蒿,递到他的下颚边,嫩黄色的花瓣儿倒是将那英俊的面庞映衬得柔美了几分,“看!我是特意去为你摘这个的!鲜花配美男,说得不就是你么!” 扎西平措面无表情地盯了我半晌儿,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忽然一把扯过了我手中的花。嗬……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这可是追顿珠那只鸟人的途中匆忙拔来的。想到这儿,我不禁对自己的足智多谋唏嘘不已。 抬眼见他正出神地打量着手中的斑唇马先蒿,我趁机凑了过去,“怎么样?漂亮吧?刚摘的,新鲜着呢……”后面半车子话全被扎西平措的眼神给吓了回去。知道自个儿的法子顶用不了多久,我下意识地朝他笑了笑。随即撒丫子往屋里跑。可惜人还没进门,腰却被从后伸来的手臂给截住了。 腹部被勒得有些无力,我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脊背“腾”地撞上扎西平措的胸膛。身体被转了过来,直觉又要被大刑伺候了,我连忙伸手捂住了脸,尖声厉叫,“啊!别打我,别打我……” “你给我闭嘴!” 耳边传来扎西平措有些狰狞的声音。我一愣,下意识地透过指缝去看他,却见那英俊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很少见他这个样子,我不由拉下了手,稀奇地盯着他看。目光转了转,这才发现矮墙外,几个劳作归来的大叔正驻足看着我们。一手勾着肩上的锄头,另一手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的脸上一热,正不知如何是好,扎西平措突然一声怒喝,“马上给我进去!”我一听,霎时来了火儿。刚才我要进,你小子非拦着我!现在倒好了,面子挂不住了,就要我进去!傻子都知道,我要是现在迈进这个门儿,等着我的就是一顿暴打。 呼了几口粗气儿,我一脸坚决地摆了摆手,“我不进去。要进你自己进。” 扎西平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再给我说一遍。” 余光扫了扫他,我尽量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只是声音明显矮了一截,“好话不说第二遍。” “行啊。那你今晚就给我等着。”扎西平措扯了扯嘴角,忽然伸手将斑唇马先蒿塞回了我的衣襟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我连忙捂住了胸口,花瓣儿贴着内衫传来一阵凉意。心跳加速地往矮墙外扫了一圈儿,竟发现那几个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 扣在腰上的手松了开来,我连忙伸手拦住了正要往屋里走的扎西平措。见我螳臂当车状地横在他面前,扎西平措冷着脸瞥了我一眼,“你做什么?” “呵呵,我想通了,我现在就跟你进去。”见他直接绕过了我,心下一急,我赶忙儿追了上去,“扎西平措……扎西平措!先欠着行不行啊?等攒够了,你揍得也痛快些嘛。”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建议来了兴趣,扎西平措突然转了回来。我一愣,虽急忙刹住了脚步,可额头还是蹭上了他的衣襟。刚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毫无预警地俯下了身来,带出的风扫来一阵凉意。可面颊却因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而热了起来。 扎西平措伸手抓牢我的后颈,声音却是轻描淡写的,“攒多了我怕手酸。” “你——哼!”我气得哑口无言,抬脚就往他的牛皮靴上蹬去,没成想被他及时躲了开。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便往他怀里栽去。下定决心今儿非跟他肉搏一番不可,我猛地仰起了脸。不料扎西平措正低下头来,两下里一凑巧,热热的薄唇倏倏然贴上了我的额头。 两人都是一愣,却谁也没有动作…… 第77章 迷雾 “嗯哼。”一声轻咳自大门外传来。我还来不及将扎西平措推开,他却快我一步地转了身。石板路口,身着沙棕色藏袍的中年男子正面色尴尬地看着我们。 “阿爸……”我懦懦地喊了出来。“嗯。”他踱步走进院落里来,温和地朝我点了点头,眼神却瞟向我的身旁,“扎西,下回记得带进屋里去。”说着目光又在我俩间周旋了一下,“……这样不好。” 扎西平措没有说话。 我的脑子却是一乱,呆呆地站了半晌儿,等回过神来,发现院落里已经没了人影。恍恍惚惚地进了门,阿妈已经张罗好了晚饭。 可望着满桌子的吃食,我却提不起胃口。素来不爱吃藏式吹肝,炒肺片什么的,我只盛了些腐奶渣粥来喝。饭桌上的人,除了顿珠,都各怀心事儿。所以一餐饭下来,大家都是沉默不语的。 靠坐在矮墙上,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碎发被撩拨得一阵痒意。仰头望住渺远的夜空,缎幕乌黑,星子银白。远处不知名的虫鸟咕咕而叫,彷如图景变幻的乐章。努力享受着这一切,心头却始终柔软不下来。 只要一闭眼,阿爸阿妈或严肃或温柔的面容便会在脑海里重叠交错,转悠得我无法正常呼吸。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尽管他们知道我和仓央嘉措的事,可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可是,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 分卷阅读137 了。 如果哲蚌寺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我还会给自己一个机会,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可如今,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勉强嫁给扎西平措,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伤害。我已经负过他一次了……转头望向二楼半开的窗子,微弱的酥油灯,火光摇曳。有多久没见他笑了?一年还是两年?时间久得我记不清。虽然他从来都不爱笑,可至少以前,他是快乐的…… 纵使面上再亲密,我和他之间的裂璺似乎是永远地横在那儿了。他是我的家人,我不可能像对阿旺仁钦那样,可以避着躲着。以前远在拉萨,我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可如今同处一屋檐下,他的一切,仿如那檐角的铁马。只要有风吹过,便会在我心头泠泠作响。 那种痛压抑又瓷实,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或许在阿爸阿妈眼里,我是狠心的。不但没报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情伤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残忍,我甚至在扎西平措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嘴边泛起一阵苦涩。只要是关于那个人,一点点的喜与乐,就能放大百倍千倍,痛也亦然。自从来到这个时空,我似乎总在遇着各式各样我无法解决的麻烦。说来也怪,在现代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到这儿来,老天直接砸了棵桃花树给我。可看着枝桠上满串儿的粉红,我却再也笑不出来。风花雪月,也得有那个命来承受…… “阿佳拉。”猛地一只滑嫩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我吓得一抖,身子蓦地滑下了矮墙,“哎哟…”伸手揉了揉被粗糙的石瓦磨得生疼的屁股,梅朵那有些惊慌失措的脸颊映入了眼帘。她提手将个黑乎乎的东西置到矮墙上,随即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了起来,“对不起呀,阿佳拉,我不是故意的……” “啊…没事儿没事儿,是我想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你。”借着她的手臂重新坐了回去,我不禁下了狠心,迟早得把神游太虚这个毛病给改了,不然哪天真给吓出一身病来了。悄悄往边上打量了一眼,可还是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梅朵伸手将它抱回了怀里,咬了咬唇,有些犹豫地看住我,“阿佳拉,扎西阿哥在不在家啊?” 我一愣,又往二楼的窗子扫了一眼。如果这家伙没有跳窗的习惯,那应该是在的吧。“你找他啊?”往梅朵面儿上看去,她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没等到回答,身子已经半站起,“我这就帮你去叫!”梅朵一听,顿时惊叫起来,“啊,不不不!”看了看自己被她拉住的手,我不禁一笑,“说吧,这回又要送你扎西阿哥什么啊?” “哎呀,阿佳拉!”梅朵恼得跺了跺脚,两眼却不敢看我。我故意揉了揉眼皮,“咦?难不成这回是来送我的?!”话音刚落,梅朵终于气得抬头瞪了我一眼。我忙眯眯一笑,“梅朵啊,女孩子家的,太害羞了可不好。” “……阿佳拉净胡说。”梅朵一脸的不以为然,攥紧的手指却放松了下来。 “行了,关公妹。让阿佳拉瞧瞧,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啊。”说着,我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黑乎乎”,仔细一看,竟是双果子巷。 “阿佳拉又取笑我!”梅朵还在为我给的绰号不满抗议。我这边已然惊得摇头叹息,果子巷这种藏靴的制作工艺十分复杂,光鞋底儿就得用自鞣牛皮纳个五六层。更别说手上这双了,做工和镶饰那都是一等一的精良。 一脸敬佩地望向眼前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孩儿,我啧啧称道,“梅朵,你真是痴情……” “什么啊,阿佳拉你又口不择言了。”梅朵的脸上再度堆起红晕。听着那脱口而出的成语,我继续马不停蹄地调侃,“唉,还不承认呢,说话都跟他一个腔了……” “啊…不跟你说了!”梅朵气得尖叫,抬首望了二楼的窗子一眼便急呼呼地夺门而出。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莫名感觉手中的果子巷沉了起来。梅朵是隔壁村子索朗大叔家的二姑娘,打小就暗恋扎西平措。只是她性子太过腼腆,又怕生得很,扎西平措几乎没注意过她。我也是一年前才发现的。 那时候硬拽着扎西平措去后山散步,他不乐意,找了片草地就躺下晒太阳了。我只能四处瞎溜达,结果稀里糊涂地就撞见了躲在草丛里偷看的梅朵。扎西平措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帅哥都比较拽,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对梅朵更是视若无睹。 于是我就看不下去了。这一来二去的,梅朵倒和我成了好朋友,常常向我吐露心事儿。梅朵虽然害羞,但骨子里并不扭捏。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扎西平措喜欢的是我。但知道了我对扎西平措的感觉只是姐弟后,她的胆子便愈发大起来了,常常要我帮着送东西给扎西平措。 刚开始的时候,梅朵一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两腿就抖得跟筛子似的。可把我逗得狂笑不止,后来还是在扎西平措的眼神胁迫下收住了笑。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扎西平措对梅朵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不再视若无睹,偶尔还是会讲几句话。这可把梅朵高兴坏了。 这一年下来,我一直训练着她的脸皮,虽小有所成,但离铜墙铁壁那是不可能的了。私下里也问过梅朵,这样单方面地付出不会累么。只记得梅朵甜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她告诉我,她 分卷阅读138 什么都不求,只要时常能看到扎西阿哥就好。 那时我叹了口气。这儿的人就是这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有再多的阻力还是会去喜欢。可喜欢不是打扰,再喜欢也不会去强迫。其实想想之前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后来得到的多了,有些东西便不愿再放手了。 抬头望向二楼,彤黄的灯火将窗子打照得有些朦胧……对扎西平措来讲,究竟算不算得到过呢…… “喂,祸水!又在想着祸害谁了……” 清稚的嗓音传来,我的视线蓦然下移,正对上顿珠那千年不变的娃娃脸。他正拧着眉毛,满目鄙夷地朝我走来。 没理会那欠扁的称呼,反正打第一眼儿见我起,他就把狐狸精这屎盆子扣我头上了。所谓第一印象难以扭转,我也不想多做挣扎,索性热情地招呼他过来坐。被心事儿纠扰得一团糟,现下家里能肆无忌惮说话儿的也就只剩他了。当然,这个肆无忌惮并不包括我那段不伦之恋。 想他平日里总说我是个祸水,爱勾引男人,但我知道他只是嘴毒罢了。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曾拐骗过他们西藏等级最高的人,他会用什么词来形容我呢?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我不由连忙打住自己的思路。 回过神儿,顿珠已经坐在身旁了,一双乌溜的大圆眼正审视地看住我。虽然他这个样子有点像绿毛龟,但我发现自己还是开心不起来。 叹了口气,我用很深沉的语气问道,“小珠子,你喜欢过人么?” “别叫得这么恶心,我可没跟你那么熟!”抓不住重点的顿珠一脸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你的仇人啊,这还不够熟?” 想了想,“说得也是。”他又坐了回来。 “唉——”我伸手抱住怀里的果子巷,胸口却凉飕飕的。顿珠掰开我的手腕儿,漫不经心地朝我怀里扫了一眼,“你吃梅朵的醋了?” 我一愣,转头看向他,“怎么可能。” “那就好。”顿珠有些放心地别开了眼。我不由觉得奇怪,伸了脖子往他脸边凑,“咦?难道你喜欢梅朵?” 结果劈头盖脸地挨了他一掌,我登时疼得龇牙咧嘴,“死珠子!下手这么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扎西平措收拾你!” 顿珠听得一乐,连忙长指一伸,“去啊,我跟你一道去!看他怎么打得你满地找牙,到时候可别求大哥我出手救你。” 我被他说得无语凝噎,回过味儿来,不免有些生气,“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顿珠不屑地甩了甩袖子,“你那点子破事,还想瞒我!” “唉,原来连你也知道了……”有些苦闷地叹了口气,大概天生不是做戏的料子,心事儿一重就往脸上放。不知道阿爸阿妈,每每见我这副样子,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 身子被几丝凉风吹得一激灵,我索性将缩在石瓦上的双脚放下了地。没再理会一旁的顿珠,我起身朝着屋门走了几步。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清稚的声音自身后将我喝住,那有些沙哑的尾音在初夏的夜风里唏嗦作响。 我停住了步子,淡淡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央金?”感觉身后的人气息一变,幸灾乐祸地回过头,顿珠果然一脸炸了毛的表情。“当我没问!”宽袖子愤然一挥,他疾风似地从我身边刮过,还好巧不巧地将我扇了个趔趄。 央金是隔壁家的姑娘,对顿珠可谓是一见钟情。与梅朵不同,央金身上有种万马奔腾的豪气,逮着机会就对顿珠死缠烂打。在除我以外的女人面前,顿珠向来都是个翩翩佳公子,连婉拒都下不去手,只好鸡躲黄鼠狼一般地避着藏着。 说来这央金也真是有两手,能把顿珠那魔星克得服服帖帖。下回一定要让梅朵跟她取取经……不自觉地收紧手臂,胸口却被硬邦邦的东西顶得有些痛。落下视线,这才觉得怀里的果子巷已经被我捂得温热了。 唉,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还有空去想人家的风花雪月。要是扎西平措随随便便就能被梅朵弄上手,那我也不用在这儿忧思难安了。虽然和扎西平措青梅竹马的是原来那个“卓玛”,但我对他还是挺了解的。他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人,起码现在不能…… 回身锁好了门闩子,我抱着果子巷往楼上走去。桤蒿楼梯嘎吱嘎吱的,彷如顿珠清稚而沙哑的嗓音,一步一遍地在我耳旁重复着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喜欢呢?我也说不清楚,可是对扎西平措的依赖无法用情爱的标准去衡量。那并不是纯粹的亲情,但也达不到爱情。或许我们以另一种关系相遇,答案便能明朗。可今生,我们注定了只能是姐弟。 这就是宿命吧……让人难以抗拒……如果我没有穿越时空,达瓦卓玛是不是会和扎西平措在一起呢?而仓央嘉措,还是西藏万人敬仰的活佛,在最高最孤独的位置上看透红尘么? 这样的开始并非我所愿,可又会如何结束……只怕这所有的一切,与我息息相关,又全然不在我的掌握…… 在扎西平措的门帘儿外停了停,犹豫了一会儿,我伸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点亮酥油灯,又小心地将果子巷放在漆木桌上,我一头扎倒在还铺着哔叽薄褥的床上。转头看向窗外,天 分卷阅读139 色已经铁黑了,索性明儿再把果子巷拿给他吧。 每日一到夜里,我心头的伤口便会隐隐作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记忆,一幕幕走马灯似地切割着我残存的理智。每每这个时候,我最不敢见的人就是扎西平措。我总觉得他的身上摇曳着那个人的影子,这种重叠越来越相似……彷如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牵住我,莫名想接近,可我从来不敢…… 心里万分明白,再痛也得忍住。如果我真得去了,那伤得就不止我一个人了……低低地笑着,伸手盖住泪水婆娑的双目。无意间触到手腕上的玛瑙珠链儿,我顺着狭小的眼缝儿瞅去,一屋暖黄的火光却愈发清冷…… 第78章 落水 醒来的时候,清晨的柔软日光已经射进了屋里。窗台子上摆着的几盆格桑梅朵正开得花瓣儿娇艳。我揉了揉有些干燥的脸颊,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忽听到隔壁屋子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我连忙裹了外袍追出房门。 眼前的扎西平措正掀了氆氇门帘儿出来,见我直瞪瞪地站着,不由拿眼角儿扫了我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目光凌到了,我竟一时愣得说不出话。直到他袍角儿甩出的风扑得我一哆嗦,我连忙从身后拉住他,“诶,别走,你等下啊!” “干嘛?!”扎西平措拽开我的手,一脸不耐烦地看了回来。 大早上起来就摆一张臭脸,真是个标准的愤青!我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魅力太大,迷得人小姑娘晕头转向的。”害怕他逃跑,我索性伸手将他扯进了屋里。扎西平措虽不乐意,但还是妥协地跟我走着。 反手合上了门,等我转回身时,扎西平措已坐在了漆木桌边,伸手倒着酥油茶。我拎起桌上的果子巷,在他眼前晃了晃,“扎西阿哥,你觉得小梅朵的手艺如何啊?” 扎西平措一把扯下我手里的果子巷,随手丢到床上。 “喂——”我一气,低身盯住他,“又不肯收?!” 他伸手呷了口酥油茶,斜眼看向我,“老规矩。” 我咬了咬唇,如狼似虎地瞪了他半晌儿,他少爷不动如山,我只能软下了眼神,“你可知道,每次给你收拾屋子,我都得腰酸背疼上好几天!” 扎西平措单手勾住我的后颈,猛然一扯,英俊的面庞瞬间放大在我跌晃的视线里,“不想干就把靴子送回去,少在这儿跟我装可怜。” 我气得直打哆嗦,“还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伸出手指想去拧他的脸,不料还没到颊边就被他一巴掌甩了回来。看了看扎西平措下楼而去的背影,我唉声叹气地拎起了床上的果子巷。 虽然他对梅朵的态度还算缓和,可一直不肯收梅朵的东西。舍不得那善良孩子玻璃心碎一地,我就对着扎西平措一番威逼利诱。本来打扫卫生也没什么,只是那小子有很严重的洁癖。这可把我苦的呀,每做一次都得折去半条老命。就梅朵送东西的狂热程度来说,我已经预支了好几辈子的命了。 不过这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梅朵不求结果。也是了解了这一层,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帮着收东西。 推开扎西平措的房门,一股凉意传来。向南的屋子留给了我,他这间终日不见阳光的,不免有些清冷。也因为这小子有洁癖,所以屋子里还算干净。但出于对小辈的爱护,我还是很仔细地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直到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出来,我才满头大汗地坐倒在床沿儿边,拉来氆氇毯子叠着。 正心情松泛儿,顿珠突然掀帘子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立马咬牙切齿地说道,“……世风日下。”我还来不及驳上话,他便甩袖子离去。虽然他素来离弦走板,可今儿唱的这出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儿。敢情我收拾个屋子也能影响世风?!什么时候我的影响力变得如此之大了。好在对于顿珠的话,我向来不甚在意。只是后来挨了他一天儿的白眼,想起来还是气得有些牙痒。 整理书柜里的书本儿时,隐约感觉有人在喊我,可跑到窗子边,院子里半个人影儿都没有。下楼吃午饭的时候才从阿妈口里得知,方才曲珍来找过我,心下不免觉得奇怪。 虽说曲珍是梅朵的阿姐,可她性子泼辣,与梅朵差了个天南地北。我素来不喜欢个性有些怪异的女孩儿,所以几乎与她没什么走动。说来也怪,索朗大叔家两个姑娘,性子却是两个极端,父母的朴实大方,愣是没遗传到半点儿。梅朵起码是个心善的主儿,可这曲珍…… 更令人不解的是,曲珍带给阿妈的消息竟是梅朵要约我出去。往常梅朵有个什么事儿,准会找上门来,而不会这么麻烦地约我出去。大概是曲珍怕我不会去吧。可如此一来,这幌子打得未免也太招摇了。正犹豫要不要去赴约,可转念一想,这么揣测别人,倒显得自己阴暗了。没准儿她只是想和我交个好,亦或是说些关于梅朵的事儿。 心里虽这样想,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出门前朝着阿妈喊了一嗓子,顺带瞟了正在呷茶的扎西平措一眼。结果前腿还没迈出门槛儿,后领子就被揪住了。身体整个儿被转了个个儿,一对黑亮的眸子盯住我,“我跟你一起去。” 分卷阅读140 我忙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女儿家说体己话,你凑什么热闹!” “哼——”扎西平措扯了扯嘴角,“达瓦卓玛,比起命,你倒是更要面子啊。”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那你记得躲得远一些,不要叫她们看见了。”话音刚落,扎西平措随意地垂了垂眼,嘴角勾起一层朦胧的笑意。我看得一愣,只觉得方才咽到喉咙里的唾沫顷刻间化为了铅块儿。等了那么久的笑容,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可心头除了那两分不是滋味儿,其他的,竟什么也没有。 “还不走?”扎西平措横了我一眼,“等着我用轻功载你去是么?” “这怎么敢劳烦。”我讪讪地笑了笑,脑海里却莫名闪现秃鹰爪攫猎物向前俯冲的情形,偷偷地扫了一下扎西平措,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手臂。 步伐闲散地在田间穿行,酥油奶香濡染在白色的日光里。纵横交错的土埂田块,满目的葱绿欲滴,开出色泽斑斓的成堆花束儿,一切彷如跃然纸间的风景画,如今却生生映在我的眼帘里。 暖日当头,我的手心却被冷汗浸透。侧身望了眼几步之外的扎西平措,心头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儿。不知道从何时起,扎西平措时常让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真是我离开太久了么?久得都快忘记与他相处的方式……眯眼乜了乜刺目的日头,我伸手揉了两下太阳穴。甩头摈弃脑海里的杂乱想法,我下意识地出了口气。 隐隐有股子凉气扫往脚面儿,我不由停住了步子。转头望向扎西平措,他正立在高大的掌叶大黄边,宽卵形的叶片儿不停地随风扫动他的衣袖,恍如日光下斑驳无序的碎影。 我敛了敛面部表情,本想朝他微笑下的。不料嘴角还没扯开,扎西平措便径自别开了眼。英挺的侧脸曲线儿,此时正因面上的不耐烦而显出一丝生硬。没敢再多看,我咬了咬唇,随即回身走往小山谷的方向。 凉意扑上面颊,我却莫名地一哆嗦。估摸着离约定的时间不久了,也没敢再耽误,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湍急的溪流中央,身着藕荷色藏袍的曲珍儿正站在一块狭小的溪石上,蓝底儿金线花纹的嘎洛鞋正淌着哗哗流动的溪水。见她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我不由看得一愣。虽然久仰她的泼辣大名,但今儿看来,她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辣”上一个等级。 四下里扫了一圈儿,意料之中地,我并没有发现梅朵的身影。虽然与曲珍接触得并不多,但从她的眼神里,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丝挤兑。选择过来,除了觉得一个小女孩儿玩不出什么把戏,更多的应该是出于好奇心吧。 没再多想,我快步走到了溪岸边儿。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曲珍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她勾了勾嘴角,睬着错落不一的溪石,迅疾地跳跨回了岸上。我刚想开口打招呼,却见曲珍将手中的斑唇马先蒿揉了个粉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却只是随意一笑,伸手拍掉手中的花瓣儿渣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也许并非有意,但她的动作和语气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顿了顿,我的唇边也扯开了个不浓不淡的笑容,“有话就直说吧,这么费劲把我约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曲珍的脸色一白,乌黑的眼珠里蕴起一丝怒意,“达瓦卓玛!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贱丫头片儿子,打小就不给我好脸色看!什么生了场大病转了性子,骨子里的刻毒能说没就没么!” 我一愣,原来这卓玛跟曲珍还有宿怨啊。在琼结待了这么久,竟一直没发现。说来这之前的达瓦卓玛还真是给我留了不少烂摊子……痴情弟弟,逼婚的拉藏,两个麻烦大得我应对不来,现在又来个泼辣的曲珍……想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然曲珍老早在暗地里给我下绊子了。 本着和平相处的宗旨,我还是决定先退一步。理了理思路,我态度温和地朝她说道,“曲珍,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如果我真得有错,那我现在跟你道歉。要是你也觉得可以一笔勾销,那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重新开始相处,好么?” 曲珍的脸色稍稍回了暖,只是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依旧笼着一层冷漠,“达瓦卓玛,之前我也这么想,可是你对梅朵太过分了,我不能原谅!” “嗯?”我怔了怔,明白过来后不禁有些泄气。原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别扭,可世间的事儿,一旦扯上情爱,便会复杂上好几倍。仔细想了想,我开口道,“曲珍,梅朵喜欢扎西平措,最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并没有破坏他们啊……” “你少骗人!”曲珍兀自打断我的话茬儿,嗓音愈发尖利了起来,“要不是你成天缠着扎西,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梅朵暗恋扎西那么多年,为他做了这么多,你算什么啊,不就是个捡来的贱丫头片儿子!” 闭了闭眼,想隔绝面前曲珍因激动而发红的面容,可她尖锐的声音却偏偏清晰地在我耳边回荡起来。自认为还算是个脾气不错的人,但这一口一个“贱”字还是成功地将我胸口的火撩了起来。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成拳,我一脸淡漠地看向曲珍,“可是扎西平措就是喜欢我,你能怎样?!” 曲珍扯了扯嘴角,“哼!果然不知 分卷阅读141 廉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么?达瓦卓玛,你这个妖女!” “你说什么?!”我一怔,不可置信地盯住她。 曲珍嗤声一笑,眼底带上了两抹嘲讽,“怎么?又记不清了是么?达瓦卓玛,有些事情,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啊?!” 我只觉得全身气血一涌,还未及反应,双手已经快一步地攥上了她的肩膀,“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哼!说清楚?这么肮脏的事情,我连说都觉得恶心!有人还真是做得不亦乐乎啊……勾引活佛,引来天谴,这样够清楚么?!”曲珍一把挥开我的双手,冷笑着打量我。 不知道是不是惊怒到了极致,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是么?!”曲珍伸手捏住我的肩膀,口气里满是威胁,“达瓦卓玛,你要是再敢缠着扎西,我就要全琼结的人看你的笑话!”她顿了顿,嘴边勾起森凉的笑意,“还真是想知道啊,你到时候怎么有脸继续待在这儿!” 我冷冷地抽动了下嘴角,掰开她扣在我肩膀上的手,“你说得对,我既然敢做,又怎么会怕别人说呢?” 曲珍被迫吸了口气,白皙的手掌因被我紧紧攥住了手腕儿而血色红涨,“叫板是吧?!达瓦卓玛,别忘了……从小到大你都没有赢过我!!”尖亮的话音刚落,曲珍一脚踹向我的膝盖。没料到她下手这么狠,“唔……”我吃痛地缩了下脚腕儿。 趁我放松防备的当口儿,曲珍挥动手臂,试图将我的身子甩向溪流。我紧扯住她的手腕儿不放,抬脚去勾她的膝弯。不料她正伸手来推我的肩膀,两下里一较劲儿,我的脚下一个踉跄。刚察觉到情况不妙,可还未及动作,眼前已是一黑。 “啊…”曲珍一声低叫,整个儿人的重量压往我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带,我的脊背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两人拽扯着在破碎错落的溪石间翻滚了一圈儿,后背,腰间一阵顶痛,还来不及吸气,只听见“扑通”一声,满目的溪水霎时没过了我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件事情术很抱歉,在写文的过程中会犯各种各样的小错误。有的时候再自己的原稿里改正了,但网络稿因为已经发上去了就没有修证。如果亲们发现了一些错误,希望能够见谅。祝亲们阅读愉快~~ 第79章 怨怼 本能地张嘴吸气,涌入口鼻的却是带着土腥味儿的溪水。我连忙屏住了呼吸,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看着嘴里冒出的气泡愈来愈多,我使劲儿挥舞起了双臂,脑袋猛地顶出水面儿。可只呼吸到一星半点儿的空气,身体又蓦地沉了下去。 “阿姐!你疯了!卓玛拉不识水性,你怎么可以把她推到水里?!”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梅朵满是焦急的声音,隔了皮鼓似地传入耳中。透过水光迷蒙的视线,却见曲珍正一脸淡然地站在岸边,藕荷色的袍子湿哒哒地直往下淌着水珠子,“谁说是我推的?!分明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梅朵急得没法儿,只得道,“好好好,我们先不管这个!阿姐,我不识水性,你快下去救救卓玛拉啊!”说着便与曲珍推搡了起来。可扭了好一会儿,曲珍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梅朵只好自己往溪流这边冲。不料才走了几步,却被曲珍一把拦住,“哎呀,梅朵!死不了人的,她不过才扑腾了几下而已!”曲珍转头看往我的方向,“今儿就给她点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缠着你扎西阿哥!” “阿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对扎西阿哥只是……” “好了,梅朵!你以为阿姐看不出你的心思么?要不是这丫头成天儿在你扎西阿哥跟前转儿,他能一眼都不看你?!这丫头就是个祸害!” “……阿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卓玛拉,你……你的心太狠了!” “你说什么?!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阿姐,我知道你不喜欢卓玛拉,可是你救救她好么?就当是为了我……” …… 水面儿上的声音愈渐微弱,我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一瞬又模糊起来。双手紧紧地卡在溪石间,我使劲儿地憋着呼吸。其实梅朵说得并不对,卓玛的确不识水性,但我是识的。说来还得感谢家乡的中考体育制度,为了游泳能得满分,我整整泡在泳池两个暑假。虽然泳技没提高多少,但憋气练得那叫一个厉害。 周围湍急的溪流不停地冲刷着我的身体,调整了下姿势,确保不会被溪水淌走,我才缓缓地朝着水中吐出气泡。随着曲珍落水只是个意外,但这样待在水下,我却是故意的。 天谴已经过去一年半了,若非今日曲珍提起,久得连我几乎都快忘记。那段记忆,彷如我心头火烧火燎的水泡,不触碰即罢,一旦戳破……曲珍的消息源头何处,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绝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入琼结。并非害怕自己被孤立,只是消息一旦散开,阿爸阿妈就很难在这儿立足了。 思绪游弋间,胸口猛地传来一阵闷痛。我本能地伸手捂住胸口,不料另一手却是一滑。慌忙地想去掰住 分卷阅读142 溪石,身子却被湍急的溪流冲滑了出去。心头一分神,大量的溪水猛烈地冲入鼻腔,喉咙。我闭了闭眼,一股子凉意浸透住我的四肢百骸。脑海里一阵晕眩,我难受得几乎要浮出水面儿…… “扎西阿哥——”岸上传来梅朵希冀里又夹杂莫名情愫的声音。紧接着“扑通”一声,响动推着水花儿渗入我的耳膜。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周身的溪水剧烈地摇晃起来。腰上蓦然一紧,恍惚间被带着游了几步。“哗啦”地钻出水面儿,清冽的空气一入喉,我立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朝腹部重重地按压了一把,嘴里吐出几口溪水,一股子土腥味儿在齿间舌下蔓延开来。 扎西平措将我扶上岸边,我勉强想稳住身子,可双腿却软得直打哆嗦。踉跄了好几下,扎西平措伸手拽住了我的腰,任我低着身子一通猛咳。 “还难受?!”那满是怒火的声音传来,我只觉得腰上的手劲儿大得似乎要将我生生勒断。怎么说也算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捡回了条命还得被这么半死不活地折磨,心下不由有些恼火儿。可一抬眼,扎西平措那怒到极致的面容映入眼帘儿,我却只敢把嘴里的土腥味儿往喉咙里咽。 “嗯。差点儿就死了,现在全身都难受。”我压低声音地说着,眼神往曲珍面儿上扫了一下。果然,她正面色苍白地盯着扎西平措。看来这把火我是点对了。虽然曲珍从没明着说过,但我看得出来,其实她一直喜欢着扎西平措。替梅朵教训我,那不过是编出来的幌子罢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我下这般狠手……如今只需适时地暗示一下扎西平措,曲珍那边,该是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了吧。 “阿佳拉,你没事儿吧?”梅朵小心地扶住我的手臂,神色里满是歉意,“对不起,都是因为梅朵,阿姐才会……”她顿了顿,后半截子话却迟迟没有出口。 我反手握住她,咧了下嘴角,“梅朵,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进去的。”话音刚落,曲珍便朝我看了过来,乌黑的眼珠里,眸色复杂。没理会她的眼神儿,我扭头靠向扎西平措的肩膀。说实话,缺氧了这么久,这会儿子身体里的机能似乎已经被抽干了。 扎西平措往我面儿上看了两眼,随即目光攫向曲珍。我一愣,刚要出手阻止,他却快一步地一把拧住了曲珍的衣襟。她惊得一哆嗦,吃痛地望住了扎西平措。 “你……”我伸手攥住他的臂弯,炙热的体温顺着紧绷的线条传导至我的手掌上,我当下放弃了将它扯回的念头。本想做个顺水人情的,不料戏似乎做过了头儿。要是扎西平措这会儿子火山爆发,只怕曲珍会破罐子破摔,到时候流言岂不是要传遍琼结…… 正有些苦恼,扎西平措却忽然松开了手。面前的曲珍神情一恍惚,脚下差点儿拌蒜。梅朵赶忙儿扶住了她,抬起眼时,眸子里亦有些惊疑不定。 “要是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放过你。”扎西平措淡漠地扫了曲珍一眼,目光转回时,手臂径自揽上了我的肩头。还来不及看清她们的神色,视线便被隔了开来。我索性不再多看,只被他带着往回走。 身上的袍子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儿,脚步被扯得有些沉重。湿透的松巴鞋踩在干燥的碎石路上,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儿。就这么缓慢地走了一会儿,扎西平措忽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在水下憋了这么长时间,现下仍旧头晕目眩的。再没力气多说话儿,我微闭起了眼皮,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扎西平措走进院落里的时候,阿妈吓了一跳。可见我一脸的不舒服,也就没有多问,只赶紧回里屋去烧热水。被抱上二楼,扎西平措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将我安置在短凳子上。伸手扯了巾布,又从矮柜里拿了套干净的袍子递给我,“先拿这个擦干了,把湿袍子换下来。”说完径自背过身去。 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可碍于扎西平措怒火未消,我只得迅速擦了一通,换好袍子后便钻入了被窝里。听我没了动静,扎西平措便将身子转了回来。他走到床边,弯腰捡起巾布,又伸手扯掉了我辫上的发绳儿。湿嗒嗒的弯曲长发并没有散落开来,扎西平措低身替我擦拭着。 我呆呆地盯住他的胸膛,感受着来自头顶的揉动,思绪一时间有些个怔忪儿。眼底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害怕回忆涟漪似地泛起来,我赶忙儿伸手揉了揉眼皮。直到头顶的动作停住,我才伸手拿指尖梳理了下头发。 眼见着扎西平措坐到了短凳上,我不由推开了氆氇毯子,想站起身来,“你赶紧去换身袍子啊,别着凉了……”可话还未说完,身子就被他推了回来,“我知道……” 缩回氆氇毯子里,我伸手圈住双腿,这才感觉暖和了起来。抬眼直直地对上扎西平措的视线,犹豫了半晌儿,我还是开了口,“曲珍……她知道我在拉萨的事情。” 扎西平措一顿,炙热的手掌缓缓地裹住了我的,“我会解决的。” “嗯……”我听了不禁心头一暖,掌心被湿热的气息缠绕着,彷如一根细致的绳索,牵扯住久郁的心事儿。数张面容在脑海里交错变换,阿爸的,阿妈的,梅朵的,甚至是曲珍的……无意识地反手一握,我定定地看向他,“扎西平措……可不可以试着接受其他人?” 分卷阅读143 他没有说话,将濡湿的衣袖卷高了一寸,手却缓慢地抽了开来,“不可以。”淡漠的声音刺痛耳膜,我刚想开口,扎西平措却狠狠地按住了我的肩膀。黑亮的眸子如火如炬地盯住我,巨大的力道顺着指骨传入我的身体,痛意仿佛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达瓦卓玛,这辈子,我只喜欢你。”低低的声音在耳旁作响,竟悦耳如音律石一般。我听得一怔,目光似乎要将眼前英挺的面庞一穿而过……“哐当!”门外一声脆响传来,我惊得顿住了呼吸,等回过味儿来,连忙伸手推开了扎西平措。赤着双脚踉跄地跑了出去,一掀门帘子,阿妈惨白的面容映入了我的视线。 滚烫的沸水洒落一地,铜盆子还在水磨石地板上摇晃着嗡嗡作响。我拉住阿妈的手,身子“咚”地跪了下来。膝盖被磕得一阵生疼,还冒着热气的水渍渗进裤管儿,灼痛了我的皮肤。 “阿妈,对不起……”我仰头直直地看住阿妈的面庞,偏黑的肌肤上,年岁累筑的皱纹,比以往都要深刻几分。月牙形的弯眉下,褐亮的眸子里水光浮动。我看得眼底一热,滚烫的泪珠涌出了眼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我……我真得没有办法,阿妈,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从来……从来不想伤害他……”哽咽地说完一连串儿话,视线已被泪水淹没,感觉手心被紧紧攥住了。阿妈缓缓地挪下身子,瘦弱的手臂整个儿将我环住,“好孩子,阿妈怎么舍得怪你?扎西是阿妈的儿,你也是阿妈的心头肉啊。” 我一怔,反手抱住她的肩头,脸上的眼泪却越流越多,“阿妈……”千万句话哽在喉口,可除了这个称呼,我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自打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时空,阿妈是第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但这个并非真正属于我的家,我一直无意识地抵触着。直到阿爸阿妈原谅了我在拉萨的“荒唐行为”,我才毫无芥蒂地融入。可如今,阿妈的再一次宽容,我该拿什么去回报……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麻木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好孩子,不哭了,你打小就不爱哭,这长大了,倒愈发柔弱起来……”阿妈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又撩起腰间的邦典给我擦拭个干净。我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命令自己收住眼泪。朝阿妈咧了下嘴角,或许是笑得太难看了,那褐亮的眸子竟憋出了一丝笑意,“快起来,地上淌了水,可别再受凉了。” 阿妈伸手来搀我,我连忙儿将她扶了起来,又听她说道,“瞧我……这水刚烧来就给打翻了,我再去端些来。”说着弯腰捡起了水磨石地板上的铜盆子。阿妈转头看向帘子边的扎西平措,顿了顿,目光又湿润起来,“扎西,你也赶紧去换身儿袍子。” “嗯……”扎西平措轻点了下头,随即往自己屋子走去。看着阿妈的背影消失在桤蒿楼梯口,我伸手揉了揉一阵干巴的面颊,闭上眼,一股刺痛顺着眼皮流入心间。一直不太清楚,之前的达瓦卓玛是怎么样的。但在心底深处,我以为我对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了。可事实上,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 虽然从没把自己定位成什么好人,可至少觉得自己是没有坏心眼儿的。可现在,我才发现……除了自私,我还铁石心肠。放弃了仓央嘉措,我却始终无法放弃爱。所以心中的那股执念就成了我伤害扎西平措的理由。 我有什么资格去劝他接受其他人,我甚至比他还放不下……这世上的事儿,哪件不是说说容易,真得摊到自己头上,那种胸口绞疼的滋味儿,谁也无法感同身受。而这一切,都源自我们的选择。恍如无解的枷锁,一旦扣上,就再也逃脱不开…… 第80章 疑惑 自那日后,我再也没有跟扎西平措说类似的话。似乎是一种很意外的默契,阿妈也没再提起,而阿爸对我的态度也一如从前。只是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期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伤怀。 其实,我宁可他们骂我,恨我,甚至赶我走。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无疑是心理压力的减轻。可是他们没有,甚至比以前更加对我关怀。不经意地提到一些敏感话题,他们总会不动声色地迅速转开,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那个时候,我真得愧疚到想跪在他们面前负荆请罪。可我不能,因为我太明白了。如果我不能放开,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过去。 明明做不了坏人,却偏偏要做坏事。或许这就是我长久以来承受各种亏欠的原因吧。 “唉——”轻轻地出了口气,我半坐在矮墙上,身后是粗糙朴厚的墙面儿,眼前是白花花的日光。抬头望去,印着宝马驮经的风马经幡迎风飘摇,横亘于苍穹与山体之间。天青湛蓝,浊色土黄,被长条的五彩破空划开。幡鸢的旗尾,似乎将夏日的意味愈摇愈浓。 藏历水马年六月,仓央嘉措在扎什伦布寺拒绝受比丘戒。消息传到琼结的时候,扎西平措故意瞒了我。只有不知情的顿珠,不经意间跟我讲起。当时我听得一愣,可仔细想想,约莫就是这个时候吧。 比丘戒,即为佛教中男性修行者的具足戒,也叫大戒,戒律共有二百五十条,宏大而完备 分卷阅读144 ,相当于佛教当中的成人礼。仓央嘉措已经二十了,受了比丘戒就能成为正式的僧人。可是他却严词拒绝,甚至不愿意为扎什伦布寺的僧人讲经。 “出家之人,戒体清净,不应受俗世五蕴熏染。戒体在身,本心与行为相违,两者相较,唯有暂不受戒才能安然处理俗务纷争。”这就是仓央嘉措拒绝受戒的理由,大概除了五世班禅和第巴,在场的格鲁派高僧没有一个会认为它冠冕堂皇。这个理由甚至让班禅大师无从辩驳,只要求他不着俗服,近事戒在身。 从顿珠嘴里得知这些的时候,我思忖了很久,却还是想不清仓央嘉措这番话里的深意。如果不曾走到他的身边,我也会以为,他的心素净得一波不起。可是,被他爱了这么久,我怎么会不知道。那颗温热的心装着无边佛法,装着雪域众生,也装着我。那里……我曾待过,待了那么久。亲眼看着它水波摇动,慢慢地浪涛汹涌,到最后,那平静的池水几乎被我翻了个底朝天…… 他,有没有想我呢?是不是料到消息会传入我的耳里,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他要我回去……想着想着,泪水就断了线似地往下掉,无法自控到哪怕是当着顿珠的面,我也停不下来。 好在他一直以为我心存念想的人是阿旺仁钦,抚慰里夹杂不屑地劝了我几句,也没再多问。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从活佛拒绝受戒联想到第巴的儿子,可这本来就是我不愿提起的话题,他不追问,我自然也不会多说。 目无焦距地望着面前粗犷的高原风景,眼底莫名浮起一层白芒。粘稠的空气贴着人面儿缓慢流动,我却觉得胸口一阵冰冷。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两抹截然不同的温度却始终无法融合。 似乎是从哲蚌寺街头的那日起,任凭周身暖阳满布,我却时常有种心头寒凉的感觉。每次一发作,都让我手足无措。找不到消减的法子,我闭上眼皮,木讷地等待着胸口慢慢回暖。 耳边“喀拉”一声,似乎是石头被踩碎的声响儿。我一顿,视线扬去,矮墙边猛地伸出两个脑袋来。当即被吓得脊背往后一顶,两块儿肩胛骨摩擦上了粗糙的墙体。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我伸手拽牢了手下被日光烤晒得有些热腾的石瓦。 心头一时莫名其妙的,我狐疑地盯住矮墙边的那两个来回晃动的脑袋,“你…你们蹲在那儿做什么?!” 两人见藏不住了,倒是豪爽地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两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汉儿。身着哗叽袍子,一个陶土色,一个青灰色,两身儿都暗乎乎的,又各自袒露着古铜的右臂。看着不免有几分儿吓人,我吞了口干唾沫,耷拉在墙外的左腿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那陶土色汉子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惊恐,赶忙儿伸手仰了仰头上的呢毡大盘儿帽。我这才看清他的脸面,五官憨实,肤色黑黝黝的。他有些抱歉地朝我咧了咧嘴角,一口锃亮的白牙全然露了出来,“呵呵,阿妹啊,别怕……阿哥只是来看看你啊……” “看我?!”顿时有些无语凝咽,我从矮墙上跨了下来,目光扫向墙外的两人儿,“你们为什么都要来看我啊?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见我如此,俩青年汉儿都是一愣。这回倒是那青灰色抢先开了口,“阿妹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我有些无力摆了摆手,说来也怪,这段时间老是有陌生男子在矮墙外蹲点,鬼鬼祟祟地往院落里张望。一见到我出来,就立马吓死眼儿地盯住我,看得我心脏直发毛。 仔细回想了下,自我回琼结以来,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吧。怎么这会儿子突然就成“名人”了?!倒思索过是不是拉萨那起子事儿捅破了窗户纸,可这些人的眼神里全然没有厌恶。 放心的同时,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那眼神儿里有什么,大概确实有两分爱慕吧。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些人纷纷涌到了琼结。附近邻里的,隔壁县的……再远也跑不出山南地区。可今儿这两个,看打扮却像是藏北的牧人。 想到这儿,我不免气喘吁吁了起来。俩青年汉儿被我弄得一怔,互相捅了捅手臂,那青灰汉子这才一脸菜色地朝我面上看了回来,“阿妹啊,你是达瓦卓玛吧?那个琼结第一美女啊……” “什么?!”我一拧眉毛,那俩青年汉儿顿时吓得一跳。见他们面色惨淡,我不禁咳了咳嗓子,缓和了下语气,“你们听谁说的?这简直胡编乱造……” “啊?”青灰汉子一愣,手抓了抓脑袋,眼神儿却偷偷朝我瞄了一眼,“不会啊,我觉得这传言挺真的嘛,而且大家都这么说啊……”约莫着我没答话,他伸手扯了扯那陶土汉子的衣袖儿。陶土汉子顿了顿,随即憨笑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阿妹实在漂亮得很啊……” 我听得脸上一热,掩饰地拿袖子擦了擦脸。说实话,自打穿来这儿,除了我自己,还真没有人夸过我漂亮。眼下突然被这么称赞,还是“琼结第一美女”这么大一顶高帽儿。一时应对不上赞词也是有的。 大概是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都太人中龙凤了,不是帅哥就是美男,个个容貌瑰丽。虽然对我这张脸没全然否定过,但似乎也没有正面肯定过。当然,除了顿珠。在他眼里 分卷阅读145 ,我这样貌还不如地里的泥巴…… “他奶奶的!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儿敢在老子家门口喧腾——”想着,顿珠急火火的嗓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我还来不及说话儿,后领子突然一紧,喉间被掐得差点儿背气。不舒服地咳了两嗓子,这才发现人已经被推进了屋。 抬眼看去,顿珠正矗着脊背站在院落里。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光亮,虽然我只看到背影,但依然能感受到他此刻腾腾的杀气,“好啊,今儿来了一双是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那俩青年汉儿显然被他的气场震得一抖,撒丫子往村口的方向跑,皂黑的靴子踩得脚下的碎石子喀拉作响。转弯儿口的时候,青灰汉子还留恋地朝我望了一眼,“卓玛阿妹……阿哥以后再来看你啊!” 顿珠一听,气得全身发抖,当即追了出去,“看看看,看什么看!她就一丑八怪,也值得你们看!”见那俩人登时没了人影儿,他站定在大门外的石板路口,声音依旧怒火滔天,“下次再让老子瞧见你,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我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恶意,但他们的行为多少有打扰到我和家人的生活。只不过有个问题实在让我费解,顿珠对这件事的反应,其激烈程度远甚于我这个当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审美受到了莫大的质疑,所以每回见了那帮子人,总是被踩了尾巴似地从屋里杀出来。可吓归吓,还是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 “哼!”正胡想着,顿珠已然走到了我面前,怒睁的圆眼俯瞪着我,“你果然是个——” 未等他说完,我连忙接过话茬子,“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个祸水,大祸水!行了吧?”顿珠见我一脸的诚然,倒也没再多骂,只是依旧眼珠儿不错地盯着我。默然地回望着,我伸手抠住了门框上的软松木。顿珠这人一爆粗口就会把所有的飞禽走兽问候了个遍儿。为避免耳朵被念叨出茧子来,我只能贯彻“敌不动我不动”政策。 就这么对视了会儿,顿珠忽然身子往我的方向一顶。“啊……”我被他撞得脑门一痛,脚下踉跄了几步,才勉强扶住了墙。“搞什么啊!”不满地揉着脑门儿,视线一扬,却见顿珠正吃痛地捂着下巴。他顿了顿,半眯的眸子又瞪起来,“你才搞什么,脑门铁做的啊,这么硬!” “喂——”我翻了个白眼,站直身体,“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大晴天得被雷霹着了啊,好端端地来撞我……等等!”猛然间想通了什么,顿珠却急忙地要往屋里冲。我一把将他拽住,他一愣,刚想伸手将我拉开,却听见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在院落里响起……“顿珠阿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81章 真相 “哼哼……”我朝顿珠得意一笑,随即拨开他僵硬的身体,果不其然,央金眉目含笑的鹅蛋脸直直地显露在了我眼前。 “卓玛,你也在呢!”央金一脸亲热地朝我打完招呼,跑了几步,手便攥向我斜方的顿珠,“顿珠阿哥,你是不是存心躲着我啊!连着几天都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 “呵呵——阿哥怎么会躲着你啊!”顿珠干笑了两声儿,想拉下央金纠缠的手,可使了半天巧劲儿都不成功。无奈之下,只得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既然不是,阿哥就多陪陪央金嘛!央金有好多话儿要跟阿哥说呢!”央金浑然不觉我与顿珠之间的高压电流,脸上依旧挂着纯纯的笑容,拽着顿珠便往屋里走。见我在一旁干站着,倒是伸手拉了我一把,“诶,卓玛,你也一起来听啊!” 我顿时冷汗涔涔,忙婉拒道,“啊,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呢,你们聊你们的啊。”说完也没理会顿珠那黑得像锅底的脸色,转头几步溜出了院子。只听见身后的央金又说了句什么,顿珠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没好意思再听,我从矮墙上抄起个花盆,随即迅速走上了石板路。故意踢响了步伐,直到脚下的松巴鞋噔噔而响,这才感觉没那么孤单了。低头瞅了瞅那花盆子里正开得娇艳的玫红花瓣儿,我咧嘴一笑,“没关系,还有你陪着我。” 信手闲步地走着,绕出回转的巷道,午后的日光愈发慵懒起来。穿过葱翠欲滴的绿野,百花繁茂的田间,平日里喜爱待的地方,此时却都无法让我停驻。 找了片儿背光的山坡,我仰面躺了下来。广袤的天空蓝黝黝的,彷佛要将我整个儿罩住。身旁连绵的白草时不时地触及我的脸颊,引来一阵痒意。偶尔一丝微风吹来,饱满的果穗儿摇晃着唏嗦作响。 闭上眼皮,我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宁谧,以及漫没心头的……孤独。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眼皮有些沉的时候,耳旁传来了一阵匆急的脚步声儿。我顿时清醒了过来,侧耳一听,声音有些个杂乱,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心头正有些奇怪,却听到一个清越的女声飘了出来……“你站住!我有话跟你说……”我一愣,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你又想说什么?!”一个带满不耐烦的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传了过来。 我不由心下一惊,手里的花盆子差点儿滑下去 分卷阅读146 。下意识地往下挪了挪,感觉整个身子被周围的白草包围住了,这才敢开口呼吸…… “扎西平措,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声音一撞入耳膜,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又停掉了。不敢张出头去,但心里已经认出了这个女声。只是没想到,一向高傲孤僻的嘎玛竟然也……她方才那个音调,是哭了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到底要我答多少遍?”扎西平措的声音有些微的柔和,可出口的话却字字锋利如刀片。我叹了口气,也终于明白了,嘎玛眼底那若有若无的敌意…… “你还在单恋达瓦卓玛对不对?!”嘎玛的音调不高,语气却生硬了起来。闻言,扎西平措声色一肃,“我警告你,别做傻事。” “哼——”嘎玛冷笑一声,“放心,纠缠于你才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情!”顿了顿,她又闷声说道,“我才不会像曲珍那样……”我一愣,她怎么会知道曲珍的事情?难道是传说中的“粉丝团”内部消息共享……正胡思乱想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嘎玛拔高了半个调儿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喂——你别走,我还没把话说完!” “放手。”扎西平措的语气出奇得平静,但我知道他是有些动怒了。 正有些担心,嘎玛却突然没了响动儿,等了一会儿,竟隐约传来一阵幽咽的哭声,“……扎西平措,我又不是故意要喜欢你的……” 我一怔,顿时整个儿人僵住了。辨不清扎西平措又说了句什么,嘎玛的声音越来越远,到后来甚至被微弱的风声盖过。直到什么都听不见,我的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的。耳边只回荡着嘎玛那轻颤的嗓音,恍如一把尖利的铲子,撬动着我许久以来一直努力封闭的记忆……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并非有意,不知不觉中,却成了心头无法除去的执念。不管是爽朗的央金,还是高傲的嘎玛……无一不牵拧着我身体里那根深埋的弦,看着她们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不管不顾,只是因为那并非有意的爱恋…… 那个时候,或爱或恨,或伤或痛,即使承受不住,还能偶尔自私地朝着心头的那个人倾泻。可如今,我却在这里……一个再也看不见他的位置。 咧了咧嘴角,等待着面颊上的两抹凉意收却,我慢慢地站起身体。迎着日光走回去,周身被晒得热烘烘的。扯了扯领口,却还是消减不去面上的热意。直到走出那片山坡,膝盖不再被白草蹭得发痒,我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一些。 信步穿过被日光烤晒得略显干裂的田块野埂,大片色泽斑斓的格桑梅朵正娇艳盛开。闷热的微风吹拂而过,却带来一股子隐约的马膻味儿。我一愣,抬眼望向远处,只见一匹枣骝色的蒙古马正踏着铁蹄子朝我飞奔而来。 “咔哒——咔哒——”整片儿田野,随着马身子的起伏而一步一震。轰响的声音愈来愈近,知道躲不过了,我索性木雕泥塑似地立在原地。 “咴……”头大额宽的蒙古骏马儿急刹车地在我跟前停住,粗壮的前蹄儿仰面弹动了几下,只听见“呼哧……”一声儿,我一顿,赶紧往旁边闪了好几步。虽然没被马鼻子喷到,可那浓烈的土腥味儿还是迎面扑了过来。暗自憋了口气,我抬眼瞪住马鞍子上那笑得一脸邪乎儿的人。 “我的新娘,真是好久不见啊…”拉藏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一个漂亮的下马,转瞬儿人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警觉地往后避退,凝眉打量了他一番。一身秋香色的缎袍儿,赭石的薄底靴。阴柔秀美的面庞上,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我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已经除掉你哥哥了?” 眼前的拉藏眸色一浓,长指蓦地攥上我的下巴,“你这张嘴真是永远都不会说话啊……”他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盯住我,却始终没有出口辩驳。我的心一沉,这么说,他明年就要继承汗位了……与仓央嘉措的政治角逐也即将拉开序幕……想不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我正愣着神儿,拉藏忽然伸手推开了我。脚下一个拌蒜,我差点儿跌倒。稳住了身子,我冷笑着扫向他,“从台吉到可汗,费了不少心思吧。”闻言,拉藏不怒反笑,丹凤眼里尽是飞扬跋扈,“哼……一个窝囊废,需要费我什么力气。” 不是没见过拉藏傲慢的样子,可眼前的却着实让我心头一跳。或许是太多面对面的接触,渐渐让我忘记了史书上的他……拉藏台吉,那个身体里流淌着固始汗家族欲壑难填血液的征服者。在他眼里,父亲达赖汗不过是个木偶,而哥哥旺札勒更是个窝囊废。连亲情都可以轻易泯灭,他又会怎么对付自己的政敌呢……想起他日后的种种手段,我就觉得脑袋胀痛不止。 “嗯?”猛地一股子带着麝香气的鼻烟味儿扑上了面颊。我霎时抽回了思绪,刚想动作,手上却是一轻。等抬起视线时,拉藏正伸手把玩着手里的花盆子……“不知这琼结第一美女的名号,你可否喜欢啊?”看着拉藏气定神闲地折下我悉心呵护了大半年的格桑梅朵,我咬了咬牙,努力克制住想冲上去扇他两巴掌的冲动。 “原来是你搞的鬼。”不忍再看他辣手摧花,我索性别开了眼。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嘴角邪气地半勾着,“当然了,这是本王送给未来侧妃的 分卷阅读147 一份薄礼。” 我顿时听得鼻孔冒气儿,心里却暗叹一口。明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却每次被他撩起怒火……看来跟眼前这位牛叉相比,我的心理素质真是差得一塌糊涂。见我许久不说话儿,拉藏朝周围扫了一圈儿,“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竟然能在这鬼地方待这么久。”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么……”我淡淡地答道。面前的拉藏却是神色一肃。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神情,我不由嗤声笑了笑……那种被扼住喉咙的神情,而那命运之手却只是我的一句话……或许爱情真得会让人冲昏头脑。起码离开仓央嘉措的这一年半,得不到他的依靠,那种挑筋剔骨的疼痛也让我的脑子愈发清醒。懒得再作心理战,我默默地看住拉藏,“哲蚌寺街头的那一日,为什么要逼我离开?” 拉藏回视着我,狭长的丹凤眼里难得地露出一丝坦然,“达瓦卓玛,只有把你支开,我才能看到他的真正实力。”我一怔,面上强作着平静,可视线还是无意识地转了开来。拉藏勾了勾嘴角,邪魅的笑容在余光里染上两分朦胧,“你不知道么?他一直为你守着净土,只要你在他身边一天,他就永远不肯正面应对我……” 我听得手下一哆嗦,暗暗想吐息一口,可提起的气却尽数卡在了喉咙里。缓慢地调整着呼吸,直到鼻尖憋出汗来,这才感觉心脏又跳动了回来。冷冷地盯住拉藏,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字,“你不这么做,我也会离开!” “啪……”的一声脆响,拉藏随手扔了花盆子,负手而立地看向我,“是啊……我真是低估你了,原来你还没那么傻。” “哼。”我扯了扯嘴角,咽了口干唾沫,回馈喉咙的却是一阵腥甜,“你不是一向自以为是么,又何必跟我拐弯抹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恩?拉藏汗……” “说亮话?!”拉藏撇嘴一笑,“哈哈——达瓦卓玛,这一年半你错过太多了,你要我从何说起?” 我的心猛然一痛,或许他说得没错……这一年半里,传入我耳中的关于仓央嘉措的消息少之又少。当初选择离开,是我对藏民的亏欠与成全,可对于仓央嘉措,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他的佑护甚至让我看不见他的伤痛,可我心疼,我最知道被良心拷问的感觉,我舍不得他再受那种苦……可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些…… 脑袋猛烈地胀痛起来,我伸手捂住了太阳穴,缓慢地揉了揉。打开眼皮望去,拉藏的身影模糊了又清晰。我疲乏地看住他,哑着嗓子说道,“你……你怎么可以逼他?” “我逼他?!”拉藏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走开,他心里的净土就会回来?!”他俯下身子,火热的气息凑近我的耳旁,“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受戒么?他不是不想,是不配……” 我侧过头,狠狠地瞪住他,却还是阻止不了那不含半点儿人情的金石之音,“当年那场天谴死了多少人?他明明知道,还要私心地将你护在身边。你以为他真是救世度人的佛?哼,达瓦卓玛,他那双手,早已沾满血污,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啊……” “你给我住嘴!”我颤巍地吸了口气,沉入肺部的却是一阵冰冷的痛意。忽地下巴一紧,我被迫抬头对上了那阴柔的面容。拉藏微微眯起狭长的丹凤眼,温热的白玉扳指儿狠扣在我的下颚骨上,疼得我忍不住抽气,“怎么?不敢听下去了?还是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情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拉藏……够了……”我闭了闭眼,没有泪水,心头却有种哭泣的感觉,伴着无法抑制的战栗,缓慢地传遍我的全身。 “哼。”拉藏乜了乜眼,嘴边噙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看不透他也是正常的,连第巴都被瞒过去了,更何况是你?”他松开手,顿时两道火辣辣的麻疼袭上了我的下颚,“我承认,他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手段残忍又干净利落,比五世达赖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老子都不小心被他摆了一道!” 拉藏转回视线,见我木讷地僵立在原地,丹凤眼里闪出一丝冷光,“怎么?害怕了?那个慈悲皮囊下暴戾的他,那才是真正的他啊……”拉藏斜了下唇角,笑声儿钻入耳膜犹如针刺,“哈哈,达瓦卓玛,我跟他相比,到底谁更残忍?!” “不,你错了。我根本不害怕,我爱的是全部的他。”我淡淡地看向他,感觉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我承认,刚从他嘴里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心头确实被一记重锤击中,可那不是因为害怕…… “全部的他?”拉藏神色一肃,凝视了我半晌儿,狭长的丹凤眼才漫不经心地一转,“也包括现在的他么?那个流连于拉萨街头,夜夜买醉的他?!” 我一怔,吃痛地盯住他,“你说什么?!” 拉藏有些不耐烦地掀了掀嘴角,丹凤眼里滑过一丝冷厉,“你当然可以不信。”说着他迈腿跨过跌碎在泥地里的花盆子,一个翻身坐上了马背。低眼俯视着我,那阴柔秀美的面容上带着看不分明的情绪,“不过我倒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他一定会让我输得一败涂地。” 没理会拉藏那拧着牙关吐出的尾音,我调整了下呼吸,视线漠然地扫向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话音刚落,拉藏猛地弯下身 分卷阅读148 子,手指狠狠地攥上我的衣襟,“为什么?你以为我愿意?!”火热的鼻息伴着怒意扑面而来,拧麻花似地扫痛着我的面颊。还来不及思索,颈间蓦地一松。耳边传来一声疾厉的鞭响儿,夹着马膻味儿的风擦身而过。 木讷地转过身体,看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我只觉得那句永远说不出口的答话铅块儿似地堵在了我的嗓子眼儿里。拉藏,你不会知道……如果他能轻易将你扳倒,这就说明这段历史强行被人拐了个弯儿,而那个人……必定是我…… 第82章 心乱 恍惚地站立了许久,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泥地里的格桑梅朵,玫红的花瓣儿被压出了汁印,显得色泽愈发妖艳。陶土色的碎片儿散落在狼毒花的根叶间,锋利的瓷尖彷如扎入了我的心头。 浑然不觉地盯了半晌儿,直到掌心一抹刺痛传来。我才回过了神儿。缓缓打开手掌,几道月牙形的红痕映入眼帘。脑海里突然滑过那清俊的面容,我顿时瑟缩着抱住了手臂。有多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被深入骨髓的爱恋缠绕,又清醒地知道那是多么得天怒人怨…… 独自在连绵的田间穿行,直到日薄西山,旷野被笼上一层彤红,我才踏上了通往村子的青石板路。将整间屋子里外里打扫了一番,又浑浑噩噩地帮着阿妈做饭。 老觉得心头被一块巨石压住了,脑子里乱得很,可偏偏除了沉重其他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往日里智斗顿珠那张利嘴的心情也没了,只听见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却怎么也听不清内容。 吃饭的时候差点儿把肉干扔进酥油茶里,阿妈伸手捏住了我的手心,以为我不舒服。我只是摇了摇头,回答有些含糊其辞。她也没再多问,可一旁扎西平措的眼神却冷了起来。 知道不能再这样了,我努力打起了精神。憋着一口气,直到收拾完饭桌,屋子里再没了人影。我坐倒在矮墙上,这才敢把心里的憋屈和犹疑一嗓子全喝了出来…… 天色缓慢地擦黑,远处的山体,影影绰绰的,还滞留着一丝光亮。仰头望向高远的苍穹,月明星稀,交叠的云层蕴着莫名的厚重。盛夏的夜风滑过面庞,却夹杂着秋日的清冷。 我打开火红的酒坛盖子,一股浓浓的藏白酒的香味儿飘了出来。抬手倾斜了酒坛,醇厚的酒液“哗啦啦……”砸向黑棕色的碗底。仰面狠狠灌了一口,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喉咙沉入胃里。 “咳……咳咳!”我被呛得身子一个激灵,酒液抖出了木碗,洒落在手面儿上。挥了挥,却还是甩不掉那股子粘稠。凉风打在脸上,却消减不了肚里的火热,反而将心头吹拂得愈发拧巴。我索性扔了木碗,捧起酒坛子整个儿往嘴里倒。 “咕咚,咕咚……”的声响儿自喉间传来,口里感受不到藏白酒的冰冷时,衣襟前已经湿了一大片。我放下酒坛,眯了眯眼,远处的村落,田野,山体……慢慢地模糊成了一片儿。 脑子里晕乎乎的,猛地站起身来,眼前却是一黑。赶忙儿扶住墙头,脚下还是踉跄着踢倒了几个酒坛子。一阵杂乱的瓷器碰撞声传来,我的心头猛然间一跳。可意识只清醒了一瞬,肚里的酒劲儿便火气似地冲上了脑门。 脚下轻飘飘的,两腿却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迈着。拌蒜着跨过了门槛儿,踩上桤蒿楼梯的时候,木板被我蹬得“吱呀吱呀”地响。呆滞地看了两秒,忽然感觉眼前的楼梯慢慢地晃动了起来,我一愣神儿,脚下顿时踩空了一个台阶。 脚底一痛,感觉胸腔被震了一下。我慌忙抓牢了扶手,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难受。嘴里干巴巴的,臭烘烘的酒味儿窜上来,恶心得我直想吐。可在楼梯口停了半天儿,愣是什么也呕不出来。 好热……我忍不住地伸手扯了扯衣襟,呼哧带喘地走了半晌儿,才爬完楼梯。感觉藏白酒的后劲儿上来了,我神志不清地快走了两步,“咚”的一脚踹开了扎西平措的房门。 对面的窗子半开着,大量的风吹涌进来,瞬间让我清凉了不少。视线往旁边转了转,忽地看到有团黑影坐在方桌边。我揉了揉眼皮,醉醺醺地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扎西平措正一脸森然地盯着我。冷峻的目光扫过那被风吹得吱呀细响的木门,他拧起眉毛,“欠打了是么?” “啊?”声音传入耳内,却被身体里的酒精烧灼得只剩“嗡嗡”的轰鸣声,“你说什么?!”我伸长脖子,踉跄地朝扎西平措冲去,猛地一扑却只摸到硬邦邦的木桌。下巴抵在了有些粗糙的氆氇台布上,微微拉开距离,只觉得面前的繁复花纹晃得我两眼直发晕。转头朝两侧看了看,却见扎西平措正站在窗子边,脸色有些模糊。 脑袋传来一阵涨疼,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还是挥不掉那股晕眩。索性半趴在了方桌上,转动眼珠子朝窗边看去,这才感觉视线清明了许多。朝着扎西平措的方向一阵指手画脚,半天儿我才从喉咙里挤出句话来,“你……你干嘛躲着我啊?” 扎西平措漠然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背过身去,目光望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视若无睹的态度刺激到了,我登时觉得胸口的怒火儿“刺啦刺啦”地往外冒。 分卷阅读149 猛地站起身来,不料起势太猛,膝弯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短凳。没理会那“咚”的一声闷响,我死死地盯住扎西平措的背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火热的体温顺着白茧绸衫子传贴到我的脸上,我被烫得一哆嗦,双手却毫不迟疑地环住了扎西平措的腰。 “你想干什么?”冰冷的声音透过他的脊背传来,带着一丝压抑后的怒气。我收紧手臂,绞尽脑汁地思索。可想着想着却记不起来他到底问了什么。正有些头疼,扎西平措却突然转身拉开了我的双臂。 我一愣,眼见他擦着我的肩膀走过去,连忙回身拽住了他的手,“诶,你去哪儿?!”扎西平措脚步一顿,手却任我握着,“关门!”那有些粗暴的声音传来,震得我一个激灵。思索了两秒,我缓缓地放开了他的手,“噢。” 木门“吱呀”一晃,随即“砰”地被一股大力甩回了门框。窗外的风顿时凝住了似的,一丝也不渗进来。我热得气喘连连,伸手往领口攥了一把。等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个黑影把我罩住了。仰头看去,扎西平措正拧眉盯着我,酥油灯火映照在他乌黑的头发上,辫入发间的红丝线清晰可见。 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看了他半晌儿,我伸手想将他拉过来。无奈拽了几下都拽不动,我只能自己靠了上去。脑门贴住他的肩头,我闭起眼皮,眼底的干涩化为一丝丝细微的疼痛,顺着神经传散开来。不一会儿,薄衫子便被腥咸的泪水浸出了大片的水渍。 朦胧的醉意一点点地散去,伴随而来的却是刻骨的疼痛愈渐清晰。往日里的百般忍耐,化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力,岩浆似地喷薄而出。我哆哆嗦嗦地抓牢扎西平措的肩膀,直到那炙热的双手回应地攥住我的腰,这才敢抬起头来。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我望向那俊气的侧脸,“扎西平措,你骂骂我好不好?” 他闻言一顿,低头狠狠地看住我,“达瓦卓玛,你给我清醒点,我不是他!”说着一把将我推了开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带,我的身子跌向了方桌。腹部撞上桌沿儿,疼痛却被酒精缓冲得有些麻木。双手攥紧了台布,我慢慢地支起身体,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着,“就一下,就骂一下,我求你都不行么……” “达瓦卓玛——”肩膀猛然间被转了回去,扎西平措狂怒的双眼死死地盯住我,“酒醒后别给我忘了,是你先来招惹我的!!”话音刚落,一股清冽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我。还未及反应,唇上一阵猛烈的擦痛传来。我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深情,他的伤痛……电流般贯穿我的心脏,挑起无数往日的记忆,一幕幕地碾碎着我的理智…… “呼……”屋子里一暗,被吹灭的酥油灯芯冒出一缕绵长的白烟。昏沉地走到床边,我脱了鞋袜,侧身躺上去。扎西平措替我拉好氆氇毯儿,身子半坐着靠在床头。窗子外投来的月光稀稀松松地散落在他的面庞,胸膛……光影重叠间,似乎带着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他握住我的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面儿,“实在太痛的话,就把我当成他吧……” 阖上眼皮的时候,心头被各种情绪包裹着,亏欠,压抑,牵念……酒精挥发而来的醉意麻木住了我的身体,这一夜,是掌心的温暖……支撑着我久久没有流下泪来。可我也明白了,压制已久的欲念终于还是克制不住了。 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不止因为“夜夜买醉”这四个字刺痛了我,更因为拉藏的最后一句话,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 醒来时,天儿已经大亮了。我坐起身,只感觉一阵头疼欲裂。转头看向床边,早已没有了扎西平措的身影。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了半天儿才隐约成了个形。伸手揉了会儿太阳穴,又到方桌边倒了碗酥油茶来喝,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整理好床铺,走出屋子的时候却跟顿珠迎面撞了个正着儿。他登时一脸惊愕,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们……哼!!”随即甩着袖子气呼呼地下楼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我没心思去思索这无名火的来由,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如此看来,这家里是没有人能帮我了……对扎西平措我是不敢,对顿珠则是不行…… 所以,能做的只有等。可惜还是没料到,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日子在期盼里一天天地滑过,转眼,夏日的暑气终于退却,高原上的翠绿亦逐渐隐没。三面环山的琼结谷地似乎还沉浸在余温未散的暖湿气流里,一阵强冷空气便猝不及防地扫上了深秋的尾巴。 已是初冬时节了,西风渐起,天儿愈发干燥起来。视野里的满是光秃秃的山体,以及稀稀拉拉的树,一景一物无不透露着雪域独有的高寒。 独自穿行在土路上,呼出的白气儿转瞬消失在空气里。西风猛烈地吹着,偶尔刮擦起地面的土石,“啪嗒”地拍打在织锦筒靴的鞋帮上。我伸手扣了扣头上的尖顶羊皮小帽,缩紧身上的缀绒披肩,还是觉得不停地有风从衣襟里灌进去。 高原上的冬天其实并不算冷,起码比南方的湿冷要好受很多。但对我而言,这种干燥的高寒却是要命的冷。每每面对这样的天气,总觉得又回到了初回琼结的时候。逾越不了的心理障碍让 分卷阅读150 这切肤的寒冷入骨了好几分。 远远地望去,已经能看到村口高高矗立着的石经墙了。我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一路扫视着印刻有经文及各种佛教图案的石片儿,最后停驻在玛尼堆旁。有石经墙挡风,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我百无聊赖地四下里看着,目光擦过成堆的玛尼石,彩色经文跃入眼帘,索性细细打量了起来。 在西藏,玛尼堆作为一种路标,常常被堆砌在旅行和转经的路口,拐弯处。在地广人稀的藏域,这种存在显得尤为重要。藏民几乎不使用牛车跟马车,长途跋涉也只依靠双腿,最多骑马代步,因此很少修筑道路。除去几条重要的交通干线以外,就再没分明的路了。走到偏僻的地带,一簇簇的玛尼堆便成了唯一的指路人。 花白的日头打在身上,不一会儿便暖烘烘的。我闭上眼皮,享受着心头的柔软和平静。直到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儿“咔哒,咔哒”地由远及近,张开眼,远处那末入山间的土路上,一辆牛皮马车正颠簸着朝我奔来。 “吁——”马匹放慢速度着停了下来,湿润的马鼻子呵哧呵哧地打着气儿,吐出一团团白烟。车身一颤,方才驾马的中年男子利落地跳下土路来。 “强巴大叔!”我咧了咧嘴角,赶忙儿上前朝他打招呼。强巴大叔微笑着看我,嘴边大把的胡须扯动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更是眯成了一条线,“卓玛呀,等久了吧?外头冷,赶紧上马车里来……”说着便伸出手来扶我。借着强巴大叔的劲儿,我一步踩上了马车。 掀帘子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却没见到预料中的身影,我不由奇怪地转了头回去,“强巴大叔,格桑阿哥呢?” 强巴大叔已坐回了车头,对着马屁股正要挥鞭子,“格桑还在加麻那儿办货呢,怕你等急了,就让我先来载你。这会儿也该办得差不多了,咱从另一条路绕过去,正好去加麻村口接他。”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随即身子钻进了马车里。 本以为回拉萨的路会遥遥无期,我甚至做好了只身上路的准备。谁知那天帮着阿爸去田里做活的时候,竟遇上了来琼结办货的次仁格桑。知道他今天要回拉萨,我索性厚着脸皮要求搭顺风车。好在藏人本就热情,再加上我是玛吉阿米的朋友,他自是想也没想就应承下了。 “坐稳啊,出发了!”强巴大叔粗嘎的嗓音隔着厚实的帘子传进来,没等我回答,车身就咣当咣当地颠簸了起来。我不自觉地一笑。强巴大叔虽是给格桑帮忙办货的,但却是地地道道的琼结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狐皮帽,腰间携金边三龙碗。那场景让我觉得分外熟悉,于是我跟他打完招呼,身子便不受控制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弄得他一阵不自在,一旁的格桑被我逗得直笑,结果我面红耳赤地连声道歉。回过味儿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找五响叉子枪啊!可转念一想,那似乎是十九世纪末才有的武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壮举”,强巴大叔反而对我“另眼相待”。总结起来,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记得他当时看了我半晌儿,然后夸我年纪轻轻名声儿倒挺响。我正有些纳闷,就听他笑眯眯地说道,达瓦卓玛,琼结第一美女嘛,迷倒了多少康巴汉子啊……当时羞愧得我直想找条地缝儿往里钻! 想到这儿,嘴角便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车厢里铺了羊毛垫子,再加上有厚厚的氆氇帘子挡风,暖和得彷如掉进粥锅似的。伸手取来个绸垫儿,刚想靠着小憩一会儿,身下的车轮却传来“吱呀”一声。我一愣,却感觉马车突然停住了。抬手挑开帘子,只见扎西平措正一脸肃然都立在马车前。 第83章 回程 “找你的?”强巴大叔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目光登时暧昧了起来,“小伙子长得挺俊啊……” 我正被扎西平措的脸色吓得吞咽干唾沫,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被口水呛住了,“咳……我弟弟啊,能不俊么!” 强巴大叔一听,嘴边的胡须又扯了起来,“也是,第一美女的阿弟嘛……”话还没说完,我赶忙儿打断了他,“大叔!你又取笑我了!”见我面色已然涨红,强巴大叔便笑着打住了嘴,挥挥手示意我赶紧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记我的仇,强巴大叔总喜欢拿这事儿调侃我。看他明明过了不惑的年纪,心态倒还真是年轻…… 甩了甩头,我跳下马车,慢吞吞地跟着扎西平措走往土路边上。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脚下每走一步,心脏就颠得一上一下的。虽然没有跟他当面道别,但我要回拉萨的事儿他是知道的。现在突然来截马车,不会是要带我回去吧……正有些焦躁,可转念一想,以扎西平措的风格,若真要带我回去,准会一棍子把我敲晕,然后一个麻袋拖回去,断不会让我好端端站在这儿这么久…… 正胡思乱想着,扎西平措忽然转了身子过来。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见他双手一扬。我连忙条件反射地想躲开,不料肩头却是一暖。愣了愣,低头一看,宽大的氆氇外袍正有些松垮地披在我身上。抬眼对上扎西平措的黑眸,我只觉得眼底浮上了一层 分卷阅读151 朦胧的雾气。他伸手替我裹紧袍子,嘴角却是不耐烦地掀了掀,“走了就别再回来。” 我一顿,牢牢握住他的手掌,“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扎西平措一把挥开我的手,目光别向他处,“跟我没关系。”说着转身便要离去。我连忙从身后将他喝住,“等一下!” 闻言,扎西平措顿住步子,一脸不情愿地转了回来。我拽紧肩上的氆氇外袍,跑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扎西,让阿姐抱抱你好么?”话音一落,他倏地拧起了眉毛。直直地盯了我半晌儿,黑眸里却迟迟没有应承的意思。 我叹了口气,几乎想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扎西平措却忽然伸手将我扯进了怀里。滚烫的鼻息喷打下来,我的脸上一暖。反手搂住他的腰,我轻轻吐了口气,“替我照顾好阿爸阿妈……还有你。”抬眼看向他的面颊,他正低头凝着我。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我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呆呆地立在原地,盯着扎西平措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村口的石板路上,缠绕在我周身的属于他的体温却久久没有散去。我也不清楚,我这一去会是多久。似乎打我穿到这里来以后,琼结一直是我暂时的落脚点。对于这个家,我付出的实在太少了。而我的家人为我做的,又太多……就像扎西平措,对我的关怀,从来都是只做不说。 拢了拢宽松的氆氇外袍,一股清冽的气息淡淡传来。我快走回了马车旁,强巴大叔只是笑着看了我一眼。一头扎进温暖的车厢里,脱了氆氇袍盖在身上。帘外一声清脆的鞭响儿,马车又“咣当咣当”地行驶起来。 到加麻村口的时候,格桑已经办好货了。本想下马车去帮忙的,谁知被强巴大叔和格桑异口同声地拒绝了。我只好呆坐在马车里,听着货物砰啪搬动的声响儿。车厢被木板分成了两截,前头载人,后面装货,虽不及平常马车宽敞,但半靠着小憩已是绰绰有余。 想着车尾猛地一沉,过了一会儿,氆氇帘子被掀了起来。一股冷气从缝里飘了进来,我顿时打了个哆嗦。格桑连忙放下帘子,人利落地挤进车厢里来,坐安稳后,便笑着看了我一眼,“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怕冷的……” 我瞥了瞥他,笑着半躺下来,“什么没见过啊?你这些天都见我几回了?再说了……亏你还是拉萨城里长大的,这么没见过世面……”格桑被我说得面色一呛,蜜色的肌肤晕出一圈淡红,“行行行,说不过你,咱认输还不行么?”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又各自哈哈大笑起来。 说来也怪,之前与格桑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严格算来几乎没有交情。这次无意间在琼结碰着了,两人聊了几回天儿就熟得跟高山流水似的。没成想回个拉萨还能捡着这么个知音,这简直让我的心情好上加好,好的不得了! 几天的相处,也让我对他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他家里也是做酒肆生意的,与玛吉阿米家可谓是世交,两人更是青梅竹马,而且早就定下了婚约。如今,他也一直在玛吉阿米家的酒馆里帮忙,这次来琼结办货就是受托于玛吉阿米的阿爸。 在我的印象里,格桑是个直爽憨实的藏家男儿,面容端正,瞳孔深褐。当然还有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一口白牙,嘴边还有两个酒窝。可这次见到他,却发现他跟初遇那会儿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阳光了。 心下虽觉得好奇,但投缘归投缘,还没熟到能去挖人家的隐私,只是心里琢磨着八成又是为情所问吧。毕竟玛吉阿米是个大美女,不好追也是正常的。想到这儿,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她笑意盈盈的面庞来,引得我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自上次在旺姆的酒馆里偶遇后,就再没见过她了。这回到拉萨,总算能到她的酒馆里去畅饮一番了。想来这未来老板娘也不好意思收我的钱吧…… 左思右想着,脑袋却愈发兴奋起来。说来也怪,之前以为自己是晕马车的,至少被桑杰嘉措绑架的那次是真得晕得七荤八素的。可今儿这回,一路晃晃悠悠的跟按摩似的,坐着还挺舒服。看来这坐马车也是跟心情挂钩的啊! 拉好身上的氆氇外袍,我索性将身子缩成一团,舒服地躺倒在羊毛垫子里。转头看向格桑,他正一脸苦恼地盘着腿,高大的身材挤在逼仄的空间里,坐不甘心,躺又不舒服。我看了他半晌儿,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 声音传去,格桑不由瞪了我一眼。预感到我一车子话蓄势待发,他慌忙地先一步开炮,“诶,不要再说我没见过世面啊。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说一姑娘家咋就这么没同情心啊,见我受苦受难就幸灾乐祸成这副样子……” 我懒洋洋地翻了翻眼皮,半张脸埋进羊毛垫子里,“对呀,我可是铁皮钢心,刀枪不入啊!”格桑听了,顿时笑着叹了口气,“你啊,跟玛吉阿米性子一南一北的,也不知怎么交上朋友的。” 我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嗯……我算是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了,拿我衬托你家玛吉阿米的贤良淑德啊?!” “诶,我可没有!”格桑红了红脸,深褐色的眸子却黯了下来,“她要是有你一半活泼就好了……”我一愣,拉开氆氇外袍朝他面上看去。格桑见我瞅着他,眼底的情绪退却,嘴边却蕴起了笑 分卷阅读152 意,“你这性子,也不知谁能压服得住你。” 我顿了顿,朝他扁了下嘴,随即脸又埋回了羊毛垫子里。跅弢不羁如孙悟空,照样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更何况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我呢?能压服住我的人,拉萨不就有一个么……那个人比如来还厉害,动动眼神就能让我心惊肉跳的。 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还在“夜夜买醉”么?见到我又会如何呢……突然回想起来,格桑是见过仓央嘉措的吧,怎么如今却闭口不提的?是因为对他印象不深么?虽然潜意识里不想和格桑说起这个话题,但心里还是有一些疑问想不明白,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我烦闷地甩了甩头,努力湮灭掉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 闭上眼皮,感觉身下的马车一颠一颠的。耳边传来车轮转动的声响儿,慢慢变成了有些模糊的催眠曲…… 琼结与拉萨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我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古代的马车行速本就不快,在道路不完善的西藏,速度就更慢了。这一路又去好几个村子置货,走走停停的,将近两天才驶进了拉萨城,而转进八廓街的时候,夜色已经擦黑了。 突然一个大的颠簸,霎时将我震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皮,我下意识地去找格桑。他正挑了窗帘子往外看着。大街旁的灯火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我刚想凑过去,不料格桑却好巧不巧地放下了帘子。我一愣,见他转了头回来,立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格桑哈哈一笑,我懒得理他,索性掀开了自己这边的窗帘子。 一股松脂混着酥油的香味儿飘了进来,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独属于拉萨的味道。当年离开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我终于还是回来了。虽然重逢的地方不能是给了我太多回忆的哲蚌寺,可拉萨给我的感觉依旧不变。两年了,或许对别人来说只是弹指之间。可对我来说,漫长得犹如过了一世。几百个日日夜夜,唯一不变的,是心中那股执念……我为他而走,亦为他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窗外来的风太过清冷,扑面吹来,双眼酸涩得我直想流泪。抬手抹了抹微凉的脸颊,我半靠在裹了棉布的车壁上,慢悠悠地打量着窗外店铺林立的街道,火光朦胧又恍惚…… 八廓街的街道由手工打磨的石块铺成,不再是凹凸不平的土路,马车行驶起来便平稳了许多。可我的心却比之前晃悠得更加厉害……在告诉格桑希望他能带我去拉萨的时候,我只说了要找玛吉阿米叙旧。毫无疑问的,格桑自然会带我去玛吉阿米酒馆,那也是他的目的地。 至于仓央嘉措……如果他在布达拉宫里,那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可若是他还夜夜买醉着,这“拉萨街头”必定就是玛吉阿米酒馆。我之所以这么笃定,不仅因为那是传闻中他的密宫,更因为……或许是直觉吧。只是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马车下的车轮声辘辘地慢了下来,“吱呀”一声戛然而止。我一愣,惊疑地望向格桑,“到了?”格桑笑了笑,“当然啊,你还坐霸王车坐上瘾了……” “哧……”我抿嘴剜了他一眼,两手一扬,严严实实地裹好了氆氇外袍。再抬起眼时,格桑已经下了马车,正掀着帘子,斜了脑袋看向我。我勾了勾嘴角,俯身刚想冲出马车,格桑却一手伸向了我。顺着他的手臂望去,我打趣地瞟了他一眼,“你可是玛吉阿米的,碰不得碰不得……”说完径自跳下了马车。 格桑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儿才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那丝迟疑,总让我觉得他的笑声有些沉闷。正愣着神儿,在车尾卸货的强巴大叔突然张出了脑袋,“卓玛你也别急着了,改天大叔也给你相个好的!第一美女嘛,总要讲究些的……” 这话前半段儿倒挺中听,可这后半截子,我顿了顿,朝着强巴大叔吐了吐舌头。格桑被我看得一愣,随即三个人又笑成了一团…… “又在说什么笑话儿了?这人还没进屋,笑声倒先传进来了……”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酒馆门口传了过来,我一愣,偏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眸。花青色的袍子,墨绿筒靴,虽已近中年,可岁月的风霜似乎遮不住她眼底的风华。声音的主人一愣,朝着格桑看去,“这是……” 格桑笑着拉我到她跟前,“阿妈,这是玛吉阿米的朋友,她叫达瓦卓玛。” “噢……”她顿了顿,似在回想,“是不是在尼姑庵认识的那个?” 其实我早就认出她来了,在尼姑庵那次虽没看到正脸,但玛吉阿米跟她有七八分的相像,认不出也难啊。虽然我并不怕生人,但突然看到这么个中年版的“玛吉阿米”,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手头上也没个哈达能让我献献来缓解缓解尴尬的,我只能束手束脚地说了句“扎西德勒”,恍惚想起她方才的问题,这才点了点头。 她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迟疑,而是亲切地招呼我过去,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这孩子长得可真水灵……”手心暖暖的温度传来,这才感觉好了许多,我抬眼回了她一笑,“哪儿有阿婶的女儿漂亮啊。” “哧……这孩子!”她笑着看了眼格桑和强巴大叔,“这下我可明白你们方才为什么笑了……”说着又寒暄了几句后便没再理会他们,而是动作 分卷阅读153 轻柔地拉我进了屋,“来,快进来,外头冷。粗活儿就让他们男人去干吧!” 等我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迈进了酒馆。融融热气迎面而来,似乎一下子就撞进了我的身体里。四下里看了看,三百年前的玛吉阿米酒馆与现代的很不一样,没有尼泊尔,印度风味,只有简单的藏家气息。 不过柜台的摆放倒是很相似,花纹繁复的藏式长桌,三盏织锦灯低低地垂挂着,柜台前放了三个桑烟袅袅的铜香炉。包了木皮的墙面儿上虽然少了用作装饰的厨具,但整个环境多了几分温馨气儿。 这个时辰,酒馆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还算宽敞的厅子里。空气里的酒味儿也不明显,淡淡的,夹杂着青稞的香味儿。我又仔细地找了一圈儿,不禁有些奇怪,“阿婶儿,玛吉阿米怎么不在呀……”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咣当”一声传来。我一愣,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黔黑透亮的木碗被打翻在了石地板上,酥油茶黄里透白的茶沫子溅落了一地。我看住那个木讷站立着的身影,视线由灰黑色的楚郎藏靴,扫过赭石色的袍子,再往上,映入眼帘的是丹巴有些颤巍的面容…… 第84章 重逢 我怔怔地看着他几步走了过来,一路却撞倒了好几条短凳。在我跟前站定时,丹巴直直地盯住我,眼底仍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半晌儿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您回来了……” 我斜跨了一步,隔开背后人的视线,只觉得喉咙里的声音也轻颤了起来,“……他在这里?”丹巴冲我点了下头,“上师他……”话还未说完,他却眼圈儿一红。 “他过得不好,对不对?”我哑着嗓子问道。丹巴一愣,顿时眼底蕴出了泪,“不是不好,是很不好……” “很不好?”我落下视线,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滞了两秒便神色如常地朝他挥了挥手,“带我去见他吧。” 丹巴有些呆滞地看了我一眼,眸子里含了一丝歉疚,不解,甚至惊异。领着我往二楼走去,我已经无暇顾及愣怔在吧台前的老板娘了。或许在旁人眼里,我只是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可只有我知道,这具冰冷的身体里,心脏正突突跳得生疼,而血管儿里的火红稠液在无声无响地逆流…… 脚下的织锦筒靴一步一步地往前迈着,最后停住在一个小隔间儿前。薄薄的一扇木门半掩着,我上下扫了一眼,忽然想起在琼结遇到拉藏的那天。一直想知道我的离开对仓央嘉措究竟是对是错,如今,答案终于到了眼前……“吱呀”一声细响,木门在我的推动下滑了开来。屋子里的热气蒙上双眼,还没等我看清,一股浓重的酒味便扑入了鼻尖。 呆立了几秒,直到面颊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温度,我眼底的水光才周数退却。缓缓转动视线,扫过圆桌时,半趴在桌边的人似乎被我的响动吵醒了过来,抬头眯着眸子看了我一眼。 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我顿觉脚下被千斤重的巨石绊住了,半天儿愣是挪不动一步。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里,我强憋着一股劲儿,推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走去。直到他恍如未见似地别开了眼儿。我一愣,登时木讷地僵在了他身旁。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忽然手一扬,一把将我扯进了怀里。夹杂着浓烈酒气的鼻息有些急乱地喷打在我的脸上,让我微微吃痛。仓央嘉措低头贴近我,皱起眉有些自嘲地笑着,“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说着,他伸手挑开我耳旁的碎发,被酒液烧得火烫的薄唇一下一下地吻上了我的耳垂,后颈……“多么真实啊,可是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音律石般的声音喃喃传来,我哆嗦着手掌摸上他泛起两抹潮红的脸颊,“仓央嘉措,你怎么会醉成这样?” 涌入眼眶的泪水迅速阻隔住了视线,我只看见他的脸上浮起了模糊不清的笑意,“醉了你才肯出来见我不是么……”话音刚落,他伸手拿起了圆桌上的木碗,凑到唇边刚想喝,我急忙一把抢了过来。手上一时刹不住劲儿,透明的酒液打着转儿洒落在我的袍子上。一阵凉意传来,我却只感觉到火辣辣的钝痛,“仓央嘉措,别喝了……我已经回来了,你抬头看看我,这不是梦……是我真得回来了……” 闻言,仓央嘉措顿了顿,随即抬手捧住了我的脸颊。湿滑的泪水渗入他的掌心,一会儿便成了冰凉。他静静地打量着我,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可眼神却还是迷离不清的。 屋子里悄无声息,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儿……仓央嘉措忽然伸手将我的脑袋按往他的怀里,喑哑的嗓音满是醉意,“为什么离开我?”他自言自语地问着,胸口的心跳沉沉传入我的耳里,“是因为活佛的身份让你不舒服了……还是平时对你的管束太严厉了让你觉得不自由……” 顿了半晌儿,那骨节秀美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我永远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啊,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挡在你面前的,这样……也不行么?嗯?”说着,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一连串儿的轻吻落在我被眼泪浸得湿透的脸颊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出来,我都可以改……卓玛……” 我 分卷阅读154 颤巍着伸手抱住他,嘴唇哆哆嗦嗦的却半天儿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脸如往常般地埋进他的怀里,吸闻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可那熟悉的佛香味儿几乎被酒气整个儿盖住了……我从没料到,我的生命里还会发生比天谴更可怕的事情……可如今,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我的眼前,我该怎么去接受……他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 见我久久没有动静,仓央嘉措低下头来看我,伸手想微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一愣,登时死死地圈住了他的腰,嗓子眼儿疼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用你做……只要你让我看见你的伤痛,只要你让我陪你一起痛……” 他顿了顿,迟迟没有说话,手臂却紧紧地拥住我。瘦削的下颚抵在我的肩头,不一会儿便传来一股沉沉的酸痛。我忍耐着,几乎哭干了眼泪,直到感觉肩膀上的血液凝滞得厉害,才伸手推了推他的身体。可他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仓央嘉措?”回应我的仍是一阵静默。 侧头贴上他的面颊,韵律的呼吸声儿传来,我才知道他已经醉得睡着了。抬手刚想抵住他的肩膀,不料他身子一滑,脸顿时埋向了我的脖颈。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我脊背一颤,身体整个儿后仰着抵在了圆木桌沿儿上。 “丹巴——”吃力地转头看向门外,丹巴听见声音,有些跌撞地跑了进来。见我正大口喘着气儿,连忙将仓央嘉措从我身上扶了开来。 胸膛上一轻,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抬袖子抹了下额头,两颊的泪水竟都化为了汗珠子。感觉四肢的温度热烘烘的,我不禁有些个愣怔。不再这么怕冷了,是因为终于回来他身边了么?顿了顿,我瞬下眼底的水光……还是因为那刻骨的寒冷已周数流入了心脏…… “您……”丹巴见我许久都没说话儿,不由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转开视线,手抚上仓央嘉措烫红的脸颊,“上师每晚都会来这里?”丹巴点了点头,双目却垂了下来,良久,他猛地抬起了脑袋,“您……今晚能宿在宗角禄康么?”我一愣,还没回答却听他急急地又说道,“您放心,那里都是上师的人,没有第巴大人的耳目。” 久违了的字眼传入耳中,熟悉又有些陌生。脑海里闪过桑杰嘉措那略带阴沉的脸,心头浮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天怒人怨么……我扯了下嘴角,一手抬起仓央嘉措的手臂,缓缓地绕过自己的肩头,一手紧紧地扣住他的腰。火热的体温贴在身上,一股佛香味伴着酒气萦绕在我的周围。朝丹巴递了个眼神儿,我开口说道,“走吧,今晚不送他回布达拉宫了。” 丹巴听了顿时面色一喜,配合着我扶了仓央嘉措往门外走去。醉酒的他身子东倒西歪的,头上的狐皮帽几次掉落了下来。好在夜色已深,二楼已经没了客人,只是下楼前,我不得不停住步子,将狐皮帽重新戴回他的头上。 因为仓央嘉措比我高很多,脑袋枕在我肩上,沉得我几乎迈不动步子。无奈之下,只能让他靠在丹巴的肩上,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正好可以扣住他头上的狐皮帽。 走下楼梯的时候,格桑和强巴大叔正坐在临近柜台的方木桌边喝酥油茶,老板娘倚在柜台上低头看着账本儿。听到响动,三人都转头看往我的方向。 格桑脊背一怔,目光滑过我身旁的仓央嘉措,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之前不确定,但现在看来,他定是知道我与仓央嘉措的关系的,甚至……知晓仓央嘉措的真实身份也未可知……只是,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是压抑着一抹隐隐的期待。或许是屋里的酥油灯太恍惚了,以至于我产生了错觉。 顾不上跟他解释什么,我轻点了下头便扶着仓央嘉措要往外走。视线不经意间转过柜台,却发现老板娘正沉思地望着我。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儿,我索性不躲不避,朝她微微笑了笑。她一愣,随即也弯起了嘴角,温柔漂亮的面容几乎与玛吉阿米相差无异。 朝强巴大叔看去,他正端着酥油茶,脸上大把的胡须有些湿润,但嘴边的笑意却是异常开心的。大概他是三人中神色唯一正常的那个了吧。想到这儿,原本酸涩的心总算松泛儿了一些。倒不是说格桑和老板娘的古怪情绪让我觉得如何,只是……总觉得被隐瞒了什么。可当下也没机会去弄明白,我便立马打住了思路。 马车“咣当咣当”地转出了八廓街,又绕了几条街道。驶到宗角禄康的围墙外时,仓央嘉措仍是熟睡着。宗角禄康的东边和南边各开有一大门,因为南边仅以一条弯折小路挨着布达拉宫,所以马车从东大门驶了进去。 在现代的时候,还从没来过这儿,可现下却半点儿没有游览的心情。挑开窗帘子往外看去,唐柳蟠生,碧波粼粼,不知道是不是今夜星光黯淡的缘故,整座园林似乎都笼罩在冬日的寒气里。闭眼靠在镶了软缎儿的车壁上,耳边只听见“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儿清晰平稳地敲打在这寂静的夜里…… “哗啦啦……”我拧干了手中冒着热气的湿巾子,展开来又替仓央嘉措擦了擦脸。酒精烧出的红晕似乎在慢慢退却,他的呼吸也渐渐韵律了起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儿,刚想挪动一下身体,双腿却传 分卷阅读155 来一阵麻疼,“咝——”我不由难受得吸了口气,扶着榻子沿儿等了半天儿这才敢站起来。 已经记不清在阿嘎地上蹲跪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尊塑像。直到微风吹过,顶层的檐角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儿,我才蓦然惊醒。转首望向窗外,银月如钩,星子白茫茫的与云体连成一片儿。打量了下眼前灯火幽黯的屋子,思绪一时有些个怔忪。 本以为宗角禄康里只有供奉神明的佛堂,没想到二楼的东南角还有这么一间偏殿,虽然只安了张简单的榻子,但各项生活用品倒还算齐全。 刚扶仓央嘉措进来的时候,他一躺下,便开始翻身呕吐起来。丹巴还来不及去取铜盆子,我就被他吐了一身。那时候我已经脱了氆氇外袍,起初还怕这里没有袍子给我换洗。结果去柜子里翻找仓央嘉措的袈裟时,才发现我落在哲蚌寺的衣物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哆哆嗦嗦地拿了出来,我立马将丹巴挥退了出去。吹熄了几盏酥油灯,只留一缕暖光。替仓央嘉措擦洗完身体,又给他换上了袈裟。我跪在阿嘎地上,一边拿抹布清理他呕出来的酒水,一边悄无声息地低泣着。清整完的时候,衣襟前湿了一大半,而整个脊背几乎被渗出的汗水胶住了。 直到感觉眼底疼涩得再也流不出泪来,我才麻木地坐倒在阿嘎地上。窗子里来的风夹带着阵阵凉意,吹打在我又热又痛的面颊上。恍恍惚惚地换了身儿袍子,我便半跪在榻子边,长久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醉酒的他一直睡得不太清醒,时不时地会踢开身上的氆氇毯子。我一遍一遍地替他拉回来,又掖好毯角,最后实在没辙儿只好伸手按住毯子。记得在哲蚌寺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哪怕白天再累,夜里都会不耐其烦地照顾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些坏习惯的,但似乎是遇到他以后,这些坏习惯就变本加厉了起来。 想到这儿,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握住仓央嘉措宽大的手掌,一股暖暖的体温传了过来。我俯身吻在他的脸颊上,许久不曾体会的触感印上嘴唇,那融入骨血的依赖似乎又涌回了我的身体。我克制了多久,现在终于不必压抑……当我听到你的酒后真言,伤痛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欣喜……起码,你还是需要我的,而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清晨的凉风拂窗而入,檐角的铜铃儿又开始泠泠作响。我起身走到窗子边,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一整夜没有合眼,尽管眼睛疼得快睁不开来,可身子里似乎并没有倦意。拿了巾子用冷水洗了把脸,瞬间清醒了许多。 仓央嘉措仍在榻子上熟睡着,知道天快亮的时候他会睡不踏实,我不禁放轻了动作。吹熄了燃烧一夜的酥油灯,屋子里的光亮并没有幽黯多少。这间偏殿用一道十八罗汉像缎帘隔成了两个小隔间儿。里间儿置了张榻子和方柜,外间儿则是一张檀木书桌。 转了转脖子,这才发现全身都酸痛得很。怕吵着仓央嘉措,我索性掀了缎帘子走往外间儿。东面的墙边摆放着一个书柜,几本佛经散落在格柜上。我漫无目的地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最后走到书桌边。上面铺了织有雍仲符号的台布,仔细一看,书桌中央摆放着一本线装宽本儿,厚厚的蓝色封皮上竟空无一字。 我有些好奇地拿了起来,一打开,那铁画银钩的字体映入眼帘,我不由大大一怔……这竟然是……《仓央嘉措诗集》?!在现代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拿到真迹的一天,而穿越来了这里,一直没发现仓央嘉措有写诗,慢慢地也就把这事儿给淡忘了。如今突然出现在我手里,心头难免多了两分兴奋。 他把这两年的心情都写进诗里了么?不知道这原本里的诗都是什么样的?与后世的流传之作是否一样呢?感觉自己的手指轻轻哆嗦了起来,我低下头,正准备研读一番,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帘子被掀起的细响。 我一顿,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一道冰如寒铁的声音传了过来……“放下。”简短只是二字,却像天雷似地炸开在了我的心头。木雕泥塑似地僵立在原地,我颤巍着手掌,却迟迟不舍得将宽本儿放下。直到手上猛地一轻,锋利的纸张滑过我的手指,带来一瞬几不可见的疼痛。 “嘭”的一声闷响,宽本儿被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了书桌上。我偏过头,伸手想去握住他因发怒而微微颤抖的手,不料被他反手一扣,毫不领情地推了回来。仓央嘉措冷哼一声,垂眸狠狠地盯住我,“达瓦卓玛,你还知道回来?!” 第85章 折磨 他放缓了语速说着,可每一个字眼都流露出我从未听过的狠戾。我咬了咬唇,暗自咽下喉间那股带着铁腥味的钝痛,朝他的方向迈了一小步,“对不……” 话还未说完,衣襟猛然间被攥了起来。我一愣,抬眼对上他苍白冷峻的面庞,墨黑的眸子里满是毫不遮掩的怒气。胸口好痛,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可那青筋隐现的手却愈发用力,勒得我几乎透不过气。身子一个激灵,我不由惊慌失措地望住了他。 “不要跟我道歉。不是每次你说对不起,我都得原谅你。”清冷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 分卷阅读156 来,胸前突然一松,我顿时跌坐在了坚硬的阿嘎地上。素来害怕阿嘎地的冰凉,如今坐着却半点儿感觉都没有。是因为坐了一夜么,还是……我苦笑了起来,嘴皮子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昨夜的温存软语似乎仍在耳旁回荡,虽然早料到他会生气,可他的反应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抬手拭了下脸颊,腥咸的泪水渗入被纸张割破的口子里,一抹刺痛慢慢地强烈起来。忽然身旁的人气息一动,我赶忙儿伸手扯住了他的袈裟。仰头对上他的面庞,我听着自己哑了一夜的嗓音轻轻摇晃着,“……真得不能原谅我么?” 仓央嘉措缓缓地蹲下身子,手却粗暴地抚上了我的脸颊,“给我下蒙汗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嗯?”温热的鼻息韵律地拍打在我的耳旁,酒气已经退却,隐约的佛香味却扑痛着我的皮肤。我顿了顿,吸了口气收住眼泪,“没有想过。那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哼……是啊,你推开我的时候是多么得决绝,干脆利落得不带一丝犹豫。”仓央嘉措扯了扯嘴角,墨黑的眸子半眯了起来,“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又回来了?”我直直地凝视着他,听着我从未听过的嘲讽语气,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里才不致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想你了,我控制不住。你知道的啊,我有多喜欢你……” “有多喜欢我?!”仓央嘉措自嘲地一笑,好看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达瓦卓玛,你在琼结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我甚至可以避开第巴的耳目把你抓回身边……”他顿了顿,害怕再看见他眼底的冷嘲,我低下头,只觉得喷打在我耳边的鼻息渐渐弱了下来,“这样等着,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回来跟我认错?”下巴被毫不轻柔地捏了起来,我被迫直视向他,“两年,整整两年,看来你对我的迷恋也不过如此。” 我呆呆地看住他,千万句话想出口却尽数哽在了喉咙里。就这么过了半晌儿,我缓缓地放开捏在手心的袈裟,“你那么讨厌我为你做的事。那你为我做的呢?是不是够我恨你了?” “你——”仓央嘉措闻言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掀了掀嘴角。他伸手轻扯了下我的发辫,语气平静而决绝,“我精心为你构筑的天地你不要待,那就永远都别再进来。”我朝他笑了笑,“没关系,不想原谅我也没有关系。你开心就好。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仓央嘉措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我安静地目送着他走出偏殿。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我才垮下了肩膀,脸整个儿埋进双手里。僵硬地跪坐在阿嘎地上,膝盖下像铺了针毡似的,疼痛难止,可我一点儿都不想起来。或许只有足够的刺激,才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偏殿里来,驱散一屋子的寒气和黑暗。仔细打量了下这个我待了整整一夜的屋子,心头却依旧被彻头彻尾的陌生包裹着……从昨夜到今晨,我的心像是高高悬起在半空中,又被狠狠摔下万丈悬崖。两年了,没想到我们之间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仓央嘉措,这个名字是活在人间的佛。都说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可佛又何尝不是残忍无情呢?世间大爱,不可有所偏向,所谓的众生平等,不也是无爱的一种么……虽然对他来说,这个众生并不包括我。他允许我为他作牺牲,但前提是这个牺牲不包括我自己。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是让步的,除了两年前我的离去。 以前发生的小伤小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遇到大的坎坷,我就没办法活得迷迷糊糊的了。说白了,我也是个很倔强的人。我可以对任何一个人自私,但对仓央嘉措,我不可以,也做不到。他会替心头所爱挡下一切的痛苦和灾难,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彼此相爱的两个人,谁都有资格为对方付出。可是他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一直都不允许。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毕竟不太擅长这样的冷战,又是持久战。只是如果这样能平息他心底的怒火,其他的我就不是很在乎了。可惜没想到的是,这次他铁了心要抽掉我身体里那根执拗的筋,决断到不给我留任何后路…… “呼……”我呆呆地看着口中吐出的白气云缕似地消失在空中,伸臂抱住双腿,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儿圈了起来。目光擦过掉落在沿廊上的氆氇外袍,我偏头望向南边,宏大巍峨的布达拉宫正濡染在夕阳的光晕里,斜长的幢影拉出了宫殿的寡淡与肃穆。从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布达拉宫,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粗犷古朴的高原也有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地方。 这几天,我整日整夜地待在宗角禄康里,一步也未曾离开。 在藏语里,宗角是“宫堡后面”的意思,而禄康则意为“鲁神殿”。鲁神是藏传佛教和苯教对居于地下和水中的一类神灵的统称。因为误传,宗角禄康有了它的汉译名字——龙王潭。 传言布达拉宫扩建之时,曾在此大量取土,遂积水成潭。仓央嘉措对这里进行了整治开发,在潭中小岛上按藏传佛教仪轨中的坛城模式建了一座阁楼,井架了一座五孔石拱桥与外界相通。这座五孔石拱桥长二十多米,宽三米多,几乎桥上的每一块石瓦我都摸过,可触手的除了冰 分卷阅读157 冷就再无其他感觉。 潭水的中央是一座呈不规则圆形的孤岛,岛上建有楼阁三层,坐北朝南。第一层是全对称的十字形布局,中心为回楼大殿,四周各配有偏殿,偏殿之外还设有用于观赏风景的沿廊。二层与一层结构相同,内设四周明柱的佛堂,佛堂四周亦有沿廊。顶层为六角形小殿,斗拱承檐,上覆六角攒尖顶,檐端的长木上各套有一个象鼻双角的铜龙,脖下悬吊着铜铃。每当微风吹来,铃声叮咚作响,清脆悦耳。这大概也是我这几天里听到最多的声音了吧。 宗角禄康是拉萨最著名的园林,绕布达拉的山势灵活布局,筑起不太规整的多边形围墙。如果是在初春时节,岛上及潭水四周必定林木茂盛,一片葱翠。只可惜,现在是清冷的冬日,陪伴我的,除了一池清澈碧波,就是满树灰暗的枝杈…… 自那日后,我没再见到过他,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不准让我见他。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若不是他当初给了我接近他的机会,我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走进他的心里。他像是苍茫天际上的星子,银白的光芒洒落下来,那么高高在上,那么遥不可及。星子虽然握不到,但至少可以看见。不像现在……连见他一面都让我觉得奢侈…… 他终究没有赶我走,而我也不敢离开。我知道,他派了很多人看守这座园林。有时漫无目的地观赏风景,看着看着便会瞟到身着绛红色袈裟的侍僧。他们也不躲,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却不敢走近。每次我都会直直地盯着他们,然后想着仓央嘉措的面容。直到眼皮发酸打颤,累得再也睁不开,我才会摸进偏殿里,一头栽倒在他睡过的榻子上。 整座楼阁的每一间神殿,佛堂,我都待过。我时常坐在柔软的卡垫上,抬头仰视着他从墨竹工卡迎请的女神墨竹赛钦以及众多的护法神,然后想象他做这些事情时的样子,想象他在这里跪拜的样子。楼阁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存留着他的气息,但只有二层东南角的那间偏殿里他的气息最浓重。所以,我在偏殿里待的时间最久。白天我闻着那股气息写字看书,夜里我枕着那股气息睡觉,就好像他在我身边一样。 他故意要让我体验他这两年里过的日子,而我,也拿出了这两年里我独自生活的样子,行尸走肉地活着,不会死,但也不会哭不会笑。这两年里,他也是这样活着么?跟我一样的麻木……那这几日呢?他又在做什么?心底的气消了么?有没有舒服一些……只要不是像我现在这番光景,那我就知足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宗角禄康,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我还是没有发现它的迷人之处。是因为这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么,还是那刻骨的寒冷能冻住人心里的疼痛……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痛呢?想起他的时候,我还是会痛得颤抖煎熬,痛得仿佛又回到了在琼结时的每个深夜…… 原来失去他的庇护就是这种感觉啊,一无所有的感觉,无所依靠,也没有任何希冀和念想。我也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我从未体会过。至少在琼结的时候,无论心多落寞,身边还是会有一大堆人陪着。可是在宗角禄康里,我看不到他,也没有人可以说话。所有的情绪都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大,有时半夜醒来会莫名觉得害怕,害怕还没等到他气消,我就已经承受不住……那样的话,他是不是会很失望,会更加厌恶我呢? 或许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度过了被孤独浸透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在偌大的宗角禄康里,还有一个人是我能近距离接触到的,那就是每天给我送日常用具和食物的丹巴。但他也不常说话,每次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知道,其实他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因为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个出家人才有的痛惜。心里虽然很清楚,但我从来没去点破过。他也是憋着不说,直到那一天…… 半夜的月光如流银,洒在龙王潭里星星点点的。偶尔一阵微风吹过,蕴起层层涟漪,潭子里显得热闹非凡。我坐在牛皮船里,将两边的木桨取下,朝天着握在手中,任凭船只随风在潭水里漂荡。仰头一动不动地盯住苍穹上高挂的圆月,直到丹巴跪在岸边求我回去,我才发现,牛皮船已经漏水了,寒冷的潭水沾湿了我的衣袍。 慢悠悠地划了回去,上岸的时候,丹巴哽咽着拉住我的袍角,“您……别再走了,丹巴求您!上师……他心里有您,一直都有……”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朝他笑了笑,便默不作声地回了偏殿。我自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可是他没有爱过,所以他不会明白,人一旦爱了便再也无法全身以退……不是你想走就能走,何况人走了,心也会永远留在那儿…… 回到偏殿后,我写了整整一夜的爱欲缠绵偈,写到一旁的酥油灯油尽火熄,写到手中的竹笔悄然滑落…… “如火盖干薪,增长火炽然;如是受乐者,爱火转增长。薪火虽炽然,人皆能舍弃;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我低低地念着,嘴里的嗓音被夜风吹得愈渐飘渺……顶层檐角的铜铃又开始叮当脆响,听着这宗角禄康里唯一的声音,突然回想起在哲蚌寺的愉悦时光,心头便柔软了开来。我笑了笑,站起身来眺望着园林里茫茫的夜色…… 宗角禄康紧挨着布达拉宫,怕被第巴发现而引来不 分卷阅读158 必要的麻烦,白天我都会待在楼阁里闭门不出,直到夜色漆黑,我才会独自出来走动。一边盘算着今晚要坐哪一棵唐柳,一边弯腰捡起了掉落在沿廊上的氆氇外袍。正准备回偏殿里放袍子,刚要迈进门槛儿,沿廊上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一愣,转头对上的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清俊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存稿都木有了。昨晚赶了3000今天才照常更新。后面的更新不定期啊。其实我一天真心写不了多少。 第86章 悔悟 他几步走到我跟前,伸手探了下我的额头,眉毛一皱便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一挣扎才觉得四肢疲乏得使不上力。呆呆地看住他的侧脸,额头上似乎还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探往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烧了。 仓央嘉措抱着我走进偏殿,一路沉默无语,神色却是冷峻异常。我转头看向沿廊,这才发现丹巴也跟进来了,手里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将我安放在榻子上,仓央嘉措便退开身体,低头漠然地凝视着我,“夜里不盖被子,出门不罩外袍,更深露重的时候还要去划牛皮船……做这些就为了给我看?” 我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空旷的阿嘎地上,“我也不想,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话音未落,下巴猛然间被攥了起来。我吃痛地吸了口气,却听见他冷冷的嗓音在耳旁响起,“你可以试试,像以前那样,哭完再跟我撒娇,看我会不会心软。” 我伸手拉开他的手掌,吃力地站起身来。微凉的手心摸上他的脸颊,我轻轻摩挲着他下颚上细微的青疵,“我不介意你对我发火,甚至你可以拿我出气。可是……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开心啊……” “哼……”仓央嘉措扯嘴一笑,伸手拿过丹巴手中的药碗子递到我眼前,“喝药。”我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感觉身子无力地有些站立不住,我连忙坐回了榻子上。 看着眼前的木碗在双手上不住地颤抖,我倾身凑到碗沿边。怕耽搁久了就再没力气捧住,我急急地吞咽着口里温热的药汁,不料竟有少许滑入了气管,“咳……咳咳!”我顿时被呛得猛咳起来,手一抖,只听见“咣当”一声,黝黑的药汁尽数洒落在了阿嘎地上。 我一愣,抬手捂住嘴巴,有些无措地看向仓央嘉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想喝……”他平静地直视着我,眼神里不痛也不怒。我转开了视线,泪水终究没有流下来,可胸口却已经痛到了极点。屋子里无声无息的,直到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打破这僵持的沉默,“丹巴这就再去端一碗来!”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去,仓央嘉措却突然喝住了他……“不用。”冷冷的两个字传来,伴随的痛意却只是石沉大海似地没入我的心间。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这种程度的不在乎对我来说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出疼痛了。只是……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喉间的那股战栗,“仓央嘉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闻言,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儿按回榻子上,“不记得了?两年前离开的那个人是你……”我蓦地闭上了眼,泪水随着我的转身往外滑落。面对雕满壁画的墙面儿,我哆嗦地喘着气,慢慢消化他眼底刻骨的痛意…… 过了一会儿,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缎帘子一掀又一放,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儿了。感觉额头烧烫得厉害,我艰难地支起了身体。目光不经意地望向一旁,丹巴正弯着腰立在那儿,手里端了碗满满的药汁,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白气儿。喉咙疼得开不了嗓,我索性伸手将他招呼了过来。 刚想从他手里取过来,丹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见我看他,便轻轻地说道,“太烫了,等丹巴吹凉了再给您。”我一顿,朝他点了点头,“谢谢。”丹巴听了,眼圈儿又是一红,也不知是为了他家上师,还是我,亦或是我们俩儿…… 我低头抿着温热的药汁,入口除了一阵湿润外就再无其他感觉。慢慢地喝完一整碗,丹巴正端了铜盆子过来,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榻子边的短凳上。我出神地看着盆子里扑腾晃荡的水,想起以往生病的时候,小伤也好,大病也罢,他总会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可如今…… 正想着,丹巴忽然取了棉布要往铜盆子里浸,我一愣,连忙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伸手将棉布按入盆子里,彻底打湿后又拿起来慢慢地拧干,我抬头看向丹巴,“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说着将棉布贴上了额头,一股凉意传来,却和身体里的滚烫冲叠得异常难受。 “我……”丹巴直直地看着我,半晌儿都说不出话来。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我终是忍不住地吸起了鼻子,“丹巴,你能不能背过身去不要看我哭啊?”他闻言一愣,连声说道,“好,好……”随即慌乱地转过了身体。 我取下额上的棉布,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虽没有过多的克制,但还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儿。连日里来的压抑,委屈和无助汇聚成一记重拳,无情地砸落在我的心上。 分卷阅读159 眼泪确实不能解决问题,可那是我如今唯一的发泄……就在刚才,他似乎已经把我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给拧断了……偏执也好,倔强也罢,这些我通通都不要了,我要的……只有他……没有什么能比他更重要…… 迷迷瞪瞪地想了许久,大概是哭得累了,我竟和衣在榻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伸手一摸额头,烧已经退了,身上虽不痛不痒的,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推开氆氇毯儿,转头望了一圈儿,偏殿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起身下榻,我掀了帘子走往外间儿,丹巴正守在偏殿外。见我出来,他略显疲惫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喜色,“您醒了?” 我朝他笑了笑,目光扫过窗外,这才发现天又是漆黑的,不禁问道,“我睡了多久?” “将近一天一夜了。”丹巴说着,眼神征询地扫往我的面上,“要不要帮您去弄些吃的来?” “不用,我不饿。”摆了摆手,我暗暗吸了口气,“上师去哪儿了?” 丹巴一顿,声音却轻了起来,“上师去玛吉阿米酒馆了。” “他这几天还是每晚都会去?”我平静地问道,见丹巴点头,心里却有几分疑惑。是因为不想被第巴看出异样么?还是……自那日从酒馆里回来,我就一直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如今看来,疑问却是越累越多。也罢,想不明白何不亲自去看看呢?何况好久没见玛吉阿米了,上次没机会见着她,这回该是能叙上旧了吧…… 告诉丹巴我要去酒馆,他也没有阻止我,只是换了俗袍一路尾随着我。八廓街离宗角禄康不远,但步行还是要花些时间的。我也不急,索性在街道上慢慢地穿行。估摸着时辰还不算晚,两旁的店铺仍旧灯火通明的,街上亦是人影幢幢。 不时有年轻姑娘的笑声儿传入耳中,虽不觉得刺耳,可多少有些不愿意听。匆匆加快了步子,只觉得眼前的街道突然狭窄了起来。又转了个弯儿,我登时顿住了步子。灰白的墙体上,一连串儿歪歪扭扭的铁黑色藏文整排地镶着,窗子上的香布被夜风拍打得“啪啪”作响。 迈步走进酒馆,大厅里人头攒动,声响震天儿……正有些不知所措,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已经认出了我,连忙快步走来拉住了我的手,“卓玛,来找玛吉阿米?” “啊?”我一愣,“是…也不是!”她见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不禁笑了起来,“哧……那你想找谁就自个儿去找啊,你和玛吉阿米那么好,尽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可别见外了。” “好啊……”我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她与玛吉阿米太过相像,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见我应声儿,她便走往大厅招呼客人去了。我追随着她的身影望去,却发现正在跑堂的格桑正一脸凝重地望着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他一愣,随即咧开了嘴角。 没再理会他,我径自踩着楼梯上了二层。转头的那一瞬间,心头却被格桑的神情搞得沉甸甸的。可来不及想那么多,人已经快步到了雅间儿前。二层虽也置了许多木桌,但不比大厅热闹,尤其是雅间儿附近,僻静异常,像是……特意被清出来的。 我甩了甩头,心情莫名紧张了起来。老早就打好腹稿了,希望进去后能说得顺溜,千万别落东落西的了。要是再惹他生气,别说是他,连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双手合十地祈祷了下,我只觉得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往袍子上抹了两把,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细响,视线缓缓地展开来,我却登时僵在了原地…… 第87章 情敌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竟让我同时找到了我要找的两个人。我呆呆地看着玛吉阿米甜美的笑容怔在脸上,呆呆地看着她举于半空的木碗凑在仓央嘉措的唇边,呆呆地看着仓央嘉措的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直到玛吉阿米温柔的嗓音在我耳边梦魇般地响起,“卓玛?”我迅速回过了神儿,木讷地朝她一笑…… 轻轻地反手阖上门,我吃痛地吸了吸鼻子,眼底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来。魂不守舍地走了两步,感觉雅间儿里听不到声音了,我才敢横冲直撞地跑起来。一路也不知撞翻了几条短凳,到楼梯口的时候,我的脚下蓦然一软。耳旁传来一阵“砰砰啪啪”的声响儿,我僵着双手,任凭身体直通通地顺着台阶子滑到了石地板上。 我呆呆地跌坐着,没理会一屋子人齐刷刷射向我的目光,伸手抱了双膝便失声痛哭起来。恍惚感觉有人三两步走到了我身旁,颤巍的双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我顿了顿,抬头看住正盯着我的格桑,“其实我应该先敲门对不对……这样就不会那么突然,我就不会那么难受……” “卓玛……”格桑的眼底隐约水光浮动,伸手缓缓将我拥入怀中。我抽动着鼻子,泪水决堤似地往下掉,“格桑,我好痛啊。你明白么,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心被碾碎了一样……” 他朝着我猛点头,抬手揩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明白的,明白的……”我哆嗦着转动视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柜台,那酷似玛吉阿米的面容顿时让我被一股歇斯底里的寒意包裹住了。 分卷阅读160 手指慌忙地攥上格桑的衣袍,我打颤着站起身来,“快…快带我出去,这里好冷……我不要待在这里,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 “好好,我这就带你出去。”说着格桑扶住我的手臂,揽着我往门外走。我默不作声地低头盯住脚下的石地板,余光里人影攒动,酒馆里慢慢又人声鼎沸了起来。迈出门槛儿的时候,柜台边突然传来一记粗嘎的男子嗓音,“……我就说嘛,分明是自家女婿,否则哪能天天占着那小雅间儿啊?” 我一愣,下意识地顿住了步子。格桑握着我的手一紧,深褐色的眸子流露出宽慰的神色,“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走,走出去就好……”我听得鼻子一酸,泪水又大把大把地掉落下来。格桑皱了皱眉,三两下抹光我脸上的眼泪,“哭什么,阿哥带你找乐子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阿哥不是很好么?!” 说着他的目光随意地往酒馆里一瞟,我只觉得手上一痛,再仔细看格桑时,他的表情已然僵在了脸上……我看着他紧攥起手指,骨节隐隐泛白,喉间的那句“骗人”翕动了半天儿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顺着他的目光转回身体,只见玛吉阿米正神情恍惚地走下楼梯来。我直直地盯着她,身后空无一人。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我是真得要失去仓央嘉措了,永远地…… 冬日的夜风呼呼吹过,香布不住地拍打在窗沿儿上。远处的转经筒,被匀速推动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儿。沉默地走入灯火微暗的小道,大街上的喧闹声儿一下子被厚厚的石墙堵住了。只有步伐不齐的靴底儿扣地声迈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 面前的黑影儿一顿,耳边“咚”的一声沉响,转回身子的玛吉阿米毫无征兆地朝我跪了下来……大街上透来的灯火摇曳地打照过来,拉出两条一长一短的斜影……我呆滞地看住她……格桑的沉默,老板娘的古怪,仓央嘉措的疏离……此时全数印刻在了玛吉阿米柔美的面庞上。 “卓玛,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我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语气有些淡漠,“你起来吧。我又不是他,你跪我做什么。”玛吉阿米一愣,轻轻地拉开我的手,“卓玛,你让我跪着吧,这样我心里好受些……”我笑了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玛吉阿米仰头望住我,目光有些闪烁,“卓玛,你应该感觉得到吧,第一眼见到上师,我就喜欢上他了。” 我徐徐地转开视线,脑海里浮现出哲蚌寺那粗厚古朴的墙体,火光跳跃的煨桑炉……一面出神地回忆着,一面听见自己的嗓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对不起。”玛吉阿米攥住我的手,微凉的温度传导过来,我下意识地想甩开。可低头看向她,手却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其实她没有错啊,爱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现在横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是我…… “卓玛?”玛吉阿米挺直脊背,见我回过了神儿,不禁又柔声说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敢爱敢恨。你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却步,可是我退缩了。” 她顿了顿,明亮的眼底浮起一层水雾,“之前我并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感觉,直到得知你们在一起了以后,我才恍然觉悟,原来我对他的爱恋已经很深了……可从你们相视的眼神里,我知道你们是相爱的。无论我的心有多煎熬,我都必须忍着。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他爱的是你……”她勾起嘴角,嗓子却抽噎了起来,“可是两年前你走了,他回了布达拉宫。当他频繁地出现在我的酒馆里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对他的爱恋……” “你不必再说了。”我伸手强行将她扯了起来,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玛吉阿米不由愣愣地看住了我。双手离开她的肩膀,我低低地苦笑了起来,“我没有怪你。是我先离开他的,那是我的选择。哪怕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顿了顿,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你没有错。我确实很爱他,可是同样的,你也可以爱他。我没有权力去阻止你的爱。况且……他已经不爱我了……当年我可以放手,现在也是可以的……只要他能开心……” 我拧着呼吸说完,玛吉阿米却已经泪流满面。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时候,我笃定他永远不会放弃我,所以,我宁可对不起他,也不要他对不起藏民。现在……也好,他不再爱我了,就不会那么累了。以前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惹他生气……”说着眼泪汹涌得似乎又要冲出眼眶,我赶忙儿闭了闭眼,压回那股烫热,“我已经不能带给他快乐了,不过……玛吉阿米,你一定要让他开心啊……” 闻言,她泪光盈盈地盯住我,眼底蕴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也不躲不避的,就这么直直地回视着她……漂亮,让人一见倾心的漂亮,这是我此刻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认识她那么久,或许是太过出众的外貌,竟让我一直忽略了她坚强的内里。曾经觉得她是个柔弱腼腆的女孩儿,可方才那一跪,那么坚定,那么不容拒绝……原来,这才是他不肯原谅我的原因…… 面对一个比你还善良的情敌,你能怎么办呢?何况……那个人都不愿见我了……让玛吉阿米来告诉我这一切,多么得直截了当啊,决 分卷阅读161 断得一丝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其实方才出来的一路我都在思索,是不是我把看到的那一幕想得太过偏激了,毕竟,他的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别的女人……可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我的承认与否早已无关紧要。因为……那就是事实啊…… 转过身,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道。街上的灯火一下子扑打在我脸上,带来轻微的疼痛。我眯了眯眼,不过才谈了没一会儿,却觉得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明的光亮了。转头看往香布幡飞的转经筒旁,格桑正出神儿地望着远处。见我看他,三两下掩掉了眸子里的伤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给了我突如其来的勇气。 我重重地呼了一口,咧开嘴角,朝他做了个大大的笑容。格桑一怔,随即迎面走了过来。我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乐子啊?你怎么一副奄奄一息的摸样……” “哧……”格桑喷笑了出来,神色却仍有些呆滞。我看得一乐,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直到眼底满是泪花儿……“卓玛?”格桑的面容有些模糊,隐约是凝住了神色。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伸臂吃力地勾住他的肩膀,“我没事儿!走,咱们喝酒去……” “你会喝酒?”格桑有些惊讶地看住我。我白了他一眼,“当然啊。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酒量……看我不喝死你!”格桑愣了半晌儿,哭笑不得地答道,“……行,喝死我!”两人又说了几句,互相看了看,不由仰面儿大笑起来。 “咣啷啷……”我一脚踹开青石板上的酒坛子,瓷器滚动的声响儿在这沉寂的深夜里分外清晰。转头看向坐靠在石墙边儿的格桑,我举了木碗敬向他,不料却直直戳上了他的脑门……“哎哟!”格桑痛得直吸气,烦闷地拉下了我的手,“姑奶奶,一晚上戳我几次了啊,你看看,我整张脸都肿了……” “呵呵——”我醉醺醺地笑着凑过去,眼前却有好几个模糊不清的脑袋。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格桑的真身。我竖起大拇指,伸向他的眼前,“酒神……真是酒神!不愧是酒缸子里泡大的……竟然比我还能喝!” “哼……”格桑闷闷地笑着,伸手将我拉回墙边。我踉跄地坐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偏头看着格桑那微红的双颊,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猛扑过去攥住他的衣襟,我气得直打哆嗦,“你说!你……你明明有手有脚……为什么还要她喂你喝酒?!” 格桑一愣,眼睛顿时睁了开来。大概喝得实在太多了,身子挺了一下又疲累地靠回了墙面儿上。我晕乎乎放开他的衣襟,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一股子相同的酒气飘了过来,“他们还干什么了?你……你说来我听听,看着那扇门我就来气,多少次想一脚踹开啊……” 我脱开他的手,安慰地拍上他的肩膀,“没…没关系,下次我……我带你冲进去!” “哈哈……”格桑大笑起来,我吓了一跳,只觉得喉间一个饱嗝儿上来,满满的全是辛辣的酒味儿。过了一会儿,耳边的笑声突然停住了。我一愣,还没转头,身子却被整个儿抱住了。格桑轻柔地抚着我的后脑勺,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玛吉阿米……” 我顿了顿,紧闭的眼皮刺痛了起来。若说仓央嘉措是砍在我心头的一道伤口,那玛吉阿米无疑是这道伤口上最狠辣的盐巴……疼起来的时候甚至会“刺啦刺啦”地冒泡儿……我不住地颤抖着,感觉酒精的麻醉感似乎正在慢慢退却。刚想伸手推开格桑,他却先一步地退开了身子,“哎呀!该死的,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什么……”我揉了揉眼皮,不明所以地看住他。格桑连忙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你阿哥来拉萨找你了,再见不到你,怕是整条八廓街都要被他翻个底朝天了!” “阿哥?!”我一愣,可想了半天儿也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门亲戚,头疼欲裂的当口儿,格桑只嘱咐我好生待在这儿便匆匆拐出了巷道。 夜风呼呼地刮过我的身体,冻得我一个激灵。也懒得再去思索,我抄起酒坛子便往嘴里一阵猛灌。藏白酒的火热直烧入胃里,不一会儿,一股子晕眩便冲上了脑门。酒精挥发的醉意填充着我空虚的心,我满意地靠回了墙上,眯着眼,思绪迷迷瞪瞪的…… 恍惚间听到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我偏过头,贴住石砖儿的半边脸慢慢回暖了起来。抬眼往光亮处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人影晃动,可半天儿愣是看不清面容。我踉跄着想站身,撞入耳膜的却是一记怒冲冲的嗓音……“你把她怎么了?!她怎么这副鬼样子?!” 我一顿,这声音好熟悉啊,似乎以前常常听到。可是……究竟在哪儿听过呢……正努力回想着,身旁却传来一阵扭打声。我一个哆嗦,意识瞬间清醒了起来,“顿珠?!” 面前的两人一停,其中一人急奔了几步。我只觉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待恢复感官,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熟悉的娃娃脸。我愣怔地盯住他,嘴皮子轻颤着说不出话来。半晌儿,心底的委屈冲上眼眶,我一把扑进了他怀里,“珠子,小珠子……” 顿珠反手拥住我,不停地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了好了,不怕了啊,阿哥来救你了……”说着他往格桑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告诉阿哥,这混蛋是怎么欺负你的,阿哥一定替你讨回来… 分卷阅读162 …” 我一怔,连忙止住了哭。转头看向格桑,果然他正衣衫凌乱,一脸得欲哭无泪,“我真没有啊!”顿珠森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回我身上。我登时头摇得像拨浪鼓。见我如此,顿珠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可瞪向格桑的眼神儿依旧怒气滔天,“那你怎么不早说?!” 格桑叹了口气,无奈地差点儿翻白眼,“你上来就打,我哪儿来得及说啊?!”闻言,顿珠讪讪地咳了一下,“没欺负就好!你要是敢欺负,老子非掀了你的酒馆不可!”格桑听了,也没发怒,只是有些无语地朝我看了过来。我眼神示意抱歉,他便笑着耸了耸肩。 似乎是注意到我俩之间的交流,顿珠白了格桑一眼,随即看回我面儿上,“你究竟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我不由心头一暖,虽然顿珠时常搞不清楚状况,可是在拉萨看到他,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那种满满的幸福,我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想着,眼底又烫热了起来。我低头埋进顿珠的怀里,细细地闻着琼结的味道,眼泪却成串儿地往下掉,“小珠子,我失恋了,他不要我了……” 顿珠一愣,双臂僵了半晌儿才紧紧地回拥住我,“乖,不哭不哭……”我一听,登时抽噎得愈发汹涌,“我…我也想啊,可…可是,我…我停不下来啊……他不要我了…我…我的心……好痛好痛……” “不想他不想他,天下男人多的是……”顿珠哄慰似地又拍起了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地似乎将我身体里的酒精拍打得横冲乱撞了起来,不一会儿,我便觉得脑子一阵发晕,耳旁的声响儿也恍恍惚惚的,“不哭了噢,一个负心汉,不值得你这么哭……他不要你……阿哥要你……” 我吸了吸鼻子,脸从他怀里抬起来,“他才不是负心汉……我只要他……” 话音刚落,顿珠神色一肃,一对圆眼直直地瞪住我,“他就是个负心汉,把你伤得这么重,那种人有什么好的啊……哪儿有我好啊?!” 我一听,顿时酒气冲上了脑门儿,“你才不好呢……你…你武功那么差,脾气又大,还不如扎西平措呢!”想了想,我又摆手否定,“不对,他也是个大脾气的……这样算起来,还是阿旺仁钦最好了。”我来回盘算着,脑海里浮现出那温润的面容,“他…他脾气好,武功又好,还是个官二代……除了…除了阿爸不太好,其他都好!” “达瓦卓玛!!”顿珠气呼呼地捏住我的手臂,“难道你不觉得老子是他们之中长得最可爱的么?!” 我被痛得一懵,朝着那娃娃脸盯了半晌儿,才“哇”地一声大笑了出来,“对对对,哈哈——小珠子最可爱了!”顿珠被我吓了一跳,许久才回过味儿来,“妈的,你这笑得比哭还瘆人!” 我怔了怔,只觉得他的声音还没传入耳里就被夜风吹散了。伸了脖子凑上去,“什么……”不料话还没说完,顿珠就一把将我拽了起来。“哎哟…”我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被他扯着往巷道外走…… “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烂醉在街头,夜不归宿,像什么样子!”顿珠嘴里打炮似地絮絮叨叨起来。我听得不由一阵头疼,转头去找格桑,他正落在几步之外。我伸手扯住顿珠的袍子,刚想跟他说话,却感觉他步子一顿。我一愣,脚下被他的靴子一绊,身子歪歪扭扭地滚了一圈儿,再抬起眼时,却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罩住了…… 第88章 解谜 “咝——”我痛得吸了口气,拉回视线便伸手揉起了被青石板磕痛的手肘子。余光不经意瞥见顿珠,他却正一脸凝重地盯着前方。我顿了顿,往他面儿上扫去的当口儿,顿珠恰好落下视线来。两人的目光一对个正着儿,他登时拧起了嘴角,“这就是你那个负心汉?!” 我听得脑子一懵,反应过来后不禁白了他一眼,“你什么眼神儿,这明明是扎西平措!”说着我攥住那人的袍子,借力跌晃着站起身来。挑眉朝他笑了笑,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诶,好弟弟,怎么你也来了……” 可等了半天儿也不见他作答,我索性抬眼打量起他来。目光瞥过那装饰着银丝缎的氆氇帽儿,我不由眯了眯眼……这不是“金定幅”么?听说这种帽子只在拉萨,日喀则流行啊,他一琼结来的怎么会戴着这个……我拧眉思索了半晌儿,终于恍然大悟,“咦?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么时髦!” 话音一落,我便讪笑着抬手去勾弄他的帽子,不料还没摸两下,手就被一股大力扯了下来。我登时疼得牙关直打战,“痛死了!扎西平措——你小子怎么跟拉藏一样,下手没轻没重的?!”我皱着脸,伸了手刚想将他推开,却听见耳旁一道冰如寒铁的声音传来,“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一怔,睁大了眼睛,只觉得一个天雷在我头顶炸了开来,“仓…仓央嘉措?” “酒终于醒了啊?”他扯了下嘴角,街道旁微弱的灯光映照在他冷峻的面庞上,吓得我登时往后退了一大步……方才一个不小心,似乎把我所有“追求者”的名字报了个遍儿。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心头不免忐忑不安了起来。可转念一想,我 分卷阅读163 们早就分手了啊,而且复合失败,关系破裂得不能再破裂,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喉间猛提了一口气,我这才勉强稳住不停打颤的双腿,“你…你来找我干什么?” 仓央嘉措冷冷地盯住我,语气甚是干脆,“跟我回去。” 我一听,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与玛吉阿米对视的画面,身体里的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不回去!宗角禄康那地方整得跟冷宫一样,我才不回去!”说完又害怕自己后悔,我连忙摆出了个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闻言,仓央嘉措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儿,“不回去也行,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我一愣,彷如被人捏住了软肋似的,整个脸顿时垮了下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快一步地扯住了他的衣角,“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么?” 仓央嘉措垂下眼,视线落在袍子上的当口儿,我的手被拽了开来,“对,不行。” 我登时悲痛欲绝,抽噎了好几下才咬着嘴唇看住他,“我保证会躲得好好的,不会被你发现的,这样都不行么?” 话音刚落,仓央嘉措便不耐烦地伸手扯了我过去,“你确定不会被我发现?”我流着眼泪摇了摇头,“不确定。” 大概是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仓央嘉措拧着眉毛推开了我。毫无防备地,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夜风灌入衣襟里来,胃里一阵火烧般得难受,我叹了口气,满脸绝望地蹲了下来,“你就会拿你威胁我……” 本以为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不料仓央嘉措的眼底猛地蕴起了薄怒,“你说什么?!” 我一惊,暗自咽了口干唾沫。一面站起身,以备随时能拔腿就跑,一面有些怯懦地说道,“你明明已经听到了……” “好!”仓央嘉措掀了掀嘴角,手指却攥得骨节泛白,“不回去……我看你能到哪里去!” “你——哼!”我一怒,酒气霎时烧上了喉咙,“妈的,有房了不起啊!”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我眨了眨眼望向仓央嘉措,果不其然,他正脸色铁青地盯着我……“对对对…对不起啊,我不是骂你。”赶忙儿双手合十地向他行礼致歉,他却无动于衷,反而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愣怔了下,跌撞着往后退,却莫名平地摔了好几跤。眼见着仓央嘉措越逼越近,我不由开嗓子大喊,“小珠子!!欺负我的人就是他!快…快点帮我把他弄开!” 可等了半天儿,身后还是没有动静。转头一看,顿珠和格桑早已没了人影。我暗自叫糟,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入了个死角。抬头瞪向几步之外的人,我厉声说道,“仓央嘉措!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也是有脾气的!!而且……暴躁得很!!” 闻言,仓央嘉措却是冷哼一声,眼神漫不经心地瞟向我,“你可以试试自救。” “哼——”我气得眼泪直流,身子顺着墙面儿往下滑,最后索性一屁股做倒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没有人可以救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救不了……”双手抱住膝盖,回拉萨后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重演着,痛得胸口喘不过气儿。我将脸整个儿埋入腿间,放声大哭了好一会儿,手腕却忽然被人攥住了。我挥舞着手臂想甩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心头一急便拳打脚踢了起来,“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你还管着我干嘛?!” 面前的人一滞,手腕儿上的力道蓦然加重。我吃痛地停了下来,抬眼却对上仓央嘉措墨黑的眸子,“我倒不知道,这藏域还有人是我不能管的。” “是啊……”我低低地喟叹了一口,看着那清亮的眼底映出我的身影,眼睛顿时疼得又流下泪来,“你是这雪域最大的王,而我是你的子民,我们……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仓央嘉措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将我一把扯了起来。“啊——”我吓得一声低叫,反应过来已被他拽拖着走出了巷道。已经是后半夜了,大街上几乎没了人影儿,空荡荡的,只回响着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仓央嘉措步子长,走得又快,我一路被拖在身后,小跑得四肢酸疼的,再加上酒精的效力还未散去,眼前几乎是金星儿乱跳。 也不知拐过了几条街,隐约能看到红山上布达拉宫重叠高耸的黑影了,想必马上就能到宗角禄康了吧。我本身方位感就不好,夜里不太认路,醉酒的情况下就更加辨认不清了。被拽拖了这么久,两个腿肚子上的肌肉已经紧绷得跟铁块儿似的了,我呼哧喘了口气,脚下步子一顿。不料身子还被仓央嘉措扯着往前走,两下里一凑巧,脑门儿登时撞上了他的后背。 “咝……”我吃痛地伸手揉了揉,透过指缝儿抬眼望去,仓央嘉措正回头冷冷地盯着我。心里打定了主意打死都不道歉,我索性不理会他的眼神儿,翻着眼皮转开了视线。余光里瞥见他皱了下眉,也不知道动怒了没有。我刚想转动眼珠子仔细瞅瞅,手腕上却是一痛。还没做好走的准备,人又被一股大力往前拉去。 步伐跳跃地跟在仓央嘉措身后,我只觉得心头涌上了一股恶气。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甩完我还要气势汹汹地过来教训我,哪天老娘回了现代,一定要到“我的前 分卷阅读164 任是极品”上说两句!!嘴里暗暗骂了一通,等我回过神儿,人已经被拉进了宗角禄康里。 整座园林灯火尽熄,只笼罩在微亮的星光里。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夜风阵阵拂过,似乎还能听到潭水化开涟漪的声响儿。过了五孔石拱桥,我这才看到楼阁里灯火通明的。本以为终于能停下来歇歇了,我软着腿扶住门框,谁知还没停住仓央嘉措便头也不回地攥着我直冲二楼。 偌大的释迦殿里,只有两个身披绛红色袈裟的侍僧在酥油灯旁添油,见仓央嘉措进来便立马双手合十地退了出去。刚拨了芯子的酥油灯亮得有些闪眼,我捂了捂眼睛,适应过来后便一屁股坐倒在柔软的卡垫上。 一股天然的奶油香味儿飘了过来,却闻得我脑子愈发迷瞪。恍惚间感觉眼前一暗,我愣怔地抬起了眼,却对上仓央嘉措一脸肃然的面容。他默然地扫了我一眼,我不由心头一凛,忙不迭地站起了身。 刚挺直了不住打颤儿的双腿,却听见耳边一道冷峻的声音传来,“跪下认错!”我一愣,只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腿一软就朝着眼前的氆氇卡垫儿跪了上去…… 不料膝盖上的皮肉一扭,痛得我身子一个激灵。抬眼对上神色威严的释迦牟尼,我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跟如来认错?! 转头看向仓央嘉措,他正侧对着我,眉头紧皱。我气呼呼地喘了一口,他这是什么态度啊,搞给跟……到底是莲花生大士投胎的,家法是跪如来倒也不稀奇。只是他早就将我一脚踹出家门了,干嘛还要这样折磨我?!就算我两年前伤了他,也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想了想,我扬声问道,“认什么错?” 闻言,仓央嘉措侧头睇了我一眼,沉着声说,“拐骗佛门弟子,骗到手又不好好珍惜。” “什么?!”我大大一怔,瞪了眼睛望住他。可半晌儿都不见他回应,不禁失落地转回了头。挺起上半身,我双手合十着虔诚地望向高大的释迦牟尼像,“佛祖,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侧眼瞥了下仓央嘉措依旧冷硬的面部线条,我不由轻声叹了口气,“两年前,我不该控制不住我自己,不该开始这一切。两年后,既然选择走就不应该再回来,不应该……” “达瓦卓玛!”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轻斥打断了。 我一顿,立马警醒地看住了他,“你别急啊……我这还没说完呢!你也知道,我犯过的错一时半会儿数不清楚,总得花些时间让我细细回想一番啊……诶诶——你干嘛?!”在我的惊叫声中,仓央嘉措一步跨了过来,低身拽牢我的手腕儿。眼见着他又想将我暴力扯起,我连忙死死抓住腿下的卡垫儿不放。 头顶一股炙热的鼻息喷来,我下意识地放松了手指,不料下巴却被抬了起来。那墨黑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眸光里带着咄咄逼人,“你走不走?!” “我……”心底犹豫了下,我避开他的眼神儿来回摇了摇头,“不走!我还没跟佛祖认完错呢,不能走!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认的……” “哼……”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掀了掀嘴角,随即伸手扣住我的腰,没等我有机会反抗便将我打横着抱了起来。“啊——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赶忙儿蹬动双腿,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眼见着要被他抱着走出释迦殿了,趁他迈门槛儿的当口儿,我伸手死死地扣住了门框上的软松木,一边喘着粗气儿一边厉声问道,“你…你要对我做什么不能让佛祖看见?!” 话音刚落,仓央嘉措的步子一顿,凌厉的目光扫落下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然笼上了我的心头。拧了拧眉,我气得扭头别开视线,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攥住了他的袍子。低低叹了一口气,不由心生疲乏。我这人不爱欺软,但真得怕硬。只是……真不知道这次我是怎么惹到他了?!明明那个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啊! 转动视线看了看,他果然抱我去了那间偏殿。对我来说,这里就是个鬼地方,心底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再进去,可眼下的情况却根本由不得我……正出着神儿,转眼已经进了偏殿。屋子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闭眼吸闻起来。随着味道扭动脖子,最后才发现这股气息来源于仓央嘉措……多么熟悉,又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闻过。我扯了下嘴角,若一定要给它取个名字,那应该称之为“旧爱”吧…… 正等着心底的那波疼痛慢慢过去,忽然腰身被轻顶了一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恢复视觉后,人已经整个儿趴在了榻子上。我木讷地盯着墙角的方柜,胸口喘不上气儿,眼眶里的泪水却被压了出来。 手腕儿突然被一把攥住,我“噌”地坐起了身,两眼死死地盯住那早已模糊不清的清俊面容,“明明是你移情别恋,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喜欢她,所以我不争不抢,怕她因为对我愧疚而影响到你,我甚至开口安慰她,告诉她我不怪她!我已经把你整个让出去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算对……” 我抽噎着说不出话,最后身子哆嗦地又趴回了榻子上。腕儿上的力道不知何时松开了,良久,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抚上了我湿润的脸颊,“她跟你说了 分卷阅读165 什么?” 听着那平静语调下隐含的一丝冷厉,我不由一愣,抬眼视线相触的瞬间,那墨黑的眸子顿时柔软了下来。我呆滞了半晌儿,随即垮坐了回去……他……并不知情?!难道这一切……是我的误会?!仓央嘉措并没有变心?一切只是玛吉阿米的一厢情愿?!我怔了良久,只觉得嘴皮子轻轻颤抖了起来……仔细回想,玛吉阿米确实从没有说过仓央嘉措爱上了她,可问题就在于……她默认了我的想法…… 抬眼不可思议地看住仓央嘉措,我伸手握住他温热的手掌,迟疑了半天儿却不知道说什么。仓央嘉措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无奈地攫住了我,“想明白了?” “嗯……嗯嗯……”我猛吸着鼻子,喉间又不住地抽噎起来。他伸手拉我入怀,我偎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泪水却将他的袍子沾湿了一大片儿……回来拉萨那么久,这却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真得回到他的身边了,像两年前那样站在被爱的位置上…… 对于仓央嘉措,我一直给予着毫无保留的信任。这种信任没有原因,只源于爱。打败我的并不是玛吉阿米的所言所为,而是仓央嘉措对我的冷漠态度。之前伤心难过得昏了头,却不成想还会有这样的巧合……更没有想过,有人会利用这个巧合…… 脑海里浮现出玛吉阿米甜美的笑容,我顿了顿,伸手扯住仓央嘉措的袍子,“等等……我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抬起我的下巴,似有所料地看了我一眼,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起我的脸颊,“你问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 我攥住他的衣襟,一想起木门打开后看到的情景,心头便一阵不是滋味儿,“她喂你喝酒,你为什么不拒绝?”仓央嘉措拉下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收拢裹住,“当时酒馆里有第巴的耳目。我不这么做,你会老实离开么?” 我挣脱开他的手,皱眉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会去?难不成你和玛吉阿米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等我来啊?!”仓央嘉措伸手握住我的腰,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呼吸可闻,“我一直站在窗子边,亲眼看见你和丹巴走进酒馆里来。” “那……”我顿了顿,慢慢止住哭泣,“为什么丹巴没有阻止我啊?”说着往外张望了一圈儿,方才进来的一路似乎都没看到丹巴的身影,我不禁问道,“他人呢?” 仓央嘉措蓦地沉下了脸,“在回楼大殿里跪着。”我一愣,却听他又说道,“他现在一心向着你,胆子大得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我不由恍然大悟,抬眼却见仓央嘉措正拧眉盯住我,眼底蕴起薄怒,“我一想到你们俩个就来气!” “噗!”我没忍住地喷笑了出来,仓央嘉措眸色一浓,我顿时面容一僵,双手高举着望住他,“这是深刻反省后的自我嘲笑。”他看了我半晌儿,随即别开了视线。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脸贴向他的面颊,“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仓央嘉措伸手摸上我的头顶,低低的嗓音里含了一丝无奈,“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习惯了。”闻言,我在他的下颚上印下一吻,低头埋进那熟悉的怀抱,只觉得仓央嘉措身体里的热气液化成了我眼底的水光,“那么晚才来找我,也是为了避开第巴的耳目吧?” 他拥紧我,下颚搁在我的头顶上,“恩,花了我不少时间。可等我避开了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直到格桑回了酒馆……”听着他越来越低的声音,我莫名眼皮一跳,刚想扭头挣开他的下巴,肩膀却被一股大力按回了榻子上。我受惊地吐了口气,呆呆地看着仓央嘉措半坐在我身旁,手臂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墨黑的眸子深邃得几乎要将我整个儿吞噬。 “在八廓街上找你的时候,那种感觉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他低下身,炽热的鼻息徐徐喷打在我的脸颊上,“你知不知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害怕你会被第巴抓走,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害怕……”话还未说完,我猛地起身抱住了他,身体紧紧地相贴,只觉得他这两年来的压抑与苦闷顺着颤抖起伏的胸膛尽数传入了我的心脏。 仓央嘉措伸手抚上我的发辫,低低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沙哑,“直到派出去的人在琼结打听到了你的消息,我才冷静下来……”他顿了顿,捏住我揪着他衣襟的手指,“刚开始我真是恨透了你,只想把你抓回身边。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我扬起脸,嘴唇颤抖着吻上他的颈间,“不想让我看到你与拉藏之间的斗争,又怕第巴拿我威胁你,所以才一直没让我回来,对不对?” “被你猜出了不少啊?”仓央嘉措轻笑着低下头,鼻尖触上我的侧脸,“我在琼结布了很多人,确保了你的安全,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必须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谋划好一切,原本该是如此,可是……” 我伸手抚住他的薄唇,膝盖跪上他的双腿,缓缓地挺起上身,“你怕我不敢回来,所以让拉藏带话给我?”目光在那近在咫尺的俊脸上来回扫视,仓央嘉措伸手将我的脸颊整个儿捧住,“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回得来?不是因为你想我,而是因为……我想你了……” “嗯……我明白了……”我呜咽着声音说道,泪水随着脑袋的晃动而掉落下来。仓 分卷阅读166 央嘉措叹了口气,轻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痕,“还要再跟我倔么?用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方式来爱我?”我听得一愣,脸上一时哭笑不得,缓过表情来才迟疑地摇了摇头,“不要了。得罪你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要这样了……今天去酒馆找你,我就是诚心来认错的……” “嗯,我知道。”仓央嘉措将我的脑袋按回他的怀里,夹着佛香味的气息包围住我,心头一片暖意。可想起他方才的话,不禁有些郁闷,互相付出也算稀奇古怪啊,就算我们之间横了三百多年的鸿沟,也不至于吧……扬着嘴角闭上眼,就这么安静地靠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心生不安起来,抬头往仓央嘉措的面儿上扫去,他也正垂下眼来,“第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虽问得含糊其辞,但仓央嘉措似乎明白我的所指,“或许还不知道,但他已经在怀疑了。”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脑子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乱糟一片,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肩窝上却是一痛。我怔了怔,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身子已被仓央嘉措紧紧地圈住了,他瘦削的下颚正沉沉地抵在我的肩头,“……卓玛,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一愣,连忙更紧地回拥住他,“怎么会!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你也一样啊。既然有能力挣脱命运的枷锁,为什么不去做?!何况……就算是自私,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 话还未说完,肩头猛然一松。仓央嘉措伸手微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墨黑的眸子亮得恍如黑曜石一般,“这从来都不是我要的生活。以前我还能忍受,可遇见你以后,那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温热的手背贴上我的脸颊,“你放心。当初是我硬闯入你的生活,如今我也会负责到底的。我一定会好好待在你身边的,再也不离开了……” 话音刚落,贴在脸上的手却突然抽了开来。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压回了榻子上。“啊…”我吓得一声低叫,睁开眼却对上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庞。他俯下身子,目光冷冷地看住我,“记住你刚才的话。不要再得罪我了。”说完还抬手拍了拍我的脸,拍得我脑子足足发懵了一分钟。想明白了以后不由拳打脚踢了起来,“丫的,欺骗我感情!!” 耳旁传来仓央嘉措的轻笑声儿,我抗争了许久,最后又被压回了榻子上。这回倒好,腿踢不了,双手还被按住了。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儿,乜着眼睛瞪向上方的俊脸,“仓央嘉措,你要是敢对我用强,我就跟你拼了!”闻言,他蓦地低下身,炽热的鼻息扫上我的面颊,“还想对我用激将法?” 我听得心里一咯噔,红着脸偏过了头,“是又怎么样。我都已经两年没有……”话还未说完,一股熟悉的湿热感便滑入了我的口腔,不住地辗转,摩擦,比酒精更热烈麻醉。感觉手腕儿上的束缚松了开来,我伸手环上他的脖子,更深地体会着这阔别两年的味道。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唇上的压力退却,大把的新鲜空气入喉。我有些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一连串儿的轻吻落在我的脸颊,颈间…… “仓央嘉措,你心里的男女之爱,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啊?”我困得睁不开眼皮,努力捏着自己的手才不至于让思绪软下去。隐约感觉那股火热的气息又扫回了我的唇上,被迫厮磨了许久,才听见那音律石般的嗓音缓缓响起,“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我勾起了嘴角,安心地任由意识被睡意吞噬……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转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胸口却传来一阵闷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仓央嘉措身上。这张单人榻本就空间逼仄,动得厉害了还会“嘎吱嘎吱”地摇晃。怕吵醒他,我也没敢乱动,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睡颜,嘴唇轻轻地吻上他略显青色的下颚。 眼皮依旧沉得厉害,可困意却莫名散了大半。这大概是我这几天来唯一睡得一次安宁觉,无梦无泪,只是清醒的瞬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疲乏。回想起他睡前的话,我只觉得心仿佛被一根绳索高悬在了半空中,提不起又放不下。 他用玩笑的方式说出了他心里的苦楚,也算是稍稍满足了下我希望与他分享伤痛的愿望吧。以前总爱抱怨他的专制,可如今亲口听他说了,却只有无能为力的感觉。在现代读历史书籍的时候,总会为各种英雄人物所折服,可真正身处其中了,才发现人根本挡不住历史的洪流。何况,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五年前,也就是仓央嘉措在布拉达宫坐床的那一年,康熙第三次督师征讨准噶尔,噶尔丹兵败服毒自杀。格鲁派不但失去了一个强大外援,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上台后更是狼子野心,多次向康熙上书指责第巴的不是。 五世达赖圆寂的时候,基于稳固政权的考虑,第巴秘不发丧十五年,这曾让康熙极为不满。对于西藏与青海和硕特蒙古的争斗,康熙的态度看似模棱两可,其实再明确不过。坐视不理就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事实上,西藏的政权牵涉到了太多股势力,一旦失衡对整个大清都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康熙并非不想管,他在等的,是一个契机。 如今的格鲁派正处于权 分卷阅读167 力交叠的分水岭,错综复杂的局势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解决,一旦卷进去了……那就是一辈子……何况拉藏已经继任了藏王的位子,野心勃勃地想要一口吞下西藏这块肥肉。就算仓央嘉措能应付他,可真得两相交锋,他要面对的不是拉藏,而是拉藏背后精锐的蒙古大军…… 这一切,仓央嘉措比我更明白……所以,从他对第巴隐瞒自身实力的那一刻起,从他正面应对拉藏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为我们的未来做打算了……为给我一个交代,也为他想要的生活…… 我不是什么历史学家,更不是无私奉献的救世主。如果西藏的安宁稳定要用他痛苦一生来换,我坚决不肯,只是……我低下头,扬着嘴角吻上仓央嘉措的薄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哪怕有一天……你会为了顾全大局而放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某术滚着来更新了。其实这几天都有写啦,也不是故意存着的,只是一直找不到能够断成一章的地方啊。坑爹啊!!所以这章多更一些。看前一章的评论,大家都很会卓玛难过啊。写那几张的时候,术哭得哗啦啦的。不过这一章会把很多事情说明白,祝亲们阅读愉快~~╭(╯3╰)╮ 第89章 情郎 “刺啦啦……”经筒的转动声儿连续不断地耳边回响,我沉醉地听了半晌儿,仰头望住那缎黑的夜空。两旁是金色的玛尼筒,轮架上的香布不住地随风扑打。脚下狭窄的街道延伸向远处,古旧的青石板因长年累月的跪拜而凹凸坑洼。沿路时不时地有信徒在虔诚地磕着长头,酥油灯微弱的火光将那匍匐的身影拉得斜长。 夜风呼呼地吹过,街心的巨型香炉依旧火光跳跃,袅袅桑烟软缎似地绕上夜幕。又走了一阵子,街道两旁店铺隐现,经筒声儿渐渐被淹没在了各色的叫卖声儿中。我缩在仓央嘉措怀里,懒洋洋地打量着眼前夜市繁华的八廓街。视线里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除了铜佛,经幡旗,贡香,松柏枝等宗教用品,还有马具,鼻烟壶,火镰,藏刀等生活日用品,可谓应有尽有,叫人目不暇接。 说到八廓街的形成,还真是应了那句名言:“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早在七世纪,藏王松赞干布下令在卧堂湖修建大昭寺之时,亦在湖边四周修建了四座宫殿,并与嫔妃臣民移居此处以便亲自监督大昭寺工程的进展。这四座宫殿即为八廓街最早的建筑。大昭寺建成后,引来了众多朝圣者朝拜,日久逐渐踏出环绕大昭寺的一条小径,为最初的八廓街。之后寺院周围又陆续修建了十八座家族式建筑,为远道朝圣的信徒及商人提供住宿地。 十五世纪后,大昭寺成为佛教传播的中心,其周围相继出现僧人宿舍、宗教学校、小寺庙建筑,众多信佛者迁居大昭寺周围生活,街上逐渐出现了大量民居、店铺、旅馆、手工作坊等设施。随大昭寺宗教地位的加深,八廓街也成为了拉萨三大转经道之一。在藏传佛教中,以大昭寺为中心顺时针绕行为“转经”,表示对供奉在大昭寺内释迦牟尼佛像的朝拜。因此,八廓街是藏民心中的“圣路”,其地位非同一般。 三百年前的八廓街与现代的自然有所不同,但仔细领略,那股子拉萨古城的风味儿却是极为相似的。连街内及周围遗存的名胜古迹也相差无几,下密院、印经院、仓姑尼庵、拉康等等,以及元朝修葺后还未被毁成废墟的席德寺,大昭寺门前高高矗立的觉牙达金大柱,五世达赖时期被重新扩建的木鹿宁巴…… 以前在琼结,从没逛过夜市,哲蚌寺附近的街区也不算热闹。前两次来八廓街都没有游览的心情,如今拉萨的繁荣一览无余地在我眼前展开,不禁让我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新鲜感儿。当然这繁华只是较雪域上的其他地方而言,与同一时期的汉地是没法儿相比的。 清前期统治者将保持西藏地区的安宁作为第一要务,而对西藏的开发建设却不甚在意。不奖励教育,人智闭塞,导致文物制度日就陵夷。互市有禁,工商事业无大表现,也是后来西藏经济长久不能独立的原因。在这方面,清廷一直推卸着自己的经济职能,以牺牲西藏社会发展为代价而追求西藏稳定,这样的政策固然适用一时,却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唏嘘。历史从来不能假设,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统治,才让西藏一直保存着古朴粗犷的原貌,即使是三百年后,她还是离天最近的纯洁圣地…… 身体里的困意渐渐散去,我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地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街上人头攒动,无论是卖主还是买主都笑颜宴宴的。下意识地刚想抬大步子走,胳膊却被一把攥住了。我一愣,回头却对上仓央嘉措泛着冷光的眼眸。讪讪地朝他笑了笑,我猛一踮脚,想搞个浪漫的偷袭,结果嘴还没够着他的脸,脑门却“碰”地撞上了他的下巴。 “咝…”仓央嘉措痛得吸了口气,没等我说话便粗暴地将我一把按回了怀里。我下意识地吞了口干唾沫,卡在喉咙里的歉意尽数咽入了肚子里。伸手揉了揉还在发晕的脑门儿,心下不由觉得一阵委屈。分别了两年 分卷阅读168 ,仓央嘉措已经整整高出了我一个头,可我到现在也还没适应这个差距。想了想,也好,窝在他怀里养精蓄锐吧,等下还得去解决个大麻烦呢。我朝着东南角的方向看去,心里暗暗喟叹了一口…… 一个时辰前,我还在宗角禄康里呼呼大睡,身体里的饥饿感与困乏感两相交战,最后因为饿得实在没力气醒而昏睡了一整天。夜色一擦黑,从布达拉宫赶回来的仓央嘉措便强行将我拖了起来。自我发烧后就再没吃过东西,又宿醉得厉害,怕糌粑不易消化,仓央嘉措便只熬了些清粥喂给我吃。 迷迷瞪瞪地半碗下了肚,嘴里才吃出些味儿来。原本还想倒头再睡会儿的,谁知毫无防备地就被仓央嘉措灌了一碗醒酒汤,味道难喝得恍如一道天雷将我瞬间劈醒。当即大睁开眼瞪住面前的“庸医”,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递了一锦袋果糖儿给我。 七手八脚地接了过来,我一口气往嘴里塞了好几颗。鼓着腮帮子瞥向仓央嘉措,良久我才缓缓地抽了口气。这世上有一种痛叫做你明知道他是故意整你可你又不敢拿他怎么样……算了,我且当他是寂寞了,故意把我弄醒好给他一解相思吧! 睡意没了,我的饥饿感便滚滚而来。在偏殿里大吃特吃了一通,正饱嗝连连的时候,仓央嘉措突然拿了套新袍子给我。刚想问他做什么,他却快一步地说道,“去解你的心结。”当时我只觉得眼睫一湿,手指不自觉地将新袍子紧紧拧了起来。见我如此,仓央嘉措并未说话,只是俯下身给了我一个深吻。 等我换好衣服,身着俗袍的他便揽着我出了宗角禄康。月光引道,一路慢悠悠地散着步,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清闲了。靠在他暖烘烘的肩头,时不时地跟他讲个冷笑话,虽然每次回应我的都是一个白眼,可我的心情却加倍好了起来。或许有些东西,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如何珍惜…… 想到这儿,脑海里又映出玛吉阿米漂亮的面容。如今想起她,心头只沉得彷如浸透水的沙袋,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情绪。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恨。可仔细一体味,才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而是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似乎深埋心底许久的愧疚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我也不清楚,事到如今,我与她之间的情分究竟还剩多少……但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管我愿不愿意,这趟我都得来,不仅因为自己的心结,更因为……我想知道仓央嘉措会如何回应玛吉阿米,亦或是,如何处置…… 头顶的彩条香布被夜风啪啪敲响,一股子青稞酒的香味儿,间或着粗嘎的劝酒声儿自酒馆里飘了出来。我顿住了步子,往仓央嘉措面儿上扫去。他伸手按住我的头顶,抵在额角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我不满地挣了挣,却愣是躲不开,不由嗔怪地看住了他。藏人不让随便摸头的,这家伙儿,老是仗着自己是活佛就对我为所欲为…… 正胡思乱想着,他忽然低头贴向我的耳垂,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打下来,痒得我登时一个激灵,刚想往旁边闪躲,腰却被一把攫住。仓央嘉措拧眉盯住我,“今天不可以喝酒,以后都不准喝。”我想了想,眨着眼皮点了点头。喝酒伤身啊,小咪一口暖暖胃还好,宿醉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体验了。 “走吧。”仓央嘉措滑下手臂,温热的手掌握住我的肩头,带来一股暖意。被他带着跨进门槛儿,酒馆里略带湿意的热气儿顿时扑打上了面颊。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抬眼看到我们,表情一时有些错愕。正不知该如何反应,身边的仓央嘉措却是浅笑了一下。老板娘立马回过了神儿,有些拘束地朝着我们回笑。 她的态度虽不算冷淡,但也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不知道她是否一贯对仓央嘉措如此,还是因为……想了想,这层窗户纸儿终究是要捅破的,何况他们的感受我本就没有精力去顾及。 转头看向人声喧闹的大厅里,刚招呼完一桌客人的格桑正往柜台的方向望来。见我和仓央嘉措并肩站着,他愣也不愣地就朝我笑了起来。白牙没有露出来,但嘴边的酒窝却很深。我忍不住地朝他做了个鬼脸,一直想跟他道声谢的,眼下这种感觉不由愈发强烈。或许是因为他方才毫不迟疑的笑,让我读懂了他眼神里的理解。那个笑,不是因为他与玛吉阿米有了回转的余地,而是真得为我重拾幸福而开心…… 见格桑忙着招呼下一桌去了,我别开了视线,目光扫视了一圈儿,也没发现顿珠的身影,我不由松了口气。有太多的事情要跟他解释,但眼下还没解决玛吉阿米的事情,我根本安不下心,只能回头再找他吧。没等我多想,仓央嘉措便揽着我上了二层。虽然没有跟老板娘问起玛吉阿米,但我却非常确定,她肯定在酒馆里,而且是……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来的笃定,或许,正因为是情敌,所以我比谁都更能了解她的想法…… 木讷地停在雅间儿前,我抬起手,目光却瞥向坐在窗子边的仓央嘉措。他举着木碗,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我拉回了视线,默然地盯着眼前花纹繁复的木门。算上今天,这个小雅间儿我只来过三次,可似乎每一次都会让我痛,而且每一次的痛都全然不同。第一次是甜蜜的痛,第二次是心碎的痛,不知道这第三次… 分卷阅读169 … 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敲门了。敲门声儿会给她期待,既然我是去打碎梦境的,那就彻底些吧!轻轻出了口气,举在半空中的手滑了下来,“吱呀”一声,门开的瞬间,我一步跨了进去。听到响动儿,坐在圆桌边的玛吉阿米登时站起了身。神色怔忪地看了我两眼儿,她又慢悠悠地坐回了短凳上。 我默不作声地站着,直到看见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氆氇台布,才几步走到了圆桌边。拉开短凳刚坐下,玛吉阿米便伸手为我倒了杯酥油茶。我低头看住黄里透白的茶沫子,仰头喝了一口却觉得满嘴尽是苦涩。抬眼望向玛吉阿米,她正出神儿地盯着我,见我看她,嘴角便轻轻弯了起来。 她今天穿了身花青色的羔皮袍,下摆镶着以扁形金线绣饰的水獭皮。深色的织锦缎袍面儿映衬得她脸色有些泛白,整个人看着却愈发柔美了。不知为何,早已打好的腹稿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过了一会儿,玛吉阿米伸手挽了下袖子,戴在右手上的白海螺露出了半截。我怔怔地望着,忽听到那温柔的嗓音夹着一丝沙哑传来,“一直说要来我家酒馆喝酒的,好不容易你来了拉萨,不过……”她勾了勾嘴角,眼神里有些暗淡,“现在也没机会了吧……” “嗯,他不让我喝酒……”说完我猛地顿住,目光扫向玛吉阿米,她僵了下身子,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我皱了皱眉,看着她沉默了两三秒又徐徐地抬起头来,举了木碗敬向我,“卓玛,对不起。”一股浓郁的藏白酒香味儿飘了过来。我迟迟没有说话,玛吉阿米仰头喝完了酒,抬手擦干嘴边的酒渍。 我不由一愣,自认识玛吉阿米以来,似乎从没见过她有这么大大咧咧的动作。可转念一想,人都是极其复杂的,自己又何时看透过她呢……心下正愣着神儿,玛吉阿米突然伸了手过来。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握住她白皙的手掌。指尖相触,回馈掌心的却是一片冰冷。我冻得指腹一颤,本能地想松开却被那骨节泛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 唉……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个朋友,我是要永远失去了吧。不在于我原不原谅,而是因为她仍然不肯放下仓央嘉措……“玛吉阿米。”我抬眼盯住那漂亮的面容,“还是那句话,我不怪你。这样……我们也算两清了吧。”没理会她愣怔的表情,我扬声说道,“我不能把他让给你,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他爱我。” 语不停顿地说完,我平静了下呼吸,也不知是不是雅间儿里的酒味太重,莫名觉得太阳穴突突地一阵快跳。玛吉阿米缓缓地脱开我的手,嘴边的笑意拢上了一抹自嘲,“你说得没错,他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明明知道却还是不甘心……是我强求了,对不起,可我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她停住笑,目光转回我身上,“你知道么?哪怕他喝得再醉,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过你。” 我听得胸口一痛,喉间的声音轻微地颤抖了起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玛吉阿米转了转眼,坦然而笑,“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我一顿,只觉得心头一阵不是滋味儿。低头晃了晃木碗儿,酥油茶笨拙地转动着,一如我此刻疲惫不堪的心…… “我很清楚,一旦我跨出这一步,我们就再也做不回朋友了。”玛吉阿米有些激动地拉住我的手,面色渐渐红了起来,“可是,卓玛,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可以像你一样,为自己的爱勇敢一次了。” “你……”我一时说不出话,木讷地望住玛吉阿米黑亮的眼眸,只觉得那目光如子弹般地射进了我的心窝。正慢慢平复着那抹痛意,耳边“咣当”一声,我一愣,回头朝木门的方向看去,却对上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容。他走了几步,伸手将我扯进怀里。一股再熟悉不过的佛香味扑鼻而来,我却忍住了偎靠上去的冲动。 垂眼望向玛吉阿米,她正死死地盯着仓央嘉措,乌黑的眼底水光浮动。我轻轻吁了口气,却听见耳旁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不像她,更不是她。如果她在你的位置上,她只会一个人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仓央嘉措顿了顿,低头看住那面如死灰的人,“玛吉阿米,这就是我无法爱你的理由。” 说完没等她反应,仓央嘉措便揽着我走出了雅间儿。一路我都忍着没回头,直到走下楼梯的那一瞬间,我才朝着雅间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虽在意料之中,但到底还是让我痛了……或许对女人来说,友情终究抵不过爱情。玛吉阿米是,我也亦然。只不过两人的程度不同,但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往仓央嘉措怀里缩了缩。他看了我一眼,随即手臂更紧地圈住了我。忍不住地朝他吐了下舌头,脑门儿却被重重一推。“唔……”我吃痛地皱了皱眉,心头却像吃了蜜一样甜。不管失去什么,至少在我身旁的他是真实的,那就够了…… 走回了厅子里,格桑正靠在门框上,挤眉弄眼地看着我。笑着瞪了他一眼,我伸手将仓央嘉措推往了最角落的位置。这么大一个帅哥,打死我都不舍得将他往门外放啊。所以只有把他塞在酒馆里,我才能放心跟格桑到门外说话儿。 外头虽算不上严寒,但还是有些冻人 分卷阅读170 。我跺了跺脚,偏头看向靠在石墙上的格桑。他缓缓地吐了口白气,神色有些严肃,“卓玛,一直想跟你说句对不起。”我一愣,可还来不及发问,便听他又说道,“带你回拉萨,我有我的私心。” 我朝他摆了摆手,“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又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格桑咧了咧嘴角,眉头却依旧轻皱着,“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过意不去。”我翻了个白眼,“适可而止啊你,扭扭捏捏得跟个娘儿们似的。”格桑被我说得一呛,蜜色的肌肤上染出了一圈儿红晕,半晌儿才伸手拍上我的肩膀,“你真是条汉子。” “承让承让……”我有些得意地朝着他作了个揖,格桑忍俊不禁,哼哼着笑了两声儿。我抬起手肘子捅了捅他的腰,“对了,玛吉阿米那儿……你不会放弃她吧?”格桑一顿,偏头望向我,却迟迟没有说话儿。我小心地往他面儿上扫去,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劝道,“你别放弃,再试试吧。说不定……” 话音未落,格桑有些苦涩地扯了下嘴角。我看得一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方才仓央嘉措的那一番话,确实已经把玛吉阿米所有的念想和后路都决断了。可这并不代表格桑还有机会……感情的事或许从来都是如此吧,况且,我也曾体会过的。左右思索了下,刚踌躇着该怎么安慰他,格桑却抬手捏住了我的肩头。我一怔,呆呆地望住了他。 “卓玛,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他朝我微笑了下,嘴边的酒窝浅浅地露了出来。我听得心思一沉,来不及作出回应,他便俯身拥上了我,“你们这一路走得太难了,所以一定要幸福下去。无论世俗如何看,我都会支持你们。” “格桑……”我抱紧他的背,泪水慢慢湿润了眼眶,“谢谢……谢谢你……”格桑退开身子,见我哭得眼泪直流,不禁伸手拧了下我的鼻尖,“原来你还有娘儿们的一面啊。”我被他逗得“扑哧”一声儿,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滑落下来,视线顿时清明了不少。格桑鼓劲儿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走吧,你那位怕是等急了吧。” 我被他拉着往回走,嘴上小声儿嘀咕,“他才不会等急呢……再说了,等急就等急呗,我现在又不怕他了……”说到这儿,格桑不由脚步一顿,回头默不作声地打量起我来。我提起袖子往他脸上挥了挥,“你这是什么表情?”格桑一板一眼地答道,“不信的表情。” “哼……”我嗤之以鼻,甩开他独自快步走进了酒馆。厅子里人声鼎沸,不时还会传出醉醺醺的劝酒歌儿。回头往门外看去,格桑正迈步进来,见我看他,不由露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我瞪了瞪他,随即伸头缩脖地看往仓央嘉措的方向。他正背对着我,修长的手指摸着木碗儿的边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周围的嘈杂声早已将我的脚步声儿淹没,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拘着步子走过去。为了证明我不怕他,我决定吓他个一大跳。回头往格桑的方向瞟了个眼神儿,我志得意满地转回头来。结果双手刚扑上仓央嘉措的后颈,腰就被拽着翻了一圈儿。我被这毫无防备的动作吓得脑子一懵,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抬眼呆呆地看住那冷峻的眸子,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顿臭骂。仓央嘉措整整训了我一刻钟,直到我点头如捣蒜,才推我下来站好。原本以为经过这一别离,我们之间的感情会增进不少,我的地位也会随之提高。不成想……唉,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啊,现在被我这么一整,估计已经在海平面以下了吧。 我痛苦地叹了口气,转头却对上格桑花儿般灿烂的笑容,登时觉得颜面尽失。哼哼唧唧了半晌儿也不敢走出去,结果被仓央嘉措一把拎出了酒馆。经过格桑身边的时候,他大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我顿时气得直想往他脸上抡一拳。可碍于前方的仓央嘉措,我只得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 被拽着转入街道,我伸手紧紧圈住了仓央嘉措的腰身。软磨硬泡了好久,他终于妥协在了我的“温柔战术”下。亲密地依偎在他怀里,似乎连入鼻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丝清甜。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离酒馆越来越远,所有的心烦事儿也被抛之了脑后。 仰头望了下夜空,银月饱满如盘,四周的星光被照得略显暗淡。夜色愈发深了,冷风吹过八廓街的煨桑炉,带来一股桑烟拂面的柔软;吹打在行人粗制的氆氇袍子上,灰黑的衣角轻微晃动。交错的脚步声儿摩擦在古旧的青石板上,窸窣作响。 我顿住了步子,十指紧扣地缠上仓央嘉措的手。偏头望去,他正定定地看着我,墨黑的眼底透出幽黯的光芒。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我莫名红了脸。伸手抚上他清俊的面颊,我踮着脚尖凑向他的耳旁,“仓央嘉措,你是这世间最美的情郎……” 闻言,他轻笑着扯了扯嘴角,伸手将我的碎发别向耳后。忽然一低身,一个缠绵湿热的深吻落在我的唇上。我呆呆地看着他站在红尘白浪的拉萨街头,只觉得狭小的眼睑里已然装入了我整个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刚开始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是11年,离现在已经两年多了。那天为了找灵感翻看前面部分的时候,发现前后文 分卷阅读171 笔不太一样。⊙﹏⊙ 所以术决定开始修改白玛未央的前面部分。情节不会做太大的改动。放心,修文不会影响我的更新速度。换句话说,修不修文我都很慢。_ 第90章 新年 已经是下冬季节,藏历十二月底,西风吹得愈发猛烈,鹅毛似的大雪飘扬着整个拉萨。我坐在铺了兽皮垫子的摇椅上,隔着窗子,朦胧地探望着宗角禄康里的雪景。可看了半天儿,视线里还是模糊一片。转头望向偏殿外,厚厚的氆氇帘子遮挡得屋里光线昏暗。 酥油灯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墙壁上,将禅床边那研读佛经之人的倒影拉得老长。我吸了吸湿润的鼻子,一股奶油香味儿伴着佛香传入了心肺。忽然窗子外传来了雪花拍击声,我一顿,转头木讷地盯住了那时隐时现的雪片儿,愣愣地看了半晌儿。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朗声吟诵起前人的诗句,目光定在窗外,声音却使劲儿地往后甩。等了一会儿,身后仍是久久没有动静。我按捺不住地站起了身子,几步走到那埋头看佛经的人身边,用温软的语气又在他耳边缓缓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我不死心地转到他的另一边,气势磅礴地改编了一首词,“雪域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拉萨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口气念完,仓央嘉措捻着书页的手指翻动了一下。见他有了反应,我不由紧张地直咽干唾沫。过了两秒,他慢慢地抬起了头。我一怔,登时兴冲冲地望住了他。开口刚想说些什么,他却伸手拍上了我的脸颊,“听不懂啊。” 我大怒,怒完又死皮赖脸地去扯他的袈裟,“怎么会,你那么聪明。”仓央嘉措伸手将袈裟一把拽回,“汉语我又不精通。你一会儿念诗一会儿诵词的,我哪里明白你在说什么。” 见他又埋头去看经书,我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大步跑回窗子边,“咚”地坐倒在摇椅上。身子晃了几下,我叹了口气,方才吟诗作对了半天儿,这会儿嗓子眼真是干得很。从怀里取出烫热的皮水壶,我打开来喝了一小口。等喉咙里的热气完全沉入胃中,我继续趴回窗框子上哈气,目光透过细长的小缝儿往外探看着。 什么听不懂啊,分明就是不肯应承。我可是把肚子里仅有的墨水都喷了一遍,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放我出去。无奈这家伙儿思想异常落后,完全无视我眼底那不停闪烁着的渴望自由的光芒。 一切都是因为半个月前,我出去踏雪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风寒,结果前两天才养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高原上的冬天比不上南方的湿冷,可我的身体却怎么也适应不了那份高寒。于是仓央嘉措严禁我出门。但是我真得好想出去啊……看着那雪花扯棉絮似地洒落下来,我的心就中邪般得奇痒难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没理会地继续盯着窗外,直到手里半热的皮水壶被抽走,我才缓过了神儿。转回头,仓央嘉措正换了个烫热的皮水壶塞往我的衣襟里。我呆呆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我胸前滑过,抬眼却对上他亮闪闪的黑眸。知道他又要给我使美男计了,我连忙别开了眼。 余光里瞥见他弯低了身子,我一愣,刚想挣扎,身体就被他腾空抱了起来。仓央嘉措径自坐在了摇椅上,而我则被他安置在了腿上。我扭了扭身子,却躲不开他禁锢的双手。实在没辙,只好眼珠子转向他处。怀里的皮水壶热烘烘的,不一会儿手心,脑门儿就起了燥汗。 “打算一直不理我了?”耳旁一股温热的鼻息喷来,我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刚想抬手挠挠被吹扫得有些发痒的耳垂,肩膀却被仓央嘉措的下颚压住了。一阵沉沉的酸痛传来,我偏头扫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忍不住。” 仓央嘉措伸手曲起我的双腿,将我的身子整个儿转了过来。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俊脸,我几次想伸手抱上去,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前功尽弃,最后只得拿指甲猛掐手心才克制住冲动。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天人交战,仓央嘉措淡淡看了我一眼,随即埋头吻上我的脖颈。我一愣,顿觉一股酥麻感电流般地传遍了我的全身,慌忙想推开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唉……我哀怨地叹了口气,曲起的双腿分垂在了他的身体两侧。伸手将怀里的皮水壶掏出来扔到石地板上,我挺身趴往仓央嘉措的怀里。脑袋枕上他的胸口,耳旁传来沉沉的心跳声儿。温热的指尖揉捏起我的耳垂,莫名有种催眠的功效。就在我倦意四起之时,仓央嘉措俯身凑到我的耳旁,声音低低地说道,“过几天就带你出去。” “什么?”我听得一个激灵,见他要坐起身来,忙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嘴唇不经意间贴上了他的下颚,我闪着眼儿看住他,“上师说话算话?!”仓央嘉措垂眸打量了我半晌儿,才“嗯”地点了点头。我登时欣喜若狂,捧住他的脸亲了又亲,直到他横眉冷眼地将我摁回怀里。 蹭了半天才重新找回舒服的位置,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有皮水壶当暖手袋,手指不一会儿就变得冰凉。我 分卷阅读172 放到嘴边呵气,却怎么也回不了暖。实在没法儿,索性伸手探入了仓央嘉措的衣襟里。只要不趁机乱摸,取暖还是被允许的。往他面上扫了一圈儿,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我便安心地睡了回来。半乜着眼睛望向窗子外,雪片儿越下越大,将整个天地淹没在一片白茫茫里…… 青藏高原上的冬日格外长,雪虐风饕,万物凋敝。每每到这个时节,我才真正体会到这方土地上生存环境的恶劣。只是今年的冬日,与以往的每个都是不同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待在仓央嘉措身边过冬,第一次有他替我驱走所有的严寒…… 已近十二月的尾声,雪域即将迎来盛大隆重的藏历新年,越发浓烈的节日喜气似乎要将冬日的宁谧一举冲破。在唐代以前,藏族以麦熟为新年。文成公主入藏以后,中原的历算传入高原,藏区便改为与汉人同时过年。但藏历新年与汉族的春节多数时候日期并不一致,节日习俗也大不相同。 新年的前几天,无论是农区还是牧区,老少男子皆要剃头,女子则洗梳发辫,以求来年的吉祥如意。二十八日这天起,家家户户开始清扫房屋住宅,以及村寨走道,田坎地角,这一习俗与汉族的“除尘”相似。 除此之外,村寨里的男子还要骑马上附近的圣山,砍取柏香树枝,驮回家以备过年期间煨桑之用。妇女们则在家酿造青稞酒,炸各种油果,并制作酥油奶羔。 在许多临近汉族的农区,房屋的门上会贴年画和对联儿。但在拉萨一带,这个习俗并不盛行。可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到底每逢佳节倍思亲啊,于是缠着仓央嘉措给我写了几副。 见他的手写藏文笔走龙蛇的,我不由也手痒起来。可这堆歪七扭八的“符号”到了我的竹笔下就成了春蚓秋蛇。仓央嘉措看了顿时嗤之以鼻。我不服气,又改手写起了汉文,洋洋得意地递到他跟前儿,结果被他抓去上了一节书法课。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跟他瞎显摆了。 不过这些对联儿最后都派上了用场,一部分送去给格桑了,一部分被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琼结。本来我写的那几副因为太丑而被仓央嘉措没收了,但毕竟是自己的作品,我多少有些舍不得,于是趁他不备又偷了回来。信使赶往琼结的前一天,我匆忙截住了丹巴,把自己的对联儿和一封问安信交给了他。虽然今年不能跟家人一起过年了,但至少要把祝福和念想带给他们…… 仓央嘉措果然没有食言,这几天每夜都带着我出去溜街。家家户户都为过年做准备,街上的行人,商客并不多,但这略显冷清的氛围却很合我意。既能呼吸新鲜空气,又能享受二人世界,可比闷头在宗角禄康里强多了。 在全民信教的藏域,盛大的节日自然离不开宗教法事,藏历新年更是如此。只是年前不会开展太多活动,加上布达拉宫里的部分僧人也会回家过年,所以这段日子里仓央嘉措还是有很多空闲的。 为了给我解闷,这个年,我们是跟着丹巴回家过的。丹巴出生农户,家就在离八廓家不远的地方。二十九日夜晚,仓央嘉措换了俗袍牵着我到了丹巴家。与普通的农户一样,这是幢二层的平顶房,带着一个小院落。 狭小的窗子,木门已换上了新的布帘,房顶上插着簇新的经幡,门前还用白粉画出了雍仲符号。走入屋子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忙着做团圆饭。丹巴隐瞒了仓央嘉措的真实身份,只说他是布达拉宫某个官员的亲戚。大伙儿一听与布达拉宫沾边儿,态度越发恭敬客气起来。 丹巴是家里唯一的僧人,在吃团圆饭前得先到佛堂里诵祝愿经。我闲得无聊,又素来对藏族吃食的制作不感兴趣,于是跟着仓央嘉措一道去了。佛堂里灯火昏暗,神案正中供奉着切玛和麦苗。所谓切玛,其实就是五谷斗,即在绘有彩色花纹的木盒左右分别盛放炒麦粒和酥油拌成的糌粑,上面插上青棵穗和酥油塑制的彩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半天没吃东西,看着那散发着酥油香味儿的糌粑,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干唾沫。仓央嘉措见我不对劲儿,立马横了我一眼。收到他的警告后,我忙低头揉起了肚子。估摸着离开饭还有些时候,他便让丹巴拿了些卡赛给我吃。卡赛是一种酥油炸成的面食,涂以颜料,裹以砂糖,并做成各种形状,有耳朵形的,蝴蝶形的,条形等等。 吃了些许垫垫肚子,团圆饭已经张罗好了。在开吃之前,每人手中都得拿一团湿面,捏紧后揉擦身体的各个部位,然后边念叨一长串儿藏文边将粘满疾病和晦气的面团扔往装有鬼怪形象的破陶罐中,以求来年的大吉大利。 做完这一切后,家里的女主人亲自掌勺为大家盛古突。古代西藏因为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藏民的晚餐大都喜欢用青稞、糌粑等做成稀粥或者汤面片儿,藏语里统称为“突巴”。而二十九日这一天的晚餐则被称为“古突”,是用面疙瘩、羊肉、人参果等煮成的稀饭。 笑着向丹巴的阿妈道了谢,我低头看住那满满一大碗古突,只觉得举着勺子的右手轻颤了起来……“不是一直喊饿么,怎么现在不吃了?”仓央嘉措转头看向我,面无表情的。我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轻声道,“仓央嘉措,我害怕。” 他无语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转回了 分卷阅读173 头。我拿膝盖蹭了蹭他的腿,可他迟迟没有反应。见他低头吃了一块面疙瘩,我赶忙儿伸手攥住了他的臂弯,目光跳跃地在他脸上扫动起来,“你吃到什么了?!” “羊毛。”说着,他将羊毛吐了出来放到桌上。我嫉妒地看了半晌儿,视线才转回自己的碗里。为了增加节日的喜气,面疙瘩里会包进羊毛,石头,木炭,辣椒等物品,各自代表不同的寓意。羊毛代表心软,石头代表心狠,木炭代表心黑,辣椒代表嘴不饶人。 一旦吃到这些东西,必须当众吐出来,让大伙儿互相品评议论。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人品没什么信心,当听到这么个习俗的时候,我的内心满是惊怕。 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我拿勺子舀了块面疙瘩,凑到唇边吹凉了些便一把塞进了嘴里。缓缓地咬了一口,我慌忙伸手捂住了嘴。转动视线扫向仓央嘉措,他拉开我的手,一脸平静地看住我,“吐出来看看。” “不要!”我猛摇头,声音出喉的当口儿,火辣的汤汁漫入齿间,舌下,呛得我不住地咳嗽起来。听到响动,一屋子的人都转了目光过来。我登时红了脸,想也没想便一头扎进了仓央嘉措的怀里。 他早就习惯了我时不时的突如其来的黏人,伸手抚上我的发辫,手臂刚好隔开所有人的视线。我低低地松了口气,刚想就着他的衣襟抹一把脑门上的汗,便听见耳旁带着笑意的嗓音传来,“她平时就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哈哈……”听闻他的解释,一屋子的人全笑了起来。我抬眼偷偷地张望出去,却冷不防地对上仓央嘉措墨黑的眸子。他乜了下眼,二话不说地将我推出了怀里。我讪讪地应对着大伙儿的笑声,脸上热得汗珠子直冒。 这一顿饭可真把我吃得灰头土脸的。好不容易平息了笑声儿,我又舀了个面疙瘩来吃,小心地咬了一小口,似乎没什么异样。心里刚想着这回总算不用生吞辣椒了,不料嘴里“咯噔”一声传来。仓央嘉措听到响动,伸手到了我的唇边,我老实地把小石子吐了出来。 并不是所有的面疙瘩里都会包东西,可我就纳闷儿了,别人都吃得好好的,怎么就我这么倒霉,连着中了两枪。于是我就学聪明了,这回从仓央嘉措的碗里掏来一个。一口咬下去,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咀嚼了半天,我登时整口吐了出来……竟然是木炭!! 仓央嘉措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捏上我的脸颊,“知道来年该怎么做了?”我看住他,郁闷地点了点头。 吃完团圆饭,每人都把碗里剩余的古突倒入送鬼的破陶罐里。丹巴的兄长端着破陶罐儿走在前头,其余的人都高举火把跟在后面,转进街道后和街上浩浩荡荡的人群汇合了起来。 把鬼驱赶到了十字路口后,大家又各自回到关闭的家门儿前,朗声歌唱赞门歌。这便是拉萨地区每年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都要举行的驱鬼仪式。 与丹巴的家人道完别,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丹巴终年在仓央嘉措身边服侍,很少有机会回家探亲,今天索性就让他留下来与家人团聚。正好,我和仓央嘉措也能享受一路的两人世界。 呼吸着寒冷却清冽的空气,古突带来的郁闷似乎一下子排了出去。我好心情地四处转悠着,抬头仰望苍穹,漫天的星子高垂在夜幕里,如一幅黑质银章的天宫画卷儿。听说冬季是一年四季中亮星最多的季节,以前从未仔细观察过,现下看来,说得果真不错。 我转过身,倒退着走到仓央嘉措的前方。呆呆地盯住他清俊的面庞,好半天儿我才舍得移开目光。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册子,我打开在眼前,就着亮闪闪的星光看了看,目光在一行熟悉的诗句间停住。 “诶,这是什么字啊?我又看不清了,你能不能给我念念啊?”说着我抬手将小册子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看了两眼,目光又清冷了起来。我忙地跑到他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仓央嘉措俯下身,音律石般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痴痴地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也是……” 仓央嘉措顿时沉了脸,伸手攫住我的腰,提步就走。我步伐匆忙地跟着,心头却甜滋滋的。趁他不注意,连忙将小册子拿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 这小册子可是我费尽心机才让大师答应重抄的。原本的那个诗集太大了,不好携带。如今有了这么个小本儿,我就能随时拿出来研读了。 偏头往仓央嘉措的面上望去,星光掩映下,他的脸色有些模糊不清。我扯嘴偷笑了下,也不能怪我啊。谁叫他从来不跟我说甜言蜜语呢,我只能靠自己的手段占点儿便宜。 想着我又来回摸起了胸口的小册子,仓央嘉措见我如此,不由埋头到了我的耳旁,“就这么喜欢我念诗给你听?”我点点头,鼻尖蹭上了他的面颊。仓央嘉措垂了垂眼,温热的鼻息喷打在我的颈间,“为什么?” “因为……”我顿了顿,一脸认真地看住他,“因为在没遇见你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啊。”仓央嘉措凝眸打量了我一番,低身吻上我的嘴,火热的气息不住地从薄唇间逸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活佛心生亵渎。” 我弯了弯嘴角,想说话却 分卷阅读174 久久发不出声音。缠绵了好一会儿,身子才被微微拉开些距离。夜风穿进来,冻得我一哆嗦。仓央嘉措伸手将我裹入外袍里,我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吸闻着他怀里的佛香味儿。 慢悠悠地朝前走去,感受到身旁的温热,只觉得拉萨的街景也绚烂了起来。我正心情愉悦地欣赏着,却忽然听仓央嘉措说道,“过几日要召开传大召法会,到时候可能会忙得顾不上你……” 我脚步一顿,他见我停了下来,不由低头望住我,“晚上会过来看你的,不要突然想我了就跑出来找我,听到没有?!”面前的俊脸上眉头轻拧,我木木地点了点头,后脑勺儿却被重重推了一下。 “知道了啊……”赶忙儿嘴上应承,身子又被揽着继续往前走去。恍惚听见仓央嘉措又教育了我两句,声音传入耳里却是模糊不清的。 我抬手摸了摸表情僵硬的脸颊,心头却如冰晶融化似的一片凉意……传大召法会,藏历水羊年正月么……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第巴的政治路马上就要走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更新啦~~最近真是忙得昏天暗地。所以,还是不定期更新。祝亲们阅读愉快~~\(^o^)/~ 第91章 灯会 漫天的雪花片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整个宗角禄康都沉寂在冬日的肃杀之中。不远处石拱桥的砖瓦被堆砌得雪白,刚踩出的深脚印不一会儿便被埋住了大半儿。清冷的微风不住地从窗子外扑进来,吹得面颊发凉。 我抬手阖上窗户,只留了一条小缝儿通气。转身走到檀木书桌旁,朱红色的织锦台布上,翻开摆放着藏文经书。熟悉的字体跃然于阿交加交纸上,正是我抄了一下午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只不过这本是仓央嘉措特意抄给我做字帖用的,至于我的作品嘛,只需要用金东纸承载一下就可以了。 握起书桌上的竹笔,拿那鸭嘴似的笔尖蓄了些墨汁,我又聚精会神地抄了起来。一屋子微弱的酥油火光恍惚摇摆着,融融的热气包裹住周身,似乎将彻骨的严寒隔了开来…… 新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传大召法会已经召开了将近半个月了。作为藏域最高的统治者,仓央嘉措自是忙得不可开交。白日里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我也只能做些别的打发打发时间。 传大召法会在藏语里被称为“默朗钦摩”,为“大祈祷”之意。相传藏历第七绕迥土牛年正月之时,格鲁派的祖师宗喀巴为纪念释迦牟尼,在拉萨大昭寺创立了讲论佛经发愿祈祷的宗教法会,并以此联络藏传佛教诸教派共同戮力,振兴佛法,严守戒律。 当时从各地来到拉萨参加法会的僧俗达一万余人,每日里都会聆听宗喀巴讲解《佛本生经》。由于这次法会不异教派,不分地区,场面又空前宏大,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五世达赖时期,随着政教合一的甘丹颇章政权的建立,传大召法会也作了重大的改革,并注入了许多新的内容。在时间上从原来的每年藏历正月初一至十五日改为正月初三至二十五日结束。 传大召的主体活动是祈祷诵经,每天各举行六次。早祷、午祷和晚祷为湿经,诵经时有小喇嘛怀抱茶壶或粥桶定时出现,替僧众倒茶或添粥。上午、下午、晚间三次集会称干经,没有茶水和食品供应,主要进行佛教哲理辩论。在领经师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僧人用胸音低吟高诵,声音犹如海潮拍礁般雄浑。 在传召期间,各地信仰佛教的群众会前来拉萨布施。他们挤满在大昭寺二楼的平台上,不时向喇嘛群中抛掷用哈达包裹的钱币。一些身份较高的施主则手举藏香直接进入诵经场地,亲手把布施呈递给法会主持。 他们认为这是免除灾难积累功德的最大一次举动,所以法会期间布施的礼品数量相当多。这些布施除用于法会的一部分开支外,剩余的会分给每个扎仓和僧人。 传大召法会最引人入胜的一项活动是在大昭寺南侧曲松热广场进行的考格西的公开辩论。格西,是藏语“格威西联”的省音,意为“善知识”,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的学位。其中拉然巴格西是级别最高的学衔,就是在传大召法会期间选拔考核的。 拉然巴格西相当于今天的博士学位,所以僧人们都十分向往。由于考僧们本身都是佛学造诣突出的喇嘛,因此这场辩论往往十分精彩…… “啊哈——”身子一阵困意袭来,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儿。墙角拉长的黑影一动,丹巴伸手替我拨了下酥油灯芯。我揉了揉盈满泪水的眼眶,抬头看去,丹巴正从我手下的金东纸上拉回视线。见我一脸的倦容,他不由轻皱了下眉,“您再忍忍啊,等天色一黑就能去见上师了。” “啊?”我一愣,反应过来后便低头朝金东纸上看去……唉!都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每抄着抄着就两眼儿直打颤,回过了神儿来竟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写了好几个仓央嘉措的名字了。余光里瞥了下站立在书桌旁的丹巴,八成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步都离不开他的上师了。不过事实上……好像就是如此…… 缓缓地抬眼扫上丹巴 分卷阅读175 的面颊,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神情像是在等我的回答。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地点了点头,“噢。”见他低头整理起了纸页儿,我不禁转动了下酸痛的脖颈,舒服了一些才问道,“写了几篇了?” 一阵唏唏嗦嗦的纸张翻动声儿传来,过了一会儿,便听丹巴答道,“已经十篇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金东纸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里…… 仓央嘉措怕我闲得慌,每日里都会给我布置任务,就是抄抄佛经什么的。今天恰好轮到《心经》,而且要交十五篇。虽然《心经》篇幅不长,但抄写佛经不能心有旁骛。 本来我的藏文书写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区区十五篇自然小菜一碟。可问题就在于我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认真了没几分钟就开始想东想西的,这一下午几乎是大错小错不断,抄到现在还差了五篇。 掏出皮水壶喝了一口热水润润嗓子,我又从抽屉里取了张崭新的金东纸铺好。给竹笔吸满墨后,我继续伏案写了起来…… 天色快擦黑的时候,总算是尽数完成了。前后数了好几遍儿,确定没错后,便交给丹巴好好收着。折腾了这么久,我几乎是腰酸背痛的。可一心想早点儿见到仓央嘉措,顾不上缓解,我便匆匆地吃了晚餐。 丹巴领着我走出宗角禄康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脚下的织锦筒靴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儿。整座园林依旧一片寂静,只是偶尔微风吹过,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间或着积雪翻落声儿。 今天是正月十五,夜晚在八廓街会举行酥油彩塑灯会,这也是传大召法会的高潮。相传这是祖师宗喀巴为纪念释迦牟尼“显示神通折伏外道六师”的节日,沿而成习,每年这个时候,大昭寺周围及八廓街上都会摆花添灯。 酥油彩塑的制作方法与北京大面塑有些相像。匠师们先在凉水中将酥油揉洗,掺和各种色粉调匀,然后在木板上捏出吉祥八宝、师徒三尊、花草鸟兽等,然后把这些木板组装在环绕八廓街的大大小小的木架上。 身着俗袍的丹巴带着我挤入人群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远远望去,木架下数千盏酥油灯被齐齐点燃,映照出千姿百态,惟妙惟肖的酥油彩塑,将古朴的八廓街点缀得恍如天宫。 街道上人头攒动,我与丹巴几乎是摩肩接踵地贴在人群里,好久才迈得开步子。脚下手工打磨的石块儿,积雪已被踩成了泥水,偶尔溅落在鞋面儿上,留下一连串儿灰黑色的点印。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信众突然不约而同地退到了两旁。我还来不及动作,人就被往前推了好几步。回头扫视了一番,丹巴正在人群中央,离我有些距离。虽算不上远,但中间隔了太多人,我一时靠不过去,只得眼神跟他交流了下。 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这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有点儿显眼。可身后的人群密密缝缝的,根本插不进脚。无奈之下,我只能抬手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脸部。 目光不经意间向不远处望去,只见一排蒙古打扮的官兵儿走了过来。领头的几个手握着沉实的蒙古刀上下挥舞着维持秩序,嘴里冒出的藏文带了几分生硬,“汗王马上要来了,都给我退下去!!清出条干净的道儿来!” 两边儿排开的官兵们大咧着嗓门儿应和起来,“刀剑无眼!都给我往后退!!”说着耳旁一阵杂乱的兵器碰撞声传来,人群里却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我往周围的藏民脸上看了看,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于和硕特蒙古在西藏的势力,藏民一直是心存抵触的吧…… “挡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往后退!”正有些愣神儿,胳膊肘子却突然被狠狠推了一把,“啊……”我吃痛地低叫出来,未及伸手去揉,身子便往一旁倒去。好在被个大婶儿及时扶住了,这才没殃及到旁近的藏民。轻声儿地跟她道了谢,我抬眼瞪向面前的蒙古兵。 方才慌忙之际,挡在脸上的双手早已放了下来。那人看到我的脸,却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登时一脸坏笑地眯起了眼,“想不到这不毛之地还有这等姿色啊……” 说着抬手便朝我的下巴伸了过来。我“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那人吃痛地缩了回去,怒不可遏地盯住我,“老子你也敢打?!” “哼,你们汗王我都敢打,更何况是你……”我扯了扯嘴角。他顿时怒极,表情龇牙咧嘴的,抬手就想往我面上扇来。我不躲不避,平静地看着那粗厚的手掌在我脸颊边一寸处停住,一个有些低哑的男声传来,“住手!别把事情闹大了!” “可是这娘儿们……”那人偏头望向身旁攥住他手腕子的另一个蒙古兵。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上一张有些熟悉的长容脸,可还没想起在哪儿见过,便听他低声呵斥道,“吉达!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的DL喇嘛还要过来巡视呢,岂会容你这样欺负他的子民?!”那人被他说得渐渐没了气势,半晌儿才愤愤地剜了我一眼。 “好了!汗王已经过来了……” 我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街道,只见一大片绛红色的身影,间或着花色的俗服,慢慢地朝着这儿走来。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也正是笃定他们不敢在这场合生事儿,方才我才敢这么横。 不过故意言语激 分卷阅读176 怒那个蒙古兵,倒不是全因为他想轻薄于我,更多的……我是想知道,拉藏放任自己的手下在藏域胡作非为到何种程度,换句话说,他如今在藏域的势力究竟有多少……现在看来,恐怕已经很深了吧,甚至是时候扳倒第巴了,然后就是…… 想到这儿,我不由心烦意乱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脸颊,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八廓街上来。那一大批僧俗官员已然走到了几步之外,放眼望去,最显眼的自然是相貌清俊的仓央嘉措。 素来对他没什么自制力,我看了两眼目光便不自觉地定住了。直到他有所觉地转头瞥了我一眼,我才赶忙儿回过了神儿来。害怕等下见面又得挨骂,我索性别开了视线。漫无目的地朝僧俗官员里打量了一圈儿,并没有见到第巴的身影,我便安心地目光闲散了起来。 忽地对上一双阴鸷的丹凤眼,我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有阵子没见拉藏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惹人厌恶。见我看他,只是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笑容虽浅却让我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刚想抚一抚,余光里瞥见周围的信众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我一愣,赶忙儿也双手合十地拜倒在石板道上。 看着那熟悉的僧靴从眼前经过,我的目光追随着移动起来。直到仓央嘉措慢慢走远,我才直起身子望住他修长的背影。半晌儿,耳边一阵步履声响起,一双古铜色的鹿皮蒙靴在我眼前猛然停住。我一顿,抬眼看住那狭长的丹凤眼。 拉藏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与我对视了许久才缓缓地弯腰凑到我耳旁,“还不起来么?这是要给我行大礼到何时啊?!” 我愣了一下,往周围扫了扫,这才发现藏民们都已经站起了身。咬牙切齿地直起膝盖,我绷着脸地看住拉藏。大庭广众下的不好惹出什么事来,我只能默不作声的。似乎他并不是存心找我麻烦,狭长的丹凤眼眯了下,便转头径自朝着仓央嘉措的方向走去。 盯着拉藏远去的背影,那盛装的蒙古袍在酥油灯下显得尤为奢华,我的心思不禁沉重了起来。知道他与第巴的政治角逐即将拉开帷幕,可偏偏吃不准具体的日子,这种感觉恍如踩在高悬的索桥上似的,久久安不下心来…… 大昭寺里传出了一阵阵雄浑的诵经声,回响在古老的八廓街上。周围的信众又虔诚地开始跪拜。过了好一会儿,诵经声渐渐停了下来,藏民们这才四散着观赏酥油花去了。 大概是因为之前拉藏的停留,身旁的蒙古兵下意识地看了我好几眼儿。没理会他怪异的目光,我转身四下搜寻着丹巴的身影。他看到我后,急急地跑了过来。 在酥油灯节开始之前,DL喇嘛先要巡视八廓街,从当时的阴晴风雪到酥油灯焰的颜色,来占卜新一年的凶吉祸福。 估摸着差不多占卜结束了,丹巴领着我拐入了一条小巷道。街道很狭窄,两边几乎没什么店铺,人烟也很稀少。巷道的尽头处是一家小酒肆,灰白的墙面儿上钉着歪歪扭扭的藏文。迈进酒馆里,隐约有青稞酒的香味儿传来。往厅子里看了看,竟只有一桌喝酥油茶的客人。 我正有些纳闷儿的时候,丹巴走上前恭敬地朝着他们行了个合十礼。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桌身着俗袍的喇嘛。没来得及多问,丹巴便引我上了楼,在一个小雅间儿前停住,“上师让我带您到这儿来,您快进去吧。” “恩,谢谢啊。”我双手合十地朝丹巴笑了下,他亦回礼而笑。推门而入的时候,仓央嘉措正低头在褪袈裟。我看得脑子一懵,木讷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回身去阖木门。再转过头时,却正对上他墨黑清亮的眸子。 他见我缩手缩脚的,不禁拧眉瞥了我一眼,“过来。”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那修长的身影在微微晃动的视线里越放越大,我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 小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袈裟,又在他的眼神指示下将身旁书案上的俗袍递了过去。仓央嘉措身着短袖挂面皮衣,我从未见过他穿这种内衫,心下不禁有些好奇。眼见着他马上要套上外袍了,我也顾不上害羞了,赶忙儿巴头探脑地看了起来。 仓央嘉措见我这副样子,顿时面色一肃。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开始不住地咳嗽。差不多把嗓子眼儿咳得干疼的时候,我才敢抬眼朝他瞄去。正对上那清俊的面庞,却发现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一愣,忍不住地目光由上而下扫去,却见他的外袍正宽松地敞开着,衣角儿有些凌乱,内里的挂面皮衣露出了好大一截。我暗暗调整了下呼吸,脑子却还是一阵晕乎,打量了他半天儿却仍是不明所以的。 他……似乎没有要人服侍更衣的习惯啊。那……这是在跟我暗示什么?!我现在该干嘛?!难道……脑海里的思绪正千回百转,身子却猝不及防地被扯到了他跟前儿。我红了红脸,含蓄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伸手捏住我的脖子,头微微侧了下来。火热的鼻息不住地在我的颈间扫动,我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由越发得紧张起来。可转念一想,既然是他默许的,那我自然可以无所顾忌。正思忖着要不要来个先发制人… 分卷阅读177 … “把腰带给我系上。你要是喜欢,回去再送你。”清冷的声音猛然间传来,恍如铁棒将我一棍子喝醒……“啊?!”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儿,低头才发现手里的银板腰带正被我紧紧地攥着。慌忙松了开来,我伸手将腰带围住他的腰,脸上却热得快烧起来。 费了半天劲儿才算系好,又假作忙碌地整理了好久,我的目光始终停驻在他的胸膛上,迟迟不敢上移。想想方才的事儿,真是惊险万分。还好我想得慢,并未来得及实践什么,否则又该被抓去修身养性了吧……唉!以前还觉得自己挺柏拉图的,可跟大师一比,我简直就是黄赌毒的代表…… 仓央嘉措见我低垂着头,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语带叹息地教育道,“别想太多了。” 我握住他温热的手掌,下决心地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的银板腰带上,耳旁突然回响起他方才的话……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是要将腰带送给我?!这个行为的意思是……我不由大大一愣。仓央嘉措见我表情巨变,立马抽开了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呆立了两三秒后,疾跑着冲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仓央嘉措被我撞得身体一晃,回头朝我看来。对上他清亮的眼底,我只觉得自己的嘴角咧得快到耳后了,“答应我的就不能赖了啊。” 仓央嘉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伸手贴住我的后脑勺儿,将我的身体整个儿转到了他的前方,“一条腰带而已,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什么?!”我气得跺了跺脚,半天儿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闻言一顿,垂眸看下来,“那我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的眼神儿一呛,面色顿时涨红了起来。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可是藏族男女互赠腰带,除了定情,也意味着把解衣宽带的权利交给对方啊…… 想了想,我还是没敢说出来。抬眼看向仓央嘉措,他正揉捏着我通红的耳垂,目光里带了一丝难得的慵懒。我咬了咬牙,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以后大可见机行事……况且这种事,你知我知就好了,也没必要非得说出来。 这样给自己做着安慰,心里总算没那么内伤了。我伸手扯了扯仓央嘉措的袍子,他看了我一眼,随即俯身让我凑向他的耳旁,“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这条腰带是我的。”说着,我低头摸了摸银板腰带,指尖摩挲过镶嵌的玛瑙,带来一阵微凉的光滑触感。 仓央嘉措盯了我半晌儿,嘴角才微微扬了起来,“恩,答应你的当然会给你。”望着他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不由纵起了眉。 这个可恶的人,每次都给我下绊子,给我希望,又让我白白空欢喜一场。可是……我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谁叫我怎么都降不住他…… 思绪辗转间,头顶突然一重,“哎哟。”我被迫回过了神儿来,抬手摸去,脑袋上已然压了顶厚实的金定幅。略微调整了下帽子,目光转向斜上方,却见仓央嘉措正戴上了宽大的圆顶狐皮帽。我愣了愣,伸手摸住那金黄色的轻软皮毛。 听说藏狐皮珍贵异常,价值不菲,如今摸着手感还真是好啊……见我捉着久久不肯放,仓央嘉措“啪”地拍开了我的手。“咝…”我吃痛地吸了口气,低头瞥了瞥微红的手面儿,不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放到唇边刚想呼一呼,手却被仓央嘉措握了过去。轻柔的摩挲减淡了痛意,暖暖的体温传进皮肤里来,我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 走出酒肆的时候,夜色越发深浓。融化的雪水顺着粗糙的墙面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夜风穿进弯折的窄道里,带来阵阵潮湿的寒意。缓步走了一会儿,前方的光亮儿愈渐清晰,湿漉漉的石板被照得影影绰绰的。拐了个弯儿,眼前顿时一片明亮。 八廓街上依旧人声儿热闹,观赏酥油彩塑的藏民们一眼望不到头。虔诚的信徒流连地在佛像彩塑前顶礼膜拜,恭敬地献上洁白的哈达。成千上万的酥油灯盏散发出暖黄的光芒,映照在无数张洋溢着节日喜气的面容上。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奶油香味儿。我细细地欣赏着眼前恍如画卷儿的图景,一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了西天极乐世界里。这儿看看,那儿停停地走完了半条街,直到身子冻得不行,我才依依不舍地钻回仓央嘉措的怀里。 懒洋洋地朝天儿打了个哈欠,呼出的白气儿刚扬上他的下巴便消失了。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皮,斜着脑袋往仓央嘉措面上瞟了一眼。也不知他今儿个怎么了,脾气好得不行。一路随我东张西望的,走出几步之外都不管。想了半天儿还是摸不清他的心思,许是平日里被管束习惯了,如今见他这样,我反而瘆得慌。 想着忍不住又朝他的面庞上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仓央嘉措亦垂眼瞥了下来。我笑嘻嘻地摸了下鼻子,突然发觉手指已经冰凉得快失去触觉了。怎么也捂不回来,索性抬手伸入仓央嘉措的衣襟里去……待了一会儿,还是好冷,我试着往更深处摸索…… “这是街上,别胡闹。”清亮的呵斥声儿立马从头顶传了下来。 我一顿,狐疑地看住了他,“不是街上就可以了?!”话 分卷阅读178 音刚落,却挨了一记结实的白眼儿。我咽了口干唾沫,径自缩缩脖子,衣襟里的手却不敢乱动了。 见我不住地喊冷,仓央嘉措索性停下了步子,亲自为我捂起手来。我愣愣地盯着他为我暖手的样子,心头甜得跟掉进了蜜罐子似的…… 就这么过了半晌儿,突然感觉一阵不对劲儿。目光往两旁扫了扫,似乎没什么异样,又擦过仓央嘉措的肩膀往后望了一圈儿,仍是什么也没发现……我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奇怪,怎么老感觉有人在看我呢…… “还冷?”仓央嘉措见我心神不宁的,不由伸臂将我圈入了怀中。我赶忙儿摇了摇头,后脑勺儿微仰着贴住了他的肩膀。漫步朝前走去,栩栩如生的酥油彩塑在视线里不停地推移变换,我却怎么也提不起观赏的心思了。 目光偶尔往后瞥去,心头越发忐忑起来。可抬眼看向仓央嘉措,他却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约莫着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吧。我这样想着,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迟迟没有褪去。 憋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地凑到了仓央嘉措的耳边,压低了嗓门儿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发现了。” 我不由一愣,目光来回巡视着,头却半点儿不敢再往后转了,“他是谁啊?”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捏住我的脸,眼神却往身后瞟了瞟,“第巴的随从。” “啊?!”我愕然,心中疑问万千,可盯着面前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颊边一阵轻微的扯痛传来,我才猛然惊醒……好疼,赶忙儿握住仓央嘉措的手,急火火地问道,“我们不用躲躲么?” “不用。”他毫无迟疑地回答,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看了看他,轻声儿吐了口气,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啊,千钧一发之际都能如此泰然,不像我……就是被按在了砧板上,还是要挣扎两下的…… 正愣着神儿,耳旁忽然喷来一股热气,“会有人替我们解决。”话音刚落,仓央嘉措却是脚步一顿。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冷不防地身子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 “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未及反应,视线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被带着转了几圈,重心稳住时,脊背一下子抵上了湿漉漉的粗糙墙面儿。我喘着粗气儿往仓央嘉措身后望去,冲天儿一声马鸣疾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俺觉着这次肯定没有断在要紧关头。下次更新最快要等六月底哈! 第92章 惊变 “咴儿……”一匹青褐色的铁蹄马受惊地仰面儿弹动了两下,稍曲的飞节剧烈地颤抖着。忽然马身子不受控制地一跳,粗壮的前蹄儿狠狠蹬上了一旁的天女彩塑。“咣啷啷”一阵儿脆响,木架下的酥油灯盏四散着滚落了出来,蜡黄的油脂流散一地。 我抬眼儿望向马匹上正扯动缰绳的人,那阴柔秀美的面庞映入眼帘,太阳穴顿时一阵涨疼。虽然没奢望会有奥特曼那样的正义之士出手相助,可是对于拉藏这样的蟑螂恶霸,即便他的出现能帮到我,心里还是憋屈的要命…… 转头看向街道两旁,几个方才被马匹撞翻在地的藏民正跌撞地被旁边的人扶起来,脸上的神色既痛又怒。我暗暗吸了口气,心头不由越发得厌恶。 “大胆奴才!惊了汗王的马还不下跪?!”猛地一声厉喝传来,不知何时,小巷道里冲出了几个蒙古兵,手握着刀枪,脸上凶神恶煞的。说话儿的那个正是吉达,扬起的右手紧攥着长长的皮鞭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在我这儿吃了瘪,现下神色格外得狠戾。 看着那一堆人马走花阵似地排开来,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拉藏的风格么?走到哪儿都得惊天动地的,还要带个“戏文班子”陪着他自导自演…… “那就是第巴的随从?”偏头看向仓央嘉措,见他点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撞入视线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藏人。约莫着三十来岁,身着藏青色的袍子,宽额方脸儿,鼻挺唇厚,两道剑眉微微上扬,显出几分正气。哪怕是被蒙古兵包围着,腰杆子仍是挺得笔直。 “汗王纵马行街,坚赞何错之有?!”高昂的嗓音传来,声响儿敲在我的心头却是一震。倒是个有骨气的啊,正暗暗有些佩服……“大胆!竟敢对汗王出言不敬!”忽见吉达扬了扬手,铁黑的皮鞭在空中“呼啦”疾挥了一圈儿,飞舞着狠狠地甩落在坚赞宽挺的肩膀上。 “啪”的一声儿脆响滑过耳膜,我顿觉一股子凉意从脚心窜了上来,无意识地挺了下身子,这才发现脊背上的内衫已经整个儿被冷汗胶住了。 一阵寒风吹过,我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仓央嘉措察觉到我的异样,伸手将我拉入了怀里,握到我早已转凉的手指,索性将我的双手收入了袖中。暖暖的体温毫无阻隔地顺着皮肤传来,这才觉得呼吸又顺畅了起来。调整了下心情,我重新将视线转往街道的中央。 坚赞闷哼一声,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可脸上的神情仍是不卑不亢的。望着那衣衫上破 分卷阅读179 出的一道长口子,我不由叹了口气,倒不能怪他不识时务,拉藏这一番作为,明摆了就是故意找茬儿……想到这儿,嘴边不禁有些个苦涩,这样的人,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敬…… “啪—啪—啪—”响亮的三声儿拍掌声传来,拉藏利落地跳下了马。周围的蒙古兵迅速地让出了一条道儿来。他几步走到坚赞跟前儿,嘴角扯了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第巴养出来的人,还真是硬气啊……” 话音刚落,坚赞顿时神色一肃。我顿了顿,脑海里蓦然闪过罗追的面容,想苦笑却久久掀不动嘴角儿……尽管第巴手下的人性格迥异,但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绝对的忠心。可是,对于一个即将失势的主子,忠心或许并非明智之举…… “哼……”思绪飘忽间,却听见坚赞一声儿冷笑,澄澈的目光慢慢阴沉了下来,“坚赞这一生只跪神佛上师,还有第巴大人,至于其他人……不跪也罢!” “噢?犯了错也不下跪是么?”拉藏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出口的金石之音却似一阵阴风,吹得我整条儿胳膊凉飕飕的。每次他怒极的时候,面上都不会露出怒的表情。望着那平静如冬日湖面的阴柔面庞,我只觉得胸口拧麻花似地绞了起来。不仅因为坚赞会没好下场,更因为这件事只是一连串儿灾祸的导火索…… “敢问汗王,坚赞错在何处?!”他抬高了音调,身形挺拔如松,“八廓街本为狭小走道,怎容得了汗王策马驰骋?若说有错,亦应归咎于汗王一人。”说着,他的目光转往方才跌倒在地的藏民,眼底不禁越发得幽黯。 一席话说毕,周围顿时没了声息。整条八廓街鸦雀无声的,只有两旁店铺子上的招牌旗,被夜风吹打得发出沉闷的扑扑声儿。 旁边的吉达见拉藏久久都不说话,抬手一鞭子朝着坚赞的脸面甩去。不料呼啦声儿还没在空中响开来,鞭尾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了。顺着那坚实的手臂望去,拉藏眸光狠戾地扫了吉达一眼,“本王有叫你动手么?!混账东西!” 说着一脚踹往他的腹部,“唔……”的一声闷哼,吉达吃痛地摔了出去,脸贴在地面上,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坚赞见此情景,面上神情不变,仍是昂首挺胸地立着。 拉藏随手抛开手中的皮鞭子,嘴边的笑意冷得吓人,“好!说得真好!”他迈步跨向坚赞,伸手将他的衣襟一把拧住,眼底闪过一丝暴戾,“只可惜……你跟错主子了……” 坚赞不反抗亦不挣扎,只是嘴边扯出了个嘲讽的笑容,“汗王有意为难,要杀要剐,坚赞任凭处置。” 话音刚落,拉藏眸色一暗,紧紧盯了坚赞半晌儿,眼底的情绪又被笑意遮盖了起来,“果然是个硬骨头啊……”他回身扯下一个蒙古兵腰间的马头弯刀,“叮”的一抹轻响儿,银黑色的刀鞘被拔了出来,“那本王倒要看看,是本王的刀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啊……”我忍不住低叫,脑袋被仓央嘉措按回了怀里。只听见“扑拉”一声刀片儿入肉声响起,坚赞哽咽着痛呼出来。再抬起眼时,明晃晃的马头弯刀已然整柄没入坚赞的大腿,鲜血涌贱出来,他哆嗦着身子跌跪了下去。 “来啊!把他押走!”拉藏若无其事地抬手吩咐道,两个蒙古兵赶忙儿上前一人一边地将坚赞拖了起来。拉藏冷哼一声,几步走到铁蹄马旁,一个翻身坐上了马鞍子。拽着缰绳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回身望了坚赞一眼,“听说第巴昨日又犯咳疾了?他老人家劳心瘁力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带着笑意的尾音被夜风扬起了回声儿,如落叶砸地般唏嗦地传入我的耳中。望着那一大帮蒙古兵架着坚赞而去的背影,我的心头像被罩上了层鼓皮似的,横冲直撞了半天儿却只听见沉闷的回响。 偏头望向身旁的仓央嘉措,他正有些出神儿地盯着拉藏远去的方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手心被握得有些疼了,我才晃了晃仓央嘉措的胳膊。他转回视线,将我的双手自袖中放了出来。 我踮着脚尖儿靠向他的肩膀,目光在他的面颊上来回扫动着,“又在盘算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 仓央嘉措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往我的腰间一拧,我被迫转了个向儿。头顶蓦地被他的下巴压住了,沉得我歪头缩脖的。一股温热的气息夹着佛香味传了下来,“谁准你学我说话的?!” “扑哧——”我喷笑出来,感觉有热气钻入后领子里,脊背顿时一阵不舒服。刚想躲开,身子却整个儿被抱住了。我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伸手摸上仓央嘉措的面颊,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化开来。静默了好一会儿,我才迟疑地开了口,“……你在担心第巴?” “嗯。”仓央嘉措低声应道,压抑的嗓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模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暗暗喟叹了一口,他要面对的,远远不止是病痛的折磨…… 本来想松泛儿下仓央嘉措的心思的,不料自己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上了。一路沉默无语地转着八廓街,我却再也提不起观赏的兴头儿了。直到大昭寺里传出一阵藏式喇叭夹着锣鼓的乐声儿,我的注意力才被转移。 循着人流走去,大昭寺里正在举办“跳神 分卷阅读180 ”,身着绣袍,脸戴面具的跳神者们踩着很原始的步伐,边歌边舞的。有不少藏民也跟着扭动起了身体,靴面儿上的钥质小铃随着舞步发出清脆的声响儿。 酥油彩塑灯会是藏族很重要的一个节日,藏民们绕佛观灯,载歌载舞得甚至通宵达旦。 来回转悠地看了一番儿,身子渐渐疲乏了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实在累得没法儿,我索性侧着身子从仓央嘉措的腋下挤了进去。虽然对我这种“见缝插针”的坏习惯很不以为然,但见我困得两眼泪水朦胧的,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纳了下来。 回到宗角禄康后,我倒头就睡,侧躺在榻子上,眼皮虽沉,意识却迷迷糊糊的。偶尔睁眼望去,书案前人影晃动。酥油灯忽然一跳,亮得我立马闭上了眼。身子转向里侧,又呼呼睡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隐约听见“呼……”的一声轻响,偏殿里顿时变得一片黑暗。一阵衣履声响起,身子被轻轻抱了起来。不舒服地挣了挣,却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慢慢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儿又绵长了起来。 整夜都被交织在零星破碎的梦境里,眼前仿佛安了台老式的投影仪似的,各种场景不住地旋转变换。蓦然惊醒的那一刻,脑海里的影像却是机器故障般地突然断裂,除了毫无防备的惊吓,我竟什么也记不起来。 转头望向窗外,天幕浓黑如缎。我轻轻吁了口气,抬手一抹脑门儿,竟全是冷汗。缓缓地靠回仓央嘉措的胸膛,听着他平稳轻微的呼吸,狂跳的胸口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却始终无法真正入眠。 知道如何也找不回睡意了,我索性放弃了挣扎。支起下巴望住那个还在睡梦中的人,看了许久,手还是忍不住地摩挲了上去。轻轻地触碰着他下颚上细微的青疵,指尖传来一阵痒意。抚摸了许久,仓央嘉措仍是纹丝不动的,似乎睡得有些沉。 唉……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我又趴回了他的胸口。暖暖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思绪一时有些个绵乱……虽然他没有说,但我很清楚,第巴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哪怕发现我行踪的坚赞已经被拉藏逮捕了,可当时八廓街上的眼线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而且,我甚至觉得第巴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一直不下手,或许是因为不想与仓央嘉措反目,亦或是其他不可知的原因……只是坚赞的出现,为何偏偏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这一点我想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答案。在八廓街的时候就几次想开口问仓央嘉措,可思索了一番又觉得还是不出口的好。这家伙儿本来心思就重,眼前的麻烦事儿又多,我实在舍不得再给他添堵……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徐徐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心头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痴痴地盯着仓央嘉措的睡容,突然没由来地想给他一个惊喜,不知道他睁眼醒来看到我如痴如醉的目光会是什么神情呢……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偷笑了一番。心里有了盼头,连等天亮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现出了一丝光亮。预感到仓央嘉措马上就要醒来,我赶忙儿调整好了姿势,瞪大眼睛盯住他。可等了许久,他却迟迟没有反应。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不由觉得一阵不对劲儿。 往日里天一亮,仓央嘉措就会醒来的。我虽然还在呼呼大睡,但每次被他抱起来放到榻子上,感觉还是有一些的。奇怪……今天他怎么睡得这么沉啊,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这可怎么办,要是回去晚了被布达拉宫的铁棒喇嘛逮到,那就大事不妙了啊! 我顿时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转头望望天边,鱼肚白似乎还没完全泛上来。视线转回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容,他睡得好香啊,还真是舍不得把他叫醒……想了想,叫总归是要叫的,不如就用个温柔点的方式吧! 我轻手轻脚地挪动了起来,四肢分开地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半天儿才够着他的脸颊。俯身吻上他的薄唇,轻柔地辗转了几下,他却依旧不见醒。突然觉得这情景有些像《睡美人》,想着想着一个没忍住竟然喷笑了出来,口一张,门牙顿时磕上了他的薄唇。 那好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倒在了他的肚子上。“咝……”一阵吸气声儿传来,仓央嘉措吃痛地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找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赶忙儿连滚带爬地钻下了榻子。 手脚缩成一团,这才发现氆氇毯子也被我卷了下来。怕他着凉,又立马抬手将毯子挪了回去。其实我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冻得我一激灵。刚想吸吸鼻子,身子却猛地被拽回了榻子上。 厚实的氆氇毯子落在肩头,这突如其来的温度却让我有些不太适应。硬着头皮朝仓央嘉措面儿上看去,我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你…你醒了啊?” “嗯。”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惺忪,转头看向我时,眉头又拧了起来,“我早就醒了,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涨红了脸,“那…那你都看到了啊?”仓央嘉措并未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我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儿,抬手摸了摸凉凉 分卷阅读181 的鼻尖,心头一时五味陈杂的……唉,我可真是个“倒霉王子”啊,偏巧儿这“睡美人”脾气还不太好…… 正胡思乱想着,仓央嘉措忽然站起了身。我缩回毯子里捂了会儿,看着他穿好袈裟,自己也起身开始穿戴梳洗。忙活了一阵子,我安静地站到了门帘子边。 看着仓央嘉措几步走到了我跟前,我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门帘子。他见我一脸的不情不愿,不由俯身吻上了我的唇,缠绵了好一会儿才将我微微拉开。面上的热气退却,我不高兴地扁了扁嘴。仓央嘉措抬手拧住我的面颊,轻声训斥道,“别胡闹。” 心头正被离愁别绪侵扰着,一时竟忘了叫痛。等回过了神儿来,扣在帘沿儿上的手指已经被他掰了开来。见他正要抬手,我立马快一步地打起了帘子。仓央嘉措轻叹了口气,又低头亲了下我的脸颊,温热的气息缓缓在我的颈间扫动着,“我会尽早回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抬起手不舍地朝他摆了又摆。默默地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他转过沿廊,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才心不在焉地放下了帘子。 屋外的冷气顿时被隔了出去,我木讷地站立在原地。绸面儿上凹凸不平的绣纹被捏在手心,不一会儿便浸出了一圈儿汗水。 往日里仓央嘉措离开的时候,我大多还沉浸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基本已是阳光普照的大中午。似乎以前也盯着他的背影看过,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偏头望了望窗子外阴沉沉的天空,难道是因为灰暗的天色么…… 心头一时乱糟糟的,告诫自己别再多想,我连忙使劲儿甩了甩头,努力把那些负面想法从脑海中过滤出去。这还没发生什么呢,自己倒先乱了阵脚儿。若真是来了……冷风自帘缝子里吹进来,冻得我脊背凉飕飕的,一时竟不敢再往下想…… 我抬手搓了搓脸,快步走到书案边,埋头便抄起了经文…… 与意料之中的相差无几,坚赞被拉藏汗逮捕的消息立马在拉萨传开了。桑杰嘉措得知后,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无奈。只要五世达赖的遗愿一天不完成,他与拉藏的矛盾便不会化解。开战是必然的,只是就桑杰嘉措目前的兵力来说,还远远不是时候。 可拉藏这步棋摆明了是个陷阱,故意在盛大隆重的传大召法会上挑事儿,又当着这么多藏民的面侮辱摄政官的随从,故意将事情闹大,逼得桑杰嘉措不得不摆明态度。纵使他千万个不愿意,也必须往这陷阱里跳。拉藏可以不顾民愤,但这藏域的第巴却不可以。 被逼无奈,桑杰嘉措只能向拉藏表示不满,有了这个借口,拉藏便顺理成章地在达木地方集结了军队。桑杰嘉措虽早有所料,但还是没想到拉藏竟如此雷厉风行。 拉萨顿时草木皆兵。格鲁派的高僧担心两方一旦交战便会贻害地方,于是拉藏的经师嘉木样协巴挺身而出,前去劝说拉藏收兵。 于拉藏而言,西藏这块肥肉他是必定要完全吞入肚中的,但现在并非最佳时机。他也很清楚,若真要动起兵来,必定民心背离。藏民对和硕特蒙古一直心存抵触,如此一来,只会加重民怨。况且,如果不接受格鲁派的调解,那他得罪的人就更多了。而对于自己的经师,这个面子他亦是不能不给的。 只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那天抄完了所有的经文后,天色已经很黑了。可仓央嘉措迟迟没有回来,我不禁有些担心。不敢私自跑出宗角禄康,我只能坐在沿廊上,远远地眺望着五孔石拱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疲乏地缩成一团靠在廊柱上,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绛红色的袈裟却突然出现在了沿廊的尽头。触电似地站了起来,跑过去紧紧环住仓央嘉措的腰,这才感觉久久难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本以为他会带着我进屋,谁知我刚想掀帘子,胳膊却被他从身后拽住了。仓央嘉措抱着我坐到了沿廊上,手臂紧紧地圈住我的身体,似乎围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冬日冰冷的空气全数隔了开来。 我安静地吸闻着他身上的佛香味,一种舒心的感觉顺着经络传散到四肢百骸。仓央嘉措俯身贴住我,下巴上细微的青疵时不时地抵到我的脸颊上,有些疼,可我却半点儿不想躲开。一连串儿细密的轻吻无序地落上我的皮肤,湿热感伴着痒意紧密地包裹住我。 额头相抵地说着话儿,彼此间近得呼吸可闻。仓央嘉措声音低低地问着我琐碎的问题,每次我都絮絮叨叨地答上一长串儿。看着他逐渐松泛儿的神情,我的嘴角儿也不自觉地跟着扬了起来…… “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猛然间愣愣地盯住了他,我的心头涌动着说不上来的情绪。仓央嘉措埋头吻上我的颈间,半晌儿,耳旁才传来有些沙哑的嗓音,“这叫宠爱,男人的宠爱。” 我一怔,眼前的景象顿时模糊在了一片水光里。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快跳的心脏仿佛要搏出我的胸口。脊背被他的膝盖紧紧地抵住,火热的吻愈发绵乱,我吃痛地微微喘息,只觉得越来越多的压抑顺着他的薄唇缓缓地传进我的身体里…… 在沿廊上坐到了后半夜,仓央嘉措才抱着睡眼迷糊的我进了偏殿。昏沉地被安置在了榻子上,耳旁隐约传来 分卷阅读182 阵阵低语,声音温柔却模糊不清……说不上为什么,一时竟不敢仔细去听。我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思绪跌撞了好久却依旧只是浅浅而眠……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我已经猜到发生的事情了。桑杰嘉措终究是与第巴这个位置失之交臂了,这就是拉藏答应收兵的条件。对于这个结果,长年在政治场上打滚的桑杰嘉措早有所料,不管内心如何波动,但面上他自是欣然接受的。 只是政治斗争从来不是一锤子买卖,桑杰嘉措的妥协出于无奈,可这并不代表他会退让到底。他可以不做摄政官,但下一任第巴必须由他的儿子阿旺仁钦接任。 在这件事情上,拉藏已经占了上风,深知不可以得陇望蜀,于是他便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提议。何况树倒猢狲散,除去桑杰嘉措这棵大树,余下的势力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细细地回想着在现代看过的关于仓央嘉措的传记,把记得上的部分做了核对,发现除了细枝末节,大体上还是相差无几的。面对这个结果,心头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想完了这一切后,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了阿旺仁钦清秀的面容…… 不管多么不喜欢,多么不适合,他终究还是走上这条路了。一个人待在宗角禄康里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哲蚌寺的那段日子,想起与阿旺仁钦在格桑酒馆里告别的场景……至今我都无法确定,他与桑杰嘉措之间的协议究竟是什么。或许把这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免有些自以为是。可那促使他走向第巴这个位置的外力里,我绝对推了不轻不重的一把…… 在现代从没看到过关于阿旺仁钦生平的书籍,对他的了解也只停留在知道他是桑结嘉措的儿子,并且做了两年的第巴而已。甚至于他最后的结局,我也并不清楚。可仔细地去推测,以拉藏的暴虐性子,即使阿旺仁钦阻绊不了他也断不会有好下场的。 想到这儿,心头不由一阵不是滋味儿,既为阿旺仁钦的命运担忧,又夹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不知是该敬佩桑杰嘉措的伟大,还是指责他的残忍。他明知道阿旺仁钦不喜官场,却还是让他蹚进了这浑水里。或许每个伟大领袖的背后,都有那么几个至亲之人,被牺牲,被遗弃……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仓央嘉措背后的那个……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心烦意乱地揉了揉脑门儿。在榻子上翻了个身儿,却猛地传来“嘎吱”一声细响。我一愣,轻轻借着臂力撑起上身,目光小心地朝着身下轻微晃动的榻子看去。不会是长时间超载地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现下要塌了吧?! 想着,不免有些害怕。可整个偏殿里只有这么一个躺的地方,外间的檀木摇椅睡得久了就腰酸背痛的。实在不想起来,我扭动身子晃了两下,感觉那堆看不出名样的木头还不至于松到散架,我索性又躺了回去。 脊背后传来一阵唏嗦的纸张压折声,我抬了下肩膀,费了半天儿劲才将蓝皮儿《诗境》抽了出来。翻开找了一会儿,又接着研读了起来。 《诗境》是一本古印度的文艺理论著作,在十三世纪初,萨迦班智达贡嘎坚赞将其译介到了藏地,它对藏族古典文学尤其是诗歌美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过我研读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本书对仓央嘉措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大乘佛教主张积极利益众生,以五明为学人所必学的内容。这五明其中一项为声明,即为研究文字,语法及音韵的学问。仓央嘉措最初接触到《诗境》,就是因为声明的修习,这也是他诗歌创作的启蒙书。 这部作品我在现代的时候就很想研读,只是怎么也找不到汉译版,如今拿到藏文版的,总算能读一些了。仓央嘉措见我难得有除他的诗集以外的感兴趣的书,也就随我看。怕自己问出一些傻傻咧咧的问题又会挨骂,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瞎琢磨的。 “啊哈——”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眼底顿时水光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皮,我抬头望向缎帘子上的十八罗汉像,目光在里间儿扫了一圈,又无奈地挪回了手中的《诗境》上。 这几天,我几乎是整日整夜地闷在宗角禄康里,连偏殿的门儿都没迈出过。若说以前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桑杰嘉措发现,那现在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桑杰嘉措虽然从第巴这个位置退了下来,但实权依旧掌握在他手里。就他对五世达赖的忠心而言,绝对会在失势之前将仓央嘉措掌权路上的绊脚石彻底铲除干净。而这堆绊脚石里,除了拉藏,排名第二的就是我…… 这样成天藏掖着终归不是个办法,可偏巧又找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仓央嘉措也只是每日地交代我不许出门,除此之外也没说过别的了。对我来说,其实日子过得跟以前差不多,只不过精神上的折磨要来得厉害很多。 知道有个人千方百计地要除掉你,却不知道他会何时下手,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跟等待大姨妈似的。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冷笑着扯了扯嘴角…… 将手中的蓝本儿翻过了一页,撑着手臂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身下的榻子又被摇晃着“嘎吱”细响了一声儿。我不安地停止了动作,心想着晚上一定要撺掇仓央嘉措把这榻子换了,最好弄 分卷阅读183 张舒服点的双人榻,能随意翻滚的那种…… 咦?这是什么声音?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轻响,我狐疑地晃了下身子,似乎不是榻子发出的声音。赶忙儿翻身下了榻,将《诗境》小心地搁在一旁的矮几上。随着声音来源,我慢慢地走到了十八罗汉帘儿旁。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我顿时僵住了……这似乎是一阵脚步声,窸窣之音被刻意收住了些许。会是谁?偏殿里除了我,只有仓央嘉措和丹巴会进来,可这脚步声似乎都不是他们的呀……我急得鼻尖儿一阵汗珠子呼啦乱冒,心跟拧麻花似地绞了起来…… 太阳穴突突地快跳着,我尝试着做了个深呼吸,微凉的空气沉入肺部,带来一阵轻微的痛意。想了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里间儿是个密闭空间,根本无处可逃,还不如……咬了咬牙,我一手按住快跳的心脏,一手“哗啦”地挑起了缎帘儿。 本以为映入眼帘会是面目狰狞的杀手,谁知对上的却是那绛红色的清俊身影,我一顿,懵了半天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仓央嘉措没有说话,只是抬步朝我走了过来。见他神情没什么异样,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视线落在他迈进门槛儿的喇嘛靴上,心头却是猛然一怔……不对,他根本没走进来过,那方才的声音…… 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浆糊,还来不及思考,“卓玛!”耳边厉声一喝,我僵在了原地,只觉得腰被一股大力攫住,身子被带着转了一圈儿,脊背擦过书桌的尖角,一阵生疼……熟悉的佛香味扑面而来,我半睁开因恐惧而闭上的双眼,可未及看清,“呲啦”一声儿衣料破裂声儿传来。 腰间的束缚突然一松,右手腕儿却被什么拽住了。我想挣扎,余光里却是视线一花。“啊……”重心不稳地跌坐在了阿嘎地上,我撑着手臂想挺起上身,不料右手腕儿一阵剧痛。掀开袖子一看,五道火红的指痕清晰地印刻在白皙的皮肤上。 顾不上疼痛,我抬头去找仓央嘉措的身影。他正立于几步之外,视线落在我的头顶上,墨黑的眸子冰如寒铁。我一时有些个愣怔,跌撞着想站起身来,头一偏,冰冷的刀刃儿蓦地抵上了我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开始了。争取一星期12更。 第93章 妥协 也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的缘故,惊惧到了极点,我反而镇定了下来。低头往脖子上的刀刃儿扫了两眼,下意识地将目光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脸儿,五官带着几分粗犷,灰褐色的眼珠子正目不转睛地与仓央嘉措对视着。 “咳……”后领子突然被一扯,一股大力将我的身体整个儿拽了起来,一阵勒刺的感觉抵在喉间,又痒又痛,我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仓央嘉措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顿,抬眼儿望住了他。想开口说话,嗓子眼儿却干得发不出声响。赶忙儿摇了摇头,仓央嘉措的眼眸顿时柔了起来。我看得心底一暖,强自克制的害怕又慢慢往下压了一截。 之前设想过千万种被桑杰嘉措迫害的死法儿,眼前这个无疑是最好的一种。起码没有不明不白地被掳走,何况仓央嘉措就在眼前,哪怕他靠不过来,只是远远地望着,就能给我莫大的勇气…… “帕卓,放开她。”仓央嘉措眉头紧拧,唇角的曲线冷硬,乌黑的眼眸里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股凉意铜汁铁液似地自头顶浇铸了下来……与他相识那么久,几乎是朝夕相处着,虽然无数次地把他惹到生气,但他真正发火儿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今天我才知道他怒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上师。”身后的帕卓垂了下头,有些急乱的呼吸喷打在我的耳旁。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喉间的刀刃儿抵得越发近了,有些疼,我被迫仰起了脖子,“恕帕卓无法遵从,帕卓奉第巴大人之命,今日定要取她性命。” 沙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夹杂着些许虔诚,以及一丝被极力克制的张皇。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如果这冰冷的藏刀没抵在我的脖子上,或许我会像对坚赞那样,施以他一份敬佩与同情,可如今…… 眼光无意识地往后扬去,不料帕卓也正在看我,两人对视了一眼,我平静地转开了视线,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起来。 看得出来,桑杰嘉措是个规矩极重的人,底下的人都一板一眼的,连说话儿几乎都是一个腔调……就如他那般,一面捻着红竹石念经,一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说宿命无可改变,有时那双推动的手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选择呢…… “哼——”仓央嘉措有些清冷的嗓音响了起来,“佛门重地,你也要造杀孽么?”身后的帕卓呼吸一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 其实感觉得出来,他一直有些害怕,不过更多的应该是矛盾和挣扎吧。纵使并非出家人,总归是信仰佛教的。这样当着全西藏最受景仰的DL喇嘛的面杀人,哪怕是奉命难违,总会心有不安。否则他早就将我一刀解决了,又如何会去在乎是不是佛门重地…… 分卷阅读184 “跟我来,别耍花样。”耳旁的声音又沉稳了起来,帕卓一手用藏刀顶住我的脖子,一手扯着我的肩膀,倒退着过了氆氇门帘儿。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地往后退,我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 一时想不明白仓央嘉措为何要故意将他引出楼阁,可仔细一思索,一直在偏殿里僵持着似乎也不是办法。抬眼望向那步伐紧跟又不敢靠太近的绛红色身影,我下意识地在他面上搜寻起来,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目光扫过仓央嘉措的手臂,却发现他的袈裟被划破了,仔细一看,内里的挂面皮衣上竟是猩红一片。我不由一顿,紧紧盯住那清俊的面容,嗓子眼儿越发干疼,“仓央嘉措,你受伤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帕卓察觉到我的异样,以为我要逃跑,喉间的刀刃儿不由一紧,“你别给我乱动!” “咝……”一抹刺痛传来,我忍不住吸了口气。本能地想躲开,脑袋却被帕卓的手按了回来。感觉刀片儿划破了皮肤,渗出的血珠子带来一股湿润感。我疼得直哆嗦,甚至听到了牙关打战的声响儿。 强忍着不出声,半眯起眼睛望向仓央嘉措,却见他变了脸色,额上青筋暴起,原本清亮的眼底此时却是毫不克制的怒意,“帕卓!你要是敢动她,我绝对不会让你有好下场!” 我一愣,眼底顿时一阵烫热。久久地凝望着那清俊的面容,嘴皮子颤动了半天儿却愣是说不出话来。依稀记得研读《八大人觉经》的时候,里面曾讲到四魔,分别为五阴魔、烦恼魔、死魔,以及天魔。前三种魔皆源于自身,只有最后一种天魔,来自于世间五欲六尘的诱惑。 无法摧伏四魔,便无法求生淨土,甚至引来三灾八难……对于仓央嘉措来说,我这个天魔是不是已经住进他的心里去了?想到这儿,嘴边一阵苦涩,难道真如拉藏所说,慈悲皮囊下的…… 颈间的疼痛愈渐清晰,我慢慢拉回了思绪。一路被拽着往后走,脚下不停地踉跄。几次想开口叫仓央嘉措先处理伤口,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在没确保我的安全之前,他是不可能会去顾及自己的。 宗角禄康里暖阳普照,我的额上却布满了冷汗。两颊边一阵湿润,汗水和眼泪胶贴在了一起,又黏糊又冰冷。几缕碎发垂在耳边,却没办法去拨开。抬眼又望见仓央嘉措手臂上的伤痕,我的内心渐渐地已由害怕转为了烦躁。 “快点走。”帕卓沙哑的嗓音在耳旁响起,我被他扯着肩膀跨上了五孔石拱桥,不悦地皱了皱眉,却感觉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一顿,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却是银光一闪。眼睛顿时被刺得睁不开,再抬起眼时,只见那明晃晃的藏刀停在了我颊边一寸处。 我平静了下呼吸,袖中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帕卓以为我害怕,不禁低头扫了我两眼,“放心,不会让你太痛的。”有些急乱的鼻息吹打在我的耳旁,粗棉布似得一阵擦痛,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痛?!” 帕卓愣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我抽动了下嘴角儿,愤然地收回视线,却见几步之外的仓央嘉措正脸色铁青地盯着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行为有多危险。心虚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我慌忙转开了视线…… “我再提醒你一次,动手前先想清楚后果。”仓央嘉措清冷的声音传来,转首望去,那俊脸上已是神色如常,只是墨黑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沉沉的冷漠。我一顿,嗓子眼儿顿时一阵颤抖,不安地低下头,却只是暗自琢磨着他眼底的深意…… 恍惚感觉身后的帕卓仰起了脖子,颊边那握着刀柄的手指紧得骨节泛白,粗重的呼吸到了嘴边儿却化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上师不必一再威胁,既然来了,帕卓自是打算有去无回的。” 仓央嘉措静默了半晌儿,忽地掀了掀嘴角儿,“哼,好一个有去无回……”话音刚落,却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我僵住了身子,木讷地望住那愈来愈近的铁箭镞。忽然余光里人影一闪,仓央嘉措一脚踹在了帕卓的腹部。 “唔……”脑后传来一声闷哼,帕卓吃痛地歪倒了身体,“扑哧”,箭镞入肉声响起,帕卓顿时脊背一颤,动也不动地僵在了那儿。我呆呆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蓦然倒下,整个人还被笼罩在余悸里,一双温暖的臂膀便紧紧圈住了我。 “吓坏了?”抬眼对上仓央嘉措急切的眉眼,有些急乱的呼吸不住地喷打在我脸上。胡乱地摇了摇头,眼底却烫得泪水直掉。脸颊被轻轻捧了起来,仓央嘉措摩挲着手指抚去我脸上的泪水,语气里满是哄慰,“别怕,没事了。” “嗯……”我哽咽着声音点头,后脑勺儿被那温热的手掌一按,脸整个儿埋进了他的怀里。吸闻着那熟悉的佛香味儿,胸口夹着痛意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耳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偏头望去,几个侍僧和官兵儿跑了过来。最前头的是手握弓箭的多仁,他快跑了几步,喘息着跪下行礼。仓央嘉措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他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我这才明白方才那一箭原来是出自他之手,羽箭故意朝我射来,实际是想放松帕卓的警惕吧…… 分卷阅读185 几个官兵儿动手将躺在地上的帕卓抬了起来,他虽然动不了,但看神情似乎还有些意识。不自觉地望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那灰褐色的眼珠子亮了一下便彻底地暗了下去。我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那灰白的桥瓦上一滩殷红的血迹,莫名喉间一紧,要是仓央嘉措那一脚有些微的偏差,现在被抬走的恐怕就是我了吧…… 心头有说不清的情绪搅动着,我暗暗调整了下还有些紊乱的呼吸。无意识地抬手去握仓央嘉措的手臂,却见他拧眉吸了口气。我一愣,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很疼么?”小心地捏住他的小臂,我轻轻翻开了袈裟,内里的挂面皮衣黏在了肉上,我哆嗦着手指不敢下重力去揭,嗓子眼儿却疼得彷如有个铅块儿在不住地翕动。 仓央嘉措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一顿,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伤口这么深,怎么可能不疼?!你……”话还未说完,身子却冷不防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双手慌忙环上了他的脖子。 彼此近得呼吸可闻,我却半点儿开心不起来。表情凝重地盯住仓央嘉措,我拧着嗓子说道,“你快放我下来啊,我能走的,你的手臂还伤着呢。” “我没事。”仓央嘉措漠然地扫了我一眼,抱着我往楼阁走去。我挣了挣,却不敢真得用力,一来怕扯痛他的伤口,二来身子实在没什么力气。可抗议了半天儿,他却仍是一意孤行。心中不免有些来气,我索性扭头看向了另一边,“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话音刚落,仓央嘉措却是脚步一顿。我愣了愣,转回头去看他,却见他俯下了身来,“我倒忘了跟你算账了。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不听话的?!” 我暗自咽了口干唾沫,缩着脑袋想往他怀里躲,不料后背却被他的手臂一顶,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挺了出来。仓央嘉措灼热的呼吸扫到我脸上的泪痕,带来些微的疼痛,“不要命了是么?刀驾在脖子上还敢那么横?!” 我听了不由心头一阵憋闷,“谁叫他划了你一刀啊,我不过才吼了他一句而已,仔细想想还真是便宜他了……”话还未说完,仓央嘉措的脸色已经铁青了起来。我清了清嗓子,卡在喉咙口的后半截子话儿慢慢吞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子,我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袈裟,“别生气了啊。你的伤口还在流血,等处理好了,随你怎么骂,这总行了吧?”仓央嘉措白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却好了些许,“遇事得分轻重缓急,什么时候才学得会?” “是是是,我马上就要学会了。”嘴上忙不迭地应承,心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唱着反调儿,明明自己受伤了还不及时医治,也不知道这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到底是谁…… 一路腹诽着到了偏殿,帘子刚被掀起来,我就挣扎着下了地。仓央嘉措从身后来拉我,三两下被我甩了开来。见我态度甚是坚决,他也没再强迫我。 急匆匆地找来了药匣子,我忙拽了他过来坐好。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子,翻开被鲜血染得斑驳的挂面皮衣,一道殷红的刀口直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刀片儿入肉有些深,血珠子还在不时地往外冒,好在现下气温低,血流得慢,还不至于失血太多。 饶是如此,“啪嗒”一声儿,我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翻了下来,滑过仓央嘉措的手腕,又滴落到我的松巴鞋上,“伤得这么厉害,都不用请白宗来看看么?”我一脸心疼地望住仓央嘉措,他却伸手抹掉了我脸上的泪水,“不用,你帮我上药包扎就可以了。” 我吸了吸鼻子,垂低头紧闭了下眼皮,把眼眶里的泪水彻底出清,这才敢继续手上的动作。回身吩咐一旁的侍僧去打了些热水进来,我绞干了巾子,轻柔地擦拭着仓央嘉措小臂上的血迹。 清理得差不多了,从小瓷瓶里倒了些药粉儿出来,慢慢地抹到猩红的伤口上。他没出声儿,眉头却是轻轻地拧着。直到我给他缠好柔软的白布,心底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就行了?”我忍不住又问道,思索再三,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嗯。”仓央嘉措点头,见我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由伸手揉了下我的头顶,“我懂医的。”我被他揉得身子一晃,嘴上却是心不在焉地嘀咕着,“谁知道你是不是庸医啊……” 仓央嘉措见我念念有词的,不禁眸光一闪。我扁了扁嘴,突然感觉颊边的汗水顺着脖子流入了颈间的伤口,“咝……”我猛吸了口气,疼得龇牙咧嘴的。 伸手想去触摸伤口,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别动。”淡淡的佛香味儿传来,我忍着痛扭开了头。仓央嘉措伸手拨开我颈间的碎发,等了一阵子,热腾腾的巾子慢慢地贴了上来。尽管动作甚是轻柔,但我还是疼得一哆嗦。使劲儿咬住了牙关,这才熬了过去。 上药的时候,我只觉得手下的袈裟快被我拧破了。药粉儿一碰到伤口,我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这样来回了好几次,仓央嘉措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我按在了榻子上。双手被束着举过头顶,双腿又被他的膝盖紧紧顶住,实在没有办法动弹,我只能老实了下来。 等到包好白布,身子疲乏得跟脱了一层皮似的。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额上布满了冷汗,拿热巾子 分卷阅读186 擦了两把,才感觉好了一些。 在榻子上躺了一会儿,仓央嘉措忽然拽住了我的手臂。我一愣,抬眼看去,身子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他垂头至我的颈间,轻手翻开我的衣袖,边察看边低声问道,“手腕儿还疼么?” 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摇头,心底却有些酸楚。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手腕儿被扯痛过,他却还记着……埋头钻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我默默地感受着他的心跳,匀律的节拍顺着胸膛传入我的耳膜内,每一下都沉得彷如撞进了我的心底。 仓央嘉措忽然手臂用力地圈住了我的身子,紧得有些疼,我不舒服地挣了挣,又怕动作太大扯到他的伤口,只好作罢。环顾四周,侍僧全都退了出去,厚厚的氆氇帘子将冬日的寒冷与肃杀隔绝于外,整个偏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儿。 偎靠了半晌儿,空气中漂浮着的压抑气息渐渐传入了我的心里。感受着仓央嘉措小臂上的柔软白布,似乎有种莫名的情绪笼罩住了我…… 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桑杰嘉措对我的敌意已经达到了顶峰。这次让我侥幸逃脱,他必定还会找机会再下手吧。虽然做惯了仓央嘉措的绊脚石,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绊脚石”的含义,阻碍与牵绊,让人不自觉地想一脚踢开…… 想到这儿,忍不住地眼底烫热了起来。两手紧紧地环住仓央嘉措的腰,我更深地吸闻着他怀里的清甜空气。其实从桑杰嘉措退位开始,我就隐约感觉仓央嘉措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直没有行动,或许是存了侥幸心理,亦或是其他。只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法儿再装糊涂了。别的我都不在乎,但我不可以再让他受伤了…… “仓央嘉措,你打算把我怎么办?”我贴着他的臂弯,泪水悄无声息地渗入绛红色的袈裟里。脸颊被一只手轻轻拧了回来,仓央嘉措低头看住我,眼底柔光浮动,“他铁了心要你的命,我没办法时刻把你带在身边。” 我哽咽了一声儿,眼眶里的泪水却越来越多,“那我是不是要被你丢掉了?”仓央嘉措闻言一愣,伸手将我的身子扶直,“怎么会?”他眉头微蹙地捧住我的脸颊,温热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我的泪痕,“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火热的呼吸喷打下来,烫得我莫名有些害怕,“那能怎么办?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仓央嘉措按住我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半晌儿才开口说道,“有……还有一个人可以护你。” 我一怔,抬眼望入他墨黑的眼底,呆滞了许久才猛地甩开了他的双手。拼尽全力挣扎了一下,我“咚”的一声跌坐在冰冷的阿嘎地上。仓央嘉措起身要来扶我,我连忙撑着手臂往后缩,本就不清晰的视线彻底模糊在了一片水光里。 恍惚间手臂被牢牢地拽住,我触电似地想甩开,却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感觉身子又被抱了起来,我顿时放声大哭,“我不要……”拼命地摇着头,脸上的泪水甚至摇晃着滑落到了衣襟上。 “听话。”仓央嘉措柔声劝慰着,伸手将我的脑袋按回他的怀里。我克制地停下抽泣,抓牢他的手腕儿说道,“你可以把我安在别院里啊,我保证不会吵也不会闹,更不会偷跑出去。你只要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了……藏得隐秘一些,也不会被他发现的,对不对?” 仓央嘉措眉头轻拧地盯住我,墨黑的眼底眸光跳动,半晌儿却只是轻轻地喊了我的名字,“卓玛……” 我呆呆地望着他,只觉得那声音里的柔情与怜爱彷如一记重拳狠狠地砸落在我的心头。痛苦,无助,酸楚……各种情绪枪林弹雨似地包围住我,紧密得我无法呼吸。伸手摸向颈间,快速跳动的血管儿似乎还残留着藏刀的冰冷触感,我闭了闭眼皮,眼底的余泪尽数滑落,“好,我听你的。” 仓央嘉措没有说话,只是搂着我的手臂越发得紧。他低头轻吻着我脸上的泪痕,呼吸火热而缠绵。我静静地感受着那温柔的湿热感,顺着我的皮肤一路传进心里。强忍着不再流泪,过了许久我才彻底停住抽噎。 原来无可奈何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以前总是不停地慨叹,如今真得体会到了,却觉得任何安抚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连这样亲密地被仓央嘉措抱着,还是不停地有丝丝冷气钻进袍子里来。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要铤而走险……如今能让桑杰嘉措忌惮的,除了拉藏还会有谁…… 这一夜,我们谁也没有合眼。仓央嘉措抱着我坐到天明,不停地低声哄慰着我。虽然心底里满是低落,可面对他担忧的眉眼,我却没办法再做出难受的样子。 本以为考虑我的安危,他会立即安排我离开。后来顾及到我的伤口还未痊愈,他还是让我在宗角禄康里多待了几天,让我好好养着。 这些天里,仓央嘉措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一来担心桑杰嘉措会找机会再下手,二来则是抚慰我心头千丝万缕的不舍。 我如往常般那样地生活着,除了睡觉,剩余的时间都缠着仓央嘉措说东说西的,似乎开心与以往并没有两样。 只是每每想到即将要分别这个事实,理智都会引导脑海里的思绪强行拐弯儿。无能也好,懦弱也罢,只要一想起,我就觉得自己仿佛被扔入了冬日的海里,又深又重的海水四面八方地吞噬 分卷阅读187 着我的身体…… “伤口快结疤了。”我慢慢地打开缠在仓央嘉措小臂上的白色布条,一股憋闷的药味儿传了出来。拿起矮几上的小瓷瓶,我伸手倒了些药粉儿出来,细细地抹到那有些凹凸不平的伤口上,直到涂抹均匀,才换上新的柔软白布,又将仓央嘉措卷高的袖子缓缓放了下来。 刚想起身去丢旧布条儿,肩膀却被一把按住了。仓央嘉措扯了我的身子过去,修长的手指翻开我的衣领,仔细地察看了一番。我咬了咬唇,等他看完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走往了纸篓的方向。 呆呆地靠坐在摇椅上,我面无表情地望着正替我收拾包袱的仓央嘉措。眼底的烫热几次涌上来,我连连仰头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没了响动。低垂着脑袋的我,正偷偷摸摸地拿袖子擦着实在忍不住的眼泪。抬眼看向仓央嘉措,他的目光扫过整间偏殿,又落回我的身上,“还有什么喜欢的么?都给你带上。” 我愣了愣,白了他一眼,身子别向另一边,“我又不是去旅游。”余光里瞥见他走了过来,我使劲儿伸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皮子,声音小得几乎没出喉咙,“再说了,最喜欢的又带不走……” 仓央嘉措在我面前停住,伸手拧了下我的鼻尖,“傻瓜,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我的眼底一热,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眼泪顿时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仓央嘉措俯身抱住我,吻了吻我的面颊,又在我耳旁柔声低语了起来。 我抽噎了一会儿,渐渐停了下来。意识到再哭也于事无补,索性狠狠地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疼痛的刺激暂时地盖过了内心的哀戚,没再给自己晃神儿的机会,我扯过仓央嘉措手里的包袱,大步地往偏殿外走去。 氆氇帘子一被掀开,冬日的冷气扑面而来。我吸了吸微凉的鼻子,放慢速度地走出了楼阁。仓央嘉措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直到走上五孔石拱桥,他才追了上来。 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红彤彤的,微暗的天儿遮不住酒色夕阳。一路沉默着,走出宗角禄康的东大门时,天色越发得暗了,灰黑的云层影影绰绰地交叠在上方,远得估不出距离,又仿佛一伸手就能握到…… 远远地便看到了一辆装饰奢华的牛皮马车停在路边,蒙古打扮的小厮正牵控着一匹兔褐色的高头大马。听到响动,几步之外身着鹅黄库缎大袍的拉藏调转了视线,朝着我们望来。隔得距离有些远,他的面色模糊不清的。我也懒得去看,只是走近时,还是无法避免地对视了一眼。 拉藏冷哼了一声儿,目光擦过我望向仓央嘉措,狭长的丹凤眼里眸光一闪。没再理会他,我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仓央嘉措,眼光定定地落在他清俊的面颊上,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阵子,他伸手缕开我耳旁的碎发,又将我滑落至臂弯的包袱扶上了肩头。我慢慢地仰起脑袋,两手环住他的腰。仓央嘉措俯下身,轻柔地在我的颊边落下一吻。 顺势踮起了脚尖儿,我将下颚抵在了他的肩窝上。亲密地偎靠了一会儿,莫名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抬眼望去,却发现拉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两人的视线一触,他的目光顿时阴沉了起来。 我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回过神儿时,仓央嘉措已将我的身子拉了开来。他眸光柔和地看住我,温热的指腹徐徐地摩挲着我的额角,“我会尽快接你回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努力忍着眼泪,嗓子眼儿却越发翕动得厉害,“你……要记得上药啊,好好养伤……还有,多注意休息,不要老是在灯下看书,对眼睛不好的,还有……”我顿了顿,想继续说下去,可未出口的话却干棉球似地噎在了喉咙里。调整了下呼吸,我默默地瞥下眼,朝着仓央嘉措挥了挥手。 “我走了。”清亮的声音自耳旁传来,我闭上眼睛,咬着唇点了点头。强自克制着不去看,直到那熟悉的步履声响起,再逐渐变轻,即将消失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牵念。 猛地抬起了头,我朝着那绛红色的身影发足狂奔,仓央嘉措被我撞得身子一晃。我从背后紧紧地攥住他的腰,声音哆嗦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仓央嘉措,我…我会很想你的,你会不会……也想我啊?” 话音刚落,他蓦地转回了身子,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大步地朝着牛皮马车走去。丝毫没理会拉藏阴沉的目光,仓央嘉措径自抱着我上了马车。氆氇帘子被放下的瞬间,拉藏冷笑着别开了眼…… 再没多余的心思去在意,温暖的佛香味瞬间包围住了我。仓央嘉措俯身将我压在柔软的羊毛垫子上,火热的吻刚贴上我微凉的唇,牙关就被撬了开来。那股熟悉的湿热感滑进我的口腔,肆意又轻柔地缠绵着,追逐着。 我勉强地躬起身子,双手攀住仓央嘉措的脖颈,微微用力地咬着逗留在齿间的薄唇。辗转了不知多久,身上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儿。仓央嘉措拽住我的腰,将我的上身扶起。我刚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身子又被按在了车壁上。 铺天盖地的轻吻落在我的面颊,那股湿热感顺着脖颈一路往下,久久地停驻在不住起伏的锁骨上。明明被比蜜糖还甜的气息包围着,我的泪水却滑落得满脸都是。仓央嘉措停下了动作, 分卷阅读188 伸手将我拥入怀里,“我答应你,等你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咬住有些干涩的唇,哑着声音说道,“我只要你。”仓央嘉措扳过我的脸,低声轻斥,“听话。”我望着他微蹙的眉宇,点了点头,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仓央嘉措,我是不是很烦人啊?” 他闻言一顿,低头看住我,刚想开口,我却快一步地埋进了他的怀里,“我也知道,一直这样黏着你不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 仓央嘉措伸手抚摸着我的头顶,低低的嗓音里柔意万千,“我没有说这样不行。”他微微推开我的身子,一手握住我的肩头,一手摩挲上我的脸颊,“到了那边就不准再哭了,听到没有?”见我迟迟没有作答,他伸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嗯?” 我仰着脖子看住他,沉默了半晌儿,还是点了点头。仓央嘉措俯身在我的额上落下一吻,随即伸手掀开了氆氇帘子。我随着他下了马车,冷风灌进衣襟里来,眼眶里的烫热逐渐转凉。 仓央嘉措背对着我,走了几步却是一停。他偏头望向拉藏,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别忘了你的承诺。”拉藏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了嘴角儿,余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我,“你也一样。”仓央嘉措并未作答,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木讷地朝着他挥了挥手,嘴边却是一阵苦涩……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僵立在了原地,心头彷如地裂一般,灼热的岩浆疯狂地破土而出。我想哭闹,想放声尖叫,想不顾一切地冲回他的身边……千百个念头如海潮拍礁似地在脑海里剧烈摇晃,我拼命地用理智一层层地过滤,可最终沉入心底的却只有刻骨的慌痛。 直到那绛红色的身影在连绵的水光里模糊成一点,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晃着跌坐在了石板路上……无论我怎么疯狂地回忆,却还是记不起一星半点儿,离第巴真正失势究竟还有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又遇写作低潮。随着剧情逐步接近尾声,感觉低潮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个文我写得很是辛苦,关于它的创作,其实我有好多话要说。想着啥时候真得完结了,一定得写个后记。另外,感谢读者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94章 转折(上) “毛伊罕,我要的烤全羊好了没啊?你们蒙古厨子手脚还没哲蚌寺的僧厨利落!”我揉了揉肚子,大嗓门地朝着绸帘子外一阵叫嚷。可半天儿都没任何动静传进来。我不禁唏嘘连连,手里的玉杆儿狼毫一颤,豆大的墨汁登时化开在了泛黄的纸页儿上。 不耐烦地将纸页揉作一团,隔空抛进了纸篓里。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出去看看,可刚起身,绸帘子却被一只白嫩娇小的手掀了起来。“哗啦”一声儿轻响,毛伊罕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白净的脸蛋儿上红扑扑的,“小姐,您喊我呢?我去给您拿木雕了……”说着将手中的黄杨木块儿递了过来。 粗粗瞥了一眼,我不由皱起了眉,“一点都不像!再拿去重雕,你们蒙古木匠都什么水平啊……”毛伊罕听了顿时闷不吭声地低下了头,也不出去,只是走到我身旁慢悠悠地研起了磨,“小姐讨厌汗王,也不能老拿咱们蒙古人说事嘛!” 我一愣,心里不禁有些个懊悔。虽然并没有恶意,但这样把对拉藏的厌恶嫁接于他人确实不在理。想了想,我赶忙儿拉住毛伊罕的手,“是我错啦!好丫头,再帮我去厨房催催,我都快饿成一条干儿了!” “嗯!我这就去!”见我道歉,她的心情立马恢复了过来,冲我笑了笑,又一路小跑地掀了帘子出去。我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视线又收于了纸页儿上。 毛伊罕是拉藏派来伺候我饮食起居的丫鬟,起初我并不肯收,怕她会借此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可这年仅十四岁的蒙古小女孩儿竟然跪在地上直磕头,边哭边求我将她留下,说是如果我不要她,她就得去王妃那儿伺候,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想起才旺甲茂的凶狠,我当即就心软了,留了她一阵子,见她心性单纯得很,我也就放下了防备。反正一个人总是有些无聊的,有个人做伴儿倒也不错…… 悬腕于空了一阵子,一长串儿蝇头小楷跃然纸上。我咬了咬玉杆儿,刚想继续写下去,门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儿。无奈地搁下了笔,掀开帘子往外走去,却是吉达搬着摇椅走了进来。他半眼儿都不看我,自顾自地忙活,时不时地还撞翻几个物什。 我冷哼一声儿,见他抬头看了过来,不由垂眼盯住他,“粗手粗脚的,几天闲着你,连奴才都不会做了?!” “你……”吉达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了怒不可遏的表情。握着摇椅的双手青筋暴起,他大口呼吸了好几次,剧烈起伏的胸膛才微微颤抖着缓了下来。虽然跟我向来不对盘儿,可他到底敢怒不敢言,哼了两下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的高吉格日见吉达又是一脸的阴郁,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容脸转回来朝我望了一眼,我面无表情地伸手挑起了帘子。一直觉得高吉格日的长相很熟悉,却始终记不起在哪儿 分卷阅读189 见过。那次无意中看到他擦拭蒙古刀的样子,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几个场景,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之前拉藏派来追捕我的那个蒙古领头! 也不知拉藏是不是故意的,派了这么俩人来保护我的安全。虽然宿怨非浅,但他们倒没有胆子来害我。于是我几乎天天变着法子折腾他们,久而久之,竟也生出了封建贵族的快感…… 转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我将手中的狼毫搁到青玉笔格上,低头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张,等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将信纸叠好装进了黄色的封子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生宣,平整地铺好,在脑海里勾画了半天儿,才重新描起了图案。 这套文房四宝是拉藏派人送来的,混在一堆珠光宝气的物什之间。我一收到也没细看就扔进了矮柜里,直到那天毛伊罕整理杂物时又翻了出来。看着还算精致,我便拿来用了,只是没想到拉藏那起子粗人竟然还会附庸风雅…… “小姐……”毛伊罕懦懦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我一愣,抬眼却见她两手空空地掀了帘子进来。“还没做好?!”我登时竖起了眉毛。毛伊罕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旁继续研磨,“还吊在炉子里用扎嘎梭梭烤着呢……” 我哼了一声儿,扭开脸。毛伊罕见我一脸的不高兴,不由试探性地问道,“您要是真得饿极了,不如先吃些新苏饼垫垫肚子吧?” “不用了。”我当即拒绝,想了想又朝圆桌上看了一眼,“你给我拿碗奶茶来吧,加些炒米和奶豆腐,再多拌点儿白糖。” “噢,好的!”毛伊罕放下了手中的墨,忙活了没一会儿就给我端了来。我刚吃了没几口,门外却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儿。刚示意小丫头出去看看,就听见吉达冰冷的嗓音传了进来,“烤全羊!” 虽然这语调让我很不舒服,但碍于美食当前,我也懒得和他计较。领着毛伊罕出去,两人端着个大托盘儿走回了屋子里,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熟悉的肉香味儿。 将金黄油亮的烤全羊稳当地安放在了圆桌上,又准备了些马奶酒后,我立马据案大嚼起来。毛伊罕拿着蒙古刀边替我割肉,边撇嘴抱怨,“天天吃这个,您也不腻味。” “你不懂了吧,这叫享受生活!”我含糊不清地说着,吃了几口又不住地点头称赞,“外焦里嫩,酱料充足,这厨子总算开窍了啊!” 听了我的点评,毛伊罕不以为然地转开了眼儿,“还不是一个做法啊!今天这头可是您钦点的阿勒泰羯羊,特地从西域运来的。” “那以后都这么办吧!”我不甚在意地说着,又拿手绢儿抹了抹嘴,“回头你再嘱咐下那厨子,表皮还可以烤得再脆一些。” “唉……”毛伊罕嗔怪地叹了口气,伸手倒了些马奶酒递给我,“您啊,什么都吃,却什么都挑!” 我迅速地咽下喉咙里的羊肉,仰头喝了几口马奶酒,满嘴的滑腻酸甜,奶味芬芳,这才微微有了些饱肚的感觉。从托盘里抓了块带皮的羊肉过来,我又埋头吃了起来,突然想起毛伊罕方才的话,不禁随意地答道,“出门在外,当然得对自己好一些。” 毛伊罕一脸无奈地看住了我,“您也不怕对自己太好了!”我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捏了块羊肉递到她跟前,“来,你也吃点儿!免得你这碎嘴子到处跟人说我亏待你。” “不要不要!”毛伊罕扫了眼我手中的羊肉,如临大敌似地直摇着手往后退,“那次被您逼得吃了半只,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再碰羊肉了!” 我白了她一眼,随手将羊肉扔回托盘里,“不识货的小丫头!”说着又喝了几口马奶酒,慢慢地将嘴里的肉沫子尽数咽下。见毛伊罕放下了蒙古刀,回身去整理屋子,我连忙出声叫住她,“你等下去吩咐厨子,叫他明天弄些黄羊肉来。” 毛伊罕一愣,停在原地看向我,“都过了秋猎了,哪儿来的黄羊肉啊?” 我摆了摆手,“这个要你瞎操什么心,他们自有办法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忘了,一定要做成糖醋的,不要太酸。” 毛伊罕垂头丧气地晃了晃脑袋,走到榻子边叠起了衣物,“您就使劲儿挥霍汗王的钱财吧!小心哪天坐吃山空……” “噗——”我喷笑出来,差点儿被嘴里的肉沫子呛到,“你们汗王富甲一方,这点子钱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再说了,谁知道他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啊。我这么做不过是帮他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毛伊罕狐疑地皱了皱鼻子,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您又开始对汗王不敬了……” 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将嘴里的骨头吐到圆桌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被他听到就是了。” “唉,您啊……”毛伊罕又叹了口气,面露惋惜地朝我望了过来,“我看汗王对您挺上心的……” “行啦!你再絮叨个没完,就罚你过来吃羊腿!”我佯怒地瞪了瞪她,小丫鬟一听我这么说,赶忙儿闭上了嘴。我不甚在意地拉回了视线,心头却有些难受。低头咀嚼了一番,嘴里的羊肉莫名全变了味儿…… 若真要平心而论,这段日子以来,拉藏对我确实还算客气,吃穿供给更是无不精良。可这不能代表什么,唯一能证明的……想到 分卷阅读190 这儿,我不禁冷笑着扯了扯嘴角。这样待我无非是因为我还对他有用……以拉藏的为人,一旦我阻碍到他的政治路,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我的脖子。 心思怔忪间,似乎真得听到了“喀拉”一声。我没在意地撇了撇嘴,刚暗暗责备着自己神经过敏,却听见更多的喀拉声儿接二连三地传来。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抬头往窗外看去,却远远地对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我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吃羊肉,倒是毛伊罕一脸惊觉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走到门边打起了帘子。一阵脚步声儿缓缓地由远及近,直到那奢华的蒙古缎官袍儿映入视线的一角,我才不得已地抬起了头。 “你先下去吧。”拉藏侧头望向毛伊罕,秀美的面容被日光的阴影掩盖得有些模糊。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狭长的丹凤眼倏然一转,高挑的嘴角儿几不可见地弯了弯。我拧起了眉毛,目光径自别在他处。 “是。”毛伊罕低声应道,拘谨地行了一礼后便掀帘子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没了响动,我索性扔了手绢儿,翘着二郎腿,伏案大吃起来。余光里瞥见拉藏踱了步子过来,脸上神色不明,只是拇指上的玉扳指儿不时地扣在手中的鼻烟壶上,发出的声响儿有些刺耳。 下巴突然被捏了起来,我被迫停住了咀嚼。知道拉藏这人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为避免吃亏,我也就配合地抬起了眼。 “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他眯了眯丹凤眼,目光扫过满桌的吃食,又落回我的身上。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将满手的油腻擦了上去。拉藏一愣,触电似地甩了开来,再回过眼时,竟是满脸憎恶的神情。我顿时被逗得一乐,笑眯眯地说道,“多谢汗王招待有周。” “哼……”拉藏不屑地撇了撇嘴,怒骂道,“没教养的女人!” 我毫不在意地别开了视线,伸手抓了只羊腿过来,吃了没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地将手中的羊腿扔回了托盘儿里。取了一旁的湿巾子,用力地擦起了双手。拉藏见我擦得甚是仔细,目光不由阴晴不定了起来。 手上的油腻基本擦没了,我又到矮几上的铜盆子里洗了把手,湿漉漉地在袍子摆儿上彻底抹干了,这才将书桌上的黄封子拿了起来,“帮我把这个带给他。”伸手递到拉藏跟前儿,他的眸光倏然一冷,面色顿时变得阴沉。 “拜托了。”我吸了口气,语调低了一截。拉藏目光凌然地打量着我,好一会儿才伸手扯下我手里的封子。见他如此,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心还未完全放下,拉藏却捻动了下指间的信封。我一愣,连忙按住他的手,“你不能看!” 话音刚落,拉藏不悦地剜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后却是面无表情地将信收入了怀里。饶是如此,我仍是满脸担忧地竖起了眉毛,“你发誓不会偷拆我的信。” “哼……”拉藏冷哼了一声儿,低沉的嗓音里压抑着薄怒,“你以为本王会跟你一样没有教养?!” 虽然心底里万分认同,但面儿上我还是摇了摇头。拉藏见我态度诚恳,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下来。其实信里也没什么机密,只不过被我整得肉麻得跟情书有的一拼,实在不好意思让外人瞧见。 说来这信可费了我不少工夫,内容也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加之最近正在勤练毛笔,索性给仓央嘉措秀了一小段中文,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 正胡乱地思索着,帘子外忽地传来一阵推搡声儿。心下不免有些奇怪,我便快步走了过去,刚掀起帘子的一角,却听见高吉格日有些低哑的嗓音匆急地传了进来,“王妃,您不能进去!” 我一愣,回头看向拉藏,他已是眉头紧拧,目光阴沉地盯住了绸帘子。一个熟悉的高昂女声气势汹汹地响了起来,“你们给我让开!”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兵器碰撞声儿,高吉格日喘着粗气儿说道,“汗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王妃……” 对方一静,声音越发得怒不可遏,“哼,任何人不得入内?!有新主子了,就可以不认我这个王妃了是吧?!”还未听到答话,一阵急乱的皮鞭抽打声儿“呼啦呼啦”地响了起来。我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儿躲到了拉藏的身后。 拉藏见我走得飞快,不禁鄙夷地扫了我一眼。虽然觉得有些没面子,但事实证明,在这种关口,逞英雄讲节操都是多此一举。这段日子以来,才旺甲茂的凶悍,我可没少亲历。她那根鞭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比雷电还恐怖,一被甩到,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记得她头次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没提防,结果肩膀被她的鞭尾挥了一下,虽然力道不重,但疤痕到现在都还没完全褪去。有了那次经历,我是再也不敢去招惹这罗刹女了。每次见着她,都是躲得远远的,谁知道她会不会闲得无聊改进下武器,在鞭子上下个剧毒什么的……这风险俺可担不起! 思绪飘飞间,绸帘子已被用力地扯了起来。才旺甲茂大步地迈进屋子,手里的皮鞭大喇喇地一甩,圆桌上的牛角杯“噼里啪啦”地摔落一地。听到杂乱的声响儿,我越发地往拉藏背后的角落里躲,找了个还算安全的位置,这才敢张出脑袋朝门帘子的方向望去。 才旺甲茂 分卷阅读191 一身胭脂色的回纹蒙古长袍,头戴双珠发套,鹅蛋脸儿上脂粉浓艳,一对杏眼微微上挑,显出两分高傲与冷艳。面对拉藏锐利的目光,她却半点儿不怕,反而挺胸对峙地望了过来。 空气里正火药味儿浓重,帘子却蓦地又被一掀。吉达和高吉格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子,脸颊,脖颈处皮开肉绽的,几道鞭痕清晰可见。看到拉藏一脸的不耐烦,忙不迭地跪倒在了地上。本以为他们又会被训斥一通,不料拉藏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俩人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偏头转开视线,却正对上才旺甲茂怨怼的目光。她冷笑地扯了扯嘴角儿,眼光掠过我,落回拉藏的身上,“怎么?在外面养了狐狸精就不知道回家了?!” 拉藏闻言面色一肃,语气里带着强自克制的平静,“你闹够了没有?!” 才旺甲茂恍若未闻似的,对着拉藏说话儿,目光却利箭般地朝我射来,“哼,准备什么时候明媒正娶啊?” 拉藏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本王纳妾还需要你的应允?!”望着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我知道他是真得动怒了…… “哼——”才旺甲茂一怔,脸上强作从容的面具瞬间撕了个粉碎。她挥舞起了手中的皮鞭,冷艳的面容因怒气而变得有些扭曲,“好啊!我今天就毁了这狐狸精的脸,看你还喜不喜欢!” 我吓了一跳,赶忙儿伸手捂住了脸颊,透过狭小的指缝,模糊地望见那花纹繁复的尖头皮靴快速地走近,皮鞭子在空中“呼啦呼啦”地甩着圈儿。 忽然才旺甲茂一抬手,“啪”地一鞭子狠狠甩下。我登时僵住了身子,胆战心惊地等着痛意传来,可等了一会儿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一愣,打开眼皮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拉藏宽阔的后背。他伸在空中的手掌紧紧地攥住了鞭尾,另一条手臂上的衣袍破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斑驳的血迹隐约可见。 对面的才旺甲茂怔了怔,面色微微发白,可一对上拉藏怒不可遏的眼眸,冷艳的面容又盛气凌人了起来。拉藏眯了眯眼,猛地一扯鞭子,才旺甲茂的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 “啪”的一声脆响儿,重重的一巴掌甩落在才旺甲茂的脸上,她紧握皮鞭的手一松,微微颤抖的身躯被一股大力驱着跌在了石地板上。拉藏一扬手,皮鞭扭曲着飞了出去,甩在墙角的矮几上,各色物什“砰砰啪啪”地尽数摔落。 “马上回青海!!”拉藏转开视线,额上青筋暴起,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冷漠与怒意。跌坐在石地板上的才旺甲茂缓缓地转回了身子,一丝鲜血顺着她紧闭的嘴角儿滑落,与她苍白的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目不转睛地盯住拉藏,嘴边噙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们成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如今却只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我傻也罢了,你竟比我还糊涂……” 我一怔,木雕泥塑似地僵在了原地。本以为才旺甲茂对我的厌恶只是因为拉藏对我那若有若无的追逐,可如今看来……我不禁苦笑,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拉藏久久没有回应,才旺甲茂矗着脊背站起了身,见我直直地盯着她,不由冷笑着反手抹掉了嘴边的鲜血,“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终有一天你也会被抛弃的,比我还不如!” 她拧着嗓子说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我沉默不语地立在原地,望着她转身走到矮几边,取了皮鞭又大步地掀帘子走了出去。本对她还有些敬佩的,可眼光透过狭小的窗子,望住那高傲里透着孤独的身影,心底的敬佩却渐渐化为了同情。纵使深明大义如她,再强悍也不过是个渴望丈夫疼爱的普通女人…… 缓缓地拉回了视线,余光里却是人影一闪。拉藏漠然地看了我一眼,迈步朝着门外走去。我在他身后轻轻地说道,“她很爱你。” 掀帘子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拉藏突然一个转身,几步走回了我身旁。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便被他一把掐住了。“唔……”我闷哼了一声儿,胸口剧烈地起伏,可沉入肺部的空气却越来越少。双手本能地握上拉藏的手腕儿,他这才放松了力道。 “都开始插手我的家务事了?!”冷冷的金石之音自耳旁传来,那狭长的丹凤眼里寒光隐现。我平静地看住他,尽量减退脸上痛苦的神情。拉藏盯了我半晌儿,才冷哼着松开了手,“不该管的最好少管!” 说完掀了帘子便扬长而去,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完全地消散在一屋子憋闷的空气里。我揉了揉脖子,望着那还在不住晃动的绸帘儿,长长地吐了口气。 毛伊罕进来的时候,我正盯着石地板发愣。她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儿,便赶紧出屋叫了两个侍女进来拾掇。对于才旺甲茂时不时的闹剧,小丫头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见我一动不动的,不由担忧地伸手来扶我。 我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缓慢地躺倒在摇椅上。尽管我万般努力地压抑着心底的负面情绪,可望着满室的杂乱,侍女们来回忙碌的身影,心头还是止不住的一阵疲乏…… 来到这个庄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记不清自己究竟用了多久才适应这种 分卷阅读192 蒙古气息浓厚的生活。虽然庄子就坐落在拉萨的西郊,离哲蚌寺很近,可空气里的味道却与熟悉的藏域全然不同,没有酥油,没有桑烟,陌生得每一次呼吸都让我觉得莫名害怕。 日子一天天地滑过,最初的焦躁不安渐渐退却,可心底的那份空虚却始终没有办法被填满。大多数时间,我都闷在屋子里,时而卧在榻子上看书,时而伏在书案上写字。可每每认真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走神,发呆,莫名盯着个物件儿,一看就是老半天儿。 就这样行尸走肉似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孤独得每挺过一秒都是煎熬。实在撑不下去,我决心着要改变眼下的生活。 于是我开始研究蒙古美食,百般刁难庄子里的厨子,开始学习画图,给木匠们出各种各样的难题。我的吃穿用度变得奢华铺张,连屋子里的摆设也要时不时地换了样儿。每日里不停地找事做,不停地折腾,这样才会不那么闲,才会…不那么想他…… 我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皮,摇头甩去小憩后的惺忪睡意。起身走到书桌边,我拿起压在《诗境》下的生宣,伸手递给正在擦拭牛角杯的毛伊罕,“这个是新描的图案,拿给木匠去重雕吧。” 她在袍子上擦了擦手,仔细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不禁狐疑地问道,“都这么久了,您不会还惦念着您的情郎吧?” 我一顿,心头有些难受,可面上还是装作没事儿人似地弯身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知道我又要开始临帖了,毛伊罕赶忙儿将生宣收入了怀中,几步走到书桌旁,轻手地帮我磨起了墨。 “您啊,真是太倔了……”毛伊罕叹了口气,小心地朝我面上看来,见我没什么反应,不禁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汗王虽然凶了点儿,但事事都由着您,在这庄子里更是锦衣玉食的,真不明白,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我停住了手中的狼毫,抬头白了毛伊罕一眼,可她却好巧不巧地低下了头去,没看见我表情地继续絮叨,“您那情郎到底什么来头啊,会比汗王还好?” “多话!”我半认真地竖起了眉,毛伊罕见状,赶忙儿笑嘻嘻地捂住了嘴。 视线转回书桌上的薄纸页儿,提笔写了几个字,思绪却始终无法集中。余光里的毛伊罕仍是神情认真地磨着墨,虽没有什么声响儿,可即便如此,心头还是莫名有些添堵。 不甚清楚这庄子里的人都是如何看待我的,但在毛伊罕心里,她已经认定了我这个女主子,横竖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至于拉藏对我的身份只字不提,透露出来的更是一种纵容的意味。 初来时,我虽怀着抗拒的心理,但久久被离愁别绪侵扰着,有些东西根本无法看个分明。时间久了,那份抗拒渐渐转淡,可心底的害怕却气泡似地越涌越多。 每每看到庄子里的人,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我害怕他们看我的那种眼神,更害怕从他们的眼底看到笃定,看到拉藏现今如日中天的势力。 或许在外人看来,我确实偏执得离谱,而且不识时务。在这庄子里,生活可以无尽奢华,有滋有味,更不必像以前那样闪闪躲躲。可纵使如此,于我而言,它永远是个危险的金丝笼,没有一处值得自己满意,这里什么都有,除了爱…… 第95章 转折(中) 天儿越发得寒冷,鹅毛似的大雪漫天飞扬,一片白茫覆盖整个天地。干燥的西风消散在压抑与死寂的空气里,雪域上的高寒逐渐漫没了整个下冬时节。在庄子里淡淡的新年氛围中,藏历第十二饶迥木鸡年悄无声息地来临。 我依旧如往常般地闷在屋子里,对窗外之事充耳不闻。一来早已习惯了这份清静,二来则是害怕那些风吹草动会在心头荡开难以平复的涟漪。 虽然自己也觉得有些像鸵鸟,可仿佛只有这样,日子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甚至平静得我几乎快忘了即将要来的风暴。直到那一天,庄子里突然乱成了一团…… 我正因头天夜里看书晚得走了困,午睡补眠的时候,耳边却一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儿。起初也没怎么在意,可后来却莫名被吵得没了睡意。睁开眼,却见毛伊罕正神色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正暗暗责备着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她却大步朝我奔了过来。我有些奇怪地朝她面上看去,却是一愣。毛伊罕弯腰蹲在了榻子边,紧紧地攥住我的手,通红的眼眶里泪光闪闪的,“小姐,怎么办啊,有人要杀汗王……” “什么?!”我大大一怔,以为是自己记不清的那段历史横生了变数,心头不由满是恐惧,“谁要杀他?你哪儿听来的消息?” 毛伊罕捂住了脸,指缝里传出续断的哭声。我急得拧起了眉毛,手不自觉地捏住了她的掌心,“哎呀!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丫头倒是说句话啊!哭有什么用……”我一顿,心底登时五味陈杂,“难道……难道他已经死了?” “呸呸呸,您不准胡说!”毛伊罕神情激动地抬起了脸,嘴撅得老高。我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样你总能把话说清楚了吧?我都快被你急死了! 分卷阅读193 ” 听我这么说,毛伊罕脸上一青一白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抽噎了好久才停下来,“有人买通了汗王的内侍,在汗王的酒里下了毒。本来汗王都准备要喝了,还好那个内侍太过紧张露了马脚儿,汗王就起了疑心,叫了人来验毒,这才没酿成大祸。” “那个内侍怎么样了?有没有问出是谁下的毒?”我问道。 毛伊罕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头重重地点了两下,“问出来了,是之前退位的那个第巴指使的。叫……叫什么来着,我又给忘了……”毛伊罕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额头,“唉!还好神佛保佑,汗王总算没有出事!那个内侍也已经被处死了,真是罪有应得!” “被处死了?!”我一愣,见毛伊罕肯定地点头,思绪不禁有些个怔忪。连罪证都不屑于留下,看来拉藏这次是铁了心要跟桑杰嘉措开战……其实以他现在的势力,已经完全可以将桑杰嘉措一举击败,迟迟未动手……难道是受什么制衡么…… 想了许久都没个结论,我索性放弃。回过神儿时,毛伊罕正双手合十地朝着屋外,口中不停地念诵着六字真言。感觉她心情已经好转,我忍不住低叹一口,“放一百个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汗王那种人啊,阎王爷都不敢要……” “您又胡说。”毛伊罕转回了头,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朝她做了个鬼脸儿,耐心地等她念完六字真言,才凝声说道,“你去请汗王来一趟,现在就去。”毛伊罕有些狐疑,可见我一脸的严肃,也不敢再多问。 虽不指望那日理万机的汗王能够随叫随到,可也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也不知是故意端架子,还是真有事儿走不开,见到拉藏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正坐在书案前,凝神习字,难得的专心致志,却愣是没注意到拉藏刻意收轻的脚步声儿。 “你找本王有事?!”猛地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吓得一哆嗦,豆大的墨汁顺着狼毫滴落在了薄纸页儿上。我惊魂甫定地搁下笔,定了定神,才回头往后瞪了一眼儿,“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你属猫的啊……” “什么?!”拉藏似乎没听清,可见我迟迟不回答,也就没多在意。我低头吹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忽觉颈后一股鼻息喷来,刚想往旁边躲开,手中的纸页儿却被拉藏扯了起来。他直起身子,指间的薄纸被抖动得唏嗦作响,“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话音刚落,拉藏淡漠地瞥了我一眼,眸光暗了些许,眉梢却仍是高扬着,“这是哪本经书里的句子?” 我一愣,刚想讽刺他见识短浅,却忽然想起藏传佛教里似乎真得没有《地藏经》这本经书。想了想,我抬高声音说道,“出自何处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佛经里的道理。”抬眼望向他,“想听听后半句么?” 拉藏沉默不语,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却看不出是应是拒。我从他手里取回纸张,边平整地铺回书案上,边用旁若无人的语调说道,“何况恣情杀害、窃盗、邪淫、妄语,百千罪状。” 拉藏冷哼一声儿,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哼,特意找本王过来,就是为了跟本王说这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我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嘴角儿,“也不尽然吧,我倒是还想感谢汗王这段日子以来的悉心照顾。” 听到我诀别意味浓重的话,拉藏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达瓦卓玛,我劝你不要自以为是!”我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儿,“我若肯听你的,你也会听我的?” 拉藏眸色一浓,“你少跟我耍嘴皮子!”我转回视线,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不应承就算了。” 闻言,拉藏也不接话儿,只是一脸阴沉地盯住我,狭长的丹凤眼里意味不明。过了半晌儿,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浅黄色的封子,我一愣,眼光直直地看住了他。 拉藏掀嘴角儿嗤了一声儿,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黄封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拿,却被他先一步躲开。懊恼地拧了拧眉,拉藏却嗤笑得越发嘲讽,“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这又跟我有什么分别?!”说完一把将手中的黄封子甩到我身前的书桌上。 我看了看他,犹豫了下才伸手去拿。薄薄的纸张被唏唏嗦嗦地展了开来,我刚想拿近了看,却不料一张小纸片儿从信纸间滑了下去,飘摇地落在了拉藏的蒙古靴前。我立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等回过神儿,却见拉藏弯下了腰。 他徐徐地捡起了纸片儿,垂眸看了半晌儿,才缓步走到我身旁。薄唇轻轻地勾起,可那狭长的丹凤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啧啧,这么好的才情,当喇嘛真是可惜了啊……” 拉藏伸手将纸片儿按往我的手里,我木讷地扬起了头,却撞入他浓云翻腾的眼底,薄怒,嘲讽,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嫉妒……各种情绪透映在那狭长的眼眸里,彷如黑洞一般要将我心头的掩护尽数吞噬…… 我将手中的信纸轻揉握住,快速地塞回了信封里。那有些鼓胀的黄封子被放入抽屉中,“唰”地合上,不住起伏的胸口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偏头朝拉藏看去,他已经转开了视线,阴柔的面容笼上一层冷漠。 我理了理情绪,压低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不爱听,不 分卷阅读194 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了。可以的话就适可而止吧,或许有一天……” “最后一次?!”拉藏眯了眯眼,猛地伸手拽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刚想挣扎,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砰”地撞上他的胸膛,我登时痛得吸了口气。顺了顺水光模糊的眼底,映入视线的却是拉藏突然放大的面容。 惊觉地想躲开,他却快一步地将我的双手反剪在了背后。知道他强迫症又犯了,我索性半点儿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见我如此,手腕儿的束缚倒是松了几分。 下意识地吁了口气,冷不防地微凉的手指摩挲上了我的脸颊。我一僵,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开始挣扎。可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挣脱不开来,眼见着已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我只能狠狠地瞪住了拉藏。 他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儿,手指却肆意地抚上了我的嘴唇。我紧闭起了眼皮,手臂上一股股细微的战栗传来,“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他竟然敢把你往我这儿送,难道就不怕有去无回?” 我一怔,打开眼望向他,心头却笼上从未有过的害怕。拉藏俯低了身子,火热的鼻息喷打在我的颈间,“不要一再消耗我对你的不舍,会用光的。”说着他低哼了一声儿,“你应该知道,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素来很反感拉藏满是威胁的语气,又如此近距离地相对着,我有些愤怒地拧起了眉毛,“那真是抱歉了。我只知道,在我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你会有绝对的耐心!” “哼哼……”拉藏不怒反笑,头微微一低,有些湿热的薄唇缓慢地在我的面颊上游移起来,我顿时不舒服地一哆嗦,慌忙想躲开,却几次都不成功,“达瓦卓玛,你自以为了解我的样子,还真是令人厌恶。” 我颤抖地吸了口气,知道今天又要谈崩了,索性无顾忌地露出了真面目,“妈的,厌恶就别碰我!赶紧把我放开!” 见我叫板,拉藏也撕破了脸上的面具,顷刻间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臭娘儿们,看来这段时间是对你太好了,你都不懂得守本分了?!”说完猛地将我的身子一把推开,我重心不稳地往后跌去,尾椎骨重重地撞在了桌沿儿上。 “咝……”脊背一阵丝丝拉拉的疼,我直起身子,忍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了一些。伸手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儿,我抬眼看向拉藏,“要我守本分自然是没问题,不过你也别忘了守你的承诺。” 拉藏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还真是鹣鲽情深啊,连威胁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我没理会地别开了脸,这确实是分别那天从仓央嘉措口里听来的,只不过我到现在都还估摸不清这承诺的真正涵义,这么说也只是纯粹地想杀杀拉藏的威风。 见我许久不说话儿,又是一脸送客的表情,拉藏嘲弄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刚想松一口气,余光里的身影却是一顿。 有些诧异地偏头去看,却迎上那一脸肃然的阴柔面容,“我是忌惮他,不过你别忘了,我有他没有的东西……”拉藏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兵力。” 望着那花纹繁复的蒙古袍角彻底消失在门帘子下,我缓缓地坐倒在铺了细氆氇软垫儿的檀木靠椅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可胸口的压抑与难耐似乎并没有随之排出去。 本以为桑杰嘉措与拉藏的矛盾激化,会给我一个回到仓央嘉措身边的契机。可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我预期得那么简单。光是拉藏这一方,他的迂回心思就不是我能估料的,更何况再加个长袖善舞的桑杰嘉措…… 愣神了好一会儿,我揉了揉脸颊以打起精神。不经意间摸到一抹湿润,突然想起了方才拉藏的碰触,赶忙儿到铜盆子边清洗了一把。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我这才坐回书桌前,伸手拉开了抽屉。 有些鼓胀的黄封子静静地躺在里边儿,我小心地取出来,又慢慢地展开薄纸。一字不漏地读完整篇,怔了好半天儿,僵直的脊背才松垮地靠回了檀木椅子上。轻合上眼皮,滚烫的泪珠翻落下来,滑到颊边时却已是冰冷。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濡湿感才渐渐消退。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的毛伊罕掀帘子走了进来,絮叨地跟我说了几句,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不敢再多话。望着她在屋子里走动的身影,我只觉得眼皮肿胀得有些难受。匆匆收拾了一番,她便轻声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一静。我睁开眼,却被酥油灯光刺得一痛,忙吹熄了一盏,这才慢慢适应了下来。走到摇椅边,悄无声息地躺下,身子被载着一晃一晃的,彷如我此时忐忑不安的心…… 虽然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但已足够让我看清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故意不仔细去看,是因为不想在拉藏面前表露心迹。一来怕他借此诟病仓央嘉措,二来……我也害怕自己还没准备好如何去承受…… 手指摸到怀里的小纸片儿,我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掌心一阵温暖。枕着他的信入眠,仿佛又回到了宗角禄康里的日子。满屋子的甜腻与柔情,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深深地融入我的身体里。 迷迷糊糊地做着梦,似乎望见了那个绛红色的身影,孤身坐于酥油灯前,竹笔黑墨地为我写诗。一个记不清是多久未听的声音,诵经般地在我耳 分卷阅读195 旁念了一夜,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96章 转折(下) 醒来的时候,天儿已经大亮了。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起身走到铜盆子边梳洗穿戴。如往常般带着毛伊罕到园子里晨练,虽然待了没一会儿,却莫名觉得一股压抑的气息密密缝缝地布满了整个庄子。 心里明白是那场暴风雨越发地压近了,零星的雨珠已经开始散落。想到这儿,我顿时没了兴头儿,早早地回了屋子里去。看书临帖地打发了一早上,心神却一直安宁不下来。 午后时分,拉萨突然变了天。我站在狭小的窗子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乌云一丝一丝地聚拢成团。终究是放心不下,索性打发了毛伊罕去前院打探消息。傍晚的时候,毛伊罕急匆匆地回来报信儿,拉藏,还是决定发兵了…… 与上次不同,这回两人是真得暴发了军事冲突,拉萨顿时陷入了战火浓云里。于是拉藏的经师嘉木样协巴又带着三大寺的高僧前来调停。经过多日的协调,双方在五世达赖的灵塔前达成临时协议。拉藏同意撤回青海,而桑杰嘉措则退往山南贡噶宗修静。 表面上两方的势力都退出了拉萨,可私下里,根本没有人去遵守协议。拉藏更是大摇大摆地继续扎根在庄子里,甚至暗地里不停地从青海调兵过来。 和硕特部是卫拉特蒙古的一部,原本驻牧于新疆乌鲁木齐一带,它与格鲁派的恩怨由来已久。早在明朝后期,五世DL还年轻的时候,格鲁派曾面临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当时的藏巴汗政权与进入青海的喀尔喀蒙古却图汗以及康区白利土司联合,对格鲁派形成包围之势,并立誓要消灭格鲁派。 五世达赖为了解除危机,默许了索南热丹的建议,遣人向天山南麓的和硕特首领固始汗求救。深谋远虑的固始汗抓住良机,先举兵东进,大败却图汗数万部众,占据青海。而后又挥兵康区,消灭了白利土司。最后突然挺进西藏,在格鲁派的配合下,一举攻下日喀则,擒杀了藏巴汗。 和硕特蒙古虽然解救格鲁派于危难之时,但固始汗野心勃勃,表面上似是帮助了格鲁派建立甘丹颇章政权,但实际上却处处把持大权。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巩固和硕特在西藏的统治,甚至长期拥兵坐镇拉萨,并在拉萨以北的达木地区驻扎重兵,以备震慑。 当时和硕特部的蒙古铁骑所向披靡,几乎控制了整个蒙藏地区。可惜的是固始汗的子孙们并没有他的雄才大略,他们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又不信佛教,引起西藏僧俗群众的强烈不满。以至于固始汗去世以后,和硕特在西藏的势力逐渐走向落没。 而与此同时,格鲁派僧俗贵族的自主掌权意识正逐渐增强。五世达赖利用和硕特蒙古政权更迭的这一契机,巧妙地将西藏的统治实权一步步地转移到自己手中,其中一项有重要意义的措施就是达赖喇嘛自主任命第巴。 可是还没彻底根除和硕特插足在西藏的势力,五世DL便圆寂了,于是这个收回实权的重任与遗愿便成了桑杰嘉措一世奋斗的目标。可这长达六十多年的统治,其势力并非一朝一夕能够铲除。桑杰嘉措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硕特蒙古重掌统治西藏的大权就在今年…… 以前在书上读到这些的时候,虽然也会跟着长吁短叹,但到底只是个局外人。哪怕是误打误撞穿越回了三百年前的西藏,仓央嘉措无微不至的庇护好似一道城墙,将那些纷争远远地隔开。 可自从到了拉藏的庄子里,一切变得全然不同。不仅是我的生活,连着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时午夜梦回,亲眼看着皮影戏中的人偶活生生地走到我的面前,恐惧与张皇,浪潮似地一波波地吞噬着我。 无从解脱,找不到释放情绪的缺口,我越发地厌恶眼前那过不飞快的日子。于是每日里加倍地折腾,不给自己一丝闲暇时光,不去看任何会勾起内心牵念的物什。可纵使如此,心头的折磨却一刻也未停止过。在这种近乎扭曲的压抑里,我只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到了头…… 若说还有什么信念支撑我下去,除了我不敢轻易想起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拉藏与桑杰嘉措的战火了吧。有时连自己也觉得可怕,原本该是血腥残暴的战争,可它却成了我此时生活中的唯一光亮。 从毛伊罕打探来的零星消息中得知,嘉木样协巴调停后不久,拉藏便兵分两路南下,表面意为撤兵回青海,实则在行至那曲地方后突然回师袭击了拉萨。桑杰嘉措自然不甘束手待毙,也迅速从昌都和阿里地区调动十三万户土兵迎击,在拉萨一带与蒙古骑兵鏖战。结果兵败,桑杰嘉措被迫退往堆龙、曲水一带。而这段时间,两方人马一直在不停地激战。 七月十七日这一天,桑杰嘉措被拉藏的另一只兵力捕获,在堆龙德庆一带被才旺甲茂处死。拉藏当时并不在场,但才旺甲茂的手段却比他还残忍。她先砍了桑杰嘉措的头,然后又将他的四肢剁断,使他身首异处,暴尸荒野。 消息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整个人瘫坐在了靠椅上, 分卷阅读196 整整愣了半个时辰,直到毛伊罕一脸惊吓地摇晃我的身体,我才恍恍惚惚地回过了神儿。 期许已久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可我的心头却没有半分喜悦。我甚至想象不出与仓央嘉措重逢的情景,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那个处心积虑想杀我而如今却不得善终的人的面容。尽管我早已知晓他的结局,可这么看着他走向死亡,内心的悲恸仍是无法抑制。 将毛伊罕打发了出去,我独自闷在屋子里,记不清待了多久,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掀帘子出去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了。毛伊罕正守在门口,见我出来,不由脸上一喜。 我面无表情地看住了她,“毛伊罕,我想吃糌粑了。”她听了一愣,可见我语气平淡的,也不敢再多问便匆匆奔向了厨房。 铺了氆氇台布的藏式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藏族吃食,捏成小团儿的糌粑,飘着奶香的酥油茶,肉干,酥酪糕……我拿起了一团糌粑,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熟悉的味道在口舌间曼延开来,泪水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小姐,您哭什么呀……”毛伊罕伸手握住我的肩头,声音听着唯唯诺诺的,“是不是厨子做得不好吃?!我马上就去叫他们重做!”说完没等我回应地就要往外走。我连忙伸手拉住她,另一手拿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没…没有,很好吃。这些东西,无论怎么做,我都爱吃。” “小姐……”毛伊罕看住我,眼圈儿也跟着红了起来。我转开了视线,拿起木碗,啜饮了口酥油茶,嘴里却满是腥咸的味道。忍不住地低声抽噎起来,毛伊罕倏地蹲下了身子,“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呀……” “没事,我没事。”我抬手抹了抹眼泪,头轻轻地摇着,“我就是想家了,好想好想……”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见我如此,毛伊罕手忙脚乱地拿来了湿巾子,小心地往我脸上擦拭着,“小姐别哭了,您要实在想得厉害,等汗王回来了,就跟他求求,让他允您回家住一阵子。汗王待您这么好,定不会不允的。” 听完她这番话,我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停住抽噎,“不了,我过会儿就会没事的。”又摇了摇头,心底却有些惆怅。虽然知道拉藏不会长时间地扣押我,但也绝不会很轻易地就放我走。左右思索了一番,我扬声问道,“汗王去哪儿了?” 毛伊罕取走湿巾子放到一旁,“您忘了?汗王赶去囊孜了啊,王妃还在那儿呢。”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心有所思地瞥下了眼。毛伊罕耸了耸肩,伸手将盘子里的酥酪糕递到了我跟前儿,“这哪儿是我能知道的呀,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 “嗯……”我点了点头,取了块酥酪糕慢慢地咀嚼了起来,可吞咽了半天儿,喉咙里越发得干涩,实在吃不下去,偏头看向了毛伊罕,“你给我拿些马奶酒来。” “好的!”毛伊罕忙地伸手去取圆桌上的铜酒壶,来回晃了晃却听不到半点儿声响,不由说道,“您先等一会儿,我去酒窖子里打一些来。” 虽没有非得喝上马奶酒才行,可见她忙地转身走了出去,我也没出声阻止。就着酥油茶,艰难地将嘴里的半块酥酪糕咽了下去,我托着腮帮,漫无目的地透过狭小的窗子望向屋外。 七月的拉萨,阳光热烈,空气中飘浮着高原特有的干燥与闷热,蚕茧似地将人团团围住。在屋子里静坐了没一会儿,额上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我拿来湿巾子擦了把脸,径自走到摇椅边,躺下小憩了起来。半眯的视线里,悬在门框上的绸帘子不住地被风吹得轻微晃动,屋外的热浪一丝丝地自帘缝儿中钻进来。 就这么过了许久,帘子却一直未被掀起。等得有些心焦,我偏头换了个睡姿,刚想蹬动身下的摇椅,门外却“啊——”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我一愣,这声音似乎是毛伊罕的,来不及多想,脊背已经惊觉地僵直了。忽地眼前的绸帘儿被一股大力掀了起来,闻声望去,毛伊罕正束手束脚地走进屋子里来。刚有些诧异她的走姿,眼光儿上调,却见一只男人的手正死死地捂着毛伊罕的嘴,而那手掌上方,小丫头的双眼因惊恐而大睁着。 我吓得一哆嗦,脑子里顿时一片儿空白,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木讷地望着毛伊罕被推着踉跄地走来。绸帘子被彻底甩到了门外,紧张地将目光移向毛伊罕的身后,我一怔,登时惊愕地从靠椅上跳了起来,“扎西平措?!” 他闻言朝我看了过来,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跟冻土似的,“是我。”望着那英俊的面容,我的心头又惊又喜,以最快的速度将心情调整过来,我大步地走到了他身边儿,“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要我来带你走。”扎西平措冷冷地说道,目光转向了正不停地呜呜出声儿的毛伊罕。我一顿,赶忙儿掰开了扎西平措的手,“哎呀,她是我的小丫头啦!你别这么粗鲁啊!” “唔……”摆脱了束缚,毛伊罕“呼哧”地喘了口气,看了看扎西平措,顿时害怕地躲到了我的身后,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姐,他是谁啊,他好可怕……” 我听了不禁哭笑不得,回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我弟弟啊,长得这么帅你也会怕 分卷阅读197 ?”毛伊罕一愣,探出脑袋来朝扎西平措的面上瞄了一眼,脸蛋儿蓦然一红,头又立马缩了回去。 我被她的神情逗得“扑哧”一笑,突然感觉扎西平措的眼风儿扫了过来,这才肃了脸色,“你跟我走。”听到他的命令,我边点头,边回身看住毛伊罕,“好丫头,我要走了……”话未说完,毛伊罕却是眼圈儿一红,“小姐,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顿,使劲儿吸吸鼻子,伸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不会了。好丫头,你要保重啊。要是汗王问你话,你就说被人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我会的……小姐,您也要保重啊,我…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这儿,走了也好,也好……”毛伊罕呜咽着声音答道,红红的脸颊上湿了一大片儿。 我揉了揉眼皮,不敢再看她,索性狠心地别开了眼儿。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取出黄杨木雕,伸手塞进衣袖里,我望向扎西平措,“走吧。”见他默然地点了下头,我忍不住回身朝毛伊罕望了一眼,对着她笑了笑,这才转身迈步走向门外。 不经意间往屋子里扫了一圈儿,竟发现心头生出了几丝留恋。素来不喜欢这无法自控的伤感,我咬了咬牙,伸手挑起了绸帘儿。正急急地想冲出去,面前的扎西平措却是脚步一顿。我愣怔,目光擦过他的肩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吉达狞笑的面容。 “臭小子,能将我毫无防备地打晕,倒真有两下子啊!”吉达轻微地转动了下脖颈,右手上的皮鞭在石地板上“呼啦呼啦”地转着圈儿,“只可惜打得偏了,力道再重也没用!” 扎西平措冷哼一声儿,嘴边扯出一抹讽笑,“哼,我只是想留你一命,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需要。” “你——”吉达登时一怒,手中的皮鞭越发凶狠得在空中挥舞作响,“好你个臭小子,今天不给你些教训,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一鞭子又疾又狠地甩了过来,扎西平措伸手将我推开,一个翻身躲开了鞭尾。 吉达不甘心地拧起了嘴角儿,手里的皮鞭不住地挥舞转向,回回都朝着扎西平措疾甩。扎西平措一边避退,一边伺机还手。望着两人缠斗的身影,我急得出了一脑门儿的汗。眼见着“啪”地一声儿,扎西平措的袖子上被甩出了道口子,我再也耐不住性子去冷静旁观了。 四下里看了看,发现高吉格日正倒在墙边,掉落在一旁的铜酒壶里,马奶酒还在不断地往外流淌。顺着流向望去,我一个激灵,急急地跑到高吉格日身旁,伸手扯下了他腰间的马头弯刀。 “扎西平措,接着!”趁着他应付有余的时机,我连忙将手中的马头弯刀抛了过去。扎西平措从容一接,弯刀蓦地出鞘。又打斗了几个来回,吉达突然手臂一松,手中的皮鞭被扎西平措打飞了出去。他刚有些愣神儿,马头弯刀已然抵上了他的喉咙。 扎西平措伸手扣住吉达的脖颈,冷声说道,“带路。”吉达眸光一闪,不甘心地扯了扯嘴角儿,“真是贵人多忘事,刚进来就不记得怎么出去了?!” 闻言,扎西平措将目光转向了他,“我是说密道。”吉达顿时白了脸色,迟疑了半晌儿,直到额上青筋隐现才开口说道,“跟我走吧。” 扎西平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随即押着吉达往石子路走去。我匆忙跟了上去,可走了没几步,耳边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儿。我一愣,抬起眼时,一群蒙古兵已经四散着将我们团团围住…… 第97章 死别 “大胆刺客!竟敢私闯汗王府,还不束手就擒!”正前方的兵头手握着蒙古刀,气势汹汹地说道。扎西平措没理会他,而是伸手将我拽到了身边。我看了看他,想开口说话,嗓子眼却被铅块儿堵住了似的,疼痛与不安来回交替着。 “让他们退下,我不会要你的命。”扎西平措压低了声音朝吉达说道。吉达闻言嗤了一声儿,眼光扫过我,又转回扎西平措身上,“你把人带走了,汗王一回来,我照样会没命!” 听到吉达抬高的嗓音,对面的兵头握了握手中的蒙古刀,锐利的眸光射向周围的蒙古兵,似是传递着什么信号。我正暗暗担忧着,扎西平措却只是冷冷一笑,抵住吉达喉口的马头弯刀一紧,吉达顿时响起了一丝吸气声,“不照做也可以,我现在就要你没命。” “你——”吉达有些恼怒地纵起了眉,可见扎西平措一副冷漠的神情,却迟迟没有说话。低头思索了几秒,他转动了下眼珠低声说道,“也行,不过我必须跟你们一起走。” 扎西平措似有所料地看了他一眼,吉达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懊恼,匆匆别开眼,却跟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儿,“鼠辈。”我低低地说道。吉达顿时面色铁青,双手握拳地盯住了我。莫名有些害怕,我赶紧往扎西平措身后缩了缩。 扎西平措没有说话儿,只是手中的马头弯刀又是一紧,吉达登时表情痛苦地吸了口气。我刚想朝他看去,却见扎西平措嘴角儿一掀,眼光凌厉地望住了眼前的兵头,“这位兄台怕是误会了,我本无意伤人,自是担不起刺客二字。也未带走汗王府一物一什,更算不得盗贼。 分卷阅读198 ”说着,目光朝我瞥了一眼,“至于我身后这个女人,她本就不是汗王府中之人。还请劳烦各位让个路,刀剑无眼,否则我也没法保证这手中之人会不会因此丧命!” “这……”那兵头听得一愣,神情犹豫地望住了仍在拧眉忍痛的吉达,想来他在蒙古兵中的品阶必定不低。吉达仰起了脖子,试图躲避喉间紧顶的马头弯刀,“你们还不快退下!这个女人本就是汗王吩咐了要放出去的!” “可是……”那兵头眸光闪烁地朝周围的蒙古兵看了一圈儿,正有些没辙,吉达忙扯嗓子大喊了起来,“你们这帮废物,连汗王的命令都不听了?!要是汗王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见吉达恼羞成怒,那兵头连声应道,“是是是,属下这就让路。”说着挥手示意,周围的蒙古兵动作迅速地退到了两旁。 望着眼前被清出来的石子路,没成想这么简单就搞定了这帮难缠的蒙古兵,我不禁有些个怔忪。调转目光朝吉达看去,他的面部因疼痛而拧成了一团,抵在喉间的马头弯刀虽紧,但似乎力道并不如他脸上所现。看到此景,我不由暗暗唏嘘,真不愧是拉藏那“戏文班子”里的头牌儿,这演技,都能拿奥斯卡影帝了。 想到这儿,心下不禁有些好笑,刚回了回神儿,抬眼却撞上扎西平措冰冷的眼眸,“你还不过来?!”我吓得一哆嗦,这才发现他已经抵着吉达走出了两步远,赶忙儿跑了上去,扎西平措眸光凌厉地扫了我一眼,“抓牢我的袍角,别跟丢了!” 我一愣,“噢”了一声儿,伸手扯住了他的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儿,脊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还好周围的这帮“兵哥哥”们还算老实,否则就我方才走神那会儿,早够将我趁机捕走的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是受太多人的保护了,总让我觉得危险离得很远,所以时时刻刻都能恣意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么?望着扎西平措近在咫尺的背影,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缓慢地走出了石子路,一大帮人一前一后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得都是大路,如今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让吉达引去密道。那兵头领着蒙古兵跟在后边儿,一直与我们保持着些许距离。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兵头突然加速走了上来。 扎西平措停下了步子,转过身体,眼神示意我躲到他身后,便抬头望住兵头,“你放心,出了这庄子,我就放人。”闻言,那兵头并未说话,只是眼神巡视地在吉达和扎西平措之间扫动着。 扎西平措掀了掀嘴角儿,继续说道,“听闻汗王府的守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以一敌百,不过我斗胆奉劝各位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有人非要跟来……那我也不保证能不能遵从不惹事的初衷!” “这位小兄弟……”那兵头顿了顿,目光擦过吉达,又转向扎西平措的面上,“既然汗王吩咐了可以把人带走,那我们自当遵从。相信你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只要你把手里的人安全放了,我便不再追究,更不会派人前去追击,如何?” “好,够爽快!”扎西平措轻扯了下嘴角儿,扬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再退出几步之外,好让我走个方便。”兵头一听,眸光复杂了起来,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妥协地带着身后的蒙古兵往后退去。 扎西平措抵着吉达又退了几步,腿刚迈出门槛儿,他忽然回手一掌拍在了吉达的背部,而后立马拎住了我的后领子。吉达被打得身子一晃,踉跄着似要栽倒,却冷不防地转了身过来。他恨恨地朝着扎西平措一拳袭来,扎西平措迅速地躲开,连着我被拽得喉间一阵勒痛。 “小心!”眼见着吉达腾空踢向了扎西平措的胸膛,几步外的蒙古兵又团团围了过来,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艰难地喊了一声儿,却见扎西平措突然自袖中扯出了皮鞭,“呼啦”地一鞭子甩向了吉达的脸面。 “啊——”一声粗嘎的男人惨叫声响起,我顿觉眼前视线一花,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被腾空着提了起来。扎西平措带着我施展轻功地往前飞去,突然离开地面,我吓得直打哆嗦,两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腰,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回头望了望人影儿杂乱的汗王府口,我下意识地吁了口气。感觉额上一阵凉意,不敢抬手,只得就着扎西平措的衣襟擦了擦。察觉到我的动作,扎西平措拧眉瞥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朝他笑了笑,想开口说话儿,却感觉他慢慢地落了下来。 我一愣,刚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太重了,四下里一看,发现竟是停在了一座小山丘上。在庄子里待了这么久,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庄外的景色。 正努力地从方才的余悸中挣脱出来,扎西平措却撇开我往前走了几步。我有些奇怪地跟了过去,却被他拦腰截住,无意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身子却顿时僵住了。土黄色的山丘下,密密麻麻的蒙古兵正齐齐地朝着这里进发…… “怎么会这样?!”我的脑子里顷刻间乱成了一团儿,转头望向扎西平措,他却仍是神情不变地低垂着眼。我只觉得整颗心一下被推上了浪尖,回身望向汗王府口,果不其然,庄子里的蒙古兵也正快速地围了过来。 “你一个 分卷阅读199 人闯进来的?”我伸手握住扎西平措的手掌,那掌心略带粗糙的薄茧慢慢地磨痛着我的皮肤。扎西平措松着手指任我握着,眼光却望向了远处,“没有。带来的整队官兵都中了埋伏。” “埋伏……”我一愣,低低地重复着,俯视山丘下,精锐的蒙古兵已列成了整齐的队伍。而领首的,正是本该身处囊孜的拉藏。他一身精良的蒙古单袍,骑着枣骝色的高头大马,阴柔的面容上一派肃然,毫无半分往日的戏谑。我看得心直往下沉,他该是早有所料吧,所以故意布了个这样的陷阱…… 眼底猛然一热,“啪嗒”一声儿,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扎西平措的手掌上。我泪眼朦胧地望住他,“那你还敢来救我?”扎西平措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嗓音低低地说道,“放心,我就算死也会把你安全地带到他面前。” “你胡说什么!”我怒道,握着他的手却越发得紧。扎西平措沉默地盯着我,那种眼光莫名让我的心被一阵恐惧淹没…… “哼……还郎情妾意得没完没了了?!”突然一道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闻声望去,正对上拉藏半是阴鸷半是怒意的丹凤眼。他挑眉瞥了我一眼,嘴角的曲线下沉,“达瓦卓玛,没记错的话,本王应该再三警告过你!是不是从没跟你提过擅离汗王府的下场,所以本王的话,你就当是耳旁风了?!” “拉藏,我……”喉间一个哽咽,登时疼得我说不出话来。虽平日里早已听惯拉藏的威胁,可直觉今天这次却绝非是虚招子。没等我再出声儿,拉藏嗤笑地掀起了嘴角儿,丹凤眼里冷光闪烁,“还想不告而别?!你以为本王的府邸是什么地方,茶楼酒馆?!任你来去?!” “哼……”扎西平措闻言冷笑,黑瞳缓缓地转向拉藏,“她的心根本不在这儿,你又何苦囚着她?”拉藏调转了目光,狭长的丹凤眼嘲讽地眯了起来,“本王可不是你,做不到舍己无私,冒着生命危险把她往别的男人那里送!” “是又如何?”扎西平措伸手将我护到身后,英挺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起码我得到了你得不到的。” 拉藏听了竟是一怔,嘴角儿慢慢地上翘着,可阴柔的面容上却冷漠得没有半分表情。我看得心头一跳,刚想开口说话儿,那狭长的丹凤眼突然一转,阴沉的眸光徐徐地朝我扫了过来,“说得真是好!哼,那本王倒要看看,为了这个女人,你究竟能舍到什么程度。” 我一愣,赶忙儿从扎西平措的身后绕出来。不远处传来“啪啪”两声巴掌声儿,一阵匆急却整齐的步履声响起,两排身着蒙古兵袍的弓箭手迅速地从队列中小跑出来,依次排开在拉藏的枣骝马前。 “吱”的拉弓声重合而响,几十支箭齐齐地对准了我和扎西平措所在的方向。望着那数不清的羽箭排列成密密麻麻的黑点,我只觉得整颗心快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惊慌地望住拉藏,我哑着声音喊道,“不!拉藏,你放他走,我跟你回去!不要伤害他,求你了……” “不要求他。”话音未落,已被一声轻斥打断。身子突然被拦腰转回,我紧紧地贴上了扎西平措的胸膛,抬头对上他带着柔意的眼眸,一股不可遏制的恐惧融雪似地在我的心头曼延开来。我看着他,不敢说话,直到不远处传来拉藏夹带怒气的声音,“现在才知道求我,你不觉得有些晚么?!” 话音刚落,我的泪水就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伸手急忙地攥住扎西平措的手臂,我张皇失措地看住他,“扎西平措,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他不会杀我的……等以后有机会了,你还可以来带我走的……” “卓玛……”扎西平措低头捧住我的脸,火热的薄唇轻柔地抵上了我的耳垂,“我逃不掉了。”我一怔,拼命地摇起了头,那英俊的面容在朦胧的视线里来回跌晃着,“怎么会?!你的轻功那么好,只要不带着我这个大麻烦,一定能逃掉的……” “别哭。”扎西平措抬手按住我的脑袋,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摩挲上我的脸颊,“没关系的,逃不掉也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不要,我不要……”我哭着抱住他的腰,大片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我那么深地伤害过你,怎么可以再让你出事,我怎么可以……” “卓玛!”扎西平措伸手攥住我的手臂,试图让我冷静下来,“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我在乎!”我大喊,眼眶里的泪水却越涌越多,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手,我回身望向拉藏,他也正脸色肃然地盯着我,“拉藏,要杀你就杀我吧,放了他,这一切本就与他无关。” 拉藏沉默了半晌儿,眼底的光却愈来愈冷,“达瓦卓玛,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没有……”我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感觉身后扎西平措近在咫尺的鼻息,时不时地喷打到我的后颈上,每一次缓缓扫动的温暖,都让眼眶里的泪水断了线似地往下流,“拉藏,你不要杀他好么,我求你了。我会跟你回去的,再也不逃跑了,求你别杀他……” “求我?!”拉藏扯了扯嘴角儿,狭长的丹凤眼里泛起一抹嘲讽,“什么时候你嘴里的‘求’字变得这么廉价了?都能开口闭口地求我?”他冷冷地一笑,带着 分卷阅读200 寒意的眸光紧紧地将我攫住,“不过你还真是不会求人啊。达瓦卓玛,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求人只用嘴说说就可以了吧?!” 我一顿,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眼光看住拉藏,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起来,“你说吧,你要我怎么求你?只要我做得到,我……” “达瓦卓玛!!”猛地右手腕被紧紧地攥住了,力道大得似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自痛意中拉回思绪,抬头却对上扎西平措狂怒的双眼,见他如此,我的心底顿时乱成了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能让你死,可是我救不了你,我只能求他……” 话音未落,扎西平措的眸光已然转柔,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发辫,火热的呼吸徐徐地喷打在我湿润的脸颊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根本不爱他,如果他以后再拿你在乎的人来作威胁,你也要应承么?” “我……”低头避开扎西平措的目光,我晃了晃脑袋,泪水凌乱地滑落下来,一如如麻的心,根本没法儿思考他的问题,“我不知道。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啊,我管不到……可是现在,我不能让你出事,不然……我这辈子都没法儿原谅我自己……” “哼。”一声儿冷哼自马背上传来,拉藏肃着面容,狭长的丹凤眼里已是冰如寒铁,“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求我了,你那么舍不得他,那就陪他一起死吧!” 我一怔,不可置信地望住了他,“不!不要杀他!我求你放了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放了他!” “晚了。”拉藏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儿,阴柔的面容上没有半分笑意。他忽地抬起了手,竖在空中的手指刚好挡住刺眼的日头,就这么停顿了几秒,“放箭——”冰冷的字眼自他的口中吐出,手被移了开来,猛烈的阳光又射入我的眼底,带来一股迅疾又模糊的痛意。 火光石电间,我做下了思索许久的决定。回身将双臂死死地扣住扎西平措的腰身,脑后无数的羽箭离弓声齐齐地夹风而来,我泪眼朦胧地望住那英俊的面庞,低哑着声音说道,“你别动,千万别动。这一次,让姐姐来保护你……” 扎西平措忽然勾起了嘴角,脸上的笑容比他身后的阳光还要炫目,“笨蛋,我可从没把你当姐姐。”说完,他笑着抱住了我,有力的双臂紧紧地将我禁锢在怀中。 我死命挣扎,却还是被他带着迅速地转了半圈儿。眼见着那高大的身影将我整个儿挡住,无力与懊恼洪水似地没过了我的心间。我轻颤着嘴皮子,半天儿才发出一连串儿微乎其微的轻音,“不——不要,扎西平措……不要……” “扑哧,扑哧……”无数的箭镞入肉声响起,扎西平措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我嘶声力竭地大喊,摇着头不停地挣扎,可身子却半点儿也动弹不了。 扎西平措伸手捧住了我的脸颊,火热的呼吸急乱地喷打在我的嘴唇上,“还没把你送回他身边,这样就走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顿了顿,声音慢慢虚弱了起来,“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扎西平措的面色已然苍白,他忽然一个俯身,微凉的薄唇吻上了我的,一股浓浓的铁腥味瞬间传入了我的嘴里,“一直…想跟你说这句话的,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卓玛,我…我比他爱你……” 话音刚落,禁锢在我肩头的手臂缓缓地滑落了开来。我呆呆地看着扎西平措的身子失去支撑似地半跪了下去,宽大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羽箭深深地扎进他的身体里,薄薄的白茧绸衫子被斑驳的血迹染得殷红。 那一刻,我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夺走了,身子麻木得彷如一具尸体。就这样僵在原地许久,直到扎西平措的身体顺着山丘的坡度滑落下去,我才猛然惊醒。伤痛,悔恨,自责……千万种情绪狂风暴雨似地席卷而来,胸口仿佛被一下子掏空了。 我不管不顾地去抓扎西平措的腰身,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了山丘上。身子不受控制地滚了一圈儿,手臂上一阵湿热热的疼。没理会地跪着挺起了上身,我一边伸手去扶扎西平措的肩膀,一边不停地抹掉他脸上的血迹,“好弟弟,你忍一忍好不好?!我马上带你去看医,一会儿就好了,你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踉踉跄跄了许久才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不料刚站起身,脚下竟是一扭,我顿时重心不稳地栽倒了下来,连着扎西平措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肩膀上。使劲儿将他的身体推了起来,我试图再站起身,却又失败地跌了回去。 记不清这样试了多少次,我几乎无力地站不直了腿。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将扎西平措背在肩上,两腿曲跪着往前挪去。两条斑驳的血迹在山丘上擦滑开来,染红了土黄的泥块。 也不知过了多久,膝盖已经被碎石子磨得再也挪不动。我懊恼地停了下来,正左右想着其他办法,手却被人一把攥住。我一顿,抬眼竟对上那熟悉的清俊面容。顾不得思索其他,我赶紧扯住了那绛红色的袈裟,“仓央嘉措,你快帮我把他扶起来!快带他去找医,你看他,懒得都不会走路了!” 可等了半天儿都没有反应,我不禁焦急了起来,刚想伸手自己来,身子却突然被一把抱住,“卓玛,他……”低低的嗓音传来,仓央嘉措伸手想去探扎西平 分卷阅读201 措的鼻息,却被我急急地打了开来,“不,你别碰他!他不喜欢!” 我赶忙地从仓央嘉措的怀抱里挣脱开来,小心地抱住扎西平措的身子,手指轻轻地摩挲上他的额头,“扎西,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怎么一声不响的?” 他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我垂眼望住那血迹斑斑的俊脸,紧闭的唇角,毫无生气的苍白面色,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凌乱地滴落在扎西平措的脸颊,袍子上。 慌乱地抬手去抹,我急急忙忙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眼泪弄到你身上的,我知道你最讨厌这样……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理我……” 感觉手下的身体正在慢慢转凉,我索性将扎西平措的脑袋整个儿搂进了怀里,“扎西,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啊?你看看,手都热不起来了!”说着,我握住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脸颊边,来回摩挲着,“没关系,没关系的,等一会儿就会热了。” 正打算俯身去捂扎西平措的身体,肩膀却突然被一把搂住。我愣了愣,本不想理会,身子却被人转了过来,“卓玛,他死了。”我呆呆地望住眼前的清俊面容,顿了两三秒,头开始不住地猛摇,“没有!你弄错了,他没有死!他怎么会死?!他不会的,不会的……” 我慌乱地低下头,伸手将扎西平措抱入怀里,嘴里反复地念叨着方才的话,可眼眶里的泪水却大把大把地往下掉,“你不是说这辈子只喜欢我么?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心底的哀恸在半梦半醒间曼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颤抖着手指摸上扎西平措的脸颊,“你快回来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跟你大呼小叫了,再也不逼你叫我姐姐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这样好不好?!” “扎西……”我哑着嗓子喊道,身子无力地伏倒在扎西平措的胸膛上,“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说过的,就算恨我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可以?!”喉间一股浓重的铁腥味翻了上来,我登时挺直了上身,不管不顾地朝着扎西平措的胸口一阵捶打,“你快给我起来!快起来啊!” 我开始嘶声力竭地哭喊,双手紧握成拳地挥舞着,突然“啪”地一巴掌拍到了什么,手臂便再也动不了了。一股大力紧紧地攥住我的肩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绛红色的袈裟,“达瓦卓玛,你清醒点!他已经死了!” 我一顿,抬眼盯住了眼前的人,那朝思夜想的面容上,满是哀怒的神情。我定定地看了半晌儿,才悄无声息地将目光移了开来。 夏日的拉萨,正浸润在昏黄的夕阳之中。黄边黑心的浓云漂浮在天边,扬满尘埃的土路弯弯折折地末入远处的山影。一阵风吹过,山丘上的细小土石被卷了起来,连番儿地扑打在我的衣摆上。 “是啊,他死了。”我面无表情地望住仓央嘉措,踉跄地站起身来,袖中的黄杨木雕缓缓地跌落在了血泊中。两年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到他,会是这样的场景…… 第98章 爱痛 火光灰暗的屋子里,白茫茫的月光透过房顶的透明窗照射进来,在廊柱与垂挂的唐卡间形成不动的光影。我仰躺在摇椅上,微微晃动的视线中,细小的尘埃漫无目的地漂浮在银白的光路里。 这是仓央嘉措的寝宫噶当基。记不清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我没有见过一个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天亮,天黑,是我对外界的唯一感觉。 离开那座庄子后,我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仓央嘉措并没有带我回布达拉宫,而是将我安置在了那间地处八廓街偏僻角落的小酒肆里。 人一醒来,我就被刻骨的痛觉包围住了,不仅是心里的,还包括身体上的。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右手中了一箭,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处擦伤。刻着蒙古文的铁箭镞深深地贯穿了我的手掌,拔箭的时候,我虽昏迷着,但那钻心的疼痛还是一丝不漏地渗进我的神经里。 望着缠在手掌上的白布条,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绛红色的身影。我知道,他每天半夜都会来给我上药,来去悄无声息又小心翼翼。他也知道,每次上药的时候,我都醒着。可是,我们谁也不说话。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却始终带不走我心底的哀恸。摸了摸手中冰冷的瓷罐,我的眼泪又不受克制地渗了出来,那里,装着扎西平措的骨灰…… 他被火化的那一天,拉萨的天空灰蒙蒙的。我亲眼望着他的尸身被捆成坐姿,固定在木架上,由人抬到了火葬场。毫无生气的一片空地里,尸身被放在了垒成交叉状的柴堆上,四周用柴相撑。一位年长的老喇嘛面对尸身而坐,诵经超度,并在柴堆上洒油点火。 看着那熊熊火苗猛然间窜起,我的心顿时痛到了极点。使劲挣脱开仓央嘉措的双手,我疯一样地冲向那不停燃烧着的柴堆。可手刚触上扎西平措冰冷的身躯,双眼就被那冲鼻的火气灼得睁不开。 强行被仓央嘉措拉了出来,我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哭得嗓子又沙又哑。无论我怎么乞求,仓央嘉措都不肯再松 分卷阅读202 开手。我扯着他的袈裟,只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我彻底辜负了他……是我毁了他……” 回应我的是微微颤抖却又紧密的拥抱。我木讷地待在仓央嘉措的怀里,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扎西平措的尸骨被烧成灰烬的那一刻,似乎我心底的某些东西也跟着寂灭了。 伸手将仓央嘉措推了开来,我径自站起了身,走到柴堆旁伸手去收骨灰。零星的火星子还在往外冒,不一会儿,手指便被烫得通红。可如今这点痛对我来说已根本不算什么,停也不停地将扎西平措的骨灰尽数收入瓷罐中,我怀抱着瓷罐儿,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手臂被人从身后轻轻拉住,我停下了步子,回身对上仓央嘉措墨黑的眼眸,我平静地说道,“放手。”对面的人一愣,几乎是惊愕地看住了我。我顿时失去了耐心,目光冷冷地扫上他的面颊,“我说放手,你没有听到么?” “卓玛……”那清俊的面容上神情一滞,可握着我臂弯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怕怀里的瓷罐摔碎,我忍着没有挣扎,只是嘴角还是掀了起来,“拿我做人质,不就是为了保证第巴的安全么?” 没理会他的表情,我继续说道,“是,你是爱我,也会护着我,做任何对我好的决定,可你从来都不问我那是不是我想要的。这是为什么?嗯?因为你不在乎,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笑了笑,脸上却一阵僵硬,“仓央嘉措,我很爱你,但没爱到能用扎西平措的命来换。” 对面的人顿时面色苍白,眼底闪过一丝丝再直白不过的慌痛。半晌儿,握在臂弯上的手缓缓地松了开来。我抱紧怀里的瓷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想起那日仓央嘉措的神情,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就是无法克制心底的那股迁怒。或许是因为深埋已久的愧疚,亦或是无法诉说的害怕,各种难以销蚀的情绪漩涡似地将我推往不知名的海域。而这一次,我竟连挣扎也不会了。 裹紧身下宽大的氆氇外袍,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将我整个儿包围住。每夜,我都枕着扎西平措的外袍睡觉,似乎又回到了在琼结的时光,那样得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仿佛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冷冰冰却英俊的面容。只是每回从梦中醒来,无意间摸到瓷罐,我的脸颊又会湿成一片。 记得顿珠离开拉萨的时候,我曾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于他。他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骂我不知廉耻,什么男人都敢肖想,骂到后来脸色却衰败了起来,最后竟是红了眼眶。他临走前只对我说了一句,“你就不怕因果报应么?他是佛,可你只是人啊。” 想到这儿,我的心底一阵苦涩。我怎么会没有怕过,怕得想了多少回,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果会报应在我最亲的家人身上……那种痛苦,远比自己身受要来得刻骨,可最无奈的,就是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而自己却无力阻止。那种感觉,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吧。 迷迷瞪瞪地又等到了天亮,青白的天光自透明窗里射进来,将整间屋子映照得影影绰绰。噶当基是红宫里最宽敞采光最好的宫殿,只要有一点点的光,就能显得很亮堂。 有些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眯了不知许久,隐约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故作无意地将脸别向一侧,眼皮紧紧地阖了起来。突然眼前一暗,似乎有人弯下了身来。 感觉被凝视了好一会儿,身子蓦地被打横抱起。一股熟悉的佛香味紧紧地缠绕而来,我下意识地想躲开,眼睫却被渗出的泪水微微打湿了。 被抱着到了床边,那人搂了我许久,才将我轻轻地放置到床上。一只手轻缓地摩挲上我额前的碎发,毫无征兆地,额上被印下一吻。 不舒服地挣了挣,我转过了身子,面朝墙壁地侧卧着。直到身后响起一阵窸窣的步履声,确定那人已经走出了噶当基,我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撑着手臂坐起来,眼光转过床边的矮几,上面放置着一盘酥酪糕和一碗老酸奶。 我抱紧怀里的瓷罐儿,盯着矮几上的物什,恍惚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外隐约传来喇嘛的早祷声儿,两行泪水才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自南窗照射进来,大片大片地洒落在噶当基里的阿嘎地上。我穿戴整齐地靠坐在摇椅上,捧着瓷罐儿的双手出了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丹巴小心地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往我面上看,“您的家人已经到了,要不要……”我抬头打断他,“现在就带我过去吧。”丹巴战战兢兢地看了我一眼,“是。”说着回身恭敬地等到了门边。 我沉默地跟着他走了出去。暖暖的日头打在身上,一股带着痛意的烫热感徐徐地爬上了脸颊。朝东走了一阵子,丹巴刻意地在萨松朗杰前停了停,回头小心地来打量我,见我没有反应,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朝前走去。 日光从布达拉宫的墙洞中射进来,一束一束透明的轮廓里扬起细小的尘埃。我顺着光路向外望去,厚达数米的宫墙巍峨地矗立着,斑驳的墙基深深扎入山体岩层。墙下浇铸的铁汁早已凝固,可那厚重的石墙味儿,压抑已久的铁腥味儿,彷如汇聚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分卷阅读203 ,将所有的七情六欲挡在了宫外。 陌生,始终无法融入的陌生。这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对布达拉宫的唯一感觉。自桑杰嘉措被杀后,宫里的一大批僧俗官员被拉藏杀害,虽然是一场腥风血雨,却为我进入布达拉宫提供了一个契机。或许也是我强求了,这里本就容不下我,更不属于我。而不离开,是我对他的唯一妥协…… 八廓街上的小酒肆渐渐映入了眼帘儿,我在门槛外倏然停住。抬手挥退了丹巴,眼光儿望住楼梯口许久,才拖着脚下沉重的步伐朝二楼走去。“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我“咚”地跪倒在了石地板上,额头慢慢地低下来,视线里的是阿爸阿妈旧色的靴子。 “你这孩子……快起来!”阿妈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双黝黑苍老的手紧紧地拽住了我的手臂,“快起来!阿妈,阿妈从来都不怪你……这都是扎西的命啊……扎西,我的儿啊,我的儿……” 阿妈哑着嗓子哭喊,手哆哆嗦嗦地伸向我怀里的瓷罐儿,“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咱们母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阿妈紧紧地抱住瓷罐儿,瘦小的身子开始不住地颤抖,“扎西,我的儿!阿妈还没看你成家立业啊,你这样就走了,叫我和你阿爸……” “阿妈……”耳旁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咽声,我愧疚得眼泪直流,扶住阿妈栽倒下来的身子,曲跪在石地板上的双腿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对不起,又是因为我,因为我……这次…我竟然把他害得连命都没有了……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对不起都无济于事。可是,阿爸阿妈,真得对不起,对不起……” 我微微推开身子,朝着两位老人猛磕头,石地板被撞得“铿铿”直响。几乎是在同时,两双不一样的手牢牢地拽起了我的肩膀。我大哭着直起了上身,却被阿妈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好孩子,不要再磕了!阿妈不怪你,不怪你……” “卓玛……”阿爸声音沙哑地说道,我闻声望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肩头,神情里流露着无法抑制的悲痛,“你阿妈说得对,这都是扎西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怪你,我们更不会怪你……” 我听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一路湿透了衣襟,手指触到冰冷的瓷罐儿,心脏顿时痉挛般得抽痛,“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们不会怪我,可…可我,怎么可以原谅我自己…我没办法,我救不了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应该挡在他面前,我……” “卓玛,不准胡说!”阿妈突然肃声轻斥道,黝黑的手指哆嗦着摸上了我的面颊,“你和扎西都是阿妈的孩子,你虽不是阿妈亲生的,但在阿妈眼里,你和扎西都是一样的,哪个都不准有事……”说着,阿妈泪流满面地看住了我,“如今……扎西走了,阿妈…阿妈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你更要好好活着。阿妈…阿妈实在承受不起失去两个啊!” 见她如此,我慌乱地握住了阿爸阿妈的手,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你们也要……”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立马想站起身来,“我等下就收拾东西跟你们回琼结,我会代他好好照顾你们的。对不起,这么多年,没有在你们身边尽过一天的孝,我……” “卓玛!”身子被阿爸一把拉住,“你若真想对得起我们,就好好留在这儿,我们还没老得走不动路,能自己照顾自己,倒是你……”阿爸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阿妈从石地板上慢慢扶起。阿妈带着我起来,伸手抹着我脸上的泪珠,“卓玛啊,别再恼活佛了,这件事根本不能怪他啊。” 我闻言不动声色地侧开了身体。阿妈叹息着拉住我的手,常年劳作使她的手心磨起了老茧,粗糙的感觉却让我倍加心疼,“你可知道,为了扎西,他都给我们下跪了。他是活佛呀!我们这等普通人怎么承受得起!” 我一愣,身子不由一晃。阿妈宽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神色里带上了一丝乞求,“你好好想想,你们走得多么不容易,现在又何苦这么折磨他,况且,你也一点儿都不开心啊!卓玛,别再任性了,活佛为了你,实在付出了太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听您的,不会再让您担心了。”我连声应承。阿妈点着头,嘴边露出一丝浅浅的欣慰笑意,略微浑浊的目光扫落到手中的瓷罐儿上,那褐色的眸子里又湿亮了起来,“扎西啊,让他走吧,别再囚着他了。” 我怔住,伸手想去取阿妈手中的瓷罐儿,莫名一顿后竟是僵在了半空中,抬头望向阿妈瘦削的面庞,我拼命地摇起了头,“不!让我再陪陪他,阿妈,求求你,让我再陪陪他,我知道我不配,可是……让我再陪陪他好么?我知道这样弥补他很可笑,可是我……” “好好……”阿妈听得眼泪直流,伸手抹了抹泪水,才一脸忍痛地说,“就让你再陪他几天,以后找座山将他的骨灰撒了吧,我们也不带他回琼结了,就让他……就让他永远待在拉萨吧!有你在的地方,他总是喜欢的……” “阿妈,阿爸……”我伸手握住两位老人的双手,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翻落下来,“谢谢你们,谢谢……” “傻孩子。”阿妈抬手抚摸上我的发辫,嗓音依旧微微颤抖着,“咱们是一家人 分卷阅读204 ,哪儿来的这些客套话儿。扎西……他走了,如今阿妈阿爸只有你了,卓玛……答应阿妈,一定要活得好好儿的,别再像……”说着,阿妈一个哽咽,泪水又从褶皱的眼眶中涌出来,“别再像扎西…那样让阿妈操心了,你……一定要好好儿的,好好儿的。” “是,阿妈,我知道了,我会的。你们…也要保重,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就去琼结看你们……你们也要好好儿的……”我哆嗦着嘴皮子说道,绳索般的痛意在喉咙里紧紧拧了起来。 阿爸拍了拍我的肩头,语气安慰地说,“卓玛,坚强一点儿。听你阿妈的,好好过下去,这也是……也是扎西想看到的……”他别开视线,眼底隐约泪光闪动,见一旁的阿妈又哭了起来,忙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我连连点头,望着两人颤巍相拥,缓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悲痛压下。 八廓街的小酒肆外,招牌旗在昏暗的天色里迎风扯动。我站在牛皮马车外,掀了氆氇帘子将阿爸阿妈扶入车厢内。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我一时说不出道别的话来,一怕再惹他们伤怀,二怕说多了会忍不住眼泪。 “孩子,我们走了,你……”阿妈看了我一眼,忙低头去擦翻落下来的泪水。我上前拥抱了下他们,极力克制住眼底的烫热,“恩,你们保重,有事儿尽管找人捎信给我。我……会坚强的,不会……再让你们操心了……” “好…好…”阿妈连连点头。我朝他们做了个笑容,挥了挥手后,将氆氇帘子慢慢地放了下来。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我转头望向正准备驾车的顿珠,还未说话儿,手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许久未见,他的娃娃脸依旧可爱,但眉宇间的成熟已是不自觉地隐现。 “放心,我会照顾阿爸阿妈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他们的儿子。”顿珠看住我,乌黑的眼睛里眸光闪动。我听得直吸鼻子,颤抖着将他反手握住,“小珠子,谢谢你,谢谢你……” “瞎客套什么,矫情!”顿珠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浓眉皱了皱,“你看看你,垂头丧气的,一点狐狸精的样子都没有。” 我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他是特意想帮我调节心情,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我朝他笑了笑。大概是笑得太难看了,顿珠赶忙儿摆手示意我停住。“我走了。”他一手扯住了缰绳,一手举起了马鞭子,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一鞭子拍在了马屁股上。 “驾——”牛皮马车随着马匹飞奔而去,晃荡着驶出了灯火摇曳的街转角儿。我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什么也见不到了,才将丹巴从小酒肆里叫了出来。 一路沉默不语地走着,丹巴虽跟在身后,却一直与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快到布达拉宫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回身望向丹巴,“上师……他一直待在萨松朗杰么?” 眼前的丹巴一愣,青稚的面容上顿时露出喜色,“是!上师每晚都待在经堂里,不是诵经,就是静虑,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晚都睡不好,您……”丹巴顿了顿,可见我脸上意味不明的,一时不敢再往下说。 我吸了口气,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儿悉悉索索地回响在无边的黑夜里,心头不由一阵憋闷。 回到噶当基的时候,夜色已是深浓。我趴在窗框子上,漫无目的地望着拉萨的夜空。月光淡淡,漫天繁星闪烁,辉映在远处的沼泽上,水光儿连天。 无意间垂下视线,瞥见手掌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心思一时有些个怔忪。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连白布条也揭掉了,更不需要上药了。所以……他今晚也不会来了吧。 我轻轻地出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没有热气的夜风自窗子外扑进来,凉得我缩紧了衣襟。转头扫向矮几上的瓷罐儿,我顿了顿,又木讷地靠回了摇椅上。 其实,在汉地并不为奇的火葬,在藏域却是仅此于塔葬的高级葬仪。火葬在林木缺乏的卫藏地区一般多在高僧和贵族中进行,像扎西平措这样的普通人并没有资格享用火葬,而与其相对应的,该是天葬。 可以汉人的思维方式,出于对遗体的尊重,几乎很少有人能认同天葬。仓央嘉措知道我接受不了,才破格对扎西平措施行了火葬。 想到这儿,我的心中一痛。或许阿妈说得对,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而他,确实为我付出了很多。有时候冷静下来思考,我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做过了头,可转念一想,我恼的,又何止是这些,在责怪他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深深地恐惧着…… 太阳穴莫名一阵涨疼,我伸手揉了揉。等到那份痛意渐渐转淡,才“咚”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摇椅被我带得来回摇晃,我回头扫了一眼儿,步伐快速地走出了噶当基。 一路借着星光来到了萨松朗杰,一推门进去,有些逼仄的空间里,数千尊小佛像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个殿堂。月光自窗中射进来,半明半暗的视线里,仿佛有千万双佛眼齐齐地盯向了我。 我害怕得脚下一缩,扶在门框上的手悄然停住,想了想,还是咬着唇迈入了几步。缓慢地往殿堂里扫了一圈儿,却并未发现那绛红色的身影。有些泄气地垂下了眼,我回过了身子,刚抬步想走,却冷不防地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 我一愣,闻到那股熟悉的佛香味,心 分卷阅读205 头莫名慌乱起来。扭动手臂挣扎了下,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更紧地钳住。痛意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起自己的目的,我缓慢地垂下了手臂。 身后的人跟着放松了力道,静默了好一会儿,一阵再喑哑不过的嗓音自我的颈后传了过来,“真得……不能原谅我么?” 我登时僵住了身子,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儿才木讷地摇了摇头。一连串儿火热的轻吻绵密地落在我的后颈上,腰身被那手掌一拧,我踉跄地转回了身子。双手刚本能地环上仓央嘉措的脖子,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 匆匆忙忙地朝着噶当基的方向走去,一进寝宫,仓央嘉措吹熄了酥油灯就将我往床上抱。望着那漆黑的灯芯冒出绵长的白烟,我一时有些个愣怔,回过神儿时,人却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猝不及防的重量传来,几乎沉得我喘不过气儿。 想反手去推他,腰带却突然被扯了开来。丝丝凉意窜进散开的衣袍里,我不由吓得一哆嗦。眼见着仓央嘉措还在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赶忙儿伸手止住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我还没说要原谅你呢!” 仓央嘉措抬头扫了我一眼,火热的薄唇亲密地抵上了我的耳垂,“恩,那就算我强迫你好了。” “什么?!”我听了大大一愣,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胸口已是“扑腾扑腾”地一阵急跳。顾不得其他,我撑着手臂,慌忙地往身后的床头缩去。 仓央嘉措见我如此,非但没退后,反而一把将我拽回了身边。“啊……”我吓了一跳,刚正对上他放大的面容,嘴就被他的薄唇紧紧地贴住。吮咬,蹂躏,肆虐……急促的深吻狂风暴雨似地落了下来,我想挣扎,身子却被摁倒在了床榻上。 双手被束着举过头顶,连着散开的外袍也被扯开丢到了一旁。我拼命地喘着气,却只能呼到一星半点儿,没一会儿,人就累得四肢瘫软。停下了挣扎,我开始慢慢地回应起仓央嘉措的吻。渐渐地,唇上的压迫温柔了起来。我暗暗舒了口气,身上单薄的内衫几乎整个儿被冷汗胶住。 “到底行不行?!”耳旁传来仓央嘉措有些急促的声音。我一愣,脸颊登时涨得通红,沉默了一会儿,耳垂却被轻轻咬住了。一股酥麻感电流似地传入了我的身体,我咬了咬唇,轻声儿说道,“你……你随意就好。” “噢……”仓央嘉措伸手捏起我的下巴,故意拖长声音应道。我被他看得脸上又是一红,晃了晃脑袋想挣开来,目光无意间下落,却见他修长的手掌缓缓地探入了我的衣襟。我顿觉身子一僵,半点儿都不敢再动弹。 略带粗糙的触感不住地在胸前游移,属于男人的火热体温毫无阻隔地传来,我的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仓央嘉措一手扯开我的前襟,一手去解我身侧的短栖圆扣,月牙色的内衫蓦地顺着肩头滑落了下来。 冰冷的空气一下子贴上了裸露的皮肤,我只觉得周身一凉,慌忙想往仓央嘉措怀里缩,却被他一把摁回了床榻上。我一愣,余光里瞥见他按在我肩头的双手,心头莫名一阵擂鼓。 抬眼儿去看他,却发现他正有些出神地盯着某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不由吓了一跳。自穿越来这儿以后还从没注意过自己的身体变化,如今看着,发育得还真是……好啊!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抬眼竟猛地对上了仓央嘉措有些清冷的眼眸……我一怔,要命,他不会看见我自我陶醉的样子了吧?!心头顿时慌乱四起,我开始眼神闪躲地摇摆脑袋。 “你就不能专心点?!”仓央嘉措伸手固定住我的头,俯身直直地看下来。“噢。”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道,“那…那你快一点啊……” “嗯。”仓央嘉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身子又整个儿压了下来。袈裟上的粗线不时地摩擦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干燥的痛意。不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我伸手攀住仓央嘉措的脖子,更深地感受着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在我的下颚,锁骨,又顺着胸口一路滑到了小腹…… 一股无法克制的战栗自头顶传遍我的全身。望着透明窗射来的白月光轻浅地撒在仓央嘉措的身上,我的视线里一片模糊。 不受控制地将手指探入仓央嘉措的衣襟,本已松垮的袈裟顿时散了开来。衣袍忽然被重重一扯,一股属于男性的味道混着佛香味绵密地将我包裹住。感受着那压在身上的炙热身躯,我的胸口开始不住地起伏,可似乎就连沉入肺部的空气也变得滚烫异常。 恍惚间左腿被轻轻抬了起来。我正有些愣神儿,忽觉一股烫热感直直地顶上了我的腿间。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我紧张地来回呼吸,几乎是在同时,一阵仿佛被撕裂的疼痛自下身传了上来。 “啊……”我忍不住低声惊叫,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感觉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仓央嘉措停住了动作,低头不断地吮吻着我的脖颈。他微微弓起了身子,我的双腿也跟着被抬了一些。身上压驻的重量减轻,不一会儿,我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卓玛,怎样才肯原谅我?”仓央嘉措侧头咬着我的耳垂,时轻时重的拉扯,使我的耳根一阵烫热。不舒服地想躲开,一挣扎才发现身体还被他固定在身下,抬手抹了把汗, 分卷阅读206 我扬声说道,“不准再把我推开,到哪儿都带上我,无论是生是死。” 仓央嘉措听了一阵静默,迟迟不见回应。我气恼地朝他的胸膛推了一把,脸别向一侧,“你答不答应,不答应就马上退出去!” “你……”仓央嘉措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半晌儿才叹了口气,薄唇哄慰地吻上我的脸颊,“我真是怕了你了。” “哼。”我转回头来,白了他一眼,“你少给我绕弯子,我要的是应承,不容反悔的应承!你要是不肯答应,我绝不善罢甘休!” 仓央嘉措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伸臂将我圈入怀里,“好好,我答应,一定不反悔。” “嗯,这还差不多。”得到他的肯定回答,我的心情不禁好了许多。望着那清俊的面容,突然很想吻他。我挺起了身子,手臂刚想去环仓央嘉措的脖子,下身却猛地传来一阵顶痛。我一愣,疼得直吸气,身子又不着力地倒回了床榻上。 “别乱动!”一声儿轻斥自耳旁响起,仓央嘉措俯下了身体,越来越急乱的呼吸不住地喷打在我的颈间,“听话,放松些。” “嗯……”我忍着痛点了点头,双腿配合地缠上了他的腰。如此紧密的姿势使埋在体内的烫热感更深地滑了进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迅速地占据住我所有的感官。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儿。仓央嘉措紧紧地将我禁锢在怀中,身上的汗水时不时地掉落在我的胸前。毫无间隙地感受着他的火热与温柔,一波波甜蜜的浪潮不住地吞没着我。 “卓玛,我爱你。”仓央嘉措低低地说道,声音沙哑却坚定。恍如当头一棒,我的胸口又被彻骨的疼痛贯穿。泪水迅速地涌出了眼眶,那清俊的面容在朦胧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光影。方才的一切,好似云间梦境,我沉溺在爱欲的海洋里,以为超脱了所有,可一醒来,伤痛还在,恐惧还在,看不到的未来也在……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我凑近仓央嘉措的耳旁说着,他低头重重地吻住我,炙热的身躯与我的紧紧交缠。一次次哪怕是很轻柔的律动,传到我的身体里却是千百倍放大的疼痛。那是一种怎样的爱,会伴随这样刻骨的痛意。可被爱到如何我都清楚,那份爱本不该属于我,它属于众生。 忍不住开始轻轻低泣,眼底的泪水越流越多,顺着我湿凉的皮肤黏到仓央嘉措的身上。好疼,疼得我几乎承受不住,可我没有办法推开。这就是我们的爱情,为天地不容也没关系,不被祝福也无所谓。跨越三百年,纵使中间隔着地狱,全世界,我只要你…… “仓央嘉措……”我泪眼朦胧地唤着他的名字,回应我的是更为紧密的拥抱。脸上的泪水被一点点地吻干,有些干燥的唇皮温柔地在我的脸颊上游移,“别怕,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我哭着点了点头,眼眶里一阵烫热。将脑袋埋进他炙热的怀里,我无声地说着这辈子都不会出口的话。仓央嘉措,如果你知道相守的日子已是有限,那究竟是该过好眼下,还是为那未知的结局舍命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打算安排他们滚床单的。但当术走入人物的内心,与他们一番交流,发现他们其实是需要的。与情欲无关,是一种爱的最初表达,不知道术有没有把想表达的那种感觉写出来。。。_ 第99章 情慌 藏历第十二饶迥火狗年三月十六日,我站在药王山的山顶上,怀抱着冰冷的瓷罐儿。仓央嘉措盘坐在一旁,嘴边轻声吟诵着超度的经文。等他站起了身,我慢慢地打开了瓷盖子,伸手抓了一把扎西平措的骨灰举在半空中。 仓央嘉措搂在我腰间的手一紧,我靠在他的胸膛上,眼角渗出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袈裟。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缓缓地松了开来,骨灰被风一点一点地吹落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望着风远去的方向,伸在空中的手挥了挥。你本该过着平静的生活的,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扎西平措,再见了,下辈子别再遇上我了,这样,你该能过得幸福一些了…… 彻底地与他告别,失去亲人的伤痛随着时光的流逝一日一日地转淡。尽管扎西平措给我的伤口我永远无法痊愈,也无法释怀,但如今我已经能接受他永远离开我了的事实,并且能够开始平静地想念他,不再悲伤流泪,更珍惜眼下的幸福。 噶当基里的日子平淡而甜蜜,我一改了往日的懒散,决心跟着仓央嘉措一同作息。每日里,当第一缕晨光从屋顶的透明窗中洒落下来,我在他的亲吻中醒来,睁开眼又在他怀里赖上一会儿,然后跟着他起床,洗漱穿戴。 仓央嘉措白日里大多不会待在寝宫,我便一个人找事情做打发时间,天一黑就坐在摇椅上,盯着门口等他回来。有时候会恍惚觉得我们只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夫妇那样,没有宗教身份的牵绊,没有世俗伦理的束缚。 如果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呢?是不是太过美好,那场景竟连想象都是奢侈。心底觉得苦涩,我只能用世间的事儿总 分卷阅读207 是好坏对半儿来安慰自己。或许正是因为各种阻力,才让我们更加珍惜彼此…… 抬手拿竹笔吸了吸墨,我撑着脑袋,笔锋随意地在纸上写字。望了望窗子外高挂的日头,已是晌午了,往日里这个时候,丹巴早就送午餐过来了,今天似乎有些奇怪。虽然胃里没多少饿的感觉,但闲来无事,我索性走到摇椅边坐下,边晃荡着边盯着头顶的透明窗子看。 仓央嘉措走进来的时候,我正要恍惚入睡。可身子一被他抱起,睡意一下子就惊跑了。我睁眼瞪了瞪他,却被他面无表情地瞪了回来。半晌儿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没等他回答,我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唉,来了也没用,下午你又不能陪我。” 仓央嘉措眸光转柔,刚想说些什么,可望见我的脸色,暖暖的手掌突然探上了我的额头,不出所料,耳旁传来的声音几乎跟石头一样硬,“烧还没退就下床来了?!” “嗯。”我坦然地点了点头,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反正躺着也是烧啊,一样的。”仓央嘉措沉默了一下,动作轻柔地将我放置到床上,伸手替我拉好氆氇毯子,这才眼神责备地看住了我,“身体弱也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哼了一声儿,目光移向一旁的墙壁,“生病了也是活该,谁叫我冒犯神灵了啊。”仓央嘉措听了伸手将我的脸掰了回来,湿润的布巾蓦地贴上了我的额头,“脑子还挺清醒的。”我一愣,一脚朝他踹去。仓央嘉措不躲不避地受了我一脚,伸手抓到我的膝弯儿,面无表情地塞回了氆氇毯子里,“又开始皮了?” “唉……”我低低一叹,眼神木讷地在他脸上流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晚亲密之后,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烧,时好时坏,喝药休养都不见效。仓央嘉措替我把了好多次脉,却一直找不出病因。我自知心亏,虽不太当回事儿,但心底总有些不安。 又被喂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吃了几块糕点儿,我枕着仓央嘉措的手臂,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约听见他在我耳旁说话,我也没怎么在意,等醒来的时候,噶当基里已经没了人影。 我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揉了揉太阳穴,脑袋似乎并不如睡前那么昏沉了。努力回想方才仓央嘉措的话,只依稀记得似乎是五世班禅来了拉萨。如今对这样的事,我早已没了惊讶,更不会像当初那样百般地去猜。 甩了甩脑袋想打起精神,我下床走到书桌前坐下,刚思忖着要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漫长的下午,丹巴却突然匆匆急急地走了进来。他将一封信递到我手上,喘息着说,“这是藏王差人给您的……” 我怔住,“拉藏?!”在脑海里平复许久的阴柔面容浮现了出来,我的胸膛登时被丝丝怒意充斥。丹巴平静了下呼吸,拧眉说道,“送信的人说如果不及时送到您手上,您一定会后悔。丹巴没敢耽搁,还来不及禀报上师就给您送信来了。” 我听了心头一阵沉甸,接过信急急地将信纸抖了开来,仔细一看,却只有一句话,“卓玛,我想见你”,眼光儿下移,落款处赫然写着“阿旺仁钦”四个字…… 暗自克制了下已渐粗重的呼吸,我试着镇定下来,想了想,阿旺仁钦的笔记我并不认得,但直觉这不是拉藏的阴谋,唯一的可能就是阿旺仁钦已经落到了拉藏的手里。 我来回地踱了踱步,已经没有时间通知仓央嘉措了,思索了下,我抬头望向丹巴,“送信的人还等在宫外?!”见丹巴点头,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带我去见他,等下一有机会,你就差人去禀报上师。”“是。”丹巴看了我一眼,便回身领着我往外走。 远远地望见高吉格日的身影出现在转经道旁,随着我的步伐,愈渐清晰。那做工精良的蒙古袍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用了那么多的时日来平复伤痛,却还是忘不了埋在心底的仇恨。哪怕是一丝的蒙古气息,也能轻易勾起我胸口的燎原大火。 见到高吉格日尚是如此,我真得无法预估,若是等下见到拉藏,我会有什么冲动之举。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舌间曼延开来。我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忍耐,不知反复了多少遍,直到一个清秀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阿旺仁钦……”我呆呆地望住了几步之外的人,双腿像被铅块儿绊住了似的怎么也挪动不了一步。阿旺仁钦朝我走了过来,步伐有些缓慢,秀气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见他神色没有异常,我不由舒了口气,脚下的束缚似乎也被打开了。 “卓玛,你……”阿旺仁钦突然开口唤我,声音里的虚弱让我心头一惊。我慌乱地抬起眼,那清秀的身影已在我眼前停住,朝我伸来的手定在了半空中。我一愣,急忙地刚伸手去握,阿旺仁钦的身子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我的两腿一软,跌跪在了他的身旁。抬手去摸他的面颊,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薄唇上毫无血色,“阿旺仁钦……阿旺仁钦,你怎么了?!” “卓玛,我…我很想见你……”阿旺仁钦费力地说着,额头上不住地留下冷汗。我慌得眼泪直流,来回检查着他的衣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手指不经意间摸到他的脊背,我一愣,入眼的竟是满手鲜血。难以置信地顺着他的肩膀 分卷阅读208 望去,瘦削的后背上,扎了一柄蒙古短刀,血甚至顺着他方才走来的青石板斑驳了一路。 我惊得坐倒在了地上,手紧紧地攥住阿旺仁钦的胳膊,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我给你止血,丹巴,你快去找医来!” 回身望向丹巴,他也正一脸惊恐地望着阿旺仁钦,连连点头,转身刚想走,却被那虚弱的声音喝住,“不用了!”阿旺仁钦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儿,脸上的笑容淡得有些哀戚,“已经来不及了。卓玛,让…让我和你说会儿话吧……” “不!你别说!我马上去找医,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的……”感觉自己的声音越压越低,到后来几乎沙哑,我抱着头痛哭,心底的恐惧却越放越大。抬眼望住阿旺仁钦,他正定定地望着我,薄唇微微颤动,“卓玛,对不起……都是因…因为我阿爸,你弟弟才会……对,对不起……” “不,不是的!”我激动地大喊,涌出眼眶的泪水湿透了脸颊,“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阿爸的错,扎西的死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今我又害了你,对不起,我是个不祥的人,我……” “不,你不是……”阿旺仁钦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心,另一手费力地抬起来摩挲上了我的额头,“你是仁钦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只…可惜,你…爱的……不是我。卓玛……”他缓缓地移动手指,微凉的指腹摸上我的脸颊,“答应我…不要自责,你…你没有害我,就…算没有…爱上你,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阿旺仁钦……不要!不要离开我……”我放声大哭地攥住他的肩膀,眼泪滑落在他的衣袍上,打出深深浅浅的印记,“扎西已经走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叫我怎么去承受……” “卓玛!”手臂突然被紧紧地握住,阿旺仁钦一脸薄怒地望住了我,“答应我,一定不要自责!不然……我…死也不会…安…心……” 话音刚落,阿旺仁钦的痛苦神色蓦然僵在了脸上。我身子一晃,绝望地坐回了地上,任由握在手臂上的双手缓缓地松了下去,胸前猛然一重。 我紧紧地抱住阿旺仁钦倒来的身躯,眼底干涩地再也流不出泪来,“你们都骗我,都骗我!一个个说不会怪我,到头来却这样地报复我……” 呆呆地等了半晌儿,却再也等不来任何回应。感觉怀中的身躯正逐渐转凉,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沉入了谷底。好疼,真得好疼,太多积压已久的疼痛,不受遏制地反弹上来,烈火似地烧灼我的皮肉…… 一双古铜色的蒙古靴在我眼前儿站定,我不想抬头,只是听着拉藏嘲讽的声音在耳旁响了起来,“哼,这样就承受不了了?” 我一顿,将阿旺仁钦的身体推给一旁的丹巴照看。丹巴不安地看住了我,无声地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站起身来,“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或许是我眼底毫不掩饰的讽刺,拉藏冷漠的面容笼上一层薄怒,“达瓦卓玛,事到如今,你还要不知悔改?!” “悔什么?”我冷冷一笑,眼光缓慢地扫向他阴柔的面颊,“我选择的,我从不后悔。那些能悔的,我逃不开也躲不掉。一切不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么?怎么,难道布局的时候没有预料到这些,还是,有些东西你永远都掌控不了?” 拉藏听了眸光一沉,嘴边扯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是啊,我怎么算计都没有办法掌控你,所以,如果得不到你,我一定会毁掉你。” “杀了我么?”我不耐烦地说道。拉藏闻言嗤笑,“毁掉一个人有太多方法了,死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我愣怔,还未及反应,耳边又响起拉藏冷漠的声音,“你看到了,爱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也一样。” 胸口蓦然一痛,我紧紧地攥住了手指,好一会儿,才将翻江倒海的痛意稍稍平复。再抬起眼时,拉藏已是俯了下身,锐利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我的脖子。我一愣,刚想惊觉地退开,衣襟却猛然间被一扯,“嘶”的一声,锁骨上大片的吻痕露了出来。 拉藏的眸光越发得阴暗,手指几乎要掐上我的喉咙,“哼,佛门弟子的滋味比普通男人要好很多吧?是不是觉得怎么尝都尝不够呢?!” 我没说话,直接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拉藏的嘴角竟然被我打得渗出了血丝。见他一脸不在乎地拿袖子擦了擦,我暗自握住了袖中的硬物…… “真是奇怪,一向身手敏捷的汗王竟忘记了躲开?!”我放松了下有些麻痛的手掌,眼光木然地看向拉藏。他回视住我,下巴轻微一动,“我也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躲开。” 狭长的丹凤眼突然一眯,拉藏伸手迅疾地朝我腰上一拧,“啊……”,等我反应过来,身子已被转了个向。拉藏从身后将我圈住,一手束住我的双腕儿,一手直接伸向了我的袖中,摸到硬物后冷冷一笑,“藏着腰刀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杀我?” 望着他拿走腰刀,神情冰冷地抬手把玩着,羞耻与愤怒一下子冲上了脑门儿,我开始死命挣扎,扯嗓子大喊,“我当然想杀你,我做梦都想杀你!拉藏,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分卷阅读209 拉藏闻言呼吸一滞,手未松开,但力道却小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侧头贴近我,炽热的呼吸喷打在我的耳旁,犹如针刺,“果然只有这样才能将你彻底推开……哼,达瓦卓玛,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轻易就让人看透呢?” 我被他语气里的那丝伤痛惊得一顿,脑海里浮现出他在哲蚌寺街道里救我的场景,如闪电破空滑过,心底坚定许久的想法竟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思绪恍惚间,拉藏将腰刀塞回了我手里,声音里似乎带着笑,“真得这么想杀我么?好,我成全你。”说完握着我的手一紧,只听见“扑哧”一声儿,腰刀整个儿没入了拉藏的肋下,鲜红的血液涌出来,迅速地沾湿在他的蒙古袍上。 我的身子一僵,手哆嗦着放开了刀柄,转回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拉藏正站得有些佝偻,他伸手握住扎在肋下的刀柄,猛然间将腰刀拔了出来,也不扔,只是拿手紧紧地攥着。 周围的蒙古兵“呼啦”地将我团团围住,拉藏没有动作,只是抬眼看住我,面上的神色变得模糊不清,“无论我怎么讨好你,你都不会爱我。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自讨苦吃。我拉藏的生命里从没有出现过爱,当然,我也不需要。”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儿,直到他“咣当”地甩下手中的腰刀,声音冷硬地对我周围的蒙古兵喝道,“退下!让她走。”一阵兵刀回鞘声传来,蒙古兵迅速地退回了原位。 丹巴扶着阿旺仁钦的尸体走到我身旁,转头望向那毫无生气低垂着的脑袋,我默不作声地将阿旺仁钦的手臂扶上了自己的肩头。 没再去看拉藏,我转身步伐踉跄地往回走。沉沉的重量压在肩膀上,一股股酸痛与无助袭上我的心头。太阳穴一阵涨疼,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里花白的日光,似乎也在跟着天地旋转。 该往哪里走呢?在这没有我容身之处的地方……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矗立着的宫殿,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彻头彻尾地将我包裹住。 在布达拉宫的宫门外看见仓央嘉措的身影时,那一刹那,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心中的幻象。可纵使如此,情感的本能永远快于理智。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撞地冲到了他面前。 “仓央嘉措,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痛哭着钻入他的怀中,泪水急乱地滑下脸颊,落在他绛红色的袈裟上,“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谁也不能……” 仓央嘉措一怔,看了看我,目光转过倒在丹巴肩上的阿旺仁钦,面色微微泛白了起来。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的心头一阵慌乱,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我哆嗦地将湿透的面颊紧紧贴住他的下颚。 也正是在那时,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只是几步之外,以五世班。禅为首的一行高僧喇嘛正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得快到结尾了,之前虽然一直在说要结尾了,但其实剧情还有很多。如今是真得要结尾了,我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受。小说里那些压抑的情节让我的心情好差好差,昨天一直写不下去,一晚上几乎就坐在电脑前发呆。我都有些受不了那种负面情绪了,甚至想迅速地结尾掉。现在心情倒是平和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一直保持到文章结束。。 第100章 抉择 藏历火狗年四月十一日,阿旺仁钦的骨灰被埋在了堆龙德庆,就在当地民众自发为桑杰嘉措垒起的五个玛尼堆旁。仓央嘉措念诵完超度的经文,就带着我在玛尼堆前跪下磕头。 完成一切后,身子被轻轻拉了起来。我抬眼望向远处随风飘动的风马旗,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滑出了眼眶。 “走吧。”仓央嘉措伸臂拥我入怀,手指轻柔地抹掉我脸上的泪痕。我点了点头,有些肿痛的眼皮一闭,眼底蓄着的泪水一下子尽数滑落。 回头又深深地望了一眼,玛尼堆上的洁白哈达仍在不住地随风摆动。 再见了,那个从煨桑炉后绕出来的少年,曾与我把酒言欢,又为我不惜忤逆亲生父亲……还有,那个为了五世的遗愿奋斗一生的人,被史学家扣上“卖国”的骂名,却为千万藏民歌功颂德…… 再见了,离我而去的人,在苍茫辽阔的藏域安息,愿一切苦痛随着轮回而结束…… 四月的光阴在白日与黑夜的交替中悄然流逝,夏日的气息愈渐浓烈,整个儿高原似乎被几道无形的铁壁团团围住。可这看似封闭停滞的空间里,谁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步伐。 起初,仓央嘉措仍是白天出门,晚上回来陪我。可后来,他待在寝宫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几天,甚至日夜不离地陪在我身旁。 我明白,我们已经被逐渐推往了风波的中心,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可仓央嘉措从不跟我提起,只是如常地伴着我,日子彷如甘丹颇章那时般平淡而甜蜜。我也是开开心心地陪在他身旁,其余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说以前患得患失,那不过是因为对结局报了一丝幻想。而现在,似乎是认定了事情不会再有转机,所以反而坦然了起 分卷阅读210 来…… 火狗年五月一日,拉藏聚集了三大寺的高僧喇嘛,当众面斥仓央嘉措不守教规,无法服众,并要求废除他的名号。众僧骇然,以游戏三昧,迷失菩提为由替仓央嘉措开脱。 拉藏怒不可遏,又上书给康熙皇帝,指责桑杰嘉措生前的多条罪责,并诘难仓央嘉措耽于酒色,不守清规,是假达、赖,请予废黜。 仓央嘉措回到噶当基的时候,我正从摇椅上站起,偏头望见那绛红色的袈裟衣角儿,一时有些个愣怔。停住动作的当口儿,身子突然被推倒在了摇椅上。 “你……”我一愣,瞪大眼睛望住他突然放大的面容,还未说出话来,唇就被重重地吻住了。“刺啦”一声衣料破裂声儿传来,前襟被一把扯开了,裸、露在空气中的左肩顿时一凉。 仓央嘉措侧头吻着我的肩膀,火热的鼻息不时地扫到我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麻意。猛地修长的手指往我胸前一勾,衣袍顿时滑落到了腰间。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巍着想挺起上身,双腿却被他抬起,并拢着扣到了腰间。不受控制地倒回了摇椅上,仓央嘉措俯下身,已渗出汗水的胸膛紧密地压了下来。 好沉……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感觉自己的胸口起伏得越发剧烈。仓央嘉措伸手环住我的腰部,薄唇轻柔地在我胸前逗留着,一只手慢慢地自腿部探入了我的衣袍,“哗啦”一拽,长裤整个儿退了下来。 “啊……”下意识地惊呼,双腿登时被打开在了摇椅两侧。仓央嘉措一沉身,有些粗暴地顶了进来。我疼得直吸气,手指紧紧地攥住了手下的衣袍。感觉腰带被解了开来,绵密的亲吻无序地落在我的小腹上,又顺着腰部,胸口,一路缠绵到了脖颈…… 下身不住地被撞击,火辣辣的疼一阵盖过一阵,我强忍着痛意,直到眼底蓄满泪水,才哆嗦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嘴唇儿凑向他的耳旁,“仓央嘉措,你弄疼我了啊。” 不停地吸吐着气等他的回应,他却恍若未闻似的,依旧带给我一波波痉挛般的疼痛。实在忍不过去,我无力地躺了回来,抬手想去摸他的脸颊,手却被猛地一把握住。 我一愣,抬眼望向上方的人,清俊的面颊在背光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正有些不解,却听见“啪嗒”一声儿,夹杂着细小尘埃的白月光里,一颗透明的泪珠重重地滴到了我的手腕儿上。 明明是冰冷的触觉,我却被烫得一哆嗦。还来不及动作,仓央嘉措已俯身狠狠地吻住了我。身子整个儿被抱入了怀中,仓央嘉措抬高我的腿,更深更紧密地缠了进来。我克制着眼底的泪水,忍着疼痛去回应他的火热与粗暴。 好想,真得好想,就这样被揉进他的身体里,从此成为他的一部分。哪怕会失去自己,永远被伤痛折磨,可只要不再分离,如何我都甘愿……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疼痛渐渐缓和了下来。仓央嘉措吻了吻我的额头,翻身站起,动作轻柔地将我抱到了床上。薄薄的氆氇毯子落在身上,仓央嘉措伸手扯我入怀,紧密地相拥而卧,可谁也没有入眠,这一夜,我们互望着彼此等到了天亮…… 火狗年五月八日,拉萨的第一缕晨光照进措达努司西平措时,我正站在廊柱间,出神地望着青白的天光淡淡地打在仓央嘉措的下颔上。他立了许久都未动,直到我轻声儿走到他身旁,他才转回身子,抬手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五世班、禅走入大殿的时候,窗外已是暖阳普照。我恭敬地跪在他面前,透过落在阿嘎地上的剪影,望着他将手伸向我的头顶,一股来自无量光佛的力量缓缓地涌入我的身体。 在这布达拉宫内面积最大的殿堂里,雕梁画栋,珍宝涂底,一幅蓝红绿三色横条纹连缀而成的华盖之下,设有达、赖喇嘛的宝座。大殿四周绘有精美的壁画,两旁廊柱间宽阔的殿堂中布满层层叠叠的幡塔。 浓烈的色彩,又带着佛家的庄严。九年前,还未满十五岁的仓央嘉措就是在这座大殿里,经过消灾、驱邪、沐浴等仪轨后,登上无畏宝座,举行隆重的坐床典礼。 而今天,一切已与那日大不相同。 没有朝廷的封诰与敕书,也没有各方的贺礼,来的是康熙皇帝派来的两位钦差大臣,在拉藏的陪同下寒暄着走了进来。 我默默地立在法座下方,身上略微宽大的男装让我一阵不自在。五世班、禅的默许下,我假扮成了仓央嘉措的随从,所以才能走进这至高无上的西大殿,时刻不离地陪在他身旁。 忽然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向我扫了过来,抬头对上拉藏的丹凤眼,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他浑不在意地别了开来。我紧了紧手指,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班、禅大师!”已年逾五十的内阁学士舒兰双手合十地朝罗桑益西行礼,他身着锦鸡补服,头戴红珊瑚顶戴,白玉翎管里缀着长长的单眼花翎。一旁的护军统领席柱身着狮子补服,头戴珊瑚顶珠的红缨帽,也神情肃穆地向罗桑益西双手合十。罗桑益西亦为他俩摸顶赐福。 礼仪完毕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宝座上的仓央嘉措。舒兰侧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拉藏,抬步走到了宝座前,近距离地见到仓央嘉措的面容,他不禁一 分卷阅读211 怔,有些敬畏地垂下了眼,“皇上有旨意。” 仓央嘉措没有动作,底下的僧俗官员也都默契地站在一旁,不出一声儿。我清了清嗓子,躬身望向舒兰,“大人,非是对大皇帝无礼,实在尊者近日身体不适,就这样听旨,成么?” 舒兰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又与身旁的席柱交换了下眼色,思索了下后缓缓道,“那就这样听吧。”他咳了下嗓子,面上的神色一肃,“皇上口谕,罗桑仁钦仓央嘉措不守清规,行为有失,实非前辈之转世,故废除达、赖喇嘛名号,并执献京师。”说完他顿了顿,眼光转向仓央嘉措,“佛爷,您…听明白了?” “嗯。”仓央嘉措点了点头,目光却直直地定在我身上。 我朝他笑了笑,袖下紧握的手指终于缓缓松了开来。第巴走了,再也没有人能为你遮风挡雨。如果我强大得能保护你,那该有多好啊…… 自那日后,失去了达、赖头衔的仓央嘉措也失去了居住布达拉宫的资格。拉鲁嘎采,一座我从未去过的林苑,他被关押在这里整整九天。 吃饭,睡觉……我们终于能像普通夫妻那样,紧密地相拥,而不必再为世俗伦理所愧疚。只要每天醒来望见身旁的身影,我都觉得自己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拥有世上最美好的爱情。 以前我总是想,会有那么一天,当他只是我的宕桑旺波,而不再是西藏的六世达、赖。可如果这一切都要用命去换,到底值是不值…… 火狗年五月十七日,仓央嘉措在拉鲁嘎采林苑启程,无数的僧俗信众闻讯赶来,流着泪为他们心中的活佛送行。面对蒙古大军的刀枪,藏民们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磕头。有些实在抑制不住悲痛的,则大着胆子走上来献哈达。 我站在人群中央,望着这支特殊的押送队伍,没有刑枷,没有囚车,那个被押送的人身着绛红色的袈裟,缓步走在前方。他拒绝了以马代步,整支队伍随着他的步速向着拉萨西北郊行进。 天空灰蒙蒙的,横亘于天地间的风马旗不住地被风扑打,发出一连串儿沉闷的声响儿。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两旁的灰墙高高地矗立着,任由厚重的风肆意地扫动人们的衣角儿。这条望不到头的路,弯折地末入影影绰绰的连绵山岭。 数不清的人群跟着押送队伍走了一阵子,前方隐约传来了一阵沉沉的法号,间或皮鼓的响声。声音越来越清晰,抬眼儿望去,巨大的马蹄形崖坳中,哲蚌寺鳞次栉比的白影儿已是露了出来。 空气里的松枝香味儿越发浓郁,袅袅桑烟顺着铁黑的煨桑炉口飘出来,白茫茫的几乎要挡住阴沉的天空。行至东侧的山脚儿时,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喝声,还来不及反应,埋伏在四周的上千名武装喇嘛海水似地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押送队伍顿时乱成了一团儿。马匹受惊地冲天儿嘶鸣,前蹄高高地仰起。急乱的脚步声儿气势汹汹地逼近,连脚下的石板路也被蹬得一阵轰响。 眼见着队伍中的蒙古兵要拔刀相向,坐在马上的席柱连忙用力地踩住马镫,一边牵动缰绳控制身下的马匹,一边扬声喝道,“住手!切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又扭头望向骚动的人群,“各位大清的子民们!请大伙儿冷静些!你们的佛爷是大皇帝请去朝觐的,不久便会回来!还请大家放心,勿要冲动,以免误伤了佛爷!” 蒙古兵犹豫着彼此交换了眼神,握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就在迟疑的这一会儿功夫,周围的人群像约定了似地蜂拥而起,与远处而来的喇嘛们里外应和,簇拥着仓央嘉措迅疾地往哲蚌寺的上山路疾走而去。 我被人潮推挤着往前,一路跌撞地跟进了寺门。长长的灰白台阶上,满是绛红色的喇嘛以及黑压压的信众。几次踮起脚尖儿去找仓央嘉措的身影,可目光还没搜寻几下,身子又被挤了回来。 走到措钦大殿的时候,逃离了蒙古大军的威胁,人群渐渐有序了起来。也正是这时,我才找到被几个僧兵护着围住的仓央嘉措。他正背对着我,目光寻找地望着长阶,原地停了一会儿便要抬步往外走去。旁边的喇嘛一愣,赶忙儿拉住他,“尊者,您……” 我顿了顿,焦急地从人群中弯弯折折地穿过,奋力甩开了两个想阻拦我的僧兵,伸手一把从身后将他抱住,“我在这里……”将脸蛋儿贴到他的袈裟上,眼底的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仓央嘉措,我在这里……” 听到我的声音,他有些急乱地转了身回来,微凉的手掌摸上我湿透的脸颊,好一会儿,耳旁那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俯身搂住他的腰,仓央嘉措伸手将我的脑袋按进他的怀里,紧密地相拥,佛香味儿顺着他的袈裟传来,一股暖意缓缓地涌入了心头。 周围一时没了声息,僧俗信众们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们。仓央嘉措拉着我走了几步,抬脚迈入措钦大殿中,视线猛地一暗。身后的人群默契地跟了进来,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圈儿。 大殿中供奉的文殊师利菩萨正神色肃穆地望着世间众生。密密麻麻的唐卡,经幡,以及方正矗立着的廊柱,将酥油灯的火光遮挡得有些昏暗。 仓央嘉措朝大殿内望了一圈,拉住我的手,带着我慢 分卷阅读212 慢地跪了下来。周围的僧俗信众顿时响起了一片吸气声儿,“上师!”仓央嘉措摆了摆手,止住旁近几个要来扶他的喇嘛,离得最近的那个见拦不住,索性也“咚”地跪了下来。 几乎是在同时,周围的人群如潮水般一层层地矮了下去。我望着那虔诚跪在地上,身子低得几近匍匐在地的信徒们,眼底慢慢烫热了起来。知道再怎么阻止都无用了,仓央嘉措收回了手,垂在一侧,另一手仍是牢牢地握在我的手腕儿上。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达、赖……”仓央嘉措嗓音轻哑地说道,周围的信众闻言皆是一脸惊异地抬起了头,“我明知道出家人戒体在身,不该为七情六欲所绊,可我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说到这儿,仓央嘉措声音一顿,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随后上身慢慢地低了下去。我呆呆地望着他朝周围的信众们磕了个短头,额头触地声儿沉沉传来,还说不清心中的滋味,自己的身子也跟着矮了下去。 认真又庄严地磕了一头,等到直起上身时,耳旁又响起了仓央嘉措低哑的声音,“守护藏域众生是我的责任,可我却没有尽到过。不愿受戒,贪恋红尘,违背了上世前辈的心愿,又负了第巴的悉心栽培。如今,却还要你们来为我舍命……” 人群中传出了轻微的低泣声儿,一张张紫红的脸蛋儿上挂满了泪水。我咽了咽喉间的那股腥甜,又默默地朝着信众认真地磕了个头,“对不起,这一切的错都在我,真正对不起你们的人其实是我。” 感觉握在我腕儿上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我抬眼朝着仓央嘉措笑了笑,声音定定地说道,“我爱他,有敬爱,也有不该有的男女之爱。同他一样,明知道不可以,但我还是爱了……对不起,真得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们相爱,累及了许多无辜信众。可事到如今,无论我怎么道歉都没有用了……可是,错不在他,本就是我苦苦相缠,请你们一定不要怪他……” 上身轻颤着又俯了下去,额头刚贴上冰冷的阿嘎地,扣在腕儿上的手便动作轻缓地将我拉了起来。抬眼望向四周,藏民们几乎个个掩面而泣,披着绛红色袈裟的喇嘛们也是神色动容地做着合十礼。我知道他们一度想开口,但喉头一直哽咽着说不出话,直到大殿外突然传来男子高高的吟诵声儿。 “我往有道的喇嘛面前,求他指我一条明路。只因不能回心转意,又失足到爱人那里去了……”悠长的尾音飘摇着传了进来,大殿内的信众三三两两地跟着念了起来,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从最初的细杂慢慢地汇成了一股鸿泉。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喉间一阵翕动,眼眶里的泪水又顺着干涸的泪痕滑落了下来。仓央嘉措拥着我徐徐地站起,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摸上我的脸颊。周围的僧俗信众也跟着站了起来,皆面色柔容地望住我们。 眼底又烫又酸,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头的激动强压下去。转头看向仓央嘉措,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真得很希望,有一天我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旁,就像今天这样……” 仓央嘉措浅笑着揉了揉我的额头,墨黑的眼眸有些湿亮…… 在措钦大殿内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的蒙古兵便从山路围了上来,几次欲攻寺门,但遭到僧兵们的顽强抵抗。拉藏得到消息后,迅速地赶到了哲蚌寺,并调来了驻扎在达木地区的蒙古大军。多次口头威胁都不见效的情况下,索性放下了狠话,“本王再给你们三日时间,若三日之内还不将伪达赖交出,本王必定血洗哲蚌寺!” 僧俗信众们闻言皆是半点儿不惊,反而愈战愈勇,甚至时刻做着为达赖流血舍命的准备。其实以蒙古大军的精锐,要攻下一座寺庙,自然是轻而易举。拉藏迟迟未动真格儿,只是不想与格鲁派彻底闹僵罢了。不过这顾虑只是暂时的,民愤固然可畏,但再可畏也比不过“抗旨不尊”这四个字…… 我呆呆地坐在柔软的氆氇卡垫儿上,仰头望着青白色的天光从凸起天窗中射进来,一小束地穿过重重的黑暗,打照在庄严的佛像之上。缓缓地将目光移往殿外,那绛红色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地立在灰白台阶上,眼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寺门的方向。 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蒙古大军几乎毫发无损,可哲蚌寺里的僧兵却个个疲乏带伤。默默地将视线转向或卧或坐于氆氇卡垫儿上的伤兵,神情痛苦的脸面上沾满了汗水与血水,那景象彷如一根利针,深深扎入我的心头,不会流血,却一直疼痛难忍。 忍不住站起了身,我缓慢地走出了大殿。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远处连绵的山峦影影绰绰的,给人莫名的压抑与孤寂。轻声儿走到仓央嘉措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眺去,数不清的绛红色身影正吃力地与蒙古大军作战,叫喊声冲天儿响。殷红的鲜血不住地洒落在灰白的长阶,土黄的山体上,交错的尸身几乎要倾塌这古旧的寺门。 久久地呆立在原地,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几次感觉到身旁人的注视,我都故作不理地垂下了眼。直到手被轻轻握住,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我忍着泪,徐徐地扭头望向了仓央嘉措。他正定定地看着我,墨黑的眼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我看得喉间一甜,避开他的 分卷阅读213 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眼底的泪水滑落到唇间,一股腥咸在口里缓缓地化了开来。 微凉的手掌摩挲上我的脸颊,轻柔地抹去那湿滑的泪痕。我垂头低泣着,余光里的绛红袈裟忽然一闪,再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仓央嘉措修长的背影。熟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脸颊边,我只觉得周身气血一涌,抬脚猛追了几步,还未说话儿,手指便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袈裟。 “仓央嘉措,你再抱抱我好么?”我颤颤巍巍地说着,那绛红色的背影迅速地模糊在了一片水光里。感觉面前的人气息一动,身子突然被紧紧地抱住。脑袋被按入温软的怀里,我伸手圈住他的腰,最后一次吸闻着他怀中的清甜气息。 我知道,我真得不该这么自私,对于你,我已经得到够多了。可直到刚才,我还是无法接受即将要失去你这个事实。我很懦弱,也很平凡,但和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渴望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在爱情与大局之间,我的选择一直是爱情,如飞蛾扑火,从未改变。唯一能影响我的人,只有你。所以,在那三天里,我闪躲着不愿去看无辜信众们流血牺牲的画面。但接触到你的目光时,我还是选择了点头。 面对迷茫的前路,我会害怕,会无助,但只要是跟着你的决定,一切恐惧与担忧将不复存在。我爱你,也被你爱着,这样的相爱曾支撑我度过许多难关。 可事到如今,已再无回头的可能,我们终究还是逃不过业障。执迷不悟也好,咎由自取也罢,那都是我的选择,无怨无悔……因为……我抬头微笑地望向仓央嘉措,双手哆嗦着捧住了他的面颊,“爱你之前,我是知道结局的。” 面前的人一怔,双手被交叠着拉了下来。仓央嘉措俯下身,温热的轻吻辗转着落在我的额上,“班,禅大师在甘丹颇章等你,他会送你回去。” 我大大一愣,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住了他,“你都知道?!”仓央嘉措笑着揉了揉我的面颊,声音有些低哑,“你以为不说就瞒得过我了?” 不自觉地吸了口气,眼底的泪水又大把大把地掉落了下来,“一定要回去么?那个时空里没有你啊……” 仓央嘉措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着,半晌儿见我仍是不住地抽泣着,不禁低头凑向我,温热的薄唇一下一下地吻掉了我脸上的泪珠,“听话,不哭了,你不是知道结局的么……” 我僵住了身子,胸口凉得再也散不出一丝热气,是啊,我都知道的,一直知道。总是一个人惶惶恐恐地等待着结局,甚至会抱有一丝侥幸,一丝幻想,或许过了今日,我终于不必再患得患失。我还是放不下你,可我没有办法对你说不…… 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深吸了口气,微笑地望住仓央嘉措,“我知道了,我会按你说的做,我会好好儿的……”身子又被紧紧地拥住,一股温热的气息急乱地喷打到我的耳边,“卓玛,如果我看到了今日,我也会一如当初。” 喉间蓦然一紧,千万句话海潮似地翕动,颤抖了半晌儿却还是噎在了嗓子眼儿里。最后又看了那清俊的面容一眼,我收住了眼泪,缓缓地将手指松了开来。 默不作声地转回了身子,使了劲儿想走,却久久地迈不动腿。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儿响起,那股温热的气息渐行渐远,慢慢地就只余了一星半点儿。 “别再打了,我跟你们下山。”那个沉稳又清亮的声音传来,中间似乎已经隔了千山万水。我望着蓝黝黝的天空,安静飘浮着的白色云丝,这才敢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儿说着,“我爱你,无论你在不在身边,我都会爱下去……” 周围一下子没了杀喊声,悄无声息的,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人潮开始攒动,无数的信众纷纷涌向了我的身后。耳旁传来高低起伏的哭咽声,挽留声儿,我恍若未闻地往前走,与所有的人逆开方向…… 甘丹颇章巍峨的白影渐渐映入眼帘时,我的身子几乎麻木地失去了知觉。血管儿里的稠液仿佛尽数化为了冬日的海水,拖着脚下的步伐又深又重。 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忽然有个巴掌大的物什从袖管儿里掉了出来,我低头去捡,是那本日夜陪伴着我的小册子。一阵风吹过,唏唏嗦嗦地吹开了泛黄的纸页儿,伸手按住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 笔走龙蛇的字迹恍如一条火链儿,迅疾地袭向我的心头。胸口一阵阵地钝痛,双腿虚软得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子一晃,猛地跌坐在了石板地上。 余光瞥见绛红色的袈裟衣角儿,我无力地抬不起头,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轻响起来,“我们只是相爱,难道这也错了么……他是法王,全藏民的信仰,可他也是人啊,会爱会痛。有七情六欲就错了么?那不是人的本能么……” “嗡嘛呢叭咪吽。”沉沉的佛号传来,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老迈,“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众生有情,爱本无过,只是于五欲执著,生染爱之心,贪念自起,爱已成欲想。” 我顿了顿,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抬眼望向几步外的罗桑益西,声音也慢慢平 分卷阅读214 稳了下来,“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要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世间的情爱有千万种,没有感同身受过,又怎么会明白其中的难割难舍?” 罗桑益西牢牢地盯住了我,黑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妙色王求法偈中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深溺爱欲之中时,无时不体会忧怖二字。终不愿舍弃,只是因为还不够痛。”说着他微微一叹,面露痛惜之色,“你与他今世早已缘尽,他执意不放,才招来此生劫难。” 我一怔,吸入喉管的空气彷如刀片一般割在了皮肉上,翕动了许久才说出话来,“原来……这一切真得都是因为我……” 罗桑益西又叹了口气,双目流露出一丝慈爱,“如今你可已想好,该何去何从。”我曲起了双腿,僵硬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敬地磕了个短头后,身子又直了起来,“不用想,他要我回去,我听他的。” 罗桑益西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伸手缓缓地摸上我的头顶。一道白光轻轻地压了下来,我木讷地跪在原地,耳边突然传来沉沉的佛号,“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又仔细地环顾了四周一眼,白墙,灰阶,土黄山体,稀拉的绿树……我缓缓地阖上了眼皮,这个时空,已经没有我在乎的人了,再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忙着考驾照,让大家久等了。 第101章 尾声 “喂,你醒醒啊,别睡了,布达拉宫的门票都给你白白糟蹋儿了!喂喂——”思绪迷瞪间,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不住地耳旁回响,下意识地想睁开眼儿来,可眼皮沉得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 忽然周围没了声响儿,我正有些不安,却听见“啪啪”两声儿,脸颊被来回拍了拍。有些恼怒地抬手去挥,可还没挥中什么,人中却传来一阵剧痛。 “啊——”我惊叫了一声儿,猛然睁眼,人已经本能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发晕,抬手敲了两下,却是一股沉沉的痛。好疼……我吸了口气,身子乏得像被拆过似的,来回转动了下脖颈,还没感觉怎么样,余光扫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鹅蛋脸儿。 我一愣,眼光慢慢地转上去,胸口却“突突”地快跳了起来。樱桃嘴儿,圆鼻,杏眼,额上淡淡的痘印……舍友的面容真真切切地映入眼帘时,我的心头顿时被一连串儿复杂的情绪充满了,有许久不见的怀念,更有彻头彻尾的失落。 “微子,是你?”低低地问了一句,对面的人却登时竖起了眉,两手叉腰地望住我,“废话,当然是我,昏了一个小时连我的摸样都不记得了?!” “唔……”我被她的大嗓门儿振得脑子一懵,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种晕眩的感觉才压下去几分。微子没理会我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上下开合着嘴皮子,“你啊你,究竟怎么回事儿,上了高原就没消停过,上海的毒日头都毒不倒你,好端端的竟然搞了个中暑,看这天儿也不算热啊……” 身旁传来一阵阵没完没了的唠叨,声音传入耳内却还是有些不太真切。慢慢地将身子往后靠,脊背贴上微凉的墙壁,心情这才些微地放松了下来。 四下里一看,灰墙,方柱,狭窗子,紫红卡垫儿,似乎是睡在了布达拉宫的一间医务室里。房间的装扮很熟悉,有些像普通的僧舍。正来回打量儿着,头却又疼了起来。我皱了皱眉,忙地强迫自己停住了思路。 足足絮叨了五分钟,微子才吃力地咽了口干唾沫。见我一直沉默着没回嘴儿,她突然变了脸色地俯下身来,“怎么了这是,咋一声不吭儿的?难不成暑气还没散出来?还是有什么别的不舒服?”见我仍没回应,微子顿时垮下了脸,“你可别吓我啊!医生明明说了你没大碍的!” 见她急得没法儿,一会儿探我的额头,一会儿摸我的脸,最后两手几乎要猛摇上我的肩膀,一个没忍住,我“扑哧”地喷笑了出来。微子看了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圈儿却是突然一红。 我一愣,赶忙儿伸手拉住了她,“呀,你怎么哭了,我没事儿啊,就是头晕而已!”微子抽了抽鼻子,往我面上细细看了一番儿,确定我真得没事后,红眼圈儿这才淡下去。 见她这副样子,我不禁有些个自责,想再道个歉,微子却忽然别开了脸,“唉,你要是在这儿倒下了,以后就没人陪我唱K,吃自助餐了……” 我顿了顿,敢情就是为了这个啊?!连忙“呸”了她一口,微子贼笑着做了个鬼脸儿。我也跟着笑,心情似乎一下子清朗了许多。笑闹过后,微子突然站了起来,一脸认真地看住我,“白玛!你到底咋样?还晕么?要不要再躺会儿?” “白玛?”我一愣,微子不禁伸手敲了下我的额头,“怎么?晕了一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咝……”我吸了口气,怨念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会不记得,只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想着眼底酸涩了起来,我吸了吸鼻子,忙地掩了过去。 突然想起她的问题,我这才摇了摇头。推开身上的氆 分卷阅读215 氇毯子,我伸手将床边的背包取了过来甩上了肩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已经好了。走吧,继续游览去!”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阿文和小悠呢?” 微子也转身拿起了挂在椅背上的背包,顿了一下说道,“她们呀,本来放心不下你,想在你病床边尽孝来的。可是那门票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又死贵,所以被我赶去继续游览去了!” 听着她的风趣描述,我忍不住又笑出声儿来。微子没在意地往门外走去,我跟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下子湿了起来。这个跟我同住了一年的室友,尽管总是百般地挖苦我,但却比谁都关心我。 “还能再见到你,真好。”我轻声儿说着,低头又走了几步。本以为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不成想刚迈过门槛儿,走在前头的微子突然转了身回来,“你这什么话儿,大白天的瘆人!” “行啦!”我笑着推了她一把,“大姐您今儿个就饶过我吧,没的回头又把我说晕了。”微子白了我一眼,倒也没再追究,伸手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串儿号码后,便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她们在哪儿?”见她挂了电话,我不禁问道。微子将手机扔回包里,念道白地唱道,“东大殿是也,走之!”说着小碎步地走了出去,回头来看,却发现我还愣在原地,忙地折回来拉我,“走呀!还等着八抬大轿呢!” 我没回应,只是被她急急地拉着往人流间穿去。折了一会儿,微子突然停了下来,“失策啊!我们又不认识东大殿,上哪儿找去。”说着她抹了把汗朝我望来,却是一愣,“诶,你去哪儿啊?!” 凭着记忆穿越过宽敞的德央夏,又顺着扶梯而上,经过达松格廓廊道,走到白宫的东大殿,已显出旧色的门环前,我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微子从身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呵哧,你怎么认得路的,还好像很熟的样子……” 再没心情理会她,我木讷地站在了殿门旁。转头望向他处,飞檐外挑,铜瓦鎏金,无论是极目远眺,还是近处凝望,映入眼帘的都是三百年后的布达拉宫。 蜂拥进出的游客,皆是现代的衣着,此起彼伏的人声儿,夹杂着各地的方言,甚至是外语。这座曾经守卫森严的宫殿,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样子。脑海里一瞬间得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我回来了,是真得回来了,这属于我却没有你的时空…… 伸手抚摸着用布和丝绸编织成的权威棒,只稍微停了停,肩膀突然被微子推了一下。我愣怔,回过神儿扭头一看,才发现身后游览的旅客已经开始声音细碎地催促抱怨了。 忙地抬步想走,却被突然涌来的人潮推挤了进去。跌撞地迈过门槛儿,视线猛然一暗。抬起眼时,对上的是殿北中央的金字牌匾,上书“振赐绥疆”四个大字,牌匾下方是恢弘大气的达赖法座。 “这里是布达拉宫的东大殿,建于公元16451648年间,位于白宫第四层中央,是白宫内面积最大的大殿,总面积达670平方米。”不知哪个旅行社的女导游声音高扬地讲解了起来,“大家看,这是达、赖喇嘛的宝座,上方悬挂的这块牌匾是同治帝御笔亲书的。” 一群人抬头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殿中全是黑压压的脑袋,“这东大殿是西藏地方政府甘丹颇章政教合一制政权举行重大活动的主要场所,这里曾举行过自七世以来历代达、赖喇嘛的坐床典礼和亲政大典,是宣读皇帝诏书、任命高级官员的场所……” 心头猛地一痛,导游的讲解声儿,伴着游客们杂乱的议论,慢慢地在耳内飘渺了起来。伸手攥住胸口的衣料儿,我歪着身体靠在了廊柱上。 “白玛,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微子焦急的声音传来。我抬手揉了揉脸颊,掩饰地擦掉眼角的泪痕,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忙地扯了个笑容给她,“我没事儿,可能大殿里人太多了,头有些发晕。” “撑得住么?要不要再回医务室躺会儿?”微子拉着我手询问。我摆了摆手,眼光又在大殿里慢慢地扫了一圈儿,“不了。我想再看看这里,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几乎掩没了我后半截子话儿。微子见我坚持,也没再说什么。一路转完了东大殿,却还是没遇上阿文和小悠,和微子商量了一番,决定自顾自地转悠算了。虽然没有导游,但于我来说,这样反而轻松了不少。因为我真得害怕,等下若是看到了什么能勾起回忆的,我是否会失控到无法想象…… 开始游览红宫的时候,我的眼底已经湿了。浑浑噩噩地从坛城殿出来,穿越游廊,走入殊胜三界殿之时,心底那强压下去的情愫已经在一丝一丝地浮游上来了。一屋子的佛,密密麻麻地被供奉着,千万双肃穆庄重的佛眼齐齐地往我的方向射来。那种无助与畏惧竟与当时一模一样。 匆忙地退了出来,跟着人流往西移动,到长寿乐集殿的时候,游客越来越多了,瓷瓷实实地挤满了整间殿堂。我在殿门外停住,双腿沉得再也抬不起来。身后的游客涌上来,不停地朝我抱怨,“哎呀,怎么还不走?” 可我已经没有办法去回应了,因为泪水已经决堤似地流了下来。抬首望去,沿墙的佛龛中供奉着千尊无 分卷阅读216 量寿佛像,以及“埃革则底”护法神和宗喀巴塑像等2000余尊佛像,这里,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可是,为什么空气里还飘浮着他身上的味道呢? “长寿乐集殿,原为六世达、赖喇嘛的寝宫噶当基,公元1782年左右第八世达、赖喇将此寝宫改为了佛殿。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是西藏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他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不远处的导游卖关子似地顿了顿,“作为戒律严明的格鲁派的领袖,他却生性浪漫,写了许多情歌情诗。据说这些诗篇都是为他的恋人玛吉阿米所写的,但可惜的是,这样的爱情不为世俗所容,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不,不是!”我激动地摇了摇头,那导游没听见我的声音,带着一帮人往前走去。倒是旁近几个游客狐疑地望向了我,“你说什么不是?” “仓央嘉措的恋人不是玛吉阿米,他也不爱玛吉阿米。”我低低地说着。身旁的游客愣住,“不对呀。‘从东边的山尖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玛吉阿米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地显现’,你听听这首诗,他的恋人不是玛吉阿米能是谁啊?!” “不是的,不是的。他最爱的人是达瓦卓玛,他只爱达瓦卓玛,那些情诗,都是为达瓦卓玛写的……”我不停地重复着。那人的表情越发狐疑,“你怎么知道?!” “因为……”喉间一个哽咽,泪水止不住地翻落了下来,“因为我就是达瓦卓玛。”那人顿时瞪大了眼儿,张着口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我,最后索性一脸鄙夷地走了开去。 我忍不住发笑,笑到后来嘴里却满是泪水。身旁的微子被我的话惊得发怔,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来拉我,但被我轻轻挥开了。不受控制地走了几步,我一下子跌跪在了围栏前,抬头望向高高的法座,那里空荡荡的。 “你看到了么?我说我们曾相爱过,没有人相信我。难道这一切只是梦么?”胸口一阵被撕裂的痛,实在无法忍受,我放声大哭起来,“你到底在哪里?不是说到哪儿都会带上我,为什么又丢下我了?仓央嘉措,仓央嘉措……” 无论我怎么唤他的名字,再也没有人会回应我了。好疼,疼得仿佛被割了千万刀,可偏偏死不了也昏不了,只得这么清醒地承受着这清晰入骨的疼痛。难道这就是我要承受的果么? 周围的人群是如何的反应,已经全然不在我的思绪之中。我无暇顾及,也不在乎,无论是一道道异样的目光,还是一声声交头接耳的议论。 微子几次伸手来扶我,却怎么也拖不动我疲软的身子。直到惊动了保安,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也无济于事,我抬手抹掉了眼泪,在各种复杂带色的眼光中,木然地走出了长寿乐集殿。 一路上,微子不停地开口询问,可我半点儿都不想说。虽然跟她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但如果告诉她,我穿越回了三百年前,还谈了一场不伦之恋,她会相信么?就算相信,就算不觉得我是疯子,可她也没法儿感同身受。对如今的我来说,任何安慰都已不起作用了。 不想再游览红宫的其他殿堂,凭着记忆,我直接走到了西大殿。这里也与三百年前的样子不尽相同。雍容华贵的宝座上方高悬着乾隆皇帝御书的“涌莲初地”匾额,四周色彩艳丽的壁画上雕满了五世达赖的功绩。 我缓缓地将殿内的景物一一扫过,最后视线停驻在高高的宝座上。这里是仓央嘉措坐床与被黜的地方,因为他命途多舛,后来的历世达、赖喇嘛都不愿意在此坐床。也因为他离经叛道,不守戒律,所以是五世之后,唯一一个没在布达拉宫中设立灵塔的达、赖。就连他的塑像,也只被设于上师殿的北侧一隅。 “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不会怪我,但在遇到你之前,我是真得不知道,原来你所受的诟病都是因为我……”我轻轻地说着,眼底被滚烫的泪水整个儿罩住。胸口用力地起伏着吸气,似乎还能闻到那稀薄的佛香味儿。 真得要这样离开了么?我望着远处沉浸在夕阳中的巍峨白影,心底一点点地被抽空。或许没有你的地方,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可这样一步步地走开,你的气息越来越淡,为什么我的心还是那么痛呢? 在酒店里失眠了一夜,晨光照进窗子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给还在睡梦中的微子留了张字条儿后,我起身穿衣洗漱,走出酒店后便独自一人打的去了哲蚌寺。 空气中飘浮着松脂与酥油交织而成的香味儿,煨桑炉里火光跳跃,桑烟袅袅。金顶,白玛草墙领,摇曳飘动的香布……哲蚌寺内幽深的巷道间,两旁的墙皮早已脱去,露出凹凸不平的墙砖。 我留恋地伸手抚摸着,心头的回忆一点点地泛了起来。就是那间拉让,我曾躲在窗台下,偷偷地看屋子里静虑的他。也是在这里,我吃醋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念珠送予玛吉阿米。还有那个夜晚,他在雨中犯戒吻我…… 泪水又涌了出来,完全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恍恍惚惚地走着,穿过所有残留着他的气息的地方,这一刻,彷如他又回到了我身旁。 不知不觉走上了长阶,我放慢了步子,低头细细地看着脚下的石砖。这条台阶路高低不平的,坡度又极大,我常常走着走着就被脚下的碎石子绊倒了。每每这个时候,身边总会 分卷阅读217 伸出一只手将我及时接住,然后一道目光冷冷地攫住我,直到我红着脸低头认错。大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摔倒了吧,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摔倒的资本…… 眼泪似乎流光了一般,眼底一阵干涩。我木讷地望着哲蚌寺简陋的寺门,摇曳的香布不住地随风扑打,金色的玛尼筒整齐地排列在轮架上。 忽然日光一闪,我抬手遮了遮眼睛,再睁开时,却望见一个绛红色的身影朝着下山路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个穿胭脂色藏袍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东张西望的,完全不看路,脚下还一跑一跳,没几步就“噌”地撞上了走在前面的他。 他只得停住步子,边戳她的脑门儿边训话,可说了好久,她还是一脸的傻气。实在没辙,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怎么让我放心的下……”她一听,立马垂下了头,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望着那两抹身影慢慢淡了下去,我低低地笑出了声儿来,“就是要让你放心不下啊。”沙哑又苦涩的嗓音在空空荡荡的寺门前回响着,只可惜,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回答了…… 浑浑噩噩地又走了一阵子,回过神儿来时,竟发现自己走到了转经道。这是我跟他初遇的地方,那一天,拉萨的天空似乎也是这么得蔚蓝,几丝细长的云在山坳依稀的天边飘浮着。 转经道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我闭上眼皮,再一次地逆行着。走了几步,却听见耳旁一阵玛尼筒转动的声响儿传来,“刺啦刺啦——”,声音越来越近。 有些奇怪地打开了眼儿,却又望见了那个绛红色的身影。他正一下一下地推动着玛尼筒,日光穿过他的指缝间射出金色的光芒。 怎么又出现幻象了?我懊恼地皱了皱眉,面前的他突然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目光扫向我的方向,仿佛看见了我似的。我一怔,使劲儿揉了揉眼皮,再睁开时,眼前的身影非但没有消失,甚至那清俊的面颊上扯出了个轻轻的笑。 我的脑子顿时乱成了一团,嘴巴大张了半天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人是鬼啊……” 对面的人一愣,竟朝我走了过来。我吓得直往后退,不料右手腕儿突然被一拽,身子“腾”地撞上了那个绛红色身影。一只温热的手不由分说地捏上了我的脸颊,还来回重重地拧了拧,“啊——”我疼得大声尖叫儿,眼底却迅速地烫热了起来。 “真得是你?我没有在做梦吧……”手掌哆嗦着摸上他的面颊,仓央嘉措低头温柔地看住了我,“傻瓜,都痛得流眼泪了,还搞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说着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泪痕,炙热的薄唇紧密地吻在了我的额头。 “我…我真得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哭着摇了摇头,泪水断了线似地往下掉,喉头一阵翕动,疼得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佛祖待我太好了,太好了,比你还好……” 仓央嘉措听了忍俊不禁,揉了揉我的头顶,突然就将我打横抱了起来。飞快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儿,我吓得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抬眼对上他清亮的眼眸,傻傻地看了许久,心底的幸福一波波地溢了出来。 “你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了?”嘴上不经意地这样问着,心里却并不甚在意,想了想,没等他答话便飞快地接了嘴,“算了算了,这些我通通不跟你追究了,但是你不准再离开我了!以前的我不管,现在到了我的地盘,你就别想再出去了!” 仓央嘉措看住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不知道要含蓄一些。” “含蓄?!”我愣了愣,随即哼了一声儿,“太含蓄了还怎么把你弄到手啊?”话音刚落,“哎哟……”,脑门儿重重地挨了一下,我扭回头,嬉笑着凑到了他耳旁,“仓央嘉措,我们分别了这么久,你看……” 话还未说完,嘴唇忽然被那温热的手指按住了,我不禁一愣,不解地看住了眼前的人儿,“这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仓央嘉措在三百年前就病逝于青海湖畔,我已经不是他了。” 听到这番话,心头顿觉伤感,想了想,我还是扯嘴一笑,“也对,你一定会比他幸福。”我清了清嗓子,又尖声儿问道,“那敢问兄台是何许人呀?” 他低低一笑,“你的情郎,你一个人的情郎……” (完) 第102章 后记 如果有人问我,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做过一件事,其过程让你后悔无数次,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说,有! 2011年3月5日这一天,我在文档里创建了一个之后伴随我将近两年的txt,写下“这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句开篇词时,我没有想过,我会认真地坚持到现在。 其实从很小开始,我就喜欢写这写那的,不过多数是一些诗歌,散文什么的。初中开始接触穿越言情,那时忽然感觉有一扇门在我生命中开启了。 看言情小说的时候,脑袋里总会有各种想法在蠢蠢欲动。一直有试着写,但文笔始终跟不上我思维的成长。直到大一,我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着给自己一个 分卷阅读218 机会,放手一试,于是有了这段让我时常心酸但也快乐的经历。 关于《白玛未央》的最初构想,是不成框架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成熟的。最初的灵感也只停留在几个零星破碎的情节上。比如,卓玛在窗外偷看屋中静虑的仓央嘉措,想出去找吃的却被装睡的他发现,不厌其烦地顶嘴却一次次地挨骂…… 其实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把那么甜蜜的情节扣到一个宗教题材上。也是写着写着才明白,似乎只有这样的安排才能把我的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无论人经历过什么,错过或是背叛,心底总会存着对爱的渴望,就像冰面之下汹涌流淌的河水,那是对爱的最初想法。 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最大的障碍来源于我自己。无论写出的文章多么简单,甚至无厘头,但每一个作者都是一个绝对复杂的人。我也是。在创作的过程中,曾遭遇过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 11年开文之初,几度停笔,最后的决定是放弃。12年停了整整一年,13年看到读者的评论,我突然又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开始马不停蹄地写,这一写竟坚持到了完结。 真得很感谢一路追文,不停地给我鼓励加油的读者们。有时候你们一个不经意间的评论,可能是短短一句话,亦或是一个长评,却帮助我度过了一个个写文的难关。甚至很多时候,读者的评论直接影响了我之后的情节安排。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早已坚持不下去,所以,真得谢谢。 之前有很多读者问我,完结了这篇以后,还会不会开新文。对于是否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也考虑了许久。总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走这条路,天赋不够,毅力也不足,对写作的最初热情也随着时间慢慢消耗殆尽了。 可是,放弃一个人不代表放弃爱情,写文于我来说也是如此。或许今后我还是会忍不住再提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玛未央》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最特别的。不仅因为它是我的处女作,更因为它花费了我这将近两年来的所有心力。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文笔可能有些生涩,对人物的刻画也不尽如人意。但后来,随着情节的推进,我真得感觉自己走进了这个故事,体会着故事中各种人物的心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在写文的过程中也加倍地受着折磨。 我爱自己塑造的每一个人物,可以这么说,这个故事里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都有他们自己的脾性和特点,写到后来甚至脱离了我的控制。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写长篇小说的乐趣,那种感觉该是终生难忘的吧。 据说每一个作者写文章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写作意图,为此我思索了许久,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写这篇小说,最初的目的就是写给自己看,然后刚好有那么几个人跟我一样喜欢它。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 谨以此文献给世间最美的情郎。 关于《白玛未央》这个名字的解释: 《神鬼遗教》曾预言了仓央嘉措的降生:“骄慢所生战乱日,心生厌离皈佛法。莲花大师幻化身,有缘生于水界癸亥年,教主乌金岭巴将临世。”由此得出,仓央嘉措是莲花生大师的化身。 白玛在藏文中是莲花的意思,未央指的是半开的状态,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莲花半开,剩下的大家就可以自行想象了! 关于佛经: 构想这个题材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因为仓央嘉措是个诗人,所以难免给人一股浪漫气。既然是言情小说,它的价值终归有限,而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所以本文对佛理的阐述并不多,也不精深,写到的也可能很是牵强。但是,很想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些我这段日子以来读佛经的心得。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心中的欲望太多,无法平息心念,亦或是遇到了人生的难关,遭遇无法排解的痛苦,你不妨抽出一些时间来读一些佛经。很早以前,我一旦心烦,就会听一些佛经歌曲。那时佛经带给我的作用就是简单地平息心念。 但是《白玛未央》的创作给了我另一个契机。因为它我开始比以往深入地了解佛教。我发现,如果你能接受佛家的无常和轮回的思想,很多东西就自然而然地能放下了,心中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恐惧。 曾经有一个人让我恨之入骨,甚至会恨到流泪。时间平复了我的伤痛,但佛经教会我如何去原谅。在原谅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种感觉比我在佛经中找到“自业自受”这样的论据更为舒心,坦然。 对于普通人来说,开悟,证果,这样的事太难了。但佛经对于每个人都有其意义。或许因为机缘未到,亦或是众生执迷心重,佛陀不能让每个人都成佛,但一定能教化你做一个好人。用一颗慈悲心去对待他人,你的痛苦,烦恼也会随着减少很多。 而我也正在不停地学习之中。 第103章 番外之最美的情郎 斑驳的日光从透明窗顶照射进来,廊柱,卡垫,经 分卷阅读219 书……悄无声息地沐浴在条纹的光影之中。我站在噶当基的南窗旁,远远地望着那形同汪洋的拉萨河。不住交替的一明一暗间,似乎时光也被静止了。 我是谁,又如何会来到这里,过去的一切如白雾般模糊。三岁被认定为转世灵童,八岁正式闻习佛法,十五岁受沙弥戒之时,班、禅大师微笑着告诉我,仓央嘉措这个法名将与我相随一生…… 在第巴一步步的安排下,我在司西平措坐床,登上无畏宝座,从此成为这雪域的殊胜尊者。所有人都对我顶礼膜拜,歌功颂德,可只有我知道,这袈裟下包裹的是一颗慈悲却冷寂的心。 卷帙浩繁的经书,沉重的课业,每当我无端烦躁时,总会忍不住走来走去。每每如此,皤发皓首的经师总会起身,手执经书地在我身后规劝,几句之后又会搬出第巴的名号。没有人知道,我此时的痛苦正全是源自于他。 面对这个手握大权的人,我用达、赖喇嘛的身份说,我要去哲蚌寺学经。第巴看了我许久,点头说好。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决定,我的一生从此改变……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哲蚌寺的转经道上。她一个人走在弯折的土路边,也不拨经筒,就那么东张西望地四处看着。日光穿过虬曲盘错的唐柳,在她身上留下一连串的阴影。 不清楚自己何时顿住了脚步,忽然见她转了身过来,以为她要逆行,就想上前阻止,走了几步,才发现她的目光正愣愣地落在我身上。下意识地朝她微微颔首,她却有些慌乱地瞥下了眼。 “上师……”从没有人这样叫我,声音很轻,却带着微微的娇嗔,仿佛那是独属于她的称呼。我心不在焉地应着,以为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却早已默许了她语气里的那丝爱恋。 白肤乌发,朱唇皓齿,她的相貌在雪域中并不常见,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两道曲线,不笑的时候会大睁着,纯净得一如拉萨的天空。 她很特别,特别到让我时常头疼,可又没办法不去注意。亲耳听到她向多吉打听我,知道我的身份后又惊讶得差点跳起来。我以为她会就此退却,可没想到再见到多吉时,他告诉我,她想听我讲经。 整整一个时辰的经课,她几乎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眼珠子转来又转去,就等着我分神的时候好抬起头来偷看。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盯着我,故意问她缘由,她的回答倒是老实又直白。 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身上这身袈裟的涵义,但看到那黑乎乎的脑袋在窗台边忽上忽下的,除了觉得好笑之外,竟一点都不想去制止。一连好几天,每次我一走进拉让,准备静虑时,总会有个身影如影随形地蹲到窗边,时不时地往里张望。 那天故意将窗台上的盆栽动了位置,她果然沉不住气得伸手去移了,结果“叮”的一声,当时我实在忍无可忍,所以临时决定要把她揪出来。 可打开门后,看见她傻傻地坐在台阶上,捂着脚腕,头低得快贴到地面了,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柔软。轻手将她抱了起来,她却一脸的难以置信。其实她是明白的吧,所以总是或明或暗地来试探我,意图知道我究竟还有没有红尘心。 “你……有没有碰过女人?”她这样问我。面上虽未做出什么表情,可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吃惊。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淡淡地告诉她没有,她却立马高兴得摇头晃脑的。我不禁有些迷糊,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之后我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因为玛吉阿米的出现,她开始对我爱搭不理的。看到我为玛吉阿米摸顶,她僵着腿不肯跟我下跪。见我把自己的念珠送予玛吉阿米,她竟然气得嘟起了嘴。故意看了看她,还莫名挨了一记白眼。那时候我才突然发觉,似乎已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生根了…… 开始没日没夜地念诵经文,心念才慢慢平息下来。我已经闻习佛法多年,这些情绪还是能控制住的。可还没彻底断念,又收到了一张字条,“日央水轮转经筒”,字体很是生涩,我只看了一眼就几乎可以认定是出自她之手。 思索了许久,我还是决定不去赴约。没过多久,她就找上门来了,还气势汹汹的。故意说自己不知道是她写的,所以没去,她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然后,她跟我表白了。 “上师,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当时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没有抹去。她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 我看得于心不忍,却没有办法回应。听到她说马上要离开哲蚌寺了,我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见她表情怪怪的,我不禁开口询问,可她只是摇头,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在拉让里坐到天黑,还是忍不住为她占卜了一次,结果不是很好。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与我无关,可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哲蚌寺。 把她从蒙古人的手中救了下来,她一看到我,泪水就流个不停,还怨我不知道为情所困的感觉。我只能用笑来压抑自己心底的情绪。我不是不懂,而是不能…… 为丹增的阿妈诵经超度,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她一个人坐在台阶子上 分卷阅读220 ,两手抱着膝盖取暖,脸色微微泛白。我知道,我不能再频繁地见她了,但必须带她回哲蚌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的安全,我这样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她究竟想通了什么,第二天的时候,她主动来找我,要我度她。既然她也决定要放下了,那我心底的那根弦也该可以松了吧。这样想着,我又给了自己接近她的理由。 跟着我修行真得这么累吗?累到都能在静虑的时候睡着。我低头安静地盯着她的睡容看,才安稳了没一会儿,她就开始变幻姿势了。手握到我的袈裟,整个身子竟然慢慢地靠了上来。在我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就这样死死地睡了半个多时辰。 晚上给她讲完经课,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明天起不再见她。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生出妒忌的念头,我开始介意她与阿旺仁钦的交流,而且是很介意。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她切不断,那就让我来握这把刀…… 扎西平措受了箭伤,她魂不附体地跑来找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连做早课时,脑海里都是她惊慌的面容。终是放心不下,决定去看看,却看到了那样一幅场景。原来她的身边有那么人能照顾她,而那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真得是时候该断了…… 当她站在藏经室的门外,我冷声回绝了她。隐约听到呜咽的声音传来,我坐倒在了檀木椅上,呆呆地望着那不住晃动的门帘重新归于平静。整整坐了一夜,什么也没干,就是木讷地盯着手中那已起了毛边的字条。 听说她病了,高烧不退,还整日整夜地呓语。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她。一握到我的手,她就开始哑着嗓子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喜欢上你的……”我在她身旁站了许久,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在措钦大殿外看见她的身影时,我知道,她是来向我告别的。一路避着她飞快地走,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脚下还被碎石子绊了一下,也不知道摔疼了没有。 我站在唐卡后,透过狭小的缝隙,亲眼看着她轻声地走进觉拉康来,望着高大的释迦牟尼说法像发了好一会儿呆。她说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她要嫁人了……这句话一入耳,所有的声响都变得模糊起来,我甚至没有听清她之后说的话。 这次她是真得要离开我了。脑海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心就像是在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揉着。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我却想不起来到底何时有过。 在觉拉康里一直跪到深夜,酥油灯火逐渐飘渺微弱。缓缓地朝着释迦牟尼磕了三个头,我捏紧手中的蜜蜡念珠,一步一步地走入了绵密的雨帘。吻上她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此生我都不愿再放手了…… “你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扎西平措站在台阶上,微弱的灯光映照着他冰冷的面颊。我知道,从他明白我心思的那天起,他就不再当我是活佛。沉默了许久,我才缓缓地告诉他,“我会拿命护她。” 走回拉让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前发呆,眼皮一眨一眨的,一见我进来,就立马跳了起来。她说她好像在做梦,感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问她每天都梦些这个,她却红着脸躲开了我的目光。 没一会儿她就一头倒在了床上,眼皮紧闭得都在发抖,怎么推都不肯睁开。我当然知道她是怕被我撵走,所以故意装睡。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那微扬的嘴角儿立马弯了起来。也罢,无论在哪儿,佛祖都看得到,我爱她,这个事实已经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大概是摸准了我没办法再后悔,她开始将自己的本性显露无疑。虽然早就知道她不是盏省油的灯,可是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皮成这样? 每次只要我一研读佛经,她不是伸手替我翻页儿,就是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的,怎么训都训不好。这些还算能接受,可是一到晚上,她那个睡相简直是差到极点,不停地踢被子,两条胳膊还挥来挥去的。只好把她抱进怀里,不让她动弹,虽然她总是会惹我生气,但不知不觉中竟也习惯了。 从我决定爱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一大堆的阻碍和麻烦等着我们,只是没想到的是,一切来得这么快…… 拉藏的连番设计,班、禅大师的出现,第巴的阻止,一道道的难关枷锁般落在了她的心上。我知道她在害怕,甚至有些犹豫,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希望她放弃。 望着她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额头缠着刺眼的白布,我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心中早已有了决定,无论日后会有什么惩罚,我都一个人承担…… 在扎什伦布寺学经,这个没有她任何气息的地方,无论我怎么诵经,却还是会时常得心不在焉。班、禅大师并没有对我多加苛责,但他也从未放弃对我的规劝。 上完经课后,屋子里只余佛珠捻动的声响。盘坐在我对面的班、禅大师缓缓地睁开了眼,他起身将矮几上的经书递到我手中,然后转了身出门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我伸手打开了佛经,一张字条儿掉了出来。 “设习爱欲事,恩爱转增长,譬如饮咸水,终不能止渴。” 这些经文我早已闻习得熟透,在佛陀的教闻中,男女 分卷阅读221 相爱虽够不上罪,但却是不净的行为。可对佛门弟子来说,这就是罪,死后甚至要在地狱待上好几劫,我很清楚后果,可是已经无路可退。 手中的念珠毫无征兆地散落了开来,乱跳着滚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心知是她即将遭遇劫难,我连忙赶到班、禅大师的屋中辞行。他并未拦我,但看着我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情绪,我在回哲蚌寺的路上反复想起这个眼神,原来仁爱众生的他也会绝望…… 阿旺仁钦虽将她救了回来,但我知道,第巴是不会放过她了。这次没有达到目的,绝对还会有下次,而且以他的脾性,一定是斩草除根。我一直不想被第巴察觉到我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可事已至此,为了护她,我已经别无选择。 第巴素来多疑,只动用了一些小手段,就已让他误以为我与拉藏走得很近了。我知道这是他最害怕的,因为如果连我都没站在他这边,那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会立马被打个粉碎。就是基于这种考虑,他向我妥协了,并表示不会再伤害她。 第巴一生都在为前世尊者的遗愿奋斗,劳苦功高,但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对于他的话,我会相信,但也会提防。本以为局势再复杂多端,我也能凭一己之力抵挡,但没想到,唯一不能控制的,还是她…… 这场天谴中究竟有几分天意,不得而知,但第巴和拉藏各做了几分手脚,我还是能猜测到的。看到她伤痕累累地回来,我心里又疼又气。明知道我费了很大力气瞒她,可她还是背着我跑了出去。 在她不停闪躲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已有了主意。我不想去戳穿,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出手阻止。可是,我又一次栽在了她的手里。 “上师,对不起……”丹巴颤颤巍巍地跪在我面前,额头低得几乎贴上了阿嘎地面。“你……”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发怒,握紧了拳,指甲一下子陷进了掌心里,过了半晌儿才颤抖地吐了口气,“下去吧。” 他一脸担忧地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行礼退了出去。“支呀”一声,屋子里亮了一瞬又彻底地暗了下去。我静静地听着念珠捻动的声响,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这条路无法选择,那就让它走到头…… “哗啦啦……”透明的酒液砸向碗底,隐约倒满的时候,我伸手握住了湿滑的碗沿。刚想拿起来放到唇边,却被一只手温柔地按住。有些迷蒙地顺着那白皙的手掌看去,对上的却是玛吉阿米的面容。 轻轻地脱了开来,头一仰,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抬手去拿酒壶,手腕上的丝缠玛瑙又露了出来。我望住那颗略显旧色的二眼天珠,嘴角扯了起来,“女人都这样不靠谱?!说跑就跑,还对我下药……” 对面的玛吉阿米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卓玛她是有苦衷的吧。”我看了看她,沉默着不想再说话。胃里仿佛火烧一般,疼痛一阵盖过一阵。我站起了身,可朝着门外走了没几步,身后的玛吉阿米便追了上来。 “宕桑汪波——” 我在门帘边停住,转身见她想走过来,不由伸手止住了她,“你别过来。”玛吉阿米怔了怔,泪水顿时流了下来。我看住她,歉声说道,“对不起……” 她咬了咬唇,扬声质问,“为什么卓玛可以,我就不可以?!”我转开了视线,身体没由来的一阵疲乏,“没有为什么,我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仓央嘉措永远都是她的,我只要宕桑汪波,这样也不行么?!”玛吉阿米忍着泪水,目光牢牢地定在我身上。沉默地摇了摇头,耳旁传来一阵哭咽声,“你真得好残忍……” 步伐迅速地走出了酒馆,却在空旷的八廓街上慢了下来。成功地躲开了铁棒喇嘛,回到布达拉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躺在一片黑暗的噶当基中,望着透明窗顶外的漫天繁星,今夜似乎又只能在梦里见到她了…… 明里暗里地和拉藏较劲,还没将计划完成,我就忍不住叫她回了身边。当初她离开时的决绝,两年无法抱她入怀的空虚,还有她身边那一大堆纠缠不清的男人……这些汇聚成了一股莫名的怒气,让我第一次对她这么失控。 看到她哭得哆哆嗦嗦的,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我的心比她还痛。可是不这样,她又怎么会明白,那种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永远失去她的恐惧…… 没料到的是玛吉阿米还是插足了进来,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她以为我不再爱她了,结果竟跟着两个男人在街头买醉!当时我简直怒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已存了误会。好在没有把她惹毛,不然她再乱跑,我是真得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回到我的身边后,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开心,吃好睡好,时不时地还要对我讲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虽然还是会时常让我头疼,但看她经历了那么多,还是跟以往一样单纯,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是这种平淡幸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第巴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与拉藏的争斗即将分出胜负,他想在彻底失势之前,为我肃清前路。 当我看见帕桌用刀抵住她的喉咙,生平第一次出现无力的感觉。我必须将她暂时地送到拉藏那里,告诉她这样做是为了护她,却不想让 分卷阅读222 她知道,我也在顾忌着第巴的安危。两方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旦某种力量失衡,会直接影响到我后来的计划。不告诉她是不想让她担心,可我终究还是错了…… 扎西平措的死在我们之间滑下了不可修复的裂璺。这是她第一次恨我,第一次用这么决绝这么无所谓的语气对我说话,“仓央嘉措,我很爱你,但没爱到能用扎西平措的命来换。” 这句话仿佛一个天雷在我的头顶炸开来。我在担惊受怕中度日,每分每秒都害怕她会突然离去,不告而别。知道这次无论我怎么哄慰都不会有用了,我就派人去琼结将她的养父养母请了过来。跪下来给他们道了歉,两位老人根本不敢责怪于我。 半夜的时候,她果然来了萨松朗杰,知道她心底的情绪已经淡化了,我将她打横抱着走回了噶当基。吹熄了酥油灯将她放置在床上,她似乎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害怕。莫名觉得好笑,明明之前对我百般暗示的人也是她,这会儿又当起缩头乌龟来,她的矜持似乎从来都是那么得不合时宜。 之后的好几天,她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怎么吃药都不见好。几次替她把脉,却都诊不出病因。我没有告诉她,其实那几天我也一直被莫名的情绪牵动,想控制却发现根本就压制不下来。 去见班、禅大师的时候,他似乎早已知晓,只是语气了然地说,“你把那句经文念出来吧。”我愣住,那一刹那,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可又如何能坦然地去接受…… “观察贪性本清净,譬如莲花正开敷。此中若染若爱时,如应调伏作敬爱。” 这就是那句纠缠我几天几夜的经文,当它钻入我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与她今生的缘分已经尽了,我甚至已经看到了此生的结局。 班、禅大师沉沉地念起了佛号,“那时我不阻止你们,是因为你们的尘缘未尽。如今你已知道结局,就不该再互相纠缠。否则,必然招来劫难。” 或许来自未来的她不会明白,但我再清楚不过,果业相报是人的力量所无法阻挡的,而如今,当初我们犯下的业障已近在眼前。 站在悄无声息的青海湖畔,风一阵阵地拂过我的面颊,黝蓝的天空,纯白的云丝,洁净的土石……一切的一切都将与我告别,这里,将是我此生圆寂的地方…… 班、禅大师默默地站在我身旁,略显老迈的目光向远处极目眺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脸色大变地转了头回来,“你还是要执迷不悟?!”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他。眼光落在青海湖面上,整整穿透过三百年的时光,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却看到她跪在噶当基中痛哭,在哲蚌寺里失魂落魄地寻觅……看到她历尽人间疾苦,直至终老却仍是孤身一人…… 身旁的班、禅大师痛心地叹了口气,“你已经开悟了,为何还要执着于男女情爱?纵使历尽百般磨难,那也是她自业自受。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不……”我摇了摇头,伸手摩挲着她倒映在青海湖面的剪影,“地藏菩萨曾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这一世,我只度她一人。”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看吧,看完就真得结束了,呵呵,谢谢所有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