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来给你劈个叉》 分卷阅读1 【古言】《(短篇)我来给你劈个叉》作者:杳杳云瑟 文案: 杳杳的短篇小说。 ㈠《带我走》忠犬侍卫黑化之旅√ ㈡《他眼角微红》骚浪贱小霸王与良家女√ ㈢《花凋》老父亲操碎了心√ ㈣《丹青客》美男聚集基地√ ㈤《死神日记》沙雕作者抽风产物√ ㈥《微生》年下傲娇恋姐癖√ ㈦《又是一年春好时》女孩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㈧《南风知我意》非典型性民国文√ ㈨《宛宛》让刀下得更猛烈些吧√ ㈩《心魔》中二作者沙雕产物√ 糖刀随缘,客官接住了哟~ 凑齐十个,召唤神龙233完结啦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超级多 ┃ 配角:比超级多还多 ┃ 其它:短篇小说,甜到忧伤,虐得肝疼 第1章 带我走 带我走 文/杳杳云瑟 引子:千年后你红颜依旧,而我已成累累白骨。 所以,怎么可能,放你走。 —— 深夜,月凉如水,庭院深深。 谁轻叩门扉。 杨月放下手中大红的嫁衣,将空空的药囊送到烛火边烧尽。 那人推门而入。 杨月抬眸,惊讶: “长明?有什么事么?” 路长明一身黑衣,低着头: “跟我走。” “什么?”杨月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就被人抱起,闪出了院落。 “放我下来,”杨月在迅疾的风中低呼,“长明,你这是干什么?” 路长明不说话,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紧绷。 …… 风声呼啸,月隐去了身影。 杨月喉咙发干,叹息一声: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不累么?什么都不带,就这么走掉?杨家怎么办,婚礼怎么办?” “我,不能……” “嗯?” 路长明紧紧地抿着唇,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长明,不要意气用事。万一被抓回去,我怕最后……我护不住你。” “不要你护,”路长明咬着牙,“我是你的侍卫,要护,也应该是我护着你。” 他想了想,又认真地加上一句: “誓死。” 杨月已经听过很多类似这种表忠心的话,已经麻木了。此刻她就像一个面对倔强弟弟耍脾气的姐姐,声音温和道: “长明,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不用担心的。快放我下来,不然你的体力会吃不消。而且你知道的,我怕高,怕极了。” 路长明垂下眸子。 半晌,他终于还是落回地面,小心翼翼放下杨月,双手紧握成拳。 杨月看看四周,微惊,没想到他的脚程这么快,不过才一会儿就已经来到邻县了。 她转过身: “长明,我们……”后颈突然一麻,身子一软,便倒入了身后那人的怀中。 意识模糊前,刻在脑海里的是路长明那双沉沉的眼眸。 再苏醒时,已是在一辆马车之内。 杨月抚了抚额,坐直身子,掀开车帘,对端坐马上的俊挺身影道: “路长明!”在看见头顶朗朗青天的时候蓦然一顿,“这……我昏过去几天了?” “三天。” “啊?”杨月有些气恼,“都怪你,我的计划大概要泡汤了。” “什么计划?” “没什么,”杨月嘟哝着坐回了马车,“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能不能赶得回去。” 路长明神色一僵。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拉低了帽沿。 杨月又探出头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路长明紧攥着缰绳,指节有点泛白。 杨月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我想想……不如去萤火泊怎么样?我一直很喜欢那里。” “好。”路长明松了一口气,又紧张道,“可是,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反正已经出来了,就无所谓啦,正好跟你好好在外边玩一玩,当旅游咯。咱们第一个目的地——就定在萤火泊好了。”杨月笑笑。 路长明也笑了。 “嗯。” 萤火泊。 夜露沾湿裙摆,她长袖轻举,挽漫天流萤,笑意盎然。 一旁火光曜目,他孤刀静立,透过烤鱼的袅袅香气,望定那抹纤细的身影。 她看来,他却立即别开眼,耳尖微红。 杨月走上前,双手拢在袖中:b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 r   “唔~好香啊,可以吃了吗?” 路长明垂着眸,将烤鱼翻了个面,架到一旁的柴堆上凉着: “差不多了。” “诶~”杨月忽然凑上前,他惊得退了半步,后背抵住树干。 杨月去看他的眼睛,他有些无措地扭开脸,须臾却见一抹紫光在身侧冉冉升起。 “你看,紫色的萤火虫。”杨月眉眼弯弯。 原来,她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是这个。 “你们这儿是有这个传说的吧?”她似是自言自语,“见到紫色萤火虫的人,会一生平安喜乐。” 路长明怔怔地看着她。 杨月转过身去,撕了一片烤得焦黄的鱼肉放进口中: “好香啊!长明你真厉害。” 烟火熏得杨月眼眶微微泛红,她却仍开心地说着: “你太全能了!给你点一个大大的赞!” 路长明的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勾起。 他想。 如果这一生,允许他有一个愿望。 那么他许愿,诸天神佛啊,就让时间永远停滞在今夜吧。 杨月和路长明去了很多地方,他们学着像文人雅士一样猜谜放灯,像江湖中人一样喝酒听书,像青衫隐客一样采露煮茶。 终于,到了杨家与金家约定婚期的前夜。 杨月在瞰风崖等着路长明,夜风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远远看去,她的身影似乎摇摇欲坠。 “你怎么到这来了?”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路长明疾步上前,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走,风大,你会着凉。” 杨月嗅到一丝血腥气: “你去哪儿了?” 为她系披风的手指一僵,长明心中懊恼,应当去清洗一番再来寻她的,面上只淡淡道: “去解决一些麻烦。” “你……”杨月握住他冰冷的手,“你去找金宇了?” 她的手怎么也这么凉,长明蹙了蹙眉,“是。” “你杀了他?” “是。” 杨月长长一声叹: “何必……” “不只是为了你,”长明不自在道,“也是为我姐姐。” 五年前,金宇在路家村时玷污了长明的姐姐,致她羞愤自杀,而十二岁的长明也因此无家可归,被杨家收留。 此事,只有杨月知晓。 “也罢,报应不爽。” 路长明轻轻牵起杨月的手,转身欲往下崖的路走去。 杨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路长明恍若未闻,却将握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手背青筋毕现。 她的声音飘渺地传来,如云如雾: “你是懂一些医术的,应该看出来了,这具身子,中毒已深。” “我会医好你。” “没有用的,”杨月苦笑道,“此毒无药可解。何况那些药,实在太苦。……我很怕苦。” “我给你买蜜饯,买糖葫芦……你吃药之前吃一点,就不会苦……” 他猛然回身,盯着她的眼睛,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说。 “傻子。”杨月有些不忍,但她很快抹杀了那一丝不忍,她知道此刻,她必须心坚似铁。 “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可以说是几年来我过得最轻松最快活的日子了。” “能遇见你,是上天的眷顾,是命运的福报。” “对不起,对不起长明。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她松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半只脚踩在崖边。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自由了,长明。” 路长明就那样看着她转身从瞰风崖一跃而下,而他连一片衣角都来不及抓住。 卿心何坚决。 至死……无意。 …… 空荡荡的山洞,没有风,闷热得让人整个胸腔都不舒服。 “你说那个傻小子会不会跟着你一起跳下来?”白衣的公子靠在壁边,戏谑道。 “不会,”杨月擦去嘴边血迹,“父母死因一天不清,他便还有大仇未报,怎么可能寻死。” “那就好,”白衣公子走出山洞,“不然咱们回去了,还得背上一条人命,心里得多膈应啊。” “别废话了,”杨月整个人都很不好,“话说你给我吃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假死药,弄得我半条命都快没了!” “是药三分毒,何况这种禁药。”白衣人哼笑,“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晓得那小子竟然跑出来,跟你这位杨家大小姐来了场轰轰烈烈的私奔,还杀了金宇那货。虽不至于毁了计划,但我精心布置的,如此完美的一个局就这样被打破,真让人感觉不爽啊。” “变态。”杨月啐了一口。 白衣人摊手。 杨月推了他一把: “快走吧,今夜日食,正是回去的最好时机。”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3 她已经等了足足五年了,多少时候,她都无比想念现代,想念WiFi空调西瓜,想念她爹她哥她老妈,这种想要回家的欲望已经强烈到了即便是死亡也无法阻挡的地步。 前面的人却停下了。 “怎么了?” “看来你回不去了——有麻烦找来咯。”那人幸灾乐祸。 杨月皱眉,视线越过白衣人背影,往前一看,瞬间浑身僵硬。 月凉如水,此刻忽然起了疾风,声声凄厉。 黑衣泛着猩红的血光,凌乱的发拂过苍白的脸庞。路长明带着一身狼狈,提着刀直直站在前方,眉眼锋利,神色寒凉。 他忽地勾唇一笑,俊美之外,隐隐带一丝阴沉。 “杨月,过来。” 【完】 《浮梦异事录》一 传有异世之人拐一纯良侍卫真心,却假死跑路,不幸计划失败,遂被抓住后如此这般那般。 余每念于此,常叹: 不娶何撩,施主活该。 第2章 他眼角微红 他眼角微红 文/杳杳云瑟 骚浪贱x乖乖女 所有人都不看好肖选与路兮的这段婚姻。 原因?无他,路兮太乖,而肖选太浪。 肖选何人?c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仗着肖家的权势无法无天惯了,又因生就一副勾魂夺魄的面孔,从小到大便是要多狂有多狂、要多浪有多浪。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谁也拉不住缰绳的混蛋二世祖,最后会跟c城乖乖女、c大有名学霸路兮姑娘喜结连理。 肖少爷不仅浪,还很骚。结了婚的肖公子,仍然流连各大灯红酒绿的场所,像他从前单身时般放荡不羁爱自由。 比如现在。 装潢奢华的酒吧,与底下群魔乱舞相得益彰的灯光,照出一张近乎妖魅的脸,他轻躬着修长的身子,好看的指把着麦,将两瓣薄唇抵在麦前,压低了嗓,轻绵绵地叹了一声。 音乐响起,节奏强烈,间隔的叹息显得色气满满,是那首最近很火的小黄歌《我是你的谁》。 酒吧里点这首歌不稀奇,只是唱的人是肖少,那就稀奇了。圈里人都知道肖少爷自幼音乐天赋极佳,早年胡混过几个音乐团队,什么歌没唱过。只是自从踏入已婚人士一列,已经很少唱这种类型的歌了。有人眼尖地发现台上人是肖少,顿时围观过来,几个年轻姑娘还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有时候人总要无奈:没办法,世上就是有老天赏饭吃这种事。比如肖选。他明明就像平铺直叙一般,可架不住声线撩人,唱起小黄歌来,竟无处不充满了欲: “腿又长又细,能跟台北101比。穿着高跟鞋,屁股晃来晃去。靶子在我射程里感到杀气,她把头发往后甩,发现我在狙击。” 低音炮的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低喘,不知诱惑得多少女人与男人腰酥腿软。 肖少几个狐朋狗友在台下笑作一团,感叹:“骚啊!” 就这架势,没人会觉得他已是有妇之夫。只是早有人前仆后继,却没一个得逞的——总之自从与路兮扯证以来,肖选从没夜不归宿的先例。 灯光斜斜打下,肖选刚好侧了侧脸,红色的光影抹在他眼角,就像染了一片朱砂,勾魂夺魄。 歌曲正好进行到高潮部分: “你整个完蛋了,就看着办吧。” “我要你跪下来大喊我爸爸。” 靡靡之音中,肖选忽然有些失神,因为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路兮。 她不知道在台下望了他多久。一身米白喇叭袖连衣裙,规矩地坐在沙发上,像初入社会的大学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路兮是很古典温婉的长相,细细的柳叶眉,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挡住了双眼。只有肖选知道,镜片后面,是多美一双眼睛,睫毛纤长,眼瞳动人,仿佛蕴存了一季的春雨。 肖选漫不经心地别开眼睛,眼尾半眯不眯,像个狐狸似的,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 只是歌声不如之前投入。 然而他再看过去,人却没影了。 …… 歌声戛然而止。 肖少不知怎么忽然暴怒,他一脚踹翻了麦,从台上不顾形象地跳下来,拨开人群冲向门口。 灯光昏暗,她就站在路灯下,等着他。 肖选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只是装得冷漠,上了车,一路都不与路兮说话,只当她是空气。 好在路兮是话少的性子,柔声问了几句,得不到回应便也噤了声。 回到家,锁上门,肖选却立刻回身抱住她的腰,手一扬把她眼镜摘下,搁在鞋柜上。唇凑上去,贴着她准确无误地来了个法式香吻。一吻成瘾,意犹未尽,于是宽衣解带,瞬间兵荒马乱大火燎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路兮却推开他,别过头,飞快地说: “不行。我们先冷静一下。”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4 肖选蹭了蹭她,路兮耳朵通红,态度却很强硬,扭过身低头整理裙子,却被人一把推抵在门上。 肖选喘着粗气,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她,沉暗生怒。路兮平静地与他对视,却见盛气凌人的小霸王,慢慢地,眼角微红。 “兮兮。”他用低哑撩人的嗓子说。 路兮浑身过电一般,深呼吸一口气。 耳边猛然响起他唱那首歌的一字一句,抬起手,给他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好: “我是你的谁?” 肖选:“不要这样好不好嘛。” 路兮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推开他往房间走。 某人亦步亦趋:“都怪你,还不是你之前跟那个人打电话,都不理我……” 幼稚鬼,什么那个人。路兮白眼: “他是我弟!” “我不管,你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体贴地跟我说话,”肖选控诉,“你还叫他绵绵!你都没叫过我选选。” 路兮鸡皮疙瘩掉一地: “滚蛋。” “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可以吃干抹净不负责……” 路兮已经进了房间,看他一眼,一脸“你是智障吗”的冷漠。 肖选见状不妙,长腿一跨,眼疾手快地抵在门口,低低地喊了一声: “兮兮。” “我错了。” 路兮噎了噎,推着门就要阖上,一只手却伸过来卡住门缝,不让她阖: “兮兮爸爸。” 路兮的脸,一瞬间红如滴血。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黄歌是灵感来源~~~ 第3章 花凋 花凋 文/杳杳云瑟 一、 我叫青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大抵,是因为院里种了棵青杏树吧?按理说名姓这玩意儿,其中寓意,当事人应该再清楚不过,用“大抵”这个词,似乎不太妥当。 但说来也是蹊跷,此事还得追溯到几天前一个冬夜。 那时天儿极冷,道路湿滑难行,我正走着,脚下一绊,不知怎么打了个跌,滚入雪堆之中,便不省人事。 被人救回,一口姜汤灌下,幸而保住一条小命,醒来时却迷迷噔噔,糊涂地连自己家在何处都说不出个一二。也是因他们唤我“青杏”,这才陆续回忆起些事情。 不过有些记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譬如我为何会在冬夜外出、以至于摔伤了脑袋,又譬如,我为什么会叫青杏这种问题。 他们那样唤我,是的,听起来很熟悉,想了想,我确实是叫“青杏”这个名字的。 但是若问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却是要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的,因为这可没人告诉过我啊,我的父母,似乎在我很小的时候便逝去了,记忆里甚至没有他们的存在。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院里那棵青杏树。 可是早晨起来看见那枯哑哑的树时,也会有偶然的迷惑,似乎,似乎以前并没有那么棵树,直伶伶地杵在我家院中央。那大家伙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出来的。 而那地儿,本该是放什么的来着? 手指讷讷比划两下,应该是套白石桌椅?桌子上再摆个黑白棋盘? 摇了摇头,笑自己异想天开。实则我这人是全然不喜欢下棋的,比起这种枯燥费脑的活动,我更喜欢酿酒。 村东崔家那个秀才公子要在年后成亲,昨儿来了人,从我这儿订了好几坛笑合欢,定金也付了,邻家阿嬷却跑来一扫帚打跑了那几个红褂子,瞪着眼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我摸不着头脑,刚想说话,她眼泪一抹,“苦命啊”“造孽啊”地哀戚戚喊了起来。 “阿嬷,你莫哭,”我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虽人人都说他是我的情郎,我却是记不起来一点半分的了。” “当真?”她撇了嘴。 我点头。 “当真,真的不能再真。” 可不是嘛,一跤跌去,我连那崔秀才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唔,是叫崔什么来着?崔元宝?还是崔金宝?……呃,想不出来,低头继续算我的账罢。 阿嬷满意了,哼着歌儿回了屋去。 夜里我坐在树下望月稍,身边多了一人影,翩翩投映在地面上,我仰头去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他也低眉看我,嘴角一挑,露出个笑: “花妙,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我眼睛一花,天可怜见,想我平平淡淡活了十六载,委实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秀色可餐。顿时心脏像散了一地的算珠子,“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忙捂了眼,从指缝里悄悄看他。 他来掰我的手,仿佛无奈: “你这是做甚?” 我慌不择言: “日头,日头太大。” “……” 晚风吹得实在凉,我往树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5 下缩,他往我身边靠。我瞪着眼珠子看他,他此时又不看我了,只把月幽幽望着,惆怅一叹: “与你,许多年不曾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 “是吗,”我讪讪一笑,“我从前,与公子相识?” 他皱起眉,皱眉的样子也十分好看,我瞧着瞧着,却恍惚起来,记忆里仿若有人也用这样一双相似极了的眉眼,却总是柔和地看过,唤我一声“妙妙”。 “花妙,”那公子哥儿摇摇头,“我们是一同长大的。” 莫非是青梅竹马?我愣了愣。 “你从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如今丢了记忆,瞧着愈发没谱起来。” 他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月光洒在他的黑发,他的白衣上,我正惊叹这人穿白衣真好看,淡淡一句语声却拉回了我的思绪: “如今你已是及笄之年,而我也即将成家。既然如此,以后,便两不相干各自珍重罢。” 他甩了袖,迎着月光就要离去。 我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诶,崔元宝!” “……”白衣公子僵了一僵,转身来,木着脸道,“我叫崔元青。”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手指: “崔公子,门在那边。” 二、 扛一把小铁锹,挖啊挖,从树下挖出一坛酒来。那坛子上有彩绘和花纹雕饰,隐隐还有清香。 今夜月色正好,既无眠,便一醉方休罢。 正待去揭那酒坛,忽然吹过一阵狂风,迷了我的眼睛,朦胧中看见个青衫的小老头,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舒了一口气,抱着酒怅然道: “还以为是哪路的妖精垂涎我美貌,起了妖风要掳我进洞府去哩。” 老头儿闻言踉跄了下,看得出来他是很想“呸”我一声的,至于为何没有“呸”,瞧他看着我怀里酒坛直冒绿光的三角眼,大抵还是馋意克制了嘲讽我的欲望。 “小杏子,你不厚道啊不厚道,怎可独自饮酒而不邀上老夫?如此还有什么趣味!” 我干笑: “你这不是闻香而来了嘛。”说来也是奇怪,老冥一个江湖郎中,怎么偏偏嗜酒如命,正想着,老冥便来抢我的酒坛子,仔细瞧过后,一瞬间咋咋呼呼起来: “小杏子,这酒喝不得。” 我斜他一眼: “如何喝不得?” 他抖着胡子,文绉绉开口了: “汝尝品饮桃花雕?汝可知何为花雕?”摇头晃脑的模样颇为滑稽。 “桃花雕?”我笑笑,“不就是最佳女儿红嘛。” 我也摇头晃脑,背诵着不知打哪听来的诗文,“相传富家养女,初弥月,开酿数坛,至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其坛常以彩绘,名曰花雕。” 老冥点头:“正是如此。” 我两手一摊: “可这酒全然不是为我而酿,你知道,我父母去的早,我是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这酒,许是院子的前主人埋下,忘了取走罢了。” 老冥叹了一叹,瞧着像是要吟诗一首了,我实在搞不清这老头怎的有恁多伤春悲秋的情感,忙从他手里夺了酒来,袖子一掀开了酒封,举坛正欲酣畅痛饮,却尴尬地顿住了—— 那坛子里,一滴酒也倒不出来。 我目瞪口呆,下一刻暴跳如雷。指着老冥的鼻子,气得发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喝了!” “苍天作证,我可没碰过你的酒,”老冥赌咒发誓,“若是我干的,便让我以后再治不好病,再行不得医。” “可是,谁会把空坛子埋进去啊?”我沮丧不已。 “这么,”老冥高深莫测地看我一眼,“倒让老夫想起曾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小杏子,你想听吗?” 我席地一坐,靠住了身后的树干,打个哈欠: “你说罢。” “故事说来话长。咱们这瑜山村,曾有个姓周的老翁,某日从山中归来,衣上不慎挂了一根枝桠,便将其随手植在院中,不曾过多在意。数年后,见那枝桠已成了棵小树苗子,且长势喜人,这才悉心照理起来,果不其然,至来年,那小树已长成,且结了好些青杏。” “唔,青杏,不是我的名字么。”我扳着手指头数,青杏,花妙,小杏子,还有那一声……“妙妙”。我这名儿也委实多了些。 “别打岔,”老冥瞪我,咳了咳,“不过,那树确然是棵青杏树。只是天不遂人愿,本一人一树安详度日,那年冬日却突降暴雪,砸死了树,老翁从此呀,便再没归家过。” 语罢,老冥捋着胡须,只笑而不语了。 我怔上一怔: “没了?” “没了。” “那树确然只是棵青杏树?” “确然。” “那老翁也确然姓周?” “确然。” 什么玩意儿!我大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6 怒: “那这跟这坛花雕有什么关系?!” 提着扫帚就把老冥赶了出去,气鼓鼓转身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棵有些年岁的青杏树。 光秃秃的枝桠沐浴在月光下,枝干交替,月色如霜,带着些零碎的美感。不免联想起老冥故事里的那一棵,只是,故事里的青杏死了,我与这树,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 三、 梦里重峦叠嶂,迷雾重重。 我登十三峰,攀万仞崖,过铁索桥,却要到哪里去呢?对了,听说瑜山之巅有山神,我是去见山神的。 可是,见山神做什么呢? 我迷惑地四处张望,却看见个红衣的男子,清冷冷地跪在我身旁,我细细将他看着,忽然发现他那一身不是红衣,而是染了血的白衣。 他也攀过了万仞崖。 我心中不知为何,分外笃定。只是,他如此伤痕累累,为何我却毫发未伤? 那男子倏然抬眸,撞上了我的目光。大片大片空洞的黑之中,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戚。 那情绪仿佛是会传染一般,只一眼,便看得我心头发颤,也一阵钝痛起来,窒闷难受得紧。 泪水便簌簌地落了。 场景一转,却是枯藤昏鸦,谁人墓前。也是一袭白衣黑发,我却愣了一愣。 眼见着那人倒一盏酒于黄土之上,又自饮一盏,其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哽咽。我默默地望着,上前去,看清了那人的脸,一时间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 竟是崔元青。 怎会是他。我茫然地举目四望,心底仿佛在找寻什么,又空寂寂落不到实处,只能辗转回到那已弃了酒盏,伏碑痛哭的公子身上。 大概,只能是他了。 我伸手想去触碰,光影却褪了色,月光笼罩下来,我看见幼时的我,还有幼时的崔元青。 他们并排坐着,幼小的身体紧挨在一起,一阵窃窃地笑,仿佛正说着什么亲密的话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望着望着,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却又蓦然一顿。 俩人身后搁了套白石的桌椅,桌面上有纵横棋路,若隐若现地藏在树荫后。 我探头望去,忽见一只修长的手,款款落下一颗黑色的棋子。 棋局,却乱了。 …… 梦醒时还有些怅然。回味一番,嘴里苦涩,摸到窖房里饮了一口果子酒,舌尖酸甜缭绕,这才觉得精神了许多。 却在酒坛子下面发现了好几样从前的话本,均是些志怪小说。纳罕之下也起了兴味,翻阅起来,却很是有些失望。非我所想是什么书生与妖怪的香艳情/事,却是记载了瑜山山神的一些生平,还捏造得颇为有模有样。 其中一段话说,瑜山有山神,居于瑜山穷凶之地,山神有长生果,凡人服之,可以长生,死人服之,可以返阳。 欲求其果,则须得心诚者,登十三峰,攀万仞崖,过铁索桥,跪天命阶,一跪三叩首,如此一阶一阶跪过三千阶,方以得见。 不免想起那梦,梦里我千辛万苦寻那山神,难道还是为求那长生果不成。 摸了摸脸颊子,委实觉得那纯属吃饱了没事干。 正要收起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本时,一张纸却飘落在地。捡起一看,讶了讶,竟是桃花雕的酿法。 看到最后,我却皱起了眉。 上面写道,桃花雕自一酿下,女儿待嫁出阁时,取出用以宴请宾客,即称“女儿红”。若女儿未嫁而早殇,花雕,则称花凋矣。 其后跟着两行新写的小字,一笔一划极其歪斜,却透纸而过,可见写字人心绪不稳。 汝尝品饮桃花雕,汝可知何为花凋? 若能重酿十八朝,只愿此生不再尝。 我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哑然无言,许久。 莫非,这座院子的前主人曾有丧女之痛? 四、 正午时分,阳光正懒,我坐在院中一边晒着太阳,手里一边擦拭着新酒坛子,隔壁阿嬷来拿药酒,我随她进到屋中,斟酌片刻,还是询问了些关于这座院子前主的事儿。 阿嬷却很茫然的模样,只说年纪大了不太记事,若说这前主人,竟是一点印象也无。 又提了提两年前瑜山曾发生过的一场雪崩,便是从那一场灾祸以后,她就对村子里一些人事的记忆都模糊起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听见“雪崩”俩字时,我怔了一怔。关于那场灾祸,我竟也全然没有印象。捶捶脑袋,莫非真是摔坏了脑子不成?改天得让老冥看看。 便也没有多想。 直到年后,崔家秀才结亲的日子。 那天我也受邀参加了喜宴,看着崔元青一身红衣走出的模样,玉树临风,好不俊美,我却不知怎的眼眶直发热,好像一直一直期待看见这样的画面,竟至心头大恸,侧了脸去飞快拭泪,再回首时,又是一盏笑合欢下肚。 酩酊大醉,走着夜路回家时,却被人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7 拦下了。 掀起眼皮一看,嘿,竟是崔元青那小子。直挺挺挡着我的道,伸手推,跟堵墙似的推不开。绕开人走吧,被他一把拽住,脑袋不怎清醒,便如何也挣不脱。好吧,好吧,那就随便寒暄两句。 “洞房花烛夜,怎地出来吹冷风?”我努力站稳了,笑嘻嘻调侃道。 崔元青看着我。 他忽然开口,“没有,”拽我手臂的力道狠了,隐隐觉得那一处的血液都燥热起来,“没有洞房花烛夜。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骗人的。” 我默了默: “嘎?” 却被他一把抱进了怀中: “你明明知道我舍不下你,你明明知道……花妙,白天的时候,我看见你在酒席上哭了。你果然,你果然也是舍不下我的,对不对?”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他推开了,挠挠头: “其实,就是做了个梦。我梦见……咳,我死了。然后你就跪在我坟前,抱着我墓碑直哭,瞅着可伤心了。我这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崔元青听了我的话,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冷风中,那是他传递给我的唯一的热度。 “花妙。我们……成亲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温柔深邃,又熟悉至极的眼睛。突然很想很想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呢。 我到底,和这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往呢? 可是迎着那样的眼神,那样无法抗拒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 青杏树下。 那月光凉薄,衬着人也凉薄。男子的脸模糊不清,隐约可见清俊的轮廓,我远远望着,不知怎么很想很想靠近,双脚却僵直在原地,一步也不能挪动。 他的身影很像崔元青,可我知道他不是崔元青。 他必是我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而我把他忘了。 忘得那样干净。 哽咽声堵塞在喉咙里,我就那样痛苦地把他望着,眼睁睁看着他肩上,脸上落满了厚重的白雪,从地底伸出无数狰狞的藤蔓,把他硬生生拖拽包裹,直至完全消失在这世间。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记得他最后的眼神。 那么安详又悲伤,世上必定再无如此温柔的眼神。 五、 惊醒之时,发觉自己倒头卧在青杏树下,身上已铺了薄薄一层白雪。 可是手脚竟是温热,不曾冻僵,甚是神奇。仰头看看光秃秃的青杏树,呵出一口热气,忽觉脸颊冰凉,伸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濡湿。 怅然许久,拖着步子进了屋去。 崔元青的动作倒是快,不过刚过了晌午,他便着人来提亲了。阿嬷嘴巴撅得老高,十分嫌弃的模样,来提亲的喜婆直把好话说尽了,阿嬷这才将眼神投向我,问我的意思。 我便笑,应了好。 她叹着“孽缘”,脸色和缓许多,招呼着人落座了。 我转身进了酒窖,却在窖子里见着了许久未见的老冥。 我唬了一跳,这厮何时跑到这儿来的?正脸色一板,他却先露出了幽怨的表情: “小杏子,你要成亲了?” 我愕一愕,撇嘴,点头。 他嚎起来: “啊呀呀,女大不中留啊!小杏子长大了,就想着要抛弃老父了!哎呀呀,苦命啊,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我抚额,“青杏竟不知何时有了您这么个老父亲?” 他两眼泪汪汪: “一时激动忘了,小杏子却是那周岱衣的娃娃。不过也差不离,反正吾也是受人所托嘛。” “周……岱衣?” 老冥忙捂住嘴巴,“要命,天机不可泄露,不可不可……” 我紧紧盯住他,老冥缩着脑袋,嘟囔两句,滑泥鳅一般地溜了。 周岱衣。 我捂住心口。 为何在听闻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心脏会不可抑制地疼痛? 他是谁。 “妙妙。” 他是谁?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想把那道声音驱逐出去。 却无计可施。 …… 满堂的红。 “一拜天地!” 此刻,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二拜高堂!” 有什么在脑海中淡淡回响,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 “妙妙乖,喝了这药头就不疼了。” “咦,原来你想学酿酒么,这倒是稀奇。不过你乐意学,为父也是愿意教的。” “桃花雕,便是最佳女儿红。相传,富家养女,初弥月,开酿数坛,至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其坛常以彩绘,名曰花雕。” “唔,妙妙,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8 今儿我也给你在树下存上一坛,以后嫁人了就取出来,怎样?” “哈哈,害羞了?”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大啊,妙妙,你还是别出门了。” “……妙妙?妙妙你在哪里?” …… “这酒,原来很不好喝。苦极。” “汝尝品饮桃花雕,汝可知何为花凋?若能重酿十八朝,只愿此生不再尝。” …… “我生平只得这么一个女儿,未曾好好教养,她便如此年纪逝去,我身为人父,总是意气难平。” “但求苍天怜悯,以我微命换她重活一世,不求显赫富贵,但求平安喜乐,至此一生,也无憾矣。” …… “大人,可否再允我一个微茫心愿。我死后,莫让我魂魄入了阴司,只化为院中一棵青杏树,待小女出嫁之日,以我之身造几个妆奁箱笼,伴她出嫁。” 满眼喜庆,忽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夫妻交拜!” …… “此生既无缘高堂相见,便让我送她十里红妆罢。” 《浮梦异事录》二 余尝闻瑜山周家有女,取名青杏,小名花妙,生性纯善,奈何命薄,瑜山雪崩,女为救孩童而死。竹马崔郎守其碑哭三夜,年后另娶她人。 瑜山山神处有长生果,又名换命果,女之父持其骨灰,登十三峰,攀万仞崖,过铁索桥,跪天命阶,一跪三叩,跪过三千阶,见山神。 不日后,女活如生人,父不知所踪。唯院中忽现一青杏,已有年岁。 作者有话要说:  酷爱扎刀 周岱衣啊……太喜欢这种温柔重情的人设了 泥萌说要不要扩展下,写个中长篇出来呢……(思考中) 第4章 丹青客(耽美) 丹青客 杳杳云瑟/文 凤傲国今日的早朝出乎意料地热闹。 这些大臣在殿中吵成了一团,吵架的中心是一个人,一个名叫江白的男人。 嗓门最大的是一个胡子拖得老长的大臣: “江白此人来历不明,宫中尚有传闻他以蛊术魅惑先皇,致先皇郁郁而终。况其容貌异于常人,恐为祸水啊陛下!” 他身边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眼神斜睨,飞快地反击: “笑话,你都说是传闻了,那等捕风捉影的事也可尽信?陛下圣明,众所周知,如今你却是要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老大臣目不斜视,仍面向凤座声泪俱下道: “那厮只不过一介画师,卑微蚁民,怎能常伴凤体左右,三思啊陛下!” 中年大臣“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藏了私心,才出此言吧,又何必作出一副担忧陛下的样子!” 老大臣还是无视他,伏地哀道: “总之江白万万不可为一宫之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啊陛下!” 中年大臣坚持与他唱反调: “江大人气韵非凡,才华横溢,风华绝代,他不能为一宫之主,谁能?你孙子?” 老大臣终于忍无可忍,“噌”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一手扶着不慎闪到的腰,一手指着中年大臣的鼻子: “你连江白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气韵非凡,才华横溢,风华绝代?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中年大臣不甘示弱: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将军说这话未免太自以为是,我看你才是毫无容人之量,心胸狭窄老匹夫!” “小儿无礼!” “匹夫目短!” “无礼!” “目短!” 高居凤位之上的年轻的女皇陛下看着眼皮底下混乱的局面,沉着脸轻咳了一声。 顿时满堂皆静。 陛下一边心想,看来江白教的这招还挺有效,一边迎着两位重臣期冀的目光,两手一摊道: “朕又没说要册封江卿,吵吵什么。”她不就夸了江白几句,又觉得小白哥哥住的清士轩太偏僻,有点想给他迁宫的意思嘛。 虽然她是很喜欢小白哥哥没错啦,但压根没想过要把他纳入后宫啊。 小女皇绷着一张脸: “嗯,总之,”她道,“既然大家有不同看法,那么迁宫此事容后再议吧。”她也正好去问问小白哥哥的意见。 近日来凤傲实在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臣都开始管起女皇后院并相互人身攻击了,真是太闲了么。小女帝翻个白眼,挥挥手道: “大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都散了吧。” 百官瞠目。 合着陛下您刚刚全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根本就是在看热闹是吧?! 两位大臣无语凝噎,半晌,互瞪一眼,拂袖而出。 —— 书房。 “那两个老滑头,有趣极了!”小女皇笑倒在案几上,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9 拉住身边女史的衣服,“哎哟,林卿,你可一定要记下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女史握着一本小册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慈祥的老母亲般的微笑。 她身后一个黑衣侍卫却忽然冷冷道: “陛下,注意仪态。” 小女皇立马把岔开的腿并拢,同时挺直小身板,揉了揉笑到变形的脸蛋: “越,不要突然出声嘛,好吓人的。” “是,陛下。”被称为“越”的黑衣青年顿了顿,终于还是单膝跪下道: “恕臣下多嘴,臣下以为大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江白心思深沉,陛下还是远离此人为妙。” 小女皇皱眉: “你们有何过节?”她用毛笔指了指越,“朕看你似乎不喜江白。” “没有喜或不喜,臣下只是照实说话。” “越,小白哥哥其实人很好的,”女皇露出天真的表情,又意识到什么,眉眼一整,变得严肃,“你不要因为曾经在大将军麾下从事,就跟着有了偏见。” 一个两个都这样,越常愤怒地想,这个江白,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莫非真如传闻所说,习了什么了不得的蛊术?! 真要如此,这人就留不得了! “越,知道了吗?” 越常回神,微微点头回应陛下,手指却按紧了腰侧的剑柄。 ~~~我是正经的分割线~~~ 皇室内苑有一处阁楼,周围植满了参天的乔木。 这会子春光正好,明灭的光影透过树枝,似也染上了鲜亮的淡绿,投在阁楼白玉似的墙壁上,让人瞧了心生愉悦。 阁楼西侧开了扇半人高的窗户,正对着太液池。待窗边绿荫渐浓的时候,宫中那位最有名的画师江白便会立在窗边作画。 路过的人只消微微抬头,便能看见江美人白得耀眼的衣角,再往上,是握着御赐狼毫的修长手指,偶尔拂过一缕因倾身而散落的黑发。 江大画师每日都到这楼中作画,偶尔会睨一眼窗外,眼波潋滟,漫不经心。 越常远远地看到这幅景象,皱了皱眉。故作清高!他心想,正要如同往常一般目不斜视地从窗前走过,却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地往那边投去了一眼,好巧不巧正与江白的视线对上! 越常愣住了,江白也愣住了。 但很快,江美人迅速回神,十里春风拂面般眉眼舒展,唇角轻勾,向越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来。 这时的越大侍卫长就有点不解风情了,只见他淡淡地挪开目光,面无表情地从窗后的美人面前走过。 只是他走路的姿势略微有点,嗯,僵硬。 江白站在明灭的光影里,摸着光洁的下巴,拧起了好看的眉头,认真地思考。 他要不要提醒这货,同手同脚了呢…… 巡逻的禁卫看见他们敬重的上司立在路边,似乎是在发呆。刚想上去打个招呼,还好眼快看到了侍卫长杀气腾腾的脸,立马选择闭嘴,转身撒丫子狂奔。 感觉自己不要太机灵~ 越常踩在太液湖某小径上,狠狠盯着面前一棵老槐树,差点把这棵百年老树盯得怀疑树生。 他死抿着唇,呼吸还有些重。 不是想问江白留在宫中的目的的吗? 所以说刚刚对上目光的时候为什么要走掉?直接上去严辞逼问啊! 还有干嘛要像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屏住呼吸啊?!简直蠢到家了好吗?! 那家伙不就是笑了一下吗?! 越大侍卫回味一番,琢磨一番,顿时咬牙切齿。 江白果然是个妖物!他满面怒容地转身,气势汹汹地往那楼阁杀去。 越常一脚踹开阁楼大门的时候,江白已经将画布收好了,此时正半躺在窗边欣赏内苑春景。 转头看见越常,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今日不用当值么?” 越常三两步走上前,站定,俯视窗台上如猫儿般倦懒的某人,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 “我来问你些事情。” “哦?”江美人侧了侧身子,并不看越常。只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大人要问什么,江某必定知无不言。” 越常脸色阴沉。 “先帝已经驾崩三月有余,你早便是自由身了。为何还待在宫中不走,莫非有所图谋?!” “没有陛下旨意,我不会走的。” 江白打了个哈欠。 “至于图谋什么,”他掀起眼皮看了越一眼,揶揄道,“你不如猜猜看。” 越常抿唇。 “啧……”见越常迟迟不开口,江白也觉得有些无趣,“能图什么呢,荣华富贵?或者~一宫之主?” 他语气轻佻,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前程。 越常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把拳攥得很紧,他真怕不攥紧了会控制不住抽出剑来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0 把眼前的人杀了。 江白见他这个样子,突然笑起来。像雪地里一枝迎风怒放的红梅,微微颤抖着身子,连眼角也染上了绮色。 “你笑什么?” 江白揉了揉额角,平息下来,慢条斯理道: “大侍卫长好不容易赏脸来看我一次,还如此关心江某,我觉得欢喜,自然就笑了。” 越常深吸一口气,欺身上前,低喝: “江白!”他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说这些话有意思么?” “嗯?”江白被他提住衣领,不得不抬起脸与他对视。宛如精致画作的脸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说的是真心话啊。” “那好,我问你,为什么欢喜。” “你不知道?” “我为何要知道。” “你不知道啊,”江白笑得眼睛弯弯,人畜无害,“人人都知道,怎么就你不知道呢?” 他忽然凑上前去,几乎要与越常额头相抵。伸手替他别过耳边的碎发,江白轻声道: “若我说心悦君兮,如今你知道了么?” 越紧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感受他的指尖停留在颊边的冰凉触感,心头颤抖之际更是怒不可遏。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种话! 那个时候,明明是那么厌恶,现在为什么又要对他说这种话啊! 一直是这样轻佻的模样,从不见对什么人上心,心思深到让人怎么也摸不清猜不透,以前对先帝是这样,现在对他这样,江白,你又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可是即使知道这个人别有所图,知道他说这些话都是违心的,自己还是…… 越常狠狠闭了闭眼,一把捉住江白的手腕,猛地甩开: “别耍花招!”看着垂头不语的江白,他沉声添上一句,“江白,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则届时我绝不手软!” 说完竟是连停留一刻都不愿意,转身就大步走去。 却忽然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 “砰——”仿佛还伴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 越常的脚步一滞,心里在叫嚣着别回头,脑袋却不受控制一般转了过去。 看见空空如也的窗台,越常一向死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 江……白呢? 他几乎是飞跨到窗前,探头往下望,果不其然,草地上添了一抹刺眼的白。越常咬牙,指尖忍不住轻颤,衣袍一闪,已经翻出了窗户,落到了那抹白的旁边。 他俯身去搀他,却冷笑: “活该,谁让你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扶起江白的肩,看见他因忍痛而紧蹙的眉,又恨恨道,“真是活该!” 他将江白背起,却听江白“唔”了一声,顿时恼怒: “怎么?不乐意?” 不是说欢喜他吗?现在不过是背一背都有意见? “手腕好像折了。” 越常一惊,正要扭头去看,江白闷笑,将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揽上他的脖子,制止他回头的动作,叹息一声: “走罢。” 越常抿紧了唇。左耳却给背上那人叹息时呼出的热气烫成了微微的红色。 江白伏在这人的背上,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微微失神,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户巨贾之家的少爷,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 有一日,暴雨倾盆,他从府外回来,看见门口坐着一个浑身脏污的小乞儿。迎着那双明亮似星辰的眸子,小少爷动了恻隐之心,便施舍了一屋庇护和一碗饭。 一件小事,江少爷本已忘记,那乞儿却在几天后出现在他所居小院的墙头,不知打哪儿祸害了娇艳的花骨朵,编成了环儿套在脑袋顶上,瞧着那鲜嫩劲儿,犹滴着露水。 小乞儿很脏,皮肤黑黑,眼睛却很大很亮。他捧着腮问树下挥墨的小少爷: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爷没理他。若每一个接受施恩的人都来寻他说话,他还忙的过来么? 脏小子不懂富贵之人的矜持,自顾自地咕哝: “难道是个哑巴?” 少爷的笔一顿。 “嗯,不管了,”小乞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拢成喇叭状,气沉丹田,声音清脆: “小姐姐,那日谢谢你哦。” 少爷的脸一僵。 “还有,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敢打赌,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少爷手一抖。少爷沉默地看着笔下一卷残荷,拾起树下一支捣花的竹竿,把墙头喋喋不休的某人一竿子捅了下去。 沾着露水的花瓣飘落在了少爷的头上。 后来这小乞丐成了江家的扫地小厮,每日都热情地来给少爷问安。 于是,江少爷与某小厮的日常对话如下。 “少爷好,少爷早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1 安。” “……离我远点。”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少爷好,少爷午安。” “……你你端着汤就别过来了!当心毁了我的画!”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少爷好,少爷晚安。少爷放心,我不会过来哒。” “……咳。我想喝粥。” “……好的少爷,遵命少爷。” 对了,江少爷见这小乞丐无名无姓,还给这厮起了个名—— 长悦。 ~~~我是正经的分割线~~~ 越常端着粥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太医诊完江白的伤势,叮嘱他稍许事项便出了门去。 江白已经醒了,盯着越常手里的粥有些迷茫: “这是……?” “你不是想吃吗。”越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江白失笑,又狐疑地看他一眼,“难道……你想起来了?” 越常把碗塞到他手里: “废话真多,吃。” 江白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他心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小时候的长悦多可爱啊,虽然黏人了些,但总比现在时时刻刻摆着一张死人脸好。 越常见他一直盯着粥,表情古怪,便出言问道: “怎么?” “没什么。” 江白专心喝粥,越常一低头看见他青肿的手腕,回想自己甩开他的手的那一瞬,心里一刺,唇抿得愈发紧。 “你,”他不觉放轻了声音,“你的伤怎么样?” 江白一笑: “并无大碍。” “那你手抖什么。” “咦。”江白仿佛才发觉,愣了一下,抬头朝越常抱歉地一笑,便想将碗搁到一旁。 越常夺过白秞的碗盏,有些烦躁道: “真是的,受了伤还逞强。”说着舀了一勺热粥,送到江白唇边。 江白含笑,眼中亮亮的。他支着下巴,唇瓣微张,咽下一口热粥,眼底笑意愈发浓烈。 越常被他这样看着,心头有些发热。可下一刻,又像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顿沉,不声不响地喂完一碗热粥,扔了句好好休息就拿着剑离开。 江白躺在榻上,望着他的背影开始发怔。 ~~~我是正经的分割线~~~ 先皇在位时,越常就从密探营调到了宫中担任禁卫,而那个时候江白就已经在当时的陛下身边了。 据说江白是被先皇从民间带回来的,一直安置在栖梧宫的偏殿。 传闻先皇似乎对此人十分迷恋,日日都召他至书房为自己作画。群臣多次劝阻无果,又看俩人确实只是舞文弄墨,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事发生,觉得无伤大雅,渐渐也懒得管了。 而且陛下也一直不曾册封或晋升此人,直到先皇驾崩,江白都还只是一个宫廷画师。 不过怪异的是,按理说江白受宠多年,应该招致了宫中不少妒恨,但他自入宫起直到如今的女帝陛下即位,都一向平安无事,甚至比从前更清闲了,如今每日的事务就是悠哉游哉地画两幅画,再喂喂太液池的鱼,比起宫里大多数人的日子简直过得不能再滋润。竟不知是他智谋过人还是身后有更大的后台。 而宫里人都知,当今女皇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就是这位江画师。宫里人也都知,女皇陛下身边又一红人越大侍卫长素来厌恶这位江画师。 厌恶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凡是江白常去的地方,他从不踏足一步。凡是有江白在的场合,他的脸色绝对是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谁也不知道越大侍卫长的厌恶从何而来,也无人知晓他是从何时开始与江白不对盘的。 或许,是在他从皇陵调回新帝身边的时候,或许,是更早以前…… 那是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 刚刚晋升的越常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趁着闲暇在宫里随意地转了转,不意撞见两三个看着火气很大的嫔妃,为免惹祸便躲入了一间楼阁之中。 那楼阁昏暗,像是没有住人的样子,然而物品的摆放却整洁有序。 习武之人耳朵敏锐,凝神之间似闻微弱人声,越一提步转进内室,却对上一扇宽阔高大的屏风。 屏风之后人影绰约,那语气清朗干脆: “阁下是?”声音冰冰凉凉,让人想起上好的玉石。 越常怔了怔,不想屋内人竟是男子。便抱了个拳: “在下无意叨扰,这便离去。” “且慢,”那人声音含了丝笑意,“你可是宫里的人?” 越常不语,那人便再问道: “可是新来的?” “你怎知道。”越常有些惊讶。 那人“唔”了一声: “这宫里的旧人,我大体上都晓得。虽不曾见过面,但我记得他们的声音。”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2 越常疑惑: “这么多人,你记得清?” “若说他们的声音我听一遍便记住了,你信么。” “这倒有些意思,”越常低笑,“可是宫中人手更迭,快如星移斗转,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倒要赖你们那位了,”屏风后的人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烦恼,“每日总派些新晋的人来服侍我,个个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让宫里传起一些不好的传闻,我听了很是心堵。” “什么传闻?”越常饶有兴致地上前两步,心道,莫非这人就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所谓“绝世美人”? 竟是个男子么? 他正思索,门外却有人高声吐出八个字: “魅惑主上,妖胎祸世!” 正是先前越常见到的那一脸怒色的妃嫔,此时正与丫鬟抱怨着什么,路过丹青阁,故意放大了音量。 越常闻言愣住。良久,他闷笑出声: “有意思,有意思!”他踱步,“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用屏风遮挡自己?” “无颜见人。” “宫中流言,何必当真!问心无愧即可。” “问心无愧?”那人细细咬着字,复笑道,“说的简单,可谁又能做到呢。”他似是站了起来,带动一阵钝铁相击的响动,叹息一声: “你且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越常蹙眉,疑道: “你被限制了行动?” “与你无关。” 那人语气骤冷,倒让越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得悻悻告辞了,心里却一直放他不下,隔几日便来看看这“妖胎”。 有时那人很健谈,然大多数时候俩人都很沉默。越常发现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很新奇。 终于有一日,那人撤去了屏风,转过身子,黑发白衣就那样硬生生地撞入越常的眼帘,一卷眼眉如画、一身冰冷高雅。 生平第一次,越大侍卫长在一个人的面前丢掉了呼吸,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男子。 名唤江白的男子。 江白让越常为他准备了纸墨笔砚,好在屏风上作画。挥墨如雨,不多时,一幅凤傲山水图就呈现在了眼前。 越常再一次惊叹。望向禁锢住江白手腕与脚踝的锁链的目光,也渐渐变得炽热坚定起来。 “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他说。 …… 棍棒重重落在身上,越常看着远处那抹明黄身边已经能够自由行动的白,咳出一口血,却笑意盎然。 单纯的,热烈的。 行刑人惊悚。 都皮开肉绽了还露出这种欣慰的表情是要闹哪样啊! 那边江白随着明黄飘然远去,走进书房时忽然屈膝跪在了陛下的面前: “求陛下饶过越大人。” “理由?”皇帝阴沉着脸,拂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江白叩首: “草民一介画师,绘生灵万物,感识从心,易为外物所感。因而天性软弱,从来见不得别人受苦。何况,越大人的刑罚是因我而起。” “呵,”皇帝凤眸微眯,“爱卿这是心疼了么。” “陛下说笑了,”江白无奈地摇摇头,“我与越大人相识仅仅数日,不过点头之交。” “不过点头之交,他便为了你忤逆朕的旨意,私自为你解开禁制!”皇帝咬牙切齿,“若关系再进一步,是不是连朕都要指使不动了!” “陛下何出此言?草民相信越大人如臣一般,对陛下绝无二心。” 陛下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江白!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绝无二心?好一个绝无二心!你是在提醒朕你的心思从来不在朕的身上么?!” “陛下,”江白淡淡道,“草民一心醉于丹青,如有辱没陛下恩宠之嫌,还望陛下降罪。” “你!”年轻的帝王气得失声半晌,“好,好。你就拿定了朕不忍治你的罪是么!来人,传朕旨意,将江画师从即日起关入闭室,今后不得踏出半步!”可见是气得狠了。 江白叹息一声: “草民告退。” “滚,给朕滚!”帝王哑着嗓子,将手中的砚台狠狠掷向那白色的身影,不偏不倚正中他额角,霎时间一片鲜红之色。 皇帝霍然站起,紧张地盯着他,好像盼着江白向他服软似的。江白抬袖抹了抹额角的猩红,脸上现出一点茫然的神色,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看着他道: “陛下身有旧疾,不宜动怒,还望陛下为社稷黎民着想,保重龙体。” 便径直走出了书房,任一直候着的奴仆重新给自己戴上锁链。 帝王颓然地跌坐回椅上,口中喃喃: “江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江美人太!诱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3 !了!叭! 先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上(摊手) 第5章 死神日记 死神日记 文/杳杳云瑟 六月二十二日、阴 为什么要单独去见一个陌生女人呢?直到她坐到对面时我仍在思索这个问题。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无疑是个漂亮女人,湛蓝色的眼眸仿佛盛满了整片大海,也淹没着无边无际的哀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活已经充满了绝望,”她一坐下就捂住脸哭泣,“求求你,带我走吧。” “不行,”我很严厉地拒绝了她,“我们一向秉公执法,”拿出一本册子,翻阅起来,“今天的清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亲爱的维森特小姐。” 维森特立马停止了哭泣,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手里的名册,“那么,我的名字在哪一页呢?” “抱歉,这是你不能知道的事。” 她看起来有些失望,但隐隐地又有些松了口气: “能不能恳求您一件事,假如那个日期将要来临,务必请提前告知我。”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不会有人想知道那种事。不过既然是淑女提出的请求,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谢,您果真如传闻一般,是个温柔的绅士,”维森特笑得像朵玫瑰花般柔美,“尊敬的安普大人。” 我也报以礼貌而谦逊的微笑。 就这样,我与她相识了。 尽管我们从未向对方正式作过自我介绍,呵呵。 六月二十三日、晴 休假真是一项伟大的壮举,是值得被全人类庆祝的好事。今天我不用再披着那件奇怪的斗篷出门,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戴上很喜欢的一架金丝眼镜,心情极好地在胸前别了一朵白玫瑰,到附近的大学散步。 Pantheon大学有一座芭蕉林,那是我常去的地方。偶尔,我会从那里带回一些熟透的小家伙,喂养我那贪吃的爱宠。 只是有一点,它进食的时候,周围总是会充满一种腐烂的气味,不太好闻。好在我已经习惯。 刚走进树林,我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哦!是昨天见过面的女士。 “维森特小姐,”我默默回想她的名字,正要诉诸于口,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我走到她身后不远处,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主神作证,我绝对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意思。 一对男女正在忘情地拥吻!按理说,这样的场景,闲人应当识趣地避退的。然而维森特小姐却悄悄躲在一旁——虽然我也藏在暗处,但并不是刻意要这样做——她的表情也那样古怪,带一点点阴郁,但更多的是一种类似犯恶心的神色——与人们看见进食的伯格比尔的反应一模一样。 哦,可这里并没有我那可爱的宠物,它此时还在家里的沙发上打滚呢! 维森特的口里喃喃自语: “该死的,该死的……” 那一对男女走后,维森特一转头就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收住: “安普大人……”眉眼微微地扭曲。 我朝她笑了一笑: “抱歉,维森特小姐,”鞠了个躬,“我并不是故意……” 她摆摆手,“不,大人,您是不一样的,您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联想我的身份,这还真是奇妙的一句话。我有些感兴趣地问: “所以你那封信里,‘憎恨的灵魂’,是指刚刚那俩人么?” ——如果神明对我所受的苦厄视而不见,那我就将一切出卖给魔鬼,祈求他带走我所憎恨的灵魂。 她寄给我的信如是写道。 六月二十四日、晴 维森特并没有给我答案,她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眼睛却愈发地亮,那纯净的蓝色像一片大海,容纳了许多我用言语无法说清的东西。 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好奇,忍不住违反规定查阅了她的生平经历。 维森特,二十九岁,大学老师,有一个交往了十年的男友。 寥寥数语,普通极了。 只有一点,她有一个疼爱有加的弟弟,在两年前失足从家里的阳台坠落,当场死亡。 当时维森特正走到楼下,弟弟的身体就摔落在自己的面前,溅了她一身的血。 洒满一地的脑浆血液、亲人冰冷的尸体、此起彼伏的尖叫、再加上周围事不关己的喧哗,我略略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当时并不是我去处理的,而是另一名老前辈。前辈的记载少得可怜,我无法得知更多的消息。只知道,从那以后,维森特开始服用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男友克里恩也与她分居了。 维森特的男友…… 我忽然想起什么,翻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册子,寻找克里恩的名字。 六月,七月,乃至明年,都没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4 有关于他的记录。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昨天撞见的那对男女,男方就是克里恩,这一点,我很确信。 六月二十五日、阴 喂饱了伯格比尔,我出门工作了。 午夜刚过十分的时候,我收到上面的紧急通知,Pantheon大学发生了一起命案,不在当天黑色名单上的人死去了。 一个女学生,被人注射了麻醉药剂,然后凶手将其残忍碎尸,尸块装进保洁袋里,扔到了宿舍楼下。 这桩命案震惊全市,成为让警官们感到十分棘手的悬案。同时任务在身的我也遇到了更为棘手的事——这个女学生的灵魂无法回收。 ——不,是根本找不到她的灵魂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查看那些尸块,碎成这个样子,灵魂不可能还附着在上面。 望一眼人群,我再一次看见了维森特。 她揽着身旁女伴的手臂,笑得如同白玫瑰般柔软。她的女伴看起来却很不轻松,嘴唇一直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来。可是没有,她只是最后克制地看了一眼血淋淋的现场,拉着维森特匆匆走开了。 我跟了上去。 —— 这么晚了,两个女人走在街上,是要到哪里去呢?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身后,冰冷的风很好地掩藏了我的气息。 “梅琳,你饿吗?”我听见维森特温柔地询问。 “不,不,”梅琳还是那副惊惧的样子,她用一双同样美丽的蓝眼睛瞪着维森特,不可置信地说,“这个时候,你怎么还问得出这样的话——”她痛苦地捂住眼睛,“维森特,这样做不对,我不该帮你的。” “梅琳,我最好的朋友,”维森特有些无奈地叹着气,“你难道是后悔了吗?” 梅琳就那么看着她,浑身发抖。 维森特的神情一定非常可怕,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就已经很吓人了: “为什么每一个我那么那么喜欢的人,都总是要伤害我、离开我呢?”她的手抚摸着梅琳的脸,上下摩挲,“我可以不追究你将我灌醉讨好你的上司那件事,但是你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只要你乖乖的,那么把那个变态医生杀死的事,我也可以做到哦。就像一个小时前,我们对莎莉娜做的那样。” 她“咯咯”地笑起来。与之相反的,梅琳却崩溃大哭: “你疯了,维森特!你真的是——你这个疯子!我,我怎么会帮你?我甚至不认识那个莎莉娜——”她神经质地拉扯自己的头发,哭喊起来。 “因为你有罪,你害怕我。”维森特冷冷地看着她,“我亲爱的朋友,后悔了吗?想去自首吗?” 梅琳几乎夺路而逃。 然而维森特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就从后背扎进了梅琳的心脏里。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册子在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出现梅琳的名字。 风停止了,血腥味凝滞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月光下,维森特用洁白的手绢擦干净手上的血,朝我致歉: “不好意思,安普大人,让你看到我这么不淑女的一面。” 我摆摆手,死亡对我来说,是多么司空见惯的事。只是——梅琳的灵魂——竟然也消失了?! 六月二十六日、晴 上面对我下达了死命令,让我务必揪出扰乱了生死秩序的始作俑者。我心里很清楚那是谁,却并不想那么快将她送到地狱里接受审判。 我认为谜底还没有揭开—— 伯格比尔还在我脚边挨蹭,它一定是闻到了我身上沾染的尸体与鲜血的气味——这个贪吃鬼!我踹开它,它委屈地嗷呜一声,缩到一边补眠去了。 灵魂消失一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一头扎进了书房,企图从过往的资料里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破解这个难题。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毫无收获的我看了一眼手表,顿时一个激灵。 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克里恩! 维森特怎么可能放过他,那是她口中“憎恨的灵魂”啊! 我抄起挂在沙发上的斗篷,往克里恩的住处飞奔而去。 然而还是来迟了一步—— 楼层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预示了一切,死亡册上显示,六月二十七日十二时二十分,克里恩与维森特,死于火灾。 该死!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冲进熊熊大火之中,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灵魂呢?克里恩与维森特的灵魂呢! 我几乎抓狂,任职多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哦,是您在戏耍我么亲爱的主神! 不得已,在烧焦的尸体上开启走马灯——重现当时的对话。 “我是以你的名义约她出来的哦,她被一斧子砍下脑袋的时候,还一脸不可置信呢~”花光中,维森特笑得癫狂。 下一秒她又哭了出来: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5 “他还那么小,其实什么都不懂,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也会装作不知道的啊!可是你们当时,是怎么逼他的?” 她四处走动着,抓扯自己的长发,神色疯狂,“他摔在我面前,眼睛睁得那么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唇含着的两个字,就是姐姐,却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他一直呕血,不停地呕血,我去擦,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保护不了维尔,我是个没用的姐姐!现在好了,我要去找他了,你们都别想逃,一个也别想逃!” 走马灯在火光中渐渐燃成灰烬,我痛苦地捂住脑袋,完了,这要怎么交差。 肯定得写检讨了—— 我哀叹一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后记: 本市最新报道,一单身女子于家中离奇死亡,身上有多处骨折以及刀伤。 据了解,死者生前曾有精神病史,调查发现曾在精神病院遭受过侵犯,嫌疑人皆已伏法。死者于半年前确认痊愈出院,一星期前死于家中。在死者公寓,记者在冰箱里发现大量腐烂食物,从蔬果到肉类不等。又于书房发现一本封面为“死神日记”的笔记本,里面以日记体形式记录了大量匪夷所思的事件,更不可思议的是,内容多涉及近期发生于本市的悬疑命案。 另,记者在书架隐蔽处找到一封手写书信,信上字迹与日记字体经鉴定出自一人之手。 经医检初步认定死者患有臆想型人格分裂症。后续情况到底如何,请继续关注本市新闻,将持续为您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一个多重人格在精神世界互相厮杀的故事,现实则有点蝴蝶效应的意思。 维森特(自焚而死),克里恩(被维森特纵火烧死),死神安普(回到地狱),伯格比尔(回到地狱),维尔(坠楼而死),莎莉娜(斧头砍死),梅琳(匕首刺死) 第6章 微生 微生 文/杳杳云瑟 桃花依旧笑春风周生微 见到周生微的时候,他正叼着一颗糖。这小子站在不远处一棵樱花树下,等着人行道的指示灯变成绿色。 我顿时两眼发光,像饿了许久的狼见到垂涎多时的羊,一鼓作气便要扑上去。 咳,别误会。我所垂涎的,非他,而是他手里拿着的另一块糖。 却听见有人喊道: “周生微!”是个年轻的女声,语气带着急切和紧迫。 于是我将半个身子又缩回阴影处,悄悄探头看好戏。 然而周生微仿佛没听见有人唤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往前走。 一个留着披肩卷发的女孩冲到了他的面前: “周生微,我叫你,你没听见吗?” 他这才停下脚步,将手随意插进裤兜,垂眼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女孩。 懒洋洋地: “什么?”因为含着糖果,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嘟囔,倒显得有点可爱。 “你怎么不去上课,连寝室也不回了?” 咦,听到这句话我愣了愣,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今天不是周末嘛?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周生微也如是说。 那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周生微你真的病了,”下了这么一个奇妙的结论,她竟然伸手去拽他的胳膊,“走,跟我回去。不要再到处跑了。” 果不其然,周生微干脆地退开了半步,好看的眉轻轻拧起: “你干什么。” 神色隐隐有一丝不耐。 女孩手足无措地站着,柔软的发垂在颊边,像秋天卷落的树叶: “都两个星期了……周生微你别这样行吗……”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又想去拽他,“跟我回去吧,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周生,已经……” 周生微对此的反应是“啧”了一声,很明显的一声,非常不耐烦一般。 我惊得瞪圆了眼,无奈扶额。周生微啊周生微,你要不要表现得好像那女孩是洪水猛兽啊,知不知道这样会注孤生的啊。 女孩明显也懵了,站在原地怔怔地扬脸看他。年轻的男孩抬起右手,覆住好看的眉眼,似畏惧头顶强烈的阳光。唇动了动,他说: “不要再提醒我了。”修长洁白的手落回身侧,他静静站着,垂下眼睫,认真地重申一遍,“你别再提醒我了。” 声音有些疲惫。 啧,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沉了?对着萌妹子都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严肃脸,什么毛病。 我舔舔唇,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不由得更为垂涎他揣在了兜里的糖。 那女孩盯着眼前的人,泫然欲泣: “周生微,其实我……” 凌乱的刘海下,一对秀气的长眉微微蹙起,臭小子十分不解风情地说: “你不如叫我周生吧。”这孩子突然咧唇一笑,“你忘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6 了么,我姓周生啊。” 身体一半踩在阴影里,一半踩在阳光下,我听见他近乎神经质般喃喃地说: “是周生啊。” 我惊了惊,虽然他是姓周生、名微没有错,可要真这样唤他,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嘛…… 望着那神经兮兮的周生微,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青泉碧树夏风凉林沫沫 沿着未央湖走了好几圈,还是没有勇气靠近那里。 今天的风有些大,我尽量顺着风向行走,才不至于磕磕绊绊。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想要确定一个方位。 ——那枚戒指遗落的地方。 忽然,在前方的路灯处,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啊,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我正要如是感叹。 却有一个女声打断了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语气,满含惊喜、讶异,还有些说不明的惶恐。 路灯下的背影僵了一僵,在几秒的沉默之后,我清楚地看见,周生微迈动长腿,几步跨向那女孩,将她一把揽进怀中紧紧拥住。 我躲在路灯下的长椅后面,有些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嘛,原来是因人而异啊。 默默心疼那个卷发萌妹子。 “周生……你,你怎么了?”女孩温柔询问。她的侧脸有些熟悉,我仔细看了看,呀,这不是那个叫什么沫沫的嘛……以前还在A大的校园女神贴上火过一段时间呢。 周生微啊周生微,我痛心疾首地咬手指,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呢?此妹子虽说颜好肤白胸大腿长,但人品可是有点一言难尽呐…… 记得有一次,不知是哪个学妹在她面前说了一句:我发现沫沫跟大三的周笙学姐长得好像诶,就很悲催地被当场扇了耳光。 事后虽然这位沫沫声泪俱下地给人道了歉,但总归是她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 咳咳,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当时我全程围观…… 感叹完毕,再看那俩人时,周生微已经很矜持地跟沫沫保持了距离。 沫沫妹子的脸沐浴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艳动人。然而一遇上周生微那张自带柔光美颜加滤镜的面容,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我再次痛心疾首地咬手指。看看对面郎情妾意的俩人,再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我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在一瞬间被串连在了一起。 原来那个戒指,是给沫沫的! 我激动地想拍大腿。 那时周生微神秘兮兮地拉着我钻小树林,又忸忸怩怩地念了一堆肉麻的台词,也不知道为了追哪个小学妹,连情侣戒指都买好了。却原来是为这沫沫姑娘准备的! 可恨当时我脑子抽风还是怎么,硬是板着脸不肯入戏,直接导致周生微十分挫败。 大概是觉得连我都打动不了的撩妹套路想必不可行,于是他毫无征兆地将手一扬,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亮闪闪的钻戒啊,就那样义无反顾地投进了未央湖水的怀抱! 至此,我只能在内心咆哮一声: 周生微你个败家子儿! 败家子儿跟沫沫小姑娘对视完毕,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 沫沫担忧道: “别在这吹风了,你看你的脸色这么差。周生,去休息吧。”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恍若爱人之间的亲昵。 周生微的眼神晦暗,却仿佛有点点星火摇曳其中,犹如痴迷,犹如哀怜。 星火忽然寂灭,他弯下身子,单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半靠在椅侧,脊背在风中弯成纤弱易折的弧度。 “疼,”他说。 “哪儿疼?”沫沫紧张地去搀他,“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冷汗大滴大滴地从周生微的额前滚落,他抬起黑漆漆又雾蒙蒙的眼,有些哽咽地说: “周生,疼。”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沫沫的手僵在了半空。 良久,她将手折回去,似不在意地拨了拨耳边鬓发,唇角讽刺一笑: “周生微,你看清楚!我是林沫沫,不是周笙。” 原来此笙非彼生。 此时这个脆弱的少年仿佛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只是一声一声地低喃,周笙,疼,周笙,疼。 如同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就像很多年前,他拉着我的手,向我讨一块,我十分喜爱的糖果。 他明明不喜欢吃糖,却偏偏执着于抢走我手中的每一块。对此,我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林沫沫看着他的样子,终于有些慌乱,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嘱咐道: “周生微,我去叫救护车。你在这里等等,我叫人来帮忙。” 周生微喘着气,整个身子靠在了椅子上,苍白的手无力撑着椅侧,隐隐可见青筋。林沫沫看他一眼,急匆匆地走开了。 蹲在石椅后的我,听着那样单薄却沉重得仿佛想要努力存活下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7 去的呼吸声,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眼睛火辣辣的,像是进了沙子,揉它不去又掉不出泪来。 不禁有些埋怨林沫沫。 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小时候,遇到讨不到糖吃的周生微,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你乖乖的,你要乖好不好。我悄悄贴近椅背,无声地说。 这时候啊,应该还要摸一摸小周生的脑袋。柔软的发压在掌心,轻轻按一按。可是如今周生微长大了,我不能那样做了。 我正叹息,却见周生微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他一步一步向未名湖走去。 那个方向。那枚戒指好像就落在那边。 “扑通——”我唰地站了起来,卧槽差点忘了!周生微不会水啊! 却看见四仰八叉地摔在湖边草地上,神志不清的某人。 “……” 何事秋风悲画扇抑郁症 今天依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我早早赶到,选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然后开始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混沌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议论: “是他吧是他吧?啊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来我们学校!” “A大毕竟也是他的母校嘛!想当年周学长可是医学系著名的高岭之花,听说连我沫沫女神都没拿下他!” “是周生学长啦。” “诶他似乎休学过一段时间,听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是那个吧,他姐姐?” …… 躁动忽然在一瞬间平息。 那人迎着各种目光从容地走进教室,站上讲台,长身玉立。 “同学们,”他作着漫不经心的自我介绍,“我是周生微。你们可以叫我周生。” 我揉揉眼睛,看向宽阔的讲台上那抹经年挺拔的身影。他已经从纤弱的少年长成了英俊优秀的男子,足以撑起一方天地。 岁月都不曾在你我的身上留下痕迹,竟不知是惩罚还是恩赐。 他似乎遥遥地向我这个方位笑了一笑,身边人激动地浑身颤抖,我也看向周生微,报以挑衅的扬眉。 没有多余的话,他点开一个视频。黑白的荧幕上现出醒目的三个大字,抑郁症。 正是这节讲座的主题。 底下人揣测纷纷,神色或感叹,或微讶,或兴奋,或似我一般平静。 “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王妃戴安娜,苏联作家叶塞宁,荷兰画家梵高,中国诗人海子……他们统统死于抑郁症。”周生微手指轻叩讲台,缓缓说着: “就连我的姐姐,也因患抑郁症,在十年前的今日自杀身亡。” “抑郁症似乎是一种绝症,每一个只要招惹了这种恶魔的人,都会被无情的吞噬。” 周生微的神情冷漠得可怕,甚至在提及他的姐姐时,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诉说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往事。 许久以后,我默默站起身,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并未引起一丝异动。走廊阴暗,我茫然地前进,直到看见眼前一点明亮的光。 停下脚步时,耳边响起簌簌的声音。 满眼苍白。 下雪了。 却恨冬风催我去周笙 周生微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叫做周笙,是个十分温柔可亲的姑娘。 十年前的一个周日,因为抑郁症,跳湖自杀了。 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尾随着周生微来到A市的墓园。 我默默看着周生微将一捧鲜花放在石碑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摩挲片刻,又很小气地揣了回去。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微凉。他的手冻得通红,抚上周笙的墓碑,一脚踩上墓前的草地,是一种十分不敬的姿势。 “你想不想听我讲完那个故事?”周生微眉眼弯了弯,显出些稚气来。 我撇嘴。这小子还会讲故事?确定不是冷笑话嘛。 记得有一次,他拉着我给我讲了一个巨冷的笑话,我当时正在喝水,结果一个没注意全喷在了过来巡视自习的班主任脸上。 “诶,要不我还是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吧。”他亲密地贴近石碑,如同亲吻爱人,脸的轮廓在呼出的白雾中愈发模糊。 我连忙竖起耳朵。 “唔,你要是不愿意听就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知道还好。”周生微直起身子,微笑着“嘘”了一声。 有些狡黠。 “我以后不会来这儿啦。免得你见到我,又该板着脸教训我。”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轻松,忽然飞快地转过身去。 我的嘴里泛起丝丝久违的苦味,愈发想让他留下那一块糖。 于是,我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周生微。” 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脚步一滞,并不回头,片刻便消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8 失在了无边风雪之中。 只留下那一捧苍白的花束在墓前散发着冰冷的香气。 他走了,却把我留在了我的墓前。 尾声起风了 周生微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被他封存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谁也不曾窥探—— 我有一个心爱之人,但她一点也不可爱。她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话和摆出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其实她也会笑,天气好点的时候,会迎着阳光向我微笑,竟然意外的灿烂温柔。 我也见过她其他的千百种样子,比如莫名其妙地愤怒,比如撕心裂肺地哭泣。 她的茫然、无助,阴郁、孤僻,那么多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光,我统统参与其中,亲眼见证。 这样一个她啊,活得这么苦涩,却很喜欢糖、喜欢一切甜蜜的东西——正如我很喜欢她。 …… 我有一个心爱之人,她已不在这世上。 第7章 又是一年春好时(微百合) 又是一年春好时 文/杳杳云瑟 人物:慕甘白,原名慕荷,字忍冬,善造钗环,养鸟迫秋。 木槿,号一朵云,善医。 引:鸿雁直木,弋人何慕。 与木槿书: 今晨我推窗来看,冷风扑面时还有些微砂砾刮刺的触感,才知道昨夜竟下了好些细雪,到现在也还没停。薄薄地铺在地上,白纱般的一层,竟也分外好看。 然后便想起与你相遇,大约也是这个时候。 那时候冷不冷我已记不大清,唯记得你我照面时,刚巧一大捧雪压断了你头顶的枝条,扑簌簌盖了你一脸。 想起你上一刻还紧绷绷、这一刻却顿时惊愕的神情,便是现在,我也忍不住要捧腹大笑。 那雪还不化,挂在你的眉梢上,衬得你活像个小老头儿。你那时瘦瘦小小,又穿着十分宽大的袍子,我都担心会不会给你冻坏了。然而你似乎不是很担心,只是马上摆出了很严肃的神情,似想喝止住我几乎咧到耳根的嘴角,不过你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听话,几乎红成一大片,好似深山里一晃而过的猴儿屁股。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大会掩饰自己的想法。 嗯,然后,你揍我了。别看你当时瘦瘦小小,可那拳头却是有力得很,我被你打得可疼哩。 活该。你说。 有这样的人吗?我真的是气极了。连我娘都没有揍过我哩!所以我立刻刨了地上好一堆雪,一股脑地反击回去。 这下可好,你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我。我怂了。这时我听见娘亲唤我的声音,马上又壮起了胆子,朝你做鬼脸道,小子,你等着。 你已经开始捋袖子了。 我吓得一缩头溜了开,跑到娘亲身边哼哼唧唧地告状。娘亲看看那边湿淋淋的你,又看看这边气鼓鼓的我,笑眯眯道,小荷啊,那是新搬来的木大夫家的孩子,木大夫可是当过御医的人,你怎么可以欺负人家娃娃呢。 御医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我颇为不屑,还很应景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我就被我那和蔼可亲的娘亲拖回家揍了一顿。 你不知道,此事给幼小的我留下了多大的心灵创伤。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是我娘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咳咳,我想现在你也不大爱听我说这些。许是近日来多梦及总角之事,便不知不觉写下了这许多。 昨夜未眠时,我听着外头风大,心底十分开怀。我想,若是你回了,风吹得这样狠,把你冻病,我岂不欢喜若狂。你若叩门,我也只当没听着,也叫你尝尝苦苦空等的滋味。 但盼了一夜,盼来细雪盈门,却没盼来满腔欢喜。 不过,下雪了,终归是件令人欣慰的事儿。还记得我们常常在这样的冬日,捧一细口长颈瓷瓶,到那广野林密处,摘取新降的枝头细雪。 再待来年开春,小暑过去,采来棠梨,与那雪水共酿,埋于地下。更至多些时日取出,备上红泥火炉,陶罐小盏,斟满几杯,清冽酒水中飘落三两胭脂叶,和着庭前枫红似火,好不快意。 我从前从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贵,旧岁酿的酒,也从来都在今朝饮尽。可如今我恐怕来不及再酿一回。东山郊外那一片棠梨林,自你去后,也荒芜多时,竟不再结果。 去年的酒也都喝完了。 看到这里,你也许又该骂我贪杯。我知道我酒品不好,却又贪春酒甘甜,总一拿起酒盏便舍不得放下。 每每我一喝醉,总爱抱着你絮叨半夜,想必你早已烦不胜烦。 你其实可以同我说,我这人十分好脾气,你若好好同我说,我是不会与你生气的。 至多指着家中的水缸骂你一顿。 我确实这样做过。那些日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你这个家伙又走得那么突然,真是的,你要走,至少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19 也得给我赚够了银子,还清了欠我的钱再走吧。 我给你数数。你欠我多年的房钱,伙食钱,还有看护钱,嗯,求医钱就不给你算了,毕竟你一向都能自己医好自己的。不过,药石钱还是要算的。 这样想,木槿你啊,可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呢。欠债不还,还逃之夭夭。真是乌龟王八蛋。我不仅要对着水缸骂你,我还要对着我家院子骂你,对着青山绿水骂你,对着空荡荡的天地骂你。 个没良心的东西。那些说书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医者仁心,狗屁。 破球近日来很没精神,不知是不是许久没开荤的缘故,羽毛也没从前那么鲜丽了。让你见到,你该心疼了。毕竟从前我俩掐架,你都是护着他不护我的。哼。 你走的那天他伤了爪子,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我哄了半天才肯给我看一看。我不通医理,让我做个漂亮的钗环我还拿手,可若遇上包扎伤口这档子事,便怨不得我手忙脚乱了。 看过破球的伤口,我想,应是被某种凶恶的鸟类所伤。破球何许鸟也,还有比他更凶恶的鸟儿么? 许是有的,比如猎鹰。可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鸟儿呢?我便想起娘亲在世时曾说过,一些皇族喜欢将鹰类当作信鸽豢养。 有些事情,阿槿,你不必瞒我的。那时,被你领到家中的那位公子,分明不是你的哪个病人吧。你对着他垂眸微笑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可你身侧紧攥的拳我也同样看在眼里。 你转过身,对我说,忍冬,我遇上我的良人了。 我说,呸。 你说,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行走江湖太寂寞,能得一人相伴,与他神仙眷侣,才不枉此生。 我说,我可以陪着你啊。永远陪着你。 你说,忍冬你呀,不要那么轻易说永远。 我很茫然,我说,可是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不是么。 你却忽然变了脸色,大声训斥我,让我闭嘴。 那天,你走得很决绝。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么。不然为何将我送你的竹节簪给了他。不然为何离去之际,竟没给我留下一个字。 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知不知道,我听了很难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抱着受伤的破球长吁短叹。你走了,我只好重操旧业,把以前制得的簪钗都一一卖了,又接了些绣活儿,这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头一次发觉自己这么没用。原来以前,都是慕荷在依赖你啊。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改了名,弃了忍冬的字,如今唤甘白。昨夜刚改的,忍冬这个字不好,冬夜寒冷,我娇生惯养,是不能忍受的。 至今已过了三百多个太阳升起落下的日子。 我已下定决心迁离此地,带上破球。这是个伤心地,大约也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前几个月爆发的瘟疫就几乎毁了整个村子。人们饿得只能啃树皮,那棠梨树也是这样死尽的。 夜晚我听着屋外仿佛没有结局的嚎泣与悲叹,便常常想,若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能救活他们的。 可你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一次我到镇上去买勾嵌簪子的金线,路过我们常去的那间酒楼,听了会儿说书。那老头儿说不久前皇帝病重,太子广求天下名医,得一江湖游医,连夜入宫为皇诊治,游医妙手回春,帝王本已大好,却在不久后暴毙于榻。 那医者当即被杀,血溅龙榻。医者无名无姓,只有一医号,唤作一朵云。 听者不胜唏嘘。宫廷之中,风云诡谲,可怜医者仁心。 我买来的金线散了一地。 回到家中,我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眠不休几个日夜,终于赶制出被我搁置了许久的一套嫁衣。 是我早前为你准备的嫁衣。你不爱红色,可我觉得,你是很适合红色的。 金色的凤缠绕住火红的腰身。 配上珠花摇曳的绕线流苏簪,装饰你乌黑如云的发,应当是极美的啊。 我把它们锁在床底的箱箧里。 与这信笺一同,都留在这故居了罢。 若某一日,能被有缘人寻得,读懂这信笺,大抵又成了一件伤心事。 与忍冬书: 近日来读到陆玑的《诗疏》,其中有云,甘棠,今棠梨,赤棠也,与白棠同耳,但子有赤白美恶。便有些怀念那年酿的春酒了。不过想想,应该早已一滴不剩。 这里的冬天不下雪,也少见棠梨。不过即便有这二物,少了些东西,终归不是滋味。 这里的房子很大,光后花园,也是比咱们的院子大上几倍的。可惜不能带你来看看。四下里闲逛时,面目灵动的小姑娘朝我行礼,唤我云大人。我见她眉眼长得很像你,不禁有些亲近。她却远远地避开我,神色摆的竟比幼时的我还要严肃。 我说,不用叫我大人,我只是个大夫。 她回,好的,云大人。 我说,我不姓云。 她回,好的,云大人。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0 真是一点也不听话。我再纠正她一遍,叹息一声,转身到亭子里继续看我的《诗疏》去了。 真是头一回有这么好的耐心。 我又想起那“一朵云”的由来。 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你翻着一本书,笑眯眯对我说,书中很多大夫都有医号,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就叫一朵云吧!寓意闲云野鹤,又是中药的名称,很不错! 我笑。看着你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捶了你一拳。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一朵云,别名春不见。 不过没关系。春不见,只是世人的春不见。而一朵云,终归是要有一个归属的。 不告而别,实非我愿。镇子上与那人不期而遇,他夺了我束发的簪,揭了我身份。又言辞恳切,以巨利诱我救他父亲。我没有应他。因见他腰间所佩玉坠实非凡品,料定他大有来历。 此人好些日子都来纠缠,我便告诉他,几年前贼匪作乱,曾害死邻家夫人与我父母,若你能灭其贼窝,我便考虑考虑。 我本是有意刁难,可他居然做到了。月末时,他拽着杀我父母的贼人主使,一把推到我面前,一剑砍下了此贼的头颅。 鲜血全部溅在了我的脸上。从那以后,很多个夜晚,我都会猝醒于梦中那粘腻腥臭的湿润感。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从此以后,这个地方,不必再受那贼匪困扰了。 灭了贼匪,他更加锲而不舍,就像一个善于缠身的恶鬼,步步紧逼。 他为我设计好了一个深渊。 可他不推我下去,他要我自己下去。记得有一次,他抚摸着被他作为信物的竹簪,清秀的脸上,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神情,他说,你不想去,那就让别人替你去。 他手上的,是你送我的发簪。 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夺过簪子,将那竹簪的尖端狠狠抵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一定很难想象我那副模样。那之后我也觉得惊奇,想不通当时为何会有那样的勇气。我明明知道这个人,终将会站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道最顶端的啊。 那时的他毫无畏惧,只笑。可是,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凶狠的毒蛇,正吐着它鲜红的舌信子,时刻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我败下阵来,说,好。 走的时候,我在我们埋酒的树下藏了些银子,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来还要留一封信,但想想,还是算了。 这所有的一切,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背负,就让我来好了。 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是还不清的。想来你也是全都一笔笔记得的。 你总说我不欢喜与你待在一处,总嫌你,骂你,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到世外瞧一瞧的愿望,有时浓烈到连写下的诗句都透露着走遍人间山川的渴盼。你还说,木槿,我留不住你。 唉,忍冬啊。 你记不记得,在我家院子里,我爹常常站在那棵开满芳香花儿的棠梨树下教导我,医者行走于世,只有多看,多察,多治,才能懂这人间疾苦,才能领略为医真谛。 我虽想走遍人世,亲见百草,却从未想过丢下你。又哪里需要你留呢? 我那样想着,多么信誓旦旦。 可我还是食言了。我仍然记得,那一天很冷,走的时候,正是月落中庭。迫秋在我身边徘徊,我让他落在我的肩上,拍拍他的脑瓜子,告诉他,小破球,以后要好好陪着忍冬呀。 你不知道我私底下也叫他破球吧。说来也怪,明里你欺负他,暗里我也忍不住戏弄他。故而为了照顾小家伙的情绪,你俩吵架时我便多护他一点罢。 嗯,我们忍冬最好脾气了,一定不会生气的。 我想,你若知晓这一切,大约会破口大骂,会心生怨恨,会质问我为何欺你瞒你。 可彼时我尚且不能保全自身,又如何护你无恙? 所以,忍冬,好好地活着。望你好好地活,去看看我没来得及看的,去听听我没来得及听的,去走遍我没来得及走遍的。 与你相识总角,是木槿之福啊。 我原是这样想的。在我认为再没退路之时。 说说后来的事。那人的父亲在冬至夜死去。我大约知道其中的蹊跷,却没有多少为医者面对费力救活的病人又离奇暴毙的愤怒。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了,但我知道有近一半,都是拜那躺在榻上,两眼混浊的家伙所赐。 若不是他养肥了蛀虫,掏空了根基,何至于世间瘟疫肆虐,饿殍遍野? 然而那一日终究还是来了。总有人要为他的死付出代价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可很不幸,我成为了那个人,因为我的父亲曾是死去的那人最信任的御医。 太子提着剑走近我。那把剑我认得,是当初这个高贵的男子用以割下贼子脑袋的那把剑。剑的剑光是那么锐利,一如他的眸色。 我闭上了眼睛。就在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蓦地睁眼,忽然就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殿下,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1 有人在等我。 我其实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我希望你有,又希望你没有。离了我,或许你才能活成你真正的样子。 殿下仔仔细细地瞧着我,眯起眼睛微微勾唇,说,木槿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我笑,殿下折煞小民,谁会喜爱一颗棋子呢。 他也笑,是了,真心是如此廉价,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需要的。 我严肃道,殿下,你错了,我与你是不同的。 谁会明目张胆地指出一个当权者错了呢?大概我是头一个。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忍冬,你看,离了你,我好像比以前更有勇气了呢。 隔夜我于梦中苏醒,却发现已经身在一辆马车之中。 掀开车帘,我看着后方渐远的城门,心想,殿下或许,是个好人吧。 我向赶车的车夫要了些酒,那酒辛辣,不好喝。我却灌了一口又一口,忽然笑,忽然落泪。 你说你酒品不好,木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每每喝醉,总要抱着我发一通牢骚。烛火惺忪,却可与你漫聊彻夜。不知不觉随你开怀大笑,随你苦恼烦忧。 许久不写书信,握笔的姿势竟然都有些生疏了。一封家信竟至两个时辰才写好。也莫怪我字丑,大夫写多了方子,写出来的字大多都是像这样鬼画符似的。不过你若识不得也没有关系,回来我可以念给你听。 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许多那个地方新鲜的钗环图样。自第一天便收集了,均妥帖收在怀中,不曾离身。 木槿不大会说话,便言尽于此罢。 待我孑然归来,也不知家中迫秋,东岭棠梨,可复如初? (慕荷改名慕甘白。甘白,即当归。慕甘白,木当归。) 第8章 南风知我意 南风知我意 文/杳杳云瑟 前言: 她对他是久处生情,却不知他早已对她一见倾心。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倘若我生如夏花死如秋叶,你能否成为,我黯淡生命里唯一的星光? 【壹】 这一天是个极晴朗的日子。 南芜转到园中晒了会太阳,待全身的筋骨舒朗了些,才缓缓踱去清净斋。 门口等着的丫头笑迎上来: “姑娘,云先生道今日天气晴好,便主张在院中设了书案教习。小蝶顾虑姑娘身子,自取了件披风来。” 说着,将手中一件素白云锦披风抖擞展开,披在南芜身上。 南芜的手指在颈前系着带子,微微偏头问小蝶: “先生候了许久么?” “并不曾。”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南芜扬脸,正看见声音的主人立在门槛上,面容雅致,一身清隽的长衫。 “先生。”南芜有礼地唤了声,云简颔首,她便迈步跟着他往书斋内去了。 果然见到院子里摆着长几矮凳,紧挨一片修翠的竹林,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斑驳洒于长几上搁置的洁白卷面。 南芜坐下,蝶儿规矩地退守一旁。 “上次的文章,可都记清了?” “是。” “你将内容与所得感悟默写一遍,算作温习。” 南芜低眉,握起笔。 云简看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赏心悦目之余,感叹这姑娘不知比学堂里他教的那些小子长进多少。 他点头道: “不错。” 忽闻风声吹动竹林飒飒,语气便含了轻松笑意: “今日这一课我们便来讲诗经,《卫风·淇奥》。” 说讲就讲,他缓缓踱步,将那四言古诗低声诵来,一时间叫人恍如清风拂面,明月朗照。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诵了一段,发现南芜拈着书页,慢吞吞地诵读一遍,轻轻锁眉,一派苦恼的模样,不觉莞尔。 却听南芜“唔”了一声: “君子。”南芜弯弯眼,好像是笑了一笑,却因她不常笑,唇角勾动的弧度极浅,仿佛她生一般寡淡易逝,更显眉目薄凉。 支着下巴,她状若懵懂地问: “君子,是指先生这样的人么?” 先生愣了一下,凝视她,突地移开目光,长睫微垂,半晌,抿唇一笑。 南芜无法形容那样的笑。清丽,优雅,醇美。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着边际的苦涩。嗯,有点像先生上次带来的西洋的甜点。 Tiramisu。 她低下头,舔了舔唇。 【贰】 先生走后,南芜也回了房,一个人拿着本书,卧在摇椅上发呆。 小蝶匆匆踏进屋里,叫道: “姑娘,太太回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2 了,方才遣人来请姑娘,说是有事要跟姑娘商量。” “商量?”南芜摇了摇头,“她什么时候要与我商量了,什么事,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谈何商量。” 比如让先生来南家教书。 比如当年将阿秋赶出家门。 南芜起身,小蝶递来披风,她拒了,道: “你忘了么,母亲不喜我穿素色的。”嫌丧气。 小蝶明了,捧来一条杏黄绣花对襟长裙让南芜换上,这才衬得气色好看了些。 不多时,南芜从太太房中出来了,脸色却比去时更苍白了。 小蝶相问,她摆摆手,走了几步,扶着路边一棵老槐“哇”地呕了出来。 却只呕出一滩酸水。 小蝶惊乱喊人,被南芜狠狠地扯住。她接过小蝶的绢子,掩唇咳嗽两声,笑道: “我不碍事,不碍事的,只是有些难受。” “姑娘,可是太太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小蝶快急哭了。 “母亲是天底下最仁慈的母亲,她说的一切都是好的,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南芜攥着绢子,攥得那样紧,指尖也抹上湿腻的猩红。 第二日南府宴客,南芜称病不至。 饮下一碗千叶莲熬成的药汁,才觉得胸中闷燥之感去了些。 南芜不由得暗暗苦笑,这身子,这身子。 想着府中忙碌,园子里应当十分清净,南芜便携了一些小食,欲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她本意是带几壶酒,酣饮一番,被小蝶死命劝住,才作罢。 小舟在岸边悠悠荡荡,南芜剥着菱角清清爽爽。 极目远望,接天碧叶,日光流转,不胜温柔含蓄之景,总能使人想到同样温柔含蓄之人。 身后有轻轻脚步声。 南芜闲闲地问: “小蝶,是先生来了么?”说着转过身去。 小舟一沉,她险些没站稳,被人伸手牢牢扶住,霎时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双刚毅有力的手。 袖口整洁,往上看去,入目一张干净俊朗的面庞。 “……秋水?”低沉磁性的声音。 【叁】 南芜再见先生时,先生正倚着修竹看书。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丝麻马褂,不自觉有股清凌凌的傲气,毫无一丝读书人该有的文弱之感。 他抬眼看见南芜,不自觉一笑,褪去了不少矜傲,显得温润谦和。 南芜也被这笑所感,眼神一刹柔和,走上前,将手里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云简。 “先生,这是我从厨房拿的,给你尝尝。” 云简接过,却皱皱眉: “你饮酒了?” 南芜撇嘴: “遇上个怪人,让我陪他吃酒,便小酌了一杯。” “这样不好。”云简摇摇头。 “先生要训我了么?” “为何要训你?”云简失笑。 “先生真是的。”南芜很无奈。 “咳。”云简单手成拳,掩在唇边,瞧着南芜,颇有兴致地道,“你看起来似乎醉了。” 南芜歪头一哼。 “先生啊。” “嗯?” “我真讨厌你。” “……” “……这样温柔。”她低声嘟囔。 然后抬起黑漆漆的眼眸,颇像个可爱的孩童: “先生,其实我很喜欢……” 云简呼吸一滞。 “提拉米苏。” —— 太太在房中喝茶,猛地搁下茶盏,冷冷盯着垂头沉默的南芜: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母亲,我知错了。” “啧,你倒说说,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忤逆母亲。” “不仅如此,”太太的目光厉得像针,“你更不该不知检点、妄想攀上何渠、以此摆脱与苏家的婚事!” 南芜咬着牙。 她想说,她没有。她从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 那天孤舟泛流,与陌路之人的一杯清酒,只是她寡淡人生中唯一一次的疏狂放纵,为何如此令人不容。 “只因我是女子么?”她猛地抬起头,“母亲便可以如此操纵我的人生?便可以逼我嫁给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的人?那母亲又何必给我请先生,何必让我知道、学到那么多,不如一直将我圈养在一方闺阁,从此活成母亲的模样好了!” “混账东西!”伴随着怒喝,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也重重挥落,南芜忍着脸上热辣辣的痛意,将一抹腥甜强咽入喉中。 “我这些年实在是太纵容你了!请来云氏后人教你识字,授你道理,竟不知你是学了些什么进去!新女性?还是什么自由平等新思想?时逢乱世,战火纷呈,外面多少人朝不保夕,你生在南家,是你天大的福气!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3 我为你安排这桩婚事,是因知晓苏家的根底,你与苏城年少是相处过的,多少也有情谊,嫁与他,他们苏家必能保你护你!” “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何渠与你父亲说的那些话,明明白白,心思昭然若揭!你觉得他是好人吗?你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吗?他是军人,且不说身边危机四伏,单看他在宴上长袖善舞,身边莺燕环绕,便知此人绝不好相与!你动什么心思,你竟敢动什么心思!” “何渠说了什么?”南芜忽然问。 太太冷笑: “他要你。”一字一顿。 南芜觉得十分荒唐: “怎么可能……”一面之缘,何以如此? “可惜,”太太观察着南芜的表情,似嘲似讽,“被你父亲以醉后戏言,搪塞过去了。” 南芜沉默。 太太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半晌,慢慢道,“以后不必让云先生来了。好好准备,月末启程去江南苏家。” 南芜瘦弱的背影一僵。 “好。” 【肆】 午后,微风拂动轻柔的纱帘。南芜瞧着阴影处从窗外探进的一株花枝,问进门的人: “都办妥了?” “是的。” “他说了什么吗?” “云先生嘱咐姑娘学业虽不可懈怠,但温书之余,也要注意身体。” “确是他会说的话,”南芜含着笑意,“也确是先生会说的话。” “姑娘,”小蝶闷闷地,“你别伤心了。” 南芜讶异: “我哪里伤心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你在哭啊。” 南芜一抹脸,触手果然一片冰冰凉凉,只无奈叹道: “还是有些感伤罢了。”转过身去,“将那花枝剪了吧。” 小蝶看着细细枝干上形状姣好的花盏: “姑娘,它生得这么美……” “再美也是不应该的。” 逾矩的,晦暗的,本该早早抹杀。 谁会斥她天性凉薄。 —— 这天南芜想起一段故事,便径直去书房寻那故事的出源。 才刚靠近书房,便听到父亲与哥哥在议事: “……好歹也是教过妹妹的,总该予他些救助。况且我很是钦佩他,北平数次演讲,有一次反动者把枪都抵在他眉心了,他仍能平静地完成演说。何况他是云氏后人,颇有才华。这样的人,若因一些不清不楚的罪名死了,终归十分可惜。” “虽是这样没错,但你也知道如今的形势,何渠在辽东可谓是只手遮天。他既然咬定云简是文治组织的一员,便很难再有转机。我们不能趟这浑水。” “或许阿秋有办法,她……” “别提她,她已经不是南家的人了。总之,这件事,我们南家不能管。你私下里去牢中给他些救济也就行了。” …… 南芜想了许久,又出门探听了许多消息,回了屋子,心思愈发沉重。 小蝶正给她展示嫁衣: “本来太太想办成西式的,但苏家那边却要古色古香,我也觉得嘛,成亲是大喜事,应当红红火火。对不对,姑娘?” 谁知南芜一把抓住小蝶的手: “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她面色苍白得可怕。 —— 南芜见到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她在监牢外远远地望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身边那人笑了: “心疼么?” 南芜垂眸,叹气道: “师生一场,见到他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学生的岂能无动于衷。” 那人嗤笑一声,走出阴冷潮湿的牢房,转身在一把石凳上坐下: “人也看了,信也给了,南大小姐,恕不远送。” 南芜上前两步: “阿秋姐,带我见一个人吧。” 那人取下毡帽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扬起姣好明艳的脸庞: “南芜,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事。” 南秋,不,应当是秋水挑了挑眉,脸庞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其眉目美艳,不可方物: “虽说如今我已不是南家人,可总归习了些商人脾性。你知道,商人嘛唯利是图,讲究等价交换,从不做亏本买卖。你要见云先生,我念着昔日情分应了你,可有一不可有二,这第二个,你要拿什么来同我换啊?” 南芜直直看着她,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忽然,她轻轻一笑。 “一纸婚书。” 【伍】 早年时南芜的身子骨虽弱,却还不至于只能靠着几株千叶雪莲吊着命的地步。 那一年的冬日非比寻常地严寒,待开春时大雪初停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4 ,天气回暖,南芜支开小蝶,欢欢喜喜地去寻南秋。 她抓了一把榛子,还有一些比较稀奇的零嘴儿,想着上回跟阿秋一道听的戏折子片段,脚步也比平常雀跃了许多。 在浮着薄冰的留香湖边,南芜看见了亭子里的阿秋。还有她身边殷勤的苏小少爷。 她正想上去打个招呼,呼唤的声音正抵在齿间,却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咽了回去。 “……你难道不喜欢阿芜么?”阿秋闲闲地问。 苏城笑道: “她只是个小孩子。” “可她才是南家的金枝玉叶。” “南家从来没有什么金枝玉叶。”苏城皱了眉。 “你这样说是什么缘故?你姓苏,又不是南家的人。” “哼。南家的人,好个南家的人。你看他们怎么对你的?你就任由他们欺负。” “那是我的事,”阿秋将什么掷到了地上,“以后,你莫要拿这些东西来找我,我不喜欢。” 苏城去拉她的手: “我晓得错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她的不是。阿秋,你是个好姐姐。” 南芜静静地听着,风有些冷,她身子微缩,抿着唇想到一句戏词。 卿与公子,真是般配极了,最是天造地设女貌郎才。 待人走了,她才缓缓来到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另一边的台阶上有些闪耀,走过去看了,原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与她揣在怀里的零嘴儿是一样的。 她觉得这些东西稀奇,只因平常并没有多少机会得到,可为何得到了那么多的人,却又鄙弃如斯。 小小的南芜不能理解,她只是很可惜这些漂亮的糖果。 阿芜自幼吃药,甚厌苦味,最嗜甜。 于是她俯身去捡。从最高一层台阶,到最低一层台阶。 心满意足地将糖果都用手帕包好了,她才转身踩上台阶。却因一层青苔柔腻,脚底一滑,硬生生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直滚入湖中。 可惜我的糖了。 她想。 湖水冰冷刺骨,南芜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省。想来病根便是在那时落下的。 那个时候她发着高热,嘴里胡乱喊着母亲、阿秋,我好冷。 可她的母亲却丢下了她,在堂上大发雷霆,将一切都推到了她的庶姐身上,并逐之出门了。 除去了心头刺,母亲来看她时也温言细语了许多,然而终于得到了母亲重视、本该欣喜快活的南芜却第一次发了脾气,将递到手边的药碗摔了个粉碎。 南芜再没见过南秋。每一次托人去寻,都是无疾而终。 【陆】 秋水夹着根细烟,看一眼面色憔悴的南芜,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 “去吧。”半晌,她才启唇。 “秋,谢谢你。” “你不应该谢我。你应该恨我。” 南芜摇了摇头: “不。恨一个人太累了。” 秋水轻轻闭上眼睛: “南芜,我真讨厌你这个样子。” 南芜没有回话,转身跟上在前方带路的狱卒。 秋水瞧着她的背影,在石桌上摁灭手中的香烟。 …… 装潢豪华的何宅大厅,唱片里放着柔腻娇媚的女声,却仿佛是在红尘里浸染了太久,每一次起承转合,都带着一点沧桑的意味。 “求您了,放过先生吧。”南芜垂着眉眼,低声道。 河渠转身,看着面前这道清瘦的身影,年轻的军官笑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捏住她的下巴,“你还敢自己一个人来?嗯?” “不是这样的,”南芜说着话,并不去看他的眼睛,“将军不是这样的人,我从第一次见到您,就知道了。” 河渠松开了手,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巾帕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南芜瞄了一眼,想起传闻里何将军有严重的洁癖。 “将军并不喜欢我,”她攥着衣角,继续说道,“我从不觉得将军关押先生是因为我的缘故。但还是想尽我所能救他一救,毕竟一日为师,……”她抿了抿唇,“这份恩情,总归是要还的。” “哦?”河渠抬眼,“你打算怎么救?” 南芜从怀里取出一份纸包,递给河渠。 军官笑了: “你是要贿赂我?” 南芜终于肯抬头与他对视,认真地道: “这是交换。” 河渠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只觉极像又极不像,极熟悉又极陌生。一样的温和淡泊,一样的清透无底,把你那么深情地看进眼里,却叫你看不见她的心,看不见她的心口上究竟藏着什么人。 心脏倏忽一阵绞痛,河渠捏着那纸包,不由得冷笑: “好,好得很。” 南芜重新低下头,狠狠松了一口气,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5 …… 云简打开那封信,上面只用清丽小楷抄录了一首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求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求兮……”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他明白她说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先生,带我走吧。」 从前便无法承诺,如今也已是身陷囹圄,如何能,又如何敢。 河渠曾找过他的,试探他是否为南芜意中人。他却对他说,江南有君更配南芜。当时,那眉眼狠戾的男人阴森森一笑,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么势在必得的模样。 所以他下狱了。 身旁年轻的女人漫不经心地问,你要杀他,理由呢? 女人的眼睛有些像阿芜。他们都叫她秋水。 权势滔天的军官搂过她,轻蔑地笑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似乎是需要的。比如,他不只是云家后人,也是文治组织的领导者之一,正在密谋一场文化运动。 可是,此生唯一的一桩壮举未得全面推行便已锒铛入狱,总归是心有不甘。 何况,他也很想……再见一见那人。 那样惹人怜爱的女孩。 曾有皓月当空,他受邀至南家共度中秋,却在湖边桥头遇见那一袭单薄的身影。 他见这小丫头一脸忧思,似有轻生之意,忍不住上前温声相劝。 月凉如水,谁的轻轻一笑,叫人心动如斯。从此兵荒马乱不可收拾。 “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见湖中有月,月盛锦鳞,美景当前,一时瞧得痴了。” 小丫头名唤阿芜。 后来,云简就做了南家阿芜的先生。 他教她淇奥时,她问: “君子,是指先生这样的人么?” 阿芜睁着漆黑的眼睛望他。他心头一跳,一时慌乱,移开了目光。 脑海中只有那略失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柔软得像一朵花。 柔软得,让人想吻上去。 至此,云简只能苦笑,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柒】 午间时有人来送饭,菜肴很是丰盛。云简沉默许久,自取了筷箸,夹起饭菜慢慢咀嚼起来。 牢门外的那人看着云简倒下的身子,转身对身后人道: “就这么放过他了?我听说那场运动的影响力可是不小呢。” 望着那一双更加娇媚的眼眸,河渠眉目凌厉,言语却带了笑: “小丫头一手攻心计玩得好得很,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既神魂颠倒,又何惧放虎归山,只为搏美人一笑?” 秋水冷嗤。 河渠眸色一沉: “何况,秋水,是你说的等价交换。而这腐朽的世道,也早就该变一变了。” 等价交换。秋水靠在何渠的肩头,慵懒地望着牢内的人。 有珍稀药材名千叶雪莲,千金难求。南家曾数次遣百十人赴深山,寻其踪,得莲不过十一二,然人丁折损尽半。 如今,却被轻易地拱手相让。 南芜说不恨她。可是阿芜,阿秋的恨意,却是从未消减呢。 —— 云简一日在南府附近遇见小蝶,听她说她家小姐已嫁入江南苏家。 云简默然良久,终究只是转身,却仍徘徊不去。 小蝶望着云先生的背影,曾经温润干净的人儿,如今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他究竟要守多久?她虽然愚鲁,可思及南芜过往所为种种,却也明白了。 小姐你若是知道先生也从未舍弃小姐,该有多…… 她忍不住捂面痛哭。南家主事者早已举家迁往别处,唯留几名仆人看顾宅门。 而南氏阿芜,已在南下途中病死,终究不曾嫁作苏家妇。那一纸婚书,果然被她毫无留恋地抛弃。 没有了那一味药的阿芜,犹如秋时败落的叶,在孤独的岁月中迅速腐朽。 先生,你不要再等了。 …… 云简想起有一年他与南芜讲及汉代东方朔的论辩之能。 有一故事很有趣味。 如今时移世易,从那故事中延伸出的对话却还鲜明在目。 江南与日孰远? 江南远。 何故? 举目见日,不见江南。 《浮梦异事录》三 时有云氏后人,为撰一文札亲往深山。二年大雪封山,将军河渠率兵抗敌困于此,得其援。 何渠门下有副官言,山巅之上生千叶雪莲,可以续命。何渠母尝患恶疾,偶得机缘,获莲,竟痊愈。 云简愕然,奇于此,独涉山巅,竟无踪。 人寻之,见其身埋于雪,手握莲,置心口。却之不去,犹如冰坚。b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6 r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完结了 第9章 宛宛 宛宛 文/杳杳云瑟 一、 “我知道与你说这些,是不好,只我们也没了法子……”张氏捏了捏手里的绢子,神色有些不安。 小陈氏为她添了些茶,才抬起眼睛,轻声道,“晓得了,母亲。” 张氏见她这般,还不放心,待要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她本是忠厚的人,做不来撺掇人妻子给丈夫纳妾这事,哪怕一方是自己的儿子。 全因这几年,小陈氏的肚子确实没动静,他们陆家又一脉单传,才着急上火了些。 小陈氏却很体谅她: “母亲,您不必担忧,夫君科考在即,且让他安心殿试,以后选些乖巧伶俐的丫头,伺候着笔墨,若有了身子,抬做姨娘便是。” 张氏诧异地看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叹道: “真是我儿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若说为人媳,小陈氏已是十全十美。 只担这侯府夫人的头衔,出身实在低了些。 早前陆子钧整日地拘着她,倒也没什么,近几年却免不了要与贵人往来,她也担心小陈氏受不来那些个冷嘲热讽,看她应付得还行,倒也渐渐放下了心。 只这子嗣一块……她也晓得急不得,可她与侯爷是老来得子,这不急也得急啊。唉。 小陈氏又安慰了她几句,送走了张氏,陆子钧便回来了。 他近来备考,精神有些不济,一进门,只将长腿一搭,便要在榻上歇下。 小陈氏给他沏了热茶,又伺候着洗了脚,才拿来凉扇给他轻轻扇着。 “母亲方才来过了?”陆子钧闭着眼,淡淡道。 他看见了桌上还没撤去的茶盏。 小陈氏沉默了片刻,道,“母亲要我给你纳妾。” “你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 陆子钧忽然睁眼,“真要做贤妻?” 小陈氏没说话,笑了笑。 陆子钧只静静地盯着她看。 小陈氏别开了脸,成亲三载,她仍害怕他的眼神。 他忽然说,“纳妾就算了。待我以后为你请个诰命,你也能踏实些,省得整日胡思乱想。至于孩子,没有便没有吧。” 小陈氏不点头也不反对。 陆子钧忽然邪气一笑,翻身把她扑在榻上,“再说,努力一下也不一定。” 小陈氏脸通红。 半晌,小陈氏轻喘着抬头,问,“你不是乏了么?” 陆子钧堵住她,“闭嘴。” 小陈氏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许久才能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陆子钧背对着她穿衣。 她默默在心里骂,衣冠禽兽。读书人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他系好衣带,转身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好吃饭。” “……嗯。” 小陈氏抓着被褥,指节泛白。 二、小陈氏又做梦了。 梦里有道甜蜜又温柔的声音唤她,“宛宛。”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彷徨地走着,踩到什么,一低头,一张血淋淋死沉沉的面孔。 小陈氏醒来。 她很平静,没有尖叫,也没有发抖。 只是额头布满了细汗。 灯光昏暗。陆子钧在不远处摆了一张长几,正挑灯夜读。小陈氏本不愿这样,说,与妇人一处,书如何读得进去。他却说,要看着她的睡颜才能静得下心。 她盯着他的侧颜看,陆子钧生得好,线条轮廓都无可挑剔。 她却越看越心惊。 小陈氏紧紧闭上了眼。 她想,自己究竟为什么待在这里。 她还想。自己究竟是谁。 是陆夫人,是小陈氏,还是……宛宛。 “宛宛。”小陈氏吓了一跳,霍然睁眼,陆子钧的脸就在眼前。 “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他抬袖给她擦汗。 小陈氏握住他的手,哑声地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陆子钧被她挡开,淡笑了笑,又唤了一声宛宛。 语气好像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小陈氏睫毛剧烈地一颤,“你不要这样唤我。我不叫宛宛。” 陆子钧敛下眸子,指拂过她的脸。 他忽然慢慢地说,“宛宛,你知道,陆子钧不会娶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三年来,他终于坦白。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小陈氏脸色苍白,无力地笑了笑。她低声说,“你知道,又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娶她。 为什么把她捧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7 上这个位置。 陆子钧把单薄的她搂进怀中,乌黑的发倾泻在他掌心。 青丝柔长,他将她拥得那样紧。 三、她曾经是江南小城出了名的美人。 她叫陈宛。 美人并蒂,她与阿姊靠一间豆腐铺子谋生。 那一年,一艘画舫路过她们铺子前的河道。 原是一些富家公子从京城到江南游景,有个公子叫唤着要买些豆腐花去,尝个新鲜。 阿姊接过小厮递来的银锭。 哪里知道,这一去,如羊入虎口。 当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前,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如鲜嫩青葱。 翘着腿的画舫主人漫不经心饮下一口酒。 他夸了一句,“美人如玉。” 这四个字,叫公子哥们“嗤嗤”地笑起来,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阿姊哪里看不出他们的鄙薄之意。 她性情高傲,当即摔了银锭子,摔了豆腐花。 她说,“我不卖了。” 公子们为这句话又嗤嗤地发笑。 他们中,甚至有人说,“一百金你卖不卖?” 故意歪曲了意思,拿她这个人来竞价。 陆子钧笑着,不附和,也不阻止。 阿姊气白了脸,要走,被拦着,拉拉扯扯间,她恼怒无比,回身便骂: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不亚于一无是处的蛆虫!” 她虽读过书,却不知道权势的可怕。 也不知道,她指着鼻子骂的这个人她惹不起。这个叫陆子钧的“纨绔”。 陆少爷的神色阴沉。 此时从画舫入口钻出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一把稚嫩的嗓子,如黄莺出谷。 她一迭声地请罪,飞快地打开臂弯里挎着的屉笼,人人都分了一碗豆腐花。 …… 她看见陆子钧端着碗,露出一点类似嫌弃的神情。 少女不安地搓着袖子,一只手拉紧了阿姊。 陈宛认识知府的小公子,她知道陆子钧。 听闻,他家世煊赫,又是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是骄纵跋扈。 听闻,他曾纵马行凶,当街鞭笞平民,直叫人皮开肉绽横死当场。 听闻,他府上有十二美璧,来自各处烟花柳巷,取“美婢”谐音,行宴宾客,主仆同欢,声色放浪。 画舫早远离了那豆腐铺子,她带着阿姊悄然退到舫边,一个灵巧的下腰,双双坠入河中。 浪头渐没,二人如何都捞不着影,众人大惊,只怕这对姐妹早已殒命。 陆子钧望着河面,勾唇,“有意思。”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怎会不擅长洇水。 陆子钧是谁。 纨绔子弟。狼心狗肺。铁石心肠。 平生第一次被人当众辱骂,他竟没有追究。 也许,是为那少女卑怯的姿态。 也许,是为那少女眼中的泪光。 总之,他心软了。 贵人多忘事,陆子钧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场算不得美好的相遇,摧毁了两个少女的人生。 三、“你那时,只当她是个玩意儿,才能看他们那样侮辱她,对不对?” “你也会这么看我的,对不对。”小陈氏泪流满面,她双眼通红,质问他。 陆子钧轻轻说,“陈宛,你有没有心。” 表情又阴沉,又痛楚。 陈宛目露恐惧。 这种眼神,又是这种眼神。 他闭上了眼,然后,将一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说: “如果你恨我,杀了我。我会给你抹去一切痕迹,对外只称是遇刺。身后事早已安排妥当,我的父母也不用你来操心。和离书就在枕下暗格,你拿着,随时可以离去。” 陈宛的手在颤抖,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我不恨你。”她别开眼说,“我不恨你的。这都是命。” 遇上你,是命。 嫁给你,也是命。 …… 陆子钧,你这样聪明。 你明明知晓,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动不了手。 你知晓我生性懦弱,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结束我的反抗之心。 这一场爆发以陈宛妥协的方式告终。 她浑身的刺好像已经销声匿迹。 四、 小陈氏很喜欢读书人。 早年还不是侯府夫人的时候,她常常做了糕点,给陆家书塾那几个半大孩子送去。课业最好的,总是额外给一些金丝糖酥。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尤其是永安侯的小公子,与陆公子是表亲,人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慧过人,他吃到的金丝糖酥,亦是最多的。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8 他总嚷嚷,要吃她做的糖酥一辈子。 童言无忌。笑一笑,也便过了。 侯府饮宴,陆子钧醉了,夜里推开陈宛的房门。 陈宛被他从榻上拽起,僵硬着,惊讶又恐惧地看他。 然后,弯下头颅,一点点解开了上衣的盘扣。 其实,陈宛早就是陆家的侍妾。 她的姿色,素衣布裙也不能掩盖。 陆子钧又是个没有廉耻的混蛋。 当然这句话,她不会当着他的面说。 可是今夜,陆子钧却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吃糖。”他第一次对她轻声细语。 喝醉了的陆子钧,就像一个黏人的顽童。 然后,两个人就到了小厨房去。 也许,是陆子钧醉后的神色太无害,也许,是那夜月色太撩人。她不自觉就说了许多。说江南的鱼米,说儿时的小调,说书中的岁月。 说她……唯一的亲人。 “因为你阿姊是陈氏,便称你是小陈氏?”陆子钧饶有兴趣地问。 陈宛轻轻点头。“那你的小名呢?” “奴没有小名,”她小声说,“只有一个姓氏。” 陆子钧拈了一块糖酥放进口中,回味无穷。 他慢条斯理地说。 “以后,只许给我一个人做。” 陈宛在巾帕上擦手的动作顿住。 最后她到底有没有答应,陆子钧忘了。 却记得,她的唇,比糖丝还要甜蜜。 从此,陈宛不再做什么糖酥。 陆子钧却开始读书。 五、陈宛并不是只有阿姊一个亲人。 他们那个镇上有一个姓越的秀才,是她的姐夫,只可惜,他与阿姊没有成亲,阿姊便故去了。 姐夫却是从小叫到大,改不了口了。 陈宛背井离乡那一年,越秀才站在码头送她。他因握笔而长满了老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额发。 “若是外面太苦,就回来吧,姐夫别的不说,还是管得了你一口饭的。” “姐夫,不用担心。我在刘叔的酒楼里好好干活,能养活自己。” “记得每个月给姐夫写一封信。” “嗯。姐夫也要好好读书,”陈宛眼睛弯弯,“你一定会中状元的。” 越秀才那双因阿姊亡故而终日黯淡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笑意。 他是个善良也专一的人,认定的妻子,不论怎样,至死都是他的妻。 妻子的妹妹,便是他的妹妹。 于是,后来去京城探望,发现陈宛没有在酒楼帮厨,而是进了陆府的时候,他的痛心无以言表。 越秀才将托人将陈宛带了出来,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要她随他回家。 陈宛却摇头。 她一转身,陆子钧立在远处,冷冷地看着她与他。 “你不是喜欢读书人。” “你喜欢他。”书房里,他将百家典籍摔了满地,笔墨纸砚砸得稀烂。仆婢不敢上前,没人敢承受陆子钧滔天的怒火。 陈宛在院中坐了许久许久。最终,叹气。选择了妥协。 她再一次弯下头颅。 陈宛不知道的是,城外一辆马车滚滚而过,越秀才那双能赋诗弄文针砭时弊的手,被轧得血肉模糊。 他的仕途。 完了。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已是陆夫人。 陆夫人没有神情没有言语,把血和泪都往肚里咽。 六、 陆子钧一身锦绣团花红袍,踏进家门,看见的却是陈宛的尸体。 小陈氏自缢身亡。 就在他高中状元这日。 因为死得并不光彩,陆家又是这般门庭,故而秘不发丧。 棺盖大开,陆子钧脸色铁青地盯着她的尸体。像是盯着杀父仇人。 许久才说了一个字,“好。” 好什么?死得好? 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陆子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公主青睐于他,几次有意试探,被他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人人都觉,依他邪性,本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陆子钧却为官清廉,自律甚严,几次变法,无不成功。 他官至宰相,也当名垂青史了。更对亡妻情谊甚笃,十年未曾续弦。 人人都说他重情重义,虽曾误入歧途好在知返,终于大器晚成。 然而只有亲近人知,在提起亡妻名字时,陆相眼中,都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恨。 他恨她。 恨她成就他。 又抛弃他。 这是她最好的报复。 昔年一句无心之言,却致陈氏被人惦记。 那曾豪言以“百金”买美人的公子哥,趁醉潜入陈家,将一朵濯濯芙蓉玷污。 陈氏不堪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29 受辱,从高台一跃而下,零落成泥。 就摔在陈宛面前。 她怎能不恨。 …… 陆相弥留之际,他的门生跪在他床前,问他身后葬在何处。 陆相眉眼带笑,恍似少年。 “烧成灰,洒入岐城河上。若能飘过三秋,落我意中人门前。那是最好。” 他笑意渐没,阖上双目。 君埋泥下泉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番外 陆子钧翘着腿,淡淡说出一句:“美人如玉。” 一句夸赞之言,却没有令女子露出喜色,而是紧紧蹙着眉。公子哥们嗤嗤发笑: “陆兄,莫非贵府十二璧玉,要再多一枚了?” 陈氏脸色发白。 陆子钧勾唇,忽然抬起手腕,揉了揉额角,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渐渐清明。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 “少爷?究竟如何处置?”奴仆凑到跟前悄声。 陆子钧抬眼。江太傅的公子拉着陈氏的衣襟,一脸不怀好意。他忽然起身,一脚踹去,江公子摔在一堆桌椅中,捂着腹部嚎哭。 陆子钧:“纨绔子弟。一无是处。” 众:“?” 陈氏也目瞪口呆。 陆子钧看了一眼画舫入口,正与一双小鹿眼对上。那眼睛好像会发光,有一些,烫热了心口。接着,一片藕荷色的衣角飞快闪过。 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将手擦了又擦。 她犹豫了许久,怯生生地奉上一碗白生生的豆腐花: “少、少爷。”有点结巴。许是怕他。 陆少爷垂下头,尝了一口。 少女忐忑地搓着袖子。 他说:“善。” 她猛地抬起眼睛,与他对视,眸中还有湿润的光。 陆子钧笑了: “手艺不错。赏。” 奴仆慌里慌张捧出金银,被他轻轻一脚踹开。行云流水。 陆子钧走向少女。众目睽睽下,把刻有陆家姓氏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有些低。有些哑。 陈氏握紧了少女的手,满脸警惕。 少女心中虽也困惑,却还是温和地回答了他。 嗓音细细。 “宛宛。” 第10章 心魔 心魔 文/杳杳云瑟 月牙是在满月潭边找到祝客的。 那个少年站在一棵巨大的楹树下,仰头看树枝间的花苞。这种楹树只有在特定的月光下才会开花,开花时会散发出皎洁的月光,故得名月光楹。 月牙走了过去,推了推少年的肩膀。 “你应该在七月初七来。” “为什么要七月初七?” “那一天月光楹才会开花。” “你会与我一起来么?” “我会与你一起。”少年就笑了。他拉着少女的手,倒在树下缠绵。月牙在肢体与肢体的痴缠中看向满月潭,水那么清,也那么深。 月牙是落月族的公主。 可是她见到祝客的第一面,就被要求跪在了地上。祭司宣布祝客是“赤阳之血”,能够庇护羸弱的落月族。公主则作为答谢的礼物,送进了“赤阳血”的寝宫。他的宫殿华丽非常,人却被赤.身裸.体地绑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块轻纱。他看见月牙走进来,愤怒地大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快放了我!” 月牙就像没听到,微微欠身: “主,原谅我将对你做的一切。” “喂!你要做什么,我告——”他突然噤声。 月牙一件一件褪掉了自己的衣裳。少女美好的胴.体展现在眼前,少年瞪大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她倾身覆盖他的躯体,低声说,“你要是想舒服点,就不要乱动。” 这真奇怪,她用无比清醒的表情说这种话,做这种放.荡的事情。祝客沉溺在极乐中,一边羞恼一边想。 月牙应该不是第一次见祝客。在她的梦中,她曾见过他。那个梦真实得,就像真正发生过,储存在记忆之中的事情。落月族的人民非常相信梦境的预示,因为他们是被神遗忘的民族,所以只能通过做梦这个方法与神明取得微弱的联系。 月牙梦到三岁那年出宫。 她被一个小乞丐拖到偏僻的角落,差点活活掐死。虽然梦里的小孩满面脏污,但是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睛,她不会不认得。然而,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恶毒与恨意。不像现在: “为什么你们这儿到处都是有关月亮的东西啊。”黑眸里是好奇与笑意。 “因为月是我们族的图腾,也是我们的信仰。万年前的月神大人,就是我们的守护神。” “月神?她死了吗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30 ?”少年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月牙一顿,点了点头:“她将世间最邪恶的魔封入了满月潭,自己也因神力耗尽而消散了。” “不对。不是魔,”祝客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这底下封印的,是一个神明。” 月牙沉默了。满月潭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七月初七,将会有人葬身在这万年如一日的深潭边。 她在梦中得到一个神谕。在七月初七的夜晚,将拥有赤阳血的祝客带到满月潭杀死,否则满月族全族的生命将不能得到延续。 月牙对族人的感情并不深厚,之所以选择遵从,只是因为杀死一个少年,对她来说没什么困难。这么轻易,又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为什么不做呢。至于与少年这些时日的相处,根本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这个少女有着与外表全然不同的冷漠。 月牙回到她的公主殿。 公主殿全由冰块雕砌,地面犹如一块巨大的冰镜,冒着丝丝寒气。月牙褪下披风,赤脚走在上面,神色安然无恙。她一个人生活,吃住,仆人们围在殿外,只是作为供养她而存在的。因为公主体质特殊,适应不了一点高温。如果要出去,一定得从里到外穿上鲛纱,以维持体温的稳定。 深夜,她泡在寒冷的泉水中,被人轻轻推醒。 一睁眼,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眼前。“啊,你不冷吗。”少年拉紧狐裘,有些瑟瑟发抖。月牙好笑:“受不了的话,就出去。”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人下水,身体被抱住,月牙轻声说:“不想做。滚。”那个人一僵,好像有点咬牙切齿。但是事实证明月牙想歪了,他仅是把她从水里抱出去,又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将她妥帖地裹好,一圈不够似的再裹一圈,似乎怕她冷到。 月牙躺在冰床上,剥开还带着体温的狐裘,赤.身裸.体地坐了起来,看向少年离开的背影。他缩着肩膀,佝偻着,像走在大雪中的老翁。 梦里,那个声音又开始重复那些话。 这次,月牙却问了一句,“为什么非要杀他?” 因为他是神,那个声音说,祝客是神。杀死凡俗的躯体,神就能回归上位。 “他就是月神吗?”她问梦里的那个声音。 那声音没有回应。 “他就是能庇佑我们的月神吗?”她再次问了一遍。 是的,杀了他,杀了他,你们落月族最爱的月神就会降临人间。声音机械地重复,就好像一个古老的诅咒。 七月初七,月圆。 满月潭边,天地间仿佛被谁布下一个无形的阵法,困住了里面的两人。月光楹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落,祝客从枝头上折下一朵,戴在月牙的鬓间。 月牙踮起脚,轻轻一个吻,印在少年的唇角,如同回礼。祝客惊讶地瞪圆眼睛,好像有些羞涩,又有些失望。 月光温柔地巡视。 月牙举起背在身后的阴阳剪,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少年的胸膛。她刺得那样狠,他急速后退,抵在了树干上,月光楹纷纷落下。 尖锐深深地刺入心脏,祝客抬起脸,因疼痛扭曲的面孔,还带着茫然。 月牙低声说:“对不起。” 她抽出阴阳剪,血液全部溅在脸上。 满月潭忽然躁动,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逐渐退去,露出一个被锁链锁住的躯体,沐浴在月光下,俊美如神灵。 月牙一瞬间,忍不住颤抖。 她回过头,本该死去的少年站了起来,脸庞在圣洁的月光下,沾染了触目惊心的黑暗。 他笑着说:“多谢公主亲手解开封印。” 他是魔。那剧烈的魔气甚至让月光楹在一瞬间凋落。可是,怎么可能?他之前的气息,明明只是个凡人。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血流了一地。赤红的双瞳藏着邪恶:“你知道为什么无法杀死我么?” “因为我的心脏不在这里,”他笑嘻嘻的,点了点月牙的胸口,“在这儿。” 万年前,落月族之王神——月神领神主令,去刺杀伏灵宫的祝客。 祝客虽同为神,却是强大无比的古神后裔。神主忌惮祝客,选择先下手为强。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法力低微的月神根本不是祝客的对手。 可,不到一年,伏灵宫就有消息传来,祝客被月神亲手封印在了满月潭。 传说,他是因为爱上了月神。 …… 万年前的月圆之夜,祝客怜惜地望着那冰冷的女子,说,你没有心。 月神当然是没有心的,她的胸腔里面,跳动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旷与广寒。于是,祝客亲手挖出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送给了她。 从此,月神承受了与他一样的痛苦与折磨,每一次面无表情地将心脏剜去,它都会在月圆之夜自发地长出来。痛不欲生。 月神疯了。 后来,她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满月 脸红心跳 分卷阅读31 潭里的躯体当然是祝客的神身,少年绕着走了一圈,兴奋道:“我马上就能占领这个身体了,还真是期待呢,神的身体,却成为承载魔的容器。” 他又将脸转向动弹不得的月牙:“哎呀哎呀我的殿下,您还真是狠心呢,一点犹豫都没有,虽然我是魔,毕竟还是会感觉到痛的嘛。”他将五指轻轻地放在胸口。 月牙只觉心脏骤然抽痛,擦去唇边血迹,咬牙道:“要报仇就报,别那么多废话。” 祝客浑不在意,他甚至伸手将她拽了过来,掐着她的下巴,与她对视:“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我是魔啊,是祝客的心魔,是他在这世上所有的欲.望。而这些欲.望的来源,就是你。所以,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我要与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他抱住了她。 她鬓边最后一朵月光楹,终于枯萎凋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祝客(的心魔)在考验她233要是女主不刺那一剪,他也就当凡人保护她一辈子了。现在好了黑化鸟(默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