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似长夜萤火》 分卷阅读1 书名:爱似长夜萤火 作者:卫好时 排版:睡葬 内容简介:年轻牙医颜晏拜托高定大师唐宗琅修复母亲的遗物——一件旗袍,唐宗琅露出与她相同的纹身“荷鲁斯之眼”,原来他是多年前一场车祸的故人,她救了他,也因此,她的手受伤,只能从对手指灵敏度要求高的心外科转到了牙科。而后,颜晏在长达半年的旗袍修复过程中,对温柔儒雅的唐宗琅日生好感。却惊觉,他喜欢她,也许在很早之前就生了根发了芽……无论是四年前的车祸,还是此时此刻,唐宗琅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靠近她——六岁时,他在家门口抢过她的糖;初中时,他偷偷尾随她去学校及秘密基地;高中时,他远远隔着校门看过她;大学时,他曾偷吃了两百颗糖,只为了能去医院挂她的号看看她;而此刻,她因他的爱,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原来,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久到浸入了时间,久到如影随形…… 楔子 后来,他们认识很久的时候,唐宗琅终于忍不住地问:“颜晏,我是谁?” 颜晏疑惑地看了看他,却看到他面色严肃,倒是低了低头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给出答案:“你是唐宗琅啊。” 他是那些年里颜晏生命中无数过客中的一个,她不记得他。 而颜晏是唐宗琅生命里的光,是他心里唯一的姑娘。 六岁,他抢了颜晏的白兔糖。 在十六岁的那天,还给她一颗。 剩下的那些糖,他用了一辈子来还。 他想要告诉颜晏,他爱她,爱了很多年,以后还会爱下去。 这一次他只想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第一章 荷鲁斯之眼的重逢 后来,他们认识很久的时候,唐宗琅终于忍不住地问:“颜晏,我是谁?” 颜晏疑惑地看了看他,却看到他面色严肃,倒是低了低头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给出答案:“你是唐宗琅啊。” 他是那些年里颜晏生命中无数过客中的一个,她不记得他。 而颜晏是唐宗琅生命里的光,是他心里唯一的姑娘。 六岁,他抢了颜晏的白兔糖。 在十六岁的那天,还给她一颗。 剩下的那些糖,他用了一辈子来还。 他想要告诉颜晏,他爱她,爱了很多年,以后还会爱下去。 这一次他只想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1 成都锦里。 老城古街总是人满为患,无论春夏秋冬。 清末民初的古镇建筑风格和街道两边的例如蛋烘糕、棒棒鸡、伤心凉粉、豆花、三大炮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美食,无一不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 除了这些,古街还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特色——裁缝铺,老式的那种。 小小的铺面,一般只有三四十平方米,外面竖着布招牌。招牌上,那个婀娜多姿的旗袍女子随风摇曳着,她上挑着眉眼,直勾着门外的游客走进去,即使不买些什么,就光是看看那一水儿的旗袍,摸摸那水滑的料子,也不虚此行了。 人无衣不暖,衣无锦不丽,说的就是成都老城区这个有名的行当。 “锦里”高定手工店铺就开在武侯祠大街最显眼的地方,在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上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店面那块大大的黄底黑字的梨木招牌,被太阳一照,晃得人倒是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不过这并不重要,谁会注意这老旧的牌子,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是新鲜感,而这间店面装修得敞亮,灯也打得亮堂,刷得粉白的墙面,展示台上摆着一排齐整的高定服装,足够吸引人们的眼球。 这是周末下午三点的商业街,逛街的人很多,“锦里”店里的这四个高大帅气的男营业员更是引来不少怀春少女的张望,她们在店门口晃了又晃,挽着旁边小伙伴的手,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看见店员望过来,却忙着低下头羞红了半张脸,闹市繁华。 而推开“锦里”那个通往员工休息室的隔断,再走过那条由青石板堆起来的十二级台阶,转个弯后,才会发现内里别有洞天:长长的走廊,两边是蔷薇花架塑成的绿篱,大门为三开间与左右耳房的形状,全木结构,又兼容了南方的敝厅、敝廊和封火墙,庭院寂静,是典型的巴渝建筑。 一个隔断,两个世界。商业街的吵嚷声都被阻隔在外。 院子的后门开在安静的小巷里,门上没有门牌号,没有标记,是一扇很普通的小木门。 颜晏进入巷口后便开始很认真地在心里默数:“第一家,第二家……”她一直数到第 分卷阅读2 三十五家。 到了!她抬起头,默默地打量起眼前这扇木门,它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她没法肯定这就是论坛上大神给的那个地址。 她低下头去看手机聊天记录上的门牌号,又对着这扇门看了一会儿,停顿几分钟后,又重新倒回巷口,数了第二遍。 是了,没错,就是这里。 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睛,心里想着,也许真正的大师都很低调、很有性格、行为朴素,更何况后门也不需要建得太奢华。颜晏企图说服自己,她紧了紧背在肩上的包裹,然后抬起手臂,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叩响了门。 等待片刻,门就朝外半开,门里先探出了一个圆脑袋,是个盘子脸,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上下打量着颜晏,眼神热情却有着分寸感,合适地拉近距离却丝毫不让人生厌,而后他的眉毛眼睛都笑成了一团,十分喜庆,随之让出整个身子,把门全开示意颜晏进来。 他热情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唐阿三,让我猜猜……”他故作神秘地晃晃脑袋,“你就是颜姑娘吧。”他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说起你是颜姑娘吧,是很肯定的样子。 颜晏偏过头,笑得温婉:“是的,我是颜晏,我与唐大师约在今天见一面。” 颜晏生得很白,眼头圆圆的,眼尾却微微上挑,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只剩下亮亮的黑眼珠,显得一双眼睛更深邃,好像身体里藏了一颗夜明珠。今天她穿了简单的白色针织衬衫裙,披肩的蓬松卷发,红色的玛丽珍皮鞋,背着一个四四方方包着麻织蓝色斜纹格子的包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看起来干净漂亮。 “我带你过去吧,去见唐……”唐阿三重复了几遍也没说顺这句话,他看见颜晏朝自己投来些疑惑的眼神,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终于捋直了舌头,“去见唐大师!”他挤眉弄眼地收了话尾。 颜晏要见的唐大师,是一个旗袍制作与修复大师,据说还是个业界颇有盛名的大师。 这件事要从两周前说起。 颜晏毕业于瑞典的卡罗林斯卡学院,她在这个世界排名第一的牙科学校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天,接到来自市公安局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人遗憾地告知了颜晏关于她母亲的死讯,煤气中毒,是自杀。 上一秒颜晏还晃着杯里的红酒,与人庆祝学业终于结束,还沉浸在挣脱学校这个牢笼的雀跃中,下一秒就被这条消息硬生生地打破。她耳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也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至极。 旁边的人对望了几眼,颜晏的室友率先打破这沉静,她轻轻地碰了下颜晏的肩:“Aaron?” 颜晏不知道这一恍神过去了多久,她单手揉揉脸,恢复了刚才的笑意:“没事的,你们继续啊,我去趟卫生间。” 颜晏说话的时候神色没变,可是离开的脚步却加快了不少,看起来有些仓皇。她顺手把红酒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可是酒杯没被放稳,跌落在地上,红酒和玻璃碴混为一团。 颜晏从十四岁起就与母亲相依为命,再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她对母亲的感情太复杂,母亲对自己非打即骂,实在说不上有多好,可是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却觉得心里有根线断了。人活着还能恨着偶尔念着,可是人死了,再多的感情都没了寄托,不管是爱的还是恨的,都只能从眼睛里找到宣泄的出口。 第二天,颜晏便利索地办理了毕业手续,回国处理母亲的后事。 那件旗袍是颜晏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在衣柜的最下层,那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外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匣子里放了几颗樟脑丸、两张老照片以及一件稍有破损的深红旗袍。 她小的时候见过母亲拿出来过,只是那么一两次,拿出来便很快地放了回去。颜晏记得母亲说过,这是她当年结婚时穿的衣服。 颜晏的母亲生前极喜欢旗袍,一年四季也总是穿着旗袍,她讲究爱干净,绝不允许旗袍上沾上一丁点的脏东西,更别提会让旗袍破损。 可这件珍而重之的旗袍却并不完美。这在颜晏眼里是个遗憾,于是她有心去找人修复它。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潜水多年的旗袍论坛上发了求助帖。巧合的是,在帖子发出去的第三天,论坛上一个满级的大神便发了一个与旗袍修复相关的帖子,并贴出很多自己曾修复过的旗袍的对比照片。这位大神从来没有在帖子里提及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只是偶尔会发一些含金量很高的帖子,几年下来也收获了不少忠实拥护者,粉丝中还不乏陈载城、许绣、宋安然这种国内一流的服装设计大师。 简直是天降神助,颜晏压抑不住地欢喜,在后台私信了这个大神,结果大神真的回复了她。 在聊到她手中这件需要修复的旗袍的一些相关细节后,大神明显表示出兴趣来,他说自己喜欢修复旗袍,更喜欢那些富 分卷阅读3 有挑战性的修复工作。他给出住址,约好日子,让颜晏带上旗袍亲自过来一趟。 于是便有了颜晏的此行,而那件旗袍此时正被她背在肩上。 颜晏紧了紧斜背在肩上的包裹,一路跟紧了唐阿三,她在想,待会儿见到大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打招呼才最合适。她脑海里的唐大师坐在浓厚中国风的工作室里,扣子扣到最上面,他拿本书,喝着茶,一本正经的样子,有可能还架着一副眼镜,推眼镜的时候还会一板一眼地说话,她觉得只有这样的形象才与这栋古老房子的风格以及唐大师的职业身份最为般配。她设想了很多种,却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唐大师如此年轻,她踟蹰了半晌,疑惑地打了招呼:“唐大师?” 颜晏抬眼悄悄地打量着他,亚麻灰的针织衫,五官立体,眉峰突出,虽然英俊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与颜晏想象中的那种书卷气相差甚远。 他看到颜晏望过来,笑了笑,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可笑容却到达眼底,他走近几步说:“是我,我是唐宗琅,你好呀,颜晏。” 颜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和一个异性讲话,上学的时候一直跟着导师做实验,后来作为一个主修正畸的牙科医生,平常她说得最多的话是对病人讲“躺好,别动,张开嘴,让我们取个牙模”或是“张嘴,请配合我们上麻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此时她有些紧张,耳尖也有些泛红,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把旗袍带过来了,我们之前约好的。”她费劲地试图表达得更为流畅,好让他对自己的印象不那么糟糕。 唐宗琅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很是绅士地稍稍退后一点儿,温和地说道:“你先拿出来看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唐阿三暂时回避一下,他要开始工作了。 唐阿三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他一边说“那你们忙,我先出去了”,一边却非常缓慢地朝着门口移动,他似乎闻到了某种八卦的味道,他才不要错过什么精彩的瞬间呢! 颜晏欣喜地眨眨眼,应了声好,然后朝着工作台走近几步,解开背着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层层地打开。 那是件双层筒袖的旧式旗袍,暗红的底色,布料极好,铺在桌子上,远远看去像笼起的红色烟霞,五彩丝线绣的是森森密密的折枝牡丹,如意襟顺着裙摆开衩的位置一路镶绲下去。 浓郁辛冽的樟脑香随着旗袍的展开弥散开来。 旗袍保存良好,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只是右侧的裙摆有一块焦黑,大约是三枚硬币的范围,看起来像是被火燎过,那朵裙底的牡丹就只剩下半边,恹恹地耷拉在上面。 唐宗琅手指在旗袍上摩挲两下,然后抬起头,语气有些为难:“可以修,但是要一年。” 朝门口慢慢移了两步的唐阿三,回头看了看摊在桌子上的旗袍,那块破损处并不大,以唐宗琅的手艺,最多半年便足够了。 反常反常,太反常了。唐阿三把惊讶得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眼神继续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唐宗琅继续说:“这件旗袍的面料是香云纱,时间过得久了,暗色纹理的还原稍有不慎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都需要你回想回想,所以,”他顿了顿,“你需要偶尔过来一趟,看看我的选色是否有误。” 唐阿三托住又一次惊掉的下巴,瞪大了眼睛,暗暗嘀咕:你不是修理旗袍的时候都不允许别人在旁边呼吸的吗?一定有情况,不用唐宗琅赶他,他自个儿欢快地朝外面移动脚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人。 他跑得太着急,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跟头,“咚”的一声好大的声响,震得门都摇了三下。他“哎哟哎哟”地站起来,哀怨的眼神转过去,却发现两个人都没有看自己,他更伤心——真是没有同情心! 这边,颜晏露出感谢的神色,她说:“谢谢你啊,唐大师。” 她抿抿嘴,又说了一遍:“真的太感谢了,我要怎么感谢你?”抑制不住的欢喜让她动作幅度有些大,别在耳边的头发落下来,她抬手去拢那束头发,袖口有些微微往上提,露出手腕的文身来,是一只眼睛的形状,下方还有眼镜蛇形状的长长钩形符号。 “荷鲁斯之眼。”唐宗琅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那个文身。 颜晏垂下手,左手手指微微擦过那个文身。 “是的,荷鲁斯之眼。”从唐宗琅的方向看过去,颜晏的眼神有些放空,她停顿了半晌,然后拉下袖子把它遮住。 唐宗琅的手虚搭在旗袍上:“颜晏,我不需要任何报酬。”他缓缓地将衣袖往上捋,在差不多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个相同形状的文身。 颜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唐 分卷阅读4 宗琅弯了弯嘴角:“好久不见啊,颜晏。” 2 四年前。 瑞典南泰利耶高速公路。 这是一辆由南泰利耶开往梅拉伦湖的旅游巴士。 车很破,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也可能是从废弃垃圾堆里拾出来的二手货,总之车身斑驳的油漆和破旧的座椅宣告了它的年龄。 好在这趟旅游的团费实在是太便宜,而且游客在起初交钱的时候旅行社就说过,一旦支付概不退款,于是大多游客都抱着将就的心态坐上了车,但是抱怨声无休无止。 这注定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旅途。 金发碧眼的司机更是摆出一副“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也不退钱”的样子,吊儿郎当地对着后视镜撩了撩自己前额落下的卷发,哼着瑞典当地的民谣,把挂在挡风玻璃前的眼型挂饰拨弄了一番,挂上挡放下手刹,然后将油门一脚踩到底,把破旧的巴士硬是开出兰德酷路泽的速度来。车上吵嚷得很,行李架上装了太多的行李,随着车的左右颠簸,行李在乘客头顶颤颤巍巍,晃了又晃,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安全隐患。 他们忙着打盹,接打电话,与身旁的美丽女郎搭讪。 车子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人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哎哎哎,我说你能不能开慢点,老子都要晃吐了。” 旁边人随即附和:“是啊,速度这么快,太危险了。” 司机朝后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可是这儿的老司机了,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我向来如此,你们不要瞎担心。” “这是高速公路,告诉你们,什么叫高速,高速高速就是高速度行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调侃,“再瞧我们这车,多炫多拉风!”他把双腿高高地架在前面的座椅上,跟着车身的摇晃,晃出了节奏感,“宝贝儿,再浪一点儿吧。” 乘客哄然大笑,气氛变好了一些。 颜晏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一上车就闻到车里那股难闻的味道——皮革、烟草还夹杂着汗臭味儿。 她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可是车窗却怎么也打不开,她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那股难闻的气味仍旧挥之不散。说实话,她也想下车,可她实在肉疼那50克朗。她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将绛色的中领羊毛衫的衣领拉到鼻子上,半张脸缩在衣服里,也不注意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 路途遥远,颜晏靠在座椅上,半眯着眼,无聊地东张西望。 旁边这对年轻的情侣看起来很恩爱,那个黑人女生穿着红裙子、白球鞋,靠在男朋友的肩上;白人男生看向她,眼神温柔得化成一汪水,看起来就很美好,美丽无种族之分,爱情也是。身旁的这位胖大叔,应该是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他声音温柔地说道:“甜心,爸爸明天就到家了,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他笑起来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眼睛被挤得更小,却开心得放光。 颜晏斜前方的男孩应该是个亚裔,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亚裔特征很明显,不过由于看不清正脸,颜晏也说不准他是不是混血儿。棒球帽盖住大半张脸,轮廓秀气,男孩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望过来,有些害羞地将帽子压得更低。 看起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一方小世界,爱人与被爱,一路走来虽风尘仆仆却带着人世间的烟火气,颜晏的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来,这样想想,这段漫长的路程也不是那么难熬嘛。她的眼神瞥到车子的前面,挡风玻璃上那个挂饰看起来很特别,像埃及艳后那浓烈的眼妆,眼头的下方是一颗泪滴,眼尾是一条盘起来的眼镜蛇,随着车身的晃动挂饰左右摆动起来,那蛇也仿佛活了起来,悠悠地吐着蛇芯子。她盯着看了会儿,有些犯困,半捂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想闭上眼小憩一会儿,却突然感到汽车的紧急刹车,刹得特别急,下一瞬她身体被前后的座椅重重地挤压,一阵天旋地转后,世界颠倒了过来。 颜晏脑袋里一片空白,半晌她才吃力地睁开眼,周围已是一片狼藉。 司机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一地,车子完全翻倒在路边,半个车身悬在栏杆外。而颜晏则被夹在座位上倒挂着,旁边的乘客正大呼小叫地往外面爬,颜晏试着动了动腿,左腿勉强从椅子下抽了出来,可是她的整条右腿都被压在椅子下,麻木得毫无知觉。 不少人堵在车门处,用力地砸玻璃,两边重量不平衡,车身猛地一晃,朝着栏杆外沉了沉,他们砸玻璃的动作瞬间停止像是被按了静止键。 有人抱着头揪着头发:“我不想死。” 有女人和孩子在一旁低低地啜泣。 也有人平复下心情,待稍冷静后摸出手机打了救援电话,等待对方接通后,自己却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述说了 分卷阅读5 现在的情况与车祸位置,可说到最后也有些撕心裂肺,把怨气和害怕都撒到急救电话接线员的身上。 所有人看起来都自顾不暇。 颜晏又一次试图动了动右腿,仍是徒劳,她重重地吁了口气,努力平复焦躁的心情,双手撑在椅子上准备再尝试一次。这时她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声音,是流利的中国话:“你怎么样了?” 这话是对着颜晏说的,她听到熟悉的普通话,顿时有些心安,这才注意到那个亚裔男孩整个上半身都陷进座椅里,棒球帽上沾满了灰,斜在额前,有蜿蜒的血流顺着眉梢耳朵的方向流下来。 “还好。”颜晏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子往前用力地推了推,想要把压在男孩身上的座椅推到一旁,却突然看见斜前方行李架上一个行李箱正对着男孩的头部,摇摇晃晃地要落下来。颜晏是平常擦破一点皮,都会觉得疼到不行的人,好像她身体的痛觉神经比一般人要发达敏感,可此时她却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努力地支起身子来,下意识地用右手挡住,手臂横在男孩的额上,硬生生地承受了行李箱全部的重量。 这个行李箱可真重,她的整只手被压在地板上,一寸骨头一寸肉,连着胳膊也被拉杆划拉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血顿时涌出来。颜晏的腿部也因为刚才剧烈的移动,血液开始循环,流血量增加,疼痛感逐渐恢复。 真疼啊,比小时候挨打的总和还要疼上百倍,颜晏疼得龇牙咧嘴。 男孩怔住了,半晌才嚅嗫着“你……”,他想说,你不应该挡住它;他还想说,你没事吧,到了嘴边却变成:“谢谢你。” 他又说:“我……”应该是我来保护你,却反而拖累了你,“我是唐宗琅,真是谢谢你。” 他声音很小,还没完全传到颜晏耳朵里,就已经被周围的嘈杂声吞没。 颜晏手臂上涌出的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脸上,她还笑着说:“天涯何处不相逢,再说你也是中国人吧,救同胞嘛,举手之劳而已。” 她还说:“其实也没那么疼,等会儿救援队就会来了。”她努力地扯出笑来,“伤着手而已,你伤的是头,再被砸一下,万一傻了怎么为祖国做贡献、做栋梁?” 颜晏的故作轻松反而让唐宗琅突然间有些难过,两人都还年轻,颜晏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却习惯遇到事情先安慰别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先笑了起来,可他却丝毫笑不出来。 颜晏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地流失,唐宗琅再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反应变得迟缓,半晌才应一声。唐宗琅能听到身旁的她呼吸频率加快,手臂变得比刚才要凉,他有些慌张,朝周围喊道“拜托救救她,先给她止止血”,他的上半身仍压在座椅下,无法活动。 可是大部分乘客为了保持车身的平衡,根本不敢过去帮忙,最后还是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衬衣扔了过去:“没有止血带,用这个凑合凑合吧。” 颜晏拾起那件衬衣,用力地扯成几条碎布条,包扎右手的手臂,笨拙且迟缓,她抖着手随意地在手臂上缠了几下,简单的缠绕动作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她重重地喘着气,没有打结只是随意地把布条的尾部塞进前端。 可没过多久布条上已经浸满了血,唐宗琅看着现在的场面,情绪有些崩溃。 颜晏微微动了动身子,疼得倒吸了口冷气:“我还好,只是有些无聊,你陪我说说话。” 唐宗琅声音有些发颤:“好,好。” 他紧张的样子,却让颜晏生出戏弄的想法。 “真是年轻人,”她颇为老成地说,“同志,你要时刻记住,我们面对死亡时要不畏不惧,才能战胜它。” 唐宗琅朝她看了一眼,静默了半晌。 “她是我珍而重之的人,我没办法……”他后半句没有说完。 颜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想了又想,得出结论,他说的应该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怕自己死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姑娘。 她想安慰他,想设身处地举个例子安慰他,可想了又想,自己这么多年从没有喜欢过谁,好像也没收过情书、巧克力这种表达爱意的东西,这可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眼睛无意中瞟到挡风玻璃旁那个眼睛形状的挂件。 任何时候,接不下话,适时地转移话题永远都是个很好的抉择,她在心里开始夸自己机智。 她努努嘴,示意他看过去。 “很特别的东西是不是?” 他点头:“是荷鲁斯之眼。” 什么荷鲁斯之眼,颜晏此时只想睡觉,只觉眼皮好沉:“那个什么眼的,晃来晃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晃得我好困……”她失血过多, 分卷阅读6 脑部血氧不足,困意袭来。 唐宗琅用脸轻轻地碰了碰她那只受伤的胳膊,颜晏疼得低咒,也不困了,意识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哎,我说你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我这胳膊受伤了,就是铁是钢,也受不了你这样碰啊。” 颜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别睡,我给你讲讲荷鲁斯之眼。”他的声音低沉有着让人着魔的磁性,“荷鲁斯之眼是法老的守护神荷鲁斯的眼睛,又称乌加特之眼,代表着神明的庇佑与至高无上的君权。古埃及人也相信荷鲁斯之眼能在他们复活重生时发挥作用,例如在埃及第十八王朝的法老图坦卡门的木乃伊上也绘有荷鲁斯之眼。它象征牺牲、愈合、恢复和保护,简单点说,就是有庇护的意思。” 颜晏觉得有些可笑:“它能庇护什么呢,我们不还是遭遇了车祸,困在这里,救护车到现在还没来。”她觉得和一个马上就要休克的人讨论愈合、恢复这些话题,简直让人心生闷气。 不过看在他声音好听的份上,她开始有些喜欢这个故事:“你的声音真好听,像讲睡前故事一样,让人听着更犯困,别吵我,我先休息会儿。” 她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随后痛感一点点消退,她觉得睡着也是件好事,起码感受不到痛了。 隐约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急迫且焦躁,可她又有些想笑,这是在异国,谁会认识她呢?果然临近死亡,会令人产生幻觉。 颜晏觉得这次她亲身体会了休克,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休克的名词解释了,是什么来着:机体遭受强烈的致病因素侵袭后,由于有效循环血量锐减,组织缺血缺氧,后面是什么?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最后的念头是,如果这次能活下来,那么她就勉勉强强相信“荷鲁斯之眼”这个故事好了。 3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十四万一百六十刻。 回忆就像床底的毛线团,藏在深处,落满了灰。突然有一天滚出一角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线头,不停地撩拨着你的心,你扯住一角,这个毛线团就都铺散开来,连着皮肉带着筋骨,整个摊在你面前。 那时候唐宗琅脸上沾满了灰,斜扣着棒球帽,还有蜿蜒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当年那个俊秀的、看向她还会害羞的年轻人,现在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会害羞闪躲的眼神再看着她的时候坦荡且噙着笑意,也难怪颜晏第一眼没认出他来。现在仔细打量起来,他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年纪还要大一些,一瞬间,她的内心活动有些丰富,吃什么可以变得成熟啊,她真想问唐宗琅,她一直喜欢御姐气质,可是偏偏长了张年轻的娃娃脸,看起来就是个学生。 “在医院的时候我去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医院了。”唐宗琅语气中带着失落。 颜晏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铺在上面,一眨一眨。 “那时候穷,住不起院。”她声音有些低,还没等唐宗琅想出话来安慰她,在下一刻她就笑着朝唐宗琅摊开了手,“你瞧,我现在也可穷了,真怕你问我要太多的报酬,我刚刚真做好砸锅卖铁的准备了。” 她总能让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四年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即使她才是那个处于困窘中的人。 颜晏只伸出了手却没抬起头,右脚脚尖蹭着左脚的鞋跟。 唐宗琅身姿挺拔,视线微微下移就能看见她发顶的绒毛,软软的、弯弯的,毛茸茸一直蹭到他的心底,他大概能明白那些豢养小动物的人,他的心越来越软:“不要报酬的,颜晏,我来还你人情。” 他还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发顶,却忍住了。 听到这句话的颜晏突然抬起头,左手又一次摸到右手的文身处,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似乎做过千百遍,遮遮掩掩却熟练进骨子里。她一瞬间竖起了身上的刺,语气中带着疏离。 “人情?”她真是讨厌人情这两个字,因为你觉得别人只是举手之劳却不知道别人到底失去了多少,而人情轻飘飘地把一切都带了过去。她扯着嘴角笑,“好啊,修补旗袍耗时耗力,好贵的人工费呢,看来我真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她说完话直起身子,踮起脚来拍了拍唐宗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喏,小唐同志,革命赋予你这个神圣而光荣的任务,你可要好好完成。”刚才的疏离感一下子消退,短暂得像是唐宗琅的错觉。 他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不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不开心褪得如此之快,如潮水一来一回,没有影响到她,却让他滞留在原地。 二十二岁的颜晏有着满满的胶原蛋白,笑起来少女感十足,她挑眉抬眼的时候,由于眼头很圆的缘故,湿漉漉的黑眼珠转动起来像尾游动的鱼,她眨眼的时候,这 分卷阅读7 尾鱼就游到唐宗琅的心里。 他觉得自己肚子里装满了话,他真想一股脑儿地把这些话全掏出来,可到了嘴边却变成最平淡无奇的寒暄:“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远不远,工作累不累,病人好不好相处?但是后面的话却被咽了下去,说了前半句就收住了话头。 “中心医院的牙科。”她顿了一下,舔舔自己的小虎牙,看着他笑着补充道,“工作还好吧,坐公交车也就三站,不累,同事和病人都很好相处。” 唐宗琅明明没有问出后面的话,她却狡黠地眨着眼回答了他想要问的所有问题。 一瞬间,唐宗琅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你学过心理学?” “怎么可能!”颜晏打着哈哈,“可是书上有说遇到好看的男生,一定要多说话啊。”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 唐宗琅怎么也没想到颜晏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他明明跟其他人相处很游刃有余的,怎么一见到她,就成了颤抖的小白兔,抖着身子,红着眼,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方向…… 院子的小厨房里炖了排骨汤,煲锅咕噜咕噜地响着,香味便一阵阵飘出来。 唐阿三关了火,扯过灶台的抹布放在盖子上,然后把煲锅从炉子上拎起来,将烫红的手指放在耳垂上停留几秒钟,他回过头,扯着大嗓门朝两人喊道:“开饭咯。” 空气里满是人世间的烟火气,颜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很多时候她都是靠泡面和速冻水饺凑合生活,偶尔煮粥已经是最大的奢侈,更别说煲汤了。她满是羡慕,可她分得清人情礼节,他们说到底也没有那么熟,于是她礼貌地看向唐宗琅:“那我就回去了,你看我们每周约什么时候见面好呢?” “你方便就可以。”他脱口而出,却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热忱,看着小姑娘看过来的眼神,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道,“我每天都在这里的,所以主要看你的时间了。” 颜晏偏着头,掰着手指认真地算了算医院的排班日程:“那就周五下午好了。”她抬起头,看到他疑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我数学不太好,什么算数啊、计算日子的,对我来说很难。”她呵呵笑着,又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傻,挠挠头自己打起圆场来,“这也叫术业有专攻嘛,要是都好反而整个人看起来什么都平平的不出彩。” 唐阿三在旁边举着铲子偷听,听到这儿,“扑哧”一声笑出来。 看见唐宗琅眼刀飞过来,他吓得忙捂住嘴,小眼神瞟来瞟去,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颜姑娘,我觉得也是,你看,我对制作设计衣服不在行,但是我会做饭啊,我做饭特别好吃。” 说到吃的,唐阿三眉飞色舞起来:“是不是师兄?”他看向唐宗琅,等着肯定。 唐宗琅对唐阿三这种以做饭为己任,不辞劳苦的精神表示了高度赞扬:“很不错。” 颜晏瞅着唐阿三这个体型,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看出来了。” 这下唐阿三更开心,他用手肘杵了杵唐宗琅,唐宗琅看向他,他挤眉弄眼的,朝着颜晏偷偷地努努嘴,示意唐宗琅留下颜晏吃顿饭。 可唐宗琅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唐阿三有些急,心里诽谤道,当初在论坛勾搭人家妹子的时候也没这么啊,现在八棍子还打不出一个屁,真是急死人了愁死人了,关键时刻还得要他唐阿三出马! “颜姑娘,”唐阿三挠挠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门外瞅瞅,“你看这天色晚了吧,路也不好走,你肚子肯定饿了吧,这人一饿啊,这路就更难走了……”他铺垫很久终于总结道,“所以留下吃顿饭吧?”唐阿三也不光是为了唐宗琅,他打定主意留人家姑娘吃顿饭,主要是因为“锦里”平常没有什么人来做客,自己这大师级的厨艺好不容易逮个人总得好好显摆显摆。 颜晏笑着看向两人。 “这不好吧。我……我还有事情。”她极少说谎,编起谎话来,总是感到别扭,不光是自己,别人听起来也别扭。 唐阿三听到这话,甩甩肚子上的肉,一具大块头横在门口,预备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来,可端好架势后却露出一脸的笑意:“真的特别好吃,保准你吃了这顿饭等会儿回家双腿像风火轮一样快,绝不耽误你回家。” 颜晏有些哭笑不得,她觉得比起厨师来,唐阿三更适合当个说书先生,你瞧这《哪吒传奇》讲得多好,她想着唐阿三摇着把扇子,敲着惊堂木的样子,越想越觉得那个画面分外喜庆。 那一天,颜晏到底是留下吃了顿饭。 唐宗琅说:“颜晏,别推辞了,往后还有那么久的相处时间,早些熟悉下也是好事。” 比起四年前,他声音里的少年稚气少了很 分卷阅读8 多,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韵味,好听得不得了,叫她名字的时候,尾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像情人在耳边的呢喃。颜晏的耳尖腾地就红了,一瞬间就破了功,她不由自主地说:“好……好呀。” 人们对美好的事物总是缺乏抵抗力,唐阿三表示自己很想哭。 不过开饭后不久,唐阿三就对刚才的问题释怀了,虽然自己无法使用美男计,但是自己有美食计啊,看颜晏吃得多欢,他真开心,好想雀跃欢呼。 吃得很欢的颜晏表示,自己其实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埋头吃饭。 她把第一口肉放在嘴边的时候,脑海里全是:东郭先生与狼、年轻女性失联、变态杀人狂引诱少女入室连环杀人的故事。 她打了个寒噤在心里骂自己,果然美色害人。可是肉味儿实在太香了,她又一次说服了自己,反正自己没有唐宗琅好看,没他有钱,她视死如归地咬下那块肉,汤汁瞬间在口腔内迸溅弥漫开来,真好吃,她开心得笑弯了眼,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丰富的内心活动。 她可劲儿地夸着唐阿三,连带表扬了唐宗琅,她表示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小时,吃得宾主尽欢,三个人胀圆了肚子,心满意足。 送走颜晏后,唐宗琅坐在藤木摇椅上,膝上放着本服装纹饰设计书,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椅子,毫无征兆地扭过头对着收拾桌子的唐阿三说:“从今天起,每个月给你多加三千块的工资。” 能从罪恶的资本主义家口里听到“涨工资”这三个字,唐阿三表示万分惊讶,他正弯着腰一手擦着桌子,一手从兜里掏出蜜枣往嘴里塞,一时激动,把整颗枣子囫囵吞了下去,卡在气管里,他用力地捶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把抹布丢得远远的,一下子扑到唐宗琅的身边:“师兄,你真是我的活祖宗!”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只是……”唐宗琅顿了顿。 “您说,您说,您有什么吩咐,小的都去做,赴汤蹈火、杀人放火也在所不辞!”唐阿三竖起手指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每周五下午炖上汤,就像今天一样。” 唐阿三的脑袋转得很快,瞬间明白过来,又是一阵挤眉弄眼:“我懂我懂。师兄,其实颜姑娘论坛ID上的照片与她本人不太像啊,你真是好眼力。”他还沉浸在涨工资的愉悦中,不遗余力地对着唐宗琅拍着马屁。 唐宗琅闭上眼睛,的确不太像,那张照片应该是她更年轻的时候照的,蓝色的背景中,她留着齐刘海双马尾,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镜头。那张照片他看过无数遍,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的眉眼来,一颦一笑都是眼前这个真实的颜晏,她会皱眉,会弯着眼睛笑得开怀,真实得让人忍不住去接近、去触碰。 她一直都是这样啊!唐宗琅很早就在论坛上注意到她了,只是她一直在潜水,甚至他用小号私信她,她也从来没有回复过他。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唐宗琅对此深信不疑,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他就在想,既然对你的喜欢藏不住,那就理直气壮好了。 可是他也觉得今天自己的表现不太好,有些,他的余光瞄了一眼落地镜,还好,这形象还凑合,他松了口气。 唐阿三在一旁絮絮叨叨:“师兄,饭要做得好吃也需要做饭的人有个好心情。” 唐宗琅目光瞥向他,唐阿三紧张地摸摸鼻子,支吾半晌干脆眼睛一闭,头一伸,鼓足勇气道: “所以做得好的话,会不会还有奖金什么的?” 唐宗琅没说话,只淡淡地又瞥了他一眼。 蹬鼻子上脸的唐阿三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打着哈哈:“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你……你这么严肃地看我干吗?放心放心,我会好好完成任务,我……我这就去准备。” 这种骨子里的奴性,让唐阿三自己也唾弃自己,可是从小被他压迫长大,这种奴性已经根深蒂固,偶尔泛起的小涟漪也很快被自己填平。 唐宗琅支起下巴,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做得好,会有奖金。” 唐阿三瞪大眼睛,看着唐宗琅朝着自己肯定地点了下头,顿时一蹦三尺高,激动得在客厅里踱起步子来:“我……我现在就去写菜单。” 于是,每周五只要颜晏过来,总能看到唐阿三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一锅汤总温在火上,不管她几点说要走,唐阿三总是闪着泪花,端出一锅汤,在她面前眨巴眨巴眼睛,她每次要开口拒绝,他就未语泪先流。 久而久之,颜晏每周五留下吃晚饭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作为回报,颜晏每次来“锦里” 都会带来很多食材、书籍,还有补品。一来二去,几人关系倒是亲近了很多。 分卷阅读9 汤实在很好喝,颜晏一个月胖了五斤。 4 门外的芙蓉花瓣铺了一地。 这是八月间的第二个周五。 日头不错,唐阿三正磨刀霍霍,朝着院里的老母鸡亮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笑得英气,哦不,是阴气极了,吓得母鸡直扑棱着翅膀,满院子躲藏着,抖落了一地鸡毛。 当唐宗琅工作室钟表的时针指到“2”的时候,颜晏敲响了门。 这次她是从后门进来的,虽然后门的路只走过一次,却轻车熟路,走过院子的时候还顺手把没关紧的水龙头拧紧了。 唐阿三正忙着跟鸡斗智斗勇,只舞了舞手中的菜刀,算是和颜晏打过了招呼。 “好肥的鸡啊!”颜晏有些流口水,朝着唐阿三说着话。 原本满怀希望等待救援的母鸡,眼神变得更哀怨了,“咯咯”叫了两声,垂下脑袋放弃了挣扎,被唐阿三一把拎了起来,压在案板上。 工作室里。 旗袍铺在桌子上,周围是暗红色的丝线。 唐宗琅听见她进来,没回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颜晏也没出声打扰他,把风衣的下摆卷起,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唐宗琅用极细的银针挑起绞纱,放在旗袍破损的地方认真比对颜色。 绞纱是纺织成香云纱的经线,无数根绞纱织成几何形小提花的白胚纱,香云纱多为外黑内棕,暗红旗袍少之又少。 他认真地盯着旗袍,手指灵活地穿梭其中。匠心裁岁月,大概说的就是唐宗琅这一类人。 颜晏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五官立体。颜晏很少这样认真地打量一个人,这些年来她活得太匆忙,很少有这样静下来的时候。 好像这个时代,大家都过得匆匆,匆匆吃饭,匆匆工作,匆匆相了亲、结了婚、育了子,匆匆一辈子。 她突然有些羡慕唐宗琅,他可以慢下来,安安静静地做一件事,他很认真,一定是极喜欢这个工作,这样多好。颜晏经过店铺的时候能看见那些挂着的由他亲手裁剪、制作,还未被客人取走的旗袍,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换一批不同材质和风格的旗袍,但是每件都仿佛带着生命力,板眼之间,不漏一针。听唐阿三说,唐宗琅甚至在部分欧洲国家都颇负盛名,做自己喜欢的,还做出了名堂,也许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名利金钱都是追逐梦想途中,打小怪兽获得的额外加成。 此时她看着他,分外顺眼。 八月中旬的天气有些许凉意,像糯米糍外薄薄裹着的一层果酱,酸酸甜甜,又少得恰到好处。 颜晏在几日前由于换季感了风寒,偶尔会发出擤鼻涕的声音,时不时地打破沉寂,她有些尴尬,于是干脆闭上眼,头靠在沙发上。放松下来头又变得昏沉起来,她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一会儿就抱着胳膊睡了起来,她睡得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唐宗琅转过身准备让她过来看看修复进度时,就看到她歪着头睡觉的样子,他站起身轻声唤她:“颜晏,颜晏。” 没有应声。 他抬腿走过去,她连睫毛都没有眨动。 唐宗琅走近她,静静地凝视她片刻,然后俯下身子,左手轻轻攀上她的脸颊,又慢慢摩挲,便这样吻住了她,不是索取或给予的吻,像是一头小鹿轻轻舔舐镜面般的水面,那么轻而密,如同玫瑰色的黄昏细雨。 他贪婪地望着她,望了又望,在心里反复掂量那句话:“颜晏,我想我是入了魔,很早以前就入了魔。” 不是颜晏认为的四年前初相识,他从九年前开始喜欢她,也许是更早之前就生了根发了芽,可是他要怎样告诉她,他看着她人生轨迹的走向,并朝着她一步步地走近,但是对着她,他却失去了坦白的勇气。就像在瑞典时,他跟在她身后,报了旅游团,上了巴士,一路都在偷偷看着她。 她开阔,他就敞亮;她低落,他眼前就幽暗。 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靠近她。 这些年他是颜晏的影子。他想,要是有一天颜晏能喜欢自己就好了。他时而像进攻者,充满斗志;时而却像偷窥者、窃取者,带着踟蹰。 就像现在,只能偷偷的。 他知道自己疯魔得不轻。 颜晏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五点间,工作室的门半开着,阳光温和。唐宗琅站在厨房门口对着厨房里忙碌的唐阿三低低地说着什么,半张脸带着柔光,半张脸陷入黑暗中,光影又刚好突出了他笔直而高挺的鼻梁。他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她醒来,便停下说话,弯着眉眼看向她,整个脸庞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藏着别样的生动。 分卷阅读10 颜晏攥了攥唐宗琅搭在她身上的薄毯,厨房里汤饭的香味儿一阵阵地钻进鼻子里,她脑袋里跳出一个词来:现世安好。 她幽暗的心在这一刻透进了一束光。 寂静让时间变得绵长。 唐阿三听着唐宗琅这边没了声音,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大脑门,瞧着颜晏醒来,一合掌,扯着大嗓门道:“啊,醒啦,准备吃饭了。”他顿了顿,后面半句话声音更大了,“我师兄刚上街买了枸杞来,枸杞炖鸡汤,我师兄真是太贴心了。” 他还想继续夸夸师兄,却被唐宗琅用手肘捣了下。 唐阿三挠了挠头:“待会儿你要多喝几碗汤啊。颜晏妹子,你太瘦了所以才生病。”小花猫的围裙系在他腰间,小猫的脸被他圆滚滚的肚子撑得变形。 颜晏回过神站起身来,一边叠着毯子,一边回应:“好啊。” 唐宗琅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唐阿三还在跟颜晏絮絮叨叨,他说:“小姑娘一定要吃得胖点,胖点才可爱,我以前可瘦啦,但是我喜欢的人圆滚滚,眼睛也圆脸也圆,吃皮糖的样子萌极了,她说要我也吃成她那种微胖的样子,才会喜欢我呢。” 颜晏瞧着他的体型,怎么也和微胖扯不上边儿,笑着打趣:“这一个多月了,我可从来都没见到你说的那个姑娘,难道是薛定谔的姑娘?” 唐阿三挠挠头:“总有一天她会来找我的,我们约定好的。”说完神情却有些沮丧,他扯起别的话题来,“总之要吃胖点,微胖的妹子有人爱,不信你问师兄。”他自顾自地说着,“师兄,你来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颜晏没有打断唐阿三的话,甚至有些期待唐宗琅的回答,她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惊奇。 唐宗琅顿了顿,深深地看了颜晏一眼,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去。 颜晏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想,也许因为自己是个外人,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题还真有点难为情,这样一想就坦然了。 “要我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喜欢。”她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可是心里这股难受的滋味儿是哪里来的,真是讨厌,萦绕着驱不散。 “也不是。”唐宗琅听了颜晏的话,倒是认真地回答,“我喜欢的人,她笑的时候,我总想问她,是不是偷偷在眼睛里藏满了星辰。” 她要白,要瘦,齐肩卷发,眼睛又大又亮,可是就算有天她变黑了,变胖了,剪了难看的毛寸头,我也会喜欢她。他捧着手里的汤,像是一点都没觉得烫,他想一股脑儿把话说完,可最后还是把后半句藏进肚子里。 看着颜晏和唐阿三两人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他觉得有些尴尬,于是说了一声“开饭了”。 他把汤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手指都烫红了。 颜晏别过脸去,偷偷地与唐阿三嘀咕:“他怎么变得这么文艺了?” 唐阿三看着颜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刚想吐槽颜晏真是不解风情,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嘛,师兄说过他特感谢你救了他,你救了师兄,你在他眼中当然天下第一美咯! 结果,颜晏又问:“你师兄都不怕烫的吗?” 唐阿三看着师兄淡定地摆着碗筷,重重地点点头:“是的,师兄很厉害的!”这样一打岔,他忘了要吐槽颜晏的话了。 颜晏“嗯”了一声:“那我也想练这么厉害的功夫。”然后朝着餐桌走去,“好香啊。” 唐阿三摸摸脑袋跟了过去,却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可是这个念头在他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吃着饭,颜晏突然顿住筷子:“唐宗琅,你有喜欢的姑娘?” 唐宗琅毫不犹豫地说:“是啊。” 他身上木调香的味道钻进颜晏的鼻子里,直达脑仁,她的鼻子和眼睛一酸。 她不过才认识他三个月而已,不过是他对自己稍微关怀了那么一些,不过是留自己吃了几顿饭,自己却缺爱到汲取一丝的温暖就拼命地想靠近他,这坏毛病真要好好改改。 颜晏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虎牙也深深地藏了起来,她认真地吃起饭来。 颜晏这顿饭吃得有些快,她放下筷子,唐宗琅也紧跟着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颜晏。 颜晏有些心不在焉。 “我还要去一趟医院,临时收到的短信。”她解释道。 可是她从醒来到吃完饭,都没有掏出手机,唐宗琅却没点破:“好的,我送你。” 唐阿三仍低着头大快朵颐地吃着饭,再抬头的时候,看着两人都要走出门,忙起身朝着门口说:“颜晏妹子,有空还来吃饭啊。” 分卷阅读11 唐阿三觉得自从颜晏来了,师兄的心情变得特别好,连带着对自己也和颜悦色多了。他也觉得颜晏人不错,特随和,最重要的是每次来都能蹲在墙角跟自己一起八卦各种小道消息,比唐宗琅这个除了应酬外吝啬笑的人好太多了。 颜晏在门口顿住,回过头来,笑着应道:“好啊。” 唐宗琅要送颜晏,却亦步亦趋地跟在颜晏的身后,没说一句话。 长长的巷子走了一大半的时候,唐宗琅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来:“颜晏,我送你过去。” 因为一路无话,颜晏本是低着头无聊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听到他说话,视线微微上移,偷偷看向他。 唐宗琅感受到她这一瞥,却一派从容、波澜不惊,倒是颜晏像被撞破小心思的少女,有些手足无措,揉着肚子。 “我吃撑了,走走路消消食嘛,你不用送我的,快回去吧。”她朝他摆摆手。 “可是……”唐宗琅看着她,内心波涛汹涌,看着她一副赶自己走的样子,垂下眼,藏了心思,“好,路上小心。”他说完这话,倒是真的没有再跟着颜晏的意思。 颜晏有些沮丧,她抱着双臂,收起笑容来,好吧,他毕竟有喜欢的人了,自己算是什么呢,恩人? 可她真没有想过让他报恩,即使当年为了救他,毁了右手。医学院课程繁重,那一年车祸过后,她怕拉下课业,很早便出了院,在校医院做的手指复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在生理实验课上做兔子的气管插管时,导师让她将试验台上兔子的神经和血管做分离,她持着分离刀的手不可控制地微微抖了下,这一下便把动脉挑断,还没反应过来白大褂的衣领上便溅满了血。她愣愣地抬手去蹭脖子上的血,再拿下来摊在面前,手背上的红触目惊心。 如果第一次是偶然,那么在第二周的牛蛙坐骨神经分离实验中,她又一次挑断了神经,这再也不是失误可以解释的了。 起初她学的是心胸外科学,带着父母的期许一步步朝着目标前进。 心脏搭桥手术对手指的灵敏度要求极高,她抱着枕头哭了一夜后做出了换专业的决定。她不仅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要对今后所遇到的病人负责。 很多年过去了,她坚持手指复健,也有着扎实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终于可以当一个优秀的牙科医生。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品德高尚,舍己为人,她也怕疼,可是后来想想,自己学医,选择心胸外科不也是为了救人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那些年里她说服了自己,后来唐宗琅帮她修补旗袍,她更觉得一切早有安排,一切都有意义,但是此时她仍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唐宗琅长了一副她喜欢的样子,他生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她好像对唐宗琅生了别的心思来,可是她总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哎,我救了你,你可要以身相许啊。 他都说了自己有喜欢的姑娘了,而自己也许只是贪图他的美色而已。她低低地笑出声来,摊开手,看着手腕的荷鲁斯之眼的文身,想着就这样吧,趁自己还没有陷进去。这样挺好的,她总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她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也从没有被别人留下在家里吃过饭,虽然这也许对别人来讲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温暖和善意。 颜晏走远了几步,看到唐宗琅仍站在原地。她朝着他的方向,展颜欢笑,她小声地说:“唐宗琅,你要快乐啊!” 第二章 莲子种星河 1 唐宗琅回到家里,情绪有些萎靡,原以为想她,是一场连发九年的洪水,可当颜晏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颜晏本身就是洪水,势不可当、避无可避,他只好投降。 他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木椅上发了很久的呆。那一晚,客厅的灯亮了一整夜。 早上起床做饭的唐阿三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经过客厅径直朝着院子里的厨房走去。 他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回过头揉揉眼睛,对着客厅里那个躺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男人惊讶道:“这才五点呢,师兄早啊。” 唐宗琅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没头没脑地问:“阿三,你说怎么追求一个女医生?”这是他想了一晚上的问题。 唐阿三揉揉眼睛,随口说道:“医生你好,我有病。” 唐宗琅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进工作室。 唐阿三在文火上炖着粥,毛巾搭在肩上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他正拿着牙刷对着镜子,满嘴泡泡,却一拍脑袋:师兄说的女医生是颜晏吧,追求喜欢的女神当然要送花,送巧克力,送口红啊,送这些女孩子都喜欢的东西,可他刚才是支了什么 分卷阅读12 招? 不是吧,唐阿三有些想哭。 不过他马上又好心态地想了想,虽然师兄是个恋爱经历为零的老男人,但才不会采用自己这个损招的。 唐宗琅的工作室里有一台椴木立式钟表,又大又华美,就摆在桌子旁。在钟摆的下方,也就是钟表底部的位置,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而这个被唐阿三称为老男人的人正从外套的内衬兜里掏出钥匙来,缓缓地蹲下身子,他打开抽屉,里面是一个糖盒,边缘有些生锈。他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捧到桌子上,然后把刚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五斤近四百颗大白兔奶糖装进去,可才装了四十颗,盒子就满满当当的,他将剩余的糖放回袋子里,扎紧了袋口收进一旁的书柜里。 唐宗琅把盒子摆在手边,有事没事嘴里就含着一颗糖。 有一天,唐宗琅正看着设计书,盒子就放在自己的手旁,宝贝得很。唐阿三凑过来,巴结道:“师兄,师兄,你在吃什么好吃的啊?”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唐宗琅打开了盒子,满满的奶糖,唐阿三的喉咙里泛出甜腻来,他摆着手,“你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没变啊。”他说的是唐宗琅总是随身带着奶糖的习惯。 唐宗琅抿抿唇:“是啊,这么多年,她对我来说已经成瘾了。” 唐阿三以为他说的是糖:“这糖啊吃多了不好,会长蛀牙的。” 唐宗琅听到这话又拿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奶香味儿瞬间浸满了味蕾,他弯了弯眼睛:“可是戒不掉了。” 颜晏隔了一周没去“锦里”,这天周五早上,是她当班。 她还没把凳子坐热,就看见唐宗琅走进来,他今天穿的是烟灰色的中领薄毛衣,露出里面的浅色打底针织衫一角,这种简单的颜色才最挑人,但是他穿得尤其好看。 唐宗琅走近几步,看着颜晏惊愕地张大嘴巴,他径自拉开椅子坐下,像谈论天气一样随意地开口:“颜晏你好,我病了。” 他嘴角的弧角相当完美,温和而又自若,只是他的左脸肿得也太有碍整体形象了。 颜晏有些想笑,可她想到悬在自己头顶上闪闪发亮的“医德”二字,侧过脸,轻咳两声:“怎么了?” 唐宗琅手肘支在桌子上,脸凑了过去:“颜晏,我牙疼。” 他是男中低音,就像艾伦·里克曼的声音,挠得颜晏耳朵都痒了起来。 她眨眨眼,定了定神,然后站起身从架子上取出手电筒,站在他面前,让唐宗琅张开嘴,伸出两指抬起他的下颌,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他牙齿的情况。 “需要拔掉的。”她关上手电筒,“你这颗牙齿问题很久了,右侧的牙齿之前有拔过?” “嗯,之前拔过的。”他看着颜晏,认真的神情中怀着期待。 颜晏:“……” 拔个牙有必要这么开心吗?要是拔牙的人都跟唐宗琅这么乖,她应该会省心很多,起码不会出现那种病人把鼻涕眼泪糊她满手的情况。 颜晏打开面前的病历单,转了转手中的笔,看着唐宗琅更顺眼了几分:“有没有感冒发烧?” 她冷不防的问题让唐宗琅愣了愣神:“我没发烧啊。” 他说起话来委屈又别扭,他在想自己对着镜子练习那么久的见面表情,明明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完美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颜晏觉得自己有病? 颜晏又问:“嗓子也没有发炎吧,要是有炎症是不能拔牙的。” 唐宗琅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两人敲定治疗方案只用了短短几分钟,颜晏就喜欢这种爽快的病人,她说清楚了注意事项和手术风险,便让助手带唐宗琅去了治疗室,自己去准备室开始准备手术的相关物品。 唐宗琅躺在治疗室的牙科椅上,助手把无影灯打开后没有检查就出了门,灯光打在唐宗琅脸上,他眯了眯眼,用手背遮住光。 还没两秒,灯就被人移了下去,颜晏把灯调试到最佳的位置,她的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纽扣系到最上面,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认真起来眼睛熠熠生辉。 她持着麻药药水靠过来,手指冰凉,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情形熟悉得不得了,很多年前,唐宗琅也是颜晏的病人。 在挪威的某一天唐宗琅偷偷溜进颜晏的学校,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回到家,他拿出装满大白兔奶糖的铁盒。 慢慢地剥开第一颗奶糖时,他想,颜晏今天穿的白裙子真好看。 剥开第二颗奶糖时,他想,颜晏的皮肤真白呢,像极了瓷娃娃。 就这样,他吃了一颗又一颗。 他把盒子里最后一颗奶糖扔进嘴 分卷阅读13 里,心满意足地躺下,他希望明天还能见到她。 第二天,他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颜晏,却是并不美好的样子。 他吃多了糖,牙疼了一宿,他肿着腮帮子,连带着一侧的眼睛都肿了起来。 他去的牙科医院,是颜晏实习的医院。 她技术不那么娴熟,中途她用了三把凿子、大锤,打了两次麻药,她抡着大锤,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结束了整个手术。这哪里是拔牙,简直是在凿山!打了麻药,唐宗琅没觉得疼,只是觉得被震得几近昏厥。 可是麻药药效过了,她笑着递来棉球让他咬在嘴里的时候,唐宗琅也一点都没觉得疼。 他只记得,那天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连细微的绒毛也看得清楚。 后来,他们认识很久以后,唐宗琅终于忍不住地问:“颜晏,我是谁?” 颜晏疑惑地看了看他,却看到他面色严肃,倒是低了低头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给出答案:“你是唐宗琅啊。” 他是那些年里颜晏生命中无数过客中的一个,她不记得他。 而颜晏是唐宗琅生命里的光,是他心里唯一的姑娘。 唐宗琅才不怕疼,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于是,手术结束后,颜晏说了好几遍“好了,唐宗琅”,他才反应过来,扯着嘴笑,血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可样子一点也不狰狞,反而带着一种邪气的美。 颜晏在心里拧了自己一下,快回过神来,不要当一个只喜欢好看外表的肤浅女人。她递给他棉球,嘱咐道:“咬在伤口处,三十分钟左右就好了。不能吸牙里的血液,不能舔牙齿,不能用拔牙侧吃饭,拔牙后最好四个小时后再吃饭,可以吃流食和温软的东西。不要用力漱口,会恢复得更快。” 唐宗琅听得认真,完了之后点点头:“颜晏,你放心,我不会耽误旗袍修复进度的。”他态度极为诚恳,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颜晏觉得有些惭愧,要求一个病人为自己工作有些不人道,她似乎忘了唐宗琅只是拔了颗牙而已,又不是伤到其他哪里。她接过话:“疼不疼?” “疼……”唐宗琅咬着棉球,说得含含糊糊却中气十足。 颜晏态度更温和起来:“夜晚回去让阿三给你做点粥,清淡点儿。” “可是阿三不在家,我原本还打算回去吃泡面。” “那哪行!”颜晏急道,她秉持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再次强调了医嘱,“要吃温软的东西,不然伤口会止不住血的。” “我不会做饭。”他有些踟蹰,瞥了一眼颜晏的神色随后补充道,“颜晏,今天周五。”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颜晏拍拍脑袋:“今天要去跟进程。” 颜晏觉得自己这人特讲究知恩图报,喏,人家帮自己修旗袍,做一顿饭还是可以的吧。粥嘛,也不难的。 于是她说:“不太会做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 “不介意不介意。”唐宗琅抢过话。 “哦。”颜晏看了一眼唐宗琅,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一丝奇怪,他好像变得比之前热情了些? 难怪人们对人情礼节乐此不疲,一来二去的来往真的会让两个人关系更近一些。 唐宗琅坐在医院的走廊等颜晏下班。 旁边化验室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一个小男孩正拽着妈妈的衣角哭得抽抽噎噎,嚷嚷着:“我不想扎手指,我不要我不要。” 年轻的母亲被周围人投来的眼神看得更是心烦,加上怎么哄儿子都不奏效,火气冒出来,板起脸训斥他:“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掉。” 唐宗琅摇摇头,心里有些发笑,古往今来家长吓唬孩子的话都是这么没新意。他站起身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奶糖就躺在他的手心里:“你看过《西游记》没?” 小男孩眼睛红通通的,看到他手里的糖眼睛一亮,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看过,齐天大圣很酷的。” 唐宗琅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齐天大圣让我给你的,他说只奖励给小勇士,可是你……” 他看着小男孩,装出犹豫的样子要收回手。 小男孩用袖子抹了鼻涕和眼泪:“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干脆挺直了腰板,“我才不哭呢!” “那,奖励给你了。”唐宗琅朝他眨了眨眼。 小男孩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点点头,他伸手接了糖,嘴巴还委屈地撇着,倒真的停了哭声。 换下白大褂,关了办公室门出来的颜晏恰好看到这一幕,她有些想笑,心里编排唐宗琅,他可真会编故事,可是心 分卷阅读14 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说着齐天大圣,我却只看见你伸出手时淡笑的温柔眉目。 很久之后,唐宗琅给女儿阿软讲睡前故事,他讲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颜晏看着他,原来很早之前唐宗琅就落在了她的眼里,成了那独一无二的风景,也住进了她的心里。 下班后,颜晏跟着唐宗琅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医院。 唐宗琅跟在颜晏身后,笑得灿烂,看见颜晏回过头,忙收起笑,恢复一本正经的君子模样: “怎么了,颜晏?” “你喜欢喝什么粥?” “都好啊,”他笑容更大,“颜晏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取车。” 颜晏乖乖地应道:“好的。” 一步三回头走到地下车库的唐宗琅却先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他说:“阿三?” 唐阿三欢快道:“师兄,快回来吃饭啊,我鸡汤都炖好了。” “你先出去,找个地儿随便待会儿。” “啊?啊?去哪儿啊?我还没吃饭呢!”唐阿三不乐意了。 “发奖金。”唐宗琅用起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唐阿三妥协了,挂电话前他又追问一句:“为什么啊?我鸡汤炖得可香了,我一碗都还没尝!” 他上扬的尾音强烈表达了自己不满的情绪。 “我跟颜晏说你不在家,她来做饭。”唐宗琅解释,“你走的时候把你的汤也带走,把窗子开着散散味儿。”他还说,“颜晏要煮粥给我吃。”语气颇为炫耀。 唐宗琅挂了电话,唐阿三的心却碎了一地——明明我俩才是最亲的人,好吧,除了两人的师父外。可颜晏来了后,他的地位一降再降。 唐阿三只顾伤心,完全忘了自己原本就没什么地位可言。 这边,颜晏等着唐宗琅开车过来。 她站在车旁,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车的后门处,准备上车。可是她没能打开,她又用力试了试还是没能打开。 唐宗琅按下车窗喊她:“颜晏,快上车啊。” 颜晏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副驾驶的位置,这次门打开得很顺利,她坐了上去,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指了指车后门:“你这后门怎么打不开?” 唐宗琅手还按在后车门的锁上,嘴上却丝毫不觉得心虚地回道:“车门坏了好几天,一直没去修。” 小白兔颜晏全然信了:“那你可要早点修修呀,这坏了是挺不太方便的。” 唐宗琅应着好,可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后车门弄坏,最好再也打不开才行。 2 “锦里”的厨房里干干净净,物品摆放整齐:淘好的米放在电饭煲里就差按下煮粥的按钮,菜也洗好放在水池的铝盆里,水壶灌满了开水,从冷冻柜里取出的鲜肉摆在案板上。 颜晏有些目瞪口呆,这……这是早就准备好让自己做饭了? 唐宗琅也被惊到,看到颜晏看向自己忙摊手,无奈地说:“这是早上唐阿三准备的,他正做着饭,一个要紧的电话把他叫走了。唉,他每天挺忙的。” 颜晏绕着灶台转了一圈,看了看食材,点着头:“既然他都洗好了菜,那就做这个吧。”她指着盆里的卷心菜。 她清洗手后开始把菜和肉切成丝,唐宗琅怕她切到手,自告奋勇地说自己来。 唐宗琅拿在手里的是西式主厨刀,刀刃很长,且带有弧度,他切菜时握紧刀柄,拇指和食指捏住刀背,菜刀像是一把铡刀般滚过食材将其切断,每切一刀都是往前推,然后再复位,用手腕发力,手腕像是顺时针在画椭圆。 颜晏瞧他切菜的架势颇为熟练,忍不住问:“唐宗琅,你从没做过饭?” 唐宗琅瞧着她一脸怀疑的样子,愣神的工夫刀刃便落在指上,伤口切得不深,血却颇为欢快地流了一地,让颜晏手忙脚乱了一番,但这也彻底打消了颜晏刚才的疑惑。颜晏让他捏住伤口,然后跑到工作室拖来医药箱,他蹲下身子乖乖地伸出手来让她包扎,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颜晏,像一条温顺的大型犬。颜晏在包扎收尾的时候还坏心思地在伤口处打了个蝴蝶结。 唐宗琅举着打了蝴蝶结的手指皱皱眉头。 颜晏看到他这样子,板着脸说:“这可以更好地起到固定的作用,不会让纱布散开,知道了吗?” 她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可唐宗琅不仅相信了,还照做了。后来给他换药包扎伤口的唐阿三有些苦不堪言,冷脸的唐宗琅伸出手要求唐阿三把纱布系成蝴蝶结的样子,满足他的要求后他还一脸傲娇地说 分卷阅读15 :“怎么这么丑,没有我的颜晏系得好看。”对唐阿三嫌弃得不得了。 颜晏给他包扎好又拖了地板,然后把唐宗琅赶到一边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动手。 他站在角落,生怕干扰她,明明是面容俊朗、身材高大的一个人,却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颜晏想,他明明在唐阿三面前霸气十足的样子,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却像一只可爱的巨型犬,让人总想摸摸他的头。她自我解释自我消化,也许他不太习惯和女生打交道吧。 (唐阿三:他重色轻友,怪我咯?) 颜晏习惯用江南风格的桑刀,特点是刀片非常薄,可以切出很细的丝和片。她手指往里弓,刀贴着手指微微往外切。 “切菜时手指要给刀跪下,谦卑了,它就不会伤到你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悠长,像是想起什么事,倏然轻叹一声。 此时她敛了情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疏离感,她切菜时微弯着腰,像雪后的梅花落在肩头,她耸肩抖落它,落地还带着萧瑟。她从不提逝去的亲人、自己的过去,偶尔表现得像历经世事的老者,可她眼睛明亮,神色清明,再看向你时还会含着笑,让人不忍去问。 唐宗琅看着她,有些心酸。 颜晏端上桌的是卷心菜粥,用素色的唐山骨瓷碗盛的,她手指白皙修长,捧在暗花小银边的碗上好看极了,她捧着碗与唐宗琅面对面坐着,热气袅袅。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唐宗琅,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她自己做饭的时候可从没有这么精细过。 唐宗琅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舌头都烫麻了还囫囵吞下去,急着夸赞。 “真不错,我之前也喝过菜粥,可是你今天做得尤其软糯可口。”他表情诚恳,发自肺腑地称赞。 “这是我母亲生前最擅长做的粥,我只是学到了其中的皮毛,你喜欢吃就好。”颜晏说完话,低着头扒了两口粥,热气腾腾,她的眼里氤氲了水汽,她知道逝者长已矣,可还是忍不住开始怀念。 其实颜晏一直以来都觉得母亲唐念贞这一生过得颇不顺遂。 早些年间,颜晏的父亲颜耀辉与人合伙做些木头生意,他属于七八十年代很有干劲儿和懂得钻研的那类人,唐念贞在中学教英语,两人共育着女儿,先头日子也一直过得不错。 在唐念贞三十出头,正是年轻的时候,颜耀辉在去泰国购买木材回来的途中,遭遇泰国当地小股武装组织冲突,不幸遇难,连尸体都找不到。 没有起坟,没有立碑。 颜晏对父亲的记忆仍停留在他离开的那天清晨,她扯着他的衣服,追着要礼物,我要漂亮的木梳子、镯子。她想了想,想不出其他别的什么礼物来,于是努力地踮起脚凑近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她说:“爸爸,你可要早点回家,我还要骑大马。” 他应了好,却一去不返。 随行的人说,本来可以早一日回程,可是颜耀辉却偏要去一个小城找一个有名的木匠师傅给女儿做一把木梳子。 父亲走后,只留唐念贞一个人把颜晏拉扯大,颜晏从小到大没跟唐念贞拜访过任何亲朋好友,更没听说母亲提起过自己有什么亲人。 在颜耀辉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吃着饭,笑着闹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是当家里只剩下唐念贞和颜晏两个人的时候,颜晏才发现,家里突然冷清了很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家庭与街坊邻居的都不一样,但她从来不敢问出口,她怕唐念贞,打心眼里怕极了唐念贞。 唐念贞脾气变得很古怪,她有着相面书里所说的那种典型的刻薄相,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头发纤细稀疏,常高高绾起。她喜欢各种旗袍,家境最困难的时候,也保养着衣柜里的各种旗袍,可是那些旗袍穿在她身上,宽大不合身,看起来别扭极了。 后来,她因为经常体罚学生被学生家长告到教育局,弄丢了工作。 她在工厂找了零活——糊纸盒,两分钱一个。两人围着一张桌子,她一边糊着盒子,一边紧盯着颜晏做功课。颜晏成绩好,连着跳了几级,可她仍不满意。 她们住的屋子坐南朝北,四周只有站在凳子上踮起脚才能够到的狭窄窗子,拉线的电灯泡用了七八年,黑色的钨丝燃烧后的气体把整个灯泡都染成黄色,照到颜晏的作业本上也是昏暗的,看不太清楚。唐念贞就坐在颜晏的旁边,盯着她写作业,却经常精神恍惚,似是透过她看向其他人。颜晏心里有些发怵,有次试探地问“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后面的“我也是”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唐念贞就突然发火,跳起来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在颜晏的脸上。鼻血涌出来,先是一滴两滴地滴在本子上,然后汇聚成一团,颜晏张张嘴,那血就顺着嘴巴流下去,浓 分卷阅读16 烈的铁锈味。 颜晏不敢哭,这不是唐念贞第一次打她,也不是打得最狠的一次。唐念贞总会毫无预兆地发火,翻着薄唇数落着每一天的不满,甚至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起身把滚烫的饭菜扫在颜晏的身上。她总对着颜晏说:“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是的,如果没有颜晏,她的丈夫根本就不会去买那把该死的木梳子,也根本不会死掉。都怪颜晏,唐念贞仇视地盯着颜晏,她的巴掌落在颜晏的脸上身上,却在每次打累后看着满身伤痕的颜晏像是突然被惊醒,开始扯着头发哭。 颜晏身上总挂着伤,所以在学校里,也总有同学嘲笑她,说你没有爸爸,连你妈妈也不喜欢你。她偷偷哭过几次,在发现哭是最无用的手段后,再遇见类似的情况时,她咬住唇、憋着泪还击,像恶狠狠的小兽。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颜晏都畏惧回家,在她远离家乡去瑞典本硕连读医学的时候,甚至有种长吁一口气的解脱。 认真算起来她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国,她甚至很少和唐念贞通电话,如果不是接到母亲的死讯,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国外待多久,她刻意地选择忘记那些记忆,逃避她。 唐念贞得了疯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接到丈夫颜耀辉死讯的那一刻,疯魔便在心里生了根。有人说,世事不过七年,七年过去,再大的苦大仇深都会忘记。 可是这疯魔生的根太深了,她拔不出来,最终也没能熬过去。七是长久绝望的临界点,在颜晏毕业的那天她反锁住房门,打开煤气选择了自杀。当邻居闻到煤气味寻了过去,破门而入时,她已经救不回来了。 天灾人祸,往往没有抉择,有人拼了命地想要活下来,想再多活几天,而有的人却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留给颜晏的,是那间不能称之是家的房子、一张存了两万元的五年定期存折、那件压在箱底的旗袍和其他一些零碎老旧的物件,还有两张泛黄的全家福。 长大后,颜晏与唐念贞争执时说过狠话,也说过终此一生也不想再见她的话,可是后来一语成谶时,万事都是怅然。 颜晏想起之前的事,低着头神色有些黯然,可她立刻想到这时候回想这些往事有些不合时宜,又很快调整好情绪,在抬头的时候仍是挂着笑,嘴上说着:“热锅凉油炒熟猪肉和姜末,再放入卷心菜,将炒好的卷心菜和猪肉倒入粥中,加入少许盐,继续顺时针搅拌,炖至卷心菜变软,这样做出来的粥才软糯好吃。”她把母亲做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她的样子让唐宗琅把想好的安慰话吞入腹中,他只好把语言化成行动,吃得努力。 “喏,我可是把我家的独家秘方教给你了。” “那要怎么感谢你?”唐宗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趁着说话的工夫停下手中的动作,捋了捋烫得发麻的舌头。 颜晏偏过头,认认真真地给出答案来:“下次换你做给我吃啊!”她补充道,“可不要再切到手了。” 按照一般的套路,不都是以身相许一类的吗?唐宗琅有些失望,只“哦”了一声。 颜晏说完话,正准备开动,又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现在的男孩子要是学不会做饭可不好‘嫁’出去。” 唐宗琅望天,也认真地说:“这样的话,阿三还是很有市场的。” 缩在巷子里的某个角落,坐在地上,捧着鸡汤的唐阿三连打了几个喷嚏,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裹紧了外套,这是要感冒了? 唐宗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以后只给女朋友做饭的。” 颜晏正喝着粥,一口粥噎在嗓子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去,她连咳了几声。 “那旁人蹭个饭也不行?”她这个旁人指的是自己。 “不行。”唐宗琅拒绝得干脆。 她被他的态度吓到,哆哆嗦嗦地问:“找阿三蹭个饭也不行?”她的胃口被阿三养刁了,一想到唐宗琅找到女朋友后,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吃着美食,自己心里泛出酸水来,一瞬间有说不完的委屈。 “不行。”这句话更为干脆利落。 颜晏撇撇嘴,也没接着说话。 这顿饭吃得极为安静,唐宗琅在想,自己都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心声,怎么颜晏看起来这么委屈,难道是之前恶补的知识都没有用吗?待会儿送她回去后,自己要多看点儿“课外书”补习补习。 他没想到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这儿,而是自小没接触过什么异性的颜晏脑袋里的那根叫“感情” 的筋,搭得实在是有异于常人。 3 唐宗琅喜欢看书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可是最近他总是偷偷摸摸地看书,厚厚的设计书里还夹着 分卷阅读17 其他书,看到有人进来总是立马合上书,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不仅是唐阿三注意到,连每周五都来的颜晏都注意到这个现象了,她颇为好奇地问唐阿三,唐宗琅这是看什么呢? 唐阿三勾勾手把她喊到院子里,示意她低下头来,一副要讲大秘密的样子,他压低声音道: “我估摸着师兄在看《金瓶梅》。” 可是他这嗓门震得门板都抖了三抖,屋里拿着量尺的唐宗琅眼神瞥向两人:“胡闹。” 颜晏退后几步,摆摆手,一副要跟唐阿三划清界限的样子,眯起眼睛笑得开怀,她指着唐阿三说:“是他说的。” 唐阿三用手点了点颜晏:“你……你,出卖同志的战友不是好战友。” 唐宗琅看着两人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不是,你们想多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唐阿三又和颜晏头碰着头凑到了一起:“听到没,他说不是。” 颜晏望向唐阿三:“你信吗?” 唐阿三认真地看了一眼颜晏。 然后两人同时摇摇头:“不信。” 这次两人聪明地压低了声音。 这天下午,唐阿三想着法地把唐宗琅支到前面的门店里,颜晏踩着椅子偷偷地从书架的最高层抽出他临走前放在上面的书。 摊开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爱情三十六计——男人如何追到心仪的女生”,颜晏愣住,顿时捧腹大笑。笑完之后她开始想,那个女生一定很优秀才会让他费尽心思。她把书归放原位,坐在工作台旁的椅子上等唐宗琅回来,看见他进门,便挤眉弄眼地凑过去:“你喜欢谁呀?” 唐宗琅看着她,先是莫名其妙,后来看到她的眼神时不时地瞄向书柜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 他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都是朋友嘛,告诉我们也可以帮你参考参考,不用这么小气吧。”颜晏嘴上嘟囔着,心里却堵得不得了,谁家的姑娘这么好运气被他喜欢。 唐宗琅一边听她絮絮叨叨,一边翻开设计书。 “不用参考,她很好的。”他脸上带着笑,心满意足的样子。 颜晏听后更是郁闷,瞧瞧,瞧瞧,这还没追到手呢,已然一副忠犬的样子。 唐宗琅说完这句话,便低着头认真看起书来。 颜晏抠着手指,无趣极了,要是往常她也会安安静静坐着,可是今天她憋着一股气,于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清清嗓子:“其实呢,不用看这些书的,女孩子也没那么难追。” 唐宗琅抬头看她一眼:“嗯?” “假如她喜欢口红,”她顿了顿,“你就应该严肃地告诉她,不要乱花钱,买口红干吗?买那么多不同色号,难不成还要画成七色彩虹等着意中人?还不如吃顿饭来得实惠。”天知道她最喜欢买各种口红了,宁愿吃土也要买,可现在她偏不想好好说话。 她习惯耐着性子和旁人说话或者商量,连同争执也是轻声细语。她习惯微笑,对谁都是,可是说到后半句,忍不住恶狠狠的。 唐宗琅起先听得认认真真,听到后来,他合上书,眯着眼睛看向颜晏:“你这到底是想让我追到喜欢的女生,还是使着坏不让我追到呢?” 他站起身,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逼近颜晏。 “我、我……我没有,”颜晏看着他走来,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怎么突然气场十足,她赶紧说,“我帮你保密你看了什么书,我不跟阿三说,”她举起手来,“我保证,我保证。” 颜晏这时候觉得要是有人诚心地说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她也会生气的。可是怎么说到自己喜欢的人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唐宗琅了,真是要疯了。 她胡思乱想着,嘴角一抽说道:“你要知恩图报,要感谢我。哎哎哎,你离我这么近干吗?” 唐宗琅已经走到颜晏的身旁,他俯下身子来:“那,你想要我怎么感谢你,你说。” 颜晏的脸腾地就红了,她怎么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她一着急就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森森的白牙,脑袋一抽也舔了一下自己的小虎牙。可看到他变得更深的眼神,她败下阵来,头偏向一边,眼神变得飘忽不定,正巧看到唐阿三经过院子里,探头探脑地望着这边。 颜晏忙挤眉弄眼地朝他发出求救信号。 唐阿三接收到信号后颠颠地跑进来:“颜晏为什么你的嘴角抽搐个不停?等会儿喝点汤补补。” 颜晏:“……”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猪队友,颜晏翻翻白眼,吐了口血,卒。 唐阿三看颜晏一副郁结的样 分卷阅读18 子,又转过身看向唐宗琅,刚想问他,这是怎么了,却莫名其妙地被唐宗琅瞪了一眼。 唐宗琅用无名指敲敲桌子:“你很闲?” 唐阿三摸摸后脑勺:“还好吧。” 颜晏用脚尖蹭蹭地板。 “我下午还有台手术,那我就先走了?”她询问,看到唐宗琅皱了皱眉,立刻拿起包马不停蹄地跑了。 她觉得今天的唐宗琅很奇怪,她有点儿害怕,还是先溜了比较好。她对待自己想要探究的事,总是缺乏自信和勇气,心虚地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这边颜晏刚走,唐宗琅发话道:“闲的话,去工厂跟进布料去。” “啊,那个,师兄……”唐阿三要哭了。 那个布料厂在城西,又远又偏僻,又因为布料小众化只给几家固定主顾提供产品,说是什么要保密生产来着,连水泥路都没修,到了城西后,只能靠两条腿走进去。 “怎么?不想去?”唐宗琅看着他,声音温柔了些。 “嗯嗯嗯!”唐阿三连连点头。 “那……”唐宗琅拖长了音,在唐阿三的一脸期待中,“那怎么可能。” 唐阿三哭丧着脸出了门,跟颜晏打电话抱怨:“我觉得我师兄,更年期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周围空气有些冷,往后一看,就看见唐宗琅看着他,结果唐宗琅什么话都没说,把他视为空气,走了过去。 唐阿三刚舒了口气,下一秒就看见唐宗琅坐进车的驾驶座,扬长而去。 城西本来就难打车,他本打算借唐宗琅的车过去,这下好了,他真得走过去了。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吐槽师兄了,就算吐槽也要事先观察周围的情况。 唐宗琅倒也没真生唐阿三的气,他开车去了颜晏工作的医院,顺便带上了厨房里自己炖了一下午的老鸭汤。走之前自己先尝了一口,味道也很不错,他在心里夸赞了自己一番,这么好的自己,颜晏可要快点领回家才好。 他赶去医院,却没见到颜晏,他看到大厅里挂着值班医生的表格上没有她的名字,她今天不上班。 唐宗琅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上了车重新发动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去,那是城东的方向,是颜晏家的方向。 他开车经过颜晏所住的小区却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朝前行驶,终点是一条街以外的地方,那已经是城东最偏的地方了,是个废弃的纺织工厂。 他把车停在工厂外,下车步行径直去了工厂的西边,那里有个很大的篮球场,场地东边有一棵古树,参天入云,枝叶繁茂,由于虫蛀和机械损伤等原因,树上经年累月逐渐形成一个空洞。颜晏在国内上学的时候总会往树洞里塞一些纸团,写得最多的是“爸爸,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偶尔也会写“后面的男生真是讨厌,总是扯我的马尾”“唉,妈妈要是不生气就好了”“我真希望自己考上医学院”…… 他尾随过她放学,有时候她会绕远路过来,等到天黑没人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树下盘着腿静静地坐着。 她像入定的僧人,一动不动。 那时候她坐在树下,他便藏在其他树的后面,就那样看着她。等她走后,又偷偷翻出那些纸团来看,那时候的他像一个小贼。 颜晏果然在那里,她盘着腿席地而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可唐宗琅看见她,猛然舒了口气,心也落在实处了。他踩在深秋的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脚步声渐近。 颜晏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一脸的惊讶:“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偏僻,离他家也远得不得了。 唐宗琅在她旁边坐下。 “我偶尔会来这里打篮球,”他笑,“又不是你一个人知道这个安静的好地方。” 他的到来彻底地打断了颜晏的沉思,她本预备好好怀念下曾经,再偷偷地哭上一场,可是现在,她糟糕的坏情绪消散了不少,她不想让唐宗琅看见自己哭,想把他赶走。 “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唐宗琅听到这句话,反而将手枕在头下,躺在草地上:“今晚的星星可真亮。” 颜晏看到他这无赖的样子有些瞠目结舌,用手推他,反而被他捏住手腕借力带到身旁。 “你要干吗?”离得有些近,颜晏的脸腾地就红了。 “你看今晚星星很多的。”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颜晏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手示意她躺下来看星空。 颜晏此时真有些无奈,仍规规矩矩地坐着,却也抬起头来。十点的夜,潮气已经在空气中浸润开来,无数的星星挣破夜幕探出来,闪着悠远的光芒。 “真美!” 分卷阅读19 她叹道,多少次她只带着坏情绪来,从来没有注意过还有这样的美景,她的情绪放松下来。 唐宗琅躺着,轻轻地哼着歌—— 我们是天上的星星 我们在孤单地旅行 相遇是种奇迹 想懂得爱你的意义 茫茫夜空里 听见心跳的声音 虽然相隔万里 渴望的眼睛 寻找着彼此的轨迹 请在我梦里 留下你的脚印 他眼睛一眨一眨,幽深又黑得发亮,视线像是看向夜空,也像是在看她。 颜晏从听到他哼歌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走神。树上的蝉鸣,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此时都变成了舒缓轻扬的夜曲。她想将唐宗琅的声音放进那个洞里,再用泥土封起来,那么这个声音就永远不会被别人听到,她微偏着头,听他的歌声。 等他哼完,她才开口:“小时候,爸爸也喜欢打球,每次在这儿打完球后,他还蹲下身来,等我跳到他背上去,他一边嫌弃我重,一边又把我紧紧地驼在背上。” 她有些难过,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可他是个骗子,我跟他约好了回来以后还要背我,让我骑大马,”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他真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让我以后都不要随便相信和别人的约定。” 唐宗琅的眼神明暗不定,半晌他站起身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背对着她说:“跳。” 颜晏愣住,时间仿佛一瞬间倒流,她的父亲也是这样,蹲下身子,简短地说“跳”。 跳上来啊,颜晏。 跳上来,就能回到过去。 一瞬间她像是受到了蛊惑,真的扑过去趴在他的背上,宽厚而温暖。她把头埋在他的背上,嘴唇紧贴着他的背,微微动了动。 就在唐宗琅以为她下一瞬会喊出“爸爸”两个字时,她低低出声:“谢谢你,唐宗琅。” 他吁了一口气,紧紧地把她背在身后,眉目舒展,眼睛发亮,一步步坚定地迈着步子,好像他背上的她就是整个世界。 唐宗琅一直把颜晏背到车旁,才放下来。 放在保温盒里的老鸭汤打开后仍冒着热气,唐宗琅倒了一碗递给她。 颜晏接过汤,热气蒸在脸上,她突然有些想哭,肩头颤了颤,她低头沉默了半晌。 唐宗琅也没有说话,只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动作安抚她。过了好久,她才坐下去,捧着汤,尝了一口,然后说:“唐宗琅,这汤好咸啊!”她说完这句话后,眼泪就滚到汤里。 那天是颜晏父亲的忌日。 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莫名地亲近了许多。 4 颜晏弄丢钥匙的那天,唐宗琅正在“锦里”跟人谈着生意,他听到院里唐阿三的大嗓门传来: “颜晏妹子,你等着啊,别急,别急,我现在就过去。” 唐宗琅隔着窗子看到唐阿三朝门外走去,忙跟生意伙伴说:“抱歉,有些急事,马上来。”可他的马上来,还真不是马上,过了好久,唐阿三陪客笑得脸都僵了,唐宗琅还没回来。 “怎么了?”唐宗琅长腿迈出几步,问着要出门的唐阿三。 “颜晏妹子去楼下超市买菜,把钥匙弄丢了,手机什么的都在家里。”唐阿三解释地详细,他对颜晏这种危难之际想到找自己这个革命伙伴帮忙的行为表示十分满意。 “她现在在哪儿?”唐宗琅眉头皱了皱。 “就在她家楼下的花坛那儿,”唐阿三报出地址,“你把车借我啊,我过去一趟。” “不借。”唐宗琅眉头皱得更深了。 车是男人的小老婆,唐阿三知道这句话,可是唐宗琅经常把车借给员工,没这个毛病,这会儿是怎么了? “啊,这马上天都要黑了,我再打车过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人家一个姑娘家还真不安全,咱要乐于助人对吧。你不是挺喜欢颜晏的吗?”唐阿三试图说服面前这个黑脸的男人。 “是。你就负责乐,我去助人。”唐宗琅把话撂下就开车走了。 唐阿三怎么会比自己靠谱,她为什么不找自己?唐宗琅气得补充了一句“以后助人这种事你还是不要去了”。他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唐阿三,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唐阿三愣在原地摸摸头:“学习雷锋好榜样,这助人都要抢着去了。”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唐宗琅那个“是”,是回答乐于助人,还是回答喜欢颜晏啊?他突然有些激动,兴奋地跳起来,好 分卷阅读20 大的八卦啊,他急需找个人分享下现在的心情。 颜晏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行驶过来,快到眼前时车渐渐放慢速度靠边停了下来,她忙高兴地招招手,感叹道:这唐阿三可真够快的。 可当她看到唐宗琅从车上下来时,她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 她看着唐宗琅西装革履,衬衣雪白,宝石蓝的领带,一副事业有成的商业人士的模样,又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风衣拖鞋的模样,顿觉尴尬。 颜晏踢踢拖鞋,双手背在身后,与他拉开些许距离来,笑得不好意思。 “怎么是你呀,阿三呢?”她朝车内张望着。 “这么不欢迎我,那我走了。”唐宗琅面色不豫,说完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看着颜晏,一副乐呵呵我看透你不会走的样子,顿时有些生气,抬起脚就朝着停车的方向走了几步。 颜晏一看这架势,再摸了摸自己兜里当啷作响的几枚硬币,这还是早上唯一的十元钱打散后用来打公共电话求助唐阿三后剩下的,她忙追上了几步,讨好地扯住他的衣服:“唐宗琅,我好饿,能管顿饭吗?”颜晏就是这样,总会笑,也总会没皮没脸地求饶。 “你刚才不是不欢迎我?” 二十四岁心智颇成熟的唐宗琅没想过自己会像个斗气的孩子一样,说出这种话。 “不是不是,我以为打工作号码你会接的啊,可谁知道唐阿三接了电话。”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转了转眼睛扯出这个谎来,她可不敢劳他大驾。 唐宗琅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可这句话显然安抚了他。他原本气颜晏遇事没有第一个想到自己,此时也不气了。 “跟过来。” 颜晏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上了车。 唐宗琅看着颜晏坐上副驾驶座,关上车门。 “你想吃什么?” 颜晏正低头系着安全带,看他望过来,忙把脚藏到座椅底下。 “不用这么麻烦吧,你借我些钱,然后再把手机借给我,让我给开锁的师傅打个电话。”她说完又想想,怎样都很麻烦,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她不习惯麻烦别人。 唐宗琅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都吃过这么多次饭了,怎么说也有些交情吧。颜晏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那……”颜晏想了想是这么回事,再不好意思下去,晚饭就没着落了,于是她思索着怎么开口,“去‘锦里’吃饭?” 唐宗琅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两人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锦里’今天没人,阿三出去了,我俩就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吧。” 颜晏低着头好好地想了想:“我才回国,还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在国外待久了会不会忘了家乡的味道?” “怎么可能?”颜晏瞪大眼睛,对他的话表示惊讶,“家乡是忘不了的味道啊,月亮也是故乡明,我上高中那会儿最馋。” 颜晏说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我知道有一家好吃的店,市一中旁边的老战友川菜馆,特地道,超好吃!” “那儿啊,我知道。”唐宗琅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来,略微停顿一下,然后看着她笑了,“菜的确很好吃。” 唐宗琅跟颜晏相处时大多时间里还是很随和的,他总会笑,笑得真实明朗,笑容里有着感染力。 颜晏觉得美食最能让人放下心防,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她也笑:“你吃过?你是在市一中读的书吗?” 唐宗琅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灼灼:“不是。但是我去那家店吃过很多次,绕远路也要去吃。”因为你喜欢,因为能偶尔遇见你。 颜晏似乎也少了那根筋,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看着他的样子,在心里夸奖道,看来他对美食很执着,你瞧,他一说到好吃的眼睛多亮啊,她就喜欢这样的吃货。 颜晏想到熟悉的美食,兴致有些高昂。 到了吃饭的地方刚停了车,她便迫不及待地解了安全带跳下车。 可是下车后她打量着面前的这家店,惊讶道:“这馆子,”她看向唐宗琅,指着招牌,“也变得太高大上了吧。” 原本只有一个店面的小店现在与旁边的店面打通,面积一下子扩展了三倍,中央空调朝外面排着热气,餐桌上铺着面料厚重的银色桌布,顶上富丽堂皇的灯盏,大门口左右各摆着一盆富贵花开,无一不在叫嚣着,这是高档场所,进来的都是有钱人。 还有那穿着统一服装的侍者站在门口笑得统一,动作也统一,弯腰把客人往店里招呼。如果它不是还叫原来的名字,颜晏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分卷阅读21 颜晏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侍者手里正端着的一盘盘热腾腾、撒满红辣椒的二姐兔丁,吞了吞口水。 虽然她的心早就飞进去了,但是她仍表现出一点儿矜持:“那,我们进去?”毕竟他是付钱的,她就是一蹭饭的,可她心里已经做好等他发完话就冲进去的准备。 唐宗琅看着她一副迫不及待却按捺着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忍住笑:“好,进去吧,我有些想念二姐兔丁了。” 颜晏闻言猛地看向他,眼睛亮闪闪的,一副谄媚抱大腿的样子:“我发现你超有眼光的!” 可是在离兔丁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却被侍者拦住。 侍者露出了八颗小白牙,笑着说道:“小姐,我们这里谢绝穿拖鞋的顾客,您……” 颜晏低头看着自己脚上机器猫的毛绒拖鞋,抬头看向唐宗琅一脸无辜。 “那我脱掉它。”她指着鞋无奈道,“不让穿拖鞋的人进,总没说光着脚的人也不能进吧。” 唐宗琅“扑哧”一声笑出来,轻拍她的手,然后用很轻柔的语调对她说:“别胡闹,都深秋了。”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塞到侍者手里,对着侍者说:“通融一下?” 侍者仍笑得有分寸,手推回去:“先生,这真不行。”这一片早几年就开发成商业街,说实话他见到的有钱人多了去。 颜晏瞪了侍者一眼,郁闷极了。 “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吃吧。”她拉住唐宗琅的袖子,眼神却恋恋不舍。你有没有一种想吃一样东西却吃不到时,心底生出来的执着,颜晏此时就是这样。 唐宗琅用眼神安抚颜晏,拿出手机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最后说道:“那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还没两分钟,老板走出来,一脸和气,看到唐宗琅,忙递了一根烟:“唐老弟唐老弟,你来啦,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他寒暄完,才后知后觉像刚看见颜晏一样:“一起来的?两位快快进来,还是之前的包间吧。” 颜晏在心里撇着嘴,她这个大活人立在一旁,怎么可能过了好半天才看见,不过是为了先跟唐宗琅拉近乎,典型的生意人。 老板活络地迎着两人朝里面走,临走前还朝着侍者瞪了一眼:“真没眼力见儿。” 颜晏心满意足,眼里是藏不住的笑,偷偷朝唐宗琅竖起大拇指来,跟在唐宗琅身后一副十足的恶霸出街的样子,狐假虎威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老板直到走到包间门口还跟唐宗琅拉着关系寒暄着:“唐老先生什么时候来啊,很久没见到他了,他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唐宗琅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师父他很健朗,前段时间回潮州祭祖了。”他说完这句话,又看向颜晏,“想吃些什么?” 老板很有眼色,一面说着免单,一面朝门外退去,最后说了一句:“那两位吃好喝好啊。” 看着那人出去,颜晏才舒了口气,嘴上嚷着:“你可不能捂着钱包,我可能吃了!”她用手夸张地比画出一个大圆,“我一顿能吃这么多。” 颜晏在熟人面前仍保留着孩子气,这点特质在成年人的身上难能可贵,唐宗琅喜欢她这个样子。一人千面,她哪一面他都想捧在手里。 “放开吃,要是钱不够,把我留下洗碗也让你吃饱喝足。” 两人都笑了,气氛很好。 在相处的这半年里,在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地亲近了很多,尤其是那晚喝了他的鸭汤后,简直发生了质变,两人说话也随便了。 颜晏有些愣住,她好像有很多年没有与人这么亲近了,她与旁人都保持着分寸和距离,而面对唐宗琅时,总是忍不住想亲近。她想了很多缘由,却独独漏了唐宗琅心里也怀着对她的感情。 她嘴里塞着菜,吞下去后才开口:“还是那个味道呢,我爸走得早,小时候家里穷,我妈也不给我多余的钱,总要抠抠索索省出来一些钱才能吃上一顿。” 她又吃一口,心满意足地总结:“总之呢,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想吃什么也能吃了。” 她顿了顿,后面的那句话反而轻得听不清了,“可是吃过那么多好吃的却最想念家里的饭菜,即使曾经吐槽过很多次。” 唐宗琅看着她,她总是大大咧咧地把伤疤暴露出来,说起生活的不幸时也没有带着埋怨,仿佛一切都不在意。 可是唐宗琅心里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的力量。 颜晏没有躲开,他的手很温暖,有着记忆里的温暖。她看着他,有些傻傻地、没头没脑地问: “唐宗琅,我 分卷阅读22 是不是见过你?”她抿唇补充道,“在车祸发生之前。” 要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生了怜意,不是入了魔,就是将要深陷其中了。 十六岁的唐宗琅对当年的颜晏就是这样。 第三章 横也缱绻,竖也蜿蜒 1 他记得那一年,颜晏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那天夜晚他经过那个路口,看见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的颜晏,时隔多年,他已经忘记那天她的衣着打扮,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隔了几米就能感受到的哀伤。 他站在三米开外,她耸着肩止不住地哭,路上行人很少,路灯很暗,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在她抬眼看他时却失了开口的勇气。她问:“你是谁?”她的眼睛哭得红肿,鼻涕眼泪挂了一脸。 唐宗琅嚅嗫半晌,才说了三个字:“你别哭。”他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塞给她。那时候的他木讷,不懂得用言语安慰人,只用了自己的方式。 颜晏接过糖握在手里,仍是低声啜泣着,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在《美女与野兽》那个故事里,小女儿让出远门的父亲回家时带一朵玫瑰花回来,那是冬季哪里有玫瑰花,可是父亲疼爱小女儿,去了野兽的家里摘了玫瑰,然后被留在了那里。”她抬头看着他,“我太贪心了,非要他带礼物回来,才让他永远地留在那儿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把刚好路过的唐宗琅当成了一个倾听者。 他看向她,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神色。过了会儿,他抬起手来,手抚在她的头顶,他声音轻柔:“不怪你的,不怪你的,不要哭,颜晏。” 那时候得知父亲死讯的母亲把她赶出家,街坊邻居听完事情的始末,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丧门星,同龄的孩子听了父母的话也对她避之不及,只有他走近她,安抚道“不要哭,颜晏”,他声音里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她怎么能忘记他呢,她应该记住他的。 颜晏记起来了。 “原来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她惊叹,惊叹这奇妙的缘分。 唐宗琅的眸很黑很幽深,看着她,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对啊,在很久以前。” 很早以前,比颜晏以为的还要早。 颜晏有些怅然,再没有动筷子。吃完饭坐上车,她看着唐宗琅,突然道:“那时候我肯定哭得很糟糕,你居然见过哭得那么丑的我。”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反而笑道:“也不是最糟糕的样子。” 他并没有特指谁,让颜晏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更糟糕的样子当然不是自己。她舒了一口气:“那可真可怕。” “是的。”唐宗琅看了她一眼。 颜晏本想说一些父母的事情,但是无从倾诉,她不再是那个哭得一塌糊涂,随便扯个人都要诉说整个故事的小女孩了。 她看向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深秋的风透过车窗的缝隙吹进来,她竖起风衣的领子来,笼住自己,这一瞬她又套上了她坚实冰冷的外壳。 她走着神,没发现车不是返回她住的小区,而是开往“锦里”。等到车停后她回过神才发现不是送她回家,她没去开车门,疑惑地看着唐宗琅。 “先下车。”唐宗琅说。 她依言下了车,却站着不动。 唐宗琅看着颜晏紧张的样子,笑了:“这么晚了,找到开锁的师傅你敢回去住吗?你钥匙还不知道掉哪儿了,万一被有心人捡到了……” 他说得吓人,颜晏站在风口,直愣愣地打了个哆嗦,嘴巴动了动,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那你借我一些钱,我去外面住。” 吃饭还是可以的,但是留宿,她还真不敢。虽然唐宗琅比自己还好看,真发生点什么还指不定谁吃亏,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唐宗琅笑容更大:“进去说,这儿风大。”他走了几步,看见颜晏还没跟过来,“我也要进去才能拿钱给你啊。” 他一派坦然,颜晏觉得自己再端着架子,反而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更何况,他早说过他有喜欢的姑娘了,说不准人家还看不上自己呢,她一边想着,一边跟了过去。 进了屋,她看到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唐阿三:“呀,你回来啦。” 唐宗琅听到他这话,顿觉有些不妙,生怕穿帮,也表现出一脸的惊讶。 “你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他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我?”唐阿三愣住,“我这不是一直……” 分卷阅读23 “对,你一直这么忙,还回这么早。”唐宗琅眼刀子飞过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唐阿三有种走错家门的感觉,怎么自己像是个外人,他有点想哭。可是看到颜晏,他又堆起笑容来,倒了杯茶水给她:“你们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吃过了。”颜晏回答。 “那?”唐阿三有些好奇,试探地问,“那你是要借宿吗?” 颜晏忙摆摆手:“不是,我等会儿出去住。” “哦,这样啊。”“那好吧”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唐阿三就听到唐宗琅轻咳了一声,他忙坐直身子往颜晏旁边移了移,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锦里’可大了,客房多着呢,去外面住多不卫生多不安全啊!我和你讲,颜晏妹子,”他摆出拉家常的样子,“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一个变态杀人狂专挑单身女性下手,关键是他还特别相信人临死的一刻,瞳孔会倒映出杀人凶手的样子并保存下来,于是……”他刻意地顿了顿,喝了口茶水,预备接着说下去。 不用听后面的话,颜晏也知道他要继续说些什么,凉意爬到了后脑勺,谁要说医学生不怕这些,她真的要跟他对峙一番,她也怕,真的怕,怕这种变态。 唐宗琅实在听不下了,站在茶几旁咳嗽了一声,打断兴致勃勃的唐阿三,对颜晏说:“‘锦里’和你是有渊源的,‘锦里’有故事。” 颜晏最喜欢听老故事,这种老故事相较于唐阿三讲的变态杀人狂故事简直是治愈鸡汤,她一下子来了兴趣,忘了自己是来干吗的,只竖起耳朵来:“什么故事?” 他笑:“我们可以挑灯讲老故事,你呢,就当在这儿喝了杯茶,听了个说书人讲的故事。” 他实在太会琢磨她的心思了。她瞄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掂量了一下,偏着头想了想,应了下来:“那谢谢你收留我。” 谁没有故事,摆上一桌肉,端起一碗酒,都是一段恩义情仇。 “锦里”的老故事要从清末动乱讲起。 在广东省潮州,有一个技艺颇好的中年裁缝,他妻子早逝,留下三个女儿。附近乡邻念着他的好手艺和多年来积下的薄财,上门给他说亲的也不在少数,可他都一一拒绝,并说自己此后绝不续弦,并发了毒誓。时间长了,他得了个一往情深的名头。直到发生动乱后,一个大户人家美貌的姨太太趁乱逃出来,她自称七娘,路过镇上时喝了他的一碗水,便跪在门外请求他的收留。他倒是没有一点犹豫就收留了她,还娶了她,虽没有十里红妆,但的的确确是明媒正娶从正门娶进来的。 人多嘴杂,说得难听的人多了去了,连三个女儿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新母亲。后来这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长得和裁缝一模一样,但是别人都说,这女人生的是以前大户人家那个老爷的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但是小两口都没说什么,自己觉得日子过得舒坦,不管谁说什么都不计较,也不争论。 过了几年,裁缝的儿子慢慢长大,是个聪慧的孩子,大女儿也出嫁了,他手艺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是,有天他去大户人家量体裁衣后,在回来的路上淋了雨,生了病,就这样去了。临死前,他一直捏着七娘的手,说“对不起”。 可是七娘捂着脸哭,只是哭,也不说原谅他。 他死后,几个女儿争那个店铺,毫不顾忌亲人的情面,把亲情都踩在脚下,也不把七娘当母亲,几个人厮打得难看。七娘去劝她们,反而被她们推搡到地上,骂她的儿子不是她们的弟弟,是七娘和其他野男人生的。这个七娘倒是个硬性子,当即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过头一把火烧了店铺,把裁缝好好葬下就走了…… 二十年后,成都新开了一家裁缝铺,店主是个女人,不要量体裁衣光看就知道此人身高身材,需要多长的布。这是店主的绝活,人们都叫店主七阿婆,她育有一子,叫唐邑…… 唐宗琅的故事讲完了,时针已经指到凌晨两点钟,唐阿三在旁边用手支着头,头朝着桌子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每次快挨到桌子,又突然反应过来抬高了头。 颜晏听得意犹未尽:“这个故事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她偏过头,好好地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什么,然后她笑,“我知道了,这个人是你师父对不对?你们都姓唐,算起年龄和身份来,他应该就是你师父没错了,可是,”她顿了顿,“你说的渊源是什么呢?” 唐宗琅仍是笑:“旗袍啊。” 颜晏只当他说的是修补旗袍的事情。 “哦,这样啊,那的确是有些渊源,”她打了个哈欠,“我母亲也姓唐,这样算起来,说不准还是同宗呢,岂不是更有渊源?” 唐宗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手指在杯口微 分卷阅读24 微摩擦,眼里的情绪一圈圈地漾出来。 “那就真是有渊源了,”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她一副困倦的样子,“你去卧室睡会儿吧。” 颜晏愣愣地问:“那你呢?” 他长腿跷起来:“我当然在沙发上睡啊。”他眼睛瞥向她。 她耳尖都红了:“哦。” 她机械地朝着卧室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听到唐宗琅的笑声。 “颜晏,把门锁上。” 这下她更窘迫了,他识破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小人之心的提防。 卧室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估摸着是她在听唐阿三讲变态杀人狂的时候,他进屋换上的。 颜晏只脱了外套,和衣而睡。她本来很困,可是躺到床上闻到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木调香,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的困意竟消散了。她刚才喝了太多的茶,此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半晌又口渴了。她躺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披上外套,踮起脚轻轻地推开房门,准备去客厅倒些水。她又想到,唐宗琅刚刚只拿了一床薄毯会不会冷,又捎带了床上的一床小被子。 她走出卧室,站在茶几旁对着水杯连灌了几口水,然后走到沙发旁,准备把被子搭在他的身上。 唐宗琅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微微侧着身子睡,门外的月色透进来,照在他脸上,他像是感受到这光亮睡得不安稳,眉头皱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面容柔和了不少,他睁着眼睛时是种蛊惑,可他闭上眼怎么还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呢?颜晏疑惑地看着他,寻找着缘由,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这是颜晏第一次认真观察唐宗琅,他鼻梁高挺,如果不笑就紧抿的双唇有着极淡的颜色,他手垂在身体一侧正好露出那个文身来。他曾告诉她,这是护佑的意思,后来她真的在他身旁感受到安全感和归属感。 时间静止,他如同神祇。她跪在沙发前,神色虔诚而安然。她的手伸向他,身子稍前倾,离他极近,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唐宗琅突然睁开眼睛,他微微往前倾,看着她,眼里翻滚着波澜。 颜晏顿住了,脸颊和耳朵都红了起来:“你这是在做梦,快闭上眼继续睡。” 她嘴上念叨了好几遍进行着自我催眠,站起身来朝着卧室奔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她喘着气,只觉自己疯了。 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完全是因为她小时候的经历,不完整的家庭催生了一个不自信的人格。 2 立冬后的成都,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雨。雨后气温骤降,即使天晴之后也会偶尔闪现出“小阳春”,但还是没有办法阻挡天气越来越冷的大趋势。 颜晏不上班的那天,在家收拾衣柜,翻出了冬装来。她的衣服很少,穿来穿去都还是那几件,她拿在手里的是一件素色绒面小袄,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单调。她想了想把抽屉里的耳钉翻了出来,她就这一件首饰,还是她上班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耳钉很好看,包金的心形扣,下面缀着长流苏,长度正好在下巴旁,衬得脸更小了。她因为工作原因很少佩戴饰品,突然戴上耳钉后,倒显得精神许多。 今天的天气虽然有些冷,但阳光很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觉得很满意,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突然心血来潮地决定出门逛街,置办点冬日的衣服和日用品回来。 她拿起包准备出门,经过客厅时,对着摆在案几上那张黑白老照片说道:“妈妈,我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那是一张唐念贞二三十岁时候的照片,年轻,笑得温婉。 颜晏看着照片鼻子一酸,偏过头去,蹲在门边换鞋,换好后因为突然起身脑袋供血不足,晕了晕,没留神头便磕在门的边角上。她揉揉额头,一个劲儿地倒吸气,嘴上嘟囔,真是出师不利啊。 果然出了门刚走没多远,她挎在肩上的包就被小偷抢了,一同被抢的还有耳钉,她的证件都放在包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出门前她真该好好翻翻皇历的,她想也没想地就追了过去,她穿着小高跟,在后面追得吃力。 今天周末,茶楼的生意十分火爆。 唐宗琅坐在靠窗的位置,和人谈着生意。颜晏追小偷的时候,正好经过他的窗前。只是那么一晃眼,唐宗琅就肯定是她。她跑得急,风吹得头发都乱成一团,脸和鼻子都被吹得通红,毫无形象可言。 唐宗琅猛地起身,茶杯倒在桌子上,茶水就顺着桌沿流到他的皮鞋上,他来不及与客户解释,便冲出了门,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他腿长,又经常锻炼,跑得自然比颜晏快,没多久就追到了颜晏,他拉住她,忙问:“怎么了?” 颜 分卷阅读25 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俯下身子喘着气,指着前面:“我的包被抢了,证件都在里面呢。” 唐宗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颜晏了,自从那一晚后,她就一直躲着他。此时她的耳垂被拉出一条口子来,上面还凝着小血珠,素白衣服上还染上了一两滴血。唐宗琅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站在她对面,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去给你追,你站着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他说完话,就朝着小偷的方面追了过去。 颜晏在身后喊他,见他不听,也追在后面。 唐宗琅追了两条街终于追上了小偷。 唐宗琅喘着气,小偷也跑不动了。 “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玩命地追,”小偷把包扔过去,“我自认倒霉行吧,包你拿走。” 唐宗琅接住包,翻了翻里面的证件,证件都在。他松了口气,小心地放在一旁,朝小偷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撸起袖子来。 “的确是我女人。”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珍宝,他想到颜晏耳朵上的伤来,“你想就这么算了,还真不行。”他拎起小偷的衣领,他要比小偷高大半个头来,气势上就是十足的碾压。 他把小偷推倒在地,小偷由于惯性的力量还滚出了两圈,心里又气又急,趴在地上偷偷从兜里摸出小刀来。唐宗琅眼神锐利,小偷刚亮出刀子来就被他一脚踢飞,他手脚招呼上去,打的地方都不在脸上,但是手上毫不留情,专挑会让人疼的地方打。 唐宗琅会打架是练出来的。颜晏小时候就漂亮,五官精致,白皙高挑,中学那会儿被校外的小流氓堵过一次,因为是在校门口发生的事,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颜晏害怕,回去也不敢跟她妈妈说,就想这样算了。 可唐宗琅知道后那个气啊,回过头就一人去挑别人五个,被打成猪头,回去把唐阿三吓了一跳——他颧骨高高肿起,眼睛里都是血丝,眼皮肿得老高,身上的伤更多。 他师父看到他这样,以为是他在外面惹事,又把他狠揍了一顿,让他跪在屋里不让他吃饭,还是唐阿三偷偷地把饭装在袋子里,从窗外递给他。 唐宗琅在家休养了几天,第二次去的时候,在书包里装了砖头,专逮着那几个小混混落单的机会下手,不要命的打法,赢了就跑。他自己仍挂了彩,可别人更惨,他不怕死,可那些小混混都怕死啊,于是答应他再不招惹颜晏,倒是真的再也没出现。 这件事过后,唐宗琅总会翘掉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等着颜晏放学,他跟在她的身后护送她回家。那些日子,他在路上喂了七次流浪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帮她赶走三次跟在她身后的流浪汉。 她从没发现过他跟在身后,他也只是默默地跟着,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欢喜。这一跟就是四年,颜晏是他心里一首又一首的回文诗,是迟迟不肯落笔的一场心事,是深藏于世的珍宝。 他看着这小偷,心里更气了,下手也更重。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小偷的鼻梁已经被唐宗琅打断。他停下手,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颜晏跑到他身旁看到他这模样,急得不得了。 “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她仔细地看他,心跳得格外快。 两人默契地忘掉那一天的尴尬。 他抓住颜晏的手,一副虚弱的样子。 “真挺疼的,他下手真重,”他还说,“颜晏,我这儿也疼那儿也疼,浑身都疼。” 颜晏听完,更是心疼,狠狠地朝小偷翻了一个白眼,恨不得上去再踹上两脚。 小偷躺在地上气得闷哼了一声,翻着眼晕了过去。 警察无奈,这真有事的人还在地上躺着呢,扯半天都扯不起来。 两人坐在警车上去做笔录的时候,她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包,朝唐宗琅真诚地道着谢,心里满是感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唐宗琅了,她是第一次被人扯到身后保护着,他就像暗夜里亮起的星星,那光照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放在包下的手指轻颤着,几次都差一点伸出去,想碰触他脸上的伤。 可是他低着头,偶尔眼睛看向她时,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双手在包下交握在一起。 唐宗琅先是低头说着没事,颜晏总是这么客气,客气得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外人,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有些不顺畅。 在警车等红灯的时候,唐宗琅突然抬头看着颜晏:“我喜欢你,颜晏。” 前座的两个警察别过脸去,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耳朵却伸得分外长。 “啊……”颜晏彻彻底底地惊呆了,半晌后扯住他的袖子,眼睛红通通的。 唐宗琅以为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了她,有些懊恼。他清了清嗓子 分卷阅读26 想着怎么带过这个话题,却听见颜晏说:“可是我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她用手撩起一绺发别在耳后,一脸窘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更是伤心起来,“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唐宗琅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是自己之前的暗示太不明显了,让眼前这个姑娘误会了什么。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只有你。”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怦跳得分外欢畅,他的眼睛里盛了很多的情绪,山月不知心底事,这是唐宗琅第一次把心事明明白白地放在桌面上说。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看着颜晏,他藏了九年的心思翻涌,终于到了阈值。对你的喜欢藏不住,就理直气壮好了。 颜晏是那种漂亮又耐看的女生,在她二十二岁的人生里,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告白,那些告白里有过鲜花和蜡烛,都没有现在来得惊心动魄。 她突然有些想哭,肩头颤了颤,低头沉默半晌。唐宗琅也没有说话,没有进一步追问结果。 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她见证过父母的爱情和身边同学同事的爱情,她向来相信爱情,可是她的的确确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爱情,她是悲观的。于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她怕离别,怕背叛,怕很多未知因素的阻挠,所以她遇到他总是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可是现在她真的想试一试。 她喜欢他认真时候的侧脸,喜欢他一本正经地念她的名字,也喜欢下雨他送她回家时,伞都倾向她,自己肩头都湿透了还浑然不知的样子,喜欢他站在自己面前说,你好好的,我保护你就行。 喜欢他很多,这半年里,她的生活里他无处不在。 他会挽起袖子在她家里修下水道,会跟她一起蹲在街头喂流浪猫,会在走路时跟随她的步调,会走在马路的外侧。她心里的那只小鹿也会跳起来,可是她每次都告诉小鹿:“再等等,也许那些都是他绅士的风度,再等等,再等等。” 现在他说:“颜晏,我喜欢你,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啊。” 她说:“唐宗琅,我可以哭吗?”说完话,她倒真的捂着脸哭了出来。 后来她告诉唐宗琅,上学的时候她特别羡慕一个女同学,她性格好,会撒娇,总是笑脸迎人,有一种让人开心的魅力,大家都很喜欢她。后来她也学会了笑,戴上了面具,连想哭的时候都戴上了微笑的面具。那时候唐宗琅揽住她的肩说:“我知道的,颜晏。”可是我更喜欢你,你也可爱,我喜欢你,是那种在满足你贪心后想再给你一颗糖的喜欢。 唐宗琅的手罩在她的头上:“你别哭,哭了我心疼。” 颜晏以前在小说里看到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总会在心里吐槽一句,真是矫情,可是到自己这儿,他的这句话却成了治愈伤痛的良药。 她说好,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哭后说:“我说的好是回答上一句话。” 唐宗琅愣了半晌,然后一丛丛烟花在他心里绽放,他也说:“真好……真好……” 真好,颜晏。 后来这件事被两个警察传播开来,只是版本变成了这样:某年某月某日,某先生因为帮助某女士追到小偷,在去警局做笔录的路上,看到这个女士漂亮,顿觉惊为天人,于是娇羞表白。 这女士也觉得危难中出现的这位先生就是自己的盖世英雄,最终某先生抱得佳人归。相关部门呼吁广大市民要乐于助人,见义勇为,没准你就遇到那个她了呢! 当然,两个当事人都不承认这个娇羞版的故事。他们是很认真地告了白,很认真地在一起了。 这一天是立冬后的第五天,这一年颜晏二十二岁,唐宗琅二十五岁。 这是颜晏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她从前不会撒娇,可是在遇到唐宗琅后总会忍不住撒娇。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等她学会撒娇才能遇到对的人,而是当遇到对的人,自己才能学会撒娇,心也会不自觉地温软起来,觉得自己眼也青葱,笑也莞尔。 她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不年轻了。可罐头是在1810年发明出来的,开罐器却在1858年才被人发明出来,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重要的东西总会迟来一步,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活。 3 落雪的第二日是两人在一起整整一个月的时候。 颜晏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冬装,大毛领衬得脸越发尖。唐宗琅揉着她的脸说:“颜晏,你要多吃点呀。” 颜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是我整天都在被你喂食,”她揉揉肚子,“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要变成猪了,还是圈养的那种。你瞧,你现在又要带我去吃了。” “可是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呀,我才不要变胖呢 分卷阅读27 。”她朝着前方的雪地跑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朝着唐宗琅扮了一个鬼脸。唐宗琅,我要好看呀,这样你就会只看到我,只喜欢我,而我也不想离开你。 颜晏的成长经历,让她格外敏感,但由此衍生的是对感情也格外珍惜。 连下了两场雪,地面上的雪已经厚厚一层,颜晏的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印出清晰的脚印来,唐宗琅便顺着她那一排歪歪斜斜的鞋印踩过去朝她走去。他走得很认真,踩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她的心上。 颜晏心里的小鹿又开始蹦跶个不停。 他走近颜晏,然后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兜里,虚握着。颜晏仰头看向他,她变得柔软得不得了。以前她的笑是戴了面具,而现在她的笑生动,面容美好,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他牵着她走向不远处的餐厅,他们站在餐厅的门檐处帮对方抖落外套上的积雪。 餐厅柔柔的灯光顺着窗檐透了出来,在白雪的映衬下,从颜晏的角度看唐宗琅就像隔了天然的滤镜,她怔怔地说:“唐宗琅,你真好看呀,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她没有压低声音,门前还有进进出出的客人,他们听到这话后便扭头去看两人。 唐宗琅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公共场合,注意点。”他的耳尖红了红,可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线。 颜晏扯住他的衣袖,让他转回来,用另一只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雪来,她说:“真美呀。”她眼睛弯了弯,亮得像藏了星辰。她说完话探出半个身子,仰头张开嘴接起雪花来,孩子气得不得了。 可唐宗琅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头张开嘴。 这种傻事,颜晏以前很是鄙夷,还总是拿出她医生的架势批评,雪并不干净,怎么能吃呢? 可是现在同唐宗琅一起做了,倒觉得多了一番情趣,索性看着他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然后认真地偏过头去对唐宗琅说:“你的样子真傻。” 唐宗琅愣住:“你也是,颜晏,你的样子真傻。” 两人相视而笑,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前笑成一团。 她笑得开怀,唐宗琅,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每一天都比昨天的喜欢要多得多。 可颜晏也会偶尔感到不自在,她总是思考要用哪种样子来面对唐宗琅。 在一起后,唐宗琅总会在她值班的时候送来午饭或者晚饭,他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拎着饭盒,看着她穿着白大褂,脚步欢快地奔向他。可她快到他身旁的时候,兴许是又觉得自己失了优雅,她硬生生地顿下步子,清了清嗓子:“你来了呀。”她拿出最淑女的样子和最温柔的声音来,抬头对他笑。 我们总想在最喜欢的人面前露出最美好的样子来,却拙劣得不自然。 可唐宗琅觉得她可爱,低笑着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发:“我顺路来的。” 饭盒里的饭菜温度总是刚刚好。他总说顺路,是因为想见她的时候,天南海北都顺路。 他们都怀着心思,那些心思千回百转,我爱你是层层包裹着吉光片羽的碎片谜底,他们互不揭穿,也乐在其中。 颜晏开心,她觉得恋爱的感觉真好,她活得像个少女,沉溺于他的温柔中。 唐宗琅开心,他时隔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两人在一起后,最高兴的人是唐阿三,一来他的确觉得两人很是般配,他打心眼里感到欢喜。 二来他借此机会狠赚了一笔。这事儿起源于几个月前,是颜晏刚来“锦里”的时候,唐阿三便与“锦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打了个赌,他赌颜晏会把唐宗琅拿下,其他人则认为唐宗琅冰冷的性格是焐不热的石头。 唐阿三知道唐宗琅在与颜晏相处时,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糖水。 只是唐阿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他下的赌注很少,输了也赔不了多少钱。 唐宗琅知道这事后,私下里很严厉地批评了唐阿三,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他摆出这个表情准没好事。 唐宗琅看得唐阿三心里直发怵。 “师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这样看我,我我我……我回头就把那钱拿回来。”他看着唐宗琅,吓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唐宗琅继续瞪他。 “我不要那钱了,还不行吗?”唐阿三快哭出来了。 唐宗琅冷着一张脸,说:“不拿回来,你去再加一笔赌注。”他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加了句,“我出。” “什么?”唐阿三一副“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吗”的表情看向唐宗琅。 唐宗琅说:“我喜欢她。”他停顿片刻又看向唐阿三,神色肯定。 这事颜晏不知 分卷阅读28 道。 她只是发觉,唐阿三对待自己的态度比以前更好,变得有些谄媚,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金灿灿的财神爷。 不过她觉得自己和唐宗琅在一起是自己捡到宝了,起初她只是因为他长得恰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而后来他一点点地渗入到她的生活里,等她回过神时,他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像影子一样剥离不掉。 颜晏真正开始接纳他,是遭遇了一次医闹。 闹的并不是她,却也搅得鸡飞狗跳,颜晏隔着门都能听到医院大厅传来的吵闹声,间或伴着砸扔东西的声音。 这声音一直都不消停。 颜晏推开门,问:“怎么了?” 旁边人小声嘀咕:“这人是职业医闹,让他闹会儿,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颜晏闻言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人嘀咕,“有本事你去拉架啊,真是……” 大闹大赔,小闹小赔。 在医院这似乎都成了常态,总之都怪医生,怪医生医术不精,态度不好。 虽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可以有很多善意、宽容、高尚的例外:死者家属例外、老人例外、幼者例外,多么冠冕堂皇。 颜晏走了过去。 颜晏的带教老师曾告诉她,遇到医闹第一件事就是把白大褂脱掉扔得远远的,再去拉架。 可是真遇到事儿了,颜晏早就把这句忠告扔得远远的。 面前这个医闹者,颜晏见过几次。 第一次是摆棺材闹事,赖在医院要吃要喝,非要医院给他做一个免费的体检,可是这一体检,却检查出了“肝癌”。 这一下他变本加厉,要住院。住院就住院吧,可是他总怀疑医生不给他好好治病,护士在他药水里下毒,觉得每个人都盼着他死。 现在这个男人不仅喊了村里的无业游民都来围观壮胆,而且撒泼打滚,扯着刚来实习的护士的袖子大声嚷:“就是你给我下毒了,不然我怎么打完针头疼……你们医院要给我交代。” 他这一嗓子,旁边那些人也应和:“对,交代,要医院赔钱!” 这个护士第一天来到这个科室就遇到这种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看见颜晏来,眼泪立马就下来了:“颜晏姐。” 颜晏走进人群:“没人要给你下毒,你松开这个姑娘。” 他怎么可能松手,反而把护士抓得更紧。 “保安呢,这种无理取闹的人,你们到底在看什么热闹。”颜晏很是生气,眼睛看向那些因为人多瑟缩不敢上前的保安,自己率先一步上前扯开医闹者的手。 几个保安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把闹事的人驱散。 可是这个闹事者却誓不罢休,被扯远了几步,又突然挣扎着,冲到颜晏面前:“既然你们都想让我死,我们就一块死。”他手臂横在颜晏脖子前,用力地勒住她。 场面又变得失控,乱成一团。 这是中午时分,每天来送饭的唐宗琅正赶上这场闹剧。 明明颜晏的个子并不高,又挤在人堆里,可是唐宗琅却仍然一眼看见她,他把饭盒塞进护士手里,自己冲了进去。 他抓住颜晏,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他说:“别怕,颜晏,别怕,我在这儿。” 拳头朝着唐宗琅的头和背,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毫不留情。 不知是谁报了警,这才把闹事的人都抓走。 方才那个惊心动魄,让颜晏半晌没了声音。唐宗琅以为她被吓到,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我没事的颜晏,我不疼,真不疼。” 可是她眼泪滴到他的手背上,她摇摇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唐念贞生前曾无数次对颜晏说过,女孩子不要用情至深,因为这世间薄情的大多是男子,颜晏却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抽不开身了,不如长醉其中好了。 可是这件事,让颜晏暂时停了职,医院方面说,这件事闹得大,影响不好。 领导说,你是个好医生,所以更要休息休息,放松下,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颜晏对医院的处理有些失望,不过也乐得清闲。她去“锦里”也不再限于每周五了,她期待每天的见面。大部分时候,是两人捧着书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有趣的地方,总会忍不住凑到唐宗琅身旁去,指着某一个段落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什么。有次说到兴头时,耳边的头发落了下来,他很自然地把颜晏落下的一绺头发夹在耳后,然后俯下身子来亲了亲她的嘴角。 颜晏愣住,像被按了缓慢键,机械地抬起头来,然后几秒后脸腾地 分卷阅读29 红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如此几次之后,她去请教了那个被称为撩汉高手的大学同学,几番交流之后,她觉得自己学了很多,某一天预演了很多遍,便开始反撩唐宗琅。 她问:“唐宗琅,我喜欢星星,你喜欢它吗?”她学的这个套路的标准答案是,当唐宗琅回答“我也喜欢”的时候,她会说“可是我才不要摘给你,我要把它们藏在我的眼里,每天对你眨呀眨呀”。 可是唐宗琅放下书后,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回答:“可是星星都藏在你的眼里,所以颜晏,我最喜欢你。” 两人站起来的时候,颜晏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唐宗琅低下头的时候正看到她扑闪的眼睛和精致的下颌线条。 他俯身贴近她,颜晏的眼睛跟着心跳扑通扑通的节奏,也眨得更欢快了,面前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明明以前害羞的那个人是他来着,怎么在一起后,角色就颠倒过来了? 再比如,两人都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会在做完每日手头的工作后,便从书架的第三层抽出书来:“这首诗我很喜欢,我念给你听好不好?”颜晏窝在沙发里,房间里暖气十足,她半眯着眼睛懒懒地点点头:“好呀。” 他用瑞典语念诗,声调起伏,发音精准,似乎已经看过很多遍,整首诗念得都很流程。颜晏听他读诗是十足享受,她越发缩成一团,搭在腿上的毛毯覆盖整个身子,像慵懒的猫咪。 他才刚起了个头,念道:“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刚发完夜的音后,便看到颜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失笑,“我念的这首诗,你能理解莎士比亚写它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颜晏反应了半秒钟,食指搭在眼皮上,又打了个哈欠:“唔?讲的是……”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像催眠曲吗?”他把书合上,右手夹着书脊处,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她朝着他勾勾手指,他靠过来,她便顺势倚在他的肩膀上。 “唐宗琅。”她在唇齿中呢喃出他的名字来。 “嗯?”他把刚才随着她动作滑下去的毛毯又拉起来裹住她,她只露出个脑袋来,还带着十足的倦意,“刚开始我是有在听,可是后来好像在做梦。” “是什么样的?”他来了兴趣,便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下去。 “我看见自己站在教堂里,教堂的钟声一声声地响着,你也站在那里。” “我们在那里干吗?” 她狡黠一笑,眨着眼睛:“还没等我看清,就见到你在我旁边,问我奇怪的问题。真像是一场梦,也许你声音太温柔了。” 他看她一眼,手中的书又翻回那一页来:“那,还听吗?” “听!”颜晏忙点着头。 乍见之欢,处久不厌。 在两人感情升温的同时,旗袍修复工作也进展良好,只差牡丹的一枚花瓣。唐宗琅把旗袍摊放在胳膊上,右手微微打开,牡丹花就像落在了手上,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颜晏:“这种双面绣的技术已经快失传了,我天资浅薄,跟着师父学艺二十年来也不过学了其中的三成。”他微微摇了摇头。 颜晏摸着旗袍有些失落。 “也修复得差不多了,哪有万事尽善尽美的。”她扬起笑来。 唐宗琅却低着头,思索半晌:“我师父可以完成,只是他已经封技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收起旗袍,“可是我想去求求他。” “可是……” 颜晏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他把颜晏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我不想让你失望。” 于是,去老宅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两人赶在扫尘前到了潮州老宅。 那一天颜晏见到了唐宗琅的师父唐邑,他穿着蓝灰色中山装,连最上面的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着,衣服平整没有一道褶皱,他眼神睿智,走路生风,身体颇好。唐宗琅走在颜晏前面,唐邑看到唐宗琅的时候还是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可是在看到唐宗琅身后的颜晏时,却吹胡子瞪眼起来。 于是颜晏人刚迈进院子,行李箱就被老人家扔了出去。 她尴尬地朝唐宗琅看了一眼,又规矩地转过身朝唐邑俯下半个身子去,嘴巴张了张,礼貌地喊道:“唐大师,我是……” 她还没说完自己是谁,唐邑脸已经抬起来,只留一副鼻孔对着她,冷哼一声然后背过身,语气很差地对唐宗琅说道:“你跟我过来。” 唐宗琅捏了捏颜晏的手心,示意她安下心,朝着院子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颜晏安抚道:“等我,颜晏。” 第四章 拂上尘的旧 分卷阅读30 事 1 唐邑背对着唐宗琅,冷声道:“跪下。” 唐宗琅在来的路上已经换上了一件青灰色的旧式长袍,这件衣服极为合身,衣摆长长地垂到脚踝处,只露出黑色布鞋的半个鞋面。他听到唐邑发话,二话不说,拂了衣摆就跪了下去,跪在院子里的碎石子上,石子硌得膝盖泛疼,可身板却挺得直,手臂垂在身旁。 唐宗琅从小就是这样,要是觉得自己没错,嘴上不说,却跪得更为端正,这是他的无声反抗。 唐邑看到唐宗琅这样子更是生气,他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沏上一杯毛尖捧在手里,每次添茶水,便一边把杯子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一边瞧着唐宗琅的反应。 可让唐邑失望的是,唐宗琅眉眼丝毫不动,目光平视前方,就像冥想一样泰然自若。 唐邑心疼坏了手里的这个明代时景德镇出的孤品燕落瓷杯,可看到唐宗琅的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去磕杯子。 茶水已经换了三次,冲水时茶叶在杯里剧烈翻腾后,很快静下来。两人的心思也如同翻腾的茶叶,只是谁也不先开口。 这场景倒是急坏了门外的颜晏,她在门口走来走去,手脚冻得冰凉,被风一吹更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她探头看着院里的两人,心疼跪在地上的唐宗琅。最终下了决心,她把箱子扔在门口,人走进了院子。 唐宗琅听到脚步声,忙回过头去,可这一举动更是惹怒了唐邑。他朝着唐宗琅掷去杯子,连同杯里的半杯茶水全部洒在唐宗琅的前襟上,茶杯顺着身子骨碌碌滚在地上,碎成三半。 唐邑这突然的动作把颜晏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唐邑生起气来,胡子也翘得老高,他指着颜晏:“谁允许你进来的!”说完话又看向唐宗琅,“你跟我说说唐家的家训。” 唐宗琅垂下头,抿抿唇:“唐家男子先立业后成家,不可不忠不孝不义。” “倒是记得清楚,”唐邑怒极反笑,“那你是觉得现在的成就已经不错了?” 他走过去,俯身在唐宗琅耳边低声怒道:“你答应过,这辈子会娶她,你也只能娶她。”他眯着眼睛,是气极了的样子。 唐宗琅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颜晏一眼,然后眼睛直视唐邑,笑了声:“师父怎么不再仔细看看她?” “再看什么!再看……”唐邑的眉毛都要飞到脸盘外,却在扭头看了颜晏后,硬生生地把“能看出个花?”给咽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唐宗琅,又看了一眼颜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说他这个徒弟从来不会惹他生气的,也不会做一些莫名的举动。 唐邑这眼神看得颜晏莫名其妙,她站得远没听到他们先前的对话。 可是唐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确认道:“你是谁?” “我……”颜晏听到他的问话,忙站直了身子,“您好,唐老,我是颜晏。”她说完后还极为正式地弯下腰来。 唐邑此时心里恨不得跳一支舞,面上却严肃地冷哼一声,对着唐宗琅说:“起来吧。” 随后他走向客厅,伸手去推紧闭的客厅门,可是第一次却没有打开,而后他又推了一次才推开:“你们俩都进来吧。” 唐邑先进了屋,嘴里还念叨:“年轻人跪跪也没什么,吸取大地的灵气,才能强健体魄。”唐宗琅揉揉膝盖,失笑道:“对对,徒弟我谨遵师命。” 颜晏被两人的相处方式惊到。 唐宗琅看着她解释道:“师父这是怪我太久没来看他,他是用这种方式欢迎我,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没有恶意的,颜晏,你别放在心上。” 颜晏惊愕,揉揉鼻子:“这种欢迎方式也太奇怪了吧!”然后摆摆手,“我怎么会跟长辈计较呢,我们都虚心受教着呢。” 她蹲下身子来,帮唐宗琅揉揉膝盖:“他是你的家人,我知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她说这话时抬头看向唐宗琅。 唐宗琅垂下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唐邑看到唐宗琅一手拉着箱子,一手牵着颜晏进了屋,看到两人的互动时重重地咳了一声,可是唐宗琅握着颜晏的手抓得更紧了。唐邑的胡子又翘了翘,最终还是压下了脾气,哼了哼: “吃过晚饭了吧,我这个老头子这儿可没备饭。”他刚说完这句话,颜晏的肚子却不适宜地咕噜响了一声。 唐邑抬眼看了颜晏一眼,颜晏觉得丢人死了,往唐宗琅的身后躲了躲。 唐宗琅握住她的手,对着唐邑说:“我们可以自己做饭的。” 唐邑听到这话却怒气冲冲地瞪了唐宗琅一眼,走出了客厅。 分卷阅读31 颜晏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你师父这是生气了?他是不是讨厌我?” 他摸着她的头顶:“没有的,颜晏你不要多想,待会儿我做饭给你吃。” 颜晏听到这话更是伤心:“你会做饭吗?” “那你做给我俩吃。”唐宗琅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为什么?!”她瞪唐宗琅,“我现在正忙着伤心呢,没有力气做饭。” 她气鼓鼓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现在又累又饿。 可是没一会儿,唐邑又回到客厅里。颜晏看着他进屋,忙挪开屁股,朝着他笑,笑得谄媚,即使唐邑表现出极不欢迎的姿态来,她还是想给他留下好印象。 唐邑是端着两碗金灿灿的挂面走进来的。 看到他手里的面,唐宗琅忙伸手去接,他却偏过身子,错开唐宗琅的动作,先把右手的碗放在颜晏面前,然后把左手的碗放到唐宗琅手里,最后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吃吧。” 那碗素面上就漂了几片绿色的菜叶,面的分量倒是很足。颜晏看向唐宗琅,他拿起筷子递给她:“吃吧,颜晏。” 颜晏接过筷子,对着唐邑连声道谢,然后坐下。 她挑起面来,吃了几口,就看见下面埋的鸡蛋。她咬了口,还是溏心的,她开心得眯起眼睛,在桌子下踢了踢唐宗琅,指着碗低声道:“唐宗琅,这里面还有鸡蛋呢。” “真的吗?”唐宗琅用筷子挑了挑,可是除了面还是面,他用眼神示意,“没有呀。” 颜晏眨眨眼,把咬了一半的鸡蛋吞进肚子里,用筷子翻了翻,下面还埋着一个鸡蛋,她又把这个鸡蛋咬了一口,示意道:“有的,你再找找。” 唐宗琅往嘴里连扒了几口面,把碗凑近她,碗里只剩下几根碎面条,浸在清汤里更显得孤苦伶仃。 而颜晏吃完第二个鸡蛋,又在碗里夹出了第三个鸡蛋来。她惊愕地看向唐宗琅,准备把鸡蛋夹进唐宗琅的碗里去,可是她刚夹起鸡蛋,唐邑便放下茶杯,又一次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瞪着她。她手一哆嗦,悬在半空的鸡蛋又掉进自己碗里,面汤溅到脸上,她觉得尴尬,忙低下头,埋头苦吃起来。 唐邑满意地端起杯子来,抿了口茶水。 唐宗琅无语地看了眼唐邑,朝着颜晏耸了耸肩,而吃过晚饭的颜晏表示自己吃了三个鸡蛋和一碗面,好撑呀。 冬天天黑得早,才吃过晚饭夜幕就落下了。小镇上住户很少,没什么娱乐活动,唐邑在他们吃过饭后就径自收了碗,翘着两撮胡子去了厨房。唐宗琅想拉着颜晏去附近散散步,而颜晏却耍赖紧紧地扒着椅子不愿意起来:“我吃撑了走不动。” “吃饱了,更要出去走走。” “吃撑了,好困。”她揉揉肚子顺势趴在桌子上。 唐宗琅笑出声来:“所以,颜晏你是猪吗?” 她哼了一声:“吃饱了会犯困是常识好不好。你吃过饭胃要进行消化,血都提供给胃肠了,大脑缺血缺氧自然会犯困咯。”她说完话笑得开怀,“终于能嘲笑你一次了。” 唐宗琅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我觉得以后我们的孩子会特别聪明。” 颜晏转过脸对着他,扬眉:“对啊,我这么聪明,孩子一定像我。我要生个女儿,像我一样好看,然后把她养大祸害别人去。”她在心里展开未来的蓝图来,咧开嘴露出两排牙齿。 “还要生个儿子,培养他的责任感,把他送给这个美好的世界。”唐宗琅补充,“颜晏,这世上是因为你才变得更美好的。” 他看着她笑,总是忍不住对她说成千上万句情话来,世上所有的情话他都想对她说。她想要的自己这里有,他很想很想都给她。 没有人对颜晏说,你让世界更美好,她听得最多的是,唐念贞说的,你为什么要活着? 于是颜晏从小就有个梦想,这个梦想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不是成为大明星或者伟人,她想嫁给自己爱的人,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会做一个温柔的妈妈,很爱孩子,也会很爱孩子的爸爸,很想很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孩子在写《我的家庭》这类命题作文的时候,提笔就可以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数着指头,努力计算久远的美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好呀,那就这么说定啦。”颜晏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小指来,“我们拉钩呀。” 唐宗琅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来,紧紧地钩住颜晏的小指,目光灼热:“好,一言为定,颜晏。” 二十五岁的唐宗琅和二十二岁的颜晏头凑在一起,般配得不得了。 洗完碗的唐邑合上厨房的门,抬头就正好看到这一幕,这一幕跟许多年前的一幕出奇相似,他 分卷阅读32 的手还握在门把上,此时止不住地抖了抖。他顿住脚步,看着两人一动不动,两人出来时,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就往回走,半晌抬起袖子在眼角拭了拭。 颜晏如愿过了吃了就睡的猪一般的生活,她洗过澡换了睡衣,推开卫生间的门,却惊讶地看到唐宗琅正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箱子里的物品来。此时他拿在手里的正是她机器猫的内衣,她急急走到他的身边尴尬地抢过衣服。 “我要睡觉了。”她赶他走。 唐宗琅也处在尴尬中,耳尖红了红:“那你好好休息。” 天地良心,他只是觉得面前这只猫在哪里见过,很多年不看动画片的唐宗琅差点被当成了变态。 他说完话就抬脚朝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头还撞在门上,他捂着头闷哼一声,就听到颜晏的偷笑声。他叹了口气合上房门,站在拐角处,倚在墙壁上,看着颜晏熄了床头灯也没有离开。 他靠在墙壁上,从兜里摸出烟和火机来,香烟含在嘴里,右手打着火,左手虚遮着风,凑到嘴旁,将烟点上,香烟一明一灭,他连着吸了四五根,看了看表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然后踩灭。 唐宗琅站在颜晏的门前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推开门,走到她的床前。她蜷缩成一团侧卧着,被子都抱在胸前,后背几乎都露在被子外,他伸手帮她拉上被子,然后掖住肩膀。而后便坐在床边看着她,颜晏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散在枕上的头发,黑而密。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锦里”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候她的头发刚刚及肩,还不能完全扎起来,而现在已经到了肩胛骨的位置。他用手去拨弄头发,颜晏的发尾细细密密地扫过他的皮肤,他心里像触了电一样酥酥麻麻,他忍不住想去触碰她,更多地触碰她。可是在更接近的时候却收回了手,他神色不明,站起身来,出门的时候轻轻地带上门。 他出门后朝左拐,走到第三扇门,敲了敲。 那是唐邑的卧室。 2 “进来。”房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唐宗琅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唐邑披着外套,半靠在床头,看见他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书。 唐宗琅恭敬地站在床尾处:“师父。” 唐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做到答应我的事情,那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会做到。” 唐邑说的是师门传下来的书,技艺的传承。 这本书分上下两册,上册已经丢失,下册传给嫡系弟子。可是当年陈子意因为这本书的传承意图谋害同门师兄,后来唐邑唯恐再发生这种事,于是这本下册便被束之高阁。 对于那两册古书,懂行的人要的是书上记载的技艺,不懂行的只求它是本古籍,随便放在哪个拍卖行就是百万的底价,于是人人争,人人抢,越藏越值钱。 可是这书终究是要传下去的,是要给唐宗琅的,但唐邑还是觉得要向他收些好处,比如好好地照顾颜晏。 唐宗琅点头,眼神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好。”他嘴唇嚅动半晌,最终也没说什么。 沉默半晌,唐宗琅说道:“那师父你好好休息。” 他抬脚便要离开,在他即将要关上门的那一秒,唐邑说道:“你要好好对她,颜晏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唐宗琅听到这话,顿住脚步。 “我会的。”他回过身抬眼看向唐邑,目光坚定再次重复道,“我会的。” 一夜好眠的可能只有颜晏了,其他两个房间亮了一整晚的灯。 大清早起来的颜晏,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早晨清爽的空气,顿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了。 她扣上大衣的牛角扣,一路哼着小曲朝着厨房走去。她想既然起来这么早,不如去准备些早餐好了。可是她进了厨房,就看到唐邑正坐在小板凳上朝灶台里添柴,她只顿了片刻就走了过去,半蹲下去,殷勤地拿起旁边的柴火递过去:“您休息吧,让我来。” 唐邑兴许是很久没有与人和颜悦色地说过话,即使现在没有发脾气神色也很不自然。 “你哪里会?”他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你这城里的女娃娃。”他一边说着一边撇着嘴。 可颜晏昨天吃了三个鸡蛋后,就有些摸透老爷子的脾气,既不怕也不恼:“那您在旁边看着我,我做得不对的,还请您指导。” 唐邑哼了两声,却直起身来,站在一旁,即使颜晏生火生得很好,也会忍不住冷嘲几声。 “我可要看着你,我怕你把厨房都烧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忙碌着把菜洗好放进锅里,过了会儿又好奇地问,“看着你年纪 分卷阅读33 也不大,怎么会做这种烧火的事情?” 颜晏看着他的样子,面上笑得甜。她觉得唐邑是一个别扭却又可爱的老头,她一边添柴,一边说:“小时候家里就我跟我妈两人,她做饭,这烧火的活儿就扔给我了。” “你其他亲人呢?” 颜晏愣了愣,下意识地以为他问的是自己的父亲。她抬起头看着唐邑:“我父亲他很早就去世了。”她想想自己也没其他什么亲戚了,于是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 她瞧着唐邑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以为他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尴尬,又接着说:“其实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 她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有看到唐邑看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她一面朝着灶台鼓着风,一面说:“您呢,唐老,您平常就一个人住这儿吗?”她来了两天,可这大大的宅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是人都有着好奇心,她也不例外。她问这个问题也想过他不会也是独居的老人吧,可是总不能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倒霉吧,于是好奇心支撑着她问出话来。 这句话却戳到唐邑的心上了,他“哐”的一声把正准备朝锅里加水的水瓢又扔回旁边的水桶里。 “有个女儿,不听话跟人跑了,死在外面了。”他说话气极,也难听得不得了。 颜晏“啊”了一声,便消了音。她突然觉得有那么多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有些懊恼刚才的举动。 唐邑却无视颜晏的反应,又朝着她凶道:“火要灭了,你还要不要生火了!” “啊……”颜晏忙低下头,朝着炉子看去,“明明火这么大呀。”她没敢说得大声,只小声嘀咕。 “嗯?”唐邑皱着眉看向她。 她咧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我说您老说得对,这火要灭了,都怪我。”她一脸狗腿地赔笑。 “这还差不多。”唐邑哼了哼,倒也没说什么了,只帮着忙做好了今天的早饭。 唐宗琅起身后拿起毛巾和漱口杯走出房门,就看见厨房里其乐融融的场景。那个别扭的老人看着是皱着眉头,可眼里却透出藏不住的笑意。他没有去打扰两个人,拧开院里的水,漱了口然后连着灌了两杯冷水进肚里,喝得肚子连同心都凉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晏。 颜晏就这样在老宅住了下来,她成了那个最闲的人。后来唐邑和唐宗琅对旗袍的修复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而颜晏每天除了对着菜谱研究些新式菜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帮上忙的事情了。 而且在唐邑的挑三拣四下,她做菜也越来越好吃了。 除了厨艺大涨外,她越发吃透这个老人了。他总是随时随地只要不开心就别扭起来,连某日觉得她穿的衣服的颜色是自己讨厌的米色也会别扭。每当这时,颜晏都会蹲在他膝盖旁,她说:“老唐同学,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啦……这样吧,我唱一首《洪湖水浪打浪》给您听。” 唐邑闻言,抖着小胡子笑了出来。 颜晏看到他的样子,也跟着笑。 可是唐邑反应过来,却立马收住笑容说:“那你唱吧。” 她就放开喉咙唱了起来,也不管调对不对、音准不准,唐宗琅都听不下去,出了房间在门口站着吸着烟。而唐邑却没管那么多,两撮小胡子也开心地翘得老高。 唱完后,颜晏抬着头等着表扬。唐邑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皱着眉头,别扭地说道:“还不错。” 颜晏听完开心地挑眉,朝着站在门外的唐宗琅笑得开心。 唐宗琅想想刚才快掀开房顶,五音不全的某人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唱得很好?” 唐邑听到这话,忙瞪着唐宗琅。 唐宗琅没看唐邑,反手掐灭了烟,走了进去,揉揉她的脸:“你肯定觉得自己唱得不错,我也觉得,”他又说,“唱得真好,我要奖励你!” “是什么?”颜晏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 他拉着她的手:“出来告诉你。” 颜晏便听话地让他牵了出去。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的吻便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这就是奖励。”他微微抬起头,看着颜晏涨红的脸,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奖励还满意吗?” 颜晏的视线正对着他的喉结,他说着话,喉结便上下滑动,她支支吾吾,没有说话,却把嘴巴凑近他。 满意,太满意了。 她最喜欢美人计了,在美人计里醉生梦死就更满意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唐邑便出了门,颜晏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着这栋老房子。冬日的阳光顺着院里的樟树 分卷阅读34 缝隙洒下来,她用手去接,那光线便穿过她的手指落在地上,好像喜欢唐宗琅之后,世间一切都明亮起来了。 她踩在枯叶上,好奇地看着一砖一瓦。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喜欢?” “对呀。”她正对着他,咧出一排好看的小白牙来,那颗小虎牙尤其可爱。“特别喜欢,”她迎着阳光深吸了一口气,“有种古老的味道。” 唐宗琅也吸了口气。他在这里浸润很多年,让他形容这股味道他会说是阳光和木建筑的味道,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味道,他看着满眼期待的颜晏,挑眉道:“那你四处转转,房间里有很多藏品的。” 颜晏闻言欣喜地眨眨眼,抬手虚空地画了个半圆:“都可以参观吗?” “对的,随意看。”唐宗琅笑着点点头。 颜晏忍不住扑了过去,在他怀里蹭了蹭:“你真好。” “你开心就好。”他环住她。 颜晏四处转悠去了,唐宗琅便回到房间,从箱子里拿出带来的旗袍,铺在床上。他支着下巴思索下一步的修复方案,昨天太晚他还没来得及跟唐邑说起这件事。他拿出本子来,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工作起来就十分投入。 颜晏按顺时针方向从第一间房间开始参观,潮州民居将大自然因素所谓的“天时、地气、顺风”都融入建筑中,唐家老宅也不例外,朝南偏东,白墙黛瓦,嵌瓷木雕,精致古朴。 她去的第三间房间是唐邑的书房,她推开门,摆在房屋正中的是一张桌脚雕龙刻凤的镂空楠木桌。她顺着木桌的纹理一路摸过去,古朴厚实。桌上还摆放着一排清洗干净的毛笔,笔尖朝下,除此之外还倒扣着一个相框,她心里涌起了好奇,便把相框翻了过来拿在手上,可这一看她惊得差点松手。 相框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女孩,男的俊朗,女的婉约,看起来极为登对,两人分别站在小女孩的两边,牵着她的手。仔细地看着那张照片,小女孩正是小时候的唐念贞,三个人对着镜头的动作都很拘谨,但是眼里都含着笑。照片背面写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字样,除此之外在人物的位置上分别写了:父亲,唐邑;母亲,唐乔氏;女儿,唐念贞。 她在嘴里念着那个名字:“唐念贞,唐念贞。” 如果说名字是巧合,那相貌呢,相貌和名字都是一样,便就是一个人了吧,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把照片原样扣到桌面上,然后退后两步,推开门跑了出去,她想要告诉唐宗琅。 她一路上思绪混乱,这是怎么了?唐邑是谁?唐宗琅知道吗?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母亲从没有提到过他们? 她跑得很急,气喘吁吁。 她找到唐宗琅,说起话来也很急:“我在那个房间看到……”她喘着气,指向唐邑书房的方向。 唐宗琅停住动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里突然有些不安,生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不希望颜晏知道太多,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只要让颜晏多想,让她不开心的都是不该知道的。 他就是想护着她。 他有些慌,笔在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来:“看见什么?” 那个房间他打扫过,能有什么东西会让她看到后如此紧张,他不知道,但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 她看向唐宗琅,却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扯出一丝苦笑来:“看见一个好看的杯子,我觉得好看,便拿在手中玩,可是……”她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手指交叉着,难为情地说,“可是我却把它碰到地上了。” 唐宗琅松了口气,扶额道:“待会儿师父回来,我就说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颜晏忙说:“没有摔碎,只是磕出一道裂痕。”她咬咬唇,伸出手指比画,“一点点裂痕。” 唐宗琅看着她一脸窘迫的样子,反而笑了出来:“没关系的,颜晏,你还继续转转吗?” “不了。”她摇摇头,“我都看了一圈,不好玩,我想出去转转。” 唐宗琅合上本子,起身道:“我陪你去吧。” 颜晏忙摆着手:“我就出去随便看看,你这么忙,就不要总是操心我了。” 她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回凳子上,然后拍拍胸脯保证:“我就在附近看看,保证不把自己弄丢,你就放心吧。” “可是……”唐宗琅还在犹豫。 “我是去买些日用品,你去不合适。”她说完后,脸适宜地红了红。 唐宗琅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日用品是什么,呆愣愣地“哦”了一声。 分卷阅读35 “好吧,那你要早些回来。” 颜晏点着头,状似无意地问:“你师父没有孩子吗?”她看着唐宗琅看向自己,摆着手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房子只有我们,太空旷了。” “没有。” 唐宗琅说没有,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吧,那我出去啦。”她挑起眉,扬起笑来,可是她背过身后,眼圈却一下子红了,她耸耸肩,深吸了一口气。 3 这不是颜晏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失望,也不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不敢全然地去相信一个人。 那些到嘴边的话都变成酸涩被她一口一口拼命咽进肚子里,然后扯出笑来。她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觉得把什么都撕破了未免太伤感情,而且她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走出院子,对着门槛先迈出左脚,跨另一只脚的时候却悬空了一会儿,半晌才踩在地上。 她站在门外朝着院子里望去,从她这个方向往回望,已经看不到唐宗琅的身影了,她叹了口气,走远了。 颜晏是一个聪明人,从小的经历让她极会看人的眼色,她确信唐宗琅在听到自己说“唐宗琅,我在那个房间看到……”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感。那种感觉也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她以为两个人既然相爱就不会有秘密了,是绝对坦诚,也是绝对宽容,可是唐宗琅表现出的神情告诉她,也许爱与不爱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不是颜晏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在收拾母亲的遗物的时候,在那个装了旗袍的包裹里,看到过那张照片,只是里面有两张不同年代的照片。 除了刚才在唐邑书房里看到的那张黑白相片,另一张是彩色的,也是全家福,颜晏穿着镶了白色绒球的红色夹袄,两条冲天羊角辫用红色的头绳扎起来,她乖巧地坐在颜耀辉的膝上,样子讨喜,软软的小手被颜耀辉捏在掌心里。唐念贞一身梅花素色冬款旗袍,眉眼柔婉地半倚在颜耀辉的肩上,她绾着发髻,露出漂亮的美人尖和圆润的鹅蛋脸,与后来那种不顺遂的刻薄样子天差地别。 只是颜晏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这两张照片,因为其中一张上面是她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另一张会揭开她难过的回忆,所以她看到照片的下一秒就条件反射地把照片放了回去,而且那张照片上的唐邑是风姿绰约的年轻人,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唐邑已是古稀老人。 唐念贞、唐邑、唐宗琅,他们都姓唐,可是这世间一个姓氏的人千千万万,颜晏怎么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颜晏只听过一点点家里的事情,还是在父母聊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她也好奇地问过,却被父母呵斥“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情”。 她只是想到母亲葬礼那凄凄冷冷的场面,有些心寒。她守灵一整夜,跪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所有的丧葬事宜都是她一个人操办,她本毫无怨言,只是想到那个她应该叫外公的人却没来看最后一眼,就生了股怨气来。只是她不知道事情始末,也不能妄意评论,只能把这股怨气投放在自己身上。 她又想到唐宗琅对自己知之甚多,却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事,觉得更是寒心。也许她只是想起那么多年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刻,如果那时候有其他人站在她和母亲面前,伸出手来扶一把,是不是现在的生活就会截然不同,会不会母亲因为多了一份牵挂而选择继续活下去。 颜晏敏感,想得也多。她联想到唐宗琅对自己的好也许不纯粹,也许是看自己可怜,或者他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心里也会发笑,她整个人都带着低气压。 而在小镇的另一角,也悄然发生着一些事情,它推波助澜地想要改变所有人的人生轨迹。 那是镇子最南边的茶馆,店外挂着“清风”二字的牌子,表面上做的是正经的茶馆生意,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是瘾君子圈里有名的销金窟,只要你有钱,没有你买不到的货;只要你想玩,不管怎么玩,用哪种方式玩,永远都有人陪你。 那间屋子里乌烟瘴气,只点着壁灯,困闷显得屋子狭隘逼仄。屋里的人围坐在一起,桌子上散乱放着一排冰壶,他们身材干瘦,眼里没有神采,仰着头吞云吐雾,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针眼。 房间里放着音乐,陈二少做这种事的时候最喜欢放着各种各样的歌,他觉得那些音符在脑海里全都慢了下来,循环往复,敲击着自己的颅骨、脑仁,他能抓住它们,控制它们。 他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他的茶馆,他的世界。 有人推开房门,这人叫李柄,跟了陈二少很多年,很受器重。李柄朝着陈二少走过去,陈二少也毫无知觉,直到李柄凑在他耳边对着他低语了几句,他这才睁开眼,眉眼上挑 分卷阅读36 ,十指交缠在一起搭在膝盖上。 “办得不错,有赏。”他眼里流光溢彩,像一下子活了过来。 李柄搓搓手指,谄媚地低头弯腰:“这多不好意思,真是谢谢二少了。” 陈二少说完话便直起身来,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径自起身抬脚离开了。 关上门,他套上粉色的羽绒外套,然后伸出手,四指并在一起朝着李柄招了招。 “二少还有什么吩咐?”李柄讨好地笑着。 陈二少仍是嘴角挂着笑,下一秒却狠狠地把李柄踹翻在地上:“我立过规矩的,我办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你,不过是我的一条狗,也敢违背我?”他要的一直都是绝对掌控,他讨厌或者说害怕事情的发展超出他掌控的范畴。 李柄捂着肚子,一声不敢吭,跪在地上,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二少,我错了,您大人大量,求求您。”李柄头都不敢抬起,他实在是害怕二少的做事方式,狠绝不留后路,尤其是自从他几年前染上毒瘾,行事便更随心所欲,没有章法。 陈二少抬眼,隐了笑容,目光冷冽:“你知道的,我陈二少向来是赏罚分明。”他说完话,下一刻却笑了出来,“所以,说了要赏你,你怕什么。”他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颜晏沿着路牙走着,也分不清东西南北。 直到有人挡在她的面前说:“哎,姑娘,你等等,认识一下呗。” 那人穿得花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却穿着粉色的长款羽绒服,气质阴柔,笑得狡诈。颜晏讨厌这个女气的人,当即就毫不掩饰地皱着眉头,她以为他不过是无聊来搭讪的路人。 他却伸出手臂横在她面前,挑眉又说了之前的话:“我认识你的,你叫颜晏。”他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儿,也不知道刚抽了多少根,才会有这么浓重的味道。 颜晏听到这话,猛然望向他,充满了戒备。 他却笑得毫不设防:“看来我说对了,可我才不是瞎猜的。” 他看着颜晏顿住脚步,便放下手臂,从外套的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我等你好多天了,终于看见你出来。” “你是谁?”颜晏问出心里的疑惑来。 他耸着肩:“我?”低声冷嘲,“一个可怜人罢了。” 他说完又笑起来:“你也是,你也是可怜人呀。颜晏,可怜的人总会被别人骗,被人蒙在鼓里。”他看到女孩斜睨自己,反而靠近她,冲着她脸上吐了一口烟,呛得颜晏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看到她的抗拒,竟然还觉得好玩,伸手要去抓颜晏的手臂。 颜晏用力地挣脱然后避过身去:“我不是。”她垂下眼睛掩住失落。 他看到颜晏脸上刹那闪过的神色,低笑出声:“让我猜猜,小可怜,你是见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颜晏回答得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想跟这个无聊的怪人继续纠缠下去。 他鼻子里轻哼出声来:“有些东西藏也藏不住,越藏得深,越快腐烂。”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颜晏看着他有些不正常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握紧手指,想赶紧离开这里,她做出防备的样子,脚尖朝外预备随时离开。 这一次他倒没有伸手去拦颜晏。 “你会知道所有的事情的。”他对着她的背影又补充道,“他才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有所求,你是跳板,就是那种被人踩在脚下,沾上尘土,吱呀作响的跳板。”他在颜晏身后低低地笑着。 即使颜晏走出去很远仍听得到那笑声,一丝丝地在颜晏心上绕紧,纠缠不休。 颜晏吐了口浊气,加快了脚步,朝着回家的方向。她被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家”这个字惊得一跳,哪里是她的家,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却可笑地想把唐宗琅当成可以依靠的人。她心里升起对他的不信任来,却还是想着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颜晏不知该怎么做了,是装模作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把戏演到底,还是生气地向他问明白所有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她不确定,因为唐宗琅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何时来的,何时走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她低着头,一路踢着石子,走到老宅门口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外吸着烟的唐宗琅,看见她回来,他的眼睛猛地一亮,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喜悦。 他说:“我还在想,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他走近她,俯下身子来:“多大的人了,鞋带散了也不知道系一系,摔倒了怎么办?” 他一边嫌弃地念叨着颜晏,一边伸手就去帮她系。他原本话少,遇到颜晏后却变成 分卷阅读37 老妈子,他总是问,颜晏你饿不饿啊,我给你买了夜宵在你楼下;颜晏你冷不冷啊,我们一起去商场啊,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他说颜晏你喜欢星星我都去给你摘,颜晏你也要喜欢我啊,像我一样。 颜晏看见他这样子,鼻头一酸,差一点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她却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来,对他展颜:“我丢了正好嘛,你可以省了我的伙食费啊。” 唐宗琅站起身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的脑袋,这一次她却偏过头,皱着眉头看他:“你不要摸我的头,万一摸成秃子怎么办呀?” 唐宗琅听到她这话爽朗地大笑出来:“好吧。”他说完话便扔了烟,一把将颜晏扛在肩头,“可不能丢了,出个远门把未来的媳妇儿丢了,多不划算,我要找谁哭去。” 颜晏挨得他那么近,近得能闻到他衣领上的烟草味儿,她的眼泪“啪”的一声就滴在泥土里,悄无声息。 她闷声说:“唐宗琅,我最喜欢你。” 颜晏纤弱敏感,把自己的感情像蜜罐一样藏起来,偶尔偷偷地用手指从里面挖出一点来,她舔完了也舍不得放下手。 第五章 谁不是可怜人 1 你见过冬夜里的星星吗? 冬日里你把衣服裹紧,把拉链拉到最上面,把手笼在袖子里还是觉得整个人都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冷气团给冻傻了。可星星不会,它们仍一眨一眨,不停歇,不管寒冷与萧瑟,它们永远亮着,不论你能不能看见。 凌晨三点的时候,颜晏敲响唐宗琅的房门,他睡得沉,她摇晃着房门,“砰砰砰”用力地连敲三次才把唐宗琅叫醒。 唐宗琅眯着眼睛,披着外套探出半个身子来:“遭贼了?” 颜晏眼睛眨呀眨呀,期待地看着他,看得他觉得颜晏正酝酿着坏主意。果然,她笑了会儿说: “唐宗琅我们去看星星吧。” “啊?”唐宗琅被门外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对啊对啊。”她也不管唐宗琅只披着外套,就把他拉出房门,指着院子的上空,“你看,今天的星星很多的。” 今夜天晴无云,夜空中亮起来的星星数量远胜过其他三个季节,显得分外壮丽。这个季节的北斗七星已经移到东北方向,斗柄指向北方,星空的中心是猎户座。 颜晏此时手指的方向就是猎户座的方位。 “真亮啊!”她惊叹,手里攥着唐宗琅的手,朝着他手心哈着热气,然后装进自己的兜里。 唐宗琅打了个哈欠:“好。” 他回到房间里开始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然后趿拉着棉拖鞋就出来了,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他出来时还朝她怀里扔了一件军大衣:“穿上,冷。” 他看着颜晏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才放心地去了储物间搬来梯子,架在墙上,然后让颜晏先爬上去。颜晏裹着军大衣在梯子上晃来晃去,唐宗琅在身后托住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嘱托她要慢些,要注意安全。 颜晏气喘吁吁地爬到房顶扭过头埋怨:“都是你让我穿这么多,我都动不了了。”她虽然抱怨,眼里却都是笑,是小女孩面对喜欢的人时的撒娇,嘴上埋怨,心里面却甜得不得了。 唐宗琅伸手拢住她的衣领,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你要是不卖个乖,待会儿我下去就把梯子给搬走,就让你在房顶上冻一冻。” 颜晏从他怀里偷偷地探头,估量了下房顶的高度,然后从善如流地说:“我突然觉得穿上大衣特别明智,唐宗琅你真是超厉害超贤惠啊。” 贤惠的唐宗琅听到这个形容皱了皱眉,手伸到她的头顶上,准备轻拍一下。 她眨眨眼,缩在他的怀里,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好想嫁给你。” 她的声音太低,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却还是被唐宗琅清晰地捕捉到:“好啊,什么时候,明天怎么样?” 他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语气认真极了。 颜晏被他认真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她想了想,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我说星星很亮,你在说什么呢?” 她没等他说话就兀自抢过话头,她一边伸出手想要去抓天上的星星,一边说:“你看,星星多近呀,美吗?” 唐宗琅抬头看看星星,又低下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刚才因为她一来一去的打太极正不爽,可是此时心里又变得软得一塌糊涂,难以自持地说:“美。” 颜晏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在说自己,却因为他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很是满意。 颜晏听到他的回答,仰着头看着他:“有没有感觉现在超浪 分卷阅读38 漫?” 唐宗琅只觉得没穿袜子的自己有些冷,他乖乖地点头:“特浪漫。”浪漫到骨子里去了。 颜晏指着满天的星星:“星星才是最不会说谎的,它说是就亮一下,说不是就暗淡下来。”她看着唐宗琅目光灼灼。 唐宗琅直视她的眼睛:“我也不说谎,喜欢就喜欢了,不喜欢便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说完后看到颜晏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她的眼睛比群星更亮,气氛很暖。他低头想要亲过去却听到颜晏“扑哧”笑出声来。 “唐宗琅,我刚看见你穿着红秋裤,还是大红色的那种。” 好气氛一下子无影无踪,唐宗琅别过脸去:“哦。” 他有些尴尬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在想红秋裤是不是特别难看。 颜晏此时却踮起脚,把他的脸扳回来:“我相信你的,我相信你的唐宗琅,你说喜欢我,我就特相信。” 她目光坚定,手指微微用力。 你看她支支吾吾,把话说得兜兜转转还是不忍心让他难过,她只是想要走下去,和他一起走下去。 可是这世上有一个词叫“事与愿违”,这个词说给这个世上所有的伤心人听。 颜晏再一次被陈二少纠缠住,是过年前夕。唐邑和唐宗琅都忙得不得了,扫尘、置办年货、准备拜访和回送的礼品等琐事。颜晏便自告奋勇地要去集市上买几副对联回来。 她回头对着站在门口的唐宗琅笑着摆手:“这点儿事简直太简单了,你回去忙你的吧,不用担心我呀。” 可唐宗琅看着笑得灿烂的颜晏,心里猛然泛出强烈的不安来,他文了文身的手腕一直在发烫。 他迈开腿走到颜晏身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抱住她:“那我等你,就在这儿等你。” 他久久地抱住她,怕一松手就抓不住她。 “好呀,好啦。”颜晏对他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觉得今天的唐宗琅怎么这么黏人,她嫌弃地推开他,“那我走啦。” 她没有转身去看唐宗琅,只想着要早去早回,早点回家还能继续和唐宗琅研究新菜式——松鼠桂花鱼。昨天尝试着做了一次,还被两个人夸了一番。颜晏嘴角带着笑,走路也生了风。 集市上人很多,这是颜晏第一次逛潮州小镇的集市,于是她看这也新奇,看那也好玩,左逛逛右晃晃就过去了一两个小时,她抱着一堆的小吃小玩意,胳膊都累得不得了,正往回走,突然一拍脑门。 “对联?啊,对联没买。”她又急匆匆地跑回集市,找了个卖对联的小商铺。 这个店铺特别小,对联、年画除了堆在桌子上,连地上都铺满了,只留出一条小小的过道,但是胜在东西齐全。颜晏大致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需要的这里都有卖,于是蹲在地上认真地挑选起来,嘴里絮絮叨叨:“嗯,这副是大门的,这副贴房门上,这副上面有车样式的就贴车库好了,这张咧着嘴笑得快乐的大嘴猴实在太像唐宗琅,送给他好了。”颜晏偏着头认认真真的样子很是可爱。 店主看着这个可爱小姑娘觉得她十分有趣,她站起身准备结账,店主还给了八折优惠,颜晏拿出钱包翻了翻,准备把钱递给店主。 上次那个粉色羽绒男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虽然换了衣服,可颜晏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一把抢过颜晏手里的钱,无视颜晏的恼怒,还顺手摸了摸颜晏的手,感叹了句:“真嫩真滑。” 面对突然的调戏,她羞恼不已,扬起手要去打他,却被他抓在手里,紧紧地攥住,然后放在鼻尖上嗅了嗅。 “真香。”他调笑道。 面对他的厚颜无耻,缩回手的颜晏又变成那个藏起脑袋的鸵鸟来,也不去抢回他手里的钱,抱起放在地上的东西,转身就走。 他把钱扔在店主面前:“什么时候我的人买东西也要付钱了,哪门子的规矩。”他偏过头看着店主,眼神冰冷,店主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后低下了头。 陈二少跟在颜晏的身后,她步伐快,他也加快脚步,她慢下来,他也放慢步伐,不紧不慢,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笑容,耐心地追逐着猎物。 颜晏不敢转身,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她觉得这个人不仅无聊还有病,是个变态,可是她手里没有利器,虽然她是医生熟悉人体的构造,知道朝哪里下手最让人疼。她在心里默默对比了两个人的体型,打消了这个念头,力量上的压制自己实在没有胜算,如果他出手自己需要防御,她是不会主动挑衅他。 颜晏一路上都走的是大路,可是临近老宅时只有一条窄巷,她加快速度,也不管身后的人,努力地跑得更快,拼命地跑,东西掉落一路也不管不顾。可是她刚接近巷口 分卷阅读39 ,就看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横在那里,整个车身堵住路口。 颜晏顿住脚步,直愣愣地站着,她看到面包车上走下来四个打手,清一色的服装,晃着脑袋,手指捏得噼里啪啦,她的心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冷意从心里一直泛到指尖。她朝后看去,陈子意(二少)慢悠悠地走着,捡起她奔跑中掉落的东西,看着她望过来,走过去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跑这么快干吗,你看,小家伙你的东西都掉了。” 这一次他没有穿上一次那件粉色羽绒服,穿着休闲的加绒牛仔衣,内搭白色卫衣,看起来年轻许多。他是那种邪邪的美,就像罂粟一样。他的笑看起来暖,却掩不住倦容,深深的黑眼圈陷在脸上,他扯着嘴笑,露出两条泪沟来。 颜晏看着他的样子,头皮发麻。她鼓起勇气哆嗦地问:“你到底要干吗,我穷得不得了,你要是缺钱找错人了。” “找你,”陈子意顿了顿,笑得更欢了,朝前微倾着身子,“当然是坐下来喝喝茶聊一聊。” 这句话自然没人信。 颜晏打断他:“可是,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他却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至于聊什么,聊青春、聊理想、聊未来,”他偏着脑袋,“你说好不好?” 还没等颜晏说话,他自己就耍起疯来,样子疯极了。 “可是,我哪有青春、哪有理想,更别提未来了!”他笑得癫狂,捧着肚子弯着腰,笑出了眼泪。 颜晏却不敢笑,她走远了几步,然后朝着老宅的方向拼命喊着唐宗琅的名字。 陈子意看到颜晏这一举动,猛然抬头,眼神阴沉风雨欲来,他朝她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 颜晏喊得更大声,可是唐宗琅没有出现,别说他了,路上连个过往的行人都没有。 陈子意有些不开心,皱着眉头:“你真是不乖,我不好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他唐宗琅哪里比得上我?”他拍拍手,其中一个打手便递过来一条手帕。 陈子意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只手拿着手帕,贴近她:“有点不好闻,可是谁让你不乖呢。” 这儿离唐家老宅仅仅隔了500米,是下午五点的时候。 那条手帕刚贴在脸上,她就知道上面浸满了乙醚,她闭上嘴,屏住呼吸,可意识还是一点点消失,先是嘴唇感到麻木,再是整张脸。最终她垂下了手臂,一动不动,目光涣散,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2 颜晏醒来,头昏昏沉沉的,她试着去握握拳头,可是浑身肌肉和骨头都不像是自己的,全身酸痛不已,药效还没过去。房里没有钟表,她不知道时间,当她抬眼看向窗外,已是暮色。人生苦痛似乎都被自己一个人挨个儿尝了个遍,颜晏感叹自己的运气之差应该无人能比。房间没人,除了手机,其他物品都堆在身旁的沙发上,她的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手脚也没有被绳子一类的东西束缚。 她站了起来,生出推开门跑出去的勇气,她甚至在心里计算开门跑下楼所需要的时长,可是当她听到门外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勇气就像扎破的气球全消散了。 颜晏想到先前面包车上下来的那四个训练有素的打手,而现在自己在房间里如此自由,那么门外一定有人看守,而且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跑不出去。颜晏合上眼,身体顺着沙发颓然滑下去,这一次她没有再喊叫,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 陈子意的目的她不知道,但是这个世上大部分人都不会做无用功,陈子意尤其是。他是想得到什么东西,还是仅仅折磨自己来报复唐宗琅?颜晏拿不准主意,她在案板上,任人宰割,她唯一能做的是静下来。以刚才的经历来看,对付陈子意那种人不要试图激怒他,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门把手扭动的声音,随着“咔嚓”一声锁开的声音,脚步声渐渐靠近颜晏。 屋里开着暖气,陈子意脱去了外衣,只穿着白天那件卫衣,半挽着袖子。他坐在颜晏对面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你热不热?渴不渴?” 他面上一派坦然,仿佛刚才那个强行把颜晏掳来的人并不是他,他摊着手,真的摆出了一副纯粹聊天的样子来。 颜晏摇摇头,她又热又渴,可是她才不敢喝这个人递过来的东西,这种没有法律概念的人,还不知道他会在给她的食物里面加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子意笑了笑,一时没人说话。过了会儿他揉揉鼻子,毫不在意刚才令人尴尬的静默,又找话题:“我看你的手腕有个有趣的文身。” 颜晏闻言,下意识地握住手腕,抬头看他,满眼戒备。 他看着颜晏的样子,挑着眉:“别怕我,我说了聊聊天啊,我瞧你的 分卷阅读40 这个文身……” 他还没说完话,颜晏就偏过头,闭上了眼睛,摆出不想听的样子。 颜晏知道自己不应该激怒他,可是却下意识地摆出抗拒的样子,这是打心眼里的厌恶,怎么都遮掩不住。 陈子意也觉得没趣,耸耸肩,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灌进嘴里。 他站起身来,把茶杯放回原处,双臂交叉在卫衣的衣摆处,然后用力往上带就把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把卫衣扔在沙发上,然后拨了拨额前乱了的头发后看向颜晏。 颜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 她是医生,倒不是被男人的身体惊呆了,她心里首先浮现的念头是,不会是先奸后杀吧?这样她一定会拼死一搏,她朝着桌子偷偷移动着,准备找到机会握住桌上的玻璃器皿。 陈子意很瘦,瘦得腹部没有多余的肉,皮肤紧紧地贴在两边的肋骨上,病态的白,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他背过身去。 他的像背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脖子开始,下端深深地埋进腰带以下。颜晏停住手上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被火燎过后留下的痕迹,这凸起的瘢痕呈苍白色,与周围皮肤有明显的界限,形成的时间应该很久了,但是又宽又深,无法完全愈合。 在这条瘢痕的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痕迹,像是电击的痕迹。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像是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转过脸。 他又坐回沙发,穿上衣服,脸上仍是标志性的笑:“我也想去文一个文身,把这些痕迹都隐藏起来。” 就像藏起自己卑劣的人生轨迹。 他又倒了杯茶,递给她:“你喝水。” 颜晏的态度稍微放软了一些,接过水杯,却放在一边。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颜晏皱着眉头,想堵住耳朵,她一点也不想听别人的故事,一点也不,因为知道太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想到唐宗琅,想和他好好地在一起,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自己贪生怕死极了。 “我和唐宗琅以前是师兄弟。” 陈子意的第一句话就让颜晏惊呆了,她张着嘴,看着他冷嘲的眼神,立马低下头,敛住神色。 可不管是唐邑、唐宗琅还是唐阿三,三个人都对她说过唐邑只有两个弟子,唐宗琅是师兄,唐阿三是师弟。 从来没有人提到这第三个弟子,也没有人提到过陈子意这个名字。 “他果然没有告诉你。”他冷哼一声,眼里满是讽刺,“你对他来说又不重要,他怎么可能告诉你?” 颜晏在心里也冷哼了一声,她才不会信陈子意这番挑拨离间的话。 陈子意接下来讲的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 算起来陈子意跟颜晏还有着亲戚关系,他是唐宗琅曾经给颜晏讲的那个老裁缝的故事里的老裁缝三女儿的儿子。 这关系有些绕,但颜晏还是很快在心里理清楚了。 他讲自己的故事时就像一个局外人,无悲无喜,只是单纯地复述出整个事件。 他生来就不被祝福,是未婚先孕的产物,且父亲不知所终。他的母亲因为拮据,带着他投奔了唐邑。 那时候唐邑已经在业界小有名气,接济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在唐邑小的时候,也只有三姐不像其他两个姐姐一样横眉竖目,她会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她还教会他写字。 于是他收留了两人。 陈子意那时候已经六七岁,是记事儿的年纪,不幸的是在唐家老宅没有待几年,他的母亲就郁郁而终了。 他记得自己听到母亲死讯的时候,还笑得很开心。他说:“那个老女人终于死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看到唐邑眼里的厌恶,毫不掩盖的厌恶。讨厌自己的母亲,看见她死掉还会开心的人是怎样的怪物。 可是他真的很讨厌那个女人,他甚至从来没有喊过她母亲或者妈妈,她总是对他拳打脚踢,有一次还把他的头压进水缸里,试图溺死他。她总是哭,没日没夜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那个没用的女人,那个懦弱的女人。 他讨厌那个女人,他为什么不能表达内心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表现出开心来?他不明白,难道他要虚伪地伪装起自己吗? 他从别人眼神里感知到自己的表现不合时宜,但是没有人去指正他、引导他、规范他的行为。 他学会了收敛情绪,规正地跪了下去给母亲的牌位磕了头。 可是,那些人是怎么对他的? 街坊的同龄孩子骂他是“没爹没妈的孩子 分卷阅读41 ,是野孩子”,唐邑听到这些话,呵斥了那些孩子。 可是陈子意不明白,唐宗琅也没有父亲,为什么他就能和同龄人打成一片?为什么唐邑最喜欢他?为什么他要比自己有天赋? 他愤怒、嫉妒。 当他听到唐宗琅出言制止那些辱骂他的孩子,对他道:“子意,一起来玩啊,你不要总是一个人。” 其他孩子以唐宗琅为领袖,他们不情不愿地同意却忍不住念叨:“为什么要带他这个野孩子玩?” 那些人满脸不屑的样子,唐宗琅眼里的怜悯,却让陈子意心里的嫉妒疯狂丛生。 但他还是接受了唐宗琅的善意,握住唐宗琅的手说了声:“谢谢。”可是心里暗藏着汹涌的恶意。 这些积怨终于在唐邑收徒的时候爆发。 他低三下四地恳求唐邑收自己为徒,甚至提起自己的母亲,来博得同情,结局是他如愿以偿。可是,让他不悦的是他要对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喊师兄,他讨厌唐宗琅,一直都是。 陈子意开始对唐宗琅做一些坏事,剪坏他的作品,拉帮结派试图孤立他,偷偷藏起他的量尺。 可是,这些在唐宗琅眼里都是小孩子微不足道的恶作剧,每一次唐宗琅都笑着看着他,无奈道:“你呀。” 陈子意开始审视自己的行为,他开始试着学习恭亲友爱。他记得第一次主动递给唐阿三和唐宗琅在集市上采购的苹果时,他们接过去,笑着说:“谢谢你呀,小师弟。”可是关上门转过身唐阿三却小声嘀咕,“又想作什么妖,我才不上当。”那个没咬一口的苹果就被扔在了一边。 他没有走远,所以听到了。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怀着善意却被这个世界残忍地撕裂掉,他握紧了拳而后又缓缓地松开。 他的的确确喜欢这门手艺,热爱它,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为此而生的。他认真学艺,认真地开始与人相处,认真做一个正常人,把心里的怪物关进笼子里。他对自己说,好好长大吧,长大就好了,只要乖乖的,日子还长着,总有一天会好的。 可是好景不长,一场火灾毁掉了他。他被指控是放火者,救火的人都看见在火场里他拉着唐宗琅的胳膊,拉得唐宗琅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火势更大后,他顺势扑在唐宗琅身上,不让唐宗琅起身,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其实他是因为看见烧着的木梁快要砸在唐宗琅的身上,才把唐宗琅拉退了几步。可笑的是,那根中间都烧断三分之二的木梁直到火被扑灭还坚挺地挂在上面,摇摇晃晃就是不掉下来。 于是即便他自己说是为了救唐宗琅才做出那般举动,即使自己才是那个受伤更严重的人,而唐宗琅仅仅是受到了惊吓,可是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人帮他说话。 唐邑说他:“小小年纪,心思歹毒。” 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在门前跪了四天,没有一个人理他。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他记得那种浸骨的冷,那一天开始他真的没了家。 “他从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陈子意对着颜晏恨恨道。 过了很多年,他都一直在想,唐宗琅明明可以帮助他的,为什么唐宗琅一声都不吭?后来他想通了,得出的结论是唐宗琅隐瞒了一切,是早就看他不爽,他现在的结局只会让唐宗琅暗自发笑,拍手叫好。 那些对自己的忍耐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他好看的皮囊下虚伪的人性真是令人恶心。 陈子意还说:“颜晏,他以前也对我很好,只不过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又一脚踢开,所以我真的很同情你。” 他自顾自地装可怜:“所以颜晏,我们才是同类,你帮我……” 他的苦肉计讲到最后,终于说到重点,他把颜晏绑来是想与她联手对付唐宗琅。 可是颜晏完全不吃这一套,她认定了陈子意只是编了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他还没说完话,她就定定地看着他:“我是不会帮你的。” 她懒得说谎,也不想虚与委蛇。她讨厌他带着目的的喋喋不休,她干脆把话摊开了讲:“伤害唐宗琅的事情,我不可能做的。” 陈子意收住笑,一拳捶在桌子上。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桌子被震得摇了摇。 “所以你觉得我说的是假的?”他看着颜晏,眼神恶毒得像吐着芯子的毒蛇。 颜晏看着这可怕的眼神,低下头不敢直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这不是我伤害别人的借口和理由。” “你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陈子意说完后,咧着嘴笑开了,“那好,既然没什么好说的,我便放你回去,以免你的小情人等急了,我可不愿做那个恶人。” 他说完话,张开双手靠在沙发 分卷阅读42 上,倒真是摆出一副“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的样子来。 颜晏犹豫了不过三秒钟就起身,连桌上的东西都没有拿,便朝着门口走去。 她开了门,身前却有人端着一个托盘看着她,那人块头大,整个人都堵在门口,她出不去。 她回头看着陈子意:“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陈子意仍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听说颜小姐是医生,那你知不知道吸毒人的样子?”他含笑看着颜晏,笑得可怕,“我见过太多吸毒的人了,可是没有见过吸毒的医生,更没见过吸完毒后戒毒的医生,不如颜小姐赏个脸让我看看,人生无趣,总是要找找乐子的。” 颜晏听完他的话,一下明白了他的话外音。她惊恐地看着那个托盘,后退了几步。 陈子意看着颜晏惊恐的样子,偏着头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片刻说:“你的确有些无辜,可是被坏事砸到的这种概率还是有的,是别人是你,好像都没什么差别。” 他顿了顿:“可是你太不听话了,猫的爪子太锋利会抓伤人,不如让我给你修修。” 她果然激怒了他,是哪句话?是她质疑他故事的真伪性吗?颜晏脑海里很是混乱,他真是阴晴不定的恶魔。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捏住她的手腕,接过托盘,让人控制住她,拿起注射器。 “这是最高纯度的,静脉注射,保证你欲仙欲死,用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他找到她的静脉,将针头插了进去,推动注射器,活塞由1毫升处慢慢归零,最后被推到了尽头。颜晏挣脱不了,眩晕、疼痛、想吐,所有的感受被几倍几倍地放大,她眼睛睁得老大,瞳孔剧烈收缩。 她张开嘴,凄厉地叫了出来,尾声被自己咬在唇上,像猫一样灵动的眸子失去了全部的光泽。 陈子意不喜欢这种眼神,死气沉沉。他下意识地松开她的胳膊,任由她跌坐在地上。颜晏摔疼后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却松了一口气,那双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些原本的生机。 那一天,陈子意开车送了颜晏一程,在她开门的时候,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七点钟,小姑娘你运气真好,还能赶上晚饭。” 等她下车后,他把她在集市上买的东西堆在她怀里,拍了拍她的头:“那我们后会有期啊,颜晏。” 3 陈子意的胆大妄为说到底是孤注一掷。 要问他到底怕不怕颜晏告诉唐宗琅这件事情的始末,事实上他还真不怕,你见过光脚的怕穿鞋的吗?他是毒贩,是混混,是人们嘴里的毒蛇臭虫,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他巴不得颜晏赶紧告诉唐宗琅,好跟唐宗琅较量一番,至于较量什么,单挑还是骂街,这个他还没想好,但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释放年少时积攒的浊气。 颜晏从车上下来时,没敢回头去看陈子意,她强装镇定地朝唐家老宅迈着步子,她腿软得不行却不敢哭出来,示弱才更会被人嘲笑和凌辱,这个道理她在小的时候就知道。 颜晏第一次觉得这不过几分钟的脚程原来如此遥远。 虽然她背对着陈子意,但是她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毫不遮掩的狩猎者的目光,如芒在背。 其实下车的时候,陈子意除了说后会有期以外,他还说:“我没有打算伤害你,只是帮你认清你眼前的人,你应该谢谢我,而不是怕我。” 他还说自己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大善人。 给别人注射毒品这种行为都不算伤害,那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底线是有多低才能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颜晏边走边想。 她终于站在老宅的门外,大门敞开着,厨房和客厅的灯光很暖,她离灯光很近,近得她好像张开双臂就能拥抱住它,可是她却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她冷,那寒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死亡,害怕疼,害怕再也见不到唐宗琅。 她抱着满怀的物品踏进院子里时,唐宗琅正在厨房切菜。 刀切在案板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来,这一刻,颜晏才感觉面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这时她才开始放松下来,她就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 他身上系着那条机器猫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这条围裙还是颜晏第一天来到唐家老宅时,她说厨房里没有围裙就少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于是在出门左拐50米的地摊上买了这条围裙。她挑了很久,那时候还被唐宗琅嘲笑说幼稚得不得了。 她反驳他,怎么,做人还不能有些情怀吗?! 再不美好的童年少年时代,也是人生的一 分卷阅读43 部分,不会忘记,回忆它们,是它们让自己变成更美好的人。 可是现在呢,她还能说自己仍是美好的人吗? 她看着唐宗琅,没一会儿眼睛就变得湿漉漉的,手臂也酸得不得了,可她仍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她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对联从她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堆东西的最上面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时,唐宗琅才转过身,看见她时,本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笑来,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回来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像只猫一样。” 颜晏把东西就近堆在门口,然后走过去。 “刚回来,看见你在忙就没有打扰你。”她环住他的腰,脸挨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十足的小猫样儿。 唐宗琅把手随意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开口:“回来这么晚,是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被集市上的东西晃得找不到北了?” 颜晏对着他的调侃,反常地没有撒娇,连嘴角都没有弯起。她放下手臂,直直地对着他站着,撸起袖子很严肃地看着他:“唐宗琅,我有话对你说。” 唐宗琅对她的行为有些惊讶,因为恋爱后的颜晏总是爱撒娇,像现在这么严肃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好,你说,我听着。” 颜晏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反而失了勇气,一下子哑口无声,她反复地在心里酝酿如何开头。 她知道毒品的成瘾性,她要对唐宗琅坦诚相告不是为了让他替自己打抱不平去报复陈子意,也不是为了讨个说法——你看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你的宿敌却把愤怒发泄在我身上。 她只是觉得,我喜欢你,你说你也喜欢我,那如果我在毒瘾发作的时候不能控制自己,你能不能陪着我,只是抱一下也可以。 我希望告诉你,想和你分享的除了今天我在路上看到一棵好看的树,还有我所遇到的苦闷、委屈与害怕。 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她酝酿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一切,却被门外的大嗓门打断了她酝酿已久的话和情绪。 她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厨房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是唐阿三,比颜晏上一次见到时,要瘦得多。此时,他换了新装,戴了阔气的新手表,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很多。瘦了之后的唐阿三的五官居然这么立体好看。 颜晏由衷地夸:“果然新年新气象啊。” 唐宗琅听了这话,打量了唐阿三一眼,再比较一下自己,嗯,还是自己形象更佳。他清了清嗓子,示意颜晏注意自己的言行。 颜晏:“……” 真是幼稚。 她露出小虎牙,狗腿地称赞道:“果然和你在一起能培养气质呀。” 这句话真是让人听着心里舒坦,唐宗琅顺带看唐阿三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唐阿三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外跳进院子,一看见她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颜晏妹子,可想死你了。”他刚说完话,就听到唐宗琅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连忙加上一句,“可想死你们了。”他凑到唐宗琅身边,“可想死你了,师兄。” 颜晏笑出声来,她一笑眼睛就弯起来了,眼神也没有刚才的郁悒。她放下袖子,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 “我也想你。” 她听到唐宗琅又是一声低咳声,偏着头,笑得狡黠:“你的师兄也想你,嗯,想你做的饭了。” 唐宗琅憋着笑,唐阿三郁闷地噘起嘴,却把礼物放在凳子上,然后洗了洗手,支起锅来,嘴上嘟囔着:“我才不要做你最喜欢吃的辣子鸡丁呢!” 颜晏乐不可支。她突然觉得这就是家吧,这就是家人吧,不管嘴上说着什么,对着你时内心总是柔软的。 《圣经》上说“大爱”,说要去爱那些与你无关的,甚至讨厌的人。可是,颜晏觉得自己太过平凡,她只想好好地爱自己喜欢的人,爱自己的家人——唐宗琅、唐阿三还有唐邑。这是她第一次把唐邑归到自己家人的范畴里,人生这么短暂,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当下。 唐阿三看了一眼颜晏:“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颜晏举起双手,却笑得更欢了。 她也挽起袖子,洗了手,帮忙张罗起晚饭来。 唐阿三的到来无疑给老宅注入了更多的欢乐,颜晏也乐得自在,唐邑嘟囔颜晏的时候也少了,开始对唐阿三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从饭菜太咸太淡了、这菜的摆放位置不好看,到后面你们平时都不回来,都忘记我这个老头的口味了,真是让人 分卷阅读44 生气! 面对他的批评,三个小辈都做出低顺的样子来,因为唐邑嘀咕之后总是那个吃得最欢的人,其实唐阿三、颜晏和唐宗琅这三个人都知道唐邑不过是个别扭的老人,他老了,怕孤独。 这天在餐桌上,唐邑第一次说到颜晏和唐宗琅两个人的事情。 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你们相互觉得怎么样?” “挺好啊。”颜晏抬头看了一眼唐宗琅。 “我也觉得很好。”唐宗琅也回答,说完冲着颜晏笑了笑。 “就这样?”唐邑语气有些不满。 “是啊,不然……”颜晏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唐邑停下筷子:“颜晏,你快吃饭,吃完饭让唐宗琅送你走吧。” 颜晏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唐邑:“我吃得少,以后再吃得少一点,我很喜欢唐宗琅的,师父您别赶我走。” 她随了唐宗琅和唐阿三称呼唐邑。 她似乎误解了唐邑的话,因为她委委屈屈地说完,另外三个人笑了起来。 尤其是唐邑笑得最大声:“我的意思是,马上要过年就要祭祖了,你一个姑娘在这里……” 他顿了顿,“不如你就早点嫁给唐宗琅,也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过节。” 老人家的思想还是有些封建,可是年轻人却不是这样想,唐宗琅接过话:“可她回去就一个人,笨手笨脚连饭菜都做不好……”他说着话,却突然“哎哟”了一声,他弯下身子揉揉小腿,他刚说到笨手笨脚四个字的时候,就被颜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一脚,毫不心软。 唐宗琅看着其他两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一边忍着痛一边说:“再说,我们这里也热闹,师父说的早点嫁过来,嗯,我很赞成!”他看了一眼唐邑,点了点头。 颜晏听完他说的,咬着筷子,咧出笑来,丝毫没有女孩子的娇羞,大大方方地回答:“好啊。” 这一次唐邑没有表示出异议:“那就祭祖之后先定亲好了。” 唐阿三喜笑颜开:“我同意我同意,我的大红包已经准备好了!” 唐邑瞪他:“有你什么事,吃饭!” 唐阿三撇撇嘴:“好吧,我知道我是最没有地位的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对着颜晏和唐宗琅挤眉弄眼,“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哎,你急什么急。”唐宗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颜晏夹了一筷子肉,点头:“就是,皇帝都不急,你急什么。” 唐阿三仍是笑,可嘴上轻轻地嘀咕了一句:“我怕自己看不到。” 他语气有些低落,可被餐桌上热闹的气氛瞬间给冲淡了,其他几个人根本没留心他在嘀咕什么。 唐阿三看了一眼餐桌上的其他人,很快又笑起来,举起杯子:“来来来,我们走一个!” “来,干杯。” “干杯!” 颜晏喝完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她在餐桌下握住唐宗琅的手,侧过身,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我们以后经常回来好不好?”她又加上一句,“我们一起。” 唐宗琅本来就在努力地缓和与唐邑的关系,当下就点头,完全赞成,他反握住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手心里。 “好!我们一起。”他摸着她的脑袋,一脸宠溺。 唐阿三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敲敲碗沿:“吃饭吃饭,为什么要虐狗,单身狗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唐邑却觉得小辈们这样相处很不错,看得自己都觉得甜蜜,想起自己那个去世多年的老伴来。 于是他瞪向唐阿三:“吃饭就吃饭,别人都在好好吃,你敲什么筷子!吓死人了。”他说完话还捂住胸口,“人老了心脏不好,你注意点儿。” “师父,您偏心。”唐阿三委屈起来,端起碗夹了几筷子肉,大口吃起来,化悲痛为力量。 颜晏颇为同情地看向唐阿三,嘴上却落井下石:“师父,阿三太坏了,他把您最爱吃的菜都夹光了。” 唐邑敲了敲唐阿三的筷子:“没规矩。” 唐阿三傻笑着没有还口,殷勤地给老人家布菜。 唐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问:“你每年都到祭祖的那天才回来,今年怎么回得这么积极?” 明明是很稀疏平常的问题,可是唐阿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自然来,他鼻子哼了哼,然后揉揉鼻子。 “那他们都回来了啊!”他指了指唐宗琅和颜晏,“我一个人在“锦里”无聊就回来了呗。” 分卷阅读45 这一天,颜晏到底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唐宗琅那件事情,他们师徒三人吃过饭就回屋开会去了,至于说些什么,颜晏留在餐厅收拾碗筷,并不知道。 当晚,颜晏的毒瘾没有犯,第二天也是平安无事,第三天依旧如此,她开始在心里想,也许陈子意只是想吓唬自己罢了。 第六章 祭祖生变 1 对于潮汕人来说,每一年的日子,都从祭拜开始,也在祭拜中结束。 在唐家老宅,仍沿用旧式的祭祖方式:客厅里放着古朴的八仙桌,桌子是束腰,三弯腿的梨花木,牙板上浮雕了拐子龙、吉祥等图案,做工精巧。 桌子上,七杯茶、七杯酒、七双筷子、七碗米饭摆放在最前端,随后是各式祭品,唐邑又亲自在桌上仔细地摆了敞口兽形耳的藏经色香炉和叠成莲花形的金箔纸。 这一天唐家老宅来了很多人,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两三岁的孩子,都是男人,唐宗琅和唐邑一一招呼了过去。 按照传统,除夕祭祖需有三牲、水果、糖果、熟食等东西。现在很多老百姓家里在祭拜时为图方便,用的鸡鸭鱼肉都是直接从市场买的半成品或者直接从卤店买回的熟食。 可在唐家,他们仍是自己宰杀蒸煮。所以颜晏也忙得不得了,除了要收拾桌子摆放物品,还要看着厨房锅里的饭菜,她好不容易挤到唐宗琅身边,刚扯住他的袖子,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就被旁边的人挤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她长这么大,过了这么多除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势。 颜晏帮忙把祭祖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后,就自觉出了屋子,站在院子的一角,戴着耳机,刷着微博。她的确有些不自在,她身份尴尬,虽然宾客们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但因为没人戳破,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何况表面看来唐邑对自己的态度仍和之前的一样,不好不坏,不温不火。 于是这唐家的祭祖活动,根本轮不到她参与。虽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非议的,但是颜晏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她同时也很好奇,当年唐邑和自己的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不痛快,让老人至今都不能释怀。 颜晏手机里放的是安子与九妹的《布谷鸟》,节奏很欢快,听得颜晏简直想爬到树枝上喝啤酒,戴上耳机的她暂时忘掉了眼前的不愉快。 唐阿三给祖师爷上了香就出了堂屋来找颜晏,他伸手扯掉颜晏的一只耳机,打趣道:“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你倒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偷懒了。” “我哪有?”颜晏笑道,“可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唐宗琅也会参与祭祖?他不是只是唐邑的徒弟吗?” 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生活总不可能跟韩剧里演的一样,唐宗琅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或者舅舅吧。她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有些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我师兄,”唐阿三看了一眼颜晏,停顿片刻然后问,“他没跟你说?” “没有。”颜晏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那……”唐阿三挠了挠头,“我师兄都没跟你说的事儿,我跟你说不好吧。” 颜晏睁大眼睛看向唐阿三,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你之前跟我讲的八卦还少吗?” “没有吧!我这个人如此正直,从来都不说八卦!”唐阿三想着反正颜晏拿不出证据,死鸭子嘴硬起来。 “村西头的刘寡妇和磨刀郎的故事、隔壁咖啡店的女店员和她的女老板不得不说的秘密,” 颜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还有你说了一万零一遍的梦中女神……”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 “我……我……”唐阿三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那我说呗,你声音这么大干吗?” 颜晏摊摊手,一副你早这样不就好了的样子,等着他说。 “我师兄的父亲是我师父的生死兄弟,最后不知道怎么了,把他过继给我师父了。” “然后呢?”颜晏追问。 “没了。”唐阿三看着颜晏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补充道,“真没了。我知道得也不多,我拜师的时候,我师兄就已经在唐家了。” “那唐邑没有子女吗?”颜晏继续问。 “这,我不知道啊,我拜师的时候就……” “好吧。”颜晏伸出右手,竖起掌心对着唐阿三,“好,打住,你拜师的时候就这样了,我知道了。”她耸耸肩,从他手里把耳机扯了回来,戴回自己的耳朵上。 “哎哎!”唐阿三用手指杵了杵颜晏的肩膀。 颜晏耸耸肩,并不想搭理他:“一点 分卷阅读46 儿都不劲爆。” “那你想知道什么劲爆的,不如说一件我的事情。”他凑到她旁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声道。 “又是你小女神的故事?不想知道!”颜晏用手捂着耳朵。 “不是,是我……”唐阿三低着头,吞吞吐吐。 小孩子祭拜之后,终于不被大人们约束,在院子里打闹、追着跑,颜晏戴着耳机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横冲直撞地撞了过来。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迈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径直撞在颜晏的肚子上。 这一撞可不轻,颜晏连连后退了几步,还是唐阿三扯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没有朝后跌倒。 可是小男孩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先愣了几秒,然后撇了撇嘴,看了颜晏一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天动地。旁边孩子们看热闹地围成了一个小圈,有安慰他的:“虎子,你不要哭了,男子汉还哭鼻子。”有对着虎子,在自己脸上比出羞羞动作的,还有拉住他胳膊想把他扯起来的。 可是虎子一味摇着头,腿在地上蹬了蹬,仍是哭。 唐阿三瞪他:“不准哭,快起来!” 虎子看了一眼唐阿三凶巴巴的样子,居然在地上打起滚来。 颜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然后蹲下身子,拉住虎子胖乎乎的小手准备拉他起来,可她刚靠近他,他就哭得更欢了。 颜晏摸摸鼻子,心里道,难道自己像怪阿姨吗?她有些尴尬。她还是实习转科期间在儿科待过半个月,其他时候很少与孩子接触,平时打完麻药一般小病人就不会哭了,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家有这么大的小孩子。此时她面对眼前的这个明明是自己犯了错误,却像受了天大委屈哭得有些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堂屋里的大人们听到院里的动静,忙跑了出来,其中就有这个小男孩的父亲。其他小孩子看见虎子的父亲过来,忙七嘴八舌地围在他身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 虽然小孩子的叙述能力不太好,但是虎子他爸在周围叽叽喳喳的话语中,还是总结出一句话——是虎子犯了错。 此时他看见虎子趴在地上哭,觉得没面子极了,忙把虎子从地上扯起来,朝着虎子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两下。 虎子挨了两下打,反倒是停止了哭声,他扯住父亲的袖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瞄向颜晏和唐阿三。 颜晏在心里舒了口气。 虎子的爸爸朝颜晏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了,这孩子就是调皮。”又对着虎子凶道,“还不跟阿姨道歉!” 颜晏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虎子抹了把眼泪,对着颜晏乖乖地说:“姐姐对不起,我……我犯了错误,怕你打我,我…… 我才……” 颜晏有些哭笑不得:“没关系,阿姨没事的,阿姨不打你。” “好看的都是姐姐,”虎子咧开嘴,“谢谢姐姐。” 他牵着父亲的手离开了,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朝颜晏扮了个鬼脸。 颜晏又好气又好笑,对着挤到自己身边的唐宗琅道:“这叫什么事儿。”她说完后自己先笑了起来。 唐宗琅看着颜晏,笑得更大声:“你小时候不也一样。” “我小时候?” 唐宗琅挑了挑眉:“你忘记了?” “什么小时?”颜晏扯住他的袖子追问。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 “啊?”颜晏更加莫名其妙,也更好奇起来。 “你想知道?” “当然啊,你快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 唐宗琅把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先想想要收点儿什么好处。” 颜晏看着他的样子,想着他又没安好心,一跺脚,然后跑了。 “哎哎哎,你不想知道了?”唐宗琅追了过去。 颜晏转过身,挑眉:“对啊,还要收我好处的事儿,我突然就不好奇了。” 唐宗琅扯过她的胳膊,俯下身:“也不收什么好处,就要这个。”他温热的呼吸就洒在她脸庞上。 这是偏院,人少。 颜晏的睫毛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闭上眼睛后,他的吻就落了下来,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然后啃咬起来。她回吻过去,可是唐宗琅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动作突然就停止了,迷茫地睁开了眼。 其实像颜晏这种皮肤白得不得了的人,瞳仁大多是棕色偏黄,可是颜晏的瞳仁却又黑又圆,湿漉 分卷阅读47 漉的,像一只小鹿。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人在看。” 颜晏的神志骤然回归,意识变得清明。她四处巡视,果然看见一个小人儿探头探脑地朝这里张望着。 他看见颜晏看过来,也目瞪口呆起来,露出整个脑袋来。 颜晏认识他,就是刚才撞在她身上的那个叫虎子的小男孩,她郁闷又尴尬。 虎子愣愣地看了两人一眼,下一秒突然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说完他把手指张开,露出两只眼睛来,补充道,“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颜晏听他这样说,更是涨红了脸。可是唐宗琅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颜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朝着虎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那……”虎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那姐姐再见。”他乖巧地低着头走了两步,却突然转身。 颜晏扶额,又怎么了? “姐姐,刚才对不起,我保证,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握紧小拳头放在胸前信誓旦旦地说。 颜晏笑得极为灿烂:“没事的,你快走吧。” 虎子朝外跑去,跑到人群里,突然大声道:“我看见唐叔叔和小姐姐在吃嘴巴。” 颜晏现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道:“别理我,我现在是一条咸鱼。” 唐宗琅不乐意了,凭什么叫我叔叔,喊她姐姐啊?我这么英俊潇洒、和蔼可亲,明明是哥哥好不好,臭小子你站住,我俩好好讨论讨论! 唐宗琅较真起来似乎忘了自己的辈分就摆在那里。 对,就是叔叔。 2 下午五点半,人们上过三次香后,祭拜仪式算是正式结束。 来老宅祭拜的人都散了大半,留下的人喝了几杯茶,也相继告辞回家了。 唐邑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叹了口气:“这年味儿还是淡了呀。”他站起身来把桌上的金箔银纸捧起叩拜,随后烧化,嘴上念叨,“像以前,都是大家族的人围在一起吃饭,那会儿多热闹,哪里像现在,留人吃饭都留不住咯。” 唐邑想起以前的事情,眼睛发涩,人越老就越念旧,他揉了揉眼睛。 颜晏与唐宗琅互相看了一眼,颜晏看着唐邑的样子有些担心,低声说:“他看起来心情有些低落。” 唐宗琅低低地回答:“师父每年都是这样,”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几天就好了。” 颜晏皱皱眉头:“过几天?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可真是……”她说完话跑到唐邑旁边,挽着他的胳膊。 唐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神,神色有些不自在,胡子翘了翘,嘴巴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 “好啦好啦,您不是还有我们陪嘛,怎么您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们三个了?那我可不乐意。” 颜晏摇了摇唐邑的胳膊,踮起脚凑到唐邑耳边偷偷地说,“您可以嫌弃那两个,可不能嫌弃我。” 她说完话,还没等到唐邑的回答,自己已经乐不可支。唐邑也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微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晃晃脑袋:“嗯,我瞧你这主意可行!” 唐宗琅看着两人的互动,好奇地问:“你俩说什么秘密呢?” “不告诉你!”颜晏咧着嘴。 唐宗琅又看向唐邑。 唐邑胡子翘了翘:“看我干吗?我会告诉你?” 唐宗琅又看向一旁的唐阿三,摊摊手:“你不是一个人?” “啊?”唐阿三惊奇道,“我不是人是什么?”他嘟囔着,“你这种思想简直可怕。”他谄媚地凑到唐邑身边,“我师父最疼我了。” 唐邑:“哼……” 唐阿三没等唐邑继续说下去,就端起桌子上的菜,乐呵道:“好了,我把菜热一热,就可以‘围炉’吃饭了!啊,又到了一年最开心的时候了。”他赶紧把唐邑的话岔开,因为他知道自家师父那脾性准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嗯?”颜晏询问,“因为团圆,所以最开心吗?” 唐阿三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非也非也。”他挑着眉,“因为今天的菜种类最多!” “呃……”颜晏有些无语。 “难道不是?” “可是这种话不是应该在心里说说就算了吗?”颜晏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还应景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挽着唐邑,另一只手拉着唐宗琅,“走,吃饭去咯!” 分卷阅读48 她笑得好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而旁边这两个男人也笑得开心,他们都看向颜晏。 这一年最美的时光,就停在这儿。 年从此结束,从此开始。 海鲜是潮州人年夜饭里必备的一样菜。蟹、虾、鱿鱼是颜晏一大早从海鲜市场买回来,十分新鲜,买回家时还很有生命力地蹦蹦跳跳。 颜晏按住一只虾,正准备拿起来,可是它在水里一蹦,翻了个身,很快地从她手里溜了出去。 颜晏又试了一次,仍是刚才的状况。她叉着腰,指着水盆生气道:“我就不信,我今天还制不了你!”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捧腹大笑。 颜晏瞪他:“不准笑,我刚没准备好,现在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意料之中的丢人,颜晏抹掉鼻尖上刚才虾蹦进水里溅上的小水滴,有些尴尬地呵呵两声。 唐宗琅这次学乖了,没有笑。他走过去,给她示范。 “你看。”他抓住虾的脊背,“像这样抓住了以后,要迅速地带起来。”他把虾拿起来,虾脱离水后,变得乖多了,“它在水里会变滑,拿出来就好了。” 颜晏点点头:“那我试试。” 她依照唐宗琅刚才的样子,抓住一只虾,然后迅速地拿起来,成功了! 她看着唐宗琅眼睛变得亮晶晶,朝着他笑了又笑。 “我不能总是夸你,不然你会骄傲的,嗯……”她顿了顿,“你怎么不夸我?”她说着话皱了皱眉。 “我?”唐宗琅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夸道,“你真棒!” 颜晏笑得更开心:“对啊,你要多夸夸我,不然我会心情不好的,心情不好就觉得你也不好了。” “好吧。”唐宗琅对于颜晏这种总能找到层出不穷的歪理的行为哭笑不得。 颜晏一只手拿着虾,一只手碰了碰它的两只小钳子:“看你还跑不跑,这么滑,你以为自己是泥鳅啊!你呀你,当虾就要有虾的样子。”她说完话蹲下身子,就着池子里的水,用小毛刷仔仔细细地把龙虾身上的泥土和沙子清洗了个彻底。 唐宗琅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仍时不时地抬头去看她,看她低着头认真的样子,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是有多喜欢她呢,是那种想共度一生的喜欢。 忙活了一两个小时。 蟹被大卸八块后清蒸,虾放入盐水中煮,鱿鱼切成片后爆炒,而后热辣辣的海鲜被端上摆放在厅堂内的八仙桌上。 各种好兆头的蔬菜自然也不能缺少,寓意着大吉大利的“年年有鱼”;寓意来年“有钱可算” 的蒜叶、蒜头混在鱼、虾、肉中蒸煮炒;象征春天的潮州春菜;金黄色的炒鸡蛋也给餐桌上的年夜饭增添了一份吉祥气氛;还有本地特有的手打牛肉丸、猪肉丸之类。 最最特别的是年饭餐桌的中央放置了一个火锅,它是年饭“围炉”活动的核心部分,火锅的周围放着香菇、针菜、野生虾、鱼饺、墨鱼丸、羊肉片、动物内脏等火锅材料。 “24样菜都上齐咯!”唐阿三点了点桌上的数目,满意地点头。 “开饭咯!”颜晏第一次在家庭聚餐上见到这么多菜,她含着筷子一时不知道先夹哪个菜比较好,她一看到好吃的就满意地眯起眼。 颜晏一边给唐邑布菜,一边好学地问:“我刚听你们说到‘围炉’,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呀?” “哎哎哎,我知道!”唐阿三兴奋地举起一只手,抢答。 可是当其余三个人都看向他等他解释的时候,他又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记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他说完后看向其他三个紧皱眉头的人,挠了挠后脑勺,补充道:“这是潮州的风俗!知道了吧。”嗯,这下他满意地点点头。 唐宗琅放下筷子:“清光绪《潮阳县志》对此说得很清楚。”他光开了个头,就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除夕放爆竹,家人团坐而食,谓之围炉’,也就是说,‘围炉’指的是家人团坐而食。” “哦,这样啊!”颜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很崇拜的样子。 他看着颜晏这副模样,心里高兴,就接着往下说:“人们为什么要团坐而食呢?在清康熙《澄海县志》这样记载,‘除夕祀先祖,聚宴通宵,谓之守岁。鸣金放炮以辟邪’,也就是说围坐有利于辟邪避凶。” 好厉害,认真的男人真是自带光芒,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真是想想就开心。 情人眼里出西施。唐宗琅说的那些话,颜晏听得不是很懂,但是也觉得云雾在他身边缭绕,怎么着, 分卷阅读49 都是他最厉害。 “哇,简直太棒了!”颜晏鼓了鼓掌。 唐邑欣慰地哼了一声。 唐宗琅很有眼力见儿地说了句:“都是师父教得好,来,我先敬您一杯。”他斟满了酒,站起身来。 唐宗琅刚坐下,颜晏就起身,朝着唐邑举起杯子:“我也要敬您一杯,”她偏着头想了想,“谢谢您这些天的照顾,我特喜欢您,今天我这杯酒您非喝不可。”她咧开一口的小白牙。 “好好好,我都喝。”唐邑被小辈哄得开心。 餐厅里氛围很好,其乐融融。颜晏觉得这是自己二十多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了,她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也没醉,就是眼睛看起来更亮了,亮得唐宗琅想赶紧把她娶回家,藏起来,一个人看。 他心里打着算盘:过完年,就要开始张罗娶颜晏这件事了,这可不能马虎,嗯,自己先从求婚仪式开始准备吧。 电视里放着春晚,这是中国老百姓除夕夜的一个习惯,即使心里对春晚吐槽一千遍一万遍,可是真要是不看的话,还是会觉得这除夕少了点儿什么。 颜晏时不时地看着春晚的节目,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微博看到“春晚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的话题,成千上万条评论里,有一条她记得最清楚:春晚让我知道八点前要回家团圆。 她当时在异国求学,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鼻子一酸,春晚和饺子成了她在瑞典每一年过年时的唯一慰藉,是家的感觉。你看着春晚就知道,这个世上有上亿的国人与自己一起度过除夕,一起跨年,这样想想,好像也不那么孤单了。 现在呢,好像意义更加特别,是她第一次与唐宗琅跨年,第一次与唐邑一起跨年,当然还有唐阿三。她由衷地感叹:“春晚真好看!” “是吗?”唐阿三看向电视,电视里正放着歌舞节目,“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小品,逗乐,这我欣赏不了。” 唐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唐阿三。 倒是唐宗琅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我也觉得。”他看向颜晏目光灼灼,“尤其是今年的春晚,我觉得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春晚了。”他虽然说着春晚,可从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离开颜晏。 唐阿三还一愣一愣的,一边端着碗朝着电视机凑过去,一边还念叨着:“真的吗?唔,那我好好看看。” 唐邑有些明白,为什么唐阿三会单身这么多年了。 3 四人吃过年夜饭后,便开始守岁。 小镇还没有禁放烟花爆竹的明文法令,才刚过晚上十一点,左邻右舍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烟花燃放的声音。 “哧——咚——” 一声又一声地响起。 五颜六色的烟花重叠在一起,天空也成了光的海洋。 此时央视的春晚还没有放完,可是外面太吵嚷,吵得颜晏根本听不清电视里到底在讲些什么,而且电视直播根本没有字幕,她有些无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唐宗琅看到她揉眼睛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困了吗?困了就去睡吧,这儿有我们。” “不困不困,我是一个经常值夜班的医生,我精神着呢。”颜晏摆摆手。 她看着唐邑杯子里的水已经喝了大半,忙站起身,拿了茶壶准备给唐邑的杯中添些水。在唐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她随着唐家几个男人的生活习惯,泡茶用青瓷鲤鱼杯,至于茶叶的质量,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唐邑说:“泡茶要恭敬平和,无论面前的茶叶是毫不起眼还是市值千金,都要一如既往地用心对待,那是心境和修养。” 这句话颜晏深以为然,当然她大多时候都尝不出来茶的好坏,用唐阿三的话说,她这是暴殄天物。 除此之外,他们很少吃快餐,通常是自己做饭,食物多用蒸或煮的方式来烹调,一般吃八分饱。虽然颜晏觉得自己每次看到好吃的都忍不住多吃一点,再吃一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精致很多,以前过得太糙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自己。 她一边添着水,一边问唐邑:“难道不是十二点才放烟花吗,说是接岁,现在还没到时间呢?” 唐邑又是一声冷哼:“年味儿淡了,现在的年轻人,熬不住夜,就想着提前几个小时放了算了,想着反正也差不多。”他重重地放下杯子,看向颜晏,“能一样吗?意义差得远呢!” 颜晏讪讪地笑:“我……我又不困呀。” “我知道,我没说你,我是说现在的小年轻。”唐邑瞪了她一眼。 颜晏轻咳一声:“您别生气,喝茶喝茶,生气伤身。” 她没等唐邑说 分卷阅读50 话,赶紧问道:“唐宗琅,你要添水吗?” 唐宗琅正听着两人的对话,低着头看了看杯里满满的水,赶紧喝了一大口,然后杯口朝向她示意道:“嗯,你来。” 颜晏拎着壶小跑过去,看着他面前空空的杯子,皱了皱眉:“你这么能喝啊!”她嫌弃道,然后把壶整个塞进他怀里,“你干脆抱着喝得了。” 唐宗琅被刚才一大口水呛得不行,听了她的话,更是一口气没吐出来,他用眼神询问:我这都是为了谁? 颜晏翻了翻眼睛:“你在干吗啊,我看不懂?” 唐宗琅笑:“有骨气,下次别让我救你了。” 这下颜晏了:“别啊,别啊,有话好好说。”以她多次被解围的经历来看,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宗琅闭上眼,不为所动。 “大哥?”她摇了摇唐宗琅的胳膊。 “大叔?”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宗琅眼皮动了动,眉毛紧跟着皱了皱。 颜晏一看,嘿,他有反应了,又接着说:“大爷,唐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小的啊,刚才不识抬举。”她捧起杯子,放在他面前,“来,小的伺候您喝茶。” 唐宗琅这才睁开眼,看着她。他本来就没有脾气,刚才也是故意逗她,他每次假装生气,都能见她耍宝,两人总是这样乐此不疲地互动着。 唐阿三“扑哧”笑出声来:“我说,颜晏妹子,你真是个活宝。” 颜晏面上挂不住了,瞪了回去:“笑什么笑,那烟花搬院子里去没?”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么好,怪不得师兄这么喜欢呢,搁谁谁不喜欢啊,简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哈,你这话说得很不错。”颜晏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她抬起手,潇洒地挥了挥,“为了奖励你,我决定,我去搬烟花。” 她搁下杯子,便准备去搬,唐宗琅跟着起身:“我来我来。” “小姑娘家的,不要动手,让他俩去。”唐邑说道。 唐阿三站起身,却嘀咕道:“现在不都讲究男女平等嘛……” “什么?”唐宗琅看了他一眼。 唐阿三眨眨眼:“我说,那当然了,这种苦力活怎么能让女生来做?” “那我呢?”颜晏坐了好几个钟头,也挺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唐阿三看向颜晏:“你坐着喝喝茶。” “不用,我能搬动。”颜晏说着话,捋起袖子,准备加入他们。 唐宗琅笑看她,然后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下去:“你呀,去门口欣赏烟花然后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颜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出力的机会:“好吧好吧。” 她一个人先去了院子里,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她看向空中,刚巧一大束烟花在天空上方炸开,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蹿向四周,落了下去,旋即又消失了。 她收回目光时,余光正巧瞥到烟火落下的地方,她揉揉眼:“难道是我眼花了,我怎么看到冒烟了?” 她越看越不对劲,不像是烟花燃放的烟啊,倒像是……她好好地想了想,是起火的样子。 房屋东南角冒起了黑烟,火借着风力越来越大。 十二点正是人困倦的时候,她却打了个激灵,朝着屋里喊:“快出来,起火了。” 客厅里。 唐邑听到颜晏的话,忙站起来。很多年前也是在这里,烟花意外点燃了房屋,由于小镇大多是木建筑,那场火灾烧毁了半条街。 唐邑起身后整个人都在抖:“快去,快去救火!”他率先一步冲出屋子。 他说话的工夫,唐宗琅和唐阿三已经扔下手里的烟花,冲进了夜幕里。 唐阿三看着火势爆了句粗口。 颜晏抓住唐宗琅的胳膊:“一眨眼的工夫,火势就起来了。” 唐宗琅急着去查看火势。 颜晏安抚他:“我给119打过电话了,消防车一会儿就到。”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可是,怎么火势这么汹涌?” 她好像在空气里闻到了硫黄的味道,她熟悉这种味道,因为上大学时做化学实验,经常会用到这种原料。她问唐宗琅:“你有没有闻到,嗯,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什么?”唐宗琅一边朝起火的房屋走,一边问道,他步子迈得很大。 颜晏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我也不太确定,味道有些淡,我……” 唐宗琅朝她看了一眼:“那我们还是先救火吧 分卷阅读51 。” “好。”颜晏点点头。 三个人分头行动。 唐阿三去叫醒邻居帮忙救火,唐宗琅拿了房间里的灭火器,打开却发现已经过期了。他把灭火器扔在地上,然后对颜晏说:“你先打遍救援电话,我去打水。” 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一会儿救火会很乱,你找个空旷的地方等我,安全空旷的地方。” 颜晏点点头,从兜里拿出电话又打了119。 她看着唐宗琅走远,伸出手臂估量了自己手臂能承受的重量,觉得拎水桶这种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她朝着唐宗琅离开的方向小跑过去。 她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一点一点地被烧掉? 可是她到了井边,唐宗琅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猜想他可能接完水返回了。 她赶忙朝井里扔了桶,用力地往上拉。她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忙回答道:“唐宗琅,我马上就好了。”手上动作不停。 脚步停止,身后的人没有上前帮助的打算。颜晏转过身,却看见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那里,朝她笑得灿烂。 是陈子意。 颜晏愣住,水桶“哐当”一声又掉回井里。 “你好像看见我,很惊讶?”他朝着颜晏勾了勾手指,“你为什么要惊讶呢?让我猜猜。” 颜晏看着他,退后了几步。这次只有他一个人,颜晏觉得自己跑掉的可能性很大。 陈子意迈着脚步跟上前:“我猜,你一定没想我。真是太遗憾了,我呀,每天都在想你,想你过得好不好。”他说得暧昧,每个字都像浸了毒,他看着颜晏瑟瑟发抖的样子更是开心。 他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她一看见他就害怕,他笑得越灿烂,她就越害怕。 她尖叫:“他们都在,你别过来!” “嘘,又不乖了,我上次教过你,不要喊。”他揉揉耳朵,“吵得我耳朵疼。” 他手插在兜里,长腿几步就迈了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她听到起火的地方,响起了爆炸声。她愣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硫黄粉末会引起爆炸,果然是硫黄,她打了个激灵,是人为纵火! 颜晏推搡,撕咬着陈子意,他是真的可怕!她不要再落在他的手里,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陈子意的手被颜晏抓破,沁出小血珠来。 他看了一眼颜晏,却笑得灿烂,下一秒把手凑近嘴唇,伸出舌头在伤口处舔了舔:“修过爪子的猎物还是这么暴烈……” 他叹了口气,好像对颜晏的行为失望透顶,把插在兜里的左手拿了出来。 那只手虚握成拳,伸向颜晏,原本攥住她胳膊的右手更是加大了力气。 颜晏有些失望,她的盖世英雄没有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之中,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眼神变得暗淡:“我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陈子意勾着唇笑:“好好说。”他的眼睛笑成桃花的弧度,媚而弯,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好啊,那我们好好说。”他的手抚上颜晏的脖子。 冰冷的手贴着颜晏温热的皮肤,像一条蛇,一条毒蛇吐着蛇芯子,缠在上面,丝丝密密的窒息感,让颜晏不敢动。 他贴着她说:“真乖。”可下一刻握在手心里的注射器对着她的脖子扎了过去。 那个注射器加上针头也不过三厘米,贴在手心,颜晏刚才根本没有发觉。 她昏倒的最后一刻对着面前放大的脸,狠狠地骂了句脏话,这是她第一次爆粗口。 陈子意却不在意,径直把昏迷的颜晏抱了起来:“小家伙,你怎么还是这么急,鞋都跑掉了。” 他把颜晏抱到车子里,旁边的人伸手去接,他却避了过去。 车上的人打趣:“怎么?新宠物还是新欢,都丢不开手?” 陈子意勾了勾嘴角,看着躺在怀里的颜晏,叹了口气,半晌回道:“她有温度。” “活人都有温度吧。” 陈子意看向窗外,不,她不一样,有温度的人才让我觉得,原来我没死,原来我还活着。 那天,唐家人救了一夜的火,而颜晏一夜未归。 第七章 一夕一枯荣 1 “求你,求你。”颜晏如墨的眼睛因为注射毒品而变得雾蒙蒙的。 她没想到毒瘾来得这么快,快得如海啸般扑面而来。她跪在地板上,头脑变得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 分卷阅读52 人不受控制,只机械地重复“求你……给我……”这种简单的词汇。 陈子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笑地看着她:“求我什么?” 颜晏咬着牙,她的眼睛不能清晰地视物,但是能感觉到陈子意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她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目光,但她知道的是,他把折磨人当成了一种乐趣,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游戏,他看她像低微的尘土、虫蚁。她一时怒气上涌,韧劲上来后,拼命地掐自己的手臂。她能感受到湿腻黏稠的液体沾满了手指,她没有低头去看手臂,而是努力地去抑制从骨子里泛出来的毒瘾,冷冷地看着他:“求你让我死。” 陈子意听到这句话后,惊愕地瞪着眼睛。他给颜晏注射的命名为R099的药剂,成瘾性致幻性极高。 在此之前,这种药他只用过一两次,又贵又难买,他只用在自己仇人的身上。那些人注射之后就很乖,而颜晏则是乖张。 “如果你的病人知道自己面前的医生是个瘾君子,该多失望。”陈子意一时有些好奇。 颜晏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讨厌这种眼神。”他低头看她,笑了一声,“上一个这样看我的人已经死了,你呢,你怕不怕死?” 陈子意接着说:“谁不怕死呢,我也怕,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无常难熬,这就是你的命。” 颜晏冷哼一声,咬住自己的舌头。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想让他识破自己的困窘,又把血咽了下去。 “你前半句说得没错,可是我不信命,命由我不由天。”她仰起头,笑着说,“如果说天注定,那我只信遇见他是注定的。” 她笑的时候极为好看,陈子意一时有些怔住。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蹲下身子挑选商品,嘴角也带着这种好看的笑。他接触的人都跟他一样,虚伪恶毒,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所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如同现在一般无二。 他的话脱口而出:“你笑的时候真好看,你是有温度的人。” “什么?”颜晏有些莫名其妙,皱着眉头。 “没什么。” 颜晏暗骂了句“神经病”,她没再说话,只等着唐家的三人发觉自己不见了,赶紧来找自己,赶紧去报警。她现在简直要疯掉了。 陈子意看着颜晏的眼睛左看右看,骨碌骨碌转个不停,“扑哧”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颜晏听了这话一口血堵在嗓子里,明明他才是彻彻底底的坏人,想的全是坏主意,他现在却问她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什么。”她恶狠狠地回答,态度很差。 “让我猜猜,你在等唐宗琅来救你。”他笑出声,“可是,他不会来。” 颜晏抬头直视他,皱紧了眉头。 “我说,他不会来,他们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管你这只小鱼小虾,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不知道你丢了,也有的是方法让他找不到你。” “浑蛋!”颜晏骂了出来,“你又在使什么坏,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做人吗,你这是犯罪!” 他笑得更欢,捧着肚子:“所以,你在说我不是人?” 颜晏扭过头。 他用手硬生生地把她的头转回来:“你说得没错,在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我就不是人了。”他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颜晏安静地坐在地上,没有嚷“放我走”一类的话,她知道这是白费工夫,他这种人,不,他这种老鼠害虫、社会败类,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放过自己呢? 陈子意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转过身:“不过,估计你也休息不好,这药很有意思的,哈哈哈……” “滚!”颜晏觉得自从认识了陈子意,自己分分钟成了一个泼妇,可是他却不生气,笑着关上门把她的骂声都隔绝了。 颜晏骂了一会儿,就消停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不知道时间,但是依据自己现在的饥饿程度,怎么着也过了晌午饭的时间了。 对于颜晏这种每天定时定点吃饭的人,这可真是折磨,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肚子啊肚子,你说你怎么不争点气,昨晚多吃点,现在也不会饿这么快了。”她说着还拍了两下。 她贴身的秋衣在刚才毒瘾发作的时候被冷汗打湿,又被自己的体温暖得半干,现在贴在身上,又湿又凉。她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叹气:“真是倒霉啊!” 她指着天花板,恶狠狠地说:“唐宗琅,你要是不抓紧时间来救我,我就……就……”她说不出来下半句,心里发涩,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呢?她把自己裹进羽绒服里,闷闷地哭出来。生活不是小说 分卷阅读53 ,没哪个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还能咧着嘴笑,或是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颜晏还没扑上去厮打陈子意,恐怕就会被他手下的人打个半死吧,被打个半死还算比较好的结果,她也许又会被他注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 她能强忍着毒瘾不露怯,已经是个勇敢的姑娘了。 颜晏闷声哭了半晌,突然觉得自己丢人。有什么好哭的,她骂自己,忍过去那阵毒瘾就好了,别怕别怕,她安慰自己。 颜晏见过毒瘾发作的人,也在医院见过对药物依赖的病人,当初她并不觉得这有多可怕,认为那些不能戒掉的人,只是因为意志力太薄弱而已,不能狠下心来戒除。 直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原来沾上毒品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到了夜晚,颜晏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没有人送饭,她喊门都没人应。她转动门锁,用椅子砸房门,很快被门外的人出声制止。 “安静点,否则老子进去废了你。” 瞧瞧,这些凶残暴力的人,连说话都带着硝烟。颜晏也生气:“那你们给我送饭啊,我要饿死了。” 门外又没了声音。 颜晏又嚷了几句:“怎么着,也要优待俘虏啊。” 门外还是没有声音。 她现在知道了,只要自己不动手砸门,门外那群人都把自己当聋子;只要不试图逃跑,谁在乎她饿死冻死呢。她现在无比想念自己那些年倒进下水道的剩菜剩饭。 她现在又饿又困,躺在沙发上,企图催眠自己,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了。可是她一闭上眼,全是噩梦,她唯一敢想的事情是如何才能解脱。 她身上每一处都疼,从头顶到脚尖,从皮肤到肌肉再到骨头,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胀裂,那是剧烈的疼痛。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房间里没有钟表,屋子的窗户蒙上了厚厚的玻璃纸,她睡了醒,醒了又睡,反反复复,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和精力,就像登了山攀了岩,又从顶上摔落下来,疼且绝望。 陈子意进了屋,她连指着他骂的力气都没有,虚抬着眼皮去看他:“你真是个魔鬼!” “我吗?”他轻笑出声,“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更像魔鬼,不是吗?” 他放下手里的托盘:“吃饭。” 颜晏没有动作,门半开着,透进一丝光亮,她反而觉得不适应,抬起手来遮住亮光,她问: “现在几点了?” 她害怕不知道时间的感受,就像一个人被驱逐到无人之境,没有其他人,没有时间,她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陈子意抬手看了下表:“大概十点了吧。”他笑了笑,“我平常就是这时候吃饭,一天一顿就够了。我说,你可真不耐饿,不过也是,像你这种从来没有短过吃穿的人,怎么能知道吃不上饭的感受呢。” 颜晏用手撑起身子,挪到桌子旁。她拿起筷子,可是手抖得厉害,刚拿起来就掉在桌子上,她抿了抿唇,继续第二次尝试。 仍是失败。 陈子意蹲下身子,拿起筷子塞进她的手里。 颜晏没有去看他,试图用最大力气握紧筷子,然后埋头吃了起来。 “哟,这么干脆,不怕我下了毒?”陈子意笑道。 颜晏没有看他,也没有回他的话。 第二日还是如此,一连三日都是这样。 他端来饭,颜晏就吃,中途不说一句话,无论陈子意说什么,她都装作听不到。 她还是疼,越来越疼,疼得根本无法思考。她越来越没法克制自己对毒品的欲望,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妥协,就是求饶,于是她狠狠地闭上了嘴巴。 除此之外,她越来越虚弱。她开始起不来床,不停地呕吐,却吐不出来东西。她开始咒骂,咒骂所有她能想到的人,陈子意、唐阿三,还有唐宗琅。 第五日,陈子意送饭过来,她扯住他的袖子,他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只是固执地扯住他的衣服,委委屈屈的样子,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很不好受,对不对?” 这些天他除了给她送饭以外,一点毒品都没给她。 她睁圆了眼睛,眼睛里的水汽氤氲开来。半晌,她垂下眼睑,睫毛抖了抖。 “小女孩。”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出乎意料地没有躲开,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摸下去,他摸到她的颈部,流连忘返,他低声蛊惑她,“你把那本书偷出来,那是你的,颜晏。” 她沉默着,很久很久。 久到陈子意觉得她又一次要拒绝自己的提议时,她扬了扬脖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分卷阅读54 呈现出优美的线条来。 她说:“好,我答应你。” 2 唐宗琅接到颜晏的电话是凌晨三四点钟。 消防队刚走,他和唐阿三好说歹说把担心一晚、疲惫不堪的唐邑劝到卧室里休息会儿,然后两人累得瘫在沙发上,两人头发都被燎焦了好几撮,脸上被烟熏得黑一块灰一块,此时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的丑态。 两人深情款款对视片刻,又互相嫌弃地扭开头。 “啧啧啧,师兄你刚才这样看我,我会觉得你爱上我了。”唐阿三跷起二郎腿打趣。 “嘁!”唐宗琅翻了个白眼,他看见屋里就自己跟唐阿三两人,顺口问道,“颜晏呢?” 唐三咂咂嘴:“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分开这一会儿,师兄就像被猫爪子挠心挠肺一样,她应该就在外面吧,怎么还没进来?” 唐宗琅身子朝外探了探,院子里亮着灯,可是没有一个人,他跳起来:“颜晏人呢?” 唐阿三也站起身,朝院里看了看,惊讶道:“刚才不是还在你旁边吗?” “你看到了?” “啊!对啊!”唐阿三回答得却不那么肯定,他也知道人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还真有可能看错,因为救火过程中他都没有跟颜晏说上一句话。 “刚才,是多久前?” “就是……”唐阿三支吾半天,抓了抓头发,被唐宗琅这样一问,他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记忆。“我不记得了。”他越想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那个背影看起来就像是颜晏,可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一直背对着他和唐宗琅,这样想想的确有些奇怪。 “我出去看看。”唐宗琅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她要是回来你就让她在家等我。”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James的《YouAre Beautiful》(最美的你),是唐宗琅特意为颜晏设置的来电铃声。 铃声刚响了前奏,唐宗琅就伸手捞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喂,你在哪儿?”他问得焦急。 “我在去市里的路上。”她话语温柔,安抚他的情绪。 “现在?”唐宗琅惊讶道,现在天还没亮。 “接到以前同事的电话,她在市里工作,让我去观摩一台手术,是很难得一见的手术。”电话那端的她笑了笑,“是女同事,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她说的医院,唐宗琅知道,的确和颜晏现在工作的地方有合作关系,每年都会选派一些医生护士去市医院进修。 可是,唐宗琅皱了皱眉。 “我快到了,先挂了。”除了她的声音,话筒里还传出了鸣笛声。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唐宗琅放下手机,号码没错,声音也是她的,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坐了会儿,计算着时间,然后发去短信:“到没到?” 短信很快地回过来:“到了,别担心我。” 唐宗琅立马起身,电话回拨过去,点了录音键。 “记得要吃早饭。”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软:“好的,你也是。” “这会儿医院的病人很多吧。” “嗯,是有不少。” “手术开始了吧,你做手术前都会发条短信告诉我,这次怎么没说?” “哎,忙忘了,同事叫我,我先去忙了。嗯,可能要忙好久,你不用等我。” 唐宗琅挂了电话,就冲出屋子,喊着唐阿三:“跟我去趟派出所。” “什么?” 唐宗琅把唐阿三赶上了车,一个摆尾就把车掉了头开了出去,害得正在系安全带的唐阿三狠狠地斜撞在CD机上。 唐阿三揉了揉胸:“虽然我肉多吧,但也经不住这样锤炼吧。”他说着话,可是抬眼看着唐宗琅一脸严肃的样子,也收起了笑,“怎么了?” 唐宗琅看了他一眼,手里打着方向盘,大概说了说:“她上班的时候从来不会回我的短信或者电话,你知道的,她是个工作很认真的人。” “可是,昨天不是特殊情况嘛,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啊,你说是不是?”唐阿三觉得唐宗琅对颜晏的担心有些过头了。 “颜晏都是成年人了,虽然她比你小几岁,但是起码的安全意识还是有的吧。我觉得她能照顾好自己,万一你虚报案子,派出所是要追究的。”唐阿三望了望窗前,“我倒是觉得这个行车速度,有危险的是我俩。” “万一?我可不能赌这个万一。” 分卷阅读55 “可是你不也说,接到她的电话了吗?” 唐宗琅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把录音打开,然后把手机扔给了他。 唐阿三听了听:“是啊,没错啊,就是颜晏妹子的声音啊。” “可是,”唐宗琅顿了顿,“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拿过手机,又外放了一遍录音,然后皱着眉头思考了会儿,肯定地说:“这不是她。” 他加快了行车速度:“颜晏说话会习惯地带上语气词,而这段录音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而且我故意说,她每次手术前都会告诉我,这是假的,她却没在电话里反驳我。” “啊?” 一个急转弯,唐阿三“砰”的一声又撞到车门上,他赶紧把安全带系好。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那个背影是有点,嗯……”唐阿三虽然做衣服的手艺不太好,但好歹在唐邑手下学了这么多年,不太好只是相对一般的手艺人来说的,此时他想了想昨晚救火时看到的背影,越发觉得那身段还是和颜晏有些出入。 细思极恐,一时唐阿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意料之中的不能报案,接待的民警说要过了24小时才能立案,现在只能由家属自己先找找。 年轻的民警还调侃:“是不是小两口吵架闹矛盾了?我们这儿啊,好多这样的事情,非要立案,过了时间,我们出动警力,后来人家自己大吃大喝一通又跑回家里了。”他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笑了一声,“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唐宗琅忍着怒气,深吸几口气:“可是我有录音的,我确定不是她。” “你先别急,我劝你还是先回家等着吧。要是真想报案,还得准备失踪人的两张近照,还有户口本。”民警说道。 唐宗琅猛地拍向桌子,彻夜未眠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挽起的袖子下是握紧的拳,有几分暴徒的样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先生?”民警看着他,也站起身。 唐阿三忙扯住唐宗琅,打着圆场:“没事没事。”他附在唐宗琅耳边,“不然,我们还是让师父出面吧。” 唐阿三此时提到师父,倒让唐宗琅突然想起,几天前,颜晏曾对自己提到的那个名字——陈子意。 当时她一带而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他念了出来,把旁边的唐阿三吓了一跳,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 “你说谁?”唐阿三有些不敢相信。 “陈子意!”这一次唐宗琅的声音大了些。 “他?”唐阿三冷嘲一声,“那个狼心狗肺被逐出师门的家伙,他出什么幺蛾子,他怎么有脸?” 唐宗琅打断他:“你说得没错,这件事要跟师父说说。” 唐家做的是正经买卖,可是做得大了,给有头有脸的人定制衣服,长此以往,自然认识很多人。唐邑平常低调,很少找人帮忙,最多与他们凑在一起下下象棋、喝喝茶,可这时候人脉就显出作用来。 “什么?”果不其然,唐邑接到唐宗琅的电话,就暴怒起来,他先狠狠地训斥两人一番,回过头又觉得自己凶自己的两个弟子也并不能改变现状,憋住一口气道,“你好好说说事情经过。” 唐宗琅眼睛都急红了,把事情原委拣要紧的说了说。 “这件事……我去找你,你就在那儿等着我。”唐邑扔下话。 唐宗琅叹了口气,派出所的人自然是不欢迎两人在这儿碍事。他喊了唐阿三出了门,为了一眼能看见唐邑,两人干脆蹲在派出所门口。 这形象的确不太好,但是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儿,没在意这些。 “要不然你再给颜晏打打电话?”唐阿三看着他把手机翻来覆去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打过,已经关机了。”唐宗琅又叹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这里空落落的。”他指着自己的胸口。 “唉,别想这么多。”唐阿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其实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 唐宗琅把手机屏幕翻过来,面朝自己,又再次翻了翻通讯录,把能帮忙的人都打了一通电话。 “如果真的是陈子意,我会觉得是我害了颜晏。”唐宗琅垂下眼。 “可是当年,是他扯着你,让你差点丢了命的。他被逐出师门是罪有应得。”唐阿三说这话时,神色却有些闪躲。 “说是这样说,可是毕竟那时候他还小。”唐宗琅说着话的工夫,再抬头就看见唐邑行色匆匆地向他们走来。 他忙起身拍了拍裤子,迎了过去:“师父。” 分卷阅读56 唐邑看见他过来,鼻孔对着他,冷哼一声。 接待唐邑的不是值班的民警,而是辖区派出所的所长。 “唐老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嘛。”所长搓着手对着唐邑笑。 “哼,我可不敢。”唐邑语气很不好。 所长的脸色不太好看,尴尬地笑了笑。 唐阿三站在唐邑身后,赶紧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喊了声:“师父。” 唐邑也感觉到尴尬的气氛,觉得自己这种有求于人的态度是有些不端正,轻咳一声:“陈所长,我这次来,实不相瞒是希望你能帮我找找我外孙女,真是麻烦你了。” “您别开玩笑了,您什么时候来的外孙女,我都认识您这么多年……”陈所长看着唐邑瞪过来不善的眼神,吞下后面的话,笑道,“真不是我们不帮忙,这我们也很为难,这是规定。” 他顿了顿,“可是,您是局长的朋友,我跟我兄弟几个现在不值勤,便陪您找找,您看这样可以吗?” 他语气客气得很,这样一来唐邑也不好为难他,更何况唐邑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当下就答应了,一口一句:“那就麻烦你们了。” 如果颜晏是真的失踪了,那她失踪的时间大概是夜晚十二点到两点间,因为十二点左右唐宗琅还见过她。 可是这个时间段,能看到她的目击者实在是太少,可是认真查下去,也能查到蛛丝马迹。 到这一天的下午五点左右,终于有人说,自己见过照片上这个女人,目击者强调,当时她是被人抱上车,没有挣扎,看起来很安静,所以当时也没觉得奇怪。 可是这番话,让三个人起了一身冷汗,面面相觑。 “不会是受了伤吧?”唐阿三说完话,赶紧呸呸呸,“我这乌鸦嘴!”他找了块木头摸上去,嘴里念叨,“各路神仙可别听我胡说八道。” 唐宗琅也接到朋友的电话,对方支吾了半天,唐宗琅催促再三那人才说出来,只说了四个字: “清风茶馆。” “谢谢你了,回头再请兄弟几个聚一聚。”唐宗琅挂了电话。 这是意料之中的最坏的结果。 3 唐宗琅把朋友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唐邑,两人又商量着先把情况告诉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同时又找其他关系准备私底下与陈子意交涉一番。 陈所长听了两人的这番话,“嘶”了一声:“是那个涉黑的茶馆?”他神色鄙夷。他的眼线告诉他清风茶馆私下进行的是不法交易,他对走私和毒品一向是深恶痛绝的。 “涉不涉黑我们不清楚,但是有人告诉我,他看见颜晏被人带了进去。” “带”这个词,是他斟酌了半晌说出的,很微妙的词,却暗指了目击者的话不能全信。 唐邑说的“听别人说”自然不是随意扯出来的,陈所长知道他的身份,心里当下就有了计较。 他点点头:“这样说,这件事有些严重了。实话说了,那个茶馆跟黑社会有些关系,打黑这种事,我们义不容辞,现在只要掌握证据,我们随时可以逮捕他,你们先放宽心。” 他说的都是场面话,冠冕堂皇。可他说是这样说,却不敢打草惊蛇,他想掌握十足的证据一下子端了这个窝点,想一举两得,既办好了唐邑这件事又能立功。 不过立了案之后,他也的确下了一番苦心,可是陈子意在当地盘踞已久,要想一次连根拔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果然,在与茶馆交涉中,得到陈子意现在不在茶馆的结果,再问下去,那些底下人也不清楚,谁没事打听老板的私事。可是没人出来做证,也没找到街道相关的视频录像,就此抓捕陈子意也毫无根据,要拘留也找不到人。 一时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过了几天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颜晏回来了。 她除了神色疲惫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不妥。 她看着屋前这么大的阵势,一时慌了手脚。 唐宗琅一看到她,就跳起身跑了过去,把她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恨不得将人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看看她有没有哪里不妥,有哪里受了伤。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嘴唇干裂,说话的时候随着动作的扯动,裂了一道道小口子,那血便顺着裂缝渗出来,但是他丝毫没感觉不适。 颜晏看着唐宗琅神情窘迫,嘴巴动了动:“我还好。” “你去了哪儿?” 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我……”颜晏神色有些慌张, 分卷阅读57 “我被车蹭到了,是陈子意带我去了医院。”这是陈子意教给她的一番说辞。 “那你那天早上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唐宗琅很生气,语气也重了几分。 “我……”颜晏神情紧张,听到他语气不好,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唐阿三忙安慰道:“师兄这是着急,他几天都没合眼了。”他拍拍颜晏的肩。 唐宗琅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他抿抿唇,却尝到满口的血锈味儿,他赶紧舔了舔唇,让嘴唇变得湿润些,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他生怕自己现在这副邋遢的样子会让她反感。 颜晏这才仔细看了看唐宗琅的样子,衣服皱巴巴的,为了行动方便,袖口挽了起来,可挽得高低不一,眼下是青紫的黑眼圈,长时间没好好休息,原本深深的双眼皮也熬成了一单一双,他看起来比自己还疲惫。 颜晏神情歉疚:“是他说以前跟你有些不愉快,怕你误会,所以……”她咽了口唾沫,手心都是冷汗,“而且,他说会跟你私下联系的,可是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 她向来不善于说谎,在回来的路上她在心里练了很多遍这段话,原本她已经觉得可以说得很流畅了,可是现在看到唐宗琅的时候,她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她总觉得他那双眼能看穿她心里所想,那双瞳孔深深的眼睛。 四周一时静默。 这一下,陈子意由犯罪嫌疑人,摇身一变成了救人英雄,就算是他有不对的,也让人不好说什么。 陈所长也劝道:“回来就是好事啊,你们啊也别太怪人家小姑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颜晏后,转过身对唐邑说,“那再有什么事儿随时跟我们联系吧。” “好好好,真是谢谢了。”唐邑说道。 “客气了。”他说完话带着下面的人走了。 走远了一些,派出所的六子凑过去问:“所长,那茶馆的事儿还查不查?” 陈所长瞪过去:“查!怎么不查,那茶馆肯定有问题。” “那您刚才……”六子不太明白。 “这里面的事儿我也说不清……”他咂咂嘴,“不过我听说这陈子意以前是唐邑的徒弟,当年陈子意混得有头有脸的时候也上门求见过唐老爷子,门也是关着的,说是不见。” 陈所长朝后看了看,这会儿已经看不到唐家大门了,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六子。 “谁知道呢,不过这自家的事当然要关上门自家解决了,再说……”他顿了顿,“我也要卖局长的面子,你还年轻,多学学。” “是是,我要跟您学的多着呢,嘿嘿。”六子拍着马屁。 这个案子算是结了,一个乌龙案,可是打击茶馆私下的买卖还在顺藤摸瓜地暗中进行着。 再说这边。 颜晏愧疚地看着唐邑:“对不起师父,让您担心了。” “不光是我,在场的哪个人不担心你!”唐邑胡子翘得老高,比往常的每一次都高。 颜晏捏着衣角,踟蹰着说:“对……对不起大家……”她心里恨死了陈子意。 唐邑看着颜晏,面对她真是骂不得打不得,这心思百转千回落不到实地。最终,他叹着气: “你刚说擦伤了,让我看看。” 颜晏躲闪着:“真没事,你们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好得很,现在能打整套拳。” 她咧着嘴,可是没一个人被她逗笑,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怒气堵在心口,却发不出来,伸手把她刚抓乱的头发理好,然后问: “累不累?” “累死了!你知道医院的床,唉,我的老腰。”颜晏捂着腰,顺杆儿往下爬。 “那你先休息。”唐宗琅的千言万语都化成绕指柔,揽住她的腰带她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唐阿三在后面问:“要不要吃点儿什么垫垫肚子再睡,饿不饿?渴不渴?喝不喝水?”他看着颜晏要往屋里走,赶紧端起桌子上的一盘水果问道。 颜晏心里感动,能被人关心真好,可是当下她却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先去补觉。”说完脚下生风,根本不用唐宗琅扶着自己,就逃似的跑了。 颜晏觉得面对唐宗琅一个人的压力,总好过同时面对三个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进了屋子,颜晏两脚蹭了蹭便把鞋脱掉,然后蹦上床趴在上面,真软真舒服,比沙发要舒服一百倍一千倍。 她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紧绷的肌肉才开始放松,酸软感一下子袭来,她真不想动弹,她成大字形躺了会儿,突然发现唐宗琅还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姿势不雅,忙钻进被窝,盖好被子。 分卷阅读58 可是在她盖被子的动作中,手腕的伤露出来了。 唐宗琅开始以为是眼花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脚步就迈了过去。 颜晏感受到压迫感,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嘴上嚷着:“我累了,我要休息。” “出来。” “不!” “出来。” “就不。”她也就敢跟唐宗琅这样较劲。 唐宗琅去扯她的被子,她也扯,嘴上嚷着:“谋杀了,杀人了。” 可是她的力气还是没有唐宗琅的大,最后关头,她伸出手做最后一搏,却“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 唐宗琅愣了愣,她也愣了愣,就在这愣神的工夫,她的胳膊就被唐宗琅扯了过去,他把她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那是她犯毒瘾的时候磕磕碰碰留下的。 唐宗琅皱着眉头,看起来很生气。 颜晏有些尴尬,解释道:“被车蹭到难免的。” 唐宗琅看了一眼她,垂下眼睛,他总觉得她这次回来有些怪怪的,说话时的神情总是那么不自然。 “其实那天……”他思索着开口,“陈子意在茶馆里跟我说……” 他去过茶馆?什么时候? 颜晏一个激灵:“他说什么?”她哆嗦着开口,只一句话就出卖了自己。她后悔得几乎咬舌,这么一问,根本就是不打自招,刚才好不容易用谎话搪塞过去的事情,现在都暴露了,虽然她的演技本来就不好,而且漏洞百出。 唐宗琅原本只是想诈颜晏,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可是再问她,她还是刚才那番说辞,他叹了口气:“他,威胁你?” “没有没有,哪能啊,我这般人高马大的一直都是威胁别人的存在。”颜晏忙摆摆手,垂下眸,眼神躲闪。 唐宗琅问不出什么,最后说:“你好好休息吧。” 他帮颜晏掖好被子,朝门口走去。 颜晏屏住呼吸,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关门声,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探出脑袋来,果然看见唐宗琅还站在门口,手搭在门上,看着她。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个,帮我关下门呗,这风吹得我有点冷。” 屋里的暖气开得十足,唐宗琅站在门口却感觉不到半点风。 他说:“好。”说完站到门外,“你总是想着躲避,什么时候你能扯住我的袖子,对我说‘唐宗琅你给我遮风挡雨吧’?”他没等她回答,说完话便伸手轻带上门。 门是定制门,用的都是国内最好的材质,也定期上门窗铰链润滑脂,关开门的时候毫无声息,可是他关门的那一刻,颜晏却觉得那一声很大,像是拍在自己的心口,惊天动地的声音,让她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 颜晏神色黯淡,她现在讨厌死了自己,她讨厌自己的性格,讨厌自己的人生,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跟自己扯上关系的人就会遭遇不好的事,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现在唐宗琅也是,她惹得他不开心了。 唐念贞在的时候说过:“永远不要爱一个人,爱人只会受尽世间万般的苦痛,不管是求而不得还是求仁得仁,都是痛苦。”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拼命地用手揪住被子,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告诉唐宗琅自己被威胁了让他私下解决或者去报警。可是陈子意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唐宗琅总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那时候要怎么办,看着他也染上毒瘾? 颜晏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连躲进唐宗琅怀里哭的资格都没有。她也怕,但是更怕失去唐宗琅。她知道唐宗琅是一个厉害的设计师,是厉害的旗袍修复师,可是再厉害也只是在业界厉害,可是说到底唐宗琅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无权无势、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能做的是,最后看一看他,然后推开他,苦难自己来受着,反正她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人生,反正她苦惯了。 现在她想过几天平淡的日子,几天就好,就同原来一样。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 4 这日阳光大好。 唐邑太极拳都没打,一大早就叫上唐宗琅跟自己一起去集市买些新鲜果蔬。他说颜晏这几天没吃好睡好,脸色都没有以前好看,必须要补补。他还留唐阿三在家看门。 可唐阿三不乐意,在两人身后嚷嚷:“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比起去集市唐宗琅更想留家里守着颜晏,嘴上应道:“那你去吧。” 可唐邑哼了一声,眼睛看了看两人 分卷阅读59 :“这个家里,看来我不是一家之主了。” 唐阿三揉揉鼻子,眼睛瞥向别处:“今天阳光真好啊,你们去吧,我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唐宗琅也站起身,对唐邑说:“师父等一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唐邑嘴上抱怨他婆婆妈妈,可还是放他回了卧室。 他看着唐宗琅身影一闪,走的不是原来的那条路,胡子开心地翘了翘,眼睛笑眯眯地凑到唐阿三耳边,乐呵地说:“你瞧他俩多般配啊!”他用手指顺了顺胡子,“真想带带小孩子。” 唐阿三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眼睛眨了眨,又看了一眼师父:“师父怎么也这么八卦?” “砰”的一声,唐阿三的头挨了一个响栗,他揉揉头委屈道:“师父……” 唐邑已经沉浸于儿孙满堂的喜悦里,一个人嘀嘀咕咕,唐阿三旁观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加入进去,于是两个人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唐宗琅随便从柜子里扯了件外套,便绕到颜晏的卧室去,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她睡相糟糕,侧着身子,一边的手脚都搭在被子外,把被子裹成一团,头发糊了半张脸。 他看到颜晏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想帮她扯过被子盖好,她却径直拉住不放,嘴上嘟嘟囔囔。 他怕吵醒她,于是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毛毯,仔细地盖住她露出的半边身子。 没人抢她的被子,她便兀自安分了下来,翻了个身睡得更香。 唐宗琅眼里全是笑意,比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更耀眼。他伸手把她脸上碍事的头发拨到一边。 颜晏的五官被枕头挤得皱成一团,眼睛肿肿的,泪痕还挂在脸上。 卸掉妆的颜晏,连眉尾都少了一段,可唐宗琅却毫不在意,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确不是假话。 他俯身看向她,轻蹭了泪痕,在上面流连了一番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脸蛋,心里感叹,还是胖乎乎的颜晏更可爱,脸捏起来也更有肉感。他脑海里回想起小时候见到颜晏的样子——她迈着小短腿伸出软软的手,仰着脸问他:“小哥哥,你总盯着我看,是不是想吃我的糖。” 那时候的她,很多年前的她,眼睛还是这么亮,扎着两个小鬏鬏,系着红头绳,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两坨高原红,额头正中被她妈妈点了一个小红点,活像从年画里跑出来的小娃娃。 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可是有关颜晏的每一件事都分门别类地在唐宗琅的记忆里保存妥当,让他很容易地翻出来。 1998年,成都洛带镇。 唐宗琅那会儿七岁,刚拜唐邑为师没两年,由于户口的原因还没有上学,整天在家跟唐邑学习旗袍的基础知识,但是男孩子顽劣的脾性从小就显现出来,他一刻都不能停下来,爬树、掏鸟窝、下水抓鱼逮虾无所不能,在孩子堆里倒成了孩子王。平常唐邑还约束他的性子,可是一到周末,唐邑便一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管着他,他先是开心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处,但是次数多了,他就好奇起师父每个周末的行踪。 好奇心战胜了玩乐心,这个周末,唐宗琅毅然决然地推了隔壁家张石头一起去掏鸟窝的邀请,换了能跑能跳的软底鞋,鬼鬼祟祟地跟在唐邑身后,看唐邑去做什么了。 唐邑一路上只转了一趟车,这让唐宗琅松了一口气,这万一被唐邑逮住,肯定免不了一顿棍棒教育。 唐邑在一片民居前停住,这片民居的建筑风格古朴典雅,可是唐宗琅不懂这么多,只是觉得这些房子看起来好看,尤其是门口那扇雕着玫瑰花的雕花铁门。 可唐邑到了这里,却一会儿低声叹着气,一会儿气得跺脚,也不见他敲哪户人家的门。 唐宗琅躲得很远,看师父一直重复这些动作,真是无趣,他都有些犯困。突然听到“吱呀” 一声开门声,正眯着眼睛打着盹的他打了个激灵,赶紧探头望了望,见门里走出的那个仿佛年画上的小姑娘,真是可爱。他身边平时除了跟自己一样皮实的男孩子,就是那种总挂着两行鼻涕的傻丫头。一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他顿时来了精神。 很多年后,唐宗琅长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是心里却对萌物毫无抵抗力,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养成的习惯。 唐邑也来了精神,对小姑娘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拿出个铁盒,哄骗着给了她。小姑娘毫无戒备心地收下了东西,嘴上念着:“老爷爷真好,又给我带糖来了。”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鬏鬏,师父一看见她,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听到师父喊她“颜晏”。 是哪两个字他不知道,只觉得念起来朗朗上口,再后来他知道是哪两个字后,更是觉得这个名字好,跟她人一样好,写起她的名字 分卷阅读60 来比写自己名字还要认真得多。 等师父走后,唐宗琅从藏身的墙后跑到小姑娘面前,瞪着眼睛瞅着她。她真可爱,脸看起软软的,手也肉乎乎的,好想捏一下。他要是有个这么大的小妹妹就好了,他一定天天背着她一起掏鸟窝,他想着就乐,一时走了神。 小姑娘偏着脑袋傻傻地看着他,看到唐宗琅盯着自己手里的盒子时,一脸老成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是想吃这个吗?”颜晏打开盒子,先抓起来两颗,想了想又放回去一颗,只递给他一颗。 眼睁睁看着他剥开糖衣吃到嘴里,她也随之吞了一口口水。 唐宗琅觉得真好吃,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他抿抿嘴,用舌头把嘴里的糖拨到一旁,含糊地说:“谢谢你,真好吃。” 颜晏听到这句话,高兴地拍着手,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可是糖盒因为颜晏松开了手,掉了下去,糖洒了一地。1998年的小镇还没有水泥路,颜晏蹲下胖乎乎的身子,用手去捡那些白兔奶糖,糖纸上都蹭得灰扑扑的,她也没管那么多,把身旁的奶糖呼啦聚成一堆,然后一抓一把,一同放进铁盒里。速度很快,快得唐宗琅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全部捡完,把盒子盖了起来。 七岁的唐宗琅比颜晏整整高出大半个头,他俯着身子,从颜晏手里拿过那个糖盒,想帮颜晏吹一吹盒子和奶糖上的灰。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软软萌萌的真可爱,还想掐一掐颜晏肉乎乎的圆脸蛋,可这个主意刚冒出来,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就听到小姑娘惊天动地的哭声:“呜呜呜,妈妈,有人抢我的糖。” 唐宗琅拿出在家吓唬师弟的样子,扯着她的脸蛋说:“不准哭。” 可是这下小姑娘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号啕:“妈妈,有人打我。” 他听到屋子里有年轻妇人应声,紧接着院子里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唐宗琅撒腿就跑,跑了很远,气喘吁吁地弯下腰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却看到自己手里正攥着那个装满奶糖的铁盒子。 这下,他的确坐实了这个罪名。 认认真真地算,这是唐宗琅第一次见到颜晏,虽然他来不及对她说“嗨,我叫唐宗琅”,就被她的哭声吓跑。她哭得真丑真凶,就像混世小魔王,张狂到不可一世,还不是仗着家里的大人撑腰。 小唐宗琅哼了哼,转身离开。 可是第二次见到她,第三次、第四次的偶遇和后来无数次故作巧合的相遇,她却变得胆怯,甚至连哭都小心翼翼的。 他开始怀念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也开始懊恼,自己应该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不要怕,我一直在。 所以后来颜晏问他,她哭得凄凄惨惨时是不是他见过最丑的样子,他回答说不是,是因为她小时候哭得更丑。可是,他唐宗琅这一生遇到最难看和最好看的人都是颜晏,他觉得自己的一生从遇见颜晏才真正开始。 唐宗琅站起身,把窗帘拉好,挡住所有的光线,房间又暗了下来。 好好休息,有我在。对着颜晏的睡颜,他在心里说。 等唐宗琅换过衣服出来时,唐邑和唐阿三两人已经想好了老大、老二还有老三的名字。 他看着那两人莫名喜悦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唐阿三激动地说:“师兄,你可要加把劲儿啊!” “加什么劲儿?”唐宗琅更是莫名其妙。 唐邑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唐阿三低下头收住笑,再抬头看向唐宗琅时正经道:“加把劲儿建设社会主义新未来。” 唐宗琅眼皮抖了抖:“有觉悟。” 唐阿三看着两人出了门,自己迎着阳光在院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被太阳一照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唐阿三觉得颜晏失联的那几天家里真是低气压到不行,而且前几天天气也不好,颜晏一回来,天气也好了,家里气氛也好了,能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真是自在。他眯着眼看了看太阳,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他搬了张板凳放在院子中央,厨房里烧着水,他靠在椅背上打着盹,不知哪里来的小花猫顺着墙根一路小跑到朝阳的空地上,趴在上面,慵懒地半眯着眼,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舔弄着爪子。 这是颜晏推门看见的场景,心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大半,一颗心仿佛也随着院里的藤蔓顺着太阳的方向往上爬。 唐阿三听见推门声,回头一看,颜晏穿着长至脚踝的驼色绞花羊绒毛衣,踩着同色系的雪地靴,手上拎着鹅黄色的鸭绒袄走了出来。 她笑得开心,也具有感染力,让人看了也忍不住一起 分卷阅读61 笑。 他跟着傻笑,没头没脑地问出来:“话说以后你跟唐宗琅的女儿管我叫什么呢?”他还沉浸在刚才跟唐邑给两人孩子起名字的愉悦中。 “啊……”颜晏惊呼了一声,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傻,“为什么要是女儿呢?” “女孩子多可爱,随你爱笑,随我师兄那张冰块脸,啧啧啧,简直不敢想。”唐阿三回答得理所应当。 颜晏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因为她是认识唐宗琅之后才真正学会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给了她全部的快乐。 5 她发着呆,没有说话,唐阿三这才发觉自己问得太突兀,人家两人还没结婚呢,小姑娘都害羞。他一拍脑袋,赶紧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厨房炉子上还热着早上的汤饭。 “不吃啦不吃啦。”颜晏摆摆手,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动作一气呵成。 “你这是没睡好?” “不,睡得特别香。”她伸了个懒腰,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唉,就是睡得太好了,两只眼睛都肿了,实在是没心情吃饭。” 唐阿三凑过去:“果然啊,嘿嘿嘿。” 颜晏伸手赶他:“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 “反正已经看到了,是肿了,哈哈哈……”唐阿三笑得幸灾乐祸。 颜晏垂下眼,唉,可算糊弄过去了,总不能说自己抱着被子哭到半夜才睡着吧。还好唐宗琅没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他可不好糊弄。 她低头半晌后才看向唐阿三,一本正经地说:“看到女生素颜要赶紧用清水洗洗眼睛。” “为什么?”还有这么一说,唐阿三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她笑得开心,“因为辣眼睛啊,哈哈哈!” “真是个冷笑话,真冷。”唐阿三看了她一眼。 颜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搓搓手:“是有些冷。” 说着话,她才开始穿外套。 唐阿三想,颜晏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难道是女生肉多,不怕冷?不过他不敢问,会被打死的。 可他还是好奇这个问题,小眼神朝她瞟了瞟。 “看我做什么?”颜晏穿好了一只袖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好看呗。”唐阿三回答得理所应当。 颜晏穿好外套拢好领子,抬手指了指他,挑着眉说:“不错,有眼光。”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师父和唐宗琅呢?” “啊,他们啊,去集市了,说随便买点什么鸡鸭鱼肉,给你补补。” 颜晏“哦”了一声,转转眼睛:“那你怎么不去呀?” “我?”唐阿三指了指自己,“我留着看门呗,顺便看着你,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搭把手。” “我能有什么事啊,再说我一个人也能守门,你不如去找他们,他们可挑不好菜,需要你这个大神出面才行。”颜晏语气诚恳。 唐阿三想了想,是这个理儿,可是他看了看颜晏,有些犹豫。 颜晏看出他的犹豫:“不用担心我,我就在家烧烧水看看电视,哪儿都不去,在家等你们!” “这……”唐阿三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我想喝枸杞炖鸡汤,他们肯定不知道买,再说材料不好,做出的汤也不完美,你每次不都亲力亲为吗?”颜晏看着他,一脸期待。 “嗯……这个……”唐阿三垂死挣扎地犹豫了一下。 颜晏弯下腰捶捶腿,状似无意地提道:“被车撞得真疼,你知道吗?我在医院躺的那几天,最想念你做的饭了。” 唐阿三犹犹豫豫道:“那好吧。” “嗯嗯嗯,”颜晏挥挥手,“快去吧。” 唐阿三一步三回头,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出门,就在家好好待着。” “嗯,知道了。” “还有,别人敲门也不要开。” 颜晏有些无奈:“快去快回吧。” 把唐阿三送出门后,颜晏才吁了口气,把门锁“啪”地一合,转过身感叹:真是天赐良机。 回家第一天,家里就自己一个人,特别适合做坏事,比如她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偷书。她突然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有温暖的地方才是家吧,可是她却要在家里偷东西,说起来她都鄙夷自己。 书房很偏,在老宅里弯弯绕绕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到。书房是特意隔出来的小屋子,采用的是川西特有的木构造——穿斗抬 分卷阅读62 梁式,木质结构的墙梁还保存完好,可以看出后来水泥修缮过的痕迹。 颜晏只去过唐邑的小书房,老宅的大书房还是第一次来,说来惭愧,她习惯用电子产品,于是离纸质阅读越来越远。 推开门进了屋,才更让颜晏惊讶。这里有整面墙的书架,书架直通房顶,书脊统一朝外,色调统一,摆放得整齐,书架安装着开放式的移动玻璃,隔绝了尘土,书架一角还放着伸缩式的木梯。装潢方面严谨理性,房屋里暖黄色的灯光为这个小世界增添了一丝古朴的年代感。这是颜晏见过的令她最震撼的书房,一瞬间她除了震撼这个词想不出其他形容词。她懊恼自己平时读书太少,她听唐宗琅说过他小的时候就是在书房里长大的,她以前跟他抱怨过自己一直都应付考试,很少看课外书,问他会不会嫌弃自己,那时候他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家里只有一个博览群书的就可以了”,她问为什么? 他回答:“以后我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 “那我呢?” “你?”他思索了会儿,“那你也一起听好了。” 颜晏想起他那会儿的回答,不禁笑出声。她抚摸着书房里的板凳、桌子,还有玻璃推门,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唐宗琅——他坐在地板上或是坐在椅子上,小小年纪,捧着一本书却看得专注。 这一刻,颜晏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时空,可是她怎么能想象出他小时候的样子,还那么清晰,明明她没有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她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归结于她心里总是想着他的缘故。 她晃了晃脑袋,决定开始行动。 颜晏觉得有年代感的书应该会放在书柜的最上面,于是她吭哧吭哧地搬来木梯,把羽绒服和毛衣挽到腰部,以防碍事,然后把书房门反锁起来。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她爬到梯子的最上面,手搭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嘴上念念有词。 “这本太新了,看起来就不像。”她拿出一本书,又嫌弃地塞了回去。 “这本太旧了,太有历史感,看起来就很值钱,哼,给陈子意真是浪费了!”她生怕碰坏了封皮,仔细地塞了回去。 “这本看起来还不错,再看看。”她把手上这本书暂时放在了一边。 翻了好大会儿,她抬手看了看表,算了算他们回来的时间,又从刚才合眼缘的一堆书里拨拨弄弄,挑挑拣拣出一本最合她眼缘的。她把剩下的书都归回原位,然后三下五除二地爬下梯子,把梯子也放回原来的位置。 颜晏站得稍稍远了些,看看屋里的摆设,确定跟进来时一般无二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原来做坏事是这么惊险刺激,以后还是不要经历了。” 她把书拿在手上,翻了翻。 这本书的封面是白色的,看起来很薄,只有不到一百页的样子,纸页泛黄透出一股霉味儿,边缘处微微上翘,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颜晏看了几页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大概讲的是服装的测量和制作,很符合陈子意的要求。 颜晏合起手掌,朝四面拜了拜:“观音菩萨保佑,各位神仙保佑,这本书千万别太贵。”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陈子意找出那本书,他不是要书嘛,她便给他一本。 唐邑和唐宗琅拎了满手的鸡鸭鱼肉往回走,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唐阿三。 他麻利地接过唐邑手里的东西。 “买完啦?” “你怎么来了?”唐宗琅问。 “颜晏让我来的啊。”唐阿三回答。 “她呢,起床没,万一她一个人出去了怎么办?”唐宗琅皱了皱眉,也加快脚步。 “不会不会,我都叮嘱她了,她答应得好好的。” 唐邑也跟着说:“你们小年轻,遇事不要这么着急。”可是他紧跟着加快了步伐。 剩下唐阿三一个人拎着两人份的东西,跟在后面追:“哎,我说,你们不要跑这么快。” 唐宗琅快步走到家的时候,看见颜晏正坐在凳子上眯着眼晒着太阳,顿时吁了一口气,心落回实处。 “你在家做什么呢?”他把手里的菜放在厨房门外,然后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头。 她偏过头去看他,刘海垂在一旁,她用手轻轻地钩住它别在耳后,头发拂过脸庞,把温柔的爱意从眼睛里揉出来,散在空气里。她微笑地说:“嗯,等你呀。” 她这个样子真是很撩人,唐宗琅觉得自己又被她不经意的动作撩到心里去了。 可其实唐宗琅自从和颜晏在一起后,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撩妹儿技能瞬间达到满级。 比如这天,他招 分卷阅读63 招手让颜晏来他身边,颜晏颠颠地过去,问:“怎么了?” 唐宗琅摊开手让她看:“刚不小心挤多了护手霜。”因为他职业的原因,很注重手的保养和护理,总是随身携带着小支的护手霜。 颜晏偏着头,咬着唇:“那你在我手上蹭蹭吧。”她把手伸了过去,自然而然的动作,因为上学的时候,室友也会偶尔有水乳挤多的窘迫。 可是唐宗琅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多出来的护手霜涂到她的手上,再用双手紧紧地包住她的手,反复涂匀,他低下头,动作细致认真。 颜晏的脸越来越红,他抬头看见她这个样子还一本正经地疑惑道:“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穿多了有些热?” 颜晏低下头踢了踢鞋尖,磕磕巴巴地说:“是有些。”冬天的冷风一吹,颜晏的脸更红了。如果颜晏此时抬头看他,就能够看见他勾起嘴角,笑得狡黠。 可等她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收起了笑,语气平静:“哦,这样呀。”他伸出手去试颜晏脸上的温度,一般人做这种动作都是用手背去贴住脸颊,可他偏偏用手心去试,颜晏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煮熟的虾。 她一边羞得无所适从,另一边却心甘情愿地沉溺进去,她微眯起眼,嘴上嘟囔着:“好熟悉的味道呀。” 好熟悉,是记忆里的味道。 颜晏在瑞典上学的时候,会打零工做兼职,在小饭馆洗盘子端盘子是常事。 冬天的时候,她的手冻得皲裂,她端盘子给别人,都会被嫌弃,可她买不起国外的护肤品。 长此以往,她练就速端速放的本事,很少被发现手上的皲裂,被嫌弃的次数也少了。可有一天有一名顾客吃了饭后在餐桌上留下一支护手霜,她收拾餐桌的时候发现的,当即拿起东西就追了过去,她喊:“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可他像没听到一样,反而走得更快了。 她追不上,攥在手里的护手霜怎么也狠不下心上交给老板,后来她偷偷地把护手霜带回宿舍,涂了一个冬天,每天夜晚洗干净手就认真地涂上,那个味道陪伴了那年冬天的每个夜晚。 那人穿着烟灰色的风衣,领子高高竖起,看不清脸,可是颜晏觉得他一定是个温暖的人,有多温暖,大概就像眼前的唐宗琅一样吧。 第八章 再生变 1 颜晏感叹完好熟悉的味道后,却没了下文。 唐宗琅温和地问:“怎么了?” 她笑得甜:“不告诉你,总之是很奇妙的经历。” 认识你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那就不说。”唐宗琅揉揉她的头发,他总是纵容她。 也许你此时经历的奇妙的偶然,其实都是另一个人呕心沥血的结果。 可唐宗琅没打算说,他一直觉得爱了就爱了,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了,既然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便没有必要再说出来,去博得好感。 颜晏傻笑,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起晒太阳。 唐宗琅挨着她坐下,眼睛扫了一眼她:“你看起来不太精神。” 颜晏的嗜睡是从注射毒品开始的,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偏黄且暗沉,可是她早上细致地化了一个完整的妆,高光、腮红,还有修容和口红一个不落。 连自己都看不出来,他却一眼看破。 她能遮住表面浮现的疲惫,可是眼睛里的倦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颜晏抬手遮在眼睛上,说:“晒太阳都是这样啊,你别嘲笑我,你坐会儿也会跟我一样。” 唐宗琅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慢悠悠地说:“确实,这样的日子真好,我不想回去了。” 颜晏一怔,她可不要待在这儿,跟可怕的陈子意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想想都可怕,虽然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去哪儿都方便,但还是能离远点就一点。 颜晏尴尬地回过头看他,此时他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清闲自在。 “那可不行,我只是暂时停职,还是要回去工作的,不工作怎么能养活一大家子?”她露出小虎牙,把他归纳进自己说的一大家子里。 唐宗琅配合她,夸张地点头:“正巧,我偶尔也想偷偷懒。唐夫人真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人。” 可是颜晏听了这句话眼神有些游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嗯……”她磕磕巴巴,突然抬头看见他已经睁开眼睛,不是刚才那个打盹犯困的人,此时他目光深深地直视自己。 她不敢看他,又低下头:“我是说,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然后 分卷阅读64 呢?”唐宗琅食指敲了敲膝盖。 “你会失望的。”颜晏心想,既然说了开头,索性一股脑儿地把话全倒出来,“我这人其实贪生怕死得很,也不大度,小气吧啦的。我这人就是这样,生活无趣,谈恋爱很没劲儿,一涉及尊严和自身利益就逃跑了。” “所以呢?”唐宗琅垂下眼帘。 颜晏呼了一口气:“我就是想说,你怕不怕累,会不会感到辛苦?” “你觉得我会这样吗?”唐宗琅抬眼看她,有些气恼。 颜晏“嗯”了一声,伸出手解释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真是讨厌我的人生啊。” 讨厌我这肮脏、堕落、藏着谎言的人生。 这是个不太好的话题,唐宗琅刚准备说话,她又继续说:“你知道‘弃猫效应’吗?” 她自顾自地解释:“被丢弃过一次的猫,再被人捡回的话,就会乖得不得了,它害怕再次被丢。我也怕,唐宗琅,我也怕。”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抿抿嘴:“如果让你这么缺乏安全感,我觉得是我作为男朋友的失职,我会检讨自己,检讨哪里做得不对不好,我是爱你的。” 他有些慌,语气急促,看起来倒像是他犯了什么错一样。 他第一次用了爱这个字,而不是喜欢。他说:“我一直觉得爱是保持喜欢的动力,是一个坚持的过程,是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不瞬间爆发,不忽然消失,是细水长流地喜欢一个人。” 唐宗琅伸出手,盖在颜晏的发顶上,那温暖从掌心一直抵达颜晏的心底。 颜晏眼神亮了亮,凑了过去,用头顶撞了撞他的下巴:“那我就放心了。” “走,看看饭好了没,吃饭去。”颜晏喊他一起。 唐宗琅阴晴不定的心情都随她走。 唐宗琅“嗯”了一声。 颜晏起身,却突然被唐宗琅攥住手指,他说:“你别吓我,颜晏,我经不起吓。” 颜晏看了看他,抿抿唇,右手反抓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手指包在谁的手心里,更像是互相包容。 “好。”她回头对他笑。 这是年夜饭后,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唐邑在饭桌上给了颜晏一个厚厚的红包。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收红包,真是有些脸红:“师父的心意我收到了,红包我就不收啦。” 她把红包推回去,唐邑却很不乐意:“让你拿你就拿着。” 他态度强硬,大有一种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就要生气的架势。 她看了唐宗琅一眼。 唐宗琅知道两人的关系,也知道唐邑这番举动是为了补偿颜晏,当下点点头示意她收下。 颜晏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过来:“谢谢师父。” “没事。” 唐阿三讨好道:“师父,我的呢?” “你的?”唐邑白了一眼他。 唐宗琅也白了他一眼。 连刚把红包装进兜里的颜晏也鄙夷他:“你多大的人了,羞不羞?”像是拿红包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样。 唐阿三环顾四周,委屈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年纪怎么了,再说我要攒钱娶媳妇儿呢。” 听闻这条八卦,颜晏赶紧搬着板凳朝他挪了挪:“是哪家的姑娘?” “我女神。” “哦。”颜晏没了兴趣。 “哦。”这一声是唐宗琅发出的,他对唐阿三挂在嘴边十多年却从来没见到的女神也不好奇。 “别这样啊。”唐阿三敲了敲筷子,“我说真的,以前我俩约定了要见面的,我现在想着吧,既然她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她呗。” 他整了整衣领。 唐阿三已经很多天都穿着正装:“我现在在减肥,要实现多年未见再见面时的惊艳。” “嗯!就是这样!”虽然没人捧场,但他还是自嗨地总结。 “好吧,那你加油。”颜晏觉得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鼓励他,顺便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唐宗琅。 唐宗琅接收到颜晏的眼神示意:“好,事成的时候,发大红包。” “好嘞!师父,师父,您也听到了,做个见证啊。”唐阿三眼睛笑成一条线,扯着唐邑的袖子让他见证,像刚拜师那会儿的小孩子一样,动作亲昵。 唐邑看着自己的袖子被他扯得皱巴巴的,胡子翘了翘,想起往事,食指在胡子上捋了捋说: “好,如果不够大,师父帮你打 分卷阅读65 他。” “哈哈哈……”颜晏笑出来,“我也作见证!” 这顿饭吃得合合美美,唐阿三觉得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对美好的未来已经迫不及待了!他开心得又吃了三碗,完全忘记自己要减肥的事情了。 吃过饭后,唐宗琅把颜晏送回屋,路过客厅的时候被唐邑叫住。 他摆了一张梨花木桌,四四方方,只有三四张A4纸拼起来那么大,桌子两旁各摆着一张矮凳,坐下胳膊只能虚挨着桌面,唐邑就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 他看见唐宗琅走过,抬起酒杯问:“喝一杯?” 他手中的酒杯是粗陶酒杯,说实在的配不上这桌椅的格调,这酒杯有一对,样子看起来差不多,可是仔细看还是有出入,唐邑很少拿出来,今天他却摆了出来。 “好。”唐宗琅坐在凳子上。 “你总是说好,你这性子啊,小时候我倒是看得挺透,可是现在却是捉摸不透。”唐邑叹了口气。 唐宗琅被他喊住的那一刻就知道,坐下后肯定不是单纯的陪老爷子喝酒,要陪老爷子唠唠嗑,唠那些他想说的以及想知道的。 唐宗琅敛敛眉目:“我还跟小时候一样,师父怎么会看不透呢?” 唐邑碰了碰他的酒杯,抿了一口:“当初你一意孤行去瑞典念大学我就应该猜到,你不光是为了答应我照顾她,你喜欢她……” “可是,”唐邑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不明白你对她的喜欢是我让你对她的照顾,还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生出的感情。” 唐宗琅看着他,目光坦荡:“就是单纯喜欢她,想照顾她,师父一定知道这种感情,是想一生一世的照顾。” “那她知不知道以前见过你?” 唐宗琅顿了顿:“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 “哪些?” 唐宗琅指腹在杯沿上摩擦着:“你不想让她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唐邑听了他这回答,直直地瞅着他,忽然笑了声,然后拿起桌上那瓶珍藏十几年的茅台,又给他满上:“她说我留着八字胡像个坏人,可是我蓄了这么多年,她也没能再骂我一次。” 他说的“她”是他的亡妻,他的姑娘总会皱着眉头说:“哎,我说你能不能修修你的胡子,丑死了。” “她要是还活着,知道我这么多年还跟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过不去,肯定又会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好歹。”唐邑想起她的样子,失声笑道,“就算她现在不在了,没几年我也要去找她,为了不被她骂得太惨,我打算和过去的自己重修旧好,颜晏该知道的,你都找机会告诉她吧。” 唐邑是真的老了,沧桑爬在身上,看到的皮肉、看不到的筋骨都老了,经历岁月的老人说起话都带着呼啸而过的车轮声,可是此时他的眼里全是柔情。他一辈子都不懂得怎么去表达爱意,藏着掖着,总是怒气冲冲。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小辈相处,甚至当初逼走了自己的女儿。 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颜晏的母亲当初非要嫁给那个人,他生得俊朗,对她很好,看起来像是个良人,也来我家喝过几杯茶。那会儿我挺喜欢他的,但是作为父亲我总要找街坊邻居打听那个人的过去,是否品德端正、表里如一,才能决定是不是能把女儿的一生都托付给他。” 他说起往事,目光悠远:“可是我去打听了,却发现他说的家庭背景都是编的,连……”他闷了一杯酒,“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再查下去,就有办事人员告诉我,不要再查下去,对你不好。” 唐宗琅静静地听他说,只是在唐邑喝酒的时候也会喝下自己杯中的酒,然后满上两人的杯子。 “我吓出一身冷汗,当然是反对,她知道一切还是义无反顾地偷了户口本,其他什么都没拿就跟他走了。她为了那个人,不要我这个父亲,不要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家。她为了爱情,这一生也算圆满了吧,可是对她自己是圆满了,对我来说,我却一辈子不能原谅那个人,不管他是生是死都无法原谅。” 唐邑无法原谅那个人,他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女儿生活平淡,嫁给街头屠夫都好过救世救国的大英雄,只要能平安喜乐、一世安康,不要那么多波折,所以这么多年他称呼女儿的丈夫为那个人,连名字都不会提。 这么多年,无非是他拉不下面子,参加女儿的葬礼时也是这样。那时候他站在门口,准备了一肚子安慰颜晏的话却在迈进门的那一刻,又转过身对唐宗琅说“回去吧”。 清明扫墓也是,总是一大早喊上唐宗琅,明明打扫得很仔细,却一再强调不要把坟头的杂草都除掉,不要让颜晏看出来打扫过的痕迹。 唐宗琅不知道唐邑说这么多是不是后悔了,但是他知道师父这人 分卷阅读66 ,就算是后悔也会咬紧牙根说不后悔,可是他真的能理解唐邑,换作是自己也是这样,会羞恼。 唐宗琅其实能明白,他也希望以后自己的女儿长大后遇到的会是一个踏实的男孩子,恋爱然后结婚,他就可以在婚礼上牵着她的手,郑重地把她交到她生命中另一个最重要的男人手里。 一生平乐安康是父母对子女最大的寄寓和祝福。 一瓶茅台很快喝了大半瓶,唐邑摇晃了一下瓶子,抱住瓶子:“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我这酒…… 嘿嘿嘿,是好酒,好酒可不能都给你这个臭小子喝了。” 唐邑喜欢小酌几杯,却不胜酒力,而且喝酒上脸,面上已经浮了层红晕。 唐宗琅担忧道:“师父您喝多了,我送您回房休息。” 唐邑拍开唐宗琅的手:“我怎么可能喝多,我从来都不会喝多。”他眼睛努力地往上看,食指对着他,却晃来晃去总是对不准焦距。 他晃晃脑袋接着说:“两人在一起,关系要修修补补,就像老钟表,喜欢她就要对她说,不然像我一样到了这般年纪,再回忆起以前来,就太多遗憾了。你听到没?” “是,我知道的。”唐宗琅认真地听着。 “如果你爱一个人,一定要告诉她,不是为了要她报答,而是让她在以后黑暗的日子里,否定自己的时候,想起世界上还有人这么爱她,她并非一无是处。” 唐宗琅听到这里,敛了神。这一直是他心中所想,但是因为思虑过多,那些想法总是不得章法,现在被唐邑总结出来,他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他抿抿唇,眼睛颇有神采:“是,我会这样做的。” 唐邑余下的话都是七七八八,从过去说到现在,那些唐宗琅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说了出来,连他藏的银行卡在书房第三个抽屉都说了出来,唐宗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堵住耳朵,一时哭笑不得。 唐邑喝多了,便一直重复:“你要好好对颜晏啊。” 那一天,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2 颜晏拿了书后,就把书放在之前和陈子意说好的地方,连他的面都没见。 她起初也提心吊胆,怕陈子意发现书是假的后开始肆意报复,原本她答应他的要求,不过是为了回到唐宗琅身边,可是她忐忑了几天,陈子意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这就好,颜晏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样看他是信了吧。 她开始准备自己的事情。 她先写了电子版的离职信,并在邮箱设置了定时发送;她托熟人买了药物抑制剂,能对毒瘾产生抑制作用,这也是这几天唐宗琅没有看出端倪的原因,可是药效短,副作用强,她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偷偷与泰国戒毒所联系后,又订了机票。 之所以选择泰国Thamkrabok寺院戒毒所(谭克拉布寺),一来是因为这里戒断率最高,费用最少;二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她想,就算戒不掉,最坏的结果能跟父亲葬在一个国度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颜晏选择不告诉唐宗琅,是不希望唐宗琅看见自己最糟糕的样子,她觉得爱一个人,除了彼此扶持还有各自成长。 在她差不多都准备齐全的时候,她却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陈子意通过媒体,把书进行部分展示。 一般人通过不法的途径拿了值钱的东西都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偷偷地看。可是陈子意却明目张胆,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甚至请了记者,说自己作为唐邑的嫡传弟子,唐邑把师门的传承交给了他。 他是多么厚颜无耻才能说出这番话,她都替他脸红。 唐邑听了这个消息根本不信,这本书明明…… 可是陈子意把书的封面和部分细节图都拍了照片进行展示,唐邑看了之后也颇为震惊,简直一模一样。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而以前有幸见过这本书的人更是深信不疑。 这件事闹得很大,那本书是孤本,上下两册,是师门传承之物,千金不卖。 曾有人出了高价去买都没能如愿,以前别人向唐邑求购这本书,唐邑不是说书丢了就是含糊其辞,到最后凡是有这种念想的人他干脆不见。 此时这书的重新现世,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不是唐邑想看到的结果,他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把功名利禄看作身外之物,这次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他很是生气,但是他却有口说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恐怕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大家只相信舆论的导向。 虽然唐邑再三问过唐宗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却还是亲自去见了陈子意。陈子意见到唐邑后,态度恭敬,可是他仍摆明了态度,除非唐邑承认自己这个徒弟,他才会 分卷阅读67 把书归还回去,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你这本是假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是唐邑的原话。 陈子意眼皮一抬,淡淡地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还是师父教我的,难道师父忘了吗?” “别叫我师父!”唐邑拂袖而去。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这个事件也带来了蝴蝶效应,有些不良媒体甚至曝光唐宗琅的身世——某过世明星的私生子。 社论更是称,这种人怎么配拜唐邑为师,怪不得唐邑会把书传给陈子意。 网上流言蜚语,舆论倒向一边,都说唐宗琅心思诡谲,曾经陷害过陈子意,多亏唐邑明察秋毫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 唐宗琅曾取得的荣耀被键盘侠选择性地屏蔽,说他以前做旗袍的时候就具有功利性,挑三拣四。他们说,这种人不配传承旗袍的技艺,应该滚出业界。 唐阿三看了这些报道,骂骂咧咧:“这些人懂什么,领子只能做高不做低,是因为脑后有风门容易生病,这是规矩,她们非得开个深V领,这还是旗袍吗?怎么到她们那儿就成我们挑三拣四?”他还没看到最后,就气得把报纸掷在地上,“这上面都写了什么狗屁东西!” “都写了什么,拿来我看看?”一旁的唐宗琅靠在沙发上问唐阿三。他倒是不急不躁,一手托着冒热气的茶杯,一只手斜过去捡报纸。 唐阿三看了一眼唐宗琅,沉声道:“你别看这些东西。” 这些人不就事论事地评论,反而把别人家上一代的事情给挖了出来,唐阿三怎么会把报纸乖乖地递给唐宗琅。 唐宗琅噙笑瞥了他一眼,伸手去够地上的报纸。唐阿三伸手去阻拦,却慢了一步。 唐宗琅的手很稳,一去一回之后,杯里的水没有溅出一滴。 他拿到报纸,将那茶杯顺势放在身旁,然后双手抖了抖报纸沾上的灰,摊在膝头。 他被惊悚的标题惊得挑了挑眉,却没有发火,右手捋平报纸中间的褶皱,眯了眯眼睛。 唐阿三看了眼师兄的表情,以为他是怒极了的表现,试探地喊了声:“师兄?”他气息有些不稳,胸膛剧烈起伏。 唐宗琅觑着他笑道:“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他眼睛扫着报纸上的字,食指在杯壁上敲了敲,“幸亏我妈早就出了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怎么传也传不到大洋彼岸去。” “这肯定都是陈子意弄出来的,他怎么不说说自己,他得到现在的地位不知道踩在多少人背上,甚至……” 唐宗琅把食指放在嘴上:“噤声。”他合起报纸叠了起来放在桌子上,“不要议论别人的过去,” 他朝唐阿三指了指桌上的报纸道,“等会儿拿去扔掉,别让颜晏看见了,她总会操心多想。” 他看着唐阿三不甘心地闭上嘴,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我也被他叫了几年师兄,总是有些同门情谊的,而且……” 唐宗琅有些疑惑,那些年是陈子意单方面跟自己不对付,可唐阿三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陈子意,甚至次次说到这个名字,他都会怒不可遏。 唐阿三急道:“而且你觉得当初是你欠了他的是不是,可是当初是……”他说不出口,他想说那场火灾本来是因为他小时候贪玩,在室内燃放了烟火爆竹才引发的。他没想到只是小时候的嬉闹,居然毁掉了一个人的一生。 唐阿三也曾忐忑地想要解释清楚事情的始末,可是他还没准备好解释的话语,就被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打乱:唐宗琅受到惊吓,陈子意跪了三天还是被逐出师门,所有人都认为是陈子意嫉妒唐宗琅于是故意放火想杀他。 那是冬天,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上还在不停地下着,好像这雪永远都下不完。 唐阿三扒着门栏看陈子意,陈子意整张脸冻得发青,雪落在他的头发、睫毛上,他始终不动,像没有生命力的雪娃娃。 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眼看见唐阿三,他眼睛一亮。唐阿三看见他欣喜的样子却心虚地缩回脑袋,他不敢再探头去看陈子意的样子,始终不敢上前,也不敢将真相告诉别人,后来直到听说他走了,不知所终,唐阿三才松了口气。 那年冬天的雪都落到他心里,盖了厚厚的一层,也是从那时起,他性格更是变得厚敦,对唐宗琅好,对唐邑好,唯独比任何人都憎恶陈子意,因为那是他的心结,他无法直视当初那个懦弱卑劣的自己。 这些年,唐阿三毫不遮掩自己对陈子意的恼怒和厌恶,无非是因为做贼心虚,分明是他对不起陈子意,却偏偏喊得最大声,跳得最高,越心虚越是这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良心盖住。 直到现在唐阿三还是说不 分卷阅读68 出口,他低下眉眼:“随你吧,那我把报纸拿去扔了。” 可仅仅是扔了报纸,这并不能阻拦消息的传播。小镇历来缺乏茶余饭后的消遣,原本人们只是说说张家长李家短的小事,现在出了这件“大事”,很快就扑棱着翅膀传播到小镇每个角落。这个传遍大街小巷的新闻到了下午时分也传到颜晏耳里。 那一刻,她整个人似掉进冰窟里。 她这二十二年来抽奖向来都是“谢谢惠顾”,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随便拿的一本书怎么就拿对了。 很快很多业界的人都来唐家老宅拜访唐邑和唐宗琅,顺便打探虚实,其中一些人她只在杂志社和电视里见过。 这落在颜晏眼里无一不在传达一个信息——那本书真的很值钱,很重要。 颜晏站在门口,看着宾客进进出出,她像一个外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她是被忽视的人。 她低下头,神色暗淡,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现自己与唐宗琅的世界离得那么远。可是她总是伸手想拉住他,把他朝自己的世界拉得近点,可她不是早就做好了出国戒毒的准备吗?为什么还这么自私?她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么抗争到底,要么完全退让,她对待陈子意的态度从一开始就错了,走到这一步,她谁都怪不得。 她安静地在一隅站着,把自己缩在唐宗琅看不见的地方。等所有人都走后,她才上前拉住唐宗琅的手。 唐宗琅回握住她,侧过身打趣:“你这个午觉睡得真久呀,颜晏。” “是有点。”颜晏一愣,顺势揉揉眼,余光看他,踟蹰地说,“我又听到不太好的消息。” 唐宗琅淡定道:“你说的哪个?是师门失窃,还是我家里的事情?” 颜晏愣了愣:“就是这个,你别放在心上,你看我,我都这样……” 她总是这样,安慰别人的不幸时,总会嘻嘻哈哈地拿自己悲惨的身世举例,瞧我这么惨了还是能笑出来,所以你就别伤心了。 可唐宗琅不喜欢她这样。 社会上的几乎所有的不良事件后面都会加上一句,犯罪者出身于单亲家庭或者无父无母,人们就会觉得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这样,整个事件就变得毫不惊奇。是谁说家庭不幸福的人和从小缺爱的人长大后一定会把不良的环境投射到其他人的身上,不应该如此,每个人都值得去爱,值得被爱。 他的颜晏值得拥有世上最开心的一切,那些过去她自己翻不过去,那就不翻了,他会陪她,用幸福层层堆砌未来。 于是,他打断她:“想听?” “啊?”颜晏样子有些傻。她只是想来安慰他的,并没有什么八卦的念头。好吧,事实上她是有那么一点好奇他的家庭的,就那么一丁点,比指甲盖还小的好奇。 他引发了颜晏的好奇心,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其实不管别人怎么说,爱情只有当事人知道,不是吗?父亲他知道我母亲怀孕的时候很开心,他准备好了跟我母亲结婚,他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甚至连戒指都准备好了,可是拍最后一场戏时却出了意外。爱与不爱要自己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跟着心走就好了。” 唐宗琅讲完后垂下头缓缓呼了口气:“有的人一辈子都是因爱而生,因爱而死。父亲去世后,母亲觉得自己不能承担起母亲的责任,便把我扔给了师父。” 颜晏怔住,唐念贞也是这一类人吧。她总觉得小时候跟唐念贞一起生活对自己来说是折磨,可是现在想想唐念贞也是这样想的吧,唐念贞终于等她念完了书,终于得到了解脱。 颜晏总记得母亲的不好,记得唐念贞对她的每一句辱骂和落在身上的巴掌,她曾怨恨唐念贞,直到唐念贞死去。 可是唐念贞也曾想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她会记得女儿最喜欢吃的菜,细细地熬好一碗粥;她会看到女儿满墙的奖状,由衷地感到欣慰;她会在每一次打完女儿,悔恨地抱头痛哭。 即使最后自杀前也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柜收拾妥当,不增加其他麻烦。她甚至买好了寿衣和棺材,她把照片、存折,还有结婚时的旗袍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 那会儿唐念贞躺在地上,安详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唐念贞和过去的一切和解了,她留下照片未尝不是希望颜晏能去见一见唐邑,她保存良好的旗袍为什么会烧掉一块,双面绣的技艺传承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而唐邑恰巧是其中一人…… 此时,所有的事情都在颜晏心里连成一条线,有多少巧合有多少人为,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跟着心走吧。 她吁了一口气,心下坦然。 颜晏学着唐宗琅的动作,踮起脚摸他的头发 分卷阅读69 ,一下下地顺着:“嗯,跟着心走就好了。”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没有很难过,可是也被颜晏的动作瞬间治愈了,他把颜晏拦腰抱起。 这动作很突然,颜晏当时就傻眼了,用眼神询问他。 唐宗琅说:“这样就不用踮起脚了。” 颜晏挑挑眉,准备表达自己被歧视的愤怒,却在下一刻被他环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一想到未来和我结婚的人百分之百是你,我就知足了。” 颜晏的眼眶猝不及防地红了,她无比庆幸此刻正在拥抱,他看不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她的手带着节奏般拍了拍他的背,轻语道:“我想永远陪着你。” 颜晏用的是“我想”,而不是“我会”,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可是唐宗琅没有领会到个中差别。 过了很久,唐宗琅才松开她。他走了几步,去旁边的茶几上拿了几个砂糖橘,转身递给她: “下午才买的,很甜,你尝尝。”刚才他忘记了这件事,现在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分享给她。 砂糖橘很小,颜晏拿起一个剥皮后往嘴里塞,冰冰凉凉的,很甜,她很喜欢。她朝唐宗琅笑得弯了弯眼,她吃完这个又伸手从他手心里拿第二个,她放在手里拨弄一番,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说道:“你上次用我的电脑登录邮箱忘记退了,我看见你导师给你发了邮件。” “啊,那件事……”他点了点头,“怎么了?” 颜晏垂眸望着手中的砂糖橘,踟蹰地说出口:“那你还要不要去试试实习教授的职位?” 唐宗琅单手撑在茶几上,眼神觑她:“不去。” “为什么呀,我觉得是很好的机会?”颜晏说得口是心非。 唐宗琅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作为原因却问我原因,是不是有点……” 他这句话说得拗口,颜晏回味片刻才明白。 她面上波澜不惊,耳朵却红了,忙低下头剥开了橘子,递给他:“你也吃。” 唐宗琅低下头用嘴去接这个橘子,颜晏离得太近,她的指尖带着砂糖橘的香味儿,他忍不住微吮了一口,等到发觉自己唐突的动作时,颜晏已经落荒而逃。 他噙着笑,指腹擦过唇瓣。 真甜,他感叹道。 颜晏逃到厨房帮忙生火,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想,自己应该去找陈子意要回那本书。 她做了错事总要想想补救的措施。她虽然害怕见到他,理智也告诉她不应该去,可是她脑海中浮现唐宗琅笑着看她的样子,一瞬间理智就落了下风,这可能是她离开前能为唐宗琅做的最后一件事。 而且,她看了新闻,算起来陈子意是她的远方亲戚,这也是个小筹码,他总不会丧心病狂地对亲属下杀手吧。 颜晏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当天晚上,她便偷偷溜达出去,经过门前的垃圾桶时,她站了会儿,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把陈子意给自己的药剂和注射针管都销毁扔了进去。 她是下定决心戒毒了,坚决戒掉。 她把东西扔了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拉紧衣领出了门。 唐阿三正出门要扔掉报纸,就看见颜晏站在垃圾桶旁,她站了太久时间,久得让他好奇。 唐阿三看见她四处张望后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扔了进去,他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免她看见自己。 唐阿三等她出了门就走过去。 垃圾桶下午才倒过,里面并没有太多垃圾,颜晏也觉得没人会翻垃圾桶,很随意地把安瓿药瓶磕碎,把针管掰弯就扔在了最上面。他拾起安瓿,上面印的那几个蓝色英文他刚巧认识,他本来是好奇现在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朝门外看,颜晏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来不及告诉唐宗琅便把安瓿握在手中追了出去。 3 陈子意在听手下人说颜晏来了的时候,十分惊诧。 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有意思,猎物被猎人放掉后,不应该逃得远远的吗?” 他跷着二郎腿,眼睛睨着旁边的人:“我好看吗?” “这……” 这个问题真有些难回答,打手甲还记得上次有人夸陈子意好看,被他用脚踢肿了眼睛。 陈子意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回答,再看向四周见他们都低着头,眼观鼻静默不语。 “废物!一群废物,连马屁都不会拍!”他扭过头,气得不轻。他明明这么好看,让手下人说实话都没人敢说。 他又敲了会儿桌子,起身对旁边人说:“那便下去看看吧。” 分卷阅读70 底下人看到他没有再纠结刚才的问题,纷纷松了口气。 陈子意下了楼梯,看见颜晏就站在门口,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他手撑在最后一阶楼梯的扶手上,眼睛含笑:“你想我了?” “我来找你拿书。”颜晏开门见山。 “啊?!”他摊手,“你在逗我吗?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可是谁知道那书是……”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收住话。 “是什么?”他迈着长腿走近她,压力顿时笼住她的全身。 “没什么。”颜晏抿抿嘴,眼睛看向别处。 “你打算拿假的糊弄我,可谁知道你随便拿的书是真的,对不对?”他嗤笑出来。 颜晏惊愕:“你?!”一眼被猜中心思的感觉真不好。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是我运气好。”他笑得开心。 “这……”颜晏气恼,“我可以帮你戒毒,只要你把书还给我。” “你说什么?”陈子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自己都染上了毒瘾,还告诉我,要帮我戒掉,你凭什么?” 颜晏低下头,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 沉默的时候,陈子意抬头示意身边的人去门外看看,等人回来后朝他点点头,他才接着说: “你进来说话。” “我不去,就在这里说。” 他这才收住笑:“你这会儿来,时机赶得真的巧,有不少人想要我的命。” 他说着话,眼睛顺势环顾了一群手下。那些人在他的目光下纷纷低下了头,低得不能再低,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把眼神定在门外。 颜晏惊了惊,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她立马回头朝外面张望。 门外只有昏黄的路灯,树影婆娑,安静得不得了。 可这才八点钟,颜晏打了个哆嗦。 “不要看。”陈子意抬眼看她,转身上了楼,“要是能被你看见,那该是多蠢的人,别回头看。” 颜晏抿了抿唇,默认了他的观点。她没有再往回看,站在原地,直到陈子意站在楼梯上催她: “上来说。”她才踟蹰地跟了上去。 “你不应该来。”陈子意又坐回沙发上,一副没有骨头软趴趴的样子,“再说,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戒掉毒瘾,我要是说我不想戒掉呢?” “怎么可能,我们都想回归正常生活吧。”颜晏说。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因为你还有割舍不掉的东西,可我……” 他看见颜晏看着自己,自嘲道:“可能我也有吧,但是很快就会没有了。” 他看着颜晏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感慨,难道爱就会让一个人拥有一腔孤勇,无所畏惧吗? 他实在是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真是可笑,不过,如果他能够重新来过,倒也希望有机会能感受下这种可笑的感情。 陈子意迈开长腿,走到窗子旁,打量一下窗外后,拉起窗帘。 “看来你暂时走不了了。”他瞥向颜晏,“不如我打电话给唐宗琅,让他来接你好不好?”他蹲下身子,似笑非笑。 “别!”她猛然抬头看他,语气恳求,“别。” 陈子意撕开了她表面淡然的面具,完成恶作剧般笑得瘫倒在沙发上:“看在你这么努力帮我找书的份上,我额外告诉你一个秘密。” 颜晏看着他:“我不想知道。” “可我偏要告诉你,”他像个别扭的孩子,非得反着来,他朝颜晏笑,“唐邑是你的外公,真的。”他加强语气肯定地说道,说完后看向颜晏,等着她发疯发狂。 可是她又恢复了淡然的语气:“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轮到陈子意惊讶,他垂下眸想了想,“这就有趣了,有时候我会想,每个人是不是都藏有秘密。这藏着的秘密多大,会不会吓死人。” 他的指尖在沙发上点了点,恍然大悟道:“哦,原来……” 他站起身,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所以你才敢找我,不过,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这种人渣,对谁都不会手软,你真是……” 他说完话,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笑个不停,活像除了自己外,其他人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脸上虽挂着笑,眸色却阴森。他没告诉颜晏,当他知道颜晏是师父的外孙女后,便没有再下狠手,第二次和第三次注射的药剂都没有第一次纯度那么高。 真傻的人是自己,只要遇到跟唐邑沾亲 分卷阅读71 带故的人,他就都狠不下心来,明明拜师学艺也没几年,最后还被逐出师门,他应该恨所有人的。 可也许是因为后来自己经历那么多后,再想起拜师学艺的那几年,就觉得还是那时候最幸福,最无忧无虑。 颜晏误打误撞,撞在陈子意的软肋上。 颜晏在听他说完这些话后,内心一惊,他知道这些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要挟唐邑他们,可是她不敢露出慌张的神情来。 陈子意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既然你不想让他过来,那我便发发善心送你回去好了。” 颜晏惊愕。 他抬腿朝门口走了几步,看见她不动,笑睨道:“怎么,不想走,那就在我这儿住下好了。” 他说着话,倒真的停下了脚步。 颜晏吓得半死,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抢在他前面开了门。 陈子意“哈哈”笑出声。 唐阿三看见颜晏进了茶楼,半天没出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各种猜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想了想还是给唐宗琅打了电话,但是他没有提颜晏是自己走进去的,只是说了地点,让唐宗琅等一个小时后还没见到他们,就打电话报警。 他打了电话后,就躲在树林后面蹲点,看见两人出来,也移了地方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 陈子意走出茶楼,朝李柄招招手:“把车开过来。” 李柄弯腰点点头,拿了钥匙朝车库走去,可是过了会儿,他又跑回来:“二少,那车点不了火,估计是发动机坏了。” “废物!”他抬眼看向李柄,“早干吗去了,养你干吗的?”他朝李柄膝盖踹了一脚。 李柄跪在地上,伏下头,瑟瑟发抖。 陈子意转过头对颜晏笑道:“你看他这胆小如鼠的样子,怕我杀了他,哈哈哈!” 颜晏笑不出来:“那我走回去好了,也不远。” 低下头的李柄眼神里露出杀意,这杀意一闪而过,他再抬头时仍是觍着脸讨好道:“小的就是一条狗,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这条狗计较。”他跪着朝陈子意做出狗的样子,摇着屁股发出狗吠声。 这一举动大大讨好了陈子意:“还是你小子懂事,起来吧。”他施舍般朝李柄招了招手。 颜晏看不下去,走在最前面。 陈子意喊了几个人,低声说:“注意看附近。”然后朝颜晏喊,“等我呀。”他嘻嘻哈哈地紧随其后,眼睛却警惕地打量四周。 走到交叉路口的时候,颜晏回头认真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戒毒,好好地生活?” “老子说了不戒,”陈子意吊儿郎当地说,“怎么这是你们医生的职业病吗,总想当救世救人的观世音菩萨?” “跟你没话说。”颜晏回过头,看着红灯一秒秒地过去。 他嗤笑,绿灯亮起颜晏仍走在最前面,可是一辆货车却无视它那个方向的红灯,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 陈子意眼疾手快地拉住颜晏,那车壁就贴着颜晏的衣服开了过去,但是把陈子意的胳膊划开很大一块。 两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车在急刹车后也停在不远处,地上划出深深的黑痕,看来司机也吓得不轻。 陈子意骂道:“你没长眼啊?”他挥挥手示意手下过去看看,顺便嘱咐,“对这种没长眼的人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不用吧,我没事。”颜晏说,“我要赶紧回去了。” “你这人真没趣,不留下看看?” “不了。”颜晏看向他。 陈子意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人会为难这个小姑娘,过了马路穿过巷子她就到家了,她这次回去后估计就是各过各的独木桥,没有交集了,当下也没别的心思,觉得没趣便挥挥手:“那你走吧。” 他看着颜晏快步朝对面走去,头也不回,心更是冷了冷,真是没良心的丫头,自己刚还救了她,一声谢谢都不说。他捂着流血的胳膊朝货车走去。 李柄跟在他身边,敲了敲货车的车窗,玻璃摇下几寸,露出半张脸,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黑黝黝的皮肤,深深的皱纹里藏污纳垢。他看到窗外的阵势更是吓得不轻,说一口不流利的当地话:“我没多少钱。”他掏出一个发黑泛油的钱包小心翼翼地递给陈子意,他嘴角好不容易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却由于害怕笑得如同哭一般。 陈子意嫌弃地转过头。 李柄跟了陈子意很多年,很是懂他,当即说道:“你都不下来,是诚心道歉的样子吗?” 李柄朝司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滚下来,给我们二少好好地跪下道歉。” 分卷阅读72 “哎,别吓着人家。”陈子意嫌弃他的粗鲁,朝手下人招了招手,“把他的车窗卸下来,再把他抬下来,跟我这么久了,要优雅、要温柔。” “是。”手下回答得干净利索。 这次陈子意出来加上李柄一共带了五个人,那四个人听了他的吩咐开始拆卸玻璃。 司机一急,开始说方言:“俺都说了要赔钱噻,你们干啥子要动俺的车?”他看几人仍不停手,急得要开车门下车。 陈子意冷笑,敢伤害自己的人,非要废了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陈子意了。 陈子意长期受虐,心理有些变态,思维方式也跟常人不一样。 他斜站在一边,等着司机下车,好让手下人教训他一番,可是车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位的门被人同时打开,司机的脸看起来瘦,可是身材健硕,全是肌肉,他下来后掰动手腕,没有打招呼。 “就两个人还想……”他冷哼一声,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刀抵住脖子,踹跪在地上,“不,加上我是三个人。” 是李柄,他手上的刀贴住陈子意的脖子转了转:“二少可要当心点,我可以手下留情,这刀子嘛,可是没长眼的死物。” 李柄与车上下来的两人对了对眼神。 陈子意是什么人,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即就知道,他们这是早有预谋,李柄反水了。 “你要什么?”陈子意问出来。 “要什么?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如果李柄手上的刀不是还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他看起来挺像认真思考的样子,“无非是要那本书,要你手下的仓库,要你的命,哈哈哈……” “你的胃口挺大的,也要看你要不要得起。”陈子意冷哼,“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养了这么多年,怎么除了朝我摆尾巴还学会咬主人了?” 下一秒,李柄手中的刀就扎进陈子意的肩头:“再说一句废话,老子就扎进你的心脏。” 陈子意的那四个手下虽然人高马大,可是对上车上那两个练家子根本不够看,没几下就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李柄朝两人摆摆手:“可以了,求财不取命,别闹大了。” 第九章 阳九之厄 1 “那我现在问你,书在哪里?”李柄猛地把插入陈子意肩头的刀拔了出来,带出一股血。 陈子意肩头的衣服瞬间被浸湿,他习惯穿浅色的衣服,此时他看起来很是骇人。 “一本书而已,还只是下册,你们怎么都嗅着味儿来找我?”陈子意冷笑一声。 “唐末的孤本,放在拍卖行怎么也值小一百万,遇到识货的人,还不止这个价。”李柄有些不耐烦,“友情提示一下,从现在开始你不回答或者回答的答案我不喜欢,你身上就会多一个窟窿。你可要好好想,你也不希望自己身上千疮百孔吧,所以不要废话。”李柄用刀轻轻划开他脖子上的皮肤。 “书不在我这儿。”陈子意回答。 “在那个女人手里?”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陈子意随口糊弄的,可是李柄却信以为真。 陈子意一惊,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不是。” “她今天不是找你来拿书的吗?”李柄拿着刀子在他脸上拍了拍。 陈子意的脸上瞬间沾上血污。 “你们俩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抓回来。”他挥挥手。 司机说:“不过是个女人,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他迈出步子,朝颜晏离开的方向走去。 陈子意直起身子,却被李柄一脚踩下去。 “老实点。” 陈子意心里着急,此时被李柄一踩却真的安静下来。 “以前对你不尊敬是我的错,你知道我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但是其他方面我也没亏待你吧。”陈子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那你对我学狗叫啊。”李柄想起刚才的事情,也让陈子意照做。 陈子意赔笑道:“好。”他也不管流血的肩头,学着狗的样子,跪在地上。 “哈哈哈,想不到二少也有今天。”李柄乐不可支,喊了旁边的那个人一起看,“你瞧,他多像狗啊。”他一边笑一边踩着陈子意的背,“再在我脚旁转两圈。” 陈子意也依言照做,转了两圈李柄还没有叫停,当他第三次转到李柄身后的时候,他突然用右手猛击李柄的手腕,左手顺势接过李柄吃痛松开手腕掉落的刀。他跳了起来,左手握刀柄,把刀扎进李柄的脖子里,然后拔了出来,速度很快让人猝不及防。 分卷阅读73 陈子意低头臣服,蛰伏着,等机会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一刀毙命,他最会隐藏自己的实力。 这一刀扎穿动脉,血汹涌地喷射出来,李柄捂住脖子,瞪大眼睛,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直直地跪在地上,然后倒了下去。 温热的血喷在陈子意的大半张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像地狱走来的罗刹。 剩下的那人抖抖腿转身就拼命地跑掉。陈子意也没打算追他,而是拼命地朝着颜晏离开的方向奔去。 唐阿三一直跟在颜晏身后,看到她一个人正想跳出来吓一吓她,却又看到一个肌肉男怒气冲冲地朝她的方向跟过来,然后扯住她的胳膊,往相反的方向带。 他赶紧跑出来,拦住肌肉男:“干吗呢?干吗呢?” “让开!”肌肉男毫不客气地对着他就是一拳。 “哎,你不能这样!”唐阿三抱住肌肉男的胳膊,虽然他没这人有劲儿,但是他死不松手,嘴上喊着,“颜晏,快报警。” 听到“报警”这两个字,肌肉男一激灵,然后看到颜晏掏包拿出手机,更是手下不留情,可是唐阿三就像胶水一样黏住了自己,扯也扯不掉,踢他也不放手。 肌肉男被激怒了,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摸出刀子,下一刻就捅进唐阿三的小腹。 唐阿三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便看到血从小腹汩汩地流出,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他对着颜晏苦哈哈地说:“颜晏妹子,我俩可能打不赢他,所以你还是赶紧跑吧。” 颜晏握住手机,拼命地摇头,一步都没有往后退。 她看了一眼唐阿三,虽然不知道他伤在哪里,但是看起来他是痛极了的样子。她下了决心,对着肌肉男说:“你放开他,我跟你走。”虽然她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总觉得跟陈子意脱不了干系。她刚跟他分开,就被人抓住,她以为这又是陈子意的心血来潮。 肌肉男想想也觉得要面前这个男的命没用,便朝他狠踢一脚,搜出两人的手机朝着地上摔碎,然后捏住颜晏的手腕,往回去的方向带。 颜晏看了一眼唐阿三,宽慰道:“我呢,不是不想跑,是我害怕得腿软,根本跑不掉。”她不希望唐阿三心有愧疚。 “磨叽娘们儿,快走。”肌肉男不耐烦地催她。 两人回去的路上就看见陈子意握着刀,朝他们迎面而来。 颜晏心一惊,这架势,这俩人不是一伙的? 肌肉男看到陈子意满脸是血,问:“你把他们怎么了?”他说话的同时松了颜晏的手,他觉得一个女人对自己根本造不成伤害,他要对付的人是面前的陈子意。 他刚松手,颜晏下一刻就拼命地朝唐阿三的方向跑去,她往回跑,没有看陈子意,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跑了回去,却发现唐阿三身下已是一摊血。他虚弱地喘着气,她挪开他捂着腹部的手,这一看,心顿时一颤,出血量大而迅速,这是脾脏破裂大出血的症状。 颜晏用手试了试唐阿三的脉搏,然后赶紧脱了外套,把干净的一面对着他,堵住他的伤口,进行简单的止血,又接着慌忙地找手机,她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慌忙中,她忘了手机已经被那人摔碎了。 她急切地在口袋中翻找,被唐阿三虚握住手腕。 颜晏看着腕上的血,定了定神,反应过来:“我背你去医院,我们去找医生,医生一定能救你。” 最近的医院还有五站路的距离,送去医院还要找匹配的血袋,这又要很久的时间,这些颜晏都知道,唐阿三已经出现休克症状,周围又没有行人,她咬牙准备去最近的便利店打电话,当她她摇摇晃晃要站起身时,唐阿三却拉住她的衣摆。 “你别哭,我当了英雄,颜妹子的英雄。”唐阿三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可是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 “我去附近喊人,你坚持住等我。”颜晏握紧拳。 可是唐阿三喊住她:“颜晏妹子,我恐怕坚持不了了。” 他说的是实话。 “我的胖不是吃出来的。” 这句话放在平时,颜晏一定会笑得乐不可支,可是现在她一丝一毫都不想笑。 他说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我长期注射激素,被查出了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不要费力气了。” 这句话让颜晏红着眼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唐阿三反而笑:“是个精彩的好故事,对不对?本可能在手术台或者医院里窝窝囊囊死掉却做了英雄,多好,对不对?” “我不信,明明毫无预兆!”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却突 分卷阅读74 然想到他最近的异常,停了激素药物后开始瘦下来,很多次的欲言又止,明明每一件事都在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颜晏抿抿唇,蹲下身子。 “可是唐宗琅他在等我们回家啊,回家阿三,我带你回家。”她克制住自己喉咙里的哽咽。 “我早就应该当个英雄,我觉得我以前太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去找她,告诉她我爱她爱了很多年了。” 颜晏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一次她没有嘲笑他:“她一定在等你,等你去找她。” 她的眼泪掉在唐阿三的脸上,温热的,而他的身体却开始变得冰凉。 “你还年轻,我啊,我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可我……”唐阿三想说“我没活够”,说出口的却是,“你们以后好好在一起,我没有告诉他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有些事情要说清楚好好解决。” 唐阿三的絮絮叨叨让颜晏哭得更惨。 “你别说了,我带你去医院。”她扶起他,可这一动血流得更凶。 唐阿三说起唐宗琅,嘴角带着笑,人到临死的时候,那些从前的经历就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原以为记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被自己人为地修饰过,可是此时他觉得原来记忆比他想的更美好。 唐阿三的眼角滑过眼泪:“我师兄他是个好人,小时候我说话晚,别人都欺负我,骂我傻子,将鞭炮扔到我脚边吓我,他护在我面前,凶巴巴的样子。他攒一个月的早饭钱只为送我一台游戏机,虽然被师父知道后追着我俩狠狠地揍了一顿。上学的时候考试之前他还手抄过一整份大纲给我,满满几十页,后来我考得比他还好……” 他咳了几声,喉咙里涌出血,可他又把血咽了回去,他疼得钻心还是笑着对颜晏说:“后来他认识你了,我觉得这真好,多了一个家人。颜晏,以后他们问起我走之前的样子,你就告诉他俩我走得很安详,一点儿也不疼。” 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不要哭,你们都不要哭。 “好,好……”颜晏狠狠地擦掉眼泪,她答应他,却泣不成声。 陈子意拿着滴血的刀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样子,他低声“嘁”了一声,然后扭过头。 他看不了这种离别,真是矫情!他盯着手中的刀,看到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片刻后就渗入进去,不见踪迹,连同他心里的波澜也瞬间了无痕迹。 唐阿三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陈子意说的。 他说:“对不起。” 唐阿三记得做学徒的时候,陈子意跟在他身后连声叫“师兄师兄”,他被喊得烦,皱着眉头凶陈子意:“干吗?” 那会儿陈子意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他说,这苹果特别甜。是唐阿三亲手合上的门,隔绝了陈子意的笑,禁锢了自己的良心。 片刻的亮光后,永久的黑暗朝唐阿三扑面而来。 陈子意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很是莫名其妙。直到唐阿三闭上眼,陈子意也没有说没关系。 陈子意看到唐阿三闭上眼,俯下身子用手贴住唐阿三的脖子,颈动脉搏动已经消失,他伸手去扯颜晏:“快起来,等会儿有人来。” 她却反手抓住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拜托你打电话,”颜晏哀求他,“叫救护车救救他。” 陈子意本想说“我凭什么要打电话”,抬头看到她的眼神,明明眼里都是泪,他却似乎能看到最深处的绝望。 他骂了声“丧气”,从兜里摸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盯着颜晏,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他几句话交代清楚地点,然后把手机一合,随手扔在地上。 他杀了人,还打了电话暴露行踪,简直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那些藏起来的肮脏都会被扒出来。 他知道这些,却还是打了那通电话。可是这不代表他不垂死挣扎,不代表他就要在这儿等着,束手就擒。 “我们走!”陈子意说。 “我不走,我要守着阿三。”她打掉陈子意的手,整张脸埋进手里,哭得停不下来。 “别闹了。”他拖着她,“那些人不会动他,可是我俩再不走,也会像他这样躺在这儿。” 颜晏抬头愣愣地看他。 她这才看到他浑身是血,吓得退后了一步。虽然她在解剖室待过很多年,但也只是对着标本一类的,做手术是为了救人,她第一次见到杀人还是觉得惊心,退后一步是本能的反应。 这还是陈子意在来的路上拼命擦掉大部分血的样子,可还 分卷阅读75 是把她吓到。 胆子真小,陈子意嗤笑。 “那些人很快会到。”陈子意说的那些人不是警察,是反水的人。李柄一个人没那么大的胆子,背后一定是有人做靠山,那些人要的不一定是书,而是他手中仓库的钥匙,那些放满新式毒品的仓库。 陈子意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就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他立即拉住颜晏便开始跑,他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只是心里记得颜晏是师父的亲人,他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你得罪了什么人?”颜晏问,眼里都是恨意。她觉得这一次都是因为他,是他带来了灾难。 陈子意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他讲了一个故事:“小时候我养过一条牧羊犬,我给它起名叫黑虎,我特别喜欢它,去哪里都带着它。它很乖,听我的话也只跟着我。可是有年冬天,一个狗贩子经过我家的时候,出一百要买它,我当然拒绝了;第二天狗贩子又来了,这次他出两百,我还是拒绝了;第三次他来的时候把价钱抬了两倍,说不能再高了,我仍旧拒绝了,所以他恨恨地走了。” 颜晏低垂着眼睛,脚步跟上他。 “后来,黑虎被他用药毒死带走了,在我家门口拖了长长的血痕。所以,你以为呢,想要这本书的不止我一个人,其实我并不是想要那本书,我只是想争口气。” “争口气?”颜晏跑得气喘吁吁。 “对。”为什么要争口气,陈子意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在陈子意看到书的第一眼后就知道那书是假的,可是他凭借自己小时候见过那本书一面的记忆,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封面。 这本书只传给嫡系大弟子。 陈子意觉得他有了这本书后,他便是唐邑的关门弟子,也是嫡传弟子。 这就是陈子意的执念。 2 唐宗琅再拨唐阿三的电话就是无人应答,唐邑已经睡下了。 屋外风声很小,树叶的簌簌声也渐渐安静下来,春天要来了,很多人在这个夜晚听过心爱的人说过晚安后安然入睡。 可唐宗琅的太阳穴却跳得厉害,他急得焦头烂额,第三次给颜晏和唐阿三打电话没有收到回音后,他给派出所所长打了电话。 走了一段路,两人还能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陈子意的喉咙里泛出血腥味,然后从嘴里吐了一口血沫。 “真是人善被人欺。”他说完话,瞧着颜晏不可思议的眼神,笑了笑,“我说错什么了?” “那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阿猫阿狗都赶着来了,你说是不是?”他累得坐在地上,有些支撑不住。 颜晏扯住他:“你现在不能坐下,你要跟我一起走。” “真是圣母心泛滥,你一个人还跑得快一些。”陈子意翻眼看她。 “可我不能再看见别人死在我的面前了。”颜晏这句话说得很轻,扯住他袖子的手却用了十足的力。 陈子意看着她的样子,“嘘”了一声,拍掉她的手后,自己手撑在地上,借力站了起来:“我还不需要你扶,我不过是骗骗你,你要是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就先杀了你。”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看起来比颜晏还有精神:“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颜晏愣住,这人真是有病。 陈子意和颜晏来到了一个仓库前,他们身上没有钱没法打车,完全是靠两条腿走过去的。也得亏一路没有多少行人,不然别人看见两个人狼狈的样子准会被吓得不轻。 这间仓库也是陈子意的产业之一,他捏着颜晏的手腕走了进去,自顾自地盘腿坐下。他打了两场架累得不轻。 “就待在这里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听天由命吧。” 陈子意知道颜晏是唐邑的亲人后,对颜晏除了语言上的讽刺和调侃外,再无其他逾矩的行为,连她的手腕都是隔着衣服捏的。 颜晏背靠着仓库的箱子,对他说:“你怎么不找你的手下的人来救你?”她抬眼看向他,自顾自地说,“哦,是了,你家门口有人守着的,你也不敢回去送死。” 她的语气里掩藏不住的冷嘲热讽,也可能她根本没打算隐藏住。都现在了,她没必要顺着他。 陈子意抬眸看着她,他的眼睛真是生得好看,在黑暗里也流光溢彩。 “也不是,早些时候家里就有些内鬼,这东西永远清除不了,而且我也不想去清除,狗咬狗多好玩。”他做事情向来随心所欲,他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不想”。 “再说,我估摸着警察现在已经查到我家去了,但是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勾起嘴角,无所谓的样子。 分卷阅读76 颜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我又不是救世主,”他撇撇嘴,“你猜现在唐宗琅有没有在找你?” 颜晏垂下眼睛,事实上她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她每次受到伤害,唐宗琅不是不知道,就是没有赶在第一时间救她。她也郁闷过,甚至怨恨过。但是后来她想明白了,唐宗琅是凡人,他不会腾云驾雾,也没有预知能力,他不是电视剧里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是自己的世界很小,他就是自己的盖世英雄。 “其实上一次你在我这儿,他找过你,大概是刚把你抓来一两个小时的时候,不过我找了个跟你声音差不多的人骗了他。唉,只可惜……”陈子意叹了口气,“只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他就找到了这里,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样的声音。” 颜晏听了这段话,心里甜丝丝的,不由得弯起嘴角。当然不会一样,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只有相似的,当你喜欢一个人时,那0.01%的差别你也能分辨出来,但是她没有接话。 陈子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件事,大概是坏人做多了,也想感受下当好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些无聊,看颜晏没理自己,他也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等天亮送你回去。” 因为唐阿三的死亡令她极度悲伤,加上跑了这么远的路和受到惊吓,颜晏在半夜发了烧。 她迷迷糊糊,烧得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陈子意本来就只是闭着眼休憩,没有真正睡着,她这一闹腾传到他耳朵里烦不胜烦,他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滚烫。 陈子意嘀咕:“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我早就把你这个累赘扔掉了。”他语气嫌弃,可还是迅速地把自己贴身的纯棉衣服脱下了浸在清水里,覆在她的额头上。 他坐在颜晏旁边,想起以前师父也有过彻夜守着发烧的他未眠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算了,最后一次,就当是报恩了。 他知道颜晏现在的样子,也有着毒品的原因,他本预备给她再注射一剂药物,缓解症状,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他这样做了,颜晏醒来一定会恨他。虽然他没跟她见过几次面,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她的。 在换过几次水后,颜晏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一些,可是她嘴里还是一直喊着唐宗琅的名字,叫得那么熟稔又绝望,那么孤注一掷又那么全心全意。只有在烧成这样的时候,她才能卸下全部心防,她无疑在这三个字上倾注了太多太多。 而坐在她旁边的陈子意,不巧刚好将她的呓语听得真真切切。 “别怕,我在呢。”陈子意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安慰道。 颜晏稀里糊涂地呢喃了几句,就老老实实再也不动了。 陈子意看着她的样子,神色一怔,过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温柔中带些悲悯的笑容来。 他把外套盖在颜晏身上,自己裹着薄薄的卫衣,出了门。他左右张望着,不敢走远,找了个最近的电话亭,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唐宗琅,是我,你不要报警,我们俩的账好好算算。” 快天亮时,唐宗琅还在四处寻找颜晏,手机在兜里振动片刻,他脚步没停,伸手拿出手机。 看着手机上这个不知名的来电,他第一时间接通放在耳边,手机里面传出一句“唐宗琅,是我,你不要报警,我们俩的账好好算算”。 他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正踩在街边的落叶上,那声“嘎吱”尤其响亮。他顿了顿问:“颜晏在你那儿?” 陈子意“嗯”了一声。 唐宗琅得到答案后,反而舒了一口气,然后立马表态:“我不报警。” “照我说的做,我会放了她。”陈子意本来想要唐宗琅的命,拉一个垫背的。可是他的脑海里出现颜晏说着胡话念着唐宗琅名字的样子,他恼怒地把这个场景拂去。 “你对你的作品总是很满意,那你就废了自己的手臂好了,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我好心地给个折扣,就左边吧。”陈子意说完这句话,还不放心地补充,“不要耍花招,我要是看到你没有照做,我……”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到话筒里传来“砰”的一声响,半晌后唐宗琅回了个“好”。他声音变粗了一些,有着轻微的吸气声,没有叫一声疼。 陈子意咂了咂舌,耸耸肩,以他对唐宗琅的了解,唐宗琅答应的事当然会做到,虽然他仍认为唐宗琅不是个好东西。 这小子对自己可真够狠的。陈子意心里出了一口气,当下也爽快地报出一个地址。 听了陈子意的要求后,唐宗琅就毫不犹豫地把手臂弯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分卷阅读77 ,拎起旁边不知道被谁遗落的小马扎,朝着手臂上抡。 他疼却不吭声,等到得知颜晏所在的地址时,他另一只手搭在腕上的荷鲁斯之眼上,嘴角反而弯起弧度。 他开始庆幸自己刚刚对不知名的神灵的祈祷得到了回应,爱让人失了心,着了魔,不知疼痛。 他垂着手臂,迈着步子,朝着颜晏所在的地方奔去,一步一步,坚定有力,就如同他第一次背着她时的样子,那是他的全世界。 陈子意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醒来的颜晏睁眼之后回头就看见他睁着满眼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惊悚得不得了。 颜晏晃晃酸疼的脖子:“我们该走了。” “我报了警。”自颜晏第一次见到陈子意,两人对话总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要自首?”颜晏跳起来,也没了困意。 “是啊,正巧我兜里有两枚硬币,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便出门花掉了它,就在半个小时前。” 颜晏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未免太强烈了些,很快淡定下来:“自首是对的。” “怎么,你舍不得我去自首?”陈子意全身骨头都在疼,却还没忘打趣颜晏。 “你觉得可能吗?”颜晏瞥向他,翻了个白眼。 “都快要死了,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吗?”他迎着风盘腿坐下,“有时候我在想,我要是阿三那个傻子也挺好,我肯定做得比他强。” “不许你这样说他。”颜晏听到他提起“阿三”这个名字,眼眶就开始发红。 “哟,这么维护他?”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颜晏下一秒就要哭的样子,赶紧从善如流地闭上嘴,他这辈子都没打过女人,更见不得女人哭。 最后,他还是不死心地补充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死能让别人惦念着我,也不错。” 陈子意有些感叹。 “你这种人,真是做梦!”颜晏朝着他呸了一口。 他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俩都是要死的人,你就不用省着那两口唾沫了。” “啊?”颜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很惊讶?”陈子意耸了耸肩,“我这种人怎么能活着送给警察,当然是拉着你一起死,让警察白跑一趟,多有意思,是不是?”他勾起嘴角笑得灿烂。 “变态!”颜晏咒骂道。 “别骂我,临死前我就发发善心带你去看一眼美景,最后一眼。”陈子意率先起身接着把她也拉扯起来,从后门走了出去。 原来这个库房建在高高的崖边,下面就是海,只是昨晚来的时候天很黑,她没有注意到这些。 朝霞照在海面上,折射出好多种颜色来,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缎子。这场景让颜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件旗袍,抖起来也有着水红的波纹,那么美的衣服,等自己死后被唐宗琅收藏着也挺好,他一定会很好地保管那件衣服。 陈子意坐在崖边,腿垂在外面,招招手对颜晏说:“过来坐。” 可是颜晏却没有心情看这些。 “好看吗?”陈子意问道。 颜晏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她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她才回答:“好看。”她看着他的眼睛,“活着不好吗?” 陈子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摸了摸自己贴身放着的钥匙,这是他库房的钥匙,库房里放满了毒品,足够颜晏下辈子随心所欲地吸,她不必辛苦地戒毒,或者到处买毒品。可是他犹豫了片刻,又垂下了手。 警笛声由远及近。 “到时间了。”陈子意站起身,整整衣领和袖子,“我的衣服不乱了吧?我真好看对不对?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好看。” 他没等她回答,就把她拉到身前,然后侧过身去对着后面的来人冷哼一声:“你比警察来得要早。” 来人是唐宗琅,他这副样子真的是邋遢,头发乱七八糟,下巴冒出一圈胡楂,毛衣的领子还窝在脖子里,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颜晏先是愣住,然后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嘴唇颤了颤,一双手都跟着发抖。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唐宗琅。” 唐宗琅用眼神安抚她:“不是我叫的警察。” “我知道。”陈子意拉住颜晏的胳膊,“你可要站住了。”往外不到五厘米就是大海,“我现在反悔了,你知道我这种人嘛,自然不会信守承诺的。” “我们一起死。”他拉住颜晏。 她瑟瑟发抖,腿不停地打战,拼命地摇头。她一个劲地摇头再摇头,但是唐宗琅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分卷阅读78 “你站住不要动!”这是陈子意对唐宗琅的警告,“我怕自己被你一吓,会不小心地哆嗦掉下去。” 害怕、恐惧、悲伤,各种情绪交织,颜晏看向唐宗琅。 他说:“别怕,颜晏。”像从前每一次一样。 他说:“颜晏,我会陪你,怎么样都陪你。” 颜晏从唐宗琅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身子一震,眼中起了泪雾,一颗心发酸发胀。 原来真的有向死而生的爱。 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唐宗琅站在原地,喊了陈子意一声:“小师弟。” 陈子意像是被惊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瞥了他一眼,笑道:“真是可笑,我可担不了这个称呼,我是要害你的人,心思歹毒的人。” “当年我住院回来你便走了,这么多年我也找过你。”唐宗琅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我也后悔,后悔没能当面问问你,找你问清楚,可是……能有多大事,关上门都是自家的事。” “那我问你,我说我救了你,你信不信?”陈子意打断他。 “信!” “虚伪。”陈子意淡淡地睨他一眼,“多虚伪,我站在这儿,威胁着你喜欢的人、你爱的人,你当然说信。” 说到后来,他忽而笑了,像是自嘲,又像是低语:“仇恨什么都操蛋,说出来好像就没了乐趣。” 他不再说话,脚步停在原地,唐宗琅也不敢贸然向前。 对峙半晌,陈子意却突然有了动作,他把颜晏拉着朝前走了几步,颜晏能感觉到自己的半个鞋面都是虚空的,再走一步便会掉入大海。 “颜晏!”唐宗琅突然拔高声音。 颜晏在心里说:唐宗琅,再见了,你要开心啊。 可是,就在下一刻,陈子意却突然松开她,把她往唐宗琅的方向推了过去,自己一个人跳了下去,浮沉几下后转瞬就被海浪打入水底。 他跳下去之前对着颜晏的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戒毒吧,你会有新生活的,你希望的生活。” 那是颜晏最后一眼看见陈子意,他是笑着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笑得好看,朝阳照进了他的眼里。 颜晏想起来他说过:“命运真是可怕,你看,我也是不由自主。” 3 颜晏愣住半晌,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 唐宗琅站在不远处,没几步的距离。颜晏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朝他跑去,她再也不想等,只想扑到他的怀里。 她跑过来撞在唐宗琅的身上,唐宗琅疼得后退了几步,却在站稳后用右臂把她整个圈在怀里。 “又见到你,真好。” 他真是恨不得把颜晏装进口袋里,走到哪儿都带去,目之所及都是她,抬臂就能碰到她。 唐宗琅顺着她的头发抚摸着:“没事了,我在的。” 颜晏鼻子一酸,忍了很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在别人的面前都不敢哭,直到在他怀里,才全心的信任。她抽噎道:“阿三走了,我把阿三弄丢了。” 这时候唐宗琅才知道唐阿三的事情,而此时唐邑已经接了电话赶去了医院。 停尸间。 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唐邑掀开盖在唐阿三身上的布,唐阿三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裤子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撩起唐阿三的上衣,那刀伤就横亘在上面,表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但是那伤口又深又长,很是骇人。 唐邑有些站不稳,过了半晌他才用了好大的力气把手抬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在伤口处由上摸到下,伤口上沾了血凝块,变得不光滑,他摸在上面血块扎在手上,就仿佛受伤的人是自己,他撕心裂肺地痛着。 这是唐宗琅和颜晏见到唐邑时,他的样子。唐邑的整张脸都耷拉着,两撮小胡子也没了精神。 唐邑侧过身子问身旁搀扶自己的颜晏:“你是医生,你看阿三这伤明明不深,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他一顿饭吃那么多,平时又勤快,身体那么好,怎么说没就没了?” 颜晏忍住哭,嚅嗫着说不出来话。 “一定是医院诊断失误,输点血没准他就会醒了,对不对?颜晏,你说话啊!”唐邑用力地攥住颜晏的手,“就输我的血,我的血多。” 颜晏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她看了看唐阿三发白发青的脸,不忍心地扭过头去。 唐宗琅的右手挡住大半张脸,食指抵在鼻骨上,闭上眼睛呼了口浊气。他的左臂还没有处理,听到颜晏说的话后,两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他发誓一定要把 分卷阅读79 杀人犯送进监狱,一定要。 “他总是说我不疼他这个徒弟,对啊,我是不疼他,他这么不听话,说了给我养老送终,你看看他,现在却躺得舒服,怎么就不心疼我这把老骨头,跟我换换位置。”唐邑擦掉眼角的眼泪,手抚过唐阿三的眉眼,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徒弟。 “师父,您别这样,师弟看见也会难过的。”唐宗琅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他走过去,又把那块白布盖了回去,“我们接他回家,他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了,会怪我这个师兄的。”“什么家?”唐邑看向唐宗琅,“你的家?我的家?阿三没了,家也不成家了。”唐邑佝偻着脊背,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再是那个神采奕奕的老人了,“可是我知道让他这样走不体面,小年轻哪个不爱好看。”他俯下身子,贴在唐阿三的胸膛,那里再没有心跳的声音,他语气发颤,“哪个小年轻像你这样,像你这样……没良心……” 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剩下泪水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更、两更…… 时间黏稠在一起,又被无限拉长,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颜晏再也忍不住,倏地转身,磕磕绊绊地推开门,蹲在楼梯的拐角开始放声大哭,这哭声隔着门一声声传进来。 唐宗琅心里假装镇定的弦终于断掉,他低下头,右手抵在自己骨折的地方,咬着牙用力地按了下去。疼痛让他变得清醒了一些,他推开门走到颜晏身边,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可是他要怎么安慰她? 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每一天这世上都有着生老病死,旁观者只感叹句——真是可怜,轻描淡写,过后即忘,可在那些经历者和当事人心里悲伤是真的惊天动地。 回到家后,唐邑坚持由他来给唐阿三清洗身体,颜晏和唐宗琅准备好其他物品立在他身边。 “我来帮你吧。”颜晏说。 “不用,他们小时候就是我帮他们洗的澡,那么小一点的时候。”唐邑用手比出高度,“我得自己来,这叫有始有终。” “好。”颜晏跪在一旁的地上,给唐邑递物品,而唐宗琅则去准备寿衣和棺材一类的物品。 地上冰冰凉凉,颜晏想到唐阿三在那冰冷的地上躺了那么久,眼睛又红了起来,可是唐邑在旁边,她不能把糟糕的情绪带给他。 唐邑清洗着,随口问:“陈子意呢?” “他受了伤跳了海。”颜晏回答。 “呵!”唐邑先是一笑,“这叫罪有应得,挺好的,挺好的。” 可是,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道:“其实陈子意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要是找到他的尸体,也一起葬了吧,葬在后山。” 他抿了抿唇,继续给唐阿三清洗着。 颜晏不知道后山意味着什么,回来的唐宗琅听到这话却是一怔,后山是师门的墓地,每代徒弟都可以自愿选择愿不愿葬在那里,至今那里已经躺了六代人。 唐邑给唐阿三清洗完毕后,又给唐阿三穿上寿衣,寿衣打结的时候他的手太抖了,以至于三番五次都系不上。唐宗琅接过手,给唐阿三殓好衣服,又给他梳好了头发。 唐邑朝唐阿三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我老了,眼睛也花了,不中用了,你可不要嫌弃我这个师父。” 葬礼办得很简单。 那天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至亲与好友,唐邑走在最前面一直都强装镇定,直到盖棺的那一刻,他才哭出来,先是低声啜泣,而后放声大哭,哭声在空旷的山里回荡。 身后的人无一不面色肃穆,神情悲痛。 颜晏也掩面哭了出来,唐宗琅扶住她的胳膊。 颜晏泪目:“他走的时候说自己不疼,他让我告诉你们他走得安详,一点儿也不疼,可是我不愿意撒这个谎,怎么可能不疼呢,唐宗琅?” 唐宗琅转身看向唐阿三的墓碑,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写的。照片上的唐阿三还是胖乎乎的样子,他来不及照一张帅气好看的照片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等所有人都散了,唐宗琅还是一再回头。 有习俗说,亲人送葬后是不能回头的,会被鬼缠身的,会找到回头看他的人一直纠缠不放的。 唐宗琅和颜晏都知道,可是仍然一步三回头。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唐宗琅把伞全部撑在颜晏头顶,自己站在雨里。他的胳膊已经处理过,打了石膏,固定了三角巾,放在胸前,雨珠铺天盖地地袭来,从发梢滑在脸上,又落在肩头,他的肩头微乎其微地颤了颤。 “你哭了?”颜晏问。 唐宗琅抬起发红的眼圈看着颜晏,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想他 分卷阅读80 了。” “这一点也不丢人,男人为什么不能哭?”颜晏扔掉雨伞,小心地避过他受伤的手臂,在雨里拥住他,“我也想他,我们每个人都想他,他永远地活着,活在我们的心里。” 唐宗琅闭上眼睛,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难以克制地呜咽出声。这个从小到大从未哭过的男人,第一次从眼里释放出心底的伤痛。 一个人的消失,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带一丝眷恋。 “我们回头那么多次,他却不来找我们,真是狠心。”颜晏看着唐宗琅,雨滴正滴进她的眼里,她眨了眨眼,“如果是我,要是我死掉了,一定会舍不得你,一定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第十章 要落定的尘埃 1 唐阿三的丧礼过后,颜晏把自己锁进了屋里。 原本唐邑和唐宗琅觉得她应该只是伤心过度,吃不下饭,闷在屋子里,可是中午唐宗琅去敲门喊她吃午饭,却没人应。 他转了转门把,发现门反锁着,再转到窗户,窗户也是密闭着,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唐宗琅觉得不对劲,用力地拍了拍门,喊她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还是冬天,唐宗琅的额头却一瞬间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用力地朝门闩踹去。 他破门而入,颜晏却并没有出声,目光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又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 她赤着脚,蜷缩成一团,大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贴在暖气片上,却忍不住轻颤着。 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甚至再没有抬头。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些许白光从开着的门缝透进来,照在颜晏身上,她露出的皮肤浮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整个人白得发灰。 唐宗琅连迈了几步,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生病了?” 颜晏躲过他的手。 “没……没有。”她的声音像含在嗓子里,带着痰音,黏糊糊的。 离她近了些,唐宗琅这才闻到淡淡的血锈味儿,这味道是从旁边的卫生间里传来的。他走进去看了一眼,呕吐物还没来得及清扫,那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消化物里裹着淡红的血迹。他看着颜晏这副呕吐到脱水的样子,头皮猛地一麻,闷声道:“我们去医院。” 他伸出手准备打横抱起她。 颜晏却不配合,没有动作,也不再说话。 “你怎么了?”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好声好气地又问了一遍,“颜晏?” 颜晏这才微微侧过头,毫无温度地吐出来几个字:“你真烦!”然后又把脸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颜晏看不到唐宗琅的表情,可是她能感受到他外放的情绪。 没有怒火,是哀伤,她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忽视掉他的情绪,好像埋着头不去看他,就不会被他看到。她咬住唇,掩耳盗铃地试图把自己埋得更深。 唐宗琅停顿了片刻,然后整个人蹲下去,执拗地扳正她的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是家人,对不对?颜晏,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的。颜晏,你看着我。” 可颜晏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地想笑,她拍掉他的手,斜睨着他:“你会娶我吗?” 在唐宗琅要开口的时候,她却打断他:“娶一个吸毒的女人?” 房间里突然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唐宗琅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说的每个字都浮在空中,然后狠狠地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逃无可逃,藏无可藏。 她目光悲哀:“于是每个人都会说,看啊,唐宗琅他娶了个瘾君子,以后有了孩子,别人也会对他说,你母亲是见不得光的脏东西。”她倏然一笑,“我真是讨厌我的人生啊,不是长大就好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苦……” 唐宗琅嘴角扯动,努力地消化她刚才说的一番话,最终嘴角朝下弯成弧形,他喉头微动:“没关系,没关系的,颜晏。” “我们去戒毒所。”他声音发颤,“我会陪着你。” 颜晏却摇摇头,微微动了动腿,逼近了他一些:“我是医生,本来学的是心胸外科,可是第一次遇到你后,我的右手伤了,再也不能拿起外科刀,后来跟你在一起,染上了该死的毒。 唐宗琅,你瞧,你多令人讨厌。我真是讨厌你。” 唐宗琅听到这句话突然看向她,像第一次认识她,然后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碎掉,眼睛里一片暗色。 颜晏攥住自己胸前的衣服,不是 分卷阅读81 ,她要说的不是这些,她掐住自己的手,想要止住那些诛心的话。 可他说:“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你要我坦诚,好啊!”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我还拿了那本书,是我给陈子意的,是我害死的阿三,是我……” 唐宗琅眼底都是红色,像困兽一样,呼吸重了些,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别说了!” 他深呼吸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知道是你,可是我以为不提……” 唐宗琅也站起身,手撑在墙壁上:“我以为不提就没关系,我以为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就这一件事,可是我没想过你染了毒。可是没关系啊,没关系的,颜晏,我在呢。” 颜晏的食指支在眼眶上,挡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喊了声他的名字。 “我在呢,颜晏,我在的……”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被她吓得不轻。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颜晏斟酌着开口。 唐宗琅忍不住打断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救我?你离开我会死的。” 她愣了愣,然后攥住他的手指,拥住他:“我只是说假如,假如……”她神色空远,低低地开口,“如果有那一天,你也要好好生活,不要找我。” “我做不到。”他身体僵硬,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问题,我早就把真书烧掉了,在我们来的第一天的夜晚就烧掉了。” 颜晏注意到前半句话,愣住。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陈子意讲的那条牧羊犬的故事,原来陈子意也早就知道那本书是假的。 唐宗琅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去戒毒所,我陪你,往后那么长,我们好好的。” 颜晏是医生,她知道在吸毒之后的戒断率多么低。吸毒为吸毒者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的缺损性成瘾刺激,还会有各种社会加诸的负面效应,在如此强大的环境下,再怎么无私而纯真的关爱,都会被碾压。 她说:“可是我讨厌我的人生啊,那么脏,会让你也陷进泥沼里。” 我不忍心,爱是太混浊,可你是最干净的。 唐宗琅像被逼到了极点,只用力地抓住她的肩头:“你不要这样说。” 颜晏吸吸鼻子,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面前的这个男人快要哭了。于是,她说:“好。” 听了她的回答,唐宗琅才松了一口气,抓住她肩头的手慢慢地卸力,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他说:“你说你不爱自己的人生,可我爱你。”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唐邑。 唐宗琅在征求颜晏同意后,开始给她打包去戒毒所要带的衣服。 “我联系了A省的戒毒所,那里环境比较好。”他努力地从词库里找到不令她尴尬的形容词,努力地不碰触她敏感的自尊心。 她正用他的手机登录游戏,来了条消息,她以为是游戏更新的提示,便顺手点开了。 界面是旗袍论坛,这是条站内私信,颜晏不想窥探他的隐私,可是关闭的键却怎么也点不了——他的个人信息这一栏她见过。 从她上初中逛这个论坛开始,这个账户便经常给她发各种站内私信,内容无非是撒娇卖萌求抱抱,准时的生日祝福,高考的祝福,每个她去的城市的天气预报。 他还用着幼稚的哆啦A梦的头像,她应该好好嘲笑他的。 颜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原来是他。 “颜晏,你在听吗?” 颜晏把页面关掉,返回到游戏中,组着团,推着塔,嘴上敷衍着:“听呢听呢,哪里都可以,又不是搬新家,反正都一样。” 他有些无奈地走过来:“你认真些。” 颜晏摆脱了刚才的情绪后,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她打趣道:“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把我打包送走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扯过她的手机,“没收了。” “哎哎,别这样,都快打完了。”她跳起来去抢手机。 唐宗琅却脚步不停:“你来看看还要带什么?” 颜晏等到他转过身后,嘴角的笑立马消失:“真的都一样。” 都一样的。 她没打算留下来。 离开他的决定是从自己染上毒瘾就做了的,他越喜欢她,她就越害怕,她想让自己干干净净,不想让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他需要 分卷阅读82 一个优秀的伴侣,势均力敌的伴侣。他还年轻,有大把美好的时光,让他成就自己更好的事业。如果她没有戒掉毒瘾,他一天天地看着她烂掉,他还会爱她吗?就算他的爱不变,她也无法面对他。 在颜晏的世界观里,爱永远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是她想在自己走之前做一件事,一件她如果不做就会后悔的事情。 收拾完东西,唐宗琅准备好晚餐。 “最后的晚餐吗?”她嘴上噙着笑。 “不是。”明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他却正色回答,“永远都没有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早餐午餐也没有。” “你做的饭又不好吃,”颜晏眼睛转了转,“我不要吃。” “那你想吃什么?”唐宗琅想到她去了戒毒所后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当下心软了软,“我们出去吃。” 颜晏却坐在沙发上不动,只抬着眼睛笑着看他,眼波流转带着媚意,她内心忐忑,却强装镇定。 唐宗琅拿着车钥匙看她:“怎么了?干吗这样看我,这眼神真可怕。” 颜晏一口血噎在喉咙里,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她站起身,先关了门,又折返回来,开始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唐宗琅惊愕不已,他忙按住她的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颜晏却轻笑着贴住他的身子,她踮起脚凑近他的脖子,轻咬住他的耳垂:“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退开身子,在他还发愣的时候,已经脱完了全部的衣服。她的胸部像春日的笋,嫩得能掐出水,一个手掌就能盖住全部。 初春的空气里还有着冬未带走的最后一丝寒意,颜晏抱住双臂,扬起雪白的颈,曲线流畅,红得耀眼白得醒目,这是唐宗琅见过的最动人的色彩。 “我冷,唐宗琅我冷,”她说得可怜,声音发颤,“抱抱我,唐宗琅。” 那一瞬间唐宗琅就被蛊惑了,等他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把颜晏压在卧室的床上。 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对比鲜明,她勾着唇,笑得惊心动魄。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唐宗琅……”她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唤得唐宗琅心里痒痒的,动作也更用力了几分。 海浪拍在礁石上,快感汹涌而至的时候,颜晏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她声音太低,低得自己都听不到。 “你弄疼我了。”弄得我心疼。 唐宗琅额头贴住她,手轻轻地揉她的头发,然后拥住她睡,睡得踏实,像拥住了全世界一样。 可是颜晏却在他平稳呼吸后睁开眼睛,侧身看向他。 她盯着他的睡颜,他合着眼,安静地躺着,手臂搭在被子外,她从他的手臂里滑出来,他翻身呢喃一声,把被子当成她抱得更紧。 颜晏捡起床头的衣服穿上,然后安静地蹲在床头,隔空描出他的眉眼来,横竖,有棱有角,一笔一画,她就像每次写他名字一样认真。 她知道,只有这一个人,能够抵得上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天亮了,她起身看他最后一眼,她该走了。 她走到马路旁,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她把手伸出窗外,把手机卡掰断扔出了窗外,然后对司机说:“去机场。” 风扬起她的头发,她撩起风中的发丝,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她叹了一口气。 唐宗琅醒来后,发现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人,她的手机关机,只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不用找我,不然我真的会厌恶你。 言简意赅的一行字,却把唐宗琅的心完完全全地击碎。他是这么了解颜晏的人,对颜晏的突然离开,心里也有了猜测。 她终究是不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感受,没有问他愿不愿意坚定地跟她站在一起,坚定地面对一切艰难困苦。 他是愿意的,从来都是愿意的。 你才是我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还要说再见? 颜晏之所以会留下那一行字,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戒毒成功,能不能回来,能不能重新站在他的身边。 戒毒的样子多难看,她不想让他看见。 颜晏最初离开的那段时间,唐宗琅反而比以前更认真工作,他接了好几笔大单,平常早睡早起,看书修复,好像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唐邑问到颜晏时,他也只是说,她被外派出去工作了。 唐宗琅很少去店里,更多时候窝在工作室,他原本还会时 分卷阅读83 常笑笑,现在连挤出一个笑来都是吝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锦里”的员工都是跟在他手下工作很多年的老员工,也有人劝他,大意是,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那会儿唐宗琅噙着笑,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也不说是不是,好不好。 看得人头皮发麻尴尬告辞。 唐宗琅坐在那儿,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对面的沙发上,颜晏曾无数次坐在那儿,看见他望过来,也抬头对着他笑。 沙发有些旧了,也不知道颜晏那时候坐在上面舒不舒服。唐宗琅揉揉眉心,敛了敛神,果然年纪大了,总是怀念以前了。 临近黄昏,他收起手里的活计,朝门口喊:“阿三,饭好没?” 他脱口而出,却忘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唐阿三这个人,少了唐阿三的大嗓门,一会儿一声的“师兄师兄”,房间里空空荡荡。 唐宗琅起身去了厨房,做了饭菜,都是唐阿三平常做的那些。他把菜摆在桌子上,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真难吃。”他放下筷子,一个人对着桌子发呆了好一会儿。 一个人过不糟糕,但是习惯了两个人以后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肯定很糟糕。 这是颜晏离开的第三个月,却长得如隔了一个世纪。 那句“不要来找我,我会厌恶你”的话成了紧箍咒,不停地在唐宗琅耳边回响。 唐宗琅恍恍惚惚地来到文身店,这是成都有名的文身店,他坐在沙发上,袖子挽了起来,对文身师说:“麻烦帮我洗掉。” 文身师看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了一句:“确定洗掉吗?” 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见到这种文身,上一次还是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的,她留着长头发,白白净净的样子,可是刚开始洗文身,她就反悔了,哭着跑掉了。 这种文身本来就不常见,更何况是一模一样的文身,文身师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小情侣,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他作为过来人,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喜欢一个人时文身随意,分开了洗掉也随意,爱情哪能这样啊。 唐宗琅愣着没有回答,他心里犹豫不决,干脆扭过头去:“嗯。” 唐宗琅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放下别人的样子,文身师当下有了决定,他在柜台里捣鼓了一会儿,忙忙碌碌的样子,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真是不好意思,机器坏了,你过几天再来吧。” 唐宗琅怔住,愣愣道:“坏了?” 文身师点点头:“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的。” 唐宗琅听到这话,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放下袖子,匆匆出了门。颜晏你看,这是老天都不让我洗掉它。你没有亲口对我说过爱我,也没有亲口对我说分手,那我便去找你,谁要等一年,我一天一刻都不想等。 他要去找颜晏,找到她,即使亲口听到伤人的话,讨厌就讨厌吧,那也要见到她。就像小时候刮奖刮出“谢”字还不肯丢掉,非要把“谢谢惠顾”都刮得干干净净才舍得放手。 唐宗琅走了没多久,文身店又来了生意。 光着膀子的大汉走了进来:“嘿,老板在吗?我要洗文身。”他的左肩上文着歪歪扭扭腾着云的小青龙,可这龙一点都没有龙的架势,眼睛挤成一团,不威严甚至还有些委屈。 文身师迎了出来:“呀,你这文身实在是太丑了,洗掉也好,这龙丑得像蛇一样。”他从工具间推出机器,丝毫不顾及顾客黑了脸。 要想找到一个人,花费心思,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唐宗琅把颜晏留在“锦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到电脑耗材店进行数据恢复。 浏览器中一条关于Thamkrabok戒毒寺庙的历史记录引起了唐宗琅的关注,仅仅是3月2日一天的浏览量就达到40余次,算算日子就是颜晏离开的前一天。 颜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地点开又关上,一次次地周而复始,现在已经无从查证。唐宗琅心思翻涌,他掏出玉溪,烟盒朝着桌沿磕了磕,便掉出一根在桌上,他把烟含在嘴里,点烟的姿势颇为娴熟。 唐宗琅和颜晏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吸过烟了,只是因为在潮州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等她回到家,把她扛起来的时候,他的小姑娘皱着眉头说了句“这烟味儿真大,闻着头晕”。就是这句话,他把持续了七八年的习惯戒掉了。 烟雾缭绕中,他微合着眼,手上掐灭了烟,颜晏会不喜欢的。 唐宗琅当天就订好了去泰国的机票,“锦里”的生意全权交给员工打理。在给工作人员开会的时候,他甚至强调在他没有回来之前,不可以给他打电话,无论大小事,否则一律开除。 分卷阅读84 他私底下与员工相处得很好,所以此时他表情严肃,让人起了好奇心。有好奇心重又不怕死的人就多问了一句:“老板,你是要去接大生意了吗?” 唐宗琅盯着桌子瞧了会儿,眼睛扫过四周:“不是,我去寻妻。” 2 入夜后,颜晏躺在床上,床板太硬,硌得她骨头疼。她躺了会儿又翻身坐起,窗外是树叶的沙沙声,她赤着脚踩在木头上,这是泰国的寺庙。 这个叫Thamkrabok的寺庙,远离城市,隐藏在曼谷以北140公里的一片森林里,这里每天都会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酗酒和吸毒的人并给他们提供治疗,颜晏就是其中一员。 她推开木门,寺庙里几乎所有的建材都是木头,楼板是竹片的,梁柱则用质地坚硬的树木做的,她出了门,趴在栏杆处享受此刻的寂静。她看到一个小男孩看着她。小男孩眼睛很黑,就像唐宗琅一眼,亮得像光照进心里,像黑曜石一样。 她不由得心生好感,朝着他友好地笑了笑,他也对着她笑。 她眨了眨眼,他也跟着眨了眨眼。 颜晏偏过头,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偏过头看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颜晏手臂搭在栏杆上,上身伏在上面问。 “和你一样呗。”他撇撇嘴。 “这么小也吸毒吗?”颜晏说完这句又觉得很不尊重人,抱歉地对他笑了笑。 他却毫不在意,抬头反问颜晏:“姐姐这么好看不也在这里吗?” 颜晏笑得开怀,女孩子被夸总是会觉得开心的,她对着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他从窗台上跳下然后一路小跑着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颜晏问。 “三月。” “三月?”颜晏在嘴里回味了一番,感叹道,“真是个好名字,三月是春天。” 而春天是万物希望的萌芽。 三月听不太懂颜晏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她的手问:“那漂亮姐姐叫什么?” “颜晏。”颜晏先用英语说了遍自己的名字,又用汉语说了一遍。 三月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是也觉得好听,跟着念了两遍,说的也是汉语,但是因为不熟练,说得奇奇怪怪的。 三月的睫毛纤长,眼睛黑亮,可爱极了,看得颜晏母爱爆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动作虽然做得行云流水,但她突然想起在泰国是不能随便摸小孩子的头,是对别人的不恭和蔑视。 完了完了,这下糟糕了,自己刚到泰国就闯了祸……颜晏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对三月道歉。 三月却扬起头笑:“没关系,三月的妈妈是中国人。” 怪不得他刚才会用汉语念她的名字,颜晏心里想着,原本她还以为三月只是跟着她说汉语的语调依葫芦画瓢,她俯下身子:“那三月的妈妈去哪里了?” “她去世了。”三月回答。 “姐姐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颜晏顿了顿,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圈泛红。 三月看着颜晏的样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安慰她:“妈妈走的时候对我说,能陪三月这么多年就没有太多遗憾,让三月代她看看这个世界,她说这是个美好的世界,所以三月没有那么难过。” 三月的衣服并不新,却很干净,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一个有着毒瘾的孩子,还能保持着整洁,很是难得。 颜晏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此时却突然有了想说话的念头。 “小三月是哪里人?”她拉过他的手,席地而坐,把腿悬在栏杆外,随风晃了晃。 三月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三月以前住在孔提,是个很漂亮的村庄,有很多跟母亲一样漂亮的姐姐,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游客来,他们还会给三月糖果,会给三月注射药水,他们说这种药水会让三月力大无比,可以快些长大,长大后就能保护母亲。” 三月的笑容单纯,可是颜晏听了这些话却心惊肉跳。 孔提是泰国最大的贫民区,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毒品、暴力、情色。 颜晏看着三月,目光温柔:“你妈妈说得对,她把你教得很好。” 颜晏失了说话的兴致,这个世上有太多像三月一样的人,也有更多的人在生活的泥沼里早早学会摸爬滚打,有的人被人深深地踩进泥里,有的人咬牙站起来,却沾满了泥点,像陈子意一样,终日不得安宁。 她对三月说:“小朋友的话,这个时候要去休息了,只有好好睡觉、好好生活才能成长为一个可爱的大人,才能保护三月想要保护的人。” 分卷阅读85 她语气认真,认真地对面前这个小朋友灌输正确的观点。 寺庙里要求他们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然后打扫寺庙道路上的落叶。 “嗯。”三月抬头,“姐姐也要早些睡呀,做一个可爱的大人。”他抿着唇,笑得羞涩。 她蹲下身子帮他整了整衣摆:“好的,三月晚安。” 他想了想,甜甜地回答:“晚安,颜晏,姐姐再见。”他跳远了几步,回过头对她摆摆手。 他真可爱,像一个小天使。 颜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直到他进了屋,关上了门。 第二天,三月抱着两把扫把站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开门,笑得开心,朝她跑去:“给你的。”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夸赞道:“三月,真乖。”她把唐宗琅的习惯学了个十成十。 他听了这句话,问:“三月乖的话,姐姐会不会喜欢三月?” 他顿了顿,捏住衣摆,小声支吾道:“就像妈妈一样。” 颜晏的心软成一潭水:“会的。” 她也的确照做了,她开始给三月讲中国的神话故事——哪吒闹海、大闹天宫、嫦娥奔月…… 三月听得津津有味,总是张着嘴,发出“哇”“呀”的感叹。 有一天他感慨:“姐姐,我最喜欢听你讲孙悟空,就是那个齐天大圣,美猴王!”他站起来,学颜晏讲故事时给他比画的动作,“看我倒挂金钩。” “男孩子小时候好像都喜欢他,因为他是大英雄。” “唔,也不是。”三月认真地想了想,“是姐姐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最认真,听起来和其他的故事不太一样。”他抓了抓后脑勺,“但是三月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颜晏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谁,愣了愣神:“那你想不想成为大英雄?” “当然!”三月笑得开心。 “我也想,”她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悠长,“想变成一个大英雄,他的英雄。” 他眨眨眼:“是姐姐喜欢的人吗?” “小孩子知道得真多。”颜晏皱着眉头,可眼里都是笑意。 三月偏着脑袋,突然扯住颜晏的胳膊:“姐姐你跟我来。” 三月带颜晏来到院子里。 “怎么了,三月?” “你先蹲下。”三月说,“然后握住一把泥土。” “这是做什么?”这个样子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颜晏笑出声。 “姐姐照做便是。” “好好好。”颜晏依言抓起一捧院里的泥土。 “然后闭上眼,想你最想对你喜欢的人说的话,再把这捧土埋回地里,你想见的人就会来找你。”三月语气严肃,“是真的,是母亲告诉我的,是她们家乡的秘密,我只告诉姐姐。” 颜晏却一怔,然后松开手指,泥土滑落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三月跳起来,他慌张地伸手去接她撒落的泥土,可是接在手心的已经所剩无几。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个样子。”颜晏站起身,拍拍手又拍干净三月的手掌,牵起他,“走,姐姐给你继续讲故事。” 在颜晏学习泰语的第四个月,她磕磕巴巴地问住持自己心里的疑惑,她纠结于爱与相守,她不知道爱是要在一起,还是因为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住持耐心地听完,说了很多。他说的泰语,一大半颜晏都听不懂。 主持说完看向颜晏,见她神情迷茫。 他目光平静如水,拨弄珠子的手抚在她的肩头,温暖地盖着:“做你心中所想,爱你心中所爱。” 近乎相同的话和动作,唐宗琅也对她做过,也是安慰她。 颜晏一顿,再抬头时眼睛湿漉漉的。 “我,知道了,谢谢大师。”她站起身恭敬地说。 这一瞬间她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因为唐宗琅没有吸毒,所以他不能进这个寺庙,他只能看着寺庙的门却不能进去,心里很是焦躁。这些天,他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不同的方法,试图混进去。 第一天,他看寺庙戒备不严,除了门口,四周连看守的僧人都没有,他兴高采烈地准备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翻墙进去。翻墙这种事他上学的时候没少做,做起来很是拿手,可是等他蹲在墙头上,朝里面一看,除了一张带电的铁丝网以外,底下还埋着数不清的铁钉和碎玻璃,在淡淡的月亮下闪现出骇人的光亮,他蹲了五分钟,又默默地爬了回去。 第二天他买通了寺庙负责采购的僧人,把自己藏在 分卷阅读86 车里的菜堆中,本以为天衣无缝,却被门口负责检查车辆的僧人发现,把头顶着菜叶的他赶了出去。 第三天他扒在车的底部,这样总能混进去了吧,可是车在进门经过减速带的时候车身一颠,他掉了下来,双臂都被擦伤,没等别人赶,他就撒腿跑掉了。 唐宗琅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干脆躺在寺庙门口,装出犯了毒瘾抽搐的样子。他闭上眼想,出家人慈悲为怀,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定会把我抬进寺庙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 可是,门口的僧人却叫来救护车,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上去。等随车的医护人员准备给他注射镇静剂的时候,他再也装不下去,眼睛一睁,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我怎么在这儿?”他从救护担架上爬下去,开了车门,自言自语,“我肯定是又梦游了。” 虽然他没有去医院,可是这趟出车费还是没能免掉。 他实在没了主意,干脆剃了光头,换了僧侣的衣服,可是他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听不懂泰语,于是寺庙的僧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懂,只能合起手掌说萨瓦迪卡,还没等他找到颜晏,就被僧侣当成贼围起来胖揍一顿扔了出去。 唐宗琅很是惆怅,这些人也太狠了,下手太重,他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干脆躺在门口晒起太阳。他支起手挡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希望自己万一能好运地被颜晏看见,守株待兔也是不错的。 可是他没有等到颜晏,却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颜晏的父亲——颜耀辉。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变得胖得看不清五官或者是秃顶,从年轻到中年,外形相貌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也不例外,只是被风霜打磨得更加成熟,岁月对好看的人总是悲悯的。唐宗琅见过很多次他的照片,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他,即使理论上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唐宗琅惊愕不已,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未免也太像了吧。 这下唐宗琅身上也不疼了,立马跳了起来,追了过去。 唐宗琅紧跟在他的身后,颜耀辉警惕性很强,刚被唐宗琅跟着就发现了。他转过身,伸手勒住唐宗琅的脖子,眼神恶狠狠地扫过唐宗琅。 “你做什么?”他说的英语。 唐宗琅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个人。 “颜晏。”唐宗琅说的中文,吐字清楚。 他的力道立马卸了下来,眼神一闪后又恢复了冷淡:“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见过你的照片。”本来唐宗琅还不肯定,可是看到面前人的反应,他确信这人就是颜耀辉。 颜耀辉被人喊了名字,先观察了一圈附近,然后侧过身,捂住他的嘴:“你再说一句话,老子弄死你。”他下颌有条刀疤,配着他的眼神,很是震慑人。警告唐宗琅后,他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颜晏吸毒了。”唐宗琅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 颜耀辉脚步顿了顿,有些踉跄,但还是没转身。 盛世之下,总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颜耀辉无疑,他做了一辈子的缉毒警察,隐姓埋名,甚至抛妻弃女,借死亡之名,换掉之前的身份,改头换面投入新的任务。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伟大或者不妥,因为和他一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只是国家需要他,工作需要他。 他做过卧底,亲手抓过毒贩,开过枪,受过伤,他是一名优秀的缉毒警察,他在这个岗位上做了几十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的女儿沾上了他厌恶一辈子的毒品。 这个人还说:“颜晏以为是自己害死的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出去。” 颜耀辉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这个问题一时真让唐宗琅回答不出来。 唐宗琅顿了顿,认真道:“是喜欢她,未来要娶她的人。” 3 “她喜欢你?”颜耀辉问出这句话。 唐宗琅点点头。 “哪儿来的自信?”颜耀辉的笑容有些讽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带到街角处,四处看了看,然后用身子挡住唐宗琅。 他点了一根烟,又抽出另一根递给唐宗琅。 唐宗琅礼貌地接过去却没有点着。 “她不喜欢你吸烟?”颜耀辉问,随即又嘟囔了一句,“她母亲当年也不喜欢烟味儿。”这句话等于他承认了自己身份。 颜耀辉猛吸了几口烟,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小伙子。他很年轻但眼神坚定,说起颜晏的时候眼里都是爱意,像极了当初年轻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也这样爱过 分卷阅读87 。 他说:“后天,也就是3月10日在这里见,我今天有任务。” 他就要到退休的日子了,做完手上最后的任务似乎就能恢复正常的生活,站在阳光下,回到家庭中。 可是什么叫“正常”呢?颜耀辉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现在的阳光很亮,亮得他站不住脚步,想要赶紧离开。 唐宗琅应了声好,等他走远了几步,想了想又追了过去:“你要见她吗?” 颜耀辉笑着摇了摇头:“再看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 这句话听起来就不祥,唐宗琅当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3月10日当天,他早早等在门口,还没等到人,就听到了几声枪响。他心里一惊,也没管那么多就朝枪声的方向跑去。他拨开人群,看见捂着肩膀的颜耀辉,那个开枪的人已经被泰国警察围了起来,唐宗琅不顾别人阻拦跑了过去,跑到他的身边。 颜耀辉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看来我们要换个地方聊了。” 他圆满完成任务,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想见颜晏,这个他亏欠太多的女儿,这个他没有亲眼看着,没有亲自守护长大的女儿。 救护车就在旁边,他甚至不需要人扶,就自己上了救护车,熟练地拿出纱布止了血。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唐宗琅说:“怎么,没见过?” 唐宗琅摇摇头,这时候他好像知道了颜耀辉的身份,知道了颜耀辉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跟家里人联系。 救护车还没有开走,颜耀辉便在车上与唐宗琅聊了起来,天南地北地聊着,看似毫无关联,却不断地旁敲侧击着打听颜晏的生活。 他说:“这泰国的气候,颜晏一定不适应,她住的那个地方……” 唐宗琅回答:“颜晏现在住在成都,工作也在那里,是个牙科医生,是一个很棒的牙科医生。 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颜耀辉打量着唐宗琅,觉得他应该听不出自己的小心思,这些都是唐宗琅自己想说的,不是自己厚着脸皮问的。于是他又接着问:“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土豆丝,每天都要吃,吃成了一个小胖妞……” 唐宗琅回答:“现在我给她做饭,她胃口不错,但是不胖不瘦,正合适。” 这个小伙子不错,真是善解人意。 “她会想见您的。” 颜耀辉一边在想自己要怎么回答这句话,一边还盯着外面的情况,突然他脸色就变了,还没等唐宗琅反应过来,他就跳下了车,朝着人群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快闪开,他身上有炸弹。” 原来颜耀辉看到被围起来的毒贩抬手缓慢地撩起衣服,里面露出几根线,毒贩被围起来已经没了逃跑的可能,手已经拉住线,朝外扯着,打算同归于尽。 爆炸声震响了半边天,唐宗琅惊在车上,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 寺庙门口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颜晏和三月听到爆炸声,也出了房门,站在楼上远眺过去。 即使离得很远,颜晏也能一眼看到满地的血,她捂住三月的眼睛。 “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会做噩梦的。”她不让三月看,眼神却朝那个方向瞥了好几眼,心跳得慌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后来才听说,自爆的人是躲在寺庙里的一个毒枭,借戒毒的名义躲在寺庙里逃避国际刑警的追捕。那场爆炸死伤无数,有路人,但更多的是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缉毒警察。 唐宗琅颓废了很多天,他记得那天,颜耀辉下车之前,还一脸纠结地问:“她会不会讨厌我,她要是记不得我的样子怎么办,要不我还是不去见她了吧……” 这天夜晚他又绕到寺庙前,是爆炸的地方,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注意到一个小男孩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便随口问:“怎么了?” 小男孩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这句话从一个小孩子口中听到一点也不浪漫。 唐宗琅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是自己长得太大众化,出了国也被人当成熟人? 可小男孩又接着说:“在一个漂亮姐姐那里见过你。” 唐宗琅眼睛一亮,激动了半天,却结巴着问不出那个漂亮姐姐是谁。 男孩却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姐姐叫颜晏。” 三月出门买零食,便偶遇了眼前这个小哥哥,他偏着头看了小哥哥很多眼,越来越觉得熟悉。他在颜晏那里见过这人的照片,这人很是奇怪,听自己说了颜晏的名字,便央求自己带他进去,他的眼里是希望和迫切。 应该不是坏人吧。三月想,还好自己知道一条没僧侣看守的小路,他 分卷阅读88 经常从那条小路溜出来买零食吃。 唐宗琅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路上都在催三月走快点,再快点。 唐宗琅终于见到了颜晏。 一路上他背好的再次见面的台词都在见到她的一刻烟消云散,他紧张得不得了,他失了音,她要是讨厌自己怎么办,他没了勇气。 颜晏剪了短发,碎刘海软软地耷在额前,她偏过头对他说话。 她说:“你来啦?” 她语气稀疏平常,眼睛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秒亮了起来。 是意料之中,又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她第二句话是:“你好呀。” 她说的你好是拆开来说的,是你真的好,是四海潮生过尽千帆,辗转来回后还是你的好。 唐宗琅眼眶发红,他没有问当初你为什么要走,而是将手握成了拳,克制住把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痛打一顿的冲动。 颜晏看到他的举动,忙吓得双手捂住脸,可眼睛却从食指和中指中露出来。她期期艾艾地说: “你瞧你,刚一见面就要打我,亏我还总念着你的好呢。” 她样子可怜,可唐宗琅知道她的脾性,不过是装出来的可怜。他说:“对啊,打的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颜晏想着,总不至于真打,也不会很过分,干脆眼睛一闭,脖子一伸,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来。 唐宗琅喉咙里发出闷笑,握成拳的手在快接近她的时候,又缓缓展开,用掌心贴住她的侧脸,拢住她的半张脸、右耳,还有周围的头发。 他的手掌带着初秋的寒意,却让颜晏热泪盈眶。 她真不是什么英雄,这句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千遍万遍,曾经还做了一些少女摘花数花瓣的事情,奇数是他还爱我,偶数是他忘记我了。 他和自己已经断联四个月了,是不是自己当初太决绝,不,不是这样,若他真有心找自己,天南海北都找得到吧。 你瞧,颜晏永远这么纠结这么,当初和唐宗琅在一起以及后来自荐枕席的事情恐怕是她的人生里最重要的决定,也是最大胆的决定。 说到底,颜晏也是自私的。她即使离开也不希望唐宗琅忘掉自己,最后离开时看起来决绝,却还给他留着念想。她有九分的爱,一分的自尊,那自尊让她离开,不让他看见自己戒毒时难堪的样子;而那九分的爱一直期盼着唐宗琅有一天能找到自己。 颜晏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交叉握在一起,她思虑半晌然后开口说:“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问出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太蠢了,他当然是了。颜晏懊恼地紧了紧手指。 “不是。”唐宗琅回答。 她穿的是艳丽的红绸薄衫和棉布裙子,薄衫很长,长至脚踝,她赤着脚,坐在石凳上,脚上系着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悬空的脚前后晃动着,这铃声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唐宗琅挨着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双脚悬空。 他眼睛看向她,眼里都是她。 颜晏却在听到刚刚他那句不是后,尴尬地低下了头:“啊……”她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但在听到他这样回答还是有些失落,“好吧。”她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地面。 她还是留有那些习惯的小动作,还是熟悉的语气词,这都让唐宗琅迫不及待地想去拥抱她。 “不是来找你。” 颜晏有些生气,这种不动听的话,还有必要说第二遍吗? 可是他顿了顿之后,又说:“我是来娶你的。” “啊?”颜晏真有些瞠目结舌,“在这里戒毒要几个月或是更久,我是快戒掉毒瘾了,可是你知道的,这种东西难免留下后遗症的,我……”她讲得嘴唇有些发干,当然也有着紧张的缘故。 “颜晏你这是在试探我吗?”他看着她,目光热切,“我既然来了,便想到了这些,你戒掉戒不掉又怎样,有无后遗症又如何,我来到这里就是做好余生都和你在一起的准备。” 往后余生,你是我心底月、眼前人,我目光所及都是你。 唐宗琅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这是我很久以前准备给你的,款式有些旧了,你就先拿着玩玩。” 颜晏先是感动,但是听到这句话,“扑哧”笑了出来。哪有人拿着求婚戒指对女方说,你先拿着玩玩吧。 唐宗琅看起来淡定,实际上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那颜晏你能不能嫁给我?”他紧张得都忘掉了看了千百遍的求婚仪式,要手持着戒指单膝跪地,他像个初识情滋味的愣头儿青,贴着她坐着,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分卷阅读89 这是意料之中的可也是意料之外,在惊喜之后颜晏很快反应过来。 “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当然……”她咧着嘴笑,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让我不要追来,你说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你会讨厌我。”唐宗琅有些难过,毕竟在他心里,他是被颜晏抛弃过一次的人,他实在没有信心。 他真傻,可是爱情里谁不傻呢? 颜晏把手贴在他的头发上。 “我想等头发长长,”她目光灼灼,神色肯定,“因为我一直都想当你的长发新娘。” 唐宗琅还在一悲一喜中没回过神,颜晏就跳下凳子。 她说:“唐宗琅,我带你去喝酒,好不好?” 剪了短发的颜晏个性变得鲜明许多,她侧过身,挑着眉,手里还在比画着:“我们曾经以茶代酒,真是不痛快,不如今天我们去喝酒吧,你给我讲故事,有酒有肉有故事,你去不去呀?” 她这句话里用了“你”“我”“我们”这三个人称,而“我们”出现了两次。 就像她从没走远,她还在那儿,唐宗琅站起身,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而后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里,就像心里曾无数次预演的场景一样。 “好,我们一起。” 从此以后,除了你我,还有我们。把我余生所有的好运都给你,让你所有的苦难都只是虚惊一场。 在街头小酒馆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唐宗琅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故事,过去的那些故事早已经物是人非,说起来总会扯得心疼。 颜耀辉的事情,也不能说给她听,这是他答应颜耀辉的。可是他觉得这件事总有一天是要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 他思虑再三开口:“师父他老人家很好,就是很想你,我也是。” 我也很想你啊,颜晏,在离开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日盛一日地想你。 想那个没良心、一走了之、无牵无挂的姑娘。 我干吗要想你呢,我也不知道。 就是很想很想,想得心疼。 颜晏喝了点酒,脸颊微红,左手托着下巴:“唐宗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你现在说起情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很是佩服。” 唐宗琅被她直截了当地夸赞有些尴尬,手虚握着,食指抵在上唇处,轻咳出来:“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啊,我也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颜晏目光清明,可是动作却不老实起来,她手伸过去,捏住他的下颌,抬起来,“可是,我说出这话来,脸也不免要红了,这么久没见,我呀,可是越活越年轻了。”说完这话她自个儿先笑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是是是。”唐宗琅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哄得她更开心,他也开心,除了娶颜晏这件事,目前来看还有什么比久别重逢更让人开心的呢。 几杯酒下肚,颜晏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这段时间以来她在寺庙里的事情,她讲院子里哪棵树开的花最艳最好看,她讲缅甸的日出日落是什么样子的,也讲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暮钟的僧侣和虔诚的信徒。 可是她对戒毒的艰辛只字不提。 即便她不说,唐宗琅也能猜到,肯定比他能想象到的更艰难。 唐宗琅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她说到兴头上,也要随着她附和几句。 见她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唐宗琅的眼光却从始至终没离开她,你曾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连在路上看到一棵有趣的树都要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你知不知道,你说了那棵树后,我便按照你说的位置真的去找了,找到了它,它直愣愣地站在路旁,似乎和千百棵树一样,没什么不同,可是你说过后,我便真觉得它的确有趣。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只是当我想到你时,下意识想到的是“爱”而不再是“喜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真的爱你的。 颜晏说了很多,后知后觉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在讲,她拿起酒像喝水似的喝了半杯下去:“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会不会觉得我烦呀?” “不会,”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我喜欢听你讲,你说的都是我没有听过的,很有趣。” 我是真的爱你,你说的所有我都想去看看,看你曾看过的风景,把风景装进眼里,把你也装进眼里。 “是吗?”颜晏眼睛弯起来,笑得开心。 她移到他的身边,身子缩进他的怀里,舒服地吁了口气:“我也觉得我说的有趣,那我接着讲给你听啊。” 他说:“好。”语气里全是宠溺。 喝了两瓶酒后,唐宗琅 分卷阅读90 就攥着酒瓶不让她喝:“今天你已经喝了不少,不能喝了。” 她恼道:“真是管家婆。” 他扯着她去结账,中途扭头对她说:“你说错了,是管家公。” “嘁!”她鼓着脸,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身上,“谁家的管家公这么好看,明明就是管家婆。” 唐宗琅放好钱包,看着她的这个模样,忍不住两只手揪住她的脸。 “你真可爱。”他俯下身子低下头对着她的嘴角便亲了下去。 颜晏眨眨眼:“你亲我。” “对啊。”唐宗琅一脸餍足,“你拿我怎样?”他手背在身后,先出了门。 颜晏发了会儿愣,然后跟在他的身后小跑着。 “我还能怎样,当然是亲回来咯。”她嘴上嚷嚷。 满街的小店紧紧密密地挨在一起,都是一些木结构建筑,灯笼一串串高挂,人影熙攘。 她喝醉了酒,胆子也大了起来。 她快跑了几步,扯住唐宗琅的袖子,笑得畅快。她一个劲儿地喊着他的名字:“唐宗琅,唐宗琅,你就让我亲一口呗。” 她说:“唐宗琅,我好想你啊,因为你,我喜欢今晚的酒,喜欢今晚的音乐,喜欢这里的一切!”她转了个圈,“我喜欢这里的一切,世间林林总总我都喜欢。” 她说着话,水红色的衣摆随着动作漾出一连串的波纹,细细密密地铺在唐宗琅心里。 唐宗琅脱口而出:“那我呢?” 他想问,那你喜欢我吗?喜欢这样的我吗?喜欢这个一直爱着你的我吗?可是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气。 他看着颜晏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他心里忽地升起一些羞恼,正想着怎样翻过这个话题,就听到颜晏说:“我爱你啊。” 她声音不大,低低的。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带上了他的名字:“我爱你啊,唐宗琅。” 这是喝醉酒的颜晏。 最诚实的颜晏。 远处的烟火、近处的霓虹灯都映在她的眼睛里。 二十四岁的颜晏,有着十六岁时的眼睛,带着微醺的样子,却亮得像擦过雪一样。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露、奔波劳苦,她踏过的污秽、满到溢出来的失望,都没有在她眼中留下痕迹。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静得唐宗琅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拂在他的心上,他心里的鹿撞啊撞啊,不停地横冲直撞。 爱你是一件藏不住的事情。 “我也爱你。”他拥住她,紧紧地拥住她。 她埋在他的怀里,手臂揽在他的腰上,回拥着他,脸伏在他的肩头,痴痴地笑个不停,她没听出来唐宗琅话里的哽咽和他闭上眼滑过脸庞的两行眼泪。 在异国街头,这个迟来的拥抱。 4 两个月后。 唐宗琅是一个人去取颜晏留在寺庙里的物品的,原本颜晏说好了要跟他一起去,可是护照临时出了些问题,需要她本人去大使馆亲自办理。 那一天,唐宗琅再次见到了三月。这一次,那孩子从栏杆处翻身跃下,然后在他身边立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姐姐要离开了吗?” “是了,你是三月?” “你知道我?”三月到底是孩子,听到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高兴都藏不住。 “她同我说过你。” 三月更开心,可是很快情绪变得低落:“姐姐为什么不来,她怎么不和我告别,是她讨厌三月了吗?” “没有,她有些事情要自己去处理,她让我来跟你说再见。” 三月仍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喏,她给你的。”唐宗琅摊开手,荷鲁斯眼型吊坠躺在手心里,“你姐姐留给你的。” 三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欣喜道:“真的是给我的吗?” 唐宗琅点点头,把吊坠塞进他的手里。 三月一只手攥住玉佩,另一只手挠挠头,有些赧然:“我当初要了好久,可姐姐说这是她最重要的人给她的,她留着就好像能看到他。” “她现在不用了,我会一直陪着她。” 三月说:“嗯,我知道,姐姐说她想要做你的英雄,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成为她的英雄。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跟我来,我领你去姐姐住的地方。”他走在前面,“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熟悉。” “哦?” “后来我想了几天,”说着话就到了门口,三月推开门,“我 分卷阅读91 在相册上见过你。” 他说着话,就进屋子蹲下身子,在柜子里翻,嘴上念叨着:“也不知道姐姐把相册带走没,应该不会,她肯定放在最里面,她对它一直宝贝得很。” 唐宗琅看着他的动作,本来想制止他,可是自己也好奇,又想着三月还是个孩子,就随他去了。 三月翻找了半天,突然起身,惊喜道:“找到了!” 他捧给唐宗琅,献宝一样:“我就说吧,在这儿呢!” 唐宗琅摸摸他的发顶。 三月嘀咕:“怎么你跟姐姐都喜欢摸人头发,三月不是孩子了。” 唐宗琅没有回答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本相册上,相册包着碎花的封皮,边角起了毛边,应该是主人经常翻看的缘故。 他接过相册,心跳动得很厉害,像有人催着他赶紧去看,他心里忐忑,连带着手也在颤抖,他在想翻开相册里面会有什么,颜晏不是喜欢照相的人。 唐宗琅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三月此时站在了他的身边,手指着上面:“我说吧,我在哪儿见过你,这照片跟你一模一样。” 这是唐宗琅的照片,也不算是,像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图片,不算高清,可是眉眼鼻子还是看得分明。 每一页都是,有他前段时间参加交流会和别人的大合照,还有很多年前他参加活动的单人留影,每一张旁边都写了日期,翻到后来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唐宗琅不知道她都是在哪里弄到的这些照片,一时情绪复杂,张开嘴,又想哭又想笑。 厚厚的一本相册在唐宗琅手里变得越来越重,他说:“这都是她放进去的?” 三月点头:“每一次她看的时候都会哭,等我过去她又赶紧把相册合上不让我看。” 唐宗琅低声说:“她还会偷偷哭啊……” “对啊!她每一次都哭得可惨了,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 三月老成地叹了口气,表情无奈。 他垂眸看不清神色:“谢谢你,小三月。” 三月扭头:“哎呀,都说了我是个大孩子了,不要这样喊我。”他狡黠一笑,“算了算了,到时候带我去参加姐姐的婚礼,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三月做出老成的样子。 唐宗琅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后,去大使馆接了颜晏,看见她时,他便一把抱住她。 颜晏愣愣地眨眨眼,表情有些呆:“你怎么了?” “我们结婚吧。”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也答应了,”她转过身,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看来某人是爱惨我了。” 他点点头,说:“你才知道?我爱你很久了。” 六岁时,他抢了颜晏的白兔糖。 在十六岁的那天,他还给她一颗。 剩下的那些糖,他用了一辈子来还。 他想要告诉颜晏,他爱她,爱了很多年,以后还会爱下去。 这一次他只想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那场爆炸带走了一切,甚至不会有谁记录某一年的某一天有一个英雄做了什么事。很多时候就是那些不曾留下姓名的人铸就了我们眼前的盛世繁华。我们在这繁华里跳啊闹啊,肆意人生,而他们只留在爱人的心里。 唐宗琅后来回到过爆炸的地方,碎石与木屑,还有墙壁上留下的血痕,他只找到那枚看不清原本样子的戒指,那枚曾经戴在颜耀辉手上的戒指,素银没有花纹的戒指,是三十年前唐念贞亲手戴在颜耀辉指上的,他们曾约好,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唐宗琅与颜晏结婚的那一天,他把那枚戒指用绳子串起来,吊在脖子上。因为颜耀辉曾说过,他想见到女儿结婚的样子,他还说,宗琅啊,你要好好地和她过日子。 可是他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结婚的那天,颜晏穿着唐宗琅修复好的那件旗袍,正正合适,红艳艳的颜色很是喜庆。她妆容精致,乖巧得像个瓷娃娃。三月做了两人的小花童,全程眼睛都笑成一条线。 宴席上,两人在主桌上留了一个席位,在唐邑的右手边,这原本是唐阿三的席位。 他们收拾唐阿三的遗物时,看见他放在抽屉里的诊断书,还有一本小册子,老式记账的册子。 从小时候买一根棉花糖开始记起,分门别类,写得仔细,翻到最后,夹着银行卡,旁边写着密码。 他写道,一些是留着给颜晏的,一些是给师父的,还有给师兄的,给未来小侄子的,给未来小侄女的。 他甚至还买了一个小巧的金锁。那时候,唐阿三对着 分卷阅读92 柜台说:“喏,给我拿那个分量最足的。” 他只是做一个风险较高的手术,却把一切都交代好了。 婚礼来了很多宾客,唐宗琅和颜晏一一敬过酒,走到那个空座的时候,颜晏举起酒杯,眼圈泛红:“这杯酒呢,我先干为敬。” “你说,你还没喝够是不是,这可是我去保定买的烧刀子,你走之前说要喝的。”她连喝三杯白酒,酒劲上来后也不管周围的人,自己捂住嘴哭得呜咽,“你今天一定要全部喝完。” 不明情况的人从座位上探着头看着热闹,唐宗琅从颜晏手里拿过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我和颜晏陪你喝,你要喝完,喝多了耍酒疯,师兄背你回去,”他握着酒杯的手关节处泛白,“就像从前一样。”他举起酒杯,“所以,你千万不要怕自己醉了,师兄不会丢下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他怕说得太快,眼泪也跟着语速下来了。 他只能说得慢,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两个新人在婚礼当日双双红了眼眶。 有不知道实情的人要去劝却被知情的人扯住,凑在耳旁说:“随他们去吧。” 喝完了整瓶烧刀子,颜晏微醺地摇摇晃晃着:“我的酒力真好,你说是不是。我们连同阿三的那份喝了下去,也要连同他的那份生活好好地过下去。” “好!”唐宗琅一只手紧紧握住颜晏的手,另一只手放在胸口戒指处,那枚小小的戒指,即使隔着西装也烫得他手心发热。 唐宗琅走了千山万水,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求佛成佛,取了真经,可是这佛和真经,都是她,都是、他的颜晏。 在很久以后,颜晏告诉唐宗琅,那一天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点也没变老,就站在唐宗琅的身旁。 他说,颜晏,你要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