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任将军的小娇妻》 分卷阅读1 ================= 书名:卸任将军的小娇妻 作者:鱼麦粥 ☆、石榴花(一) 唐凝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涂抹脂粉,镜中的少女依旧是三年前的娇俏模样,只是,眼眸中再没了从前明媚的光。 仲夏时节,屋外艳阳高照,屋子里却似蒙了尘,昏暗压抑。 “唐凝!” 一声大喊砸碎了屋内的沉寂。 唐凝没应,又拿起一枚雪白的玉簪戴好,对着镜子打量片刻,满意地笑了笑。 “唐凝,你出来!” 一个男人在屋外大喊着扣门,声音沙哑。 唐凝冷笑一声,都说狗急了会跳墙,果然,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柳时玉,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门没锁。”唐凝淡淡应了一声。 她起身整理衣裙,妃红色的裙摆轻垂在地上,袖口绣着银丝。 这是她最喜欢的衣裳,是她及笄那年,她的母亲亲手为她裁制,自三年前母亲离世,便再未穿过。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阳光一股脑涌入屋子,唐凝的眼睛有些不适,皱了下眉,转瞬又恢复淡然。 走进来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白衣书生,眼眶微红,头上的发髻散乱,几缕墨发垂在耳鬓眉间,眼底带着愤恨和绝望。 唐凝看着失神落魄的柳时玉,粲然笑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她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 唐凝比任何人都清楚,柳时玉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今日天色微亮,隔壁院子里就传来柳时玉的哀嚎,哭喊了半个时辰,接着,就闹到了她这。 因为,卧病在床半年之久的柳夫人终于死了,却是中毒身亡。 “唐凝,昨天晚上,你究竟给我母亲吃了什么?”柳时玉站在门口颤颤巍巍地问道,哭哑的嗓子让原本温润的声音显得有些狰狞。 唐凝神色淡然,小酌一口已经冰冷的茶,有些苦,她从前最讨厌苦的。 她放下茶杯,微一偏头,纤细的玉指拂过鬓角发梢,笑道:“自然是婆母最喜欢的莲子羹啊!” 柳时玉浑身颤抖,紧紧攥着拳头,“莲子羹?一碗莲子羹,怎么可能会要了母亲的命?” “莲子羹自然不会。” 唐凝忽然收起笑容,目光森凉,冷声质问:“可当年你的母亲,不也是用一碗又一碗的莲子羹,害得我的母亲神志不清,最后惨死街头吗?” 柳时玉怔住,“你,你怎么会知道?” 唐凝母亲为何发疯,最后惨死,柳时玉心知肚明。 柳家原是士族,世代英才辈出,在琼州当地也算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但直到柳时玉的父亲柳宁康这一辈,柳家忽然家道中落,官势财运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光彩。 于是,讳疾忌医的柳家人,暗自打起了唐家的主意。 唐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唐柳两家本就是几世之交,唐老爷又对温润儒雅的柳时玉欣赏有加。柳家来提亲,唐凝没反对,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于是柳家娶妻分文未出,还拿着唐凝的嫁妆填补了柳家经年累月的银钱空虚。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饿鬼见了油水,便会变成疯子。 柳老爷和柳夫人为占唐家家产,先害死唐老爷,又逼疯唐夫人,只留下一个孤立无助的唐凝,做掌控唐家的傀儡。 但素来随性张扬的唐凝,怎会受他人驱使? “我的母亲因何而疯,我的父亲又为何病重,你当真以为我不知?” 唐凝放下茶盏,哐一声,仿佛砸到柳时玉的心底,柳时玉随之抖了一下,目光闪躲,低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从唐凝提到莲子羹时,柳时玉就已经没了之前门外叫喊的底气。 当年柳家坑害唐家时,柳时玉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而后来意外得知真相,柳时玉又觉得揭开真相也于事无补,便帮着父母一同欺瞒唐凝。 柳时玉心中有愧,这三年,唐凝不愿与他同房,他便日日睡在书房,唐凝不愿见他父母,他便帮着周旋。 他想把欠唐凝的都补上,可他不知道,唐凝要的,是杀人偿命。 柳时玉怔怔地望着唐凝,他不愿相信,从前那个总是娇声唤他“时玉哥哥”的少女,竟能为了报仇,暗藏杀机,隐忍三年。 “所以,一年前,我父亲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柳时玉声音颤抖,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自然,”唐凝微微一笑,眼底露出鄙夷,“你就没发现,你我父亲的忌日,是同一天吗?” 唐凝的话像一把刀子,直刺柳时玉心底,柳时玉再站不住脚,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昨夜,唐凝浅笑着为卧病在床的柳夫人送汤羹,他还以自己苦心经营了三年的夫妻情谊,终于结了果,却没料想,这果子竟是带毒的。 “柳 分卷阅读2 时玉,我唐凝是刁蛮任性,但我不是傻子。”唐凝睥睨着跌坐在地上的柳时玉,语气冰冷,“我嫁你不足半年,我的父亲就病重离世。我的母亲忧思成疾,我回去照料,你那素来娇贵的母亲,每日都亲手熬好莲子羹给我的母亲送去,难道你要告诉我,那是姐妹情深吗?” 柳时玉爬到唐凝脚边,扒着唐凝的裙角,哽咽着:“小凝,我,我们柳家的确对不起你,可是,可你也不该……” 唐凝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将裙角向后拽了拽,打断了柳时玉的话,她收敛神色,娇俏的眉眼再度染上笑意,道:“时玉哥哥,莫弄脏了小凝的裙子。” 唐凝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传来吵闹声,一群衙役冲了进来,将唐凝的屋子围起。 一个衣着艳丽的老妇人从衙役中间钻出来,不停哭诉着:“大人啊,我家夫人死得惨啊!大人可得为我家夫人做主,绝不能轻饶了那个小贱人啊!” 那是柳夫人的陪嫁丫鬟,唐凝初嫁入柳府时,没少遇她刁难。只是以唐凝的脾气秉性,哪里是一个使役婆子能随意欺辱的,最后,都成了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妇人心胸窄,一直记恨着唐凝,今日柳夫人一出事,她便立刻跑到衙门报案,生怕自家少爷色迷心窍,再一时心软帮唐凝脱罪。 柳时玉见状瞪大了眼睛,忙冲到院子里,脚步踉跄。 “谁让你报官的?” 一向温和的少爷忽然震怒,老妇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唐凝面不改色,起身走出屋子,一席妃红色长裙在夏日的微风中招摇,她淡然道:“杀人偿命,我唐凝认罪,就算你们不报官,我也是要去衙门自首的。” 她抬步走到衙役身边,挺直腰板,眼底波澜不惊,没去看一旁手足无措的柳时玉。 “带走!” 领头的衙役抬手一挥,命人押住唐凝,唐凝微一抬手,扬声道:“我自己走。” 沉重的镣铐锁在唐凝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坠得唐凝手腕发酸,她却始终没有低头。 柳时玉看着前方娉婷袅娜的黄裙少女,脊背亦如初嫁时绰约挺拔,这三年隐忍可以磨去她的稚气,却磨不去她的傲骨。 他想追上去再同她说上一句,却不知说些什么,也终究没有挪动脚步。 柳时玉与唐凝相识于少时。 他初见她,便喜欢上了这个随性骄纵,明媚如朝阳般的姑娘,可这个姑娘的眼里却从来没有过他。 他一直盼着有一天能追上她,能堂堂正正地走在她身边,可如今才发现,这一生,他们注定是愈行愈远的。 ? 唐凝嫁入柳家那年,柳家门前忽然生出一棵娇小的石榴树,柳时玉曾想命人挖去,却被唐凝拦了下来。如今三年过去了,单薄的幼苗早已长至院墙高,却未曾开过花。 甫一踏出院门,唐凝便觉得有什么红得耀眼,侧目瞧去,竟是那棵石榴树,悄然开了花。 鲜红的石榴花在夏日的微风中招摇,绚烂夺目,就像十几岁时,骄矜傲慢,不谙世事的唐凝。 唐凝不可察地轻叹一声,从前,她最喜欢吃石榴,如今竟也快忘了,什么是甜。 柳宅出事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门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唐凝从他们中间走过,他们便又跟在唐凝身后张望,三五成群地念叨着。 “还以为这唐大小姐嫁了人会收收性子,没想到竟然做出毒杀婆母的事。” “唐老爷为人忠厚,唐夫人也随和,怎么生出这么恶毒的女儿?” “哎,你们也不能因为唐大小姐平日里张扬,就给人一棒子打死,唐小姐就是任性了点,也没真的害过谁。” “何况唐老爷唐夫人死得蹊跷,这里面,说不定藏了多少污糟事,这唐大小姐啊,没准是……” “嘘,慎言!” 人们议论纷纷,唐凝充耳不闻,笑她或是怜她,都与她无关。 她走在琼州城的大街上,鲜亮的红裙在明媚的阳光下更加耀眼,恍惚间,她瞧见路边人群中,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脊背挺拔,如立于山巅的劲松,经风霜而不减风骨,一身粗布麻衣也没能遮住他与众不同的气度。 唐凝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这才想起,她确实是认识这个人的,只是从前从未觉得他如此特别罢了。 他是琼州城郊桐庐山上的猎户,名叫段炼。唐凝出嫁前的那年,总去桐庐山上摘石榴,每次段炼都会帮她摘最高处,最甜的那颗。 只是,她嫁到柳家三年,便三年未再去过。 唐凝忽然停下脚步,押送她的衙役愣了愣,催促道:“快点走!” 唐凝抬手取下玉簪递给衙役,道:“就一会,我说句话。” 衙役犹豫片刻,应允下来。 人群中的段炼见唐凝停下,下意识朝前走了半步,却没出声。 唐凝莞尔一笑,娇俏的杏眼中难得又亮起光芒,“大叔,今年石榴成熟的时候 分卷阅读3 ,可否在我坟前摆上几颗?” 段炼闻言却依旧站在原地,迟迟未答。 唐凝只好笑着转过身去,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过。 也许,他根本不记得她了吧! 想她唐凝张扬一世,到头来,终究是什么都没能得到。她的心口有些憋闷,心跳变得紊乱,一口鲜血从肺腑涌出,染红她娇嫩的唇。 唐凝想着,这一生,终于是了结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觉得琼州的天蓝得刺眼,在柳家隐忍三年都未曾落泪,如今却眼眶发酸 唐凝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真想再见一见桐庐山上的石榴花啊!” ☆、石榴花(二) 彼时,仍是仲夏之季。 琼州城郊的桐庐山上开满了石榴花,璀璨耀眼的红漫过山野,如微风中摇曳的烈火。 桐庐山脚下蜿蜒着一条小路,一架马车正不疾不徐地驶着。 唐凝和丫鬟锦桃坐在马车里,漫无目的地朝外张望,唐凝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重生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昨夜,唐凝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闺房里。阔别已久的父母焦急地守在她的床边,一名大夫正在替她诊脉。 唐凝怔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三年前,她生过一场大病,连日高烧不退,可吓坏了唐老爷与唐夫人。好在唐凝从小性子顽劣,不是弱柳扶风的深闺佳人,昏昏沉沉睡了几日,便康复了。 唐凝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收整心绪,终于从前世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如今,唐凝尚未与柳时玉定亲,还是骄矜傲慢的唐大小姐,一切都还是曾经最好的模样。 今日天蒙蒙亮时,唐凝便拎着丫鬟锦桃上了马车,也没说清缘由便要往桐庐山上跑。 平日里唐凝也总是胡闹,锦桃本该见怪不怪,可唐凝大病初愈,忽然跑到桐庐山上吹山风,怕是会伤了身子。 锦桃拗不过唐凝,却还是放心不下,便问:“小姐,怎么忽然要去桐庐山了?” 唐凝浅笑着搭了一句:“石榴花开了,想去看看。” 锦桃便会意,没再多问。她知道桐庐山上的石榴花,于她家小姐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原本,桐庐山上并没有这漫山遍野的石榴花。 五年前,桐庐山上闹土匪,镇北将军段烨成奉命来琼州剿匪。土匪头子死前放了一把火,将原本林木葱郁桐庐山烧了个干净。 琼州知府正看着黑漆漆的荒山一筹莫展,便听镇北将军淡淡吩咐:“种些石榴吧,到了秋天,还能结些果子。” 于是,镇北将军离开了琼州,却留下了漫山的石榴花海。 这位镇北将军十五岁领兵,一战成名,而唐凝,恰在镇北将军成名那年出生。 唐凝从蹒跚学步时起,便喜欢听镇北将军的故事。她长成如今娉婷天姿的十五年,正是镇北将军收整大梁破碎山河的十五年。 所以,她自小便仰慕镇北将军。 “听说南楚的军队已经撤出函谷关,我们大梁的边关啊,终于要太平了。”锦桃朝唐凝露出一抹坏笑,“小姐,你说镇北将军会不会再来琼州呀?” 唐凝听得出锦桃的言外之意,她喜欢镇北将军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五年前镇北将军来琼州的时候,她还公然拦过镇北将军的马,大言不惭地说想要嫁给他。 如今想来,倒觉得可笑,功名赫赫的大将军,怎么会娶她一个商贾家的女儿?何况,唐凝清楚的很记得,前世就是在这个夏天,镇北将军战死边疆。 唐凝抬手在锦桃额头点了一下,嗔怪道:“我小时候不懂事胡闹,你倒陪着我一起做白日梦。” 锦桃道:“怎么会是白日梦呢?奴婢是真的觉得小姐应当嫁给大将军。” 琼州人都觉得唐凝飞扬跋扈,可锦桃却不以为然。她觉得唐凝虽骄矜傲慢,却也爱憎分明,唐凝不是飞扬跋扈,她只是将所求所想放浪形骸之外,活成了世间女子不敢活成的样子。 “我们家小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锦桃又骄傲地补充一句。 “就你嘴甜。”唐凝笑了笑,“叫马车再快点,如今天热,午时再上山,怪晒人的。” 唐凝了岔开话题,她知道,就算不与柳时玉定亲,她也没有机会嫁给镇北将军。 那位大将军属于大梁的四方山河,而她的天地,只能在那巴掌大的宅院里。 前世在深渊泥潭中走过一遭,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世,她只想守护家人的周全。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一路扬尘。路边几朵鲜艳的野花肆意招摇,骄傲地挺直身板,没被马车卷起的尘土压弯了腰。 马车行至桐庐山脚下,唐凝和锦桃相继下车。 嫩绿的小草覆满山坡,一路绵延而上,在棵棵石榴树下纵横交错,不时有几朵鲜艳的野花从草间探出头来,在微风中轻 分卷阅读4 轻摇着。 从琼州城到桐庐山,快马加鞭也要走上近两个时辰,所以桐庐山上石榴花虽美,却鲜少有人来。 唐凝本和锦桃在山间闲逛,却忽然发现一颗石榴树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似乎挂着一个红彤彤的“小灯笼”。 “锦桃,你看那是不是有一个石榴?”唐凝抬手朝树梢指去。 锦桃闻言抬头,仔细打量片刻,道:“还真是石榴,居然这么早就结了果子。” 锦桃的话音未落,唐凝已经挽起袖子,一只手覆在低处的树枝上,抬腿便要朝树上爬。 锦桃见状吓了一跳,忙扯住唐凝的衣角,道:“小姐,你的病才刚好,不能爬树。” 唐凝好似没听见,一只脚登住树干,一使劲,还真爬了上去。 锦桃被迫松手,急得跳脚,“小姐,你快下来,当心摔了。那石榴太小了,还不能吃呢!” “谁说我要吃了?”唐凝回头朝锦桃笑了笑,“这石榴差不多是这山上的第一颗,我要给它做个标记,等夏天一过,就来摘它。” 说着,唐凝已经爬到了树干上,她从手腕取下一枚红绳,努力朝那颗小石榴上挂去,却始终差点距离。 无奈之下,唐凝又朝树枝前挪了半步,却把树下看着的锦桃吓坏了。 “小姐,你当心些!”锦桃在树下来来回回地踱步,着急却帮不上忙。 见锦桃急的满头大汗,唐凝忍不住发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爬树。” 唐凝自小便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爬树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唐家生意繁忙,唐老爷与唐夫人常年不在家中,回了家也总是忙着研究生意的事,鲜少有时间照顾唐凝。小孩子总是希望父母能多关注自己一些,所以小时候,唐凝总会靠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吸引父母的注意。 起初是翻墙头,掏鸟窝,后来是去请街边的乞丐喝酒,再后来女扮男装出青楼入赌场,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一遍。 不过大概是从五年前开始吧,唐凝便没再做过这些幼稚的事情了。 五年前,唐凝意外被桐庐山上的土匪抓走,险些丢了性命,最后还是被镇北将军救回来的。 从那以后,唐凝便稳重了许多,虽还是骄矜傲慢,却不再肆意胡闹。锦桃隐隐猜想,唐凝的变化,应是与镇北将军有关系的。 思量间,红绳已经被唐凝挂在了石榴枝上,小小一枚在石榴枝头随风摇着,倒比石榴更耀眼些。 见唐凝终于挂好红绳,锦桃如蒙大赦,忙道:“好了好了,小姐你快下来吧,小心些,别伤到手。” “知道啦,耳朵都要被你念出茧子了。”唐凝站在树梢打趣起锦桃,“你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再这么啰嗦,当心嫁不出去。” 唐凝伸手握住树枝,抬头小心翼翼地往下探,锦桃已经准备好抬手去扶,却忽然听见一声衣物撕裂的声音。 “小姐,你的裙子!”锦桃惊得叫了出声。 唐凝猛得回头,发现自己的裙子被挂在了一根树枝上。妃红色的软纱裂开一条,若再贸然向下,便能将裙子生生扯开一片豁口。 正愁着,一旁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席粗布麻衣,手中握着一把木质弯弓。他的面容轮廓棱角分明,估计也就三十岁的样子,许是过得太操劳,眼睛已经泛起两抹细纹。 锦桃见有人过来,忙要去叫男人帮忙,唐凝却愣住,来的人正是前世她最后见到的那名猎户——段炼。 “锦桃,回来!”唐凝忽然喝住锦桃,“谁要他帮!” 一想到前世段炼居然不记得自己,唐凝便有些生气,虽说只是几面的交情,可她始终记得段炼,段炼怎么可以不记得她呢? 锦桃闻言一头雾水,刚要询问因果,便听段炼开口问道:“你是唐姑娘?” “是啊!”唐凝没好气地答了一句,答完却忽然发现不对。 唐凝记得前世,第一次与段炼见面应该是在今年的秋天。那时桐庐山上的石榴树结满果子,唐凝跑到山上来摘,恰好遇见了来打猎的段炼。 不过,那些事情在这一世尚未发生,段炼如今是如何识得她的? “大叔,你认识我?”唐凝问道。 唐家是琼州首富,唐凝又生性张扬,琼州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 段炼虽是近日才从外地来到琼州,但琼州坊间巷里都有关于唐凝的故事,段炼只需稍微留意,便能知晓几件唐大小姐的趣事。 想到这,唐凝更加生气了。 段炼可以凭别人三言两语便认出她,却在认识她后,三年不见便把她忘了。那她堂堂唐家大小姐,在这位猎户的心里,不就跟话本里的主角差不多? 看时图一乐呵,也没放在心上。 唐凝站在树上,瞪着娇俏的杏眼,凶巴巴地看着段炼,等着段炼答她的话。 ☆、石榴花(三) 分卷阅读5 “唐姑娘,你别乱动,那树枝挂在你身上了。” 段炼没答唐凝的话,岔开了话题, 唐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挂住裙边的树枝,平生出一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感。 她轻哼一声,算了,前世,她和段炼本就是萍水相逢,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她唐大小姐,还在乎一个猎户如何待她吗? “大叔,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下去啊?”唐凝问道。 段炼沉默片刻,从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枚羽箭,道:“唐姑娘,我将那树枝射断,你站稳。” 说完,段炼倒没急着架起羽箭,似在询问唐凝的意思。 还未等唐凝回应,一旁的锦桃倒是先急了,忙拦在段炼身前。 “不行不行,那树枝就那么细一点,离我家小姐那么近,万一你射偏了,伤到我家小姐怎么办?” “这石榴树承不住两人的重量,我没办法上去帮唐姑娘,放心,不会射偏的。”段炼解释着。 锦桃还是不放心,阻拦道:“不行!就算你有镇北将军的箭法,我也不能让你拿我家小姐的安危冒险。” “锦桃,别闹了。”唐凝唤住锦桃,“你又没见过镇北将军的箭法,让大叔试试吧!”何况唐凝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锦桃不情不愿地看着唐凝,犹豫片刻还是让开了。 段炼架起弯弓,目光落在箭尖的一瞬,陡然凌厉起来。 唐凝心里本也没底的,可见段炼挽弓的手苍劲有力,身姿如百万雄兵前杀伐决断大将军,沉稳自如,让人平白无故的安心。 “别怕。”段炼轻声道。 唐凝闻言愣了愣,思绪恍然回溯到五年前。 那时,她被土匪抓住,那位镇北将军,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告诉她,别怕。 恍然间,一枚羽箭已经从唐凝身侧射过,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树枝上,妃红色的裙摆飘然落下。 “唐姑娘,你能自己下来吗?”段炼的声音打断了唐凝的思绪。 唐凝点点头,朝下试探两步,轻盈跳下。 摇动的树枝落下几朵石榴花,飘忽随唐凝的裙摆一同落在地上。 唐凝刚要向段炼道谢,便看见一朵石榴花不知何时落在了段炼头上,鲜红娇嫩的一朵,伏在段炼乌黑的发间。 身高九尺的汉子,配上一朵娇滴滴的石榴花,实在滑稽。 见段炼还没察觉,唐凝没忍住笑意。她走到段炼身边踮起脚尖,轻轻抬手拂去段炼头顶的石榴花。 云袖带着淡淡的花香,在段炼鼻尖一扫而过,却如羽毛落在段炼心底,有些痒痒的。 “大叔,谢谢你。”唐凝莞尔笑道。 段炼还愣在原地,唐凝已经拽着锦桃下了山。 山路蜿蜒,不消一会,那个红裙子的姑娘,便已消失在摇曳的石榴花海中。 “老段,你看什么呢?” 段炼身后走来一名少年,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衣,剑眉星目,声音爽朗。 段炼闻声转身,见俞长骆正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拎着两只被五花大绑的野鸡,嘴里还衔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 他和俞长骆是前几日才到的琼州,忙活了好些天才置办好家当。两个男人闲得无事,便来到山上来打猎,以后也打算靠打猎挣些银钱,算是在此做了猎户。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上山,因着桐庐山上都是石榴树,野兽少得可怜,两个人在山上转了半日,也没什么收获,便分开去寻找。 结果,段炼在林子里绕来绕去,野兽没遇见,倒是遇见了唐凝。 俞长骆看着两手空空的段炼,愤愤地将口中的狗尾草吐在地上,道:“好好的山上种什么不好,偏种石榴,一年到头就秋天能摘两个果子,那谁还能把石榴当饭吃吗?弄得满山能跑会跳的就咱们俩个大活人,还当什么猎户,等秋天卖石榴得了!” 段炼笑了笑:“卖石榴不也挺好,反正有人喜欢吃。” “你倒是看得挺开。”长骆打量着手中两只瘦小的野鸡,明显不太满意。 “我在山上跑断了腿,就逮到两只野鸡,你再看看你,更惨,连个鸡都没抓着。” “哎,老段,你说这好好的山上为什么要种石榴啊?谁想的馊主意,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长骆随口念叨着,却见段炼面色一凝。 “哎?你怎么了?”长骆问道。 段炼没理他,转身朝唐凝离开的方向望去,满眼山花灿若烈火,独不见佳人红衣翩然。 他低声感慨道:“没想到,转眼五年,这小姑娘,竟长这么大了。” 唐凝和锦桃走到桐庐山脚下时,马车正停在小路上,却没见到车夫。 唐凝以为车夫许是等得无聊,去附近走了走,便朝锦桃吩咐:“你去附近找找,把车夫叫回来,时辰不早了,还得回去同爹娘用膳呢!” 锦桃得了吩咐,小步跑着去附近找了起来。 夏日烈 分卷阅读6 日炎炎,唐凝先上了马车。本是为了躲太阳才上来,唐凝坐了片刻,却困意上涌,眼皮发沉,忍不住想要睡过去。 昨夜唐凝一夜没睡,今日犯困倒是情理之中,只是困意来得太突然,又实在难以忍受,唐凝心底生出几分异样,想要下车去醒神,马车却在这时忽开动起来。 “锦桃?” 唐凝强忍困意,唤了一声,却没人应。 她想要掀开车帘去查探,四肢却酸软无力,眼前一阵模糊后,沉沉晕在了马车里。 唐凝再次醒来时,正倒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 屋子的四壁上挂满蛛网,杂草乱糟糟堆在地上,屋内潮湿阴暗,泛着发霉的气息。 药效刚过,唐凝的头还有些晕,她晕乎乎地揉了揉眼睛,透过窄小的窗子,能看见屋外清冷的月光。 见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唐凝借着微弱的光,四处摸索起来,一边找办法出去,一边思量自己为何会被人关在这里。 唐家虽富甲一方,但唐老爷与唐夫人待人和善,常接济穷苦百姓,所以哪怕唐凝再娇纵傲慢,也从未有人说唐家半句不好,顶多只是抱怨几句,唐凝还小,不懂事罢了。 所以纵使放眼整个琼州,也没几人会对唐家存歹意。若非说有人会对唐家动歪心思,唐凝只能想到一个答案——柳家。 唐凝心底生出一阵恶寒,前世,便是柳家害的唐凝家破人亡。 一想到此,唐凝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可思量片刻,却又觉得今日的事,不似柳家人的手笔。 前世,柳家害唐家是图财,可如今唐凝尚未嫁入柳家,唐家就算出了什么事,柳家都拿不到半分好处。 何况柳家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仍死守着书香世家的门面。绑架敲诈勒索,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不了柳家的台面。 思来想去,唐凝似乎只能自认倒霉,重生一世开了个好头,第一次出门就遇上了素不相干的绑匪。 正思量着,门外忽然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现在醒了没,王公子可要来验货了。” “走,进去看看。” 唐凝闻声连忙躺回自己醒来时的位置,佯装昏迷。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个子男人见唐凝还晕在地上,眉头皱了起来,问道:“老五,你确定你的药没问题?这小丫头怎么还没醒?” 那名叫老五的矮个子男人打量着唐凝,道:“不应该啊!我都是按正常量下的药,她早该醒了。” “你这药没问题吧?”高个子男人目光中带着质疑,“咱们兄弟可难得有机会挣一笔大的,你要是给弄出点毛病,王公子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不可能出问题。”老五坚定地反驳,“你去拿桶凉水来,咱给她泼醒。” 高个子离开去取水,屋内的绑匪只剩老五一人,屋门也大敞着。 唐凝偷偷眯着眼朝老五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门口立着一根木棍,许是刚刚高个子男人放下的。 唐凝迅速起身,趁老五不备,朝门口冲去。 老五见状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立刻怒目圆睁,“死丫头,想跑?” 话音未落,唐凝已经拎起木棍。 老五干瘪的手还没抓住唐凝衣角,就被一根木棍扫在头顶,两眼一抹黑,咣当,倒在了地上。 唐凝打人虽是行云流水,可心已经要跳了出来。她看着被自己打倒在地的老五,呼吸不自主加快,怔住几秒,忙转身朝外跑。 好巧不巧的,高个子男人恰在此时取水回来。 唐凝和高个子男人对视一秒,二人皆是一愣,唐凝顾不上多想抬腿就跑。 高个子男人追到茅草屋门前,正看见老五晕倒在地,忙过去查看,唐凝这才算有机会甩开高个子男人。 可没跑多久,唐凝便明白为何高个子男人为何不着急抓自己了。 关唐凝的茅草屋在一座荒村里,荒村寂寥无人,破旧的茅草屋大同小异,夜里走在村子里,就跟走迷宫一样。 唐凝绕了半天,却始终没找到离开村子的路。现在夜色已深,就算唐凝能逃出村子,也未必能找回琼州城,若是再这样耗下去,唐凝可就要被抓回去了。 无可奈何之际,唐凝只好先寻了一间茅草屋躲起来,乞求不要被高个子找到。 夜色沉沉,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唐凝躲在茅草屋内的一个破竹篓里,用稻草盖在头顶,手里攥着一个刚刚捡来的石头。 稻草散发的霉味熏得唐凝头疼,她却不敢擅自出去,想必那高个子男人正在四处搜寻她。 正担忧着,唐凝忽然听见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人脚步沉沉,一听便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 唐凝倒吸一口凉气,攥紧了手中的石头。 接着,竹篓上的稻草被人掀开了。 ☆、 分卷阅读7 石榴花(四) 稻草被掀开那一刻,唐凝使出全身力气,举起石头猛得朝那人砸去,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唐姑娘,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唐凝闻声定睛一看,愣愣道:“大叔,怎么是你?” “我下山时遇见了你那小丫鬟,她说你不见了,让我帮忙找找。” 段炼朝唐凝伸去手掌,“来,出来说。” 唐凝这时才发觉自己还站在竹篓里,裙摆发间挂满了枯黄的稻草,她抬手随意在头上拍了几下,轻搭着段炼的胳膊,从竹篓里迈了出来。 脚一落地,唐凝忙问:“那锦桃呢?她没事吧?” “没事,她应该早就回到琼州了,估计唐老爷与唐夫人也已经报官来救你了,我们就在此等一等吧!”段炼说道。 听闻锦桃没事,唐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走到门边,扒着门缝朝外张望起来。 “大叔,你有看见其他人吗?我是被两个男人抓来的,一高一矮。”说到这,唐凝顿了顿,“不对,矮的应该还晕着,现在应该只有一个高个子的了。” 段炼闻言似乎有些迟疑,淡淡道:“未曾。” “不行,我得去看看。”唐凝推开门,走了出去。 段炼忙跟上,问道:“唐姑娘,你要去哪?去找他们吗?” 唐凝点点头:“嗯,他们中有一个被我打晕了,应该还在刚刚的茅草屋里,我得先给他抓起来。这俩人八成是惯犯,若是给他们跑了,以后指不定要害多少姑娘呢!” 段炼暗自苦笑,眼前的小姑娘飞扬跋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似刚刚躲在竹篓里惊慌失措的那位,是另一个人。 他无奈摇摇头,跟着唐凝朝茅草屋走去。 可等唐凝二人回到刚刚那间茅草屋时,屋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哎,人呢?”唐凝皱起眉头,“不会是跑了吧?” 段炼见状道:“这里不好认路,走错也是常事,不如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唐凝打量着屋子四周,地上还放着自己打人用的木棍。 “应该没走错,看样子是让他们跑了。”唐凝气得嘟起娇唇,“若是让我逮到他们,非要打的他们亲娘都认不出来!” 唐凝故作凶狠,可段炼看着,却觉得她如同爪牙尚未长齐的小奶猫,他笑了笑,问道:“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吗?” “怕什么?有你呢!” 唐凝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段炼是她的专属保镖。 “你呀,若以后只有一个人,切莫这般莽撞。”段炼语气温柔,深邃的眼眸中带着看不清的意味。 话音刚落,段炼察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暧昧,忙解释道:“万一你出了事,你爹娘会担心。” 本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唐凝闻言却忽然怔住,她沉默片刻,神色不再似刚刚那般张扬。 “大叔,你说话,怎么总跟我一个故人一样?” 段炼微微不解,问道:“故人?” 唐凝的目光沉了下去,眼底露出些许无奈,道:“其实也不算故人,没准,他都不记得我了。” 气氛忽然低沉,唐凝笑了笑:“大叔你一定也听说过他,是镇北将军。” 听见“镇北将军”四个字,段炼的眼神明显慌了一瞬,只是草屋内太暗,唐凝没能察觉。 一瞬的慌乱转瞬即逝,段炼尴尬地轻咳一声,问道:“你还见过镇北将军吗?” 唐凝点点头,“嗯,在五年前,那时桐庐山上闹土匪,镇北将军救过我一次。” 唐凝转身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又拍拍身侧的草堆,道:“大叔,来坐会儿。” 长夜漫漫,唐凝还需和段炼一起在此等候琼州官府的救兵。她耐不住无聊,便将当年镇北将军与她的故事,讲给了段炼。 五年前,桐庐山上闹土匪,琼州地处大梁经商要塞,消息一入京城,皇帝便下令,派镇北将军亲自来琼州剿匪。 唐凝听闻此事后喜出望外,背着父母偷偷跑到桐庐山下藏了起来,想远远看镇北将军一眼,结果一不小心被山上的土匪抓了去。 那些土匪都是边关混进来的敌国逃兵,做事不择手段,听闻唐凝是唐家的女儿,便想要勒索唐家一笔。 为了胁迫唐家不要报官,土匪头子打算砍下唐凝一根手指,给唐家送去,先吓住唐家人。 可他要砍唐凝手指的话,却连唐凝这个小丫头都没吓到。 那时唐凝才十岁,眨着一双娇俏的杏眼,丝毫不怯地说道:“你若想要勒索我家,就该保证我毫发无伤。我是个女孩子,若是断了一根手指,以后定是嫁不出去的。 我们唐家家大业大人口多,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留着也是丢人,我爹娘定然不会拿银子来赎我。” 那些绑匪原都是南楚人,对唐家了解不多,只知道唐家富甲一方,却不知唐家只有唐凝这一个女儿。 如今 分卷阅读8 这世道,高门显贵家中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儿女遍地的,若是真没了个小丫头,倒还真不算什么大事。 加之这些土匪原都是南楚军队里的士兵,对宅院里那些勾心斗角本就知之甚少。他们想了想,觉得唐凝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唐凝算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可却更犯愁了。 若是这些绑匪因此觉得她没什么用,干脆撕票了,那可怎么办? 恰在此时,那个唐凝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出现了。 镇北将军驾着墨色的骏马,一身银甲在月光下溢着寒光。他挥剑纵横,于长夜中一往无前,似九天之上战无不胜的战神。 唐凝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镇北将军抱上马背。娇小的身躯依偎在镇北将军怀中,铠甲冰冷,唐凝心底却有说不出的暖意。 镇北将军带着头盔,银色的面罩遮住他的容颜。唐凝已然听不见周遭的厮杀声,她只想将目光穿过镇北将军的面具,去看一看这位将军的真容。 她几次将手伸向镇北将军的面具,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这位将军战无不胜,在大梁人心中便是神佛一般的存在,若她擅自掀开镇北将军的面具,算不算唐突了神明? 恍惚间,镇北将军已经带着她赶到桐庐山脚下。 至于桐庐山因何燃起大火,他们又是如何杀出重围,唐凝一概不知,她的视线中只剩下镇北将军一人。 镇北将军抱着她下马,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继而回首望向火光冲天的桐庐山,轻叹一声:“可惜了,百年青山,于此付之一炬。” 唐凝听出镇北将军的惋惜,扯了扯镇北将军的铠甲,见镇北将军低头看向自己,莞尔一笑,道: “不可惜,这满山的树也不过就是会长个儿的柴火,烧了就烧了。若是来年开春种些石榴,以后还能吃果子。” 镇北将军听见唐凝的歪理,没忍住笑意。他蹲下身来,替唐凝擦去额角沾染的血迹,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唐凝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被镇北将军询问名字,她欣喜道:“我叫唐凝,凝炼的凝,将军可以叫我阿凝。” 唐凝笑得粲然,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样子,镇北将军见状问道:“阿凝,你不怕吗?” 唐凝眨着娇俏的杏眼,连连摇头,像个渴求夸赞的孩子,骄傲道:“不怕,阿凝什么都不怕!” 可镇北将军却道:“不,阿凝,你可以不怕匪徒,但你不能不怕自己出事。” 镇北将军抬手替她整理额间凌乱的鬓发,那只手常年握剑挽弓,掌心布满了茧,却格外的温柔,他语重心长道: “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有人在担心你。” ☆、石榴花(五) 唐凝轻倚在墙上,清澈的眼眸中沉着月色,她笑了笑,道:“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人活一辈子,不可能事事都随心所欲,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你,你便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活着。” 段炼闻言看向唐凝,他在这个素来飞扬跋扈的小姑娘眼中,看见了一份本不该有的成熟,不由得心疼。 “有人记挂,是好事。”段炼说道。 唐凝点点头:“嗯,自然是好事。” 若人行于世,无所牵挂亦无人挂怀,但凡遇上个深渊泥沼,便难免陷进去,沦为疯子、恶鬼…… 就如前世在柳家机关算尽,心狠手辣的她。 “或许,正是因为心中有所挂怀,才算是真正活着吧!” 唐凝目光中带着憧憬,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世,她定要活得漂亮些。 话音初落,草屋外忽然喧闹起来。 “凝儿,你在哪?”屋外传来叫喊声。 “母亲来了!” 唐凝闻声连忙起身跑了出去,正看见爹娘焦急地四处张望,数十名官兵执着火把,挨间草屋搜寻着。 “爹,娘,我在这呢!” 唐凝边喊便朝唐老爷唐夫人跑去。 方念清一见唐凝,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忙抱住唐凝,生怕一松手,人就又不见了。 几个时辰前,锦桃匆匆忙忙跑回唐宅报信,唐老爷与唐夫人一听唐凝不见了,吓得命都没了半条,赶忙报官寻人。 唐家家丁连着琼州的官兵,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连夜出城,边赶路边找人。 这几个时辰,对于唐老爷与唐夫人来说,像是过了还几个日夜,煎熬得很。 方念清轻轻抚摸着唐凝,柔声道:“凝儿你没事吧,快让娘看看!” 唐凝知道自己出事,一定吓坏了家人,心里有些内疚。 她从方念清怀中起身,故作无事地笑道:“娘,我没事,您看,能跑能跳的,好着呢!” 唐老爷唐瑞安也走了过来,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分明刚刚还急得要命,一见唐凝平安无事,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训道:“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 分卷阅读9 “知道啦!”唐凝撇撇嘴,“这回也不能怪我嘛,谁知道青天白日的也能遇见绑匪呢!” “真的没事吗?”方念清还是放心不下,前前后后打量着唐凝。 “真没事。”唐凝在抬起胳膊转了两下,余光扫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段炼。 “哦对了。”唐凝跑过去把段炼拽了过来,给唐瑞安和方念清介绍道:“就是这位大叔今天救了我,他是我们琼州城的猎户,叫……” 唐凝差点就说出段炼的名字,适才想起这一世段炼尚未告诉她姓名。 “段炼。”段炼淡淡补充一句,又道:“我来时也未见绑匪,是唐姑娘聪明,才得以脱险。” 几人正交谈着,一名官兵走了过来,朝唐瑞安说道:“唐老爷,四处都搜遍了,并未看见可疑的人,绑匪想必是已经跑了,不如您先带唐小姐回去休息,我等也先回去禀报知府大人,再行商量对策。” 如今夜色已深,从琼州至此路途颠簸,大家都有些疲乏。 “那便有劳您了。” 唐瑞安同官兵客套几句,带着唐凝与方念清回家的登上了马车。 段炼站在原地目送唐凝登车,火把摇曳着温热的光,映在唐凝鲜红的裙摆上。 夜色沉沉,唐凝蓦然回首,眼眸如夜空中的清月,她莞尔一笑,道:“大叔,我叫唐凝,凝练的凝。” 段炼愣了愣,又听唐凝娇声道:“下次见面,你可不许忘了我。” 马车在夜色中愈行愈远,荒村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送走唐家人后,段炼又走回到刚刚的草屋内。 草屋里堆着几堆杂草,段炼打量片刻,又将目光移至房梁上,道:“人都走了,下来吧!” 草屋单薄的房梁晃了晃,伴着一阵尘土,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从房顶跳了下来,正是白日在桐庐山上和段炼一起打猎的俞长骆。 俞长骆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朝段炼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老段,英雄救美,可以啊!” 段炼见俞长骆一脸贱笑,驳道:“唐姑娘是自己逃出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俞长骆闻言笑容更甚,他凑到段炼身边,拿肩膀拱了段炼一下,坏笑道:“别打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今天这事。老实交代,五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段炼看着俞长骆,无奈摇摇头,“你在房梁上趴了快一个时辰,唐姑娘说的话,你不都听见了吗,还能怎么回事?” “一码归一码,唐姑娘说的是唐姑娘的。” 俞长骆似不满足,剑眉微挑,追问道:“我现在比较想听听,我们的男主人公是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段炼没好气地瞪了长骆一眼,“我叫你来是来抓人的,不是来听墙角的。” “你以为我想听啊!”长骆撇撇嘴,“为了给你和唐姑娘营造良好的二人世界,我在房梁上趴的腰都酸了。” “少贫,那两个绑匪呢?”段炼问道。 一个时辰前,段炼和俞长骆寻到这座荒村的时候,正遇上了寻找唐凝的高个子绑匪。 高个子绑匪被抓后,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他和被唐凝打晕的老五原是琼州城郊的两名小混混,前几日偶然遇见了一位姓王的公子。 那位王公子向他们打听了许多关于镇北将军的事,交谈间,便不免提到唐凝。 他们本也是随口一提,那位王公子却似提起了兴趣,说若是他们能将唐凝绑来,便能给他们一大笔银子。 一时被银钱冲昏头脑,二人便应允下来,接着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至于那位王公子为何打探镇北将军的事,又因何要绑架唐凝,他们二人也不清楚。 见一时问不出其中因果,段炼只好先去寻找唐凝。俞长骆则带着高个子绑匪来到了当时关唐凝的草屋,将两名绑匪一齐绑了起来。 “我在屋子里听见你和唐姑娘的声音,便先把他们先打晕藏起来了。”俞长骆边说便走到墙边,在一座草堆前扒了两下,拽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是绑架唐凝的两名劫匪。 “要弄醒吗?”俞长骆扯着两名绑匪的脚踝,好似拎着两只野鸡。 “不必了。”段炼冷眼看着两名绑匪,若有所思。 这两名绑匪绑架唐凝只是贪财,而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位身份不明的王公子。 他雇人绑架唐凝的原因,八成与镇北将军有关,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段炼刚刚才没将两名绑匪交给官兵。 这件事,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俞长骆将两名绑匪撂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道:“那他们俩要怎么处理?” 这两名绑匪本是要将唐凝交给那位王公子,只是刚刚来了那么多官兵,就算王公子会亲自来交易,恐怕也早已打草惊蛇。 如今这两名绑匪似乎也没多大用处,段炼想了想,轻描淡写道:“等他们醒了,打一顿,然后暂且关起来。” 说完,段炼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似忽 分卷阅读10 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身补了一句:“下手重些,最好打得他们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痴人(一) 唐凝被绑架的事在琼州传的沸沸扬扬,因着绑匪始终没能落网,凡是有女儿的人家各个人心惶惶。 不过,这件事的热度很快降了下来。 因为就在唐凝安全回到琼州的第三天,自京城传来一张讣告—— 镇北将军段烨成,殉国。 唐凝得知此事时,并没有太过震惊。在前世,镇北将军殉国的讣告也是在此时传入琼州。 唐凝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淡然处之,可在听见消息的时候,心底还是梗了一下,说不出的难过。 十五年前的大梁并非现在这番光景。 那时的大梁内有匪患,外有强敌,正值用人之际。可朝纲积弊已久,武将青黄不接,放眼整个朝廷,竟无一人可领兵出征。 兵临城下,盛世将倾,恰在此时,一名十五岁的少年披甲上阵,毅然扛起了大梁的万顷山河。 之后世间翻覆的十五年里,放眼大梁的九州十六县,各处都曾留过那位将军的身影。 如今,大梁四方终于安定,失去的疆土重归故里。承平盛世近在眼前,亲手修筑它的人,却赫然长辞。 从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唯有英雄不复来。 前世,唐凝得知镇北将军殉国,窝在闺房里哭了三天,险些熬坏了眼睛。 唐家人也都跟着发愁,尤其是唐夫人方念清,见女儿伤心欲绝,也不时跟着一起掉眼泪。 这一世,唐凝不愿家人为自己忧心,没再哭闹,只是悲恸埋于心底,有时稍有不慎便会流露出几分,方念清看着实在心疼,只好变着法得哄唐凝开心。 唐凝此时正坐在闺房里,看着自己母亲送来的玩物,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心里哭笑不得,她都十五岁了,母亲还总拿她当小孩子看。 有时候唐凝会觉得,是不是她在爹娘眼中的年纪,都是按爹娘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来计算的,那如今十五岁的自己被当成三岁孩子,是不是也情有可原呢? 想自己从小无拘无束,野蛮生长,如今只是有些张扬,没长成街头巷尾打家劫舍的地痞流氓,倒也该谢天谢地了。 正胡思乱想着,锦桃走了进来。 这几日唐凝鲜少露出喜色,锦桃心疼小姐,也日日颓丧着脸,只是此时不知因何原因,锦桃眼角眉梢竟带着几分难掩的喜色。 唐凝刚要取笑锦桃,问她是不是瞧上了哪家公子哥,竟乐成这样,却听锦桃说道:“小姐,柳公子来了。” 唐凝的目光骤冷,前世种种幡然涌入脑海,她不禁握紧了拳头。 柳时玉与她相识于幼年,算是青梅竹马。 唐家上下对这位温润如玉的柳公子皆是赞不绝口。唐凝曾也觉得,柳时玉饱读诗书,又对她百依百顺,倒也可以凑合着过一辈子。 所以,前世镇北将军殉国的消息传如琼州后,唐凝想着既然镇北将军已经不在,那嫁给谁于她来说都是将就,不如就嫁给知根知底,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柳时玉。 故而柳家上门提亲,她便也应允下来。 可到后来唐家出事唐凝才明白,柳时玉的确甘愿跟在她身后,却也永远不会护在她身前,这样的男人,就算没有柳家坑害唐家那些污糟事,也一样是不堪托付的。 锦桃以为柳时玉来了,唐凝会开心些,因为从前唐老爷与唐夫人常年在外经商,他们这些下人又不好支持唐凝胡闹,便都是这位柳公子陪在唐凝身边。 锦桃记得唐凝小时候会去树上掏鸟窝,那时柳时玉总会守在树下,若是唐凝不小心踩空了,他便第一时间接住她,免得让她受伤。 锦桃心里一直是感谢这位柳公子的,在她家小姐孤独又肆意的童年里,好在有这样一个人,愿意默默守着她家小姐,纵使从未被放在心上,却也甘之如饴。 “小姐,你不去见见柳公子吗?” 锦桃见唐凝神色有异,试探着问了一句。 唐凝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摆摆手,道:“跟他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他。” 说完,唐凝背过身去,揉了揉头,心底烦乱得很。 按理说一世恩怨一世了,前世柳家害她父母,她也还了柳家一场家破人亡,这仇怨也算是过去了。 唐凝本不想把前世的纠葛带到这一世来,想着只要不嫁入柳家,她唐家与柳家便也能相安无事,各自过各自的安稳日子。 可如今柳时玉来找她,她却不太愿意去见他。 也罢,让柳时玉早些对她死心,无论于她或是于柳时玉,都不是一件坏事。 锦桃知道唐凝拿准注意的事情,别人素来是劝不动的,便只要垂头丧气地去回柳时玉话。 锦桃走后,唐凝从榻上起身,翻出了堆积已久的旧账本。 那些账本上都落了灰,原是唐老爷唐瑞安拿来给唐凝练手学记账 分卷阅读11 用的,只是唐凝从小贪玩,这些账本自送到她手里,便没怎么翻过。 唐家只有唐凝这一个女儿,她早晚要接手唐家的家业,从前她不懂事,一应事务都荒废着,如今却不得不捡起来。 唐凝看着高高一摞账本心底苦笑。想当年多少教书先生耳提面命,她都不曾有半分长进,却在前世一番波折后转瞬成人。 原来,最好的教书先生是苦难。 “凝儿,在看什么呢?”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唐凝兀自出神,竟没注意到母亲何时走了进来。她忙起身迎了过去,道:“娘,你怎么来了?” “你的时玉哥哥来了,怎么也不去见见?” 方念清随口打趣着,边说边朝屋子里走,正好看见唐凝书案上一厚摞的账本,诧异道:“哎呦,我们唐大小姐这是忙着看账本呢?” 唐凝忙扫了扫那堆账本上的灰,尴尬笑笑:“无聊,随便看看。” 方念清见状笑了出来,虽知唐凝尚未看懂一二,却也还是觉得欣慰,便道:“这些账本都太旧了,你要想学,明个去跟管家走走账,上手快些。” 说着,方念清便牵着唐凝往外走。 “今天呢,你就跟柳公子出去散散心,都在家里闷了多久了,再这样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可是会胖的。” “娘,你别打趣我了。”唐凝在门口停下,“我今天真的不想出去,要不你跟柳时玉说,让他改日再来?” “胡闹。”方念清在唐凝手背轻轻拍了一下,“怎么能叫柳公子大名呢?人家还在外面等你呢,快走吧!” 唐凝就这样被方念清拽着,硬生生拉到了前堂。 唐凝走到前堂时,柳时玉正站在堂中,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一席白衣翩然似雪。 见唐凝走来,柳时玉朝唐凝淡淡一笑,眼眸温柔似有碧波流转。 柳时玉一个月前出了次远门,今日晨间才回到琼州,一回来就听闻琼州近日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唐家大小姐唐凝被人绑架,二是镇北将军殉国。 两件事于唐凝来说,伤身伤心凑了个齐全,惊得柳时玉连自家都没回,赶忙调转车头,快马加鞭赶到了唐家。 好在刚刚等唐凝的时候,唐家下人说唐凝并无大碍,柳时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儒雅。 方念清为了让唐凝出去散心,柳时玉一来便做足了准备,车马都已备好,也不等唐凝推脱,忙送唐凝和柳时玉二人出门。 等在马车上坐稳,唐凝也不说话,不耐烦地别过头去,不愿意看柳时玉。 柳时玉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忙找话题缓解气氛。 “小凝,去雍华酒楼如何?如今天热,我们去用些冰酪,也好消消暑。” “天热就该好好在家待着,瞎往外折腾什么?”唐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平日唐凝最喜甜食,夏日又贪凉,往常柳时玉是不愿唐凝吃太多凉的,会伤身体。只是如今唐凝心情不好,他才提此建议,没想到竟被唐凝驳了下来。 柳时玉察觉唐凝对自己似乎有些不满,以为唐凝是因为他最近一直不在,在同他闹脾气,便道:“小凝,前些日子我去了邯城,去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抱歉。” 唐凝撇撇嘴:“无所谓啊,我又不是你娘,你去哪还用跟我报备吗?” 柳时玉闻言有些尴尬,往常唐凝虽也总是欺负他,但都是笑着闹着玩,如今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些别扭。 “小凝,镇北将军的事情,我听说了。” 柳时玉知道唐凝喜欢镇北将军的事,他看向唐凝,似有担忧,问道:“你还好吧?” 唐凝终于转过头来,朝柳时玉微微一笑:“好啊,我挺好的,要是你没来找我,应该会更好。” 柳时玉垂下眼眸,叹了一声,“小凝,你若是生我的气,大可直接打我骂我,切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唐凝闻言顿时有些无奈,旁人若被人如此冷嘲热讽,不早就该转身走人了吗? 这柳时玉怎么就这么好的脾气? 她故意句句带刺戳柳时玉,结果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效果都没有,想甩开柳时玉,就那么难吗? 唐凝定神想了想,有了! 柳时玉自命清高,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秦楼楚馆这些风流场所,既然他非要带自己出去散心,那她可得好好换换心情。 唐凝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忽然起身朝车夫说道:“师傅,去妙音坊!” ☆、痴人(二) 妙音坊是琼州最有名的歌舞坊,单身汉的温柔乡,已婚男人的英雄冢…… 若是往日,妙音坊的百花红门外定然围满了人,不是来寻欢作乐的男人,而是拎着扫帚耙子,等着抓自己丈夫回家的各位夫人。 只是如今镇北将军讣告初至,琼州人心底压抑,暂时没心情饮酒作乐,妙音坊门前便 分卷阅读12 也冷清下来。 柳时玉听见唐凝要去妙音坊时,心底咯噔一下,但转瞬便明白,唐凝是有意气他离开。 他硬着头皮同唐凝到了妙音坊,可才走进去两步,便拽着唐凝退了出来,“小凝,这几日舟车劳顿,我有些累了,今日暂且不陪你了。” 柳时玉抬头看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妙音坊牌匾,顿觉头疼,无奈道:“你也早些回去吧,这里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 柳时玉其实并非真的怕进妙音坊。他虽不喜欢这里,可若唐凝真想要他陪着她进去看看,他也不是不能屈尊降贵。只是唐凝分明是要气走他才来此处,那他也没必要在这惹唐凝的不快。 唐凝想要他走,他走便是了。 唐凝倒没看出柳时玉这层心思,只觉得柳时玉是自己忍受不了才选择离开,便也没拆柳时玉的台阶,说道:“啊,那没事,等时玉哥哥什么时候不劳累了,我们再来。” 柳时玉看着唐凝,见她终于面露喜色,有些哭笑不得,他轻笑着摇摇头,道:“那我先走了。” 柳时玉已经离开,唐凝本想四处转转,可见琼州街头的行人鲜少嬉笑,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舍不得那位大将军的,又岂止她一人,大梁四方的百姓,有几人没受过这位将军的恩惠呢? 唐凝不由得轻叹一声,可一口气还没出完,便有锣鼓声在耳边炸开,震得她额角发痛。 她循声朝妙音坊内看去,正看见一名蓝衣服的少年手中拎着一架铜锣,叉着腿,嚣张地站在妙音坊中间的舞台上。 妙音坊的管事妈妈正捂着耳朵,一脸委屈地看着舞台上的少年,“这位爷,咱们妙音坊现在实在不好大兴舞乐。您若是真想听曲,我找两个最好的姑娘送到单间里,给您弹上几曲,你看成吗?” 少年闻言似有不满,道:“我来你这是为了热闹热闹,又不是赏曲子,谁要去单间,我就要在这听!” 管事妈妈欲哭无泪,见少年不依不饶,只好继续解释:“前几天镇北将军的讣告才到琼州,这头七都还没过,我们这歌舞升平的,实在不好看。” “哎,什么头七啊!”少年满不在乎,“我跟你们讲,镇北将军是在北疆没的,那死讯先从边关送到京城,再从京城传到琼州,这一趟折腾下来,一个月都没了,还过什么头七啊?” 管事妈妈被少年堵的哑口无言,一旁的舞女对镇北将军多少有些仰慕之情,已经气得柳眉倒竖,少年却依旧没完,又道: “你说说你们,死个将军就无心享乐,那镇北将军给你们打着太平世道,有什么用?镇北将军殉国是求仁得仁,死了活了的,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管事妈妈终于是压不住怒火,刚要厉声反驳,却见一个神色张扬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她认出来的人是唐家大小姐,唐凝最在乎镇北将军,有人敢这么大放厥词,素来飞扬跋扈的唐大小姐哪会忍着? 管事妈妈一见唐凝笑意粲然,便知眼前的少年准要吃亏,立刻顺势住嘴。 果不其然,唐凝走到少年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少年转过头来,未等少年看清她的模样,便将一盘不知何处弄来的烂泥,狠狠扣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怔住片刻,刚要破口大骂,就听始作俑者唐大小姐焦急道:“哎呀!完了完了,认错人了!” 唐凝忙拿出手帕假意帮少年擦脸,佯装愧疚,“哎都怪我,这看见穿蓝衣服的,就以为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我还以为是那臭小子,又来妙音坊捣乱了呢!” 唐凝的手帕在少年脸上胡乱蹭着,将泥巴均匀地抹开,糊了少年满脸,还不忘连声道歉: “真是对不住啊,我那弟弟就跟你一样,说话跟吃了泥巴似的,难听得很,要不是你们真的太像了,我也不能认错。” 妙音坊的人都知道唐家就唐凝这一个女儿,哪有什么弟弟,不过是唐凝欺负人,还要堵得别人说不出话罢了。听着唐凝明里暗里讽刺名嚣张的少年,她们心里别提多痛快。 少年气得火冒三丈,夺过唐凝手中的手帕,啐了一口嘴里的泥巴,刚要发火却愣住了。 刚刚泥巴一直糊在他眼前,他现在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他使劲蹭了蹭眼睛,诧异道:“唐姑娘,怎么是你?” 唐凝也愣了愣:“你认识我?” “你等我一下啊!”少年忽然转身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跑了回来。 少年将脸洗的白白净净,朝唐凝抱拳施礼,笑道:“我叫俞长骆,是段炼的朋友。” “段大叔的朋友?”唐凝有些诧异。 见唐凝似乎不太相信,俞长骆又补充道:“其实你被人绑走那天,我也去救你了,只不过后来我跟老段分开找,你没看见我。” 俞长骆说完见唐凝还是一脸不解,便问:“你还是不信啊?” 唐凝忙摇头:“没,我只是觉得段大叔有你这样的朋友,挺奇特的。” 唐凝暗自腹诽:段炼沉稳低调,怎么交了这么个 分卷阅读13 嚣张无礼的朋友?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叫俞长骆的少年倒也没有特别讨厌。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谁,便也该猜到刚刚认错人那些话是诓人的,他现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完全不在乎刚刚那一脸的泥巴,倒也大度。 “抱歉啊!”唐凝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俞长骆。 俞长骆爽朗一笑:“没事,边关多少风沙都和血吞了,还差这一口烂泥吗?” 唐凝闻言愣住:“你去过边关?” 俞长骆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笑笑,糊弄道:“啊,之前当过两年小兵,现在退了。” 唐凝略有不解,彼时战乱世道连年战火,别说是士兵,就是将军也一样身不由己,这行军打仗,还能说退就退吗? 唐凝好奇,便问了出来:“行伍之人,也能随便解甲归田吗?” 俞长骆答道:“以前不行,不过现在南楚人都被打怂了,边关放那么多大头兵也没用。如今世道太平,我家大哥不想继续干,我也就跟着一起退了。” “你大哥也是当兵的啊?”唐凝闻言问道。 俞长骆怪自己多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不过既然唐凝问了,他也只好应下。 唐凝因为镇北将军的缘故,对边关或是军队的事总是有些好奇,仿佛多问几句,便能同镇北将军再走进些。 “那你们离开军队之后,打算做什么?”唐凝又问。 俞长骆想了想,忽然坏笑道:“我倒没什么事做,不过我大哥比较忙,忙着找媳妇呢!” 长骆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轻咳一声,唐凝闻声转身,正看见段炼朝他们走来。 段炼走到俞长骆身边,目光却落在唐凝身上,耳畔微微泛红,道:“我这兄弟做事没分寸,让唐姑娘见笑了。” “没有,我们聊得挺开心的。” 唐凝笑了笑:“大叔,你们吃饭了吗?上次分开的匆忙,还未来得及谢你们呢!我们去吃顿饭吧,雍华酒楼的菜品是琼州一绝,你们初到琼州,应该还没尝过吧?” 未等段炼应声,俞长骆倒是先附和起来,连声道:“走走走,我早就饿了。” 边说边拖着段炼朝外走,见段炼一脸不情愿,问道:“怎么,你不饿?那我和唐姑娘单独去。” 俞长骆“单独”二字咬得极重,段炼无奈摆开俞长骆的手,叹了一声,朝唐凝说道:“有劳唐姑娘带路了。” 唐凝是雍华酒楼的常客,店小二一见唐凝,便轻车熟路地领着三人上楼。 从前同唐凝来雍华酒楼的大多是柳时玉,今日忽然换了两个面生的男人,店小二有些好奇。平日里唐凝没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和他们这些下人也谈得来,店小二便随口同唐凝寒暄起来。 “唐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还是要往常那几个菜吗?”店小二问道。 唐凝点点头:“嗯,往常那些都要,再来几坛桃花酒,要上好的。” 店小二点头应和,又随口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柳公子呢?” 唐凝闻言顿住脚步,没好气地看了店小二一眼,“我唐凝是结不起帐吗?来你们酒楼吃饭,非要带柳时玉不成?” 店小二忙赔笑:“是小的多嘴了。” 唐凝也没多刁难人,继续朝前走。 后边的俞长骆点了点段炼,悄悄道:“老段,你说小二刚刚说的柳公子是什么人啊?” “不知。”段炼淡淡答了一句。 他虽面不改色,却也有些好奇,暗自思忖,估计这位柳公子和唐姑娘的关系,应是不错的。 俞长骆见段炼反应平平,倒也不觉得无趣,反而继续凑在段炼身边念叨:“看样子那位柳公子应该总陪唐小姐来这,啧啧,不太妙!” 他朝段炼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奸笑道:“老段,要不要兄弟去帮你去刺探一下敌情?” “无聊。” 段炼不屑地看了一眼俞长骆,加快了脚步。 ☆、痴人(三) 雍华酒楼的桃花酒很是有名,醇香清甜,酒劲却不小。唐凝酒量不差,可酒过三巡不免面色微红,粉嫩的脸颊更称得她娇媚可人。 段炼不知因何始终滴酒未进,唐凝几次想要灌段炼的酒,也都被俞长骆委婉拦下。段炼也劝过唐凝少喝些,毕竟一个姑娘家,同两个男人喝酒,万一喝得酩酊大醉,让人看见难免有损名声。 只是唐凝喝得尽兴,娇俏的眉眼始终带着笑意,段炼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喝就喝吧,她高兴就好。 俞长骆喝得不少,他拦着唐凝灌段炼的酒,一滴不差都进了他的肚子,不过俞长骆年纪不大,酒量倒不小,快一坛酒下肚,倒丝毫未露醉意。 他见唐凝似是微醺,果断乘人之危,问道:“唐姑娘,看你刚刚那么生气,应该是挺喜欢镇北将军吧?” 唐凝愣了愣,似没料到俞长骆会问得这么直白,不过她倒也没羞怯,她喜欢镇北将军的事情,在琼 分卷阅读14 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理直气壮道:“镇北将军人人敬仰,除了你这种泼皮,谁会不喜欢?” “那如果大梁的将军各个人人敬仰,你就都喜欢咯?”俞长骆打趣道。 唐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一双白皙的玉手托住微红的脸颊,骄傲道:“镇北将军他不一样。” 俞长骆闻言下意识看向段炼,见段炼正埋头吃着饭,耳畔泛红。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又问道:“都是将军,哪里不一样?” 唐凝沉默片刻,眸中泛起微光,桃花酒的余香还萦绕在唇边,她抿起娇唇笑了笑:“镇北将军十五岁领兵,一战成名,他凭一己之力扛起大梁破碎的山河,他不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 对于唐凝来说,镇北将军不仅只是守护大梁的将军,更是她的信仰。 一直沉默的段炼却在此时忽然出声,道:“护此山河的,是边关数百万将士,镇北将军他一人,又如何撑得起?” 段炼眼底透着些许悲凉,他的指尖划过面前一直未动的酒杯,思量片刻,举杯一饮而尽,缓缓道:“何况,十余年埋骨边疆的,又不止他一人。” 那时唐凝醉醺醺的,没听出段炼话中深意,只是隐约记得,段炼好像喝完那杯酒,便倒在了桌子上,似是睡着了。 也不知后来又同俞长骆谈了什么,总之唐凝被车夫送回家时,天边已染上沉沉暮色。 方念清见女儿一人染了一身酒气回来,吓了一跳,忙问车夫:“柳公子呢,怎么就凝儿一人?” 车夫简单向方念清交代了事情经过,这才知道同女儿喝得酩酊大醉的不是柳时玉,而是那日那名猎户。 “那猎户年纪也不小,看着稳重,竟由着凝儿这般胡闹。” 方念清心底生出些不快,她搀扶着唐凝,同锦桃一起将唐凝送回闺房。 唐凝迷迷糊糊倒在床上,醒酒汤还未做好,方念清想起身给唐凝倒杯水喝,却发现唐凝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眉头紧蹙着。 “凝儿乖,娘去给你倒杯水喝。”方念清柔声说道。 唐凝听见方念清温柔的声音,眉头舒展开,却还是抓着方念清的衣服不放。方念清无奈,只好又在唐凝身边坐下。唐凝顺势赖在她身上,半眯着眼,哼哼唧唧地念着:“娘,我想你了,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都多大了,还撒娇。” 方念清虽是这么说着,却轻轻抱住唐凝,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抚摸,像在安抚小孩子。 唐凝从前极少跟爹娘撒娇,如今借着酒劲,一口气都找了回来。她在方念清怀里蹭着,半阖着眼,委屈巴巴地说道:“娘,这辈子,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唐凝醉意未消,方念清只当她是在撒娇,便打趣道:“傻丫头,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哪能在娘身边过一辈子?” “那凝儿就不嫁了。” 唐凝依旧赖在方念清怀里,面上还挂着醉意,语气倒很坚定。 方念清笑了笑:“胡闹,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何况人家柳公子是真心待你,你也别辜负了他。” 唐凝忽然怔住,似有冷水浇在头顶,瞬间清醒许多。她从方念清怀中起身,又躺回到床上,背对着方念清说道:“娘,我想睡会,您回去休息吧!” 方念清瞧着唐凝似乎不太高兴,便耐心在唐凝身边哄了起来。 方念清对于唐凝这个女儿,心中是怀着愧疚的,而方念清对于唐家,也是怀着愧疚的。 如今这世道,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唯独唐家,只有她这一位大夫人。 方念清在十六年前嫁入唐家,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子,她原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顺心顺意地走下去,却在唐凝出生前出了岔子。 那时大梁还不太平,琼州来了不少逃难的流民,唐老爷唐瑞安搭了粥铺救济灾民,却意外遇上了刁民抢劫粮食,唐瑞安被人一棒子敲在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方念清那时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听闻唐瑞安出事,便动了胎气,虽然后来唐凝平安出生,但方念清却落下了病根,从此再难生养。 唐家家大业大,只有一个女娃娃,定是不成的。 方念清知道自己没办法替唐家添丁,便为唐瑞安添了几房妾氏。奈何唐瑞安对那几房妾氏不闻不问,好好的姑娘在唐家后院守了几年的活寡。无可奈何,方念清只好又安置些银钱,寻了几户老实人家,将那些姑娘嫁了出去。 此后,方念清便一直跟着唐瑞安四处跑生意,她做不了一名合格的大夫人,却也希望能为她的丈夫分些忧。只是一来二去的,唐凝已成聘婷天姿,漫漫成人路上,却缺了她这个母亲的身影。 方念清想,或许这些年她的确称得上一名合格的大夫人,却终究不是一名称职的母亲。 记得早些年,方念清也常担心,若以后她和唐瑞安都老了,唐凝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负担得起唐家诺大的家业? 可唐瑞安却似乎并不犯愁,每每 分卷阅读15 方念清谈及此事,唐瑞安便会说:“凝儿是我唐家的女儿,以后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方念清是女子,她明白作为女子在这个世道中的不易。她只盼唐凝以后能嫁的好些,不必高门显贵,只求唐凝能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丈夫,能明白她的坚强,也能心疼她的脆弱。 而在方念清眼中,这个人正是柳时玉。 加之柳家与唐家几世之交,方念清与柳时玉的母亲也算一起长大,无论家世还是人品,在方念清看来,柳时玉都是唐凝嫁人的不二之选。 唐凝虽曾说过想要嫁镇北将军的话,可那些话在方念清这个母亲看来,不过就是小姑娘家的戏言,不作数的。 “凝儿,你是不是和柳公子吵架了?”方念清问道。 方念清总觉得今日唐凝对柳时玉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想不到什么原因。 唐凝还气鼓鼓地侧躺着,没答方念清的话。 方念清朝里坐了些,将手搭在唐凝肩上,道:“凝儿,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嫁人的事了。你跟柳公子也算青梅竹马,他自小便照顾你,以后若是让他陪你一辈子,娘也安心了。” 唐凝终于转过头来,嘟着娇唇,眼眶微红,娇声道:“娘,凝儿不想嫁给柳时玉。” 方念清以为唐凝还在挂念着镇北将军,叹道:“凝儿,有些人是盼不到的。” “娘,和将军没关系。”唐凝从床上坐起,“我不喜欢柳时玉,就算没有镇北将军,我也一样不会喜欢他。他虽看着仪表堂堂,实则软弱没有主见,我看啊,桐庐山上的猎户都比他强。” 方念清闻言愣了愣,“哪能这么说柳公子呢?” 正谈着,锦桃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 唐凝喝下醒酒汤,方念清又嘱咐她几句要她好好休息,而后便离开了唐凝的房间。 刚出唐凝房中不久,方念清传来管家唐民,吩咐道:“近日有名叫段炼的猎户,跟凝儿走的有些近,原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你去查查他的底细,别让凝儿被人骗了去。” 管家唐民得了吩咐,很快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段炼,正在琼州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睡觉。 段炼是被俞长骆抬回来的,那一杯酒下肚后,他便不省人事了。他正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 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一名红裙子的小姑娘。 他梦见那一年仲夏之季,他从边关凯旋恰好途经琼州。 那时琼州街头挤满了人,各个探着脑袋朝前张望。他骑着马,领着军队走在琼州街头缓缓行着,兵甲在盛夏艳阳下熠熠生辉。 忽然,他们被人拦了下来。 也不知是从何处冲出来的小姑娘,穿着一袭妃红色的裙子,宛如桐庐山上盛放的石榴花,明媚而张扬。 十来岁的小姑娘,还不及他的马背高。她举起双臂拦在他的马前,见他停下,忙小步跑到他的脚边,眨着一双娇俏的杏眼,娇声道: “将军,我想嫁给你。” ☆、痴人(四) 段炼是被兵器的碰撞声吵醒的,他起身出门,正看见俞长骆一手握刀一手执剑,在院子里张牙舞爪地左右互搏。 俞长骆余光瞥见段炼,停下手上动作,朝段炼笑了笑:“醒了老段,我还以为你能睡到明天呢!” “唐姑娘呢?”段炼下意识问道。 “回家了呗!昨天傍晚就回去了,人家唐姑娘可没醉成你这样。”俞长骆放下手中兵器,“你说说你,明知道自己一杯就倒还非逞能,这回好,在唐姑娘面前丢人了吧!” “昨天我没乱说话吧?”段炼微微蹙眉。 俞长骆道:“嘶~我想想啊,如果说‘唐姑娘,我想保护你’这样的话,不算乱说话的话,应该没什么。” 段炼闻言整个人都僵住,脸颊不可控地抽了两下,问道:“真的?” 俞长骆点点头:“骗你干嘛?” 段炼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见段炼一副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俞长骆放声大笑:“行了行了,我逗你玩的,看给你吓得。昨天你喝完那杯酒就睡着了,睡得跟死猪一样,我给你拖回来你都没醒,没乱说话,放心吧!” 段炼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这臭小子的当,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同他多说话,转身要走。 俞长骆却忽然叫住他:“老段,我今早出去帮你打听了一下,昨天店小二说的那位柳公子,名唤柳时玉,是琼州前任太守柳承德之孙,他的外祖父呢,是琼州现任太守陈学石,不过他的父亲没做官,他应算半个世家子吧!” 琼州早市上人多,又多是爱聊家长里短的妇人,俞长骆今天起了个大早赶去集市,靠他那双三寸不烂之舌,悄无声息地套出好多话,就差将柳家祖宗十八代的老底都给掀开了。 段炼似乎没心情听俞长骆在这数柳时玉的族谱,便抬步要走,结果俞长骆又道:“据说这位柳公子是 分卷阅读16 琼州的第一才子,与唐姑娘算是青梅竹马,琼州人都道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见这话,段炼才又停住脚步。 俞长骆见段炼起了兴趣,又道:“不过我听他们那意思,这柳公子虽是饱读诗书,二十年来却从未取得半分功名,说白了,琼州第一才子,不过也就是徒有其表。我看这柳公子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没权没势的小白脸一个。” 说到这,俞长骆朝段炼微一挑眉,道:“所以,这一局,我还是站咱们镇北将军。” 段炼冷着脸,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镇北将军了,猎户段炼也一样无权无势。”说着便朝院子外走去。 俞长骆忙喊道:“哎老段,你去哪啊?” “出去转转。”段炼淡淡答道。 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小路两旁的石墙有些褪色,坑坑洼洼地不时陷进去几块,显得有些落寞。 俞长骆看着段炼的背影,高大挺拔却难掩倦色,他的脑海中闪过昨日酒桌上段炼意味深长的话。 “老段。”俞长骆又叫住段炼。 段炼闻声顿住脚步,以为俞长骆又要同他扯皮,无奈地转过头去。 可俞长骆的神色却不再似刚刚那般轻佻,他道:“老段,咱们这些人在边关吃了那么多年的沙子,不就是为了哪天南楚那帮王八蛋消停了,这世道太平些,咱们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吗? 兄弟们跟着你在战场上拼命,为的是守住咱们脚下这块土地,没谁想要扬名天下,有些事情,你不必太为难自己。” 夏日的燥热一股脑挤在巷子里,蒸得人心烦意乱。段炼轻应一声,终是没再说什么。 三日后。 唐家前些日子定下一笔大生意,唐老爷与唐夫人要在这日出远门,素来贪睡的唐凝难得起了个大早,已陪着爹娘用过早饭,正在门前同唐老爷唐夫人送别。 这样的分别,在唐凝的记忆里已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可如今她却仍有些不舍。 “爹,娘,此行路远,你们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方念清握着唐凝的手,柔声道:“凝儿也是,出门多带些家丁,莫让人欺负了去。” 唐凝浅笑着点头,一旁的唐老爷唐瑞安朗声笑道:“我看啊,你该叫你这姑娘别欺负了旁人。” 方念清轻笑一声,朝一旁的管家唐民递了个眼色,吩咐道:“阿民,我交代你的事情,也别忘了。” 唐民点头应下。 那日,唐民调查完段炼,向方念清回禀。方念清一听段炼是初到琼州,身边并无亲故,只有一个同为猎户的异姓兄弟俞长骆,便更不愿唐凝同段炼来往。若段炼只是一名一穷二白的猎户,方念清倒也不介意,但段炼孤身一人,来历不明,这样的身份,自己的女儿同他接触太多,方念清实在放心不下。 故而她早早交代了唐民,要他这些日子看紧唐凝,别让唐凝着了别人的歪心思。 唐凝见方念清与唐民打暗语,倒也没多想。如今父母出了远门,唐家上下能同她聊几句的,就只剩下锦桃这一个小丫鬟。 一个月后,便是唐凝生日,唐瑞安与方念清也是赶在她生日前的几日才回来,开始替她操办及笄礼。而及笄礼一过,柳家人便会上门提亲。 唐凝想着与其那时再为难,倒不如现在趁早去斩断柳家人的念想,便吩咐道:“锦桃,去柳府找下柳公子,说我在雍华酒楼等他。” 锦桃的消息送到柳府时,柳时玉正在书房里作画,一听唐凝找他,笔墨都没来得及收,匆匆忙忙备马赶去了雍华酒楼。 想他与唐凝八岁相识,十年过去了,唐凝主动邀他,还是头一回。 柳时玉赶到雍华酒楼时,唐凝已在包间里等候多时,桌子上摆了不少她平日喜欢的糕点,她却提不起兴趣。 见柳时玉叩门走进进来,眼角眉梢挂着藏不住的喜色,唐凝想想今日此行的目的,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难过倒是称不上,大抵是有些愧疚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抛开柳家单论柳时玉这一人,确实待她不薄。至于柳时玉后来对她有所欺瞒,唐凝前世看不破,如今却也想得明白。 这人的心底都有杆秤,一头是至亲,一头是挚爱,要在这杆秤中周旋取舍,柳时玉到头来选的,多半都是委屈他自己。 唐凝同柳时玉随口寒暄几句,柳时玉又点了几样菜,样式不多,却恰是唐凝最喜食的那几道。她瞧了一眼,没动筷。 柳时玉见唐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先开口:“小凝,听说唐伯父和唐伯母又出远门了?” 唐凝点点头:“嗯,今早走的,时玉哥哥的消息倒是灵通。” “时玉哥哥”四个字叫出口,唐凝觉得有些别扭,只是从前一直这样叫着,若现在忽然改口,倒也太过刻意。 也罢,一个称呼而已,谁会放在心上? “时玉哥哥近日忙什么呢?”唐凝随口问道。 柳时玉微微一笑,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唐凝, 分卷阅读17 目光温柔似水,说道:“近日倒是颇为清闲,无非就是看些闲书,画几幅画。” 唐凝迟疑一瞬,接过糕点,片刻,又放了回去。柳时玉见状愣了愣,尴尬地笑笑。 唐凝今日原是有备而来,对付柳时玉其实不难,只需一句“柳时玉,以后莫在缠着我了,我不想见你”,语气再严肃些,柳时玉便真的不会再来烦她,至少不会主动上门提亲。 可如今话就在嘴边,唐凝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想着,断绝关系是不是该把话说得清楚些,让两方都看开了,以后才能少些麻烦? 思来想去,唐凝有些头疼,重生之后的这些时日,她直来直去惯了,忽然要她去研究这些弯弯绕绕,倒有些力不从心。 柳时玉这些天始终没来找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研究那些又酸又长的圣贤书吗? 想到这,唐凝问道:“过些时日便要乡试了,时玉哥哥要去吗?” 柳时玉不知因何怔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缘由的慌乱,他避开唐凝的目光,答道:“家父还没定呢。” 唐凝暗自咋舌,这点事情还要家中长辈做主,枉他天资不凡,八岁便考中秀才,懵懂稚子之年尚能与教书先生话几分济世救民之道,虽说道理不甚有用,却也傲气得很。 可到如今堂堂七尺男儿,却志不在四方,心不在天下,整日只知道围着一个根本瞧不上他的小姑娘打转,将着眼江山社稷的鸿鹄之志幡然一收,一股脑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个子越长越高,心却越走越低,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唐凝想若是柳时玉能收收心,将费在自己身上一半的精力拿去求取功名,前世柳家又何必贪图唐家家业,弄得原本世代相交的两家相继家破人亡? 唐凝面色冷了下来,“柳时玉,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些话要同你讲。” ? 唐凝同柳时玉在雍华酒楼二楼包间里谈着,段炼却也恰好到雍华酒楼。 上次同唐凝共饮桃花酒,美酒诱人,算入了俞长骆的眼。他吵了好些天,非要段炼再请他喝一次,段炼心中似有阴影,不愿意再在雍华酒楼长坐,便打算打些酒回去,糊弄糊弄俞长骆。 段炼甫一入酒楼,上次的店小二便一眼认出他,忙迎上来,道:“客官可是要找唐小姐?就在楼上呢,我带您上去。” 段炼愣了愣,也不知怎的就点了头。 见段炼应下,店小二又道:“上次唐小姐落了一袋银子在我们店里,一直没来得及给她送去,有劳您帮忙带一下,可好?” 段炼又愣愣应下,接着,跟店小二上了楼。 ☆、痴人(五) 唐凝极少唤柳时玉全名,柳时玉闻言不由得一惊,故作镇静地问道:“小凝,怎么了?” 唐凝看着柳时玉,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她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可我唐家世代经商,你柳家又是书香门第,世人都说文人不与商贾为伍,但你可曾听人说起我们两家的不是?” 柳时玉虽不知唐凝因何提及此事,心里却隐隐不安,他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未曾。” “那你可知原因?”唐凝又问。 “小凝,怎么忽然说这个?”柳时玉不解。 “还请时玉哥哥先回答我的问题。”唐凝注视着柳时玉,毫无退让的意思。 柳时玉无奈叹道:“唐柳两家皆是望族,又都身家清白,自是无可非议。” 唐家与人为善,柳家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却也都在院墙里藏得严严实实,看着确实清白。 可唐凝却摇摇头,道:“身家清白自然必不可少,可我们两家的交情之所以能成为琼州城的佳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琼州人清楚,唐家不靠柳家的名望人脉做生意,柳家也未曾贪图唐家钱财。这换句话说,人生在世,得先自己问心无愧,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时玉哥哥,你说是不是?。” 柳时玉有些恍惚,在他的印象里唐凝从不在意所谓悠悠众口,想不到那个洒脱随性的小凝,竟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君子之交,恬淡如水,小凝看得明白,倒是我愚笨了。”柳时玉笑了笑,心底却有些不是滋味,已经低下头去。 可唐凝却没完,她真正想说的还未能引出来,她又问:“那倘若他日,唐柳两家不再门当户对,当如何?” 此话一出,柳时玉心里的不安顷刻凝成重石,不留情面地砸在他的伪装上,将他多年的骄傲与光鲜砸得七零八落。他早该猜到的,自唐凝问他是否去参加州试时,他就该明白,柳家的落没,他的前途渺茫,唐凝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 可她那般聪慧,为何独独没看见自己的无奈……他又何曾不想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事身不由己。 见柳时玉神情恍惚,唐凝心底冷笑,原来柳时玉也并非一心只读圣贤书,柳家落没非一日之寒,想必其中缘由,他应该是清楚的。 话已至此,唐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既然来了一次,便 分卷阅读18 该一次断干净。 “柳时玉,若有一日我唐家家业衰败,还望柳家能留着唐家最后的颜面,任我等自生自灭。”唐凝淡然说道。 “小凝,你这是在说什么?” 柳时玉的眼眶已经微红,唐凝始终看着他,他却不敢抬头面对唐凝的目光。 唐凝笑了笑:“同理,若有一日柳家如此,还望时玉哥哥莫怪小凝不念旧情。” “小凝……”柳时玉心中一沉,终于抬起头,“你这是要同我划清界限吗?” 唐凝未答,她要划清的又岂止他们二人的界限。 柳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道:“小凝,我知道你喜欢镇北大将军,可…可我是个书生。” 听到柳时玉提及镇北将军,唐凝顿觉无语,有些压不住火气,起身反驳道:“书生又如何?历朝历代功成名就的文人有多少,你当我朝那些文臣都是吃干饭的?” “可彼时战乱世道缺的是武将。”柳时玉无力地辩解,目光有些凄凉。 唐凝嗤笑一声,鼻尖却微微发酸,她背过身去,低声念道:“那如今世道太平,我的将军也没了,又该轮到谁,去稳固我的将军用命拾起的山河呢?” 柳时玉不语,唐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又何必同他说这些? “柳时玉,你如何与我无关,柳家如何也与我唐家无关,希望今后,无论是你,还是您那两位高堂,都能拎得清些。” 说完,唐凝毅然走到门边开门,房门一开,她却愣住了。 “大,大叔,你怎么在这?” 段炼瞧了一眼房间内的柳时玉,见柳时玉神色似有惊慌,他淡然一笑,仿佛并未听见唐凝二人的谈话,“还真巧,我正要叩门呢,这是店小二让我带给唐姑娘的,许是上次落下的。”段炼将店小二刚刚交给他的钱袋递给唐凝。 柳时玉闻言似松了一口气,但眼眶依旧红着。 唐凝尴尬地笑了笑,接过钱袋,道:“多谢大叔,我要走了,下次见!” “一起吧!”段炼忽然叫住与他擦肩而过的唐凝,“我也要走了。” 唐凝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琼州街头行人不多,唐家家丁牵着马车,段炼与唐凝在路边肩并肩走着。不时有行人会打量段炼几眼,许是因为唐凝的缘故。 唐凝若是不出琼州城,大多是独来独往,身边鲜少带丫鬟,若是有人走在她身边,也应该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柳公子,怎么今日忽然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男人? “大叔,你都听到了吧?”唐凝忽然问道。 段炼没犹豫,嗯了一声,他原也没打算瞒着唐凝,只是担心柳时玉会放不下,才假装没听见罢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段炼说道。 唐凝笑了笑:“无妨,反正跟大叔你也没关系的事。” 唐凝神色平静,仿佛刚刚雍华酒楼里的一番争执从未发生过,可段炼心底却久久不能平静。 “如今世道太平,我的将军也没了,又该轮到谁,去稳固我的将军用命拾起的山河呢?” 唐凝的话在段炼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段炼有些愧疚,不久前打完与南楚的最后一场仗,他擅自选择让镇北将军在世间消失,是不是做错了? 记得五年前他离开琼州时,唐凝不管不顾地拦在他的马前,说她想嫁给他。那时他只当是这个小姑娘的玩笑话,等大了也就忘了。可如今几次与唐凝相处,段炼都觉得,唐凝心底当是有他这位镇北将军的,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镇北将军了。 思量片刻,段炼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曾在边关打过几年仗,退伍后常和我说,他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上战场的第一天就已经把命撂在了边关,打完一场胜仗还能活着回来,便就是赚了。我想镇北将军打过那么多场胜仗,如今虽殒身边关,应也是觉得不亏的。” 段炼说得语重心长,希望唐凝听完能看开些,可唐凝却忽然笑出声来,道:“你这朋友不会是俞长骆吧?这么歪的理,像是他的风格。” 段炼并不知俞长骆同唐凝说过曾参军的事,便不由得愣了愣。 “我虽为女子不了解行军打仗的事,却也知道两军交战不是拼命,若一命换一命便是不亏,那各国还练什么兵啊?抓紧生孩子不就好了。”唐凝道。 段炼闻言没忍住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唐凝也笑了笑,又道:“大叔,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看开些,你放心吧,我没事,镇北将军的事情,我没那么难过。” 毕竟三年前就已经经历过,时间的确能解决很多问题。 唐凝本是想让段炼安心,可段炼却忽然皱眉,迟疑道:“没,没那么难过?” 唐凝点点头:“是啊,虽然有点惋惜吧,但也没有很难过,大叔你不也说了吗,为大梁埋骨边疆的又不止他一人。” 段炼有些哭笑不得,似乎还想挣扎一下,“我听说唐姑娘曾说想要嫁给镇北将军?” “怎么忽然提这事?”唐 分卷阅读19 凝觉得有些丢人,“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肯定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镇北将军乃我朝一品大将,哪能看得上我一个乡野的小丫头?” 段炼闻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怎么不能?” “若是五年前你同我说这话,我想我一定会非常开心。”唐凝笑了起来,“不过,我现在也挺开心的。” . 柳时玉在雍华酒楼呆坐了许久,泪水悄无声息地再眼眶中打转。待天色将暗,最后一抹夕阳消散在琼州城的天边,柳时玉牵着马,神情恍惚地朝家走去。 柳家大夫人陈岚一直在家中等柳时玉回来,她知道柳时玉是去赴唐凝的约,心底还在窃喜,想着等过些时日,唐家人从外地回来,她便可以去唐家提亲了。 柳时玉回到家的时候,眼眶的红肿已经褪去,只剩神色有些疲惫,陈岚却还是瞧出了几分不对。 “时玉,怎么了,唐姑娘又同你发脾气了?”陈岚问道。 柳时玉摇摇头,他倒希望唐凝同他发脾气,只是今后,唐凝怕是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我没事。”柳时玉强扯出笑容,转身朝自己的书房走去,陈岚想跟上,却被柳时玉关在门外。 柳时玉站在书案前微微出神,案上正摆着他出门前未来得及收起的画。 画中有一个红裙子的小姑娘正爬在高高的柳树上,手边有一个小小的鸟窝。在画中,天边有绚丽的彩霞,地上是绵延的青草,两只兔子在树下懒洋洋地躺着。 除了柳时玉,恐怕很难有人看得出,其实这幅画尚未画完。 这幅画中,柳时玉尚未来得及去画那个站在树下,守着这个小姑娘的自己。 ☆、惊蛰(一)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白釉瓷碗上,碗中的冰酪化了一半,清亮的冰晶泛着微光。唐凝正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账本。 今日天色微蒙时唐凝便醒了,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唐凝平日里再贪睡,如今也赖不住床了。 唐老爷与唐夫人离开琼州已有些时日,唐凝自前些日子见过一次柳时玉后,便鲜少出去闲逛。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唐宅里,想趁着现在无事可做,多学些生意上的事情,以后也好未父母分忧。可自晨间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个时辰,唐凝手中的账本也没翻上几页。 “没准儿本小姐天生就是混吃等死的料。”唐凝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声。 话音未落,锦桃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便急忙说道:“小姐,不好了!” 唐凝从榻上起身,微微皱眉:“怎么了?” 锦桃缓了一口气,答:“上次的绑匪抓住了,赵知县传小姐过去指认呢!” 唐凝略有不解:“这是好事啊,怎么给你急成这样,怎么?怕衙门的官兵看不住他们,再让他们跑了啊!” “小姐,您可别打趣奴婢了。”锦桃急的跳脚,“今儿一大早衙门口来了两个眼生的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敲登闻鼓,惹了一群人在衙门口围观,奴婢瞧着好奇就去看了看,还以为他们是蒙了多大的冤枉,哪成想他们竟称自己是前些日子绑架小姐的绑匪,俩人是来自首的。” “自首还搞那么大阵仗?”唐凝诧异,暗自腹诽,这绑匪怕不是上次被她一棒子敲坏了头。 锦桃又道:“原着他们闹得阵仗就大,再一提和小姐您有关系,围观的人更多了,赵大人开堂办案的时候,衙门外挤得直踩脚,结果两个杀千刀的绑匪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言不惭地说…说……” “说什么了?”唐凝催促道。 锦桃气得咬牙,一跺脚,道:“他们竟然敢说,那日,他们二人污了小姐您的清白!” “什么?!”唐凝猛得站起,脑中一震嗡鸣。 锦桃眼眶都气红了,道:“我看那两人是失心疯了,满口胡言毁您清誉,小姐,锦桃这就备车马,非要把事情分辩清楚不可!” 唐凝震惊片刻回过神来,这事情很明显有问题,她拦住了急急忙忙要出门的锦桃,道:“不急,这话总跑得比人快,我们就是长了翅膀,现在也来不及去堵旁人的嘴,与其火急火燎地往衙门赶,倒不如先想想是怎么一回事,免得一会到了衙门,被人牵着鼻子走。” 锦桃咬着下唇,道:“老爷夫人不在,管家今早又去了城郊粮站,如今连个能给小姐出主意的人都没有,锦桃只恨自己没用,都不能帮小姐分忧。” 说着说着,锦桃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行了,你别哭鼻子就是帮本小姐分忧了。”唐凝说道。 “锦桃,我记得敲登闻鼓可是要打杀威棒的。”唐凝眉头微蹙,又在榻边坐下,指尖在桌沿上缓缓敲打着,“这俩绑匪也跑了好些时日,这么久一直不声不响的,怎么今日忽然来自首了?既是自首,当是为了少受些刑罚,又何必去敲那毫无道理的登闻鼓?” “会不会是他们没见过登闻鼓啊?”锦桃呆呆地问道。 唐凝苦笑:“就是三岁孩子也 分卷阅读20 知道那登闻鼓是用来报案的,他们弄这么一出,明摆着是要惹人围观,非叫事情越闹越大才好。” 锦桃想不明白,只好说道:“小姐,要不奴婢去请柳公子吧,柳公子见多识广,一定能帮上忙的。” “别了。”唐凝叹了一声,“派人去给民伯带个信,我们去衙门吧!” 事情究竟如何,恐怕要到衙门见了当事人才能知道。 . 一下马车,唐凝便感受到了来自围观群众目光中毫不吝啬的同情,想前世唐家罹造大难,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琼州人也没这般可怜她。唐凝心底冷笑,这世道对女子当真是冷漠无情。 作为女子,少时修身是为了嫁得好夫君,成家之后便要以相夫教子为己任,若要细论女子一生何物最重,一非才学,二非眼界,倒是“名声”二字占了上风,生于世间数十载,竟都是为旁人活着。 唐凝不屑地摇摇头,跟着衙役走入衙门。 一入大堂,唐凝便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昏昏沉沉地趴在地上,许是刚刚被打了二十杀威棒,忍不住疼,已经晕了过去。 唐凝朝赵知县行礼:“民女唐凝见过赵大人。” 赵知县道:“想必事情原委唐小姐已有耳闻,本官便不做赘述,烦请唐小姐看看,堂下那两名男子可是之前绑架你的两名匪徒?” 两名衙役应声抬起昏迷的二人,唐凝目光落在二人脸上,却愣住了。 “不是他们。”唐凝诧异道。 赵知县闻言也是一惊,竟还有人假冒犯人自找苦吃吗? “唐小姐,你确定没认错?”赵知县问。 “错不了。”唐凝抬起头,“那日,民女亲手打晕了一名绑匪,又从另一个人手中逃出,虽是有惊无险,可毕竟叫人后怕,别说事情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是再过个三年五载,民女也认得出那二人的长相。” 赵知县听唐凝说“有惊无险”,心底开始打鼓,当时去救唐凝的官兵回禀说唐凝未被绑匪伤及分毫,他就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是两名恶徒,唐凝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能那么轻易地安然逃出? 今日,这两个男人说他们污了唐凝清白,赵知县顿时误会,以为是唐家人怕伤及唐凝清誉,将此事隐瞒下来。可为何唐凝如今仍如此笃定,说自己未受伤害,赵知县又糊涂了,凶手就在眼前却不坐实他们的罪名,这可不符合传言中唐大小姐睚眦必报的性格。 唐凝见赵知县若有所思,便明白他疑惑在何处,于是说道:“大人,民女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赵知县道:“唐小姐但说无妨。” 唐凝道:“大人,民女本是清白之躯,可此二人却大张旗鼓地歪曲事实,民女只是一介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他们这上下嘴皮子一碰便扣给民女一顶帽子,日后岂非要民女被琼州人的唾沫淹死?他们确非那日的绑匪,可其心之歹毒,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知县闻言会意,道:“唐小姐大可放心,既然此事蹊跷,本官定会查清其中因果。” 赵知县看了一眼昏迷在堂下的二人,又道:“只是他们尚在昏迷,今日且先将其二人收押,待其醒后再行审问。” 赵知县已经下堂,衙门外围着的人却没散,唐凝说的话他们听得真切,目光却是将信将疑,还有人没忍住说了一句:“唐小姐平日那么张扬,如今摊上这事,今后怕是要低着头做人了。” 话音不小心传到了锦桃耳朵里,锦桃顿时火冒三丈,冲过去驳道:“我们小姐都说了,那两个男人是骗人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唐凝本要登车,见锦桃气得脸色发红,只好又停下,她原不想同这些人解释,毕竟他们是局外的旁观者,相比于真相,他们更想听一波三折的故事,最好还能顺便聊表同情,彰显一下自己的善良。 唐凝叫回锦桃,自己却朝人群走了两步,昂首道:“在场的各位大多比唐凝年长,眼界见识想必也比唐凝广些,那我便问各位一句,若您家的姑娘不幸被人玷污,错可在您的姑娘身上?” 众人默然,纷纷低下头去。 唐凝又道:“且不谈我尚是清白之躯,便是不是,我唐凝这辈子也不会看低自己一分一毫,还望各位莫再以己度人。” 说完,唐凝带着锦桃登车离开。 翌日午时,唐凝收到衙门来信,说那两名绑匪咬定自己就是绑架唐凝的歹徒,唐凝不认他们,是因为不想坏了名声。唐凝闻言气不打一出来,可那日确实只有她一人见过两名绑匪,除了将真正的绑匪找出来,唐凝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 两名绑匪不惜坐牢也要陷唐凝于不义,一时间琼州流言四起,大多还是信了两名假绑匪的。唐家管家唐民昨天一得了信,便急忙赶了回来,已经给唐老爷唐夫人送过信,也安排了不少人去控制流言,只是酒馆茶楼,各家茶余饭后还是免不得多了新的谈资。 外面的流言不甚好听,唐民怕自家大小姐的蛮横脾气,出去免不了要与人吵架,只好变着法子留唐凝在唐宅里。 分卷阅读21 可唐凝却偏要出去,她倒要看看,人言到底有多可畏? 唐凝悄悄跑出家门,还是翻墙出来的,也没带着锦桃,锦桃这些日子因为她的事情整日垂头丧气,确实不适合出门历劫。 唐凝走在琼州街头,见街上行人看她的目光并不算奇怪,心里暗自自嘲,倒是唐家人小题大做了,琼州人似乎也没怎么对她另眼相看,当然,也可能从前琼州百姓,便是另眼看她的。 正思量着,却从唐凝身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喊声:“呦,这不是永不低头的唐大小姐吗?” ☆、惊蛰(二) 唐凝闻声回头,正瞧见身后的古董摊前站着一人。 正值盛夏时节,又是晌午,人们都恨不得能少穿些,可那人却穿着一席黑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的眼眶也有些发黑,整个人看着死气沉沉。 一阵风吹过,那人右手一侧的衣袖随风摆动,竟少了一条胳膊,唐凝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此人名唤陈竞舟,是琼州知府家的嫡长孙,与柳时玉算是表亲。 唐凝从前闲来无事去茶馆闲坐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陈知府的家事。 陈知府娶过两任大夫人,第一任是柳时玉的外婆杨氏,杨氏体弱,诞下柳时玉的母亲陈岚后便与世长辞。 后来陈知府娶了续弦的金氏,与金氏育有一双儿女,女儿高嫁至京城忠勇侯府,儿子也在金榜题名后娶了永安县主,一同去了京城。 陈家一时间官运亨通,飞黄腾达,金氏作为一家主母可谓无限风光,日子本都过得顺风顺水,却在十年前的冬天出了事。 那年除夕将至,陈竞舟随父母从京城返乡,那时的陈竞舟也就十来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下人们一时没看住,陈竞舟竟意外掉入陈知府家后院的冰湖里,被救出来的时候,他的右臂被湖面的冰层刺穿,筋骨巨废,再不能动。 在这之后,陈竞舟便留在了琼州浑浑噩噩度日,而后,大概在三年前,鲜少抛头露面的陈竞舟在琼州“一战成名”,唐凝也是在那时才听闻此人。 据说那时陈竞舟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银子,以陈知府的身家,替嫡长孙还笔赌债不是难事,可陈竞舟却执意不还钱,非要人砍了他的右手抵债,赌场的人碍于陈竞舟的身份实在不敢动手,于是陈竞舟竟然二话没说,自己砍下了自己的胳膊。 此事便是今日回想,唐凝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正常人,根本就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不算今日,唐凝只见过陈竞舟两次,都是和柳时玉一同遇见的。唐凝一直对这个阴鸷可怕的男人没有丝毫好感,她猜想柳时玉大抵也是如此。唐凝认为,都讨厌陈竞舟,大概是她和柳时玉唯一的共同点了。 陈竞舟和柳时玉虽为表亲,可二人关系极差,陈竞舟几乎每次遇上柳时玉都会刁难一番,没有一点做兄长的样子,反倒跟仇人似的。 唐凝看着陈竞舟,心底虽窝火,却不敢贸然还口,她不怕陈竞舟背后撑腰的知府陈家,但却不想随意招惹一个疯子,对于陈竞舟,唐凝认为柳时玉的处世之道还是可取的。 能忍忍之,不能忍,则速速避之。 她没多瞧陈竞舟,转身便走,陈竞舟却叫住了她:“今个怎么没见我们柳公子啊?” 陈竞舟并未看向唐凝,只是睨着身边古董摊里的货物,他打量片刻,随手拿起一柄生锈的青铜短刀。 唐凝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陈竞舟的手指在青铜短刀的刀刃上摩挲着,跟上了唐凝的脚步。 “我们琼州第一才子不是最喜欢跟在唐大小姐的屁股后面吗,怎么今天舍得美人自己出门了?” 陈竞舟一路招摇,已惹来不少围观的人,却没人敢替唐凝说话。他故意和唐凝走得很近,肩膀不时蹭在唐凝肩上。唐凝有些反胃,已经攥起了拳头。 见唐凝一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走路,陈竞舟将唐凝拦了下来,站在唐凝咫尺之间睥睨着唐凝,皮笑肉不笑道:“啊我忘了,柳时玉那小子自命清高,这脏了的女人,他定然不会再要。” 唐凝恨不得现在就扇陈竞舟一个巴掌,可陈竞舟这种疯狗,指不定会如何报复她,她咬咬牙,还是忍了下来,冷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美人儿,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特别诱人!”陈竞舟扯出半面瘆人的笑容,又道:“那两名绑匪把你压在身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看着他们的吗?” “滚开!” 唐凝已经气得喘起粗气,陈竞舟却笑意更浓。他的手中还把玩这那柄青铜短刀,他在刀刃上用力按了一下,鲜血随之渗出,见多年的老古董仍能划破他的手掌,陈竞舟满意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回到唐凝身上,道:“没事,美人别生气,柳时玉嫌弃你,爷不嫌弃,爷就喜欢开过苞的女人。” 说着,陈竞舟竟抬手要抱住唐凝。 啪! 一记清亮的耳光甩在陈竞舟的脸上,唐凝后退 分卷阅读22 了半步,目光狠厉地看着陈竞舟。 “把你的狗嘴放干净些!” 唐凝绕过陈竞舟,身子气得发抖,脚步也有些不稳,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唐小姐小心!” 唐凝下意识回头,正见一柄青铜刀朝自己眉间刺来。 一阵天旋地转,唐凝片刻出神,恍惚间有一人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胸膛贴在她的耳畔,扰得她面色微红。 她抬眸看向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愣愣地唤了一声:“大,大叔……” 段炼一手环抱着唐凝的肩,一手攥住陈竞舟手中的刀,他的眼眸中透出厉色,森凉彻骨宛若万丈深渊。 段炼什么都没说,陈竞舟却平生出退意。陈竞舟不明白,生死于他别无二致,他为何也会害怕?眼前的人明明一身粗布麻衣,又为何让他觉得有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鲜血顺着刀刃从段炼指缝中流下,他却视若无睹。他轻轻放开唐凝,攥着短刀的右手却向前施力,将握在陈竞舟手中的刀柄抵在了陈竞舟胸口处。 他不知附在陈竞舟耳畔说了什么,一向狠厉强横的陈竞舟竟吓得后退了两步,接着失神落魄地跑了。 “唐姑娘,你没事吧?”段炼转身走到唐凝身边。 刚刚还怒气腾腾,丝毫不怯懦的唐凝忽然软了下来,豆大的眼泪似脱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段炼见状急坏了,以为唐凝是刚刚受到惊吓,忙安抚:“人已经走了,别怕,有我呢!” 唐凝却忽然抬起他的手,见段炼手掌还在流血,哭得更甚,一双娇俏的杏眼好似涌起清泉。 她轻咬下唇,哼哼唧唧地问道:“大叔,疼吗?” ☆、惊蛰(三) 段炼将唐凝送回唐宅后也回了自家,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空看着绑在手上的手帕发呆。 那是半个时辰前唐凝为他绑的,一想到这,段炼不自觉勾起嘴角,那个小丫头是在心疼他吧! 心疼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猎户,而非那个光芒万丈的将军。 恰在此时,俞长骆回来了。他昨日被段炼派去临近琼州的樊城,一来回连着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顶着一双黑眼圈推门而入,许是人困马乏,俞长骆难得没絮絮叨叨地吵段炼,只是简单交代了去樊城看到的情况。 “老段,我去陆大哥那看了,那俩混蛋还在牢里关着呢,昨日衙门里自首那俩确实是冒牌货。” 俞长骆口中的“陆大哥”是樊城的守将,名唤陆勇,从前也同段炼在边关打仗,还为救段炼负过伤,被敌军一刀劈在右腿上,险些落了个残废。 一晃两年过去了,陆勇走路仍是坡的,不过倒是没耽误他骑马领兵,披上铠甲依旧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到如今边关安定,陆勇才离开镇北军的编制,回樊城寻了个闲差。 上次被段炼抓走的两名绑匪就一直关押在陆勇那,是俞长骆送去的,陆勇并不知道镇北将军还活着。 “陆大哥他还好吗?”段炼问了一句,也听不出是否挂念故人。 俞长骆笑了笑:“挺好的,腿脚比以前利索不少。我还去了一趟他家里,听陆老太太说,已经给他定了亲事,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本分善良,倒和陆大哥般配。” 段炼微微笑着,目光中似有欣慰,“当年镇北军的大半主力如今都已返乡,娶妻的娶妻,生子的生子,想必估计再过个一年半载,就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他下意识看向俞长骆,却不由得苦笑:“只怕是哪日边关战事再起,能无牵无挂的上战场的,就只有咱们两个单身汉了。” 毕竟他与俞长骆都是孤儿。他是被边关一名将军抚养长大的,老将军也在前几年故去。俞长骆则是他在边关救下的,之后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可俞长骆闻言却撇撇嘴,一脸的不满,反驳道:“此言差矣!到时候的单身汉,八成就我一个。” “少贫!” 段炼不由得看向绑在手上的手帕,片刻出神,俞长骆这才注意到段炼手上那一抹粉色,鲜亮的手帕绣着桃花,分明是姑娘的东西。 “哎呦呦,这是什么啊?”俞长骆坏笑着凑到段炼身边,挤着他坐下,“唐姑娘的?” 见段炼避开目光不言语,俞长骆顿时困意全消,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坏笑着拱了段炼一下,“什么情况?都送定情信物啦?我才离开一天,你们这进展够快的啊!” “别胡说。”段炼耳畔泛红,将手背到身后。 俞长骆见段炼不老实招待,趁段炼不备,身子猛得后仰,一把扯下了段炼手上的手帕,却愣住了。 “老段,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段炼皱着眉夺回手帕,轻描淡写道:“今日在街上遇见唐姑娘,有人在欺负她,随手拦了一下。” “随手啊?”俞长骆不依不饶。 段炼瞪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问过陆大哥了吗?这些时日可有可疑人士出入樊城?” 分卷阅读23 俞长骆收敛神色,“嗯,都问过了。陆大哥说这些日子樊城并未出现生面孔,他之后会再着人盯仔细些,凡是入城出城都严加查验,还有那俩名绑匪,陆大哥也着人往琼州送了,估计明日晚间就能送到。” 俞长骆顿了顿,又问:“老段,你说这回这事和上次的‘王公子’会不会有关系?” “不好说。”段炼蹙起眉头,“那位‘王公子’的目标应该是我,上次他企图绑架唐姑娘也应该是为了引我去搭救。我虽不知他意欲何为,可毁掉唐姑娘的清誉,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俞长骆道:“唉,苦了唐姑娘了,外面那话传的可是有够难听的。我看这帮人就是日子过得□□逸,一个个都闲出病了,挺大的人整日念叨一个小姑娘的事,也不嫌丢人,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肚子里不知道都是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一开口就让人恶心!” “这人言不比战场上的刀剑好应付。”段炼叹了一声,“如今琼州城里流言四起,此事若不尽早解决,阿凝一个小姑娘,如何受得起?” 长骆闻言愣了愣:“老段,你叫唐姑娘什么?” 段炼似反应过来,耳根又红了起来,忙起身就走。 俞长骆被孤身一人留在台阶上,他望着段炼离开的背影,贱嗖嗖地感慨:“我欲与君相依为命,奈何君心长住美人!” 话音未落,门外竟响起敲门声。 段炼与俞长骆在琼州认识的人就唐凝一个,门一响,俞长骆以为自己又要有好戏看,忙去开门。 结果门一打开,来的竟是一个鬓角微霜的中年人。 ☆、惊蛰(四) 门外的中年男子朝俞长骆作揖行礼:“老奴唐民,是唐家的管家,今有一事与段先生相商,贸然来此,还望见谅。不知段先生可在家中?” 俞长骆愣了愣,见唐民面色严肃,也不似来替唐凝传话,难道是来道谢的? 他点点头:“在,我去叫他,您先进来等吧!” 说完,俞长骆转身走入段炼房内。 唐民打量着段炼与俞长骆住的小院,地方不大,只有朴素的两间房,许是两个男人不会做饭,便连生火做饭的厨房也省了。 见段炼走了出来,唐民忙迎上,躬身道:“老奴唐民见过段先生。” “您算长辈,不必拘礼。”段炼也朝唐民躬身施礼。 俞长骆见二人已寒暄上,便道:“老段,隔壁王老头买咱家那两只野鸡的钱还没给,我去问他要钱去,你们慢慢聊。” 长骆已经离开,院子里只剩段炼与唐民二人,段炼朝唐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唐管家,鄙舍简陋不比唐宅,只能委屈您到鄙人房中一坐了。” “不劳烦。”唐民笑了笑,“老奴只想与段先生说几句话,就在这院子里也无妨。” 段炼回以一笑,道:“请讲。” “我家小姐近日多次遇险,皆承蒙段先生相救才得以平安无事,老奴在此谢过段先生。”唐民又朝段炼深深鞠躬,满是感谢之意。 段炼忙扶起唐民:“既见不平,自当相助,您不必多礼。” 唐民缓缓起身,见段炼虽为猎户,却礼数周到,器宇不凡,暗自猜想段炼或许并非普通人。 思量片刻,他道:“老奴今年五十八,在唐家待了四十余年,承大小姐叫一声民伯,今日便妄自托大,想同段先生讲几句不中听的话。” “先生但说无妨。” 段炼似乎并不惊讶,始终沉稳地看着唐民,只待唐民继续说下去。 唐民道:“段先生,老奴是半截入土的人,这辈子眼里就只有唐宅这一亩三分地。 我们唐家只有大小姐这一个女儿,老爷夫人平日里虽是常不能陪在她身边,可心里仍是百般宝贝着。大小姐是我们唐家人的命根子,谁也不想她被人伤了去。” 唐民目光沉沉地看着段炼,他知道段炼能明白他的意思。 “段先生,老奴虽是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您是个见过世面的,想必从前也并非一介猎户。 我知道您对我家小姐定无恶意,只是我们唐家虽富甲一方,却也终究只是寻常百姓,老爷夫人不求大小姐以后能嫁的高门显贵,只望她能安稳幸福。” 见段炼认真听着,唐民满意地笑了笑,若他家小姐能被这样稳重的人护着,老爷夫人也该放心了,只是…… “段先生,老奴不敢妄自揣度您的心意,若您对小姐并无他想,今日便赎老奴冒昧,可若老奴猜的不错,还望先生能细想一想,若有朝一日小姐与您携手一生,您是否真的能许她一世无忧?” 段炼知自己身份存疑,就算被人误会是逃犯也无处辩解,可唐民仍愿与他坦诚相待,倒是有几分大家风范。 他向唐民微微鞠躬,道:“后生受教了。” 唐民走后不出半刻,俞长骆便从院外走了进来,他见段炼站在院中若有所思,凑上前来,“老段,唐管家跟你说什么了?” 分卷阅读24 段炼回过神来,微一侧目,深邃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戏谑之意,道:“你若是想知道刚刚又何必出去?” 俞长骆撇撇嘴:“不说拉倒!” 段炼忽然朝俞长骆伸手,“你不是去要钱了吗,钱呢?” “干嘛?”俞长骆忙后退一步。 段炼摊开右手手掌,伤口赫然躺在掌心,干涸的血凝成一条。 “我受伤了,不得去找大夫。”段炼理直气壮道。 俞长骆闻言大吃一惊,忙揉了揉眼睛,“大哥,您之前在边关弄得跟个血人似的都拦不住你上战场,怎么现在这么娇贵了?” 段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没言语 。 段炼曾以为他这一生的归宿只能是埋骨边疆,可如今他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山河社稷,翻身下马去守护那个仰望着他,盼了他五年的姑娘。 “明日那两名绑匪送到琼州后安置在何处,可安排好了?”段炼问道。 俞长骆点点头:“嗯,陆大哥安排的人到了会提前通知我们,若是时机可以,他们就直接将人送去衙门,到时候就称是他们抓到的,免得给我们填麻烦。” “陆大哥有心了。”段炼笑了笑,转身要走。 俞长骆忙拦住,“老段,你跟我说说,唐管家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嫌咱家穷,让你离唐小姐远些?” 段炼停下脚步,回头白了俞长骆一眼,唐家人哪是那样嫌贫爱富的? “唐管家的意思是怕我给阿凝惹麻烦,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那日桐庐山下的绑匪便是例子。” “那怎么办?”俞长骆蹙起眉头,“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舍下唐姑娘了吧?” 段炼见俞长骆似是担忧,忽然叹了声气,一副心情复杂的样子。 俞长骆一见段炼面色有异,更担心了,忙问:“老段,你不会打算处理完这件事就离开琼州吧?” 俞长骆难得露出这般慌乱的神色,段炼终是忍不住笑意,抬手指了指俞长骆。 “你也有上当的时候。” 俞长骆这才回过味来,眼前的男人是攻城破阵无数的镇北将军,在边关金戈铁马十余载,几时大敌当前,不战自退过? “我就说!”俞长骆挑了挑眉,“一个王公子算什么,就算来一个营的王公子,咱们也段大将军能给他挑了。” . 入夜,霁月高悬,段炼换上一席黑衣,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离开了自家小院。他要去一趟衙门里的监狱,见一见那两名冒牌的绑匪。 监狱设在衙门西面,厚厚的院墙将内里的监狱围得密不透风。段炼腾身翻过围墙,仔细避开墙头的荆棘,落在了院内。 院内阴森森的,仿佛月色都暗淡几分。衙门的监狱平日夜里都是落上锁贴好封条,常人想翻过布满荆棘的围墙已是难事,更别提悄无声息的破开锁链闯入牢内。故而监牢外,在夜间常是无人看管的。 段炼行至监狱的黑色铁门前,铁门上挂着一条足有手臂粗的锁链,门上还贴着封条,盖有琼州太守的印章。 段炼打量锁链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柄六寸长的赤金短刀。这把刀跟在段炼身边快二十年了。 当年镇北将军的东西大多被他留在边疆,如今想必早已随他的衣冠入了将军冢,只剩这一把短刀还终日带在他的身上。 这是当年收养他的老将军送给他的。此刀锋利异常,但最出彩之处在于刀柄末端的一处机关,那里可弹出一枚倒钩,能开世间百锁。 彼时夜袭敌营,段炼靠着这把刀,夺了敌军不知多少的军械粮草库。 纤细的弯钩在锁孔中拨弄几下,咔,一声轻响,铁锁开了。 段炼小心取下铁门上的封条,将赤金短刀收起,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惊蛰(五) 琼州城近日所有的纷争都和唐凝有关,整个衙门上下都围着唐家人打转,诺大的衙门监狱就只关押着那两名假绑匪。 因为假绑匪的罪行尚未有定论,二人被分开关押在外监的牢房里。 段炼入门寻了不到一刻就摸清了二人的位置。许是怕二人串供,衙役们将二人关得极远,两人的牢房隔着好几堵墙,怕是大喊也难以听见。 段炼的脚步极轻,没吵醒二人。他先选了一名年纪稍长的假绑匪的牢房,用赤金短刀的弯钩破开门锁,锁头落地,碰撞声惊醒了一旁睡觉的假绑匪。 “你,你是什么人?” 绑匪震惊地坐起,看看段炼又看向窗外,见天色正黑,他问:“你竟敢擅闯监牢!” 段炼冷眼看着他,手中摆弄着那把赤金短刀,“有几件事想请教阁下,还望你能如实回答。” . 半个时辰后,段炼从监狱里走了出来,仔细将大铁门上的封条复原,结果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人。 段炼一惊,差点一掌劈下,好在收住了手。 “你这臭小子是想吓死谁?” 分卷阅读25 俞长骆掐腰站在原地,别过头不看段炼,似有不满。 “闯监牢这种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带我,老段,你不讲义气!” 段炼无奈摇头,“犯法的事,有什么好玩的,回去说。” 二人又翻墙离开监狱,趁着夜色快步赶回家中,房门一关上,俞长骆忙问:“老段,你一向稳重,怎么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明天陆大哥的人就能抵达琼州,到时候真相自会水落石出,你又何必亲自犯险?” 段炼在桌前坐下,叹了一声:“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去。绑架是重罪,他们不惜性命也要诋毁阿凝,又岂会怕衙门的审问手段?” 明日真绑匪一入琼州,假绑匪大抵会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记恨唐家才诋毁阿凝,到时顶多再挨几板子,也就送回家了。 但真正起歹心的,是他们背后的人。 俞长骆闻言依旧愤愤掐着腰,很明显对段炼的解释并不满意,他愤愤撸起袖子,扬起下巴:“那就等他们放出来了,我拿俩麻袋把俩人套上,再给你拎家里来审不。 绑架是重罪,擅闯监牢就不是了?” 段炼没忍住笑意,想不到他也有被俞长骆教育的一天,“放心,我有分寸。” 这两名绑匪接的是掉脑袋的买卖,筹码必然不是钱财这些身外之物。 那时段炼见那名年纪稍长的绑匪约有四十岁,想必家中已又妻儿,怕是妻女受制于人,才迫不得已行此害人的事,便威胁那假绑匪,若他愿意交代出真凶,他可以帮他们一家团圆,并保他们今后安稳无忧,可若他们不说,就算背后真凶放过他们的家人,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段炼自然是吓唬人的,可那假绑匪见段炼敢擅闯监牢,便知段炼不是普通人,加之这些时日他心中越发思念妻女,一时情切,竟真的交代了。 段炼看向俞长骆,目光沉沉,道:“既然你能想到在二人被放出后将他们抓来审问,那他们背后的人就想不到要杀人灭口吗?” 万一离开监牢后他们出了事,真相岂非要石沉大海,段炼绝不想看见这样的隐患埋在唐凝身边。 俞长骆虽是听进去了,却还是不依不饶,“我俞长骆堂堂二品骠骑将军,千军万马都踏平过,从人手里抢俩废材还抢不来吗?” “可如今你跟我一样,都是一穷二白的猎户。” 段炼给俞长骆倒了杯水,恭恭敬敬递了过去,“俞大将军,消消气,绑架可是重罪,要是你因为绑人被关押,岂不是又要我亲自犯险?” 俞长骆这才讪讪闭嘴,转而换了别的话题。 “老段,那你问出什么了?幕后黑手是不是那个什么王公子?” 段炼目光沉了下来。 “是柳家大夫人。” “啊?” 俞长骆诧异:“那个什么柳公子不是喜欢唐姑娘吗,我听说柳家也是有意唐家提亲的,怎么?这柳家大夫人跟自己儿子有仇?” 段炼微微蹙眉,道:“那日,我去雍华酒楼恰巧遇见唐姑娘与柳公子发生争执,我想也许和那件事有关。” 俞长骆愣了愣,好像想起了什么。 “所以…你那日没给我带酒回来,是因为遇见了唐姑娘?” . 次日,陆勇的人马押送两名真绑匪至琼州,俞长骆掐准时机放出消息。 消息一出,琼州登时又热闹起来。这风向一转,之前还一边倒的琼州百姓又都随风倒到了唐凝这一边。 消息也传到了唐家,唐家人喜出望外,唐凝更是二话没说起身就要朝外跑,却被管家唐民拦下。 “小姐,此事虽见好转,但那二人为何诋毁小姐尚未可知,如今外面上仍有人对您存着歹心,恕老奴冒犯,不能允您外出。” “歹心歹心,全琼州的人都对我不安好心,行了吧?”唐凝嘟起娇唇,气得跺脚。 自上次她遇上陈竞舟后,唐民便不许她外出,她在家闷的都快长蘑菇了。 唐凝无可奈何,只好堵气转身往院内走,走了没两步似有不甘,她又转身朝唐民微微一笑,撒娇道:“民伯,你就让我去看看吗,您想想,因为我有四个人在衙门同时受审啊,多刺激!” “民伯,我保证不会惹事,谁要是招惹我,我转身就跑,一句嘴都不还,行不行?求求您了民伯!” 唐民见状无奈,他在唐家几十年,为唐老爷应付过多少身份各异的人,却偏偏拿自家小姐没辙。 他摇摇头,道:“那就由老奴亲自陪小姐前往吧!” 唐家的车马行至衙门时,正赶上两名真绑匪受审,两人交代了绑架唐凝的经过,与唐凝所述无异,但并未提及“王公子”一事,只道是他们见财起意才行此事。 这也是段炼的意思。 审完两名真绑匪,便该轮到假绑匪了。 赵知县命人去牢中提审两名假绑匪,一名衙役匆匆离开,回来的时候却面色惊慌。 他颤颤巍巍跑了回来,脚步一个不稳跌在了堂前,颤抖 分卷阅读26 道:“大,大人,那两名囚犯死了!” “什么?”赵知县惊得站起,满堂的人都被惊得瞪大眼睛。 在堂堂衙门铜墙铁壁的监牢里,青天大老爷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死了人! 赵知县忙命人遣散衙门外围观的人,唐凝尚未弄听清衙门内发生了什么,便被衙役们赶着往外走。 衙门外一时人头攒动,唐凝有些好奇,趁着人多唐管家一时不查,悄悄躲到了衙门口的石狮子后。 唐管家见唐凝不知去向,气得直吹胡子,忙吩咐唐家家丁四处搜寻,就在一名家丁马上就看见躲在石狮子后的唐凝时,忽然有两人将石狮子两侧的空隙堵住,唐凝这才躲开了家丁的目光。 待唐家家丁走远,唐凝才敢缓缓起身,她看向挡住自己的两个人,却愣了愣,“大叔,长骆,怎么是你们啊?” 长骆解释:“我和老段听闻真绑匪抓住了,就来凑个热闹。” 唐凝从石狮子后钻出,四处望了望,见唐家家丁确实都已走远,便朝段炼道:“大叔,谢谢你。” “唐姑娘不必客气。”段炼浅笑着点点头,目光温柔而深邃。 一旁的俞长骆闻言不满,“唐姑娘,帮你挡着的又不止老段一个人,你不能只谢老段不谢我啊!” 唐凝朝他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开,似没听见俞长骆的话。 唐凝望着衙门忽然紧闭的大门,心底生疑,“大叔,你说为什么赵知县忽然把咱们都遣散了啊?” 段炼面色一凝,转瞬又恢复平静,他道:“既然已经没热闹看了,我们也走吧!唐姑娘可用膳了?长骆这小子今天一直吵着要喝雍华酒楼的桃花酒,唐姑娘若不介意,可愿随我二人一同前往?” 唐凝闻言欣喜地点点头,跟着段炼朝雍华酒楼的方向走去。 然而俞长骆还愣在原地,心道:我今天什么时候吵着要去喝酒了? . 三人在雍华酒楼落座,段炼得了上次的教训没敢再饮酒。他带唐凝来此是有要事,柳家大夫人陈岚的事,想必唐凝还未知。 见唐凝已经撂筷,段炼道:“唐姑娘,恕在下冒昧,敢问唐家与柳家可有结怨?” 唐凝闻言怔住,转瞬,她低下头拿起酒杯,却没喝,目光闪躲,“大叔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段炼见唐凝神色有异,猜想唐凝应是知道柳家并非善类,看来上次唐凝会同柳时玉说那番话也是事出有因。 段炼自知不便多干涉别人的家事,便道:“唐姑娘,这几日我打听到那两名假绑匪似乎与柳家的大夫人陈氏有联系,也不知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段炼有碍身份,未将话挑明,但心想聪明如唐凝,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唐凝柳眉微蹙,淡淡道谢。面上虽称不上波澜不惊,却也没怒色翻涌,只是她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紧紧攥起。 想不到,柳家人还是对她出手了! . 翌日,衙门外的告示栏前挂出一张告示。 两名假绑匪于前日夜里暴毙牢中,死于割喉,一刀毙命。 其上还附了一张凶器的画像——一把六寸长的赤金短刀。 ☆、软肋(一) 琼州衙门外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各个忙不迭地往前凑,嘈杂的喧闹声将晨间那点微薄的清爽揉得细碎,融成了人们额间背脊的细汗。 许是早间的集市刚散,人群里拥着不少拎着菜篮子的妇人,也不知前边是谁撞翻了谁手里的鸡蛋,滑溜溜的蛋液在花哨的衣裙下摆翻飞。围观的人被惊得退避三舍,告示栏这才算是得以透透风,露出了告示的一角。 凑在后排的俞长骆忙探头去看,踮着脚左右晃了两下,到底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愤愤淬了一口,将手里的狗尾草叼在了嘴边。上次告示栏前这么热闹,还是镇北将军的讣告贴在上面的时候。俞长骆站在人群后,双臂抱在胸前,心道,这是又谁死了吗?这么大面子,居然跟他们家镇北将军差不多阵仗。 正思量着,人群前忽然有个男人喊了一声:“这刀不是段猎户的吗?”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随即又有人道:“还真是,我记得上次我看这刀好使,问他买他还不舍得卖来着。” 俞长骆一听提到了段炼,也顾不上闷热,撸起袖子推开好些人,一马当先挤到了前头。他看了一眼告示栏上的告示,心底咯噔一下。 怎么会? 仵作说人是在前天夜里被杀的,也就是段炼夜闯监牢那晚,可明明就在今天早上,他还从段炼那把刀偷偷拿来用了一下,又怎么会遗落在监牢里? 俞长骆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面色铁青,他一把撕下告示往袖子里一塞,转身就往家中跑。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俞长骆奔回家中时,段炼正倚在院门上,手里握着一块抹布 分卷阅读27 ,仔细擦拭着那把赤金短刀,刀锋上的寒光与段炼的眼眸相映,不知哪个更冷些。 见俞长骆回来,段炼反手将短刀收入刀鞘中,看着俞长骆的目光宛若寒潭,他道:“你是不是又拿我的刀削苹果了?” 段炼抖了抖手中的抹布,随之飘落两块干瘪的苹果皮。 俞长骆本要大喊“出事了”,结果被段炼一句话堵在嘴边,硬是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 “你都摊上大事了,还有心情管这个?” 俞长骆讪讪一笑,避开段炼的目光往院子里走。段炼最爱惜这把赤金短刀,平日里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之前在军营里他偷偷拿这把刀杀了条鱼,段炼硬生生罚他吃了一个月的鱼,弄得他现在看见鱼还恶心。 一想到这俞长骆就开始后悔,今天早上他也是见段炼在睡觉,才敢顺手拿那把刀削了个苹果,怎么用完就忘记擦了呢? 段炼关上院门,负手立在门边,素来风轻云淡的脸上难得露出几抹怒气,“那你说说看,我们两个谁摊上的事更大些?” 俞长骆怯生生地转过身,谄媚地笑了笑:“老段,苹果挺贵的,咱们现在不比从前,可没钱把苹果当饭吃。” 其实俞长骆这回是真的有些无颜面对段炼,不是因为他用段炼的宝贝短刀削了苹果,而是因为在几年前,他曾偷偷摸摸找人复刻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赤金短刀。 然而刻完还未来得及向段炼炫耀,那把刀就丢在了战场上,若段炼的刀还在自己手里,那监狱里杀人的凶器估计就是丢掉的那把。 那次战役俞长骆记得很清楚,那是他跟在段炼身边十余年打得最艰难的一场仗。五万镇北军与七万南楚精兵于望停谷狭路相逢,望停谷阴暗潮湿,且那时正值夏日,两军交战本就伤亡惨重,加之毒蛇虫蚁作祟,连段炼和俞长骆两名主将都差点殒身在望停谷中。 那场仗以镇北军险胜告终,段炼本还生擒了敌军的主将,只是出望停谷时路遇山体滑坡,好不容易从战场上留下半条性命的镇北军军士,又大半折在了望停谷出口,连着那名敌军的主将也随着那场动荡消失了。 而后,直到清点阵亡战士尸骨时并未找到敌军那名主将的尸体,段炼才明白是自己中了计,从一开始对方的整个军队就打算与镇北军同归于尽,而设计的人就是那位消失的主将——南楚三皇子宁狄。 这场仗打得惨烈,一直是段炼的一块心病,俞长骆后来忙着处理战后事物,一来二去便把那把一时新鲜的复刻短刀抛之脑后了,而直至今日在衙门的告示栏前,才终于再次想起。 自打那位“王公子”第一次出现在段炼和俞长骆的眼前,俞长骆便隐隐猜想这人应是与南楚有关,如今这张告示正坐实了他的猜想,能拿到那把复刻短刀来陷害段炼的,只能是当时去过望停谷的人。 俞长骆见段炼似乎有些消气了,便将袖子里皱皱巴巴的告示拿了出来,“老段,你看看这个。” 段炼接过告示,嫌弃地展开,又蹙着眉捋了捋,忽然愣住,“怎么回事?” 段炼话音未落,俞长骆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属下有罪,望您重罚。” 这一跪来得太突然,段炼顿住动作,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若非大错,不拘小节的俞长骆断然不会对他行此大礼,更不会同他这般相称。 “这世上已无镇北将军。”段炼叹了一声,“你若要我罚你,便去吃一个月的苹果吧!” 俞长骆心中愧疚,在地上狠狠锤了一把,刚要磕头谢罪,却忽然颈侧衣襟一紧,头还未沾地便被段炼提溜起来。 段炼道:“你再不解释,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要被抓去衙门了。” 俞长骆低着头,将其中缘由与他的猜测一并告知段炼。 他知道只要段炼的刀还在自己身上,就不愁洗不清干系,只是如今边关的南楚军队刚刚被赶出大梁,南楚的储君便亲自来大梁国土内搅动风云,他们只不过想过几天普通人的安生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老段,此番事了,我想回京城。” 段炼愣了愣,转瞬却笑了,“无权无势也有无权无势的活法,纵你我如今身无长物,只要还在大梁的土地上,便是我们说了算。” 语罢,段炼朝俞长骆伸去一手,“还不起来,在等我扶你吗?” “老段,那你打算怎么办?”俞长骆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 段炼看了看手中的告示,道:“他们既然要我入狱,必然还留了后手,不去看看委实可惜。” 不时,衙门的捕快如预料之中抵达,将段炼押送至衙门受审,而此时唐凝正在家中被唐管家禁足。 昨日唐凝一回到家中便被候在门口的唐民逮住,然后以一封唐老爷唐夫人的来信为令箭,关在了闺房里。 原因无他,只因唐凝近日所遇之事被唐民一五一十地记入信中,快马加鞭送到了唐老爷与唐夫人那。 而唐夫人方念清的回信只有一句话,“关起来,直至我与老爷归来”。 分卷阅读28 此时唐凝正靠在榻上,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愣愣出神。 昨日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昨日衙门紧闭的大门在人群散尽后又打开,而从里面走出来的是遍体鳞伤带着枷锁的段炼。 “锦桃!”唐凝心里有些不安,想遣人去衙门看看。 “小姐,您有事吩咐老奴就行。” 听门外传来的是刘妈妈的声音,唐凝便明白了——可怜的锦桃受她连累,也不知道在哪个小黑屋关禁闭呢! 唐凝嘟着嘴,气鼓鼓地将手中的桂花糕捻成细粉,她拍拍手,朝外面喊道:“刘妈妈,我饿了,是您给我送吃的,还是我自己出去吃啊?” “老奴这就着人准备。”刘妈妈回道。 片刻,房门开了。 因着不是正餐时间,丫鬟手里端的都是糕点茶饮,唐凝顺势瞄了一眼门口,包括刘妈妈在内的三名老妈妈都在门边守着,防贼都没这么谨慎。 唐凝打量着丫鬟手里的各式糕点,又喊道:“刘妈妈,我不吃这个,我要吃云酥楼的雪花酪。” 刘妈妈淡然答:“正好,晨间柳公子来送过一包,老奴差人去给您取来。” “柳时玉来过?”唐凝诧异,走到门口,“他来了怎么没叫我?” 倒不是唐凝想见柳时玉,而是凭唐凝对柳时玉的了解,凡是他来唐宅,不管理由如何,最终都只有一个目的——见她。 未等唐凝想明白,刘妈妈已经回答:“柳公子特意吩咐了,若您没问起,就不必同您讲,雪花酪也不必特意给您送来,只待您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拿出来便是。” 唐凝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寄宿在柳家,这唐家的下人宁听柳时玉的话也不听她的。 果然脾气好长得还好看的都格外招人喜欢。 忽然,唐凝灵光一闪。 “刘妈妈,您怎么能就这么让时玉哥哥走了呢!”唐凝蹙起眉头,语气带着责怪的意思,“您不知道,上次我和时玉哥哥出去的时候闹了不愉快,这回好不容易他来找我,我能借口和他和好,您怎么能瞒着我呢?” 在唐家下人眼中,柳时玉和唐凝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也觉得自家小姐应该是喜欢那位温文尔雅的柳公子的。 刘妈妈一听唐凝这话,心里忽然有些慌,若要因自己的失误使自家小姐与柳公子产生嫌隙,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见刘妈妈似乎信了她的话,唐凝又道:“罢了罢了,本小姐就亲自去给他个台阶下吧!” “这……” 刘妈妈有些犹豫,唐凝鬼主意多她也不是不知道,若要是再被骗了,唐管家可是要怪罪她的。 “小姐,要不您还是等唐管家从粮站回来再出门吧!”刘妈妈劝道。 唐凝脸色登时变了,“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刘妈妈忙跪下认错,一屋子的丫鬟也都跟着跪下,唐凝厉声道:“备车,送我去柳家。” 刘妈妈想了想,老爷夫人不许小姐外出是怕小姐乱跑,但去柳家应该不算乱跑,只要小姐不出事,她顶多就是被唐管家责骂几句,又不会掉几块肉,但得罪了眼前这位大小姐,可能就不止掉几块肉了。 刘妈妈当机立断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不消一会,车马备好,刘妈妈带着一群丫鬟跟着唐凝行至马车前,一群人好似粘在唐凝身后的狗皮膏药,生怕唐凝忽然跑了。 唐凝打量着眼前的马匹,微微勾起嘴角,接着,她扯下套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两条细腿在马背上微一施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匹向前一跃,甩开马车奔上琼州街头。 唐凝偏头朝身后目瞪口呆的刘妈妈莞尔一笑:“刘妈妈,晚上见!” ☆、软肋(二) 唐凝离开后,刘妈妈愁得打转,忙遣了一群人去追,又赶紧着人去给管家唐民送信。 唐家家丁三五成群走在琼州街头,一大群身材壮硕的汉子在琼州百姓面前四处晃悠,不时还会找人询问几句。 琼州百姓一见这架势立刻明白,许是唐家大小姐又在胡闹,唐家人怕出事正忙着寻人呢! “大娘,看见我们家大小姐了吗?”一名家丁朝路边豆腐摊的老板娘问道。 老板娘拿着切豆腐的长刀朝前边指了一下,“好像骑着马朝衙门跑了。” 而唐凝赶到衙门的时候,正看见衙役给段炼铐上枷锁要往监牢送,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段炼的神色,只是枷锁傍身即将入狱,论谁的脸色想必也不会太好看。 唐凝怔在原地,脑中空了一瞬,难道昨日衙门审案审到一半忽然大门紧闭,是和段炼有关吗? “这是发生什么了?” 唐凝朝一旁围观的人问道,眉头紧锁,眼底露出藏不住的担忧。 一个男人叹道:“杀人了,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怕是要偿命咯!” 唐凝闻言一震:“不可能,大叔怎么会杀人呢?谁死了?”b 分卷阅读29 r   男人瞟了唐凝一眼,默默低头没言语,围观的人也纷纷看向唐凝,目光里夹杂着说不清的意味。 “谁死了?”一个老妇人阴阳怪气地答了一句,“就前一阵诋毁唐小姐您那俩绑匪呗!” 唐凝心底一颤,怎么会?段炼没理由杀他们。 难道是柳家人杀人灭口,到头来栽赃给段炼了吗? 围观的人本不想招惹唐凝,见唐凝来了都已经闭嘴,可既然已经有人将话挑了出来,他们便开始忍不住窃窃私语。 “段猎户那样本分的人,平时连话都极少,竟干出这么凶残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岂止是人不可貌相啊,没听说吗,人是在牢里死的,能闯到衙门监狱里把人杀了,我看他也未必只是个猎户,说不定…是哪来的逃犯呢!” “你们胡说什么呢?”唐凝又急又气,“赵大人都没下定论呢,你们就替他结案了?谁说人一定是段大叔杀,那俩人和段大叔无冤无仇的,段大叔为什么要杀他们?” 是啊,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了她唐大小姐呗! 如今琼州人有几个不知道前些日子陈竞舟和唐凝争执的事,段炼为了救唐凝,连陈竞舟那样的疯子都敢招惹,那俩假绑匪给唐凝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段炼这杀人目的还不是显而易见吗? 刚刚阴阳怪气搭话的老妇人白了唐凝一眼,又道:“原我还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红颜祸水,如今倒是见到活的了。老实本分的猎户成了杀人犯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琼州城的第一才子柳公子,不也被一个小妖精迷得团团转吗?本是少年英才,如今却萎靡在石榴裙下,年近弱冠也未有功名,当真是可惜!”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就是男人自己没出息,也能怪到女人的身上。 妇人言辞犀利毫不客气,惹得旁人有些好奇,敢同飞扬跋扈的唐大小姐这般说话,想必来路也不简单。 唐凝闻声看去,只觉得眼前衣着不俗的妇人有些眼熟,她思量片刻,想起来了——这不是柳时玉那位最爱倚老卖老的奶母杜妈妈吗! 柳时玉孝顺,不仅是对柳老爷柳夫人,对这位奶母也是恭敬有加,这一恭敬,便免不得让人摸不清自己的身份。 在前世唐凝嫁入柳家后,这位杜妈妈便是对她一万个不满意,不是怪唐凝冷落柳时玉,就是怪唐凝没尽儿媳的责,连柳时玉的亲妈都还没说什么,她就挣着抢着要教唐凝规矩。 直到后来唐凝忍无可忍直接翻脸,柳时玉将杜妈妈遣回乡下,唐凝才弄明白杜妈妈四处刁难她的缘由。 原来她那个养在柳府的亲女儿心里一直挂念着柳时玉,虽知身份低微做不得正妻,却也想着哪日靠着杜妈妈是柳时玉奶母的身份,在柳时玉娶得正妻后混个妾室当当。一来本就心慕于柳时玉,也算圆了心愿;二来万一哪日柳时玉求得功名,她就是个妾,也能比寻常百姓家的媳妇过得好些。 可若柳时玉娶了唐凝这样一个蛮横霸道又偏的宠爱的正妻,哪里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唐凝瞧杜妈妈那副嘴脸,便知杜妈妈此时应该就厌烦她,生怕她日后嫁入柳家砸自家女儿的算盘,唐凝想了想,这是友军啊,她也正巧不想嫁入柳家呢! 杜妈妈平时鲜少出门,唐凝若不是前世在柳家住过,估计也认不出杜妈妈是柳家的人,想必她也是因此才敢阴阳怪气地贬损唐凝吧! 唐凝勾起一抹冷笑,毫不客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柳家的奶妈啊,也不知道时玉哥哥那样清贵的人,听你这么自卖自夸会不会臊得慌?” 杜妈妈面上立刻挂不住,也知道自己丢了柳家的脸,没多言语,匆匆忙忙低头遁了。 杜妈妈是走了,可唐凝一颗心还悬着,赵知县已经退堂,段炼也被关押起来,周围人的议论倒没停,唐凝隐约听出了事情经过,思来想去,唐凝沉下了眼眸。 她想她也该去柳家会一会柳家的大夫人陈岚了。 . 柳府里,柳夫人陈岚坐在雕花木椅上,侧着头拄着案几,不时揉揉额角。 头疼,近日的事桩桩件件都令她头疼! 先是自己安排的人死在了牢里,虽说凶手和自己毫无关系,可陈岚这心里总有些不安,毕竟动过手脚,怕是风雨欲来,她也不能独善其身。 再之,不务正业的柳老爷前几日又纳了一房小妾,欢欢喜喜送去了后院,接着就连着好几天没出柳家院门,好不丢人! 陈岚气得咬牙,若不是她年幼丧母,父亲冷漠,继母刻薄,她堂堂琼州知府家的嫡女,又怎么会下嫁给柳宁康这种窝囊废?四十几岁的人,眼看儿子都要成家,他却仍整日在后院里围着那几个小妖精打转,自己没出息也就罢了,还不许儿子争气。 就在昨日,柳老爷还因为柳时玉用心备考一个月后的州试,把柳时玉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那时陈岚恰巧在前院招待顾家夫人,送走了客人一回后院,就听见柳老爷在骂儿子,说什么争与不争,柳时玉这辈子就 分卷阅读30 只能这样,别想着金榜题名一朝翻身,这样的福,他们柳家消受不起。 陈岚闻言暴跳如雷,什么叫消受不起,柳家自柳宁康这辈往上数,哪个不是金榜题名登科进士,他争不来的福,凭什么不许自己儿子去争? 想柳时玉八岁的时候在学堂里初露锋芒,连教书先生都要称赞几句,说他日后必是国之栋梁,琼州凡是有些名声的人家都抢着让自家和孩子与柳时玉结交,可柳老爷不喜反怒,不仅不许柳时玉再去学堂,反而把柳时玉送到唐家寄养。 说什么“书读久了容易迂腐,去唐家同瑞安兄学些商人的为人处世之道,以后也免得落入窠臼。” 听听!这是一个读书人该说的话吗? 陈岚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且不谈柳时玉那年才八岁,正是该读书进学的年纪,就单论唐家有个毫无礼数的小丫头,就够让她担忧的。 可偏就怕什么来什么,柳时玉倒真就被那小丫头迷上了。 陈岚自诩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素来谦恭有礼守规矩,怎么能看上那么一个飞扬跋扈的小丫头? “素琴。”陈岚起身唤了一声。 一个墨绿衣衫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夫人,奴婢在。” “那俩人的妻女可安置好了?”陈岚蹙着眉,面色有些疲倦。 前些时日柳时玉从雍华酒楼回来的时候神色暗淡,陈岚问缘由,柳时玉又不肯说,陈岚便猜想应是唐凝说了什么。那小丫头太傲气,她想替儿子压一压,奈何时运不济,陈岚没料到唐凝的傲气未压住,竟给自己惹祸上身了。 今日衙门里两名假绑匪被杀的消息一来,陈岚立马着手洗清自己和那两人的关系,若被人发现那俩人是她安排的,只怕柳家与唐家的亲是再也结不成了。 “夫人放心,都按您吩咐的安排好了。昨日夜里马车已经启程,不出三日就能送到邯城,银子也给足了,她们会把嘴管严的。” 听了素琴的话,陈岚松了口气。 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无母家势力,二不得夫君恩宠,二十年来没为儿子前途铺过路,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她想若儿子能如愿娶到唐凝,她也算还了做母亲的亏欠。 恰在此时,一名丫鬟走了进来,“夫人,唐家大小姐来了。” 陈岚心底一惊,唐凝与柳时玉幼时相识,十年来都未曾到柳家登门拜访,怎么这时候来了? 如今假绑匪被杀的事闹得正盛,唐凝忽然来访,陈岚总觉得有些不安。她又揉揉头,叹了一声,吩咐道:“请唐小姐到前堂去,我这就过去。” 陈岚转身要去前堂,却在门口顿住脚步,她思量一瞬,吩咐道:“看好少爷,别让唐小姐来的消息传到少爷那,免得打扰他备考乡试。” ☆、软肋(三) 柳府前堂大门外种着两株青松,苍劲挺拔,四季常青。虽说松树风骨寓意不俗,可种在繁花似锦的柳家院子里,不免有些突兀。 唐凝正站在前堂里望着两株松树,轻蔑地笑了一声。 “小凝来了,是来找时玉的吗?”陈岚温婉的话语声传来,唐凝闻声转身,见陈岚穿着一席海棠色的镂花锦绣裙,端着步子朝自己走来,面色带着盈盈笑意。 唐凝冷笑一声,这做派倒是陈岚该有的样子,任内里百般厌恨,面上也一样热情和善,永远端着一副良善端庄的架子,将喜怒哀乐与内里的龌龊一同藏得严严实实。 陈岚亲切地牵起唐凝的手,“小凝来得不巧,时玉刚刚出去了,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唐凝看向陈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正好,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唐凝目光森凉,看得陈岚心里一颤,好在面上维持住平静,没露出心虚来。 “走,咱们进去坐着聊。”陈岚心底发慌,却还是挽着唐凝的胳膊,要牵着唐凝入前堂。 唐凝却甩开陈岚的手,被这样的人握着,就是多一秒也觉得恶心。 “柳夫人,你不必同我端着样子装亲近,犯不着恶心了我又来恶心你自己。” 此话一出,陈岚的脸色登时变了。一旁的丫鬟老妈妈们识趣地离开,将唐凝与陈岚二人单独留在了院子里。 “小凝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陈岚微微蹙着眉,手里捏着一块白色锦帕端在胸前,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唐凝不想同陈岚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主题:“柳夫人,之前那两名假绑匪是你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跟我装腔作势。我唐凝一向憎恶分明,你既犯到我头上,也别怪我不顾及唐柳两家的旧情。” 陈岚眼波流转,忧心忡忡地看着唐凝,好似一个担心孩子闯祸的长辈,说不出的慈祥,“小凝,你这孩子又胡闹了,伯母可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做那种事?” 唐凝料到陈岚不会老实承认,好在她早准备了底牌。 “昨日夜里夫人送了两对母女出城,现在正在我唐家做客,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认 分卷阅读31 认。” 唐管家一早查到了两名假绑匪的身份,一直严密盯着他们的家人,昨夜一见两家人忽然一齐出城,唐管家察觉事情不对,立刻着人将她们扣押。唐凝虽被唐管家关着禁闭,可毕竟还是主子,唐老爷唐夫人不在,唐管家便将此事报给唐凝,不过终究只是走走形式,并未让唐凝插手审问的事。 但唐凝早就知道此事与陈岚有关,如今她也是手里攥着陈岚的把柄才敢上门与陈岚撕破脸面,将陈岚面下那些污糟事往太阳底下翻。 “柳夫人,你找人诋毁我的事,只要你以后不再对我家出手,也不再动向我家提亲的念头,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段大叔与你无冤无仇,如今他受你陷害锒铛入狱,这件事,我不能善罢甘休。” 唐凝看着陈岚,十五岁的少女眼底看不出丝毫稚嫩,无论如何,她必须救段炼出来。 “要么,你自己去衙门认罪,要么我带人去衙门敲登闻鼓,柳夫人,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陈岚明显慌了一瞬,不过转瞬又恢复笑意,她勾起嘴角半眯着眼,道:“既然小凝这么坦诚,伯母也不妨和你说实话,那俩人确实是我派出去的,但人确实不是我杀的。” 见陈岚神色也不似说谎,唐凝有些诧异,正疑惑着,陈岚又道:“你若是觉得受人诋毁心里委屈,想要求一个公正,伯母可以去衙门找赵知县认罪。” 说到这陈岚神色一转,目露凶光,“不过你就想凭这一点就踩到我头上,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是柳家大夫人,琼州知府的嫡女,你那么聪明,不如来猜猜,你要的公正和赵知县自己的前途,他会选哪个?” 说到底唐凝还小,就算前世经历过一番波折也终究涉世未深。陈岚在柳家当了二十几年的大夫人,管着一院子的小妾仆人,论玩弄心机手段,唐凝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小凝,你平日洒脱,最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定不会因为那俩人的几句话就记恨伯母。”陈岚的脸上又恢复盈盈笑意,“我知道你今天来我这是想救那猎户,可以啊,伯母可以帮你。只要我去找我的父亲说一声,他再去知会赵知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证人可以记错,刀也可以不止有一把,你说是不是?” 陈知府虽不宠爱陈岚,可陈岚毕竟还是他的亲女儿,这样的“举手之劳”,陈岚自信自己那个死要面子的爹不会拒绝。 陈岚看着唐凝,好似盯着待宰的羔羊,“只要你同意做我的儿媳,嫁给时玉,我不仅可以帮你救出那名猎户,还可以当今天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拿你当亲女儿看待;但你若不愿,我也可以保证,凭我陈家在琼州的势力,那名猎户绝不会活着走出监牢。” 唐凝走出柳家府邸时,双手紧紧攥着拳,指甲刺破掌心,渗出些血迹来。 陈岚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扰得心中烦躁,眼眶发酸。 为什么?她这一生只想安安稳稳地守护好家人,为什么总有变数闯入她的生活,为什么柳家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如果她不嫁给柳时玉,段炼就会因为她死在牢里,可如果她嫁给柳时玉,就算她能保住父母性命,她的一生也算是毁了。 或许上一世她还愿意将就着嫁给柳时玉,可这一世她不愿,因为有人愿意护在她身前。她想她是喜欢他的,哪怕他只是个一穷二白的猎户。 “唐姑娘!” 唐凝身后忽然传来俞长骆的声音,唐凝愣了愣,拂去眼角的泪,收敛神色转过身去,“长骆,你怎么在这?” “我看唐家家丁四处找你呢,你怎么跑这来了?”俞长骆跑了过来,看了一眼不远处柳府的牌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道:“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这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 唐凝心情不好,脑子里空荡荡的,晕乎乎地跟着俞长骆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绕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还未等唐凝缓和好心情,俞长骆便问:“唐姑娘,老段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唐凝一听俞长骆提起此事,眼泪登时涌了上来,在眼眶了来回打转。她叹了一声,点点头,轻咬着下唇,手指紧攥着裙摆。 俞长骆见状吓了一跳,“唐姑娘,你怎么了?” 唐凝不语,低下头去,眼泪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俞长骆傻眼,这不会是在担心段炼吧? “那个,唐姑娘,你…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唐凝根本听不进去俞长骆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委屈道:“我去找柳夫人了,她不承认人是她杀的,可除了她还能是谁呢?怎么办啊长骆,我根本帮不上大叔,我就只会给他添麻烦,他会不会出事啊,怎么办啊?” 豆大的眼珠从唐凝眼中滚落,俞长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唐姑娘,你先别哭。” 唐凝哭得更甚,俞长骆急的原地转圈。 “哎唐姑娘你别哭啊!这作孽的老段,非要冒险,不知道会有人担心他吗?唐姑娘你别哭,你放心,老段他不会有事的。” 唐凝哭得根本 分卷阅读32 止不住,抽泣了好一阵才忽然回过神来,她愣愣地抬起头,眨了眨红肿的眼睛,问道:“大叔他,他不会有事?” 见唐凝总算止住哭声,俞长骆长舒一口气,赶紧跟唐凝解释,但碍于段炼身份,很多事情俞长骆不能同唐凝实话实说,只好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抓住两名真绑匪的是樊城的守将陆将军,我原来跟他一起打过仗,算故交。他告诉我那两名绑匪背后有指使的人,被称为‘王公子’,专门雇人拐卖你这样的小姑娘。” 唐凝心情已经平静,一听俞长骆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反问道:“所以陷害大叔的人不是柳夫人,是这个‘王公子’?” “对对对!”俞长骆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暗自庆幸唐凝可算是不哭了。 唐凝却有些疑惑,她问:“那那个人为什么要害大叔呢?” “这个……”俞长骆觉得额角有些痛,平时他闹着玩胡悠胡悠段炼还行,真要他一本正经地骗人,他还真有点不舒服,尤其被骗的人还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眼特别真挚地望着他。 俞长骆顿了顿,“啊可能是因为上次我和老段忽然出现,他们才没能绑走你,所以报复吧!” “报复?”唐凝觉得不太对劲,她蹙起眉头,“那为什么他们只报复大叔,不报复你呢?” “……” 俞长骆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正愁着,唐凝又道:“那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要抓到那个‘王公子’就能将大叔救出来了?” 俞长骆一愣,想了想,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那个“王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贩子,堂堂南楚三皇子,狡猾的跟狐狸一样,哪里是那么好抓的? 虽然段炼入狱前一直叫他安心,说他自有安排,可俞长骆其实也没想到段炼能有什么安排,思来想去若是真想靠自己救出段炼,那似乎只有抓住“王公子”这一个法子。 见俞长骆若有所思,唐凝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道:“我有办法。” . 一个时辰后,唐凝牵着马走在琼州街头,脚步踉跄,神色难掩凄凉。似乎是有些喝醉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壶。 唐凝仰头举起酒壶,最后一滴清酒从壶口滑落,接着她将空荡荡的酒壶丢在地上,翻身上马。 马匹飞驰,片刻消失在琼州街头。 不少人驻足观望,好奇唐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而在雍华酒楼顶层的客间里,正有人站在窗口注视着这一幕。 他将修长的手指在窗沿上轻敲了两下,一双挂着笑意的桃花眼微弯,笑道:“有趣。” 接着离开了雍华酒楼。 ☆、软肋(四) 琼州县衙牢房里阴暗潮湿,不时还会传出几声吱吱的老鼠叫,段炼正倚在牢门边,神色淡然,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消一会,牢房外传来脚步声,还未见人,段炼轻笑:“陈公子,别来无恙。” 来人闻言似乎有些惊讶,顿住了脚步,转瞬哈哈大笑起来,扬着步子走入段炼视线内,腰间一抹青玉佩随步摇摆。 而他右侧的衣袖正空荡荡地垂着。 “不愧是镇北将军,看来你早就猜到了?”虽是这么说着,陈竞舟嘴角却挂着一抹轻蔑的笑。 段炼侧目看他,丝毫没有身陷囹圄的慌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陈公子,你应该知道那位‘王公子’是什么人,勾结敌国的罪名,想必不仅陈知府担待不起,怕是令尊陈尚书也担待不起吧!” 陈竞舟勾起嘴角,扬着下颌傲慢地看着段炼,“那天知道你是镇北将军的时候,我还真吓了一跳,不过现在想想你如今不过是个猎户,就算死了也一样不痛不痒。 就像那两个假绑匪,死了之后尸体往城外山沟里一丢,出不了三天就没人记得他是谁了。所以,你知道我勾结南楚人又如何,只要你死了不就好了?”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段炼冷笑一声,“我段烨成今日纵使一死,也能留得千载身后名,总好过残破之躯苟且一世,背着两条人命,终日靠着父辈官威吓唬人的强。” “你!” 陈竞舟闻言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牢房的铁栅栏,手背青筋暴起,段炼站在牢内,冷眼注视着他。 两人隔着牢房的铁栏对峙,仿佛朗朗九天上的应龙和地狱深渊中的毒蛟。 “你想死?”陈竞舟咬着牙,“你还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唐大小姐为了引王公子出城,已经一个人跑去桐庐山了。” 见段炼一震,陈竞舟仿佛扳回一城,故作惋惜道:“唉,看在镇北将军为咱们这些大梁小老百姓守了那么久江山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帮你了结心愿,让你死前见见她……的尸体。” 说完,陈竞舟转身离开,近乎癫狂的笑声在监牢里回荡。 段炼攥紧了拳头,呼吸变得沉重,他此行来监狱的目的只有一个,送陈竞舟送刑场。 紧攥的拳头松开,段炼低眸看向手中的 分卷阅读33 青玉佩,这是刚刚陈竞舟受他侮辱情绪激动时,他趁机从陈竞舟腰间扯下的。 段炼早料到他入牢后会有人按捺不住手脚,而那位王公子——南楚三皇子宁狄,这样狡猾的狐狸必然不会亲自出现在牢内,所以来的人只能是陈竞舟。 陈竞舟阴鸷残烈,又与段炼在街头起过冲突,如果宁狄一直注意着段炼的动向,必然会注意到他,有权有势偏偏没有良心,最适合做爪牙。 入狱之前段炼给衙役塞了一锭银子,特意安排段炼住在了那两名假绑匪死去的牢房的对面。 他微一抬手,弹指一挥,青玉佩脱手而出,径直射入对面牢房的草堆里,只待明日衙役再来复查牢房找到这块玉佩,陈竞舟的凶手身份便会被人识破。 只是…… 段炼蹙起眉头,有些担忧,暗自念道:“阿凝怎么办?” . 桐庐山上阴沉沉的,鲜红的石榴花染上夜色,月光透过枝丫淅淅沥沥洒在地上。唐凝踏着细碎的树影,缓缓朝桐庐山上走着。 她微微侧目朝后方瞥了一眼,周遭未闻脚步声,她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如果那位“王公子”没跟来怎么办? 爹娘马上就回琼州了,等他们知道自己街头醉酒,只怕是又要被关禁闭,若此行不能引出真凶,她岂不是白折腾一趟?最重要的是段大叔该怎么办? 正愁着,唐凝身后忽然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她顿住脚步,思量片刻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 不能打草惊蛇,现在还未至她和俞长骆布置的陷阱处。 又走了几步,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听起来却有些奇怪,唐凝心底生疑,男人的脚步声怎么会这么轻? 她握住手中的赤金短刀,这是段炼入狱前交给俞长骆的,现在俞长骆又拿来给她防身。 脚步声几乎近在咫尺,唐凝猛得转身挥刀刺去,却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避开她的刀锋,转瞬在不足十米远的地方站定,一抬头,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眸。 啪嗒! 唐凝的刀吓得掉在了地上,哪里是什么王公子,分明是一只足有两米长的黑豹! 黑豹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 唐凝一动不敢动,生怕黑豹再一次扑来,她微微垂眸,借着清冷的月色瞥见了脚边泛着寒光的赤金短刀,思量着如何在黑豹咬死她之前捡起短刀,顺便了结了黑豹的小命。 很快,唐凝得出答案,不可能! 除非她是镇北将军…… 唐凝欲哭无泪,心道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前世在桐庐山玩过那么久都没听说过桐庐山上有黑豹? 许是看出唐凝心底打怵,黑豹开始试探着靠近唐凝,唐凝轻挪了一下脚,想去够脚边的赤金短刀。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够到了! 恰在唐凝弯腰拾刀的一瞬,黑豹猛得朝唐凝扑来,唐凝大叫,心想这下栽了! 她猛得举起赤金短刀闭上了双眼,等着自己或者黑豹血溅桐庐山。 随之而来一声嚎叫,黑豹的哀嚎震破山野,唐凝愣了愣,似乎并未觉得疼,也没刺到黑豹,她缓缓睁眼。 只见一人一席青衣,手中握着一弯雕龙银弩,而黑豹正倒在银弩正对的方向,许是弓弩力度太大,竟硬生生将黑豹震出几米远。 唐凝怔在原地,半晌,问道:“你…你是那个人贩子?” 青衣人蹙眉,细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厌弃,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可还未等辩驳,倒地的黑豹忽然暴起,被弓箭刺穿的腹部剧痛,惹得它眼眸猩红。 “小心!” 唐凝纵身朝青衣人扑去,怎奈青衣人侧身一躲,连退数步,将唐凝和黑豹一同潇洒避开,动作行云流水,毫发无伤。 倒是唐凝,不仅摔了个嘴啃泥,还顺带和黑豹来了个近距离对视。 唐凝吓得惊叫起身就跑,黑豹身上带伤一时吃痛,慢了一步,可转瞬便又要追上唐凝。 此时一道银光划过,第二支银箭射出。 黑豹吃过一次亏,这次速度极快腾身错开,避开了来势汹汹的一箭。 唐凝劫后余生,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肩膀被人拎起,接着双脚离地被人狠狠丢出,一连滚了好远。好在山上泥土湿,才没摔伤筋骨,只是膝盖擦破点皮。 黑豹似乎发现了真正的敌人,开始向青衣人猛冲而来。 青衣人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一连几次都未伤到分毫。 唐凝还瘫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豹怒吼一声,唐凝才回过神来,她见青衣人连连闪躲却不进攻有些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青衣人手中只剩一枚银箭。 若是贸然射出,黑豹不死,他和唐凝就都危险了。 唐凝沉思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拿起赤金短刀在自己手掌猛得划下。 鲜血顺着唐凝手掌流出,唐凝疼得嘶了一声, 分卷阅读34 咬咬牙忍住,顾不得膝盖吃痛,转身就跑。 黑豹闻到血腥味果然放弃青衣人直奔唐凝而来,跑了两步唐凝扯住一旁一根藤蔓,迅速将藤蔓绕在手臂上,也顾不上掌心刺痛,使出全身力气朝前一跃。 藤蔓带着唐凝荡起,妃红色的裙摆划过静夜的清月,宛若无声飘落的石榴花。 转瞬,唐凝在前方五米远处落地,而一转身便见一团黑影飞速冲来,接着一脚踩空,轰一声在在唐凝面前的大坑底。 “可惜了!”唐凝感慨道,这陷阱本来是要困住那位“王公子”的。 陷阱约有两人高,是俞长骆带着唐家家丁加班加点挖的,困人刚好,可黑豹的弹跳力太好,眼看就要跳出来。 唐凝朝青衣人大喊:“快!” 几乎同时,最后一支银箭射出,银光穿透夜色直刺黑豹额间。 伴着一声嘶吼,黑豹在坑底挣扎几下,最后没了生气。 见黑豹终于倒下,唐凝如释重负吧唧跌坐在地上,拍着胸脯喘粗气,拍了两下忽然察觉不对,惨叫一声,连连甩手,掌心伤口处的血四散纷飞。 陷阱对面的青衣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却似乎又觉得不太对,嫌弃地蹙起眉头,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唐凝现在完全没心情搭理青衣人。 疼!太疼了!她唐凝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从前就是针刺一下,唐夫人都要心疼好久。唐凝看着鲜血横流的手掌欲哭无泪,这要是让母亲看见了,怕是又要惹母亲掉眼泪了。 青衣人见唐凝没答,轻咳一声,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凝这才抬头,撇着嘴甩甩手,又嘶了一声,轻蔑道:“不就是个人贩子吗?” “你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干什么不好,非绑架姑娘,也不害臊!” ☆、软肋(五) 雕龙银弩的两翼回弹,伴着一声清响,银弩回收成护腕,覆在宁狄的右手手臂上。 宁狄未答唐凝的话,只是侧目打量着她。 “唐凝,商贾之女,骄纵刁蛮,毫无礼数。”宁狄眼底扬起一抹戏谑之意,“他的眼光倒是特别。” 唐凝的手还在流血,疼得直咧嘴,没注意第二句,只听出了宁狄前半句话中的嘲讽。 她指着陷阱里黑豹的尸体毫不客气地驳道:“我要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咱俩现在就在这玩意儿的肚子里了。” “在他肚子里的只可能是你。”宁狄浅笑,“他告诉你我是人贩子?” “难道你不是?” 唐凝下意识反驳,说完却又觉得眼前的青衣男子气质不俗,或许真的不是人贩子。 唐凝故作镇静,说道:“要我说你们绑我去卖别人太不合算,你也看见了,就我这性子,卖谁家谁倒霉,你也不怕砸了招牌!还不如把我绑起来去威胁我爹,保证比以往的买卖挣得都多。” 宁狄闻言轻笑,一弯桃花眼沉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抬步绕过陷阱,朝唐凝走来。 “也对,他要隐瞒自己将军的身份,那我的身份自然也不能让你知道。” 唐凝一愣:“将军?” 正疑惑着,四处忽然窜出十余名黑衣人,打断了唐凝的思路。 “少主,属下来迟,还望责罚。”一名领头的黑衣服跪地认罪。 宁狄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指着唐凝道:“把她绑起来,她带了尾巴,现在应该正守在桐庐山外,我们得尽快离开。” 一听这话,唐凝顾不得别的转身就跑,可刚跑了一步便有两名黑衣人落在她眼前。 眼看一条铁链就要绕在唐凝身上,忽然,不知从何处弹出两颗石子,正撞在锁链上,锁链打了个回旋方向朝那两名黑衣人挥去。 随之,刺眼的信号弹在桐庐山上空炸开。 唐凝丢下自己手中刚刚放完的信号弹,连跑两步躲在了一棵大树后,接着从树上跳下一人,朝宁狄挑了挑眉,道:“宁公子,半年未见,衣冠禽兽四个字当真是更适合您了。” “放肆!” 宁狄还未语,领头的黑衣人已经暴怒,随着他一声厉喝,十余名黑衣人齐齐拔刀。唐凝见状凑到俞长骆身边,小声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行不行啊?” 俞长骆眯着眼睛笑了笑:“小意思,你一边躲好了。” 唐凝连连点头,见俞长骆手中没有兵刃,又将赤金短刀递过去,“刀给你。” 话音刚落,俞长骆也没接短刀,已经和十余名黑衣人缠斗起来。 唐凝双手攥着赤金短刀,看得心惊胆战又有些激动,眼前的阵仗就跟茶馆说书先生讲的一样,刀光剑影,惊险异常。 十几名黑衣人根本不是俞长骆的对手,只有宁狄能同他对上几招,然而交手之际俞长骆还不忘贫上几句。 “宁公子,你的箭都用完了,别挣扎了,累不累啊?” 宁狄蹙着眉,许是料到自己落了下风, 分卷阅读35 抬手挥出两颗赤金色弹丸,金光相撞,轰一声炸开,唐凝只觉视线被强光刺得一片空白,等再恢复,眼前就只剩下俞长骆和躺了一地的黑衣人。 俞长骆狠狠啐了一口,“老狐狸!又让他跑了,等小爷哪天给他抓住,非叫他老子拿边关十二城来换。” 恰在此时,唐家家丁和衙门的官兵从山下赶来。 俞长骆走到倒地的黑衣人身边,仔细一看,已经集体服毒自尽了。 次日,衙门重审假绑匪被杀一案,昨夜自尽的黑衣人中,恰有指认那把赤金短刀属于段炼的证人,段炼的嫌疑被洗清,顺利出狱,然而却一直没有传出陈竞舟被捕入狱的消息。 “结党营私,官官相护。”俞长骆正蹲在地上,气得拎起一块石头,愤愤砸在了小院的杂草里,“咱们武将在边关卖命,就是为了这帮文官以权谋私吃闲饭的吗?” 段炼靠在门边不语,面色沉沉。 俞长骆见状忙道:“老段,你也别气了,陆大哥已经将宁狄到大梁的消息送入京城,不久就会有监察御史到琼州,他们陈家嚣张不了几天了。” 段炼依旧蹙着眉,他转头看向俞长骆,责怪道:“阿凝要去桐庐山冒险,你为何不拦住她?” 俞长骆一愣,合着是气这事呢! “老段,你也知道唐姑娘的性格,我哪里拦得住她啊!” 段炼闻言反手扔给俞长骆一串铜板,“拿去买筐苹果,接下来的一个月不许吃别的。” “老段,再商量商量呗!” “没得商量。” 正要哀嚎,院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俞长骆将铜板往腰间一别,跳起来去开门。 “锦桃姑娘,你怎么来了?” 锦桃朝院子里望了一眼,见段炼在家中,便悄声说道:“我家小姐想去桐庐山上打猎,段先生有方便吗?可愿一同前往?” 俞长骆会意,挑了挑眉,“懂!我这就去叫老段。” ☆、软肋(六) 近日琼州街头上闲逛的人越发少了,琼州最近不太平是一方面,天气越发燥热难熬也是一方面。少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街边各个商铺门前的小贩也都没了力气叫卖,整个街头看着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正朝城外的方向跑着。 唐凝坐在马车里,摇着手中的团扇,明明是见今日外头不算晒,她才备了车马出门,没料到依旧闷热难耐。 见唐凝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段炼抬手掀开车帘的一角,丝丝清风顺着窗子钻入马车,总算是舒服了些。 唐凝寻段炼一同去桐庐山上打猎不过是个由头,可见段炼拎着一筐的捕猎器具,倒真的起了兴趣。她探着头朝段炼身边的竹筐里打量一眼,捕兽夹,诱饵,弯弓,羽箭一应俱全。 她记得那柄弯弓,那日她的裙子挂在石榴树上下不来,段炼便是挽着这架弓,将她救了下来。 “大叔,我能看看你的弓吗?”唐凝问道。 段炼点头,将弯弓取出递了过来,“小心,有些沉。” 唐凝抬手去接弯弓,却不小心露出了右手上缠着的纱布,段炼愣住一瞬,蹙眉道:“昨夜伤的?” 唐凝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笑道:“不是,今天早上不小心碰碎了茶盏,那时候划的,不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段炼忙将弯弓放在一旁,“让我看看,都处理好了吗,还疼吗?” 段炼神色担忧,一双剑眉紧蹙着,唐凝见状不由得低头偷笑,她将手掌递过去,娇声道:“嗯,可疼了,大叔,怎么办啊?” 段炼叹了一声:“抱歉,都怪我,让你犯险了,以后可不许冒这样的险了。” 唐凝见段炼低着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手,眼底露出甜甜地笑意。 “大叔,你进监狱的原因我都知道了。既然你可以为了我犯险,为什么我不能为你犯险呢?” “不一样。”段炼抬起眼眸,“我又没有受伤,你看看你。” “可之前陈竞舟找我麻烦的时候,你不也伤到手了吗?” “我一个大男人,伤就伤了。”段炼又担忧地低头查看唐凝的手。 “哦,这样啊!”唐凝悄悄俯下身子,将精致的鹅蛋脸凑到手边,抬头朝段炼撒娇道:“大叔,怎么办啊?会不会留疤呀,我可是女孩子,要是留了疤会不会嫁不出去啊?” 段炼本正低头注视着唐凝的手掌,忽然一弯灵动的杏眼娇媚地盯着自己,段炼的脸登时红了起来,他忙直起身子拉开距离,“不,不会的。” “不会什么?”唐凝锲而不舍,“不会留疤还是不会嫁不出去啊?” “我希望不会留疤。”段炼声音里带着愧疚,“但若是留疤,也不会嫁不出去。” “是吗?可是我娘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我的手划伤了,那不就是毁容了吗?” 唐凝趁机挪了位置,坐的离段炼近了许多,她拄着脸笑了笑,又问:“大叔,如果没人愿意娶我了怎么办啊 分卷阅读36 ?” 段炼坐的笔直,耳畔红的发热,他磕磕巴巴道:“不,不会的。” “真的吗?”唐凝依旧坏笑着,又凑近些,“可是我本来性格就不讨人喜欢,现在也不漂亮了,真的还会有人娶我吗?” 段炼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偏头看着唐凝苦笑:“阿凝,别闹了,我说,我娶你!” “一言为定!”唐凝立刻答道。 许是太过激动,唐凝身子猛得向前,鼻尖凑在段炼鼻尖的咫尺之间,四目相对,温热的鼻息交缠在一起,唐凝本还在嬉闹,忽然间也觉得有些羞涩,一抹淡淡的红晕升上脸颊,她捋了捋额角的发梢,退回了原来坐的位置。 段炼笑了笑,挪动位置,抱着胳膊靠坐在唐凝身边,侧目看着唐凝,眼里透着戏谑之意,“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你十岁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给我,不也理直气壮的。” “小孩子的胡话,不作数的!”唐凝顺口答道,答完却愣住了,“大叔,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阿凝,我不该骗你。” 段炼垂下眼眸,“我和长骆来到琼州的时候,镇北将军殉国的消息已经送入京城,当我知道你还念着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讣告了。抱歉阿凝,我没料到,如果我早知道你也喜欢现在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向你坦白。” 唐凝怔住,脑中一片空白,豆大的眼泪顺着唐凝眼眶中涌出,压抑于心底的悲痛与苦涩倾泻而出,唐凝也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 过了良久,她转头看向段炼,嗔怪道:“你…你混蛋!” “阿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瞒你任何事情,你别哭了,我,我心疼。” 段炼心里愧疚,见唐凝哭得眼眶通红,自己也跟着眼眶发酸,他要抬手替唐凝擦去眼泪,唐凝却偏头躲开。 “停车!”唐凝收住哭声,朝车外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马车停下,唐凝掀开车帘朝车外的唐家家丁厉声吩咐:“你!下车,回家去!” 车外的家丁一愣,见唐凝神色不似开玩笑,只好乖乖下车往回走,马车就停在了荒无人烟的小路上。 见唐家家丁已经走远,唐凝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段炼忙下车去追,“阿凝,我不该瞒你,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唐凝边走边抹眼泪,走到山脚下顿住脚步,回身道:“段炼!段烨成!你就是个骗子!” “你知道那张讣告到琼州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等了你五年,这五年里边关只要一起战事我就睡不着觉,我怕你受伤,怕你出事,我怕你为了我们这些没给过你半分恩惠的大梁子民,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唐凝的身子有些颤抖,双拳紧紧攥起,“我不在乎你娶不娶我,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可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用一张讣告来骗我?段烨成,你混蛋!” 唐凝哭得声嘶力竭,蹲在了地上。 段炼眼中也涌出泪水,他走到唐凝身边蹲下,将唐凝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 “从前在边关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的归宿只能是埋骨边疆。” 唐凝闻言抬起头,对上段炼深邃的眼眸。 段炼紧紧抱着她,声音坚定而温柔:“阿凝,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唐凝再一次泣不成声,她伸手抱住段炼,不知又哭了多久,段炼怕她蹲的久了腿会麻,已经将她抱回了马车里。 段炼胸前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他轻抚着怀中抽噎着的唐凝,像安抚撒娇的小猫。 “阿凝,十五岁可不小了,你已经答应要嫁给我,可不能再说这是不作数的胡话了。” 段炼正坏笑着,怀中的“小猫”忽然动了动,在他手背狠狠咬了一下,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又不知在段炼怀中赖了多久,终于有些耐不住热,唐凝从段炼怀中缓缓起身,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热了吗?”段炼温柔地笑着,“我们下车去山上走走。” 唐凝点点头,还委屈巴巴地撅着嘴,似乎也不太舍得从段炼怀中起身。 段炼下车后伸手去扶唐凝,唐凝却站在马车上不看段炼的手,只是伸出胳膊,偏头傲娇地望天。 段炼摇头浅笑,抬手将唐凝抱下。 妃红的裙摆翩然而起,唐凝足尖初落地,一抬头便对上段炼炽热的目光。 “阿凝……” 唐凝能感觉到段炼呼吸变得急促,她踮脚朝前凑了半分,段炼俯身去迎,咫尺之间,是娇嫩的唇。 淡淡的甜香萦绕在段炼的鼻尖,绕得他心底发痒,一瞬出神,可等再回过神来,怀中的小姑娘已经钻了出去,一溜烟跑到了他的身后。 唐凝回身朝段炼扮了个鬼脸,娇声笑道:“你想得美!” 桐庐山上的石榴花已经落了许多,结出了不少红润的石榴,山风拂过山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落几朵明媚的石榴花,正飘落在唐凝掌心。 唐凝和段炼坐在一棵石榴 分卷阅读37 树下,唐凝正靠在段炼肩上,仰头望着桐庐山上层云缭绕的蓝天,“大叔,等我们成亲了,在咱们家院子里也种几棵石榴树吧!” “好。”段炼嘴角始终挂着笑意。 “哦对了!”唐凝忽然起身,“大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桐庐山上见面那次吗?” 段炼戏谑道:“你说你挂在树上那次?” “你笑我!”唐凝在段炼腰间轻轻拧了一下,瞪了段炼一眼,又道:“那天我在那棵树的第一颗石榴山挂了一串红绳,现在应该还在,我们去找那颗石榴好不好?” 段炼本还在打趣唐凝,闻言却忽然愣住一瞬,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这山这么大,不好找吧!” “小瞧我?”唐凝哼了一声,“我认路可厉害了,走嘛,我们去看看那个石榴长多大了。” 段炼有些犹豫,劝道:“现在还没到石榴成熟的季节,不如等秋天了我们再去看吧?” “没事,我就去看看,又不急着吃。” 唐凝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段炼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来。 ☆、桎梏(一) 唐凝在桐庐山上蹦蹦跳跳地走着,手中牵着段炼的衣角,段炼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唐凝身后。二人在山里绕了许久,唐凝觉得腿都有些发酸,却还是没有找到被自己系上红绳的石榴。 “奇怪,怎么会不见了呢?” 唐凝停下脚步,柳眉微蹙,不满地掐着腰,“应该就在这附近呀,难道那么一条不值钱的红绳也有人捡吗?” 段炼尴尬地咳了一声,劝道:“我看天色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找。” 阴云积蓄了许久,雨来的倒快,段炼话音刚落便有雨水滴在头上,他忙脱下外衣披在唐凝身上。 唐凝顺势牵起段炼的手,快步朝山下跑,可才跑了两步便被人拦腰抱起,温柔揽入怀中。 “你跑得太慢了。”段炼坏笑道。 唐凝抬手在段炼耳朵上轻拧了一下,娇嗔道:“流氓,我们可还没定亲呢!” “早晚得事。”段炼嘴角挂着笑意,迈着大步朝山下走。 唐凝双臂搭在段炼的颈上,一弯杏眼娇羞地望着段炼棱角分明的面庞,见段炼眼角眉梢尽是喜色,不由得低头浅笑:“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我爹娘不同意,你就是白做美梦。” 段炼停下脚步,将唐凝抱得更紧,朗声笑道:“那我就召集镇北军旧部,将你从唐宅抢来,然后上桐庐山落草为寇。” 唐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绽出一抹明媚的笑容,骄傲道:“那我要做寨主!” “好,都听你的。” 段炼温柔笑着,又大步朝山下走去,边走边道:“既然唐大侠要当寨主,那奴家就只能做压寨夫人了。” 连绵细雨淅淅沥沥地洒在桐庐山的石榴花上,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有脚步碾过泥土的声音,还有唐凝嘻嘻哈哈的笑声。 许是怕唐凝淋雨着凉,段炼脚步沉稳,但速度却不慢,璀璨的山花相继擦肩而过,仅留几抹芬芳落在段炼肩上。 唐凝靠在段炼段炼胸前,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缝,雨水眼看着越来越大,段炼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唐凝却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一些。 . 次日,唐老爷唐夫人回到琼州。 唐老爷与唐夫人一接到管家唐民的来信,也顾不上生意上的事,忙往回赶,连夜奔波数日,赶回唐宅时已是深夜。 唐凝白日淋了雨,虽未生病,却还是被刘妈妈强行喂下一碗姜汤,现在正倒在闺房里熟睡,做着甜滋滋的美梦。 管家唐民并未告诉唐凝老爷夫人今天夜里会回来,一是因着这些日子唐凝经历的是非不少,也该累了,唐民实在不舍得在让自家小姐熬夜守着;二也是因为最近事情多有蹊跷,其间原委他尚未查清,还需要先上报给老爷夫人。在唐民眼里唐凝终究还是个孩子,若里面绕了太多污糟事,他还是希望少拿去脏自家小姐的眼。 几架马车在唐宅门口停下,唐瑞安与方念清相继下车,还未等唐民行礼,方念清便问:“凝儿呢?可还安好?” 唐民忙答:“老爷夫人放心,大小姐一切安好,现在已经睡下了。” 本就舟车劳顿,加之忧心唐凝在琼州的处境,唐老爷唐瑞安和唐夫人方念清的神色都有些疲惫,方念清的眼眶更是透着红。听闻女儿安好,二人不由得都松下一口气。 唐民招呼人将马车上的行礼安置好,刘妈妈伺候着方念清更衣洗尘,好容易将一切都安置妥当,唐瑞安与唐夫人也顾不上困意,连夜将唐民传到了前堂。 唐瑞安端坐在梨木雕花椅上,神色严肃,眉头拧成一团,指尖在木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打。 方念清偏头拄在桌案上,始终低着头。 片刻有泪珠滴在茶盏旁,方念清抬头看向唐民,眼眶里涌着清泪,颤抖着训斥道:“凝儿胡闹,你们怎么不拦着她?”b 分卷阅读38 r   唐民已跪在地上,道:“老奴失职,甘愿受罚。” “这事不怪老民。”唐瑞安轻叹一声,“凝儿以身犯险确实让人后怕,但她也不小了,做事前该有自己的考量。她虽为女儿身,可毕竟是我唐家唯一的后人,胆子大些也总好过唯唯诺诺任人欺负。” 见方念清还在抽泣,唐瑞安伸手去安抚方念清颤抖的手,又道:“何况凝儿也只是划伤了手,没什么大碍不是?” 一句话仿佛戳中方念清的泪点,在眼眶里积蓄已经的泪水倾泻而出,方念清驳道:“老爷,这是因为凝儿运气好,才只伤到了手。若是豹子追凝儿的时候,那人晚来一步怎么办?若是那人要绑走凝儿的时候,俞公子没打过那些人怎么办?” 方念清眼角还挂着泪,她明白唐瑞安说的有道理,可她心疼女儿,一时间越想越后怕,根本压不住情绪,“老爷,这次凝儿只是伤到了手,可若下次凝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你我二人的命?” 唐民见状叩首谢罪:“老爷夫人,此番小姐受伤,是老奴失职,还望老爷夫人责罚。” 方念清沉默片刻,终于平复情绪,摆手示意唐民起身,又道:“这件事也实在奇怪,我们唐家未曾招惹过谁,凝儿虽骄纵,可也没真正得罪过人,我实在想不出谁能对凝儿下如此毒手!” 唐瑞安仍蹙着眉,朝唐民问道:“这段时间是非多,可有去找过柳兄帮忙?若是得了柳兄帮衬,我们也得去柳家登门道谢才是。” “这段时间幸得段先生相助,所以并未麻烦柳老爷。” “段先生?”唐瑞安不解。 唐民解释道:“回老爷,就是上次小姐被绑架,救了小姐的那名猎户。” “什么?”方念清似有不悦,“凝儿又与他接触了?” 唐民点点头:“这段时间他没少帮小姐解围,老奴也曾亲自拜访过他,此人虽是猎户,气度却不输世家子弟,是个难得的君子。” “那时玉呢?”方念清又问,“这段时间时玉可来找过凝儿?” “回夫人,来过一次,不过没见小姐,只是送了几包雪花酪便离开了。”唐民语气沉沉,“而且,前些日子那两名假绑匪的妻女想要离开琼州城,已经被老奴拦下,现在就关在后院客房里。老奴审过一次,听那意思这件事许是和柳家还有些联系。” 唐民话中暗有所指,唐瑞安已经听出唐民话中的意思,便道:“今日不早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唐民闻言退下,方念清有些不安地站起身,问道:“老爷,怎么会是柳家?” 唐瑞安沉默片刻,道:“柳家与我唐家世代相交,时玉那孩子又一直是你我心中做女婿的不二人选,我也希望不是柳家,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段时间还算提防着些吧!” 方念清有些不愿相信,她与陈岚自小相识,当年边关动乱,战火连绵,她从边关一路逃到琼州,还是陈岚救了她。 后来陈岚不顾陈家大夫人金氏的阻挠,将她留在府邸做贴身丫鬟。若没有陈家这层关系,她也不可能与德才兼备又家境殷实的唐瑞安相识,她这辈子能过得顺遂安乐,终究是要感激陈岚的。 “老爷,或许……” 方念清刚要再替柳家辩解几句,唐瑞安却忽然捂住胸口,疼得嘶了一声,方念清忙扶住唐瑞安,问道:“老爷,可是旧疾又犯了?” 唐瑞安摇摇头,忍耐片刻,笑道:“无碍,就疼那一阵。” 方念清眼底满是担忧,叹道:“二十年了,大夫的药方都换了十几份了,怎么还是不见好?” 唐瑞安淡然笑道:“没恶化就是好事,走吧,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去歇息吧!” 唐瑞安与方念清回房的路上正巧路过唐凝的闺房,方念清不舍得盯着紧闭的房门,放慢了脚步。 唐瑞安见状驻足,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便进去看看吧!” 方念清摇摇头:“罢了,再吵着她。” 唐瑞安笑道:“如今还在家里住着,你就这般放不下,若是日后嫁了人,你岂不是要茶不思饭不想了?” 方念清苦笑:“看如今这事态,凝儿的婚事倒是要拖上一阵了。” “是吗?”唐瑞安笑了笑,“我看倒未必,那位猎户也许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看人品才干,根本不知道为女子做长久的打算。”方念清嗔怪着,“那位段先生确实人品不俗,可他身份不明,如何叫我安心把女儿嫁给他?” 唐瑞安捋了一把胡子,戏谑道:“那夫人觉得嫁给为夫,这打算做的可还长久?” 方念清羞怯浅笑:“多大年纪了,还说这样的话,当心让女儿听见了。” 月色打在轻薄的窗纸上,透着一份安逸宁静,方念清抬头望向唐凝的房间,叹道:“我只希望咱们女儿日后能过得安稳自在,那位段先生确实稳重可靠,可不论他究竟是何身份,如今毕竟只是个猎户。” 唐瑞安明白方念清的担忧,他没急着反驳, 分卷阅读39 只是听方念清继续说下去。 “虽说凝儿嫁过去靠着娘家的钱也能自在过一辈子,可我看那段先生不是个甘心吃软饭的,若长久这般下去,日子怕是要不好过的。” “夫人说的有理,但依我看,以凝儿的性子,也未必会喜欢一个吃软饭的男人。” 唐瑞安对唐凝总是要比方念清放纵些,他觉得他的女儿看似骄纵,但其实凡事心里都是有数的。 唐瑞安继续道:“想必凝儿对这位段先生的了解,应是比我们多了不少,既是她喜欢的,便由她去吧!我们老了,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这些小孩子折腾去,凝儿会胡闹,难道那位段先生还会跟着一起胡闹吗?” 方念清虽已经接受了段炼,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满意,便随口抱怨道:“那我们凝儿的聘礼怎么办?就算我们唐家不差银子,也不能太寒酸吧?” 唐瑞安笑了笑,未答。他牵起方念清的手,二人并肩走在庭院里,踏着月色回了自己的房中。 站在唐凝房外拐角处的锦桃打了个哈欠,刚刚起夜回来还有些发愣,心道:什么聘礼?难道老爷夫人要因为聘礼的事情,不同意小姐嫁给段先生吗? 这可不行,她得赶紧给俞长骆送个信去! ☆、桎梏(二) 晨间微风正好,初阳也不似晌午闷热,又逢昨日下过雨,巷子里还透着几分淡淡的青草香。 天还没亮的时候俞长骆就醒了,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段炼还睡着,便自己拿着弓箭跑去桐庐山上打猎,结果无功而返不说,还粘了一脚的泥巴。 俞长骆走进段炼屋子的时候,段炼正捧着一本书,不知道在研究什么,见俞长骆回来了,也没抬头看他,仍旧一边看书一边提笔记着。 俞长骆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老段,看什么呢?” 段炼刚要回答,一抬头就看见从门口一路延伸到桌前的泥脚印,他探头瞟了一眼罪魁祸首的鞋子,干巴巴的泥巴还在掉渣。 “一脚的泥,去外面跺跺再进来。” 俞长骆回头瞧了一眼,讪讪一笑:“唉,不就几个脚印,等会给你扫。” “上次你在我屋子里嗑瓜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最后还不是我自己扫的。”说着,段炼又将目光落回书上,执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二字——“聘雁”。 俞长骆愣了愣,朝桌上的宣纸仔细打量,见上面工工整整列着一排清单,金银酒茶,一应俱全,于是好奇问道:“嚯,老段,写什么呢?” 段炼淡淡答:“聘礼。”说完,又落笔要写下一项,只是笔尖尚未落下,桌子上的纸却被人抽走了。 俞长骆双手扯着一大张礼单,长大嘴巴诧异道:“老段,可以啊,等哪天兄弟我娶媳妇了,你也给我安排安排呗!” 段炼起身夺回礼单,朝俞长骆身后抬手一指,“你把那些脚印扫干净,我或许能考虑考虑。” 俞长骆嘿嘿一笑,规规矩矩放下礼单岔开话题:“你猜我回来的时候遇见谁了?” “锦桃。”段炼答道。 “没劲。”俞长骆撇撇嘴,“你怎么知道的?” “若不是与阿凝有关,你也不会跟我卖关子。”段炼笑了笑,“不过如果是阿凝亲自来,应该会直接找我,不会叫你传话,所以只能是锦桃。” “啧啧,真酸。”俞长骆咂舌,指了指桌子上的礼单,“确实是锦桃姑娘,说来也巧,她说的正是这聘礼的事。” 段炼诧异抬头,俞长骆又道:“唐老爷和唐夫人昨天夜里回来了,锦桃说她听闻唐夫人担心咱们家拿不出聘礼,给不了唐姑娘体面。她怕因为这事耽误亲事,让我们早点做准备。” “这是阿凝的意思?”段炼问道。 俞长骆想了想,说道:“我看不是,唐家不是嫌贫爱富的,八成是锦桃那小丫头听错了话,跟着瞎操心呢!” 段炼闻言笑道:“聘礼是本分,人家不求,我们也不能真就不给,是该早做准备的。” 说完,段炼将礼单递给俞长骆,“把这个收好,去收拾收拾行李,我们今日就启程去冀州。” “去冀州?”俞长骆愣住,“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 “不去冀州,我们两个穷猎户上哪弄这么多聘礼?”段炼将礼单拍在俞长骆胸前,“我倒是无所谓,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俞长骆还愣着,段炼已经走出屋子,路过窗口前又朝屋内的俞长骆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别忘了扫地。” . 唐家已经开始筹备唐凝的及笄礼,整个唐宅上下的女使们都为着这事忙得不可开交,唯独唐凝本人格外清闲。 “锦桃,粉的好看还是蓝的好看?”唐凝一手拎着一条纱裙,在身前轮番比量着。 锦桃笑道:“小姐你穿什么都好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唐凝骄傲一笑,“那是粉的更好看还是蓝的更好看?” 锦桃苦笑:“小姐这是要出 分卷阅读40 门?” 唐凝点点头,又拿着两条裙子比量几下,似乎都不太满意,转身又拎起一条黄色的,随口说道:“因为镇北将军那张讣告,琼州城的歌舞坊可安静好些日子,估摸着现在也该重新开张了,本小姐可得去好好热闹热闹!” 锦桃有些纳闷,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埋怨镇北将军呢?她试探着问道:“所以小姐要去乐坊听曲子?” “是啊!”唐凝将手中的黄裙子递给锦桃,“就穿这件了。” 唐凝话音初落,门外便传来方念清的声音,“凝儿这是要去哪啊?” 唐凝动身相迎,挽住方念清的胳膊,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方念清抬手在唐凝额头点了一下,打趣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这还没嫁人呢,娘来见你一面就要理由了,若是日后嫁人了,还不得把我这个娘忘了啊?” “才不会呢!”唐凝挽着方念清朝屋内走,“娘,你看这条裙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方念清分明没有去看那条裙子,只是眼角露出戏谑的笑意,说道:“老实交待,要去见谁?” 唐凝低头浅笑,手指在胸前绕着,没言语。 方念清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道:“你可还没出嫁呢,要注意分寸。” “嗯,知道啦!” 唐凝点头应下,梳妆打扮整齐后欣喜地出了家门。 如今唐老爷唐夫人都已经回到琼州,之前那些事情也都安排了人去善后,唐凝难得不用受唐管家约束,自在地自己一个人出了家门。 琼州街头行人不多,街边一家冰酪店前铺开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大块冒着冷气的冰块,冰块旁摆满了刚刚做好的冰酪,在艳阳炙烤下透着泛着晶莹的光。 夏热酷热难耐,唐凝一见到便挪不动脚步,抛着两块铜板去买了一碗。清凉的冰酪入口即化,带着丝丝清甜流入喉中,正心满意足地笑着,唐凝忽然看见店面一旁的小巷口溜入一只小花猫。 唐凝很喜欢小猫,一见到有小猫溜进巷子,急忙捧着冰酪追了上去,见小猫在小巷尽头拐弯,她也匆匆忙忙跑了过去,可才拐入无人的小巷,忽然有一人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一旁。 “大,大叔……” 唐凝有些懵,她其实本就是要去找段炼的,可现在段炼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还是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巷子里,眼波温柔地望着自己,她一时间有些耳畔发热,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段炼嘴角挂着笑意:“找猫还是找我?” 唐凝推开身前的段炼,忙往嘴里塞了一口冰酪,支支吾吾答道:“找,找猫。” “哦。”段炼坏笑着,“那即是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哎!”唐凝下意识伸手拉着转身要走的段炼,“找你,好了吧!” 段炼这才笑着转身,唐凝看着眼前一脸坏笑的段炼,一时间有些无奈,她松开段炼的手,嗔怪道:“怎么自从上次你说了实话之后,脸皮就越发厚了呢?” 段炼朝唐凝靠近半步,低头笑道:“魂都被某个小妖精勾走了,哪里还顾得上脸皮?” 唐凝闻言抿嘴偷笑,一抬头又瞥见刚刚那只小猫灵巧地爬到一家墙头上,一跃消失在唐凝的视线里。 段炼见唐凝朝自己身后张望,也随之转身,问道:“看什么呢?” 唐凝答道:“刚刚那只小猫,好像跑到那户人家里了。” “阿凝很喜欢小猫吗?” 唐凝点点头:“嗯,不过我娘一见到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就会打喷嚏,所以我们家就没养过。” 段炼又将目光落在唐凝身上,他抬手将唐凝额角的鬓发捋至耳后,温柔道:“那等咱们成亲后,你想养多少养多少。” 唐凝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对以后的日子越发期待了,她想若是能嫁给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即便余生只有平淡的柴米油盐,日子也应该是甜的吧! 光顾着闲聊,段炼差点忘了自己来找唐凝的原因,他解释道:“阿凝,我要离开琼州一段时间,长骆会和我一起去,估摸着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怎么忽然要离开琼州了?”唐凝诧异问道。 段炼笑答:“这不是马上要向唐大小姐提亲了吗,得赶紧去把镇北将军的后事处理干净。” 唐凝一愣:“麻烦吗?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都是些小事。”见唐凝神色有些担忧,段炼心底窃喜,“不过就是路途有些远,怕夫人见不着我会担心,所以才特意来向夫人辞行,也顺便向夫人讨个辞别礼。” 说着,段炼又向唐凝走了半步,唐凝顺势后退。 段炼想要什么辞别礼她还不知道吗?只是小巷逼仄,一退就退到墙根,退无可退了。 唐凝靠在墙上,抬眸娇嗔地瞪了段炼一眼,道:“谁是你夫人?” 段炼将一只手垫在唐凝脑后,低头朝唐凝凑了半分,唐凝忙闭上眼睛,下意识抬起手中的冰酪拦在二人中间。 段炼常年 分卷阅读41 在边关打仗,没见过这些精致的吃食,便问道:“这是什么?” “冰酪!”唐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赶紧盛起一小勺冰酪朝段炼递去,“尝尝,可好吃了。” 段炼打量着唐凝手中滑嫩晶亮的冰酪,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坏笑,他接过唐凝手中的冰酪,却将冰冰凉凉的冰酪喂到了唐凝的嘴边,唐凝愣了愣,张口吃下。 清凉的冰酪才入口,便又温热的唇轻轻覆上。 唐凝只觉得口中清凉的冰酪被一扫而空,剩下一片温热,烤的她脸颊通红。 段炼低头浅笑,目光温柔地望着身前还有些晕乎乎的姑娘,舔了舔嘴角,坏笑道:“嗯,很甜。” ☆、桎梏(三) 段炼离开琼州的这段时间,唐凝鲜少出门,大多都是在书房里看账簿,或是缠着唐老爷教她经商的门路。从前她总想往出跑,如今段炼不在琼州,她终日窝在书房里不出门,倒也没觉得憋闷。 唐凝想着,许是如今心里有了盼头,便也不整日想着四处凑热闹了。记得从前她也总盼着镇北将军能回到琼州,可如今的期盼和从前是不一样的,这份期盼里透着让人踏实的真切感,连乏味的时光也不觉得难以消磨。 正漫无目的地思量着,锦桃叩门走了进来。 “小姐,听说今早布政使司放榜了,老爷夫人正准备去看看呢,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唐凝反应了一会才明白爹娘为何会去凑热闹,八成是柳时玉也参加了乡试,两位老人家还为她的婚事留着后手呢! “不去。”唐凝低着头,满不在乎地继续研究账簿,“我看爹娘也没去的必要,咱们家又没人科考,这大热天的,也不嫌折腾。” 锦桃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原来柳公子可是三天两头往唐宅跑,如今一晃都一个多月没见过了,原本她还觉得许是柳公子在忙着准备乡试,可如今看自家小姐对乡试放榜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小姐,听说柳公子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了,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唐凝随手拿起一旁的酒盅,饮下一口清凉的梅子酒,淡淡道:“又不是我参加了乡试,有什么可看的?” 锦桃有些犹豫,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不该讲。她想着虽说小姐与段先生的婚事八成已经定下,可小姐与柳公子毕竟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就算不许婚约,也应是有几分兄妹之谊,总不该这般不闻不问的。 见唐凝依旧一脸的不在乎,锦桃试探着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和柳公子吵架了?” 唐凝皱皱眉头,全当没听见,继续看账簿。 锦桃低着头,指尖在裙摆打转,“小姐,奴婢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唐凝抬头瞟了一眼神情紧张的锦桃,不客气道:“那就不要讲。” 她自是知道锦桃要讲什么,无非是劝她对予柳时玉些情面,莫伤了多年的旧情,闹得两家都挂不住面子。 可不要面子的事情,不是柳家先做出来的吗? 唐凝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柳时玉对我是什么心思,我既回应不了他,就没必要给他留空念想,若是搅得不清不楚的,大家都不痛快。” 唐凝一句话说完,锦桃也不敢再言语,只好低声道:“那奴婢去回禀老爷夫人。” 唐凝知道锦桃素来是个拎不清的性子,之前知道她喜欢段炼,又被段炼救过几次,便觉得段炼是她的良配;可如今见她对柳时玉不理不睬,又为柳时玉鸣不平。 唐凝也能理解锦桃,毕竟柳时玉论样貌才学,都是琼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都不知惹了琼州多少千金小姐的青眼了。像锦桃这样单纯的小姑娘,见到那样谪仙一般翩翩公子为爱神伤,心里有些同情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唐凝笑道:“锦桃,你也不用心疼柳时玉,他不是都去参加乡试了吗,专心奔前程是好事,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柳家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唐凝原是想安慰锦桃,可这话锦桃听着总有几分嘲弄的意思,她默默低头没言语。 唐凝也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也觉得好像是不太对,但转而一想前世她嫁到柳家三年,直到最后死了柳时玉也还只是个秀才,她这话顶多是不中听的实话,不算诋毁。 唐凝不耐烦地合上账簿,“行了,你快去回禀我爹娘吧!” 锦桃嘟着嘴委屈巴巴地离开,唐凝本想继续看账簿,可却有些静不下心来。 唐凝虽不像旁人那般欣赏柳时玉,可柳时玉的才华与天资她还是认可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八岁就考中秀才。 只是如今十年过去了,柳时玉依旧是个秀才。 唐凝杵着狼毫笔在砚台上打转,暗自思量着,难道真如琼州百姓所说,是她这个红颜祸水把柳时玉的心思都勾走了? 但当年可是柳家人自己把柳时玉送到唐宅寄读的,怪不得她吧? 罢了罢了,唐凝叹了一声,又何必想这些惹自己心 分卷阅读42 烦,反正她也要嫁人了,柳家人如何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季夏时节,烈日灼灼,琼州布政使司官府大门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 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来看榜,一家人瞪着七八双眼睛,满榜上找一个名字,生怕自己看漏了。若是瞧了一圈没瞧见,还免不得骂上几句是自己眼拙,然后再仔仔细细看上一遍。直到看得那一张榜上的名字都背得差不多了,才舍得灰头土脸地离开。 “榜首,我儿是榜首!”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引得众人纷纷朝那一处张望,正瞧见那说话的女人身边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玉面公子。 许是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素来端庄的陈岚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收敛神色,轻扯柳时玉的衣袖,难掩激动道:“时玉,中了中了!娘就知道我儿一定可以!” 这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儿女能成龙成凤。陈岚这般激动众人都能理解,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羡慕,毕竟能中榜首的人,日后也定然不会止步于小小的举人。 但柳时玉本人的神色似乎并不高兴,仿佛明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却偏有些为难,清隽的眉目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凄凉。 “娘,走吧,我们回家。” 还未等旁人向他道喜,柳时玉便想要牵着陈岚回家。 陈岚还沉浸在喜悦里不能自已,一面维持着一贯的冷静自持,一面激动的双手微微颤抖,眼底甚至泛起两抹清泪。 一离开人群视线,陈岚握住柳时玉的手,有泪水顺着陈岚脸颊流下,“我儿子出息了,娘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 陈岚的语气里满是激动,却也透着几分委屈,柳时玉心底不由得颤了一下,不自觉攥紧拳头,却藏住异样的神色淡淡道:“娘,我们先回家吧!” “对,这就回家。”陈岚眼底满是骄傲的意味,一汪清泪在眼底打转,“咱们回去让你那个没用的爹也瞧瞧,我儿子和他不一样,我儿子日后是能有大出息的!” 柳时玉没言语,只是扶着陈岚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却一抬眼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唐瑞安与方念清。 柳时玉的目光瞬间亮了,仿佛一瞬间又星辰划过,他笑着行礼:“时玉见过唐伯父,唐伯母。” 唐瑞安忙抬手去扶柳时玉,关切道:“可看过榜了?如何?” 柳时玉浅笑未语,陈岚早已收整好神色,妩媚的眉眼间又绽开一贯热切温柔的笑意,她道:“时玉这孩子还算出息,上榜了,总归不用再等三年。” 唐家没有男儿,唐瑞安与方念清来此看榜的目的不言自明,陈岚猜到唐凝应该是没有告诉唐瑞安与方念清真相,但心底还是有些心虚。 好在她这张脸上的面具戴的久了,饶是唐瑞安这般阅人无数的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反倒是柳时玉,一见唐家人眼底便难掩喜色,他自然也知道唐瑞安与方念清是因为他才来的,只是…… “小凝呢?”柳时玉试探着问道。 方念清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好笑答:“那丫头嫌热,等着我们回家给她报信呢!” 柳时玉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中的光又暗下。 见气氛有些尴尬,唐瑞安忙打圆场:“柳兄还不知道这等好消息呢吧?我们夫妻二人就不耽误你们回去报喜了,不然柳兄下次见我准要怪罪。” 柳时玉与陈岚同唐家人匆匆告别,刚要登上马车,却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表哥,高登榜首,可喜可贺啊!” 明明是贺词,说出来却满是寒意,柳时玉闻声一震,顿住脚步。 陈岚先柳时玉一步转身,见身后的人是自己那没人情味的娘家的嫡孙陈竞舟,脸色骤然变冷,转瞬她收敛神色,又绽出一抹标志性的笑容:“竞舟啊,许久没见你这孩子了,近日可还好?” 陈竞舟眼神阴鸷,眼眶下两圈青黑更衬得他面色不善,见柳时玉尚未转身看向自己,他勾起嘴角,冷笑道:“好,自然很好。” 明明是在答陈岚的话,陈竞舟的目光却始终锁在柳时玉身上,阴阳怪气道:“近日这条断臂由从前五日一疼,换成如今三日一疼,这身上疼些头脑就清醒,自然是好得很。” 柳时玉转身,温润的眼眸难得露出几抹厉色,“竞舟,许久不见,这里离雍华酒楼不远,不如我们去那喝几杯,叙叙旧。” 陈岚心底诧异,她从来都瞧不上陈家这个疯癫阴鸷的外甥,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不可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原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交情,怎么今天一见面就要一同去饮酒呢? “时玉,你爹还在家等着呢!”陈岚借口劝道。 柳时玉眉头微蹙,警惕地看着陈竞舟,陈竞舟没言语,只有冷笑着看他,眼底满是嘲弄之意。 “娘,你先回去吧!”柳时玉不可置疑地说道。 陈岚总觉得事情不对,可陈竞舟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她也不好折自己娘家的面子,只好默默应下,转身一个人上了马车。 ☆、桎梏(四) 分卷阅读43 “表哥,如今你高登榜首,那些事情姨母早晚都会知道,你又何必支开她?”陈竞舟面上挂着冷笑,目光森凉地盯着柳时玉。 琼州街头人来人往,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柳时玉似乎有些不自在,蹙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不必。”陈竞舟依旧挂着嘲弄的笑意,“柳时玉,你既然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誓言,那这笔账我们也该清算了。” 柳时玉闭上眼眸,片刻又睁开,叹了一声:“陈竞舟,当年你为何会掉入湖中,你心知肚明,若不是我找人来救你,你觉得还有机会站在这对我冷嘲热讽吗?” “心知肚明?”陈竞舟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小爷我当年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是你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先对我动的手,你以为你们柳家是什么高门显贵吗?一群废物下贱坯子!” “你闭嘴!”柳时玉的呼吸有些急促,拳头已经紧紧攥起,“从前我是因为同情你才一再退让,如今看来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同情?”陈竞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我们才华横溢的柳大公子把懦弱叫同情?” 柳时玉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到陈竞舟身侧,侧目冷声道:“陈竞舟,我们柳家已经忍了你们陈家十年,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朗朗乾坤,青天在上,你当真以为你们能只手遮天不成?” 语罢,柳时玉扬起头,起身要走,陈竞舟却忽然叫住他,“我知道你为何忽然违背誓言。” “你不惜搭上柳家人的性命也要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能让唐大小姐高看你一眼吗?”陈竞舟轻蔑地看着柳时玉,阴阳怪气道:“只可惜啊,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柳时玉闻言顿住脚步,回头侧目看向陈竞舟,“我和小凝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陈竞舟扯着嘴角,转了转脖子,朝着四周扬声道:“来,大家都听听,咱们柳大公子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这才刚中了个举人,我们这些亲戚就高攀不起了。” 柳时玉愤然转身,“陈竞舟,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柳时玉难掩怒色,陈竞舟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反而越说越张扬。 “大家还不知道吧?我们琼州第一才子,死皮赖脸跟着人家唐大小姐屁股后面跟了十年,最后还比不过一个刚到琼州一月的猎户。” “我看两人估计早就私定终身了,咱们柳大公子还整日痴心妄想呢!”陈竞舟扬起下巴看着柳时玉,轻浮地舔了下嘴角,“那天在云酥楼外的巷子里,那猎户对唐大小姐可又亲又抱的,啧啧,那画面可比怡香院里还……” 啪! 一股劲风从陈竞舟脸颊扫过,柳时玉眼眸发红,咬着牙瞪着陈竞舟。 一旁围观的人惊掉了下巴,他们几时见过温润如玉的柳公子这般怒不可遏。 柳时玉极力克制情绪,走到陈竞舟身边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陈竞舟,我们陈柳两家的恩怨与小凝无关,你若恨我便冲着我来,别诋毁她!” 陈竞舟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却不怒反笑:“柳时玉,你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你就这么在乎她?” 陈竞舟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柳时玉却瞬间明白陈竞舟要做什么,他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几乎咬碎。 “陈竞舟,你最好别打小凝的注意,若有一天我被逼成和你一样的疯子,你们陈家也别想好过。” 柳时玉推开面前的陈竞舟,轻拂衣袖,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离开琼州街头。 . “什么?”唐凝听闻此事时惊得几乎跳起。 一旁的锦桃气得直嘟嘴,左手愤愤拽着右手手指,“那陈公子太过分了,一直拿话气柳公子,柳公子那么儒雅的人都被他气得发火了。” 唐凝没言语,只是杵在原地,一只手扶在下巴上若有所思。 见唐凝不语,锦桃又道:“小姐,我听他们一直说什么陈家柳家恩啊怨啊的,怎么回事啊?” 唐凝的眉头已经蹙起,似乎在担忧着什么,没答锦桃的话。 锦桃还在替柳时玉不平,没注意唐凝神色异常,又问:“柳家和陈家不是姻亲吗,怎么弄得跟仇人似的?” 唐凝仍未搭话,锦桃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凑到唐凝身前喊了两声:“小姐?” “小姐,你怎么啦?” “啊?”唐凝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两声,转身背对锦桃,捋了捋额角的鬓发,“那个,陈竞舟说他看见什么了?” 锦桃一愣,忙道:“小姐放心,琼州人谁不知道陈公子为人疯癫,他的话不会有人信的。” 唐凝只觉得自己额角有些痛,长叹一声,生无可恋地把自己砸在了一旁的榻上。 锦桃平时都不怎么聪明,偏偏这时眼力猛增,一见唐凝瘫坐在榻上不言语,立刻试探着问道:“小,小姐,你不和真和段先生搂…不是,那什么了吧!” 分卷阅读44 “去去去!”唐凝没好气地瞪了锦桃一眼,“外面都忙着给本小姐筹备及笄礼,就你在这偷懒,出去干活去。” 锦桃偷笑着吐吐舌头,离开了唐凝的屋子。 唐凝半身躺在榻上,半身耷拉在塌下,欲哭无泪地望着天花板,心道:完了,这要是被爹娘知道又要被念叨了。 正担忧着,房门被叩响了。 “凝儿,你在吗?” 唐凝身子一僵,忙从床上跳起,“娘,我不在!” 方念清推门走了进来,眼底透着几分无奈,“看样子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唐凝撇撇嘴,“当年我帮妙音坊的姑娘打抱不平的事,怎么没传到娘的耳朵里?” 方念清走到唐凝身边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道:“你一个小姑娘跑去妙音坊还有理了?” 唐凝眯着眼睛嘿嘿一笑:“那娘你别气了,女儿以后再也不去妙音坊了。” “别打岔。” 方念清拎着唐凝的袖子往屋子里走,走到桌前将她一把按在凳子上,质问道:“外面传的事情可是真的?” 唐凝嘟着嘴,点点头,理直气壮道:“嗯,真的啊!”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呢?”方念清气得在唐凝手背上拍了一下。 唐凝满不在乎,“怎么了?我和段大叔早晚要成婚,早亲晚亲不都一样。” “你!”方念清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饮下一杯凉茶压火,“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注意分寸?” 唐凝吐了吐舌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只是又倒了一杯凉茶双手捧到方念清面前,笑嘻嘻的看着方念清。 方念清无奈地摇摇头:“凝儿,你真的想好了?” “嗯,是啊!”唐凝坚定地点头,见方念清不接自己的茶,只好自己拿过来饮下。 虽说柳家的事情让方念清心生芥蒂,可段炼身份不明也一样让她难以释怀,两件事情没摸清,唐凝的婚事只能往后拖。 可如今外面唐凝和段炼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婚事拖得越久对唐凝的声誉损伤越大。方念清愁得青筋直跳,可唐凝本人倒跟没事人一样。 “凝儿,我知道你喜欢段先生,可是他初到琼州不知根不知底的,你嫁过去,娘不放心。” 唐凝闻言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爹娘段炼就是镇北将军的事,可段炼如今不在琼州,她还不知段炼因何假死来到琼州,担心贸然告诉爹娘会给段炼添麻烦,只好等着段炼回琼州之后再说。 “娘,段大叔不是不可信的人。”唐凝往方念清身边凑了凑,撒娇般扯着方念清的衣角,“段大叔前段时机离开琼州,估计也快回来了,等他回到咱们家提亲的时候,娘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都直接问他,他要是欺瞒您,女儿帮你收拾他,好不好?” 方念清闻言叹了一声:“凝儿,你和时玉毕竟一起长大,就真的……” 方念清知道唐凝认定的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可是却还是有些放不下柳时玉,毕竟过去的十年里,她都觉得唐凝应该是会嫁入柳家的。 “凝儿,时玉是个好孩子。” 方念清牵起唐凝的手,目光温柔,语重心长道:“娘虽不求你嫁入高门显贵,可为人父母的,总还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做个风光体面的大夫人。时玉刚刚考中举人,又是榜首,日后定然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你,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唐凝低着头,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我不喜欢他。他考中榜首又如何?只要我不喜欢他,就算有朝一日他封侯拜相也和我没关系。” 方念清无奈苦笑:“你这孩子,从小就犟,既是你不喜欢,娘也不勉强你,不过段先生的身份没交代清楚之前,娘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明白吗?” 唐凝闻言赖在方念清身上,粲然一笑:“知道啦,放心吧娘,等你知道了段大叔的身份,你和爹爹肯定会同意的。” “嗯?”方念清忽然皱起眉头,“你已经知道了?” 唐凝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吐吐舌头,讪讪笑着没言语。 ☆、桎梏(五) 柳时玉高登榜首的风头尚有余势,许是想借着此事抬几分|身价,这日陈岚备下几分薄礼,欲带着柳时玉去唐宅一趟,借口是前些日子家事繁杂,错过了为远归的唐老爷唐夫人接风洗尘,如今去赔个不是,实则是想借此机会探一探唐家人的口风。 眼看着唐凝及笄礼将至,柳时玉也将进京赶考,未免夜长梦多,这亲事还是早定下的好。 陈岚站在空荡荡的柳家院子里,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疲倦,她朝一旁候着的女使吩咐道:“素琴,去看看老爷昨个歇在哪个小贱人的院子里了,叫他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别误了去唐家的时辰。” 素琴得了吩咐匆匆离开,走到 分卷阅读45 门廊时恰逢柳时玉走了进来。 “少爷早。”素琴朝柳时玉微微行礼。 陈岚闻声转过身来,“时玉,怎么起的这么早?” 陈岚忙迎上前,面上的倦色一扫而空,眼角眉梢流出藏不住的喜色,“先坐会儿,等你爹起来了,咱们用过饭再去唐家。” 柳时玉顺着陈岚的牵扶坐下,抬眸朝陈岚微微一笑,眼眶上挂着些许倦意,似是一夜未睡。 陈岚本要说什么,一见柳时玉神色憔悴忙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柳时玉下意识偏头避开陈岚的目光,“无碍的,昨夜多看了几眼书,少睡了会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陈岚朝一旁的丫鬟招招手,“去给少爷沏盏热茶,饭菜也都布上吧,不等了。” 陈岚与柳宁康不睦多年,不在一桌上用饭是常有的事,柳时玉已见怪不怪。他对于自己那个冷漠无能的父亲本也没多少好感,奈何总归是一家人,日子总要将就着过下去。 饭菜备好,陈岚牵着柳时玉落座,面上挂着有些愤忿的苦笑,时不时夹些菜放到柳时玉的碗中。 柳时玉浅笑着道谢,却未动筷子,只是随口抿几口清茶,以等着柳宁康的到来,亦如过去的十年一样,默默消磨有些不自在的时间。 柳宁康到的时候见陈岚已经开始用饭,蹙了下眉,冷声甩下一句:“我用过饭了,去前堂等你们。”接着二话没说转身离开。 陈岚握着筷子的手指泛起青白,咬咬牙,假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饭。 柳时玉叹了一声,也默默拿起筷子,指尖在筷子上摩挲两下,终是撂下了,“娘,我给小凝备的及笄的礼物忘记带了,去拿一下。” 陈岚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坐下,及笄的礼物等小凝及笄礼那天再送也不迟,先吃饭。” 柳时玉无可奈何,转而坐了回来,低垂着头夹起一叶油菜,许是厨子炒过了火候,总觉得带了几分苦味。 柳家车马赶到唐宅时,唐凝正在后院池塘边和方念清一起喂鲤鱼。金色的,红色的,大大小小的鲤鱼长着嘴巴挤在石桥边,争先恐后地抢着食。 唐凝闭着半只眼睛,手里捏着一颗红彤彤的鱼食,瞄准片刻,嗖!将鱼食丢到了一条鲤鱼长得圆圆的嘴巴里。 见投中了,唐凝朝方念清挑了挑眉:“娘,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方念清无奈笑着,“都要嫁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语罢,她朝锦桃挥挥手,示意锦桃再递给唐凝一颗。 唐凝接过鱼食,半个身子侧倚在石桥的栏杆山,将锦桃刚刚递给自己的鱼食又递给方念清,微眯着眼睛坏笑:“娘,您要不也来一个?” 方念清没忍住笑意,摇摇头拒绝:“你自己玩。” 唐凝嘟着嘴,将鱼食随手朝池塘中一抛,水面登时水花翻涌,晶莹的水珠伴着金黄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烁。 唐凝转过身挽住方念清的胳膊,微微扬起下巴,“娘,谁说嫁了人就不能像小孩子了?若是嫁对了人,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 “就你歪理多。”方念清浅笑着点了一下唐凝的额头。 “哪里是歪理了?” 唐老爷唐瑞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刻着岁月痕迹的眼角微弯,朗声笑着,“我看凝儿说的挺有道理。” 锦桃忙朝唐瑞安行礼,唐瑞安笑着朝锦桃招招手,锦桃会意将手中的鱼食整袋递给了唐瑞安。 “谁说嫁了人就不能像小孩子一样玩了?”唐瑞安随手将一枚鱼食投入池塘,转而将鱼食递向方念清,“喏,夫人试试。” “你们爷俩,一个样。”方念清戏谑地看着唐瑞安,推开了唐瑞安的手,“我看凝儿是全像了你了,没半点像我。” “怎会?”唐瑞安又捏起一颗鱼食,朝池塘里密密麻麻长着的鱼嘴瞄准,比量了几下,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角度,又收了回来,侧目戏谑地看向方念清,“我看模样就挺像你的,好看。” 说完,手里的鱼食脱手而出,没中,惹得好几条鲤鱼跳起来去抢,撞在一起纷纷砸在回了水里。 方念清耳畔微红,揶揄道:“你看,让你不专心,没中吧!” 唐凝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念清见状耳畔更红,忙推开面前的唐瑞安,“我去看看刘妈妈准备及笄礼准备的如何了。” 见方念清匆匆离开,唐瑞安捋了一把胡子,若有所思道:“你娘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唐凝也将手放在下巴上,半眯着眼睛沉声道:“女儿觉得,应该是爹爹投的太不准,娘看不下去了。” 唐瑞安侧目瞪了唐凝一眼,转身又走到桥边喂鱼,“爹投的不准,那谁投的准啊?你的段大叔?” 知道自己爹爹在打趣自己,唐凝也没羞,伸手到唐瑞安手里的鱼食袋里抓了一把,抬手朝池塘里一扬,“自然是我的段大叔。” “爹 分卷阅读46 爹你没看见,那天在桐庐山上,大叔他可是离好远就把挂住我的树枝射断了。”唐凝眉飞色舞地说着,“我看百步穿杨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唐瑞安正要打趣唐凝,管家唐民恰在此时走了过来。 “老爷,小姐,柳老爷和柳夫人携柳公子拜访,已经请到前堂了。” 唐凝闻言皱眉:“他们来做什么?” 唐瑞安将手中的鱼食撂下,拍了拍手,“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自上次与柳时玉在雍华酒楼不欢而散,唐凝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柳时玉,她没正眼去瞧他,但方念清却一眼便看出柳时玉相比上次来唐宅时憔悴了许多。 柳时玉皮肤本就细白,稍微有些倦色看起来就会有些病态。若是往日方念清定会关切几句,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方念清不由得猜想柳时玉这般愁容,会否是因为那件事心生愧疚呢? 她选择忽视了柳时玉面上的憔悴,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带着柳家人落座。 柳宁康倒是和往常无异,只是礼貌地同唐瑞安闲谈,陈岚也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殷切,仿佛待方念清如亲姐妹一般。 “前些日子府里管事的老妈妈病倒了,好些事情一换了新的下人操持,就让人放不下心。”陈岚看着方念清,露出几分愧疚之意,“姐姐和唐老爷大老远的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妹妹也没能来看望姐姐,还望姐姐莫怪罪。” 方念清刚要道无碍,唐凝却先呲了一声,“既知道我爹娘舟车劳顿,就该少来府里打扰,我们唐家家大业大事情多,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您闲唠解闷?” “凝儿,不得无礼。”方念清嗔怪一声,“给柳伯母道歉。” 唐凝只是冷眼看着陈岚,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陈岚有些挂不住面子,面颊抽了抽,她自是清楚唐凝为何是这般态度。未将那日她的言行告诉爹娘,唐凝已经给她留足了面子。 “无碍的。”陈岚笑了笑,“本就是妹妹多有叨扰,还望姐姐见谅了。” “凝儿这孩子让我们惯坏了。”方念清忙赔笑,“不比时玉这孩子,才学出众,人也和善。” 唐凝翻了个白眼,侧目望向自家堂前的山水画,不去理会柳家一行人。 柳时玉同唐瑞安与方念清谈笑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落到唐凝身上,见唐凝始终百无聊赖地望着墙上的画发呆,越聊面色越不好看。 许是看出柳时玉神色不对,一听唐瑞安问柳时玉何时进京赶考,陈岚忙抢过话茬,趁势切入主题,“再过一月就要进京了,说起来我们也正愁这事呢!” 陈岚下意识瞟了一眼唐凝,转瞬又假做忧愁道:“若是进京赶考,再回来可要好些时日。时玉这孩子也不小了,如今婚事还没定下来,急忙忙去奔仕途,一应家事都没着落,我们这做爹娘的,也怪着急的!” 一听这话,方念清与唐瑞安瞬间就明白了,唐凝也是立刻将四处瞟的目光收了回来,“奔仕途好啊,这大男人就该……” 话说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方念清和唐瑞安正一齐瞪着她。唐凝愤愤闭嘴,低头不满地抠着手指。 唐瑞安朗声笑了笑:“古语有云,身修而后家齐,时玉先考功名再娶亲,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陈岚见唐瑞安一句话把自己的意思转了个弯,暗自不满地咬牙。又见方念清也没要开口提亲事的意思,唐凝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赶出去,陈岚也不愿自讨没趣,只好又同唐家人闲谈片刻。 眼看日头高升,艳阳微微斜打在屋顶,在堂前投下一片清影。 柳宁康见时辰不早,便示意陈岚起身告辞。 陈岚会意却未急着走,反从怀中取出一枚请柬,递给方念清,“时玉此番中举,也算给我们柳家争了光,过些时日妹妹在寒舍设宴小庆,到时姐姐若是无事,不妨来聚聚。” 唐家人倒是不意外,毕竟柳时玉是高登榜首,庆贺一番也是情理之中。唐凝也没正眼去瞧,只是暗自思量着如何才能在当天推辞掉宴会。 可柳时玉却是面色一僵,柳宁康更是怒色上涌,登时瞪大了眼睛,好在忍住没呵斥出声。 ☆、桎梏(六) 自离开唐宅登上马车,柳家三人便一语未发。马车的车窗紧闭着,车内荡起闷热,更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柳时玉局促地坐在陈岚身边,手指微微蜷起。柳宁康则坐在二人对侧,眉头锁成一团,呼吸有些沉重。 陈岚自是瞧出柳宁康面色不对,却也只当他是不知又抽哪门子的疯,平白无故给她脸色看,虽是有些气愤,却没多言语,十年都过去了,早该习以为常了。 奈何车内实在燥热难忍,陈岚捻起帕子轻擦额角的细汗,转而回身抬手去开窗子。 窗子才推开一条两指宽窄缝,微风还来不及潜进来,便听柳宁康忽然开口:“时玉中举,你为何要为设宴?” 陈岚闻言顿住动作,侧目狠狠剜了柳宁康一眼,将车窗重重关上,转身怒目瞪着柳宁康。 分卷阅读47 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柳时玉本就低垂的头埋的更深,微蜷的手掌已经紧紧攥起。 见陈岚不答话,柳宁康敛着下巴,抬眸瞪向陈岚,“我问你为何要设宴?” “为何要设宴?”陈岚嗤笑一声,“柳宁康,你要是问我为何不与你商量就设宴,我还愿意跟你废些口舌,可你却问我为何设宴?你真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陈岚死死扯着手帕,指甲几乎将轻薄的丝绸刺穿,一口牙齿就快咬碎。 柳宁康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妇人短见。” 陈岚闻言怒不可遏,彻底翻脸:“柳宁康,你到底拿不拿时玉当自己的儿子?你那短视的眼睛里除了后院那群狐狸精,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陈岚已火冒三丈,“你要是真瞧不上时玉,有本事让后院那群贱人给你生几个贱种,以后别认我们时玉这个儿子!” 柳宁康一听这话彻底压不住怒火,一掌拍在身侧,“你还好意思提这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多少下作事,若不是你给霜儿她们下了药,她们又怎么会怀不上孩子?” 陈岚闻言身子明显僵住一瞬,霜儿是柳宁康的一名妾氏,同其他几房妾氏一样,入柳家多年,无出一子,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柳时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再看二人撕咬,可耳边的话音却驱之不散。 “陈岚,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们柳家没落之际能娶到知府嫡女确实是高攀。”话虽这么说着,柳宁康眼底却没有丝毫愧疚或是自卑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冷嘲热讽,“只是,你最好也能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你这位知府嫡女是不是真有这么尊贵?” “够了!” 未等陈岚反驳,柳时玉已经先开口呵斥,短短二字仿佛已使出他最大的气力,他的目光有些空洞,无力地望向柳宁康,“爹,黄榜还在布政使司官府前挂着,不管娘设不设这场宴,该来的都会来,您若真害怕,不如尽早去找知府大人把我的名字从黄榜上抹下去。” “你个不肖子!”柳宁康抬手欲扇柳时玉的巴掌,却被陈岚推了回去。 陈岚正在气头上,没发觉柳时玉话里有话,只是怒喊道:“柳宁康,你有火冲着我来,别拿孩子撒气!” 柳宁康闻言忽然大笑起来,“好啊,好啊!柳时玉,全当我白养你这个儿子。” 语罢,柳宁康朝外大喊一声,车夫应声停车。 眼见着柳宁康越走越远,步伐沉重透着些许落寞。 柳时玉似乎有些后悔,他长叹一声,欲下车去追,却被陈岚拦住。 “让他走!”陈岚还气得直喘,“我看他能走哪去,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柳时玉犹豫片刻,还是坐了回去。 马车驶过热闹的琼州街头,车内的人却染不上分毫闲适自在的烟火气,夏日艳阳将热浪混入清风,却吹不热人心底那一角阴凉。 柳时玉这时还不知道,原来人活一世数十载,竟然真的会为一件事,悔恨一生。 . 唐凝正靠在椅背上,嘟着嘴睨着面前书案上那张请柬,她思量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法子能将这场宴会推脱掉。 她又展开请柬复看了一眼里面的日期,就在三日后,日子赶得倒是挺急,不过瞧着柳宁康看见陈岚拿出请柬时的样子,可以猜想应该又是陈岚“全权负责”了。 前世在柳家住过三年,柳家院子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唐凝都了解的差不多,如今见柳家人面和心不合,她丝毫不意外。 “锦桃!”唐凝唤了一声。 锦桃应声快步赶了进来,唐凝伸手夹起请柬朝锦桃一递,“拿去烧了,看着就烦。” “这……”锦桃有些犹豫,“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唐凝依旧伸着手,“又没让你烧柳家的房产田契,一张破请柬而已。” 锦桃无可奈何,默默接过,唐凝又问:“我爹娘现在在哪呢?” 锦桃双手握着请柬,答道:“刚刚听刘妈妈说张老爷来了,这时候老爷夫人许是都在前堂商量事情呢!” 唐凝点点头,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上,“那行,你先出去吧,等爹娘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去跟他们商量点事情。” “是。”锦桃得了吩咐刚要退出去,却忽然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柳家的请柬,一时间有些为难,仿佛拿着烫手的山芋。 “小姐,这个…真烧啊?” “嗯,烧!” 天色渐暗,夕阳在天边绘上一抹赤黄色,一听闻唐瑞安与方念清已经送走张老爷,唐凝便忙不迭跑到前堂。她思量着不行就磨着爹娘带自己去外城游玩几日,撒娇耍赖也要把柳家这场宴会推掉。 柳家已经对她出过手,她实在不放心自己爹娘去柳家,虽说柳家也没本事设鸿门宴,可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见唐凝来了,方念清笑了笑:“凝儿,你这是来劝我和你爹不要去参加柳家的宴 分卷阅读48 会的吧?” 唐凝一愣,没料到母亲竟然已经猜出来了。 “不愧是我亲娘,懂我!” 唐瑞安笑着摇头,朝屋子里抬抬手,“走吧,进去说,我和你娘也有事情要问你呢!” 唐瑞安和方念清相继落座。 唐凝还嘟着嘴巴负手站着,眨着一双娇俏的眼睛问道:“爹,娘,你们要问凝儿什么啊?”唐凝朝方念清和唐瑞安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意:“如果是三日后的宴会,凝儿是肯定不会去的,爹和娘也别去了好不好?” “凝儿,你跟娘说实话,为什么忽然对柳家人态度变化那么大?”方念清担忧地问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其实知道与柳家有关对不对?” 唐凝微微抿嘴,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她不愿同爹娘撒谎,可又不太敢说是段炼夜闯监牢逼问出来的。 无奈之下,唐凝只好道:“那天段大叔被人关在牢里,女儿去过一次柳家,柳伯母说除非我同意嫁给柳时玉,否则段大叔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 “什么?”方念清心底一惊。 且不谈之前诋毁唐凝是不是陈岚指使,光是这一句逼嫁的话,就足以让方念清大跌眼镜。 她印象中的陈岚总是温婉热情,一向是和善好相与的,怎会是这般嘴脸? 唐瑞安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敲打着桌案的手指明显滞了一瞬,“她没为难你吧?” 见爹娘不仅没怀疑自己诋毁柳家,反倒先是关心自己,唐凝心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暖意,她笑了笑:“没事,您女儿这么聪明,哪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方念清微微垂眸,虽说早就开始怀疑柳家人有问题,可如今真的坐实了猜想,方念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会呢?”方念清眼波有些忧伤,“咱们唐家与柳家是世交,又自问未曾做过愧对他们的事,他们又何故如此,更何况……” 更何况她与陈岚自小一起长大,她素来是将陈岚当亲姐妹看待,自然也以为陈岚亦是如此。 方念清的眼眶已经泛起清泪,唐瑞安见状忙要抬手去安抚,却忽然心口一绞,疼得动作一滞,手肘撞在了桌角上。 方念清和唐凝同时一惊。 “爹,你怎么了?”唐凝忙跑过了半跪在地上看着唐瑞安。 方念清攥住唐瑞安的手,急切道:“老爷,还好吗?” 唐瑞安缓了片刻,起身摇摇头,“无碍的,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唐凝有些诧异,“为什么凝儿不知道?” 唐瑞安苦笑:“不过是年纪大了,不妨事。” 唐凝有些手足无措,“那,那爹你快回去休息,女儿叫唐管家去给您请大夫。” 话音刚落,唐凝已经跑了出去。 方念清扶起唐瑞安,柳眉微蹙,温柔的眼波紧紧盯着唐瑞安,生怕眼前人再出些什么事。 “老爷,最近你这病可是犯得越来越频繁了,不行我们去外城再寻个别的大夫吧?” 唐瑞安将宽大的手掌覆在方念清手上,浅笑着,“没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暂时不妨事,等凝儿成婚了再说吧,莫惹她跟着担心。” ☆、穷途(一) 唐凝是个急性子,一见唐瑞安身体有碍,顾不上天色已晚,忙寻了管家唐民去医馆请大夫。 原是唐管家自己去就行,可唐凝偏要跟着。唐管家本就拗不过唐凝,加之大抵也猜到唐凝是要问他什么,便也没多阻拦,由着唐凝一起跟出来了。 刚刚一听唐瑞安说这病是老毛病,唐凝胸口也跟着梗了一下,或是心疼或是愧疚,总归不是个滋味。想来自己长这么大,竟从未真正关心过爹娘的身体,连爹爹有这样都旧疾竟都全然不知。 “民伯,我爹爹这病是怎么回事?”唐凝坐在马车里,微探着身子,明显是有些焦急,“我爹他说是旧疾了,什么时候染上的?” 许是怕唐凝担忧,唐民强牵起一抹苦笑,“小姐莫急,确实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算起来,老爷这病比小姐年纪还大呢!” 唐凝听了反而更急,“那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治好,严重吗?” 唐民默然,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严重,二十年了,这病似乎也并未给唐瑞安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可若说不严重,毕竟二十年了,始终也没治好。 “小姐不必担忧,袁大夫医术高明,待会叫他给老爷好好瞧瞧。” 去请的袁大夫是琼州最负盛名的大夫,近几年一直是他在为唐瑞安诊治。 唐凝轻应一声,垂下了头,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民伯,您常在我爹身边,您跟凝儿说实话好不好,我爹他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吗?” 唐民轻叹一声:“老爷的身体虽无大碍,可近日胸口疼得确实是比以前要频繁了许多。” 唐瑞安本不愿让唐凝为他忧思,可唐民却觉得有些事情总归还是早些做准备。唐凝不小了,早晚要接管唐家 分卷阅读49 ,一味将她护在屋檐下不去见风雨,未必是件好事。 唐凝自是听得出唐民话中的意思,定是爹爹的身体大不如前,唐管家才会同她讲这些。 “民伯,”唐凝眼眶有些湿润,“我爹这病是怎么来的,您知道吗?” 唐民低眸描画着掌心的细纹,片刻抬起头望向车窗外,天色已暗,街边几盏灯笼透着雾蒙蒙的黄光,琼州无夜市,寂静的街巷荡着阵阵车轮声。 “说来话长了。”唐民的眼眸微微浑浊,“其实二十年前,老爷并没有按您祖父的意思直接继承唐家产业,而是自愿去边关充了兵。” 唐凝有些诧异,这些事情她从未听爹娘提起过。 唐民继续道:“那时候大梁边关连年战火,老爷又年轻气盛,总因为经商能否利民之事与小姐您的祖父发生争执,后来实在争执不下,就一怒之下去边关充了兵。” “这病就是在边关烙下的,听说是南楚人给咱们大梁军士下的毒,当时毒死了好多人。”唐民语气沉沉,“好在老爷福泽深厚,得以幸存下来,奈何余毒一直没清干净,缠着老爷一缠就缠了二十年。” 唐凝低垂着头,双手轻扯着裙摆,眼眶微微湿润,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见唐凝神色忧伤,唐民劝慰道:“小姐也不必太过忧思,虽说是余毒,可毕竟已经二十年了,早该没多大毒性了。老爷近日胸口疼得频繁,也许是太过操劳,歇息歇息就好了。” 唐凝不愿让唐管家再因为自己徒增烦忧,笑着点点头:“嗯,那凝儿以后多为爹爹分忧,再也不给爹爹添麻烦了。” 唐民欣慰地笑了笑了。 唐凝又眨着一双大眼睛朝前凑了半分,好奇道:“那我爹爹后来为何又不去边关,反而回琼州经商了?” 许是想到了什么,唐民不由得笑了笑,“小姐这般聪明,不如猜一猜?” 唐凝愣了愣,思量片刻,道:“我爹娘是在十六年前成婚的,在那之后我爹应该就没再去边关打战了。”唐凝的眼睛忽然亮了,“民伯,难道是因为我娘吗?” “正是正是。”唐民朗声笑着,“那年老爷本是回来探望您祖父的,却在城外渭水河畔遇见了一位正在戏水的姑娘。” “然后呢?”唐凝急切地问着。 “然后,老爷就向陈知府家提亲,娶了夫人,再不想着去边关报国了。” 唐民年纪同唐凝祖父差不多,唐瑞安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唐民虽是下人,在唐家人心中却如同长辈,唐民更是无论对待唐瑞安还是唐凝,都如亲孩子一般,故而打趣起唐瑞安也丝毫不客气。 唐凝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原来我爹爹也是个没出息的。” “哎,小姐这可就误会老爷了。”唐瑞安摆摆手,眉眼中带着几分骄傲,“老爷说,边关并不缺他这一个大头兵,但大梁却缺一位可以将粮食银钱送到灾民手中的商人。” 唐凝闻言低头浅笑,是啊,武将戍边抗敌,文官布政济民,世人都说无奸不商,可国难当头,商贾亦有报国之力。 “爹爹虽为了娘放弃了去边关抗敌,却又和娘打下了一份新的天地。”唐凝目光中充满羡慕与向往,在真正平等的爱情里,没有任何一方会成为另一方的负担,只有携手向前。 唐凝不禁自问,若是如今边关尚未安定,自己是否会成为段炼前往边关领兵抗敌的拖累? 正沉思着,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似是男人嫉妒恐惧疼痛的情况下发出的嘶吼,穿过悠长昏暗的小巷,不留余地地破开琼州街头的寂静。 唐凝和唐民同时一震,相顾无言。 饶是唐凝已见过不少世面,却还是被一声吓得怔住,还是唐民先开的口。 “停车!” 马车外的车夫自是早就吓坏了,也正是因为吓出了神,才没将马车停下。唐民一声低喝将车夫唤回,车夫手忙脚乱地将马车停下。 马车一停,唐民掀开车帘,回首朝唐凝道:“小姐且在马车里等会儿,老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唐凝点点头,“那民伯你注意安全。” 唐民微微点头,又朝车夫吩咐道:“照顾好小姐,别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穷途(二) 唐凝朝车窗外探头,惴惴不安地望着唐民离开的方向。那是一条幽暗的小巷,两侧院墙挨得太近,显得格外逼仄压抑,借着清冷的月色,隐约能看见墙上盘踞的风藤。 巷子尽头的风藤微微晃动,其间有人影闪动,唐凝微微蹙眉,“民伯怎么还没回来?” 外头的车夫应声道:“要不奴才去看看?” “嗯,小心些。” 车夫下了马车,还没走到巷子口,唐凝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等等。”唐凝紧攥手帕,快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巷子远看十分狭窄,可走入的时候才发觉即使是二人并肩而行,空间也尚有宽余。因出门时只带了一盏 分卷阅读50 灯笼,唐民离开的时候已经将灯笼提走,唐凝和车夫只能抹黑在巷子里试探着前行。 一阵风拂面而来,风藤密密麻麻的叶子沙沙作响,唐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竖。 “小姐,要不您先回去吧!”车夫见状劝道,但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冒冷汗。 唐凝已经顿住脚步,正探着身子朝前望着,一眼望去,漆黑一片。果然不太敢过去,唐凝轻咬下唇,尴尬笑笑:“那…那你小心些。” 语罢,飞快转身,忙要开溜。 又一阵风吹过,唐凝动作明显一滞,愣住片刻后又慢慢转身,仔细朝巷子深处的方向嗅了嗅。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啊?”唐凝蹙眉问道。 车夫闻言仔细嗅了嗅,又揉揉鼻子,似是并未闻到什么。 唐凝的呼吸有些急促,身子微微颤抖,朝前缓缓迈了一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 她闻到的是血腥味。 “民伯!” 唐凝心底一惊,顾不上害怕忙朝巷子里跑。 车夫吓了一跳,匆匆追了上去。 越入深处,巷子里的血腥味越浓,唐凝焦急地跑着,忽然瞧见前方露出一抹淡黄色的光晕,正是唐民拎走的那盏灯笼发出的微光。 借着光晕,能看到前方有一处岔路,唐凝加快脚步,刚要朝灯光的方向转,却见光晕动了动,在墙壁上打下一个高大的影子。 唐凝猛得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微放大。 接着从巷口走出一人,手中提着灯笼,“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见唐民安然无事的出现,唐凝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长叹一声,靠在了一侧的石墙上,顾不得墙上的风藤刮擦耳畔,只是连连拍着胸脯。 “吓死我了。”唐凝耷拉着眉眼,“民伯,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让小姐担忧了。”唐民背着光,不知悄悄将什么物件藏在了衣袖里,走到唐凝身边,朝巷子外走了个请的手势,“小姐,我们先离开这。” 光线昏暗,唐凝并未注意到唐民的小动作,低头喘了片刻。她的双腿仍有些发软,但头脑已经清醒,不由得皱起眉头,空气中分明有刺鼻的血腥味。 她侧头朝巷口往了一眼,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勉强扯起嘴角,问道:“民伯,怎么回事啊?” 唐民的语气有些低沉:“小姐,我们先回去,车上说。” 旁人越不让唐凝去看,她心底越是好奇,明明十分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朝巷口走去。 “小姐,别去,有死人!” 唐民忙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唐凝怔在原地,脑中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在转弯后的窄巷里,一根泛着锈色的铁杆横在两侧石墙间,其上绑着一根染血的粗麻绳,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麻绳上。 夜色太暗,唐凝看不清尸体的面容,却瞧清那具尸体右臂的衣袖空荡荡的悬着,还不断地滴着血。 “民…民伯,”唐凝的声音在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唐民已经拦在唐凝身前,挡住唐凝的视线,“老奴到的时候人已经这样了,小姐,我们先回去。” 唐凝三人一同回到马车上,唐民吩咐车夫继续前往医馆,先去医馆请袁大夫,而后他再顺路自己去衙门报案。 左右人已经死了,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早一刻晚一刻去报案也改变不了什么。 唐凝还有些恍惚,呆呆地坐在车上,一语不发,指尖暗暗揉搓着裙摆。 唐民蹙着眉,轻唤了一声:“小姐?” 许是真的吓坏了,唐民不由得有些心疼,到底是他慢了一步,早说清楚唐凝也不至于直冲冲地跑过去看了。 马车已行至医馆,车夫勒马停车。 唐民欲起身下车,又转头望了一眼唐凝,担忧道:“小姐,您要不要下来透口气?” 唐凝沉默片刻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无碍的,民伯您去请袁大夫吧,凝儿在这等您。” 唐民微微颔首,下了马车刚要叩门,唐凝却忽然从车窗探出头来,“民伯,刚刚那位是谁啊?认识吗?” 唐民的身子僵了一瞬,手掌停滞在门环上,他微微垂眸,“认识,是柳老爷。” “什么?” 唐凝惊得跳起,后脑勺不小心撞到了车窗上沿,疼得啊了一声。 唐民见状匆忙转身走了过来,“小姐,您没事吧?” 唐凝收回脑袋,鼓起腮帮子揉着头,苦笑道:“没,没事,民伯,您先去请袁大夫吧,正好也让他给我瞧瞧脑袋。” 门被叩响,不消一会,一个睡眼惺忪的门童打开了门。 “唐管家?”门童一眼就认出唐民,“我家先生正休息呢,您是要拿药还是要请先生过去?” 唐民作揖道:“劳烦小兄弟通传一声,我家老爷身体不适,可能要劳烦先生走一趟了。” 分卷阅读51 门童揉了揉眼睛,为难道:“可是先生已经歇下了,要不您还是……” “莲生。”从院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莲生的话,随之一间屋子亮起灯火,“是谁来了?” 这名唤莲生的小门童忙回头,见屋内人影晃动,忙朝唐民说道:“劳烦您稍等一会,我家先生应是起了,小生先去回先生的话,” 见唐民点头,莲生小步跑到亮起灯火的屋子的窗前,隔着窗户同屋内人低语几句,片刻又小步跑了回来。 “唐管家,我家先生正在更衣,很快就来,劳烦您再等一会。” “有劳先生了。”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袍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面容和善,眉眼温和,估摸着最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唐凝瞧见袁大夫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原来琼州最负盛名的妙手袁慈竟然这样年轻,她还一直以为是名白胡子老头呢! 唐民朝袁慈作揖行礼,料表歉意:“深夜叨扰,还望先生见谅。” 袁慈浅笑:“无妨,都是分内之事。” “老奴还有些事要去办,就不能同先生一同去唐宅了。”唐民朝袁慈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 袁慈颔首,抬步登车,莲生拎着个木箱,也跟在袁慈身后上了马车。 许是没料到唐凝会在车中,袁慈愣了一瞬,才微微朝唐凝点头示意。 他从前去唐宅给唐瑞安看病时,唐瑞安总是会挑唐凝不再家中的时候,故而袁慈并未见过唐凝,但现下也已猜到了唐凝的身份。 大半夜来请大夫,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车里等着大夫自己登车,估计也就唐家那位飞扬跋扈的大小姐能做得出了。 袁慈倒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已经和莲生安然落座。 唐凝却忽然发觉自己似是有些失礼,忙道:“唐凝见过袁先生。” 袁慈笑了笑:“袁某见过唐小姐。” 马车在寂静的琼州街头驶了起来。 唐凝离开唐宅前,原是想着在路上从袁大夫口中套些话,了解一下爹爹的身体状况,可突发事件让她有些心神不定,一时间脑中想得都是为何柳老爷会忽然被杀,也没心思再去套袁慈的话了。 一路无言,没多久就回到了唐家。 唐瑞安知道唐凝去请袁慈,便也没急着歇息,正在前堂里安坐等着。而方念清就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叹气。 “老爷,您近日实在太过操劳,不如等凝儿过了及笄礼,生意上的事情,就先暂放一放吧!”方念清忧心地看着唐瑞安。 唐瑞安笑了笑,朗声道:“好,都听夫人的。” 谈笑间,唐凝和袁慈已经走了进来。 夜已深,袁慈为唐瑞安诊过脉,又写下一张药方,双手递给唐瑞安。 “唐老爷,去年给您配的药方许是已经没效果了,明日您差人按这副药方去抓药,还按从前的方法煎好服用,若是一周内未再见症状,这方子应就是有效了。” 唐瑞安颔首,“有劳袁先生了。” “原是分内之事,您不必多礼。” 而后,唐家又备好车马送袁慈与莲生离开,等二人离开后,唐瑞安才问:“凝儿,你民伯呢?” “啊刚刚袁先生在,凝儿没敢说。”唐凝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民伯他去衙门了。” “去衙门做什么?”方念清明显有些惊讶。 “娘,你别担心,不是咱们家的事情。”唐凝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是柳老爷,我和民伯去请袁大夫的路上,见着他的尸体了。” 唐瑞安和方念清同是一惊,仿佛听错了话。 “怎么会?”唐瑞安情绪一激动,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爹,您别急。”唐凝忙扶住唐瑞安,“我和民伯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具体怎么回事只能等官府去查了,您身体不好,先去休息吧!” 方念清也有些恍惚,怔住片刻,忙道:“是,老爷,我们先回去休息,具体怎么回事,等明天再说。” 乘着清冷的月色,三人各自回房。 这一夜,无人安枕。 ☆、穷途(三) 柳老爷终日未归,眼见着夜色已深,下人们都已经困得直打瞌睡,柳时玉却仍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椅子上默默候着。白日里顶撞了父亲,落了个不欢而散的下场,柳时玉心底总归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如今种种,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不过陈岚可无心理会这些,她早早就回房间喜滋滋地盘算着如何将柳时玉这场庆功宴办得更盛大,更热闹,更能衬得她风光体面。 一想到自己儿子前途无量,纵使已经察觉与唐家的婚事岌岌可危,陈岚也不觉得可惜,一个商贾之女,有什么资本瞧不起别人?柳时玉如今尚未至弱冠之年,大好前程正摆在前头,唐家不与她家结亲,当是唐家的损失才是。 许是心里嘀嘀咕咕打着算盘,一时间忽略了时辰,直到困 分卷阅读52 意上涌,她才发觉时辰不早,应当休息了。 丫鬟素琴一边伺候着陈岚梳洗更衣,一边叹道:“都这个时辰了,老爷还没回来,少爷一直在院子里等着,怪辛苦的。” 陈岚闻言愣了愣,“老爷还没回来吗?” 素琴轻应一声,点点头:“刚刚奴婢去隔壁院子挨房问过一遍,书房也找了,都没瞧见老爷,门口护卫也说,确实没见过老爷回来。” “没回来就没回来,时玉等他做什么?”陈岚不屑地嗤了一声,“那老纨绔指不定又瘫在哪条烟花巷子里醉生梦死呢,去催一催时玉,叫他赶紧睡了,瞧他今早那神色,憔悴的跟好几天没睡觉似的,可不能再熬了。” 素琴叹了一声:“奴婢已经劝过好些次了,少爷还是坚持要等。” 陈岚揉了揉额角,她自是清楚柳时玉为何要等,心底暗为柳时玉感到不值,那样一个昏庸无能的爹,就是死在外面,她都不会掉半滴眼泪。 “罢了。”陈岚起身披上外衣,“我亲自去劝吧!” 纵是夏日,午夜也难免有些微凉,清冷的月色仿佛能打透衣衫,柳时玉却只觉心底比身上更加寒凉。 正微微出神,一件斗篷被轻轻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柳时玉见状回头,“娘,您还没睡啊!” “儿子还在这熬夜,我这个当娘的,怎好自己先去歇息。”陈岚笑道。 都说知子莫若母,陈岚自然清楚如何劝柳时玉最为有效,他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却绝对不会舍得母亲同他一起熬着。 她顺势坐在柳时玉身边,“你要等啊,娘陪你一起。” 柳时玉苦笑:“罢了,走吧,儿子先送娘回房休息,不等了。” 柳时玉扶着陈岚,踏过鹅卵石子路,穿过悠长的回廊,两侧明黄色的烛火泛着微光,将二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 已经走到陈岚房间门口,柳时玉忽然叹了一声,顿住脚步,目光沉沉道:“娘,您以后不必再去唐家提亲了。” 陈岚愣住一瞬,“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虽是问着,陈岚倒也觉得正好,她本想着这婚事八成是结不成的,正愁不知道如何宽慰柳时玉呢! “就是不想娶了。”柳时玉低下头,目光有些暗淡,“娘,时候不早了,您快休息吧,儿子也先回房了。” 话音未落,柳时玉已经匆忙转身,陈岚却蹙起眉头,心底生疑。 柳时玉那般喜欢唐凝,喜欢了十年,她这个做娘的又怎会不清楚。她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猜想许是柳时玉君子气量,愿成人之美。毕竟自柳时玉十年前被柳老爷送去唐家后,对谁都是处处忍让,没准就真不愿意同那猎户相争,惹唐凝为难了。 可她哪里舍得儿子受这样的委屈,若真是如此,她就是舍了一张老脸去拿过去的恩情要挟方念清,也要逼唐凝嫁到柳家。大不了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唐凝喜欢那猎户,只要那猎户没了不就好了? “时玉,你跟娘说实话,是你自己不想娶了,还是因为那名猎户?” “猎户?”柳时玉闻言怔住一瞬,缓缓转身,“娘也知道这事?” 原本那日陈竞舟说的话柳时玉并未相信,但也多多少少有些介意,便已经记在心上,现下陈岚的一句话仿佛证实了柳时玉的猜想。 陈岚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近日发生在唐凝身上的事情,应还未传到柳时玉耳中。柳时玉前段日子一直忙着准备乡试,连柳府的门都没出过几次,唯一一次单独见外人,还是见的疯疯癫癫的陈竞舟,又怎会知道唐凝为了救段炼不惜以身做饵,引幕后黑手现身。 还未等陈岚解释,柳时玉已经转过身去,空荡荡的回廊里一条细高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柳时玉自嘲地苦笑,“原来陈竞舟说的是真的,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他的眼眶微红,顿住脚步,忽然抬手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咬牙道:“原来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所有人都在等着我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温热的鲜血顺着柳时玉的拳头流下,滚滚热流随之从眼眶涌出。 陈岚见状吓了一跳,忙环住柳时玉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手,劝慰道:“时玉,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以后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唐凝不嫁给你,是她没有福分。” “前程?我还有大好的前程?”柳时玉冷笑出声,眼中透着不明的意味,“呵,如今这世道,谁的命是自己说了算的,说不定哪日这前程也就没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陈岚轻拍着柳时玉的背,“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时玉没能入朝为官,也不是一无所有啊,你还有娘呢,娘会一直陪着你。” 柳时玉微微弯腰,低头靠在陈岚的肩上,闭着眼沉默了许久,而后长叹一声,起身勉强扯起一抹笑意,“嗯,儿子知道了。” 柳家冰冷的宅院里难得见到几分温情,丫鬟素琴却忽然跑了过来,神色仓皇,“夫人,少爷,大事不好了!” . 分卷阅读53 柳家人跟着官差赶到衙门时,柳老爷的尸体正平放在衙门正堂上,蒙着尸体的白布上晕开片片血迹。一见白布下头露出的墨色云纹短靴,柳时玉和便已经认出了白布下躺着的,正是他苦等了半宿也未等到的父亲。 世事弄人,他终究是再也等不到了。 在离开柳府前,衙门的官差已经告知了柳时玉与陈岚这一噩耗,饶是早已经历过一番悲痛欲绝,柳时玉此时仍是不自觉涌出清泪,只觉得有什么梗在心底,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陈岚得知消息时也是傻了眼,她埋怨了十几年的男人现下正僵直地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以后再也不会惹她气恼烦忧,可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陈岚挪动步子,颤抖着掀开盖着柳老爷尸体上的白布,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人的脸,仿佛看不见那干涸发黑的血迹,只是用目光刻画着那人面上淡淡的皱纹。 原来争吵了那么多年,他们都已经老了。 记得当年出嫁的时候,她也对这份夫妻情谊存过期盼,只是这份期盼在日夜不休的争吵冷战中渐渐消磨殆尽,奈何如今忽然化作心酸一股脑涌了出来,她依旧是柳家大夫人,可再也没人做她的家主了。 “柳夫人,柳公子,节哀顺变。” 循着话音,柳时玉和陈岚才瞧见一旁的唐民,二人不由得都有些惊讶。“唐管家,您怎么会在这?”柳时玉勉强维持一贯的谦恭有礼,淡淡问道。 一名衙役闻言解释道:“是唐管家来报的官,人是在建宁街的一处巷子里发现的,唐管家到的时候,人才刚没。” 陈岚忽然抬起头,目光阴沉,“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巧让唐管家您赶上了?” 陈岚明显话中有话,唐民却面不改色,微微颔首道:“我家老爷今夜身体不适,老奴去建宁街的回春堂请袁大夫前往府中为我家老爷诊治,路上恰听见巷子里有人惨叫,这才去瞧了瞧。” 唐民将身子压得更低,语气诚恳,“夫人若是信不过老奴,可以等明日去找袁大夫问询,在这期间老奴绝不会离开衙门半步。” 话说到这份上,陈岚自是不好再为难唐民,柳时玉忙道歉:“民伯见外了,家母只是悲伤过度,一时言语有失,并无怀疑您的意思,还望见谅。” 唐民又客气了一句,这才默默退到一旁不再打搅柳家的人。 柳时玉缓和神色,挺直身板,朝堂上高坐的赵知县问道:“草民的父亲实在死得蹊跷,不知大人可否告知草民,死因是何?” 赵知县原本此刻应该正舒舒服服地安枕熟睡,却因为突发此事不得不赶出来连夜断案,心里本就有些烦躁,奈何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只好朝坐在一旁的仵作摆手。 仵作会意起身,道:“死者颈上有勒痕,经查验系窒息而亡,但死者死前曾被人砍下右臂,刀口从身前自下而上齐根砍断。”说自此处,仵作顿住微微皱眉,“卑职以为此处尚有蹊跷,还需进一步查证。” 语罢,赵知县点头示意仵作坐下,转而朝柳时玉问道:“柳公子可还有疑惑?若没有了,今夜时辰已晚,不如明日再查。” 赵知县没给柳家人反驳的机会,陈岚默默朝赵知县行礼,而后便牵着柳时玉欲往外走。但柳时玉却依旧怔在原地,惊恐而愤恨地瞪着双眼,原本如琥珀般清亮的眸中蒙上沉沉雾色。 “时玉,先回家吧!” 说完,陈岚却瞧见柳时玉有些不对,“时玉,怎么了?” 沉默片刻,柳时玉默然转身,没多说什么,迈着踉跄的步子,同陈岚一起离开了衙门。 ☆、穷途(四) 翌日,衙门遣人去求袁慈的证词,袁慈了解唐家人的秉性,自然知道唐家是清白无辜,故而替唐民做了证不说,还顺势瞒下了唐凝当时也在的事实。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时在场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得了证词,在衙门里住了一夜的唐民总算在第二日晌午返回唐家,一入唐宅,也顾不上休息,忙急匆匆赶去书房面见唐瑞安。 唐凝本在院子里摆弄花花草草,瞧唐民回来了,也追了上去,唐民步子太快,唐凝直追到唐老爷的书房门口才追上。 “民伯,你回来啦!”唐凝在后面喊了一声。 唐民正要叩门,闻声顿住动作,回身道:“老奴见过小姐。” 书房里,唐瑞安正在练字,方念清则立在一旁默默为他研墨。书案上的香炉升起阵阵檀香,清雅的香气在屋子里回荡。 听见屋外二人的声音,方念清轻放下手中的徽墨,走去门边开门,“老民回来了,可还安好?” 唐民转身行礼:“劳夫人挂心,老奴一切安好,正有要事禀报。” 方念清闻言下意识看向唐凝,唐民才从衙门回来,要报的自然是与柳老爷惨死有关的事,她不太希望唐凝掺和此事,便请唐民先入书房。唐凝朝方念清嘿嘿一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娘,接着抬步要往里挤。 “夫子 分卷阅读54 布置的功课可做完了?”方念清抬手拦在门口,“没做完就快回房去,这里没你的事。” 唐凝撇撇嘴,扮了个鬼脸。 方念清关上房门走回里间,刚一站定,就见屋外一个人影覆在了外屋房门上。她抬步要去赶唐凝,却被唐瑞安轻声劝住:“罢了,凝儿那性子,若是偷听不着,指不定会好奇地自己去查,到时候难免又惹出祸事。” 方念清无奈摇头,算了默许了唐凝在外偷听。 唐民已行过礼,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枚约有两个指甲的大的青铜坠,躬身递到了唐瑞安手中,“这是老奴在发现柳老爷尸体的巷子里捡到的,许是和杀害柳老爷的凶手有关。” 唐瑞安接过青铜坠仔细打量,隐约能看出是正面刻着一只苍狼,狼首上还立着一直张开翅膀的雄鹰。他又将青铜坠翻到背面,见上面刻着一排不认识的文字。 “既是和凶手有关为何不交给衙门?”方念清微微不解。 “老奴隐约记得上次小姐以身犯险时,在桐庐山上引出的歹徒身上也有这枚青铜坠。”唐瑞安蹙眉,“那时老奴便觉得这青铜坠有些古怪,奈何那件事衙门的官差一直查至今日也未能查清,其间原因老奴不敢妄加揣测,只好斗胆将此物带了回来。” 唐瑞安打量着手中的青铜坠,语气沉沉:“这上面的文字不像是我们大梁的文字,倒像是南楚人的密文。” 早年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唐瑞安在从敌军截获的密报中见过这种文字。 方念清面上怀疑的神色更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瑞安手中的青铜坠,“可是,柳老爷一介读书人,连琼州都没离开过几次,怎么会得罪南楚人?” “嗯,确实有些蹊跷。”唐瑞安点点头,“而且,南楚人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琼州?恐怕此事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唐凝侧耳覆在门上,一双柳眉微微皱起,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在桐庐山上遇见的“人贩子”。 “难道是因为大叔?”唐凝心底默念了一句,“可他们上次的目标不是我吗?这回对柳老爷出手有什么用,难道柳老爷也是大叔很重要的人吗?” 唐凝不屑地撇撇嘴,见书房内没了动静,她也不打算再继续偷听,恐怕事情都要等段炼回来才能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关于柳老爷被杀的案子始终没传出新的进展,不知是官府阻止了消息外传,还是关于真凶是何人真的一筹莫展。 这期间衙门的官差来过一次唐家,又问了唐瑞安一些事情,都是些场面上走走形式的问题,唐瑞安滴水不漏地一一作答,而后事情就销声匿迹了。直到那日唐凝实在闲着无聊,带着锦桃出门去雍华酒楼吃酒。 这日唐凝乘着车马到了雍华酒楼,还没下车就听见车外吵吵闹闹的,她拂开车帘朝外看去,正瞧见一群人挤在街道两侧,嘀嘀咕咕地望着路中间缓缓走来的一行人,那群人各个麻衣缟素,架着一架棺椁,领头还有两人在洒着纸钱。 唐凝下车仔细朝来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柳时玉。 柳时玉的额间绑着白绸,身上披着浅黄色的麻衣,脚步有些沉重,脊背却还算挺拔。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底有看不清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唐凝低声朝旁边的路人问了一句,“柳家的案子不是还没查清吗,怎么先把柳老爷的尸体请回来了?” 路人叹了一声:“唉,人都没了,就算查出来也换不回柳老爷的命,总归是死者为大,柳家人许是想要柳老爷早些入土为安吧!” “只是苦了柳公子了。”另一人也插嘴道,“前几日才高中榜首,本是喜事,如今却要先办丧事了。” 唐凝没再搭话,只是默默站在人群中,明艳的裙子格外显眼,可柳时玉从她身边经过时,却并未注意到她。唐凝心底不由得晃了一下,一时有些默然。自重生起她便总想着如何能让柳时玉离她远些,如今柳时玉当真是无心思缠着她了。 记得前世柳老爷离世的时候,柳时玉也沉闷了许久,明明柳老爷在世时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好,可柳时玉仍是垂丧了尽半年。 其实前世柳老爷是病死的,唐凝并未做手脚,至于为何柳老爷的忌日与前世唐老爷的忌日是同一天,唐凝一直觉得或许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 那如今杀掉柳老爷的人会遭报应吗?唐凝心底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不由得嗤笑,她怎么忽然开始同情柳家人了?难道前阵子被毁清誉的烦忧都忘记了吗? 唐凝轻叹一声,转身又回到马车上,“锦桃,回家吧!”她已没有心情再吃酒了。 唐家今日来了“客人”,唐凝回到家中时正瞧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热络地牵着方念清的手,碍于礼数,方念清不好推拒,只好尴尬地陪着苦笑,可唐凝可没方念清那样的好脾气。 “你什么人啊?”唐凝不管不顾冲过去推来那名妇人,“谁让你来我家的?出去!” 妇人圆滚滚的身子平地打了个转,脸上的肉跟着颤了颤,笑意却丝毫未减少,“这 分卷阅读55 位就是唐大小姐了吧?哎哟,果真是生的花容月貌,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 “少废话,问你是谁呢!”唐凝不客气道。 妇人面色挂着盈盈笑意,脸颊上的肉将眼睛挤在一起,“我是冀州城最有名的媒婆,特意远道过来的向姑娘家提亲的,姑娘果真生的好模样,就是脾气差了些,日后可要苦了婆母了。” 唐凝闻言火冒三丈,“我脾气差?”说着她转身就去拎院子角落里的扫把,“我今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脾气差!” 眼见着跟唐凝差不多高的扫把就要挥扫到媒婆壮硕的腿上,方念清忙去拦,“凝儿,莫与她计较。来人啊!”随着方念清一声令下,几名家丁跑了过来,方念清吩咐道:“把这妇人赶出去。” 饶是家丁都要将她架起,这媒婆已经没慌乱,仍继续嘲讽道:“哎,还大户人家呢,动不动就要赶人,这样可是要嫁不出去姑娘的。你们就不想知道是谁来提亲吗?” “本小姐还真不想知道,能找到你这样的媒婆,不是脑子不好就是没有脑子。”唐凝彻底忍不住了,扬起扫把就朝媒婆砸了过去,“本小姐打死你个腌臜婆!” 媒婆见状抬腿就跑,虽说身子有些臃肿,动作到灵活,忙躲到柱子后退步道:“十两,就十两银子我就告诉你们。” 嚯,原来这媒婆是等着捞银子呢,唐凝这才回过味来,这人怕不是个骗子吧! “你以为我们唐家人都是傻子吗?”唐凝一手掐腰一手拄着扫把,“就你这样的还能当媒婆呐,得有多少桩好姻缘让你给搅和了,本小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让你见识见识嫁不出去的姑娘有多暴脾气!” 见唐凝提溜着扫把追着媒婆满院子跑,方念清额角一阵抽痛,忙朝一旁已经傻眼的家丁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小姐啊!” 眼见着都已经将人赶出唐宅十几米远了,唐凝还愤愤拎着扫把大喊着:“我告诉你,我们唐家就是钱多,拿银子盖茅房都不心疼,但给你,我呸!你也配!” 路上不少人驻足围观,早已傻眼,都传言唐凝飞扬跋扈好无礼数,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看什么看?”唐凝朝一旁围观的人瞪了一眼,“没见过惩奸除恶啊?”语罢,唐凝拖着扫把回了院子。 方念清站在院子里苦笑:“你啊,什么时候能稳重些,要赶人又何必亲自动手?” 唐凝将扫把草草丢在一旁,扶上方念清的胳膊,“娘,您没事吧?” “娘没事。”方念清浅笑,朝着门口张望着,“凝儿,你说她万一不是骗子怎么办啊?” “不是就不是呗,她就是真媒婆我也照打不误。”唐凝撇撇嘴,“娘,等段大叔从冀州回来自然会来咱家提亲的,您不用愁您闺女嫁不出去。” 方念清闻言本是要打趣唐凝,却忽然愣了愣,“凝儿,你说段先生去的是冀州?” “是啊,应该也快回来了。”唐凝点点头,也忽然发觉不对,“天呐,那媒婆是不是说她是从冀州来的,她不会是大叔找来的吧?” ☆、穷途(五) 唐凝与方念清面面相觑,沉默良久,到底是唐凝先笑出了声,“那个…娘,要不您就当刚刚那位是段大叔请的媒婆,准了这婚事呗!”唐凝抿嘴忍笑,边说边摇着方念清的胳膊撒娇。 方念清可不吃她这套,蹙着眉头将胳膊朝里收了收,“你还是祈祷这不是你段大叔找来的媒婆吧,提亲这种事情又不是儿戏,能找来这样的媒婆,八成也是个靠不住的主。” 唐凝其实也有些不敢相信,堂堂镇北将军,腹中兵甲,运筹帷幄,两军交战时你来我往多少阴谋诡计,段炼都未曾战败过,怎么如今会叫一个假媒婆给忽悠了? 可人家又偏说了自己是从冀州来的,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不成? “娘,段大叔他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事情也可以理解。”唐凝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只好先帮段炼打圆场,“这向来求亲都是家中主母帮着操持,可大叔身边只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年纪的俞长骆,难免有顾虑不周的地方。”说着,她又凑到方念清身前蹭了蹭,“娘,您那么宽容大度,就通融通融呗!” 方念清无奈,抬手在唐凝额头弹了一下,“你啊,你是有多恨嫁?就算再急,这求亲送聘的规矩也不能坏了。刚刚那媒婆也没说她是谁请来的,你就忙着帮人家说话了,这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先往外拐了。” “早知道刚刚就把那十两银子给她了。”唐凝小声嘀咕着。话音没能逃过方念清的耳朵,她失笑:“人你自己赶走的,可怪不得娘没给她机会。” 唐凝闻言眼睛亮了亮,“娘,那您这意思,就是同意女儿嫁给段大叔了呗?” 方念清其实心中早已默许,不过是希望唐凝能矜持些,才一直拖着没给准话,现在见唐凝两眼放光,激动的不行,方念清转过身去,偏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娘就是同意了。”唐凝蹦蹦跳跳地挪到方念清身前,朝方念清龇着一 分卷阅读56 口小白牙,“不过娘不同意也没用,娘要是不同意,等段大叔从冀州回来了,我就跟他私奔去。” “没羞没臊!”方念清嗔道,“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一见母亲要说教,唐凝忙转身就跑,跑至回廊处还不忘回首朝方念清扮了个鬼脸。 入夜,锦桃在唐凝房中掌起灯火,明亮的光弥漫而起,洒满床榻窗扉。唐凝正伏在书案上,面前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账本,目光却落在一侧的窗子上,眸中映着几抹月色。 晚间用饭的时候,唐瑞安与方念清商量着寻个合适的日子去探望柳家人,说是毕竟是故交,虽说近日闹了些不愉快,但总归明面上还是要说得过去。 唐凝知道自家爹娘还愿意去探望柳家人,是因为自己只说了陈岚逼嫁的事情,并未告知爹娘那诋毁她的两名绑匪也是陈岚指使,所以爹娘才愿意给柳家留情面。 这事若是放在往日,唐凝定会想办法阻止爹娘去柳家,可今日却几番也未能开口阻拦。也罢,去探望这一场,填了自己心中对柳时玉些许愧疚,以后唐家与柳家便再无干系了。 . 次日清晨,琼州迎来了一批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行人驾着马匹拖着车,约莫有二十几辆马车,每辆车上都载着两个大箱子,许是箱子太沉,亦或是赶了太久的路,马匹走得有些缓慢。 领头人骑着一匹墨色的骏马,穿着朴素的鸦青色长袍,虽瞧不出富贵之意,可仪态气度总叫人心生敬畏,加之身后跟着如此庞大的队伍,引得不少行人探头张望。 “这不是猎户段炼吗?”一人忽然说道,话音初落,又有不少人跟着附和,一时间都有些傻眼,“怎么回事,这是在哪发了横财,你说他那些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啊?” 段炼没听见路人小声的嘀咕,只是回首朝跟在身后的段九说道:“九爷,我的院子在承德街最里面那户,你带人将东西先带过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段九是原来镇北将军府里的管家,今日这一行人都是曾经将军府里的下人。段炼假死的事情只有俞长骆和当今皇帝知情,这些下人们已在冀州的将军冢守灵数月,这次段炼去冀州恰好见到他们,便都带回了琼州。 毕竟他快与唐凝成亲了,总归不能像从前那样和俞长骆两个人孤零零地挤在一间小院里,虽说他素来过得粗糙,从不在乎这些,但他可舍不得自小金贵的唐凝跟着他过苦日子。 段九也早从俞长骆那听闻了自家主子与那位唐大小姐的故事,对段炼要做的事情自然已有了猜想。他不由得笑了笑,这才刚到琼州,都不回去歇息片刻,便急着去见心心念念的人了。 不过段九也不觉得奇怪,本来这一路上他们就几乎是连日赶路的,只有晚间才会歇一歇,这强度都快赶上行军打仗了。好在将军府的下人拎出去都是精兵悍将,没因为段炼这份似箭的归心累坏了身体。 段炼此行冀州算是为求取唐凝做足了准备,银钱有了,佣人也齐了,就差一桩配得上他家唐大小姐的院子。 想到这,段炼又吩咐道,“我记得唐宅对面那户人家一个月前正急着搬家,估计院子也要售卖,等你们将东西安置好了,就去同那家人商量商量,将那院子买下来,价钱无所谓,能越早搬进去越好。” 段九领了吩咐,在下一个街角与段炼分道扬镳,俞长骆也不知因何并未同段炼一起回到琼州。 段炼朝前方唐宅的方向望去,嘴角不禁微微扬起,“阿凝,我回来了。” 今日早间,裁缝铺子的伙计将唐凝及笄礼时要穿的新裙子送到了唐宅,方念清拿到衣服后就一直等着唐凝起床好试一试尺寸款式,若不合适,现在拿回去改也还来得及。 可这都日上三竿了,唐凝还赖在床上,方念清实在瞧不下去,便遣锦桃去唤唐凝起床。 唐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在锦桃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洗漱好,半阖着眼睛坐到梳妆台前,“真是要命,不就一条裙子吗,本小姐还不是穿什么都好看。” 锦桃闻言偷笑,“小姐您先醒醒神,奴婢去将那条裙子取来。”说完,锦桃退了出去。 唐凝拄着脸靠在梳妆台上,又打了个哈欠,眼皮不争气地垂下,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有人蒙住她的眼睛,她迷迷糊糊地皱了皱眉,“娘,您怎么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还以为是方念清等不及了,亲自来催促她,唐凝不耐烦地抬手去拨开覆在眼睛上的手掌,可两人的手掌相合之际,她却愣住了,这宽厚的手掌可不是方念清的。 覆在唐凝眼上的手掌随之撤开,唐凝忙跳起来转身,正瞧见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满面笑意地看着她。 “大,大叔!”唐凝险些大叫出来,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段炼见状将手指竖在唇间,眉眼弯出一抹坏笑,“嘘,我可是偷偷进来的,别被人发现了。” 唐凝下意识捂住嘴,转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调戏了,掐着腰朝前走了半步,扬着下巴说道:“ 分卷阅读57 大胆毛贼,敢擅闯本姑娘闺房,胆子不小啊?” 段炼顺势抱拳行礼,“在下失礼,还望姑娘责罚。” “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啊?”唐凝偏着头,故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段炼微微抬头,眉眼带笑地望着唐凝,一本正经道:“罚我为姑娘做牛做马,期限是余生。” “流氓,想得美!”唐凝面色微红,笑了笑,又抬起双手捏住段炼的耳朵,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我家来了?” 段炼微弯着腰,就着唐凝牵他的方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才回来,第一时间就来见你了。” 唐凝觉得段炼的目光比外面的艳阳还要炽热,也不知怎么脑海中就闪过不久前分别之际那清凉甜润的吻。 耳畔好似有火再烧,唐凝忙别过身去,“那你怎么不从正门进来?我爹娘又不会赶你出去。” 段炼凑到她身后,偏头望着唐凝桃花般粉嫩的脸颊,浅笑道:“男未婚,女未嫁,我若堂而皇之来求见,实在有失礼数。” 都偷偷摸摸闯到人家闺房了,还好意思提礼数? 唐凝立刻要反驳,结果一偏头鼻尖正擦上段炼温润的唇瓣,唐凝怔住一瞬,见段炼俯身迎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见着就要得逞,段炼却发觉怀中的娇躯忽然朝后退了半步。 “等等!”唐凝匆匆跑到门边,“门还没关。” 锦桃是去取衣服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唐凝忙跑到门边去锁门,可门栓刚插了一半,就见锦桃已经捧着衣服回来了,好巧不巧的,一起来的还有方念清。 方念清已经瞧见门口慌慌张张的唐凝,不由得皱了皱眉,“凝儿,你做什么呢?” 唐凝顾不得多想,忙跨出门槛反手将门关上,“啊哈哈,娘您怎么来了?” 见唐凝神色怪异,方念清目光怀疑地打量了一圈,没瞧出什么异样,便朝锦桃摆摆手,“去把衣服给小姐拿过去。”随后又朝唐凝嗔怪道:“你啊,每天都要睡到这么晚。” 唐凝背着手死死按着门,讪讪笑道:“女儿知道了,娘您回去歇会吧,这几日您又要筹备女儿的及笄礼,又要帮爹爹打理生意上的事情,怪辛苦的,换衣裳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方念清近日确实是忙坏了,唐凝这一说她才想起来,昨日答应要替唐瑞安给城东王老爷家送的单子还没备好,无奈之下只好说道:“那你快些换衣裳,不要再磨蹭了,换好了来娘房里给娘瞧瞧,娘还有事,先走了。” 送走了方念清,唐凝夺过锦桃手中的衣服,朝锦桃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锦桃愣了愣:“可是奴婢要服侍小姐更衣啊!” “哎呀,我都多大的人了,换衣服还不会吗?”说着,唐凝将锦桃往外推,“快走吧,你要是实在没事干,正好去后院池塘帮我喂喂鱼,再数一数池塘里到底有多少条鲤鱼,我之前数了好几次都没数清楚,快去吧!” 锦桃被推了出去,朝后院池塘走的时候还晕乎乎的。唐凝又朝外张望几眼,见暂时不会有人来了,才松下一口气,心底里平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回到房间时,却见屋子里空荡荡的,没瞧见段炼的人影。 “大叔?”唐凝低声唤着,“大叔,你去哪了?” 唐凝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也没找到段炼,有些失望的撅起嘴巴,“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都没说几句呢,居然就走了,还说想我,骗子!” 正小声嘀咕着,唐凝身后的柜子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唐凝愣了愣,走过去打开柜门。 段炼正弓着腰艰难地蜷在衣柜里,几条纱裙的薄袖还搭在他的肩上和头上,刚刚那咚的一声,就是段炼调整姿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 瞧见段炼面色异彩纷呈,唐凝不由得是大笑出声,“怎么躲这来了,快出来,你这么大个子,别给人家衣柜挤坏了。” “伯母没进来?”段炼警惕地朝外张望着,见确实没有其他人才从柜子里迈出来。一出柜子,段炼又盯上唐凝,恳切道:“还继续吗?” 唐凝愣了愣,“什么?” 段炼趁其不备,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挑起她白皙的下巴,坏笑道:“你说呢?” ☆、穷途(六)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后面补了两千字,如果小可爱你上次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阿凝,我回来了。” 麻烦先原地向后转,回去看一下上一章补充的内容,不然可能会接不上剧情,抱歉抱歉啦!以后尽量不乱接文。 还有就是事实证明,一名合格的咕咕是不应该随便给自己立flag的,双更什么的,嘿嘿嘿,大家假装我这章是昨天更的吧咕咕咕 唐凝又坐回到梳妆台前,低眸翻弄着面前的首饰盒,段炼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中映着的面容,如石榴花般明艳,娇俏动人。 “对 分卷阅读58 了,阿凝,我在冀州请了位媒婆,不知道这几日可有人来提亲?”段炼忽然问道。 唐凝本来正埋头找发簪,闻言顿住手上动作,诧异地抬起头望向铜镜里深情款款的段炼,“还真是你找来的?” “嗯?怎么了?”见唐凝一脸的不敢相信,段炼也有些糊涂了,“我和长骆在冀州逗留了几日,稍微清闲些长骆就总在我身边念叨,我嫌他吵,就让他去帮我请了位媒婆,先一步送到琼州向你提亲,想着等我从冀州回来,已经提过亲事,就可以直接送聘礼了。” 一听段炼这话,唐凝立刻明白了,“我说呢,原来是俞长骆找的啊,难怪那么不靠谱!” 段炼扶着唐凝的椅子,稍微朝前探了探身子,微微皱眉道:“伯父伯母他们没同意吗?” “哪里是没同意啊!”唐凝转过头来,“那媒婆根本就是个骗子,她要不说她是从冀州来的,我都想不到她是你请来的。” 唐凝接着将前因后果告诉段炼,段炼听后紧蹙眉头长叹一声:“长骆这臭小子,八成是在冀州的时候我不准他喝酒,他存着心要给我找麻烦。” 唐凝仰着头朝段炼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爹娘其实心里早就默许我们俩的婚事了,提亲什么的不过就是走个流程,等过几天你再随便寻个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 说完,唐凝又转回去继续翻弄首饰,她随手拿起一对银色的耳环在耳边比了比,“大叔,这个好看吗?” 段炼弯腰将头凑到她面颊旁,浅笑点点头。 唐凝眯着眼睛笑了笑:“我还不是戴什么都好看。”说完,似乎又想到了,唐凝再次偏过头去,“对了,你镇北将军的身份方便让我爹娘知道吗?” 段炼起身笑道:“嗯,等过几日我来送聘礼的时候就跟伯父伯母坦白。” “不用我帮你说吗?”唐凝歪了歪脑袋,眨着一双娇俏的杏眼。 段炼将手搭在唐凝头上,摇摇头:“还是我亲自说比较有诚意。” 唐凝嘟起嘴巴,总觉得段炼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她问道:“大叔,你是不是心里有些没底啊?”唐凝起身走到段炼身边环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臂膀上,笑道:“你放心吧,你是猎户我爹娘都同意我嫁给你,你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他们更不会反对了。” 段炼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言语。唐凝仰头看向段炼,露出一抹坏笑,“你是不是太爱我,爱到草木皆兵了?” 段炼无奈,抬手在唐凝鼻梁刮了一下,俊朗的眉眼露出一弯笑意。 次日,又有媒人来唐家提亲,过了几番场面话,段炼和唐凝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来提亲的媒人走出唐宅不出一刻钟,唐宅门前就热闹了起来。 那日段炼从冀州一路带回琼州的二十几车大箱子,除了其中几箱东西换作银钱买下了唐宅对面的宅院,又存了一些留着日后花销,其他的都被精细包装,又转送到唐宅。 这是段炼送给唐家的聘礼,他要唐凝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到唐宅时,饶是家缠万贯的唐瑞安都有些发懵,他凑到方念清身边附耳说道:“是不是送错了,段先生一名猎户,上哪弄这么多聘礼?” 正疑惑着,段炼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上前同唐瑞安与方念清行礼,“晚辈见过唐伯父,唐伯母。” 简单寒暄过几句,段炼被请到前堂谈话。唐凝闻讯后赶忙从房间里跑出来,跑到前院时,唐民正立在门廊里,躬身行礼拦住了火急火燎的唐凝,“小姐,老爷夫人在同段先生谈话,吩咐了不许别人进去。” “里面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娘,还有一个是我未来相公。”唐凝愤愤掐着腰,“凭什么我不能进去?” 唐民微笑颔首,只道:“小姐,您该相信老爷和夫人,也该相信段先生。” 唐凝闻言顿住动作,恍惚间有些出神,原来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她对于自己与段炼的亲事心中也没有底气。 虽说她从小一直做着嫁给镇北将军的美梦,可如今她大了,也经历过一世的风雨摧残,梦早就醒了。她能明白爹娘为她择亲事的考虑,爹娘能同意她嫁给猎户段炼,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段炼一穷二白,也一样能给她安稳的日子,只要她喜欢,大不了靠着唐家给的嫁妆也一样一辈子吃穿不愁,可若段炼是镇北将军呢? 如今边关尚且安定,段炼可以委身于小小的琼州陪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若哪日边关战事再起,以段炼的心性又怎会为了她放弃肩上的重担。若那时段炼舍下她奔赴边关,她岂不是要过着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日子;可若段炼真的耽于小爱而舍弃国之情怀,那他大概也就不是唐凝喜欢的段炼了。 唐凝想得到,前堂里的三位都是见过世面的,又如何会想不到? 唐凝忽然明白了为何段炼执意要自己坦白身份,或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爹娘最后会如何选择,看的不是谁的道理更有说服力,而是段炼能不能拿出压在权衡尺码上的真心。 “嗯,我信。” 分卷阅读59 唐凝转身坐在一旁石阶上,默默等着段炼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唐凝看着天空中的云卷起又舒张开,眸中映着清澈的天蓝色,记得前世最后那日,琼州的天也很蓝,却比今日要刺眼许多,今日的天蓝得温和宁静,叫人觉得闲适安逸。 不知从何而来的喜鹊鸣叫着飞了过来,唐凝循着喜鹊飞去的方向望去,却发现段炼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前堂,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大叔。”唐凝忙起身,却没有挪动脚步,她站在原地看着段炼,等着段炼的回应。 段炼见状微微一笑:“定下来了。” 也不知怎么,唐凝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她咬着下唇,激动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接着扑到了段炼身上。 段炼猝不及防,下意识抱住唐凝,目光却转向前堂里。一声轻咳传入耳畔,唐凝着才反应过来爹娘还在一旁看着,她忙从段炼怀中脱身,尴尬地挠挠头,“嘻嘻,爹,娘,我送送段大叔。” 方念清和唐瑞安浅笑着挥挥手,没阻拦。 唐凝和段炼离开后,方念清和唐瑞安站在门口望了许久,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方念清才叹了一声:“老爷,我们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其实在得知段炼是镇北将军时,方念清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前些日子柳老爷尸体边出现的那枚青铜坠来自南楚,方念清几乎立刻就察觉这件事情与段炼或许有联系。 就算柳老爷的死只是个意外,南楚人的出现也是事实,能让敌国人不远万里蛰伏在小小的琼州城,只有镇北将军有这个面子。 方念清心底明白,既然南楚人还能潜入琼州城,就证明边关并非真正安定,终有一日会再起战事,那时她的凝儿该怎么办? 唐瑞安自然明白方念清的担忧,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忧心,却只能劝道:“夫人,凝儿不小了,我们也不能陪她一辈子,她总归要学着自己做打算。” 方念清闻言不喜反忧,叹道:“正是因为我们不能陪她一辈子,我才希望有人能陪她一辈子。” . 唐凝和段炼走在琼州街头,段炼早已习惯了唐凝在他身边闹腾,往日都是唐凝先寻话茬,可如今唐凝沉默不语,段炼一时间有些纳闷,却又没想到理由。 “阿凝,你是不是想问什么?”段炼试探着问道。 唐凝还在出神,恍惚一瞬愣愣抬头,“嗯?没,没事。” 唐凝笑着摇摇头,避开了段炼的目光。但她其实很想问问段炼,如果哪日边关战事再起,他会如何选择。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她知道,无论听到哪个答案,自己都不会太开心。 段炼瞧出唐凝神色不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唐凝岔开话题,“对了,大叔,你是怎么弄到那么多聘礼的?” 那时一瞧见段炼带来那十几个大箱子的聘礼,唐凝就大概猜到段炼此行冀州是为了什么,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段炼上哪弄这么多聘礼去,不是假死辞官了吗?家产不用充公? 见唐凝若有所思,段炼故作神秘道:“放心,反正不是不义之财。” 唐凝撇撇嘴,“不说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来的,以后都归我了。” 唐凝又和段炼在琼州街头转了许久,去云酥楼买了她最喜欢的雪花酪,又去染芳阁挑了些胭脂水粉。段炼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他知道唐凝这是在将他带入她的生活,他也很希望将过去错过的时间都尽快补回来。 直到天色渐暗,段炼才将唐凝送回家中,直到分开,唐凝也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当然,也没知道那些聘礼究竟是怎么来的,直到次日晌午。 尚未得知段炼就是镇北将军的锦桃风风火火地跑到唐凝屋中,急切地说道:“小姐,大事不好了,奴婢刚刚听说,冀州的镇北将军冢被人盗挖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简直太缺德了。” ☆、穷途(七) 月明星稀,唐瑞安坐在书房里,缓缓展开柳家人送来的请柬,浅白的纸张在昏黄的灯火下透着几分凄苦,唐瑞安叹了一声,将请柬放下,揉了揉额角,明明前几日送来的还是一张喜庆的红色请柬,没出几日,喜事变丧事。 门外传来叩门声,随之方念清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见唐瑞安拄着额头,神色疲倦,她忙上前柔声问道:“老爷,身体不舒服吗?” 唐瑞安默了片刻,抬起头,“无碍的。”他将请柬朝方念清递过去,“明日就是柳老爷的丧礼,着人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带上凝儿一同去吊唁吧!” 方念清放下手中的汤药,接过请柬,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请柬收入怀中,又捧起汤药朝唐瑞安递去,“老爷,先喝药吧!” 上次袁大夫说这副药需要先试服一周,如果未再见症状,便就是有效的。眼见着一周的期限就要到了,方念清心里又急又怕,自打上次袁大夫换了药方,方念清心底就多多少少有些猜测,或 分卷阅读60 许唐老爷的病,比看起来要严重的多。 月上枝头,窗外凝着浓浓月色,房内早已熄了灯火。 方念清躺在床上,侧身背对着唐瑞安,心底一直挂心着唐瑞安的身体,便有些失眠。而唐瑞安虽一直闭着眼睛,但呼吸始终平稳轻缓,方念清知道,唐瑞安也并未入睡。 过了一阵,方念清转过身子,望着上方的床帐,叹了一声:“老爷,别再为柳老爷的事情烦忧了,早些睡吧,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唐瑞安苦笑,应了一声,却忽然觉得心头一梗,疼得哼出了声。 方念清吓了一跳,忙起身,“老爷,你没事吧!” 唐瑞安攥着拳头抵在胸透,咬牙强忍片刻,竟呕出一口血来。 月色暗淡,屋子里光线昏暗,方念清看不清情况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脑中轰的一下炸开,“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来人啊!”方念清抹黑攥住唐瑞安的手,指尖沾染上血迹,声音难抑颤抖。 几刻钟后,袁慈乘着马车赶到了唐宅。 唐凝跪坐在唐瑞安的床前,眼眶哭得微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床上因疼痛而不断抽搐的唐瑞安,“爹,你别吓女儿啊!” 方念清也是急的手足无措,一面抹眼泪一面深吸着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见袁慈到来,二人仿佛看见救世主一般,眼眶里登时涌满了热泪。 唐凝下意识冲到袁慈身边,攥住他的衣袖,“袁大夫,你救救我爹爹,我爹怎么会忽然这样了呢?” 袁慈没多言语,忙走到床边。 唐瑞安正躺在床上,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因为胸口剧烈的疼痛,额头上依旧布满细汗,呼吸急促而低沉。 袁慈紧皱着眉头朝一旁的莲生吩咐道:“银针。” 裹着银针的布包铺张开来,袁慈捏起银针,一根根按着穴位刺下,昏黄的灯火默默燃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疼得有些抽搐的唐瑞安终于平静下来。 袁慈松下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道:“暂时无碍了。” 听见袁慈的话,唐凝紧攥着方念清衣角的手终于松开,劫后余生般地松下一口气,方念清朝前走了一步,“多谢”二字还未开口,便沉沉昏了过去。 好在方念清只是忧思过度,身体并无大碍,袁慈为方念清开了些安神的药,唐凝照顾方念清歇下后,赶忙跑出门去追被唐管家送出门的袁慈。 “袁大夫,您等等!”唐凝追了上去。 袁慈正在同唐管家辞别,闻声转过身来,朝唐凝微微颔首。 唐凝哪里还顾得上礼数,早急的把回礼的事情抛在脑后,只是急切的问道:“袁大夫,我爹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吗?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慈闻言下意识看向唐民,唐民默然,他这才知道,原来唐家人一直瞒着唐凝,并没有告诉唐凝唐老爷身体并不甚好的事情。 前些日子他来唐宅为唐瑞安复诊时就已察觉不对,只是没料到病情恶化的这么快。唐家人不愿意让唐凝担心,袁慈也没必要拆穿,只道:“唐小姐,令尊的身体暂无大碍,但近日需仔细将养,切莫操劳。” “只是此病若再不根治,只怕会拖垮唐老爷的身体,在下医治多年未果,心中实在有愧。”袁慈温润的眉眼微垂,“在下有一师妹,医术远胜在下,又常年在行伍中行医,对此等毒症或许会有办法。” 唐凝闻言眼睛亮了亮,袁慈又道:“在下这就回家中给师妹送信,不过估计最快也要一周才能等到,这段时间还望唐小姐能叮嘱唐老爷多加休息,切忌忧思烦虑,饮食上也要以清淡为主。这几日的方子在下已经交给唐管家,只需按时给令尊服用,这段时间暂时不会再出意外。” “有劳您了。”唐凝躬身行礼。 送走袁慈,唐凝与唐管家回到院子里。 唐凝心里苦涩,说不出话来,但唐管家却不得不保持冷静去思考些别的事情,于是问道:“小姐,明天是柳老爷的丧礼,老爷夫人本打算明日去吊唁,如今怕是去不上了,可需要老奴去道声歉?” 唐凝心底烦的很,不耐烦道:“不用管了,我爹娘都病倒了,还管他们做什么?”语罢,唐凝情绪低沉地回了房间。 月色沉沉,唐凝辗转反侧,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她才合上眼,浅浅睡了片刻,脑子却又闪过昨夜唐民的话,今日是柳老爷的丧礼。 罢了,她代爹娘去柳家探望一番吧,她也到了该站出来替爹娘分忧的年纪了。 得知唐凝要一个人前往柳家,唐管家放心不下,立刻着人去给段炼送信。段炼一得知消息,忙赶到唐宅,到的时候正遇见刚要出门的唐凝。 “大叔,你怎么来了?”唐凝的眼睛有些红肿,一夜未睡,声音中也透着几分乏力。 段炼已经从唐民的信中得知事情原委,不由得有些心疼,“是唐管家叫我来的,昨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先上车吧!” 马车行驶起来,唐凝垂着头,默默坐在车中。段炼见状挪到她身边 分卷阅读61 ,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阿凝,放心吧,我有一位朋友医术不凡,最擅长医治南楚人的剧毒,刚刚出门前,我已经给长骆送过信让他去寻我的那位朋友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伯父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为何,依偎在段炼怀中,唐凝心里安定了许多,听闻段炼已经去寻人给她的爹爹医治,她更安心了许多。她相信段炼的话,只要他说不会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发生。 马车跑得不快,路上不算颠簸,昨夜一夜未眠,唐凝靠在段炼怀中不消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柳府门前停下。 段炼看着怀中眼眶微红的姑娘,不禁放弃了叫醒她的念头,轻轻地拂去唐凝眼角的泪珠,任凭唐凝继续睡去。 马车已经被车夫赶到一旁不挡道的地方,唐凝就这样一直依偎在段炼怀中,直至晌午,炽热的太阳高悬着,马车里蒸起腾腾热气,唐凝才懒洋洋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段炼轻轻拨开她额角的鬓发,浅笑道:“醒了?” 唐凝愣了愣,揉揉眼睛,纤细的手指蜷在眼前,反应了一会,忽然顿住动作,“天呐!”唐凝忙掀开车帘,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段炼淡淡道,“没睡够就再睡会吧!” 唐凝掰掰手指,算了算,完了,柳老爷的丧礼算是彻底错过了。 “你怎么不叫我呀?”唐凝嘟着嘴巴,娇嗔道。 段炼一脸正气:“没舍得,你罚我吧!” 唐凝无奈,只好顺着窗子朝柳宅的方向望去,门口挂着白灯笼,牌匾上也缠着白绸,不过并未瞧见有人出入,许是丧礼已经散场了。 一抹细汗从额角流下,马车里实在闷热,唐凝抬手扇了扇风,“大叔,陪我下去走走吧,车里好热。” “好。”段炼扶着唐凝下了车。 停车的位置在柳府旁的小巷口前头,巷子里通着柳府的偏门。一下车,唐凝便听见巷子里有人似乎在争吵,隐隐约约听着,像是柳时玉的声音。 唐凝不由得蹙眉,朝巷子里探头,“大叔,好像是柳时玉在和什么人吵架啊?” 段炼也走上前,沉默片刻,沉声道:“是陈竞舟。” 他常年在边关打战,练得这一手听声识人的本事,哪怕是只说过一次话的人,他也能清晰地记住。 见段炼如此笃定,唐凝有些诧异,却没多问什么,看来她对这位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镇北将军,似乎了解的也并不多。 “要进去看看吗?”段炼问道。 唐凝蹙眉:“陈竞舟那个疯子,怎么这种时候还能来找柳时玉的麻烦?” 唐凝又偏头朝巷子里打量片刻,有些犹豫,如果她此时进去,真的遇见陈竞舟在刁难柳时玉,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可若真的出面帮了柳时玉,那柳时玉的心底的死灰恐怕又要复燃。 似是瞧出唐凝的小心思,段炼浅笑:“亲事都定下了,没人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他牵起唐凝的手,抬步朝巷子里走去,唐凝默默跟在他身后,不由得绽出一抹笑意。 走了没几步,正瞧见柳家的偏门虚掩着,唐凝偷偷顺着门缝朝里望去,却登时有些傻眼—— 素来温润儒雅的柳时玉竟然拎着陈竞舟的领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眸中露出凶光。 那是唐凝从未见过的柳时玉。 ☆、穷途(八) “陈竞舟,是你杀了我爹,对不对?”柳时玉死死攥着陈竞舟的领子,手背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陈竞舟仰头靠在墙上,满是嘲讽地睨着柳时玉,“是我杀的又如何?怎么,你想杀了我替你爹报仇?” “你以为我不敢吗?”柳时玉重重推了陈竞舟一把,眸中泛起鲜红的血丝。 陈竞舟脖子被柳时玉抵住,面色已憋得通红,却挑衅道:“柳时玉,来啊,杀了我,只要你杀了我就能替你爹报仇。”陈竞舟的眼底满是嘲弄的意味,“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成了杀人犯,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废物。” 柳时玉的手不自觉松了,他守拙藏锋隐忍十余年,只反抗了这一次,就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他放开了陈竞舟,背过身去,温润的眉眼低垂着,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你走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会再进京赶考,我会一辈子留在琼州,按你们希望的做一个废物。”柳时玉的语气很平静,“只要你们别再伤害我娘。” 陈竞舟闻言仰着下巴整理衣领,又晃了晃酸痛的肩膀,而后才朝前走了半步,微微偏头看着柳时玉,目光阴鸷冰冷,“柳时玉,你不好奇柳老爷为什么断了一条胳膊吗?” 柳时玉的身子颤了一下,手掌再一次攥起。见柳时玉没言语,陈竞舟大笑,“柳时玉啊柳时玉,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砍的吧?” “拿着,留作纪念。”陈竞舟从怀中取出一枚匕首,绕到柳时玉身前递给他 分卷阅读62 ,“柳老爷就是用这把匕首自己砍断了右臂。” “什么?” 柳时玉猛然抬头,震惊地瞪大眼睛,他难以置信地接过匕首,身子有些颤抖。 “呵,谁知道他会那么蠢呢,我的一句玩笑话他也信。”陈竞舟转身朝门口走去,“他居然会觉得砍了自己的胳膊就能替你还债,他以为他是谁?他的胳膊算个屁!” “陈竞舟!” 柳时玉已然明白,他几乎瞬间失去了理智,拔出手中的匕首猛得朝门口的陈竞舟刺去。 院门忽然开了,千钧一发之际,段炼一手推开陈竞舟,一手擎住柳时玉握刀的手。 时间仿佛凝住。 柳时玉的身体僵在原地,在与门外的唐凝四目相对那一瞬,他彻底慌了,唐凝听见了,他几乎可以肯定。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全部的心思都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她的一喜一怒他最清楚不过,现在唐凝面上的震惊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想,或许他和唐凝终于彻底完了,这样一个企图挥刀杀人的他,一个凶残暴烈的他,一个不是他的他,在唐凝面前展露无意。 “小凝……”柳时玉松开的手中的刀,匕首落地,却仿佛刺在柳时玉心底。 唐凝仍怔在原地,脑中有些混乱,心底似有什么梗着。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八岁就中了秀才的柳时玉,会甘心将一切美誉都停在八岁那年;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少年时尚有鸿鹄之志的柳时玉,会在如今告诉她“他只是个书生”。 因为,他只是个书生,他无权无势,所以不得不为了守护家人一再忍让,藏住所有锋芒。 有泪珠在眼眶打转,唐凝看着柳时玉,眼底露出悲恸的神色,“为什么不告诉我?” 未等柳时玉回答,陈竞舟忽然大笑起来,对于眼前的一切似乎十分满意,“柳时玉,怎么办啊?现在连唐大小姐都知道了,你还打算继续演戏吗?继续装大度,装清高,装作目空一切,高高在上?” “不是的。”柳时玉的身子微微颤抖,“小凝,不是的。” 陈竞舟迈出院门,挡在唐凝身前偏头斜了柳时玉一眼,“我也不妨和你说实话,柳老爷死的时候我的确在场,但人不是我杀的。若你想要报官抓我,我随时奉陪,不过你想报仇,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杀死柳老爷的人就凭你是动不了的。” 陈竞舟已经离开,段炼松开柳时玉的胳膊,转身回到唐凝身边,唐凝默了片刻,径自转身离开。 人都散了,柳时玉仰起头冷笑起来,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滑落,他跌坐在地上,雪白的衣衫粘上泥土,额角的也落下几缕发丝,看着着实狼狈。 柳府内院角落里,有一人正躲在假山后盯着门口柳时玉的举动,眼眶已经盈满泪水,浑身都在颤抖,她紧攥的拳头,眸中露出凶恶的光,一口牙齿几乎咬碎。 最后,陈岚终是克制住去扶起柳时玉的冲动,她抬头将欲流出的泪水控住,哽咽道:“时玉,陈家欠你的,娘都会替你找回来。” . 马车前。 唐凝神色有些暗淡,她想假装不在意,可却始终笑不出来,哪怕是伪装的笑容都做不到。她垂着眼眸背过身去,“大叔,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可以先自己回去吗?” 段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嗯,我明天再去看你。” 柳家与唐家相距甚远,可这一路上唐凝几乎从未动过,她就默默坐在车中,不再似往常一样喜欢朝外四处张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车中太过憋闷,唐凝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回到家中,听闻母亲的身体已经无碍,父亲也已经清醒,唐凝的心情好了许多。 晚饭是唐凝自己吃的,方念清在房中照顾唐瑞安,无暇和唐凝一同用饭,若是往日唐凝定会觉得烦闷,可此时倒庆幸,正好免得被爹娘看出自己神色不对,再跟着一起担忧了。 这一夜,唐凝睡得并不安稳,几乎彻夜未眠。 连着两日未休息好,唐凝终于也病倒了。 段炼赶到时,唐凝正赖在床上不想服药,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不过是有些发烧,睡一觉就好了,那药太苦了,她受不了。 段炼接过锦桃手中的药碗,锦桃不由得偷笑,识趣地离开。 唐凝知道段炼来了,却依旧背对着段炼缩在被窝里,半阖着眼默默躺着。段炼端着药碗坐到唐凝身边,“阿凝,先把药喝了吧!” “不要,太苦了。”唐凝撅着嘴巴,“本来人家生病了,嘴里就发苦。” 段炼笑了笑,将药碗放在一旁,转而取出一袋糕点,“云酥楼新出的,尝尝?” 一听见的是云酥楼的新品,唐凝下意识转过头来,眼睛亮了亮,“什么味的?” “听店小二说是用石榴做的。”段炼明显在偷笑,“我刚刚去了一趟桐庐山,现在山上的石榴熟了不少,你若想吃,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摘些。” 见段炼在取笑自己,唐凝又将头别了回去,“居然笑我,不 分卷阅读63 吃了。”她抬手指向门口,“你,出去!” 段炼愣了愣,抬手握住唐凝的手,俯身笑道:“不走。” “你居然敢不听我的?”唐凝转过身来,一双娇俏的眼睛瞪着段炼。 “你乖乖吃药,我就听你的。” 唐凝撇撇嘴,捏着鼻子把药喝了下去,喝完忙朝嘴里塞了一块石榴酥,鼓着腮帮子皱眉嚼着,对刚刚那阵苦味嫌弃至极。 “我喝完了,你以后都得听我的。”唐凝朝段炼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傲气。 段炼将药碗收走,又坐回到床前,捋了一下唐凝耳边的鬓发,“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都听你的。” “谁要赶你走了?”唐凝朝床榻里侧挪了挪,又伸手拍拍床榻,“喏,我现在命令你躺下。” 段炼一愣,“什么?” “躺下啊!”唐凝理直气壮道。 几乎瞬间段炼的耳朵就红了起来,他猛得站起,“那个,阿凝,要不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着,段炼就要开溜。 “站住!”唐凝撑着身子娇声喝道,“回来。” 段炼无奈,又退了回来,身子僵硬地站在唐凝床榻前。 唐凝又拍了拍床榻,“来,躺这。” 段炼闭了下眼睛,耳根已经红的发热,他艰难地挪动步子,犹豫片刻躺了下去。 段炼一躺下,唐凝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始扒段炼的外衣。段炼惊慌失措忙拦住唐凝,“阿凝,你做什么?” 唐凝不以为意,没反应过来段炼在慌什么,嫌弃道:“你刚从桐庐山回来,外衣上肯定有土,别给我的被褥弄脏了。” 段炼闻言似松下一口气,“我,我自己来。” 段炼手忙脚乱脱下外衣,又僵硬地躺下,一旁的唐凝动了动,要往他怀里钻。他忙又拦住,喉结不禁上下滚动。 “阿凝,别闹了。”段炼的呼吸有些粗重,“再闹就要出事了。” 唐凝闻言疑惑地眨着眼睛,委屈地望向段炼,“我就想让你抱抱我,怎么会出事呢?”她又闹起小脾气,“算了,你走吧!” 段炼这才反应过来,唐凝才十五岁,哪里会想那些事,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我还以为……” 话说一半,唐凝好奇地偏过头,“以为什么?” 段炼伸手环住唐凝,浅笑道:“没什么,你刚喝完药,再睡会吧,我等你醒了再走。” 唐凝轻应一声,满意地枕在段炼的胳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段炼的胳膊已经有些发麻,却不敢乱动,怕吵醒唐凝,可门外却忽然传来叩门声,他心底一慌,不小心动了一下。 唐凝轻声哼了一下,翻了个身离开段炼的怀抱,又睡了过去。 没了唐凝束缚,段炼忙下床披上外衣,走去门边开门。 “段先生,我家小姐呢?”锦桃问道。 “已经服下药,正睡着呢!” 锦桃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们夫人说若是小姐已经睡了,就请您去前堂坐会,或者给你安排车马,送您回家。” 段炼会意,他与唐凝毕竟尚未成婚,方念清这是想要他避嫌。 “正好我也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等阿凝醒了,麻烦帮忙转达一声,等她病好了,我带她去桐庐山上摘石榴。” 锦桃笑着点头应下,段炼离开后不久,唐凝翻身间察觉到身边已经无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锦桃。”唐凝唤了一声,锦桃闻声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在。” “段大叔呢?”唐凝揉了揉眼睛,朝屋子里扫视一圈。 锦桃答道:“段先生还有事,已经离开了,他说等小姐病好了,就带小姐去桐庐山上摘石榴。” 唐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起身下床,却在鞋边瞧见一个红色的小物件。 “这,这是……”唐凝拾起地上的红绳,“这不是我那次挂在桐庐山上的那枚红绳吗?” ☆、穷途(九) 夏日将过,桐庐山上的石榴花大都化作果实,一颗颗圆润鲜红的石榴挂在枝丫间,好似挂了漫山遍野的小灯笼。 段炼背着竹篓,唐凝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正低头抿嘴偷笑,默了片刻偏头挑了挑眉,“大叔,你说这次我们能找到那根红绳吗?” 闻言,段炼尴尬地咳了一声,他已经明白了唐凝的意思。 昨夜上床休息前,段炼忽然发现一直带在身上的红绳不见了,立刻想到定是遗落在唐凝的屋内,想他光明磊落几十年,偷偷摸摸藏了个红绳,竟然被人抓了个正着。 “那个,阿凝,我……”段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解释。 唐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跑了两步又在一颗石榴树下站定,回身粲然一笑:“你害羞什么,知道你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清爽的山风扬起唐凝的裙摆,飞舞的 分卷阅读64 纱裙映上石榴的鲜红色,段炼望着树下明媚而张扬的姑娘,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唐凝寻了棵高度适中的石榴树,撸起袖子准备往上爬,段炼忙拦住她,“我来吧,你在下面接着就好。” 唐凝愣了一瞬,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常去树上掏鸟窝,那时候柳时玉总是喜欢在树下等她下来,但其实她更希望有人能拦住她,告诉她“我来”。 竹筐里装得满满的,唐凝手里还捧着半颗,红艳艳的石榴籽在夕阳下更耀眼鲜艳。踏着落日的余晖,唐凝与段炼一同下了山。 回到城内时,天色已暗,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唐凝一边扒着石榴,一边朝外张望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柳时玉?”唐凝愣了愣。 段炼也望向窗外,“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唐凝微微皱眉,抬眸看向段炼,“大叔,要不你去帮我问问他吧,我……” 未等唐凝继续说下去,段炼已经浅笑着答应。他能够理解唐凝,毕竟是十年的故交,陈岚做的事情柳时玉也并不知情,何况柳家现在这样的情况,柳时玉也实在不适合深夜在外闲逛。 段炼下了马车,柳时玉见到段炼朝自己走来,有些诧异,他强扯出一抹苦笑,“段先生怎么在这?” 目光移到一旁的马车上,柳时玉已经明白了,唐凝就在车中,却不愿意下车见他。 “柳公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段炼问道。 柳时玉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叹了一声:“家母午时出门,如今天色已晚,尚未还家,我不放心,就出来找找。” 唐凝坐在车中,已经听见了二人的谈话,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从她脑海中闪过,犹豫片刻,她下了马车。 “有去陈家找过吗?”唐凝走到段炼身边,“我和段大叔正要去拜会知府大人,要不要顺路一起过去。” 柳时玉诧异地抬头,他自然听得出唐凝并非真的要去陈家,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暖意,“多谢。” 车内坐着三人并不拥挤,可总叫人觉得有些别扭,好在未行驶太久,就已经到了陈家门前。 柳时玉深吸一口气,缓和片刻才上前叩门,门响三声,过了一阵,却无人来开门。柳时玉又扣了三下,却仍然没有回应。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唐凝,唐凝面上也露出怀疑的神色,她凑到门边朝顺着门缝朝里望了一眼,并未瞧见任何人。 “没看见人。”唐凝向段炼投去询问的目光,“连个下人都没有,不符合常理。” 段炼抬眸望了一眼一侧的院墙,足有两米高,打量片刻,他走到院墙边,一脚踩在镂空的花案上,一手攀住院墙上方,脚一用力,一个翻身,落在了院墙内。 唐凝忙跑过去透过镂空的花案同段炼交谈,“大叔,里面什么情况?” 段炼仔细环顾四周,心底疑虑更重,“没看见人,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唐凝点点头,目送段炼朝院内走去。 柳时玉愣愣站在原地,似乎不太敢相信段炼只是一名猎户,唐凝瞧出他好奇,却没出言解释,只是默默盯着院墙内,等着段炼回来。 不消一会,院门被打开了。 “挨间屋子看过一遍,没瞧见人。”段炼将大门大敞开,“连个下人都没有,有些奇怪。” 唐凝与柳时玉走入院内,唐凝怕被路过的人瞧出不对想要关门,却被段炼拦下,“别关了,反正也没有人。” 语罢,段炼朝唐凝递了个眼色,唐凝恍然明白事情有异,她假装不在乎地又将门大敞开。 柳时玉担心陈岚,没心思在意唐凝和段炼的小举动,他谨慎地朝院内走去。 十年前,在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每年逢年过节,陈岚都会带着他来这里拜访,那时候陈竞舟还没发生意外,陈家对他虽称不上喜爱,却也没多厌烦,面上该有的礼数倒也没缺失过。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他就再没来过陈家。 院子里的格局好像并未改变,不过太多年过去了,柳时玉的记忆也并不清晰,他循着儿时的记忆在院子里摸索,忽然想起记得小时候见陈竞舟进过一间地窖。 虽说只是藏酒的地窖,却因外围布了园艺景观,看起来十分隐秘,也正是因此,柳时玉对此印象才比较深刻。 “段先生,您刚刚确认过屋子里都没有人了,是吗?”柳时玉问道。 段炼点头,“嗯,后院和前堂都找过,没见到任何人。” “我记得后院有个地窖。”说着,柳时玉朝后院走去,唐凝与段炼忙跟上。 在院子里绕了一阵,柳时玉停在一座假山前,抬手在石缝里摸索几下,轰一声,假山转动,露出一条幽暗的石阶。 唐凝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在段炼身后,柳时玉一转头正瞧见这一幕,不由得避开目光,眼神暗了几分。 段炼朝里望了片刻,见里面 分卷阅读65 昏暗无光,又安静异常,他取出一枚铜铃锁在了酒窖上方的假山上,转头说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在昏暗的石阶上摸索前行,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酒内充斥着浓郁的酒香,没办法点火照明。 走着走着,酒香味开始变得奇怪,段炼仔细嗅了嗅,忽然顿住脚步,“等等。” 酒香中隐约透着一股血腥味,段炼皱眉,唐凝虽没闻出血腥味,却隐隐察觉不对。 “阿凝,你们在这等我。”段炼拍了拍唐凝的手,“别乱走。” 段炼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昏暗的隧道里,唐凝叹了一声,靠在一旁的墙上揉了揉额角,脑中有些混乱,直觉告诉她,陈家宅院里现在这副情景,出事的只怕未必是陈岚。 “小凝,谢谢你。”柳时玉忽然道谢。 唐凝随口嗯了一声,并不想多说什么,柳时玉却先开口替她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即使换作是其他人,你也一样会出手相助,我没多想,放心吧!” “嗯。”唐凝声音冷淡,柳时玉不由得低头苦笑,又暗自庆幸好在地下光线昏暗,唐凝瞧不出他的眼底的苦涩。 他抬起头,努力藏住语气中的疲倦无力,“等事情过了,我会带着我娘一起离开琼州,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若是走的早,大概也参加不上你与段先生的婚礼,还望小凝莫要怪罪,若是方便,也代我和我娘向唐伯父唐伯母赔个不是。” 唐凝隐约能瞧见柳时玉身上的白衣,他似乎消瘦了许多,腰板不似从前挺拔,唐凝默了片刻才缓缓问道:“要去京城吗?” “京城就算了,路途远,是非也多。”柳时玉苦笑,“去哪还要和我娘再做打算,不过天下之大,总归会有容身之地。” “可是,”唐凝有些犹豫,“那你不打算再考功名了吗?” 柳时玉的眼眶有些发酸,他苦笑一声:“不怕你笑话,十年了,我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若不是为了让你高看我一眼,我也不会去参加乡试。” “柳时玉,别为了别人活着。”唐凝轻咬下唇,“不值得。” 反驳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段炼却在此时走了回来,唐凝听见脚步声忙迎上去,“大叔,怎么样,里面有人吗?” 段炼神色凝重,沉声说道:“府里的人都被杀了,尸体都在酒窖里。” “那我娘呢?”柳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并没有找到柳夫人。”段炼紧蹙着眉,“里面除了柳府的下人,还有知府大人和不少官兵的尸体,能做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普通人。” 唐凝思量片刻,“是南楚人?”唐凝想到了那日柳老爷尸体旁的青铜坠。 听闻此话,柳时玉有些诧异,南楚人怎么会跑到琼州来,唐凝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不由得看向段炼,眼前的男人似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气度,他似乎明白了唐凝为何会选择他,或许他根本不是一名普通的猎户。 “不好说。”段炼没多解释,忙牵着唐凝朝外走,“陈竞舟的尸体也在里面,如果是南楚人,没必要在目的达到之前就杀掉手中的棋子,除非他们有了新的棋子。” “陈竞舟勾结南楚人?”唐凝有些惊讶,“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段炼依旧牵着唐凝朝外走,脚步越来越快,“以后再跟你解释,我们得尽快离开,凶手很可能还会回来。” 出了酒窖,段炼伸手去关酒窖的门,却心底一惊,“糟了!” 他进去的时候放在假山上的铜铃已经不见了,那是他行军时所用,能将那枚铜铃毫无声响的卸下,恐怕只有一个人做的到。 随之,昏暗的院子里忽然亮起灯火,无数黑衣人拎着火把将唐凝三人围住,接着一人从中走出,眉眼间带着笑意,“段将军,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穷途(十) 宁狄负手从黑衣人中走出,浅笑着眉眼弯成一条,看向段炼的神色仿佛看到多年未见的知己,“本王本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你,可你偏为了这么个小丫头解甲归田,就别怪本王不择手段了。” 段炼不为所动,只是打量着宁狄带来的黑衣人,约有五十余人,各个手执刀剑。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到不担心难以脱身,但是身边还站着唐凝和柳时玉,他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是你?”唐凝看着宁狄,露出惊讶的目光,“你不是人贩子吗?” 宁狄嫌弃地皱眉,打量唐凝片刻,走了过来。 铛!赤金短刀出鞘。 段炼已拦在唐凝身前,将赤金短刀横在宁狄面前,目光冰冷而深沉,“宁狄,别给我挟持你的机会。” 宁狄冷笑一声,后退了两步,“段烨成,你最好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宁狄竖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去做你的镇北将军,我们在津门关好好打一场;” 宁狄目光沉了沉,竖 分卷阅读66 起第二根手指,“二,就在这里让镇北将军彻底消失。” 柳时玉恍然大悟,震惊地望向段炼,他猜到段炼并非普通人,却没料到段炼竟然是早已“殉国”的镇北将军段烨成。 “身为南楚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你不在南楚全心争权夺利,反倒来带我大梁的土地上逼我再次带兵出征。”段炼勾了勾嘴角,“我倒是很感谢昱王殿下如此看得起我。” “所以,你选一?”宁狄似乎很满意,抬手示意黑衣人收起兵刃。 包围住唐凝三人的黑衣人聚拢到宁狄身后,宁狄忽然朝柳时玉笑了笑,“看在本王心情还不错的份上,送你份礼物。” 随着宁狄话音落下,两名黑衣人架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出来。 “娘!”柳时玉大喊一声,“你放了我娘。” 陈岚被绑住胳膊,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沾着不少血迹,头发已经乱作一团,再无往日半分端庄。 宁狄一挥手,陈岚被推了过来,柳时玉忙迎上去,取下陈岚嘴中的破布,“娘,你没事吧?” 陈岚似乎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柳时玉,忽然大笑起来:“你身上怎么没有血,你身上为什么没有血啊?为什么?你说话啊!” “娘,你怎么了?”柳时玉脑中仿佛炸开,陈岚的样子和那些受了巨大刺激而变得痴傻的人没有半分差别。 唐凝不由得皱眉看向段炼,二人目光交汇后又看向宁狄,宁狄摊手笑了笑:“这可怪不得我,是她自找的。” 陈岚用沾满血污的手在柳时玉身上胡乱揉搓着,拼命扭动身子企图挣脱束缚着她的绳子,刚刚还在大笑,现在又忽然大哭起来:“凭什么?凭什么?” 柳时玉手忙脚乱地解开陈岚身上的绳子,陈岚却一把推开他,起身大喊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这硕大的宅院,上至家主,下至奴仆,各个欺我辱我。” 陈岚咬着牙,身子剧烈地颤抖,柳时玉去扶她,她却一把甩开柳时玉疯癫地大笑起来:“都死了吧,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 柳时玉怒目瞪着宁狄,“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做自然是她要我做的事情啊!”宁狄扬起下巴睨着柳时玉,“她说如果我愿意同她合作,她就能把段将军引到这里来,现在看看效果的确不错,比那个陈竞舟有用多了。” “柳老爷也是你杀的?”唐凝气得咬牙,即便她对曾怨恨柳家人,此时却仍狠透了宁狄。 宁狄浅笑着点点头,“是啊,哪有做了坏事不灭口的道理,陈竞舟那小子还是心太软。” 那日柳老爷自断右臂后陈竞舟就已经放过了他,是宁狄忽然出现杀死了柳老爷,又玩乐似的将柳老爷挂在巷子里。 唐凝几乎气得想要立刻跳上去打他,这种人,连陈竞舟在他面前都是大善人。 段炼握住唐凝的手,安抚她的情绪,望着宁狄的目光越发冰冷,宁狄见状却仿佛受到嘉奖,热切问道:“哎,你们下了酒窖应该看见下面的‘美景’了吧?” 段炼自己知道宁狄指的是什么,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赤金短刀。宁狄却忽然侧目看向柳时玉,“你见到了没?你娘就是看了那个才疯的。” 柳时玉的眼眸已经泛起血丝,宁狄却熟视无睹,只是继续说着。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本王帮她杀了她要杀的人,她反而疯了,难道是太高兴了?”宁狄摊摊手,“你们说奇不奇怪,明明是她自己说要亲眼看着陈府上下都去死的。” 段炼的目光越来越森凉,酒窖里那些人横七竖八的尸体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总之无一人是痛痛快快地死去。 段炼见过那里血肉模糊令人作呕的一幕,他很能理解陈岚为什么会疯。 仿佛只是随手捏死了几只蚂蚁,宁狄依旧笑着,柳时玉终于彻底失去理智,猛得朝宁狄扑去。 宁狄却丝毫未慌,雕龙银弩在他手腕弹开,一枚银剑极速射出。 锵! 千钧一发之际,赤金短刀被段炼掷出,卡住银箭箭身,一同回旋着刺入一旁回廊上的木柱。 趁宁狄还未来得及反应,段炼已腾身而起一把扯住柳时玉的肩膀,将他带了回来。 唐凝仿佛劫后余生一般长叹了一声。 宁狄却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镇北将军,许久未见,风采犹胜当年啊!见到你这样本王就放心了,到时候津门关一战,一定很有趣。” “宁狄,战争不是你取乐的工具。”段炼语气深沉,“你没有权利决定南楚军人的生死,他们要战要和,你身为将领真的清楚吗?” 宁狄嗤笑:“他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他们是南楚的刀,本王要战,他们就必须要战。” “不可理喻。”唐凝暗骂一声,“南楚的军士家中尚有妻儿,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怎么就成了你的刀了?” 似听见了唐凝小声的嘀咕,段炼低头绽出一抹笑意,转瞬 分卷阅读67 又看向宁狄,眼底尽是轻蔑,“如今看来南楚与我大梁一战恐难避免,只是倒是与我交战的人一定不会是你了。” 段炼话音刚落,无数身披盔甲的士兵涌入,瞬间将宁狄一行人包围,兵刃碰撞声骤起,两拨人瞬间打做一团。 段炼将唐凝护在一旁,柳时玉则拼命拉住发疯乱窜的陈岚。 不消一会,宁狄一行人被制服,只有宁狄一人已经逃到院墙处,正攀着绳索欲翻墙逃走。 唐凝见状忙提醒段炼,“大叔,你快去追,我在这没事。” 段炼拍了拍她的头,浅笑不语。 宁狄顺利逃了出去,唐凝站在原地发愣:“你怎么不追啊?” 话音刚落,从院外走入一人,身材壮硕,虽有些坡脚,但走起路来十分敏捷,他一手握着一把厚重的长刀,一手拎着一条铁锁,锁链上捆着的正是刚刚逃走的宁狄。 段炼牵着唐凝上前,笑道:“陆大哥,有劳了。” 陆勇的身子有些颤抖,眼眸逐渐浑浊,跟在他身边的副将接过他手中的锁链,将宁狄带到一旁。 陆勇望着眼前的段炼,默了片刻忽然跪倒在地,“卑职陆勇,参见将军。” 浑浊的泪珠顺着陆勇的眼眶流下,段炼忙躬身将陆勇扶起。 唐凝瞧见这一幕,眼眶也不由得微微湿润,身后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老段,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唐凝闻声有些诧异,忙转身,正瞧见一人穿着赤金色的盔甲,一柄长/枪立在身侧,身姿却比长/枪更挺拔。 “长骆,果真是你。”她在长骆的盔甲上拍了一把,“穿这么像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怎么样,威风吧?”长骆挑了挑眉,刚要继续吹牛,却被段炼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讪讪道:“哎嘿,嫂子你是没瞧见我们老段穿盔甲,他可比我威风多了。” 唐凝骄傲地扬起下巴,“我怎么不知道?他就是不穿盔甲也比你威风。” 段炼低头浅笑,一抬头便对上一旁宁狄不甘心的目光,段炼走到他身边,风轻云淡道:“宁狄,你别忘了,这里终究是大梁的土地。” 段炼朝一旁的士兵挥挥手,示意将他带下去,又朝俞长骆吩咐道:“长骆,将他带到京城,如何处置听从陛下安排。”段炼顿了顿,“顺便帮我向陛下带句话,我段烨成如今虽无功名在身,但依旧是大梁的子民,只要大梁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责无旁贷。” 俞长骆应下,遣人将宁狄与黑衣人带走。 眼见着事情落幕,陈岚却在此时忽然挣脱了柳时玉的束缚,拾起一把长剑猛得朝路过自己身侧的宁狄刺去。 鲜血喷溅而出,宁狄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长剑,他曾想过自己或许会死在与段炼对阵的战场上,却没料到自己竟然死在了一名疯妇人的手中。 宁狄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下,沾满陈岚的双手,陈岚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大笑道:“流血了,你也流血了。”接着,狠狠将长剑拔出。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陈岚却若无其事地傻笑着,随手丢下长剑,忽然转身朝酒窖里跑去。 柳时玉回过神来赶忙去追,唐凝愣了一瞬,也忙追上去。 一见唐凝也跑下酒窖,段炼顾不得多想也跟了上去。 酒窖内幽暗无光,陈岚跑了两步不小心绊倒在台阶上,柳时玉去扶她,她却一把推开柳时玉,傻笑着取出两块打火石。 “你们别过来!”陈岚大喝一声。 段炼瞧出陈岚手中是何物,一把拉住唐凝,“阿凝,我们快走。” 酒窖里充斥着蒸发的酒气,一见明火必然会爆炸。 柳时玉也看出来了,却仍耐心地劝着,“娘,你放下,我带你回家。” 从他哽咽的声音里能听出他的崩溃,他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娘,我是时玉,我是您的儿子时玉啊!” 听见柳时玉的名字,陈岚似乎冷静下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混着面上的血迹滴落在地上,她忽然大哭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儿少年英才却偏偏要耗死在着肮脏的宅院里,他明明有那么光明的前途,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柳时玉浑身都在颤抖,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摇着头,“娘,我不在乎。” “我在乎!”陈岚厉声反驳,猛得起身朝酒窖内跑去。 柳时玉要去追,却被段炼一掌劈在后颈,沉沉晕了过去。 他顾不上多想先将柳时玉扛起,带着唐凝一起回到了外面,刚将柳时玉放在地上,段炼转身又要下酒窖,唐凝立刻拦住他,“大叔,别去,里面危险。” 段炼本是想要下去阻拦陈岚点火,可唐凝的话音初落,酒窖内就忽然亮起火光,接着,轰的一声,酒窖炸开,大火冲上院内,将庭院内的枯草回廊燃起,火光照亮了琼州幽暗的夜空。 ☆、熹微(一) 三伏已过,琼州的天渐渐清爽起来,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朗风清的日 分卷阅读68 子里,琼州知县赵大人因渎职被贬,举家流放至北疆苦寒之地。 唐凝站在琼州最高的望楼上,望着赵大人一行人渐行渐远,心底平生出几分沧桑之感,叹道:“陈家与柳家的恩怨总算是过去了。” “只是苦了柳公子。”一旁的锦桃也叹气,“柳老爷被害,柳夫人又意外殒身火海,柳公子如今可谓是举目无亲了。” 唐凝闻言并未再多言语,如今这样的结果对于柳时玉来说或许并非坏事。 段炼瞒下陈岚勾结宁狄之事,柳家人在此事中成为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此事一过,柳时玉大可安心入京赶考,再也没有人会在暗处绊住他的脚步。 只是,柳家与陈家的恩怨虽已过去,可唐凝心中却很清楚,这件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南楚皇子宁狄身份不凡,又意外死在大梁的土地上,南楚老皇帝不会善罢甘休,或许用不了多久,边关就要再起战事了吧! 唐凝低眸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如今唐老爷的身体尚未好转,段炼又不知何时就会上前线,她总觉得有东西压在心底,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从望楼回到唐宅时,正赶上唐宅对面的宅院在收拾院子,似乎是来了新主人。唐凝下了马车,心里有些好奇,就在门口站着瞧了一会。 一波又一波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没多一会,又有几人抬着一大块牌匾走了出来,罩着牌匾的红布一撤下,露出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段宅。 唐凝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走了过去,正巧赶上一人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站在门口朝着牌匾指手画脚,一会觉得高了,一会又觉得歪了。 唐凝走上前去,有些不敢相信地唤了一声:“长骆?” 俞长骆闻声回头,一见唐凝,面上绽出热情的笑容,“唐小姐,你怎么来了,快来,老段在里面呢!” 段炼买下的这座宅院比唐宅要小些,但足够段炼与唐凝成亲后居住,园庭景观都是段九着人置办,清雅之余又不失韵味。 俞长骆又回去招呼人收拾东西,唐凝见大家都忙着,就没让人去知会段炼,自己在院子里闲逛起来。 穿过前院,来到后面的小花园,瞧见眼前的景色,唐凝不禁有些出神。清澈的池塘边栽种着一片尚未结果的石榴树苗,喜鹊立在纤细的枝头,晃落的叶子正落在树下段炼的肩上。 段炼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面上挂着暖暖的笑意。只是那小猫似乎在同段炼耍无赖,唐凝走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那小猫在段炼的手背上抓了一把,接着跳到了她脚边。 “阿凝,你怎么来了?”段炼笑着起身,笑意更浓。 唐凝抱起小猫,放在怀中轻轻抚摸,也不知为何,刚刚还不老实的小猫在唐凝怀中立刻就乖了,还伸着毛茸茸的小脑瓜在唐凝胳膊上蹭了两下。 “大叔,这是你养的?”唐凝问道。 段炼点点头:“嗯,本来打算给你送过去先看看的,可是它不让我抱。” 唐凝眉眼弯成一条,喜滋滋地瞧着怀中的小猫,伸手在它的下巴上逗弄两下,小白猫懒洋洋地扬起下巴,等着唐凝替她抓痒痒。 “看来它还是跟你更好。”段炼无奈叹气,“我一碰它,它就要挠我。” “怎么会呢?肯定是你抱的姿势不对。”唐凝走到段炼身边,伸手将小白猫递过去,“来,你这样抱试试!” 段炼忽然勾了勾嘴角,一把将唐凝横抱起来,唐凝和小猫同时吓了一条,唐凝勾住段炼的脖子,小猫则勾住了唐凝的衣服。 唐凝还没反应过来,段炼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回确实让抱了。” 唐凝在段炼胸前轻锤一下,娇嗔道:“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不要。”段炼抱着唐凝朝一旁的凉亭内走去,“我在这小家伙那受了好多委屈,你得补偿我。” 走到凉亭内,段炼坐在长椅上,将唐凝揽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唐凝淡淡的发香,不自觉将怀抱收紧。 唐凝脸颊红扑扑的,嘟着嘴巴抱着怀里的小猫,轻轻晃了晃身子,企图挣脱段炼的怀抱,却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唐凝撅着嘴巴抬起头,“我有点不敢跟你成亲了。” 段炼不解:“为什么?” 唐凝皱起鼻子,凶巴巴道:“我怕成了亲,你天天赖在我身上。” “什么?” 段炼一愣,耳朵嗖一下红了个通透,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这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段炼整个人呆住。 唐凝见状也懵了,“大叔,你怎么了?” 段炼长叹一声,无奈摇摇头,抬手在唐凝精致的鼻尖点了一下,“你啊!” “我怎么了?”唐凝眨着疑惑的大眼睛,晕乎乎地望着段炼。 段炼浅笑不语,微微摇头,唐凝却不肯善罢甘休,抬手捏住段炼的耳朵,“怎么了嘛,你说不说?” 段炼苦笑:“真要我说?” “快说 分卷阅读69 嘛!” 段炼无奈,凑到唐凝耳畔低语几句,唐凝愣住片刻,唰一下,脸颊红的想颗熟透的石榴。 她立刻从段炼怀中跳出,惊得小猫都跑了出去,她跑到凉亭一角,靠在一根柱子上背对着段炼,整个身子都僵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可是你要我说的。”段炼无奈走到唐凝身边,“怎么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唐凝娇嗔地撅起嘴,不敢去看段炼,“你怎么竟想这些事呢?” “明明是你自己撩/拨,还怪我胡思乱想了。”段炼凑到唐凝耳畔吹了一口热风,“何况我可为姑娘守身如玉了三十年,姑娘可要负责啊?” “流氓!”唐凝一把推开段炼,“那都是成亲之后的事情,你怎么能现在就想呢?” 段炼闻言挑了挑眉毛,“那成亲之后是不是就可以……” “不可以!”唐凝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低头想了想,妥协道,“成亲之后可以,不过…不过不能每天都可以,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段炼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唐凝只觉得脸颊发热,气得跺脚,“你不要笑啦!” “不笑了,不笑了。”段炼强忍住将唐凝抱在怀中,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晚间,唐凝离开时,段炼手上不禁有小白猫的抓痕,还多了一排齐整的小牙印。 ☆、熹微(二) 自唐瑞安上次病倒已过数日,此段时间唐瑞安身体虽无大碍,可方念清却越发憔悴,唐瑞安的病一日不根治,她心里就一日不安宁。 好在日盼夜盼的终于盼来了袁大夫的来信,说他的那位师妹明日就能到琼州,届时会直接赶到唐宅为唐瑞安诊治,可唐老爷却在前日夜里再一次病倒了。 次日午间。 有一人一席白衣,斜挎药箱打马而来,长发高束,眉眼英气,至唐宅门前翻身下马时动作潇洒利落。 唐凝站在门前打眼一瞧,就觉得这女医师身姿实在飒得很,瞧着像是见过世面的。 锦桃也好奇地凑在唐凝身边悄声道:“小姐,这位就是袁大夫的师妹吗,不愧是在行伍里待过的,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 唐凝也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姑娘,举止有颇有几分男儿的爽利,许是常在边关军营里行医的缘故。 想到这,唐凝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和艳羡之意,若是她也有这样一身行医济世的本事,是不是哪日段炼再去边关,她也可以跟在身边帮忙了呢? 思量间,方念清已经上前见礼,一旁的袁慈忙引荐:“唐夫人,这位便是在下的师妹——楚大夫楚澜卿。” 楚澜卿浅笑,“楚某见过唐夫人。” 声音有些清冷,听着却并不觉得疏远,只觉得分寸拿捏得极好,不失礼数又不显得殷切,唐凝听着不由得对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子更好奇了。 楚澜卿来此本就是为了唐瑞安的身上的顽疾,唐家人并未与之多交谈,忙引着楚澜卿去后院唐瑞安的房中。 诊过脉,布过针,又安排人煎了药,一番折腾下来天色都暗了下来。 楚澜卿面上也露出些许疲倦之意,收整好东西,起身道:“唐夫人,唐老爷体内的余毒积存太久,一时半刻难以清理干净,今日暂且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在下都会来为唐老爷清理毒血,一月过后,这毒也就解了。” 闻此言,唐家人齐松下一口气,方念清染愁已久的面容终于露出喜色,“有劳楚大夫了。听闻楚大夫是从远道来的,若不嫌弃,近日就在寒舍暂住,也省得您每日奔波了。” 楚澜卿婉言拒绝:“袁师兄已为在下安排住处,就不劳烦唐夫人了。” 早听闻楚澜卿常年在边关行医,与袁慈已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叙叙旧也是必不可免,方念清不再多留,带着唐凝送楚澜卿出门。 楚澜卿在唐宅整整一个下午,唐凝都没找到机会同她说话,如今眼见着楚澜卿就要走了,唐凝终是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楚姐姐,听闻你一直在边关行医,那你有见过镇北将军的军队吗?” 楚澜卿本欲上马,闻言顿住动作,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凉,默了片刻,她微微点头,并未多言,转身便要上马。 见楚澜卿神色似有些悲伤,唐凝这才想起对于其他人来说镇北将军还是殉国了的,她不禁有些愧疚,想必这位楚大夫也是不忍镇北将军殉国的吧! 思量间,唐凝目光不禁落到对街的段宅的门前,正巧看见一人朝她走来,原来是段炼见唐家人都围在门前,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 段炼也看见唐凝在看他,便朝她摆摆手,轻唤了一声:“阿凝。” 唐凝绽出一抹笑容,刚要回应,却见本欲翻身上马的楚澜卿再一次顿住动作,面色一凝,接着缓缓转身朝对街望去。 “将…将军……”楚澜卿怔在原地,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唐凝自然听见了楚澜卿的低语,她也愣住了,只凭短短两 分卷阅读70 个字就能分辨出段炼的声音,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楚澜卿对镇北将军的情谊绝不是单纯的敬仰。 晚间,段宅内。 俞长骆备了酒宴,将尚在琼州处理之前宁狄一事的陆勇也请了过来,段炼和楚澜卿对坐在席间,四人交谈甚欢。 唐凝就一直坐在段炼身侧,起初还能插几句嘴,后来便越来越接不上话,那些行军打仗的东西她不懂,席间四人从前的共同经历也都和她无关。 唐凝听几人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段炼在得知自己父亲病倒时,也派了俞长骆去寻楚澜卿,只是恰巧赶上楚澜卿接到袁慈的信件,就直接动身来了琼州,因而错过了俞长骆的信。 她隐隐猜想,或许若不是今日恰巧两人意外见面,段炼应该是不打算让楚澜卿知道他还活着的。 不由得有些窃喜,唐凝将酒杯搭在唇瓣,微抿了一小口。 不过很快,这份窃喜又被新的烦恼打败了。听俞长骆的话,原来楚澜卿之前一直是跟在段炼身边的,唐凝撅起嘴巴,将酒杯里的酒一口倒在了喉咙里,脑中不禁闪过那时段炼向楚澜卿介绍自己时的场景。 当楚澜卿听闻唐凝和段炼已有婚约时,唐凝在楚澜卿眼底看见了明显的不敢相信,那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她根本配不上名震天下的镇北将军。 越想越气,唐凝又倒了一杯酒灌了进去,不就是医术高超,又比她懂得多了些吗?有什么好骄傲的,在段炼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能抓住段炼的心,再厉害有什么用? 注意到唐凝在无声灌酒,段炼伸手去阻拦,“阿凝,少喝点,会伤身体。” 唐凝轻咬下唇,嘟着嘴将酒杯推到了一旁,段炼笑了笑,只以为唐凝在怪自己阻止她喝酒。 唐凝抬眸瞄了一眼对面的楚澜卿,故意往段炼身边凑了凑,又夹了一块肉放在段炼碗里。 楚澜卿似乎看出了唐凝的小心思,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继续和俞长骆聊天,唐凝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不如别人的想法,至少在对段炼过去的了解上,她确实不如楚澜卿。 她只知道他打过多少场胜仗,却不知他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又在鬼门关前走过几遭。但楚澜卿知道,而且那段艰难的岁月,她曾陪段炼一起走过。 越想越不自在,唐凝咬咬牙,清清嗓子,道:“大叔,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娘该着急了。” 段炼放下筷子,“我送你。” “不用了。”唐凝拂开段炼的手,“就一条街而已,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好好陪楚姐姐和陆大哥。” 语罢,唐凝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段炼虽未饮酒,但许久未像今日这般与故友谈论行军旧事,不免一时心潮澎湃,便没瞧出唐凝心里那点小情绪。 楚澜卿初到琼州,他设宴款待本不该擅自离席,可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送一送唐凝,只好朝席间三人道:“我去送送阿凝,很快回来。” 俞长骆撇撇嘴,“重色轻友。” 楚澜卿的眼眸暗了下去,斟满酒杯抬头饮下,杯盏落定,她转头朝俞长骆问道:“长骆,将军才来琼州不到数月,怎么就有未婚妻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怀疑,本能觉得像唐凝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虽说模样不错,但着实没什么特点,怎么就让高高在上的镇北将军入了凡尘呢? 而且刚刚唐凝那示威般的举动,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可笑,这样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姑娘,只怕以后会成为将军的拖累吧! 似是听出楚澜卿的疑惑,俞长骆挑了挑眉,“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朝楚澜卿身边凑了凑,“楚姐你不知道,这唐大小姐虽然看着娇生惯养,但骨子里透着坚毅,她为了咱们老段,可差点连命都丢了。” “就因为这个?”楚澜卿还是不能理解,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又斟了一杯酒。 “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个。”俞长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楚姐你也知道,我哪里懂这些事,情情爱爱的,多麻烦!” 俞长骆朝楚澜卿举杯,“想这些干嘛,来,喝酒!” 楚澜卿举杯附和,美酒入喉,却并不知滋味。 在段宅大门前,段炼追上了刚要推门离开的唐凝。 “阿凝,怎么也不等等我。”段炼过去牵住唐凝的手。 唐凝下意识想甩开,可又觉得自己这脾气闹的是没什么道理,只好嘟着嘴吧转过身去,低头埋怨道:“你那么长的腿,难道还追不上我吗?” “嗯?”段炼弯腰去看唐凝的脸,“怎么感觉我们阿凝在闹小脾气呢?” “才没有!”唐凝转过身去,“你快回去吧,楚姑娘他们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将她包裹,段炼覆在唐凝耳畔,柔声道:“抱歉,今晚是我欠考虑,让你受冷落了。” 唐凝侧过头去,鼻尖不小心擦在段炼的唇瓣上,她愣了愣,不知怎的就吻了上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好似在宣告 分卷阅读71 主权。 一吻落定,她挣开段炼的怀抱将段炼朝内推了一把,娇嗔道:“都说了,你快回去吧!” 一弯新月悬在宁静的夜空中,门前昏黄的灯火打在唐凝的睫毛上,如清泉般的眸中闪着微光,段炼被意料之外的一吻弄得有些发晕。 这是唐凝第一次主动吻他,他怔住片刻,忽然将唐凝抵在紧闭的木门上,俯身而来。 唐凝自然明白段炼要做什么,她就知道,这人尝点甜头就得寸进尺! 她忙要推开段炼,手掌刚落在段炼肩头,余光却扫过院子里的回廊上站着一人,楚澜卿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 下意识攥紧拳头,唐凝的手勾住段炼的脖子,未等段炼主动,她便已经踮脚抬头迎了上去,一吻绵长。 ☆、熹微(三) 楚澜卿每日晌午会来唐家给唐瑞安清理残毒,为了往来方便就暂住在唐宅对街的段宅,因此这几日唐凝几乎日日早起去段宅牵着段炼往外跑,不到天黑都不愿意回来。 这日,唐凝已经拉着段炼在外面闲逛了一上午,到晌午肚子有些饿,便又拽着段炼去了雍华酒楼。 雍华酒楼一如往常热闹,大堂内的单桌都已经坐满了人,店小二一见唐凝二人忙迎上来,照例引着唐凝和段炼去二楼的雅间。 走到二楼楼梯拐角时,唐凝余光瞧见左手边一间包房的门大开着,几名雍华酒楼的伙计站在门前,神色颇有些无奈,似是要赶人又有些不好直接动手的样子。 “那怎么了?”唐凝好奇,随口朝着身边的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低下头去,似有些为难,“是…是柳公子。” 上次的事情一闹,琼州人都知道唐家与柳家的亲事告吹,店小二是个聪明的,也瞧出段炼和唐凝这层关系,他本不愿让唐凝知道柳时玉在这买醉的,可好巧不巧的,偏偏正撞上了。 “柳时玉?”唐凝有些诧异,朝那件包房走去,段炼没多言语,默默跟上。 几名伙计围在门口,见唐凝来了,你看看我看看你,犹豫片刻,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柳时玉倒在塌上,半枕着小桌,他的眼睛半阖着,露出的眼白红的吓人,身子仿佛是僵住了,一动也不动,若不是他手中拎着的酒壶还未掉在地上,唐凝可能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不由得攥起拳头,唐凝微微抿唇,“怎么回事?” “柳公子来了三日了,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小的也拦不住。”店小二面上露出几分不忍,“我们掌柜的也知道柳公子家里出了事情,他心里不好受,所以一直也没讨酒钱,可是如今三天过去了,再这么耗下去,酒钱是小事,柳公子若真在我们酒楼出了事,那可就是大事了。” 似乎是注意到唐凝,柳时玉微微抬眸扯着嘴角笑了笑,翻身仰头又将酒壶举起,却没有一滴酒落下。眉头骤然蹙起,柳时玉将酒壶重重撂下,踉跄着起身,小声嘀咕一句:“酒呢?”接着,又沉沉跌坐在地上。 他靠在榻边,仰头望着棚顶,目光空落落的,洁白的衣裳沾满尘土与酒渍,不知何时掉在一旁的折扇也烂成一团,扇面破开,扇骨也折了好些根。 唐凝实在看不下去,匆匆忙忙转身出去,“酒钱多少,记我账上。” 她叹了一声,揉揉额角,无名恼火,“去给柳家送个信,让来人接柳公子回去,家里的主子离家这么久也不来寻,他们柳家的下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瞧出唐凝心里不满,可店小二却没动身,为难道:“唐小姐,小的也去请过,可柳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听说都被柳公子遣散了。” 闻言,唐凝有些无奈,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的看着柳时玉自甘堕落,就这样生生把自己喝死吧! 正愁着,段炼忽然开口:“你们都下去吧,柳公子这里我们处理就好。” 店小二如蒙大赦,忙领着那一排不知所措的伙计离开了。唐凝转身望着瘫坐在地上的柳时玉,长叹一声:“我们怎么处理啊?” 唐凝还站在门外,段炼打量她片刻,忽然起身走来,“乖,等我一会!” 接着,唐凝关在门外。 愣了一瞬,唐凝气得嘟起嘴巴要推门进去,却忽然听见屋内段炼的声音,“柳公子,阿凝现在不在,你的酒是不是可以醒了?” 唐凝再一次愣住,收回推门的手,扒在门缝上偷偷朝里瞧去,只见段炼挨着柳时玉在地上坐下,后背靠在榻边,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柳时玉听见的段炼的话,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依旧空洞。 “柳公子,你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人,若你真的甘心做废人,早在十年前就认命了,何苦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段炼语气沉了下去,眸中有说不出的意味,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你在恨什么。” “你不知道。” 柳时玉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偏过头去,他的确没有醉,但他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彻底醉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段将军 分卷阅读72 ,如果你觉得我恨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柳时玉扯出一抹苦笑,“你放心,我柳时玉再废物,成人之美的气量还是有的。” “你不是废物。”段炼侧过头去,目光坚定地看着柳时玉,“柳公子,柳夫人死前最后一句话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她不会希望看见你今天这样。” 陈岚死前疯癫,言语无状,可她牵挂的还是柳时玉的前途。 “你懂什么?”柳时玉的眼眸微微湿润,他的手掌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没入掌心。 他懂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北将军,始终被捧在光芒万丈的神坛上,他又何时体会过被人踩在泥沼里的感受? “这世间,哪有感同身受?”柳时玉不禁冷笑,“段将军,我不需要你站在制高点上的说教,我什么样我自己有数,你照顾好小凝就好。” 段炼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在恨什么,你恨你所有的仇人都在那一场大火中死得一干二净,你恨你空有满腔怨恨却无处发泄,对吗?” 不禁身躯一震,柳时玉空洞已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仿佛被人揭开伤疤,他踉跄着起身睨着段炼:“所以呢?你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段炼依旧淡然坐在地上,他靠在榻边将双手枕在脑后,眼眸中沉着看不清的意味,“我的爹娘也是被南楚人杀的,还有收养我的老将军,他也倒在了边关的风沙里。” 柳时玉怔住一瞬,目光换了颜色,段炼继续道:“我在边关打了十几年的仗,身边的兄弟走了一批又一批,他们都是英雄,却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们,可依旧有无数人义无反顾走上战场,你觉得他们为的是什么?” 柳时玉没答,段炼的语气愈发深沉,“他们希望以此身血肉铸就的山河里,再无人可以踩在大梁子民的头上。” 段炼的视线有些模糊,一滴清泪在眼底打转,“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南楚人依旧可以在琼州杀人放火,柳公子,你如此才学,难道会看不出吗?” 柳时玉的目光暗淡下去,他又回到段炼身边坐下,默了片刻,缓缓道:“如今边关虽安定,但时局不稳,又有以权谋私之辈霍乱朝纲,所以才会给南楚人钻了空子。” “是啊!”段炼叹了一声,“只可惜,有些事情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实在有心无力。” 柳时玉苦笑:“其实类似的话,小凝也曾同我说过。” 段炼自然知道柳时玉指的是什么,那次也是在雍华酒楼,他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了唐凝与柳时玉的谈话。 锻炼起身,“柳公子,家仇暂解,但国恨未消,彼时你有枷锁在身,不得不压抑心志,可如今前途坦荡,既来时路上踏着鲜血,如今也该走的更坚定才是。” 语罢,段炼走到门边欲开门,身后的柳时玉却沉沉开口:“我和小凝相识十年,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她,因为我在她身上看见了那个必须要被我藏起来的自己。” “我也知道她喜欢你,那时我以为只要我一直等,小凝早晚会回头看看我的。”柳时玉的眼神有些落寞,“不过后来我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等是不够的,我要不断向前,不是想着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姑娘,而是向着更好的自己。” “只是可惜,”柳时玉叹了一声,“这身上的光藏久了,也就消磨尽了,终究是错过了。” 段炼顿住脚步,“柳公子,或许相爱本就不是比谁更光芒万丈,你不必为难自己。” 门外的唐凝闻言微微出神,思量着,门打开。段炼似乎早料到她在门外偷听,并未多言,只是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唐凝一直在出神,或许段炼说的对,楚澜卿再好又如何,她再光芒万丈,如今走在段炼身边的不依旧是她吗?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唐宅门口,唐凝眉眼间露出难掩的喜色,“大叔,谢谢你。” 段炼浅笑着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谢什么,回去吧!” 唐凝低头抿出一抹坏笑,踮脚要去亲段炼,段炼却一反常态地拦住她。 唐凝诧异,气得撅起嘴巴,娇嗔道:“干嘛,往常都那么主动,怎么今天还矜持上了?” 段炼苦笑,朝唐凝使眼色,示意她回头,唐凝一愣,猛然反应过来,缓缓转身。 只见方念清和楚澜卿刚好从唐宅内院走出,身后还跟着刘妈妈和唐官家一行人。除了楚澜卿,其余的人都被唐凝的动作和刚刚言语惊到了。 “娘……”唐凝尴尬笑笑,“你,你怎么来了?” 方念清的脸色沉了下去,明显有些生气,段炼尴尬行礼,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楚澜卿先打破僵局,“唐夫人,不必多送了。”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方念清一定已经开始教训唐凝不知分寸,无可奈何,她只好浅笑着送楚澜卿和段炼离开。 二人尚未走远,方念清便忍不住在唐凝手上拍了一下,“你啊,不知羞!” 唐凝不屑地撇撇嘴,“怎么了,都要成亲了,有什么不行的?” 方念清无奈摇头:“这段先生可 分卷阅读73 真是的,你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他一把年纪,怎么也跟你一起胡闹呢?” 唐凝吐吐舌头,偷笑着拽着方念清一起回去。 晚间,俞长骆接到京城来信,忙赶去段炼书房给他送信,却见段炼坐在书房内不看书不写字,反而举着块镜子照来照去,一见俞长骆进来,忙将镜子收到一旁。 俞长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接把送信的事情抛之脑后,凑上前瞪着眼睛问道:“老段,干嘛呢,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段炼微微皱眉,沉默片刻,一本正经地抬头问道:“长骆,我看起来很老吗?” ☆、熹微(四) 京中来信——南楚近日大肆征兵,恐欲进攻津门关,皇帝传段炼一月内回京复官领兵,率原镇北军旧部出征南疆。 段炼望着手中的信件微微出神,早在他解甲那天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重新跨上战马,撇下生死之念奔赴边疆,只是,那时他并没有想过如今会有所牵挂。 从前,他把战死沙场认作宿命,能在刀剑下活下来是上天眷顾,活不下来也是命中注定,反正他早晚是要埋骨边疆的。他生在大梁的土地上,就是为这片山河而生,也早做好为其赴死的准备。 可如今他却没办法毫无顾虑地离开,山河是他要守护的山河,然而,在这山河里还有他想要呵护一生的姑娘。 “老段,什么时候动身?”俞长骆神色严肃起来,他了解段炼,边关战事一起,段炼绝不可能选择隐居琼州,对边关的战火视而不见。纵使他如今心有牵挂,也一样会义无反顾。离开琼州,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段炼默了片刻,将信件收起,“再过些时日吧,等唐伯父的身体好了,再向阿凝辞行。南楚的军队从前被打的溃不成军,如今重新征兵,没那么快集结起来,先给京中回信,向圣上请命,准我直接去津门关领兵,恕不返京复职了。” 不必去京城走一遭,他也能多陪唐凝些时日。 俞长骆领了吩咐,刚要推门出去,正赶上楚澜卿在门外叩门。 “澜姐,你来了。”俞长骆笑笑,“老段在里面呢!” 说完,俞长骆错身欲走哦,却被楚澜卿叫住,“等会,正有事要跟你们说呢!” 俞长骆闻言又跟着楚澜卿走了回来。 “将军,探子来报,津门关外近日不太平。”楚澜卿将一张信件递给段炼,信件内容与京中的来信相差不大。 “嗯,已经知道了,京中也来信了,传我复职领兵。”段炼思量片刻,抬眸问道,“唐伯父的身体如何的了?” “正要说这事呢!”楚澜卿笑了笑,“治疗效果比预期要好,估计不用一月就能痊愈,等治好唐老爷的病,我会先一步前往津门关。” 楚澜卿朝俞长骆递了个眼色,“长骆,你跟我一起走吧!” “啊?为什么先走?”俞长骆愣愣挠头,“怎么不等老段一起?” “早点去津门关盯着,免得出什么岔子。”楚澜卿嫌弃地斜了俞长骆一眼,“何况你闲人一个,在琼州留那么久干嘛?” 俞长骆这才明白,不屑地呲了一声:“闲人才有功夫谈情说爱呢,走就走,什么时候?” “唐老爷的病一好就出发,你早点做准备。” 楚澜卿和俞长骆一起离开,只剩段炼一人在书房里出神,思量着如何向唐凝辞行。 唐宅,方念清房中。 房内的窗子都开着,屋子里却仍然有残存的草药味。自打唐瑞安病倒,他的药就都是方念清亲生煎的,为了煎药的时候不耽误照看唐瑞安,方念清干脆把在屋内摆了一座小炉,专门给唐瑞安煎药。 楚澜卿今日晚间离开的时候已经告诉唐家人唐瑞安的身体可以更早痊愈,听到了喜讯,如今坐在唐瑞安床边的方念清嘴角一直扬着淡淡的笑意。 陪在一旁的唐凝给方念清倒了一杯茶水,端着送到床边,“娘,您去歇会吧,还有我呢!” 方念清浅笑,打趣道:“我可不放心你,药还没煎好呢,你毛手毛脚的,万一碰洒了怎么办?” “才不会呢!”唐凝气得嘟起嘴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说完,唐凝又回到桌前,随手拎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干巴巴的还有些硌牙,勉强咽下嘴里的半块,另一半嫌弃地撂到了桌子上,“这糕点怎么硬成这样?” 方念清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快别吃了,都放好些天了,一直忙着,忘了叫人撤走了,饿了吗?要不要叫刘妈妈给你准备些吃的?” “我自己去叫吧!”唐凝起身,“晚上回来的时候没吃饭,是有点饿了。” 唐凝这几日每天都和段炼在外面吃,方念清已经习惯不等她一起用晚饭,今日唐凝回来的时候也过了饭点,方念清原以为她已经吃过了。 “没和段先生一起用饭吗?”方念清问道。 “去了雍华酒楼,没吃上。 ”唐凝垂下眼眸,“遇见柳时玉了。”b 分卷阅读74 r   方念清愣住一瞬,这几日她因为唐瑞安的病一直无心关心其他事情,差点忘了柳家已经只剩柳时玉一人了。 “时玉…他还好吗?”方念清心里有些不忍,家破人亡,怎么会好呢? 唐凝语气平静,答道:“现在不好,但应该快好了,听说他把柳府的下人都遣散了,估计就要离开琼州了吧!也许会进京赶考,算是好事。” 唐凝低着头,指尖沾着滴在桌面上的茶水,一圈圈画着圆。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或许前世父亲最开始的离世并非柳家人所为。 前一世,唐瑞安便是因为心口绞痛忽然倒下,而后就再没有起来。在那之前,唐凝终日沉浸在镇北将军殉国是悲伤中,并未发现父亲有这样的旧疾,所以当发现陈岚为了侵占柳家财产,不惜给方念清下毒时,唐凝理所当然的认为唐瑞安的死也是柳家人所为。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前世的恩怨已经了结,这一世唐柳俩家也再不会有瓜葛。唐凝想好了,待唐瑞安的病一好,她就和段炼成亲,她的好日子还在前头呢! 算了,不去找刘妈妈准备饭菜了,去对街蹭口饭吃。 “娘,我去段大叔那玩会儿,晚上会回来,您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不吃饭啦?”方念清望着已经跑到门口的唐凝,“那你早点回来啊!” “知道啦!”唐凝回头笑笑,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天色已暗,进到段宅内,唐凝特意没让下人去通知段炼,自己悄悄走入后院找了起来,可绕了一大圈也没见到段炼的人影。 一名下人拎着水桶从一间屋内走出,看出门时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应该是段炼在里面了。唐凝仿佛找到宝贝,偷偷一笑,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并未见人,只瞧见左手边放着一扇屏风。烛火在屏风上打下一个高大的影子,唐凝一眼便认出那是段炼,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咚!” 唐凝大喊一声,本想瞎段炼一跳,自己却愣在原地。 眼前的段炼只穿着一件短衣和一条亵|裤,衣裳的扣子还未来得及扣上,小麦色的胸膛裸露着,左侧胸膛健硕是肌肉上露出半条狰狞的伤疤。 段炼整个人呆在原地,头发还在滴水,一旁浴桶里的水冒着热气,他确实被吓到了,整整愣住三秒,待唐凝把衣冠不整的他看个明明白白才反手甩出毛巾,熄灭了一旁的烛火。 “阿,阿凝,你怎么来了?”段炼感觉耳畔有火在烧,“你先出去,我穿下衣服。” 唐凝片刻未语,忽而沉声道:“把灯点上。” 段炼脑中乱哄哄的,根本没注意到唐凝神色不对,手忙脚乱地要把唐凝往外推,“阿凝,你先出去。” “我让你把灯点上。”唐凝再一次出声,声音竟有些哽咽。 “阿凝,你怎么了?”段炼有些诧异,顾不上不好意思,忙去点灯。 黄晕的光再次亮起,唐凝望着段炼,眼眶有些湿润,段炼有些尴尬地收紧衣襟,赶紧转身去套外衣。 外衣一系好,他忙去安慰唐凝,“怎么了,阿凝?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他将手轻搭在唐凝肩膀上,目光温柔,身前沉默良久的小姑娘忽然动了动,竟解开了他的衣衫。 段炼傻眼,脑中再一次乱做一团,已经说不出话来。 柔嫩的指尖落在他的胸膛上,扰得他心里痒痒的,不由得退后半步,“阿凝,别闹了,我…我有些不舒服……” 唐凝这才抬起头来,眼眶中的泪珠晶莹明亮,“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疼不疼啊?” 段炼顺着唐凝的指尖看去,发现唐凝正在轻轻触碰自己的伤疤,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苦笑,这小丫头总是扰他心乱又不自知。 “早就好了,无碍的。”段炼将一手覆在唐凝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挑起唐凝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怎么,心疼了?” 唐凝委屈巴巴地眨下眼睛,哽咽着嗯了一声。那条伤口就在左侧胸口上,曾经或许差点要了他的命。 越想越后怕,泪珠从唐凝眼底流了出来,段炼忙为她擦拭眼泪,“你看你,本来伤口都不疼的,你一哭,我反倒要心疼了。” 唐凝娇嗔地在他胸前轻锤一下,将对段炼的心疼压下,才算回过神来,立刻质问道:“你流氓!为什么不穿衣服?” 段炼环顾四周,无奈摊手,“唐大小姐,难道不是你在我洗澡的时候自己闯进来的吗?难道我洗澡还要穿衣服?” “我不管。”唐凝背过身去,“谁让你洗澡不锁门的,不锁门就是欢迎参观。” 段炼闻言挑了挑眉,将外衣系好,走到唐凝身后将其从后环抱,附耳轻声道:“你若是想参观,随时可以。” 只觉瞬间从耳根热到脸颊,唐凝忙去挣脱段炼的怀抱,一时用力太大,挣脱后不小心朝前扑去,重心一偏,竟直直朝前面的浴桶跌去。 段炼见状忙去扶,地上 分卷阅读75 有水,脚下一滑,二人一同跌到了浴桶里。 浑身湿漉漉的,唐凝倒在段炼怀里,浴桶内的水被两个人的体积压得溢出。 唐凝抬手捋走眼前的滴水的发梢,愣愣眨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似是累了一般靠在段炼肩上,后背传来那人胸口的温热,唐凝偏头抬眸看去,正好看见段炼棱角分明的下颌,她弯着眉眼笑了笑:“这回真成穿衣服洗澡了。” 段炼却并未回应她的目光,只是直直注视前方,呼吸有些沉重,“阿凝,你,你先起来。” 他根本没听清唐凝在说了什么。 唐凝以为这样倚着段炼他不舒服,只好有些不舍的起身,一只手搭在浴桶边侧过身来,膝盖跪在桶底挪了挪位置,刚要起身,却忽然察觉有什么在自己腿上刮了一下。 下意识伸手去摸,“这是什么?” 段炼只觉得自己脑中要炸开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唐凝愣了愣,哗啦一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飞快蹿到屏风后躲了起来。 ☆、熹微(五) 唐凝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滴滴答答地在滴水,若是这副样子回家准会被方念清念叨。她本想着在院子里吹吹风,现在天气不算凉,她的衣服也轻薄,用不了多久就能吹干。 可有人不愿意,生怕她吹出病来,硬是连拖带拽地把她扯到偏殿的客房外,叩响了门,“阿楚,你在吗?” 阿楚? 唐凝登时柳眉倒竖,这称呼也太亲近了吧! 未等她质问,门已经被打开,楚澜卿站在门边看着二人,愣是半晌没说出话来。唐凝一身的水,头发也乱糟糟的,似是赌气般嘟着嘴,一旁的段炼衣衫虽整洁,但发梢仍然在滴水,瞧着是刚刚洗过澡。 “阿凝刚刚不小心掉水里了,你有没有衣裳借她换一下?” 掉水里,掉洗澡水里?楚澜卿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点点头,轻应一声:“嗯,唐姑娘请进。” 唐凝二话没说迈入房内,痛痛快快回身关门前,还瞪了门外的段炼一眼。段炼不解刚要推门跟进来,却发现门栓已经被放下了,无可奈何,之后去外面等。 房间内有独特的药草香,桌上摆着一些医书和几堆唐凝叫不出名字的药材。 楚澜卿并未多问,她不是俞长骆那种喜欢问东问西的性子,已经取好一身干净的衣服递给唐凝,她淡淡道:“这件还是新的,你换吧,我先出去。” 楚澜卿的语气平淡清冷,听着十分疏离,可唐凝见过楚澜卿和段炼他们把酒言欢的样子,知道楚澜卿并非是冷淡的性子,大概是觉得同她没有话讲吧! 毕竟性格经历都不同,又是情敌…… 唐凝有些生气,明明是她住在自己未婚夫家里,自己还没说什么,她怎么还先看不上自己了? 一想到刚刚段炼还叫她“阿楚”,唐凝心底的醋坛子又翻了,拐弯抹角不是她的风格,她随手将楚澜卿的衣服撂到一边,大大方方在桌前坐下。 “喂,你喜欢段大叔吧!” 正在整理东西准备离开的楚澜卿顿住动作,偏过头看向唐凝,淡然道:“嗯,怎么了?” 居然问怎么了? 唐凝气得站起,那是她的未婚夫,喜欢有妇之夫还这么理直气壮,她长这么大还头一回遇见比她还不讲道理的。 “你怎么能承认呢?” “我为什么不能承认?” “那是我的未婚夫。” “我又没和你抢。” 二人一来一往,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 唐凝又愤愤坐下,双手在胸前抱起,若不是看在楚澜卿救了她父亲的份上,她八成要冲上去打人了。 见唐凝坐在一边赌气,楚澜卿摇摇头,“我爱得坦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楚澜卿语气坦然,可她越坦然唐凝越不信她,她看得出来,段炼并不知道楚澜卿喜欢他,其实,如果不是那日楚澜卿意外遇见段炼时太过惊讶,一时失神,唐凝也未必能看出楚澜卿的心思。 既然爱的坦荡,为什么要把感情都藏在心里呢? “说的好听。”唐凝撇撇嘴,“既然爱得坦荡,为什么你跟大叔相识那么多年,都不告诉他你喜欢他?” 楚澜卿似乎觉得唐凝的问题很幼稚,随口反驳:“他没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那他问了你就会告诉他吗?” “他不会问。” 楚澜卿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唐姑娘,如果你是在吃醋,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必要了。” “我和他相识近十年,也曾一起出生入死,可对于他来说,我和长骆,和陆大哥,并没有任何区别。”楚澜卿走到唐凝身边坐下,眸光清澈,带着温柔的笑意,“但你不一样。” 在楚澜卿的目光下,唐凝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耍小脾气的孩子,忽然有些惭愧,微微低下头去,小声嘀咕着 分卷阅读76 :“哪里就不一样了?” 楚澜卿并没有回答唐凝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卸任后,以假死的方式归隐吗?” 唐凝摇摇头,其实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对段炼的过去了解太少了,能想到的东西很浅。 她能想到是无非是不想做官就归隐,不愿惹眼就干脆让原本的身份消失之类的,可眼下楚澜卿这般问她,想必是有她不曾触及的过往了。 “如果没有来到琼州,我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楚澜卿的眼眸暗了暗,“还在边关的时候,将军他常常感慨,大梁边疆的风沙里有无数将士的亡魂,他们才是大梁真正的英雄,为何百姓们只记得他一人?” 楚澜卿的话唐凝似乎在哪听到过,沉思片刻,不禁想起了那日在雍华酒楼,她被俞长骆忽悠着“表白”镇北将军,后来段炼似乎也说了类似的话。 “护此山河的,是边关数百万将士,镇北将军他一人,又如何撑得起?” “十余年埋骨边疆的,又不止他一人。” 段炼的话在唐凝耳畔回响,那时她并不知段炼身份,只以为段炼是在为其余军士报不平,事到如今再想来不禁暗叹,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她早该想到的。 大梁的百姓将镇北将军高高捧起,满眼皆是他如何光芒万丈,而站在高处的他俯视脚下,却只能看见堆积成山的皑皑白骨。 那些都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弟兄,而如今都消散在边关的风沙里,无人问津。 “唐姑娘,我承认刚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时,我有过不解,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何配得上堂堂镇北将军?”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他需要有人将他从光芒背后的阴影中拉出来,是你让他成了一个可以享受凡间烟火的普通人。” 楚澜卿的眸光深邃而平静,嘴角勾起欣慰的笑,“他本想为了祭奠过去而死,却又因为你的出现,再次渴望活着。” 只觉得眼眶微微发酸,唐凝沉默片刻,抬眸看向楚澜卿,“抱歉,谢谢你。” 窗外夜色清朗,传看几声淡淡的蝉鸣,唐凝换好衣服后收整心绪,离开楚澜卿的房间。 楚澜卿送她至殿门口,正见段炼等在那,唐凝笑着迎了上去,楚澜卿并未跟上。 天色已晚,段炼准备送唐凝回家,唐凝却有些舍不得,她双手拽住段炼的胳膊,轻轻摇了两下,娇声道:“大叔,以后你多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呗!” “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才从楚澜卿那出来就问这个,难道是楚澜卿和她说了什么吗? “嗯……就是好奇,你过去的事情,楚姐姐她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不公平。” 娇嫩的唇微微嘟起,低垂的眼眸上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配上有些娇嗔的语气,也不知怎的看起来竟有些像是在撒娇吃醋的样子。 段炼不禁勾起嘴角,“怎么,吃醋了?” “才没有呢!” 这回是真的没有吃醋,只是单纯有些心疼段炼。她想要多了解他一点,不要总是单方面地依赖他,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只是,怎么感觉自己吃醋,这男人很是得意呢? 唐凝抬手在段炼胸前戳了两下,“想的美,谁会吃你的醋!” 越是反驳,段炼越觉得唐凝在吃醋,笑意更深。他握住唐凝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傻丫头,如果我喜欢谁要看谁跟我一起打过仗,对我的过去了解的多,那我娶长骆不就好了?” 唐凝闻言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就是不知道俞长骆听完会作何感想。 也罢,余生还长,他们还有那样漫长的路要携手前行,至于从前错过的,时间会慢慢将其填补,她不急的。 一晃,时间又过去半月,秋意渐浓,唐瑞安的身体终于痊愈,恰逢中秋来临,唐家设宴答谢楚澜卿和袁慈,段炼和俞长骆自然也在。 自上次楚澜卿和唐凝敞开心扉的谈过之后,二人渐渐熟络,虽不能说亲如姐妹,但确实已经算是朋友了。 不得不承认,唐凝很佩服楚澜卿拿得起放的下的豁达,但她不知道楚澜卿也一样钦佩她敢爱敢恨的勇气。 在楚澜卿眼中,这世间本无人配得上镇北将军,既然都配不上,那就只能看谁敢去争了。 晚间,宴席上众人相谈甚欢,直至夜色深沉才各自还家。 次日,楚澜卿和俞长骆一早收整好行装,天色微蒙时就启程离开琼州。 唐凝本打算早起送他们一趟,可昨夜吃了些酒,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她起来的时候,楚澜卿和俞长骆的车马已经出了琼州城。 楚澜卿静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俞长骆则扒着窗户朝车窗外张望。 桐庐山上的石榴都快掉光了,有些叶子也已经泛黄,虽说黄绿相间也有几分韵味,但对于俞长骆来说,实在没什么看头。 他收回视线,扯了扯楚澜卿的衣袖,“哎,澜姐,我跟你讲, 分卷阅读77 我给老段留了份礼物,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楚澜卿依旧闭目养神,敷衍问道:“什么礼物?” 俞长骆捂嘴偷笑:“哎嘿,不告诉你。” ☆、大结局(上)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窗纸映在唐凝的床边,她侧身揉揉眼睛,懒洋洋地轻唤一声:“锦桃。” 锦桃闻声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现在什么时辰了?”唐凝朝窗外瞧去,天色清朗,日头高升。 “快午时了。” “什么?” 唐凝忙穿鞋下床,“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楚姐姐呢,走了吗?” “天还没大亮就走了。”锦桃委屈巴巴地低头,“是段先生不让奴婢叫的,楚大夫和俞公子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段先生说不让我打扰小姐您休息。” “长骆也走了?” 唐凝有些惊讶,她原以为楚澜卿离开只是因为唐瑞安病愈,不必再在琼州逗留,可如今俞长骆也跟着一起急急忙忙地离开,唐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边关出了事,二人提前奔赴前线了? 那大叔呢? “锦桃,你知道大叔现在在哪吗?”唐凝急急忙忙洗漱好,随手挑了一件衣服换上。 锦桃光顾着给唐凝收整床铺,没瞧见唐凝手忙脚乱地换衣裳,随口答了一句:“奴婢也不清楚,就早间见过一面,现在许是还是对面宅子里吧!” “那你跟我娘说一声,我去找大叔了,晚点回来。” 未等锦桃回过神来,唐凝已经跑了出去。 前段日子唐凝几乎日日往段宅跑,还每次都不许下人们通传,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将唐凝当做家中的女主人,见人不再通传了。 反正唐凝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是早晚的事。 唐凝轻车熟路跑到后院书房,叩门见无人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段炼的书房很是朴素,除了书橱边上摆了一盆君子兰,就没见别的摆设,一水的黑木家具,看着怪单调的。 径直走到内间,屋内空无一人。 唐凝贪睡,自打不吃楚澜卿的醋开始,就恢复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往往都要下午才来找段炼,段炼总会在书房里边看兵书边等她,可今日偏偏不在。 内间里摆着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齐整地收在一旁,却有一张信纸平整放在桌上。唐凝有些好奇,拿起信件读了起来。 “边疆战事骤起,吾等旧将即需重披战甲,赶赴边关,奈何此行匆忙,未能言尽离愁,只盼卿于琼州一切安好,切莫挂怀。” 纸张上的墨被晕开,一滴滴眼泪从唐凝眼中滴下,不禁哽咽出声。 竟是已经走了,连告别都未能当面言说。 从前唐凝觉得镇北将军就像九天之上的战神,是战无不胜的。可如今她心里怕得很,刀剑无眼,此去边关,说不定哪日她就成了等不到归人的未亡人。 泪水已经模糊视线,心底空落落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让我送送你也好呀! “阿凝,你怎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而温柔的声音。 唐凝怔住,缓缓转身,“你…你怎么没走啊?” 信纸还攥在手里,已经被泪水打湿大半,唐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没走呢? 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已经注意到唐凝手中的信,段炼无奈叹了一声:“这信是长骆那臭小子写的。” 刚才看这封信的时候他还纳闷,俞长骆这小子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依依不舍了,酸了他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可算是想明白了,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这臭小子,上次媒婆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 段炼走到唐凝身边轻轻扫去唐凝眼底的泪花,“我不是还在嘛,别哭了,嗯?” 顺势将身前娇滴滴的美人揽入怀着,心里甜滋滋的,原来他的阿凝这么舍不得他。 正骄傲着,怀中的娇滴滴的美人却狠狠推了他一把,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凶巴巴道:“少骗我,你就是打算不辞而别对不对?被我发现了还往长骆身上赖,我才不信你呢!” 唐凝背过身去,气得咬住下唇,眼眶红通通的,心底暗骂,这男人撒谎都不打草稿,俞长骆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写的出那样的话,而且放眼整个琼州,除了段炼他还认得谁? 她才不信那信是俞长骆留给段炼的,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说那么暧昧的话?分明就是段炼要留给她的信,被她提前发现了。 有手掌落在她肩上,她错身避开,别过头去不看身侧的男人。 段炼好生无奈,这信真不是他写的,不过瞧见唐凝如此舍不得他,他心里也开始有些不忍,毕竟此次一别,或许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凝,抱歉。”段炼微微低下头,眸光暗了几分。 闻段炼语气低沉,唐凝眸中又 分卷阅读78 湿润了,她知道不管那封信是谁写的,她终究要和段炼告别,如今不过是提前预演一遍罢了。 手掌微攥成拳,唐凝抬头将摇摇欲坠的泪珠控住,转过身去,在段炼胸前轻轻锤了一下,娇嗔道:“知道错了就好。” 段炼却没像往常那样趁机抱住她,而是低头叹了一声:“我要走了,最迟明天。” 南楚的军队集结的比他们预想的要快,消息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所以楚澜卿和俞长骆才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他本想再陪唐凝半月,如今却不得不提前告别了。 怔住片刻,唐凝抬手勾住段炼的脖颈,抬头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却有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嗯,那我今晚留在这陪你。” 眼前人笑容明媚,却似又针落在心底,微微刺痛。 段炼有些恍惚,他重新领兵之事都未和唐凝商量便做决定,唐凝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如今唐凝不仅没闹,反倒还在努力笑着让他安心,他如何能不心疼? “抱歉。”段炼将唐凝环抱,下颌搭在唐凝头上,“阿凝,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决定去边关。你若生气,尽管怪我就是。” 被抱得太紧,唐凝微微挣动才能抬起头来,明媚的眸子对上段炼满含愧疚的温柔目光,“干嘛道歉?我的将军心怀天下,我骄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话音初落,唐凝踮脚在段炼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莞尔笑道:“你看,我真的不生气了,你也别垂头丧气的了,给爷笑一个。” 说着,唐凝就伸手去捏段炼的脸,段炼就站在那任凭她揉搓,嘴角被迫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段炼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握住唐凝在他脸上□□的手指,扬起下巴,微一挑眉,“这位爷,您刚刚是不是说今晚留这陪我来着?” 唐凝没明白段炼的意思,愣愣点点头。 见眼前人单纯懵懂的样子,段炼勾起一抹坏笑,轻挑起唐凝的下巴,低头附上半分,“那您打算怎么陪啊?” 温热的鼻息落在唐凝脸颊,烤得她脸蛋微红,她愣住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推开段炼,“想的美,信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 段炼无奈苦笑:“那信真的是长骆写的,不信我给你写几个字比一比字迹?” 唐凝偏头打量他,半眯着眼睛,语气凶巴巴的,“真的?” “我发誓。”段炼举起三根手指,“如有虚言,娶你为妻。”眉眼间绽出笑意,目光温柔。 “还贫,没说谎也得娶我,听到没有?” 唐凝抬手去打段炼立誓的三根手指,却反被擒住,段炼浅笑:“一言为定。” 告别前的每一刻都显得格外珍贵,却偏偏流逝地比往常快上许多倍,似乎并未过多一会,天色竟已经暗了。 一轮明月悄然升至树梢,晚风轻抚而过,斑斑树影打在院底,几抹落在唐凝脚边。 她靠着段炼的肩膀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任凭晚风轻抚发梢,月色沉入眼底,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一刻能过的再慢些。 段炼的手正环在她的肩上,她依偎在段炼怀中,似是不舍般伸手环住段炼的腰,指尖正巧触到一抹冰凉。 唐凝下意识偏头看去,正瞧着那时害的段炼入狱的赤金短刀,记得俞长骆曾说过,这把刀对于段炼来说很重要,几乎片刻不离身。 都说习武之人爱惜兵刃,如今段炼当年领兵的行头都被换成求取唐凝的聘礼,只剩这把赤金短刀还带在身上,想必这把刀应该有着特别是意义。 唐凝抬眸看向段炼,指了指腰间泛着寒光的短刀,“大叔,这刀对你很重要吗?” 段炼没料到唐凝会忽然问这个,默了片刻才道:“嗯,是我义父赠予我的,带在身边十多年了。” 唐凝依旧赖在段炼身上,懒洋洋地伸手去够。段炼见她好奇就取下递给她。 “这把刀上没沾过血,当年义父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若哪日我落入敌军手中,就用这把刀亲自了结自己。”段炼轻笑,“好在至今也没派上用场。” 本把玩得正欢,段炼一句话就让唐凝顿住手上的动作。她也曾听说过,两军交战一旦被俘,免不得要受刑吃苦。套取情报还算小事,大梁的军士各个硬骨头,不怕被人严刑逼供,可若是被人抓住拿去要挟其他守军,纵是再硬的骨头也抵不住别人心软。 段炼这样的身份,一旦被俘,必然会成为敌军叫嚣的筹码,想他铮铮铁骨怎会任人拿捏? 即是败了,不过一死罢了。 唐凝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禁有些心疼,不舍得再去把玩那柄短刀,便要将刀还回去。段炼却握住她的手,将刀按在她掌中。 “阿凝,这刀我用不上,你替我保管吧!”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努力活着,此战一过,尚有大好余生在前,他一定会胜。 唐凝握住手中的刀,手背又段炼掌心传来的温热,她微微低下头去,耳畔有些发热,“大叔,那个,今晚可以。” 段炼 分卷阅读79 闻言一愣:“什么?” “上次,你去冀州前问我讨践行礼。”唐凝的头埋的更深,声音越说越低,“这次,我也想送你一个践行礼,所以,今晚……可以。” 最后的声音低到几乎可不闻,却在段炼脑子轰然炸开,他整个身子僵在原地,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不行!” 段炼连抱着唐凝的手都手了回来,甚至不敢和唐凝再有肢体接触,“不行,阿凝,我送你回去。” 他们还没成亲,他不能逾矩,即便此时心中似有羽毛轻扫,酥/痒难耐,他也不能越过那条线,阿凝还小,她不懂事胡闹,他不能跟着一起。 唐凝才不会理会段炼的话,看他耳根红成那样,呼吸都乱了,一看就不是不想。她都不在乎这些凡俗礼节,段炼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避讳的,反正她已经连人带心都是他的了。 纤细的手指勾住段炼的腰带,将要起身的段炼拉了下来,她红着脸朝段炼怀里挤去,手指在段炼脖子上轻轻划过。 乌黑的秀发落在段炼鼻尖,一缕清香沁入魂魄,一瞬失神。 待回过神来,二人已在床榻,唐凝肩上是衣衫落下半寸,露出一抹香滑的肩头。段炼栖身撑在唐凝身上,心中似有火在烧。 脑中轰然炸开。 段炼翻身跳到一旁,一把扯过被子将唐凝盖得严严实实,“阿,阿凝,我,我不是故意的。” 被子下的唐凝片刻未动,过了一阵才缓缓探出头来,眼睛红红的,月色在她眼底映出微光。 她知道她的将军要走了。 唇角微扬,眸光潋滟,她笑意嫣然,“待你凯旋那日,我会穿着嫁衣在桐庐山上等你。” 晚风吹散窗边迷蒙的薄雾,段炼浅笑:“好。” ☆、大结局(下) 两年后。 百花争妍,正值仲夏之际,桐庐山上的石榴花不甘示弱,如烈火漫过山野,在微风中肆意招摇。 一匹骏马骋过山间小路,一路扬尘。骑马之人嫁衣如火,青丝飞扬,细腰间别着一柄短刀,泛着赤金色的光。 越过山丘,穿过满山的石榴花海,衣裙发梢染上石榴花淡淡的芳香,唐凝翻身下马,站在山坡上极目远眺。 一望无际的蓝天之下,有一人打马而来,玄甲束身,脊背挺立,似也正望着桐庐山的方向。 唐凝缓缓招手,眼眶有些湿润。 一别两年,她的将军终于回来了。 行至桐庐山脚下,段炼勒马,从山上走下一人拦在他马前,娇俏的眉眼微弯,眸中有诉不尽的思念。 “将军,我们说好了的。”唐凝微微偏头,绽出笑意,“我要嫁给你。” 指尖相触,嫁衣在微风中一转,唐凝被段炼拉上马背,横抱在怀中。 未有三千情丝相诉,已化一吻绵长。 三日后。 琼州街头锣鼓喧天,传闻是有位猎户撞大运娶到琼州首富家的千金,一时欣喜冲晕了头。明明就住在对街,却偏拖着十里红妆,抱着新娘子在琼州绕了整整一圈。 招摇过市,不成体统! 两年前战事一起,镇北军旧部都已得知镇北将军假死之事,而眼下战事已平,金戈铁马的将士们又都解甲归田,扮着寻常百姓的样子混入琼州,跑到段宅来和喜酒。 陆勇带着一群军士上前敬酒,段炼以茶代酒回敬。这是镇北军里的老规矩,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大将军什么都厉害,就是喝酒不行,一杯就倒,直接不省人事。 酒过三巡,不少人都已有醉意,恍惚间总能忆起当年边关征战之事,陆勇的眼眶有些混浊,又灌下一杯酒,感慨道:“若是没能回来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能瞧见如今我们大梁的风光,也该死而无憾了。” 俞长骆也有些微醺,靠在陆勇身上翘着腿也灌下一杯酒,醇酒入喉,满足地嘶声:“得叫咱们兄弟都像老段这样,娶上媳妇过上安稳日子,那才叫好呢!” 段炼只觉鼻尖发酸,目光有些混浊,他望着酒席间肆意饮酒的众人,一时感慨万分。 他们都憋闷了太久,被山河的重担压了半辈子,如今终于可以放下重任,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许是看出段炼眸光迷蒙,俞长骆起身走到段炼身边重重拍了一把,脸上还透着醉意,语气倒是难得正经,“老段,开心点,如今这山河正当年,我们也未老,多好!” 是啊,多好! ———— 红绡帐暖,烛光氤氲。 唐凝已经在洞房里坐了几个时辰,知道段炼就快来了,心底越发紧张,过了今晚,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偷偷摸摸掀起盖头,见桌上摆着一壶酒,唐凝小步挪了过去,头上的凤冠摇摇欲坠。 趁着段炼还没来,先喝点酒壮胆,免得一会露怯被他笑话。 酒入喉,味道不佳。 这是成婚用的合龛酒,因为段炼并不能饮酒,所以这酒不 分卷阅读80 过就是个摆设,酒品也不佳,度数高而滋味差,不过壮胆足矣。 唐凝坐在桌前沉沉思量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呢?会有孩子吧!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过,听娘亲说带小孩子很辛苦的,想必小孩子应该是极其不懂事的,如果她不喜欢照顾孩子怎么办? “哎嘿。”唐凝偷笑,“那就交给大叔去带。” 不自觉又饮下一杯,这酒属实是烈,简直有些灼嗓子,唐凝第一次喝这样的酒,虽说不好怎么好喝,但架不住好奇,百无聊赖竟品味起来。 三五杯下肚,竟忽然觉得好喝了,却不知其实是已经醉了。 段炼从前院席面退下,走到洞房的时候,夜色已深,圆月悬在枝头,清朗明亮。 在门口犹豫片刻,一门之隔有佳人相候,想必当是桃花玉面,眉眼柔情,已静坐在窗边等候多时。 门被推开,却见玉面微红真如桃花,眉眼早已染上几许醉意,金灿灿的凤冠不知何时被弃在地上,而佳人却毫不在意,只顾倚在桌边肆意饮酒。 段炼有些懵了,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勿吃了酒,现下有些醉了。 唐凝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段炼,拎着酒壶踉踉跄跄迎过来,却脚步一个不稳,正跌落在段炼怀里,酒撒了几点,正落在段炼胸前。 唐凝循着酒香,耸着鼻子朝段炼胸口嗅去,埋在他肩窝蹭了起来,哼哼唧唧唤着:“大叔。” 段炼无奈,只好先关门抱唐凝进屋,见她已醉到坐不稳,只好直接抱到床上,刚一松手却被环住脖颈拉了下去。 “大叔,合龛酒都没喝呢,你怎么这么心急啊?”唐凝半阖着眼,唇角勾出一抹妩媚的笑。 段炼耳畔登时泛红,眸光都温柔了。 “阿凝,你喝醉了,今晚不闹了,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我才没醉呢!”唐凝松开段炼,伸手去摸掉在一旁的酒壶,在耳畔晃了晃,听着应该只剩一口。 柳眉微蹙,唐凝不满地撅起嘴巴,“都还没喝呢,怎么就没了?” 段炼伸手去夺,那酒壶的壶口太尖锐,他怕唐凝不小心被划伤。可醉醺醺的唐凝却以为他也要喝,下意识把酒壶往回抢。 “不行,就剩一口了,阿凝要喝。” “好好好,阿凝喝。”段炼走到一旁拿过酒盅,“那倒到杯子里喝好不好?” 唐凝点点头,竟乖乖等着。 待段炼将酒杯递给她,她接过却没喝,反而凑上前去打量段炼的脸,距离太近,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段炼下意识退了半分,唐凝见状嗔怒,“我就知道,你果然也想喝我的酒。” “不是,阿凝,我没有。”段炼无奈,唐凝竟以为他是馋酒所以做贼心虚。 唐凝偏过头去,却时不时侧目偷瞄段炼,见段炼一动不动坐在一旁,忽然叹了一声,将酒杯递了过去,“算了,你想要就给你喝吧!” 段炼哭笑不得,他哪能喝呢? 下人们今日置办酒席,都已经很是操劳,段炼来后院前特意叮嘱他们早早去休息,不必去院里守着待命。 眼下后院就他和唐凝两个人,若是他也醉了,唐凝闹翻天了都没人知道。 “不用,阿凝,你喜欢就你喝吧,喝完这杯我们就睡觉,好不好?” “睡觉?” 唐凝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忽然开始掰手指也不知道在算些什么,“那我算算今天可不可以。” 这都想哪去了,段炼长叹一声,他这回真的只是想让唐凝乖乖睡觉。 “阿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话未说完,一只手指落在段炼唇间拦住他的话。 唐凝皱着眉头凝视着他,“你不喝我的酒,你还不想和我睡觉,你嫌弃我是不是?” 眼神凶巴巴的,段炼连连摇头,唐凝不信,举起酒杯,“那你把我的酒喝了。” 这小丫头实在难缠,段炼苦笑:“我不喝是因为阿凝想喝呀,我怎么舍得跟阿凝抢呀?” 好像明白了段炼的意思,唐凝停下动作,默了片刻,忽而露出笑意,她朝段炼勾勾手指,紧接着将那杯酒送入口中,俯唇落在段炼唇瓣上。 烈酒入喉,却觉唇边清甜。 视线开始模糊,段炼心道不妙,趁着还有些神志,一把将唐凝揽入怀中,顺势将自己的衣带系在唐凝身上,这样就不怕唐凝在他昏睡后乱跑了。 刚刚系好,便觉身子一沉,带着唐凝一同跌在床上。 唐凝被段炼束缚在怀抱里,本想要挣扎,动了几下,似乎是发现这样依偎在段炼的怀抱里也挺舒服,便安安稳稳枕着段炼是胳膊不乱动了。 不消一会,闹腾许久的唐凝终于消停。夜色寂静,红烛默默燃着,屋内渐渐泛起清浅的呼吸声。 鸡鸣破晓,倒是唐凝率先醒来。 昨夜大醉,头还有些晕乎乎的,她动了动,肩膀撞上温热的胸膛。 怔住一瞬,下意识低头看去, 分卷阅读81 见自己与段炼都衣衫完好,不知怎的,不仅没松下一口气,反倒有些失望。 昨夜的事情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额角的疼痛提醒她,她昨夜一定喝醉了。 想要偷偷起身,却扯到了身上的衣带,身侧的男人缓缓睁眼,正瞧着唐凝抿唇愣愣看着他,好似犯错的小孩子。 段炼失笑:“某人昨天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竟把我们好好的洞房花烛夜给喝没了。” 唐凝微微低头,故作无辜,“是嘛,谁啊?这么厉害,连我们镇北将军的洞房花烛夜都敢搅和。” 段炼忍不住在她鼻尖弹了一下,“你就没点愧疚吗?” 唐凝抬起头,捏起两根手指比出一条小缝,讪讪一笑,“一点点。” “只有一点?” “好吧,很多点。” 话音初落,身子便被身边人翻身罩住。 窗外的日光被被子遮住,有人在她颈侧轻轻吹了一下,不可置疑道:“那就好好补偿我。” ———— 后来,京城来信,南楚与大梁签署协议,百年内不再起战事。 信件送到时,段炼正陪着唐凝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 听闻此事,唐凝眸中露出藏不住的喜色。 段炼不由将她轻揽入怀,只觉耳畔蝉鸣都悦耳动听,他低眸看着怀中眉眼明媚的姑娘,不禁露出浅笑。 此后余生,柴米油盐,俗事烟火,你和我。 ☆、番外(关于柳时玉) 大抵是十几年前的春天,唐老爷远至京城请来一位教书先生,姓周,据说这位周先生曾是教过太子殿下的。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些传言,柳时玉并未当真。堂堂太子太师,怎么会屈尊到琼州,去教一个商贾家中尚未至髫年的小姑娘? 说来可笑,他一个八岁孩子都不信的事情,自家那位父亲竟当真了,还倚仗唐柳俩家的交情,要将他送到唐宅求学。 也罢。 若不是他原本求学的学堂也不知因何缘故忽然解散,琼州一时间又寻不到别的教书先生,想必自家父亲也不会动这念头。 早前就曾听说过唐家那位小千金,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了孩子堆里的小霸王,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常混迹街头巷尾,名声赫赫,从会走路开始就崭露头角,时至今日,已然战绩颇丰。 柳时玉常年守在书房里,本对窗外之事并无太多耳闻,唐凝的战绩大多是表弟陈竞舟讲给他的,他每次都默默听着,但其实并不感兴趣。 他比别人天资高,自认为心志也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对同龄人的称呼大多是“小孩子”,对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也常称之为“耍小孩子的把戏”。 然则,于真正的大人眼中,他也不过就是个稍微聪明些,却十分傲气的小孩子。 马车颠簸几刻,在唐宅门口停下,甫一下车,门内走出一人相迎。来的人他是见过的,那是唐家的家主唐瑞安,父亲命他唤唐伯父。 见过礼,却瞧着唐伯父脸色不甚好,似乎是刚发过脾气。 “柳兄,实在对不住。”唐瑞安躬身以示歉意,“周先生身体偶有不适,前脚刚刚离开,未能及时给柳兄送信,劳你们白跑一趟了。” 看来今天的课是上不成了。 柳时玉默叹一声,这周先生八成是被那位唐大小姐气得身体不适的,如今才第一日就如此,想必以后也未必能上消停上课了。 言谈间,又从宅内走出一人,瞧着打扮应是唐家的管家,也不知他在唐瑞安耳畔说了什么,唐瑞安脸上刚刚褪下的怒色登时又升了起来。 已经看出唐瑞安有事缠身,他们也不好再多打扰,柳时玉跟着父亲向唐瑞安辞行。 待唐瑞安离开,柳时玉却并未急着登车,“爹,今天已经没课了,儿子想在外面四处转转。” 眼下阳光正好,河边细柳初吐嫩芽,恰逢堂燕携春归。难得闲来无事,柳时玉想着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也不急着回去。 而柳老爷似乎有些为难,却不好扫儿子的兴,只好叮嘱他只能在这附近转,别往远处跑,马车就停在这等他,让他别太晚回家。 也不知怎的,最近这段时间,素来沉默寡言的父亲竟比母亲还要唠叨,总是一副担心他会出事的架势。 可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可怕的?柳时玉没多想,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唐宅外不远处有座小桥,桥边立着一棵老槐树,桥下溪水潺潺,树影婆娑。 柳时玉靠在树边,闭目养神,将睡未睡之际,鼻尖似有羽毛轻轻扫过,有些痒,他蹙眉睁眼,却未见人。 刚要起身,却有一只小手在背后点了点他,声音娇甜,“嘘,让我躲一躲。” 柳时玉闻声回头,粗壮老槐树后躲着一人,娇小的身躯被遮住,只偏头露出一只葡萄粒般的眼睛,眸光清澈。 见柳时玉看她,那小姑娘又抬手指了指对街,有一行人四处搜寻, 分卷阅读82 似乎在找人。 他们穿的是唐家家丁的衣服,柳时玉见过。 既然如此,想必身后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名声在外的唐大小姐了。 是叫唐凝吧?柳时玉回身欲问,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 自打那年冬日柳时玉和陈竞舟一同跌落冰湖,很多事情就变了。 逢年过节父亲不再准许母亲带着他去外祖父家,表弟陈竞舟也不常在街头跟着一帮半大的孩子胡闹。 柳时玉对此事一直心存疑惑,但却始终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由,直到那日他被陈竞舟带着一群同龄的混混堵在街角。 陈竞舟的右手动不了了,和他有关。 拳头落在他脸上,他被打倒在地,一群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小孩子”不留情面地对他拳打脚踢。 回到家时却没敢和陈岚说实话。该如何开口呢?难道要让母亲因为自己的过错去恨外祖父一家人吗? 处理好伤口,他被柳老爷带到书房里,他想父亲应该是知道原因的,不然这些时日父亲的举止也不会如此奇怪了。 “爹,把我送去唐家读书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原本的学堂并没有散,柳时玉已经知道是父亲骗了自己,原本还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如今都懂了,那间学堂是陈家开的。 陈竞舟说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出息,否则就让他们一家都在琼州活不下去。 “爹,我错了吗?” 柳老爷负手背对着他,并未答话。 心底的无力感似有千斤重,原本光明坦荡的前途忽然昏暗,四下无光,压得他透不过气了。 或许,不是错了,是输了。 柳时玉离开书房,却并未回自己房间,而是悄悄离开了柳府。 脑中一片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街上逛了多久。夜色已经很深,街上空无一人,恍惚间似乎倒在了街边,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甫一睁眼,便见一个红裙子的小姑娘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拎着一袋云酥楼的雪花酪。 枕着的衣袖微微潮湿,上面还晕着泪痕,想来是昨个夜里不争气地哭了。 柳时玉坐了起来,抬手扫开眼睛挂着的清泪,眼眶和唇角都有些发紫,是昨日被人打的。他不想以这副模样见人,起身欲离开。 身后的小姑娘忽然叫住他,将那袋雪花酪塞在他手中,“喏,我的糖给你了,大男孩子有什么好哭的?” 不自觉眼眶竟又湿润,柳时玉回头去看身后的小姑娘。 那一刻,天光清明,微风不燥。 ———— 或许,他也记得。 府里的下人都已遣散,家中能变卖的也都变卖,柳时玉要离开了。 进京赶考的行装都已收整好,只剩一张尚未完笔的画铺在书案上,原是要送给她的,如今终究是没机会了。 想了想,他将画仔细卷好收进书橱里,犹豫片刻,将钥匙也一起锁在了里面。 背上包袱,柳时玉迈出柳府大门。 记得前世唐凝迈出这座门的时候,他就站着院子里,那时他真的觉得这一生彻底结束了。然而,纵使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也终究是错过了。 马车行至桐庐山脚下,在那他看见了唐家的马车,想来应该是唐凝来桐庐山上游玩了。 思绪幡然涌起,柳时玉眼眶微微湿润,此行京城,他便再也不会回琼州。 此去经年,他与她再无瓜葛。 心底残念隐隐作祟,他想再见她一面,走下马车,辗转走入桐庐山。 石榴挂满枝头,行至山林深处,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唐凝站在一颗石榴树下,正挽着衣袖要往树上攀,应是要摘石榴。 眉眼带笑,神色张扬,柳时玉浅笑,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柳时玉下意识要走向前去。 从前唐凝要爬树,他都会护在树下。 可还未挪动脚步,已有人赶在他之前出现在唐凝身边。 段炼拦在唐凝身前,将她的衣袖仔细放下,浅笑道:“我来。” 不禁顿住脚步,默了片刻,转身离开。 他的小凝,终究成了别人的段夫人。 ———— 两年后,淮阳水患。 唐凝和段炼那时恰好在淮阳附近的小城游玩,一听说此事立刻从琼州调派人手和粮食来救济灾民。 然而历来赈灾都非易事,唐凝和段炼布设的粥蓬没少遇见麻烦,灾民抢食倒是小事,而淮阳知府竟也跟着搅混水,见唐凝二人搭了粥铺,竟伙同来赈灾是钦差私吞了朝廷批款。 段炼立刻给京中送信,很快一位新任钦差赶赴淮阳。 这位大人当真是雷厉风行,来了不足三日就抓住了知府和前任钦差的把柄,二话没说直接将人关押,自己接手了赈灾款项。 唐凝原还担心这位 分卷阅读83 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却在城郊废村修整那日见到那位大人不顾身份,亲自和农户们一同收拾被水冲垮的房屋。 他的官袍沾满泥土,发梢已被汗水浸湿,唐凝不禁走进些,却在那位大人扛着木头转身那一刻微微愣住。 “柳时玉?” 一如从前清瘦,肤色却黑了不少,唐凝险些没认出来。 而那边站在泥汤里的柳时玉也愣住一瞬。 他并未放下手中的木头,默了片刻,他淡然浅笑:“段夫人。” 似有清风吹散心底薄雾,唐凝弯出一抹笑意,相顾颔首,而后柳时玉扛着木头离开。 唐凝也转身要走,却有一位拎着竹篮的女人唤住她,“姑娘,你看见柳大人了吗?” 女人柳眉如黛,目光清澈,声音很是温柔。 唐凝忽然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去那面了,刚走。” 女人道谢,小步朝柳时玉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