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权臣的心尖宠》 分卷阅读1 《穿成权臣的心尖宠》作者:粟米壳 文案: 都说绥安侯府的小侯爷,一朝宠臣权倾朝野,奸佞狠辣,孤煞克妻。 被‘克死’的第三任,正是宋国公府家声名狼藉的‘草包千金’宋吟晚。 穿成宋吟晚的乔平昭,看着床上那天人之姿的小侯爷欲哭无泪。 宋吟晚:感觉要命不久矣了肿么破,嘤嘤嘤。 孰料婚后——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品诰命加身,过上了荣华富贵,娇(mei)宠(xiu)无(mei)度(sao)的日子。 封鹤廷:你于我,才是当世无双的珍宝。 1.男俊女美双颜值在线 2.外冷内热花式宠妻小侯爷VS病娇体软大美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吟晚(乔平昭) ┃ 配角:封鹤廷 ┃ 其它:甜宠爽文 第1章 元亓二十五年,仲夏时节连日雷雨,仿佛天儿被划了道口子,哗哗倒个没完。 城东的明威将军府,灵幡素缟,应着雨景甚是哀戚。今日,乃是明威将军府嫡小姐出殡之日。将军府一府数子,独独那嫡长千金是个娇滴滴的病弱美人儿,只可惜命不过十六便香消玉殒,徒惹人叹息。 同日同时,城南侯府上方天雷鸣电闪交加,照亮了红绸喜字。屋子里的新嫁娘着红纱寝衣,独零零的躺在床上,面泛青白。 大雨滂沱,一遍一遍冲刷着喜嫁红色。 门外响起两道声音。 “人是真死了,且是在你看顾之下死的,你就是浑身再长几张嘴也改不了这事实。到时候,绥安侯府饶不了你,宋国公府更是饶不了你!” “不,不是,是你让我夜里留一扇窗不关,让小姐受凉,是故意算准了……药,是那碗药!” “没错,可你收了好处照着做了,真论起来,你说谁人信你说辞呢。” “你……” “行了,我来是给你指条明路的。莫忘了咱们府上侯爷在外的名声,前两任都是过门死的,这合着也是你们家不信邪,死活要嫁的,现如今那就是被‘克’死的!” “可明明是被毒死!” “我说你怎那么蠢呢!婚嫁当日便气虚体弱,药石罔效,三日撒手人寰。你且记清楚了,若敢多说半个字,别说保命,就是送你下去陪你家主子也不为过!” 屋子里的人手指微蜷,猛然睁开了眼睛。 门外隐绰传来的对话伴着一道仓促脚步声离去,突然告一段落。 乔平昭实则醒了有一会儿,浑身像被巨石压着似的不能动弹,此刻怔怔望着顶上鸾凤和鸣的红帐随着风一荡一荡,回不过神。 她不是应该死了么? 明明嘱托完父亲少应酬喝酒,多陪陪祖母后咽了气,怎么到了底下是这么副光景? “天爷庇佑,这,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不知道那是害命的药!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就找谁,找谁报仇去!千万别来找奴婢!” 乔平昭见那丫鬟碎碎叨叨,不住求拜神佛,踉跄朝着自己过来,心陡的一沉,在丫鬟伸手之前,先一步擒住了她手腕,“何人、叫你谋害于我!” 那婢女原是摸了她鼻息没了笃定是个死人,这时猛地对上乔平昭冷肃眸子,顿时魂飞天外,短促一声惊呼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乔平昭也叫自己那粗嘎的声音给惊着,身子发虚得厉害。与此同时,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更是让人难以忍受,遂强撑着下床倒茶水喝。 几杯温茶下肚,喉咙里的不适才冲淡了些。她看着地上躺着的婢女,再瞥到铜镜里倒映出的陌生脸庞,顿时打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她踉跄着上前两步,捧住了铜镜,左照了照右照了照,没有一处是她乔平昭的影子。反而,反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人的模样。 不管是做什么动作,那人也跟着做,若不是乔平昭平日里戒惊戒躁,只怕要被这一幕给吓晕过去。 乔平昭定定瞧向镜子。 倒映出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面颊那似乎因着气息不匀泛开几许桃花红,眼睑下方针眼大小的红痣殷红绝艳,平添媚色,可谓是貌美得近妖。这样的相貌京中无人能出其二,正是宋国公府那位。 都是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以人品样貌才情等论排行,乔平昭各个是头筹,那宋吟晚就各个是垫底。独独样貌,与乔平昭平分秋色,那还是公子哥儿们投的。 举京提及宋吟晚,就不免有一丝轻视之心。 都说宋国公府家的千金,殊色无双,然胸大无脑,总惹笑话贻笑大方,却没有自知之明,成日像个跳梁小丑为难她那乖巧温柔,宛若清莲的好‘妹妹’。 乔平昭听说的也不外如是,可真正接收了宋吟晚的记忆,才晓得这人蒙了多大冤屈。 遭表哥轻薄调戏,她错。 父亲怒而抽之, 分卷阅读2 罚跪祠堂。 诗会艳词流传,又是她错。 找人纠错,反而被污名声。 林林总总,从幼年到及笄,被连坑带骗整臭了自己名声,却成全了庶妹的温婉端庄。 偏宋吟晚母亲长乐郡主高氏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宋吟晚随了母亲,娇纵蛮横,那对母女俩正是捏着郡主母女一样脾性,使着计让娘俩吃尽了暗亏。宋国公耳根子软,留恋温柔乡,若不是碍着郡主身份高贵,就差抬上明面宠妾灭妻了。 而宋吟晚这个嫡千金也不争气,人挖个坑她就跳,就连嫁人都稀里糊涂,误以为是心上人绥安侯府二房长子封元璟。到了婚后才晓得是绥安侯那阎王爷,又是风寒又是惊吓,最后一碗毒药了了性命。 乔平昭一时接收了过多讯息,脑中杂乱无章,唯有一声叹息清清楚楚,仿佛是脑海深处的一缕怨艾。 “这一辈子我是折在孟小娇母女手里,不管你是谁,能活且活。愿我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人懂我,怜我,庇佑我。” 那声音幽幽切切,乔平昭还没来得及问便消失无踪了。 乔平昭瘫坐在梳妆台前久久,自己是病死了,宋吟晚却是被人毒死的,而今这遭‘借尸还魂’,她得了宋吟晚的驱壳继续留存世间,恍惚良久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初初入府就以克妻之名被谋了性命,再说‘宋吟晚’在外的名声,侯府名贵,只怕立足都尚且困难,还有个狠命拖自己后腿的‘娘家人’。 “天爷,你可是玩我?”乔平昭回想起死前二姐姐问自己心愿,当时说了一句未嫁过人,当过人妇,再看眼下这境地,老天爷满足信徒心愿哪有这般省略步骤的! 正这时,进来两名端着盆儿的丫鬟,瞧见屋里这景又是惊呼。乔平昭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碧桃不小心磕到了头昏过去,还让我扶不成。你们把她弄下去,人看牢了,等醒了,我有话问。” “是,小姐。”那是随宋吟晚陪嫁的三等丫鬟,一个叫眠春,一个叫枕月。两人年纪都还小,在外头做活,眼下被叫了顶事儿心里都发憷。规规矩矩地侍候洗漱,俱是不敢多话。 乔平昭病体虚弱,说的那一长串都觉得累,更是懒得应付。也亏得宋吟晚原来那古怪脾气,整治下人的手段厉害。 每每被庶妹挑拨,宋吟晚心气难平便拿身边的婢女撒气,时日久了,离心离德。就是亲信的碧桃也能卖主,那这两个…… “嘶——”象牙梳缠住了发丝,眠春一紧张手抖,竟拽了几根下来。 乔平昭颦眉。 眠春登及吓得跪地讨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手笨,比不得碧桃姐姐巧手!” “她是手巧,心眼儿也巧。”乔平昭幽幽发话,“不过往后,她不在这儿当差,总的有人替她的活。” 眠春愣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喃喃,“不,不在这儿?” 乔平昭微微俯视,与她平接了目光,“犯了错就有犯错的去处。现如今我初入侯府,势单力薄,你们是我带来的人,若是一心向我,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梳得不好,慢慢学就是了,什么三等二等,那也是我一句话的事。不过,倘若你们有了别个心思,碧桃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 一知半解才更叫人怕。而乔平昭要的就是她们的敬和怕。 碧桃背后另有主谋,这便是她留着碧桃的目的。 乔平昭捂着胸腔里跳动剧烈的心,却再无从前那吃力感觉。砰砰,砰砰,那样鲜活有力。她惜命却不得活,却不想有这等的际遇。 活,当是要好好活着。连宋吟晚的那份,讨一讨债罢。 第2章 乔平昭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渗冷得慌,着人把屋子的窗户都关好,思忖片刻叫来了祝妈妈将掌院的权交到她手里。 “祝妈妈,先前是我不懂事,对您多有不敬,还纵着屋子里的婢女欺您,压您一头。我现在是明白了,您那资历和本事在那,也只有您能管得了这院子。”乔平昭给人戴高帽,一番说辞动了真心,自是恳切。 祝妈妈一直受的冷遇,虽也是灰心了的,可好歹是王府里出来的老人,对长乐郡主和宋吟晚有一份不一样的感情,“小姐莫折煞老奴了,小姐尊贵,往日里是受刁奴蒙蔽,眼下看清了面目才是真真要紧的。老奴给郡主娘娘当差,给您当差都是实心实意的,一定替您打理妥当!” “那就劳烦祝妈妈了。” “小姐且好好养着身子,身子要紧。” 乔平昭颔首,一番交代完才重新缩回了被子里。她是借养病唯恐传染的由头,将院儿暂且封锁起来。 让凶手看,只当是按下了自己的死讯不发,暗自着急许会露出马脚。而外人看,本来就是生病娇气的人,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但却是让乔平昭有了缓和休养的时间。 这两日来,药是搁眼皮子底下煎的,吃食是小厨房另外做的,虽有些杯弓蛇影,但至少心里踏 分卷阅读3 实。祝妈妈不愧是郡主娘娘房里受重用的,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让她腾出功夫来捋这一摊子。 碧桃本就被这死而复生的事给吓破胆子,没两下就把事情交代了个彻底。宋吟晚过府那日,她昧下了地上掉的金钏原以为神鬼不觉,谁料让人拿住了把柄,威逼利诱这才帮着做了事。只是逼迫她的人狡诈多疑没露两面,且露面都是蒙着面纱,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侯府里的婢女。 难怪是亲信,蠢的和宋吟晚是一个路数。 只可惜关于凶手再多的就打探不出来了,若不是乔平昭穿了,只怕盖棺论定又是‘克妻’。照那天听到的,凶手显然也是这个打算。 封鹤廷前两任妻子,头个活得最久,约莫一个月。第二任是前年迎娶的赵侍郎家的,过门十天;轮到宋吟晚,这还没回门就升了天,一阵寒意凛然。 乔平昭即使夜里歇着,都恨不得睁着只眼。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嫁四叔,当然是这四叔不是亲的,是在国子监上学时随哥哥们叫的。 想想那冷面四叔变成了自己的‘便宜夫君’,乔平昭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过府第四夜,正是乔平昭不得不‘病愈’去请安前夕,侯府老夫人的栖梧院先来了人传话,请新妇过去一趟,有些事要当面问个明白。 “我们小姐又没做什么,这深更半夜怎就摆出要过堂问审的架势来了!”枕月嘴快,等人一走呛出声儿。 乔平昭哑然,她是肯定自己没做什么,但不保证宋吟晚做没做! —— 离京千里的晋州之地,暴雨多日,堤坝尽毁,下游百姓民不聊生,难民逾数城,路有浮尸饿殍,满目疮痍。 是夜,风疏雨骤。 驿站二楼的厢房彻夜透亮。夜风潜入,烛火明灭间映照案前执书的年轻男子面若冠玉,目如朗星,清俊似谪仙的人物。 有人身着军服而入,禀道,“侯爷,在晋州外聚集的难民已经安排迁往附近城镇,徐州,凉州等地皆是愿意收留,以解燃眉之急。” “有皇命,那些郡守自是照办。”男子放下手中书卷,双目微垂,“暴雨之后需防疫情,将人畜尸体妥善归置。还有城中的大夫也集中一处,熬煮汤药务必防控。” “是。” 将士抬眼,眼下已经对这位看似文弱不经事的小侯爷大大改观。就在昨日前,这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天之骄子,还在城郊营帐同大家一起抗灾救险。仅是几日, 该上表上表,该下狱下狱,让人见识了这位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手段。 要说矜贵,满京城可再没有比这位更矜贵的,如今奉皇命而来,万不可出一点差错。这封小侯爷的父亲随官家出生入死,平内乱驱羌人,功绩赫赫;母亲乃是辅国将军遗孤建安县主,从小寄养宫中于太后身边长大,姿容风采,当世无双。 二人殁后,官家怜其幼子,接入宫中作太子伴读,吃穿用度与皇子无异,又因天资聪慧格外受官家赏识。八岁童生,十六高中,才华斐然,破格入的内阁,而非翰林院报道。二十成年袭爵,也是官家亲自主持,皇恩浩荡。 程亮是晋州驻地的副都指挥使司,来前就被上头千叮咛万嘱咐,看护好小侯爷才是重中之重。而今看,传言未必是虚的,官家对小侯爷的爱护,只怕还真当和那位建安县主…… “还有何事?”封鹤廷见人伫立未动出声询问。 “无,无事,小侯爷几日劳累,早些安歇。”程亮躬身作揖退下。 封鹤廷那一双幽邃眸子仿佛洞悉世事般,唇角冷情,并无悲喜。拾起的书卷停留在那一页,他忽的捂住了胸口,如同被揪紧了一处钻心发麻的疼。 “侯爷,京城来的信!”随着声音落下,是长随自门外闯入。“侯爷?!” 封鹤廷死死盯着长随手里执着的信管,不,是信管外系着的一朵小白花。随着长随解落,那朵白花飘荡落在了矮几桌面上,沾了雨水氤氲开一圈湿气。 “照记号,是三日前寄出。” “三日……”封鹤廷取了信管展开了字条,神情震颤,连手都克制不住在发抖,那字条看了又看,一遍一遍皆是诛心之痛。 长随瞥见字条上字迹,忽而跪下,“侯爷节哀!” 字条从男子手中滑落,一行六字——廿一,乔氏女殁。 京中乔氏,能让主子如此牵肠挂肚,唯有明威将军府的。那位乔家姑娘病发一回,自家侯爷便紧张一回,今个廿四该是出殡…… “侯爷,您保重——” 他话还未落,封鹤廷便呕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玉佩雕琢雄鸡引颈长鸣并牡丹花一枝,富贵长命,却未得庇佑它曾经的主人。 鲜血染了玉色。 另一名长随亦作劝解,“侯爷,您和宋国公府千金那是太后懿旨成婚,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人如今就在府里头,这儿的事也有工部的来接手,您该回去了。” 只是所言他概是听不到,耳畔 分卷阅读4 嗡鸣。隐隐约约,仿佛少女站在春花团簇里盈盈唤了一声‘四叔’,那眉眼娇俏温柔,他就再没移开过眼睛。 昭昭。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四叔,怎知我名字来意?” 因我思慕你已久。 “四叔可有什么不会的,快说说,咱们比那个,要不然就成了你一人的战局了。” 我不会的太多了,不会医治不了你的心疾;不会说,也说不得,终成遗憾。 几声‘侯爷’将封鹤廷的思绪拽离回忆,双目微垂,攥紧了玉佩于掌心中,“回京!” 懿旨成婚来催都推拒未回由长侄代劳,今日一封报丧,却是八百里加急而回。夜雨疾奔,已是全然不顾了。 第3章 夜入戌时,绥安侯府。 雨势歇停,青石路面聚了水洼,湿漉漉的摸黑不好走。 乔平昭就着眠春提着的引路灯进了栖梧苑,庭前芭蕉叶一团团,遮天蔽日的架势。水珠垂在叶尖,落到水缸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回响。 如同前奏。 乔平昭,哦,不对,现下应该是宋吟晚了。她就着眠春提着的引路灯笼,望向了透出灯火的屋,人声隐杂,顿住了脚步。 “小姐,祝妈妈说侯府终归是侯府,不是在国公府当姑娘的时候,您刚嫁过来,还没站稳脚跟,侯爷也还没回府,要遇着什么莫太要强,忍一时风平浪静。”眠春一边望着她的脸色有些紧张道。 “我晓得祝妈妈的意思。”宋吟晚瞧着她小脸苦大仇深,不禁扯了下嘴角露出笑容,“且放心,你主子我最是个讲理的人了。” 眠春瞧着她笑,暗暗抽了记嘴角。这话从她家小姐口里说出来怪渗人的! 宋吟晚只在苑里停顿片刻就进了。 门帘轻晃,眠春往前早了一步打开门帘,看见里面挤了一屋子人甚是吃惊。 宋吟晚始终噙着浅笑,似乎对这一幕并不意外,屋子里一下十数双眼一同看过来也不露怯。先到了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跟前见礼,“问老夫人安好。” 这位绥安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是侯爷的生母,而是老侯爷的原配,乡下穷苦出身,后从徐州带着孩子一路入京投奔。 怎料圣上赐婚建安县主,反成了妾。直到建安县主殁后,才又被抬为正妻。 祝妈妈担心的,不仅仅是宋吟晚那暴脾气,这侯老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十年过去,这位侯老夫人的做派还是与京城名门格格不入,倒是倚仗着年纪越发刁钻泼辣。就是私底下,京里头还有个词来形容这位侯老夫人,叫正路野妻。 果然,老夫人听了话不见脸色有一丝好转,依旧是拉得老长,“我福分薄,可担不起你这声安好。” “老夫人这是何出此言?”宋吟晚的声音洇着厚重鼻音,软乎乎的,却也是给了屋子里势弱好拿捏的讯号了。 老夫人边上坐着的华服妇人瞪着宋吟晚,那模样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老夫人,你可得给我做主,我们哥儿明年春还要考功名,绝不能毁在这寡廉鲜耻的□□手里!” “不会的,不会的,璟哥儿是个好的。你既是偷拿的,想必他还不知,那就别脏污了他读书人耳朵,老婆子定给你个交代!” “谢老夫人!”美妇人身子凑向老夫人那,得了撑腰的,气势越盛。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把宋吟晚孤立在堂下,还是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圆脸妇人不落忍,出来说话,“四弟妹身子爽利些了?” 宋吟晚识得这位侯府大夫人封顾氏,是因她病着的时候,是唯一来探望说话的人。 遂点了点头,“谢大嫂关心,药汤起效,今儿就觉得好多了。” 她故意咬重药汤二字,是想瞧看屋内众人反应,只是暗暗扫量了一圈都不见异色。那下药谋她命的必然是在府里,不过敌暗我明,局势尚不明朗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两声。封顾氏脸露了一丝尴尬,抓握着宋吟晚的手,“你二嫂对沾了璟哥儿的事都格外上心紧张,我瞧着像是有什么误会,既是来了,过了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且管说清楚就是了。” 封顾氏端了大家长做派,乍一听没什么错,还像是偏心包庇她的,要是无中生有的也就这么给扣下帽子了。 宋吟晚本就不喜同陌生人过分亲近,暗中抽回了手。偏这时有人不领情了。 “嫂嫂这话说的,事儿不是出在你房里,你这瞎子赶庙会往上凑热闹呢?”二夫人封柳氏吊着细长柳眉,冷着面张口就怼。 “我明明是好意……” 在封顾氏后面坐着的两名小妇人则帮自家婆母出声。“婶婶何必要这样曲解我婆母的意思”云云。 可那封柳氏惯是个嘴利索的,以一敌三也不显弱,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当堂拌起嘴来。 宋吟晚听了半天都没听到正题,腿乏心累。悄摸掩唇打了 分卷阅读5 个呵欠,一抬眸,就对上了老夫人冒火的眼光。“……” “混账贱人,就是你惹出的怨账,竟还敢懒耽怠慢!”老夫人猛地一甩袖,小矮几上的茶盅滚落摔碎在她脚边。 顿时惹的四下噤声。 茶盅落下来时,茶水溅落了裙边,连着泡发的茶叶梗挨在鞋面上,好不狼狈。 宋吟晚也想着低调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犯到了跟前,那就没有手软的道理。 热热闹闹一场戏,唱到了正头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那碎渣和垃圾远了点,也正正好把所有人的目光神情收了眼底。“左一个□□又一个贱人,像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竟是这般口不忌讳,红口白牙就断案,如此教养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好个牙尖嘴利的,还敢倒打一耙!”封柳氏拿着帕子的手颤颤巍巍指着她。“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光说我都觉得臊!” 宋吟晚已经凭着这几人所言有了些猜测,面上端着不显,“哦?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能让二嫂羞臊的?” “谁不知道你痴慕我儿!” “柳氏!”老夫人斥声! 满堂的都安静了下来。 宋吟晚面上罩了寒霜,那一双漂亮眼儿就如同水沉珠,乌黑乌黑又透着湛亮的光。“无凭无据的事休要胡说才好!” 她顿了顿,“还是二嫂有这等癖好,什么脏水都往自家接?就算是,我也不是任人辱骂的主儿。” “你——你就是个泼皮腌臜的东西!”封柳氏气得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只是那东西没的重量,碰了宋吟晚的衣角掉在了她脚边。 眠春连忙捡起来递到主子手里。 宋吟晚早就不想兜圈子,逼得封柳氏气急失态扔了‘证据’出来,也好瞧瞧这‘鸿门宴’的由头。 只是这一看,就默在了当下。 封柳氏平转了怒气,瞪着她的眼里满是解恨得意,“怎的说不出话来了?是见了这白纸黑字,没的抵赖了罢!” 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哀呼,“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四媳妇,这……”就是封顾氏也没的话说,启了口又闭上,尴尬不已。 “这不是我写的。”宋吟晚道。 “什么?” “还有这么个赖的法子?!” 宋吟晚将这封爱意绵绵的书信提着两个角大方展开,“这心悦君兮的君,不,应当是通篇这一字,所有的口都未包住,还有这‘忆’字,该是弯钩向上,这里弧度露颤,并非我的笔迹,当是有人故意模仿!” “怎可能呢?!”封柳氏不信。 “去我房里取我平日里的笔墨,一对便知。” 眠春很快领命就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取了过来。一比照,还真能看出差别来。 原先气势汹汹问罪的封柳氏蔫了声,讪讪笑了两记,直接拿信纸在烛火上一点,扔了地上。 宋吟晚就那么盈盈瞧着她。 封柳氏被瞧看得发毛,故意避开了去,还挨了老夫人那一记狠瞪,心里也着实委屈。谁让这宋吟晚劣迹斑斑,这不见了信才闹了这出,可到底碍着嫂嫂的面,以及让宋吟晚下的面,不想再回应。 “左右我是为了璟哥儿,也是为的侯府。这做人呐,行得端正才是最紧要的。” “二嫂莫不是真当我是个软柿子好捏的,我好好的过来受你一顿排头,这就完事?”宋吟晚的笑意顷刻化无,也恰是她始终都淡淡的,一副病弱相给了人错觉,现下一收,只觉得那气势骇人得厉害。 “我一个新妇因病无法给老夫人诸位嫂嫂请安是我于礼数不足,但今夜这番,就是拿到官家面前我也占着理儿。” 她这一说,封柳氏嘴唇嗫嚅,到底是怕了她母亲郡主身份高贵,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拉着脸面给宋吟晚仔细赔礼道歉。 “好了好了,误会解释清楚是再好不过了。”封顾氏出来圆场面。 老夫人尴尬咳嗽了两声道是乏了要休息,就让婆子搀扶下去。 宋吟晚的目光从老夫人那收了回来,倒没不依不饶,只是在临走前撂了话,“以往因着我少不更事,恃宠生娇,倒是真惹下不少误会,合着是外头长舌的说长道短不知所谓,侯府不该如是。” “如今我入侯府,是侯爷的妻,夫妻一体,诸位就算是不顾我的,也该顾顾侯爷的脸面!这信来路不正,抹黑侯府,还请二嫂好好查查才是!” 话毕,没看余下一众的脸色,由着眠春先扶着出了栖梧苑。 一路上,眠春一副憋了话的样子,等进了自己院子,确认没外人把门一关才道,“小姐,这事刚就不该这么过去,得等侯爷回来评评理!她们,她们这也太过分了!” “评什么?评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么?” 眠春一头雾水,看着她心虚灌下两盏温茶,陡的瞪大了眼睛,“小姐,该不会那信真是你写的!” “嗯。”宋吟晚 分卷阅读6 也想叹气,“不过那时候打马球扭了手腕,写的字不像字。” 眠春回头再想栖梧苑里,惊出一身冷汗,半晌没憋出个字。 “那信我记得是托了碧桃,碧桃——!”宋吟晚说着陡然变了脸色,急急往门外走。 眠春快步跟了过去,去到柴房那,就看到祝妈妈脸色铁青站了门口,往里看阴仄角落横躺了个人。 “估摸着是知道自己落不了好,自己吞了耗子药了结的。” 宋吟晚心头发寒,她关着碧桃就是为的钓幕后凶手,没想碧桃却无声无息死在了院子里。今晚这出,不单是下马威,还是调虎离山! 思及此,寒意更甚。 “小姐,怪吓人的,还是别看了,早点回去歇息了罢。”眠春不敢看,背着身劝主子道。 只是还不等宋吟晚发话,门外头突然又是一声跌撞的响儿。 宋吟晚下意识地按着胸口,朝着声音源头望了过去,蓦然和一双漠然疏离的眼睛对了视线。 男人墨衣黑发都似浸透了雨水贴合着,脸色苍白中透了病态潮红,对视中的眼神渐变,变得狂热,且莫名。 只是一个相似动作,便叫高烧中的封鹤廷陷入迷乱意识。恍惚回到二人初见时,那一高声的‘阿昭’,令二人同时回首。后来才知是‘昭昭’而非‘子濯’,然少女微笑倾身与人笑谈的一幕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他一把擒住了宋吟晚的手,呼出的气息滚烫异常。 宋吟晚还不及惊慌挣扎,就撞进了来人幽邃如深潭的眸子里。 “昭昭……” 那一眼蕴着的情绪宋吟晚看不懂,只是被感染的胸口似是发麻,连心跳都兀的漏了一拍,傻傻地看着男人倒向自己。 “侯爷,侯爷!” 第4章 宋吟晚不是第一次见封鹤廷,但这样子的封鹤廷却是第一次见。 她管封鹤廷叫四叔,照礼数唤夫子也对,因他曾在国子监代掌教两年。在宋吟晚的印象里,这人一袭湖绸青衫,腰坠温玉,好比高山远雪,寻常人靠近都靠不得。 不过乔家哥几个跟封鹤廷的关系好,捎带了她。叫多了四叔,也不觉得他多难亲近。 只是在国子监那两年落下的阴影,看见封鹤廷就总觉得下一句要被问课业,是以见到就想拔腿走。 可她现如今是宋吟晚,封侯夫人,四叔,四叔媳妇! 她能走哪儿去! 宋吟晚凝着占了她这几天床位的男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满是隐忍苦楚的样子。 听跟着封鹤廷的说是路上奔波,感染风寒。大夫看过,开的药方子与她无异,就是多加了两味安神的草药。 “小姐,姑爷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得给换了。”眠春取了套干净里衣,搁在床畔。“姑爷屋里没婢女,也不喜婢女服侍,还是小姐来罢,若不得力再唤奴婢。” “嗯。”宋吟晚压根还在走神,虚虚应了声,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 再看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男人,“……” 犹豫了片刻,宋吟晚还是伸出了手,碰到了封鹤廷的额头,那滚烫的热意传过来,不由也让她的眉头紧锁。 手上的动作开始利落。 只是男女力量悬殊,宋吟晚光是把人抱扶着坐起就费了老大劲,还把人脑袋磕了两下。 就这样,封鹤廷也没醒。 宋吟晚暗吁了口气,手往下解了衣领那的扣子,然后是……腰带。 她屏着呼吸,满脑子里都是速战速决。只是指尖碰触到肌肤的滑腻和滚烫,还是僵住了。 腰带解了,一头抽在她手里。此时封鹤廷的衣服已经敞开了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线条毕露,腰身劲瘦半隐没在丝被中。 宋吟晚的脸没出息的红了。 可晾着更不行,硬着头皮揪住衣服角继续脱。 “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沙哑男声叫宋吟晚吓得手一滑,手上的腰带被一压连带身子被带过去,手无着落,无意识就抱住了男人腰身。 “四叔!”宋吟晚慌着叫顺了口。 可下一刻,就被男人抱着压在了身下。“你叫我什么?” 宋吟晚正对着封鹤廷的眼,眼里的黑似浓墨化不开,那眼神同昏过去之前的是一样,叫她心惊。 “夫、夫君?”她红着个脸,改对了称呼。可再看封鹤廷,眼神迷乱更像是烧糊涂了的。 她要推开起来,“换衣……唔!” 唇上压下了重重力道,男人胳膊收紧,她就牢牢控在了他身下,俯首深吻起来。他吻得凶悍,毫无章法,透出的意图却是强烈到能让身下人知。他想要她,渴求她。 宋吟晚也是头遭,强势霸道的气息将她席卷。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刺激,也不曾见过这样张狂失态的四叔。那张脸上染了病态的潮红,眼眸深邃而炽热,仿佛是那清冷仙人被拽下了万 分卷阅读7 丈红尘里,却是令人心悸的危险。 她只能被迫的承受。不等憋不住呼吸,微张了红唇,就让人趁虚而入。 封鹤廷此时更像是野兽掠夺,意外地狂野孟浪,又像团烈火似的焚烧着宋吟晚,险些被烧得理智殆尽。 “侯爷!” “昭昭……” 四目相对。 宋吟晚挣不过他的力道,目光愠怒,只红唇水润,显了被蹂、躏过后的娇艳欲滴,减弱了威力。 封鹤廷定着,看她良久,猛地将人推开,如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宋吟晚吃痛,再看他一副反受她轻薄模样,气得险些失笑,“侯爷作这副样子,好像一开始用强的不是您似的。” 封鹤廷闻声,冷眸睥睨。 宋吟晚初时还能怒视对抗,又联系到封鹤廷两次模糊唤的名,只怕是将自己当了什么人,这点更让人生气。 可偏偏,封鹤廷气场太强,这般注视就像以前在国子监时,下意识就开始眼神闪避了。 “身为女子如此主动,宋国公与长乐郡主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封鹤廷语调深沉,实则暗藏了一丝恼羞成怒。 宋吟晚猛地回视,看他拢上衣衫当是‘证据’,把刚一同掉了地上的里衣捡起,忍了忍才没扔他脸上,“侯爷多虑了,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这非分之想!况且……” 封鹤廷明显察觉到她也在生气,拖着鼻音,没多大威慑力。高烧使他思绪反应迟缓些许。 “况且,也不过如此!” 宋吟晚撂完话就走,在偏屋就着软榻睡下了。 独留封鹤廷在房内,摸到里衣又走神了。只一双眼,晦暗生涩。 许是真烧糊涂了,怎会,怎会把宋吟晚当成她。他摸了下唇边,摸到了点心碎屑,怎么沾上的可想而知。 海棠酥…… 是她最爱吃的。 无怪方才似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一直在引诱着他。 偏屋那,宋吟晚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开始怀念那张床。可打死她也不敢再回去,现在想想方才真是惊心动魄。 她摸了摸唇边,闭眼都是封鹤廷发髻微散,狂野不羁的样子,那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都要怀疑是不是和她一样魂穿了。 但也只是想想,依照四叔的心眼和作风,她还没求证只怕就要被叉出去当妖怪烤了。 “唉……” 又是一声叹。 封鹤廷回来了,且看对她的态度还有避走这出,想也是被迫接受。原先她还指望过,既成夫妻将就凑合过,眼下看,这才一开始就鸡飞狗跳怕是艰难。 也是当初在感恩寺造下的冤孽。宋吟晚是去偶遇封元璟的,孰料又同人惹出事端,封元璟没见着,她落个私会外男的名声。只是巧了,当时封鹤廷也在,竟是扯了联系。 合着两家,一个是坑了封鹤廷,接了宋吟晚这盘儿,一个是哄骗了宋吟晚,进了侯府的门。 侯府不是什么好地儿,她也不是真的宋吟晚,太后懿旨赐婚,和离的事只怕是要拖两三年后。还有乔家…… 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 侯府西苑。 ‘嘭’的声响,青花瓷盏被扫落在了地上。 “她是个什么货色真当别人不清楚么,还有脸教训起我来了。不要脸东西,妄想勾搭我儿子,我呸!”妇人骂的是珠钗晃动,气得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 丫鬟忙不迭收拾,“二夫人,这院挨着大夫人那头,动静大些,那边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封柳氏竖眉,“你是她院里当差的还是我院里的,还要看她脸色了?” “奴婢,奴婢不是这意思!”丫鬟忙是跪下认错。 这府里,封柳氏是很得宠的,得二爷的宠,也得老夫人的。而且璟哥儿争气,自然助长了她的气焰,私底下更是不把大房放眼里。 那封顾氏是官宦人家女儿,端的清贵,这就遭了老夫人忌讳。封柳氏讨好献媚老夫人,妯娌之间不睦,是私底下都知道的事儿。 今个在封柳氏看来,是叫封顾氏白白看笑话了,自然是气不过。心里头就跟冒气茶壶似的,在火炉子上燎着,“她封顾氏就是羡慕嫉妒我有璟哥儿,自个养的儿子个个游手好闲,败家财的玩意儿。想让那小贱人进门祸害我璟哥儿,门都没有!” “二夫人且宽心罢,四夫人不是说了,这书信是误会。她要真有那想法,老夫人头个不能饶她的。”身旁侍候的婆子劝道。 “真等出了事可怎么来得及!那小贱蹄子想着法入了侯府的门,就不是个简单的,我可赌不起!”封柳氏越想越愁。“对了,说起信,去璟哥儿苑子把云玔唤过来问。” “是。” 封柳氏又开口,“顺道给璟哥儿送点宵夜过去,让他早些休息,其他事儿就不用让他知晓了。” “是。” “要说那贱蹄子都快病死的样,怎的又好转了 分卷阅读8 ,还以为这个会同前两个,那可真真是省心了。”封柳氏叹道。 婆子见封柳氏还是怏怏不乐,支走了丫鬟,凑到封柳氏身边悄声道,“二夫人要想出口心里恶气还是简单。” 封柳氏瞧向她。 婆子才道,“老奴方才听说侯爷回来了,书信咱们知道是假的,侯爷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呢。” 封柳氏这才露出笑来,“秦妈妈这主意妙,咱们就当是给四叔提个醒了!” 这是给封鹤廷心里插上根刺,但凡是男人都重脸面,真假也未必重要,横竖没宋吟晚好果子吃! 第5章 这一夜的兵荒马乱,在几方各怀心思中落了幕。 云隐斋里,宋吟晚睡到了天光大亮才醒,又是睁眼迷瞪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屈在红漆镙钿的美人榻上。 她扶着腰下床,酸软乏累,脚步轻轻往里屋边上去,一眼就瞥见了床上整齐的被褥,空无一人。 “难道是起了?”宋吟晚暗暗松了口气,松完了才觉得不对劲,“我作何这么心虚!” 随即想到封鹤廷那张冰块似的脸,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一时是拗不过来了。 “小姐,小姐醒了,正好洗漱洗漱用朝饭。”眠春端着盆进门说道。 “几时了?” “回小姐,辰时过半了。”枕月替她打理衣裳,也瞧见了她总是揉腰,“昨儿夜里想必是累着小姐了。” 宋吟晚思绪一歪,满脑子都是那一吻,登及脸红:“你,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小姐不曾侍候过人,昨夜里照顾侯爷定是没睡好,眼圈都青了。” “……咳咳。”宋吟晚险些呛着,净脸岔开话,“都吃了两天白粥嘴里没味儿,我想吃馄饨,唔,还有牛肉酥饼。” “奴婢这就传小厨房那做去。” 枕月被支去传饭,剩下眠春小心翼翼地给宋吟晚梳发。 发如黑缎,是用发膏养出来的。 从前的宋吟晚,是恨不得天天换花样,做京城里最出众夺目的那个。而病愈后的宋吟晚则简单多,照她的话说,省下的功夫不若多睡会儿时辰。 眠春替她簪上两支白玉南红如意珠钗,玉白珠红,衬得肌肤瓷白通透。宋吟晚本来就样貌生得极好,只是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如今这么收一收,媚而不俗,愈是让人移不开眼了。 “小姐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眠春盯着铜镜里呐呐说道。尤其主子脸颊那一抹娇红恰到好处,连她这个女儿身都不免心神荡漾。 “往后也不用这么讨巧卖乖,阿谀奉承听多了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奴婢是真心的!”眠春急忙辩解。都说嫁人许是二次投胎,连主子的脾气都有所改,于她们是天大好事,也愈发是真心侍奉的了。 宋吟晚逗得小丫头满面绯红,觉着有趣。经几日相处,同在这陌生侯府,拉近了不少。 眠春手上的动作兀的一顿,想起了紧要事。“小姐,这按理过了门三日后是要回府归宁,但那时姑爷未回,小姐您也还病着,郡主娘娘怕还一直挂心着。” 宋吟晚一愣,还真是忘了这茬了,“四……侯爷呢?” 改口得有些别扭。 眠春咧嘴一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主子问这句,“姑爷一早去的书房处理公务,瞧着气色是好多了!” “哦。” 正说着,枕月端着方木托盘来,食物香气热腾腾的迅猛席卷,十分勾人。 眠春又补了一句,“还没传朝饭。” 宋吟晚舀了个馄饨,皮薄馅大,里头还有笋丝和鸡茸,鲜美异常。“公务要紧,要是饿了肯定会传饭的。” “……”理是这理,这好歹也做做样子罢。眠春想拉枕月站一条线,怎料那傻丫头还跟着点头,问宋吟晚牛肉酥饼好吃么。 牛肉酥饼自是好吃的,饼皮擀得得劲,掺了猪油酥,起层后香酥可口让人欲罢不能。里面的馅儿扎实,外面酥脆,撒的白芝麻面儿,咬一口直掉渣子。 眠春没能抵住诱惑,主仆仨分食了一盘,至于有谁吃没吃的早抛到了脑后。 但归宁这事,还得和封鹤廷一起。 宋吟晚用过了朝饭才去的书房,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名婢女扶着红漆木托盘走出来,见到她盈盈一礼,唤了一声‘四夫人’便告退了。 “不是说侯爷身边没婢女侍候?”宋吟晚总觉得那婢女瞧见自己时露的慌张颇为古怪。 枕月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笑。眠春也像是憋着。 “你们想什么呢!还不是之前你们给念叨的!”宋吟晚乍也意识到问话惹了误会。 “许是厨房那送吃的,送吃的!”枕月忙是道。 “姑爷身边清清静静,又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此洁身自好可是难得呢!”眠春提醒,“小姐还是说正事要紧。” 宋吟晚无奈,不过眠春说的倒属实,她从没听过四 分卷阅读9 叔对哪位女子有意。身为官家宠臣,婚姻大事都未必能由得了自己。第一任妻是叶太师之女,官家做媒。第二任是礼部侍郎家的,听说和姜贵妃母家甚有渊源。 只可惜都命不长久,四叔也挺苦。 但最倒霉的还是她。 宋吟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书房。 “咳,咳咳……”封鹤廷掩唇咳嗽,桌上堆满了公文书卷,手上一卷于她来时掩盖在了下面。“你怎么来了?” 语气疏离冷漠。 宋吟晚瞧着,刚才在他脸上所见的凄苦恍若错觉。她不欲作深究,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 “今儿适逢双数‘六’,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个回国公府归宁?” 封鹤廷的目光落了她身上,孝心可鉴,举止妥当,于印象中大有不同。要说嫁人转性,他是不信,不过能蜷着尾巴安分过日子也是好。若有别的谋算…… 他抬眼,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女子娇艳明朗,眉宇透露一丝娇憨,终究是长乐郡主将她养得过于‘单纯’了,如何谋得过侯府里的人心。 宋吟晚被瞧得后背发凉,怪像四叔在算计人的,眼下要算计到她头上,那不是只有扒皮抽骨的份! “侯爷?” “应该的。” 宋吟晚不由一喜,“那何时动身?” “封安去备马车,待我处理完手边公文就去。” 那叫封安的长随去了,留下一个替封鹤廷研墨。 宋吟晚本来就打算回去等,却是瞥到了这一幕,顿时目露痛惜之色。 “这顶好的端砚怎能这般糟蹋!”她一眼就看到了蟹壳青的端砚上莲印,与乔二哥送她的那块出自同源。 绿端砚产自小湘峡,极少,做工这般精致,包浆温润自然的更是少有。而此方砚上还有端砚大师李伯宏的字——圆若用智,静则生明。我心不可转,惟持其平。同她那块,竟是一样。 宋吟晚不由分说接手了玉簪朱砂墨锭,用腕力三分,于墨池里似轻揉慢捻。就见墨在池中慢慢化开,轻轻动一动,就均匀地散开去,这叫‘墨荷承露’,哪经得住重力。 殊不知,在她研墨之际,一双深沉幽暗的眼却牢牢锁住了她,眸中随着女子相似神情动作波诡万分。 “出去。” 宋吟晚一愣,兀的回神,才惊觉封鹤廷的面色着实难看。只一停顿,“侯爷莫误会,只是见不得一方好砚受不得好待,并无半点私心。” 封鹤廷声音沉沉:“我知道你私心全在允濮身上。” 允濮是封元璟的表字。 宋吟晚美眸一横,未接这带刺的话,转身就走。 封鹤廷这儿闷了闷,如一拳头捶在了棉花里。手握住拳,重重在桌上捶了一下,眉眼间尽是冰冷。只是若细看,定会发现隐杂其中的一抹痛色。 “侯爷,逝者已矣,您可得保重身子。”封肃跪地。他和封安随侯爷从晋州往京城,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几匹良驹,都不曾阖眼。 封鹤廷眼神骤然幽远,“我知。” 短短二字,道尽克制隐忍。 眼下时局,他若与乔家走动多些,都会给乔家惹来麻烦。然这满腔情恨无法纾解,如同钝刀子剜心,尚不见血,却撕心裂肺的痛。 男人扶桌起身,广袖白袍之下,可见消瘦。然那一双眼望着宋吟晚消失的方向,眸中透露深寒。 “那宋家的,于我侄儿痴慕至深,若真出了错,不是将好给了由头。” “可,可这侯爷的名声也……” “我有何妨?” 都不是她,又有何妨? 封鹤廷掩唇将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咽回,霎时漫开无边的苦。 第6章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候在了侯府的正门口,旁边还有几匹高头大马。 宋吟晚踩着矮凳上马车,几乎是前后脚的,封鹤廷也从大门那走了出来,一袭赭红流云蝙蝠暗纹直缀,外罩玄色广袖纱衫,如松柏挺拔落拓。 “走罢。” 那冷清的声音传入帘子,显然没有同乘的打算。宋吟晚往后靠在了软垫上,顿时自在不少。 “小姐,要不还是叫姑爷上马车罢?这风寒哪有好这么快的?”眠春同坐在马车里小声咕哝。 “或许侯爷天赋异禀,身子硬朗得很呢。”宋吟晚想起来怼她的时候可不觉得他病弱,“再者,马车哪有外面敞快凉爽。” 风正好吹起了帘子,宋吟晚的目光不经意就和封鹤廷的撞在了一处,像是被人看穿了真实想法般凉飕飕的。 不过也就一眼,封鹤廷驱马往前了一步,将马车落了身后。 宋吟晚:“……” 从绥安侯府到宋国公府约莫七八里地,走的是繁华的临潼街,一路上多有围观驻足的。 宋吟晚从前很少有机会外出,这会儿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窥探,瞧哪儿都是新奇 分卷阅读10 ,和旁人口中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 而人群里又以姑娘家居多,娇羞扭捏,眉目含春,这一会儿的功夫,宋吟晚就瞧着飘来好几块香帕子。 独独始作俑者,一身凛然,端的是闲人莫近。只是朝光漫天,镀上了一层薄薄金光,柔化了几分。 “吁——”车夫的一声叫唤令宋吟晚回过神,仓促收回了目光。 马车停在偌大的府邸前,门匾上书宋国公府,已然是到地儿了。 宋吟晚由着眠春搀扶而下,跟封鹤廷一道入内,只是到了二道门那,就看到了长乐郡主身边的焦妈妈。人是专程等着宋吟晚,连忙给请了郡主那苑子去。 至于封鹤廷,自然也有人招呼去。 “小姐身子可还好?郡主娘娘知道您病了后,就一直念着想去侯府探看,还好您和姑爷今儿回来,可算是能安她的心了。” “叫母亲担心了,只是风寒不打紧的。” 只是她话说完,就看到焦妈妈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下。宋吟晚这才想起,这身子原主是唤阿娘的。 “快走吧,别叫我阿娘等久了。” 就好像刚才只是焦妈妈听岔了似的。 一行人进了云阑苑。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到了门口,被丫鬟簇拥着的妇人头戴钗环,着大红金团压花妆花纱裙,通身贵气,正是长乐郡主。 此刻掩不住念想,捉了宋吟晚的手拉到跟前仔细相看,“我儿都瘦了!”话音里夹杂一丝丝的哽咽,不掩心疼。 宋吟晚被握着手,热乎劲儿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前些时候染了风寒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是饿瘦了点,多吃点就补回去了。” 长乐郡主闻言就把桌上的糕饼推了她面前,“想吃什么,阿娘让人给你做。” “府里厨子做的,都想吃。”宋吟晚笑盈盈的咬了口,满口软糯的豆沙馅儿,还能尝出掺在里面的一点玫瑰卤,沙沙的,嚼着一粒粒儿在嘴里化开了。 她一面吃一面应和长乐郡主说话,母女俩从未分离这么久过,长乐郡主更是日日记挂。 吃穿用度,恨不得亲自替看了,就连厨子都想打包送过去。哪怕宋吟晚不是原来那个,也感受得深。从前只听闻长乐郡主‘凶悍善妒’,却不想在面前是这样和蔼可亲,疼极儿女的母亲。 “阿娘不必替我担心,现如今我能吃能睡,自是好着的,要不隔三差五回来给你瞧瞧?” “说的什么话,虽然阿娘想你时常在跟前,但你毕竟已经出嫁了……” 话还未完,宋吟晚同焦妈妈对视了一眼,再看长乐郡主找补话,扑哧一声都笑场了。 “胆儿大了,敢捉弄起你阿娘来了。”长乐郡主见她面色红润,又连吃了两块豆沙松糕,心底略是放下了石头。 可再看着,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偏这不一样的具体还说不上来。 “晚晚,侯府老太太,还有侯爷,待你可好?” 宋吟晚咽下了最后一口,便耐心地把入府的几日说给她听,略去了凶险的害命还有栖梧苑的夜审,宽她的心。 “你在府里养得好好的,一年到头也病不了一回。我这一听说你病了,又想到封侯在外的名声,我就想着要见一眼才能安心呢。” “您看我这不好好的。” 长乐郡主连连点头,缓了一会儿才觉出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神色骤变,“晚晚,你嫁封侯……可怨阿娘?” 宋吟晚捧着茶盏一顿,险些洒出一些茶水来,随后就对上长乐郡主担忧的双眸,“阿娘,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入侯府,现如今没的可改了。” “我苦命的儿!”一句没的可改的任命直戳了长乐郡主的心窝子。婚姻大事哪有嫁错的道理,孟小娇那贱女在她面前故意说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可人都已经过门了。她拿鞭子抽那贱人,抽不到第二下老爷就来了,反把自己禁足在了苑中。 “阿娘,说到底是我自己求来的,侯爷是正经袭了爵位,官拜正一品,又受官家器重,她宋吟霜再怎么攀高枝都比不得我。许是命数了。” 若是原身回来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悔这门亲的,她痴慕封元璟却又糊涂才惹下的烂账,宋吟晚接手,却做不到像她那般任性妄为。 果然,长乐郡主一听,眉心都皱了一块,话是这个理没错,可从一开始没闹起来就不像是晚晚,但瞧看着明明是晚晚,至此她心底那股子怪异更甚。 宋吟晚有些头皮发麻,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只怕是瞒不过长乐郡主,可真相又太骇人听闻,故最后还是搬出了想好的说辞。“我病在侯府,没有阿娘照拂,跟祝妈妈等下人又离心,自以为身边最得力贴心的婢女却想着糊弄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的滋味,连着几日这才想通透了。” “贱丫头反了天了!”长乐郡主大怒。 “阿娘莫生气,人我已经处置了。病着的时候,苑子交祝妈妈管,省心利落,眠春和枕月在身边也侍候周到。” 长乐郡主这才平息了点怒意,“祝 分卷阅读11 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还能让底下人这般,她也该罚。” “阿娘,你先听我说完。”宋吟晚发现了,娘俩果然是一个脾性,怕她揪着祝妈妈不放岔了过去,“要怪也先怪我,一听是侯府就昏了头,没弄清楚叔侄哪个糊里糊涂就嫁。” “咱娘俩都是叫隔壁苑儿那小贱人算计的!”长乐郡主说得咬牙切齿,继续不下去。焦妈妈赶紧奉了茶,劝她宽心。 随后才对宋吟晚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孟姨娘使尽浑身解数让老爷答应了给二姑娘说亲,说也要说给侯府,想抢小姐喜欢的,这才逼得郡主娘娘发急办错了事儿。” 宋吟晚沉吟,脑海里那对母女惯常的嘴脸,想也可知有多得意。 “晚晚啊,阿娘对不起你。”长乐郡主抓了宋吟晚的手,满心苦楚。只要一想起来就想把孟姨娘弄死,那贱蹄子竟让她自个推着女儿进火坑。 “阿娘,冤有头债有主,账自然是慢慢清算。今儿我回来,就是想告诉阿娘我一切都好。”宋吟晚顿了顿,“我想清楚了,就像是病痛,不是能自个决断的,他封元璟就像是那场风寒,都过去了。事已至此,我只想把眼下的日子过痛快了,阿娘你说是不是?” 长乐郡主一哑,再看那一双清凌凌透彻的眼,把人抱了怀里头,“我儿长大了,长大了。” 宋吟晚原以为会不习惯,可大概是血脉相连,身子自发的顺从亲近,也叫她体会到从不曾感受过的母女情深。 她从长乐郡主的怀里退了出来,同她认真道,“不单我这样想,阿娘也得这么想才行。隔壁院的再怎么说都是在您底下,哪真能让她爬您头上去,只是法子千千万,万不能选让自己受气的。她们不就是拿捏住您这脾气,总在父亲面前卖惨告状陷害您。” “这,这我知道是知道,但我一看她们就来气,就控制不住想抽她们俩耳刮子,把她们给我扣的名声给按实在了。” 长乐郡主气鼓鼓的,那母女俩就是狐狸精转世的,把国公爷迷得五迷三道。今儿哪怕是她孟小娇自己在地上磕的,都能赖她头上。 宋吟晚回想了下,倒是知道长乐郡主现下的难处,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明威将军府正妻空悬,两位姨娘一斗二十年,那也是风生水起。怎么个斗法,她算是最清楚的了。 “孟姨娘先前不是扭着脚了么,阿娘还免了她请安,这就挺好的。”落个宽待的名声,只是前面积累,不定能扭过来。 “谁管她好不好呢,不过就是想着你婚期将至,兴头上懒得搭理她罢了。” 宋吟晚笑,“阿娘不知道,有些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自个作的把柄才好给您抓。” 长乐郡主似懂非懂,以静制动,大约是这么个理儿。“行了行了,不说她了,一提起她,我这心肝脾肺肾都不痛快。我元哥儿还叫她害得跪在祠堂呢!” “怎么回事?” 焦妈妈便把事情给她分说分说,府里还有位孙姨娘,是书香门第人家落魄了委身入府的,没孟姨娘温柔会耍手段,但腹有诗书也别有一番情趣。这几日孟姨娘身子不爽利,宋国公就是宿在这位姨娘苑子里头。只是没想孙姨娘昨儿开始腹泻不止,说是让人下了毒了。 “元哥儿才七岁,哪晓得那些害人玩意儿?那孟姨娘惯会搬弄口舌,不知怎么诓骗的我家哥儿,说着说着就让兜进了圈套里,不就是我哥儿玩的地儿离孙姨娘的苑子近了点,平日里也不去,说有蹊跷,绵里藏针的把好话赖话都说尽了。” “谁不知道她暗里的意思是郡主娘娘指使元哥儿这么做,叫我家哥儿还有娘娘惹国公爷厌弃,心思可毒着呢!” 宋吟晚听完便施施然起了身,“阿娘,我去祠堂看看弟弟。” 第7章 长乐郡主想跟宋吟晚去祠堂,不过让她给岔了话,想到今日回门宴席面还需盯着,才由着她独身去了。 “焦妈妈,你方才听她说什么了?” “回郡主娘娘,小姐说去找元哥儿问问话,怕当中有什么隐情给误了。”焦妈妈答。 长乐郡主有些失魂般一屁股坐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儿懂事了。” “在娘娘眼里,小姐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可嫁去了侯府,是人家的当家主母,方才小姐不是还说想通了,通的可不就是这个。这是好事儿!” 长乐郡主脸上表情变化,像是欣慰,又像是难过,最后擒着手帕子抹了抹眼角,却半晌没接那茬话。 宋吟晚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上,无端打了个喷嚏,老远就看到敞开的大门里头躺蒲团上的小身子板。 “从昨儿巳时到今日巳时,这都跪一天了,好狠心的父亲呐。” “可不是!”小人儿气鼓鼓哼了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似的,麻溜跪直了身板,一边斜眼看,看到宋吟晚顿时没好气,“阿姐,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隔壁那小狐狸精呢。” 宋吟晚听到他后半句嘀咕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招来眠春嘱咐两句,后者飞快去苑子里 分卷阅读12 取来根三尺长的竹条,递到她摊开的手心里。 宋昱元瞧着就乐了,“我就知道阿姐是来给我出头的,才不像那小狐狸精,还专门跑这来嘲笑我。阿姐,我跟你说,那小狐狸精可坏了,就是她告诉我……” 话还没完,竹条子就抽在了他屁股墩上。 “阿姐你好好的抽我做什么!”宋昱元一双小胖手捂住了屁股,蹦了起来,呼哧呼哧急喘着气瞪她。 “抽你不知错,不长记性。”宋吟晚挥了几下,就发现手软没力气,才叫小胖子躲过去了。“祠堂乃庄重之地,她是你血脉相连的庶姐,你却在列祖列宗面前一口一个不敬,想也可知你在父亲面前是什么样的,让人轻易就能拿捏住错处,你这是活该受罚!” 宋昱元打小就挨过他父亲的打,那还是被孟姨娘挑拨的,他记孟姨娘的仇。可阿姐和阿娘从来都是把他当眼珠子看的,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会儿被打不止是屁股疼,还满心委屈。 “我——”他正要说,对上宋吟晚冷冽眼神,哽了一下,“我跪一天了你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我那不是替你生气着急么,阿娘说是她们害了你,我就是有药我也放她们那替你报仇去,你,你一回来你就打我我呜呜呜……” 这一哭,跟开了闸似的关不住。 宋昱元往地上蒲团一坐,哭得撕心裂肺。 宋吟晚:“……” 活像是把小孩儿欺负狠了的样子。 宋吟晚捏着竹条子又还给了眠春,一走过去,宋昱元就背了个身,就是不拿正面对。 最后她憋了半天,才想出来哄招儿,“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么点小事就哭鼻子,多羞啊。” 宋昱元撅着个小屁股就等着阿姐愧疚,揉揉再安慰安慰,谁料听着这个,小脸涨得通红,“……你也欺负我!” 宋吟晚不算多有耐心的,把那小胖身板板正了过来,“好了不生气了,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怎么能叫欺负你。孙姨娘是不是让你给药下的?” “不是我。”宋昱元被转了注意,“就是她们栽赃我!” “可问题是,你既然知道怎还傻乎乎的又往坑里跳?” “我……”宋昱元噎住。 守着宋昱元的婆子在旁边插了句话,“大小姐,元哥儿是吃了嘴笨的亏,问到一半就与国公爷冲撞,这才领的罚。” 宋吟晚倒是没意外,这一家子的行事风格都挺像。 “但这事我们哥千真万确没做过,不能因为我们哥儿平日里贪玩,哪个苑子里出了事就往元哥儿头上扣。国公爷大半月都是宿在蔺花居的,也就这两日在孙姨娘那,怎偏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详细说说。” “是!” —— 等宋吟晚回到花厅,那已经是一炷香之后,十来个人的席面,摆了一张紫檀镂花圆桌,上了冷盘。 “怎么元哥儿没跟你一块来?”长乐郡主原就在花厅等,看了看宋吟晚身后并没跟着人才问。 “元哥儿有点事要办。”宋吟晚浅笑着答。 “他一个小人儿有什么事办?不是,那也没亲姐姐回门重要!他是不是跟你拧脾气呢?”长乐郡主说着就担心起来。 “没有,阿娘莫担心。弟弟到了明年初就到该上书塾了,京城里赶早的,六岁就有送去的,侯爷八岁童生,自己挣的似锦前程,并非单靠了荫封,好男儿当如是。您心软,娇养着他,让他接触后宅事,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长乐郡主嘴唇嚅动,一句孩子还小早给女儿给堵着了。道理也非不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话是听进去了的。 “阿娘,他是你在府里唯一的倚靠。” 长乐郡主心一颤,对上一双乌黑澄亮的眼,抑着酸涩点头。“我知,我知,元哥儿也是我的命……” 宋吟晚也不忍见她低落,便道,“元哥儿随我也是个小机灵,我让他……”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花厅珠帘被拂开的泠泠响儿。 “郡主娘娘,大小姐安好。”来人一袭烟霞红滚边金丝绣纱衣,下着莲花叶水蓝包金绸裙,头上明晃晃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福身行礼间,耳饰轻晃,与那柳腰相衬,惹人生怜。 只不过没男人在场,这一番风情显然是白费了的。 “你来这做什么?” 孟姨娘娇娇一笑,“回娘娘,是老爷传唤妾身来侍候的。” 平日里长乐郡主连看她一眼都嫌,到了有我无她的地步,省了她侍候,这会儿却听她主动提出来,颇为反常。 反而是宋吟晚从孟姨娘眼里读出了一丝看戏的兴味,无疑是来搅和场面的。不过她在,才是真正好戏。 “孟姨娘说要尽心服侍,阿娘就别拂了她一片用心。” 宋吟晚刻意咬重了‘尽心’,长乐郡主便意会了过来。送上门来被做规矩的,岂能辜负。 宋国公和封鹤廷还未至, 分卷阅读13 有孟姨娘在,长乐郡主没了说话兴头,席面一时冷清。 倒是宋吟晚饶有兴致地暗地里打量这位姨娘,听闻是旧部遗孤,这旧是指先皇旧臣,随当今官家御驾亲征之际为救驾父兄等均为国捐躯,官家深受触动,追封忠勇伯,其女孟小娇婚配从己,许了宋国公。这妾,是贵妾。 而她母亲长乐郡主是秦王独女,老来得子,宠爱无度,惯得骄纵,一朝回京见到宋郎误终身,离了秦郡远嫁,孰料才子风流,身边莺莺燕燕不绝,第二年便纳了孟小娇,如胶似漆,便成了长乐郡主的苦难来源。 还因朝廷颁布善待旧部,一个处置不当就是灾祸,反成了孟小娇的护身牌。 “大小姐这般看着妾身作甚?”孟姨娘被她那目光瞧得有些渗,笑说道。“应该是要先恭喜大小姐得偿所愿,嫁了良人。” 宋吟晚却不似她预料的那般激愤发作,反而只是笑盈盈的盯着她看,“孟姨娘今儿气色真好。” 这一句牛头不对马嘴,让人懵住。 长乐郡主早拉下脸,坐在凳子上,要不是女儿暗里拉着自己袖子,只怕是要把面前的茶水泼她脸上。 孟姨娘没听懂,可不影响她计划,站着离长乐郡主一尺远地儿,“娘娘,妾身为您续茶。” “不必了。” “娘娘无需客气的。”孟姨娘说着,借着长乐郡主推摆的动作兀的一声惊呼,松开了手。 然而茶壶却稳当落入了一只瓷白手里。 茶是温的。 宋吟晚接住的刹那,一手搭住了孟姨娘内腕,稍一使力气,便叫她疼得面色苍白连声痛呼,再没了力气。 这一出手收手极快,连她身边的长乐郡主都未看分明,这‘刚巧赶到’的宋国公自然也没瞧见,只看到孟姨娘冷汗连连,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再看向另一边的母女俩,像是恨铁不成钢般低声质问,“今儿这日子,你们还想闹一出?” “老爷,妾身是想好好侍奉娘娘,替娘娘斟茶,谁料……” “谁料连个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险些失手烫伤我阿娘,周遭都瞧见了的,该当何罪?”宋吟晚把她故意说一半的话截了堵回去。 孟姨娘起先只觉得整只手都没了力,疼得发麻,捏个茶盏都在抖,可就这会儿功夫又突然好了,反证实了宋吟晚说的,脸上一阵一阵红,“老爷,妾身也不知刚才是怎么了,许是这两日为老太太抄佛经累着手了。” 宋国公的神情顿时柔软了,“母亲故去五年,有你这一片孝心老人家必是欣慰,不急一刻,莫累坏自个。” 长乐郡主僵着身子在一旁,哪怕是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却仍不放过自己的非要自己一遍一遍看。 孟姨娘娇呼了声‘老爷’,似乎才意识到不妥当,连忙起身,规规矩矩伺候众人入席。 宋吟晚冷眼旁观,还不到一刻功夫,便在宋国公那凌厉眼神□□会到一股深寒,郡主强势,女儿跋扈,独独那妾娇滴滴需得他庇护。 一家子陷入诡异沉默。 宋吟晚跟宋国公之间空了个座,是封鹤廷的,听说是侯府送来的紧要公文,借宋国公的书房暂用,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几人入席,却是要等人齐了才开。 宋吟晚吃着香茶,目光越向孟姨娘,在她为自己续茶的那刻忽而低声,“方才我那话没说完,过了今日,你怕是没这么好气色了。” 第8章 反杀(一) 孟姨娘被那话惹得心惊,面上却无波澜。“大小姐用茶。” 长乐郡主端足了当家主母的架势,这一场席面是为她女儿和姑爷的,不值当让这贱妇败了心情。 宋吟晚抿了一口就搁下了,大热天里喝热茶,下去就是一身汗,“父亲,弟弟顽劣顶撞,跪了个把时辰,还那么小的孩子怕是饿坏身子。” “是啊,老爷,今个这场合怎么还能少了元哥儿。”孟姨娘也在旁软软帮腔。 “那逆子顽劣成性,口出狂言,顶撞长辈,眼里何曾还有我这个当父亲的!”宋国公一听那句少不了便火气蹭蹭,“章哥儿就比他年长两岁,便能做文章,书院里的老师同学都是一片夸赞。同是我所出,怎就一个顽劣不堪,不思进取,我罚他罚错了么!” “元哥儿就是知错了,才利落去的祠堂罚跪,真心实意要改错的。”宋吟晚垂眸,眸中却落了寒意。 “他知道?”宋国公嗤讽了声,“他要知道,就不会做出下药这等后宅毒妇才会使的卑劣手段!” 长乐郡主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不待发作,被宋吟晚截去了话。新嫁的妇人添了温婉气质,乌眸闪动,话语却是绵软了几分,“父亲,元哥儿贪玩归贪玩,可从没做过出格的事,还那么小孩子,真肯定是他害的人?” 宋国公的视线从长乐郡主转移到了担忧弟弟的宋吟晚身上,对上了那双眸子,原本的火气不知怎的就下去了些,语气也好了些,“当时那逆子说恨不得让他姨娘和庶姐死了呢!” “那 分卷阅读14 他先前说了什么?可是道父亲误会了,他并没有做?” “哪一回不是听他如此狡辩!” “父亲,若是大人被逼急,气急了,也会说浑话,何况是一小孩子受了天大委屈。口舌之快让他领了惩罚,慌乱之间连着下药的事都不曾过问就扣下了,可万一这事真与他无关呢?” “那会是何人所为?”孟姨娘惊怕地捏住了巾帕,似乎不敢想。 宋国公也阴沉了面色。 元哥儿一个孩子没那样的心计,保不住,背后的大人没有! 宋吟晚又道,“既是孙姨娘出事,女儿斗胆请了人过来问话,若是能问出了证据实情,也好将真正下手的人揪出来,免得祸乱后宅。父亲请。” 她作势请了偏厅,处理家事。 说是偏厅,其实也就与前边隔了一道金漆彩绘戗金祥瑞图屏风。高门大户要脸面,后宅的腌臜事露人前了不好。 没过一会儿,那位孙姨娘随后就到,虽是苍白孱弱,走动却是无碍。 可在宋国公瞧来,那是忍着病痛被折腾,分外可怜了。 “请她身边的婆子来岂不一样,非得这样折磨人不成!还是你故意为你弟弟耍心机!枉我以为你嫁人之后收敛性子,竟是看走眼了!” “老爷,妾身身子已无大碍。”孙姨娘一口吴侬软语,让人不忍同她大声,仿佛能消解宋国公的火气,“大小姐早上还特意送了参须汤补气,妾身谢过大小姐。” 要不说孙姨娘是读过书的,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引人信服。 宋国公仍是皱着眉头不展,坳着面子道了一句,“倒还算有些道理。” “还请姨娘将那天的情形再说一说,既是过了口的东西,一样都不要落下的好。”宋吟晚直切正题,瞧着像是为弟弟的‘罪名’担心,实则是不愿多浪费功夫。 “是。”孙姨娘抬首,正好就瞥见了孟姨娘捂鼻子的嫌弃动作,面上顿时腾起薄红。她这两日受腹泻之苦,来之前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自问周到却遭此羞辱! 她眉眼隐忍低垂道,“禀老爷,娘娘,前日子妾身打起来就觉得身子不大爽利,朝饭用了小半碗白粥,就着伴碟的小菜,酸黄瓜跟腌芥菜,午时仍旧没胃口就没用,到了下午,元哥儿身边的平儿送来一盘庆丰楼的汤果糕,是妾身家乡的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倒是吃了不少。” 孟姨娘仔细盯着她说话,听到这不由舒展了眉心。 “之后呢?”宋吟晚问。 “之后,还不到晚饭就感觉身子不舒服了。” “听到没,就是那混账小子做的孽!”宋国公气哼,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老爷,您莫自己气坏身子。”孟姨娘的手在宋国公胸口抚着顺气,绵若无骨。“今个实在不宜为了这样的事再起争执。” “娇娘,你怎的如此心软,她那意思可是想让旁人替那小混账背锅呢!”宋国公心下一片怜意。 宋吟晚只问堂下,“那汤果糕都用完了?” 孙姨娘摇头,“那庆丰楼的糕饼点心有时排队都未必能买上,又是妾身贪恋的家乡味道,没舍得一下吃完,便藏了一些。” 孟姨娘嘴角勾起了笑,一瞬便逝。“既是如此,不妨请大夫来验一验,一验不就都清楚了。” 宋吟晚觑着她,“正是。” 孟姨娘掩过得逞,却听她下半句道,“府医辰时告假回乡,怕一时也回不来,而且又是府中老人,怕当中多有牵扯。不若就找外面德高望重的大夫,也好断个公正。” “大小姐考虑如此周全,可是有人选?”孟姨娘追问了一句。 “我这怎会有人选,即使有也是父亲之友,太医院的林家与父亲一向交好,不妨请林太医走一趟。” 宋国公皱眉,自家私事惊动外人终归是件丢人的事。 孟姨娘瞥见,柔柔攀住了宋国公的臂弯,“老爷,今日这事若是没结果,妾身怕是睡都睡不安心了。” 宋国公睨向宋吟晚,这女儿瞧着是长进了,不动声色却也不退让,一时也不知心里该喜还是忧,“罢了罢了,去请,递我的拜帖速速请人过来。” “是!”管家领了命走得飞快。 不多时,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也捧来了汤果糕。碟子里橙黄软糯的糕饼剩了一半儿,但在厅里多数人看来,约莫都已经认定里头是被掺了东西的。 长乐郡主拉住了宋吟晚的手,手心发凉。 宋吟晚被拉回了注意,反手握住了她的捏了捏,示意放心。“阿娘放心,一定能还元哥儿一个清白。” 孟姨娘的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翘,很快敛下。 正此时,宋昱元冲了进来,冲孟姨娘气鼓鼓的,张牙舞爪的小样儿。得亏一把让婆子给兜下,拦到了宋吟晚边上。他仍不甘心地挣动,“撒开手,我是来找她对质的!” 小胖子瞪孟姨娘,“是你让人给我送的糕饼,我本就不爱食,也是那人提醒说不爱吃也不好浪费,我才让平儿转送 分卷阅读15 旁院子的!” “元哥儿怎还好赖别人了!”孟姨娘弱弱的一声,委屈极了。 “喏,就是她!脸上有麻子的!”元哥儿准确无误指了人出来。“也是她故意说扶春园外头有蛐蛐儿,才勾得我去!好啊,原来是你一早算计好的!” “我的哥儿,今儿这日子怎经得起你这样胡闹!这般诋毁也叫人着实心寒呐!”孟姨娘又道,“林太医就要到了,哥儿要是冤枉的,就再等等,听林太医是如何说的。” 且等林太医到了,查明糕饼里下了巴豆粉,这事儿就当是捅破了天。孟姨娘掩住了心底得意,恨不得林太医脚程再快些,她都迫不及待想瞧这母女俩被啪啪打脸的景儿了。 宋吟晚轻啜了口面前凉了的茶,适得入口,满口茶香,再启口时,清冷声音掷地,霎时便将众人的注意都拉了自个身上。 “元哥儿指认的丫鬟叫兰初,是随孟姨娘陪嫁过来的。”宋吟晚对上众人投来的不一眼神,笑了笑,“能指认她的,不单是元哥儿,带人上来。” 随着她话落,由着几个国公府仆役领上来一伙人,约莫有十来个,多是市井平民,最边上的是衣服上绣着庆丰楼字样的伙计。 “她模样生得还算好认,前儿出府登记的名册在,我就让人拿了她的画像沿街问到庆丰楼。道是这丫鬟手脚不干净盗窃主人家财物出逃,指认出来了有赏,巧得很,这些人都在这。父亲只管问。” 孟姨娘的脸色一变,“你,你这是做什么?弄这么些个市井无赖到国公府,晚晚,你怎能这么作践人!” “国公爷,郡主娘娘,侯夫人……小人们能答的都录了证供,那是要上公堂的,绝不敢有假,小人真的见过这画像上的,就,就是她,买了一盒汤果糕,还捎带让送一些,小人印象可深!”那伙计跪在地上直言道。 兰初猛地跪伏在了地上,“老爷,奴婢时常出门替姨娘采买果子点心,他们混错日子也有可能的,请老爷明鉴啊!” “不,绝无可能弄错的!”那伙计忙道。“掌柜买糯米一直是晋州那边供的,连日暴雨,没了来源,月初不得已才用了东记的,做出来的糕饼成色,软糯都不一样。” “那你看看,这是新米还是旧米。”眠春取来汤果糕给他瞧。 “色偏白,而非醇正透出的橘黄,是新米!” “啊,是奴婢记错了,孟姨娘那日也想吃,着奴婢去买的,买来都吃完了,吃完了。” 孟姨娘暗中狠剐了那婢女一眼,蠢东西。越说多,越容易被人拿捏了把柄。“老爷,怕不是兰初拿回来的时候招了人眼,这才有这巧合,妾身和孙姨娘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同病相怜私下亲近,怎会做出害她之事!” “孟姨娘也认为这汤果糕里被下了药?” “我只是觉得既是元哥儿身边丫鬟特意送过去的,许是有什么玄机的。”她冷不丁被问,又补了一句,“怕不是只有妾身一个这么想罢。” 话音刚落,林太医由管家护送着赶到,与宋国公客套招呼了两言,就被请去糕饼。他伸手捻了一块嗅了嗅,又用手抿了些粉末放在鼻端闻,不单是一块,而是剩下的每一块都查了。 “禀国公爷,郡主娘娘,这糕饼上的是糯米粉,并无异样,应当同孙姨娘腹泻不止无关。” “怎么可能?”孟姨娘脱口。 “怎么不可能?”宋吟晚回身对上孟姨娘,一双眼儿漆黑幽邃,泛着慑人光泽。 宋国公原也是糕饼被下药的思路,却不想不是,周下一扫众人惊疑之外,独独孟姨娘的反应尤为突出,落下了深意。 “糕饼没有毒,可孙姨娘却是中毒了。” 孟姨娘抑不住心头狂跳,“既,既是虚惊一场,想必是误会,误会了!” “还烦请林太医为孙姨娘再看看。”宋吟晚道。 林太医看向说话的少妇人,自是知道好友家这么个女儿,如今看嫁人之后娴静许多,有礼有节,“谈不得劳烦。” 便放了药箱,替孙姨娘仔细诊脉。 孟姨娘瞳孔骤缩,身子一晃,“老爷,我不舒……”话还没说完,不偏不倚就倒了宋国公怀里。 怎料宋吟晚的手更快,一把搭着她的手腕,一手掐了她的人中,只不过掐人中的那只手当即就被宋国公扼住半点没使力气下去,孟姨娘却又‘醒’过来。 臂腕不知被按到了哪,生疼生疼,哪还装得下去。 “这案子都要问到尾了,孟姨娘这当事的怎好避过去,这动不动就昏也是病,让府医好好看才是。” 孟姨娘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你……” 宋国公虽然女人事上风流,但是不蠢,此时已经看出了些许名堂,转头问了林太医,“林大人,如何?” “宋国公,你的这位小妾确实是中毒,头晕脑胀腹泻不止许是巴豆,好在用药及时,又温补了气血,尚不碍事。只是……” “只是什么?”宋国公急问。孟姨娘也吊起了一口气。 林太医似是 分卷阅读16 为难。 宋国公有所意会,架在了这当口,“林大人但说无妨!” “不过厉害的是经年累月的虎狼药毒损身子。” 始终如同空气般存在的孙姨娘在这时踉跄退了几步,仿佛风雨里的浮萍,嘶哑着含泪开口,“妾身一直以为是妾身体弱无儿女福分啊,十年,整整十年啊……” 这一声声,仿佛质问敲打在宋国公心上。何况接连几日温宠。 “——查。” 长乐郡主亦是眼神慌乱,不自主瞥向了宋吟晚,却发现她眸光幽幽睨着孟姨娘。 宋吟晚收回了目光,正好迎上,黏软得呼了一声。“阿娘,我怕。” 长乐郡主便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头,哪怕知道那双眼里无半分惧意,“晚晚莫怕啊,阿娘一定把这恶毒豺狼揪出来,还后宅一片清净!” “查,府里每一处苑子,都给我仔细查!”她急声喝斥,焦妈妈立时领人气势汹汹而去。 第9章 反杀(二) 偏厅里,林太医已经由国公爷亲送打点离开了府邸。 孟姨娘噤若寒蝉,一张脸血色都褪尽了,往角落里掖缩着。一双眼儿骨碌碌转得快,像是酝酿法子应对。 从外面折回来的宋国公踏进屋子,此刻面罩寒霜,冷森森扫过了屋子里的一众。孟姨娘露了怯弱委屈,还不忘偷偷瞟向长乐郡主,欲言又止。 宋吟晚在这时开了口:“孙姨娘是长期中毒以致不能生育,背后下毒之人是要断国公府的子嗣,何尝歹毒的心思!父亲明察!” 孟姨娘此时无视了孙姨娘投过来的怨毒目光,只盯着宋吟晚,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打一开始就着了她的算计了。 汤果糕里的巴豆粉是她亲自下的,怎可能会查不出,定是她给替换了!既撇清了宋昱元,还引出来林太医!现如今,现如今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孟姨娘这会儿看宋吟晚的眼神无疑是看个妖怪,怎嫁了人没能把她病死,还脱胎换骨竟都让她识破且破解了,反逼得她步步失守,不敢想真让她查到些什么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心下发急,额头上沁出细汗,不经意就对了宋国公的目光,再作委屈惊慌,那人动了动身子却被郡主按住了,而后就真没再动过。顿时心下寒意甚然。 “老爷……” “老爷,在祁婆子的房里搜到了这东西,这祁婆子是在孙姨娘院里当差的,孙姨娘那事儿来痛厉害,都是这婆子给熬药的,药就是治的药。”焦妈妈把药包呈上。 孟姨娘霎时软了身子,没想这么快就让人给查了出来,紧抿着唇角,眼珠子乱转,正急思量法子。 宋吟晚查验了药包,“药包里掺了黄柏,零陵香这些都属凉药,倒是用了泄火还成,治宫寒岂不玩笑,连我都知,府医岂能不知!这方子用几年了?” “七、七年前……”孙姨娘双目猩红,猛地朝着孟姨娘那扑了过去,“是你,当初是你说我与你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在国公府互相帮持,是你让府医替我相看,这么多年苦药不断,却不受补,原来是你!” “妹妹这话也未免太诛心了,我与你好心好意,你怎就这样赖了我头上,这婆子到底受谁的指使尚未问清!”孟姨娘忙是撇开。 “祁妈妈,你在我苑子里七年,你扪心自问,这七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啊!”孙姨娘哭得撕心裂肺,精神和身体双重打击之下,险些昏过去。 老妇辩解:“奴婢从来都是从药房领的,也不晓得什么个药,只知道是给姨娘吃补身子的,哪知道是害人的,老爷明察啊!” “这样问怕是问到日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父亲还是速断速决的好。” “用家法!” “老爷!”祁婆子惊呼,眼神溜向了孟姨娘,看后者紧咬着唇却丝毫没有帮一把的意思。这板子挨了第三下,便直呼招了。 “是孟姨娘,奴婢是收了孟姨娘的银钱替孟姨娘办事的!孟姨娘,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才几下就打得皮开肉绽,嗷嗷直呼,一把老骨头,不招便是替主子成全丧命了。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选了自保,便像竹筒倒豆子,把孟姨娘卖了个干净。就连巴豆粉,也有她掺和一脚。 孟姨娘彻底瘫软了身子,颤巍巍迎上了宋国公视线,顿时被他的眼神冷僵。“老爷,老爷冤枉呐。” “前有断绝国公府子嗣,后又栽赃陷害父亲幼子,孟姨娘,我父亲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恶毒!”宋吟晚眉眼一片冰冷。 “老爷,是妾身糊涂,妾身得了老爷宠爱,却不知餍足怕旁人瓜分了老爷的爱,这才行的糊涂事。求老爷看在妾身苦心栽培两个孩子,不不不,求老爷看在我父兄救过老国公爷的面子上饶了妾身这回罢!” 孟姨娘扑到了宋国公怀里,泫然若泣,哭也是哭得拿捏分寸,没一点丑态,“老爷,妾身从十二那年见了您就一见倾心,暗暗立誓非你不嫁,孰料上天捉弄,您迎娶她人, 分卷阅读17 可妾身还是想着您。” “圣上为妾身安排婚配,也不乏京中世家贵胄,也能做人家的正经嫡妻,是您说不负妾身,妾身才义无反顾不顾流言委身于你。为了您,什么刁难苦楚都能忍,都能咽。老爷,老爷……” 宋国公似乎是被触动,眉眼稍转软和,宋吟霜便是这时到的。同样是女儿,宋吟霜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虽才情比不得乔平昭,样貌比不得宋吟晚,但论笼络父亲的心,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她瞧见孟姨娘惊慌失措的模样,又怵怕外面见了血的场面,“父亲,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霜儿,这不是你姑娘家该掺和的事,先回去。”宋国公启口。 “老爷,妾身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 “爹爹,可是为了孙姨娘那事,怎么扯到孟姨娘身上去的,当中莫不是有什么冤情罢,可查仔细了没有?元哥儿那日还说不单是孟姨娘,就连我也……” 宋吟晚顿住了身子,长乐郡主满面绯红,“你个小——”只是回眸时瞥见了宋吟晚不认同的神情,才转了口,“小丫头说道什么呢,什么污水都泼我儿门口,张口就来的本事莫不是随了你姨娘的!” “可我前儿给娘娘请安的时候还听到娘娘似乎对于爹爹宿在孙姨娘那不满,正是同元哥儿说的。” “你个——”长乐郡主当即给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死字还没出口,就让宋吟晚截住了,旁边的眠春递的竹条子一下抽向了宋吟霜。不过听着响声巨大,却是抽在地上,如此就已经把宋吟霜吓得失态尖叫。 “且不说我阿娘说没说过,就你偷听外加搬弄是非,若有下回,我这一下定抽你嘴巴,省得你自个管不住,日后生事端!” “宋吟晚!”宋吟霜想到她横归横,但没想过是这么个让自己丢丑的法子,顿时气得变了音调,“爹爹,莫不是嫁了侯府,这脾性还涨了,一家子姐妹,竟要这样相对了,若是叫姐夫瞧见,不知会以为我们国公府是怎么个家教!” 宋国公也瞥过来视线,母女俩一块嘤嘤嘤,嘤得他头疼,可宋吟晚这副样子确实不好叫封侯看见,“弄得跟市井泼妇样子做什么,还不放下!成何体统!” 宋吟晚松了手,那竹条子掉了地上。拿得起放得下,也不指着这大杀四方。 “二妹妹,是孟姨娘自己犯的事,就是到了公堂也翻不了身,你还想变什么花样出来?” “你胡说,姨娘从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哪日被逼急了都没一句重话,自个受委屈,怎会像你说的!” 孙姨娘瞪着红眼,看不下去,“二小姐,是林太医断的,也是婆子亲口招认受那绵羊温软的孟姨娘指使下药,敢问妾身这断了子孙后福的账该找谁算!” 宋吟霜这时猛地凝向孟姨娘,但看她哭得伤心,一遍一遍告罪糊涂,“爹爹,姨娘平日里的为人您最清楚了,日日谨小慎微,定是不知怎么想不开钻的死胡同,行差踏错,爹爹饶了姨娘罢。” 宋国公不置词。 “爹爹,今儿是姐姐的席面。”宋吟霜想着,过了眼下这关,回头她和姨娘轮着磨,总能把事情过去的。 “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父亲该拿个论断了。” “老爷,老爷啊……” 宋国公抬眼,眸色深沉,掩不住那一丝迟疑。 长乐郡主直直杵着,看得分明,是那一大一小贱人给迷得,简直能喷出火来。 宋吟晚却不意外,再多的证据搁了那宠妾灭妻的男人跟前,也能叫那温言软语给化了。气是有的,两人的情说不定也是深的,但今儿这事她在这就绝翻不过去篇儿。 她余光里瞥见枕月悄摸溜回,心下笃定。“事关子嗣,兹事体大,父亲便也体谅体谅孙姨娘可怜罢。” 孙姨娘悲呼了一声‘老爷’,掩帕恸哭。 “阿姐,你嫁出府去了,是外人,这府里的事是爹爹和主母,怎能由你逼问着的道理。” 与此同时,她又近了宋吟晚一步,压低了声道,“你嫁了个克妻孤煞命,而你心慕的元璟哥哥却一心求娶我,你再不甘心又如何,还不是得认命,仔细你哪天就死于非命!” 宋吟晚冷眸幽幽觑着她,没有宋吟霜期待中的反应。 宋吟霜被看得头皮兀的一阵发麻。不该是这样的,若是以往她早该失心疯似动起手了,这时候场面越混乱越好,她再趁机在宋吟晚脸上留下条抓痕,让封侯也瞧瞧自己娶到的是什么货色。 姨娘的事兴许还能给盖过去。 而眼下,宋吟晚凝着她,是失望透顶,亦是惋惜,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阿娘是秦王独女,长乐郡主,身份高贵。若不是看在孟姨娘是旧部遗孤,朝廷有善待一条,多番忍让,才能让她如此得寸进尺肖想不该想的,栽赃诬陷嫡子嫡女,断人子嗣。” 长乐郡主忽的觉得裙边被拧了一下,瞧见了身边的宋吟晚眨了眨眼,福至心灵也软和了态度,擒着帕子拭眼角 分卷阅读18 ,“我性子直,嘴又不如孟姨娘能说会道,哪知道我恪守分寸不苛待旧部遗孤,可防不住人家肠子里弯弯绕绕啊老爷!” 宋吟晚憋住了笑,面向宋吟霜时眸子里又落了冷意,“你我是姐妹。虽你是庶出,但身上淌着的血是一样的。父亲偏宠你,我虽羡慕,也不曾苛待过你,从来都是我有什么,你也有什么。而今我嫁出了府,你也快到年纪,将来作了归宿打算,一家子姐妹和和气气,往后帮扶。” “而你却在我和夫君回门宴时,拿你和封元璟之事激我,无非是知道我最痛恨京城里污蔑我的流言,激我失态。试问有哪家的妹妹要这样作践姐姐?” “我今儿便把话撂这,我与封元璟是子虚乌有,是让人嚼舌根嚼出来的。病了一场没什么看不通透的,往后我是侯爷正妻,只要我活一日,你和封元璟之间便绝无可能,姐妹怎可嫁叔侄,难道这道理你都不懂!” “你——”宋吟霜何曾被她这样怼过,一时气恼上头脱口,“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胜在会投胎,是正经嫡出!” 话落,便瞥见了宋国公脸色,顿觉失言懊悔。 宋吟晚轻飘飘道了句:“可不是就是正经伦常,你却念着嫡庶之分,宁可罔顾姐妹相亲,还觉得自己占理了?” “咳,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隔着屏风外突然传来的熟悉男声,打断了这屋子里的吵闹。 宋国公首当其冲迎了出去,得亏长乐郡主先前让人把院子清理了,眼下就剩下个发落。封鹤廷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是时候。 “岳父大人,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封鹤廷话问完就见长乐郡主身边的小妇人眼眸亮了亮。 “家里下人犯了点事,让侯爷见笑了。” 封鹤廷被拦在屏风那,实则也是看得清里头局势,宋国公登时面上有些下不来,“还不把人发去越山庄子。” “是!” 管家带人扣住了孟姨娘,焦妈妈手快则是直接拿帕子堵上她的嘴,呜呜咽咽就被送下去了。 长乐郡主仿佛卸下了担子,眉眼里禁不住的喜色,只是在移步花厅去时敛下了,“人既是齐了,老爷,开席罢。” 宋国公招呼着封鹤廷入了席。 宋吟晚坐在封鹤廷右手边,斜对着宋国公和长乐郡主。目光时不时打量这对‘半路父母’。宋国公即便是上了年纪另有一番成熟俊逸,想也可知年轻时风采。只是这俊美同风流沾了边,不说后宅里的,还有那广香居,詹春楼里红粉知己都不少。 十几年吵吵嚷嚷,佳偶生怨,少不得孟姨娘做局,多少也与两人的性格有关。 思及此,宋吟晚看向封鹤廷,哪怕处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里也不见一丝异样,云淡风轻。四叔家后院连个使唤女使都没有,倒是挺清净的。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到一声轻笑,打长乐郡主那传来的,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四叔看走神了,冲淡了周遭尴尬,却是把自己置入了另一种的尴尬处境。 “来来来,贤婿,我敬你一杯,晚晚承蒙照顾了。” 封鹤廷举杯应和。“乃是应当的。小婿敬岳父大人。” 长乐郡主瞧看封鹤廷,是越看越满意的,再看埋头苦吃的女儿,故意咳嗽了一声,只是瞧着变机灵的女儿这会儿又不机灵了。 暗示了两回无用,才道,“晚晚,别顾自己吃,替你家侯爷也布布菜,这火腿炖肘子,时辰煨得刚刚好,是晚晚最爱吃的。” 宋吟晚承不住长乐郡主那热情,只得用瓷勺拣过去一块,“家里的厨子师从大内御厨,做的地道,你也别拘着,自己吃,自己吃。夫妻一体,莫拘谨。” 封鹤廷只在她提到‘夫妻一体’时眉心微动。 宋吟晚却差点咬着舌头,她都说了什么! 这一顿饭结束了,又歇过半晌,宋吟晚才同长乐郡主依依惜别上了马车。想想自己这一日回门还真是忙碌,反倒是封鹤廷喝茶看戏还挺自在。 不料,刚腹诽完就在马车里碰上了正主,下意识一个直身,就撞到了马车顶,当下‘嘶’一声。 “侯爷。” “嗯。” 然后便是一片尴尬寂静。 封鹤廷脑子里则在想她说和封元璟的话,目光又不由停留在她身上,此刻的她,又和席间大快朵颐时松快很不同。 我到底做了什么使她这般忌惮? 宋吟晚靠着车壁的一边儿,心里对利用了四叔这点很是心虚。生怕封鹤廷翻出账来,故时时刻刻提防着。 “今日这出不像你性子。” “那侯爷道我是什么性子的?”这话一出口,乍还有□□味,宋吟晚又想到最后是靠他才发落了孟姨娘,又缓和了些找补,“还不是她们母女欺人太甚,我是出嫁后险些病死才醒悟,若不重些敲打还真让人爬我阿娘头上不成?” 封鹤廷沉默。 宋吟晚这个原身跋扈却单纯,把手里的好牌打了个稀巴烂,她既接了手,自然就只有别人吃亏的份。俗话说久病成医 分卷阅读19 ,她乔二哥哥在太医院任职,同孙姨娘一接触一切脉便清楚这局如何破立,还给她阿娘笼络了个帮手。 两人各怀心思,车厢内的气氛归于寂静。 半晌,男人才又启口,“我并非那意思。” “哦。” 话题至此,显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 偏封鹤廷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脱口问道,“那要是你呢?” 宋吟晚莞尔,“和离或者守寡,我皆可。” 孰料这话说完,男人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样。吓得宋吟晚一个激灵往后,“侯爷,我,我说笑的。” 封鹤廷眸光深沉,隐杂万般情绪翻涌,最终话溜到嘴边哑了声音,“曾有人也这么说笑过。” 谁呀,这么有见地!不如引荐引荐啊! 宋吟晚脑袋里胡乱想,身子却在封鹤廷那目光注视下渐渐绷紧了。“侯爷我真是说笑了,你莫生气。” 封鹤廷的俊颜迫近,宋吟晚抵着他胸膛,不料人整个重量压了自己身上,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才发现这人烧成火炉子了。 “……” 第10章 谁也不知道封鹤廷是一直烧着,还是刚烧起来的,哪怕是宋吟晚,也是两眼懵的看大夫。 一碗汤药变两碗灌下去,又是一番施针,才让那苍白如纸的面庞恢复了一点红润。大夫抹了一头汗,对着宋吟晚那是连多的话都不及说,提笔唰唰写了两副方子,“一副治,一副温补,重症要重剂,万不可再折腾了,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记下了,绝对不会了!”宋吟晚一副受教,把方子临摹了一份才交了封安手里。 封安去抓药,封肃守在了门外头。宋吟晚回想起这人昏在马车里的情形,只怕是早就烧着的,却还拖着在国公府,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又不是非急在这一时,不会说不去么。”宋吟晚小声抱怨,抱怨完了又想到了国公府里的情形,再看封鹤廷心底还有感激,“罢了罢了,当是欠你的。” “你欠我的多了。” 宋吟晚一怔。看了那说话的人,又开始念一名字,‘赵昭’还是‘枣枣’?这两日听到的次数多了,也觉出点意思来,看着封鹤廷的眼神都起了些变化,莫不是四叔的心上人? 这瞧着怕是苦恋。 可也没听四叔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啊?四叔惯能藏,看着是用了深情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还是红粉头?怪叫人好奇的。 “既然是有心上人干嘛不去求娶人家,娶宋家的。”宋吟晚也就是一嘀咕,因着那一份愧疚,在房里老老实实守着。 要喝水了给递水,冷了热了掖被角。 直到夜半,宋吟晚让小厨房做了宵夜。 用砂锅熬煮出来的米粥,肉糜化在了又绵又滑的粥里,几粒儿葱花缀在上头,颜色清爽促人食欲。 封鹤廷是闻着香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宋吟晚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还摆了一盘冰镇西瓜块。 心里只冒了一个念头——她怎么又吃上了。 也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的,光是她捧着西瓜慢慢嚼着的样子就看了半晌。模糊重影下,恍惚又回到国子监时站在远处看那人独留学堂里偷吃海棠酥。 被撞破了,微红着脸分了他一块,让他不要告诉庄夫子。 那是个老学究,定是要罚。他怎舍得,连那块海棠酥放坏了都没舍得吃。 “你醒啦?”宋吟晚是感觉背后被戳了两窟窿似的才回头,一看人醒着,目光直勾勾的还给吓一跳。 封鹤廷发了一身汗,身上仅着了里衣,有些畏寒裹上了薄毯子,慢腾腾走到了紫檀如意纹的小圆桌旁,一言不发就坐下了。 宋吟晚被看着,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要不,侯爷也用点罢?” 封鹤廷点了点头。 宋吟晚暗暗松口气,从海棠纹的白瓷海碗里盛了剩下的,摆在了他面前。“还热着的,病了喝点肉末粥最好了。” 封鹤廷逸出一声哼应,可在尝了一口后,就没停下手。 宋吟晚捧了姜茶喝,给封鹤廷也倒了一碗。随之便接收到了封鹤廷的目光,一触即离,琢磨了一下,应该是满意? 四叔心,海底针,还阴晴不定,真是难弄啊。 等到封鹤廷用得差不多,宋吟晚也在旁打完了腹稿,想聊一聊。 “侯爷,可觉得好多了,要不再传府医过来看看?” “好多了,不用。” “讳疾忌医其实是大忌,要身子不行,还是得让府医来——”宋吟晚的话止在了封鹤廷的注目下,还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怎感觉就怪怪的了。 “侯爷要是真觉得行,那正好聊点重要的!”宋吟晚赶紧扯到了正题上,“我那点子事都是传出来的子虚乌有,谣言止于智者,侯爷睿智,定不会真信了那些。” “说完了?” “没,没 分卷阅读20 呢。”宋吟晚瞥见他眼底的不耐与倦意,遂加快了道,“我听你对什么‘枣枣’念念不忘,想必也是心系其人而情路坎坷,那就是……” 她还没想出凑合搭伙过日子合适的词儿,冷不防封鹤廷拍桌站了起来,一双黑眸如被冒犯的凶兽蓄满锐利。 宋吟晚惯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侯爷,我的意思是既然是阴差阳错,强扭的瓜也不甜,不若各自安好?” “夫人想多了。” “嗯?” “我曾有一匹心爱良驹,叫枣枣。想是夫人误会了。” “……”昏迷之际喊匹马,骗鬼呢! 封鹤廷睨着她,眼底狡黠光盛,险些又晃了神,“夫人入了我侯府的门,便是我正妻,夫妻一体,望夫人少思多安。” 话落,便道是公务在身推门离开了。 宋吟晚被那一句‘夫妻一体’噎了半天,望着那人携了一件外衫披身消失门前,良久,在眠春枕月轮流宽慰之下,才憋出了要说的那句,“我还没说到和离呢。” 这话一出,反把两个丫头吓坏了。 “小姐,您说什么呢!” 枕月急忙去关了门,又折回来,“小姐快呸了,这话可胡说不得!白日里还好好的,姑爷虽是个面冷的,也是性子使然,对小姐还是有所不一样的。” “你们没听他说让我少思多安。”宋吟晚回想起来却是一阵阵泛凉,要了原身小命的该不会就是他,这就是威吓! “那不是姑爷替您想,关心您,您想哪儿去了!” 宋吟晚紧张地想咬手指头,越思忖越像是那么回事,要不然死了一茬一茬的。许是他身不由己娶的,真正想要的却得不到? 明明是盛夏闷热的夜里,愣是寒凉侵了骨子里,冷得打哆嗦。 感觉命不久矣! 丫鬟们不得法子,小姐病愈后性子大改,可是比以前更有主意多了。最后还是枕月看主子食欲比以前好,又去小厨房做了碗加了碎冰的酸梅汤给人压惊。 而屋里的宋吟晚躺回了床上,思绪拐去了已死的碧桃那。原想引出凶手,怎料凶手狡猾谨慎,还比她熟悉侯府,反而断了唯一线索…… 想不通的暂且停了停,这才发觉肩膀那硌着什么,她伸手一摸,看清楚了纹路,倏地从床上坐起。 “这不是我三哥哥的玉佩,怎会——”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动静,宋吟晚的目光恰好与撩帘而入的男人撞到了一起。“侯爷?” 灵光电闪,便清楚定是这人落下的。 “你方才说,是谁的玉佩?”封鹤廷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如同被人触了逆鳞,整个人都深沉得可怕极。 宋吟晚被吓得腿一哆嗦,赤着脚往床旁挪了一步,“我,我说,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乔家三郎也佩过这样一块,贸然出现在床上,正惊疑呢!” 封鹤廷沉凝着她,未言,却是走向她。 他走一步,她就退一步,直到抵着黄花梨木的大衣柜退无可退。封鹤廷迫近,带着锐意审视,鲜有几个能撑住,宋吟晚心中天人交战,克制不住那股子压力逼迫想招认的冲动。 封鹤廷低头,睨着瑟瑟发抖的人,虽有惊慌,但那双相似眸子,却在烛火幽幽的黑暗里仿佛能透出光来。 宋吟晚头皮发麻得厉害,挨得近极,彼此的呼吸声此消彼长都听得分明,似曾相识。是那次在国子监的藏书阁,她不小心碰倒书架,四叔正好也在,把她护在身下救了。 那时,也这么近。 忽然抬眸,她却意外看到了封鹤廷眼底的沉痛。“你!” 能让四叔如此的。宋吟晚脑海里的纷乱倏然静下,“是因这块玉佩对侯爷来说很重要罢,许是我看错了,玉有形似,何至于这般呢?” 她说着就把玉佩塞到他手上。“完璧归赵!” 可封鹤廷却没有动。 不止是眼神像,说的话像,吃东西的样子像,还有在国公府里摆局,步步周密,病一场脱胎换骨……这怕是换了个人罢! 怎可能——! “你真当是宋吟晚?” 宋吟晚在那刻真觉得他想说的是何方妖孽,怕是对自己有所起疑,拿病愈开窍这一说法糊弄旁人兴许能成,四叔一向眼毒嘴毒。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侯爷,你心里既是记挂着‘枣枣’,若,若还想与我什么,我誓死都不会依的!” 封鹤廷眼看着她眼神从惶惑到豁然,却没想到这样被她推开了。再听那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兴许他才是鬼迷了心窍的那个,怎会看着宋吟晚都像她! 他攥住了玉佩,转身就走。 宋吟晚看到了他凝向玉佩时那要吃人的目光,心下骇然,不会有她三哥什么事儿罢,“那玉佩……” “本就是我的。” 第11章 宋吟晚在他离开之后,才吁了那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眠春 分卷阅读21 也总算挣开了封肃的桎梏,急忙闯了进去,“小姐,你没事罢!” “来,扶我一把。”宋吟晚还有些腿软,就着眠春的手到桌旁坐下,喝了口茶压惊。 封鹤廷很在意那块玉佩,才会这么快折返回来找。 方才她说玉有形似,是认错了,实则是假话。那块玉的图案纹路和她在三哥哥诞辰时送的一模一样,连玉佩背面有一条不显眼的裂痕都对的上。 封鹤廷离开时说是他的。 宋吟晚猛地呛咳起来。眠春又忙是给她顺后背,“可是茶水烫口了?” 她摆手,自己顺了顺胸口,适才想起玉佩还真是封鹤廷的。当初上学时意外从封鹤廷那赢来的,她本就愁三哥哥的生辰贺礼,便借花献佛。可怎又在封鹤廷手上?! 这厢云隐居的灯火长亮,书房那封安打点了床榻,都不用来回跑,直接把去晋州带的行囊都安置下了。 “侯爷这是打算长住,分开住可堵不住下面人的嘴,要传出去,尚在新婚不好罢?” “本侯伤寒加重,夫人身子初愈,免得打扰才好。”封鹤廷坐在书桌后,连眼皮子都未抬,“勿要多事。” 封安打小跟着封鹤廷,顿时警醒垂眸,是责他自作主张在他昏迷时将人送回主屋一事。 “小人知错。”封安一抿嘴角,壮胆子再谏,“可书房终归不是长久住处,侯爷您还病着,小人劝不住,望有人能——” 那话,霎时止在了封鹤廷抬眸扫去的一瞬,封安扑通跪在了地上。 封鹤廷掩唇忍着低咳了声,“我领你一心为我,但绝没有下次。下去罢。” 封安尤想说什么,瞥到了封鹤廷冷沉面庞又咽下。若主子能这么快改了心,断了念,就不会有这十年的苦守与孤寂了。 封肃此时进来禀报,“侯爷,左右司郎中吴赁白日递了拜帖,说明日叨扰。” “这是秋后的蚂蚱惊起一串儿了!”封安服了侯爷的神机妙算,连来的什么人都算着了,吴家是姜国丈家拐了七八道弯外的姻亲,怕是替人打听来的。 晋州水患背后还藏着一双搅乱风云的手,只是藏得再深,只要是侯爷过手的案子,那都会摊在太阳底下曝晒个彻底。 “侯爷前日回了曹大人,那这吴大人可是也回了?”封肃又问。 封鹤廷哼应了声,目光扫过桌上摞起的公文时幽暗了几分,“不论谁来,一概以托词打发。” “是。” 封肃领了命,和封安一块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头,封肃才暗暗舒了口气,拿胳膊肘拄了下封安的胸口,“你方才做什么惹侯爷那么大火气?我这么及时帮你解围,你是不是回头得请兄弟喝个小酒什么的!” 封安则没心情同他嬉闹,没接话,闷不吭声蹲守在了书房外的廊下。 “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我跟你说,那乔家的姑娘是咱爷心里头的一块肉,没了,那是剜肉的痛。”封肃比封安少两三年头,跟得也不短,自然也清楚这段。 “那玉佩是建安县主的陪嫁物,侯爷心爱之物。就因学堂那会儿,乔家姑娘多瞧了两眼,侯爷下学就刚好那么巧的想做诗局,又巧的让乔家姑娘碰着,还赢了去。” “你说那是侯爷故意输出去的?”封安诧声。 封肃白了他一眼,“要不说你脑子里的筋一根直的。不然呢?” “那乔家姑娘才情绝艳,京城里谁人不知!”封安不乐意被他这么埋汰,梗着脖子驳道。 “你,对牛弹琴,我懒得跟你掰扯!该就让你在侯爷面前犯浑,挨顿板子看能不能让你想通点!”封肃啐道。 侯爷伤的心,就得捂着摁着,最好是悄无声息等日子过,过得久无知觉了兴许就好了。 至于主屋里的侯夫人…… 封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回头看到封安离开蹲了另一个角落,“……”他咳嗽了一声,“呿,我跟你说个事儿。” 封安拿手捂耳朵。 “别小气啊,我同你说正经事儿。”封肃过去,神情改了几分肃然,“昨儿一早,就是回门前,侯爷让你去备马车是我留在书房研墨,侯夫人在,看我手法不对就亲上了手。” “嗯?” “原来墨锭那还有个暗机关,拨弄了才更好磨,而非我这么生拉硬拽差点糟蹋了一方好砚。” “这侯夫人不像传闻里头说的那样什么都不通,我瞧着也不像。”文房四宝沾得上边,那就是有门道的。 “这是其一,还有那绿端砚和墨锭,都是出自李伯宏大师之手,当初送的那人与我提过一嘴,那李伯宏亦是醉心机关玄术之人,送进侯府的两块绿端砚是他的封山作。便是意味,普天之下绝不可能再有第三块。” “没就没了,咱们侯爷也不少他一方砚台。” “笨呐,侯爷把另一块转乔家二郎送了他家的三姑娘,世上又没第三块,那侯夫人是如何知道怎么用的?” 砰!兀的一声碎响从书房传出。 分卷阅读22 “侯爷?!”封安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急忙推门冲进去。 只见封鹤廷端坐在书桌后,桌脚旁裂了瓷盏碎片。 “袖子拂倒的,收拾了罢。” 封安松了口气,与封肃两个麻利把碎片拢了一起,抹干净地面,没旁的吩咐再次退了下去。 而书房里的封鹤廷,左手搭住了颤抖的右手按在檀木桌上,满脑子皆是封肃最后那一问。 亦是同时。 眼前浮现起感恩寺内,偶遇尚未出阁的宋吟晚。 “侯爷,元璟哥哥可是同您一块来的?还说要帮我挂桃花络,怎不见人呢?” “侯爷,你是元璟哥哥的四叔,我也唤你四叔可行?” “我怎就不自重了!我心慕元璟哥哥,便明明白白告诉他,为何要藏着掖着,?且我觉着他也是喜欢我的,否则为何约我至此!” 那少女满心欢喜捧着求姻缘的桃花络,等着意中人,就是他那侄儿。而后却是画面一转,少女挽小妇人髻,再提及封元璟时眼里没了星辰,与人解释起也是坊间流言,子虚乌有。 “和离或是守寡,我皆可。” “我三哥哥的玉佩怎会在这?” “这顶好的绿端砚怎经得起你这般糟蹋——” 声音层出。 一会儿是宋吟晚,一会儿是乔平昭。 封鹤廷脑海里冒了骇人的念头。 世间不乏鬼神之说,附身也好,回魂也罢,倘若那宋吟晚亦是……思忖到最后,竟如同疯魔了般,抑不住心绪激荡,咚的一下栽倒在了书桌上。 男人嘴角洇着咳出的残血。 血沫子溅在桌上摊开的字,昭昭之下,宛若朱砂殷红。 第12章 宋吟晚这一宿就没能安睡,后半夜听到外面动静得知封鹤廷呕血昏迷,连夜拜帖请了林太医过府,并做主将人安置回主屋。直到天光大亮,确认了无性命之虞才放林太医离开。 等到主屋只剩下主仆几个,宋吟晚瞧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已是怕了,遂让人把隔壁苑子收拾出来住。 然而不到一日,府里就传遍了,侯爷为了不过病气给侯夫人屈就书房,书房那地儿漏风,这才导致病更重了。 宋吟晚听了咬牙切切,在小院儿里看着给封鹤廷煎药。她这样知情识趣,但求这位爷长命百岁,千万莫折腾了! 接下来的几日,宋吟晚去老夫人那请安,不是被冷面对着,就是等上个把时辰才能见。 要再碰到大房和二房的,还得遭打趣夫婿体贴疼人的话被酸一番,只是撞到宋吟晚跟前注定徒劳,做戏谁还不会。说到底侯爷宠妻,于她反而能使处境变好些。 就是不知道,封鹤廷醒来听说会作何反应? 估计又会说她不要脸了。 宋吟晚没心思管这,她这两天夜里多梦,梦到将军府,每每到最后关头被惊醒,偏又记不住惊醒前的桥段,搅得白日里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午时,云隐斋旁的偏苑,檐下垂了纱幔蔽日光。两个丫鬟提着小桶往角落摆的铜盆里添冰块,大块的冰冒着丝丝的冷气,驱散夏日里的闷热。 “小姐,别捣了,那豆腐都成豆腐花儿了,还有您爱吃的糖醋酥鱼也没动一筷子。”眠春瞧着反常,“今儿怎吃这么少?” 宋吟晚回神,就见瓷白的缠枝花卉碗里化豆腐汤了,“侯爷醒了么?” 枕月刚去探听过,“说是还没,早上秦太医才来扎过针灸。心神劳损,可能是同日前去晋州有关,短时内得好生调养着。” “秦太医?太医院院判?” “嗯,还带着圣上所赐的一车滋补药品来的。”枕月知无不尽道,“听说晋州洪灾这事儿闹的,往年赈灾修坝的钱财去向不明,总之是查出来大事儿了。听说朝廷原本都急等着侯爷上报,但宫里那位知悉侯爷病重,亲允了假,暂缓召见。” “你这都哪儿来的消息?” “先前替小姐跑过几次腿,在侯爷手下当差的那听到,东一句西一句地凑一块。” 眠春则立时变了脸色,跪在了地上,“小姐,估摸是那些人看枕月年纪小没有防备说得也是不打紧的,还望小姐恕罪。”并拉着枕月一块跪下告罪。 宋吟晚凝了片刻,就让人起来了。她身边的这两个,眠春胆小谨慎,枕月还比她小两岁,天真烂漫些,看着就没什么心计的小丫头片子,搁人群里也引不起注意。 “我并无责怪之意。”宋吟晚看着因为自己没发话,两丫鬟惴惴的样子,想是原主余威还在。 稍后起身,从妆奁里取了两支银簪分别递了二人,“这阵子来你们手脚麻利,勤勤恳恳,这是赏的。枕月有这本事,刚好派了用场。” “小姐不怪我多嘴?” “同我说自然不是。”宋吟晚笑了笑,“枕月年纪尚小,有什么不周到的,还得眠春你多照看她点。你们是我在侯府的心腹,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 分卷阅读23 们的。” 二人收了银簪,手里捏得牢牢的,叩谢赏赐。尤其是眠春,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的松快。 “你们小小年纪发卖进府,定是家里不容易,若有什么难处,亦可同我说。”宋吟晚是半路来的,但这俩丫头也还小,培养培养也不错。 眠春又跪了地上磕头,今早家里托人捎的口信道是母亲又病了,要领月俸需到月末还有十来日,这支银簪堪堪是救急了。 “侯夫人,三夫人在外头请见。” 宋吟晚愣了下,“三夫人归府了?” “正是今儿才回来的,去过了老夫人苑儿,就过来了。” “快请。” 侯府三房的郎君前年殁了,都没留下一儿半女,三夫人封沈氏年纪轻轻守了寡,原有娘家倚靠,可商改嫁,然而沈家找来时老夫人要死要活的闹了一顿,这事就不了了之。 听说封沈氏才二十出头,平日里笃信佛理,待人温厚,谁人提起都是摇头惋惜的。 “三夫人,这边请。”随着丫鬟话落,一名年轻的美妇人走了进来。身上裙衫素雅大方,无多余的累赘,发髻上一支并蒂玉兰簪,衬得面庞愈发白净秀气。 “见过四弟妹,四弟妹安好啊。” “三嫂好。”宋吟晚轻嗅到了一股淡淡檀香,仿佛经年累月熏染过的香气,颇是好闻。听说与三叔的感情好,三叔去了后,便时常搬去感恩寺旁的白桦庵小住,修行祈福。 封沈氏亦在打量,瞧着她就笑了。“四叔真有福气。”她顿了顿,略有遗憾,“连日大雨冲垮了山路,都耽误吃你二人的喜酒了。” “谁也料不到这场雨竟下这么厉害。”宋吟晚请了她坐。 “夫人打接到家里来信就要启程回来的,却被迫在山上多留了几日,心里可急坏。”封沈氏身边的丫鬟道。 “锦云!” “三嫂有心了,天灾人祸难躲。”宋吟晚道,“你看,我这头病刚好,侯爷从晋州回来就累垮了。” 封沈氏微蹙了眉头,“那现下?” “我自是好了的,侯爷那有太医顾着,说是没大碍,只是一时缓不过来,得日子调养。” 封沈氏闻声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扫见了锦云,又道,“对了,把我给四弟妹的见礼拿过来。” 锦云捧着小匣子过来,是一串羊脂玉般的白玉菩提子手串。 封沈氏取了给她戴上。“这是我偶然所得,听说是佩戴时间越长越有灵气,逢凶化吉的佛珠。保佑你和四叔都平平安安的。” 宋吟晚一眼瞧着就喜欢,戴着贴着手腕凉凉的,“谢三嫂嫂。” “你不嫌弃才好。我还带了一些佛茶饼,可要尝尝?” “好啊!” 眠春接过了茶饼,掰了一小块煮茶。干茶待入了热汤里,深墨绿色开始泛微微的栗红,十分漂亮。 宋吟晚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惬意地眯了眯眼。 “原还想山上的东西粗陋入不了你的眼,茶叶是山上的住户自己种的,浸了佛意,我总觉得喝着心静。今年雨水多,若不然还要好。” “确实如此。”宋吟晚附和。茶香与禅意结合,想来是妙极。 “侯夫人要是喜欢,我家夫人那还有许多,山民种茶不易,我家夫人看今年是遭了难的,便将剩下的全盘了。”那小丫鬟嘴快又挨了封沈氏嗔怪一眼,垂眉低首。 宋吟晚笑,“三嫂果然生得菩萨心肠,那我就厚着脸皮要求匀点了。” 封沈氏自然是应好的,又道是不多打扰,叫她照顾侯爷之余也得顾着自己。果然如传闻那般温和体贴。 等送走了封沈氏,宋吟晚想着那句照顾,便又让枕月装上点清粥小食,过去云隐斋。 门口是封肃守着,瞧见她,拱手拜礼。“夫人。” “侯爷今儿可有醒过?”宋吟晚问。这都昏迷四五天,幸得了秦太医保证,否则还不定怎么乱呢。 封肃:“尚未。” 宋吟晚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封肃那模样似有古怪。“我去瞧瞧侯爷。” 封肃果然拦了道,“夫人,侯爷这病传的厉害,封安都没抗住,怕您也……” 宋吟晚睨着他,封肃顶了一会儿,沉默越长渐有些慌。 “既是如此,那这吃食就交给你,若侯爷醒了,可要立马通报。” “是!” 宋吟晚折身,带眠春回去。 “小姐,侯爷这般当真没事么?” 就连眠春都瞧出点不对劲,宋吟晚摇了摇头,也不知四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还盼着封鹤廷早些醒,届时还能借着侯府探视慰问为由回趟将军府。 半道上思忖未注意,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唯有旁边眠春看得清楚,分明是男人站那,等着小姐一头扎过去的。 第13章 封鹤廷等人撞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女子下意识攥住胸口衣服 分卷阅读24 的动作,以及掐在虎口的月牙印,眼底骤然风云涌动。 心里却似有什么归了位置。 宋吟晚被冷不防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再看他身上玄衣便服,墨发束冠,低调的不甚起眼,像从外头才回来。 思及此,她猛地看向不远处守了房门口的封肃,顿时浮了异色。她方要见礼唤一声‘侯爷’就被人捉住手腕带回了主屋。 那力道捏得有些疼。 宋吟晚忍着被拽走,又发现封肃缩头缩脑并不敢接她的目光,想来还是她撞破了什么又惹着封鹤廷。 在她进屋后,两名长随便把眠春扣了外头。 宋吟晚:“……” 屋子里没人出声,相对寂静。 但这么相对着,宋吟晚觉得空气有些稀薄,对面那人愈发不可捉摸了。 “侯爷醒了,真是太好了。”宋吟晚讪讪起了话头。 “躺了几日便起来走动走动。” “嗯。” 这解释,若宋吟晚是原来那个,怕就信了。 封鹤廷始终睨着人,自然没错过那乖顺之下的狡黠。回想几日辗转反复,忐忑,那念头却如着了魔般不停歇,方一早去了感恩寺。 了然大师所言,言犹在耳。 “世间万物应在机缘二字,来时自来,去时自去,自证由心。施主有此问,是有所疑,由心去证,自能求得一番明白。” 封鹤廷嚼着最后那几字,渐是收敛心神,走到书桌旁‘随手’整理起桌上散着公文。 宋吟晚不知他打算,正犹豫要告退,却倏然瞥到他手上折子里写了明威将军的头衔,而且还是封参告的红折,心中顿掀惊浪。 再想仔细看,却被封鹤廷阖上,收拢归置在了一旁。 “还有事?”封鹤廷问。 宋吟晚听出他的逐客之意,可现下哪能走,“侯爷可用过饭?我带来了一点粥食,想着侯爷若是醒了吃点清淡的正好。” 说着,便殷勤替他盛了一碗。是想硬留下来。 封鹤廷坐了桌旁,并未拒绝。 宋吟晚虽诧异,但却是得了机会,眼神又溜向了桌案。“侯爷身子才有些好转,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公文一类,看多也伤神,若是紧急就寻个帮你掌眼念念。” 封鹤廷喝到粥底,被碗遮了嘴角弧度,搁下碗时消失无踪。“嗯。” 然后便对上毛遂自荐的一双湛亮眼睛。 “出去时让封安进来。” “……哦。”宋吟晚暗敛眉眼,一颗心惴惴挂在那封折子上,恋恋不舍走去门边。 封安在外面就听了传唤,入内。“侯爷有何吩咐。” “去备马车,今日去明威将军府。”话音落下,封鹤廷便瞧见门口磨磨蹭蹭的身影倏然停顿,又似不经意道,“对了,乔将军丧女,阖府女眷甚是悲痛。夫人似乎与乔家的二姑娘略有交情,便一道去罢。” 宋吟晚回首像是有些不置信。 “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吟晚摇头,没料着有这等反转,正应了她心里所想的,再看向封鹤廷时掩不住眼里晶亮放光,仿佛这才是四叔该有的光辉形象。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男人从那笑中恍惚回神,眉眼再度沉凝。 一个个微小破绽,越聚越多,就像是滚雪球般,糊弄旁人尚可。但封鹤廷从不是能由人糊弄的。 辰时末,马车自侯府出发,宋吟晚和封鹤廷再次同乘。 车内空间敞阔,一人占了一边,宋吟晚心系将军府,偶然扫见闭目养神的封鹤廷,不禁想起上次回门烧昏过去的景,不由暗暗皱了下眉头。 秦太医方说过静养,又奔波去将军府,她猜想和那封折子有关。 乔家哥几个喊他四叔,原是感情好的,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怎么走动了。乔家也怕被说攀高枝,便慢慢淡了。 而今看,四叔还是念旧情的。 “我脸上可有什么?” “嗯?” 封鹤廷忽然觑向她,“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我,我只是想侯爷去将军府的缘由,一时想入神了。”宋吟晚镇定心神,自若答道。 封鹤廷停顿良久后才启口,“我倒是想起感恩寺遇见,你要随允濮唤我四叔的景。” 宋吟晚双目瞠圆,那被她忽视了的记忆猛然跃于眼前,而她这段时日还在封鹤廷面前咬定了毫无瓜葛,“……” “怎么?” 宋吟晚迎上封鹤廷深邃的眼,暗暗咽了口口水,“我有癔症,你说的事我完全没印象,这就算不得……罢?” 封鹤廷对她扯的鬼话难得挑了眉梢。 宋吟晚低眉顺目,借着颠簸晕车躲避那道探究目光,而马车也终于在她心底热切盼望下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暌违了半月余,将军府仍是一片素缟未除,满院的悲凉。听闻乔将军自幺女殁后便病至今日都未上过朝,更别说已然上了年纪的乔老太太,险些一 分卷阅读25 口气没匀过来随了去,捶胸顿足恨不得替她去。 宋吟晚踩着青石砖面,置身熟悉环境中,花了极大力气才克制着没飞奔去了父亲祖母那。 “我与乔将军还有事要谈,劳夫人替我慰问老太太。”封鹤廷在内院外停住了脚步,与她道。 宋吟晚点了点头,随着婢女往老太太的苑子去。并不知封鹤廷驻留原地凝视她背影久久。 这是她的家。 谁曾想有朝一日竟是这样造化。 宋吟晚看着一草一木都想落泪,只是一路克制,问了自己最关心的,“老太太她身子如何?” “原就是上了年纪,又逢三小姐病逝受了打击,这些时日汤药不断才有些起色,大夫说再受不得刺激了。”引路的丫鬟答。 宋吟晚眉眼掩了痛色,跟着进了苑子。 来迎她的是钱妈妈,老太太身边体己人,对着宋吟晚客客气气道,“封侯夫人,可是不巧了,老夫人这些时日身子不爽利还未起呢。” “那我等一会儿。”宋吟晚看钱妈妈脸色为难又补了道,“无需通禀,让老夫人再多睡会儿,我家侯爷与将军说话怕一时半会儿也快不了。” 钱妈妈点了点头,让人侍奉茶水。 宋吟晚便在厅里坐下了,然而还没坐上一刻,便听见里屋传出了咳嗽声,伴着迷糊夹杂了昭昭的呼声,令宋吟晚一下热了眼眶。 钱妈妈不一会从房里退出来,“侯夫人,我家老夫人醒是醒了,不过人糊涂了,认不得,独独记着她的小孙女儿。怕是唐突……” “不碍的。”宋吟晚道,“我就瞧瞧,老夫人身子可安康。” “夫人有心了。”钱妈妈不得法,只得领着宋吟晚进去了。 宋吟晚秉着呼吸,在见到祖母的一刹,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原还健朗的老夫人一下瘦的脱形了,衣裳松松垮垮的,叫人看的心疼。 “老夫人,封侯家的夫人来探望您了。”钱妈妈在老夫人耳畔说。引得老夫人迟缓地看向了宋吟晚。 “昭昭?我的昭昭啊。” 宋吟晚极力忍住了冲过去抱她的冲动,在那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时紧紧抓住了,“……老夫人。” “我的昭昭,瘦了。”乔老夫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详,露了笑脸。 钱妈妈甚是不好意思,朝宋吟晚暗示了下,显然是老夫人糊涂又错认了。 宋吟晚抹了抹眼角,“老夫人也很像我祖母,我也甚是挂念她呢。” 钱妈妈瞧着,那新侯夫人也倒也孝顺,难得的是愿意陪一个糊涂老婆子说话,圆老人家念想。是个好的。 直到老夫人乏了歇下,宋吟晚才离开被请去花厅。 于半道上路过了一庭院,木槿花压了枝头,粉紫粉白迎风招展,不由慢下了脚步。 宋吟晚叫住了眠春,“我想去方便,你们且去前头等等。” 眠春只得与那丫鬟去了前面花厅等。 宋吟晚去往茅房的方向,等过了弯,便拐入了那庭院里。 这是她的闺房,小丫鬟收拾完关了门离开,给宋吟晚行了方便。房里的桌椅床榻,一样未动,就连妆奁里的物件与她先前在时的摆放都一模一样。 如同她还在。 东西全是她用顺手的,如今却带不走的。宋吟晚摸了摸桌子边沿,冰凉圆滑的触感都叫她怀念极。她在这生活了十数年,一砖一瓦都承载了念想。 放不下,舍不得。 正当她沉浸在这悲伤情绪中,忽闻外面传来的娇叱女声,“你可瞧见侯夫人是往这边来了?” 宋吟晚猛地僵住,那是她二姐乔平暄的声音,此刻风雨欲来。 第14章 “奴婢瞧着背影像,也不知是不是。”屋外传来的声音答。 宋吟晚僵立在屋里,死死盯着自己关上的门,脑子转得飞快。若乔平暄推门而入发现自己,那就如实告知! 自己就是乔平昭! 哪怕二姐不行,她也能重重举例证明,何况二姐是最疼爱自己,胆儿也是最大的。老太太那怕她再受刺激不能说,父亲那不得见,有二姐在,她就稳妥多了! 就在宋吟晚打算豁出去挑破的那刻,外头忽而响起道熟悉男声横插一杠。 “偌大将军府邸,怕是我夫人走迷了,带来叨扰给添麻烦了。” 宋吟晚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封鹤廷那话猛地倒退。 走迷了道也不可能入人家的屋子!宋吟晚心下慌了一刻,眼看着随时有暴露危险,寻向四周…… —— 屋外廊檐下,乔平暄一身素衣,簪了一朵绢白花,看似娇弱无依,却在应付封鹤廷时添了几分冷冽。 “这是我妹妹的苑子,外人不方便,侯爷请罢。” 封鹤廷伫立在木槿花树下,孑然未动。目光如幽幽萤火,注视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乔平暄见状,抿了下嘴角。下人得了示 分卷阅读26 意上前打开房门,里头并无人影,窗子却开着,穿堂的风刮过,又被关上。 封安站在封鹤廷身边低声嘀咕,“小的千真万确看见夫人进了苑子。” 封鹤廷置若罔闻,只对着窗子那多看了眼,转而对乔平暄道,“可否私聊两句。” 两人移步过道上,丫鬟等候在不远。 “还未恭喜侯爷新婚之喜。”乔平暄盈盈一福身,掩过复杂。 封鹤廷略显沉默。 乔平暄见他如此,不禁是意难平,“恕小女眼浅,竟看不懂侯爷这番是何意了。当初是你说寻得了续命术法,还在感恩寺为我妹妹修筑佛身,几年如一日。而今我妹妹人世缘尽,侯爷也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封鹤廷凝着摘星阁方向,眼神幽暗,“是她回来了。” “回来了,见着如此,争不若不见。”乔平暄说完意气话,再看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又陡然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续命……竟是这样!”他声音干涩又隐杂着似是亢奋,“我想再讨要些平昭旧物。” “你当真觉得我如此好糊弄!”乔平暄最初是怜悯,慰藉他念想之苦,谁知这人还得寸进尺了! “术士之言,作法施以同命。我活着,她自然也能得以续命!”封鹤廷此时的眼眸已经化作了墨黑,令人心颤。 “你,怕是疯了!”乔平暄颦眉,凝神半晌只道这句。 一刻后,她还是让贴身丫鬟从摘星阁里取了几件乔平昭常用顺手的书房物件,打包予他,“我也是疯了才信你。” 封鹤廷:“多谢。” —— “阿嚏。” 宋吟晚坐在花厅里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凉意,打了个寒噤,便看到乔平暄从外头进来。明明才分开不到一月,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眼瞧着那身影愈发单薄瘦削,“二姐姐请节哀顺便。” 乔平暄显然愣了愣,随即化作了冷嘲,“我一介庶女担不起侯夫人这声二姐姐,当初侯夫人在我家耍了好大威风,还以为再不会登上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呢。” 小门小户,那是‘宋吟晚’说的。 宋吟晚想到两人曾有过的短暂‘交情’,心底讪然。当时她和宋吟晚经常被做比较,勾起了好奇心,那宋吟晚亦是,便由乔二姐下拜帖邀约,原是好好的,谁料‘宋吟晚’在她那见了一副封元璟的字画便开始疑心发作,大闹了一场。 乔家祖传的护犊,惹到了乔府的心肝宝贝,便是与阖府为敌。宋吟晚此时不可谓不尴尬,偏还是‘自己’作下的。 封鹤廷便是在这时进来的,恰到好处的替宋吟晚解了围。 下一刻,就有下人来报,一提了王传甫的名字,乔平暄就变了脸色,暂撇下两人道是处理家事去了,直到后来用饭也没见。 宋吟晚随封鹤廷回侯府,上了马车方才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王传甫的名字缘何熟悉。可不就是王姨娘的侄儿,二姐那三代单传的表哥!王家母子全是指着王姨娘过活,偏那独苗儿是个极能惹事的主儿。 “乔将军一世英名,若不妥当处置,怕是难保清誉。”封鹤廷道。 宋吟晚顿时吊起了心,“嗯?怎说?” “后宅妾室亲戚私放银钱,打了将军府名号,本就是在官家严禁不良风气之时,岂不撞上去。” 宋吟晚心底一个咯噔,可封鹤廷却不多说了,仿佛先前那话是漏出来的。可也足够让她去寻摸法子的了。 整一路,宋吟晚都在想。当初父亲为免她受委屈,一直未续弦,家里两房妾室也都是绕着她转。她十来岁就从乔老夫人那接了管家权,家里太太平平,如今想来,却是没来得及培养后手。 那王姨娘是最早入府的,什么都好,却在娘家事上糊涂;小董氏只知争风吃醋,扛不起家计担子。都是她未来得及想周到,埋下了祸患。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 宋吟晚下了马车便往自己的苑子去。 封安在封鹤廷身旁,瞧向似乎被撇下的主子,“可还要一并准备晚膳?”瞧夫人的样子不大像是要一起用啊。 “让人去备广聚德的烤鸭,官巷口宋嫂家鱼羹,还有中瓦前职家的金橘团……先这些。” 封安诧异,侯爷胃口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等用晚饭的当儿就看到宋吟晚施施然回到了主屋用食。 “掌火的今个不知怎的,把厨房给烧了。”宋吟晚被烟火熏燎过,呛咳了两声,旋即就瞥见了桌上丰富吃食,暗咽了咽口水。 都是她爱吃的。 “那就一道罢。”封鹤廷似是不介意多双筷子。 宋吟晚醒过神,坐了下来,咬唇犹疑道,“不单是厨房,屋顶也破了。” 偌大的侯府,怎能这样落魄呢! 封鹤廷此时稍皱了眉头,“那屋子原是用来放置杂物的,闲置已久,未有修缮,确实麻烦了。” 这话落,边上侍候的封肃脸上滑过一丝古怪神情,可记得那苑 分卷阅读27 屋顶是侯爷临出门前吩咐他给‘凿’破的! 宋吟晚未察,满心想的是破了一大洞可见日月,夜里还如何能睡。 “那就搬回来罢。” “嗯?!”宋吟晚诧异瞪眼。 封鹤廷仿佛知她所想,眉头皱得更深,“房屋补漏需要一段时日,你无处可去。”又一顿,声音压低些许,“府中诸多眼线,独独苑儿里还算清静。初时能拿风寒做借口,而今痊愈,已是不适用了。” 宋吟晚沉吟思忖,又对侯府内的凶险认知加深了几分,点了点头。根本没有她做选择的余地。 此事议定,宋吟晚的东西又被归置回了主屋。 而封鹤廷的居处则是屏风后的美人榻,颇有风度。 两人各有各的打算,暂且共住了一个屋檐下,一道屏风相隔,倒也难得的和谐。 宋吟晚想到了解决王传甫那事的法子,心底踏实多,哪怕和四叔共处一室,也不觉有什么不安全的。四叔心有所属,又是君子,这一夜委实踏实就睡了。 夜半,呼吸声细弱均匀。 封鹤廷躺在榻上,回想起白日在将军府,他把折子给了乔勇,便去了摘星阁。从始至终,她在房里如何,看得一清二楚。 心跳如雷鼓动。 他翻身下了床,走到了床畔,女子仍是没心没肺睡着。青丝如瀑,遮了一半姣好面庞。 “昭昭。” 床上传出细若蚊声的哼哼应声。 封鹤廷又唤了声,“昭昭。” “嗯?”睡梦中的人不耐的翻了个身,背了过去。 在她背后的男人却是绽了笑容,定在那良久,大起大落一喜一悲的情绪饱胀在胸口,无声笑着。 他高估自己做那个冷静自持,护她一生的长辈,终究是想得到更多,却错失了。而今失而复得,再难平欲、望的沟壑,也不愿平。 第15章 宋吟晚从病好了后就得早起去栖梧苑请安,每回都是眠春叫起来,今儿是自己起的。到底是屋里头多一人,不习惯。 只是赶了巧儿,很快就听到从屏风后传来了动静。 “侯爷醒了?” “嗯。” 宋吟晚披了衣裳,看了眼外头还暗着的天色,“可是我吵着了,侯爷还可安歇。” “不了,今日要入宫。”封鹤廷也起来了,没叫封安封肃,自己便利落开始穿戴。 一会儿没人说话,屋子里就落了冷清。 宋吟晚看过王姨娘为父亲整理衣冠,那是妇人家该做的,可按在她和四叔身上,就说不上的奇怪了。 “要去老夫人那?”封鹤廷问。 “嗯。” 封鹤廷手上的动作一停,“每日都这时候?” 宋吟晚点头。这倒是知晓的,尤其是嫁过门的新妇,少不得被婆婆做规矩。以前家里的两位姨娘就是到现下也未能省。 “那边倒是摆的够大架子。”封鹤廷冷嗤了一声,继续拢上了衣摆,“我生母在祠堂,你需得去上炷香即是。栖梧苑那边,无需过多搭理。” 说着拿起了腰封,却系不住扣,“过来。” 宋吟晚还回味着他那不敬的话,手里头就被塞了一腰封。再看男人已经伸开了胳膊,只得硬着头皮侍候。 手往前绕了一圈,她压根不敢碰着,免得又被疑心占什么便宜似的。这番小心翼翼反而磨蹭生出了暧昧。 而偏正主紧张得不行,一点没察觉到男人凝落的视线里暗流涌动。 但合着是个系腰封的事,费不了多少时。 宋吟晚一系上,就立马松开退了两步。可那股冷香似乎仍萦绕,掺杂点点墨香,像极了四叔为人,不知怎的,脸有点热。 “老夫人那不会真为难了我,反倒我这礼数不周,授人把柄。” “若真为难,也无需客气。” “啊?”宋吟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定定看了去,发现男人侧着身打理发冠,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禁私下暗忖,四叔与他继母的关系已经到了那地步了么。 待封鹤廷手扶着整齐了玉冠,回身与她面对面,“可好?” 宋吟晚还懵着,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好看。” 一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也不知四叔问的哪个可好,自己却只顾了美色,生怕四叔揪住再讽上两句,那她一定是羞死的! 好在枕月这时候端着盆儿进来,搅和散了屋子里古古怪怪的氛围,让宋吟晚暗松了口气。 “姑爷,小姐万安。”枕月给两人行了礼,麻溜地到了宋吟晚跟前,极小声问,“小姐今儿可是让侯爷叫起的?往后可省了功夫呢!” “长胆儿了你。”宋吟晚嗔了她一眼,沾水净脸,也小声嘀咕,“我这做了一宿的梦,乱七八糟的,有只猛兽盯着我,还听见祖母唤我。” “老国公夫人不是去了好些年,真够可怕的……” 正迈出去的封 分卷阅读28 鹤廷在门口停住脚步,回首望了宋吟晚一眼,直把她看得一头雾水。 枕月瞧见了却痴笑,“眠春姐姐原还担心呢,眼下瞧,小姐和姑爷相处得挺好的。” “……要你们瞎操心。”宋吟晚笑骂了声。 宋吟晚洗漱完,就着勺儿舀鲜虾馄饨。一面想着自己的处境,及方才和四叔的对话,眼下还真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四叔若一直能像这般正常那就是好的。 至于前几日的反复无常,许真是病糊涂了的。 等眠春进来,宋吟晚便岔了心神,“我让你找人打听的事如何了?” “人叫乔家的二姑娘给扣下了,王家的上将军府去闹了,后不知怎么给摆平的,那王李氏带着女儿回了家没再折腾,人也没见放回去。” 宋吟晚点了点头,那王李氏一家子自三年前从岭南老家搬到汴京,指着王姨娘家私下里接济帮衬,却处处拿捏充大,合该好好醒醒了。 这事乔平暄既已上手,就要好办多。放钱的,官办的有交子务,私下营生的是交引铺。以王传甫的德行交点三教九流的朋友,走的多半是私营。满汴京城里,做这买卖的就洪陈两家,而捅到了封鹤廷那,多半不是个规矩人。 “让人备马车,我要出门。” “是。” —— 宋吟晚坐的马车摘了侯府的标志,看不出门道,先是去了洪家的交引铺子,但洪迈并不在那坐镇。 而他出入的场所多是勾栏瓦舍,宋吟晚要去还得思量几许。眼看着日正午时,眠春想劝人回去用饭。 反倒给了宋吟晚灵感,“去丰乐楼。” “小姐何不让人寻妥了再见,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时不待人。” 宋吟晚能想到丰乐楼,是听了洪迈此人骄奢淫逸的传闻。那丰乐楼是淮泱畔最出名的酒楼,登楼可俯瞰湖景,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最是华贵。 白日里的丰乐楼,不及它的夜色美,但也另有风情。 宋吟晚戴着帷帽随伙计上了三楼,选了视野最好的雅间。眠春摸了一锭银子予那伙计,“泡壶好茶,上你们楼里最好吃最有名气的菜。” 伙计捧着那一锭银子乐开了花,连连应是,不敢怠慢。 不多时,便端上来一盆堆满白雪的大冰盆,里头是用银酒樽盛了如酥般洁白的梅子酒。 梅花是寒冬腊月里,此时正值盛夏,却在酒中呈现怒放的姿态。不单单是色美,而是打从心底里延伸出一股沁爽凉意,鼻息间也满是梅花寒香。 “楼里酿的新酒,夫人请慢用。” 宋吟晚尝了一口,米酿的清酒,回味为甘,清冽消暑,让人欲罢不能。这是她从前都不能尝的滋味,一时贪了新鲜。 然一杯酒还没见底,便教外面吵嚷的声音败了兴头。 “爷要来,什么时候没有座儿。你只管说,那是爷包下的场,回头我付双倍银钱!” “洪爷,今儿真不是小的故意拦您,而是里面的也是个有排面的,不好赶客啊!”伙计刚拿了人一锭银子,知道是个出手阔绰的,哪敢做得罪人的事。满汴京城大小都是官儿,谁知道冲撞了哪个家眷。 “我管的你!去,给我把地儿腾出来,要不然你也别干了!” 雅间内,宋吟晚重新戴回了帷帽,“外头的可是城北铺洪家铺子的洪爷?” “嗬,是个小娘子,还听过爷名号。”外面的声儿已经近到了跟前,门帘那晃动,闯进来个膀粗腰圆的中年男子,搂着一名娇娘子。 “放肆!”眠春绷着惊吓神情怒叱了声。 得亏主子有预见的雇了七八个打手撑场子。 洪迈扫了眼,“哟,官家娘子,得罪了。”话虽如此,也不见半分恭敬之意。 “既是我占了洪爷的座,这地儿宽敞,便一道罢。” “同我一介粗人用饭,夫人莫不是说笑呢。”洪迈痞气笑了笑,“何况我今儿刚得了幅名画,正要宴请慰劳挚友,夫人难不成都能让大家伙一道?” “泼皮赖子,休得无礼!”眠春被他的无耻惊住,一张脸都涨红了。 那洪迈被骂登时也沉了脸。 “倒是件值得恭贺的事,不知可有幸让我也一睹大崇风采。” 话题扯回了画,洪迈的脸色稍有好转,“你倒也识得货?” “大祟年间作画皆生绢,南画皆粗绢,徐熙绢或如布。并以镂沉檀为轴首,是为上上乘。” “不错。”洪迈得了兴致,小心打开了画轴,“此幅正是吴生所作《云鸾图》,檀香辟湿气,开匣有香而无糊气,是绝世仅存的珍品!” “此画乃朋友所赠?”宋吟晚忽而问。 “非也,是我斥重金托人所得。” “所托非人。” 站在洪迈边上的小胡子男人顿时怒了,“你什么意思?!” 宋吟晚凉凉说道,“说你以假画欺蒙盗骗。” 分卷阅读29 洪迈拧眉,狐疑睨向了身边的男人,男人顿时摆手,怒指了宋吟晚,“凭你个妇道人家说长道短,胡乱言语,我辛苦远航追回,岂容你这样胡诌一通白费心血!” 宋吟晚站起了身,走到了画旁,仔细观瞻后娓娓道,“此画甚好辨别。一则染绢作湿香色,栖尘纹间最易辨。二则作画用绢,质地分两种,单丝与双丝,双丝绢的经线两根为一组,纬线单丝,交错时一根在上一根在下,密致紧凑,能够历久不坏,然制作工艺难,甚少有人能用起。 吴生作《云鸾图》尚未入院,正是穷困潦倒需卖画度日之际,怎可能用得起这等绢纸?分明是后来人仿的赝作,以画院纸张去作,应当是同期的画手,仿得极真,却变不得真。” 洪迈等听完回过来味,猛地就把那画摔了小胡子男人脸上,“好你个王八犊子,糊弄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接下来,洪迈拎着小胡子男人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是给宋吟晚道谢来了。 “今儿这出实属巧合,但我寻访洪爷却非巧合,是有事相托。”宋吟晚此时道了意图。 “不知我这粗人有什么值当夫人这般费周折的?”洪迈也是人精,等宋吟晚说完,又端起了架子,目光略有审视。 宋吟晚隔着帷帽,任由他打量,“我晓得洪爷开交引铺,手里过的账本本清楚,倘若我想要其中一本,当不曾有过可行?” “哪家?” “明威将军府,王传甫。” 转到了生意上的事,洪迈不由多了几分谨慎,“你是那厮什么人?” “受他连累之人。我也不白要你的,他出了多少,那些银钱便归你,甚至我还能出多一番,连同备份的账簿一并予我。” 洪迈闻言略惊,便知她不好糊弄,但确实颇有诱惑。 那王传甫放他那的私钱就二百多,却想着能滚雪球般生息不止,可放出去的钱正亏着,他还烦着呢,还得应付那缺钱鬼,遂故意说要增本翻利息,谁想惊动了那厮背后的人家。 他把宋吟晚错当乔家的人了。 却也没错。 宋吟晚不愿拖沓浪费时间,冷然道,“按汴梁律例,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若要仔细算,怕是得从五年前被逼死的庙口林家开始算罢?” 像洪迈这样的人,光予利是不够,一幅赝品得句谢,不用点厉害的,难从他手里得到点好处。 果然她话一落,洪迈便变了脸色,“你还知道什么?” “若洪爷肯应我的条件,这压了棺材板的事再翻不出来。” “要我不肯呢?” “洪爷还是再考虑考虑,于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何必意气推拒门外。” 洪迈阴郁一笑,拍了拍掌,顿时从楼下头涌上来数十号人,灰布麻衣,个个健硕。将楼道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洪迈在这些人中,神态倨傲阴险,“放着好好的正经娘子不做,偏要来管我的闲事!你难道不知整条城北街,全是我的地盘?” 宋吟晚身边的打手全在她身边压阵,但怎看都敌我悬殊。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找你爷爷晦气!”洪迈说着,恶狠狠地推开了护主的眠春,伸手正要擒住宋吟晚的帏帽往下拽。 第16章 “住手!”陡然的喝止声自楼道斜方传来,年轻男子从隔壁的雅间步出,面向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面露愤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这般张狂妄行欺辱良妇!” 宋吟晚彼时正一手扶着帏帽,待看到来人时暗抽了嘴角,居然是他! “哪来的小白脸,一边吃酒凉快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洪迈回头看是个锦衣绸衫的公子哥儿,压根没放在眼里,示意了两个手下过去‘解决’。 这忽如其来的大动静惊了整个丰乐楼,白日里本就人少,一会儿功夫,余下的小猫三两只也都纷纷避走。独独三楼上人潮涌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长眼的东西,连绥安侯府的人都敢动!”封元璟被人一左一右擒住了胳膊,白皙文弱的俊脸上满是羞恼,“放开我!” 宋吟晚这时启口,“洪爷说的没错,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公子插手。” “你……”封元璟闻声猛地凝向了声音源头,气得连音都变了调,那是一种厌恶到极致的神情,“是你!” 宋吟晚没想戴着帏帽都能被他认出来,一时无言。 洪迈并不管两人有什么恩怨,见封元璟自个拂开了手下人的手要离开,心下称了意,对着宋吟晚冷哼了声,“算你识趣。今儿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封元璟已经走到了楼道口,听到这话又停住了脚步。 只是还不等他折返,就看雅间里的女子依旧是镇定自若坐着,“打开窗子。” 她身边的丫鬟将左右两扇都支起了,正 分卷阅读30 好面着旁边的隆福客栈,三楼对着的窗子口‘嘭’的一声也被推开。 一名貌美怀着身孕的小妇人被抵在窗边上,朝着这头急呼了两声‘老爷救我’就被布团塞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再细看,还有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 “我的蕊娘!”洪迈惊呼! 封元璟直皱起眉头,一下就将这和宋吟晚的镇定自若联系在一块,顿时眉头皱得更甚,如此折磨一名孕妇实在卑鄙恶毒! 宋吟晚柔声道:“洪爷莫担心,这位小娘子怀着身子,我特意让人仔细看护着。她受不得吓,我也受不得,若非不得已怎能出此下策呢。” “好你个毒妇!我蕊娘要有半点差池,我要你陪葬!”洪迈暴突着眼,恨不得能飞到对面楼里去。一面催促手下去救人。 “洪爷莫轻举妄动,在这还能好好看着,要挪了动了,可就不好说了。”宋吟晚不惧他威胁,只为自己目的,“洪爷还是快些决断的好,和气生财,也免叫你那娇娘子受苦。” 洪迈顿时牙咬咬,脸黑如墨,招了手下人去,半个时辰不到就取了东西过来。 账簿拢共两本,宋吟晚仔细验过,叫眠春收拾妥当,便与洪迈告辞。饶是彪形大汉站了两边,宋吟晚也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天字一号房,叫了大夫,还有参汤,现只缺洪爷的一番慰藉了。” 洪迈沉着脸,于三楼雅间里目送宋吟晚离开。 而一路随行出来的封元璟,气愤扒住了马车窗沿,对立面人多有看不上,“你背着四叔私见外男,还同地痞无赖谈论什么买卖,你寡廉鲜耻!” “哦,那这又与你有何干系?” 封元璟被那话噎得半晌反应不过来,等马车哒哒走了,都未缓过劲儿。“天底下怎会有这等不要脸的女子!” “元璟哥哥在说什么?”一道娇柔的女声出现在他身边,少女一袭白底百蝶穿花绡纱的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往封元璟望着的那方向追看了过去。“刚刚那马车……” 封元璟一提便神情阴郁,“是个阴魂不散的人!” 宋吟霜略有错愕,旋即眺向不远马车那落了几分阴翳。封元璟向来是谦谦君子,能叫他如此的独有一人。 再收回视线之际,面向封元璟已是全然的娇俏,“元璟哥哥上回说要请我吃新酒,在这碰着,可得兑现了。” 封元璟瞧着少女如花笑靥,方缓和了神情,“好。” 而看着宋吟霜,才觉得同是一脉的,宋吟晚堪堪是恶劣到极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更有说不上什么的堵心。 连宋吟霜错后了一步,同身边丫鬟耳语都没瞧见,甚是郁闷地直入了雅间。 宋吟霜在后面瞧着,“方才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宋吟晚,这般不要脸,我便要她把脸摔在这大街上。你去……” 不多时,那丫鬟便朝着楼下停着的另一辆侯府马车去了。 —— 宋吟晚上了马车就摘了帏帽,除了半道上碰到封元璟以外,此行圆满。还有面前小案几上摆着的梅红匣子。盛贮杏片、梅子姜、还有什么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是她预先让伙计打包的。 看着那一盒一盒的,心情自然就好起来。 “小姐,侯府三郎知道是您,万一回去说上一嘴……”眠春心里头发虚,说实话,刚才差点就给吓死了,谁能想主子竟还能把人小妾给绑架了。 “他避我都来不及,怎会主动提起。”宋吟晚捻了一颗金丝果子尝,清凉不腻,笑眯了眼道,“那洪迈家里有九房,生的都是女儿,这蕊娘一怀上,洪迈就请各种术士相看,笃定里头是男孩儿,打那以后可矜贵着养,跟掐着他命门一样,不会胡来的。” “都动刀子的事,小姐可别说那么轻巧了,下回还是多带些人手。不,最好是没下回了。”眠春心有余悸。 宋吟晚有食物慰藉肚子,也随着小丫头碎碎念,倒跟原来跟着她的杏儿一样小心性子。忙是塞了一颗果子,堵上了嘴。“好吃吗?” 眠春点了点头,含糊吐了个“甜”字。 主仆俩相视一笑,注意力全在食盒里。正吃得高兴,马儿忽然一声凄厉嘶鸣,整辆马车险些侧翻过去。 眠春忙是护住了宋吟晚,一面不忘抓了帏帽给人戴上,“怎么回事?” 好在马车只是大晃了一下,就回正安稳了下来。眠春出去探探情况,见到对面马车下来的人顿时惊住了,还不等说话,便被主子从后头拽了回去。 马车里再没了动静。 封鹤廷就在外头,“抱歉,马儿失控冲撞了。” 片刻,马车里传出刻意压低的声音,“咳,既是意外就算了,走罢。” 然话音刚落,马车便一沉。封鹤廷径自跳上马车撩帘而入,宋吟晚猛拿起帏帽挡脸,“……” “下去。”封鹤廷是冲眠春说的。 眠春瞅了瞅自家主子,一步三回头地下了。 宋吟晚感受到马车里陡然沉重的气压 分卷阅读31 ,盯着手里的帏帽又讪讪拿了下来,“侯爷,真巧。” 封鹤廷坐在她对面,见她一双乌眸眨啊眨,嘴边还残留一点糖丝儿。一惊一乍的像只兔子。 他伸手,宋吟晚便往后躲。他顿住动作,闻到了一股清甜酒味,“你吃酒了?” 宋吟晚心虚,“一点点。” 封鹤廷的面色似乎不大好,就在宋吟晚以为要被说教时,却听他道,“我的马车坏了,一道回罢。” 就这样过去了? 宋吟晚抬眸愣愣的,嘴角就被人用指腹温柔抹了下。整个人如过了电一般,倏然僵住。 “丰乐楼的小食这么好吃?”封鹤廷用帕子擦了擦手。 宋吟晚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样子,都是撞车惹的,闹笑话了。她忙胡乱抹了抹嘴角,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又在四叔面前丢丑了…… 封鹤廷那头却似再没顾上她,唯有方才擦过那柔软唇角的手,蜷缩在身侧攥紧了。 马车复又启程,封鹤廷坐在窗子边,一撩帘子就能看见,一辆马车撞入了街边的茶摊,赫然也挂着侯府的标识。若晚一步,撞的便是宋吟晚的马车。 他眸色稍沉,再往远处,是一行满面横肉的男人被堵在巷子里的景。 而阖上帘子,这一切便和马车里的人无关了。 第17章 侯府里,因为宋吟晚同封鹤廷一块回来,私底下又炸开了锅。 满京城里也没几个不知道新侯夫人未出阁前的名声,骄纵跋扈,胸大无脑,那是真真的。 还有一个便是她跟侯府郎君之间的谣言,只是一边国公府,一边绥安侯府,前面的倚仗了太后,后一个则深受圣上眷宠,绝没有不开眼的敢把话往明了挑。 可多多少少有些耳闻,那宋吟晚相中的,是和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封元璟。 但看着两人一并从外头进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直叫人觉得前面那郎君,就该是小侯爷。再瞧侯爷的眼神里也分明全是那位,宠着呵护着,怎都不像是勉强凑作堆的,分明是求仁得仁。 宋吟晚是全然不知,要不怎说当局者迷,她在封鹤廷身边,跟当学生时是一样的,颇觉压力。 刚进云隐斋没多久,栖梧苑那边就来人传唤,单让宋吟晚过去。 眠春略有紧张,“小姐,该不是封三郎……” 宋吟晚暗踩了她的脚面,后者吃痛立马收话,也反应过来地看向封鹤廷。 得亏人正在木架那挂起外衫,并未注意。 “我去趟栖梧苑。”宋吟晚道了一声,便带着眠春出去了。 等出了云隐斋,眠春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心陪着面色凝重的主子,不敢多言一句。 实则宋吟晚也在心底迟疑,要真是封元璟回来先去栖梧苑污告自己一状。她一拢眉,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四叔。 四叔和自己一块回来,应是信自己的罢。 应该罢…… 宋吟晚低叹了声,进了栖梧苑。 正好丫鬟端上汤水,宋吟晚想着八成也不是给自个的,果然端到了老夫人那。 “今儿晚上厨子做的酱肘子味道好极,老夫人贪嘴多吃了两口,肠胃有些不消化,用紫苏膏消消腻。”邱妈妈见人杵着时间长,顾着周全出来说了话。 宋吟晚便等着老夫人用,闻着香味有点饿了。那是用热汤泡开的紫苏膏,里头浸润熟蜜,还有肉桂陈皮等等,不单是药,也能作小食甜点。 她还没用饭呢。 还不等老夫人用完,云隐斋那边就有人来,说要老夫人这儿没什么事就让夫人回去用饭。 宋吟晚顿时就收到了来自前方能剐人的视线。 “老四这孩子,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也对也对,本也不是个容易事儿。”老夫人一开口就夹了碎刀子,说是老四讨个‘活媳妇’不容易呢。 宋吟晚当没听出来,“老夫人传唤得急,定是有要紧事。” 封老夫人原意是再晾晾,被如此一激只得道,“当然是有事儿,还是大事儿。” 宋吟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封老夫人挑不出她的错,坐在炕上,脚撑不着地的半悬着,又细细打量。脸盘儿生得俏极,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儿,就是这样个狐媚子,勾去了老四的心。 跟他爹见异思迁是一个德行! 于此,老夫人又冷了眼色。 旁边的邱妈妈暗暗咳嗽了两声,眼神往后头的屏风那瞟。封老夫人接收到,这才又启口,“老四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今日已入宫复职。”宋吟晚垂眸,亦是瞧见了屏风那露出的一双女人秀气鞋面。 “嗯,那就好。”封老夫人并不见有多高兴,依旧是端着架子,“你嫁进侯府也有些时日了,侯府里的一应事计早就该交到你手里,只是当中多有耽搁。你照顾老四腾不开身,现如今老四好了,你也应当要担起这责任了。” 分卷阅读32 这是要交给她掌家的权。 可就她所知,原来侯府是封鹤廷生母管家,再后来是大房娶了顾家嫡女,前侯夫人殁了后直接到了大房封顾氏手里,这一管约莫都有二十来年了。 而今老夫人的意,要她掌家便是要从大房手里卸权。 若一个处理不当,这是两边都要生嫌隙的。 宋吟晚道,“说出来怕老夫人笑话,我最头疼便是算账的了。” “谁也没有天生就会的。”封老夫人接她的话茬,一面问邱妈妈,“怎叫个人还磨蹭上了?还得要老婆子亲自去请了不成?” “婆母这么说要折煞媳妇了。”封顾氏的声音从门口那传了近来,一面快着步子,“手头里有账目不清楚,多费了点功夫,紧赶快赶的过来的。” 见了宋吟晚笑吟吟的,“刚从莲花庄那巡了回来,就听说老四和你一块吃酒去了,小两口感情还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嫂嫂说笑,四叔刚恢复身子,还不能吃酒呢。”宋吟晚也跟着笑,透着些娇憨。 封老夫人‘咳咳’咳嗽了两声,可不是见她们妯娌和睦来的,底下要和气一团,合着她这遭老婆子不就讨人嫌了。“今儿把你们俩都叫来,说的是一件事儿。” “大房的拿着掌家钥匙有年头了,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好,但眼下老四媳妇过门了,再拿着权就不合规矩了。” 果然,随着老夫人的话,封顾氏脸上的笑便有了几分僵硬。 “大嫂持家有道不可多得,我方才也说了,最是怕算账的,老夫人……”宋吟晚‘怯弱’地开了口,不承她的话意。 封老夫人便只得自己续着道,“老四媳妇虽还年轻,可毕竟是正牌做主的侯府娘子,她不好意思跟长辈的开口,便由我这老婆子代劳。是到了各归其位的时候了,就把你那掌家的钥匙交给她罢。” 封顾氏叫话一压,“婆母说得是。” 可得了二十年的权势,哪是能那么轻易就松开手的。这二十年来,老太婆和二房那上蹿下跳的,想的都是从她手里夺权,哪回成过。 可独独交宋吟晚手里,那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 但她仍是不甘心啊。 “四弟妹身子初愈,侯府若大家业,哪怕是看,都得看上个十天半月,拢共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事,不若让四弟妹先慢慢从头看起。” “就听嫂嫂的。”宋吟晚快了一步先应下了。 可这完全是打乱老夫人计划了,她可指着两人对掐起来呢。“拖也拖不了几时,何不干脆利落的!她要不懂,你从旁协助不就是了。怎的,你这当嫂嫂的还有私心不成?” “婆母冤枉!”封顾氏忙呼。“我本来就是替未来四弟妹暂代职责,我是体谅四弟妹,怎还被说私心了?” 宋吟晚跟着捣糨糊,“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气得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说,“你倒是清楚她为人了。” 封顾氏愈发委屈,“婆母……” 宋吟晚暗暗摇头,这位老夫人的伎俩,又或是同那屏风后人的伎俩怕是全让封顾氏给看穿了。要说智斗,老夫人显然不是封顾氏的对手。 但老夫人会撒泼,一扯了嗓子,便哭嚎儿子儿媳不孝。她如此周全为家,却没人懂她苦心。 封顾氏脸峻黑的,她夫君最是孝顺,说白了是愚孝。老夫人这一顿哭是要把人招来了,最后都能如她的意。 “婆母良苦用心,儿媳们怎会不明白!”封顾氏暗暗咬牙。“钥匙我随身带着,本就打算交了老四媳妇。就是……” 封老夫人一抹脸,变得也快,“你这话哩哩啦啦的,就不能说痛快了?” 封顾氏略蹙着眉,“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一桩。这还是在四弟妹进门前了,那会儿同张太夫人打马吊的时候说起,要在乞巧节的时候在家里安排席面。家里的郎君们都到了年纪,顺便相看相看。话都放出去了,日子也快近了,合该去送邀帖了。这会儿交了,那这宴会的事?” “当然是新侯夫人操办,正好见见人。”封老夫人一口说道。“这事就这么议定了。” 封顾氏迟疑了一瞬,顺应了‘是’。 宋吟晚:“……”她顺着嗫喏启口,“我这方接手就要操办这样大的场面……” “四弟妹莫担心,我自是会帮你的。”封顾氏笑眯眯地给她喂定心丸,“再不济还有你二房嫂嫂。请的是官员女眷,这一半为的是你这些个侄儿,另一半也是为你跟四叔,四叔病了之后同僚挂心,也该感谢一番才是。” “有嫂嫂这话我就安心了。”宋吟晚被搭着肩头,瞧着封顾氏也娇憨笑了笑,一副不知她算计的模样。 这一幕落了封老夫人眼里,也扯了嘴角。封顾氏这会儿提劳什子宴席,绝没安什么好心。 她照着二房说的意思说道完了,达到了目的,便让人退了。 封顾氏出门的时候还挽着宋吟晚胳膊,钥匙交给了她,还要拉着说道一番。 宋吟晚饿着肚子应 分卷阅读33 付到这会儿,有些发昏难受。“大嫂,要不还是明天我来请教。” “四弟妹不知道,要掌管这家一点不容易,光是……”封顾氏正说的兴头上,要好好说说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呢。 “大嫂不是要拐走我媳妇儿罢?”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了栖梧苑的月拱门那,正是出来寻宋吟晚的封鹤廷,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还补了一句,“都这么晚了。” 意思,便是她该识趣歇了。 封顾氏松开了宋吟晚,笑嗔道,“我敢有胆子把四叔的人给拐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夫人人善软弱,让人哄一哄就找不着北,我可得多顾着点。”本是说笑的话,让封鹤廷正经一说,可没了玩笑意思,反像是敲打似的。 封顾氏有些挂不住脸,讪讪走了。 而宋吟晚的注意力停留在人善软弱那几字,比起她说自个温柔讲理时还吓人呢。 等到她被领回了云隐斋,发现摆了一桌子菜,都未动过。 “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侯爷都让人把饭菜热两回了。” 宋吟晚又意外,四叔等她一块用饭,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也有些受宠若惊。 封鹤廷瞥了过去,发现她仍拘谨坐着,便岔开了话,“虾。” 宋吟晚瞅着面前那一大盘虾子,从里头夹了一只。足有手掌那么大个儿,虾壳上沾了雪白盐巴粒儿,拷出来的带了种特别的鲜香。 壳儿轻轻松松就去了,露出里面紧致微弹的虾肉。 她剥好了给放到了封鹤廷碗里,自己则接了眠春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 “……”封鹤廷看着叠在最上面的虾肉,本意是让宋吟晚趁热吃的。 宋吟晚寻思着又给多剥了两个,四叔想吃却又不想剥壳,跟乔二哥那闷骚性子还真像。 而封鹤廷吃着宋吟晚亲剥的虾子,嘴角总不由翘着。 一顿饭,岔了思路,但用的都甚是愉快。 饭毕,眠春奉上了茶。 宋吟晚吃饱了,品着香茗整个人惬意柔和。 白日里的浮热已消尽,夜晚西风送来些许凉意,叫人觉得舒适。 封鹤廷瞧着她的侧颜,虽完全变了模样,但举手投足无疑残留了影子。他看着她,依然是在看‘她’。 “今日入宫受太后传召,问的都是你。” 宋吟晚脑海里浮现皇太后慈眉善目的脸,脱口问,“皇曾祖母可安好?” “嗯。”封鹤廷顿了顿,“太后甚是挂念,想来不若你亲自入宫面见的好。” 宋吟晚不知他为何咬重了‘面见’二字,嚼来复去,想到了两人成婚便是太后做媒。而她曾听乔二哥提起过,四叔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如太师之女,亦或是姜国丈的外甥女赵涟。 封鹤廷越受圣上眷宠,背后猜忌便越多。官家年轻时披挂上阵,多有旧疾,虽是壮年,但身体近年却每况愈下。 五年前,太子驾鹤而去,东宫之位悬空已久,方才有了周姜之争,朝堂暗斗。封鹤廷便成了两方极力争取的人。 也无怪四叔说‘府里眼线诸多’,宋吟晚思绪翻滚间猛地想到了自己。 她这第三任,是求来的太后懿旨。太后与周皇后的背后,是周家势力! ——以宋吟晚那性子,还真是最好操控的棋子了! 第18章 宋吟晚卯不准他意思,照心里头想的老老实实道,“还是等缓过这阵子,我刚从大嫂那接了掌家钥匙,好多事儿忙。” “嗯。” 这么明显的推托之词,封鹤廷那似乎没什么反应。 茶水喝完了,时辰还尚早。 宋吟晚拿起眠春找来的话本子打发时间看,封鹤廷明明有书房可去,可偏没去,就着博古架旁的书桌用。 两边没挨着,但也没隔多远,气氛静谧好极。 侍候的下人识趣退了,烛火悠悠晃晃,房里只余下唰唰的翻书声响。 看了一会儿,宋吟晚有些口干,还贪着白日在丰乐楼尝到的新鲜味道,便叫枕月去把冰镇的梅子酒拿过来。 仍是一冰盆子装的,摆在桌上,顿时漫开一股清冽的香气。 宋吟晚接到了封鹤廷投来的目光,咧嘴一笑,“秦太医嘱托过,侯爷切不可贪凉。” 如此,便只有自己独享了。 她抿了一口,入口清凉爽口,回味是甘,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体会的是从前不曾有过的痛快,甚是满足。 封鹤廷看破她那点心思,什么也没说,光是用眼瞧。瞧那被酒液浸润了的唇,在烛火映照下的面庞,蒙上滢滢玉光,随着吞咽动作,媚而不可方物。 偏某人还不察,小舌舔过唇上残留的酒液,微张的唇瓣,想也可知的润泽柔软。 封鹤廷微蜷起抹过她嘴角的左手在身侧,忽而绷紧了身体,咳了一声,“丰乐楼的酒往往是后劲足,贪多易醉。” 分卷阅读34 “是么?”宋吟晚拢共也才两杯,还觉得怪香甜,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合着是他喝不上,殊不知那话尾音拖长,已经是有些微醺了。 一张如白玉的小脸儿透出粉润,黑亮的杏眼弯弯,兀自乐呵着。 “能喝酒就这般高兴?” 男人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荫翳,眼眸里还有一丝拿她不可奈何,“我倒不知你能喝,一人饮醉,岂不可惜?” 那声音略杂着风寒未愈的鼻音,低沉浑厚,撩拨过耳,像有虫子顺着爬进了耳朵里,麻麻痒痒的。 宋吟晚冷不防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的炙热情潮扑涌而来,火速席卷,让人毫无抵抗还手之力。 “四……侯爷。” “我乃绥安侯,家里行四,可没有四侯爷的说法。”封鹤廷眼底隐着促狭。 “我喝多了。”宋吟晚认得那叫一个快,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酒量浅,一会儿工夫就迷糊,要不怎看到四叔笑容奸猾的样了? “无论是四叔还是四郎,合着是个称呼,好过侯爷生疏。你且随意。” “哦。” 宋吟晚应了,发现封鹤廷眼里似带有笑意。再眨眼看,又像是自己错觉。盯得久了,这才发觉凑了面前,连彼此呼吸都近得可闻。 “嗝~” 宋吟晚打了个酒嗝,接着第二个,愈是想压却压根压不下去。迎着封鹤廷的注视,脸上酒意熏出来的绯红顿时化作艳色漫了开去! “秦卿的本子,你好这口?”封鹤廷的目光终于从她移到了她手里的话本子上。 宋吟晚忙不迭点头,减了些许迫视的压力。 旋即手里的本子转了封鹤廷手上,“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檀郎捉了莺姐儿柔荑带入怀……漫漫夜长,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 宋吟晚在听到秦卿的名字时便心底咯噔,再听他字正腔圆念内容,猛扑上去就要夺。封鹤廷举高了话本子,“漫漫夜长……” “这不是我原来看的,定是眠春拿错了!”宋吟晚脸通红,踮着脚伸手撩封鹤廷手里的本子。 奈何酒劲上来了,脚像踩在了云端上,还真应了‘云步转虚’那话,一个不稳,却是直扑了封鹤廷怀里。 温香软玉,磋磨起的火铺天盖地。 宋吟晚瞧着封鹤廷那眼神不对劲,便想要退,下一刻就被人箍得牢牢的。“四叔!” 封鹤廷闻声眼眸更暗,唇还贴着唇厮磨着,仿佛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再唤我一声。” 宋吟晚被眼下这局面惊得窘迫极了,连手带脚想要挣脱开,却根本抵不过封鹤廷的力气。 “封鹤廷,我吃的酒,又不是你,耍什么哪门子疯,你可看清楚我是谁了!”宋吟晚说不上的着恼,双眸清亮,眉眼间别样的生气。 “我看清了。” 我看清了是你,是上天怜悯,才将你送到我身边。 宋吟晚压根不知,封鹤廷是如何着魔的,只觉得覆在唇上的吻简直凶悍的要夺走她全部呼吸心神了。 她连躲都不及,后脑勺就被一只大掌牢牢控住,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贯冷清的人眉眼间染上了浓烈情、欲,那是毫不掩饰的,想要将她扒了拆吃入腹的直白。 宋吟晚从心到身都在颤抖,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情形,她生涩而笨拙的躲避,怎敌得过封鹤廷猛烈的进攻。 细碎而急促的呼吸撩拨着封鹤廷,那不再是他一人费心的取悦,而是引诱着,喝迷糊了的人屈从本能的沉沦。 “晚晚,吐气。”他声音压抑分开了唇,带着三分暗哑。 宋吟晚猛地缓过了一口气,差点闭过气去。这才不住喘息,胸前饱满的弧度随之起伏不已。 封鹤廷牵起的嘴角,一凝。眼里燃了幽邃暗火,他抱紧了她碾着她的唇,恨不得把人融进骨血里成为一体。 那样的眸光令人心悸。 宋吟晚个没经验的,临到昏过去前想的,都是那人亮灼灼的眼。 以及耳畔落得那句,“这便是新上的酒么,滋味甚好。” 于是在梦里,宋吟晚给封鹤廷拉了一车的酒,两人推杯至盏,把封鹤廷喝昏过去,抓着他手按下了和离书。 嘎嘎嘎。 可美的很。 等到第二天醒,宋吟晚便觉着手里抓了什么,再一看是男人的胳膊,就顺着瞧见了封鹤廷的睡颜,猛地的就把手里的给丢了出去。 封鹤廷被吵醒,揉了揉胳膊,“醒了?” “侯爷怎么在这睡了?”宋吟晚满心打鼓,还好,他是就着凳子趴床沿边睡的。 封鹤廷一愣,再看她一副迷迷糊糊,半点没有该有的反应。“昨儿夜里的事你不记得了?” “嗯?”宋吟晚只记得自己喝了点,然后便没了印象,可看着四叔面色越来越奇怪,弱弱问,“可是我喝醉了胡来事儿了?” 封鹤廷沉着脸点头。瞧着她那般,心里头那一团的火如被忽至 分卷阅读35 的瓢泼大雨浇灭,只剩下一点灰烬与扩散的波纹。 “酒之一物,果然误事。”宋吟晚作痛心疾首。 “……”封鹤廷默然。 宋吟晚又小心唤了一声‘侯爷’,她都如此悔悟了。 封鹤廷眼神凉薄,“你昨夜里喊的四叔。” “!” “还轻薄与我。” “!!” 宋吟晚一双杏仁眼瞠圆溜了,心跳如鼓,恍惚还真忆起有这样的画面片段。 “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宋吟晚往边儿怯弱一站,“侯爷,要误上朝了。” “……” 封鹤廷最是了解她这模样,若再继续逗,把人逼急定会缩了她那一方天地里。再扒拉就难了。她昨儿梦里念着‘和离’发笑的样子他还记着。 他不单想要人,从头到尾最想要的是她那颗心。 “你且等着。” 宋吟晚目送人拂袖离去,心思惴惴。非礼四叔,她吃的哪是酒,那是熊心豹子胆啊! 第19章 宋吟晚那脑袋想旁的事井井有条,拿捏得当。一到了封鹤廷那就跟搅和进一团乱麻里似的,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心疾最忌讳动情,动气。这十六载清心寡欲的日子过惯了,哪想到死后还能这么刺激。 就因心疾,她父亲,还有那三个哥哥在男女大防上如临大敌。她接触过的外姓男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可也没一个像封鹤廷那般让人费解的。 相较之下,还不若后宅那些个勾心斗角简单。 封顾氏交了掌家的权,却在这节骨抛出乞巧宴的事,无疑是埋了陷阱。宋吟晚用过早饭先且对了账。 一府的开支明细若是细看了,花上个十天半月也理不完,何况攒了十来年的。宋吟晚叫祝妈妈挑了几个识字的,分工协作,挑比的是近五年来的开支项。 待摘抄完,再搁一起对,一览无余。 这是她想出的省力法子,合着是明面上的账簿,要经得住查,必然是不能出错的。若要再仔细的,需得日子等它慢慢显出来。 但那乞巧宴却是迫在眼睫了。 “小姐,去了大夫人苑儿了,没请见,也没瞧见是否有人在。”枕月从外头回来复禀道。 宋吟晚正提着笔,对着一张白纸。闻言微微一顿,“再去请。” 枕月点头又去了。 眠春则有些多心,“这昨儿还在老夫人那说下邀帖这么重要的事儿,小姐初初接手,这事必是要讨教,总不会这样为难罢?” “大嫂最是热心肠,昨个就有心与我说些的,不过叫事儿打断了,应当是不会。”宋吟晚说话的功夫,便留意到有个丫鬟将屋里葵瓣彩锦的珐琅瓶擦了第二遍。 眠春也不敢往深了编排,便没再说话。看主子一筹莫展的,还是盼着那位大夫人早些来。 还没等枕月再回来回复消息,封沈氏将将打了帘子走进来,身姿款款,淡青色的纱裙底绣了大朵芙蓉花,随着步伐的移动,仿若盛开。 宋吟晚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只是稍着了些颜色,便是不同的明丽。 “三嫂安好。” 封沈氏像是被她看得有些羞怯,“在府里,老夫人不喜太素。”是解释了穿戴不同,旋即目光落在了她桌案上,“我可是打扰你了?” 宋吟晚摇头,“我这儿还没能开始呢,要等大嫂来了才行。” “大嫂?”封沈氏诧异。 “昨儿在老夫人那,大嫂把掌家钥匙与我,旁的都等慢慢来。就这同张太夫人说好了要办乞巧宴,还得大嫂来指点。” 封沈氏的脸色愈发迟疑,“这等要紧事,大嫂未另做说明?” “嗯?”宋吟晚见她似乎是有话说,“三嫂为何这样说?” “我卯时初去老夫人那请安,碰到大嫂急着告假,说是成州老家的母亲突发急病,匆匆就走了。怕是她心急没来得及打招呼。” 枕月晚了一步进来的,正好听到了封沈氏说的,“确实这样,小姐,大夫人一早急着回老家了,听桑榆说这一来一去都得十来日功夫。” 宋吟晚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头发了急病,我这也是急,若没了大嫂帮衬,我这可怎么办!” 封沈氏忙是安慰,“别急别急,许大嫂留了什么交代。” “大夫人去得急,道,道是让小姐多担待些。”枕月回,心气略有不平,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故意撂挑子的事儿。 “她这么两手一甩走了,叫我怎担待!”宋吟晚亦是给气得扔了笔头。 笔骨碌碌滚到了封沈氏脚边,后者瞧着也替宋吟晚犯难,“大嫂这回确实不靠谱了些,但事关亲人,人情难免。” 她说着把笔拾了起来,“可惜在这事上,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宋吟晚见她懊恼自责,忙道,“三嫂莫怪,我是心里着急并不是冲你发脾气。” 分卷阅读36 “我晓得。”封沈氏将那支笔搁回了笔架上,“你也莫急,合着一家子人,总能有帮得上的。” 宋吟晚苦笑,“嗯。” 封沈氏平时就没什么交际,再看,也不能帮宋吟晚包圆了这事儿,反而留下瞧着添乱,又宽慰了两句便走了。 宋吟晚等人走后,又发了一通脾气,把屋子里侍候的都赶了出去,留下眠春枕月两个心腹。 等门一关,宋吟晚便恢复如常,改了正色便数出几个名,“这几个,让祝妈妈多留意,最好寻个由头打发出去。” “是!” 吩咐完,宋吟晚便提着笔,慢慢悠悠在纸上写名帖,一封一封,不慌不忙。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就那么多,她能操持将军府,侯府自也是不在话下。 但有人为她设局,她若不配合上一番,怎能欣赏到最后精彩的部分。 同一时刻,栖梧苑里也颇为热闹,不时还传出笑声。 然屋里就封柳氏一个,请安过后一直未走,留下来逗着五彩缠枝阔盆里的小家伙。 盆里养着睡莲,含苞待放。一大片的荷叶子上趴着两只铜钱大小的小龟,原是不挨边的,后来凑了一块,一只往往一只身上叠,这会儿正动弹呢。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长乐郡主多眼高于顶的一个人,女儿也不遑多让,这才过门装着呢。你瞧,这就发脾气了。” “还有大嫂,我就知她没安好心,她掌家那么多年,尽得好处,这一下要她把权交出来不跟剜她肉似的,怎甘心啊。这就出门避走了,算一算,八成也得在乞巧节之后才回来,打的一手好算盘。” 封老夫人也跟着瞧,瞧出个乐趣笑呵呵的,“瞅瞅,瞅瞅,这都要打起来了。” “龟都讲地盘儿,这是本性。”封柳氏拨弄过小龟,便嫌手帕子脏让下人收了起来,“她让出来地儿,好让老四媳妇丢人,丢老四的脸面。她再回来凭仗她娘家,以及往日里那些妇人情分,收拾烂摊子。定是指着再把权要回去。” “要不说她弯弯绕绕鬼心思最多!” “谁说不是!到时候,婆母你可莫落了她的套儿,甭管她说什么,就说替老四媳妇暂拿着,叫老四媳妇跟着她学。这期限嘛,自然是您觉得什么是好,就什么时候还,再不济,到那时还能再想辙,您说是不是?” 封老夫人听得也眯眼笑,“老婆子晓得的,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亏你想得出来。” “婆母又打趣我了,我那是为您想的,大嫂这些年明面上敬你,可实际上呢,还不是处处掣肘,牵着您鼻子走。” 封老夫人顿时哼哧出声,不大乐意。 封柳氏忙转了话,“总归那都是让她们听您话的法子,且让她们斗去。” “是这个理儿。”封老夫人不住点头,吃着茶,脸上笑开了褶子。 封柳氏也陪着茶水,心里头憋着别个主意。宋吟晚在府上一天,她这心就不踏实一天,而老四待那丫头好,是压根没把她那回的提醒放在心上,更是叫她如鲠在喉。 这样的祸害,最好是快快逐出府去。需得个由头,这乞巧宴恰是个好机会! 却忘了看,盆里叶子上只剩下了一只龟,就在她说话的间隙,给直接伸腿怼了水里头去,那略大的那只正扑腾呢。 —— 夏至昼长夜短,宋吟晚忙活了一天,等到天黑,都没能理清楚四叔的家当。光是这些年圣上的赏赐就够丰厚吓人的了,动不动就良田百顷,名下田庄无数。 这般厚赏,朝野上下独一份。 但在宋吟晚看来,伴随着的是无尽风险。也是这时候,才发觉那个说让她且等着的人到这入睡的时辰还未出现。 “侯爷可回来过?” “并未。”枕月答,再看小姐还搁桌边等着,立刻道,“我去探探。” 宋吟晚应了声,瞧见灯下还没写完的,就着桌上的冷酒边写边等。合着是没人约束后的放纵。 孰料,一杯酒刚见底,枕月就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了小姐,姑爷,姑爷叫宫里扣下了!” 第20章 “被扣在宫里?!”宋吟晚噎着冷酒猛地呛咳起来。 眠春忙是给她顺气儿,一边也急问枕月,“好好的怎给扣宫里头了,你可听清楚了?许是被留在宫里的,那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奴婢哪敢胡言!”枕月被一吓,磕磕绊绊道,“听是触怒龙颜,罚在武英殿跪着,有个把时辰了。” “可知道是何缘故?” 枕月摇头,就这么点漏出来的消息都费了老大功夫,探不到更多了。 宋吟晚也知勉强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庞国公也是随圣上征战四方的功臣,却因醉酒失言,触怒龙颜,贬去了西凉那荒蛮地。 富贵由天,如今这天是官家的,说什么时候变就什么时候变了,哪是人能左右的。 宋吟晚紧拢着眉,一面自己宽慰四叔行事沉稳,一面盘 分卷阅读37 算手头的关系,能私下解决洪迈还成,要往宫里伸则不易。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后那。 可她若入宫…… 宋吟晚这头正犹豫,外边忽而传来乔平暄求见的信儿。 “快请。” 这时候,无论谁来都不是巧合的。 乔平暄仍是一袭素裙,白绢花装饰,盈盈一福身拜了安好。 宋吟晚脸上露了意外,心下是惊喜的,但看她冷冰冰的脸,且是收着。“乔二姐姐怎么来了?” “侯夫人上回求的安神方,当时二哥哥不在,今儿二哥哥从宫里回来,我想侯夫人要得急,便当下给送过来了。” 宋吟晚略有错愕,不记得有这茬。不过还是伸手接了纸笺,扫见上面的字迹顿时定住了,稍后喜上眉梢。 乔二郎从宫里捎来的‘方子’,见效极快。那纸上封鹤廷的笔迹,她一看便知。 “方子既已送到,就不打扰侯夫人休息了。”乔平暄说罢就要走,却是叫人忽然拽住了袖子。 “别啊,姐姐辛苦跑一趟,吃盏茶再走罢。”宋吟晚笑容殷勤道。 乔平暄当真是越瞧她越古怪,让人奉了茶,还把人都遣了出去。连跟着她的两个也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她和宋吟晚二人。 乔平暄只觉得宋吟晚的眼直勾勾觑着她发亮,叫她心底发憷。 “姐姐你坐得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宋吟晚瞧着她,真真是意外之喜。她自小跟乔平暄最要好,二姐姐也最疼她,恨不得这会儿就好好抱着人诉说诉说。 会吓着她罢? 可乔平暄从来就最喜欢鬼神之说,拿蒲老先生的话本子,专挑夜里钻了被窝里说。她这朝借尸还魂,吓不住她吧? 宋吟晚思忖来去,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乔平暄。 而在乔平暄看来,这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熟稔,还分外热情,反常极了。她被硬留下,实在不知宋吟晚葫芦里卖什么药,神情更是戒备了。 “我是替二哥哥跑的腿,你可别想多了,咱们交情没好到那份上。” “那和谁好?”宋吟晚搭了一茬。 乔平暄不吱声,索性就晾着她。 宋吟晚去寝屋那把梅子酒搬了出来,换了茶水,自己先闷喝了两盏。不一会脸上就染上了薄红,方一鼓作气:“二姐姐曾说过,这辈子短了,下辈子也还作姐妹,到了奈何桥不喝孟婆汤,还能再见着。可眼下,为何见着了,二姐姐不认我呢?” 乔平暄从狐疑的眼神到刹时变色,猛地从凳子上起了。“你吃酒吃糊涂了罢!” “那日,我在父亲怀里咽了气,再醒过来就在这侯府深宅里。”宋吟晚也知这事情匪夷所思,“那宋吟晚刚嫁过来就被害死了,我却得了她的躯壳还阳。这样的事比话本子编得还离谱。” 乔平暄脸色不大好,不过却是气的,她平生最恨有人拿昭昭糊弄玩笑,“死者为尊,岂容你这般言语戏弄!” 宋吟晚凝着她,那张牙舞爪的样,怕是她多非议一句,便要冲上来撕了自己。眼前雾蒙蒙的,渐湿了眼眶看不清了。 她抹了抹眼,可仍是看了个模糊轮廓,哽了声儿,“咱们家三个女孩儿,你和大姐姐就差了两月,偏从小不对盘。大姐姐去年嫁了,年里回府的时候上你屋打砸了一通,旁人怎么问都不开口,可我知道。” “大姐姐心慕郭家二子,哪怕是门不当户不对,也央了父亲同意。你却把郭郎写给你的情诗统统搬了大姐姐那屋。” “那就是个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同她往来,却还调戏我,私底下还糟蹋好人家姑娘。也就她是个蠢的,让人哄得团团转!”乔平暄啐,瞧着宋吟晚的眼神却是变了。 宋吟晚接着道,“我应了十六的劫,没能熬过去。我原是想着还能拖上些时日,王姨娘前段日子给你议亲了,你喜欢吴公子这么多年终于求得正果,我要是能吃上你的喜酒该多好。” 乔平暄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只有姐妹俩才知道的,怔怔地定在了原地独自消化这惊如天雷的消息。 她哑着嗓子,“你真是昭昭?” 宋吟晚抽了抽鼻子,“有一回吴公子在寒山寺碰到我们马车坏了,护送我们回去。是你把车轱辘给卸了的。” “……” “还有小时候,你觉得我胳膊那的莲花胎记好看,自己画了个,结果汗湿了,你忘了这茬,以为自己得不治之症了。” 乔平暄无声,把轻颤的人搂在了怀里,“好了,那丢丑的往事就别再提了。” 声音已然是沙哑哭腔。 “你信我了?” 乔平暄搂着她的手也在发颤,看她哭着怕自己不信,信了又疑,不觉好笑。两个抱了一起又哭又笑,“你抖搂我那么多糗事,除了昭昭,我绝不会让第二人活着。” 宋吟晚努力抑制眼泪,因她一句又开始崩溃。 姐妹俩腻了大半个时辰难舍难分。 乔平暄后来才想起来,“ 分卷阅读38 难怪那天你去将军府,唤我也是二姐姐,那时就是你了?!” “嗯。” 乔平暄摸了摸她的脸,热的,又摸了摸她胳膊肘,“能换个人附身么?” “……” 乔平暄笑,笑着笑着,眼里泛起水光,“父亲和祖母知道定也是高兴。” “我上回去看了祖母,祖母受不得刺激,父亲的身体也是。要说,要选合适的时机说。” “我知。” 宋吟晚如今的感觉,好像云絮般轻盈。她是接受了成为宋吟晚的事实,但明威将军府才是她的家,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回去。 然让乔平暄接受都这般不容易,何况是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的老祖母。 再者,她是世间一缕幽魂,还是能偷得一辈子,尚未可知。 乔平暄发现她颦着眉走神,伸手在她眉心揉了揉,“凡事莫想太多,这是白捡个便宜的事儿,合该高兴。” 宋吟晚应了声。 乔平暄忍不住摸了摸她头发,像以前那样,胸腔里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百感。 直到夜晦暗深沉了,乔平暄才离开。 宋吟晚一直把人送到门口,恋恋不舍。 乔平暄临上马车,才像是忽然想起,又折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你方才说宋吟晚是叫人害死的,可知凶手?” 宋吟晚摇头。“尚在查。” “你身边可有用的惯的,不若我把你原来房里的丫头寻个由头送过来。多些人手好照应。” “二姐姐应该最了解我,我能处理得来。” “是,你是藏了尾巴的小狐狸。”乔平暄戏虐道。只是笑了一瞬,又睨向了侯府大门,漆黑夜色里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周遭生气。 “这侯府不是好待的地儿,他封鹤廷也非能托付的良人。且不说他与官家之间的出身疑云,就拿这次被扣来说,为的是晋州水患彻查贪污受贿之象,封侯刚正不阿,不掩锋芒,若他奏禀成,震颤的便是朝堂之本。你说眼下,有多少人恨得不牙痒痒的,咒着他贬黜流放!” 宋吟晚默声,乔平暄未再多言,又揉了揉她脑袋,“他能以君子之道待你,将来和离许也好说。” 乔平暄是宽慰她的,毕竟她和封鹤廷之间,也就是一般的师生情谊。难不成还要昭昭去映证那克妻的凶煞传闻! 她头个不答应! 宋吟晚送别了乔平暄,慢悠悠地回了屋。 一路上,心绪平静,是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发软。连那相认的喜悦都冲淡了些。 她重新坐回了桌旁,枕月笑眯眯地捏着‘方子’递了过去,“这是姑爷的字儿,怕您担心记挂呢!” 宋吟晚瞧着纸上——吾安,勿念。寥寥一语,妥帖周全,窥得四叔为人。 温煦南风催人眠。 宋吟晚却没一点的睡意,遂就着灯书写白日里没写完的。不知不觉,酒壶也空了。 三更的梆子响。 男人着了黑绸乌金丝线绣祥云纹长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睡着的人儿。身上仅是亵衣,乌云似的长发散着,衬得小脸瓷白,连发梢都还未干,氤氲着沐浴后的湿气。 他撩了垂下来的一缕,为她挽到了耳后,嗅到了她身上的酒香。 记吃不记打的,想还是贪杯。 但如此也睡得沉实,不知又喝了多少。 封鹤廷抱起她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重量,略蹙了眉。把人放上床时,手还留恋那腰肢的温软,舍不得松开。 而宋吟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瞧见封鹤廷,露了痴痴笑,“四叔,你回来了。”说着,无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温暖舒适的位置,“我今儿好高兴。” “乔二不方便来,必定是派二姑娘来。她来,你才这般高兴。”封鹤廷圈住了她,免她不稳掉下去。 宋吟晚眼儿迷离,可顺着话意,无端觉得高兴,仰起头便凑在他下巴那亲了一口。 封鹤廷猛地一僵,迟疑着才伸出手覆在了被亲过的地方,酥酥软软的,唤起记忆深处的甜美滋味。 心念意动,眨眼就把人重重压在了锦衾上。红罗衬娇颜,眼儿媚,如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里,轰得一把烧尽了他最后那一点克制。 第21章 箭在弦上,已是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可身底下压着的人却不干了,宋吟晚不舒服地扭了两下,咕哝了声‘热’就把人推开,一骨碌滚到了床里边。 封鹤廷虚撑着一边身子,凝向又睡过去的人,“……” 半晌,他垮下身子也躺在了床上,听着旁边传来的匀称呼吸,嘴角扬起弧度,掺杂无奈。 自我消解不易。 封鹤廷侧睨着,睡颜娇憨,瞧着就是个没良心的。 “日子且还长着,总有还的时候。”一声低喟,意味颇深。 —— 翌日清晨,宋吟晚是 分卷阅读39 被热醒的,贴着身子热乎的那种腻,迷糊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瞬间激灵清醒过来。 接下来就发现自己的手,抱着四叔的腰上! 正惊得要收回来,封鹤廷偏这时候‘醒’了,四目相对的一瞬,清朗的黑眸划过流光。 “想做什么?”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暗哑,分外撩人。 宋吟挖‘嗖’的一下抽回手,推了推自己宿醉发昏的脑袋,脸色却越变越古怪,“难不成又是我吃醉的……缘故?” 封鹤廷:“不然?” 宋吟晚扒拉着被子捂脸,羞于见人。良久才传出闷闷声音,“我保证下回再不喝了。” 她捂着脸没看见,封鹤廷此时无声笑咧了嘴,眼里满是宠溺。 “夫人,你我是夫妻。”他道。 宋吟晚抬眸,那带着笑意的宠溺眼神,忽的心中一窒。“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 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好氛围霎时就给搅和散了。 封鹤廷难得吃瘪,“你既已嫁与我了,结发夫妻,当恩爱两不疑。” “不是,你等会儿。”宋吟晚这会儿听他说话绕得慌。“那你心上人呢!” “你何时听说过我心慕哪家姑娘?” 是没有。 “你说的枣枣,你若想瞧,我领你去魏家的马场看。”封鹤廷又道。枣红马儿多的是。 宋吟晚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受困于头痛,只哑着道,“你还让莫对你有非分之想。” “眼下有也不打紧。” “……” 宋吟晚只觉得理不是那个理,人也像变了个人,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回避,“侯爷可是恼着,故意作弄我的?” 封鹤廷起了身,站在了床畔,与她一些距离,“娶到你,是欢喜的。” 宋吟晚终于肯正视他,也一并瞧见他眼底情深。 “实话说,娶你非我本意,孤身惯了,连多个人都觉得不习惯。也未能免俗,于你有偏见。” “可你不是她。” 宋吟晚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封鹤廷像是欣赏够了方才继续,“你并非是传闻里的那个宋吟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眼前的你才是你,心慕之,渴求之。我寡言无趣,往后多包涵。” 宋吟晚略后仰,一不留神便撞了头,然顾不得疼,心头掀起的百尺高浪就要把她给拍晕了。 可那六字,逐字敲进了心里头。 恍惚是做梦,可后脑勺切切实实的疼又证明四叔当真在同她表露心迹。 在封鹤廷那期许等待的眼神注目下,宋吟晚胸口砰砰跳得厉害,半晌才弱声道,“四叔,我宿醉头疼,容我再睡会儿。” 言罢,麻利地卷着被子躺了回去。 从封鹤廷那看,绷得直直的,都能瞧出她的紧张慌乱来。 他摸了摸脸,眼泛笑意。 这小狐狸惯聪明着,也就昏头昏脑还能哄骗哄骗,等醒过了神怕又是谨慎谋着和离云云。封鹤廷思及顿沉了眼眸,他是绝不会给这个机会。 让她明了自己心意,往后相处多思,思他情意。来日方长,且图且谋,终归都是入了心的。 封鹤廷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戳破她的假装,只是退出前瞥见这几日宿的美人榻,堪堪是犯了蠢。 抱过了温香软玉,哪还能忍得了凄冷被窝。 躲了被窝里的宋吟晚一直等着封鹤廷出去,孰料等着等着,昏昏沉沉的竟还真睡过去了。 等再醒过来,先闻到了屋子里的淡淡异香,沁人心脾。 “小姐醒了,这香是姑爷让人挪过来的,说是头疼脑热熏一熏能舒服些。小姐昨晚又吃多酒了?” 宋吟晚下了床,脑袋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了,就着眠春的手喝了口温茶,猛地就定住了。 四叔站这说的话,言犹在耳,一句一句在脑子里炸了开来。 她醒了酒,这会儿清清楚楚的,才越觉得惊心动魄。有一刻,她竟觉得四叔是知悉了她身份,才有这番表露。 那是对她说的。 思及此,除了心跳变快,还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她拿了茶水润喉,不远的铜镜映照出女子绯丽面庞,此时春色潋滟。 “小姐,小姐。” 眠春的唤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怎的?” “姑爷还在前厅等您用饭呢。”眠春笑盈盈的,方才瞥去,那美人靠已经不在,想必是彻底好了风寒能同床共眠,祝妈妈一直想的好事儿怕是成了! 宋吟晚哼应了一声,瞧着天色不早,简单梳妆便过去了。 这一觉,许是熏香助眠,她竟睡到了申时半,难怪肚子饿。到了前厅,饭菜飘香,像是算得刚刚好似的,热腾腾上了桌。 封鹤廷早坐着等,宋吟晚挨着他右手边坐。“让侯爷久等了。”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客气。”封鹤廷端得正经,却凑近她说了一句极不正经的,“我倒 分卷阅读40 喜欢听你私下里唤四叔。” 一句话便让宋吟晚又像是回到了今早的境地,躲是躲不了,抬眼看,便见着了那人眼里深深的促狭意。显然觉得别有情调。 宋吟晚脸上烧,也挨着,气得羞恼回道,“四叔!岂不为老不尊!” 封鹤廷‘扑哧’乐了,乐意挨的这小猫爪子挠了似的反击,眉梢扬起,笑意却是止不住了。 宋吟晚见封鹤廷惯是不苟言笑,便是高兴了,也是虚浅的,稍纵即逝。从不知他也有这般纵情大笑的时候,风流肆意,是如此耀眼夺目。 心悸的感受万分熟悉,便下意识地抑制,已然忘了换了躯壳。待回过神,再看那笑意盈盈的黑眸相对,心跳如鼓,已不知是第几次了,都怕再勾起心病来。 她忙低头吃菜。 什么糖醋鱼,花香藕,四喜丸子,吃是吃了,但都没了味儿。 只觉得四叔的眼像是有了钩子,直勾勾的,饶是没抬头也晓得他盯着自个看。 不一会儿,一只剥了壳的虾子搁在了她碗里,“多吃点,瘦了骨头都硌着。” 宋吟晚‘咳咳’呛着,旁边的丫鬟捂着嘴偷笑。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宋吟晚隐约也察觉到四叔逗弄之意,就是为的瞧她别扭不自在,便不肯再如他的意,少了反应,便是两人能好好吃饭了。 宋吟晚虽然不知他这是什么癖好,但不失为应付法子。填饱了肚子,方有心思问,“昨儿的事可解决了?” “担心我,故一直等我回来?” 宋吟晚故意不应。倒是身边枕月回了个,“可不是,奴婢都劝不听!” “那是我自个睡不着!”宋吟晚嗔了她一眼,“就你多话!” 枕月无辜捂了嘴。 封鹤廷见她耳朵尖都红红的,噙着笑,“劳夫人记挂,深觉暖心。” 宋吟晚脸热了热,不同他争这个,“可是真没事了?” 见她迟疑,封鹤廷遣退了人,才同她说了实情。 他是跪了殿门口不假,不过跪了不到半柱香,又被召了进去。 前朝征伐不断,内忧外患,以致民不聊生。而自官家继位,顾国□□,励精图治三十年,才得了如今这太平盛世。如今老了老了,家事却不太平,以累朝纲。晋州洪涝,前有预防,后有赈灾善后,却年年如此,概因有人把手伸了百姓口袋,掐了命脖。 “尤康之变,外戚擅权,引得朝野动荡,是为前车之鉴。官家身体不如从前,年初更有夜召御医的险情,储君之位空悬,才有了今时之争愈演愈烈。” 宋吟晚倒是知道的,她父亲吃多了酒,关上门也是骂官家糊涂,姜丞坤老匹夫贪得无厌云云。 “官家一直有心兴利除弊,肃清朝堂风气。” “可官家也看重,爱护旧臣,仁心仁德的好名声。”宋吟晚颦眉。 那姜丞坤两朝宰辅,根深蒂固,其女貌似已故赵皇后,宠冠后宫,四皇子亲得官家教导,亦是宠爱有加。而周皇后与太后同宗,稳坐后位却不得宠,所出的二皇子庸庸碌碌。 朝野盛传,官家迟迟未作决定,概因是想逆先祖遗愿,立贤不立长。 “你也是觉得我冒进了?” 宋吟晚沉吟,“朝堂之事,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置喙的。” 封鹤廷失笑,小狐狸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想是不会同他交心。他却想把自己想法,同她说上一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吕公不畏强权,忠言良谏乃是我等仿效榜样,然天下人为权为势,鲜有后继。泱泱大国,盛世昌平之下,却有鼠虫蛀底,不抹杀之,岂能安享太平。” “洪涝过后,哀鸿遍野。半道上一幼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向我讨了一块饼,却不自己食,慌忙回去喂破廊檐下的妇人,可那妇人早已咽气。躲过了洪涝,却未躲过饥荒,留下稚子再无倚靠。” “晋州驻守将士,以身筑坝,助岸上之人救援拖时。堰口堵住之时,全军没在河中,找回来数具尸首。”封鹤廷敛眸,表情阴霾。 宋吟晚良久无声,眼中隐隐泛了水光。 “天灾人祸,可避不可避。自古君为舟,民为水,相辅相成。弄权而欺上瞒下者,当诛矣!” 宋吟晚凝着他,玄衣俊美,胸有鸿鸪之志,展家国抱负。如见锋芒,恍惚忆起了从前。 国子监里最年轻的夫子,少年壮志,意气奋发,亦是如此。 而脑海里也浮现起一段两人的陈年旧事。 第22章 当初,她好不容易磨得父亲同意,过了学试,却因女儿家身份被国子监拒之门外。 却有一人以她作的文章论断,力排众议招她入学。 就是眼前这人。 那时的封鹤廷已富盛名,她听过传闻如何如何,却怎都不及见那一眼。再后来久而生情,仿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错把‘长辈’对晚辈的厚爱与惜才当作情意,借同窗的 分卷阅读41 情话本子试探,怎料她还说不到一句,四叔却沉了脸。 “国子监乃苦学之地,若心不静,不学也罢。” 堪堪是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了个透。 再翻起前尘往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那之后,她一直拿四叔当长辈敬重,也甚少有交集了。 而今四叔动情,思慕的是‘宋吟晚’。 她回味片刻,心底溜过一丝丝怅然,却也不得不感叹‘缘分’二字。 封鹤廷见她久久不动筷子,反而是瞧着自己晃神,只当是被他所言触动。嘴角莞尔,“朝堂是儿郎们施展拳脚抱负的地方,后宅事务琐碎繁杂还得有劳夫人,若有麻烦告诉我,我来处理。” 宋吟晚闻声回过了神,再看封鹤廷深情款款,不由细想他这句朝堂后宅。 二者之间倒不是说没一点联系。 她原本就觉得四叔前后态度转变十分古怪,过门后厌恶躲避,到眼下深情,尚不过半月,这会儿忽然有了答案似的。 为了‘宋吟晚’这颗棋子,四叔是打算牺牲色相相诱?! 思及此,宋吟晚看封鹤廷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咳,我有些撑了,想去消消食,四叔慢用。” “……嗯。” 封鹤廷不想逼得她过紧,看着人离开,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掩眸沉思。 然而离开的人并未走远,远远一眼瞧见四叔表情,愈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小姐,可要去荷花池子那走走,荷花开得正好!”眠春有心建议。 宋吟晚心里想着事,由着她在前面引路,只是心不在焉的。 到了荷花池畔,枕月有心逗她开心,指了池子里争食的锦鲤,“小姐你看,中间那两条锦鲤的个儿真大!摇头摆尾的,可有趣!” 宋吟晚停下脚步也看到了,约莫有铜盆那么大,等枕月扔了鱼食下去一通哄抢。在它们旁边的小鱼被挤来挤去,反而瞧着可怜。 独独一条红黑相见的不合群,在最外头观望似的游来游去。 宋吟晚就这么盯看了一会儿,让俩丫头继续喂,自己则往小鱼的方向走了两步,抓了一小撮鱼食也撒了下去。 鱼群尚在争抢不远处争抢,小鱼自在吃食。鱼儿来往,毫不相干。 “倒是我想岔了。”宋吟晚喃喃了一句,忽而笑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她既不打算做太后的棋,也不打算为封鹤廷用,只消拿捏好了分寸,能避则避,熬个一两年和离应该也不是难事! 眠春和枕月在旁看见她笑方松了口气,枕月拄了拄眠春胳膊小声嘀咕,“我就说这儿能让小姐心情好起来罢!这一片的睡荷听说是姑爷让人专程从荷园移过来,不单能赏景,等入秋了,结的藕节鲜嫩馋人,可是一举两得。” “你就念着吃罢!”眠春失笑。姑爷待主子好是好事,怕只怕主子并不动心。 宋吟晚听见,将此事归置到‘笼络人心’上。不管四叔愿牺牲到何地步,她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真相处起来,却没她想的那般简单。 夜里同床,宋吟晚早早裹了被子占了里头,另给封鹤廷也准备了一床,中间空出偌大距离,可也改不了那不自在的感觉。 封鹤廷何时来的,何时上床,何时睡着,总归是受影响。 宋吟晚不习惯身边有人,过了一会儿听着旁边匀称呼吸,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想调个舒服的姿势,反而折腾出一身汗,也没一点睡意。 “睡不着?”清越的声音从旁传来。 宋吟晚当即不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吟晚也不敢回头看,只是维持那紧绷的动作实在难受,小心伸了伸腿。 刚一动,旁边又道,“安心睡吧,我暂不会碰你。” 宋吟晚:“……”暂不会,咳! 也就宋吟晚不敢回身看,否则就能看见此刻封鹤廷侧着凝着她,眼底满是清润笑意。“我想要你,却也不会勉强。” 宋吟晚喜忧参半,就听他接的后面一句‘要也心甘心愿地给’霎时给臊得红了脸。在心底暗叹四叔攻心之术了得,如此攻势寻常姑娘家哪受得住。 良久,方嗫喏出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封鹤廷应了声‘嗯’,伴了轻笑。没来由地叫宋吟晚觉得有些耳热,她捂着被子,少了心中负担,渐渐不敌困意睡了过去。 —— 翌日天刚亮,随着吱呀的轻响,房门重新被阖上。 床上的人随之睁开了眼,不意外地看到了旁边空了的床榻。封鹤廷从床上坐起,静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声。 究竟是自己长得面目可憎,还是如何,怎的叫她这样害怕躲避? 封安,封肃进来侍候,瞧见的就是侯爷独守空房的怅然。封肃轻咳了一声,“侯爷今儿可还要丰乐楼的早点?” 封鹤廷无言扫了他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收敛。 “知 分卷阅读42 道还不去办。” “是!” 封安咧了憨厚笑意,该他总耍滑头。随后想起一桩,禀告道,“侯爷,这些日子栖梧苑的婆子总来打转,似乎对侯爷房里的事颇上心。” 封鹤廷穿衣的动作一顿,旋即收拾整齐,从旁抽屉里取了一把匕首,回了床边。 “侯爷?” 他揭开被子,露出底下白色布帕,那是自新婚之夜就铺上,难怪宋吟晚身边那婆子见着自己总欲言又止,那栖梧苑的怕也是打听这。 匕首避开了经脉划了一刀,血淌了帕子上。 封肃晚一步回来,没跟封安似的发愣,找出药箱给侯爷上药包扎。 封安皱眉:“侯爷为夫人顾虑,也该顾虑自己,这等事让小的做也成。” “意义怎同!”封肃啐了口,不过点不醒那榆木脑袋。 封鹤廷待包好了伤口,放下袖子,压根叫人察觉不到。“不许泄露一字。”说来是他疏忽,若传到栖梧苑,岂不叫她受委屈。好在病了一遭,耽搁也是借口。 “是!”两人异口同声。 “封肃,把长生楼那些人招回来,安置给夫人。” “侯爷?!”封安惊诧极,那可是原来保护乔平昭的! 封鹤廷想了想又道:“从此以后只听命于夫人。” “……是!” 第23章 宋吟晚起那么早是有缘由的,乞巧宴在即,邀帖都派了出去,府里还有许多要置办的。 她忙得很。 枕月拿银簪挑了挑油灯,使得偏屋里亮堂了些。一面打了个呵欠咕哝,“小姐今儿起得可真早,天都还没亮。” “头回接手就要办大宴,怎能不仔细认真些。”宋吟晚摊开簿子,一边审一边添写点什么。 瞧着精神头倒挺好。 只有宋吟晚自个知道是被梦给吓清醒的。梦里洞房花烛,她着凤冠霞帔羞坐软榻,由着男人挑开了喜帕,方瞧见面前的封鹤廷也是一身红衣华服,眉眼温柔含笑。随他亲手取了累赘饰物,褪了衣衫往床上…… 那画面一想起,宋吟晚又开始觉得喉咙发干。 若非听到梦里封鹤廷唤她昭昭,只怕这梦就要做到尾。她从梦里惊醒,再瞧见着旁边躺着的‘始作俑者’,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宋吟晚又喝了口凉茶,笔虚虚握着,压根就没动几个字,反而自顾晃了神。眼下连凉茶都祛不了火,若和四叔继续朝夕相对下去,竟生了一刻前路渺茫之感。 “小姐,用朝饭了!”眠春此时提了个食盒进来,笑眯眯地把里头的热食摆在了桌面上。 “姑爷起了?”枕月问。 宋吟晚呛咳了声,也瞧见了食盒上丰乐楼的标识,除了封鹤廷还真没别人能这么细致了。 “起了,不过出门去了。留了话,说是不必等晚膳。” “嗯。” 桌上几个青釉葵口碗,胡麻粥,二陈汤,都是提神养身的。并几道造型精致的点心,松软的芙蓉糕,粉米蒸成的糖粉兹,牡丹饼等可供选择。 “小姐不过顺嘴一提,姑爷就记着,天天给换着花样。那丰乐楼的早点有数十种,可以吃上好一阵新鲜食儿。”枕月分了一块芙蓉糕,咧着嘴傻笑。“要是想吃别的,估摸连厨子都能给挖过来,就没见京城里头有哪位爷能这般花心思的。” 宋吟晚盯着枕月,“……” “小姐这样看奴婢?奴婢怎么了?”她抹了抹脸,以为是沾了屑儿。 “枕月,你胖了。” 枕月一摸脸,是摸到多出来的二两肉,顿时哀呼了一声‘小姐’!手上拿着第二块芙蓉糕,到嘴边又犹豫放回去的样子把宋吟晚给逗笑了。 “枕月是抽条了,吃多长了个儿,脸上肉肉的显福气,是跟了好主子的缘故。”眠春接收到枕月投过来那可怜巴巴求否定的眼神,忍着笑才道,“不过也不能多吃了,不然你和主子站一道,旁人该怀疑吃的都落你自己肚子了!” “明明是主子吃得多还不长肉的!”多气人呐! 宋吟晚笑眯眯的,这长处确实挺好的。 “不对,还是长了的。”枕月又道。 眠春狐疑地去瞧宋吟晚,还瞧不出是哪儿。直到枕月弱弱的道了一声‘胸’,再看宋吟晚胸前那饱满弧度,噗嗤一下乐了。 别说今儿这身裙衫,撑得恰到好处,描摹勾勒都不及那天然的风情。也亏得枕月眼尖能发现。 “好你个色丫头,尽往哪儿琢磨呢!”宋吟晚娇叱,再看枕月那一脸艳羡,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找补自个身上缺的,羡慕呢。”眠春想了想,拉过了枕月道,“听我娘说,姑娘家的要是想再长长,可得等嫁人后呢。” “怎就要到嫁人后?” “我娘没说。”眠春也一脸纳闷。 两小丫头片子说话声音没避着,传到宋吟晚耳朵。作为屋里唯一一个过来人,堪堪是戳中 分卷阅读43 了昨儿梦境里的一幕,顿时臊得红了脸。 “不可浑说!” 她这一声娇叱,令俩丫头齐楞楞看了过来,宋吟晚又咳了一声,“等许了人家后该是你们知道,还是你们这么快就想夫家了。” “奴婢没有!” “小姐,奴婢还要伺候您呢!” 眠春和枕月忙道。 宋吟晚故意板着脸,言语却是柔和,“许是再留个几年,你们尽心尽职,我也得给你们谋划个好归宿。” “奴婢愿意一辈子不嫁服侍小姐!”眠春急道。她一家老小指着她过活,主子变得仁厚,才让家里好起来一点,真是怕极了主子要赶她走。 “姑娘家哪有一辈子不嫁的。” 眠春却钻了牛角尖,跪在了宋吟晚跟前拉着裙角哀求,“奴婢真愿意的,求小姐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这一哭一抹泪,乍一看,无疑是又打罚下人了。只是发生在宋吟晚这,一点都不足为奇。 “四婶犯不着为这些个下贱胚子动气,要觉着使得不得力,交刑妈妈那□□阵子,包管往后都省心。” 随着说话声音落下,一抹水绿色身影从外面踏了进来,是个瘦高个的,面庞秀气,露了精明底子,不如后面跟着的那个瞧着老实。连进门向她见礼,都是磕巴唤的四婶,与宋吟晚对视了一眼,有些羞怯地往前面那个站的地方缩了缩。 宋吟晚在栖梧苑里见过两人,是大房封顾氏俩儿媳妇。论年纪,宋吟晚还小她们几岁,只是随封鹤廷拔高了辈分压一头。但怎么瞧,都是后面这侄媳妇的反应正常。 “还不赶紧起来,给人奉茶。”宋吟晚道,又朝那大媳妇封戚氏诉苦,“我这一头的烦心事,底下偏还没个中用的,可不让人来火气。” “四婶可是为乞巧宴的事心烦?”封戚氏明知故问。 宋吟晚揉了揉眉心,“可不就这桩,我也没经手过,连拟个名帖都觉难得很。”她说完一顿,瞧向了两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展开了笑颜,“瞧我,是给忙糊涂了。我就说大嫂岂是忙头不顾尾的人,必定是有远见的,这不眼前的就是最合适的帮手么!” “四婶说笑了,我们哪能帮上什么!”封元氏瞧着怯弱,一听当即摆手。 “侄媳妇是觉得我哪句说了笑话,说大嫂为人有远见这句?”宋吟晚一听,那笑意敛在了嘴角,落了冷面。 “不,不是,四婶误会。元娘子嘴笨不会说话,她意思是咱们和四婶一样,都没操持过家里,怕胡乱插手反而给四婶添麻烦了。” “大嫂持家有道,你们做儿媳的从旁看着,要么是疲于怠学,要么就是大嫂把着权不给你们机会。无论哪个,都说不过去,回头我可要好好跟大嫂分说分说。” 封戚氏总觉得话不对头,又仿佛是错了开头,句句都给堵着了。“四婶折煞我们小辈了,是,是婆母叫我们来看有什么能帮的。” 宋吟晚听到这话方才弯起了嘴角,也叫封戚氏暗暗抹了把汗,腹中重新拟话预备将封顾氏交代的事儿办了。 “这才对么。”宋吟晚笑了,“这两日手忙脚乱的总算是把邀帖派了,余下这些都没抽理出个头绪,就劳你两人一块把这次的宴席给办好了。” “四婶哪的话,我跟元娘子也就是打打下手,事儿都得您拿主意。”封戚氏就这接触的一小会儿,只觉宋吟晚果然传闻里头的脾性,没半点本事,却好戴高帽子,愈是急进冒失就越容易犯错。 封元氏在旁听得直点头,等脚上挨了一记封戚氏踢的,亦是应和道,“四婶是当家娘子,功劳都该是您的。” 宋吟晚听了更是喜上眉梢,不吝夸赞:“大嫂有你们两个善解人意的,可真是福气。” 言罢让人把那还没来得及筹划的摞了两人面前,足铺满了一桌面。 “这么多?!”封元氏小小惊呼了声,瞥向了封戚氏。后者也是瞠眼看,没想到宋吟晚这般‘实在’! 宋吟晚笑眯眯道,“摆多少张席面事小,重要的是不能丢了侯府脸面。还有便是这些世家官眷的喜好,妥帖周到了才好。” 封戚氏原还在为这纷杂烦乱的琐事头疼,听到这句陡然来了精神,“四婶说得是,宾至如归方能觉出好。” 宋吟晚点了点头。 “听婆母说张太夫人近日里迷上了洪春班的南曲,时常请去府里唱一出。班子是时下新出名的,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不常有机会听,必然会觉得耳目一新。” “唱曲助兴,听上去倒是不错。” 封戚氏瞥见架子上的话本册,眼骨碌一转,“可不是,比姑娘家爱看的话本子还有趣,四婶听了也会喜欢的。” “侄媳妇如此力荐,当真是要见识见识了。”宋吟晚似被攒说着起了兴致,“洪春班,便是庆丰街上那座园子罢。你二人先张罗着,我去去就回。” 直到宋吟晚带着丫鬟出了门,封戚氏才反应过来,自个被留下做苦活了,宋吟晚自个逍遥快活去了。 但一想,那宋吟晚 分卷阅读44 好吃懒做,又好拿捏。若和洪春班那班主商妥定了过府唱戏,那好戏才将将鸣锣! 第24章 宋吟晚出了门就让人给乔平暄送了帖子,约在庆丰街的戏园子见。 整座汴京城以淮泱河为界,划分南北,南街十二巷七十二座楼,便是最大的勾栏瓦舍,官家明令不准官员出入。 封戚氏说的园子却在北面,临着淮泱河独门一座,与丰乐楼毗邻,气派恢弘不相让。 能在京城里闯出名堂的班子,必定是有两手本事的。何况还是独一份的生意。 宋吟晚就着枕月的手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门上烫金的匾额,上书鎏园。园里老槐树的枝丫探出了墙,落下浓重荫翳。 不一会,就有俩孩童从门里跑了出来,手上各拿着网兜子利落爬上门口的树,逮树上的知了往背后系的袋子里装。 “这么高当心摔着了。”枕月站在宋吟晚身边看得提心吊胆的。 “小点声儿。”树上的大孩子回,“都叫你给吓跑了。” 另一株树上的,袋子里已经装得七八成满了,回头耻笑,“你自个抓不着,少怨怪别人了。”说着往宋吟晚那看,“夫人是来看戏的?可来早了,角儿们才开始练呢,咱们这地儿未时才营生。” “我找你们老板。”宋吟晚笑盈盈地看着他,不同枕月担心的,她是一早看出两孩子是练家子。 “我大伯一早出门去了,不定这么快回来。”小孩儿装满了袋,从树上一跃,稳妥落在了地上。“不过福叔也管事儿,夫人里边请。” 说罢,做了个恭请姿势。一边朝里面喊‘福伯’。 等叫福伯的老儿出来迎接,俩小孩儿献宝似的把袋子怼到了他跟前,一手摊着要‘工钱’。 “少不了你们的。”福伯笑嗔,“还有客人在呢,回去练功去。” “捉那些干嘛?”枕月好奇问。 小孩儿从福伯后探了脑袋,“多了吵闹,影响角儿们唱戏。大伯说一株树十文钱,不论多少,园子里外拢共八株,两人一天能分四十文,捉来的蝉能烤了吃,蝉衣还能卖药馆里去。” “真不错。”枕月呐呐,听了烤知了还有点馋上。“知了肉就那么点儿,能好吃么?” “别看小小的,肉烤熟了焦喷喷的可香了。” 福伯怕在贵客面前失礼,赶着俩回去,一面请了宋吟晚上了西楼招待。“让夫人见笑了,这俩是皮猴,成日里闲不住。东家故意使的法子给他们事做,耗耗精神头儿。” “你们东家应是个有趣的。”宋吟晚是瞧了园里头的精巧布局有感而发,屋里头的陈设也新颖,多是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夫人谬赞。”福伯知道了她来意就让人送来戏单,道是先给夫人掌掌眼,就下去筹备了。 西楼正对着戏台子,前后通透,往后是车水马龙的庆丰街。视野敞阔。 茶水端上来的功夫,宋吟晚便瞧见乔平暄走了进来。 “今儿吹得什么风,能让你想起我来,邀我陪你喝茶看戏文?”乔平暄今儿一身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裙子,外罩了件月白色软纱短衫,腰肢轻摆,团扇轻摇,整个人仿若被罩在一片如烟似雾的朦胧纱色中,如仕女画里走出来般,堪堪是引人注目。 与宋吟晚站在一道,便是天上的瑶池仙子,各有各的妙处。 只可远观焉。 宋吟晚等人来就遣退了下人,“将军府与这近得很,怎比我还晚到?” 乔平暄坐下整了整衣衫,这纱容易皱,就是坐也得端着,“既是你约我出门,可不得好好捯饬捯饬。怎样,可比你这媚俗的小娘子要仙气缥缈多了吧。” 宋吟晚叫‘媚俗’二字戳了心窝子,想起二姐姐这些年来苦心经营‘虚名’并乐在其中,就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我收到你府上邀帖,你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坐这喝茶?” “自然是有帮手,才能叫我腾出空来。”宋吟晚笑了笑,便把俩侄媳妇找上门的事儿给她说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进了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安生的。”乔平暄道。“作弄作弄她们成了,这戏班子定是有问题。” “都是唱戏,总得起了头才能唱下去。二姐姐放心我有后招儿。”宋吟晚惬意抿了口茶,不用受府里事务烦扰,尤其一想到屋里的两个,心情就更畅快了。 乔平暄颔首,“原本想将你的事与父亲说一说,可惜,父亲回了边关驻守,怕是要等过年才回来,我想的是届时你自己同他说。几个哥哥那我先说了,不过都不相信,还道我是想魔怔了。独独二哥说了句话。” “什么话?”宋吟晚提了心。 “说宁可信是真的。” 宋吟晚眼眶一酸,二哥为人古板正直,最不可能信的怕是他了,却道出这样的话来。 乔平暄见惹了她难过,又抚了抚她手背安慰,“慢慢来罢,等亲自见了就知道了。” “嗯。”宋吟晚 分卷阅读45 点了点头,又喃喃道,“若年后能和离了,才好。”就能一家团圆了。 “父亲要是知道了,管他绥安侯还是定北侯,定是要把你抢回来的。” “父亲哪像你说的那样蛮横。”宋吟晚顿时被她逗笑,“喏,戏单子,挑一出瞧瞧。” 乔平暄看了那一长串,选了个新鲜的曲目《南蛮令》让人传了下去。不多时,戏台一侧便传出了叮叮咚咚的乐响,南琶三弦,檀板轻和,清雅雍容的气度悠悠荡荡,撩人心怀。 台上的戏子轻吟低唱,话的是第一幕的《将遇》。边关小城盂兰节,秋三娘与魏生庙会初遇,两人同戴钟馗面具,琴音舞和,一见生情。戏文细腻柔和,唱腔婉转,如娓娓道来。 再往后二人共游,览山川美景,渐是情深。秋三娘与魏生的私情被父亲发现,派人捉回秋三娘囚禁府中,被迫另嫁。魏生求见无果,一墙之隔诉衷情。 婚嫁之日,秋三娘掉包丫鬟出逃,与魏生私奔中原,天地为媒,结为夫妻,那是一段浓情蜜意好光景。怎料魏生父母早已帮他定亲,过府侍奉双亲。秋三娘为妻室不容,惨遭棍棒逐出,魏生护她怒而休妻。 至此,到了第三话戛然而止。 宋吟晚瞧了,确实颇有新意,概因两人跳脱世俗束缚追求情爱的美好罢了。还来不及嗟叹,便听到旁边小声的抽噎声。“……” “秋三娘为了魏生众叛亲离,背井离乡,魏生可万不能辜负秋三娘啊!”乔平暄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她最见不得这样的戏码了。 “二姐姐,那只是戏文而已。”宋吟晚道,实则已经数了还有十来话,《西阙寺产子》赫然在列,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乔平暄瞧她,见她毫无感动,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脑门,“你是还没开窍。都说话本戏文并非凭空撰写成,多是借了谁人的一段旧情旧事,如此就更叫人意难平了。” “二姐姐说的是。”宋吟晚点头受教,却一点没往心里去。正欲转移话题,忽闻后方传来嘈杂声打断。 她和乔平暄两个一同朝后面街上看了过去,远处高门府邸外闹哄哄的聚了许多百姓。两人起身凭栏眺望,才看清楚被围起来那,十余名官兵站了两旁,另有数名不断从里头押解戴枷锁之人,百十号人浩浩荡荡甚为壮观。 “真是报应!”乔平暄忽而笑了。 “二姐姐识得?” “那是户部尚书曹正元的府邸。” “是他!”宋吟晚对曹正元那名字极有印象,亦是横眉冷对。 当初父亲边关告急,官家急补军需,拨户部银五十八万两,送往崇州。那曹正元乃户部之首,玩忽弄权迟了两日,那两日父亲与将士们咬牙苦撑才博了命回来。而曹正元却凭巧舌如簧与姜国丈庇佑安然无恙。 “曹正元当人走狗当得忠心耿耿,怕是想不到给人当替死鬼这结果。官家终究允了绥安侯彻查,便是有了壮士断腕的决心,牵涉再广,都要扒干净血肉黏上的尘土。短短两日涉案下狱者逾百数,就连三皇子也在其中。” “嗯?” “弃卒保车。”乔平暄目光冷冷,“三皇子生母是周皇后身边的宫娥,去母留子,却是留在当时还未有子嗣的姜贵妃身边。事已至此,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宋吟晚周身腾起一股凉意,一场母爱,若背后藏的是从头到尾的算计,叫人生寒。 “人心之毒,甚于恶鬼。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绥安侯此举怕是会招致祸患。” “一己之患与国之大患,孰轻孰重?” 宋吟晚仍眺着曹府,目光倏尔悠远,“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必积久成患。士之大义,谏良言,清君侧!” 乔平暄睨着她久久,“你这样子,倒使我想起一人。” “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口里那个忠义两全的。”乔平暄犹觉得她刚才那神情神似封鹤廷,“都说近朱者赤,你这才多久,怎就被他带跑偏了。” 宋吟晚拂开乔平暄在她脸上作妖的手,脸上禁不住浮热。“明明是正经的肺腑之言,叫你说得不正经。” 正说着话,却叫街上一处亮眼的景给吸引了过去。 乔平暄同顺着往底下瞧了过去,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小摊旁,兴高采烈地采选着饰物,紫纱短衫与层层叠叠的百褶裙,以织锦花带束了纤腰,完全不同中原姑娘的打扮。 “这是苗疆来的姑娘罢,听那街贩子花言巧语,作假的血沁玉哪值得上一片金叶子?” 而那姑娘已经付完了钱,正举着血玉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瞧得满意。随即便和宋吟晚不经意对了目光,丝毫不认生地扬起灿烂笑脸作招呼,天真烂漫。 “贪不义之财,必受因果报应。”宋吟晚道。 乔平暄只听她神神叨叨,余光里瞥见那小贩开始浑身上下抓挠,很快就把自己抓破血了,瞧着怪渗人的。没一会儿,那小贩就往苗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做了什么交涉, 分卷阅读46 等小贩重回摊子,症状已然消失了,不过那些血痕一道道的还在,证明并非是错觉。 “据闻苗疆一带擅巫蛊之术。”她呐呐言。“你早猜到了?” “一看那姑娘就是个机灵的。”宋吟晚笑笑,也怪那小贩太过贪心,惹得人出手教训。 只是话刚说完,宋吟晚便瞧见有几人朝着那少女方向围聚了过去,少女前方一老太太摔在了跟前,已经扶上了手。 “糟糕!” 第25章 热闹街市,身着异服的少女左顾右盼,正高兴逛着,忽而转过身,将一个背着糖葫芦架的男人堵了个正着。 “你跟着我干什么?” “姑娘,买糖葫芦么?”尖嘴猴腮的男人拿下一支,硬往少女手里塞去。 “我不要。”少女不接,男人硬塞,两人就当街推让起来。随着少女一声娇叱,抬腿就踹向了纠缠不休的男人。 “怎么能这样呢?” “是她买了糖葫芦不给银钱。” “你胡说八道!” 旁边围上来劝架的,若有似无地堵了去路。少女想挣开去,却不小心碰了一老太太,正当她把人扶起来时却忽然软了身子,昏靠在了老太太身上。 “唉哟,我可怜的闺女哟。我闺女又犯癔症了,各位散了散了吧。”老太太全退了围观的,叫卖糖葫芦的男人搭了把手,带着人往旁边的深巷去了。 宋吟晚站在西楼看,几人分工协作,分明是一伙经验老道的拍花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掳人。 “天子脚下何等猖狂!” 宋吟晚几乎是同时差人去救,自己也匆匆下了楼去。乔平暄反应过来,一皱眉,也紧跟了上去。 京城里的巷子曲径幽深,四通八达,极容易藏身。可也有短处,只消叫人守住了口,就如同瓮中捉鳖。 宋吟晚的命令下得快,出动的还有长生楼的人,不费多时就将那一伙人解决了一半,余下带着人被逼向死角。以至于宋吟晚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三人背对着一堵墙自绝退路。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老太太是个男人乔装的,这会儿挺直了腰脊,脸上堆满走投无路后的恼怒,“臭娘们给你!” 说罢,把昏迷的少女朝宋吟晚的方向猛推过去。‘老太太’则趁乱伸手往宋吟晚抓去,只是瞬时就被宋吟晚带来的人按趴在地,连边角儿都没摸到。 “不要命的狗东西,什么人你都敢动!”侯府仆役说着又补了两拳,麻溜的把抓到的人全部扭送官府。 “小姐,救命……啊!”枕月方才替主子挡护在前,结果被那苗疆姑娘压了个实沉,小身子板晃晃悠悠快支撑不住。 宋吟晚帮扶了一把,就着少女手腕以合谷,内关,神门几处轻揉片刻,人便醒了过来。 “瓦达努!蒙西流瓦索拉叭!”少女醒过来咬牙切齿地一通,正要好好教训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刚才那伙害她的。 再一瞧,就认出了宋吟晚,“刚才楼上的,是你!” “是我家小姐在上面看到,救了你,要不然你准给拍花子卖了!”枕月揉着胳膊道。 “你帮我打跑了坏人,是朋友!”少女顿时变作了笑脸,上前热情挽住了宋吟晚的胳膊,“蒙佳配扬,瓦佳木恩!” “她又叽里呱啦说什么呢?”乔平暄听得一头雾水,问宋吟晚。 宋吟晚也是一脸茫然,少女嘻嘻笑着专给她解释,“是我们苗疆话,说姐姐你好漂亮,我喜欢你!对了,我叫阿幼朵!是月亮的意思!” “阿幼朵,名字真好听。”宋吟晚不大习惯同生人这般亲近,想把胳膊抽出来。 谁想阿幼朵似乎因为她的这句夸来了兴致,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名字的由来叨叨地说到了从苗疆过来的一路见闻。 一点看不出后怕,反而透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 都不需宋吟晚搭话,自个便倒豆子似的把底儿都快抖落干净了。 “早知你这么有本事的,我们就不用出手帮了。既是能好好的,不若就此别过吧。”乔平暄适时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把宋吟晚从她那解救了出来,整就是个福大命大且缺心眼的丫头片子。 阿幼朵这时才像是看见乔平暄,歪头打量,忽而扭头冲宋吟晚问,“这个丑八怪是谁?” 乔平暄顿时给气了个七窍生烟。 宋吟晚却是蹙了蹙眉,“我姐姐意思不错,姑娘独身在外还是多加小心的好,财不外露,又有绝技傍身,应当是能避免的。” “我错了,姐姐别生气。”阿幼朵看着大咧咧的,却能感觉出宋吟晚不高兴,一转头就主动跟乔平暄认了错。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救命之恩要用泉水报答!这儿不好找泉水什么的,而且泉水也不好喝罢?要不,我请你们喝酒!”阿幼朵欢欣提议。 “……是涌泉相报,不是那个意思。”乔平暄更正。 “不就是我说的那样么?”阿幼 分卷阅读47 朵不觉得有什么差别,“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今天刚到的,都还没怎么玩呢!” 乔平暄听得眼角直抽抽,合着小丫头想找陪玩的,“哪个也不得空,陪不了你这千金大小姐,你自个玩去。” 说罢,就要拉宋吟晚走。 阿幼朵愣愣的,瞧着还有些可怜,“忙么,我还以为中原的大家闺秀都是闷在家里绣花弹琴很无聊呢。” “那又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我就是以为那样才逃——”她倏然止了话,又细瞧着乔平暄,学着她右手翘了个兰花指,端了一样的矫揉造作的姿态了问,“你们中原女子说话走路都要这样端着吗?不累吗?” 宋吟晚听了两人对话,着实是好不容易才绷住的笑意,尤其阿幼朵那毫无心机的澄澈问题,直把乔平暄气了没话。 “高门大户是比寻常人家规矩礼仪繁多,每个人有不同习惯而已。譬如你说琴棋书画,不若说她们习得是生存之道。不过话说回来,更有人羡慕你能这样真实自由地活。” 阿幼朵似懂非懂,只觉得她说到自由时眼里有光亮,特别好看。她低声喃喃:“可师父让我回家。” “嗯?”宋吟晚并没听清,只觉得阿幼朵忽然情绪低落了起来。 还没低头一会儿,阿幼朵就抓了她的裙衫,问她这么好看的裙子是哪儿买的。好像伤心是错觉似的。 “我怎么给忘了,应该要入乡随俗换你们穿的这样才对!不然太扎眼定会被找——” “找什么?”乔平暄见她倏然收住一副失言的样子,狐疑了问。 “怕还有坏人找!我初来乍到,姐姐陪我一块去吧!”阿幼朵朝宋吟晚央求,小狗眼儿水灵灵的。 半柱香的时辰不到,宋吟晚便领着人进了宝衣阁。 乔平暄不大乐意陪小孩儿玩,看着她在阁子里兴奋地东摸西碰,一套一套简直是要盘下铺子的模样。 “那丫头就是吃准你会心软,说话古里古怪的,倒像是来路不正的。” “既然出手管了,就管到这。等她挑好了衣裳,我们就回了。”这是宋吟晚方才和阿幼朵说好的,她虽有不舍,不过也知情识趣。 姊妹俩交耳说话的一幕,正巧落在来到宝衣阁门前的一对主仆眼中。 冤家路窄! 是宋吟霜脑海里最初划过的念头,而后便瞧见了从楼上下来的‘少年’,竟是熟稔与宋吟晚站了一道。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小姐,奴婢是看花眼了么?”丫鬟抹了抹眼瞧,看到的还是宋吟晚同一陌生少年调笑。“大小姐她……” “她是疯了!”宋吟霜眼里如淬了毒,她日日念想的姨娘正在越山庄子受苦,连带的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拜这人所赐。 她要能饶了宋吟晚,不把宋吟晚踩在脚底下,那她这些年是白谋划了! 何况眼下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宋吟霜的嘴角抑不住地翘起,“定是她在侯府日子难过,才学那些个下贱娼妇配‘私夫’!” 只一眼,她就认定了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是娈童。也只有此能解释,宋吟晚需得靠这样的人物才能排解寂寞忧愁! 宋吟霜的声音掺杂颤意,不过那是撞破奸情将要复仇的极度兴奋之情! “去,你去书斋找元璟哥哥说,请他将章哥儿的课业送到这,道是我有事要赶着回!快去!” “是!” 第26章 侯爷又不正经了 封元璟所在的书斋离宝衣阁只隔了一条街,故此,当宋吟霜的丫鬟来相邀时,他未作推辞就带了书童过来。 信步而至,却因铺子里一个熟悉侧影顿住脚步,而后一幕,更叫他猛然变了脸色,怒不可遏。 宋吟晚浑像没骨头似地懒懒靠着廊柱,前面一‘少年’头戴幞头,沾着两撇八字胡正嬉笑围着她打转。 封元璟曾听过南市有云栖坊,幻月居这样的地方,收养幼童自小□□,以色侍人。而宋吟晚跟前的‘少年’姿容作态分明就是混迹风月之人,不知羞臊为何物!在大庭广众之下,扮作‘老爷’调笑一番。 半晌,他铁色铁青地从牙缝挤出几字,“无耻!无耻之尤!” 宝衣阁里,宋吟晚着实佩服起阿幼朵的精力,但凡是看上眼的都试了一遍,最后索性定了身上儿郎的装束,道是出门在外更方便。 “你从哪儿弄来的胡子?”宋吟晚哭笑不得地瞧着她那怪模样,作势要去撕了。 阿幼朵躲了下,没让她得手,“柜子上拿的,不觉得这样更有男子气概么!”她一面朝她挤挤眼睛,纯粹是觉得好玩。 宋吟晚被她故意拿腔调逗笑。 “姐姐莫笑,先说我这身,风流倜傥可比你夫君?”阿幼朵玩上瘾了似的调侃问。 宋吟晚没法昧着良心说,“才貌略逊。”却见她促狭挑眉,连忙又道,“但胜在有情趣。” “嘿嘿嘿。”阿幼朵 分卷阅读48 也咧开了笑。 正是这时,宋吟霜从一处屏风后转了出来,撞上宋吟晚似是惊喜,“我方才就觉得像是姐姐你的声音,竟这么巧。” 宋吟晚笑容里尽是疏离,可不觉得巧。 宋吟霜也不顾冷落,目光不时瞟向阿幼朵,“这位小公子是?” 阿幼朵能察觉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仅是凭直觉了。另一面便是宋姐姐从这人出现就不大高兴,故也面无表情地拿乔端着了。 “远房的表亲,你不识得。”宋吟晚瞥见阿幼朵与她‘同仇敌忾’心底失笑,同时也明了宋吟霜那股子快压不住的兴奋劲是为何了。 怕是以为抓了自己的把柄好兴风作浪了罢。 果然,宋吟霜在她说完后就接了话,“可我记得姐姐那边的兄弟没有与这位小公子适龄的?”只一出口,就噤了声,像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面上泛起惊慌。“许,许是我记错了!” 瞧那神情拿捏,只会让旁人觉得她没错,迫于宋吟晚的压力才改的口。 乔平暄在不远旁观,招来了伙计吩咐了几句,暗中使了银子打点。伙计机灵照办,不过片刻,几个客人离开,铺子就空了下来。 腾出来个敞阔清净地儿,乔平暄方悠悠然地就着伙计搬来的圈椅坐等大戏。 “可买好了?”这话是宋吟晚问阿幼朵的。 阿幼朵觉出气氛不对,点了点头,一面利落拿上买好的,随时能离开。 “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宋吟霜追了一步,。“我同元璟哥哥之间真的不是姐姐想的那样!是章哥儿有课业讨教,才有些来往,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姐姐若还有芥蒂,那我……” 说着难过哽咽,无法为继。 “你这人口口声声唤宋姐姐为姐姐,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能言诡辩,倒像是想让人误会宋姐姐似的?”阿幼朵随着宋吟晚停下步子,忍不住抢在前头,“我们又没怎么着,你活像被欺负惨了似的哭成这样?” “我并无此意!” 宋吟晚看着她哭哭啼啼的,心里多出一股似乎不属于她的烦躁情绪,翻起的记忆里每每她一哭,便意味着‘自己’要倒霉。 “宋吟霜,回府那日我同你说的,还记得罢?” “姐姐交代的我字字句句都记着!姐姐已出嫁,贵为侯府主母,往后……需得仰仗姐姐。姐姐不是要办乞巧宴为元璟哥哥张罗亲事,我怎还敢妄想元璟哥哥!” 宋吟晚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吟霜在做戏,铺子里的人都走光了还在继续,她心中约莫有猜想。她刚要抬手,宋吟霜就凄楚仓皇退了一步,几乎是同时她猜想的那人便冲了进来。 “够了!你这恶妇!毒妇!不知羞耻的□□!”封元璟是听到宋吟霜问‘奸夫’身份才缓了一步,可她竟满口谎话,被戳穿了还能这样理直气壮,迫害亲妹! 他挡在宋吟霜前面,清俊的面庞因激动愤怒而涨红,狠狠瞪着这个恶毒极了的女人。 然宋吟晚在他面前,只在他怒骂时皱了下眉,竟没旁的反应,仿佛被撞破的丑事不是她作下一般! 只是同自己有点关系就要受这等打压,难怪当初在乔府,会因他作的一幅画同乔平昭大闹! 思及此,封元璟的脸色更黑了。“待我向四叔陈述你丑事恶行,定将你逐出侯府!” 宋吟晚整理完鬓发,放下了手,却似对身边人说,“你瞧,我这妹妹只要一哭,便多的是不分青红皂白要为其出头的。总让我疑心自己是天生长了张恶人脸,要无端受人诋毁非议!” “才不是!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阿幼朵维护,指着封元璟怒道,“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你,你一个……”宋吟霜此时出声,仿若对于阿幼朵的身份难以启齿引起注意,“就别在这个时候添乱了!” “你把话说清楚,我一个什么啊?难不成就只能让你们合着伙欺负人呐!” 宋吟霜反被‘少年’凶狠质问,往封元璟身后缩了缩,“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姐姐,元璟哥哥,在外头这样也不好,还是回去了罢。” 封元璟怒容更甚,“她这样对你,你怎还能善良软弱如斯,为她圆谎!” “元璟哥哥!”宋吟霜眼泛泪光。 “宋吟霜你瞧见什么,你就说误会了?”宋吟晚睨着她问。 “姐姐,你怎还执迷不悟,我是为你才……” “又是为我?这套说辞我听了不下百遍,可怎么每次最后我没做的事扣了我头上被责狡辩,反而是妹妹你得了好名声?一而再,再而三,可就不叫人怀疑是巧合了。” “我没有……”宋吟霜委屈痛心不已。“姐姐糊涂行事,是闯了大祸了!今儿这遭我再帮不了你了!” 封元璟冷哼,“原以为你能安分了事,从此断了前尘,我便作没这回事,往后各安。谁想你竟是打着这样恶心主意,妄图操纵摆弄,与南院娼倌厮混!我封允濮在此立誓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休想再入侯府的门!” 分卷阅读49 宋吟晚觑着他,却是眼神凉薄,“我倒不知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莫不是坊间传闻传得你自己都生了幻想?且不说这事旁人误会在前,而今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婶婶,你可觉得自己今日种种,可配得起侯府教养,夫子教的礼仪纲常?” 她又向宋吟霜,“我侄儿蠢,可你也不能可着这一个坑。今日若不是你先发现我在这,再让他过来,如何能这般巧合?” 宋吟霜迫于她此时威压,竟含糊不得词。 “夫人神机妙算,小人是瞧见这姑娘来大半时辰了,初时看那神情就觉得你们认识呢!”给乔平暄递瓜子盘的伙计这时插了句嘴。 宋吟晚见她脸色一白,翘了翘嘴角。 “即便是又如何,究根结底是你自己行事不端惹出来的!”封元璟恶声道。 宋吟晚看着他,如同看个药石罔效的傻子,“你可还有一丝自己的判断?” 封元璟无端被那眼神刺痛,“死不悔改!” 在他话落,宋吟晚伸手撕去了阿幼朵的胡子,另一手解开了幞头系带。阿幼朵刚从乔平暄那回来问明了‘南院娼倌’的意思,一张俏脸染得红通通的,八成是气的。 “睁大你们狗眼,给你姑奶奶好好看清楚了!” 站那的,无疑是个青葱水灵的俏姑娘。 宋吟霜脸色倏变,回想方才已然是失言漏了。而封元璟则愕然当场,久久不得反应。 “我说表亲,可有说过是表兄弟?你非自作聪明,暗自盘算故意生事,哪怕今时我真正与表兄一道,只怕也躲不过这盆污水!”宋吟晚沉下面容,独独嘴角泄了几分嗤讽。 “一个是我的妹妹,屡次污我名声,毁我声誉。一个是我夫君侄儿,人云亦云,是非不分。心恶,则看人恶,诚不欺我!” 封元璟何曾遭过如此指摘,可偏偏是他误判在先,又言辞激烈,做不得反驳,由着宋吟晚严词声讨,面皮子一阵烧。 是尴尬,亦是羞愧。 “你可还有一丝自己的判断?” “今日种种,可配得起侯府教养,夫子教的礼仪纲常?” “心恶,则看人恶……” 犹如一记一记响亮耳光,打得蒙头转向。封元璟强作心神看了一眼宋吟晚,却叫她眼中的不屑定在原地。 这场戏,看得最高兴的莫过于乔平暄。 待宋吟晚要走,她才施施然起身,不过在宋吟霜面前停了下来,“姑娘家家的,心思那么多,无非是为了争宠夺爱。可惜啊,你争的人不在乎,你想争过的人更不在乎。” 宋吟霜被她捏着肩胛骨,而后又被松开拍了拍,由狠戾转笑靥,短短一瞬,便领略了这人变脸之快。可那警告意图传递的明明白白。 她连忙去看封元璟,发现后者却是失神。 伙计在旁收拾桌子,瞧了一眼又瞧一眼,忍不住嘀咕道,“公子是话重了。夫人带小姐来置办衣裳,铺子里的人都看到是个姑娘家,还觉得十分伶俐有趣。按理说也不该想那茬去,这不糟践人么!” 乔平暄瞟了一眼两人如出一辙的铁青面色,笑笑追了宋吟晚而去。 然先一步出门的两人正在门口没走远。临着马车停靠的地方,传来车夫和一丫鬟的对话声。 “小陶姑娘,你可坑苦我咯。上次你说你家主子要送东西给侯夫人,让我驾着马车帮你追人,却横插一手害得马车撞了摊贩,得亏是摊贩,再差一点撞的可就是侯夫人的!” “都说了是心急不小心的,银钱也赔了,你怎还没完没了了!”一丫鬟满口不耐烦,正背对着宝衣阁的方向,着了宋国公府的下人裙衫,好认得很。 “修理马车的确实那就够了,可不知怎的叫侯爷知晓,罚了我半年的薪酬!” 宋吟晚听到这,依稀有了些印象。是她找洪迈销册子那回,半道遇四叔,似乎是有瞧见后面一辆马车冲撞了摊贩,与人起争执的画面。 而今一联系,竟是冲着她去的。 “小陶!”从门口那传来的一声唤,断了二人谈话。 宋吟晚随之回头,除了已经走到她身边的乔平暄,封元璟和宋吟霜也出来了。后者佯作镇定,还在柔声训斥小陶麻烦旁人云云。 粉饰太平。 但宋吟晚怎会让她如意。原本要走的人,又一步步折回来,走到了宋吟霜面前。 宋吟霜下意识往封元璟身后躲了。“姐姐……” 那怯弱唤声令封元璟从恍惚中回神,看向面前女子,容貌犹是,周身气度清韵却无可及。“你……” 宋吟晚直接略过了他,怼了宋吟霜,“我倒忘了有封元璟在的地方,必是少不了你的。” “巧合遇见,是也不是?” 封元璟亦是想到了那日,略显了沉默。 “你那丫鬟替你做事,借封元璟的马车无非是想撞上了,凭着市井流言就能置我于死地。好毒的心计!” “不、不是的,姐姐真是误会了!”宋吟霜急忙辩解。 分卷阅读50 只是在经了宝衣阁里发生的那出之后,这番表态已失可信。 “哪有这么多‘误会’。”宋吟晚道,“我这恶名声是怎么来的你最清楚,你且仔细听好了,往后你但凡有错,我定叫你尝遍生不如死的滋味!坐实了你给我安的‘好’名声!” 宋吟霜惨白着脸退了一步。 宋吟晚头也不回就走了。 余下封元璟怔怔,为那不经意冷漠一眼而晃了神。 “元璟哥哥……”宋吟霜娇怯唤了一声。 封元璟思绪回笼,目光重新落在了宋吟霜身上,幽幽启口道。“我怎不知马车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详细说说。” —— 宋吟晚一行离了庆丰街,在临长路路口分道扬镳。明威将军府与侯府一南一北是两个方向。 阿幼朵亦是在这路口与宋吟晚道别,摇着手,笑得一脸灿烂,“宋姐姐,我在汴京城里还要待上好长日子,咱们这么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等等。”宋吟晚唤住了人。 阿幼朵没能走成,偷偷吐了吐舌头,笑吟吟问,“宋姐姐可也是舍不得我?” “你对宋吟霜使了什么招儿?”宋吟晚微蹙眉,压低声音问,其中一半是诈。概因这小丫头离开时神情有些不同,从全然的愤慨转成快意,怕是有问题。 “什么招儿?”阿幼朵挠了挠头装作不明,却不敢接宋吟晚那洞若观火的明眸注视。 “可是和那小贩一样?” “宋姐姐看到了?”阿幼朵说完,正好和宋吟晚的目光对视上,便叫那眸中冷肃逼出一丝委屈来,“是他们做坏事先的,我只是给一点教训而已。” 宋吟晚凝了她:“宋吟霜和那小贩不同。” “她可比那奸商坏多了!” “我是说身份。”宋吟晚道,“小贩是自讨苦吃认了亏,可若是宋吟霜抓挠破相,定会不依不饶,但凡细查查到小贩那必然能想到是你。而此事若是传开,你在京中怕是再无太平日子过。” 说到底,阿幼朵会对宋吟霜出手是因她占了大部分缘由,小姑娘行事可见章法,是个善良热情之人。若她出事,自己定会良心不安。 “原来宋姐姐是为这个担心。”阿幼朵闻言重新展开了笑颜,“我给她种了个不同凡响的,但也不会害她半分性命,能教她修身养性好好做人。” 宋吟晚不明。 阿幼朵凑她身边悄声,“是真话蛊,只要她动歪心思撒谎就会腹痛难忍……咳,想如厕。”不同凡响,便是这意思! “……”宋吟晚略是哑然,宋吟霜极好面子又善于扯谎的两点让阿幼朵踩得又狠又准。 “何况,就算她查到我也不怕。”阿幼朵又小声咕哝了一句。 宋吟晚没听清那句,不过还是正色交代她,“下回要再教训人,神鬼不觉才好。你想想那人吃了亏却寻不得幕后之手,可不更气人?还能免后患。” 阿幼朵琢磨了下,表示受教。 待分别,马车碾着街道,往绥安侯府的方向去。 阿幼朵站在街上目送,手上多了一只白玉祥云纹翡翠镯。那是宋吟晚刚从手上褪下来给她戴上的,还残留着几许温热。 她转了转腕子上的剔透镯子,不由得翘起嘴角,自是明白那人送镯子背后用意还是为了让她在走投无路时有东西典当用。 甫一转身,将将离开之际,忽而从临长路四方涌现大批红缨将士,顷刻就将阿幼朵团团围住。 —— 宋吟晚路上回想才觉得自己最后那番话,有误人子弟之嫌。然转念一想,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还是多点心眼的好。 待入侯府,正好是用晚饭的时辰。 “侯爷还未回?” 她随口问,枕月却是答了仔细。“门房那没说回来,姑爷走的时候说了不用等晚膳。去淄县一来一往怕是也早不了。” “淄县?” “嗯,说是那地儿有人得了唐什么公的画儿,很了不得,姑爷去辨明真伪的。”枕月道。这还是临出门前,肃哥转悠几遍说起的,说淄县的栗子糕最好吃,故此她才记住了。 “唐宪公?”宋吟晚又问。 “对,就是唐相公的!” 宋吟晚没顾上纠正她,明眸放亮。若真是唐宪公遗作,那可真真是极品了。 但凡爱好书画的,没有不识唐宪公的,也甚少有不慕的。此人一生传奇,鬼才亦怪才,所作如神来之笔,意境神韵无人可及,引人神往。却有个焚画的怪癖,但凡是他觉有一丝不好,便都给烧了。 真迹所存无几,难觅踪影。每现一幅,总要引起一番轰动。 她摩挲茶盏,压下心底悸动道:“侯爷若回来,让人通禀声。” “是。” 说话的功夫,饭菜也张罗上了。偌大的桌子,她一人独坐,忽而觉出空荡来。 桂花藕是凉的,浸过冰凉清水,再拌上泡好的桂花水,整整齐齐码放在白瓷碟子 分卷阅读51 里,点缀上绛红的金糕丝。一入口就是满口清浆,脆嫩鲜甜。 像宋吟晚这样嗜甜的,夹一片在蜜浆里蘸一蘸,蜜丝藕丝缠绕唇齿,回味甘甜不腻。 牡丹燕菜则是一盘萝卜丝,看似简单,用料却极讲究,是同火腿,笋丝,鸡脯等细料蒸制入味后下进高汤里煮出来的。佐一口清汤,入口绵滑爽利,另有一股别致的酸辣香郁,开了胃口。 “下回让厨房少做些。”宋吟晚道。“赏钱照给。” 小厨房的厨子做菜越来越合她心意,单做给她一人用就有些浪费了。 眠春应是,不过心神却似恍惚,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宋吟晚看在眼里。 今儿她出门时带了枕月,是特意将眠春留下的。 宋吟晚吃完,就着解腻的凉茶,叫人连席面一并撤了下去。 屋里剩了主仆三个。 “今儿你随侯府两位少夫人侍候了一天,可还好?” 眠春瞧着胆怯谨慎,实则是个实心眼,心里揣了事儿拖到这会儿早就藏不住。便把宋吟晚离开后封戚氏和封元氏做的事,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遍,问了什么答了什么也一字不漏。 “戚少夫人对小姐闺阁时与侯府三郎的不实传闻多有打听的意图,明里暗里透话叫奴婢说小姐的不是!” “那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绝不会出卖主子!” “你说这话可是叫她捏了由头了。” “小姐怎知道!”眠春被封戚氏在耳旁说了半日,到这会儿还觉得头脑昏沉,嘀咕了声,“凭戚少夫人的口才,黑的都能给说成白的!” 宋吟晚笑了笑,清楚那两人是来探听虚实的,留下个刚被‘责骂’过的眠春,她二人必然不会放过笼络机会。 “她们瞧不上我,却又不得不恭维我,心里头想着的就是将我拉下来。” 眠春记起了一桩,忙从怀里摸出一物件,“还有这个!” 是一枚平安扣。 在宋吟晚看来成色算不得好,却也是值当些银钱。 “元少夫人办事认真,一直帮着戚少夫人捋单子,连落了这玉佩都不察。奴婢拾到便追出去归还,可元少夫人却扯着戚少夫人心直口快多有失言的话叫奴婢莫往心里去。最后竟是连玉佩也不要,留了奴婢手里。” “元少夫人?”宋吟晚脑海里浮现那个怯弱的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封元氏,目光转移到眠春手上那块质地温润的玉佩上,神色略沉。 玉佩和金玔,与一月前的碧桃如出一辙。可宋吟晚搜刮遍记忆还是对那封元氏没什么印象,‘宋吟晚’与她究竟有何恩怨…… 宋吟晚一时想不通,可也算在断了线索之后重新有的收获。封元氏定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既然是元少夫人赏给你的,便是你的,往后不管谁愿意给,但收无妨。” 眠春捧着玉佩犹如烫手山芋,不料主子还叫她来者不拒。而主子断言之事,一向很有准。“小姐,奴婢惶恐。” “原来的耳目被祝妈妈打发了,这是想在我身边物色,与其真有心志不坚受了诱惑的,不若让你们都收了。且想着都是给我的孝敬,亏不得心。” 眠春和枕月听着似乎是那个理,可到底是头回接触‘腐蚀’,哪怕是宋吟晚同意的,都觉得不踏实。 不过转头就立马替主子把定了洪春班的消息传了过去。 这头封元氏露出来的,是意外收获。而封鹤廷那才是令宋吟晚更上心的。 还因一桩陈年往事,当初教她书画的老师曾有幸鉴赏唐画,她却因病错过观摩的机会。后来那幅画收入宫中无缘再见,成为心中遗憾。 而今厚着脸皮也想一求观瞻。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色四合,夜深人静。枕月小跑着回来禀报,“小姐,门房那传来话,姑爷、姑爷回来了!” 咋呼声儿到了门前冷不防弱了下去。 宋吟晚一迈出门,就同廊下的人对了目光。哪用的枕月通报,人已经到跟前,幽邃眼底仿佛因为她这番相迎举措而染上笑意。 “原来夫人这般盼着我回来?” “……” 宋吟晚这两日长进最快的,约莫就属定力了。殊不知,亦是潜移默化之下,使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起了悄然变化。 四叔是敬可远。 而眼前人近咫尺,喜怒哀乐如常人,甚至还需得‘应付’她。 宋吟晚凝着他,自问贴心地岔开了话,“侯爷奔波了一日,可用饭了,还是要沐浴更衣?” 封鹤廷在檐下瞧,女子笑容通透且从容,更流露一丝狡黠盛气。他凝视久久,嗓音微哑,“沐浴。”略作停顿后发出邀约,“夫人可要一起?” 这样的要求自然是被驳回了。 宋吟晚窘迫着脸对了封鹤廷,却瞧见那人笑眼明朗得似狐狸般,分明是作逗趣的。惹得她激灵往后退了一步,就退出了主屋。 下一刻,宽厚大 分卷阅读52 掌覆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我很快就好,你且去书房等我。” 尽显宠溺与温柔。 宋吟晚顿住的呼吸直到封鹤廷进屋才缓过来,对于方才定力的说法忽然生出了忧虑。四叔的招儿,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一盏茶过后,封鹤廷着一袭黑绸寝衣阔步迈进书房,一眼就瞧见了倚靠在书柜旁的女子。 室内烛火莹莹,使得人似乎蒙上了一层暖光,眉眼愈发柔和。 宋吟晚捧着一孤本看得入迷,连人进来都不曾察觉。直到一页看到了末才不经意抬头瞧见,“侯爷。” 手上的孤本也小心翼翼放回了书柜上。 她头回进来时就发现了,两大架子的书柜全是用香樟木打造的,用来存这些古籍孤本防得被蛀,可见养护之用心。 “识得后匡文?”封鹤廷问。 宋吟晚摇头,“上面有画。”意思她也就个看画的水准。 封鹤廷被话噎住,由着她装傻充愣,“这本子是机缘所得。为后匡时一名叫夫伽的人所作,道的是其所想的浮华后世,颇有意思。你若有兴趣便拿去看。” 她当然有兴趣,但却不该是‘宋吟晚’会有的。 这番纠结迟疑被封鹤廷尽收眼底,稍一挑眉,又道,“爱看画也无妨,我这儿也收了不少字画画册,若想看,随时来就是。” 宋吟晚杏眸圆睁,书房这等私隐之地任她出入?心动之外,不免多了一层深想。 封鹤廷看透她所想,“我去淄县收了幅画,可愿随我瞧瞧?” “自是愿意!” 旁的就来不及多想了。 封鹤廷嘴角莞尔,往前伸手便将书柜侧嵌的玉八卦往里推了几寸,墙壁整面向右移了过去,露出暗门后的光景。 隐隐绰绰可见一些珍藏之物,愈是往里,阴影愈是重。想是空旷。 宋吟晚随封鹤廷走进去,身后的暗门忽然又阖上,把人吓了一跳。 “别怕,机关设计如此。我去点灯。”封鹤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叫宋吟晚稍稍定了下心。 等眼睛适应了暗色,宋吟晚不敢乱动,乖顺等了原地。 只是好一会儿都不见有火光亮起,也没有封鹤廷的声音,叫人怪是发慌。 “四叔?” “嗯?”封鹤廷的声音似乎有些困恼,“且再等等,火石应是在这的。” 声音来源不远。 宋吟晚连忙道:“我来帮忙找找。”说着一面束手束脚地往前走,担心碰了什么。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在她碰翻东西的刹那,下意识去抓,却错估重心往前去。幸得被人及时搂住腰身,要不然怕是连人带碗都摔地上了。 “多谢。”她心有余悸地站稳,同时也看到了手里抓的。 金灿灿的——一只碗。 根本就不怕摔! 然在她谢过后,那双手臂却还箍着她的腰身未松开。宋吟晚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反而被带着往他身边贴近几分。夏日单薄衣料下,那掌心完全贴合在她的腰际,犹如一块炙铁,令宋吟晚兀的僵住了身子。 “东西杂乱,随紧我免得碰伤。” 暗室的光线昏暗不明,宋吟晚看不清旁人神情,只觉暗色中两人呼吸声错助长的暧昧气息此消彼长。 “要实在找不到,不若先出去拿了再进来?”宋吟晚在温度不断攀高的档口忽而开口。 “找到了。” 随着话落,宋吟晚只觉得腰上一松,也得以缓了口气。下一刻,火石打着的光刹那落了一铜质的灯座上,将正下方的巨兽脑袋照了分明。 宋吟晚猝不及防直面青面獠牙与血眸,陡然惊吓间猛地死死抓住手边的东西。 空气中仿佛匿了男人‘嘶’的一声,低不可闻。 “石化石?”宋吟晚声音还带颤,不过瞧见了头部以下,是以石头基座。看清了全貌反而没了惧意。再回头,似瞧见封鹤廷额际上冒了汗。 “四叔……” “此处闷热。”封鹤廷先道。“先看画罢。” 说罢,目光随落在胳膊上。 宋吟晚才发现自己死死抓着的正是他胳膊,忙松开了手。封鹤廷因此得以抽身去点另几个灯座。 火光幽幽弱弱,将室内珍藏之物照得分明。大到占了半地的青铜鼎,小到文字不明的方孔圆钱,凌乱纷杂却是有趣。 最终目光随着封鹤廷在沉香木桌上展开的画卷,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陈年的绢纸上山水墨色如行云流水赫然流转。 宋吟晚着迷瞧着,“山水重色,细节巧妙周到,托得共情。”又一顿,“可唐宪公不作山水。” 他自诩无寄情山水之雅意,最喜屋中黄金解千愁。 “这是《山阙》?”宋吟晚的声音隐隐染上惊喜,凝向封鹤廷。 后者噙笑,推开了画卷之末,落款之处红泥小印,正是包绪明所作《山阙图》。 分卷阅读53 “淄县竞楼是汴京文物最大流通之所,得了唐公之作邀我作鉴,可惜是为假,却意外得了这一幅。” “这好比缘分。”宋吟晚见他失意落寞伫立,绞尽脑汁掏了话宽慰道,“迄今我仅听说过宫里头那一幅是真,照文坊那话,道是唐公的画概因绝迹少有连仿都难仿,四叔不必觉得遗憾。反倒是这《山阙》曾有卫氏大族三失三得,最终与四叔结缘,是为善缘。” “得夫人一番安慰,吾心宽矣。”封鹤廷此刻笑吟吟觑着她,满是招摇喜色。 宋吟晚无言与他对视,不一会儿就败了下来,论脸皮厚实在是及不上。而男人更不如书画来得可爱,至少不会拿她开涮。 她专心赏画,眼皮底下递来一颗夜明珠。 巴掌大小正好适合握在手里,比起昏黄烛火自然要好上许多,不再费眼睛。 “多谢。”宋吟晚又道了声。 “你与我无须客气。”封鹤廷一顿,“夫妻本就是一体,我所做的,所能予的,皆是我想且能予你的所有。” 宋吟晚心想是绕不开‘夫妻一体’那茬了,但却在听到后面那话时微有错愕,将将抬眼便对上封鹤廷认真的眼,深情一览无余。 她轻扫了眼复又淡定垂首,夜明珠沁凉透过手心,“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每一日都是新的,尽是变数,侯爷又何必及早把话说得这么满?” 良久,都未有回应之声。 幽幽叹息落下,才听到封鹤廷苦笑而言,“你未动情,且能说得冷静理智。我不同,我总怕来不及。” 封鹤廷眼里映了宋吟晚的身影,明珠生晕,将那姣好面庞衬得恬静柔美,亦有几分不真实。 “许我日日言说,做到了极致,你就愿信,也愿与我厮守。” 那话意卑微低落尘埃,而眼前的男人却是笑着眼露执着与恳切,二者糅合所带来的冲击令宋吟晚怔在原地,心跳兀的漏了一拍。 目光迎视,待瞧清楚男人黑眸中倒映的女子面容,她也轻轻扬了笑,“或许罢。”伸手便将夜明珠还了回去,“我看完了,多谢侯爷美意成全。” 话落,回了暗门旁,一按玉八卦重启而出。 书房外,眠春在外面候着。看到主子出来便迎了上前,“小姐这么快就赏完画了?” “嗯。”宋吟晚有点提不上劲,见眠春还在往她身后张望,“我乏了,先回去歇。” 眠春瞧了会儿也没看到姑爷跟上来,只能随小姐回去。只是忽而瞥见一处,猛地拉住了人,“小姐受伤了?!” “嗯?”宋吟晚抬了袖子,这才发现不知怎的沾染上了一点血迹,又回头望向书房的方向,落了沉思。 被书墨香气掩盖下的气息抽丝剥茧,隐隐和血气吻合。 他受伤了! “小姐?”眠春眼见主子神色几多变化,不明所以。 宋吟晚僵立半刻,最终化作‘无碍’两字拂袖离开。 主仆二人回了主屋。 半柱香不到的光景,枕月便匆匆从外面踏入,见主子已经歇下,念着心里头的事儿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来回打转了两趟。 “什么事?”躺在床上的宋吟晚问。 “姑爷从淄县回来路上遭人埋伏行刺!跟着姑爷的封安是血赤糊拉被抬回来的,这会儿府医正看,可吓人了!” “嗯。”宋吟晚声音沉稳,手却无意识地抓了抓薄毯,泄露几分真实浮动心绪。 “多亏姑爷英明神武,吉人天相,叫那些刺客有来无回,全军覆没。”枕月搜刮肚子连用几个成语夸张言说,“不对,还有个被带回来了的。” 宋吟晚挑眉,还有活口。 “奴婢方才经过放后房那听到惨叫,问了两句才知幸存的刺客被关在里面,不肯交代背后主使,竟还想出装疯卖傻的招儿,说什么自己是叶太师之女的浑话,来和姑爷再续前缘!” 宋吟晚一怔,哑声问:“……然后呢?” “被活剐了。” “……” —— 云隐斋西侧,书房暗室里烛火飘摇。 封鹤廷还维持着宋吟晚离开后的伫立姿态,壁上投影孑然孤寂。 “侯爷,话已照您吩咐的传过去了。” “嗯。” “这会不会吓着侯夫人?”封肃有些不忍心道。光是枕月那小丫头听了都小脸煞白的。 “你小瞧她了。”封鹤廷道。 明威将军府出身的,怎会当真是那样娇滴滴的人儿。坐镇府中,却仍能运筹帷幄千里救父,可不止这一点胆儿。 杀伐决断,痛快若男儿。 当初他不过是因户部侍郎的小儿同她亲近,同看那些个情爱话本,怕把她带坏,责问了几句,她便高筑心防从此再不得近。 狠心且还狡猾,总有法子令他束手无策。 而今不同了,她是宋吟晚,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便断了她旁的念想,从今往后只安心做他的妻 分卷阅读54 ! 封鹤廷动了动,将画卷收起随手摆回了博古架上。 如同是什么闲置物件似的。 封肃瞧见,又问:“那幅竞楼所得的《长安令》可也收到此处?” “嗯。” 好比钓鱼,若将一次将鱼儿喂饱,还如何会咬钩呢? 第27章 不得不说封鹤廷将宋吟晚的心思料得极准。 这两日,宋吟晚确实盘算着同封鹤廷表明身份,自从她和乔平暄相认之后,和离回府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同时也是心存幻想,能和四叔‘好聚好散’。 然而刺客的事如同告知此路不通。 侥幸破灭,多少让人觉得沮丧,不过这情绪未持续多久,宋吟晚便开始另做打算。彼时她尚天真以为自己和四叔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不定能维持多久,顶多是再费些曲折罢了。 既是得了‘宋吟晚’的命,理应为‘她’多顾虑些。 顾好眼前方是正道。 而眼前便是初七的正日。 侯府上下为了今个的席面里外忙活,宋吟晚亦是起了个大早,一面掩嘴打了个呵欠听祝妈妈念叨筹备事宜。 “就劳祝妈妈费心,我有不周的地方多看顾些了。” “小姐过谦了,就是郡主娘娘初时掌家都未有这般细致,小姐青出于蓝。”祝妈妈掩不住的高兴神色,一再保证定帮着她将这次的席面办得场面漂亮,叫某些人好好看看。 宋吟晚莞尔,祝妈妈口中的某些人首当其冲怕就是封顾氏了。而算着时日,她送去的信也该到成州顾府了。 “姑爷今个沐休,叫人备了马车却临时又折回来,改在府里宴客小酌。小姐你说,姑爷是不是放心不下您,才留下好给你撑腰呢?”枕月一面给她穿衣,一面忍不住八卦。 这想法委实大胆。 宋吟晚扯了扯嘴角,并未放了心上,“今个来的都是名门闺秀,世家夫人,又非洪水猛兽。” “可言不准。”眠春小声嘀咕应了声,手上没松开过劲儿,堪堪将一头乌丝拧成个朝云近香髻,并簪上两支金簪。 汴京城里的,怕是没几个没在背后笑话过小姐艳而媚俗。她有心替主子雪前耻,可连脂粉都还未上,那铜镜里的媚颜红唇就已撩得人心猿意马。 俩丫鬟一时看呆。 宋吟晚却觉得头上累赘,取下金簪,拣了支攒珠青玉笄斜插入髻。身上寝衣换作云白软绸妆花缎长裙,外罩一件水沁墨兰的云锦烟罗衫,通身没有多余的饰物,却将那一抹娇媚与矜贵捏合得恰到好处。 浑然天成却不自知的媚态,才愈是撩人。 而宋吟晚的思绪却又回到枕月所言的宴客小酌上,猛地一顿嘱咐道,“叫人多备些好茶,且提醒侯爷,身子尚在调养不宜饮酒。” 喝酒误事,她深有体会!想到招惹后的种种,宋吟晚面颊不禁飞上了两片红云。 枕月捂嘴偷笑着应了声“是”就去了,必定将主子这一番关怀好好传达。 —— 酉时初至,各府女眷的香车软轿便陆陆续续到了。沿着侯府的门墙,并列着十数辆,且络绎不绝。 侯府派的邀帖,鲜少有不赏面的。即便是真来不了的,如二皇妃那也是特意差人送了贺礼来。 小小花厅里,人头攒动,颇是热闹。 宋吟晚预先备下了凉果,凉茶,同人客气寒暄,丝毫不见她先前说的怵怕场面。 封老夫人坐在上首,目光随着她走动来回,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把封柳氏叫到了跟前问话。 “这等涨面子充能耐的事儿是个人都爱,她又是国公府出身的,端个架子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封柳氏同瞧了过去,蕴了一丝看好戏的神情。“婆母莫忘了,有的是想收拾她的,咱们今个只管看就成了。” 正说着,张太夫人便领着个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喏,这不就来了。” 今个在座的,当属这位诰命之身的国公夫人辈分最高,老来得女,疼宠得厉害,对于女儿的未来归宿也是选了又选,总不得中意。而今张家姑娘眼看近二十了,张太夫人这才对打著名头相亲宴席热衷了起来。 而原本,张太夫人最属意的就是绥安侯。要不然也不会同封顾氏往来这么频繁了。 只是没想叫宋国公府横插一杠,截在了前头。 “张太夫人安好。”宋吟晚着人奉上雀舌茶,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记着众人喜好。 张太夫人打量了番,方是笑道,“侯夫人客气了,老婆子喝这朝露即可,都是喝惯了的,又不是什么朝秦暮楚的人,图那些个新花样。” 她中气十足,尤其是朝秦暮楚这四个字宛若掷地有声,叫花厅里一时静了静。连同夹杂其中的一声扑哧嗤笑都清楚分明。 宋吟晚扫过去一眼,声音从年轻的姑娘堆里传出来的。这些姑娘家三三两两凑做一堆,都是要好的结伴,一个笑,旁边 分卷阅读55 的也忍俊不禁,笑得都是宋吟晚无疑。 便是那个鹅黄裙衫的带头,嘴角讥诮,迎视着宋吟晚,似存了寻衅滋事的意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吟晚要绷不住发作之际,她却笑了,且是云淡风轻地唤了眠春,“那就朝露,还不给张太夫人换茶。” 宋吟晚如此落落大方,分寸得体,张太夫人就是想再为难,一时也挑不出错。到底是顾及脸面的,同个小辈过不去,传出去就是笑话了。 “老姐姐,随我这儿坐。”封老夫人此时招呼道。 张太夫人借此下坡,坐了封老夫人旁,带来的张家姑娘随在一侧,正偷偷往宋吟晚的方向瞧。 偶然撞上目光,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有意思。 可惜这番互动,张太夫人没瞧着。她环顾四周不见封顾氏,问了道。“怎不见你老大家的媳妇?” “她……”封老夫人被问到点子上,按捺下喜色朝宋吟晚那方向看了过去,“她成州老家的母亲病了,前些日子交了掌家的钥匙就急赶着去了。不瞒你说,今儿席面都是新妇一手张罗的,可是本事呢。” 若封老夫人的表情不是那么苦兮兮且无可奈何的,倒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这样一作,分明是表露这事儿是有内情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娘子既然前面答应了我,今儿个必是会在,怎一声不吭就回了娘家去?” 封柳氏在旁插了句嘴,“小辈年轻气盛是正常,也是求好心切。只是大嫂掌家这么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生生一刀切了,确实让人有些寒心。” “我当是什么本事,原来是争家夺权的。”张太夫人先入为主,自然是偏帮封顾氏的,对宋吟晚真真是不喜极,“你们一个是她婆母,一个是她嫂子,理当是她孝敬奉顺,怎还迁就她作威作福了?!” “老姐姐你是不懂,老四跟遭了邪性似的对她好,可不由着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 张太夫人听了猛地一拍桌子:“老婆子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新妇过了门给婆母妯娌做规矩的,难不成把这天儿都当成是她的,得绕着她转不成!” 那响儿不小。 宋吟晚撇茶盖子的动作也是一顿,一抬首便直对上了张太夫人,同样也是一蹙眉,“太夫人说的是哪家新妇,竟敢这样蛮横霸道?” 张太夫人被她‘厚脸皮’气噎得生生说不出话。 封柳氏忙是出来圆场,“说的是我母家那边的,也就是唠嗑的闲话。这等惹人气愤的不适合今儿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茶喝茶。”可不愿这挑拨的事儿给两边摊明白了。 封老夫人也连说‘算了’。张太夫人念着自己是外人身,被女儿劝了劝,也不再管人家家里面的闲事。 宋吟晚始终懒懒的,自寒暄过后,就被撇了一个独零零坐了喝茶。心里清楚今儿一过,她就从闺阁姑娘的反面事例过渡当恶媳妇典范了。 人群里,黄衫裙的姑娘始终盯着她。 明明是被孤立的事儿,偏还清高自傲上了。 宋吟晚察觉视线回头,对她眼神里的恶意略是茫然。只觉得少女有些面善,却不记得有过什么过节。只是以‘宋吟晚’那个性来说,招了恨也不足为奇。 殊不知,正是宋吟晚那不甚在乎的态度刺激了那姑娘,一张口,便满是讥诮,“像她这样厚颜无耻的怕也是世上少见,真当以为没人知道她做过的那些个破事了?” 声音不高,也就只让周遭一块的姑娘们听见。 果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六姑娘可是知晓什么内情?” “确实是比你们清楚些。”黄衫裙的正是王家行六的姑娘王千钰,王家也是汴京城的名门望族,王千钰此人最喜欢这等被人围着如众星拱月的感觉,于是侃侃卖弄道,“宋二姑娘也就是这位新侯夫人的妹妹与我有些交情,我便是从她那听说得多一些。” “宋国公府的,可是庶出那个?”有人蹙眉。被请来的都是家中嫡女,少有嫡庶和睦,自然对此事没什么好感。 “怪我口误,是她攀我交情。我不过好奇汴京城里的传闻打探两句,她便为了讨好我,什么都吐露了。”王千钰也就是王家六姑娘又改口端起了姿态,“总之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难为绥安侯府了。” 她故作叹息,诱人深想。 果不其然有人接了话茬,“我倒听说是宋国公府硬嫁女儿,迎亲的事都是绥安侯府大房长子代劳。同时也是逼得绥安侯,事有缓急,哪真就急在人还在晋州那刻?” “六姑娘就别卖关子了,咱们猜来猜去,猜得不准岂不是要叫你笑话了。”也有聪明的把话抛了回去,不轻易就下判断。 王千钰的目光扫了宋吟晚那,但见女子螓首蛾眉,极尽妍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变,掩下了眸中痛恶之色。 “这事说来可有源头。”她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将从宋吟霜那听来的,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是宋吟晚在感恩寺私会外男被人撞见,偏巧了,绥安侯也在。 分卷阅读56 为盖丑事,才有了请旨逼婚。” 且是打定主意揭破宋吟晚那虚伪面具,让大家伙瞧瞧是个如何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私会外男’如重石投湖,霎时激起千层浪。哪怕有人疑心是假的,也禁不住王千钰说得有板有眼。 王千钰一早就拉了御史家的姑娘同坐,图的就是这姑娘心直口快,只消叫她知道了的事儿,不出第二日便能叫世家圈子里的都知道。届时,宋吟晚的名声就是烂了臭了,绥安侯再能耐又如何,还不是个大笑话! “你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莫不是那日也在,亲眼所见?” 正当王千钰说得兴起,背后却突然传来冷峻质问。再瞧见乔平暄面罩寒霜站了身后,几人俱是骇了一跳。 “管你什么事。”王千钰见是她,眼露不屑,亦作嘴硬回了一句。 乔平暄眼神冷幽幽的,一并扫过了她身边,在赵御史家的姑娘身上停留了一刻。“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市井听说书的。” 与王千钰在一道的几人听懂了乔平暄的暗讽,再迎上那戏谑玩味眼神,如同被针扎了一般,为顾自己颜面,自然选择摘清自己避了些距离。 短短一瞬,便转了风向,纷纷指摘起王千钰这个带起话头之人的不妥来。 王千钰原就暗恼,不该图说痛快忘了形。而今被几人你一言我一眼,反倒逼得下不来台。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僵在当下。 乔平暄觑她眼下跟个鹌鹑似的,嘴角噙了冷笑,“在人家的席面,嚼主人家的舌根,王家的家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还是你觉得,世上都是一个个像你这样的蠢人,能信了你编排的。” 此话一出,几个贵女脸色皆是难看。 乔平暄却不会顾她们的颜面,瞧向风波的主角,却见那人正笑吟吟的瞅着她,眼神盈亮,分明像是知道什么。 待走到宋吟晚身边,遂暗暗掐了一把她腰身,“你这小狐狸不是算着正好能被我听到,给你出头罢?” 宋吟晚躲,“我哪有那么神,不过是猜没说我什么好话罢了。”悄然一顿,笑意透了一丝狡黠,“你瞧,她们都当我还和以前一样‘好欺负’呢。” “……” 果然,乔平暄这一怼,霎时将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千钰身上。 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经过口口相传,也知道了个大概。虽说王千钰此人平日里虚荣矫情,但她所言之事,未尝没人听闻过。 众人盯着这出戏里的主角,从见了乔平暄时还露了点笑意,此刻尽数化作了愠怒。只怕是不会善了。 “常言道饭可吃,话却不能乱说,何况是毁人姑娘清誉的。六姑娘道听途说便在此放言,实在是不妥当极。”封柳氏皱眉,此时端了侯府长辈姿态出言教训道。 王千钰何曾有过这般丢丑的时候,此刻脸上正被臊得青一阵红一阵,尤其是瞧见周遭那些看好戏的目光,更是羞怒得地抬不起头。 她嗫喏,“是我失言。”却又一顿,划过恶意,“可也是听了宋吟霜所说才如此。” 宋吟晚闻言觑着她,似笑非笑。 王千钰心底莫名一个咯噔,开始觉得不妙。 “你这意思是我那妹妹在背后编排我说与你听,无非是欺她身子不适无法到场与你对质罢。京城里谁人不知我妹妹秉性如何,仅凭你上下嘴皮子碰一碰,便要污我姐妹俩的名声,王六姑娘好算计啊。” 宋吟晚冷了眉眼,“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这流言从何而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王千钰只听宋吟霜说过这嫡姐如何蠢笨,如何一点就着,如今竟是一点都不管用了!阵脚一乱,风度尽失。 与宋吟晚比,只显出她的不堪来。 乔平暄凉凉道,“造谣中伤被人抓了现行还敢如此嚣张。” “你——” “果然嫉妒使人丑陋。”乔平暄站在了宋吟晚身侧,忽而挑了嘴角,“晚晚你还不知道罢,这位王家的六姑娘的胞姐乃是三皇妃,王家因三皇子贪污受贿牵连受罪,这姑娘竟异想天开想求得绥安侯庇佑,在路上堵人意图施展美人计。” 说着指了王千钰,“更绝的是,你猜你家那位绥安侯是怎么说的?” 宋吟晚不知还有这典故,就听乔平暄不厚道地继续笑说道,“脑子不好使得找大夫,找他没用。” “……”宋吟晚哑然,合着她这受的是无妄之灾。 王千钰彻底白了一张脸,又血色回涌,涨成了猪肝色,浑身发颤,“你,你休得胡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你雇了人望风拦路,就没人瞧见了?” 随着乔平暄话落,比之年幼清脆的声音在花厅里响起,“那样没羞没臊的,我看了还回去洗眼睛了呢。” 一名粉衣罗裙的小姑娘从花厅外走了进来,不知是哪家的也不见人来通报,贸贸然的出现,应和的却是乔平暄那话。 众人多是把小女孩当成是乔家的,将信将 分卷阅读57 疑。 王千钰被她一番比着脸作羞羞的手势激怒,更同时听见乔平暄同宋吟晚说是这小女孩撞见告知的,登时窜起心头火,“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小小年纪如此恶毒,说那混账话当心烂嘴巴烂肚肠!” 宋吟晚陡沉面色正欲出手,却有人比她出手还快,随着一声饱含不悦的‘掌嘴’,立时有两名婆子一左一右钳住了王千钰,前面的使婆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俩巴掌。 如此强势作风,正引人言说。一众便瞧见了那珠翠环绕的华贵妇人,顿时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恭迎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独独粉衣少女欢快扑向了长公主,娇呼一声“娘亲!” 娘亲?! 宋吟晚同乔平暄如石化定在原地,面面相觑。但见小女孩倚在长公主怀里,俏皮地冲二人眨了眨眼。 旧识重逢。 第28章 宴席设在了荷花水榭,卸了四道槅扇打了个通透。 风起,盈了一室清浅荷香。 “宋姐姐,我就说我们有缘会再见的罢!”阿幼朵挤进宋吟晚和乔平暄中间一块坐,笑容促狭,分明是策划好的一场‘惊喜’。 宋吟晚见她眉飞色舞,挑了挑眉,“长公主可瞧着。” 阿幼朵,不,眼下该是衡阳公主了,立时便端正了坐姿,一面偷偷扫去长公主那才发现上了当,她娘亲正同张太夫人说话呢! “宋姐姐……”她委屈巴巴地嗔了声,反惹了两人笑,最后连自个也没绷住笑了起来。 “叫你先前还敢笑话我,可知晓苦头了罢?”乔平暄还不忘落井下石,又一顿,疑心说,“都说衡阳公主因病养在福州故地,怎你又说是从苗疆来……” “因为娘亲的人才找到我啊。”衡阳公主没心眼接了话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骗子呢,跑了,结果那伙人阴魂不散的。” 那日刚和宋吟晚分开,她就被带回长公主府了。“果然师傅骗我,人怎么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我也是有爹娘的!” 寥寥几语,却透出不凡内情来。 “你之前和你师傅在苗疆生活的事,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宋吟晚沉吟道。“也不准再用巫蛊之术!” “我娘亲也那么说的!” 乔平暄和宋吟晚对视了眼,彼此默契自是知道了对方所想。长公主一生顺遂,极受先皇宠爱,后嫁太原陶家长子陶圣榆,那也才子佳人的佳话,独独在子嗣上历经了坎坷。 三十产女,却因女儿病弱不得继方是满月就送去了福州将养。 但衡阳真是在福州养病的,身边必然会有教习婆子,怎会如此不谙世事。 衡阳又像是想起什么,悄声道:“宋姐姐,乔姐姐也莫说出去,娘亲说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 “……” 正此时,长公主的视线扫了过来,配合衡阳语境,二人心如明镜。 “你年纪还小,这梨花酿喝不得,随我喝茶罢。”宋吟晚着人替换了她琉璃盏里面的酒水,对待与从前无二。 衡阳其实酒量不错,得益于师傅爱拿大虫泡酒。不过她喜欢宋吟晚,自然愿意同她做一样的事。而且宋姐姐也不像娘亲说的那样因她身份变了而疏远,就不存在娘亲所谓要追究的‘后续’了! “对了,既是宋姐姐办的家宴,绥安侯可在?”就一会功夫,思绪已经岔去了别处。 “嗯?” “我想瞧瞧配宋姐姐的是如何风流倜傥,才貌出众的!” 宋吟晚自然也想到了那日在宝衣阁的玩笑话,一时哭笑不得,目光却不由自主掠去了水榭对面不远的凉亭,亭中人影绰绰。 “喏,左边第二个即是。” “哪儿呢?”衡阳伸着脖子看,也没能瞧出是哪个,咕哝道,“这怕是除了宋姐姐没人能瞧得出来罢。” “咳!”宋吟晚的脸随即染上一抹呛咳后的绯红。 这厢,宋吟晚与衡阳公主‘一见如故’,和乐融融,落在斜对面的封戚氏眼里,就有点那么不是味儿了。 要说这宋吟晚运气是真好,投胎嫁人不说,就连她为今个席面暗地里下的绊子也都叫她给避了过去。前面折了婆母安排在云隐斋的俩钉子,还有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王千钰,当众被长公主‘请’出去,名声算是毁了。 方才封家老太婆说,这席面是宋吟晚一手操办,办得好的功劳怕都是落她头上了。 怎能就这样叫她给出尽风头了。 酒过半巡,饭菜也用的差不多。多是三三两两一块聊天了。 封戚氏便在这档口起了头,“今儿乞巧,瞧瞧杯碟上鹊纹月影,新侯夫人可是用了心思应景的。不若再找些大家同乐的,好热闹热闹?” “怎么个同乐?”旁桌的问。 “往年不是有过对月穿针的比试,合着是助兴的,不拘什么形式,添置些个彩头,姑娘们且拿出你们拿手的搏一搏, 分卷阅读58 岂不同乐?” 原本就不单是吃席,还有世家夫人替家里儿郎们相看姑娘的意思。这样的机会,对夫人们,还有姑娘们而言自然是好事,果然也得了一片附议。 “还是戚娘子脑子活络,想出这么好的点子。”宋吟晚笑道。“瞧我都忘了准备。” “四婶莫打趣我了,为了今个席面辛苦多日,还特意请来洪春班,稍后可更精彩热闹呢。” “是庆丰的台班子?那唱功可了得!” “哎哟,打上回听了《南蛮令》我可就一直惦记着下出呢。可偏就是隔七日才一出的编排,叫人好等。” “这新侯夫人还挺周全的,能想到洪春班是为了张太夫人罢。听说张太夫人前段时候可是隔三差五就叫人上府里唱,正兴头上。” 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目光溜向前头张太夫人那,后者听到洪春班连茶都搁下,想是挠了心坎上了。 宋吟晚让眠春取来几件设作彩头的首饰扇面,头一件就是赤金镶东珠的璎珞项圈,乃宫中司珍房所出,引人眼前一亮。 即是助兴,规矩也不作繁复。 姑娘们且一展才艺,由长公主,张太夫人和封老夫人三人各定胜出者。 水榭中衣香鬓影,丝竹相合,造型别致的鹊灯之下,水面波光与投影交错,确实是赏心悦目。 宋吟晚吃多了茶,正想要起身方便,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下,踉跄向前,同个跳霓裳舞的姑娘撞到一处。 得亏她及时扶了一把,才未叫那姑娘跌地上出丑,亦同时道了声‘抱歉’。然再往后看,只瞧见乔平暄追出门去的背影。 正待要离开,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侯夫人可是技痒,想要切磋切磋?”那姑娘反手抓了宋吟晚的手腕,以两人听到的声音又道,“茶又怎会醉人呢?” 宋吟晚的目光从腕子上的手上移,停留在那张和封戚氏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微微扬眉,“你想同我比?” “我家这丫头做什么都认真,性子也较真得很,四婶可莫同一个小丫头置气。”封戚氏忙是上了前道。 “表姐……”孙偌滢被封戚氏这样一说,也不乐意,“侯夫人就能这样不讲道理了?” “都说了是助兴玩闹的,侯夫人也不必这样拿架子罢。”起头说这话的,是最初同王千钰在一块被乔平暄扫了面子的。 “恐是瞧不上这样小打小闹?” “还是怕输给小辈罢?我说笑的,孙姑娘也莫要较这个真了。” “侯夫人何曾爬过什么,能和乔三姑娘作比之人,岂是没能耐的!” 三言成虎,大有煽风点火之势。可是指着两个能对掐起来。 要说宋吟晚,还真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么说的目的无非是想激得她应下,且是出丑。 宋吟晚未管旁人,只问那孙偌滢又一遍,“你想同我比什么?” 孙偌滢被那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莫名心头一缩,却在听见她那话时心上一喜,意欲羞辱,“自然是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 反正她也没一样能拿出手的。 宋吟晚嘴角忽而噙了笑,“那就六博棋罢。” “嗯?”不单是孙偌滢一头雾水,旁人也是,大多未听说过这棋名。 倒是始终意兴阑珊的长公主在听到这里时出了声,“六博即簙,乃枭、卢、雉、犊、塞二枚,黑白为执。” “正是。”宋吟晚让人搬来棋局,“算是一种失传的棋法,我陪侯爷下过一次,觉得颇有意思。” “这……” “行棋的方式也简单,投六箸行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孙姑娘冰雪聪明,又精通棋术想来不难。”宋吟晚笑了笑,给人喂上一颗定心丸。 “啊……嗯。”孙偌滢兀自镇定。 “那便开始罢。”宋吟晚便请了长公主裁定,却又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坐庄押赢如何?” 彼时,水榭对面的八角凉亭。隐约能听到传来的欢声笑语。 “明明说好了今日去丰乐楼吃酒,非要唤到你府上,莫不是成亲之后府上约束得紧?”开口说话的是个满面虬髯的汉子,身上是武将的豪气。此刻挤眉弄眼,携了揶揄之意。 封鹤廷一身深衣宽袍,悠闲品茗,“夫人有言,我伤病后尚在调理,不宜吃酒。” 男人一噎,怎还听出些炫耀的意思来。 “男人的事岂容婆娘置喙?” “嗯,所以你还没有婆娘。” “……” 坐在另一侧陪同的封元璟不知怎的,又浮现起那日情形。再看四叔眉眼含笑,提及那女子时的温柔,倒教他看不明了。 不多时,便有小厮急匆匆地来传话,道是水榭那斗起来了。 封元璟一皱眉,暗忖那人果然是本性难移,惹出事端了。 “夫人可有事?”封鹤廷却问。 封肃 分卷阅读59 一顿,“夫人无事,是与人斗棋,斗赢了一千多两银子。下的叫六博棋,小人听都没听过,尤其是最后那局,夫人先走的……” 连是个不懂棋的粗人,经由小厮声情并茂的解说,都能想象得到对弈时的紧张与精彩。 封元璟怔怔失神。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六博乃兵棋,绝非侥幸能赢。知棋者,通兵法,善棋道,又怎会下一次便能融会贯通的。 他凝向四叔,却见他毫无意外之色,嘴角噙笑,与有荣焉。 而宋吟晚此人,他似乎从未了解过,也从未见识过。蓦然回首,两人见面不过几次,却从传闻听说过多。而传闻来源……他想到了宋吟霜,那日问话却尴尬中断于她‘身子不适’,可一旦起疑查探,有些事也就有迹可循。 合而言之,他似乎错了。 正思忖间,一名小厮走到了他身边同他附耳言说了几句,封元璟亦作紧张站了起来。 “允濮有事?”封鹤廷的目光随之落了他身上。 “四叔,裘将军慢用,允濮有事暂离,回来且继续。” “去罢。” 封元璟拱了拱手,抽身离开,并未察觉到封鹤廷的目光凝着他去的方向久久,都未收回。 与此同时,眠春提着一盏引路灯在前,神色焦灼,“小姐,洪春班这时候说来不了,岂不是坏大事,这宴席要怎收场!” 在其身后,宋吟晚从听了消息后慌张行出水榭的步子渐是缓了下来,“是早来不了,她们引我去便是一早算好了的,无非是想看我办砸了宴席出丑。” “可要我帮什么?” 半道上杀出的声音才是真正惊了宋吟晚。“你怎会在这!” 封元璟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听了她方才所言,更觉得她处境可怜。再瞧她防备且疏离的神情,心底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只听小厮说她要寻求帮助时便急急赶了过来。 “别怕,我会帮你。” 第29章 宋吟晚打看到封元璟起,额际就在狂跳。堪堪是从齿缝挤出道,“哪个告诉你我要人帮了!” 封元璟被她喝住,眼见她抗拒痛恨,胸口无端窒闷,“我见过的女子从未有个像你那样……故才,有了些许误会,我……”他忽而鼓起勇气,“今儿既是叫我赶上,便不会袖手旁观。” “闭嘴!” 几乎话落,她便听到从她来时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宋吟晚你别不识——” 宋吟晚美目泛冷,“究竟是谁不识好歹,若叫人看见你和我在这,我还有活路?” 封元璟陡的一震,将那厌弃看得明明白白。 宋吟晚恨恨看着拦路的大高个儿,转头脚步声已近,急出一脑门细汗。倏的一顿,又猛地幽幽瞪向封元璟,“要我今个被害,就是做鬼都不放过你。” “我看到是往这儿来了,瞧着脸色不对,怕是有个难受捂着不说。林夫人略通医术,林大人又是在太医院任职,多少能叫人安心些——什么响儿?”封戚氏狐疑的声音响起。 ‘咚’的一声似乎还夹杂着痛苦闷哼,消失也快,却架不住封戚氏一直留神听着,几乎是拽上封元氏就往动静那儿奔了过去,脸上的喜色险些要掩不住。 “四婶?是你么?” 宋吟晚却在这当口被人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眼前俊脸放大,不置信地睁圆了杏眸。 封戚氏领着一行七八人冲到了花圃,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男女搂抱在一块的画面,惊呼了一声‘作孽’! 封元氏亦作慌张想将后头跟来的人引开去。愈是如此,愈是引人好奇张望,自然也都瞧见了那景。垫在最后的封柳氏脸色霎时乌黑。 “这,这……”跟来的夫人小姐们认出了宋吟晚的裙衫,而男人背对,再看两位少夫人如此反应,俱是往了歪处想。 水榭旁辟出的戏台子那突然喷射的火光,照亮了这一片暗影。 也同时将二人照得分明,男人转过来的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快,却是绥安侯。而宋吟晚一张红唇如被蹂躏过般泛了诱人水光,眼神迷离,只露了一面,便叫封鹤廷搂藏在了身侧。 “滚。” 一众人不曾想撞破的是主人家恩爱,顿时尴尬地作鸟兽散。心中不乏怨怪将她们带来的封戚氏,而后者更是傻傻怔在原地直到被封元氏拽走,都不肯信。 —— 宋吟晚的后背抵着树干,在被抱住的一刹便知是四叔,无来由地放松了心绪,下一刻却遭人狠狠吻住。 一口气将将换了过来,就瞥见封戚氏,以及后面乌七八糟的。那些个人脸色精彩纷呈的,她还未欣赏够,便让四叔给喝斥跑了。 人去,花圃复又静谧。 宋吟晚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树上蝉鸣,被人听到了。否则他怎会恰好翘起嘴角,笑得如此——眉眼生动。 不远处忽而传来的欢呼笑语打破了两人间弥 分卷阅读60 漫的异样情愫。 鸟雀扑扇翅膀的声音呼啦啦于头顶响起,只见成群的喜鹊低空飞过,尾羽坠萤光,不断交叠聚在荷花池上搭成一座鹊桥。 一颗流星自天边坠落,落在桥上顷刻化作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桥另一端,俊俏的郎君从老牛身上下来,便朝女子奔过去紧紧抱住。 有一便有二,一颗,两颗……若漫天下的星雨,乐府仙子,瑶池盛景一一在荷花池上方显现。 如梦似幻。 连宋吟晚眼前,都落了星星。 她伸手,那一颗便在手心闪闪发亮。明知是幻术,却仍掩不住满眼欣喜,同献宝似地捧了与封鹤廷看,才发现面前的男人一直在看着她。 目光幽邃且温柔。 宋吟晚便觉自己这样有些幼稚,果然一抽回手,那‘星星’就不见了。“让侯爷见笑了。”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额头。 然后是眉心,那双澄澈熟悉的眼。 沿着鼻骨最终落在了柔软唇上。 “我愿这辈子你都能像今日,今时这般高兴快活,不管是何代价。”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言语间的深沉与豁然叫人无端打了个激灵。 宋吟晚一抬眸,撞进封鹤盈满深情的眸。 如是蛊惑。 覆在她面庞上的手,带起细密颤栗。宋吟晚颇有几分迷惘,任由封鹤廷搂着她,吻着,甚至在他轻探舌尖时唇齿一松,便叫人轻易攻城略地。 这一吻在封鹤廷的掌控之下变得缱绻绵长,如和风细雨中一叶扁舟,又似失重跌进了柔软云层。宋吟晚的双手无意识间环上他脖颈,一声嘤咛不自觉溢出,堪堪将思绪清醒拽回,顿时羞得连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也许是旁边骤然亮起的烟火,又或是投射落下的月辉刚刚好,她看到了湛亮灼灼的幽眸,也看到他略显红润的面庞……及眼底的隐秘欢喜。 “四叔为何亲我?”她问。 “情难自禁。”男人的嗓音沙哑暗沉,连同粗重不稳的呼吸一并落在了她耳畔。 宋吟晚兀的一阵心颤,涌上来一股口干舌燥之感,在那注视下身子发软的厉害。 “你这样看是在考验我。” 然下一刻响起一声短促惊呼,宋吟晚被男人打横抱起,大步若流星,去的是主屋那方向。 宋吟晚贴在炙热胸膛,听着那强悍有力的心跳,暗忖情难自禁,原是这样的感受。 只是脑海里似乎还有什么快速划过的,且被她忘了的,一并抛却在了花圃灌木丛中。 待两人离开后,满身落叶狼狈的人从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喧嚣褪去后的寂寥,在他身上罩下了一层阴翳。 他停驻了半晌,转身离去。 若细看,还能瞧见玄衣锦服之后有个落灰的脚印。不偏不倚,正盖在腰上。 —— 冲动是魔鬼。 即便是宋吟晚清醒过来,都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是如何色令智昏,才冲动迈出那步任由男人为所欲为。 炙热迫切的吻,唇舌掠夺,连呼吸都不得自控,粗声交融。她的手被按在他的衣带上,如同着魔般随他低沉嗓音解开了深衣,一下便毫无障碍地碰触到了精壮温热的躯体。 宽肩细腰,结实有力。 她碰了一下,便猛地缩回了手。可那滚烫的触感仿佛从指间顷刻涌向了四肢百骸,浑身都是虚软着。 男人却握住了她的手,“还有一件。” 底下着的单薄长裤,绸制贴身,恰好就将那昂首的物事勾勒出饱满轮廓。 宋吟晚兀的呼吸一顿,羞臊满面,当即蹿起退缩之心,往后退到了床尾。纤白的足便叫大掌握住拽回,又被人重重压在了身下。 男人失笑,亦是无奈唤了一声“晚晚”。竟还透露出一丝丝的委屈撒娇的意味来。 宋吟晚陡然僵住,不置信地瞧过去又瞧见男人不同的一面。面上发烫,身上却是一凉,顷刻便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瞧见了浑若艳火烧起来的景。 她定定瞧着,这个一贯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沾了红尘世俗的情,眉眼轻狂绝艳,心头一片滚热。 她仰头,凑了吻上去…… 思绪到这戛然而止,宋吟晚怔怔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出神。 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 明明都跨出了那步要成了,却叫那事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堪回首。她只记得自个的,哪知道‘宋吟晚’的日子不单不准,一来还要命的疼。 “小姐这一遭都叹了十来回了,可是还有什么不舒快的?”眠春问。“姑爷去秦太医那讨的方子,道是汤药要在朝饭后服用,说用不了两月就不至于这样痛了。” “嗯……”宋吟晚有一口没一口舀着绵豆沙,脑海浮现起昨夜四叔搓热双手捂在她肚子上按揉抚慰的景,一丝丝的甜沁入了心底。 “昨儿后来如何?”她又问。 “那些夫人小姐都是高兴而回,知道小姐身子 分卷阅读61 不适,且让你好生休养呢。” “话是姑爷亲传的,回礼是小姐一早备妥的,奴婢听着可都是夸小姐的。”枕月补了句。回礼是预先备好的,价值远超了小姐后来赌来的赢钱,这番阔绰及心意哪还能再有不满。 “原想洪春班就已经够新趣儿,叫人一众翘首期盼的。谁料角儿来的路上被马车撞了,正以为要坏事呢,哪想到主子压根就备好了后招,有这样精彩一出。”眠春那日没跟去戏园子,听班子来不了可差点急死。 “小姐早查到洪春班的管家收了暗钱,什么撞车啊,八成是装的,好两面都不得罪。”枕月是在水榭跟着祝妈妈伺候的,“两位少夫人的脸色远比幻术精彩多了!” “要把洪春班真请来了,才叫出事。张太夫人眼下可恼着自个引狼入室。” “啊?”两丫头听不明白。 宋吟晚却没打算细说张府的丑闻,概因张太夫人爱听戏,请了过府唱,一来一去,竟和大房的姨娘暗度陈仓。封戚氏和封元氏两个要知道这个不知道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 不过,这面子上的事儿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该清算清算,该讨债讨债了。 只是还不等她找上门去,那作妖的便一脸怨苦的送上门来了。 “四婶,你可得帮帮我呀!” 第30章 其实封戚氏早就来了,一直在院子外头搁着。 当差的丫鬟那可是领了绥安侯的命,道侯夫人身体不适,且睡到想起的时候,谁也不得扰。 这时节,在外头就是干站着一动不动也遭罪。 故在瞧见枕月端了吃食进去的时候,不顾丫鬟阻拦直接闯了进来,模样颇有些狼狈,嘴里不忘念着要人帮忙。 宋吟晚蹙了蹙眉,旁边的枕月便先抢声道,“戚少夫人该知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怎还到这嚷嚷上了?” “枕月,不得无礼。”宋吟晚哼声了句,可没多少斥责的意思。 封戚氏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到底记着自己来的目的,忍下了,“四婶身子可好些了,大中午的就吃这些个怎能行呢!” “劳侄媳妇关心了。”宋吟晚似笑非笑觑了她,“能叫你这时候找上来的,不妨先说说你的事儿。” 封戚氏嘴唇嚅动,这事儿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再瞧宋吟晚的神情,恍惚有种落了陷阱的错觉。“还能,还能是什么事儿,就是我表妹那桩。昨儿本来就是个助兴的乐子,怎还立了字据了呢?” 今个一大早,她姨母火急火燎找上门,一看,可把她也给骇住了。 八百两的欠条。姨父孙俞庆一个七品的京官,一年俸禄不到二百两,便是家里有余钱,也不能一下给出八百之多。哪有参加个乞巧宴输出去这般多的道理,可叫埋怨了一早上了。 “助兴的乐子?” 封戚氏赔笑应是,心底则对宋吟晚这等狮子大开口的行径鄙夷不已。陡然见她冷了神情,一喝,“莫不是你们觉得我是能拿来随意取乐的?!” “不不,不是那意思。”封戚氏连忙摆手,“就是借十个八个胆儿也是不敢的,四婶这话真是字字诛心了。” 她又道,“那丫头昨儿跟发了癔症一样,回头问她都不敢信自个做了什么。她还是个孩子……” 言下之意,是宋吟晚同个孩子计较什么。 宋吟晚被彻底搅没了胃口,扫了一眼桌上的‘借据’,“戚娘子,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拿她年纪小作文章,不若就由你这个当姐姐的来替她还?” “我?”封戚氏当即被噎住。“四婶真爱说笑。” “我不是在说笑。”宋吟晚冷下脸道。说孙偌滢年纪小,就是个笑话。合着还比衡阳公主大上两岁。 封戚氏被堵没了话,只得尴尬陪着笑,心底里却是恨极了宋吟晚此刻装腔作势地拿乔。 她国公府出身又成了绥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会缺那八百两银钱!无非是在这糟践人呢! 可转念一想,她已经在姨母面前是接下这借据,打了包票会解决此事。若宋吟晚油盐不进,啪啪打了自个的脸不说,照姨母那性子,只怕能闹得她在娘家也没面。 八百两——对宋吟晚来说不算什么的东西,极有可能成了压在自个身上的重担。如此一想,愈是心气不平了。 “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四婶又何必这样揪着不放,落了小气名声。” 她嘀嘀咕咕的,声音并不小。 可把宋吟晚身边俩丫头给气坏了。 “那又不是我们家主子拿刀架脖子上逼她写的,是她自个讨的,棋臭输不起,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奴婢打跟了主子后就再没见过这等行径了!” 封戚氏当即反应过来,“你个贱奴才,把我比什么乡下泼才呢!” “原来戚少夫人还知道呢。”枕月咕哝了声。 “主子说话,哪有你个贱丫头插嘴的份儿!”封戚氏身后跟来的婆子,立时怒了眼,一 分卷阅读62 脸凶相作势往前要撕。 枕月被吓得直往后退。 “闹够了!”宋吟晚猛的起身,抄起桌上的瓷碗‘哐’就砸了个稀碎。 红豆沙洒了满地,不偏不倚全在封戚氏的脚面上,顿时烫得她尖声直呼。 宋吟晚冷眼瞧着,“云隐斋岂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略作一顿,“脸是自己要的,不是别人给的。别等到被人踩了脚底下了才想起来捡。” 封戚氏这会儿已经是被烫麻了,只听了宋吟晚那话,浑身的血液尽数往脑袋上冲,嗡嗡响。她自认是好声好气赔尽了笑脸,话也是在情在理,却被如此刻薄恶毒相待,连着几个‘你’气得颤声说不出话。 好半晌才道,“宋吟晚,你要这样锱铢必较,我也把话敞明了。这事儿闹起来伤得是一家人和气,设赌的事儿传出去看看到底损的是谁的颜面!” 就宋吟晚那破名声在外,什么棋局,怎可能是有真本事,还不知是耍了什么阴毒手段! 宋吟晚与她面对面,气氛僵冷到了极点。 封戚氏忍着痛,不怕同她撕破脸了。宋吟晚虽然身上气势凌人,脸上却褪了血色,额头上冷汗涔涔。 在她看来,无非是怕了。 “早知如此何必呢。” “八百两,三日为限,少一钱都不行。” 与封戚氏的话一同落下的还有宋吟晚,堪堪令封戚氏的得意僵在了脸上化作不置信。 宋吟晚睨着她,复又坐了回去,过了那一阵的阵痛。“莫说这张契纸,连同世福交引铺,十三坊当铺留的底据,你且想好了要多少银钱来赎。” 封戚氏霎时脸白如纸,“你胡说什么?!” “侯府的金银窟里养出了蛀虫,中饱私囊。你婆母宠你,提携你,怕是没想到过养了头白眼狼罢。” “不,不可能的,你怎可能会……”封戚氏强作镇定,牙齿咯吱打颤。在她说出那几家铺名时已是惶恐难安。 “我要查自然查得到。”宋吟晚道。唯一奇的是,她昨儿才交代下去查封戚氏,今儿起的底完完全全交了她面前。如此神速,除了四叔手笔不作第二人想。 眠春得了示意取来一红漆木匣子,里面是一叠的字据,田产铺面间杂金银细软,零零杂杂,俱是落了封戚氏的名和印子。 宋吟晚扶着匣子,阖上了盖儿,冷幽幽笑道,“大嫂就快回来了罢。” 封戚氏这会儿真真是吓得魂飞天外了,扑通一下腿软在地,再迎上宋吟晚的眼神,却似瞧出什么,忙是跪着挪近了她跟前,懊悔痛哭,“四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千万,千万别抖搂出去!” 难得封戚氏的脑子好用了一回。听清了宋吟晚说赎回,便是还有赎罪的机会。 证据全部捏了人家手上,如同被扼住了命脉,一切听凭,只怕宋吟晚觉得她不够诚心,苦苦哀求。 “当真是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封戚氏哭得脸上糊糟糟的,陡的一喜,猛是点头。“只求四婶能网开一面,不不不,这些东西我都会填补上的,求四婶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 宋吟晚弯起嘴角,“那你且把乞巧宴上,你做的,旁人做的手脚,说与我听听。” “这……” —— 过了晌午,蝉鸣扰人。 西面的锦澜轩里,丫鬟取了雨伞样的罩子盖在了食案上。木骨作架,薄纱铺面,底下将将能看见颜色洪亮的腐乳肉,旁边佐一碟银丝卷儿,能蘸了吃,并几样爽口的拌野菜。 乃是封元氏给夫君封元宗留的饭菜。 一丫鬟匆匆从外头入,封元氏瞧见是贴身侍候的,便叫另两个下去了。“戚娘子去要借据了?” “去了,还是一大早去的,结果被云隐斋的下人拦在庭院里干等了个把时辰。原说侯夫人是病了,后来瞧见‘四物汤’才晓得哪是病,就是女人那点子事儿,可把戚娘子给气坏了。” “后来呢?可给了?” “给没给倒是不清楚,只晓得戚娘子在云隐斋待的时间不短,走的时候脸色差得很。”丫鬟见主子皱眉,揣测宽慰了道,“戚娘子成日里打着大夫人的幌子,是大夫人身边亲信。那宴席无非是两边架起的擂台,你来我往,火自然是往那头烧的。” 封元氏低低应了声,心底却无端打了个突突。 正此时,衣着黛蓝锦服的男子兴冲冲地冲了进来,一口唤着一个‘澜儿’。 封元氏递了个眼神,那丫鬟便谨慎得不再言语。而她自己则笑吟吟地对了男人。“何事叫二郎这般高兴?” “快出来瞧瞧我给你做的好东西。”封元宗拉着她的手,领着她出门看。 廊檐下,下人抬了一把木头椅子搁下。椅子打磨得光滑,底下两边是圆弧,封元宗伸手推了推椅子背,椅子便一前一后地摇晃了起来。 “你原来就爱荡秋千,这像不像?”封元宗像是急于献宝的孩子,又拉着她手将人扶坐了上去,“你且 分卷阅读63 试试,可舒服?” 封元氏温柔地浅浅笑,“嗯,不但舒服,还很有趣。你这两天早出晚归便是在木作坊忙活这个?” “你可是也不喜欢我去木作坊?”封元宗的神情一黯。 “不,不是,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什么都想着我。”封元氏的手从扶手那移开,落在了他面颊,轻抚,“我怕担不起你这份好。不必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 封元宗闻言展颜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不如大哥能说会道,也不像三弟那么会读书,母亲总说我玩物丧志,瞧不上我,整个府里独独你支持我。知我心,为我忧。” “我是你夫君,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封元氏不由也牵起嘴角,身子依偎向他,“能嫁二郎是我这辈子最大幸事。”女子柔柔埋首在男人胸膛前,温柔渐褪,化作满面森冷。 老天垂怜,将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送到她身边,怎可辜负! 第31章 两日过去,也不知是秦太医的方子起效,还是熬过了那阵,宋吟晚只觉同重新活过来差不多。 一想到每月都要这么来一遭,顿时打了个哆嗦。 不单是怕痛,还有那不顾避讳帮自个按揉的人。祝妈妈明里暗里提醒好几次,也不见他听进去分房。寻常男人避之不及的事在他看来似天经地义,在乎的只有她难不难受。 “汤婆子热敷是活血。” “不约而同的做法是为俗,又岂是人人都需得去做的。” “还是晚晚你在害羞?” 宋吟晚只消回忆起他当时眼神,心跳复又跳快了几拍,如在当下一阵悸动。概是因她心里头清楚,依四叔的秉性,绝不可能单为筹谋放下身段至此。 那真正缘由—— 四叔曾言,‘心慕之,渴求之’。这一念起,就怎么都控制不住了。 “小姐,这酸汤鱼很辣么?”枕月在旁侍候宋吟晚用食,就见人吃着吃着满面绯红的。 宋吟晚回过神,含糊‘嗯’了声,就听小丫头嘀嘀咕咕说忌吃冷的辣的,作势要端走。“……” 难得是眠春了解主子,“这是衡阳公主那边来的做法,酸汤是米和佐料发酵成的,味儿在酸香,淡而不薄,酸而不烈,不至于。”她一顿,兴起促狭,“小姐面色红润气色好,还不亏了咱们姑爷极会体贴人呢。” 宋吟晚不小心呛着,连着咳了几声,作势要抽那‘胆大欺主’的丫头。正此时便听到了从外面传来敲锣打鼓奏响的喜乐。 “奴婢听厨房那儿的说,是大房抬姨娘的喜庆事儿,听说是老夫人那的连襟外甥女儿,曾在侯府住过一段时日,很得老夫人喜爱。”枕月道。从下聘到迎娶,也就这几日的功夫。 “求仁得仁。”宋吟晚笑吟吟的,眼底掩过了精光。 封家母子俩对这位傅家小表妹都喜爱得紧,若不是生了变故,那傅婉儿早就是大房房里的人,而不是在外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 宋吟晚给封顾氏去的信便是告诉她这一‘喜讯’,亦是她为长嫂准备的一份厚重回礼。 一个‘清清白白’却又历尽世间险恶的傅婉儿,再重逢想必是感人。 “大老爷几日前才见,今个就纳进府。大夫人还未回来,戚少夫人和元少夫人都派了人去过那边了,想是打探去的。”眠春道。 “真想不到元少夫人看着柔柔弱弱,不声不响,做的事儿可阴毒。”提到那两位少夫人,枕月还记得戚少夫人后来交代的,虽说把她没陷害成的几桩往无足轻重上说,但小姐和封家三郎同被设计却是出自元少夫人之手。 正如戚少夫人所形容的,咬人的狗不叫唤。 眠春也不住点头,枉下人们都觉得元少夫人温柔良善,谁想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叫人发寒。 宋吟晚想起她收买眠春一事,眸中落了深思。经此,封元氏谋命的嫌疑更大。 “多予些人手和银钱,尽快查清楚底细。” 眠春点头应下。 此时,有丫鬟来报,道是侯府外妇人求见。谓之解忧。 宋吟晚让人请进来。 却见是个梳着蓝布包髻的圆脸妇人,秋香色对襟窄袖衫,下身束裙,透一股子利落劲儿。 “见过侯夫人。民妇于三娘,是长福酒楼的。这是新上的朝词措,和云翳,都是娘子们能喝的清酒,不得醉。” 待她遣退下人,听妇人又道,“民妇还是长生楼的探子,为夫人来报‘元澜’一事。” 宋吟晚原就觉得古怪,此刻霎时明了解忧之意,“前日子封戚氏之物?” “正是。”于三娘禀,“侯爷有命,嘱吾等从今后为夫人效力。长福酒楼乃是门面,夫人若有差遣,尽管使人吩咐。” 这些人听命自己,却未必不会报之封鹤廷。宋吟晚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相反,察觉到那人周全心思。 “你们查到了什么?” “元澜无父无母,随 分卷阅读64 城北庙里的老乞儿过活。八年前因扒了封二郎的荷包而结缘,后封二郎迎其入门时,吾等便奉命查过,乃是老乞儿一手养大,人证颇多,并无疑处。” “与我,或是与宋国公府可有什么交集?” “求证过,并无。” 一个是犄角旮旯的小乞儿,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千金,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要说联系,怕也是嫁入侯府后飞上高枝这等奇妙际遇之说了。 宋吟晚沉吟未言。 “夫人且可放心,长生楼从来不以单面论据,但凡所查,必是属实。”于三娘又道。 “我非疑心你们。”宋吟晚才察觉她误会,道,“此事蹊跷,便当是安心也罢,且多留意她动向。” “是。” 于三娘报过了事儿正是要走,突然记起,“夫人,云翳冷藏后风味更好。侯爷还嘱民妇带来一份南街的桂花糖芋,方才让人拿去热了,不可同食。” 宋吟晚瞧见于三娘说时的良善笑意。“……”等人出去后,方忍不住捂住了脸。 这不是告诉旁人她贪食又嗜酒,哪有这样坑人的! 殊不知旁人只瞧见侯爷宠她疼她,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惹人艳羡了。 —— 寂月昭昭乌云荡,一辆马车在绥安侯府门前急急刹住。一妇人撩帘而下,连门房的问安都不顾,沉着脸色跨入府中,直往自己苑儿去。 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一并步伐匆匆。 侯府里挂了喜色灯笼,不如绥安侯娶妻时气派,间或十步一盏。到了主屋那,檐下,窗子上,红绸喜烛投出的殷红,将妇人的脸映照得形如鬼魅。 来的正是封顾氏,从成州到汴京整整五日,未能阖眼睡过一个囫囵觉。此刻眼窝深陷,眼中淬了毒般,愤而上前将门前挂的那些要撕碎。 “顾姐姐?” 先是女子幽幽柔柔的声,随后便是封鹤满赫然大惊的质问,“若慧,你这是在做什么?!” 封顾氏擒着一手红纱,转身定定看着庭院里的二人。尤其在看到那女子时,将将是起了浑身寒意。 她永远都记得在她哀泣哭诉遇上难民暴动侥幸而回时,男人却恨不得她代他表妹受罪去死的模样。 每每想起,便如同在心上剜一刀。那傅婉儿便是断在血肉里的刀锋,动辄就是挖心剜肉的痛。 如今却又活生生站了她面前。 “老爷,我还想问您这是做了什么?”封顾氏抬手,颤巍巍指向了男人后面的女子,“她又是怎么回事!” “你且注意你的态度,你瞧瞧你现下像个什么样子!枉婉儿一直惦念你,知道你回来,便是赶着要给你奉茶。”封鹤满不虞道。 “她给我奉茶?” “我也知我入府必会让顾姐姐不快,当初姐姐待我最好,什么好事都想着我。”傅姨娘便是这时候从封鹤满身后绕到了封顾氏跟前,她进一步,封顾氏的脸便白一寸。 女子仍往前走,“姐姐担心的,我知。可我实在无依无靠,离了封郎当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姐姐就当——可怜可怜我,吃我一盏茶,从今往后便还像以前那样,可好?” 封顾氏在她迫近到眼前时,猛地退了一步,被女子亲昵挽住。如被施了术法定住动弹不得。 直到她被人扶进屋里,一盏热茶烫了手心,方惊骇望向面前跪着的人。 “姐姐用茶。”傅婉儿乖顺玲珑。 “当日我叫暴民掳走,被卖给当地员外郎做妾。年前员外郎故去,家里主母便容不得我,将我赶出府,得亏存了点积蓄便辗转来了京城,没成想竟又遇到封郎。求姐姐成全我二人的缘分罢。” 封顾氏封顾氏死死盯着她,指尖抠进了掌心,痛都不觉。 只瞧见那云淡风轻背后乃实实在在的恶意,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什么员外郎,都是假的! 做姑娘时便不安分,在她眼皮子底下与他夫君眉来眼去,骚浪勾引男人的下贱东西!是她亲眼看着被带走送进银楼,那地有进无回,便是专为这等淫贱胚子设的‘好地方’。 怎可能再出的来! 她猛地想到了宋吟晚,瞬时如坠冰窖。 第32章 后半夜里下了阵雨,将庭院里的青石小径冲洗了遍,泛出清幽光泽。缀一路飘零落英,又似是锦绣花路。 小径通往栖梧苑。 宋吟晚到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老太太起不来早,却偏爱叫人齐齐整整候着。不过这条在宋吟晚身上破了例,有绥安侯发话,请安与否且是随意。 只是今儿不同。来的人不同。 宋吟晚一扫,就扫到了坐在最前边的封顾氏。那眼神撞上犹如毒刺,恨不得把她给扎透了。 封顾氏思忖了整宿,越想越心惊,一早又急召了俩媳妇,才知自个下的招儿全成了成就人的垫脚石,给人博了个美名头,堪堪是要吐血。 宋吟晚冲她 分卷阅读65 笑了笑,“这一早鹊儿喳喳叫的,我道是什么好事,原来是大嫂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封柳氏扭着腰走了进来,“喜事又怎是这一桩呢。”她说着瞧向封顾氏,脸上堆满了笑,“还没恭喜大嫂,房里又多个能帮忙分担的。听说还跟咱们府沾亲带故,良缘天注定,大嫂你说是不是呀。” 偏还故意坐了封顾氏对面,那眼里的幸灾乐祸明晃晃怼到了人跟前。 封顾氏一阵暗自咬牙,“谁说不是呢,打今儿起是亲上加亲,可好过男人惦记外头不着家,不定叫外面的人怎么想。” “你——”封柳氏变了脸色,被戳了实在痛处。养外室同纳妾,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都是男人管不住惹下的债。 哪个说哪个都脸上无光。 两人讪讪。 “四婶,身子可好些了?”话是封元氏问的,一出口,便叫众人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宋吟晚身上。 坐屋里的妇人怕是没个不晓得宋吟晚这遭病的‘内情’,无非是做作矫情,碰到个纵着的主儿。 不屑是不屑她这行径,可到底又有些羡慕在里头。 封鹤廷是异类。 她宋吟晚何德何能受这福气。 “不足一提的小毛病,叫元娘子挂心了。”宋吟晚撇了撇茶盖,笑吟吟瞧她,“说起来,元娘子不单人美手巧,这心思也是玲珑。用时令的鲜花制成香片来泡茶,果然好极。” “长公主把那剩下的要走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你讨一罐了。” “四婶客气了,就是个闲来无事倒腾的东西,晚些我就让人送过去。”封元氏迎上宋吟晚的目光,含笑回应。 拉近关系的举措,顿时引来了封顾氏的注意。不过片刻,同封顾氏低声耳语,从头至尾都是一派淡然态度。 宋吟晚拿无关紧要的香片说事,是挑拨,亦是试探。精明市侩如封戚氏尚且在面对自己时有所异色,而怯懦温婉之人却能如此圆滑处事,已是心虚露底。 且不管封元氏同封顾氏如何解释的,宋吟晚对封元氏,刻意多提了两次她的善,两人如是在乞巧宴后才好了交情似的。 让人不误会都难。 “说的什么这么热闹?”封老夫人此时由人扶着走出来。 “大伙在说要给大嫂,还有婆母道喜呢。”封柳氏惯是机灵的,一面瞧向老夫人身边跟着的小妇人,“这便是傅家的小表妹罢,生得可真是标致,无怪叫大哥惦念这么多年。过了门,要好好帮扶大嫂。” 又凑了过去同傅姨娘说话,声音却不掩,“也给老太太多添几口孙子,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羞得傅姨娘薄染绯红,怯生生应了是。 “婆母可听着了,说不准呐,您又要抱金孙了。” “奴婢应的是帮扶大夫人,二夫人莫拿我作趣了。”傅姨娘偎向老夫人身畔,似是被臊得没脸见人。 如此,更是惹得封老夫人笑容畅快,眼角都是褶子。眼角余光扫到了封顾氏那晚娘脸,也不作在意。 原本就不是她属意的儿媳,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拂逆自个,还挑拨她儿同她关系。这样的儿媳是来催她命的,婉儿就不同了,她一向听话孝顺,又能拿得住大郎的心。从今往后有的是这婆娘哭的时候。 这些人里头有真心实意笑的,也有藏了一肚子怨毒的。 独独封戚氏心惊肉跳地瞧,她在宋吟晚面前交透了底儿,后顺嘴将婆子碎嘴的事儿唠了唠,不成想才两日就见到了真人。 傅姨娘看封顾氏的眼神,宋吟晚同封元氏之间的暗流,她都瞧得清清楚楚。猛然间回神,再看向众人颇有一人独醒的意味,对宋吟晚只剩下怵怕。 —— 庆丰街上的气派园子外,一辆绥安侯府标识的马车停在了正门口。 四角飞檐坠了赭红的玉铃铛垂穗,随风轻荡。路人见马车华贵繁复驻足,却又被探出帘子的那只玉手吸引了全部心神。 女子头戴帷帽而出,风拂过,浅浅露出一角。穗子幽红,比拟雪白香颈,衬得香艳极。 惊鸿一瞥,尚来不及勾勒是何等绝色,便是入园不复见。 “小姐,这一路过来就属这儿的蝉鸣声不吵,都让小孩儿给捉没了罢。”枕月还记着烤蝉,望向树头,不自觉地抿了下嘴角。 宋吟晚回过头时瞥见,牵起嘴角,“侯府苑儿里也有不少,不若你和眠春一人一兜,也给钱二两。” “奴婢畏高,要去且让枕月去,反正是她馋那烤知了。”眠春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枕月所想。 “奴婢哪有。”枕月一顿,“明明是小姐打趣我们两个,打一个连一个,你也是没跑的。” 两丫头原本就年纪小,随宋吟晚出府不被拘着,自然显露出几分活泼天性来。 宋吟晚瞧了一眼前头埋头引路的,轻咳一声示意,两个才晓得收敛些。 今个应的乔平暄之约,续她没在乞巧宴看成《南蛮令》的念想。 她对那出的儿 分卷阅读66 女情长不甚感兴趣,却没胆子不做陪。倒是挑了开园前的时辰,图个清净。 凌霄攀附冬青,开得热烈。 宋吟晚从花下走过,兀的响起一声清亮哨音。伴着空中掠过的扑簌簌响动,头上帷帽竟是被一夜鸮衔走。 乌丝如瀑,轻软垂在了细腰侧。 忽的一道轻笑从斜上方传来,宋吟晚一仰头看到青墙黛瓦上一团黑影,墨莲直缀,黑色皂靴不羁横在墙上。逆着光,看不清那面容,只看到那夜鸮落了他肩头,显然是受了指使。 下一刻,那人便一撑从墙上纵身跃下,稳稳当当落在了宋吟晚面前。 宋吟晚被骇一跳,踉跄退了一步。 “什么人,大胆!”眠春惊喝。 男人不置理会,朝着宋吟晚又是往前迈了一步,气势使然,令她堪堪又退了一步。 宋吟晚沉脸呵斥,“放肆!” 男子不言,只直直凝了她看。 面前的男子甚是年轻,二十出头,五官轮廓俊挺。生的是一副好相貌,行的事却是不着调。 正当疑心这人不会说话,却听他开了口。“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嗓音别样低沉悦耳,噙着丝丝缕缕的笑音,和促狭。 宋吟晚杏眸圆睁,陡然手起,却不等落下,男人已不见踪影。 “登徒子!”宋吟晚从齿缝挤了三字,被气得不轻。 那后半句且是‘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何等狂放孟浪! “那是何人?”宋吟晚追问伙计。 然伙计方才岔去了方便,只来得及看个模糊身形,“是园子里哪个角儿?可是惊扰夫人了?” 宋吟晚抿住了嘴角,阴沉沉道,“给我把人找出来。” 等上西楼,见了乔平暄,仍是怒气满满不得平复。 “哪个惹得你这么大火气?” “……”说来都恼恨。宋吟晚郁闷道:“不说也罢。” 乔平暄拿着戏簿子递到了她面前,“那挑出逗乐的,降降火。” 打点了银子找人,不怕找不着。 宋吟晚正要点戏,眼角余光却瞥到了那戏台旁的人。朗眉星目,神情招摇与她对视一瞬,笑容灿烂且炙热。 肩上的夜鸮也歪着头,同主人如出一辙的纯良无辜。 果然是这园子里的。 宋吟晚微微眯眼,指了那人:“我要他唱。” “他……”管事顺着她一指看清楚了人,顿时慌张摆手。“他不行!” “但凡角儿都有个价,我不信,还有请不动的角儿。” 管事迫于宋吟晚的威势开始抹汗:“……那是我们东家。” 第33章 “如此样貌不是角儿都屈才了。”乔平暄凭着栏杆眺看,回过身时面色尽显冷锐,“这戏园子先是拿角儿出事糊弄,后又冲撞冒犯。砸也好,关也好,你且说哪个能让你高兴罢。” 宋吟晚不曾想会听到这番霸道放言,怔怔凝着她,眼角微微泛红。 乔平暄最怕她这副样子,心里头就受不住,一伸手便将人揽进了怀里,“要还不解气,就干脆堵人小路上,拿麻袋一套揍一顿出气?” 当然这话也就她和宋吟晚听见,不过话语里是真存了几分认真思量。届时叫上三哥,准揍得他痛悔惨哭。 管事瞧着不对,忙是拱手解释,“二位息怒,息怒。兰英真真是去了半道让马车给撞的,这会儿还搁后院那躺着,但凡能唱那定是爬也要爬过去。” 他虚喘了口,“东家在关外待久了,常年不在京城,不懂规矩冒犯之处还望夫人莫见怪!” “你轻飘飘说一句就想过去?”乔平暄不依不饶。再瞧底下那人,总觉得透了一股子轻浮气。 “这……里头应是误会罢?”管事却是直接瞧向了宋吟晚,“当不至于。” “呸你个不至于。明明就是你老板……我们小姐的帏帽就是叫他给拿走的!”枕月气得冲口。 乔平暄面孔骤冷:“混账!”好个色心贼胆的,竟敢调戏官眷! “这这万万不能啊!”管事惊诧,直到瞥见夜鸮衔嘴里的物件,像极了帏帽上所系饰物,猛一拍脑袋想起来道,“那番邦来的夜鸮是东家养的小宠,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事物,上回才拽了人姑娘项坠子给关了一阵,没成想又冒犯夫人您了!” 宋吟晚抿唇不虞。 帏帽是夜鸮叼走的不错,可它主人也绝不是个好的! “夫人……”管事央向宋吟晚。“跟一畜生置气不值当,回头定当好好管教。不若这样,二位今个一应吃茶看戏全免,可好?” 乔平暄狐疑瞧了来回,但她更了解昭昭的性子,绝不是这么点子事的缘故。 她眯了眯眼,“我们缺那点银钱?” “你这话里话外说的,若是计较倒成了我们小气。 分卷阅读67 你是凭什么觉得,需得忍了这口气?” 管事被怼得哑口。因乔平暄的依不饶,生了几分不快。“姑娘这就没道理了。” “这等待客之道,你这园子且等着关罢!”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如此咄咄逼人,莫怪旁人不作生事想。” “嗬——” 正当两边要起争执时,宋吟晚出手拦下了乔平暄,同时亦瞥见对面管事忽而一改姿态,在往下瞧时露了得意。 她顺势看,见一名蓝裙少女从园子口入,身后跟了数名婆子丫鬟。声势浩大。且在人群里张望片刻,便展露欢颜直奔男子身边去。 两人说话,似是熟稔。男子抬首与她对了目光,漫不经心同人说话,眼却直勾勾盯了宋吟晚瞧。 直白热烈。 那是猎人自己盯住猎物时志在必得的眼神。 宋吟晚只一眼就收回目光,避了檐下。 管事乐得说明来头,“东家救过宰辅夫人的命,又因投缘认了义亲。姜姑娘上面没有哥儿,亦是把东家当作亲哥哥看待。” 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京城这圈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来都是面儿。夫人大度善良,怎忍心真为难小的这帮指着园子生计过活的。” 乔平暄直听得颦眉。 宋吟晚却似被说动,拉着乔平暄坐回了原来的座儿。“当下作的意气,想来是没什么。算了,还是看戏。” “哪还有兴致。”乔平暄咕哝。对上宋吟晚的笑眼便没了脾气,“且都依你,看什么也依你行了罢。” 管事是个人精,见状便晓得风波平息,忙是让人看上好茶,一面利落递了戏簿子,且是排她的先。 宋吟晚挑熟的点了出《云水岫》,以前总听祖母提起晏姬,一提便要说到《云水岫》,乃是名动汴京的人物。 “这……”管事面泛难色。 “不是说听凭照办么,怎的,又是不行?”乔平暄随了宋吟晚坐下,此刻挑眉嗤讽道。 “这是园里疏漏,晏姬已有好些年不作登台了,却忘了将戏簿更替。” 宋吟晚也不强求,随意点了两出。 等管事的下去,乔平暄才忍不住道,“便是这园子背后是姜家又如何,你家绥安侯那也不是个吃素的,能忍得你白白让人给欺负。” “哪有欺负。”宋吟晚小声辩驳,一开始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会儿没人才把入园那出给乔平暄说了。 不管乔平暄在那磨牙霍霍,随即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描了一图案。 “这是什么?” “刺青。”宋吟晚道。“那人手臂上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常人哪会在身上动刀子。对了,那管事说他常在关外,许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宋吟晚盯着水纹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到,但又想不起来了。” “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费那心神,别什么都好奇地想解谜,哪解得过来。” 她说罢,便用帕子把水纹抹了,免得人‘走火入魔’,并将一碗蜜汁莲子推了她面前作安抚。 将她性子吃得透透的。 宋吟晚无奈撂了那茬,专注起面前的食物。 用沙薄铫儿煮出来的莲子味道就是和旁的不一样,一道煮,二道蒸,蒸到酥软趴烂近似番薯泥的程度,扣在大盘里,浇上滚热的蜜汁,再缀上色泽鲜艳,沾了雪片酥的山楂糕。 极大程度上勾起了食欲。 乔平暄觑着她,“绥安侯府的伙食定是好,瞧这养得白白嫩嫩,都能掐出一水儿来。”先前太瘦,如今看恰是正好。 宋吟晚不知怎的想到了封鹤廷,亦是那晚,那人摩挲腰身时叹总算养多了点肉,不乏养成的成就。 面颊晕开绯红色,若三月桃花明艳娇媚,叫人痴看。 咚的一声鼓点骤然落下。 戏台侧蹡蹡乐声随之而起。 一女子水袖翩飞,将将出场便博了个满堂彩。惊呼声不绝。 台下涌了里外三层的看客,‘晏姬’的呼声一重高过一重,令整个园子都沸腾了起来。 “能再一睹晏姬风采,当真是死也无憾了!” “当年封箱,可不知让多少人伤心欲绝。” “我怎记得当时说不再唱了。” “有所不知了罢,我方才听,是戏院老板专程为一人请来的,就这一场,往后都不定再有机会。” “谁这么大的面儿?” 议论声正从底下传来的,影影绰绰也能听个大概。 乔平暄反应半刻,才将目光从看台上收回,落在了宋吟晚身上,“昭昭,这人怕不是个疯子罢?” 要不然怎会做出这等疯狂事。 宋吟晚面色沉凝,目光越过重重,与戏台旁独坐的男人隔了人群对视。 一个冷面,一个笑着。 一个自持矜贵,一个偏生肆意快活。 分卷阅读68 宋吟晚忽而问:“二姐姐,你可信一见钟情?” “嗯?……信罢。” 宋吟晚面无表情饮了口茶,良久才道:“若不是好色之徒,便是另有所谋。” 一出《云水岫》落幕。 西楼上人去楼空,余下百两。银货两讫。 宋吟晚步出戏园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地方她是不会再来了。一扭头,却是意外瞧见了一人。 待她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站在了她对面。银灰素面软缎长袍,身姿修长挺拔若松柏,遮去了毒辣艳阳。 “夫人,这么巧?” 宋吟晚略略仰首,迎上一双清润笑眸。胸口淤堵的郁气就像酒瓶子突然磕个大洞,顷瞬间一滴不剩了,她弯起嘴角软软唤了声‘四叔’。 “四叔散步路过?” “嗯。” 宋吟晚嘴角笑意更浓,故意使坏道:“从朱雀宫门?” 南辕北辙,哪是‘巧合’。 男人的窘迫只是一瞬,如是错觉,“戏看完了?” “不看了。”都不若四叔这出戏好看。 “那一道回罢。”封鹤廷牵了宋吟晚离开时,身后传来满院掌声雷动。 尤是精彩。 第34章 “……为什么人间冤海深无底?为什么切齿冤仇是夫妻?” 词悲意切切,回荡于戏台楼阁。 渲染之下不少人抬袖抹眼。 可下一刻就叫东楼那当啷不绝的响动坏了情景,如此行径自然引得看客不满,却因底下黑压压守着的相府护卫不敢发作。 姜玉珠正在楼上拿着球玩儿,球不像蹴鞠用的,也不似绣球,只说了是投筐里中筹,隔空击中则会发出泠泠脆响,动静由此而来。 再新鲜没见过的东西,到了她手里,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致。 “裴哥哥呢?” “东家在底下送别晏姬,小姐且等等。”答话的小厮是管事连襟,侍候这位相府千金颇有心得,只能顺着不能拂逆。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堪比宋吟晚。 “不过一个戏子罢了。”姜玉珠皱了皱鼻子,颇是不乐意。 再如何都不过是个贱籍。 小厮暗暗抽口凉气,可不敢下这样定论。后起的角儿加起来都比不得晏姬鼎盛时风采,涣王一心求娶的奇女子。只可惜涣王命短,否则又岂是这样伤心结局。 “我问你,裴哥哥回来后可有,咳,可有什么人找?”姜玉珠并不管旁人所想,只问自己关心的。 这所谓的人,特指的是莺莺燕燕姑娘家。 小厮早就收过银钱打点,忙是摇头,“戏园子虽然不禁女流,可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大老爷们居多。这么些年,除了您以外就没见东家身边留过什么人。”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又没同他一块游历去。”姜玉珠虽喜亦忧,动了情不免是患得患失。 “……” 姜玉珠一顿,又问:“裴哥哥是专程请人来唱?是为贵客?” 小厮点头。 姜玉珠眉梢浮起喜色,论尊贵,这楼里的哪个及得上她。 虽说是不爱看戏,可晏姬唱的她却是懂,你侬我侬的绵绵情意,若为她所作……少女娇作拨弄腕间的珊瑚镯,眉眼里尽是春情荡漾开去。 她八岁与裴徵相识,是他从悍匪刀下救她和母亲性命。温文尔雅,风流肆意,连父亲母亲都说裴哥哥不凡,必出身显贵。如太原陶家,孟州王氏之流,簪缨世族,却也多文人隐士。 只是裴徵喜好游历,久不在汴京,空叫她余一腔爱慕痴情。 眼下她将及笄,早打定了主意要脱去‘妹妹’头衔。 思及此,姜玉珠心头小鹿乱撞,可眼盼着就不见正主来。半刻后,正踏出扶手栏杆那探看,却瞧见等的人在旁边那楼。 “裴哥哥怎这般迷糊,自个的地方连左右都分不清,险些错过了。”姜玉珠从两座楼相连的木栈道走到了他身边,却见他手上掩了什么东西,“藏什么好宝贝,怕我看见呢?” 说着,便扶了他胳膊探脑袋执意要瞧。 裴徵将那钱袋子拢在袖中,身子微侧不着痕迹避让开,“就知道你跑得勤快是惦记着我的东西,让芷兰带你去。西渠国盛产珍珠,做饰物极美,你自个去挑。” 说罢,就唤来那叫芷兰的丫鬟吩咐了声,自己则揉了把她脑袋就离开了。 待人背影消逝,姜玉珠宛若被定住,满心欢喜被浇了一盆冰水。裴徵那举动同幼时一样,分明还是拿她作小孩子哄。 转眼,她瞥到了桌上余了茶水的两茶盏。 心头突突一跳,“说,方才坐这儿的是谁?” 正要收拾的小厮被她那冷厉神情吓了一跳,忙是道,“是,是绥安侯夫人和一位小姐。” 竟是——宋吟晚?! “她几时喜好看戏听曲了?” “前 分卷阅读69 几日侯府办乞巧宴请班子,来听过一出,今儿来还点了晏姬的……” 姜玉珠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 宋吟晚回府便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过了片刻,就看到进门后消失的封鹤廷端了碗姜汤走进来。“……” 酷暑盛夏和姜汤。 “雨一阵晴一阵,防患于未然。”封鹤廷老神在在道。 宋吟晚接过了汤碗,心里嘀咕,可不觉得自己是伤寒前兆,极有可能是被人‘记挂’着。 又不能防小人。 封鹤廷挑眉看她。 宋吟晚咯噔了一记,才意识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脸上一红。若壮士断腕,双手捧碗老老实实喝了个干净。 刚搁下碗,嘴里就被塞了颗糖。 一股清清凉凉的甜味漫开,瞬间盖过了姜的怪味儿。 原还紧皱了眉头的女子,眸子莹亮凝向了面前的男人。 “这是采云斋新作的口味?” 封鹤廷将糖纸包摆在了她面前,失笑,“夫人对吃果然是内行。” 宋吟晚欣然接受这赞美,腮帮子叫糖块塞得鼓出了一个小包。 刚‘嘶’了一声,唇上便覆了温热。“唔……” 舌尖灵巧的探入她的唇,刮过她的上颚,下齿,嘴里的糖被男人霸道卷了过去,贪着甜味下意识地掠回,却瞥见了他眼底的深深笑意。 借由一颗糖滑进她口中纠缠住了她的舌品咂了起来。 一吻终了,宋吟晚的脑袋晕晕乎乎,独独没忘小舌抵住糖果推到了脸颊一侧,轻轻哼声以示不满。 格外娇软。 一只纤白的手儿把糖纸包推了回来。 封鹤廷幽幽觑着她,轻咂了声,“怎及你甜。” 那隐杂情、色的声儿叫宋吟晚腾的一下红了脸。 “我去洗漱。”宋吟晚含糊逃了一遭。 只是换了寝衣回来,仍不可避。 男人睡在外侧,她便得费尽自个爬进去,身体接触必不可免,而男人偏像是故意似的在她越过身时扣住了她的腰,激得她胳膊一软,趴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仿若静止了一般。 宋吟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险些水到渠成的事,腿肚子开始发颤。而男人眼底燃起两簇幽火,恰是说明两人想了一块。 “咳……” 紧贴的身体连一丝细微变化都极为敏感,自然也清楚抵着的是何物。 “……四叔。”宋吟晚窘迫得很。 男人的手在细腰上留恋摩挲片刻方松开,宋吟晚一骨碌滚了里侧,卷住薄衾裹得严严实实。 ‘咯嗒’的响动传来,宋吟晚瞥见封鹤廷在摆弄床头柜子上星罗盘似的物件。墨玉珠浑圆,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了六个。 宋吟晚多瞧了眼,却不知用途。 “睡吧。”封鹤廷嗓音暗哑,略有几分无奈。 宋吟晚绞着双手,心砰砰直跳。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那垂坠纱幔,仍是睁着眼毫无睡意。 “四叔,你睡了吗?” “嗯?” 宋吟晚有些讪讪:“我睡不着,聊会儿可好?” 封鹤廷那头隐约传来一声叹,惹得宋吟晚脑海莫名浮起个念头。她这是在趁着不方便,使劲造作呢。 “你想聊什么?”封鹤廷侧过了身,与她相对。 宋吟晚呼吸一顿,难得有了一丝紧张,“问的能如实答?” “且看问什么。” “平日里有什么消遣嗜好?”宋吟晚随便掰扯了个。 “看书。” 毫无悬念。 封鹤廷抿了下唇角,作是补充,“还有博弈。” 宋吟晚想到乞巧宴上凭六博棋大杀四方,借的就是封鹤廷的师名,莫名有点心虚,“咳,四叔此生顺遂,可有过什么憾事?” 封鹤廷一顿,略显了沉默,眼眸里藏了让人看不懂的晦涩情愫。“有。”言尽涩然,“若当初我能早一步……再早一步,我母亲兴许就不会死。” 还有你。 封鹤廷的母亲,绥安侯夫人,建安县主是自缢而亡。在秋狝围场帐内,有说思念亡夫,也有说……另个就指向了官家辛密,与封鹤廷身世传言隐秘相关,但在宋吟晚看来俱是对亡者的大不敬。 而那时的封鹤廷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流言蜚语诋毁生身父母,岂不是寒心彻骨。 房内陡然间陷入一种压抑的氛围里。 宋吟晚伸出手,在他紧皱的眉心轻轻抚了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老侯爷和夫人必定在天上庇佑你余生少苦多乐,所求皆有所得。对了,四叔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国泰民安,与你共享盛世同白首。” 那漆黑的眸子透了光,如满天星辰都被揉碎在眼底,耀眼夺目却又触手可及。 宋吟晚兀的哽住,久久不得语。 分卷阅读70 封鹤廷:“可换我问?” “……好。” 他似是匀息一口,“若重回闺阁待嫁时,满城勋贵子弟,你会择选……” 话出口的瞬间封鹤廷便后悔了,紧抿了唇,意欲撤回,却听耳畔落了一声轻柔作答。 “你。” 封鹤廷一眼不错地凝着她,沙哑说道:“即是假设,无需顾虑哄我。” “四叔风雅无人能及,待人处事分寸自得,良师益友。于私,体贴入微,深情备至。有何道理放着好的不要?”这是宋吟晚的心里话。 只是说完,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 男人宽厚手掌覆在了她眼前。 “睡了。”醇厚嗓音中透露些微异样,似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汹涌而起的情愫。“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35章 翌日辰时,一辆马车缓缓驶离绥安侯府。 宋吟晚一上马车就偷偷打了个呵欠,眼神迷离。她昨儿睡得晚,早上起不来,抱着枕头不撒手,然后……连人带枕头都在马车上。 “再睡会儿。”封鹤廷的声音传来。 宋吟晚迷瞪着,看到他把软枕垫在腿上拍了拍示意,立马就躺靠了过去。身子被人轻轻圈住,哪怕马车偶然颠簸,也握得牢牢的,叫人觉得踏实安心极。 这样眯了会儿,时间不长,却是舒快蓄了精神。她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想到昨夜里让眠春准备的,果然在矮几上看到了黄杨木描了红漆海棠花的食盒。 高有三层且分量不小。 “还是夫人准备充分。” 宋吟晚听出那话里的揶揄,懒着声儿回怼:“民以食为天。且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去多久呢?”实则前半宿没睡尽是想的这出。 偏他扔下话就睡,有故意吊人胃口之嫌。 而自己就是那上钩的。 待夜里吩咐过眠春备第二天的吃食后,宋吟晚无端对此行有了些许期待。上次提的荷园,还有城郊的邯山‘游宴’…… 封鹤廷嘴角噙笑,隐匿了一丝不怀好意。 “先用朝食。”他道。 揭开食盒盖子,食物热腾迅猛的香气飘溢而出。 顶上一层是个大盘子,围了一圈扇形的十个八个木头墩子,中间一个小圆墩儿,每个扇形的墩儿里摆上了切成细丝的熟菜。五花三层的烤肉,酱肘子,摊好的鸡蛋作长条,韭黄肉丝,豆芽菜等甚是丰盛。 下面两层则是梨糕,酥油饼,菱角一类的小食。 宋吟晚取两张薄饼摊在手心做底,从苏盘里每样拣取一小箸,蘸上浓酱与小葱碎一并小心卷上,卷成的一个先递给了封鹤廷。 “四叔尝尝。”她小心捧着,生怕馅儿足了掉出来。礼尚往来。 封鹤廷却一口衔住,将此举动变成喂食,姿态顿时亲昵不可同语。所幸薄卷三两口就吃完,末了舌尖却不经意扫过了她指尖。微凉的手指和那温热激起的颤栗,令宋吟晚倏地抽回了手。 自个卷,自个吃。 一气就是四五个。 “晚晚……” “我吃饱了,四叔慢用!” “我手麻了。”封鹤廷垂着手,神情无辜,“只能劳烦夫人了。” “……” 宋吟晚看了看他胳膊,摸不准真假,抿了下唇角,认命地侍候大爷用食。封鹤廷倒没了逾矩行为,只是一边吃一边看着她,完全像在就着她下饭。 好不容易喂饱了人,宋吟晚侧头瞥见外面的景,略略蹙眉,“我们这是去哪儿?” “进宫。” 宋吟晚面色陡转,凝向了他。 “怕昨晚说了,你就更睡不着了。”封鹤廷最终没绷住,嘴角肆意扬起。分明是从头到尾算计好的。 “……” “晚晚若想与我出游,等我下回沐休可好?”男人凑近,目光灼灼。 宋吟晚想也没想便拿手里的枕头捶了过去,“谁想跟你一块出游了!”说完还不解气地捡回来,攥住一通怒砸。 封鹤廷抬胳膊挡了挡,女子的颜映在笑眸里,是那样鲜活灵动富有生气。 —— 入宫是太后的召见。 封鹤廷牵着宋吟晚走到了承乾宫前,再往前就是太后的慈安宫。 引路的太监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掩嘴轻咳了两声提醒道:“侯爷,侯夫人,太后娘娘已等着呢。” 封鹤廷松开手,将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太后念你,却是知道你前阵子病情凶险,一直记挂,且陪着多留会儿。” 宋吟晚颔首,显露乖顺。 “莫贪凉的吃。” “……省得了!”宋吟晚瞥见公公抖着肩笑,暗里推搡了他一把,离了半步。 封鹤廷稍稍敛了笑意,最后才正经道:“若是不舒服,让人传唤我一声。” “侯爷就且放心把侯夫人交给奴婢,侯夫人 分卷阅读71 若有什么不适,宫里有太医在,保管平平安安的!”那公公笑叹道。 “夫人性子迷糊,药便放在我这,太医可能快准用药?” “这……”公公被他陡然一转脸的冷厉给骇一跳,面露尴尬。 宋吟晚轻轻拽了他的衣角,“侯爷且快去罢,莫让陛下久等了。”旋即请公公带路,亦作替人解围。 直到走出一段,一直绷着走路的公公方一顿一喘气儿,呐呐言:“侯爷这些年愈发的……”后似意识到旁边的是什么人,戛然而止。 宋吟晚故作娇哼,“腻人。在外也不晓得收敛些,怪让人难为情的。”将‘宋吟晚’的娇蛮无脑演绎得淋漓尽致。 公公顿时打了个寒噤,垂头不言老老实实在前面领路。 落在后面的宋吟晚亦是暗暗抚了胳膊竖起的寒毛,忽而也就庆幸起原身与四叔接触不多,要不然她不得穿帮个百来回! 还有她的病早好了,哪有用药一说,四叔却说得煞有其事。难道——是暗示?! “侯夫人仔细台阶。” 尖细的嗓儿令宋吟晚从惊疑思绪中醒过了神,这才发现慈安宫近在眼前。 该来的总要来。 宋吟晚踩在铺地的黝黑玉石上,一眼就瞧见了东首正座上的太后。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深紫锦衣雍容华贵,金簪凤冠下的鬓发已是全白,这会儿正逗着横木上的鹦哥。 “谷子吃的不少,话倒是一句没学会,莫不是宝安那丫头诓哀家?” “哪能呢,宝安公主最有孝心了,这鹦哥是西番来的,颇是费了周折。许是,听不懂咱们的话?”旁边陪着的嬷嬷纳罕道。 宋吟晚已经走到了近前,低眉顺眼规矩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小没良心的,小没良心的,晚晚是个小没良心的。”鹦哥突然扑腾起翅膀,一阵哇啦叫。 宋吟晚:“……” 太后与嬷嬷对视一眼,俱是笑欢了。 “看来不是不说,是看准了人才说。不枉哀家那几碗谷子,可算是怼得好。”太后一面并了食指揉着眼角,像是给笑狠了,“民间有句俗话,是说这儿郎娶妻后有了媳妇忘了娘,到晚晚这是倒过来。” “小没良心的,心里怕是连一点哀家的位置都没咯,瞧瞧生疏的。” “老祖宗。”宋吟晚‘知错就改’,“当初可是您和阿娘总叨念着不从礼教,怕将来叫婆家笑话。如今才拣着学,您就这样打趣我。” 毕竟原身的记忆还在,宋吟晚拈态不费功夫,七分娇憨,三分娴静。 太后瞧,便是瞧出来有几分不同,却又说不上哪儿。“过来,让哀家瞧瞧。去了绥安侯府,怎老是病了呢?” 宋吟晚依言上前,故作沉吟:“许是水土不服?” “瞎说。”太后嗔道,可也想到了绥安侯的‘凶名’,“是虚了不少,性子都变得沉稳多了。” “将养将养就好了。到时候还能陪您投壶捶丸呢!” “哀家这把老骨头还哪经得起那折腾,刚还夸你沉稳,就露了本性。想玩乐,找绥安侯去。” “那就是个闷墩子,还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太后眉心微动,拉过了手细细询问:“哀家且问你,绥安侯待你可好?你是哀家的心头肉,哀家绝不容许有哪个苛待委屈了你!” “撇去忙的,侯爷他待我是极好的。”宋吟晚连忙道,“比老祖宗还疼我。” 话音落,便见太后嘴角揶揄的笑意。 “老祖宗……”宋吟晚羞红脸儿软软唤了声,哪里像已做人妇的,分明还是承恩膝下的小娇气包。 “我算是瞧出来了,老祖宗哪是想我,明明是嫌闷了拿我逗趣呢。” 太后脸上又添了几道笑纹,“他待你好才是好。” 宋吟晚不知该如何接,索性捏了娇性儿朝宫女说要了把米,转去逗弄起了鹦哥。说不紧张必定是假。 “冯嬷嬷,去把哀家预下的礼儿拿过来。” 随侍太后身边的嬷嬷去去就来,掌心托了只雕红漆并蒂莲花的小匣子,打开盖儿,红绒布的底儿上一对羊脂白玉的鸳鸯玉佩。 交颈双宿,精致美好。 太后取了其中一块,作势要亲手替她系上。“这鸳鸯佩哀家放得久了,便晓得你定会喜欢。” 宋吟晚依从微垂。 水葱似地手指柔软轻盈撩起了乌丝,露出半截修颈,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叫她慢悠悠地做来,并无半分刻意拈态,却艳绝入骨。 颈侧一点暗红印记若隐若现间,旖旎乍现。 待佩好,太后捉了她手放下,仔细端看。玉佩红绳,衬得那锁骨细致柔腻,美不胜收。 从前的宋吟晚美则美矣,却流于媚俗,易生轻视。而今这般宛若开窍般,娇娇软软,媚到了极致。 这病,倒是病得好极。 只是瞧着瞧着,竟生了恍惚。仿佛是荣安跪在跟前,那样温顺柔 分卷阅读72 软的人儿,道是一切全凭她做主,最后一根白绫丧命……太后猛地惊醒过来,眉宇间尽生冷意。 “老祖宗?”宋吟晚只觉那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攥紧。 太后松了手,敛尽异样,“说起来,哀家前些时候身子也不爽利,皇后向哀家举荐了一人,擅长针灸,手法甚巧。” 招上来一宫人,“就是周司侍,且让她随你回府,好好调理。你且年轻,日子还长,当下更紧要。” 来人恭恭敬敬向宋吟晚行礼。靛青色宫服,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只簪一枚梅花形银簪,朴素却又齐整,眼瞧着是个规矩本分的。 宋吟晚打量片刻,垂眸应‘好’之时掩去了一丝精光。 太后的宠和祖母对她是一样的,秦王是太后长子,长乐郡主是嫡亲的孙女,到了‘宋吟晚’这辈宠之更甚。 只是,宠和算并不作冲突。 太后不单单是‘宋吟晚’的皇曾祖母,她还是元亓朝的太后,周家的倚仗。 第36章 青黛高墙琉璃瓦,金乌高悬,交映生辉。 骊华宫内鲛纱低垂轻荡,玉璧晕光,金粉砌墙。乍一看,近乎要和皇后的凤鸾宫媲美,极尽奢靡之风。 后宫之中,唯有独得圣宠的姜贵妃能争得如此。 殿内横陈红木雕牡丹浮纹长案,大小玉盘十数只,装的各种香料粉末。小吊铜壶在炉上小火上烤着,溢出一股不甚浓郁的梨子香。 金橘色宫装的美人儿捏着一只羊脂玉碗,用细银匙轻轻搅拌。“殿下今个考校功课如何?” “回娘娘,殿下聪慧过人,又拔头筹。正被陛下召去了御书房,奴婢听闻绥安侯也在。”宫婢如实禀道。 姜贵妃略是一顿,“今日入宫的只有绥安侯?” “奴婢再去探听探听。” 这番对话惹得案几旁坐吃茶的少女无意地挑了挑眉,“姐姐何必管得旁人。” 姜玉珠虽不通朝堂之事,可王家的变故却是知晓的,几家姑娘之间走得近,自然也就知道那绥安侯同父亲不对付。 她环视四周,从前可不见这么冷清,“一帮子风往哪吹就往哪儿倒的人。” “母亲身子可好?”姜贵妃着人熄了炉火并作上手,研磨收尾,亦是将姜玉珠的话岔了过去。 “好。”姜玉珠上前好奇探看,“除了念想你没什么不好的,还说太医院的风湿膏极好,先前那一罐用完了,让我再带点回去。” “对了,还说一切安好,让你且不用操心。” 姜贵妃神情微敛,轻轻“嗯”了声,递了一盒子过去,“闻闻。” “好香。”姜玉珠捧着香盒轻轻嗅了嗅,眼露惊喜。一拿上就放不下了。她姐姐的这一手调香术汴京之中鲜少有人可比。 “本就是顺手做多,送你。” 姜玉珠皱了下鼻子,不在乎她那当作施舍般的说法。虽说是同母所出的姐妹,可嫡姐在她出生前就已入宫,往来自然比平常姐妹家少了亲厚。 她伸手在罐子里挑挑拣拣,拣了个金丝团福纹的香盒,“这味道……”幽幽浮沉,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幻境。不知身处何处,却是异样欢愉的。 “放下。” 伴随着一声急斥,手上一空。 姜玉珠恍恍惚惚,便见那香盒到了嫡姐手中。 姜贵妃将那几个一并归置在了黑漆木螺钿小匣中,似作无奈训斥:“这不是你个闺阁姑娘用的。” 香的用途且是多样,那分明是——助兴的。 姜玉珠骤然悟了后面颊绯红,目光却不经意又瞟了过去。这样的香,无怪嫡姐能将官家的心勾得牢牢的。 若…… “想什么呢?”姜贵妃见她杵在那,神情微微荡漾,挑眉问。 “没,没什么。” “就你那点道行还想瞒我。”姜贵妃瞥向她,“说来,母亲先前还同我说,让我留意汴京之中适婚儿郎,好为你仔细将选。” 姜玉珠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这事你同我说做什么?羞死人了!” “今个又没外人,不过是询你的意思,为你的归宿作考量的。你,上回见过的桓王世子如何?” “他……他就是个酒囊饭桶!”姜玉珠顿生不满,“这事,姐姐暂不用操心了。” “我不操心,谁替你操心。”姜贵妃拧眉。“若当初你能听我的,我在求了陛下恩准,今个绥安侯夫人就是你。” “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你们自个打算。”姜玉珠冲口,就见姜贵妃陡然变色。 “你且明白,你的婚事必是由父亲做主。”听之任之,莫惹事端。姜贵妃话是未尽,意思却是传递得明明白白。 姜玉珠咬了咬唇,倔强回道,“总之我要嫁的,必定是不凡的。” 姜贵妃打量她,愈是肯定心中所想,她这妹妹长大了,有了自个心思,这样的心思却不是她该有的。久居上位不容忤逆的性子显露一二,还隐杂 分卷阅读73 了一丝复杂情绪。 在姜玉珠身上才看见,她所失去的。年华与骄宠。 骊华宫里无人再开口,漫开静默。 出去探听的宫婢回来复禀,道是绥安侯夫人在慈安宫。 “我这儿也有一份新婚贺礼,且去请绥安侯夫人过来一叙。” “是。” 待宫婢领命去了后。 “把她叫过来做什么?”姜玉珠不大乐意。 “宋吟晚是今时不同往日。”姜贵妃顿了顿,“你可知为何?” 姜玉珠抿唇不接。 “她能蹬了封元璟,攀上封鹤廷并得宠,论这份能耐就在你之上。” “不是说,她和封元璟……”是误传。姜玉珠的话在姐姐那‘暗讽愚笨’的眼神下说不下去了。 同时亦想到了戏园那出,冷冷嗤道:“水性杨花的本事么。” 姜贵妃睨着她暗暗摇头,完全是被父母娇宠坏了,“若你待会儿还是这等德行,且不如早早回去,免得坏我的事。” 言罢,便作势要去换身衣裳。 姜玉珠被撇在了殿内,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又盈了满腹委屈。她最恨的就是旁人拿她同宋吟晚作比,还要被冠以次序,什么都能扯了一道去,害她活像个笑话。 已经烂在泥潭的人凭何就这样翻了身,她倒要叫世人看看,谁才是笑话!少女暗中攥住了拳,心中浮起一条恶计。 —— 从慈安宫出来,又被姜贵妃召见。 ‘大忙人’宋吟晚望着前面自称芳黛的引路宫婢无声叹了口气,目光不觉凝落在她的鞋面上。 那是一双玉色绣荷缎鞋,精巧别致,却不是宫里的样式。 “芳黛,你在骊华宫多久了?可知贵妃娘娘有何忌讳不喜的?” “十余年。娘娘平易近人,很好相处。”芳黛自始至终都微垂额首,端的恭敬有加。 “那有何喜好的?” “……焚香,擅舞。”言语间已漏了一丝不耐。 “这路怎的越走越偏,都冷清的不见影了?” “娘娘且还等着,便选了条近路走,夫人还是快快跟紧了。” “是么?”宋吟晚的声音幽冷,若隔了距离。 宫婢猛地也停下。 竹林郁郁葱葱,曲径深幽。一堵高墙内,传出凄迷掉曲调。 “冷清清奴奴亭中坐,雨打碧纱窗……草青青几枝秋海棠……阴雨痛心伤……” 许是那词太悲,亦或是林荫近寒,叫人心底陡然生起一股透彻凉意。 “这里是……” “长信宫。”回话森然响起,“我姐姐入宫,淳妃失宠,便想毒害我姐姐,行迹败露后受不住就疯了,这儿便成了冷宫。” 宋吟晚甫一回眸,便迎上一双怨毒眼眸。 “姜姑娘何时入宫给人当起了奴才?” 姜玉珠叫那一抹淡然讥笑刺激,猛地擒住她手腕迫近,“曾有个相貌好的宫婢送饭,都叫她生生抓破了脸。我若你把送进去与她作伴,你猜,你会是个什么结果?” 宋吟晚在挣不开那手劲时蹙起眉,下一刻,就被人从冷宫那道门那狠狠推了进去。 第37章 ‘咯啦’的落锁声急促,等宋吟晚去拉门已是来不及。 门外脚步声倏尔远去。 宋吟晚拉了拉门又徒劳松开,凝着那道门涌起思绪万千。她和这位姜姑娘无仇无怨,忽然惹出这遭,莫不是出自姜贵妃授意?那传召是真是假?目的又是…… 四叔? 她眼神微黯。猛然间想到了四叔那句‘传唤一声’的意,那名在慈安宫当值的宫婢腕子上所佩同于三娘一模一样。若自己受贵妃传召久而未归,必然会通知。 四叔会来救自己的。 心念陡转,无端安了几分。无论如何,先保全了自己总是没错。 宋吟晚回过身,只见满院枯枝残荷,殿前杂草丛生无人除,透的是荒芜凄冷。明明是正午的艳阳高照,随着偶然一阵的阴风,莫名的森寒从脚底蔓延遍全身。 ‘咔嗒’。 方挪动步子,底下骤然响的声儿放大几许。 宋吟晚松开脚,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鎏金葵瓣盖盒在那躺着,与这冷宫格格不入。她从地上拾起,似有感应般猛然抬首,同窗后窥视的阴鸷眼眸对了视线。 “啊——” —— 骊华宫内,姜贵妃换了一身雀金团花华服,鬓发低垂斜插两支掐金丝镂空金簪,明丽端庄,香气浮于殿内,又添风情。 只是眉眼间染上隐隐不耐,“既已从慈安宫出来,为何还不见人影?” “我看是姐姐真心待人,但有人未必肯真心回报。”姜玉珠坐在下首闲凉话道。 姜贵妃冷冷扫过去了眼,后者便闭上了口。 “再去人瞧瞧。” 姜玉珠不置可否地捧 分卷阅读74 起茶,茶盖子竖着掩去了她眼里的得逞笑意。等宋吟晚,且等着她在冷宫被发现是何等惨烈罢。 她将将吃了口茶,方才被姜贵妃派出去的宫婢便进来复禀,“禀娘娘,绥安侯夫人到。” 话音落的同时,姜玉珠猛地呛住了茶水剧烈咳嗽了起来。 惹得姜贵妃不满扫了过去。 姜玉珠却是涨红着脸,见着从门口进来的女子,完好无损且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如见了鬼一般。 “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宋吟晚从姜玉珠的面前施施然走过,给上首的姜贵妃行了礼。 “你——” “玉珠。”姜贵妃虽从妹妹神情中觉出些许不对,但这样失态却是不容,便低低喝斥了声。 “小妹性子毛躁,让绥安侯夫人见笑了。” 宋吟晚浅笑应对,“姜姑娘性情‘可爱’,颇是难得。”即时的反应骗不了人,单从这看,将她锁在冷宫的行径更像是姜玉珠擅自而为,却如何都想不起是如何招惹的。 姜玉珠竭力稳住了心神,惴惴坐在椅子上,怕下一刻就被抖露了实情,已做好咬死不承认的准备。 却听她继续道,“方才路上走迷绕了些路所以来迟,还望娘娘莫怪。” “可是引路的不尽责?”姜贵妃拧眉。 姜玉珠也随之吊起了心。 宋吟晚瞟了眼过去才道,“芳黛姑姑很是尽责。只是受病拖累,常胸闷难忍,需得静坐片刻才能缓过来。” “本宫也是听闻了,不过瞧着就是个福泽深厚的,想来仔细将养就好。”姜贵妃笑了笑,也不知是信了几分。 随后便叫人取来了礼。黑漆金丝雕花的扁长方盒开了盖儿,仔细放置着一支根须完整的千年人参,百年灵芝,俱是滋补的圣品。 “世上要多长久眷侣,那必是互相扶持,携手白头的。绥安侯贤名在外,可到底后宅还需得妇人操持,相辅相成,亦作夫唱妇随,免得是后顾之忧。可有时也能将反着来,妇唱夫随不也是美事一桩,凡事且能变通才好。” 宋吟晚听得‘一头雾水’,作势跟着点了点头。 “侯夫人可是真明白了本宫的意思?”姜贵妃凝向她的目光霎时讳莫如深。 “娘娘教诲的是夫妻相处之道,臣妇明白。”宋吟晚则诚意道。 然那作态却无法让人信服。她是真明白还是糊涂应事。 ‘宋吟晚’的愚笨远近皆知,要不然也不会由着一个姨娘和庶出的耍得团团转。 可要是说她真蠢,她却能应对得妯娌算计,接应掌家,将乞巧宴席办得风光漂亮。又能哄得封鹤廷这样的人物甘心情愿。 姜贵妃睨着她,一时默了声。 “只是侯爷说过,无功不受禄,臣妇谢过娘娘厚爱,这礼却是不得收的。”宋吟晚顶着那视线压力,妥帖地站在了绥安侯的意。 “区区薄礼,不过是本宫一点爱惜晚辈的心意。还是说侯夫人想是在太后娘娘那见识多了,看不上本宫这点东西。” “臣妇绝无此意!”宋吟晚饶是再‘蠢’也不敢继续拂逆,双手承了宫婢递来的礼,谢过恩赏。 “绥安侯为元亓殚精竭虑,攘外平内,本宫照拂内眷也属应当。合着,也是为的陛下,为的贺氏天下。” 末之四字,方是关键。 宋吟晚垂首连连应是。 贺氏的王朝未来的王储,绝不会是姜氏,却也不该是周氏。姜贵妃似挑拨又非挑拨的一番,且不论宋吟晚听进去多少,都拂了拂手,让那捣糨糊似的小妇人退去了。 待宋吟晚捧匣子而出,经过姜玉珠那时似是不经意的一停,方才踏出了骊华宫。 余下目睹了的姜玉珠猛地一摸口袋,发现私藏的那物不翼而飞,陡然面色全白。宋吟晚故意露那香盒给她看,无非是告诫警示。比起当下的败露,这等摸不透意图的行径更叫人心慌意乱。 姜贵妃亦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应该说从宋吟晚进门起就不对。“你这脸色怎么回事?” 姜玉珠迎上她审视目光,虚虚握住了拳,“好像是小腹不大舒服,我先告退了。下回再来探望姐姐。” 如此,姜贵妃半信半疑地使人送一程,并传了芳黛问话。 姜玉珠方要跨出去的身形僵了一僵,一咬牙,径自朝着外头去了。 —— 宋吟晚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初时还有内侍往来,唤一声‘封侯夫人’。再往外,便少了人丁。 在她身后,女官捧了一大一小两匣子亦步亦趋地随着。 地上投影两行,拉得奇长。 宋吟晚略显沉默,出来后回顾,方觉得这一整日的惊心动魄,强作撑着。却在看到宫道尽头那等候的淄衣男子时,眼眶浮了热意,脚步一下子停住。 几乎同时,男人长腿阔步走到她面前。 “四叔。” 封鹤廷看着那双乌澄澄、湿漉漉的杏眸,心底某个地方像被狠狠撞了一下。 分卷阅读75 所有纷杂意恐全部归了位,伸手的动作一顿覆在了她脑袋上揉了揉,“久等不到,还道是在宫里丢了。” 玩笑的话,却得了宋吟晚细细思量后的回应。 “若是真丢了呢?” 封鹤廷眸色陡然转深,掠过戾气。“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你……” 宋吟晚小声抽了下鼻子,余光瞥见侧后方的人时,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身,“四叔,我饿了。” 第38章 马车离宫,却在中途停了下来,正对着丰乐楼那金黄耀眼的招牌。 宋吟晚就着封鹤廷的手被扶下了马车,接着就听身边那人安排马车和封肃先送周司侍回府安置。 望着重新起步离开的马车,宋吟晚陡然间心情晴好万分。 “能吃饭这么高兴?”封鹤廷故意道。 宋吟晚眉眼弯弯。 “还是跟我独处高兴?” 后一句擦着她耳畔说的,低沉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耳窝处一热,泛起一阵细密颤栗。她不受控制地捂了耳,却仍从指缝里透出了绮丽绯色。 宋吟晚搓磨了下发烫的耳根,便撞上他笑意深浓的眼。 好嘛,最后那一点的纠结情绪也随着这番‘逗弄’不见了。 哪怕是真要变天了,也还有四叔。宋吟晚想,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只是下意识觉得四叔不会放任不管她。 也非逢场作戏那样简单。 …… 丰乐楼临湖的雅座。 一只只的梅红扇匣儿盛了各色冷食,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什么样的都有。 还没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菜碟。 真金白银砸下去,出手就是快。宋吟晚看着剥虾的男人,空落落的胃里垫下了食物,方才中断的思绪又泛起。 远处宫殿檐角间冒出几许灯火。 从高阁上看,如星火点点,却也多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境。 “在看什么?”封鹤廷把虾子背上的线剔得干干净净,圆乎乎的虾子饱满鲜香,十来只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她的碗碟上。 宋吟晚从那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虾子上。 封鹤廷似乎也想到了某人剥虾的那次,明明是喜欢却嫌味儿嫌麻烦宁可不碰的主,当时是怎么下去的手。 单想想,嘴角就抿了笑意。 宋吟晚看了一眼,然后又偷偷看了眼,虽然不再像头一回看到时那样惊心动魄,可封鹤廷的笑就像是带钩子似的,能勾住人心底最隐秘的情绪。 “咳、咳咳……” 那念头刚刚冒了个尖儿,宋吟晚就像被辣呛着了似的猛地咳嗽了起来。一只大手忙的抚了她后背,一面将茶盏给她,却见她先一步抢了桌上的瓷盏猛灌了下去。 两人错开了一步。 封鹤廷手里的茶盏是宋吟晚的。 宋吟晚喝的是封鹤廷的酒。 短暂的停顿后,宋吟晚舔了舔唇角,默默调换了回来,“这新酒还挺、挺好喝的。” 她才没有紧张! 封鹤廷直勾勾地睨着她,嗓音醇厚得出水,“想喝?” 宋吟晚如被蛊惑一般定了定神,然后同时想起了几次醉酒后的‘惨烈’,镇定地摇了摇头。 “唔,柑橘所酿的‘洞庭春色’,过了季就没了。” 像是十分惋惜似的,但丝丝缕缕的笑音分明就是故意勾人动心的。 果然,宋吟晚心底有一丝动摇。 “就是酒劲略逊。” “……四叔给我也来点儿罢。”宋吟晚那点儿坚持荡然无存。 只一点,应该不会有事的,最多不超过两杯。目前可知,也就两杯的酒量了。 封鹤廷噙着笑,给她斟酒。 瓷盏里的酒液澄亮,透着果味清香,微酸过后泛起的甜味更叫人回味无穷。她抿了两口,甚是惬意享受。 宋吟晚端了酒盏,方提起了白日在宫里的情形。慈安宫和骊华宫里的,哪怕她不说,封鹤廷要想知道也有办法。 “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都好像觉得我能吹得动枕边风。”她原本是想玩笑着说出来,把这茬给晃过去。 毕竟涉及的内容实在有些机密了。 她说完没等到人回应,虚虚又喝了口酒。 “那夫人什么时候把这事提上行程?” 宋吟晚险些呛到,看向那饶有兴致的人,“……”明明自己已经暗示得那样明白,没道理四叔会不懂。 “四叔的想法何时能被人左右了。” 封鹤廷眉眼含笑,似乎是处于某种乐趣中,“不试试怎知道?” 宋吟晚对上,心头突突打了个颤。 试,怎么试? 她连闷了两口酒,等闷完了才发现,酒瓶子里一滴不剩了。“……” 可最重要的还没有说 分卷阅读76 。 “我在冷宫见到了淳妃。” 封鹤廷的笑意顿时收住,顷刻间似是罩上了一层薄雾般的冷意。“你逗留宫中,是因为被关了冷宫?” 这么容易发散联系上的吗? 宋吟晚愣了愣,才道,“淳妃为自保伤人卖疯,却因这枚玉佩,甘愿冒风险送我离开。”她解下了腰上系的玉,那是封鹤廷入宫前替她系的,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你没说,这是你母亲遗物。”她嗓音微哑,这样重要的东西当初竟然被自己贸然赢了过去?! 封鹤廷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她说,将来一日遇上心仪的姑娘,好做定情之物。” 低哑磁性的声线潜入耳中,仿佛鼓点重重捶落在心上。 宋吟晚猛地抬眸不置信睨向,却险些溺毙在那双深情无边的黑眸中,失声良久,才呐呐言:“淳妃那……你早知道!” “原只是一些猜测。”深宫大内,非寻常人能触及。封鹤廷一顿,“淳妃在姜贵妃入宫后失宠,所言并不准确。她入宫最早,但从赵皇后时就已经被官家冷落。” 她之所以被贬入冷宫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发现了什么。至于为何还活着,封鹤廷眸中泛了幽沉诡光。 宋吟晚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仿佛今日所受骇浪将再一次席卷而来的预感。 封鹤廷道:“无论是已故的赵皇后,还是如今正当宠的姜贵妃,神态或是某个地方,或多或少都像了我母亲。建安县主。” 宋吟晚耳畔浮起淳妃艰涩恨言‘明明允诺了美满姻缘,亲自主持,却在建安宫中出嫁前夕强霸了她的身子。而我离着一墙之隔,却什么都做不得。霸着贤君的名,做着禽兽不如的事!’ ‘他把我困在这,却留了我性命,无非是想有个人记得在这发生过的。我且活着,活着看他们且受报应!’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难测君王心。 四叔身世牵涉的宫廷秘闻,官家的频繁传召与宠信……宋吟晚望着与建安县主相似的风姿眉眼,不由地捏了捏手心,冰凉渗骨。 一腔压抑无言。 “母亲自外祖战死后,被太后收养宫中,引数万滇南将士归顺朝廷。太后怜爱,官家照拂,本是一桩幸事,却酿祸端。” 男人垂眸,“母亲体弱,自生产前太后官家就着了太医院专人看护,直待孩子生下来。” 宋吟晚的嘴唇嚅动,忽而紧张了起来。 “太医复禀宫中称是足月,实则差了两月。” 是欺君,也是无奈之下的保全。宋吟晚听得心惊胆战,更不敢想身处其中之人所背负的。 男人周身气息冷硬,双眸幽邃,深不见底。 宋吟晚的手搭上他暗握住的拳,“往后这秘密我与你同守。”她想了想,“也同担。”至少,无法做到看着这人在万丈深渊前独步蹒跚。 封鹤廷心神恍惚间褪了些眉宇冷色,反手缓缓捂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嗯’的那一声里隐隐携了隐隐颤意。 相视之中,盈了点点温情。 宋吟晚心思一动,“建安县主真是在围场……” “当日父亲受困濆山,率军突围才遭剿灭的消息传来,母亲便病了,后终日郁郁寡欢。太后不忍,才带着一块前往秋弥围场散心。”封鹤廷握着杯盏的手因用力泛了苍白,青筋隐现,“母亲虽因父亲阵亡悲痛,却也怜我年幼,再无庇佑。” 若殉情,又怎会拖到秋弥围场自缢身亡! “我应寸步不离。”男人言语里何尝不是懊悔。追凶数载,却因久隔经年而毫无进展。 宋吟晚看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自然也明白了四叔这些年为人诟病的狠辣行事与性情。 羽翼丰满时,想护的却早已不在人世。 这世道并非良善,稍稍软弱,便能吞人。此刻,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吁不出咽不得的难受。 她缓缓摊手,手心里是一片明黄碎布头,“淳妃笃定是有人谋命,可当时无论旁人还是仵作都说建安县主是自缢。她才偷偷藏起了这块从建安县主手里掰出来的布料。” 不规则的形状,像是被生生撕扯下来的。 却褪色难辨,不知所属何人。 “秋弥向来是盛事,在场不乏官眷,许有人能记得!”宋吟晚当刻想到了长乐郡主,“我先回趟国公府找阿娘!” 她猛地起身,眼前晃了几重影子。 封鹤廷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双眸却湛亮出奇。“不急这刻。” “四叔你何时会的幻术,好、多分身。” 第39章 第二日,宋吟晚从床上起就捂住了面。 封鹤廷不会分身术,但是她急需钻地术。 橘子酒后劲不大,她也确实没醉,所以后来缠着封鹤廷絮絮叨叨,还揪着人家衣领子强迫回应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事本就和我不相干,凭什么就都欺了我头上。” 分卷阅读77 “旁人欺我,你也不信我,还总是捉弄我,嗝。” “可就算你不信我,我还是会帮你。四叔,我的心一直都是向着你的!” 最后记忆里男人似乎‘嗯’的应了一声作是回应。 “‘嗯’是什么意思?”她还是不饶。 直到男人气息凑近,“晚晚,有些亲密的举动,只有心有彼此的人才能做。而我看见你,只想跟你做。这样你可明白?” 直白不掩的欲望,似能将人魇住。 等宋吟晚回过神,望向床榻那空的地方,溢出一声复杂低吟。明明是在表明立场,怎突然变成了互明心意!更让人着慌的是,随着那话不受控的悸动与欢欣无不昭示着,她竟有丝丝的心动。 眠春进屋时,先往鸳鸯铜鎏金香炉里又丢了根香条。“小姐可觉得头疼难受?” 宋吟晚摇头。 一旁的枕月掩嘴偷笑,“小姐这酒戒得没一点诚意,一喝醉谁也近不得身,就认姑爷一个。” ‘粘人精’宋吟晚想起四叔哄她时的情形,洗漱宽衣褪鞋袜……她挠了下发热的耳根,嗓音低哑地怼了那不怀好意的小丫头,“……不认侯爷,难不成认你们。” “……”枕月被怼得噎住,嘤,那个一说就脸红的主子哪儿去了! 屋子里的香,余韵清朗。 宋吟晚从床上起,轻咳了声问,“几时了?” “巳时过了,姑爷且让小姐多休息。宫里来的姑姑安排在西苑,方才来过,见您未起又回去了,道是晚些再过来施针。”眠春答。 周司侍住西苑而非云隐斋,略略出乎了宋吟晚的预料,转念一想就知是四叔的安排。 她轻扯了下嘴角,吩咐道,“同府里的都交代声,既是宫里来的不可慢怠,也无需拘谨。一切照旧。” “是。” 宋吟晚由着两个丫头替自己梳洗,一面沉了自个心思。官家要治外戚干政,世代官勋的周家自然无可避,但要是能有的放矢,那就是另一番景。 送个无足轻重的司侍来,无非是给人看,却也露了势急。 反观姜家自三皇子被判流放后,低调出奇,姿态尽敛。 宋吟晚思忖着,以茶水作笔,在桌上悠悠写了个‘姜’字。 枕月瞥见小小惊呼了声,禀了一桩,“小姐,那姜相爷家的姑娘昨儿从宫里出来,不知怎的在路上发了癔症胡言乱语诋毁您!”说着还气鼓鼓的。 姜玉珠!她竟把那最重要的给忘了! “她说了什么?” “说小姐您三头六臂,是妖魔化身,总之是没一句好的,幸好相府的侍从来得快给带了回去。听说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高烧不退,相爷夫人急得请什么道长的连做了两场法事。” 宋吟晚默了一刻,才知道四叔问她那些术士的用处。 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样的姜玉珠对她,还有淳妃都不再是威胁。姜玉珠如何,种因得果,怎么都不为过。 而四叔的周顾,总能熨帖心底最深处。 她拿帕子拭了拭手,“去备马车,随我回一趟国公府。” —— 同在京城便是有这样的好处,从绥安侯府去宋国公府,至多也就一炷香的时辰。 长乐郡主见了她高兴万分,立马着了人去张罗饭菜酒食,“怎今个想起过来了,也不及早说一声,要是我不在,岂不跑了空趟。绥安侯呢?待会儿可会过来?” “阿娘这是寻着什么新鲜物事了?”宋吟晚一阵不见她,只觉得气色比先前好了很多。 “小姐慧眼。”焦妈妈笑呵呵道,“上回小姐归宁来说的,郡主娘娘可听了进去,琢磨了几日,正好适逢秦州的闺友陆夫人来京,就时常约着一块打马球。不单是人精神了,心情也阔朗了不少。” “真真是太久没动,都生疏了,差点扭了腰叫你陆姨娘笑话。”长乐郡主谈及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几岁。 “你都还没见过她,下回带你一块去。你这身子……”她还想说多强身健骨云云,可瞧着晚晚娇软水润的,什么好不好的,都不消问,全摆着了。 长乐郡主抓了她的手,“他将你照顾得很好。” 宋吟晚面颊飞上一抹红晕,低低附议了声‘嗯’。思及近日听闻的,长乐郡主不由眼眶泛了红. “侯府不比咱们国公府人事简单,你掌管必是不易。可这些天总听着相熟的夫人夸你,夸你办事体面周到,夸绥安侯如何宠你。莫说你二人哪个更有福气,能这样相互扶持过这辈子才是真正福气。” 从前说晚晚不好的,而今却满嘴溜须拍马,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长乐郡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心头那股异样又起,“这几日我一直想,许是我这急性误了你,而今这样好,往后只会更好。我儿……” 她说得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念着好,眼泪却掉了下来。 焦妈妈悄悄递了帕子,解释道,“娘 分卷阅读78 娘是为小姐高兴。” “嗯。”宋吟晚轻轻应声,取过帕子替郡主拭了眼泪,“不知多有幸才能得到阿娘这样的疼爱,从前是这样想,此刻亦是。如阿娘盼着我好,我也盼着阿娘长命百岁,喜乐安康。” 一番话,令长乐郡主的眼眶再次湿润。 她胡乱抹了抹眼,此刻又紧张了起来,“你且同我老实说,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府上一切都好。” “你那顾家嫂嫂出了名的耍滑……” “她房里的事且有的忙,自然就顾不上找我的麻烦。”宋吟晚笑了笑,便将大房纳妾的事简略说了说,略了她出手的部分。 长乐郡主凝落几分思量,于心却是欢喜的。“虽说出嫁从夫,可夫家若是不像话,咱们国公府的宝贝也不是能任人欺的。记住了?” “嗯,记着的。”宋吟晚乖顺点了点头。 倒是旁边的焦妈妈瞧,开了窍的小姐,再加上本就霸道护短的长乐郡主,撞上来的那可真真是不要命了。 宋吟晚抿了抿嘴角,“不过,确实有件私事想问阿娘。” 长乐郡主瞧见她那神色,便会意地将身边侍候的都遣了下去,并嘱咐焦妈妈守了外头。 “想问什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宋吟晚掏出一只荷包,将里面的碎布取了出来,“元亓三年的秋弥,阿娘可还有印象?” “都过去这么久……”长乐郡主说着,忽然神色一顿接过了碎布,声音似是发紧,“是建安可对?” 宋吟晚点头:“阿娘可能想起来?” 长乐郡主沉凝许久,神情愈是肃然。 “今个是绥安侯让你来的?” “不,是我偶然得了这线索,想弄清楚当年真相。” “不会有真相。”长乐郡主忽而截断了话茬,“查下去也未必有结果。” 宋吟晚乌眸澄澈凝向。 良久,长乐郡主方是叹道,“看来,你们夫妻二人是心系彼此。”她一顿,“秋弥逾百人,且过去已久,衣制早已不记得。单凭碎布要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这脑子想不起来。但你切不可问第三人。” “我知。”宋吟晚来时抱了一丝希冀,却也知晓不易,希冀覆灭不免还是失落。 长乐郡主见她耷拉下脑袋,心头一阵不忍落,拿着碎布翻来覆去,终是让她寻到了隐绰印记,“这布是宫中司衣局制,司衣局用料皆有记录,可由此入。” 宋吟晚倏然亮起了眸子,便见她指尖点的丝线交缠那地。 “这针脚乃司衣局孙尚宫所出。” 宋吟晚原先就怀疑宫人,建安县主温婉良顺,与人无争,唯有同官家这桩……但若往宫里查,只怕会惊动。 “说来也是巧,你陆姨娘的姨母原是司衣局的人,如今在秦州,或许能帮上一二。” 宋吟晚陡然展颜。“多谢阿娘指点!” “为他如此上心?” “……是我自己想知。” 不待戳破,外面忽然响起焦妈妈的声儿,“二小姐,娘娘正忙着,您晚些再过来请安罢。” “焦妈妈,怎青天白日关起门了,我听说姐姐回来了,特意过——” 宋吟霜细柔的声音愈是近门。 在打开那刹,宋吟晚正好将荷包妥帖放回,惹了宋吟霜盯着看。 “这好一阵没见,妹妹的规矩是越来越回去了。”宋吟晚噙了冷笑,也不怕她看,“可是欠调教了?” 宋吟霜咬唇。从宝衣阁回来那日起,腹痛时常发作,府医昏庸无用治不好,不单是在元璟哥哥面前丢了丑,还有父亲及旁人,叫她不敢出门。羞怒交迫之下,足足病了月余,想也可知是个什么模样,同宋吟晚面对了面,自惭形秽。 “实在是惦念姐姐回来,才这样急急来见的。” ‘咕’的响声不小,恰恰是从宋吟霜的腹中发出。 宋吟晚一愣,却见宋吟霜霎时满面涨红地跑走了。 “不知患的什么怪病,好些阵子了,你父亲还在为这事愁呢,原本属意的公子哥听闻了,连见都不愿见了。”长乐郡主有感道。 宋吟晚挑了挑眉,“有病须治,总不得借此留在府里一辈子了。” “谁说不是。” —— 宋吟晚离开国公府已过晌午,马车路过城南街,有挑子吆喝卖凉水,便停了停。 眠春过去买炒黄豆制的‘冰雪冷元子’。 刚一碗冒着丝丝寒气儿的冷饮子捧到马车前,打帘接过的那刹,宋吟晚却在对角瞥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那是……” 香烛店前门口,封元氏的贴身婢女正提了一兜子的金箔蜡烛匆匆走出。 宋吟晚拧眉,眼前视线忽而被一堵高大身影挡住。 新鲜编织的花环娇艳,随着男人修长的手递到了跟前。 “又是你。”宋吟晚掠过,那丫鬟已经不见了踪影。 分卷阅读79 “那卖花的哄我买,说赠佳人,原来真是缘分。”裴徵的五官轮廓深邃,一把低醇嗓音,端得风流佻达。 “大胆狂徒!连侯夫人都敢调戏!”眠春低喝,没想到这人竟在街上这样不要脸。 裴徵笑眼肆意,“绥安侯刻板无趣。我年富力强,自荐枕席,夫人可愿和离?” 眠春猛地倒抽口冷气。 宋吟晚挑了下嘴角,骤然冷喝:“给我把人拿下!” 第40章 裴徵的身手不弱,架子花式风流,在一群侯府护卫围攻中显得游刃有余。 他笑:“带回侯府怕不好罢?” 宋吟晚连看都没再看一眼,径自放下了帘子,“抓了送春晖阁。” “……” 那春晖阁不是别处,正是汴京城中最有名气的小倌楼。不得不说,同裴徵此刻无处安放的‘风骚’真真是契合。 马车利落起步,余下十数名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男人,摩拳擦掌。 两炷香后,侯府偏厅。 “吾等失职,请夫人责罚!”护卫首领正正跪在堂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不狼狈。 十几个魁梧汉子都不是那人对手,让人跑了。 宋吟晚垂眸沉吟,送春晖阁到底是意气话,不过确有抓了人关上拷问的念头,只是对方的能耐大大出乎了预料。这样的人屈就个戏班班主,与相府往来,实在可疑。 “你等司侯府护卫之职,若再遇上这等情况,必要确保侯爷安危,不计手段,你可明白?” 护卫首领愕然抬首,面前这葱指丹蔻的绝色美人看似柔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 宋吟晚摆了摆手让人退下,临了又唤住,道是此事由她亲自同侯爷说明。 待人出去,眠春蹙眉不展,“那狂徒委实大胆,几次三番纠缠当真是不怕事么,吃准咱拿他没辙?” “谁说没辙。” “嗯?”眠春一脸不明。 宋吟晚可不是认吃亏的主儿,不疾不徐道,“衡阳的蛊。” 眠春一顿,瞧向主子嘴角的恶劣笑意,虽不知下的什么蛊,但直觉会比国公府二小姐的还要惨烈。 那蛊在人体内至多停留七日,便是要查都极难查,却又下到‘要害’。宋吟晚的思绪随之回到了被那人打断之事上。 笑意略止。 于三娘查得清楚,封元氏是由老乞儿养大的孤女,老乞儿殁在元亓八年的霜降。时值盛夏,那些个金箔香烛又是给何人上? 直到未时末,枕月方带回了消息。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奴婢询了香烛店的老板,翠云每年这时候都上他那买,估摸着又四五年了。再询去处,老板提起说有一回帮忙修葺,去的城郊小别山。” “于三娘正是在小别山那找到那主仆二人,未作惊动,便让人来报了。” 宋吟晚颦眉,“何人墓地?” “周万良,周远安,周元氏。”三座相连。 “周远安。”宋吟晚嚼着中间那名字觉得有几分熟悉,再细想霎时恍然,面露诧色,“周远安死了?” 枕月点头:“周家夜里遭了盗匪,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不但抢了,还一把火将十几口都活活烧死了。” “……” 周家是做当铺营生的,老实本分,独子周远安却是个油腔滑调的纨绔子,虽在金兰书院读书,却为人浮夸,喜好结交权贵。当初令‘宋吟晚’羞怒万分的《奴儿媚》恰是出自这人。 ‘桃花脸薄柳眉长,娇吟无力倚软帐,笑问郎君,奴儿娇还是晚儿媚。’ 为迎合低俗恶趣,将她的名拆了融入其中,意思昭昭,传遍汴京。‘宋吟晚’再一次成为举京议论的‘笑话’。 从宋吟霜那得知的正主,当即找上了书院。周远安却将此当是得意之作朗声高念,狡称无辜,是其想多。 言语之间无赖泼皮且不说,更是色胆包天。‘宋吟晚’在众人哄笑声中怒不可遏,让人打砸书院,始作俑者周远安则险些断了一双腿。 明明是自个受了委屈屈辱,宋国公却更嫌她在外丢人。拘在府中,罚跪祠堂月余。 周家的灭门惨案恰恰是发生在她关禁闭的日子里,并无所知。 眠春回想起:“这事初时闹得凶,坊间流言与小姐脱不得关系,后来随着盗匪伏法,声儿才小了下去。”并因此皱了眉头,“这和元少夫人有何干系?” “元是从的母姓,她本应姓周可对?”宋吟晚道。 “那怎说的什么周家独子……”眠春还一头雾水,不知这推测从何而来。 枕月:“周家曾有个孩子被拍花子拐了,一直找寻未果。然在灭门前听说已经找着了,过两日就要宴请族中叔公上家谱,邻里也是恭贺,谁料变故……论年纪,那孩子与元少夫人相仿。” 九成便是她了。 宋吟晚甚是无言地叹息了声,苦笑道,“得到过再失去, 分卷阅读80 远比从未得到过更让人痛苦。”被人冤屈的滋味不好受,何况是扣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可这桩,哪怕她磨破了嘴皮子,元澜都不会信她无辜。 两个丫鬟静默陪侍,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法。 “这事烂了肚子里,暂不要告诉任何人。”宋吟晚揉了揉额际,又补充一言,“包括侯爷。” 枕月嘴快正想问,此时被打住,心底里却不免担忧。这人毕竟在侯府里,万一有点差池可怎么办。 全然不知,门外停驻的颀长身影顿默一刻,转身离开。 傍晚将至,天空红霞低垂,如同被火烧着了一般猩红透亮,连成一片。 宋吟晚在周司侍施针时躺睡了过去,这一觉便睡到了这个时辰,大抵是沉了睡眠,睡醒时整个人都觉得十分舒快。 思路似也捋顺了。 “侯爷呢?” “姑爷早回来了,传了话,等您起了就一道用饭。” 等宋吟晚移步到花厅,却不见封鹤廷的身影,只有桌上两三道菜冒着热气。 棕红的芡汁浇在青黑的草鱼背上,透亮温润,似融成一块硕大的琥珀。琥珀下包裹的鱼儿活脱欲出。 金灿灿的酸汤肉片,白菜嫩芯拌的凉菜,掺了橘皮丝儿,扑面而来的酸香气。 宋吟晚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牙齿微微倒酸,就见封鹤廷端了一道糖醋藕丁走了进来,才是惊了。 “这些……?” “我做的。”封鹤廷惯是少言,只是今个更甚。 宋吟晚仍是难以置信,原还以为是丰乐楼送来的。她眸光闪动凝着他,可关于为何会做,却未再透露。 封鹤廷替她斟茶。 宋吟晚受宠若惊之余,觉到了不对劲,应该说是很不对劲。一盏茶握了手里,丝丝缕缕的酸橘团茶。“……” 还有这一桌子。 她心底微动,唤了一声‘四叔’。 “嗯?”封鹤廷夹了一筷子最嫩的鱼肉过去,泰然自若。 “醋多了。”宋吟晚若蚊蝇小声。 不料男人嘴角一扬,“嗯,打翻了。” 宋吟晚不想他承认得如此痛快,且还一本正经,怔愣过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眼角便压不住眼底顷刻绽放的潋滟光华,“偶尔食酸颇有好处。” 突如其来的亲吻堵住了那泠泠笑意。 一字一句仿若从厮磨着的牙缝中发出,“这辈子都休想和离!” 宋吟晚心底被他眼底蕴着的深沉情绪狠狠一撞,不及回应,随着细碎索吻,却也没空再回应。 云隐斋寝房里,熏香又一次燃尽。 当值的丫鬟从抽屉里取了一只鎏金葵瓣的香盒,拣了一根放进去,关上门出去了。 屋里,霎时漫开氤氲暖香。 第41章 花厅里撤换了两道菜。 瓷白的大碗,汤面上飘着嫩绿的葱花,下面滚了几个圆溜溜的丸子。另一道用猪油炒的鸡蛋糊,糊而不焦,撇开撒了火腿屑的外皮,里面是嫩黄嫩黄的芯儿。 宋吟晚舀着白胖丸子,已经将裴徵的事交代了遍。包括他和姜相的关系。 关于裴徵,两次纠缠行径,一次比一次更甚。但在宋吟晚看来,他所隐藏的威胁不可沽,遂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瞒了封鹤廷。不论目的是何,都能叫四叔早作防范。 “为何不想让我知?”封鹤廷却问。 宋吟晚一愣,“我何时不让……”言说一半,忽然想起在房里时中途听见的脚步动静,“你听到的,是我交代眠春和枕月?” 封鹤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算是默认。他换道而行,不想却目睹那人向昭昭表倾慕,明知她处理极妥,仍是泛起酸涩,直至听闻她说隐瞒时堪堪达了顶点。 两件事并了一件,才生出的误会。 宋吟晚略有些哭笑不得,“我敢发誓,裴徵的事我真不打算瞒,甚至还想问你讨要点人手护卫周全。” 封鹤廷略是皱眉。 “还有一桩则是我的私事,原是想自己解决了。”宋吟晚一顿,索性也都说了,“我怀疑元澜同我以前有过节,单只是怀疑并无证据,才叫身边丫鬟莫透出去。” 她说完,便笑盈盈觑向了男人。 后者木着一张脸故作镇定,耳根处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总之无论何因,绝无和离的可能。” 宋吟晚闻声笑意忽的一顿,心底的念头被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被她淡忘许久。 面前出自男人亲手的食物与他的霸道放言,渐生起一股不曾有过的奇异感受。她突然不敢看封鹤廷的眼。 男人却说,“可想分府出去?” 宋吟晚惊愕地凝向他,怀疑自己听错。 “我在汴京还有两处庄子,一处离这不远,还有一处则背靠淮央河畔,风景秀丽。”封鹤廷缓缓抛了道,“离明威将军府不过几里地,也便于你和乔家姑娘往来,今个使人去,要不了几日便能 分卷阅读81 住过去。” “老夫人还在。”宋吟晚微紧着声,概是因从封鹤廷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孤意。只要她点头便成的意。 “无需顾虑。” 封鹤廷言语里透出的晦涩,独一处的院子,亲手做食,皆可窥一二,若那位老夫人曾予过善意,依四叔秉性,未必会是今时这样僵冷的关系。 男人的冷情,反叫她体会到于她的不寻常温情。 “上行下效。官家重乎孝,四叔身为朝廷命官,此时分府,是为拂逆。”宋吟晚克制道。 “撇去这层顾虑,你可想和我一起过?” “只是小事,何必……”说到底,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他失去仅有的叔侄亲情。 “事关与你,便不是小事。愿还是不愿?”男人却似执着于答案。 良久,宋吟晚终是没敌过心底如雷鼓噪的心跳,点了点头。唯有心底清楚当下那刻的触动,与丝丝的甜。 只是过了那一阵的悸动,她仍作反对,“分府之事往后再议。” “四叔从前行事不留余地,却心中有度,于官家是孤臣,宠臣。而今在三皇子这事上遭人弹劾恃宠而骄,朝野上下不乏盯着的,哪怕再小的事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易作事端。” 官家让封鹤廷做的,是一个只为朝廷社稷想的孤臣,上从官家,下从百姓。若孤勇或是掌控之外,只消官家那头稍稍一松手,四叔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领四叔的好意,四叔却也不该将我看得如此没用。”宋吟晚颦眉,聊表决心,“我既然拿了中馈,就会将这后宅料理妥当,好让四叔无后顾之忧。” “嗯。”男人应声,眼角眉梢流露的笑意如春风微熏。 撩人心怀。 直到回房,宋吟晚都在回味自己是怎许出去那两个承诺的。 一不和离。 二使后宅无忧。 岂不说当定了人家媳妇。 宋吟晚心底咯噔,惊骇沉思时便忽略了初进门时的那股异香,待回过神,久置其中便也不觉有多浓郁。 待反应过来,且看到封鹤廷沉着神色用茶水熄了香炉。 香气经久不散,已不知烧了多久。 不消一刻,宋吟晚那白皙面庞便透出了诱人粉晕,“这香不会是——!”当即寻去床头不远的那只红木镶云石大圆柜。 只见从姜玉珠那得的鎏金葵瓣香盒,同另几只香盒放在一道。她略略抖着手打开,“……”果然是少了一块! “怎么?”封鹤廷走到了她身后。 属于男人身上的幽沉冷香欺近,光是站在那就极具侵略性和野性。 宋吟晚双腿莫名一软,为心底刹那迅猛涌上的强烈渴求羞得想遁地。封鹤廷及时扶住,二人俱是如过电般的轻颤。 她抿紧了唇,脸色饶是尴尬,“四叔,可有解这种香的法子?”这一刻,真真是弄死姜玉珠的心都有了! 迎上男人漆黑深眸,如坠一片浓郁雾色。 腿软得更厉害了。 浸湿后的灰烟袅袅,未过多久便彻底熄灭。 “有。”男人幽幽注视着她。 宋吟晚心底一松,脸上浮现的惊喜之色戛然止在男人下一句话中。“同房可破。” 那两字如同魔咒,箍住了宋吟晚的心,陡然间绷得紧紧的。接下来,一阵旋转,就被人抱着放在了床榻上。 颀长的身子覆下。 双颊飞上醉人的酡红,不知是情动还是羞红。眸中氤氲开迷雾,泛过一丝清醒的意识,只一瞬,便屈从了心底的渴求。 在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中,不满地哼吟出声咬住了那温热的唇。 她想要的怎止于此。 如同机关开阖,男人幽邃的眸中,腾起层层叠叠深不可测的云雾。传来压抑的咬牙切齿声,“再招我,莫怪伤了你。” 宋吟晚并不觉得那是威吓,四叔从来都分寸克制,怎会行出伤人之事。这样纯粹的信任眸光,在这节骨眼上无异于火上浇油。 “四叔,疼……”身子被人牢牢压制着,不得动弹,她故作难受地颦眉,便让男人微微慌张的放开了钳制。 她得逞地将人反压在身下,原本就挣松开的薄衫挂在了臂弯,露出里面的红色兜子,将两团雪色包覆其中,露出隐绰挺括的圆弧。 细长的带子绕过雪白纤细的颈项,乌丝滑落,一黑一白尽显极致的旖、旎春、色。宋吟晚束住他的手,学着他曾做过的,一路沿着喉结吻了下来…… 头一回尝试的生涩,与她骨子里的温吞性子,慢里斯条的四处点火。宛若话本里最撩人的妖精,要将书生勾缠至死的欢愉。 男人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哼。 惹得宋吟晚一惊,正要离开,身子却被双手固住。那是常年握笔的手,指节修长玉润,指腹却有一层细细的薄茧。 腰肢泛起一阵细密颤栗。 明明是她占据上位,抢的先机,却渐渐失去控制。整个身子像是 分卷阅读82 沉到了水里,被温热的水流所包覆,时而和风轻缓,时而湍急有力,无助逐流。 香气消散,然床上人影成双,缠绵于夜。 第42章 雨落了云隐斋廊檐,淅淅沥沥,到天明渐收。 院墙边的石榴花与凤仙花逢雨,花瓣重重叠叠落了一地,新蕊初承雨露,愈显娇艳。 眠春照常端着水盆进去,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麝香,一件件单薄的外衫里衣散落在床榻周边,红色兜子则因细带被薄衾压着而悬在一侧。 再往上,是女子散开的乌发,如海藻般缠绵在鸳鸯枕上,间或露出的玉色肌肤上红紫痕迹惹人注目。 主子的肌肤向来细嫩,便是平常着的肚兜细带都能给勒出一条条红印子。 饶是这样大片,堪堪被折磨过的人儿却陷在踏实的睡梦中,面泛红润,如池塘里细雨润泽过的水芙蓉,妍丽鲜亮,舒展开来。 宋吟晚睡得沉,不过在日上三竿还是惯性的醒了过来,当然仅仅是意识,她此刻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半梦半醒间隐约记得男人替她仔细拭过身子,是以除了下半身那股酸胀,并无其他不适。 明明是被人压榨狠了,却没有多少疼痛。不管是几次变换姿势,在承受不住边缘却又一次次攀着登上欢愉。 思及此,宋吟晚的双颊不由染上薄红。文人体弱这话,在四叔这压根就不成立。 眠春侍候的日子也不短了,却还是时常受被那不经意的艳色蛊惑,目露痴迷。 “水。”声音压得靡丽。 宋吟晚抿住嘴角,自然清楚是如何哑的。 幸好眠春及时回过了神,端来茶水,“茶水还有些热,当心。” 宋吟晚抱着薄衾坐起,前面攥住的角遮住胸前旖旎春光,却叫身下那空无一物的感觉逼了几分窘迫。 她吃茶。 眠春便收拾起地上衣物。 “小姐可要起了?” 宋吟晚猛地被茶水呛着,凝着她手上那一盒的墨玉珠子,当即忆起在男人指尖幻化的多重花样。顷刻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不必。”男人清冷的声音意外打断。 眠春喏喏唤了声‘姑爷’,便随着男人一句‘我来’又躬身退了出去,步伐甚快,还不忘带上了门。 一双黑缎面的朝靴停在了床前。 不用抬头,宋吟晚都知男人在盯着自己看。那道视线灼热,仿佛能将他想做的付诸实际一般。 下一刻,薄衾被掀开了一个角。 宋吟晚没有防备,一声短促惊呼,便整个落入男人怀中。 “夫人未起正好,再睡个回笼觉。”封鹤廷箍着那细软腰身,那光洁细腻的触感令他极是爱不释手。 “要睡且好好睡。”宋吟晚的声儿掩在被子下,闷闷的,咬着齿根如小猫叫唤似的。 话音落的瞬间,便察觉放在她腿侧的那物直挺挺地涨大了。 她登时噤声。 男人低低的笑音回荡在耳畔,带起灼热呼吸喷在她修长颈项,经了情事后的身子敏感异常。她背着身,并不能看到他的面庞,只隐约一个侧面轮廓,如是虔诚地吻了吻她的背脊。 女子微微弓起绷着的背,似逃离,却将自己更迎合向他。 光润如玉的身子在鲛纱映衬下,泛起令人口干舌燥的艳光。 如天生尤物,只要一沾上,便叫人欲罢不能。明知可能会把她弄疼弄坏,却不知节制的要了一次又一次。 引以为傲的隐忍克制,在她面前从来就不管用。那身子比水还柔,比云还绵软,直叫人深深沉溺其中。 一抹清凉化在了后背。 宋吟晚冷不防微颤,就瞥见男人正皱着眉为她细细涂抹上药膏。 “疼么?” 宋吟晚脸色更羞红,被他正色对待,咬着唇缓缓摇了摇头。“不、不怎么疼。只是底子如此……唔。” 男人抹药的神色正经极,然手却到了不规矩的地儿。一记软腻的哼哼叫男人呼吸一顿,眸中浓雾翻滚,堪堪是得了宝贝。 屋外,眠春端着水盆,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直直伫立着。 枕月晚一步来唤,便瞧见了这幕,不由的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不烧啊,怎脸红成这样了?” 从里面传出的轻撞,与低哼交错。小丫头不甚明白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听到了那宛若黄莺出谷的娇啼。狐惑间,被眠春拽住了手,猛地就拖到了拱门外。 “怎、怎的了?”枕月还是不明。 眠春虽未经人事,可见过屋里的情形,不住的冒热气。“姑爷说了回笼觉,一时半会起不来,先叫人备热汤才是。” “昨个夜里已经要过一回,下了雨还凉着,不至于……”这样费水罢。 “让准备就准备,你还能管主子的闲事不成。”眠春又不好意思同她明说,最后气鼓鼓地吩咐了道,“还是我自个去。你且在这守着,别让 分卷阅读83 人过去打扰。” 院墙外,施施然而来的主仆二人,不消走近,就将两丫头的对话听了个分明。 “这还青天白日……”锦云站了封沈氏旁,呐呐张口。 封沈氏目光越了墙头,两只雀儿停在枝头交头互相梳理羽毛,“是我来得不巧了。” 锦云暗暗撇了撇嘴,“侯爷何曾这样糊涂行事过!莫真是要作什么祸国的妖姬了!” “原想着这儿冷清才来作陪,却是我想多了。”封沈氏笑笑,掩过眼底一丝黯然,似喃喃自语,“这样便好。” 锦云嘴唇嚅动,想说什么,最终在小妇人那眼神中咽了回去,化作不甘显露在脸上。 世上像她这般傻的,哪还能找得出第二个。 第43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萧萧雨声,与淮央河畔的琵琶乐声靡靡相合,暗生旖旎。 “从今后檐前雨滴一起数,长夜寒衾双双温……齐物逍遥共唱吟。”红布台子上唱曲的姑娘生得俊俏,一双细长凤眼含嗔带娇,朝那扶拦处伫立的公子哥儿送去秋波。 裴徵轻咧嘴角。 便叫那琵琶错了个音。 一名腰金衣紫的中年男人从楼梯上来目睹了这一幕,爽朗大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又生得是风流倜傥,难怪能得了美人青睐。”言语之间不乏吹捧,冲着年轻公子笑得格外和气,“里边请。” 请的是天字一号。 入目即是描金缠枝牡丹大画玉屏,黑漆底红的斗柜上用木托架着一柄灵芝纹玉如意,琉璃灯下,尽显奢靡之风。 裴徵在门口稍作停顿,便被人从后头搭着了肩膀,一道进了雅间里。 王秉正对这个相爷义子略有耳闻,见却是头一回见。听说是个乡野匹夫因缘际会救了相爷夫人才得的机缘,想是个运气极好的。 只从方才进楼那一照面,就对裴徵下了论断。 他招来伙计,故意高声吩咐,“去,拿你们这最好的酒食上来。”心想到底是个后生,好拿捏才是。 这头,伙计得了一锭银子的赏钱,自然是手脚麻利,不费多少工夫,便先将温热的羊羔酒连底下的炉子一并呈了上来。 “此酒以‘沉香亭’为先河,几代更迭,而今后麯院街酒坊所酿,道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一斤市值十斗米,定是叫你不虚此行。”王秉正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贾巨富,也是丰乐楼的常客,这一番劝说年轻人吃酒,亦有卖弄之嫌。 “今个裴某倒有口福了,多谢王员外美意。” “嗳,何须这样客气生疏。我比你年长,承情唤我一声老哥,我就叫你裴老弟如何?” “王兄美意,却之不恭。”裴徵笑意内敛,眸光微闪。王秉正四十多的年岁,叫一声老哥,岂不间接做了相爷的‘儿’。 一个有意拉近关系,暗打盘算;一个乐得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惹得伙计不由地向年轻公子那多探看了两眼,就被王员外的随从给挡了出来。 同时将门带上,左右各站了一边守在外头。 雅间里热酒驱寒。 酒喝上了,话自然也好说开。 王秉正心念意动,借着酒劲开了口,“裴老弟是能在相爷面前说上话的,老哥这也是实在没了法子,眼下已经过了相爷所说的半月期限,我儿还在牢房里受苦。他一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怎会同三皇子那桩扯什么联系,若相爷上上心,从中调停调停,我儿定能回来了。” 一万两的白银,进了姜丞坤的袋里,却左等又盼不见儿子归来,王秉正这心里无疑也是憋了暗火。 “三皇子一案牵涉诸多,但凡沾点边的都抓了问话,抓得多,放也是放了不少。若令郎真如王兄所言毫无瓜葛,今日也该安然在府上了。” “事有凑巧,我儿确有想讨那伶人回府的念头,只是他母亲不容,没出几日,伶人就转投了三皇子怀抱作了侍妾。受贿纳贿那都是后来的事儿,跟我儿绝无半点干系!” 王秉正说完,见裴徵沉凝思虑,遂取过带来的那只檀木匣搁在了裴徵面前。 “我儿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牢房那地方要再关下去,人怕是要废了!还得请相爷给想想辙。”他一面说一面打开匣子,白花花的银元宝直晃人眼睛。 裴徵从里头拿了一个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实心浇灌。这一匣子少说也有五千两。 他把玩过又放了回去,阖上了盖子,“王兄太客气了。朝野上下风声正紧,不是不帮,而是义父若插手,此事会变得更复杂,于令郎也更不利。言尽于此,请恕裴某告辞。” 王秉正的自信在裴徵这番态度下渐生动摇,他僵硬笑了笑,“这……这酒才吃了一半怎么能走呢。吃酒,吃酒。” 裴徵被按回了座。 在王秉正的拍掌示意下,几名衣着暴露,身段妖娆的舞姬走了进来,或纤细曼妙,或丰腴婀娜,施施然向王秉正和裴徵行礼。 “今哪个能讨了我 分卷阅读84 小老弟的欢心,我不但给她赎身,还许绫罗绸缎,风光送嫁。” 话音落,便在舞姬们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如她们这样的贱籍,多是辗转风尘,待年老色衰遭人鄙弃。王秉正许诺的,是她们从不敢想的。 可机会摆了眼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舞姬抢在了裴徵面前,“公子,带姣姣走可好?”男人的五官周正俊挺,结实的臂膀,硬朗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旌荡漾。 绮色的薄纱滑过男人的脸,他的肩。顺延而下,柔媚地伏在他腿上,极尽挑逗诱惑之能。 王秉正怀里亦是搂了名舞姬,笑看这一幕。 财帛和美色,是这世上最能打动人心的两样东西。 “裴老弟可想好了,要哪个?” 独独取悦裴徵的舞姬面色生变,饶是不置信地望向男人。她卖力取悦这么久,那儿却无分毫变化! 怎可能—— 下一刻,裴徵捏住了她的下颔,周身气场陡变,“不想死就滚。”将人像破絮般嫌弃丢开。 舞姬们慌张地拖着昏过去的姣姣往后退。 王秉正倏然冷下了脸,睨着他,“裴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你儿子要是够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守住口风,等风头过了,自然能平安。否则,就只能怪你们父子的情分浅了。” 在这香腻的脂粉中愈久,他就愈是想起那人身上的清甜气息。寻遍全城的脂粉铺都没有的香,仿佛是她天生带来的。 毫无可比。 裴徵转身欲走。 王秉正被那句父子情分浅气得发抖,“不知好歹的小杂种,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敬酒不吃吃罚——” 暴躁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王秉正拼命掰着扼住咽喉的那只手,不住挣扎拍打,一张脸涨成了猪血色,双脚离地的窒息感随之而来,此刻正对着裴徵阴鸷的眼,“救呃……救……” 女子失控的尖叫声骤然划破,舞姬们看着已经开始翻白眼的王员外纷纷吓得争抢着夺门而逃。 裴徵淡漠地扫去了一眼,洞开的门外舞姬们跌跌撞撞向楼下,在她们身后一道墨色身影如影随形。 他慢里斯条地松了手。 堂堂八尺的男人软成一滩泥似的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莫、莫不是叫我说中了,小杂种,狗东西,敢动你爷爷!我定让你们给我,咳咳,我陪葬!我儿的官怎么来的,怎么进去的,而今你们倒想撇得一干二净了!我告诉你们,休想!” “来人,来人……” 那扇门却在他的呼喝声中从外面被关上了。 王秉正陡然撞上裴徵冰冷如看死物的眼神,张了张嘴,血色倏然褪尽。“你,你想干什么?”这时才隐约觉得自己错估了什么。 “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逼我造杀孽呢。”一声似悯非悯的低叹溃散风中,王秉正尚未反应过来,便已人首分离。 一颗脑袋骨碌碌打了个转滚到了圆桌下。 双眼瞪突像是要掉出来似的直直盯着裴徵。 裴徵用白布拭着半臂长的短刀,刀鞘上的纹路与上臂露出的刺青如出一辙。视线微垂,便同舞姬姣姣惊恐的眼对视上。 身上的纱裙被地上鲜血浸透。 此刻正表情惊恐且绝望地看着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裴徵面露困扰,并未再出手。 墨影悄无声息而入,扫过里面的情形,将舞姬从地上拖起,两手并用擒住她的手将尖锐刀锋送进她腹中。毫不拖泥带水的狠戾。 “公子从前可不曾有怜香惜玉的时候。”墨影正是丫鬟芷兰面无表情道。 裴徵不由认真反思,“用中原的话,是从良了。”杀戮与那人相比,已然无趣。 “……”确定不是弃恶从善? “收拾干净。” “是。” —— 七月末,连日阴雨,如在汴京上空蒙上一层阴翳。 铜雀台的舞姬死在丰乐楼的第二日,一名在淮央河畔浆洗的仆妇报案,随后衙役们从河中打捞起一具无头尸体,断口处齐整,脑袋不知去向。 根据衣饰,和胎记判定正是被报失踪的员外郎王秉正。 联系和舞姬尸体同时被发现的一匣银元宝,坊间二人桃色情杀之说愈演愈烈。 而曾和王秉正约见的裴徵受官府传召,简单询问便放了回去。 “一个舞姬如何能将一个成年男人的头砍断?”宋吟晚拧眉。 “是衙役在饭食里发现迷药,许是昏迷后砍下来的,然后抛尸河中。后又怕败露难逃一死,畏罪自杀?”这是坊间传闻最多的说法,且有理有据。 “那裴徵呢?” “裴老板是同王员外谈租地的事儿,戌时初走的,据伙计说,王员外那会儿正和舞姬饮酒作乐,这才排除了犯案嫌疑。” “是伙计亲眼所见?” 枕月 分卷阅读85 努力回想,“说是路过窗子投影看到的,还有听到的,哪能真在里头观摩呀。” 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别人冒充的。 王秉正的尸体泡在水里太久不能准确估算几时死的,舞姬死是亥时三刻。雅间里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留存完好的一匣银子证明不是见财起意的冲动杀人,外加两名随从的口证,似乎都能证明裴徵出现过只是单纯的巧合。 只有宋吟晚不信这等巧合。 裴徵和王秉正。宋吟晚隐隐有种直觉,有什么被忽略过去了,且至关重要。 还有一处铜雀台。 封鹤廷是在宋吟晚乔装准备前往时来的,穿的是他旧衣裳,束着他的玉冠,一副唇红齿白的文弱书生扮相。 后者见他打量,便大大方方地由着他看。“可要随我一起去铜雀台?赏一赏那名动京城的风花雪月?” 宋吟晚俏生生地背过手,端作风流。 下一瞬就被人搂进怀里,透露了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似的欢喜。 “别闹,好不容易才束好的头发。”宋吟晚抬起胳膊小心护住脑袋。 “我给你束。”封鹤廷在瞧见她穿着的那刻就心头滚烫,嗓音微沉,“你便是风花雪月,何须另赏。” 宋吟晚脸一红,“姜相就像是滑溜手的老泥鳅,裴徵则像是刚涉世的狐狸,许迂回着来可另有所获。” 封鹤廷嘴角的笑意没压住,闷笑了两声,“夫人所言极有道理。” 宋吟晚眼眸微闪。 “不过铜雀台那不必去了。于三娘那边送来消息,死的一共是六个。撇去丰乐楼里的,余下五个都是染了天花不治身亡,尸身焚化无存。” “……” 第44章 王秉正的案从大理寺归到了京兆府。 凶案三日了结,不料又因王家叔嫂为争夺家产而再次上了公堂。汴京老百姓看热闹之余,不由想起了还被关在大牢里王文邕,为了个女人,正八品仓部主事的闲差丢了,爹一横死,继母那尖酸刻薄相,别说救人了,不下毒手就不错了。 另个倒霉的,就是出了命案的丰乐楼。 短短几日,生意一落千丈。 正值午时饭点,宋吟晚随封鹤廷一道进了酒楼,放眼去,整个大厅就三四桌,萧条得很。 伙计一搭汗巾殷勤迎上来,“二位想用点什么?二楼有雅间空着,要不楼上请?” “要天字一号。”宋吟晚先说道。 “天……?!”原是对着封鹤廷的伙计脸色顿生古怪,目光掠向说话那个,溜到嘴边的嘲讽硬生生改了个调,软言细语地劝。“小公子还是换一个吧,这天字一号房前几日出过人命,不吉利。”眼前的小公子一身烟青杭绸过肩云纹通袖镧袍,外罩金丝衔鹤的软云纱,通身矜贵不说,跟玉仙儿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宋吟晚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拢了拢外衣,“无妨。” “那地方是真邪乎……” “就听她的。”封鹤廷略一侧身,正好挡了伙计视线,摸出二两碎银予他,“上好酒来。” 伙计冷不防撞上男人眼神,跟在冰刀子上滚了一遭似的,激得一哆嗦,忙讪讪转身张罗了去。 封鹤廷则领着‘小玉仙儿’上了三楼。 过道里还残留木樨香薰过的淡淡味儿。宋吟晚随着封鹤廷走进天字一号房,桌布毯子概是焕然一新,一点瞧不出曾发生过血腥场面。 “这里几次搜证,但凡和案子有丁点关系的都被带回大理寺登记造册。”封鹤廷一顿,“即便有,丰乐楼解封了两日,洗涤置换,未必能留存。” 宋吟晚正站了临河的窗子那,闻言去推竹窗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方又继续支起。“怕是临河才故意将窗子设得这样高,连开个窗子都如此费劲……” 不等她说完,手就被封鹤廷捉了,眼见着男人皱眉,“又没事。” 手心却拂过轻轻吹气的暖意,痒痒麻麻的。 宋吟晚定住当下,每每见他那样神情,总有种自己是易碎瓷器的错觉,且被这人妥帖收放,悉心养护着。 哪怕是床笫之事,经了头一次的莽撞,即便是再难忍,都会顾及她的感受停下问上一问。 这思绪歪得宋吟晚猛地涨红了脸,抽回手按住砰砰狂跳的胸口,掺了几分恼羞成怒嗔道,“说正经事呢!” 封鹤廷眉眼微垂,“我又怎么不正经了?” 伴着低低的哼笑,与洞悉,直叫她无措应对。 “那舞姬比我还矮一寸,不管是借外力还是靠自己抛尸,必然会在墙这儿,还有这……”宋吟晚绕到另一边就着墙比划估摸了下,“磕着碰着总会留下个印子,又或勾衣裳线头。偏什么都没有。” “情杀看似合理,却又存了这样的不合理。我就不信你没有怀疑裴徵。”宋吟晚暗暗吁了口气,离四叔远了点,思路都清晰了。 “不止怀疑。”封鹤廷凝着她,却话锋一转,“夫人为 分卷阅读86 何对此案如此上心?” 在看到女子错愕神情时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得到,却仍有一种美梦随时会醒的患得患失,这种情绪被极好的掩藏在镇定表象下,连同那已近疯狂病态的渴望与占有欲。想把她藏起来,不会再有人觊觎他的心头至宝,完完全全独属于他的。 这念头早在国子监就有了。 愈久,愈是压抑。 也是封鹤廷最不愿展示在她面前的一面,他可以忍受几年如一日的孤寂,也可以坦然应付冷言蜚语,明枪暗箭,却独独害怕面对她惊恐畏惧的眼神。 屋子里一时无声。 宋吟晚实则是在想这个问题,不经意撞进那双凝望自己的黑眸,如旋涡凝转,愈发深不可测。周身却似有一层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为何四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念头一闪,还来不及捕捉细想,就看到男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那令人心惊的眼神再寻不着。 封鹤廷坐下道:“王文邕的官是王秉正从姜相那买的。从边缘的芝麻小官,一路换到能捞油水的肥差,想必费劲了心思。而今王文邕身陷囹囵,王秉正动用一切关系想救人,找上裴徵的理由才更贴切。” “可那案子是你负责,你与姜相几番针对,朝野皆知你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若他出手,便是将把柄亲自送你手上。”宋吟晚也随之坐下,呐呐道,“都已位极人臣,名和利都有了,却为一己私欲,罔顾人命,卖官鬻爵,祸乱朝纲……” “人一旦贪了,哪有只贪一点的。” 封鹤廷说完默了片刻,这话说的是姜丞坤,何尝又不是指了他自己。 宋吟晚敛眸作思量。 “四叔刚才是想问为何我会对裴徵此人如此关注?” 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斟酌,后豁出道,“不敬只是一点诱因,他来历不明,路数不正,邪气得很,与其疲于防人不如先下手为强。” 将祸患尽早扼杀。 此言一出,封鹤廷便僵住,眼里的震惊着实不掩。 宋吟晚瞧他这反应,心底压下去的那股隐忧又冒了出来,“四叔可觉得我是个毒妇……”要人命什么的,虽不至于到那地步,却是想过放眼皮子底下监禁了。 她这厢惴惴,却听到一声突兀的笑从旁传来。 封鹤廷笑得起咳,仍似止不住的笑,眉眼之间极是风流情动。 宋吟晚正提心等,却不妨是这结果,“……”好比是认真等会试放榜,放榜的却在旁拿著名单一通狂笑迟迟不挂上去,多叫人恼! 美眸似春水,含娇带嗔的模样,盘亘在封鹤廷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 笑意渐渐收敛于眼底,只剩下嘴角还勾起清浅弧度:“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又识大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吟晚切切实实能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欢喜,皆因她一句话。脑海里不合时宜冒了‘狼狈为奸’这几字,轻轻一咳,“只可惜,这次又让他逃脱。” “裴徵是戌时离开酒楼,酒楼伙计还有许多在场能证明,而王秉正的随从说在那之后没有外人进过,那王秉正死当是死在裴徵离开前。”宋吟晚沉于案子,意在还原,“伙计从外面看到的投影,可以是纸片也可以是堆做的假人,烛光投照的只是轮廓。” “要么,是舞姬听命于裴徵。要么,是随从说了谎。”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润男声接了话。“那两名随从是半月前招募入府的,在大理寺审讯结束后就离了王府,去向不明。” 一玄衣朝服的年轻男子捂着眼从外推门而入,然而两指间缝隙露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是毫无诚意的‘非礼勿视’。 宋吟晚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惊了一跳。 那人自顾熟稔坐了封鹤廷旁,隔着座朝宋吟晚作了一揖:“嫂夫人好。” 宋吟晚更是诧异,“……我都没出声。”不至于扮相这么差罢?思忖着,就不由地横了封鹤廷一眼,都是他好端端的不知抽哪门子,让宝衣阁依着她的身量定制了好几身男儿装束,将她的一时兴起变了另一重味。 果然,就听他道:“我朝民风也不算严禁,为何偏生就有姑娘家作儿郎打扮,还觉不会被人发现?是何癖好?情趣?” “……” 封鹤廷同宋吟晚道:“这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于直,时年二十八,尚未娶亲。”后四字似乎有刻意咬重之嫌。 “此言差矣,是我无意娶。”于直辩驳,又瞥了宋吟晚一眼。“我志在世间无冤案,又岂是红颜白骨。” 这是……娶不到罢。宋吟晚在心底暗暗补了句。不过因外人在,识趣地不再多言,留待封鹤廷同于直二人探讨几个案子。 端庄贤良。 半刻后,宋吟晚的耳根开始泛红。 小拇指被旁边那正认真分析的男人勾住,一心二用,嘴上条理分析同手上的一个没落下。 宋吟晚想抽回,却不敢惹出动静,怕了于直的洞悉力。随时会被发现的 分卷阅读87 羞耻之下,却也诡异暗生了几分旖旎刺激。 于直忽而道:“对了,还有王秉正那案,丰乐楼里的布料毯子俱是有人来收去浆洗,并送来晾晒干的。那日比寻常晚了一个时辰,是在亥时。” 宋吟晚兀的蹙眉,布帛垒在一块,不管是运送什么都不容易被发现。藏的也极可能是……舞姬? 封鹤廷:“查案这等辛劳事乃于大人分内,无需夫人费神。”遂拉着宋吟晚起身。 “话不能这么说,这阵来三皇子那案尽是我一个包了善后,你哪日不是早早回府陪嫂夫人去。这事,怎就不能是你来。”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封鹤廷神情沉肃几许,拍了拍他肩膀如托重任。“纸终是包不住火的,你只要用心,就一定能让真相大白于世。” “那我再多派些人手跟着裴徵和他底下那些。” 封鹤廷‘嗯’了一声,带着宋吟晚离开。临到门口,宋吟晚回头看了眼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不由想今个四叔带自己出来的目的…… 不简单。 —— 是夜,暗无星光。 大理寺牢狱外,一只寒鸦蜷于枝头,与黑暗近乎融为一体。 全京城都知道,只要进了大理寺,哪怕是只蚊子也别想全须全尾的出去。 即使白日里,这儿也是阴森可怖。 一到了夜,阴凉寒湿,总让人有一种身在阴司的错觉。 牢笼里的男人囚衣褴褛,披头散发,蜷靠着墙半睡半醒。原来睡觉的干草铺上面一滩可疑液体,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尿骚味。甚是狼狈。 几个狱卒巡查完了夜,凑到了一起。 当值共四人。 当然,大理寺的外自然还有更多把守的。 这四人负责的仅是内里的安全,正因着外头的戒备森严,里头反倒不需太多的人。 没过多久,一名带璞头的伛偻老妇提着大食盒走了进来,“老婆子给各位爷送烫酒和小食来了。” “总算是来了,这夜里寒飕飕的,就差口热酒喝!”狱卒里头最年长的接了酒,立马分了碗给兄弟几个满上了。 “那今儿就承头儿的情了,这酒真带劲儿!” “咱哥几个跟那小子熬鹰似的,眼看着也就快了。他爹王秉正一死,那小子知道自个的后路没了,又不是个傻的,投靠了于大人兴许还能保他条命呢。” 兄弟四人围着方桌各守一边,酣畅淋漓。 旁边老妇年迈,温酒都是慢吞吞的,一边赔着笑,一边收拾着。 待一壶酒见底,四个人相继倒了桌上。 老妇从狱头身上解了一串钥匙,走向牢房,展开身子,依稀是个娉婷姑娘的身段。不多时,停在了最末一间。 铁锁链被打开的嘎拉响声,在深夜里极是磨人耳朵。 里头的犯人当即被惊醒,沙哑地呼喝了声‘谁?!’,就看到一根白绫从来人手上一直拖了地上。 顷刻缠上他的脖子,呜咽挣扎间,被活活缢死。 女子慢里斯条的收回了白绫,从他身上囚衣扯了一条,弃在尸体旁。 整个牢房里都寂然无声。 谁来,亦或是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在狱卒昏迷,牢犯们装聋作哑下,女子泰然离去。 “哇——哇——”一声寒鸦鸣叫突兀,悠悠回荡在狱间。 在牢房尽头的阴影处,渐渐显出一道颀长身影。蛰伏暗处的十数名侍卫纷纷围聚向男人,尽护卫之责。 牢房内顿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以一身官袍的于直为首,面容沉肃站在敞着的牢门前。 “将这死囚拖出去安置。” “是。” 在几名狱卒搭手抬人,从里面拖出来之际,正对面牢房里的人忽然抖得更厉害了。蓬乱脏垢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惊恐万分的核桃红眼,神情近癫。 封鹤廷视线定格:“王文邕,这是你最后可说的机会了。” 第45章 “大人救、救我……”王文邕猛地扑到了栏杆前,拼命伸出手去够封鹤廷,就像抓救命稻草。 当然,连封鹤廷的衣角都没挨到,就被侍从用剑鞘敲打着缩回了手。 王文邕已经被吓破胆了,如果不是调换了牢房,那刚才死在里面的就是自己了。不,那杀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还活着…… “侯爷,侯爷救命,我罪不至死,我不想死!”王文邕死死扒着铁栏杆迸出强烈求生意念,“是他杀了我爹,派人杀我是灭口,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行了!” “他是谁?” 王文邕瑟瑟抖了下:“绥安侯何必明知故问。”就看到一小官坐了对面方桌后,执笔似等他开口录下。 穷途末路,一脸灰败。 “我的官是透人买的,与我同期者有数名,官职可竞价,如都水监丞八百两,秘阁修撰一 分卷阅读88 千六百两,太史局中书二千一百两……更有地方美差曾有价万两。只需缴纳投诚即可上任。” “嗬,好大买卖。”于直嗤言。 王文邕被嘲也无谓,“姜相爷门生广布,上下照应,且有专人引渡,不论当中哪个环节出错,就会是个死环。” 于直直皱眉头。 “牵涉人等死证。”封鹤廷沉声,“元亓十七年孔案,二一年吴李错案……” 王文邕每听一个脸色就白一寸,对绥安侯的畏惧就更甚。他咬了咬牙,“孔勐买官赴任前夕,与友人吃酒吃醉漏了口风,遭同行者告密,当夜孔勐坠楼身亡。友人却因他透露的而起疑心怀疑是被谋害,奔走相告,然案子最终还是被官府定为失足。” “吴瑁就是个直愣子,落榜之后,几番求证缘由,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文章为李长垣所用,扬言要敲登闻鼓上诉,与李长垣推搡落河双双溺亡……这些人都是被灭口的。” 门生,亲朋故党盘根错节,又谨慎,才以至于只闻风声,无从查证。 “透过何人买,怎么买,可有文书?” “文书是真!”王文邕道,“有专门办事的牙保,先交一半定金,事成清付。来送上任文书的又是另外的生面孔,如何运作我真的不知道。我敢对天发誓!” 封鹤廷漠然睥睨。“若只是如此,你父亲就不会死了。” “王秉正不单为你谋官攀权,他能从姜丞坤那谋的更多。可像他那样的,上了船,又怎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你出事了,不得已动用了,才招致了杀身之祸。可那样重要保命的东西,如果有第二人知的话,那必定是他这辈子最信任,最亲密的人。” 那东西才是关键。 王文邕的脸色乍青乍白,“你怎知!”话落,已是漏失,毫无招架之力。 …… 秋月寒光白,洒落在大理寺正殿,巍峨间,透出一片肃杀冷意。 于直从大牢离开后到现下,心绪仍是复杂。世人道绥安侯恃才傲物,狠辣绝情,却不知人的心思能缜密如此,推演算计如厮。 这人从晋州,不,应该还要早就开始筹谋,一步一步,一环一环,即使有些许偏离,算都不影响他最后想要得到的结果。王文邕那脑子怕是想破了都想不到,三皇子宠妾会因封鹤廷一言,拉他下水。 王文邕的无能懦弱,王秉正的性情手段,算无遗漏。 他看了封鹤廷良久,“真是……后生可畏。” 封鹤廷凉凉瞥了他一眼,拂开了那搭在肩上的手,“多周顾些。姜丞坤弄权数十年,如成了精的老泥鳅滑脱得很,不到定数定要谨慎当心。” 于直差点喷了茶,这样‘可爱’的形容从封鹤廷嘴里冒出来,与方才那强大的气场成了截然反差。 只是正主毫不在意,望了眼外头深沉夜色,大步离开。 三更的梆子声沿着侯府高墙外敲打而过。 云隐斋里的寝居里留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女子躺了床上酣睡,手上的书籍松了一半,沐浴后的馨香残留,丝丝缕缕合着娇软身姿,直叫看的人心底柔软一片。 朝堂争斗,风云诡谲如烟消,唯有踏实平静。 封鹤廷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搁在床柜上,正欲搭被而眠,却听见一声迷糊的‘四叔’。 “吵醒你了?”问完瞥见了她缩被子里的举动,才察觉身上携了夜露寒凉。“冷么,我去拿个暖焐子。” 乔平昭畏凉,入秋就离不开暖手焐子。 他正欲起身,却被人从后抱住了腰。回头一看,就见‘小仙儿’还贪困地闭着眼,咕哝着,“这不是现成的么,别折腾了。” 封鹤廷眼眸一沉,掀了一角钻进暖热了的被窝里。脚寻摸着找到她的,将那双冰凉的脚丫子挪到他腿肚子上,裤腿提上来,直接贴了肉给捂着。 宋吟晚睡懵的时候是顺下意识的,在感觉熟悉的气息回来后,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是骨子里的随心所欲,也是封鹤廷以‘习惯’做切入努力来的结果。 男人抱了一会儿没忍住,侧头亲了亲她额发,心底涨得满满的温情。 “大理寺那边出什么事了么?”宋吟晚并没完全睡着,介于半梦半醒,把睡前一直惦念的含糊问了。 “有点麻烦。”封鹤廷牵起嘴角,“不过已经解决了。” “嗯。”宋吟晚哼应了声,不再多问,俨然信任的姿态。 封鹤廷低头看向同他说‘半意识’交流的女子,忽而兴起一抹恶劣的心思,“王文邕为自保都交代了,其中有一人,还同你有关系。” 宋吟晚原本迷迷糊糊的,陡然睁大了眼睛,“宋——我父亲也掺和进去了?!”整个人霎时都清醒了,宋国公食邑三千户,不至于这样糊涂罢! 封鹤廷被她按着胸膛,看着那滴溜溜圆的杏眸尽是清明,轻轻咳嗽了两声,吐了个名字,“周远安。” “……”宋吟晚意识到又被捉弄了。“他和我才没关系,那就是个烂人。” 分卷阅读89 封鹤廷附议了声,才解释道,“周远安和王文邕同在金兰书院念书,二人交好。周远安此人好大喜功,唯利是图,得知王文邕买官后想买个能捞油水的闲差。当时金部的职缺竞价到二千两。” 宋吟晚眯了眯眼,二千两,都是个从三品官员一年的正俸和增给。可以想见,纳贿数目之大。 “周家的当铺是小本营生,投钱进去的买卖,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周远安找王文邕借,不过王文邕因纳伶人一事同家里闹被断了银钱,没帮上忙,只听他倒了一肚子苦水,说家里还来了个分家财的妹妹,像是匹——‘扬州瘦马’。” “他打上元澜的主意?”宋吟晚对周远安的印象差到了极致。 “是。”封鹤廷虽无起伏,眉眼却是流露了一丝厌恶,“不过因为元澜不见告吹。周远安凑不足银子,动了歪心思,欲以卖官丑事讹上,才有了那下场。就在被你打断的腿好利索后。” 宋吟晚:“……”小恶见大恶,作死了自己不说,还又连累她背了回锅! 她想到了元澜,一时陷入无语。 “可要我帮你支个招?” 第46章 “什么招儿?”宋吟晚略仰起脑袋想听听他的主意。 封鹤廷含笑点了点脸侧示意,“亲一下。” 宋吟晚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那脸,“四叔好梦。”扯被子睡觉。 蒙在被子底下暗暗磨牙。哪回亲了,是一下能好的事儿?!难怪姨娘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她刚要脚丫子收回来,就被封鹤廷夹住了腿没法动弹,当下也不敢动弹了,生怕某人那势头起来得更快。 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羞恼瞪他。 封鹤廷抱着她,“夫人如此可口,有这等反应才是正常。”不过却也知道这阵子索求的,是把她吓着了。 “那还是我的错?”宋吟晚忍不住又一阵暗暗磨牙。周司侍给她针灸揉捏调理身子,到头来全叫这人占尽了好处,还得了便宜卖乖! 男人与她默默对视了眼,心知这话茬不能接,“在你之前不曾有别人,也从不知情事如此。” 二十几年清心寡欲,一夕破戒,如上瘾般情难自己。 那声音低醇悦在耳畔,如远山传来的晨钟暮鼓声,叫人心底一阵痒痒麻麻。对视中,宋吟晚觉得喉咙也开始有些发痒,似哑了许久,声音脱口意外得沙哑,“我在,不能再有别人。” 男人的身体兀的僵住,低眸凝视,极是幽邃。 宋吟晚被注视着,莫名一阵心悸,却仍继续,“若哪一天侯爷厌了倦了,又许是发现别人好了,必先让我知道,允我体面和离可好?” 这就是她对他的唯一要求。既已动了心,也不想藏掖着矫情,两情若是长久便是长久,若不能,好聚好散也不枉动情一场。 “不会。” 宋吟晚听他回绝武断,笑了笑。情浓时自然是什么都好,可日久磋磨,谁又能料到结局呢。 封鹤廷无声将她抱得更紧,“不会有那一日。若有,和离不如后一种。” 宋吟晚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归宁那日马车上她说的‘和离守寡’,“我那真是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生同衾,死同墓而葬。 宋吟晚愣住,听着胸口那传来有力热烈的心跳,竟有一丝的甜从心底漫开。伴着外头又起的稀落雨声,倍觉安稳地沉溺在他怀抱中。 封鹤廷轻抚着她的发丝,“元澜那事且让离了汴京便行,前几年朝廷就颁过一道工令,在雍州设匠人馆,招募手工匠人作研习,手艺出众拔筹者可任末品散官。雍州那还有封家祖宅,元宗两口子过去,族中叔老会照顾一二。” “唔,大嫂可舍得?”宋吟晚被抚得舒服,打了个呵欠。 “大嫂求过我为元宗谋官,不过元宗醉心木艺,一听就拒了,而今这差事能做自己喜欢的,想是愿意的。” “嗯……” “是我将你扯进来了。原想着,等把一切都处理好,能叫你安枕无忧的欢喜嫁我,却不想会变成今时这样。” 封鹤廷目光微沉,已是应了心底所想的说道:“若我当时到府上求娶,照乔将军的脾气,怕是会叫上你哥哥们把我打一顿赶出来。他们将你看眼珠子似的,怎舍得许了我呢,昭昭。” 半晌没有动静。 封鹤廷僵着低下头,映入一张酣睡娇颜,伴着轻绵的呼吸,早已沉睡了过去。 他轻笑搂住,不禁猜想她知道自己错过时的反应。 —— 雨打浮萍,漾漾荡荡在湖面。 一艘精致华美的画舫停靠在湖边,不同于赏玩的,有人把这当了家。 二楼烛火幽幽,榻上男人的脸棱角分明,浓眉挺鼻,此刻阖着眼,双唇紧抿如被魇住,身上几乎汗透。 风灌入。 当刻男人一跃而起,手中短刀横在了来人纤细脖子上。那 分卷阅读90 人仅是冷静地唤了一声‘公子’。 裴徵在听到芷兰所唤时就已恢复清明,那股汹涌的浑然杀意渐褪,却仍是冷硬紧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夜里急雨,需得关窗。”芷兰仿佛解释自己进来的缘由,但见他冷汗涔涔,面色泛白,“公子可是又头痛了?” “以后夜里没有传唤,不得进。” 芷兰垂首:“是。”犹豫片刻,还是启了口,“姜姑娘日前送来一些香料,有安神效用,奴婢去取来。” “不用。”裴徵漠然回绝。“叫人准备热水。” 芷兰领了吩咐就去了。 公子有头痛的毛病,访遍名医不得治。安神益气的药倒是吃了不少,丝毫无用,后来索性断药,发作起来硬熬着。来中原的几年里,次数愈频繁了。 风声呜呜,伴着雨落。 房中水桶热气氤氲,男人背靠着桶沿,被袅袅轻雾熏得看不清神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王秉正,兴许就在刻意忽视之下永远不被提及。梦里难以忍受的鞭笞,虫蛇缠身的惊恐,一切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幼年无力自保,承受着来自亲人痛恨的日子。 被带回氐国,不是接纳,而是为了泄愤。那时,他才刚失去母亲,满心以为会得到亲人的庇护,却不想是十年的暗无天日。 “你母亲就是个贱骨头,跟人私奔,结果呢,被人家当玩物,不要了就丢了。你母亲呢,你母亲为了那种人,出卖自己的父亲兄长,出卖信任她的氐人!” “你的汉祖,我的阿汉被割头在城头曝晒整整十日,我们的土地被人践踏掠夺,而今窝缩在这阴暗地方,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肮脏卑鄙。氐医给他放血……”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好、弟、弟。” 那些声音如毒蛇缠绕脖子,越缠越紧,频临窒息的感觉,却又在关头陡然放松。伴着哗啦一声的出水响动,裴徵背仰靠着浴桶,无声地大口喘息着,头发脸上湿漉漉的淌着水。 被水浸润过的眼,隐约可见一抹诡异墨蓝。 他伸手捞过挂在木桶边沿的玉坠,竹兰并茂,底下刻着一个‘陶’字小篆。不知被人摩挲过多少遍,滴了多少眼泪。 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却叫他回想起也曾有过被人疼的日子。那时日子穷困潦倒,但有庵庙遮风挡雨,有温柔的阿娘照顾陪伴。 惹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却是他偷拿了一个馒头。 “你是氐国的王子,不能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穷也要有傲骨,不能叫人看不起,让汉祖,让阿娘蒙羞。你要行的堂堂正正,要有出息。” “徵儿,不要像阿娘这样,行差踏错就毁了一辈子。” 不会。 裴徵在心底替那茫然无助的小孩儿答。从已经冷透的水桶里跨出来,手里仍提着那块玉佩,轻轻扯了嘴角弧度,目光里尽是冷锐。 “芷兰,十三四岁的姑娘最喜欢什么样玩意儿?” 第47章 十三四岁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少有不爱美的,以宝衣阁、香粉铺这样的地方能把姑娘家心思揣摩最准。 问芷兰,她也只能供了这思路。毕竟她十三四岁时只管杀人收钱。 “以公子样貌,对付个初初入京的丫头足是有余。”她道。 裴徵像是因为这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咧,冷硬气势化去几分,“皮囊外物,却也有人不置一顾。” 芷兰眉心微动,已然明了他口中那人是谁,“绥安侯不是个好相与的,公子一再挑衅,怕是会惹麻烦。” “他只会以为,我为姜家谋事,只要姜家尚好一日,他是不会轻举妄动。”裴徵言冷,眉头浮起淡淡厌色,“不过成日里跟着的那些尾巴,确实是个麻烦。” “可要将他们……”芷兰抬手划了脖子示意。 裴徵:“我自有解决的办法。” 芷兰颔首并不疑他主意,只是在临退之前忽然停住了脚步,望向男人,“汴京是局,望公子能谨记当初所言,不乱初衷。” 裴徵的目光投向她。 后者如针定了那头不卑不亢。 良久,房里才响起男人凉薄低哑的声音。“你多虑了。” —— 原以为寻常的秋雨竟成暴雨之势一直到中秋,汴京城里河道溢口,水漫了街道,地势低洼的住户需得舀水而出。 高门大户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只是免不了感叹几声,湿漉漉的使人糟心。 云隐斋的偏厅里,封元氏静静坐在梨花木圈椅上,将丫鬟奉上的茶水捧在手心,偶尔轻啜一口,大多是望了门外渐歇的稀疏雨帘。 但凡是经过的婢女都忍不住看了看,封元氏生的小家碧玉,这样静静幽幽又温柔,极是容易惹人好感。 “元少夫人,再吃点干果点心。我家小姐昨儿做绣活熬得晚,这会儿还起不 分卷阅读91 来。要不,有什么您差遣奴婢也行。”眠春捧来的小托盘里装了些时令果子,梨子旋,罗浮橘,西京的桃圈儿……各打个的精巧,还有些市面不得见的。 封元氏笑笑承了她的意拈起一片,切得云片细的梨片儿蘸了蜜霜,略一点硬脆,甚是爽口清甜。她尝了一口,“婆母交托我来的,想是仔细说一声才好。” 得,是个倔主儿。 眠春放下了果盘子,同她请了请忙活去了。 封柳氏来时,瞧见里面坐着的侄媳愣了愣,旋即就明白过来,“大嫂那边消息也灵通的呀,叫你个小辈过来,不管老四两口子去不去大院子用饭,她都不用担心触霉头。也就你老实,她怎不叫戚小娘子过来,她能说会道说不定能唠上两句。” “二婶好。”封元氏问安,连她不怀好意的奚落一并收下。 封柳氏哑了哑,跟拳头杵了软趴趴棉花上似的不得劲,就这性子也活该叫人找上门欺负。 “二婶怎也有空过来?” “要不怎说巧了呢,今个中秋,自然是一道吃个饭应个团圆景了。” “还带了……”封元氏说着,目光略作好奇地探向了她身后。 封柳氏随她看去,看到了自个带来的丫鬟手里提的东西,“一些细果,还有云翳坊做的月饼糕子,不值当什么。老四媳妇喜欢吃,才想着捎带了些。” 一句不值当什么,已然漏了底儿。 封元氏自然不会去掀盖子探究,反规矩请了封柳氏坐在她上首的位置,茶水细果并了过去,“怪我没去老夫人那知会一声,领了这差,就省得二婶跑一趟了。” “又不妨事。这雨下的,哪儿也去不得,要再不在苑儿里走动走动,怕是要锈了。”封柳氏应着话,一双的精明眼滴溜溜地在封元氏身上打转,“说起来,妍姐儿可还好?我在隔壁苑儿,总像是听着她在哭,也不知是不是落水那天听得幻声了。” “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落水时惊着了,不大安神。戚娘子好生照顾着,还请了周姑姑给看了,应当很快就能好起来。” “是得当心点儿。可是说来也怪,这么个天儿,妍姐儿怎还跑池边去,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傅姨娘‘赶巧’了经过,差点就出大事了。当真是‘巧’了?”封柳氏故意这样说,仔细留心了封元氏的反应,对大房封顾氏和傅姨娘间的事儿可是好奇得紧了。 “我听的也是这样。妍姐儿被吓得不能说话,一时还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唉……最可怜就是孩子了,封家子孙辈才那么一个,可不仔细宝贝着。”封柳氏叹道,目光不由落在了封元氏平坦的肚子上,“元娘子入府也有五六年了罢,可着人看过……” 封元氏擒着茶盏的手略是绷紧,脸上尴尬,“许是缘分还没到吧。”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急不急的看自个,还是得找经验老道的给好生瞧瞧。我小姑子原也是这样,去了扬州才看好的。”封柳氏说这话还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趁着就两人又扯到了孩子才随口聊上两句。 但见封元氏那不自在模样,遂识趣地岔了过去,“一家人自是为着你好,大嫂那脾性,光是给二郎挑的婢女都不省心……看我,越扯越远了,总之,没什么比郎君待你好更紧要的,但你自个也得分寸着。” “二婶教的是。” 封元氏的一派温顺,是让人舒服的,封柳氏不由就说多了两句。“你婆母就是太直了,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大嫂就在老夫人和大伯面前疯咬傅姨娘,难为人把孩子救上来还病卧在床。这性子要不知道收一收,怕还得吃亏。” 封柳氏自问这么多年没见过人这么失态,隔着堵墙,都能听到她那要杀人的动静,骂得花样百出,什么烂肚穿肠的蛇蝎毒妇,勾栏院儿里下贱货色云云,结果大伯在,那几个巴掌响儿直接把人给扇晕过去了。 何止是失态,简直是疯了。 “这两人之间要说没半点内情,骗鬼都不信。”封柳氏啧声,“要真是傅姨娘做的,那得多狠啊,能拿一个四五岁多的孩子跟自个半条命去折腾。大嫂这样闹,怕是要把夫妻情分都闹散了,说到底宠着时什么都好,一旦没了郎君宠爱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宠,府里可都羡慕着四婶。”封元氏忽而道。 “自然是,若不然咱们俩怎至于亲自来请,还不是清楚老四媳妇要是去,老四肯定就过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封柳氏的一手算盘打得明明白白的,“谁能想到老四那样冷情冷面一人,还有这样子的时候,老四媳妇这是造化。拿娇一时且还行,要不知分寸的,怎有郎君受得住一辈子?” “有劳二嫂操心了。”女子清婉的声音悠悠响起。 封柳氏脸色刹那僵硬,眼看着宋吟晚笑吟吟地走进来,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可对着宋吟晚那眼神又都说不出什么了。 她扭头看向封元氏,心底划过异样,像落人套里。 封元氏亦作起身,却是同宋吟晚解释,“四婶误会二婶了,她是教我莫跟二 分卷阅读92 郎使性拿娇,薄了夫妻情谊。” “是么。”宋吟晚的注意从封柳氏那转到了她身上,笑容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是,是这么回事。”封柳氏忙是应付封元氏说的,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同宋吟晚闹点不快,“老夫人是特意命我来请你夫妻二人一块用晚膳。既是中秋团圆,也是庆贺老四又立功得了官家恩赏。” “二嫂的消息倒是灵通。”宋吟晚像是没瞧见她的示好一般,始终淡淡,“使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须劳烦二嫂亲自跑一趟。” 六月暴雨使得晋州浮尸遍野,朝廷分治,以绥安侯谏言疏浚下游河道,建闸分洪,建成不到月余便迎来这次降雨考验,分毫未损,恰恰验证了绥安侯高见与能力。绥安侯被封文郡公,食邑四千户,福泽宗族,富贵恩赏非寻常能比。 才有了封柳氏这样前后态度反转,不见脸红也是本事。 “那我当你允了,这就回复老夫人筹备去。”封柳氏瞧出宋吟晚未有拒绝之意,便不作停,确实要准备去。 封元氏则落慢了一步,也得回去向封顾氏报一声。 “周元澜。” 封元氏离开的脚步忽的顿住。 “周家灭门与我无关。”宋吟晚唤住,“有人证供纸,此事是周远安同人结怨引来灾祸,而你,当时为何能逃过一劫,不可能毫无印象。” 封元氏的背绷紧更甚,缓缓转过了身,神情尽是阴郁,“人证?我怎知你不会屈打成招,又冤人顶罪?” “宋吟晚,你怎没死呢,你明明该死了,为何又活了。” 第48章 ‘啪’的一记清脆巴掌声骤然响起,封元氏的脸同时撇了过去,后捂着脸极不置信地恶狠狠盯住宋吟晚。 “谁给你这样妄断的权利!” 全然不同于封元氏的阴冷怨毒,宋吟晚身上凌厉的气势陡然放开,携着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迫人威压,铺天盖地。 偏厅里的对峙,氛围压抑。 封元氏捂着的左颊火辣辣的疼,凝着宋吟晚的眼里迸出一股毁灭性的偏执恨意。“终于不装了。若不是你作恶太多,怎会连贴身婢女都能给你喂毒药,从五年前我就在盼,盼老天开眼,让你早日下去给我父母兄长赔罪!” 刹那的转变带给人极大震颤,眠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护在宋吟晚身前,“我家小姐好好的,元少夫人这样恶毒诅咒才该当心遭报应!” “动辄要人胳膊,腿,将下人当牲畜打骂凌辱的人,你竟说她好?我倒忘了,死而复生性情大改,端是会蛊惑人心了!从前恶在皮相,而今是在骨子里。” “明明是你骨子里坏透了,竟还贼喊捉贼!” 宋吟晚按住了怼不过人的眠春,情绪起伏的激烈只在动手那刻,“周元澜,你和周远安不愧是兄妹,自私胆小,又都刚愎自用,只敢躲在阴暗中耍些奸猾卑劣的手段去谋害人,横着都是你家有理的霸道。” “有牙婆可作证,当日周远安约她在杏儿楼等,老远见他带了个小姑娘,虽瘦弱底子却不错,原要说价钱了,可那姑娘却不见了。她等两日都不见寻回来,才知丢的是他家的妹妹。” 封元氏脸上血色尽褪,尖声近是破音:“住口!” “你在回避。”宋吟晚从她反常的情绪中读出一丝不对劲,声音陡的沉了下去,“你从杏儿楼逃了却没回周家,是因你知你父母站了周远安那头,默许了他的混账事?而你一直回避掩盖这事来自欺欺人的怨怪旁人!” “这都是你臆想杜撰!” “究竟是谁不肯面对接受事实真相!”宋吟晚更厉声驳斥回。 她也是才想透其中关节,为了这等破事冤屈而死的‘宋吟晚’真真是可怜极。 “周远安所作够他死百回,从头到尾,他的言论何曾可信?一个卖主的丫鬟又多少可信?你认为是我毁了周家,来借此自欺欺人地认为父母兄长疼爱假象掩盖你被丢弃的命!你比周远安又好到那里,不,是比他还要令人恶心。” “是他瞒着爹娘做的!他们不知情,是你害的我家无力偿债雪上加霜,是你害死他们的!”封元氏的眼睛红通通的,紧紧咬着齿根咯咯发颤。 宋吟晚面无表情地觑着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一分同情都给不了。 “有一点你说对了,以命抵命,我不会这么算了。” “想杀我?来,你若不杀,且等着死!”封元氏眼里泛了异色,如是激将微微震颤。 “若我死了,他不会放过你。” 封元氏抿唇,不置可否。 “你死不足惜,封元宗的命又何足惜,都将给我陪葬!” “你敢——!” “且试试。” 封元氏紧攥拳头,指甲深深陷在掌心而不察,只死死盯着宋吟晚,心底积郁了五年的怨恨、屈辱情绪不住翻涌,霎时涌上一股腥甜。 “小姐!她昏过去了!” “抬出去。”宋吟晚 分卷阅读93 拧了拧眉,又唤住,“等等。” —— 暴雨歇后的阴雾天,到了夜里就不见光了,乌蒙蒙的。大院儿里说赏月,也是牵强。宋吟晚一路往云烟厅,曲折回廊下海棠花灯没隔两步就有一盏,明晃晃的光轻轻摇曳,生了暖辉。 “侯夫人。”轻轻袅袅的一道唤,恰好逢了回廊尽头。傅姨娘朝着宋吟晚盈盈施礼,眼里被烛火映衬的似是有光。 宋吟晚颔首作回应,听见她咳嗽,目光复又落了她身上,“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拉扯上孩子,这府里就容不下你。” “连夫人也信她说?”傅姨娘脸上掠过受伤神情,又像是自嘲,“我就算再卑贱也不会对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下此毒手,妍姐儿不是我推落水的。” 宋吟晚凝落了片刻,“凡事需给自己留余地,也当积福。”扔下这句,也无旁的可说,启步离开。 余下身形单薄的女子站在檐下,久久未动,略显苍白的脸色浮起了淡淡红晕,“琢儿。” “是,奴婢也听清了,夫人叫姨娘保重的意思,姨娘可得顾自个的身子,也不枉费……”琢儿后面的话怕来人未说,唯有从那魔窟里出来的主仆二人懂。 傅姨娘扬起嘴角,“我怎会辜负呢。” 晃神的一瞬,云烟厅里传来叽喳的笑声。 傅姨娘朝着那方向看,被封柳氏拉着的女子解了外面罩着的紫红底绣海棠披风,露出里头莹白的云锦上衣,配的月牙白繁绣海纹裙,娉娉婷婷,姿容清绝,宛若枝头玉兰灼灼而艳。 在那日复一日的绝望苦痛中将她拉出泥沼,便是要她粉身碎骨相报又如何。 宋吟晚若有感应般回了头,只见傅姨娘从侧门走了进来,规规矩矩侍候到了边上,举止做派,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今个都是自家人吃饭,不用拘着什么礼数,把这碍事的屏风也撤了,敞亮点儿。”封柳氏稍扬了声儿好一通张罗。 厅里就摆了两张花梨木的圆桌,里面的那桌都是女眷,外头的则是男人们吃酒阔论。 封老夫人是主位,头一个先坐了,封顾氏从瞧见傅姨娘起脸色就绷着,照惯例坐了老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偏封柳氏请了宋吟晚,意思是请宋吟晚往上坐,把封顾氏闹了个没脸,站起来也不是,坐也不是,眼圈一周隐隐泛红。 就差有丢筷子的念头。 宋吟晚的袖被人轻轻拉了拉,见封沈氏朝她示意了她边上的座。“二嫂,我同三嫂一道就好。” 封顾氏扭过头,可未必领她的意。 宋吟晚若是在意旁人看法就不是她了,她是看到那道梅花鸭才选的座,刚坐下就听封沈氏递了悄悄话来,“这不对风口的位置是老四交代过特意给你留的,这份周到细致在男人里怕是挑不出第二个,四弟妹的福气真真是叫人羡慕。” “三嫂莫打趣我了,各花入个眼,总是有各的好。”宋吟晚捧了热茶暖手,嘴角却是不觉弯了弯。 封沈氏似是一愣,“是啊,当嫁,总是有当嫁的缘由。” 宋吟晚却未大听清楚,概因从门口进来的那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一袭玄墨色薄氅,打一进来目光一巡就落了她身上。 仅系了她一人。 “四叔来得最迟,照理是要罚酒的。”封元宗喝了点,方才有胆子闹封鹤廷,可也不乏亲近崇敬之意。 封鹤廷在封家小辈里头是一座可望不可即的高山,也是一尺标杆,不过哪怕是最用功的封元璟都比不得一二风采。 “元宗,就你那点酒量还敢起哄四叔喝,不怕自个先倒了。”封元匡是封元宗嫡长的大哥,同封鹤廷年纪相仿,一出声,便叫小辈不敢闹了。 “人既然齐了,就开席罢。”封老夫人拿了主意。 “这儿还差一个呢。”封柳氏瞅着斜对面的空座。“元娘子呢?” 封元宗一听,道:“澜儿不舒服在房里歇下了,让我们别管她,晚些我再让厨子给她弄点吃的。” 宋吟晚向他的方向瞥了过去,相貌平平,在封家几个儿郎里并不打眼,一叫人注视多了,脸还有些微红。她只看了一眼,就被一抹玄黑勾了过去。 这才发现这人的位置正好和她对着,不是一抬头就对了视线,而是这人压根没移开过。 “四叔,我敬你一杯。”封元璟喝茶的人不知何时换了酒盏,一推杯,正正好就挡了封鹤廷跟前,少年神情正直,心思几许翻转只有自己清楚。 厅前热闹。 衬得西苑冷清极。 “公子叫我拿了些温茶热菜,少夫人可有胃口用一点?”一丫鬟端着方木托盘走了过来。 “少夫人才睡下,这些给我罢。” 当值的丫鬟接下了托盘,送了人走,将门阖得紧紧的。 门里床榻空无一人。 第49章 摆局(二) 中秋的席面是大房封顾氏起先说张罗的,以封鹤廷同封老夫人的关系,别说中秋就是过年都不见往来的 分卷阅读94 ,见了也是冷冷淡淡孤僻的很,故也不指宋吟晚能出来置办。 封顾氏办席有她的盘算。 照封鹤廷眼下这迅猛势头,将来如何,直让人往不敢想的地儿想。 家里摆着尊外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大佛,有事无事都要好好供着。何况封鹤廷的冷漠独惯是封老夫人种的因,几个侄子还算是周顾的。 她瞥向斜对面的封柳氏,未尝不是打着同样主意。席面上谄媚巴结宋吟晚的样,活像忘了原先有多看不上人这茬,没骨头不要脸的。封顾氏就是要为自个孩子谋算也做不到像她那样,傅小婉光是杵在那,就已经让她跟坐了针尖上一样。 几次目光滑过宋吟晚,都是隐忍。 原是指着封戚氏能帮衬把,就晓得抱妍姐儿哭,害她只能指望那个没用的,那个倒好,整一天都没见着影儿。 封顾氏再瞧见二儿子醉醺醺地趴桌上,心里怨艾更大,呵斥下人,“你们几个还不扶二郎回房歇去,在这儿吹着不是给人冻寒了!” 封元宗迷迷糊糊被人架起,还不忘去捞酒壶,“喝,四叔,接着,喝!” 今儿也是他那句罚酒起的头,封鹤廷配合喝了,桌上的酒就再没断过。 宋吟晚因着封元宗离开的动静瞥了过去,发现封鹤廷的脸被酒意熏得微红,那双凝视她的黑眸中光芒流转,像也是醉了般,如春水潋滟。 只一眼,就让人口干舌燥。 “二郎今个是真喝多了,平日里都不见这样过。”封顾氏的话响起,“来之前还在同他父亲说起去雍州那谋差,想是为这事高兴坏的。” 宋吟晚的目光专注于面前的佳肴。 那头的封柳氏顿时追问,“谋差?大嫂是打算让他去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封家是缺他一口吃的了不成!”封老夫人顿时不满道,是看不上那行当。“哪怕你这当娘的上上心,由着他玩儿,由着他娶个连蛋都不会下的没用东西,还有脸给出昏招儿了?” “婆母……”封顾氏的脸色一阵红转白,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数落,绝是不料,紧咬着牙根抖着面皮子含恨道,“我家二郎也是正经读过书的,也最让人省心。这些年陶冶心性,是候到了机遇,也是他四叔照顾,做的是官儿,不是串巷子倒个棉丝那种的辛苦事。” 阳城柳氏就是走街串巷的收买棉丝起家的。 封柳氏脸色稍稍变了变,“什么时候摆弄个木头都能谋混差事了,大嫂莫不是私下里为难四叔求情面了罢,这不是让四叔难做么。” “官家明令禁止的你当我不晓得,做的自然是正正经经的官儿。哎呀瞧我给嘴快的,孩子也还没说定什么时候启程呢。”封顾氏故意说一半藏一半,似是似非,反搅得人更好奇难忍。 封柳氏的脸就差耷拉下来。她这一直想求封鹤廷给三郎拜到张太师门下呢。 女眷席上的往来掩在了觥筹交错声下,是女人们碎嘴闲话,男人并不放心上,掺和更是没理的事儿。 唯有封沈氏挨着宋吟晚轻轻询了声,“元宗那事是四叔给安排的?” 随着话落,周遭的几道视线齐唰唰的落了宋吟晚身上。 彼时,宋吟晚正从封安手上接过碟子,垂涎地凝着整一碟雪白雪白拆好的蟹肉,并着一蟹壳的蟹黄堆得小山包似的。 这一问的时机巧合得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宋吟晚略作一顿。 “……”一众人等默。 宋吟晚泰然舀了一勺拌在饭碗里,黄橙橙的蟹黄在米饭的热气蒸腾下缓缓化开,透亮的蟹油慢慢渗进米粒里。她连头都没抬,笑得温柔清浅,“四叔的事我从不过问的,反正我也不懂。” 这样大咧咧昭告自己无才无德,且悠然自得的,属她厚脸皮独一份。 她这样‘缺心眼’的做派惹得另一桌席上的男人勾起嘴角,笑容宠溺,像是应和。 众人这一顿饭吃的,突然跟嚼蜡似的不知味了,还有倒酸的。 直到饭毕,天空仍是黑漆漆一片,不见月明。 封家大郎一句“怪阴渗的”便叫人连多留的兴趣都没,各回各房了。 宋吟晚和封鹤廷一道回的云隐斋,封鹤廷原就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将人送到门口便折去了书房。 “大闸蟹是寒凉之物,小姐怕是忘了上个月是怎样疼的了,大夫明明说要忌口,上了桌您是一点都不记了。”眠春一面替她拆除发饰,一面碎碎念道。 “也没多少。”宋吟晚弱声狡辩。 “是,就一碟,就拆了五六只呢。” 宋吟晚贪恋回味地一抿嘴巴,“四叔盛情难却。”孰不能忍! 眠春瞧着没绷住笑了,“姑爷惯着您的架势比郡主娘娘还过,早早吩咐备了祛寒汤,奴婢让枕月去催催。” “来了来了,今个大厨房那忙坏了,乱糟糟的,差点就把大夫人的安神汤跟这搞错了,幸好奴婢闻着味儿不对。”枕月端了汤进来。 屋子里顿时漫开一 分卷阅读95 股子姜腥气儿。 宋吟晚皱了皱鼻子,呐呐道,“不至于……” “是姑爷特意交代的,一番盛情小姐莫推却。” “……” 宋吟晚端起碗吹了两口,便闭着眼一鼓作气饮尽。 —— 大厨房外,封元氏如幽魂一般失魂落魄在外踱步,直到被收尾关门的婆子撞上,“元少夫人您怎么在这?” “我……”骤然惊神醒过来的封元氏怔怔看着满眼好奇的婆子,再看了看锁上的厨房正门,呐呐反问,“我怎么在这?” 顷刻间脑海里浮现几个快速闪过的画面片段,藏在布枕里整月余的药包……后门运来的几筐鱼蟹,道是绥安侯特意命人从南边一路换水调运来的,为的是绥安侯夫人吃上一口鲜头……云隐斋那丫头急催着姜汤,和婆母的丫鬟怼了几句……一包白色粉末融进了汤碗里,海棠纹的托盘经了易手被云隐斋的丫头给拿走…… 婆子是厨房的伙头,见人恍惚怪异又试探问,“元少夫人没吃上中秋宴席,这会儿可是饿了?要不奴婢给您弄点吃的?” “中秋……” 封元氏推了推有些昏沉的脑袋,却在察觉到手心里那东西时猛然攥住。 不等她回答婆子,前头忽然响起吵嚷响动,在寂静夜里被放大几许,人声嘈杂伴着哭声,赫然是从云隐斋的方向传来。 封元氏兀的抿唇,脚步飞快。 还未到苑门口,就听着一屋子恸哭,一名大夫背着药箱颓丧走出,却被一丫鬟抱着拖住了腿。 “大夫,您不能这么走,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侯夫人是中了砒、霜,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救,莫为难老夫了!” 封元氏听完对话,整个人定定站着,眼前仿若有一道光束骤然劈开。目睹着这一苑子的慌乱,独她一人眼清神明,瞳孔里划过诡谲异色。 宋吟晚——死了?! 她实难相信,直到看到封鹤廷走出来。那人平日里不说话时仅是严肃,而今仿若频临失控的猛兽,极低的气压之下令周遭温度都下降许多。整个人深沉站了那,阴郁出水。 几乎是同时,封顾氏就被人用强硬手段扭着胳膊押到苑子,此刻发髻微乱好不狼狈,“封鹤廷,你疯了!你叫人抓我做什么!” 封鹤廷的眼神如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害死晚晚,本侯会,一刀一刀剐了你。” 封顾氏被他眼神里的浓墨骇住,“……宋吟晚死了?!” 一丫鬟匍匐在地,“千真万确是大夫人的丫鬟端走了祛寒汤,奴婢还奇怪怎会搞错,追回用服却害死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 封顾氏浑身早已僵硬透,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略是狰狞,“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混账羔子,什么腌臜事都敢诬我头上!” 妇人叱骂声同悲戚啜泣声交织,场面愈是混乱。 封元氏被挤到了最外围,脸上是与旁人如出一辙的震惊悲痛,极完美地融在其中。 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冲昏过去,唯有藏在袖侧的手抑不住剧烈颤动泄露心绪。 她的计划如是完美。 第50章 宋吟晚的死突兀的像平地里忽然炸开的惊雷,将府里一众人等炸了个措手不及,又惊惶万分。 惶的是封鹤廷要拉人陪葬的疯狂态度。 除了被扣押的封顾氏,厨房等涉事的一律都被关了起来,只等发落。 云隐斋那,老夫人去了,两房的兄弟侄子也去了,劝说无用,只眼睁睁看着封鹤廷守着宋吟晚的尸,不肯停灵,不肯报丧,但凡提及都是被赶出来的下场。如是得了失心疯。 灵柩摆在云隐斋偏院,却迟迟不肯移过去。 夜伏,封元氏坐在灯下缝补,听到开门的动静连忙看去,看到封元宗神情疲惫走进来就停了手上的活儿。 “四叔那怎说,可愿意再好好查查?” 封元宗揉着发胀额头走到桌前,顺手拿起簸箩里的物件,“四叔还是不肯见我。” “这是我给婆母做的护腿垫子,白日里去送饭时看她那样坐在冰冷地上,憔悴得厉害,想能让她少受点罪。别出来了落毛病。” 封元氏说完,很久都没有声音。待她把簸箩里的针线收拢,看向男人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神情有异。 她迟疑摸了摸脸,“夫君为何这样看我?” “你有心了。”封元宗的嗓音有些哑,“我母亲是顾家的嫡长女,性子上略有强势,于你也有过诸多苛责,难为你不怨她,还肯这样为她想。” “她是你母亲。” 封元宗闻言似有触动:“澜儿,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没法调停你和母亲之间,用木作坊逃避,用待你好来补偿你受的委屈。” 封元氏的眼神愈发温柔,“嫁你从来不觉得委屈。”她顿了顿,“好好的作何说起这个了?” “如母亲出事,我也只能一次一次求于四 分卷阅读96 叔别无他法。我眼睁睁看她在那边受苦,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四叔最是公平讲道理,这次却连案都不问,他不在意冤假,他只要人给宋吟晚陪葬。” 封元氏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宽慰道,“你也说四叔最公平,许是一时伤痛意气,明个我和你再去求四叔。即便是不为婆母,也该为逝者求个体面。” 封元宗就着烛火看向面容悲悯的温柔女子,轻轻‘唔’了一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封元氏乖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一派平静。 这计划从一开始就将顾氏算了在内。顾氏和宋吟晚之间的矛盾,哪怕表面粉饰,仍是有迹可循。只要有顾氏在,任谁都不会怀疑到自己。 人死灯灭,从此以后她便再没了心障。 翌日天刚刚放亮,封元氏就拎着一食盒同封元宗一道去了云隐斋。从事情出,底下下人对大房这边的态度都是敌意。 两人到了关押封顾氏的地方,不同于昨日叫骂,今个却是静悄悄的。 “母亲?” “婆母?” 封元氏急急质问旁边看守的,“我婆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不就是白天晚上嚷嚷没气儿了么。倒是元少夫人你这一日三餐不落,是怕咱们院儿里苛待下毒,还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封元氏抿住嘴角。 婆子压根不管旁人反应,伸脚踢了踢柴房门。里头不久传出一道低低干涩的声儿,“儿……不是……我,救我……” 封元宗忙喊了声‘母亲’就蹲下身子靠在门扉旁,握住了从门缝那伸出的手。“母亲受苦了。” 封元氏在他身后,透过门缝看到封顾氏伛偻身子的狼狈相,也看到她气愤地挣开了封元宗的手,嘴唇嚅动似乎是想要咒骂他无用,然而实在没力气。 就是到了这关头,都改不了性。 除了两个儿子,还有谁记挂她呢。 柴房偏在角落,从前面廊道那有隐绰的声音传来。 “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侯爷又是把人搁在心尖尖上的,看着那样子都叫人怪难受的。” “是啊,前面两位去的时候,何曾这样过。” “得亏是三夫人说动了,要不然这日子虽说凉快了,也架不住这样生搁在床上……眼下移进了棺木,不日就要下葬了。” “谁说不是,我这夜里老是做梦……” 声音渐远,仿佛是丫鬟经过时嘴碎。然而封元氏的思绪却没收回来,直到封元宗唤了三四声才堪堪回过神。 “二郎?” 封元宗:“我们去见四叔。” “好。” 还没到正屋,两人就在廊道上的岔口听到偏苑传来的闹哄响动。下一刻封鹤廷身边的两名随侍扛着一人过廊道匆匆往正屋去,后面的人往外跑去请大夫,一片混杂。 封元宗几乎是同时跟上去的。 封元氏慢了一步,眼前尽是封鹤廷阖着眼胡子拉渣的憔悴模样,和她印象里的绥安侯相差甚远,险些是两个人。 宋吟晚的死竟会给他这样大的打击…… 在所有人涌向云隐斋正屋的那刻,封元氏收回了目光,悄然无声地拐进左边的偏苑。 闲置的院落没有人气,檐下垂着的纱幔失去夏日里蔽日的效用,此刻随风摆荡,露出正中央摆放的灵柩,只有阴森鬼气。 封元氏撩开吹到了面上的轻纱,走了进去。 棺木里躺着的人,姿容绝艳却无生息。那样盛气凌人的说她是周元澜,说要她心爱之人陪葬的模样完完全全停留在了过去记忆里。 “事实的结果是你死了,我还好好活着,会和二郎恩爱不疑过一辈子。” “躺在里面的你可甘心?” “你看,连老天爷都是在帮我的,我看不到复仇希望日复一日煎熬时,你却嫁了进来。” “那包砒霜从得知你要进门,我便藏着。我想着,先要你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被折辱,被休弃,然后,再一碗毒药了你性命。” “如今这样,殊途同归。有顾氏给你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封元氏的手抚着棺木边沿,嘴角始终咧着一丝笑意,后变成无声的大笑。那是多年夙愿达成的喜悦,在触到棺木的一刻切切实实感受到的狂喜。 这样的喜悦她无法同人分享,眼下死透的宋吟晚却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哪怕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应该像昨日那样沉住气的,却在听到宋吟晚即将下葬的消息控制不住想来亲眼看看。 “你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恶毒,却又是那样好的运气。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能不知羞耻的活着,而我爹娘乐善好施,却被人放火活活烧死!” 封元氏的目光忽然停在棺木里女子上扬的嘴角那,碍眼极,突然生了烦躁,想要毁掉。直到瞥见柜子上的烛台…… 烛火重燃,被置在了纱幔下,一点火星子顺着风呼啦往上直蹿。 把这罪恶的一切都烧干净罢。 分卷阅读97 封元氏微笑背过身,脸上的笑意却在看到掀开纱幔猛冲过来的女子时倏地僵住,瞪突着眼睛神情顷刻化作狰狞。 宋吟晚越过她,只担心替她躺在棺木里的眠春,扬声一喊‘救火’就涌上来十几名仆役,不多时就将火给灭了。 而在宋吟晚身后,先是封鹤廷从落地的屏风后走出来,随后是封大老爷,二老爷,被人搀扶着的封老夫人,封顾氏……近乎都到齐了。 纱幔被烧掉了一半,焦黑卷边荡着,一如封元氏的势头,刚刚起就被浇了个透。 宋吟晚将眠春扶出来,后者缓过了被烟熏火燎呛着的那口气,直直指着封元氏怒斥‘阴险毒辣’。 “对着个‘死人’还能下这样毒手,简直比恶鬼还可怕!”紧接着的一句恰是说出了在场一众的心声。 都说人死如灯灭,何至于要挫骨扬灰这样狠毒,要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一向柔弱的封元氏行事能如此恶毒。 “先是毒杀,后是纵火,虽未遂,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宋吟晚拧着眉,看着她此刻恢复的平静模样亦是心底发寒。 封元氏同她隔着一樽棺木,一人孤零零的,浑似听不到宋吟晚所说的那样。她在想,是何时中了宋吟晚的计。是被宋吟晚言语刺激气血攻心而昏迷时起,下药的片段模糊,她又是从何确定宋吟晚死了的…… 她看向站着的那些人,停在了站最边上的那个中年男人,身着异服,古道仙风。 世有术士,能蔽人耳目,实为幻象。 “四婶是在同我们玩笑?这玩笑未免也太吓人了。”封元氏笃定了自己什么都没做,“若不是我闻着焦味进来,岂不真要出人命?还有我婆母……什么样的仇怨,要这样对付折磨人呢!” 封顾氏浑身都在发颤。“孽畜!贱货!还敢在这颠倒是非黑白!当初我就该坚持,怎就让你这祸害东西进了门!” “婆母,你不能为了自己就……”封元氏被呵斥露了委屈。又弱弱唤了一声‘二郎’。 “你还想说我是为了脱罪冤你不成!你看看,这就是你以死相要挟要我同意娶的人!祸害啊!” 封元氏那样手足无措地站着,一副柔软可捏的模样,如是看,却像是旁人冤屈的样子。可众人都看到她放火的一幕,联系此刻这样子,只觉得寒心可怖。这得多厉害,才能这样子扮无辜,浑像是不曾做过的样子。 宋吟晚似乎是问旁人,“这样该如何?” “迷障从心,继而生幻,本质是一样。只要借助一些旧物,就能破除迷障。”那术士答。 话音落,枕月拿上来一件铜算盘。随着走动珠子碰撞的响儿激得封元氏陡然捂住耳朵,“不,我不要想起,不——”那一声极是凄厉抗拒,面庞早已扭曲。 只是,她说的并不管用。 多年来不肯面对的事实伴着火光与血河重现在眼前,不管她再怎么忽视,都牢牢地扎根住。她多高兴那个讨厌她的哥哥终于肯愿意接受她,带她去酒楼吃食,却不料会听到他要把自己发卖的对话。 她逃了,又被抓住。鞭子抽在身上的疼都比不上周远安那些话带来的伤害重。 ‘你当爹娘为何对你好,那是因为你还有那么点用处,能拿你来换我的前程,在他们心里自然是我这个儿子重要。再跑,我就把你腿打断!’ 她不信,再一次跑了,只是也再不敢回周家。直到夜里徘徊,眼睁睁看着从大火里冲出来被慢慢烧成灰烬的爹娘,这一幕的冲击太大,她足足高烧昏迷了十来日,捱过之后成了老乞儿口里那个死掉的‘弃儿’,最痛苦的记忆被臆想成骄纵千金的报复。 在那段记忆里,父母呵护,兄长疼爱……她没被抛弃过。 屏障破了,陈年伤疤被人连皮一块挑开,逼着人面对。封元氏仍是捂着耳朵瘫坐在地上,一面痛苦否定着,一面泣不成声。 “宋吟晚你这恶妇!毒妇!” “啪”的一声清脆巴掌却是封元宗先婆子一步动的手。 同样也叫封元氏怔怔不置信地捂着痛呼了一声‘二郎’。 封元宗打人的手在袖子下攥成了拳,“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肯信,难道真要为了你自己臆想要谋无辜之人的性命?” “无辜?”封元氏双眼通红,死死瞪着,“她要是无辜,那我算什么?!” 封元宗仿佛头一次看清枕边人一般,定在那里,听着母亲和她的对峙,祖母喊着报官的声儿里陷入了沉默。 在这等低迷的沉默中,祝妈妈带人进来奉上了一药包,“这是从元少夫人枕头底下搜出的砒霜,足二两,分毫都能要人性命,包藏祸心!” 封元氏陡然顿住,错愕凝视,忽然生出冷意。她一直以为药包用了,才会有那空的纸包,殊不知这是个局,她扔了宋吟晚设计的假证据,却将真的一直留在那。可笑,可笑至极。 她笑得停不下来,眼底却漫开了惶恐。 宋吟晚拿起药包,摊开在封元宗面前,似乎是问他还有何疑议。 分卷阅读98 后者垂下眼眸,“一切听凭四叔四婶处置。” 封元氏忽然停了下来,“二郎?” 封元宗却是不看她,“今日夫妻恩绝,二郎这声担不起。” “二郎!连你也要抛弃我?你明明说这辈子都会对我好,为何也要食言!”周元澜突然像疯了一样,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刚一爬起就被几名婆子仆役牢牢押住,却是努力往前够着,想要够着封元宗,手脚并用磨破了皮,鲜血蹭了一地。明明该是可怜的,却因为脸上那怨愤生生给磨没了。 封元宗大抵也是因她这句‘大言不惭’才停住,“我给过你悔过的机会,只要你有一丝善念,哪怕从前错的,我陪你担。” “可你没有。哪怕到此刻,都没有。” 话落,背影僵直地拂袖离开。是心灰意冷,也是决绝。 封元氏如遭雷击,望着那道背影突兀地停止了挣动,重重摔在了地上。 半晌后,“二郎,二郎我错了,我知错了——” 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偏苑,可惜,再没了回应。 宋吟晚看着女子匍匐着认罪,满面的眼泪是懊悔痛苦已没了意义。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抵赖,也容不下她再留了府里。 直到走出偏苑,宋吟晚才吁出了一口闷气。一开始她只是想到用术士,却不想在男人的参与下兜了这样大一圈子来铲除后患。打蛇打七寸,诛人要诛心。 一场布局周到圆满,却在看到结果的那刻心思复杂。 复杂是为封鹤廷此刻模样。 “我在偏苑还不到两日,竟不知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她直直盯着呐呐说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下巴那儿冒的刺茬儿。 这模样却不陌生,和几月前的雨夜里重叠,如出一辙。 宋吟晚对上那双郁色未褪的黑眸,眼神凶猛地攫住她,仿佛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的确认意图,令她的心猛地揪在了一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地问,“偏苑那间上锁的屋子,那里面的……四叔可有解释?” 第51章 夫人生气了 偏苑的那间屋子一直挂着锁,锁的钥匙在封鹤廷手里,除了他没人能打开。 宋吟晚在偏苑住的那几天还曾好奇过,想是里面放了什么紧要东西。直到封鹤廷把钥匙交给她,她为设局藏身时才发现那是一屋子她极熟悉的旧物。 用旧的狼毫笔,做过摘记的册子,写的字,作的画……有些东西遗失的时间可追溯到国子监上学时,当时她只以为是丢了,却不想被人如此仔细妥帖收藏了一室。连同她的画像,数不清有多少…… 此刻迎着封鹤廷深沉的眼,根本就不用解释那双眼里所透露的已经是一清二楚。宋吟晚的心像是又回到刚进屋子发现时的那刻,砰砰跳得厉害。 她抿住嘴角,“明明是你叫人不可二心,少作多情……” “我当时想说的,不要对我以外的人动情。”封鹤廷解释,解释完惯是淡然的脸上难得浮起了一丝赧意。 宋吟晚呐呐,“可我问的即是你。”何来别人? 封鹤廷闻言幽邃的眼眸陡然闪过溢彩,扶住了她的肩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一刻的力道捏得人发疼,她皱了皱眉,那人就松开了劲儿,只是仍牢牢箍着,双目里尽是令人晕眩的光。 宋吟晚这会儿瞧着他的反应完完全全明白了过来,手指僵硬地虚虚握成了拳,阴差阳错的误会直到‘她’身死都不曾解开,若不是还有这样际遇……她看着男人此刻这副模样,心骤然抽了一下。 “我和你之间,从来没有别人。我情动是你,思慕是你,就连死前被问及遗憾,脑海里浮现的还是你。” 她话刚说完,就被眼前的人紧紧抱住,单单是那几个字,就让封鹤廷心底掀起万丈狂澜,化作切实的行动,越收越紧的手臂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宋吟晚的脸贴着宽厚胸膛,后知后觉瞧见了俩丫鬟憋笑的表情,顿时脸颊发烫。要挣脱开来,却没能成,意外瞥见了男人快咧到耳根的笑,透露了一丝难见的傻气。 她不自觉牵起嘴角,忽而顿住了问,“你是何时知道的?”借尸还魂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一点瞧不出他对此有过什么特别反应。 封鹤廷似乎是被问住,眼神有一刻飘忽。然在宋吟晚执拗注目下,似无奈干咳了一声道,“我带你去明威将军府,你进闺房时,我就在。” 宋吟晚倏然瞠圆了眸子,灵光一现和玉佩联系在一块,“你折回来找玉佩那次……后来才说要带我去将军府是为试探?!” 想那会儿她才得了宋吟晚躯壳不久,日夜忐忑,再思及后来种种,一双清亮眸子霎时盈满了愤怒。 “我可以解释。”封鹤廷心知不妙,极快地补充了一句。 当下,宋吟晚想咬他出气的心都有,抓了他的胳膊,却因外人好奇探看没下得去手。一扭头气鼓鼓地把人直接拽回了云隐斋。 分卷阅读99 封鹤廷老实被拖着,哪怕是夫纲不振,也端的一副心甘情愿,宠得无法无天的架势。 宋吟晚一进苑子紧着丢了一句‘谁也不准进来打扰’就关了房门。 情窦初开受挫的伤心是真的,还魂后的提心吊胆也是真的,而今两件事都站不住脚失了意义,岂不显了她的可笑。 她瞪着乌沉的眼睛,那些情绪不掩,眼眶不禁泛红,“解释。” 大有一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大卸八块的架势。 封鹤廷在看到她通红眼角时就心疼了,“……我怕你一开始就同我提和离。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是你提的,我都无法拒绝。” “不说破,便是到了一两年后你真要和离时,仍能挽留。” 宋吟晚的心思被人摸得透透,也从那话语中尝到了一丝心酸。 “在那之前,我想让你为我动心,生情。哪怕是用卑劣的手段,不想放你离开。”也绝不会放任离开。 宋吟晚怔住,心口被重重一击,却仍是没说话。 封鹤廷只当她是被自己气狠了,“要打要骂怎么对我都好,别忍着,是我错——唔!”不设防地被推到了门板上,紧接着下巴一痛,撞上女子水润的眸,眼神霎时雾色暗沉。 横冲直撞的扑咬,不等被胡茬刺疼退缩,就被人圈住腰身提了上来变成简单粗暴的亲吻。温热气息交缠在耳畔,触动一场最热烈浓情的交融。 那日云隐斋当差的,看到宋吟晚回来那脸色,再看门板震动的,都知道是侯夫人‘发威’了。再次传遍了侯府的角角落落。 两人联手做局,收拾了封元氏,同时也给府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个震慑警告。 风平浪静。 而封元氏在过了两天的叫嚣疯癫之后,崩溃痛哭。只是哭的,不是余生将在扶掖庵度过的凄惨结局,而是手里的一纸休书。 她输得彻底,到头来才发现为了所谓执念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悔也来不及,余下满心撕心裂肺的酸痛。 “让我再见二郎一面可,你帮我同二郎说,说我知错了,我愿在扶掖庵悔过……” “二公子好不容易看清楚人,周姑娘还是别再祸害他了,难不成还想留着封家媳妇的名头打着回来的主意?”看守的婆子冷笑,压根不收那封休书,“今个去,是没往后了,扶掖庵是收容罪妇的地方,且自个保重罢。” 封元氏,不,如今被休弃剥夺,便是周元澜了。到了被押着上马车的时候,仍死死扒着门框不肯松手,一声声喊着‘二郎’。 “姑奶奶,别丢人了。”婆子忙是招呼人要把她按进去,却不知她哪来的疯力,竟然生狠地卸了一胳膊的力直要往府里冲。“还不赶紧给抓回来!” 只是还没到府门,就被几名护卫擒住。周元澜抬眸,双目充血地盯着站在护卫后面的女子。凌厉只是一瞬,化作哀求跪在了地上,“我只想最后见他一面,我求你,让我们再见一面!” “见了又能如何?”宋吟晚今个是正好出门,不曾想会撞上这一幕,待听清了诉求,却是反问道。 周元澜浑身僵住,满面是泪。 良久,哭腔哀戚,“我从没想过伤他。” 宋吟晚闻言无动于衷,正要上另一辆马车,忽然听到周元澜从背后唤住了她。 “既是私下处置,就当封元氏死了。”周元澜死死咬着下唇,哪怕从此不具姓名,哪怕他日后再娶,那也是同他系在一起的唯一念想了。 只是那口气,却不是同人商量的语气。 宋吟晚回身睨着她,“凭何?” “一桩换一桩。”周元澜迎视,“你当知道那包砒、霜未启开过,我若有能让你那丫鬟悄无声息死在柴房的能耐,就不会有今时了。” 第52章 宋吟晚的遇事不惊在这时候发挥了极大作用,她愈是镇定不动声色,周元澜的脸色就愈是差。那是对宋吟晚唯一还有些用的筹码,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 在难忍的沉默中,宋吟晚良久才启口,“你有今时完全是咎由自取,是善恶有报,就凭你这满心技不如人的怨怼和挑唆,我为何要信?” “都到这时候多认一桩少认一桩于我有何差别!”没等到宋吟晚反身相求,她就已经动摇,连着声音都不由得尖锐了几分,“我说的千真万确!那日我亲手摸过你鼻息,连身体都已凉透!” “亲自?”宋吟晚蹙起眉心。 周元澜冷冷凝着,“太后一道懿旨赐婚容易,却令整个封侯府忙于筹备应付。云隐斋是四叔的苑,四叔不在,谋命的事都有人做,进出个人又有何难?” 明明确认过死了的人,后来却好好的出现在栖霞苑,这等冲击下她只能以心急慌张误判才能解释。虽那样想的,可心底却打了个突,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但眼下来不及细想,她只想抓住这唯一机会,“我见过害你的人,必要时我可指证。” “她都蒙着面,你如何指证?” 分卷阅读100 周元澜惊诧瞪大了眼,心陡的沉了下去。 “你见的是与碧桃说话的丫鬟,背后之人那样谨慎,怎会叫你看清楚了。而你也不过想要我死,目的达成又何必多此一举招来祸患。你的话只能信这前半,关键便是在那丫鬟。你能笃定,必然是瞧见过其身上特征,而侯府用人不招有残缺者,无非是脖颈耳后裸露处……倒是也好找。”宋吟晚神情一转,“又何须用着你?” 从心里边想的,到所谓筹码都被人扒得干净,周元澜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死死扒在马车门框那的手收紧,用力到骨节都泛白还是不肯松。 “你想留著名头,图封元宗念旧情好赌自己回来的一线契机。周元澜,没有人欠你的,只有一个被你辜负的可怜傻子。此生陌路就是他对你提的唯一要求了。” “不,不可能的……”周元澜的手被婆子一根一根掰开,发了疯力又附着上,“一定是你们拦着二郎不肯让他见我,除非他亲口跟我说!” 宋吟晚看着她发疯的样,眉梢一沉,“他今日启程去雍州,原本该是你与他同去的。而今大嫂担心他孤身一人,正好封二郎表妹顾琳琅也要回雍州省亲,搭伙互为照顾也挺好。” 周元澜如遭雷击般直挺挺的站那,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任由婆子摆弄不再反抗。身上的麻绳捆了一圈又一圈,被重重丢在马车木板上。 磕撞的疼痛令她蜷缩起身子,毫无尊严可言。 她忽然想起那夜里二郎的眼神。 ——“我母亲是顾家的嫡长女,性子上略有强势,于你也有过诸多苛责,难为你不怨她,还肯这样为她想。” ——“她是你母亲。” ——“澜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都知道了,看着自己对付他母亲,对付宋吟晚,看到了她如此丑恶的面容。还有……终于能到他身边的顾琳琅,应是得意罢。彻骨的冷意从缝隙中钻进来,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疼得她根本无法喘气。 自马车传出一声极压抑的嘶哑吼声伴着极淡的血腥气,顷刻随飞扬的尘土化作虚无。 —— 长确街路边的茶楼里,乔平暄点了茶果等,等到时辰过了都不见人不免涌上担忧。何况本来她是打算去侯府找她商量事,后另约了这地儿多少有些不寻常。 这么想,乔平暄就有些坐不住,好在宋吟晚只晚了一刻且安然无恙出现,她才安下心。转而眯起眼犀利问道,“这两天我右眼皮子总是跳,你可是背着我做什么危险事儿了?” “……”二姐的直觉仍是准得可怕。 宋吟晚如实说了事,就见乔平暄越来越冷的神情,这种气势同封鹤廷不准她亲自入棺时诡异重合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她这怂怕是受谁影响。 “去扶掖庵都是便宜她了。”乔平暄最后啐道。 宋吟晚捧着建盏,白乳浮于盏面,如疏星淡月,神情甚是惬意满足。 乔平暄觑着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又不由叹了口气。如周元澜这样病态的,还真是这样的法子最治人,山里寒苦许是能忍,但顾家的小表妹怕是如附骨之疽,日复折磨了。 “这才解决了一个又冒一个。当是我先前说错,侯府哪是是非地,都要赶上虎狼吃人了,莫不是想着你和封鹤廷都死了,好爵位旁落?”乔平暄蹙紧了眉,“那对付封鹤廷岂不更快?” “她是冲我来的。”宋吟晚抿了口茶,神情自若。 “你还得罪过谁?封鹤廷可知?” 宋吟晚:“……没得罪。”她顿了顿,要不是周元澜她还真想不到会是那人,“她背负了两条人命,要自己赎。” 乔平暄脑子转得也快,当即想到其中一个是被替了芯子的‘宋吟晚’,那还有一个……她不禁想到了封鹤廷克死的那两任。再看宋吟晚歉疚不能言明的模样,“你既已清楚是何人,这事同封鹤廷息息相关,必要时由他去解决,不可再拿自个性命冒险。否则我定把你这秘密跟封鹤廷抖明。” 宋吟晚被猛地呛着,咳得面颊漫开了红晕,好不容易止住了忙是岔过去,“二姐找我为何事?” 这回轮到乔平暄扭捏羞红,“前些日子吴家的聘礼送过来,还邀我同吴家几个小辈一块出游,就想着备点姑娘家喜欢的礼,让你帮忙一块拿主意。” “吴大哥可说过喜好?” 乔平暄摇头,“我也没问。只知道他家里女孩儿多,十来个姑娘,最大那个约莫有十三四岁。” “十来个呐。”俗话有说小姑子猛于虎,这岂不是成群。 乔平暄一下明了宋吟晚的打趣之意,笑骂道:“再怎么着都比你眼下的处境强。” 这话倒是没错。吴家是汴京城里的新贵,在老绥安侯后镇守招安关,后来才回的汴京。多是心性单纯的,而吴闵则是家里唯一从文的,斯文俊逸,一眼就招了乔平暄稀罕。 两人说说笑笑结伴从茶楼出来,乔平暄却在瞧见迎面走来的一对夫妇时兀的停住脚步。 不等到跟前,男人暂撇下小妇 分卷阅读101 人跑远了,回来时拿了一包冒着腾腾热气的炒栗子。整包的予小妇人暖手,拿了两颗则一边走一边剥。 小妇人似是羞怯,犹豫好一会儿才衔住男人剥好的栗子,“早知就坐马车出来了,这样多难为情啊。” “谭某娶得莘娘贤良貌美,呵护宠爱,且由旁人艳羡去。”男人言罢,却略挑衅地瞧向了却乔平暄这方向。 宋吟晚也发现了,轻轻扯了下面色不大好的乔平暄,悄声问询,“被你拒过的爱慕者?”要不然怎这样做作? 乔平暄闻言偏头,看着身旁那茫然神情突然扑哧笑了,“我倒忘了,你在国子监眼里只有那人,旁的还真一个没记住。谭俞痴慕你两年,在你这儿就是个不具名的。” “……”宋吟晚隐约记起,“什么痴慕,他家开的书肆,往常多给我送几本册子罢了。”待想起因此和四叔间造成的误会,又莫名多了几分无语。 “有人收钱还不知足,私下胡言攀关系呢。被三哥发现教训,就像只疯狗一样咬上,造谣生事全凭一张嘴。”说昭昭倒贴他,也不看看自个什么德行! 始终侧耳留意的男人恼羞成怒地拦住了二人去路,“你说谁是疯狗!” “又没指名道姓,谭公子这样心虚做什么?” “你——” 谭俞被旁边的小妇人拉住,忽而撇了恶劣笑意,回头时变脸温柔朝她道,“这位便是我常说纠缠我那病弱小姐的姐姐,见我与你恩爱,心生不忿罢了。算了,逝者已矣,咱们别同她们一般见识了。” 这下,宋吟晚大抵能体会乔平暄的心境了。 正在这时,街上忽而一阵骚动。人群朝涪陵街上的一家铺子纷涌而去,从乔平昭,情诗,画作寥寥几字所透露的讯息,已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汴京城里谁人不识乔平昭,才貌双绝,一字难求。 其情、事,就更叫人好奇了。 宋吟晚懵了一刻,猛地想起一桩。要说情诗,她只写过一回,那是给……一想起,当即顾不得旁人,一张脸涨得绯红直往那家铺子去。 第53章 那是间上下两层的香铺,门口挂着‘一斛春’的招牌上淬了金粉,极是华贵惹眼。铺子里几个伙计才把乔平昭的消息放出去没多久,门口就已经被图热闹的汴京百姓围住了。 “‘一斛春’不是制香卖香的,这又是闹哪门子?” “听说是从乔平昭的诗启发制成一批新香,憋了有两个月,今儿是造势呢!这样子一搞,也不知又得贵多少,这离上回出的节令香才过去多久!”说话那人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实诚地往上凑,稳稳地扎到了最前头。 “乔平昭的诗……有什么稀奇的?”有人问。 “小老弟是外来的罢。乔平昭那一手字写得是极妙,尤其书画这种东西属是藏品,但凡作的人殁了,其所作价值远比其在世时还要高许多。像乔平昭这样的大家闺秀,不为生计犯愁,坊间能得几幅,还早早就被人收了。” “前些时候临的一幅《望山月词》就值了五万两,不知是哪位钱多烧得慌的主儿!” ——五万两! 正挤着往前的宋吟晚想起偏苑里挂满字画那屋:“……” 这一愣神的功夫,乔平暄和反应过来的侯府护卫都到了她身边。有护卫充场面,又有银钱打点,立刻就有伙计领着宋吟晚二人请到了前边专设的席座。 在两人身后不远,谭俞在听到乔平昭那三字后鬼使神差地跟着护卫一同进了香铺,出神地盯着陈列案几上红布遮盖的那一排物件,连夫人唤他都不曾听到。 “这不是谭老板么,今儿这场还带夫人一块啊?”旁边有识得谭俞的一边说着一边瞧向了他身边的小妇人,调笑意味明显,惹得周遭几个男人纷纷附和默契地低低哄笑。 这样的情形无疑令小妇人不自在,“夫君……” 谭俞被拽回了神,就看到那几个里面带头说话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原来是钱二串子,近来可好?” “不及谭老板风流潇洒,想当人赘婿不成这就和旁人伉俪情深。”男人反唇相讥,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周边的纷纷竖起耳朵。 谭老板的风流韵事还真真能和乔平昭扯一道,坊间略有传闻,谭俞和乔平昭曾有私情,不过将军府要入赘,谭家不允没成。这钱谡和两人同在国子监读书,所言更是从旁佐证了这点。 “斯人已逝,从前种种从前了,我与平昭之事非外人且能道清楚。钱兄即便是再意难平,也改不了这事实。” “狗屁事实,真当没人知道你做的腌臜事了不成,借着书肆便利,拿乔姑娘当幌子好一通杜撰想入赘。也不看看自个什么德行,乔姑娘怎能瞎眼为你寻死觅活,还非卿不嫁?” 饶是被人如此指怼,谭俞也未改脸色,“就是我与平昭有缘无分,也轮不上钱兄。事隔多年,没想到钱兄还是放不下。” 这样一说,反而指钱谡是那求而不得污他的小人,直把钱谡呕得只 分卷阅读102 想动手揍人。钱谡的冲动与强势还让不少不知情的站了谭俞那头,纷纷指责起他来。 宋吟晚也听着了那头动静,不过隔了点距离,且人声嘈杂没能听多少清楚。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那所谓新香上,愈是想,那白生生的小脸儿愈是漫开动人的绯红。 乔平暄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凑过去小声问,“你这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年少轻狂放浪时?” “……你才放浪。”宋吟晚没好气地怼回去,心底仍有一丝侥幸,指望是铺子虚设的花头。 此时,香铺里话事的拣着人多热闹起了头,“诸位都看到了,今个上的叫‘十二色’,论香,论形,皆是顶好的极品。” 宋吟晚的目光随着他拿玉杆子挑开红布,那侥幸彻底被浇熄了。 一列十二件。 十二件掐丝珐琅镶白玉的香盒完完全全暴露在人眼前,小盒精美更甚以往,盒盖儿扣阖处系了一镂空金片。献岁、酣春、莺时、槐序、郁蒸、林钟、夷则、仲商、凉秋、上冬、辜月、岁杪,整好是十二片。 如此精美之物衬上极流畅冶艳的字,令不少人已是蠢蠢欲动。独独宋吟晚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 “这是哪门子情诗?”有人奔着八卦来的,东西好是一回事,事儿却不是先前说的那回事儿,就让人不大满意了。 “客官莫心急呀,整首词还没完呢。且先容我卖个关子,待这独一批的香盒售出,自会公布。”话事的透了生意人的精明,摇头晃脑道。 宋吟晚坐在那,只问,“字从何来?香是何人制?” 话事的被问得一愣,旋即也机警道,“这位夫人,咱们铺里是正正经经卖香的。往常若用上什么画儿也是找门道需得买的。要说这东西确实私密,可赠人的东西难保被赠的没旁的想法不是。” 被赠的都未必见过!宋吟晚心底窝火,可也恼当时不见后未仔细找过,如今竟是说不清了。 “这劳什子十二的,我买了。”宋吟晚索性断了源头。 “‘十二色’以十二时令鲜花制,堪称是独一无二。是以,以竞价得,单只三十两起。” “……” “我出四百两!”人群里有人冒了尖儿,这一声喊,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叫价一路飙到了‘二千二百两’。 从上千两起,喊价的就那几个,钱谡就是其中一个,他原本就是冲着乔平昭那字来的。待瞥见谭俞时,露了几许恶意,“谭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莫不是怕最后公布了,所赠的不是你,拆穿你谎言?” “你向街坊四邻,酒肉朋友吹嘘的时候可没顾着地下有灵,污人清白,想不到会有被拆穿的一日罢?” “谁怕了!” “那就不知谭公子是遇着什么难事儿,竟把这等要紧的匀给旁人。”钱谡嗤讽道。 “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你休胡言。”谭俞说着看了一眼梓娘,倒像是想叫她别误会似的。 “那你倒是说说,这后面写的什么,也好叫我们先听听。” “我凭何要满足你这等无理要求,低俗,无趣。梓娘,我们走。”谭俞稳住心神,要带人往外去。 只是里外都是张望看热闹的,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而且也不知是否故意,但凡是他要出的路总被人堵着。一开始他以为是钱谡那伙,后来才发现并不是,一个个跟铁疙瘩似的,带着寻常人没有的肃杀气。 周遭已开始起哄,要叫谭俞说出那后半句。 宋吟晚叫的‘三千两’都要被那声浪给盖过去,冷着脸睨向谭俞那头。 “我那妹子性子骄矜得很,非凡夫俗子能入眼,你们问这位谭公子,他怎会知?”乔平暄凉凉启口,痛快地落井下石。 谭俞自觉被羞辱,脸色差极,“你……枉我还惦念你妹妹名声,你竟如此反咬一口。” “到底谁是咬人的玩意儿。”乔平暄怒起,“你要敢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人撕烂你的嘴!” “将军府的就可这样仗势欺人不成,我夫君怜乔姑娘病弱,不想被纠缠上,还困扰颇久。你这当姐姐的不劝她,反这样诬害人!”谭夫人此时不愿站了身后被保护,与乔平暄据理力争道。 “嗬,纠缠,是他拿着书肆孤本纠缠昭昭,不仅如此,另一面又拿昭昭做幌子给他家书肆挣营利,哪是卑鄙,根本是不要脸了!” 谭俞阴沉着面,“是你逼我的。”男人一顿,“那后半句是——十二萤烛轻慢捻,颔首低眉桃花面。心系有情郎。” “这是何等的空闺寂寞。我欲给你乔家与你妹妹留颜面,却因我不肯娶而一再受害,今个便当为自个争个公道。我出三千一百两,‘十二色’,留给你慢慢烧给乔平昭!”他咬牙道。当时割肉也要保住脸面。 乔平暄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发抖。 “就多一百两?不若我再多出两千两,五千两来对赌,你所言是虚。”宋吟晚笑吟吟的,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五千两,绝不是个小数目。可乔平昭已经死得透透, 分卷阅读103 他打着死人名头赚得也没少,不差这一件。是进来前听到伙计私下的悄悄话,根本就没后半段,得了一半就敢做这样噱头,不一样是求富贵。 “我同你赌。” 宋吟晚牵起嘴角,“那就为乔家姐姐要个公道。” 话落,一纸拍在了桌案上。 “献岁、酣春、莺时、槐序、郁蒸、林钟; 夷则、仲商、凉秋、上冬、辜月、岁杪。 四时月令周复始,发染霜雪枕鹤眠。” 念完的纸顷刻在人群中传阅开去。如钱谡,‘一斛春’话事,乃至谭俞都知悉那是乔平昭的字迹,与谭俞前面说的,截然是两个版本。 乔平昭已殁,唯一能认的是字。谭俞那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宋吟晚因那诗句里的少女情怀一阵脸烫,众人的注意都放在谭俞和乔家的恩怨上,没人发觉她此刻异样羞赧。 直到一道声音传来。“一万两。” 风清玉朗,却又极富震撼平了周遭骚动。许是那人周身的气势使然,还是叫出的价够高,众人无意识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所有人目光在一瞬间都集中在淄衣朝服的男人身上。 封鹤廷越过人群阔步而来,他身着墨色鹤氅,玉冠束发,通身都是难掩的清贵矜傲之气。只等到停在宋吟晚面前,方才低笑着开口:“既是夫人喜欢的,当值万两。” 人群里因来人和宋吟晚的身份再次爆出骚动,传闻说两人如何如何,哪比的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看着一双璧人站在一道竟让人不知该羡慕哪个。直到有人喊了一声‘谭俞要跑’,众人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这人刚才有多不要脸才能如此诋毁污蔑已故之人! 而封鹤廷搂住女子,视线从一进来就未移开过,周遭的嘈杂纷乱与他又有何关系。他只凑她耳边缓缓道,“我尤其喜欢你那句‘发染霜雪枕鹤眠’。” 他听到了! 宋吟晚整个身子瞬间绷得直直的,一霎面红耳赤。她正要开口辩解几句,又不经意看见了此人眼底藏着的狡猾笑意—— 脑海突兀地划过一个耸动念头,她莫不是又着了四叔的道? 第54章 那念头只是一瞬,可当宋吟晚坐上马车,打开那只印着‘一斛春’标识的黑漆嵌螺钿方匣时,一颗心如同落在了极柔软的地方,挟杂了细微的酸涩。 盛贮香盒的匣子盖里是被撕了一角的诗笺,剪裁了她方才写下的最后一句,粘连后裱在一块,终于变得完整。 宋吟晚的手指抚过拼接的地方,而后是香盒签子上镂空雕刻的字,轻轻摩挲了一下又一下。心念电转间,已将眼前这人和话事口中那神秘的制香师联系了一起。 从调香制香,再到纹饰的细节,俱是出自一人手笔。 能这样温柔周顾,且如此契合她心意,除了封鹤廷不作第二人想。宋吟晚抿住了嘴角:“你不是在忙舞弊私贿的案……” 偶然见过于直找上门,从他脸色辨析出一二。怎还能在这时候,这些杂事上费神? “可喜欢?” 宋吟晚与他对视,只望见那幽邃眸中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深情。良久,方是克制心绪‘嗯’了一声。 他为自己倾心倾力做的,怎会不喜? 封鹤廷看着她那直白的欢喜不觉扬起嘴角,如云霁绽开,衬得清俊眉眼愈发温柔。轻轻一提,便将人带匣子一块圈在了怀里。 “从知是你,便想着要送你一份世间无二的生辰礼。”他顿了顿,“其他都是顺带。” 宋吟晚后知后觉地记起被她差点忘记的日子,正是今日。只是下一刻,就把重点放在封鹤廷口中那个‘顺带’上。 谭俞那恶心人的小人行径,自己是头回见,单看乔平暄和钱谡的反应就知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膈应事。还有四叔…… “若不是误会,许不会错过了这些年。”要没有死而复生的际遇,岂不叫两人都抱憾余生。她因病而去尚体会不深,却在想到守着一室遗物的孤寂身影时胸口一阵抽疼。 封鹤廷似是知道她所想,大掌包覆住那只冰凉的手,而后掌心贴合扣住了十指,“往后我都在,夫人若觉得失落,还请——务必找补回来。” 明明是正经的时刻偏没了正形。宋吟晚放下匣子,羞恼地掐向某人腰身,却因马车突然的颠簸直直扑倒了那人。 四目相对。 “……” “……夫人继续。” 封鹤廷的眼里不掩笑意,摆着那任人予取予求的暧昧姿势,腿却牢牢勾住了她的,直等着满面娇羞的女子不稳再度跌回,眸中逗弄兴味正浓。 宋吟晚反复几回洞悉了那人的恶趣,既是脱力也是泄愤地平压住人,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漏过去了,然而实在被折腾得没了精力想。 直到第二天一早,宋吟晚用完整海碗的杂锦牛肉粥补回力气的同时,终于想起漏的是哪桩。 昨儿那只黑漆嵌螺钿方匣从黄花梨 分卷阅读104 木的床柜被挪到了如意圆桌上,宋吟晚开了匣,就直盯着诗笺上曾缺过的一角看。 半晌,无声咧开了嘴角。想了想四叔那样高山远雪的一人,却为此动摇醋翻,愣是憋闷着费心费时做了那些,宋吟晚的心刹那就变得柔软无比。 同时也稀罕得紧。 眠春替宋吟晚梳妆,白皙姣好的面庞无需脂粉就已经透了粉润,气色好极。索性就用一支樱粉玉荷簪,同水纹缠丝的芙蓉玉镯简单作配,反而衬得更娇媚。单是瞧着那娇憨笑意,就极容易被感染心生欢喜。 “小姐是想用香?”她都看主子摸了好久。 宋吟晚闻声一顿,阖上了盖,“这一匣子的不准用。” 枕月没忍住,扑哧乐了一声,待宋吟晚瞥来时忍了作势正经,“姑爷豪掷万金讨小姐欢心买下的东西,怎能说用就用了,自然是日日对着品情思绵长。忘了话事的说的了么,十二时香,通意可是时时想。” 昨儿一出,可是正正打了那些成日里编排二人夫妻不睦那伙人的脸。封小公爷宠妻如命那劲儿,满京城的,都未必出第二个。姑娘家哪个不艳羡宋吟晚今时的福气。 “让苑子里当值的丫鬟也莫混了。” “是……” 两丫鬟相视一笑,说不上主子近来变化,只觉得比以前更是通透了。 眠春笑着笑着,想到一事浮起隐忧,“周姑姑在府里待的日子也不少了,奴婢先前请教她学,她也耐心教奴婢,只是每隔是几日要出府一趟。去的茶楼,但每次见的人都不同。” 宋吟晚颔首,眼下正是需要她往外递消息的时候。消息流向周家,必然能给四叔送上一把助力。 “且好好学,她留在府里的日子不多了。”也提了提按手艺涨薪月钱的事。 眠春一愣,立即欢喜应了。 正说着话,封戚氏领着丫鬟进来给宋吟晚请安。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一个捧了当季的新衣,另一个则捧了只暗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明摆了送礼的架势。 宋吟晚才把周元澜送出府,封戚氏这时的态度颇叫人觉得玩味。 “这些是婆母的一番心意。”封戚氏从知道宋吟晚真实性情后,便开门见山道明了目的,“先前不知是局,也不知周氏心计,累及怨怪到四婶身上,这些天病在榻上都不安心。” “大嫂可还好?”宋吟晚确是听闻封顾氏突然病下,在云隐斋告知布局真相时就摇摇欲坠的样,想是被周元澜的谋算刺激不小。 “肝气郁结,是气症,大夫说需得静养一段时日调理,并无大碍。” 与宋吟晚所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大嫂客气了,这事说来也有我的过失,当及早通个气。”当然这也是事后的场面话了。 封戚氏而今整个人的气质略有改变,当是少言的缘故,内敛许多,“四婶才是客气,替家里肃清了毒瘤,婆母心里很是感激。这些算不得贵重,是雍州那边的新样式,聊表谢意。” 她说着让人把衣服、妆奁搁在桌上,从妆奁里取了两张纸契,上面是涪陵街地段最好的三间铺面。 “望四婶能……不计前嫌。” 说是谢意,何尝不是示好投诚。只是来的有些突然。 “妄言,恶口终是祸患,报应不爽。我想为妍姐儿积福,婆母亦是这样想。”封戚氏提起女儿,心里边揪了下。 妍姐儿好转能说话,才知是她自个跑出去意外落水,说是小弟弟要带她去玩儿。听她所描述衣着,叫封戚氏想起自己三岁夭折的孩子,心里一阵后怕寒意。 宋吟晚不知内情,只看到封戚氏的敬畏谨慎,想是妍姐儿落水那事给吓着。“眠春,去拿上回宫里带来的人参给少夫人带回去。这些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过大嫂好意。” 封戚氏闻言一怔,心里霎时定了。‘嗯’了一声,但看着宋吟晚的面儿正想起一事欲开口,却听得门外忽而传来通报,道是三夫人来访。 她作势收住,终究没说,“那……婶婶们说话,我就不作打扰了。” 宋吟晚亦是瞧见她脸上神情变化,显然是因封沈氏的造访打断了什么要说的。等人出去,便叫眠春收了衣服妆奁,独独留下了香匣。眼底浮起了幽思。 封沈氏进来后唤了声‘弟妹’,随后瞥见了桌上搁置的,却是停留在空的海碗上,失笑道,“原是担心府里出了周氏那档子糟心事,会叫弟妹郁闷,能吃得好睡得饱真是极好了。” “三嫂还是这样会体贴关心人。”宋吟晚笑吟吟的,“叫我想起我刚过门那会儿,三嫂回来来我苑儿,那时就觉得三嫂人好,还十分投缘。” “想是眼缘了,我瞧见你也觉得欢喜,同我家里的妹妹一样。” 宋吟晚叫人看茶,用的是封沈氏头回来时送的佛茶,两人坐了一道。后者浅浅品了一口,“新茶放不得久,可是你喝不惯?” “这是最后剩的一点儿了,还想着要问三嫂去采买。” “再过几日,是香会,可要随我一块去?”b 分卷阅读105 r   “香会?” 封沈氏后有又觉唐突似的,“香会是感业寺的盛事,都说那许愿极灵验。我一人出门也是出门,便想邀你做个伴。” “说来真是,我在感业寺求的姻缘,而今得偿所愿当是得去一趟。三嫂要去时,可别忘差人来唤一声。” 封沈氏拿帕子拭了拭嘴,笑着应下了。 而后不由随着宋吟晚那只过于纤白的手落在了漆黑匣子上,‘一斛春’的烫金字样,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这便是四叔所赠‘十二色’?” 宋吟晚‘嗯’了一声还大大方方予她看,“‘一斛春’的香是不错,却不该贵这样离谱。搞那劳什子竞价的一套,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世上无双的名头就够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封沈氏喃喃,神情露了些许异样。 宋吟晚自然也瞧见了,“三嫂?怎么脸色有些难看?” “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陈年往事,又不知该说不该说。”封沈氏犹豫再三,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试探问,“四叔可和你说起过偏苑挂锁的屋子?” 第55章 宋吟晚懵然地看着她,“什么挂锁的屋子?” 封沈氏脸上的神情像是意外,又像是不知怎么继续,半晌才尴尬地解释了一句是自己听说的。“毕竟四叔从来都不让人进那屋,想是极珍视里面藏着的东西,叫人有点好奇罢。” “四叔一开始连书房都不让我进,就一些破书跟看宝贝似的,当是谁都跟他一样稀罕那些无趣东西。”宋吟晚皱了皱鼻子,不甚在意道。 封沈氏:“……”看宋吟晚的眼神起了一瞬变化,后没忍住,“应该是一些幸存孤本,很难得的。” “许是吧。”宋吟晚轻啜了口茶,心思显然不在那所谓孤本上面。 封沈氏张了张口原还想说点什么,见是如此终究咽了回去。人各有志,对一个只知胭脂水粉,皮相好看与否的人说四书五经,无异于对牛弹琴。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草包’,一桩错乱姻缘却占尽了气运和男人眷宠。要不是封鹤廷,就凭宋吟晚这蠢性,早就被周元澜玩死了…… 她看着把玩香盒坠饰的宋吟晚不觉走了神。 “三嫂?” 耳畔模糊传来的唤声,令封沈氏回过神,目光随之落在那坠饰上,“‘一斛春’的香本就是极品,附上乔姑娘的字,只此一件,四叔这样豪气收了,不知让多少人背地里难受呢。” “谁叫他们不争呢。” 封沈氏默了一瞬。哪是旁人不争,分明是争不过! 却在目光微垂时不经意扫见了匣盖那,“发染霜雪……枕鹤眠。”她顿了顿,笑道,“白发与鹤,这意境美极也妙极。” 宋吟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虚头巴脑的。” 那愣不开窍的模样,让封沈氏着实无语了半刻,硬着头皮继续,“乔姑娘的字,亦是字如其人。” “三嫂也识得她?”宋吟晚像终于起了点兴致,“这字我也没看出哪儿好,不过是夸得人多,人云亦云附和也多,夸大其词了罢。” 她暗暗思忖着夸大缘由,跟家里那位败家的脱不开干系。 只是这本该是自谦的话,顶着宋吟晚这‘对头’的壳子说出来,更像是在拈酸嫉妒。至少,在封沈氏看来,就是如此。 这只香匣子对宋吟晚来说意味着虚荣,并不知其背后深意,若知晓了,可还有这般轻松惬意。 封沈氏笑道“听闻乔姑娘师从名家赵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以书画造诣最高,受人追捧是有缘由的。不单如此,还人美心善,春设粥棚冬施衣,常行好事,只可惜红颜薄命。” 宋吟晚略显沉默,但只是在思忖自己当真有她说得那样好。尤其在知晓对方意图后,这样的夸奖听起来略是微妙。她在心里暗暗决定,将来等到时机一定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四叔斥重金买下这香盒也不足为奇。” 话音落的那刻,封沈氏就见对面那人认真思虑了会,竟着手开始拆香盒。“弟妹这是……” 宋吟晚利落地把十二枚坠饰都拆解了下来,拢到一块叫眠春收到她看不见的地儿去,连同匣盖里的诗笺,只剩下光秃秃的香盒才觉得满意了似的,任性极。 “这样就顺眼多了。” 全然一副被宠坏的样。 封沈氏愣了半晌,也独独是她能做出来的行径,面上却是附和地浮了无奈笑意,“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偏在你这毫无用处。” 说完那话,自己的胸口却如同被揪扯住,泛起一阵一阵无法言说的酸苦。又在瞥见旁边宋吟晚没心没肺那样时,发散到了极致。 只吃了一盏茶,封沈氏称了腹痛不适从云隐斋出来了,一出来就碰到下朝回来的封鹤廷,在回廊那照了面。 “四叔安好。” 男人颔首哼应了声算作回应,仅是短暂一瞬,就已越过她朝主屋 分卷阅读106 去。 留封沈氏站在廊下,目光追了过去。 封鹤廷同外面当值的丫鬟问,“夫人起了?今个心情如何?” “用过朝饭了?” “用了不少,胃口好,心情当差不到哪儿去罢。”被问的那个对答如流,仿佛进行久了的习惯稀松平常。 “午食叫小厨房准备拨霞供,羊肉膻味重,选牛肉,以薄嫩好。夫人夜里有些咳嗽,少放茱萸子,胡椒,清淡些好。再烫一壶青梅酒。” 男人同丫鬟交代着,脸上的冷漠已悄然化去,漾着清浅温柔的笑,那样盛极,似乎看多一眼便会灼伤眼睛。 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夫人。”锦兰忧心地看着自家主子。 封沈氏复启开了步子,往自己的苑子去。仿佛刚才一瞬的低迷是错觉,只是走到半路低哑开口。“锦兰,我们午膳也用拨霞供可好?” “听夫人的。” 主仆俩走到了西边最角落的小院儿,两株老槐树交缠,约有三四个成年男子合抱那样粗壮,投下的荫翳遮天蔽日,也无比冷清。 封沈氏捻着手上的佛珠串,大步进了屋子。 锦兰跟在后头也不由打了个寒颤,封三爷临去时嘱托将他随身之物葬在槐树底,而今槐树愈是茂盛,莫名叫人着慌。 府里并不苛待封沈氏,传话去厨房不到半刻就有人送了用具和新鲜食材过来。锦兰又仔细将荤的挑拣出来送回去,发了两句牢骚。 三夫人信佛,又性情淡薄,才容易叫人忽视罢了。 一只小铜锅架在黄花梨木的炕几上,咕嘟咕嘟滚着,封沈氏面前摆着的筷箸和碗却一直没动过。 热气氤氲。 透过白雾,封沈氏恍惚回到从前。 她和叶珺瑶是形影不离的闺友,而叶珺瑶则是封鹤廷恩师之女,得官家赐婚,将嫁封鹤廷。 然而叶珺瑶心里只有温秀才。 “我爹是老糊涂了,官家怎也跟着糊涂。我和你就好比亲兄妹,哪有妹妹嫁给哥哥的道理……总之,我不嫁。”叶珺瑶带着她找上封鹤廷,纵着性子一通怨怼。 “抗旨悔婚。” “……你去。” “我并无所谓。” “什么所谓不所谓,你这是情场失意后的自暴自弃,我才不跟你一块犯傻呢。这辈子要嫁,我只嫁心爱之人。你要不帮我,我跟温公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无悔?” “绝不悔!” “珺瑶,只此一次。往后就不能再任性了。” 只有她知道,叶珺瑶并没有病逝,而是从此和温公子双宿双飞。 也知封鹤廷心里有个求而不得的女子,巴不得背负‘克妻’的名声,孤寂一生。 封沈氏蜷了蜷手指,得不到他又如何,就像从前那样守着,远远看着她也甘愿。如赵涟,宋吟晚之流,就该悄无声息地‘病死’在喜榻上。 只有她,陪那人到终老。 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怎会出了宋吟晚这变数!她宁愿封鹤廷一直像从前那样如行尸走肉地活着,而不是对着个空有皮囊的‘草包蠢货’万般宠爱,如是呵护…… 沈氏神情阴鸷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都及不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痛。满腔尽是压不住的暴戾杀意。 她怎配! 第56章 脑补过分了 寒居里的人孤身寂冷,食不下咽。 云隐斋里则是截然不同的热闹,眠春、枕月两个将将把两只红泥炉子摆上桌。 “木炭呢?” “来了来了。” “小厨房那的松蘑拿来了没,赵厨娘今个捏的鱼丸、虾丸也别忘了。”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端来了菜碟,山林野味,菌菇鱼鲊,在如意圆桌上挤得满当当。炉上温着的青梅酒稍稍热上一会儿就熄了木炭,不温不火地暖着,入口不至于太烫,也不至于凉。 另一只炉子上的双耳铜锅里熬得浓厚的骨头汤底慢慢沸腾,伴着“咕嘟咕嘟”的响儿溢出阵阵香气。 随着几缕袅袅热气,屋子里漫开一股极温馨的生活气。 宋吟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封鹤廷往锅子里放食材,偶尔出声也是调下食材放下去的先后顺序,好让不易熟的垫底下。一双乌眸亮亮的,虽说持着几分矜持,但却是一早拿起筷箸乖巧等着的模样。 分外可爱。 然宋吟晚心里想的是,四叔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这天入秋寒凉起,她才念想着这一口热乎的,就给安排妥当了。 看着男人嘴角噙着笑,专注侍弄着,比食物还勾人。宋吟晚忽然觉得饿,又不同于需要食物的那种饿,而是想…… 这思绪一岔,宋吟晚的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她佯咳了一声,从面前的小碟里叉起切好的梨块送到他嘴边慰劳。 “四叔吃梨。” 封鹤廷抿着嘴角没 分卷阅读107 接,“梨不可分食。” 鲜少被拒绝的宋吟晚愣了愣,举着梨块,略有些傻气地瞧着男人认真模样。而后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 我不与你分离。 她脸红红的,自个把梨块吃了。 唔,梨子和四叔的情话都好甜。 旁边侍候的枕月手里还拿着半个梨子,没能再啃下去,默默把眠春手里那半个给拿了回来,又给她一整个的。 宋吟晚没注意,她的注意力此刻都在面前食物堆成小山似的瓷碗上。封鹤廷则是慢里斯条用着她挑出来不爱吃的,两人之间一直萦绕着一股旁人无法插足的温馨氛围。 热乎乎的食物垫了肚子,暖意游走四肢百骸。宋吟晚用了一点的青梅酒,不多,最多半盏,小脸粉扑扑的,一丝丝的醉意平添了风情,整个人都是轻松惬意的状态,就像随时会朝人翻出柔软肚皮的猫儿一样。 水润的乌眸凝向封鹤廷。 宋吟晚调了个令自己更舒服的姿势,懒懒道,“今儿你不在的时候,这苑子里可是热闹。先是戚娘子代大嫂来给送了不少礼,里面还有几间盈利铺面。大嫂还病着,估摸是吓病的,我便收了,回头得抽空去一趟看看。唔,还有三嫂……” 封鹤廷碰到过沈氏,没什么旁的反应,“我会解决。”随后一顿,又继续,“于三娘身手不错,明日过来留你身边帮衬。” “好。”宋吟晚笑眯眯地听任他的安排。 如此乖顺,令封鹤廷的手指动了动,不由地想到以前曾养过的狮猫,心底浮起一丝诡异臆想。在他揉了两把后,女子幻出了雪白猫耳和尾,‘喵’叫一声软软蹭着。 “三嫂提起感业寺的香会,我也想去看看,给父亲祈福……四叔?” 封鹤廷才骤然回神,喝了口青梅酒润了润发干的嗓子,低低应了声。 “四叔可是最近累了?案子可有进展?”宋吟晚说到底是有一丝心疼,想为他分担一二。但姜家根深叶茂,岂是两张单薄供纸能轻易扳倒的,何况若不能一次扳倒,后果…… 她想到了那日入宫,从姜玉珠,到姜贵妃,忽而想起后来用的那香,似乎在骊华宫有闻到过。 “案子那有于直盯着,且有了些眉目,只是还需些时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是要撬,也非在一时。” 如此,便是叫她不用为他担心。封鹤廷看着女子眉头仍是蹙着未展,思虑重重的模样,无声咧了嘴角,“夫人可还记得我说过,下次沐休时要带你出游。” 他顿了顿,闷笑着又道,“想不想看看我心爱的‘枣枣’。” 宋吟晚猛地又想起最初光景,几次‘昭昭’都被自己当成‘枣枣’,而这人竟说是心爱的良驹。 等等,四叔要带自己去马场?! 宋吟晚一颗心顿时又飞扬起来。 —— 涪陵街上的‘一斛春’因‘十二色’所造的轰动,生意变得更好。当然也有不少烦恼,来的客人有要制香师再制一批的,也有人则开口要这样专属独一份的香。 姜玉珠属于后者。 她在府里休养了小半月,好不容易脱离了梦魇困扰,就听说宋吟晚得了‘一斛春’独一无二的十二香。封小公爷一掷千金并不算什么,叫她难受的,是宋吟晚因此大出风头! “钱不是问题,我只要调香的能调出我想要的,而且,只供我一个的香。” 话事的这两日也没少见,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都是看钱的面儿。“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姜玉珠算是满意话事的识相,然问到了要求,面庞不禁浮现一抹羞红。她给身边的丫鬟一个眼神示意,后者方是拉着话事的到了一旁嘀嘀咕咕好半天,脸蛋也跟主子一样红。 等话事的听完回头看过来,姜玉珠立时压低嗓音娇蛮警告道,“你要是胆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就让你这‘一斛春’关门大吉,不,是但凡我从旁人那听到一星半点,我只找你,让你生不如死!” 话事的:“……”原本这姑娘要独一无二的香没什么,偏还要什么能令人意乱神迷,情难自控的功效,岂不去药铺买‘合欢散’更有效。然而没等说什么就被她这样一番恐吓,无语之余,看着她背后那些个护卫多少有些怕。 “小姐请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姜玉珠咬了咬嘴唇,多少还是女儿家羞赧。要不是嫡姐不肯,她也不至于要这样丢脸。说起来,心底对姜贵妃也有了一丝怨怪。 有了话事的连连保证,这事儿算是妥了。姜玉珠心里期待着,她都好久没见裴哥哥了,也不知裴哥哥想自己了没有。 她今个出门就是想着去戏园子一趟,却不想还没等出‘一斛春’,一伙计打扮的男子匆匆进了香铺里。衫子上还绣了洪春班的字样,且是个熟人。 “张老板,我们老板要的香可好了,我得赶着去送呢。”伙计直奔柜台那,拿着一包银钱痛快付了。 “早准备好了。” 伙计接过,手里还余下几两碎 分卷阅读108 银,能做跑腿的赏钱,正掂了手里高兴,就撞上一脸阴鸷的姜玉珠堵了门那。 “姜、姜小姐!”伙计下意识把那香盒往身后挪,他刚太急都没瞧见铺子里还有这么尊佛,一时冷汗都下来了。 姜玉珠被他下意识藏的反应刺激更深,“裴哥哥要的是什么香?” “这……” “你敢瞒个字试试。” 伙计屈于淫威,迫不得已才道,“这小的是驱除蛇虫鼠蚁的,最近园子里虫子多,对,不信小姐可以问铺子里话事的。” 姜玉珠仅凭着一股直觉,目光随着伙计不自然的神情落在另个匣子上。身边的丫鬟就已夺过来,捧到了姜玉珠跟前,打开予她看。 浮浮沉沉的莲香,温柔细腻,无疑是女儿家用的。 姜玉珠猛地攥紧盒子,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裴哥哥叫你把这送到哪儿去?” “是……宋国公府,国公府二小姐宋吟霜。” 这名字出现的突兀出乎了姜玉珠预料,然只是一瞬,又是煞气腾腾。 宋吟晚的妹妹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第57章 站在姜玉珠跟前的伙计一面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一面又担心送香盒的事儿,落了这主儿手里,能不能要回来都两说。 “只是前些天碰到的交集,撞掉了宋二姑娘的香盒这才赔上的,绝没有……”他压低声音解释,“旁的私情!” 姜玉珠抿着唇角,眸中仍是愠怒,却也透露几分狐疑,“撞上的?”话音一转愈是犀利,“你亲眼瞧见了?” 伙计噎住,随即尴尬摇了摇头。 姜玉珠胸口淤堵,思及听到的耳闻,对宋吟霜仅有的一点印象是假清高。一个小小庶女总肖想着不该想的,宋吟晚那蠢货压不住,犯到她这儿,定要让那下贱东西知道什么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即使如此,你且好好送过去。”心底已打定了主意。 伙计都以为她要把香盒摔了,不曾想,竟由着丫鬟还了回来,当即连连应是告退了,深怕晚一步她又改主意。 姜玉珠看着那伙计慌忙离去的背影,神情稍淡,而后带着丫鬟施施然走出‘一斛春’。临到马车前方停下同丫鬟耳语嘱咐片刻,后者领命登及追着伙计离开的方向赶了去。 待丫鬟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姜玉珠才扔下‘回府’二字上了马车。车帘阖上的那刻,少女勾起一抹残忍弧度。 谁叫她是宋吟晚的妹妹,自己自然要备‘厚礼’回馈。 而铺子里人多眼杂易遭人诟病,她才不会像宋吟晚那么蠢! 彼时,正在国公府小院儿里描摹作画的宋吟霜重重打了几个喷嚏,一笔劈叉横长,坏了一幅画。 小陶取了披风替她系上,“小姐身子才好,当心着凉了。” 宋吟霜闻言脸色刷白,又浮现起几日前那一碗乌黑药汁下去吐出来的恶心虫子,又是一阵干呕。“不准……再提,呕!” “是!”小陶也想到了那画面,一面顺抚着她的后背,“方才有个自称洪春班伙计的送来一香盒,小姐,可是那日撞到我们那公子?要不是那位公子见多识广,都不知小姐是中蛊!生生折磨了这样久!” 宋吟霜扶着桌沿坐下,脸色由白转青,想到了这两个月来遭的罪……还有封元璟避之不及的态度,都叫她恨不得将那背后下蛊之人给咬碎。 她神情一凛:“送来的时候可有提起找到下蛊那人了?” “并未说起。” 宋吟霜神情阴郁,思来想去,独独那日和宋吟晚在一道的人最可疑,故画了画像托人找寻。只是找不到…… 她深吸了口气,只能暂且撇下,概因眼下有比那更令人头疼的事。长乐郡主忽然开始张罗起自己的婚事,那女人能安什么好心,无非是挟私报复! 这事来得超出她的预想。 “奴婢打听了下,原来那位公子是洪春班的老板,但看仪表非凡,还是姜相爷义子。” 宋吟霜在听到后半段的时神情方是起了一丝变化,“义子……”相爷膝下无子,即便是义子,当也是非常器重的,怎会是个戏园子老板? 旁人兴许是疑惑,在宋吟霜这则是嗟叹。她凝向桌上已经坏了的画,“去我房里取架子第二格那儿的画来,选一幅做回礼。” 小陶听了就知小姐是上心了,那些画轻易不许人,原是要送封家三郎,可如今碍着大小姐在,这事成不了。反而那位公子温文尔雅,体贴周到,许能成就一段良缘!好过被郡主娘娘随便发落,连她也一块倒霉的好! 宋吟霜没瞧见小陶兴奋模样,兀自凝着贴墙那口缸子走了神。 不同精心养护起来的莲园时尽仍是灼灼而艳,屈在这一方水缸里的莲却是早早凋谢。 那人虽好,但汴京城里远还有比他更好的。 想是那样想,宋吟霜在小陶拿来画卷时,仍是提笔写词,看似寻常,却藏了暧昧心思,端看读的人心境了。 分卷阅读109 小陶妥帖收好让人送去了洪春班,回来便在屋子里点上那香。 清濯莲香盈满一室。 “公子可真懂小姐。小姐最爱的就是莲花。” 宋吟霜脸上淡淡,心底不无骄矜欢喜。 —— 宋吟霜的婚事,长乐郡主曾找过宋吟晚商量。毕竟宋国公疼爱那个庶女,长乐郡主即便心里头恨不得给她配个鳏夫残废,明面上还是得要过得去。 这样反复纠结,反而在人选上折腾了不少时日。最后还是宋吟晚给拿了主意。一个家世显贵,一个家境清贫,且由着她自个选。 宋吟晚及早就物色好了。 也事事在料。 于三娘来时,就看到支着下巴的美人儿微眯着眸子,胸有成算,又软若无骨、慵懒横陈的模样。 勾得人心神一荡。 “三娘无需拘谨,我这苑子没什么需得忙的,且是随意,若有不懂的问我这两个丫头就是。” 于三娘收了收心神,“是。” 眠春正是帮宋吟晚准备出游的行头,闻言不忘同于三娘点头招呼。前者见她不住踮脚,往前去搭了一手,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搁在最上面格子里的衣裳。 “多谢。”眠春捧着她递过来的衣裳,只觉她比看上去要温柔和善多。 于三娘内敛地笑了笑。 宋吟晚却在刚刚看到了于三娘因踮高露出的小腹,平坦又蓄满力量,线条极美。她暗暗摸了下自个的腰,软绵绵的,想到最近四叔似乎很喜欢揉她腰侧,“……” 她的脸兀的一红,“三娘可否先帮个忙?” 第58章 宋吟晚当真是心血来潮提那要求,没到半刻就后悔了,然而在于三娘看来是很有执行的必要了。 半日过去,但凡路过云隐斋的丫鬟都是红着脸快步走过,原因无他,实在是那位主儿太不避忌了,这天儿都还亮着呢! 二道门外的角落偏僻,正好有个折角,不容易被看到,成了丫鬟们躲懒的好地方。今个是麻子脸的大丫鬟占了地,拉着要好的几个一块掰扯闲话。 “怎么样,听着了么?” “听着了,你说过后我特意转过去的,你看大白天的那苑儿里都没几个人在,八成都给支走了的。” “你说咱们几个夫人里头有哪个跟她似的,简直就跟狐媚子转世的,难怪能勾住小公爷的心呢!” “瞧杏儿这话酸的,我看她是想,但没那个命哈哈哈!” “谁想了,别胡说八道!仔细人听见!” 其中一名丫鬟面色惊疑,在众人热闹聊天的当儿弱弱出声,“我今儿早上看到小公爷出去,还没回呢……” 余下的一众面面相觑,陡然都变了脸。屋里头的要不是封鹤廷,那—— 那叫杏儿的丫鬟是二房封柳氏身边的,当即脚步一扭去往西边苑儿报信去,剩下的几个没她那么大的胆儿,但也不舍得离开,索性在原地候着等热闹看。 杏儿手脚也利索,一进苑儿就奔自个的生母钱妈妈去。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由她捅了二夫人那,可得抓紧了去,晚了说不准就让奸夫给跑了。 “你听清楚了?”钱妈妈皱着眉头,想到最近四房那的动静,可不敢贸贸然动什么念。 “自是清楚,小公爷受了蒙蔽,就得旁人敲醒呢。妈妈您得给二夫人说,不能让那样不要脸的污了门楣!当初就恬不知耻地纠缠我们公子,得亏公子慧眼一早看清楚了是什么货——”杏儿最后那字因为瞥见的那道身影,卡在了喉咙里,羞答答地唤了声‘公子’。 封元璟刚从母亲那出来,此刻铁青着脸。“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造谣议事!颠倒是非!”他紧紧抠着手心,从前就是这样,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宋吟晚,并一厢情愿认定是那样,如今看来着实像个笑话,然这样看着看着却发现眼睛再也无法挪开。 可看着她和四叔恩爱,又无疑再次推翻过去,嘲讽自己那一腔自作多情。 “往后,不得再非议一句,不得为难一分,除非你们想去扶掖庵跟周氏做伴!” 杏儿原当他那神情是被宋吟晚给恶心的,不想他那样严词厉色竟是维护那人的。她不置信瞪大了眼,可还没等再说什么就被钱妈妈给拽走了。 能不拽走么,二夫人就站在封三郎后头不远,脸色阴沉得快出水了。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封柳氏道,用的是肯定语气。 “还请母亲多加管束下面的人,莫行错事。”封元璟的脸色仍是有些不大好。他想到了乞巧那日她独自咬牙硬撑的一面,痛恨自己的眼神…… “我曾轻信谣言误传累及旁人,好比今日这般,无非是在加深我的过错。” 封柳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克制下还是有些变了调,“你说要住外念书也是为她?” 她正纳闷他今个来同自己说要搬出去住,这会儿一激灵竟把两件事串在了一起,猛给炸了个五雷轰顶。 分卷阅读110 封元璟闻言却是沉默。 封柳氏看着他那样,一颗心就愈往下沉。饶是她一向脑子快,也转不过这个弯来。明明一开始就像杏儿那丫头说的一样,她愁死了宋吟晚再来纠缠她儿子。可打宋吟晚进门,她才慢慢看明白,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宋吟晚跟元璟清清白白,啥念儿没有。 可眼下元璟却对人家动了念! 好半晌,封柳氏才指着那不吭声的‘你’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对上封元璟那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的模样心又攥住一样疼。“你说你是不是自个作践!你——”她咬了咬牙,双眼泛红却是正正下的决心,“搬,搬了好,今个就搬出去!” 封元璟身子僵了僵,朝封柳氏作了一揖道了声‘母亲保重’方是告退。他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一直没提的缘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这样仿佛是个了断。 但愿能还她净土。 —— 二道门外的角落,有人等不住杏儿先走了,也有发了耐性愣是要等到的,如麻子脸的大丫鬟。“杏儿那死丫头估摸又跟她娘唠上了,等的人事儿都办完,够墨迹的!”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要不还是散了。”有人提议。 “散什么散,做那亏心不要脸事的又不是你们,一个个虚哪门子!要是叫这苑儿的正主瞧见,那才是好戏呢!”她还听见影绰绰的声儿,不过比之最初要小了不少,“啧……真别说,四夫人这样偷人置小公爷的颜面于何地。” 雁儿刚说完,就见对面两个丫鬟陡然都脸色青白地绷直了身体,与背后寒气隐隐呼应。 “爷,这几个惯躲懒在这嘴碎的!”封肃和封安两个就站了雁儿后,二话没说,跟赶鸭子似的都提溜出来。 一个两个,尽是府里最刺头,蔫坏的。 封鹤廷站在二道门那,背手而立,神情极淡。 “小公爷饶命,是事情重大,奴婢六神无主又惶恐被人听见不好,才同小姐妹商量该如何……”雁儿扑通跪下,话比脑子转得还快。 余下几个也都跟着跪下,你一言我一语俱是顺着她的话说,不外乎是把自个所听到的渲染得更煞有其事。 雁儿偷偷打量,只觉主子的眼神越来越冷,却又不像是为她们所说的这桩动怒,还没看清楚,就只看到主子行过划过的衣角弧度,和那句下判。 “断舌,送苦庄。” 丫鬟们俱是一怔方反应过来哭嚎一片,顷刻就被拖了出去。 封鹤廷信步往前,过了游廊,走到了主屋门前。 “你都弄了这么久了,还没好……嗯……” “轻、轻点,我受不住……唔,疼!” 最后一句噙着微弱哭腔的‘还要多久’方是叫封鹤廷脸色陡然变了,他掀了掀氅衣盖住前面异样,随后才镇定推了房门进去。 屋子里正不知怎么帮主子的俩丫鬟一见到封鹤廷,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果不其然于三娘也慢悠悠放开了宋吟晚,给封鹤廷见了礼。 “夫人胜在年纪轻,尚还能矫正,多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于三娘正色道。 年纪轻轻,身子弱怎么行! “……”封鹤廷挑了挑眉。 “……”宋吟晚什么都不想说。 起初,她当真只是想消掉小腹上多出来的肉,然而只是所谓拉筋伸展这样‘简单操练’,就让她想哭了。 封鹤廷对着那双泪汪汪的眼,轻易勾起他心底的魔,然面上却是掩饰极好的。他轻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先出去。” 宋吟晚就等着人出去,凝着封鹤廷道,“我不练了!” 然一顿,就发现随着男人走近,空气里突兀起了一丝升温的闷热。 “为何突然想练?”封鹤廷那声音蕴了明显的暗哑,看着她张口顿住,眼里浮起丝丝缕缕的笑意,“三娘不是多事之人。你不说,她不会如此。” “……”宋吟晚噎住,才觉他已经欺到了近前。 呼吸缠绵交错,男人眼底尽是了然与炙热。 第59章 从那之后,宋吟晚再没对小腹上的肉多出过什么别的想法。封鹤廷说她什么样儿都好,眼下这样恰到好处又能显得他养得好,无需刻意去改。 宋吟晚便在他‘多一分臃肿,减一分细瘦’的温软情话中放任了。 小日子过得如蜜里调油,松快惬意。 这日,眠春捧了几套新衣裳进来,惹得宋吟晚多看了两眼。这一季的新衣早在入秋就已经拨了各房,何况她这儿一直不缺便没让人制新衣。这又是从何来的? “还是再多带一套,那地儿说不准就弄脏了,披风拿了么?” “拿了,轻便归轻便,主子畏冷,要带内绒的。” “还是姑爷考虑周到,都及早预备好了。”都不见师傅上门量衣,做出来的骑装都是正正好的。 宋吟晚也看到了那绛紫的一身骑装,想到上回四叔说沐休带她去东郊马 分卷阅读111 场那一出,下意识地有些窘,最近秋乏困顿,连记性都有些变差了。 不过这点很快被出游的兴奋给冲淡了,毕竟距离封鹤廷许诺已经过了两个沐休日。这阵子来,封鹤廷的早出晚归,她看在眼里,自是清楚他在忙什么。偶尔他回来,自己没睡还能谈上些。 只是最近两日四叔回来没多久便要上朝,怕扰她眠,险些又要搬去书房。 从三皇子入狱到流放千里,朝中势力变革,看似风平浪静之下总有些端倪露出来。宋吟晚说不上好,或不好,心里记挂的唯有封鹤廷在这场敌我悬殊的博弈中能安然无恙。 这次沐休,许是意味着将要结束? 第二日,宋吟晚打着瞌睡起来,看到身边不知何时回来的男人正睡得沉,轻手轻脚下了床。小厨房离主屋不远,正飘出.醇厚勾人的香气。 从后半夜炖上的土鸡已经酥烂脱骨,汤色泽清亮,鲜香四溢。香菇吸足了土鸡脂肪的香气,虫草花,山参都是滋补的圣品,都化在了这一锅里。随后照王厨娘说的,撒盐调味出锅。 宋吟晚盛出的刹那,才发现男人就站在门槛那,单薄的里衣外罩了墨色氅衣,正闲闲倚着门框看着自己走神。 “四叔起了正好,用朝饭罢。”宋吟晚扬起笑,带着几分等待评价手艺的雀跃。 一碟切面的白面馒头也被端了上来,就着滚烫鲜浓的鸡汤,从胃一直暖和到心里。封鹤廷凝着她,眼里似有星辰。一日三餐,晨暮日常与她,便是良辰美景。 无需话语,两人相视着喝汤都是笑意。想对对方好,想宠着对方的心是一样的。 马车去往东郊需得两三个时辰,好在马车里都铺上了细软的羊绒毯子,熏着暖炉,比外头暖和多。宋吟晚上了马车便解开了披风,躺靠在封鹤廷怀里补眠。海棠裙的裙摆层层叠叠铺开,衬得裸露的肌肤愈是光洁细腻如白瓷,上沿至精致锁骨随着呼吸浅浅起伏,诱人到极致。 封鹤廷觉得有些热,又有些口干地拿过矮几上的清酒抿了一口,并不能缓解多少。停滞片刻,目光从女子的睡颜下滑到她这些时日在意的腰腹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呼吸骤然短促过后,从黑眸中兀的透出一抹潋滟亮光,愈演愈烈。 等宋吟晚一觉睡醒,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睡眼惺忪地撩开帘,就看到外面辽阔草地和围起来的栅栏。 封鹤廷抱着人下的马车,怀里的女子被披风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但仅是露出来的一些,就能窥探一二的绝色,更遑论男人这番态度。 马场里被吸引的也不止看马的仆役,还有不少趁着秋高气爽出行的王公贵族。还没一会儿功夫,二人所在的帐篷已经来了不少问候见礼的。 宋吟晚对马要比对人感兴趣多,打从马奴牵了马匹过来,就没心思应付了。封鹤廷瞥见,同小裘将军说了几句,之后,就再没人过来打扰了。 “小公爷来了,‘驰风’都来精神了。”马奴说着,牵着的枣红马儿喷了鼻息,如是应和,“您瞧。” “真威风。”宋吟晚双眼盈亮,‘驰风’通体如缎子一般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白得赛雪,像是踏云而来。 只是等她话落,‘驰风’的脑袋就撇了过去。 马奴同她解释,“驰风是雌的,只能夸漂亮,不能说威风。‘踏雪’这一品里独剩的一匹,叫小公爷收服的,放眼天下都鲜少有能跑过它的,故才起的‘驰风’的名字。” 宋吟晚正哑然之际,就听身边的男人含着笑音道,“从今以后,叫枣枣了。” 这茬是过不去了。 她脸红红地看,驰风似乎挺喜欢这新名字,蹭了蹭封鹤廷的手,叫人看的艳羡。 “想不想学骑马?”封鹤廷问。 “想!” 随着男人示意,马奴又牵来一匹。棕红皮毛,却是要比驰风矮上一大截,连宋吟晚的腰那都不到的西域矮马。 和驰风站一道,相差之大,令宋吟晚暗暗抽了抽嘴角。 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封鹤廷像是了解她心里所想,出言解释道,“这是西域的侏儒马,性情温顺随和,最适用于初学,免得受伤。” “没错没错,最重要是夫人您的安危。马场里预留下最好的,临近秋弥,来学骑马的女眷也多了起来。”马奴亦作补充道。 宋吟晚随着他指看到不远同样的侏儒马,上面坐着的大多年轻姑娘,由马奴牵着小心翼翼走着。一年一度的秋弥盛事在即,自然也是姑娘们争抢风头的好时机。尤其听说今年官家恩准五品以下携家眷共襄此事,更是热闹。 在这等时刻,宋吟晚心底莫名起了一丝隐忧。 在男人伸出手时,却是下意识地扶着踩着马镫骑了上去。 然牵马的却从马奴换成了封鹤廷。 男人高大英俊和矮马怎看怎不相衬,偏他没有自觉般动作如常,眼里只顾得马上的女子。 宋吟晚颇是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四叔”,想劝阻。 分卷阅读112 封鹤廷替她调整好马镫和缰绳,“我陪着你。”他抬眸,笑意清浅,“我来教你。” 宋吟晚一愣,不知怎的想起那时初入国子监,也是这人手把手教……过去的交集短暂而酸涩,她抿了下唇角,忽然歪了身子就凑到了他脸颊,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当下想那么做便大着胆子做了,后才自欺欺人地想不会有太多人瞧见,只是连耳朵根都烧红了。 “快点练,我想骑‘枣枣’。” 封鹤廷摸了摸脸侧,漾开笑意,“好。” 虽说马场辽阔,间隔稍远,但两人出色样貌早已吸引了一众注意,自然也没错漏这温馨甜蜜的一幕。 在旁人看来,如传闻里恩爱。 独独一人,目光里流露出稍许深意,踢了踢垮下的骏马,跑起来的当下却是冲着宋吟晚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60章 “哒哒哒”的马蹄声急促逼近,如密鼓紧锣,惊了一片众人呜呼! 宋吟晚也是跟着心头一颤,紧紧攥住了缰绳,手心微汗。“四叔!” “我在,莫怕。” 只这低沉有力的一声安慰,宋吟晚瞬间就安定下来,在瞧清楚马背上那人时,这份镇定中又落了几分冷色。 两人的默契,在封鹤廷伸手那刻,宋吟晚已然将手放在他手心上,重心侧倾,叫男人轻而易举就绕过了半圈直径,半个身子已然迅速挡在她身侧,避过了来人嚣张的冲击。 彼此间的信任是最坚实的默契。 宋吟晚安然坐在马背上,看着那骏马在靠近那刹屈了双膝,直直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只可惜,那人狼狈踉跄了两步稳住了。 如欣赏一出,可惜结局不尽如人意。宋吟晚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裴徵在承受膝盖曲折那痛楚时,仍不由好笑咧了嘴角。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何必这样伤感情呢。” “无从谈起。”回应的是封鹤廷,神情不冷不淡,浑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然如果这人想继续试探或做点什么,就另说了。 宋吟晚瞥见了封鹤廷那姿态,一双乌黑莹亮的杏眸弯成一刻的月牙儿,好喜欢四叔这高傲孤冷的样子呀! 裴徵再次被忽视,嘴角弯起的戏谑弧度僵了片刻。 这隐藏着火药味的一幕,令周遭的人都沸腾起,探着脑袋朝这边骚乱地带望去,想一瞧究竟。 这般胆大冲撞新封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到底是何人? 很快便有人认出来,“那不是洪春班班主,裴徵么。” “哦,是他呀,我知道,相爷义子,汴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姜相爷与封鹤廷在朝上针锋相对,分庭抗礼,偏这两人这会杠上了,不简单,有好戏看喽。” 知情的儿郎们私下交换意见,揣测纷纷。 然朝堂上再风云变换,血雨腥风,女眷们可不大关心,她们只爱瞧哪家新出了胭脂水粉更旖旎婀娜,哪家制衣的新款穿上可艳压裙芳。就是提及裴徵,想到的也是近来惹了无数少女哀怨哭泣的《南蛮令》结局。 “那戏园子说封就封了,也不知是得罪哪家了,得亏我早去了,要不然错过没了可不得挠心挠肺的难受呢。”说话的少女是随着家里哥哥来的元嫮,说到了结局还不由捂着胸口一阵阵心悸。 “我就没来得及去瞧,前面每一出没落下,都到结局了谁想家里事儿多给耽搁了。那秋三娘和魏生如何了?双宿双飞可过得美满么?” 元嫮闻言一阵恼怒,恨恨啐了一口,“呸,就是个负心汉,秋三娘在西阙寺没等到魏生,后来生子惨死时都在唤那厮,结果那厮却和原配在家中画眉传情,讽刺极了。” 在旁听的几位少女不由的唉声叹气,情绪低落,道若自己是秋三娘该是如何……能让戏文有此影响力,可见洪春班功力不浅。 “秋三娘无辜,那原配就不无辜了?”一道脆生生娇俏的声儿响起,兀自不满,“我若是秋三娘,在那男人选择回到原配身边时就走了,怎还能信呢?” 护不住就是护不住,护不了秋三娘更护不住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哼,最好再放只蛊虫,折磨下让她不痛快的人。 宋姐姐和公主阿娘都不让她提蛊虫,她只能憋在心底里。 女眷们听完顿时瞠目结舌,不由瞧着这个言语奇特却直白的少女,见她衣着华贵,一身月白银丝彩云领的长袍,腰上系繁花束带,长裤下是只有宫廷里才供给的鹿皮嵌宝石长靴。 “衡阳公主!”女眷中似是有人反应过来叫一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问安行礼。 衡阳最不喜欢中原繁琐的礼节,虚虚应了几个就逃一般的离开,她还是去找宋姐姐要紧。 只是往那边一望,发现更是热闹。 这厢,三人间实则气氛僵冷。 裴徵从地上拾起了一枚玉珏,递向封鹤廷,受伤的马由赶过 分卷阅读113 来的马奴牵着了。他看了眼,毫不意外封鹤廷有这等实力,毕竟是交手几次都没占到便宜的对手。 他垂了垂眸,同马奴耳语两句,等人去了之后才将注意力放回了封鹤廷身上。 “小公爷眼下还能这样清闲着实叫人羡慕呢。” “裴老板的园子都封了,有这闲情雅致也属难得。”封鹤廷目光漠然投向裴徵。 裴徵笑吟吟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园子的事影响心情,“彼此彼此,也确实无聊了。” 不等多久,马奴牵了一匹通体峻黑,毛发油亮的高头大马回到了裴徵身边。马儿嘶鸣一声,马蹄踏了几下,鼻子里喷出了长长的白气,他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穿梭在骏马的鬓毛里抚摸。 “都说马场里驰风最厉害,想是还不知道你的实力,一会儿就让你驰骋个痛快。”他虽然跟马在自说自话,可目光却斜睨在封鹤廷身上,黑眸神色诡变。 他一抬眸,“可要赛一场?” 一旁的封安一脸不屑,“我主子矜贵,朝廷肱骨,不容有任何闪失,岂能与你这戏子比试。” 裴徵气场桀骜,连余光都没分给封安,直直凝视着封鹤廷,嗤笑道。“怎的,不敢?莫不是常胜的名头就是这样来的?” 封鹤廷对接了一眼,并不着恼,“赛何时都行,今日过来只有陪夫人的目的。” 说着看向宋吟晚,两人对视脉脉。无形之中,秀极了恩爱。 “也是,他日夫人不在,也就看不到丢丑的一面。”裴徵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这一幕刺眼难忍,连出口的话都尽失风度。 宋吟晚因此凉凉瞥向了他,“今日也无妨,毕竟有人上赶着要出丑,不自量力。” 裴徵能明显察觉到女子对封鹤廷态度的转变,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再不是之前克制分寸。他暗暗握住了拳,喉中略有苦涩。 宋吟晚说完就转开,看向封鹤廷。“四叔觉得如何?” “夫人决定便好。”封鹤廷回以宠溺的眼神,将宋吟晚从马背上抱下来。 宋吟晚浅浅笑了笑,自然能瞧出封鹤廷跃跃欲试的心。她的丈夫,她的四叔乃是深水金鳞,怎甘于不战而败。 两人对视,宋吟晚浅唇勾勒出最灿烂的弧度,“四叔,无需给相爷留情面。” “宋姐姐可真是偏心呐。”衡阳的声儿从后方传来,上前一把搂住了宋吟晚胳膊,亲昵得很,“不过有一场精彩的比赛可看,也不虚此行了!” 宋吟晚有一阵不见衡阳,怔忪回神,“是同长公主一块来的?” 衡阳摇了摇头,“是裴公子说马场好玩,带我来的,刚我就冲你招手了,你就光顾着小公爷了,眼里哪还有我呀。” 她小声不满地哼哼。 宋吟晚没管上小姑娘拈酸话意,只为那一句和裴徵一块略是蹙起眉头。 裴徵此时偏头对衡阳道:“去那坐着看,我把头筹给你赢回来。” 衡阳点点头,脸颊不禁微微染上红晕。 不等宋吟晚要开口说什么,衡阳便拉着她往帐篷那去,是给赛马清出场地。 等马场管事布上比赛的阵仗,周遭观望的也知晓将有一场赛事。一个是文郡公,一个是相爷义子,这样明显的对峙甚是少见。 宋吟晚和衡阳挽手移步到最大的看台,位置乃是最佳之地,视野开阔,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两人还未进去帐篷,就听有少女们在另一处篷子悄悄嬉笑,皆是在猜测谁会赢。 “小公爷瞧着是文弱书生相,朝堂上动动嘴皮还成,这赛马骑射极考验体力和准头的,怕是无能了。那裴公子梨园出身,常年练习基本功,应是厉害的。”说话的仍是元嫮,得了周遭一片附议。 宋吟晚淡淡扫了眼去,心底腹诽四叔皮相太能骗人。只有她知道这个日日夜夜搂着她的男人身子有多精壮,体力有多好,常常第二天她就下不来床了。 “宋姐姐,觉得……行不行?”衡阳的声儿模糊传来。 “四叔当然行。” 衡阳怔了怔,“我问的吃酒,跟小公爷有何关系?” 宋吟晚:“……”绷不住一阵脸颊发烫,干咳一声入了自个的帐篷。只是临到帐篷那,又顿住,招来了另一管事。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你且去请那边帐篷里的女眷过来,就说是我邀她们过来一道……玩一玩。” 怎么个玩法却是没说。 管事的也识趣不多问,领命就退了出去。而宋吟晚望着和驰风站在一道的男人,勾起嘴角,心情甚好。 “宋姐姐,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衡阳摸了摸胳膊,已经很清楚宋吟晚这笑容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不出意外就是刚才那些嘴碎的。 啧,宋姐姐最护短了。 “衡阳。”宋吟晚突然唤了一声。 “嗯?” “你和裴徵几时认识的?” 第61章 分卷阅读114 “我回府后,阿娘请了好多老师授课。裴公子和其中一位熟识,曾来代过一堂课,就这么认识了。”衡阳虽然不解宋吟晚突然变得严肃,下意识替裴徵说话道,“裴公子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人还挺好的,还会给雀儿治腿伤呢。” 宋吟晚暗忖,既是能进到长公主府的,长公主未必没有防范过,难不成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她看向远处那人,后者似有感应地抬眸,短暂交接,宋吟晚心底没半刻放松。 这人就像是谜。 “裴公子可厉害了,去过好多地方,他那个戏园子我去过一回,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唔,大宝和小宝也很好玩,会捕蝉捉鱼,还会大变活人呢!”衡阳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言语之间对裴徵很是崇拜。 “还有这个,这个是詹楼国的摩罗。是裴公子送我的。” 衡阳献宝似地拿出个巴掌大的布偶,兽骨为核,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线团,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她悄悄凑到宋吟晚耳畔,“跟我们苗疆那的巫灵娃娃有点像,是保蛊师平安的,原来那个不见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 她把玩着摩罗,脸上的高兴一点不掩饰。 宋吟晚看着她,不知怎的想到了姜玉珠。裴徵不会无缘无故去讨好人,但只要他想,极能笼络人心,其中一招必然是投其所好。 “你同他说过苗疆的事?” “阿娘和宋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我当然不会说。”衡阳的笑意收了收。像是酝酿了会,终究是没忍住问,“阿娘每天都叫婆子叮嘱一遍,生怕我给忘了。可我打小跟师傅学的就是巫蛊术,靠这个养活,也靠这个自保,有什么不好?” 觉得自己不好,会惹麻烦,为何还要让她回来? 宋吟晚微微拢起眉心,看出她神情里的郁燥。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是好拿捏糊弄的时候,却也是最叛逆的时候。 否定苗疆蛊师的身份,何尝不是在否定衡阳。 宋吟晚轻轻咳了声,将那一句‘公主是为你好’又咽了回去,转而认真睨着她道,“不是说好与不好,而是在汴京和在苗疆有所不同。” 女子的轻声细语,与说教相反的态度令衡阳稍有耐心多听上两句,再做论断。 “在苗疆可凭着巫蛊术的高低来定人生死,死了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在天子脚下有官府定,杀人者偿命,官府之上有权贵,权贵之上还有官家。身处高位者,愈是不能容许有超脱定律的胁迫存在。公主苦心寻了你十几年,那样疼爱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对的,但出发点一定是因她从心底里爱着你,怕的是有朝一日护不住你。” 衡阳抿着嘴角点了点头,这话大致和阿娘说的一样,只是更通透些。她不是不识好歹的,只是这些日子憋闷坏了,总想起苗疆和师傅相处的快活时光来。 可是师傅已经不在,她阿娘在汴京城里孤苦伶仃的…… “阿娘最近也没空管我了,父亲从太原回来了,两人总是吵架。当着我的面还收着,可我知道两个人都不快活,所以才出来的。”衡阳闷闷不乐道。 宋吟晚一哽,没料到听着这等秘事。只觉得如长公主那样孤冷性情,与同样冷清性格、专注书画的驸马爷如何能吵架,实难想象。 但看着衡阳苦闷样子,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若下回碰着这样情形,你大可来府上找我。” 衡阳应‘好’,一下就转开了笑颜。 正此时,元嫮领着一众姑娘家走到了帐篷前给衡阳与宋吟晚见礼,能受邀参加秋弥的必然是五品以上官员家眷,这些人里就有了不少熟面孔。 至于外面的儿郎们则已经随着赛事临近,纷纷赶往马场前面去,好就近观战。 帐篷里的宋吟晚依次打量过去,被打量的一方都有些心思惴惴,不明白忽然被请过来是何缘由。这些人里清楚两人底细的,都对她二人有些微妙。一个养在‘乡野’才回京不久的野丫头,一个则早就声名狼藉的草包,偏背后倚仗的叫人不敢生出半分怠慢。 衡阳单纯,可惯会洞察人心,虽不清楚这些人为何不喜欢自己,可也没逼着人喜欢。是以在这些人进来之后,坐在宋吟晚边上收了笑容,小傲娇的模样瞅着还有些唬人。 无形之中却是给宋吟晚撑了场面的。 “元家四姑娘?”宋吟晚的目光停留在元嫮身上。 元嫮被突然点名,心底彷徨应了声是。 宋吟晚微微一笑,“无需这样紧张,说了是邀你们过来玩一玩的。方才听元姑娘对赛事见解,想着有些片面,不知该如何,这会儿倒是想到了。” 元嫮脸色一白,自己方才是在背后议论文郡公,被宋吟晚听见。若有心追究,自己的名声……她咬了咬牙根,多少有些羞怒。事实如此,总不能不让人说实话,要招来报复打击,她就真豁出去好好说道说道。 不怪元嫮有这等想法,几次同宋吟晚相关的小道消息流出来,都是小心眼记仇,真是得罪,都没落了好的。 正胡思乱想之刻,却忽然听她道,“不若设局赌上一场如何?” 分卷阅读115 “赌?”元嫮呐呐重复。 “不错。赌他二人输赢。”宋吟晚一音而定,并无让人开口拒绝的意图。 只不过在场的也没个敢。 管事的已经照宋吟晚吩咐,坐庄设局。宋吟晚拈起面前所有的筹码,“我押一万两,押国公爷赢。诸位自便。” 如此阔绰豪气令在场原打算押个几十几百两意思意思的,都不好意思了。 衡阳等宋吟晚押了,兴致勃勃地同样押上了所有筹码,“我押裴公子。” 赌局自然要这样才有意思嘛! 宋吟晚觑了她一眼,瞧见后者笑吟吟的,没旁的意图,单纯图的是好玩,略有些无奈。 旁观之人纷纷随之押上,动辄就是逾千两。 封鹤廷和裴徵,怎么看都是裴徵的赢面大,宋吟晚是封鹤廷妻,为了面子自然只能押注封鹤廷,她们就不同了,还有不无恶意的想,让两口子丢人又破财的。 这么一圈押下来,加上一些同感兴趣的儿郎们,赌注金额可不是小数了。参与性极强的赌局,亦是将赛事推向了预热高潮。 隔着帐篷外,封鹤廷朝这方向望了过来。宋吟晚偶然抬眸迎视上,露齿一笑。就瞧见一直跟着封鹤廷的随侍朝这边小跑过来。 “怎么了?”宋吟晚只担心封鹤廷出了什么问题。 却不料,封安到了后清了清嗓子,“爷叫我传话,若他赌夫人赢,可有什么奖筹?” “……”宋吟晚顿住。 “……”周遭寂静。 宋吟晚再望向封鹤廷,后者显然是通过这边的阵仗猜测出一二,此刻亦是望着她,即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一丝丝的风骚气。 “自然能有。”她想到四叔这阵索求的莫名开始脸颊发烫。 逻辑毫无破绽,但怎么怎么不是味儿呢。这还没开始比,众人就被夫妇二人的不要脸程度给惊着了。 封安马不停蹄回去复命,封鹤廷仿佛才心满意足地跨上了‘驰风’。 比试比的是骑射。要比步射比试的难度更大。需得参赛之人围绕场地纵马疾驰,用正射、侧射、回射三种方式对准移动的箭靶射三箭,以三箭正中靶心论输赢。 两人各自拉弓试箭,几乎是同时射中靶心而引起场内一片欢呼。单方面的碾压,自然没有旗鼓相当来得惊险刺激。 不仅是在外沿观看的郎君们,就连帐篷看台那的姑娘们都扬长了脖子,纷纷探看。 随着比试正式的哨响。 裴徵的马率先出发,绕着场地仿似一阵风刮过,跑到场地半径时,他极快地抽出一支箭,根本不作瞄准,‘嗖’一声,一支箭已经向正前方的箭靶射出,稳稳钉在了靶心上。 接着是封鹤廷,不紧不慢拉开了弓,正正射中第二个靶子。 裴徵速度不减,继续纵马疾驰,同时弯弓搭箭,侧身举臂对准了箭靶,不过,这一箭仍是干净利落,稳扎得很。而靶心已经移向射击视野的极限,比试有时也是要看时运。无论是匆促射出还是静等,封鹤廷都已经落了下风。 “承让了。” 伴着那一声调笑,‘嗖’的破空声几乎是擦过裴徵脸颊,在他闪避之时,带着翎毛的羽箭如同闪电疾驰射向裴徵中的靶心,随着清脆的爆裂响动,原先钉在上面的羽箭被一劈为二,变成了两瓣。 封鹤廷驱马行过,方是淡淡撂了“承让”二字。“裴公子该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泱泱大国,与异心之族,差的不止我封某一个。” 裴徵定神凝向,阳光折射,眼睛近乎折射出微蓝的光,“是么?” 封鹤廷回以凉薄眼神,惹得后者哧哧笑了起来,眼里的蓝愈是深邃浓郁。“我只知,有志者事竟成。” “那也是我们中原的老话。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下场都不太好看。” 裴徵随着话语看向了帐篷那的女子,沾染上眼前人一样的讨厌气息,令他忽然心浮气躁起。 “第三轮,换铜钱。” 马奴很快把靶子换成铜钱,只用一根红绳系在架子上,那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铜片又薄又小,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只能见红线来评判位置,却要用此来测验二人射击的最终实力。 裴徵抿唇调整了站位,正准备拉弓射箭,封鹤廷则先他一步拉开了弓箭。场外观战的人都不由惊了,这是想赢想疯了?看裴徵准备射箭,竟也开始准备射箭,却也不看二人间的距离相隔多远,如此冒险激进。 衡阳提着一口气扒住栏杆那,一面也想唤上宋吟晚,“小公爷未免也太心急了罢?”临阵对决,可最忌讳了。 宋吟晚虽也屏息,可目光一刻未离开过封鹤廷,她只知,四叔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要做,便有九成的把握,余下一成运气。和她在一道后,四叔的运气一直不差。 随着羽箭破空的弧度,和场内的爆呼声,她缓缓勾起了嘴角。 一枚羽箭直直穿过铜钱孔,扎在架子上发出嗡嗡铮鸣。另一枚则直直坠在了架子底下,只在 分卷阅读116 铜片上留下一条细长裂痕。而前者属于封鹤廷的红色羽箭。 全场静默后的狂欢,纷纷是为这一场精彩的比赛喝彩。 封鹤廷将弓收到身侧,侧目看向裴徵。“你输了。” 裴徵神情一凛,唯有自己清楚,真正乱了心神的是自己,刚才那一下,是自己抢先,尤其在发现对方搭弓时错判。但这不是理由…… 他幽眸锁定封鹤廷,良久,才哑声道,“胜负还未定。” 封鹤廷驭马转头朝宋吟晚去,连停都未停。 帐篷那,管事的送上赌局所赢的筹码,折合下来竟是翻了一番。宋吟晚只等男人靠近,便没了再留下去的兴致,隔着一道栅栏笑着问他,“我赢了不少,请你吃酒去可好?” “好。”封鹤廷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并不理会旁人的眼光,径自走向心爱之人,眼里尽是宠溺与纵容。 他凑近,于耳廓那沙哑低沉道,“我赢是一个,赌你赢了是两个,夫人给我生两个可好?” 宋吟晚的耳根‘咻’的一下烧得红透。 衡阳咬着唇角,看了看春风得意的封鹤廷,又看向后面不远处笼罩在阴影里的男子。还不等做出反应,就被宋吟晚搂住了胳膊拽上。 “一道去。” “……” 她饶是想说什么,却听宋吟晚在旁压低声音道,“男人要面子,你在,他更难受。” 衡阳一想似乎是这么回事,至少师傅跟人斗蛊输了都是在房里偷偷抹药的,还不让她知道帮忙,遂跟裴徵告别了声,就和宋吟晚一道走了。 赛事结束。 各归其位。 帐篷处人去而空。 裴徵孤身站在那,望向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冷峻神情渐是消退,被一道诡异低笑取代。旁人经过,只觉毛骨悚然。 庆丰街上酒楼灯火通明,与暗夜中被封的戏园完全截然不同的热闹喧哗。 细细索索的声音忽然响起。 无数只黑色虫子似乎从地砖上,墙上,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地涌入了戏园。 第62章 翌日,天光大亮,笼罩在戏院上方的晨曦薄雾渐渐散去。 柴木门扉半掩着,从缝隙中露出一截枯瘦嶙峋的手,随着在附近玩耍的孩童好奇心推开大门,揭开了尸体横陈的地狱之景。 有横躺在台阶上,茶具散落一地的,还有穿着练功服倒在墙角旮旯的……七零八落,仿佛展示了灾难来临时无力抵抗的一幕,又或是快得令人无从反应。 京畿衙役们从里头不断抬出尸体,每一具都是表情惊恐,且焦黑焦黑,然而却没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浑像是从里头烂出来似的,发出阵阵恶臭。 住在附近的亦或是听说的将最外面一圈围了起来,议论纷纷。 大抵是手段残忍,讨论恩仇等等。想想做生意的大多和气,何况这么个才在汴京城扎稳脚跟不久的戏班子,平日里还给街坊四邻送戏票子,突然遭逢这样惨事,着实叫人看着都难受。 人群里独独靠自个家门的妇人搂着一脸色煞白的小孩儿骂骂咧咧,“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把封条拽了,害我虎子吓得魂儿都没了!烂肠烂肚眼儿的作奸混账!” “虎子娘还是少骂两句,万一……一夜之间就死了这么多人,还没声没响儿的,太渗人了!尸体都青黑青黑的是被毒死的?” “也不知洪春班是走了什么背运了,前些时候才被封,这就又出事了。” “说不准就是同一个做的。” 虎子娘因为自家孩子被吓傻脸色难看,啐了口‘草菅人命的狗东西’就把门一关,带着已经混沌不知事的虎子去找神婆。留下邻里街坊面面相觑,揣测着虎子娘当是知道又忌惮什么不肯说,愈是叫人好奇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人铁口直断说有个坐马车来的婆子同班子主事起过争执,等婆子走后没多久班子里的人都死了,定跟那婆子有关系。这说法一出,顿时叫人联想到前面做主封了戏院的权贵,口口相传,到底还是漏出点模糊内情出来,有人看到那婆子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 可长公主和洪春班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越叫人一头雾水。 然悄无声息死了这么多人,且死得这样惨,很快成了汴京城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编撰出五花八门的版本,有角儿多情惹下的债,或因钱财,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指向了洪春班编排的新戏。 《南蛮令》。 《南蛮令》结局二话才出来不久,秋三娘鬼门关生子客死异乡,让原本还在臆想鱼和熊掌兼得的魏生大受打击,后要在西阙寺出家。父母阻拦无果,还是魏生原配抱着孩子在寺外断发,以母女之命唤回魏生。讽刺的是,那个哇哇啼哭的女婴不足周岁就被歹人掳走,魏生夫妇自此貌合神离,分居一方,而原配为寻女历经万难,最终病死在都城万蛊窟,被万蛇分食。 谁都知,当年长公主为驸马陶圣榆尽孝在感业寺剪 分卷阅读117 发祈福,与魏生原配砸西阙寺断发竟隐隐呼应。而不知何故,驸马在那之后回了太原,长公主则留汴京,又和戏文里分居吻合。但那女婴是送去疗养非被掳,长公主也还好好活着,结局相去甚远。 何况要说戏文,死去的秋三娘又对应何人? 一时猜测纷纭。 京畿衙门为此案忙得头昏脑涨,仵作断是蛊毒,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蛊毒,能造成这样大的杀伤。同时翻起数十年前的案卷,曾有巫蛊乱宫廷之事,为历任九五之尊所忌惮。衙门自问能力不足,移交大理寺寺卿于直接管。 此事亦惊动了官家,于直受召入宫被令择日破案,切不能影响秋狝如期举行。然而证据线索少得可怜,令大理寺十分被动。 国公府。 “于公子走了?”宋吟晚看着走向自己的男人,原本正是想让人叫他一块留下来用个便饭。 封鹤廷:“不用留他吃饭。” “嗯?” “费粮食。” “……”宋吟晚发现男人一本正经说笑的功力愈涨,失笑过后且露了几分忧色,“知道衡阳会巫蛊之术的不多,偏偏是洪春班,偏偏是用那种法子,哪怕衡阳事发时与我们一道吃酒也未必能完全洗清嫌疑。这案子是奔着长公主衡阳去的,若有不慎,怕是要重演靖梁之变。” 靖梁公主曾是太祖悉心教导的皇长女,又得太祖皇后韦氏之兵势,险些成为大梁历史上第一任女皇。借的是同宗残害,被迫起义的名头。长公主未必有她那样的野心,但若受到要挟伤害,难保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封鹤廷轻抚她蹙起的眉梢,愈发温柔,“于直那厮惯是能装,又惜命,绝不会让自己和大梁置于那等险境。他回去是因为案子有了新进展。” “什么进展?” 不等封鹤廷开口,门前廊檐下传来细微的争执响动,婆子和少年拉拉扯扯到了跟前。婆子眼生,但那少年却是女扮男装的衡阳。后者见了宋吟晚,才松开了婆子的手,自个到了宋吟晚身边。 “宋姐姐……” “老身是长公主身边的婆子,奉长公主之命,将衡阳公主送过来叨扰几日,还请小公爷,夫人海涵。”婆子躬身恭敬禀道。 宋吟晚诧异看了眼不大情愿的衡阳,还没完全弄明白便听那婆子又道,“衡阳公主和夫人的缘分颇深,既是衡阳公主最信任的,长公主也愿相信夫人会照顾好她。过两日再来接回。” 这样强势的态度无异于强制留下。那婆子没留多久便告了退,倒有些像怕宋吟晚反悔似的。 “邱妈妈。”衡阳唤了声,也没能唤住人,一脸颓丧。 封鹤廷凑近宋吟晚耳语道,“长公主那边也收到消息,集市上有一小贩指认衡阳用巫蛊术害人,身上残留疤痕皆能作证。” 宋吟晚这下了然。思及遇见那日,衡阳着那身苗疆衣饰,和那卖假玉的小贩起的冲突亦再众目睽睽之下,留下祸患。若非后来衡阳身份高贵,鲜少露面,怕是早就被认出来。 “阿娘不让我插手这件事。”这才是最让衡阳郁闷的。她又猛地抬起头,拽住了宋吟晚的衣角,“可那真不是我做的!” “嗯。” 宋吟晚的回应叫‘少年’红了红眼眶,阿娘也说知道,可是却让自己来这避风头,别提多憋屈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对方指名是你,便不是单纯害你如何,而是你背后整个公主府,许还会牵连上陶家。敌人在暗,意图未明时尽可能保全是没错的。” 好过小姑娘细皮嫩肉去大理寺牢狱里滚一遭。 但瞧着衡阳挂着泪珠小可怜的样子,耐心宽慰了一番,又招来厨子给弄了点好吃的。衡阳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了晚上,衡阳已经粘上了宋吟晚,自然是分不开的。封鹤廷无奈让人收拾了床褥去了书房。 只是宋吟晚搭手帮忙送枕头时,被人勾着缠绵吻了一通。 “只限今晚。”男人呼吸低促沙哑道。 宋吟晚回身大方又送了一吻,“乖,别同小孩子计较。” “我收回前言,孩子还是免了。” 宋吟晚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人,脱身回了主屋。小姑娘换了寝衣,拉着新毯子老老实实占了里边儿,眼睛红通通的,“还好裴公子没事,大宝和小宝许也逃过一劫。” 宋吟晚闻言一顿,在心底道,不止这三个,应该说失踪的总共是四人。还有一个裴徵的丫鬟。只是从头到尾,她都直觉和裴徵脱不了干系。 “他们不在即是逃过一劫,先别想那么多,早点睡,明个想办法再找找人,许有另外线索。” “嗯!” 衡阳顺从闭上眼,泪珠滑过脸颊。她觉得难过,是为死去的那些无辜性命,自己牵涉其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正是夜里当歇的时候,门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人声,“四婶,睡了么?” 过一会儿又道,“上回打断忘的那事,今个听了戏园子那茬才想起来,许有 分卷阅读118 关联……” 第63章 封戚氏也不是诚心忘的,都是因妍姐儿入秋的一场伤寒忙得昏头转向,这会儿才想起来。想到那刻就连忙过来,也没顾上夜里歇息了,只是觉着还是明白说了的好。 宋吟晚在寝衣外罩了件衫子,就在偏屋见的封戚氏。“你且仔细说。” 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的海棠香。 分不清是薰过屋子,还是对面女子身上的,总之好闻得很。封戚氏坐在桌子旁,识趣地不多探看直奔主题,“我是想给妍姐儿试试咳嗽的偏方,去抓药时碰见的。起初也不知道是,总听那女子有意无意提起国公府云云,才猜想是你家里的妹妹。” “听说病了不少日子了,后来随她一道的男子给介绍了一大夫,说是大夫,有些怪模怪样的,胡子那么长都雪白了,眉毛也是……听口音不像是京城本地的,怪里怪气的,还提到了什么蛊。” 宋吟晚插话:“随她一起的就是裴老板。”几乎都不带疑念的。 封戚氏点了点头。 她连着用了几个‘怪’字儿,对裴老板推荐的那名老大夫的印象便只有这个字儿。 眠春跟出来给罩上一件兔绒披风,顺嘴问道,“戚少夫人可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样?” “药铺里当时人不多,那人也不遮遮掩掩的,我看清楚的。” “那正好,你把那人模样详细与我说说,我画你来辨认如何?”宋吟晚让人取了笔墨来,铺陈了画纸便示意封戚氏开始。 想想被裴徵算计其中的宋吟霜和衡阳,宋吟晚心情颇是微妙,前者可不是什么青葱单纯的性儿,都不知抖露多少,又被算计了什么,裴徵的目的如何…… 宋吟霜—— 被卖了还给旁人数银子的蠢货! 这一项笔下就露了浮躁,所幸已是收尾。那一捺浑不影响。 封戚氏看着宋吟晚照她说的所画,行云流水的画技,才觉以前错判过多,连人家实力都毫无所知,不免暗暗庆幸没跟着婆母妯娌一块犯糊涂。 高大的鸳鸯灯台泛着昏黄暖光,老蛊师的形象跃然于画纸上。 “是这模样?”宋吟晚举起画纸予她瞧。 “几乎不差。”封戚氏感叹道。 宋吟晚随即让枕月将画卷送去书房,封鹤廷自然知道该如何办。 —— 秋夜乍寒,一户户烛灯在瑟瑟秋风中悄然熄灭,万籁俱静。 打更的方敲过一更的梆子。 城南相府里人声未歇。 书房里,烛光剪影跳动不停,透过窗柩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这府里的主人国丈爷,另一个却是戏园子里失踪多时的裴徵。 姜丞坤铁青着脸坐在书桌前,裴徵则闲闲坐在下首的檀木雕花椅上,翘着二郎腿,颇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让人看一眼就头痛万分。 前者就这样头疼地捂着前额,“那班子少说也花了你几年心血,说毁就毁了,一群蝼蚁死不足惜,你就是不想要了大有别的法子,何至于要这样!要做这事之前,为何不同我商量一声!” 裴徵唯有从鼻端发出的一声轻哼算作回应。 这态度彻底激恼了姜丞坤,一茶盏猛地砸向裴徵,若非后者侧身闪躲的快,那就不是砸在后面的墙上而是他正脑门上了。 姜玉珠正是这时候端着茶托进来的,一进门就给吓得差点失手打翻了托盘上面的茶水。“爹,裴哥哥……” “你怎么来了?”姜丞坤的脸色不自觉放缓了些,只不过仍谈不上多好看。 姜玉珠暗暗吁了口气,她爹从来是最疼她的,更舍不得对她有半分凶。眼下,爹和裴哥哥闹不快,自己的出现无疑是调解了二人,是那样恰到好处,她沾沾自喜地想道。得亏她刚一眼就认出了裴哥哥,要不然就错过了,不枉费她苦心打扮一番再过来。 “爹,裴哥哥喝茶,这是我晨起采摘用秋露泡的,别的地儿可没这么好的茶。”她将一盏给了姜丞坤,另一盏则磨磨蹭蹭的送到了裴徵跟前。 那双涂了蔻丹的纤纤手指捧着茶盏亲自送到裴徵的手里,殷勤又讨好。裴徵悠哉的接过瓷杯,抿了一口,对着姜玉珠笑赞,“玉珠妹妹好手艺。” 得了夸奖的姜玉珠更是神采飞扬,全然不顾自己爹还在旁边,小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私心里暗忖,宋国公府那庶女已经构不成要挟。哼,裴哥哥最后只会是她的! 而在旁从头看到尾的姜丞坤却看不出男人眼中有多一丝旁的情意,再想想玉珠的痴情,额际忍不住一抽一抽的跳。 “玉珠乖,爹和你哥哥还有正事要说,你先回去歇息。” 姜玉珠一愣,没想到爹竟要把自己支走,登及不乐意地央唤了声‘爹’,然而姜丞坤这回不为所动。 她瘪了瘪嘴,觉得两人这回比自个想的还严重,顶着姜相爷的迫视咬唇说道,“爹可不能让裴哥哥回戏园子那等危险的地方,就让,就让裴哥哥留在府里住着,反正府 分卷阅读119 里还有很多空着的厢房,等抓到了凶手再另说。” 抓到真凶? 姜相爷险些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真凶眼下就好好坐在他们跟前呢,跟疯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出去。”他气得吹胡子喝道。 “出去就出去。”姜玉珠不曾受过什么训斥,一下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她一出去,书房门口就多了一层护卫,闲杂人等再靠近不得。这一幕惹得还想留下偷听的姜玉珠哭得更伤心了。 姜相爷暗暗捶了两下胸口顺气儿,就对上裴徵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口气压根没顺过来,淤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愈是沉静得可怕。 姜玉珠这一走,书房里气氛更是紧绷寂静,裴徵像个没事人品着茶水。姜丞坤老眸微眯,似做考量,实则都在暗暗较劲,一时间静的仿佛只能听见外面沙沙的落叶声。 姜相爷看着他‘泰然自若’,眉梢青筋暴起。 裴徵这人太过邪气,肆无忌惮,而他作为当朝宰辅,每一步都行的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招来祸患粉身碎骨。 “裴王子,老夫助你在汴京城里立足,你就是这样回报老夫的?”对方既然一口一个相爷,丝毫不顾情分,姜丞坤自然也就事论事,不再痴心妄想。 可怜就可怜他那小女儿一腔少女情怀,又加上她娘鼓动,深陷泥潭。 裴徵仍是品着‘秋露’,直到一盏茶尽,方启口,“姜相爷莫忘了,你也从裴某这讨了不少好处,莫不是旁人吹捧久了,当真觉得这位置坐得安逸稳妥了?” 姜相爷顿生阴鸷。 裴徵并不顾忌,仍兀自说着,“我要做的事,从来无需与你‘商量’,你若能照我说的做,我自然能保你的荣华富贵。三朝宰辅又如何,怎及得上那位置,而今你贪得小心翼翼,坏得兢兢战战,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你那外甥今年才十二岁呐。”裴徵起身,远比坐着时气势外放强势,撑在长桌沿上居高临下地睥睨,“要做大事,自然是要趁早。” 当今官家最宠的四皇子,今年不过十二,难当大任,势必要有人帮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至能操纵个傀儡皇帝。 姜相爷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在迎上裴徵那冷然眸光中,掩住了那一丝恼羞成怒带来的情绪浮动。 他冷哼上一声:“若不是裴王子这样说,我还当你是要与我拆伙。” “相爷多虑了。除了相爷您,裴某上哪儿找这样契合的合伙人。” 姜相爷并不接受他这套,要说方才的念头一开始只是随口一说,当在觑着他时不由细细深想,顿时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这个疯子究竟想做什么! —— 因为巫蛊惨案,满京城都陷在恐慌中。谁也不知道那比瘟疫更可怕的虫子究竟是如何害命?可会传染? 人人自危。 衡阳在国公府的第二日便自觉搬去了偏苑,然而等宋吟晚命人去请她过来一道朝食时,却迟迟不见人。 “人呢?” “公主不见了!” 第64章 衡阳是趁着五更天光将亮时,跟着封鹤廷上朝去的马车混出去的。据门房交代,那会天还黑着看不大清,依稀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也不敢耽误主子的事儿就给放行了。 所谓小厮,无疑是衡阳,仗着身量和乔装糊弄了过去。 门房跪在苑子里。 主屋堂下另跪着一名粉衣丫鬟,是两日前随衡阳一道来的。此刻半伏着单薄身子瑟瑟发抖,“公主对于外头的传言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叫人这样冤屈了,说要自个寻法子证明清白!她还说日落之前就会回来!奴婢拦着不让,可,可公主拿蝎子毛蛛威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该守住那道门,奴婢罪该万死!” 小丫鬟不住磕头,只恨自己当时没用被毛蛛给吓昏了过去,没能拦住衡阳公主。 “她这是一早想好了的。”宋吟晚面色冷肃,攥着的手心同样也是冰凉。 应该说,浑身冒冷。 那丫鬟被发现时穿着衡阳的衣裳昏在床上,外头当值的则被嘱咐说公主身子不适挡了闲杂人等。要不是去的是心思敏感多虑的眠春,还不定能发现这‘金蝉脱壳’的计策。 “去,派人出去找。”宋吟晚胸前急剧起伏了瞬息,方稳住声线压沉得厉害,“洪春班那,还有丰乐楼,酒楼茶庄都去找找,别漏过一处。”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任性妄为得很。宋吟晚被气得狠了,却更担心衡阳在外头吃了亏。小丫头没心眼,只想到人好的一面,从不曾见过人心之恶。要被人发现她和这件事的瓜葛,届时能有几个听她辩解的。 只怕是要被人架着火烧了。 宋吟晚面色几转,“等等。” 枕月正要再多派些人手去,闻言顿住。 宋吟晚看向于三娘,“还是劳烦三娘跑一趟,切莫惊 分卷阅读120 动旁人。” “放心,长生楼最是擅长寻人,定把人毫发无损地给带回来。” 有于三娘这话宽慰,却不能完全解了宋吟晚的担忧。除却长生楼,另派了府里的护卫换上便装四散在城里暗中搜寻。 时近晌午的点,宋吟晚坐在厅堂里正对半月拱门,没等到回来报消息的,却先等着了晚归的男人。 一直没挪身的宋吟晚在看清楚投影正主后,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封鹤廷瞥见,收住脚步,“……” 这还是头一遭。 数数日子,离二人坦诚并未过去多久,就有了厌倦情绪?还是因他这阵子忙碌冷落赌气着?封鹤廷这厢心情复杂,浮绪联翩朝她走近,不等他启口,站在宋吟晚身边的丫鬟便先劝起主子来。 “公主古灵精怪,透着股聪明劲儿,说了日落回来,想是心底有成算的。至于小姐你担心她会遇到麻烦……她既能用苗疆那些蛊虫吓唬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治得住寻麻烦的。反倒是小姐你从这一早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会儿脸色瞧着都不好。” 封鹤廷的脚步一顿:“……” 宋吟晚已感觉到面前投下的阴影,自是知道眠春故意当着封鹤廷的面说后面那番话的意图,便瞧见男人笼着的眉心,“我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 然而男人没接话。 她只好心虚地又补了句,“也确是担心衡阳。事情尚未有定论,昨个我旁敲侧击提醒她提防裴徵,想来有些不合时宜。”才会让她更心急想要探知真相。 封鹤廷似是无奈揉了揉她的发,“衡阳不小了。她唤你一声姐姐,你当她妹妹一般疼爱,已足够。不要什么都揽上身,毕竟你不能事事都替她想到。” 这就像是一种惯性延续。 乔平昭是家里的老幺,家里父兄姐姐怎么宠的,她骨子里便下意识也是那样对衡阳的。并将衡阳刻意弱化了,好对应乔平昭‘身体孱弱’。 宋吟晚心底那股燥意在他温柔抚摸中渐渐化去,透亮的双眸凝着封鹤廷,心底喟叹四叔对她的了解。 深情漾漾对视中,封肃已经照吩咐端来飘香的吃食。 砂锅熬煮出来的鲜虾粥,混着一粒粒嫩绿的香芹,米香浓稠,和切得细碎的葱花与菌菇完美地融合为一体。另附一碟额开胃酸爽的拌干丝,与几个煎得两面金黄又焦喷喷的卤肉饼。 这一顿食,虽是简单,却正合宋吟晚当下的胃口。 封鹤廷中间稍离开会,回来时拿了一碟蜜渍梅子,宋吟晚一眼瞥见就觉得口腔里泛酸,只是尝了一颗后就没再停下来。 “方才于三娘底下的人传来消息,说她和于直在一道。” 宋吟晚愣了愣,倒真应了眠春说的衡阳成算,算到了于直头上。她稍稍扯了嘴角,没能扯出个笑来。 封鹤廷又道:“我让人跟着,不会有事的。” 宋吟晚轻轻‘嗯’了一声,便是由她去了。与其关着押着,不定还会想什么招儿再跑出去,不若这样…… 此刻,被宋吟晚念着的人正跟着于直于大人身后亦步亦趋,走在大理寺回廊下。 “大人好。” “大人好。” “大人……这位是?” 于直回头看了一眼衡阳,“在面摊认识的小兄弟,很投缘,叫杨……” 呃,杨什么来着,怎么一下想不起来了。 “杨衡。”衡阳在旁小声提醒。 “……”手下默然,不大清楚大人对于投缘的判定标准是何,不过看向少年郎,一身鸦青色团花直缀衬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可比一群糙老爷们好看多了。 “去,跟紧王富银楼那凶案去。”于直看他还杵着,拿扇柄敲了一记提醒他去。 衡阳避嫌般侧着一半身子过,一举一动都透出一份别样的谨慎小心来。她从出门就直奔大理寺这边跑,听说和巫蛊案子有关的一切都在这,她自然想探听探听,正巧的就在面摊遇到了朝服相当扎眼的于直。 所谓投缘,大抵是因为她抢着付了他的面钱,然后……吹捧大理寺的办案能力,其上司领导有方,若能进去稍稍见识下那位风采绝对是三生有幸云云。 她便因此得到了小跟班的身份。 从私心里,衡阳觉得吹得有点过分,甚至说很不要脸了……但没想到于大人还蛮吃这一套的。 于直回头瞧了‘他’一眼,拿着金丝镂空的扇指来指去,“这是平时大家伙办案议事的地,那是存放证物的,还有关押牢狱犯人和保护证人的地儿,从这走到底,每间都有专人负责。大理寺能破案神速,和纪律严明脱不开干系。” “巫蛊的案什么时候能破?”衡阳小声嘀咕。 “嗯?”于直挑眉,却是没听清。 衡阳拔高了调儿,刻意加了几分崇拜:“我是说这儿真是太气派了!那些都是官家赏赐的御笔亲书么?天呐,真是太了不得了!” “小兄弟,你眼力劲儿不错嘛。”于直落后一 分卷阅读121 步,跟在‘小土包子’衡阳后头不紧不慢,“官家的字儿你认得?” “我认得戳儿,永乐门那就有个这样的戳儿,也是官家写的咧。”衡阳脸上挂着憨笑,单纯得很。 于直点头,低声嘀咕了一句。 衡阳觉得没听岔,抽了抽嘴角。等于直背过身去,暗吊着的一口气是松了,从初见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到这刻是彻底崩了。 正这时,一名墨褂属下手捧着东西匆匆朝于直走过来禀道,“画像是文郡公差人送过来的,此人苗疆人士于十年前入京,京畿衙门的黄册上曾有记录,但后来难觅其踪。有人说曾在案发时看到他在附近,也有人说在福安药铺见过。” 衡阳自然也瞥见了于直手里摊开的画像,出于一种同类极似的气息,但却是让人不愉快的气息。下颔 襞须用细长红线分成三绺,极有标志性,让她瞬时想起师傅说起过的一人。 “带人,去药铺。” 衡阳顿时惊变了脸色,最后看着于直匆促离开的背影恨恨咬了咬唇连忙跟了上去。 画像上的是万毒窟的养蛊人,种蛊成痴,以童男童女试炼人蛊犯众怒被驱逐离开苗疆。 但苗疆一直流传着阿奎那的传闻。家里小孩要不听话,大人总会拿阿奎那抓去练蛊来吓唬。阿幼朵小时候就经常被师傅吓,阿奎那襞须上的红绳能钻进人的脑袋,身体里,就像操纵皮影戏似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最喜欢阴月阴时生的童男童女。 传闻血腥可怖,真相也差不离。而衡阳就是丁卯寒月里生,只差煞时。 师傅说阿奎那没有同理心,他在只在意如何制出最完美的蛊,和这样的人对上,是极可怕的。 阿幼朵从没见过师傅那副模样,是以当下牢牢记住了师傅教导和阿奎那的名字。却不想还有这际遇。 秋日正午的日头从铺面顶上的檐棚倾洒而下,照在身上仍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于直气场极低地从药铺走了出来。在进入办案状态时如同换了个人,气场全开之下,几乎没有旁人敢靠近。独独衡阳傻愣愣的,像个小鹌鹑似的亦步亦趋紧贴着。 只是脸上的庆幸表情没来得及收,被人撞着。 “药铺在这时易主,不知前情。杨衡,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于直忽然点了‘他’的名。 “那掌柜的贼眉鼠眼,又支支吾吾,瞒的未必是蛊师相关,他看到你们着官服,当是便宜买的铺面,担心另出问题罢。”衡阳说话时不自觉板正了小脸,分析得甚有条理。 于直略作颔首,算是给予肯定。 衡阳又道:“主要还是基于于大人的反应,若掌柜的真有问题,必然当场就拿下了。能造下这样杀孽的人,不会是这样的庸碌之辈。” 有理有据。 于直微愣,旋即心里头俘获一种诡异的满足。他伸手揉了一把衡阳脑袋,忽而道,“真想进大理寺回去就好好读书,等考上了哥哥去讨你。” 小跟班三个字没说,这暧昧的一停顿,却叫内芯还是姑娘家的衡阳思绪一歪,歪到了‘小媳妇’上,一张小脸兀自涨红。 于直盯着。 衡阳的脸就愈是红。 终于于直没忍住,“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要不要进去给看看?” 衡阳:“……” 什么旖旎烟消云散。 衡阳心塞得很,故意错落一步落在后头。 前面于直和副手正讨论案子,谈完了案子不知不觉又说起了杨衡,只是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这个杨衡来历不明,对案子又这样上心,大人带上他,可也是觉得他可疑?” “没一个犯事的敢我身边凑的。”于直顿了顿,余光里扫见衡阳稚气未消的包子脸,“再说,这小兄弟还挺有意思的。” 衡阳在后头已经把心思转到了阿奎那,还有尸体焦黑上,脑海里兀的闪过一抹灵光,“是天灵蛊!” 于直随之在前面停下脚步。“什么?” “洪春班被屠就是被种的天灵蛊,属恶蛊行三。”衡阳见他不明白,于是详说,“蛊也分医人还有害人的,恶蛊是害人的。天灵蛊是用名叫天犀的黑虫子炼制,天犀凶猛喜阴,寻常法子难以饲养,且这天灵蛊所需不少,必然要有一处饲养之地。山林水地,都有可能。” 于直随即反应过来,命人摊开了随身携带的地城图,将其中几个符合的用朱砂做了标记。 “找有迷瘴的地儿,就是你们所说的鬼打墙。” “城北魇河。”于直锁定了地图上水流处,沉吟片刻画下了圈。随后,命人兵分几路,魇河则由他带队。 “一个黄毛小子说的,怎能当真?”副手当即站出来驳道。又或是真,岂不凶险。 “兹草研磨的粉可破,喏,就是你们背后药架子上的那种草,赶紧磨,万一阿……你们要找的人又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于直收拢地图交给副手,与他耳语,自然不至于同那样的人硬拼去,再看向衡阳则 分卷阅读122 要古怪几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以前家里杂书多,多读书,是很有好处的呵呵!”衡阳一惊,险些激动露馅,额头都冒出汗。 “照他说的,赶紧办。”于直朝手下人吩咐,调派道。 —— 傍晚日落,深山尽处只听着淙淙的流水声,瘴气密布不见天日。 密林深处数十人以黑布掩住口鼻,蛰伏暗处。 于直将高于视野的小脑袋按了下去。 沙沙的响动,携杂笨重的脚步声。 一道人影渐渐从迷瘴中走向林中不起眼的木屋。襞须上的红线极是扎眼。 衡阳被于直几乎半摁在怀里,眼底掠过一丝诡异暗芒,连带身子都在轻轻颤抖。袖子下虚握成拳的手心放开,飞出一只小虫,直朝着老者的襞须去。完美融合。 第65章 时至戌正,衡阳才从外面回来,比原先预计的日落之前已经晚了几个时辰。 穿过角门,她不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云隐斋偏院去。 直到一脚踩进苑子的那刻。 灯火刹那透亮。 宋吟晚就着花梨木的太师椅就坐在苑子中央,无论是从哪儿过,她那都瞧得一清二楚的。 衡阳心底原本就因偷跑出去虚得厉害,面上讪讪:“宋姐姐,还没歇呢?” “等你。” 衡阳彻底耷拉下脑袋,瓮声认错:“宋姐姐别生气,我知错了。” 其实从跑出去那刻,她就开始担心了,只是抱着一丝丝侥幸能不被发现,不让宋吟晚担心……谁成想于直非得让她找劳什子蛊毒的书籍,又跟他二人在书铺了耽搁许久。 宋吟晚暗暗深吸了一口,从一早发现人不见时冒的那股邪火,这会儿又蹿了上来,“你还知错?”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抄起了支在椅子旁的竹条,走向衡阳。后者看出她动怒,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眠春看着这熟悉一幕,惊呼‘小姐’的同时就看见竹条扬起抽向了衡阳……脚边。只带起裙袂飞了一角,跟抽在元哥儿屁股墩上决然不同。 衡阳刚怕得闭上了眼睛,强忍着惧意没躲,却没预料中的痛意才悄悄地睁了眼,“宋姐姐……”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哪儿都能闯的,哪儿都能去的?就可以不用顾忌后果和旁人感受?”宋吟晚冷着面儿问。 “你明知那伙人是针对你和长公主的,还在这节骨眼贸贸然跑出去,你是想诚心急死我和你阿娘么!” 衡阳脸一白,有些被说中心思,随她话细细想才觉出一点后怕来。她咬了咬唇,听到阿娘越是难受,“要不姐姐还是打我出出气,我真的知错,下回再也不敢这样莽撞,这事千万别让我阿娘知道!” “这会儿倒是念起你阿娘来了!”宋吟晚哼了声,决意给她长记性,“她将你托付给我,你若出点事情,叫我怎么跟她交代!长公主那还不知,今晨受召入宫了。” 衡阳猛地一顿,眼里顿生担忧。“是因我?” 宋吟晚看着她那张煞白小脸,到底没能完全狠得下心,“也未必,官家的心思不是我等能揣测到的。但你且记着,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就当是为你阿娘绝不能将会蛊的事透出去!长公主与官家一母同胞,情谊在,留在太后那也属正常。你且乖一些,让她能少些顾虑牵挂。” 衡阳顺势埋首在她胸前,闷闷地应声。“我很小心的,不会让外人知道!除了你和乔姐姐……”她忽而咬住唇,想到了另外一人。 心底略沉。 封鹤廷站在檐下远观着这一幕,从他家‘母老虎’发威时就在那,有这样的收尾一点也不意外。晚晚的强势与她的柔软,只对亲近的人展露。 宋吟晚那揉了揉衡阳脑袋,宽慰了道,“于直那确是个好去处,只是下回自个带些人,还得万分当心。他对你可起疑过?” “应该不曾,于大人很……单纯?” 被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说单纯……再看衡阳这一身雌雄莫辨的男儿装,突然想到于直在丰乐楼那番话,表情划过微妙狡黠。 衡阳随后板正了神情凑到了她耳边说了许久。 宋吟晚的秀眉随之笼在一处,最后才道,“嗯,四叔信得过的人当是可靠,你且好好跟紧了。像这次这样,听他的。” “嗯!” 衡阳受教点了点头,又跟宋吟晚郑重保证再也不胡来了,才回房去。 宋吟晚等人不见之后,朝向男人所站的阴影那,噙着淡笑问,“四叔,热闹好看吗?” 封鹤廷噙着淡笑走到她身边,抬手第一桩就是将她蹭开了点的披风系得更紧,黝黑的眸子不消说,‘不及你好看’的话意都在里头了,直让宋吟晚后悔问出来。 好在,他没说出口。 宋吟晚清了清微微发痒的嗓子,“忙完了?”从马场回来,就一直见他忙着,似乎也因为蛊毒的案子受了影响。 分卷阅读123 “洪春班之后又死了几个,也是蛊毒,鱼目混珠,原是愿意出证卖官鬻爵一案的证人悉数被灭口。于直追查蛊师,我去了案发地看看,找到一点线索,需得从长计议就是。” 宋吟晚温顺被他圈在怀里,哪怕是天大的事,两人分说即是分担,不至于胡乱揣测担心。这样想着,她又想到了衡阳,“你说她怎么能那么大胆,得亏是去找了于直。” 随即就将衡阳刚才所说的见闻悉数告之。 “那个阿奎那不是轻易能被制服之人,何况背后还有裴徵,于直选择撤回另做布置是机智之选。”宋吟晚顿了顿,像是有些无奈庆幸,“那一行人对上阿奎那未必是对手,不过有衡阳的‘啾啾虫’附在阿奎那身上,不难知道此人动向。” “不会被发现?”封鹤廷轻轻皱了眉。 “衡阳说是她独门绝技,哪怕是绝顶的蛊师都不曾发现。从无失误。” 封鹤廷颔首,忽而叹了声:“她这性子随了谁?” 宋吟晚闻声不禁想到了长公主和陶驸马,轻轻低咳了一声,或许随了把她养大的师傅? “陶驸马还在满京城里低调寻人,长公主未对他说明,无怪有话说孩子是来要债的。”男人随口一提。 听者有心。 宋吟晚愣了愣,这不是头一回听四叔这样说,心念一动,难道是四叔不喜欢孩子?然近来四叔待自己越来越好,却不想在这桩水到渠成的事上似乎有了隐隐的分歧。 她无意识抚了下小腹,又觉得没影的事儿就杞人忧天,当真是嫌眼下的事儿不够多了。 封鹤廷难得没有再回书房处理公务,两人便挽着手在小园子里随意走走,聊聊天。只是刚走了半圈,宋吟晚就有些缓了脚步。 这样好的光景有些时日不曾有,圆月与灯辉交映,让她有些不舍得睡。 封鹤廷却是察觉,眼眸一黯,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去了主屋。“我累了,今个我们早点歇息,明日开始且能好好陪你散步可好?” 宋吟晚起先一惊,连忙勾住男人脖子,对上那双眼就全明了。贴靠着他的肩,伸出食指隔着布料画着他锁骨的位置,无声咧了嘴角,“还要陪我去吃丰乐楼的烤鸭和蟹宴。” 男人脚步停顿了一刻,传来哑声难忍的胸腔嗡鸣。 “依你。” 主屋内室里,盈满了与女子身上一样的淡淡馨香,一如海棠初绽的娇美。 封鹤廷将她轻轻放在衾被上,又为她脱掉绣鞋,眼神里一簇幽火烧着,仿佛也烧到了她身上,温热霸道的气息一寸寸逼近侵蚀……吞没。 房里侍候的人,早在主子进门时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小公爷那是要吃人的架势,嘿。 宋吟晚只是被他那样看着,身子就下意识开始发软,显得特别没有出息,为此,她挺了挺背脊故作镇定,心底却开始慌张和期待起来。也已经好一阵都没有…… 只是男人抱着的手未松,也没心急欺身,轻轻一摆,让她侧过了身。宋吟晚:“……” “今日紧绷了一整日,我替你揉揉。” 宋吟晚‘嗤’的一笑,像突然泄了那股紧张劲儿似的笑得开怀,随后配合地躺好享受着,心底甜丝丝的。 手掌的力道恰到好处。 先是从腰腹,打圈的,一点点按揉,缓解了身子的酸麻乏累。一路到匀称的小腿,极是舒快惬意的。 宋吟晚趴着,只觉是晒在暖融融的阳光下,一松一弛间舒服得指尖都绷起,又松开,涨成了粉润的色泽,引得男人眸光愈深。 宋吟晚忍不住舒服的“唔”了一声,浅浅喘息。 这一声竟如此销魂。 全是因为男人的手掌钻进了衣裳里,肌肤相贴,大掌的抚触如电流击中……宋吟晚白皙的脸蛋腾一下红了。 “夫人可满意?” “满、满意。四叔……”软呼声里带着娇俏带着求饶的意味,却也是无比的娇媚动人。 “那我便要讨赏了。” 一双玉足划转,莹白稍纵即逝没入锦被。如玉石投湖,一圈圈旖旎波荡。又似雄鹰展翅,俯冲翱翔,起起不绝…… 翌日,宋吟晚醒来,身边又没了男人的身影,床畔还留有余温。她浑身发懒,回想起昨儿夜里……四叔特别温柔,体会交、融更深也更不同。 她红了红脸,忽而瞥见了柜子上的星盘。上面的墨玉珠已经有两月未动过。 电闪雷鸣间,宋吟晚脑海里划过一个不确定的念头,惹得当即坐起,变了神情。 “眠春,我上回那事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宋吟晚隐隐猜到,却又跟着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是在月初,咦,这都快月末了……” 祝妈妈进门来正好听见,可比懵懂的眠春有经验多了,抑不住的激动,“小姐可是有喜了?!” 宋吟晚当下的表情有些茫然,惊喜交杂翻滚过,‘宋吟晚’的月事不准,她便没在意,可万一真 分卷阅读124 要是…… “难怪,难怪最近小姐觉多泛懒,还喜食酸味的,哎哟,老天爷保佑,这是要给姑爷开枝散叶,添丁咯。枕月,枕月,去,去叫个大夫赶紧过来看——” “等等。”宋吟晚忽而叫住,眼里已经恢复清明,以至于还掩藏了一丝丝旁的情绪。“回宋国公府,回去后再找大夫。” 宋吟晚的脑袋懵了下,清醒过来便作好了决定。 坐上马车里仍是想,万一只是自己和祝妈妈想多了,岂不一场乌龙。 再者府里要避开四叔耳目不易,何况还有个周姑姑。 还有四叔……四叔可会想要这个孩子? 宋吟宛再次抚上小腹,体会着这等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惊奇有之,惊喜有之,还隐杂着丝丝忐忑。 一等到国公府,她一提这事,长乐郡主便当即舒展了愁容,二话不说就让府医过来。仔细诊过,便双手抱拳恭贺起主子。 “夫人有喜了,贺喜夫人,贺喜郡主娘娘。” 当真有了。 宋吟晚木木地由着长乐郡主喜不自胜地抚着她的小腹,听着她高兴地给人打赏,都跟隔了层似的听不真切。随后涌上的喜却是确确实实的。 这宝贝是她和四叔的! “晚晚,我要做外祖母了。”长乐郡主拉着她的手,声音里尽是掩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大夫说月份小,可你的身子,还有腹中的孩子都好,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我……” 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泪光。 只是这样煽情却被‘哐啷’声陡的打断,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儿里还夹杂着姑娘尖细刺耳的哭声。 长乐郡主登时想起了什么,叱问过来报信的婆子,“孙夫人可送走了?” “没呢,二小姐不知从哪听得了勇毅伯爵府要退婚,正赶了前头同伯爵夫人闹呢!” 第66章 长乐郡主怒起,余光里瞥到晚晚才克制没弄出大响儿,压低声音咬牙切切,“这死丫头是存心不想活了罢!” “勇毅伯爵府退亲?原不是一口答应得好好的?”宋吟晚开口问询。 “一开始是好,那孙夫人巴不得下个月就把事儿办了,谁想那死丫头的脸不知怎的起了疱疹,烂了脸了,大夫说就是好了也是要留下疤。这事哪能瞒啊,你父亲也是这样想,所以前两日碰着勇毅伯时就给说了,这不今个伯爵夫人就来退亲了。” 长乐郡主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走了个祸祸家的主,还以为能太平了,谁成想留下的俩也不让人省心。章哥儿跟变了个人一样课业一落千丈不说还成日找事,另一个就更不用说了,跟她姨娘一个德行,仗着你父亲宠,你看看都敢跟人伯爵夫人闹去了,不成,我现在就过去好好打醒那小蹄子!” “我一块去。”宋吟晚也跟着起身一道。 “不用,你就在这歇着,我让焦妈妈给你备点吃食,你有了身子可别遭那些个烦心事了。” 刚怀孕,头三月正是要紧。 “阿娘,无碍的。宋吟霜好教训,可孙夫人,为人出了名的心性刁钻刻薄,我怕你一人应付不来。” “她人在国公府,还能吃了我,再说是那庶女惹的祸事,她还敢刻薄我不成?” “哪个也不敢刻薄您呀。”宋吟晚换了个迂回说法,“我就是想看看阿娘是如何收拾她们的,我站得远远看。” 正说话的功夫,于三娘从外面马车上取来藤鞭。宋吟晚拿在手里,给郡主瞧,“四叔给我傍身的,说可比竹条子抽的不费力多。” 四叔还说不怕事,完全是要把她宠得骄纵无边的架势。 长乐郡主看得失笑,另嘱咐了几个粗壮厉害的婆子仔细看护,才带去了前院。 只是还没走到那,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刺激得不轻。小陶那丫鬟紧紧拉着三道门那的门扉,用身体堵着。不断有穿着和府里不一样的仆妇上去拉似乎是要把她拉开,却和府里婆子丫鬟扭了一块。拽头发的拽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浑没有章法体统了! “住手!” 长乐郡主的声儿被淹没在嘈杂纷争里。 离门不远,孙夫人被那胡搅蛮缠的磋磨出火,怒的一把扇掉了宋吟霜脸上蒙着的丝巾,“怎的,你还想凭你这张烂脸嫁伯爵府不成,还只是一时,糊弄谁呢!” 宋吟霜顿时疼得尖叫了声,又死死捂住脸,即便再快,也是叫人看到了此时脸上那可怖情形,拼命摇头嚷着‘不是的,是一时的’,不知是说服旁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直到‘啪’的一声鞭响,把她惊醒了似的,也把一众殴打的给惊住了。 鞭子一头执在长乐郡主手里,“哪个敢在这儿闹,我就赏她个皮开肉绽。你们当国公府是什么市井地方,能容得你们撒泼!” 跟着长乐郡主来的婆子仆从上前,分开了两拨。府上参与动手的,被长乐郡主一扫,狼狈之余纷纷低垂了脑袋,惶恐的很。 独独宋吟霜捂着脸,从指缝中 分卷阅读125 透出怨毒晦暗的眼神。她死死盯着长乐郡主和她身后的宋吟晚,都是这对母女俩,一定是她们告诉孙夫人才会让人来退婚,她们就是见不得自己好,满心怨恨化作一声洇着哭腔的凄厉质问。 “夫人,姐姐,你们为何要这样害我!”宋吟晚赤红着眼,怒指向二人,却在发现周遭眼神变化时痛苦捂住了脸,表情霎时扭曲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差一步就要成为勇毅伯爵府新夫人,虽不及宋吟晚嫁的,可也是举京难得的高门大户,而今却生生被这母女俩给搅和没了,她怎甘心! 这种痛远比身体所受更难忍受! 宋吟晚看着在那歇斯底里仍企图作死的女子,脑海里只浮现‘死性不改’四字。非高门不嫁,可那高门后宅又岂是容易,孙夫人的迫切反而透露些许内情,也只有宋吟霜被权势迷眼,竟还能做出拦着人不让人退婚的昏头举措。 长乐郡主黑着脸,可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沉不住气,栽那丫头的话坑里被牵着走。“都愣着做什么,没看到二小姐病得糊涂,赶紧把人送回房去叫大夫!” “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等爹回来,一定会给我做主的,你们休想得逞!”宋吟霜哪肯这样走了,她满脑子只剩个念头,若是要让孙夫人这样走了,她这辈子才是真正完了。 于此,踢打啃咬,什么招儿都使上不肯走。活像个疯子。 孙夫人看的嘴角直抽,后怕地整了整衣衫鬓角,“都说宋二姑娘知书达理,名门闺秀如何如何,百般闻名还真不如亲眼见见。”她一顿,言辞愈是犀利,“就这还名门闺秀,我看她坏的不是脸,是脑子罢!” 这是恨宋吟霜让自己也丢了丑,冷冷耻笑道:“我原是看着郡主娘娘和你长姐那的面子才愿意让你进门做我家儿媳。可谁曾想,竟是个这样的,和封家三郎勾勾搭搭,又跟市井戏子厮混,如今还这样作妖,简直可笑,这种儿媳我是万万不会要的。” 看着郡主娘娘和宋吟晚的面儿这话,还有孙夫人那鄙夷眼神都深深刺进宋吟霜心里,锥心刺骨。 她一个失神的瞬间就被婆子牢牢制住,给押送回房。 长乐郡主收回目光,面向一脸精明作打算的妇人,“让孙夫人见笑了,姑娘家都爱美,突然有此变故大受打击才如此。话说回来,令公子一表人才,孙夫人一定能觅得称心如意且肯好好服侍令郎的儿媳妇。” 孙夫人闻言一顿,脸色略变了变,话到嘴边改了告辞。 长乐郡主等人走了才回身问女儿,“还真是这样就把她给打发了,话里有什么玄机?” 宋吟晚摇摇头并不清楚内情,不过是叫阿娘提一提,免得那位夫人得寸进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而今看,反而更像是有鬼。不过也和她们没瓜葛了。 这头送走勇毅候夫人,又关了宋吟霜。长乐郡主将在场的下人又敲打一番,遣散了人,和宋吟晚一道去正厅。 且还得处置后续事宜。 宋国公接到家里来信便告假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一到正厅看到宋吟晚时稍稍愣了愣,“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了?” 长乐郡主便把事情前前后后详说了遍,最后才拿起帕子像是难受的假意抹眼,“晚晚回来趟看我,却累得她一块被人家看笑话。这简直是要把咱们国公府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宋国公越听脸色越沉,看着一贯强势的郡主这副模样,先耐心宽慰了几句,转头便让人去把宋吟霜给叫过来。 宋吟霜是哭哭啼啼进来的,脸上的丝巾重新蒙上了,连身上的裙衫都换,看起来委屈至极。“爹……” “今日勇毅伯爵府夫人来府上,你拦着不让走可有其事?”宋国公没脸说被退婚一事,说实话,女儿的脸被香毁了,可说起香的来源就要扯到那戏子去,整个戏班子都被弄死了,哪还敢在往里掺和。 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 可对宋吟霜也有了几分自作的怨怪。 宋吟霜有些怯怯地对了一眼,又被喝问了声,不敢欺瞒应了声,“是,不过爹我是有……” 宋国公当场气的扇了其一耳光,“哭什么哭,我都替你丢人,婚事被退了,竟还腆着脸拦人,我们宋国公府缺他们家一个女婿?” 宋吟霜不置信地捂住火辣辣疼的脸,再看向宋吟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爹!你怎能信她们污蔑女儿的!”她也知自己现在模样,若湿了丝巾是何等丑陋,故是眼眶含泪悬而未坠的可怜神情,“好好的,孙夫人是如何知道的,婚事被退可不是得问夫人和姐姐,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能叫你们伙同一个外人来败自个家的脸面!” 宋国公浑像是不认识自个女儿一般,愣愣看着。 “爹,说到底是女儿不如姐姐,没了姨娘疼爱,连爹爹也……” “住口!”宋国公气恼羞成怒地喝住了她,气得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睁着眼便随口就来冤枉诛心的话,我倒从前是真不知,你,你这样‘伶牙俐齿’,能耐过人!” “爹?” “我没有你这样不 分卷阅读126 知羞的女儿!你母亲和姐姐为你亲事忙乎,到头来落你这儿没半点恩,口口声声说她们害你,孤立刻薄你。可从刚开始,你母亲就没说过你半个不好,只道是你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却换的是狼心狗肺!” “老爷,平日里我嘴笨,这才少说少错,不想,孩子竟是那样想我的!”长乐郡主适时幽幽道了一句,此时情景绝好不过。 宋国公看着哑然做不出反应的二女儿,当真是失望透顶。 长乐郡主有些头疼,“孙夫人那人……许明儿这事就要传的满汴京皆知了。” “留在京城里是笑话,那要出了京城呢?”宋吟晚思忖,权作为国公府考量自语,旋即就和宋国公对上了视线,才意识不妥似的,“我只是想妹妹的年纪不可再拖……” 宋国公却是心思一动,看向宋吟霜正色道,“那就回冀阳罢,正好也能养养你那张脸,再给你谋个人家,到底在老家有根基,也能好寻亲事。” “我不回冀阳!”宋吟霜待看清宋国公的认真意图,再忍不住慌了起来,“爹,不要把我送回老家去,那破地方——” “你爹也是从那走出来的。”宋国公寒彻了脸。 一句堵住了宋吟霜的嘴,她还想说,想说些挽回,可宋国公却烦了她哭闹,让人带下去禁足在自个苑子里,只道不日送回冀阳去。 宋吟霜真真是不知死的踩在了宋国公的痛处。 从头到尾,宋吟晚多数作了个旁观的,看着长乐郡主拿捏处理,和宋国公相处也不像之前那样别扭。这样看,两人感情似乎有所转变,长乐郡主对宋国公的若即若离,且自在得乐的态度,又重新吸引了宋国公。 宋吟晚看见在宋国公怀里的阿娘朝自己挤了挤眼示意,不由是彻底放下了心。不管怎样,都是在夫妻相处之中寻到了令自己舒快的方式,她过得快活才好。 只是阿娘怎么还在冲自己眨眼? 她愣愣地朝后面看,就看到了男人熟悉的墨衫,“你怎么来了?” 封鹤廷笑笑,眼底那意无非是她在这。 宋吟晚被调戏得没了脾气,轻轻拄了他一下,示意宋国公和长乐郡主还在呢。便看他浑若自然地冲二人作揖,“岳丈大人,岳母大人好,今个有事先带晚晚回家,改日再来一起叨扰。” 长乐郡主想到女儿急吼吼来的那桩,再看女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当局者迷,看着女儿被迷迷糊糊带走,靠着宋国公笑得不行。 “我这女儿看着精明的,轮到自个的事却难得糊涂,无怪被她男人吃得死死的。” 宋国公娇妻在怀,最近总能看到她这模样,心生喜爱的同时心底看向妻子添了几分柔情,“嗯?晚晚什么事?” “老爷,您要当外祖父了。” 这猝不及防的好消息让宋国公愣了片刻,涌上喜色,“我要当外祖父了,好,真好。”小两口如漆似胶也是好……端看两个女儿的结局,又惹了一肚子五味陈杂。 他面色讪讪,“夫人以前多担待了。” 长乐郡主兀的一僵,又放软了身子,“老提以前做什么,回头我得去跟我姐妹讨讨经验去,她家的两个虎头虎脑的我瞧着都羡慕久了,要是一个像晚晚,一个像姑爷就好了……” —— 宋国公府外,封鹤廷扶着宋吟晚上了马车,后者被念叨着打了个喷嚏,男人就把氅衣脱下罩了她身上。 宋吟晚虽说奇怪四叔来接,可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在马车上把今个勇毅伯爵府退婚的事给说了,正好把她回娘家的真实意图给盖了过去。 等回了府上。 宋吟晚便觉出点奇怪,四叔还是和平时一样,可又有种莫名的不对劲。 直到晚上二人躺了床上。 封鹤廷侧过身,看向那双望着自己的水灵灵杏眸,像是无奈叹息了一声,“夫人,可还有事没说?” “啊?”宋吟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双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这动作,最近还有些熟悉! “瞒着我去,可确准了?”问这话时,封鹤廷的声音反而有一丝丝的不稳。无疑是初为人父的紧张与兴奋。 宋吟晚瞧得清楚,兀自一阵磨牙,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透了这阵异常的温柔。“你早猜到了?!” 她又猛地想起昨儿夜里的索取—— 封鹤廷欺近:“我问过林太医,只要注意力道就好。当是体恤我接下来需得煎熬十月的辛苦,嗯?”最后上扬的尾音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分明是故意揶揄。 太——不要脸了! 第67章 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 满城的金桂在秋色里尽放,米粒般大小的花朵儿一簇簇迎风招展,香动汴京。庆丰街上戏园子惨案没过几日就被西街古玩铺牵扯出的贪官污吏给盖了过去。 事情的起因是兵部侍郎在古玩铺购画,因不懂行,遂让掌柜的代为挑 分卷阅读127 选。而没穿官府的郑侍郎被当了肥羊狠狠宰了一刀,拿到手一幅小儿胡乱涂抹之作,惨遭一众好友笑话。仔细追究才发现这铺子古怪。 一笔买卖动辄几百几千,均数却是在四五千两,逾万两的却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末流之作。寻访暗查才知这是财神窟,收贿受贿的赃银转一圈成清白的落了贪官口袋。掘一萝卜坑拉拔出来一串,最后查到古玩铺所属之人刘嗣源,乃姜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姜国丈的大舅子。 财帛动人心,何况被罚没的钱财对老百姓来说跟听天书似的数儿。 有人打趣早知该叫家里的小孩儿拿灶灰多作些,按着五文钱卖,都是实打实挣钱的买卖。 这一事又把姜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就算是刘家出来认罪,也没多少人认为姜相爷能撇清干系。前面还有个三皇子的案子,哪是回回都能是被连累的。 只是‘画画’风波才过一天,风向却陡然变了。另周家所辖楚地入京重告,其每岁户里不论主客都要征钱一千,充作‘平安赋’,巧立名目大肆搜刮民财。还真是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也别想好过。 两边斗法早已露过端倪。 要说这是朝堂上的事,离老百姓远了。可南街十三巷那些个烟花之地,就不一样了。刘嗣源入狱当日,万花楼里有人一掷千金捧了一位名叫朱珠的姑娘坐上花魁宝座,巧的不单是名字,就连样貌也和相府千金几乎无二。惹得平头百姓纷纷前去观瞻,险些踏破万花楼的门槛儿。 能如此辨认,如非是姜玉珠平日里往戏园子跑的次数不少,那张脸在汴京城里算不得出挑,但绝对是最容易认出来的名门闺秀。 只是好好的世家千金像一个花魁,说膈应都是轻的了,尤其一些‘名门’公子哥儿们故意捧着,可就完全是羞辱之意了。 整整一月,事儿一出接一出,就好比炉子上反复烧着的锅,沸沸扬扬的。 便是这在等情形下,迎来了秋狝的正日子。 原本,宫里曾传出消息,今年的秋狝由姜相爷代为主持。而今,打头的明黄色车辇显然是官家亲自。到底是消息有误,还是嫌隙变卦唯有当事的清楚了。 吉时整,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自朱雀门出发,两边官兵夹道,拦住了围观百姓。为首的自然是官家嫔妃,皇子公主们,再往后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劲装利落的文武百官们。他们的亲眷则随在后面,依照品阶分十数辆车辇而坐。 宋吟晚同乔平暄后上,坐在马车靠外面,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姜夫人和姜玉珠。初初碰上视线,姜夫人便温柔地朝二人点头致意,而后方是和张老夫人继续聊话。 只是后者上了年纪困乏,没一会儿便阖着眼倚着软垫睡着了。张家小姐守在边上给她时不时拉把滑下来的毯子。一次毯子掉了宋吟晚那一边儿,她便顺手捞了把,得了张小姐一记感激笑容。 对面坐着的姜玉珠却是不阴不阳的冷哼了声。 应该说从宋吟晚上来开始,姜玉珠都是那副态度。不过这三个没哪个会搭理她罢了。 “听宝衣阁的师傅说,张小姐月初也在那定了一套嫁衣,可说准了是何时办?”乔平暄跟张家小姐算相识,一起的话头便是两人的终身大事。 “三月,与你正好差了一个月。” “开春了暖和,我特意叫师傅往里面多缝了一层里衬,就怕到时候冷。” “回礼可想好了?还有要准备的……” 两个待嫁的姑娘,一位已婚的夫人聊得停不下来,另一侧的姜玉珠这下连哼哼都不哼了,那是一种完全没法融入的尴尬,不过这位主儿心气高着,压根也不屑融入,只是耳朵却是支棱着听。 且听听这些个‘庸脂俗粉’嫁个破落户还能这样高兴,啧,怪是心酸的。 乔平暄一回首,恰好瞥到了姜玉珠那一对高高在上的白眼儿,微微眯眼转而道,“要说最近这阵的事儿还真是不少,你们可知昨儿夜里南街那边可又死了个。” 一听是三教九流之地,姜玉珠更不屑了,却见乔平暄直直睨着自己又道,“死的是新晋的花魁,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七窍流血从楼台上摔下来,听说连脸的样子都变了,可是吓人。” “变脸?”宋吟晚一下就抓住了重点,看向了姜玉珠。姜玉珠同裴徵关系匪浅,而裴徵身边那名蛊师想是厉害…… 就连张家小姐都蹙眉凝向姜玉珠,毕竟恨到想要毁掉脸的,怕只有姜玉珠了。 姜玉珠浑不甘示弱地狠狠回瞪了过去,还瞪得更凶。“看什么看,也不知道避忌讲这种晦气东西。有些人就是正了嫡女之名又如何,骨子里的是改不掉的。”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姜小姐,但凡行得正坐得端,寻常唠嗑的小事又何须避忌紧张?”宋吟晚似笑非笑地觑着她,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而这话却正正戳中姜玉珠心虚处,最终没抵住宋吟晚那冷锐气势,咕哝道一句‘不争小人言’避过。 她心里头盘算着另一茬,在母亲那意外得知裴哥哥的 分卷阅读128 真实身份那刻起,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成为裴哥哥的妻,这些跟自己作对的混账东西,还有极让人不顺眼的宋吟晚,日后都会完全被自己踩在脚底下,要生要死都在她一念! 宋吟晚从姜玉珠诡谲多变的脸色上收回目光,暗暗敛过笑意。 这姑娘无疑是姜家狐狸窝里出的异类,那样蛮横直白的‘单纯’。于旁人来说,却是极有益的。譬如,花魁之死令拿着官牒‘离京’的衡阳完全洗清了嫌疑。 姜玉珠暗暗赌咒似的要叫宋吟晚不得好死,却愈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从东方日出,到霞光斜缀天边,秋狝的队伍行了约莫一日抵达了晬河畔,一汪碧水掩映在山林中,风光旖旎,围场辽阔放眼不可及。 到了围场,宫人们便开始安营扎寨,从正中明黄那处扩散开去,间隔有距,看上去井井有条,错落有致。 一顶顶帐篷搭建完毕,晚宴一同筹备结束。 在十米开外搭起的半丈高圆台上,官家坐在长条桌前,周皇后与姜贵妃一同伴驾左右。宫里有太后坐镇,至于两位同来,无疑是先前有传闻出官家想以秋狝来考验几位皇子,许就此定下储君人选。 官家的身子每况愈下,入秋时染的风寒到现在未愈,总不时掩着唇咳嗽几声,便长话短说。“……今个诸位爱卿且是尽兴,也好好歇息,自明儿起三日之期,可叫朕好好瞧瞧咱们大梁栋梁是如何威风能耐!” “谨遵皇上圣意!”众人举杯异口同声。 文武百官在营地席地而坐,觥筹交错。 宋吟晚在女眷席,离了约莫几丈远,却在这微微暗沉下来的天色里一眼搜寻到了封鹤廷。男人和姜相同席在前列,朗眉星目,唇红齿白,无疑是人群里最显眼的存在,灼灼跳耀的篝火衬着那英俊面容,有一种孑然于世间的桀骜不驯与孤冷。 独独在和女子的目光相对时那一笑,顷刻间化去所有锋芒,转作柔情。叫周遭都能看得分明。 再往篝火另一头看去。 那名女子的容颜更是叫天地为之失色。薄茶沾唇,媚而不妖,清浅笑意便叫人荡然失了魂。 坐在高台上更能将这底下的一幕幕看得清楚,姜贵妃端起一碗祛寒汤予官家,同时发话软媚央着官家,“这一路来,臣妾身子都乏,皇上陪臣妾回去歇歇可好?也好叫底下这些个都不拘束了,饮酒的饮酒,歌舞的歌舞,且由着他们去。” 官家原也撑不到宴席结束,姜贵妃这话正好成全了他的意,让人传达尽兴的话意,便和姜贵妃一道离席。 周皇后晚了一步,被撂在高台上,也只是脸色变化一瞬,端的是高贵端庄坐镇之上。然目光所及瞥见皇儿痴迷眼光正对着宋吟晚那方向,借着掩袖喝酒的姿势低声训斥。“此行你决不可出差错,私底下你如何胡来我且不管你,但宋吟晚,眼下你决不能动她一根汗毛。” 二皇子贺祟收回目光,轻咧嘴角,“母后放心,儿臣明白的。”他掩唇,随了周皇后那样貌男生女相有些阴柔,于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相合,叫人看不清楚真实想法。 周皇后暗暗叹息了一声,只当他是听进去。 贺祟又饮了一盏,隔空与封鹤廷举了举杯,示意相碰,眼底却是溜过一丝阴鸷。他和封鹤廷没差几岁,后一个却因父皇赏识,从太子伴读升作副教太傅,从十岁开始,便成为上书房所有皇子的噩梦,嗬…… 有些东西,愈是说不准动,就越是挠心挠肺的勾人想要。也没有他得不到的。 夜渐渐深了,营地里乐声靡靡,歌舞翩翩。 宋吟晚本就坐车乏累,饱餐过后便先回了帐篷住处。也是出来深山野林,她才发现原来她对这样幽阔的景儿是会害怕的,就在刚才回来路上所见,总好像黑暗中有恶狼什么的东西会突然蹿出来似的。 好在,这帐篷是她和封鹤廷睡。 简单的换装梳洗,宋吟晚换上寝衣,一头乌发懒散垂在肩后,留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照明,等四叔回来。 山林处,风声呜呜。 夹杂着隐绰传来的喧闹人声,衬得帐篷里几分幽静。 忽然随着帐帘被掀开涌入的冷风吹熄了火光,覆灭的一刻,宋吟晚只来得及看到来人衣袍角上绣着金丝的祥云纹路,绝不是四叔今日穿戴! “什么人?!” 第68章 “是本宫。” 来人柔媚的声儿,随那散着幽光的宫灯一道进了帐篷里。几乎是同时,宋吟晚按住了于三娘的手,指尖碰到匕首的冷硬触感,和手心里的凉意呼应。 “贵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宋吟晚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朝着姜贵妃盈盈一福身。 来人的身份并不让人能松口气,反而更是提高了警戒。 “封夫人无需多礼。”姜贵妃虚虚笑了笑,也被方才突如其来的黑暗惊着了一刻。“说来是本宫叨扰了,方才见你没吃什么就回了帐篷,便过来看看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可用叫太医过 分卷阅读129 来?” “谢娘娘关怀体恤,是这一路来有点乏累才想着早些歇了。” 随着宋吟晚的话音落下,帐篷里的灯被悉数点亮,一室盈亮。 灯火下,姜贵妃锦衣华服,裙摆处金丝绣的祥云随她走动若浮云流动,珠翠华光映衬,端的是妩媚高贵。走到宋吟晚跟前,便亲热拉着一道坐下了。 “前些时候在宫里见着郡主,你母亲气色是越来越好,和长公主两个明明是同岁,却是你母亲看着要显年轻多了。” “母亲近来和秦地来的姐妹时常相聚,心情确是阔朗不少。” “原是如此……” 两人闲话间,于三娘奉上了茶,随后就被随姜贵妃同来的宫娥拽了拽,示意往帐篷外去。于三娘抿唇看向宋吟晚,得了示意方才跟着一道出去。 帐篷里剩了二人。 闲续的话自然到此为止。 烛火下,宋吟晚浑若自然地为她添茶,莹润白皙的面庞被映上了一层暖人的橘色。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娴静美好。 姜贵妃捧着茶盏小口抿着,落在宋吟晚身上目光掠过一丝暗芒。这样化去锐利棱角,宛如一汪春水的娇软美人,无怪会叫男人痴狂。只是这潭水太静了,静得愈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封夫人。” 老老实实侍候的宋吟晚略是抬眸,作是恭敬受训的态度。 姜贵妃微微眯起眼,上一回在骊华宫她也是如此,唇角愈是展了笑意,“封夫人觉得本宫如何?” “娘娘矜贵不凡,端庄贤良,乃是我等向学之楷模。”宋吟晚乖顺作答。 这样痛快回答却是让姜贵妃噎了一记,她岂是那意思,仍是得自己将话意扯回来,“可本宫怎觉得封夫人对本宫是阳奉阴违,本宫所言,你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宋吟晚当下便站起,神情惶恐:“娘娘明鉴,我对娘娘绝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 “却也没半点投诚之意。”姜贵妃主动补上了半句,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宋吟晚却是露出了苦笑,“娘娘,主君做主的事,岂是我几言几语能改的。说多了,反惹了厌弃。”这一副委屈心酸的口吻,是四叔在出发前与她商定的,从骊华宫那次看来,姜贵妃势必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在头一日。 说到底,还是急了。急周家的势头,更急封鹤廷在官家面前会站了哪边。 姜贵妃沉吟良久,“同是女子,本宫怎会不明白呢……” 她说着站了起来,像是不经意打量帐子里的环境,只是神情幽幽。宋吟晚从正对摆放的铜镜那看得清楚,却低眉顺眼,愈是恭顺。 “在后宫之中争一个男人的心争一辈子,本宫是赢家,可就算如此,本宫也还是不够了解皇上心里想的。”姜贵妃绕着这一小方桌慢悠悠走过,拂过桌沿,“说到底,男人更了解男人,何况皇上一向对小公爷厚爱有加。” “皇上隆恩浩荡。” “周家若不是得了你家通风报信,如何能让本宫父亲栽这样跟头。就连本宫的妹妹所受,都和你家那位有牵扯不尽的关联。”姜贵妃突然站定,在离床帐不远,直直凝着宋吟晚。 “贵妃明鉴,这又是如何说——” 最后一个‘起’字未落,姜贵妃手里陡然露了一截红,顷刻缠上宋吟晚纤细脖子,阴鸷贴在她耳畔问,“封夫人到现在还觉得本宫好糊弄……可只要本宫手动一动,封鹤廷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具尸体。” 饶是宋吟晚反应快,也只来得及攥住布条,抵抗那勒紧之力。 铜镜里倒映出姜贵妃恶毒扭曲的面容渐是狰狞,她死死拽住手里的布条,手背上青筋乍起愈收愈紧,“跟本宫为敌,这就是下场!” 任何跟她作对的都该死! “娘娘……”宋吟晚被勒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 姜贵妃神情阴鸷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在她呼吸微弱的那刻,突然松开了手。红绸布条落在了地上,与之一同的还有软倒在地,不住呛咳换气的宋吟晚。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神就像看随时碾死的一介蝼蚁。弱小,无力反抗…… 宋吟晚捂着胸口,就在刚那一瞬和那日濒死的那刻重叠在一起,却再没有当时赴死时的遗憾,唯是满心的不甘和不舍。当下胸口起伏剧烈的感觉并不好受,宋吟晚强作镇定,暗暗将匕首藏了回去。 一只纤手涂抹了殷红指蔻伸过来搀扶。 宋吟晚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就着方凳站了起来。正正对向姜贵妃换上的那张温柔面孔,权作畏惧之色。 “封夫人这是怎么了?”姜贵妃甚是关切问道。 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她靠近一步,宋吟晚且退一步。 在两三步外止住了步子,姜贵妃整了整衣袖,似掸去惹上的尘土,在那一刻,神情方是与刚才的狰狞扭曲相重合。那张艳丽逼人的脸,只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气。 宋吟 分卷阅读130 晚打了个寒颤,踌躇良久方是憋出一句,“娘娘是同臣妇玩笑。” 姜贵妃予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施施然朝着帐篷外去,一句‘谁知道呢’悠悠荡荡留在了帐内,透尽深意。 宋吟晚当是垂首恭送,闻言,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直到帐帘被人再度撩起,宋吟晚惊看向来人,一霎软了眼神。“四叔。” 封鹤廷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神情,顿时眉梢一皱,便听她又道,“抱抱我吧。”浑然一震,走到了她身边,她便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发生了何事?”他沉声问。 宋吟晚却紧紧依偎着这一刻,感受男人温热胸膛里的心律跳动。想到差点就有可能见不到,她不由抱得更紧。 只是想到男人曾经失去过一回,她便不想提这茬。 宋吟晚抱够了,也觉到男人的不罢休,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眼神略有一丝闪烁,“这里不比京城是在外头,黑黝黝的……我怕。” “……”封鹤廷自然知道她没说实话,想问,只是在触及那双水汪汪的小鹿眼眸时,无声对了片刻,敌不过自己心软,掠过无奈。 他折身往外走。 宋吟晚忙不迭抱住,小声委屈,“你干嘛去?” 这下是当真看出怕来了。 封鹤廷意识到稍许,掠过一丝懊恼,顺势将她抱起,“夫人怕黑,这一宿需得多备些。夫人若是一个人留在这怕,就随我去。” 宋吟晚凝着他,再看这等羞人的姿势过去……就知道自己又被他调戏,她抿住唇角,心底浮起几分恶劣,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近乎是贴着道,“不用,有四叔抱着就不怕了。” 果不其然,封鹤廷止住步子,同时也僵住了身子。 他眼眸瞬时沉了下去,哑声问:“……只是抱?” 宋吟晚心微微一颤,在发现男人抱着她转向床榻时,心底不由对自己‘计策奏效’起了兴奋,恶劣的想让男人失控,也想由此平息内心残留的死亡阴影。 ‘獠牙’轻轻咬合在他脖子上,咬完还不忘舔舐过。“是这样‘抱’。”她头一次在夫妻之事上主动,到底有些羞涩,莹白肌肤里透出的绯色蔓延,却瞬间点燃了男人深藏的兽、欲。 宋吟晚迎上那双黑眸中的狼光,面上滚烫,最终是埋首在他褪尽的胸膛前,羞赧万分说道,“你,你记得轻点儿。” 男人却伏低了身子,在她耳畔道了一句,叫宋吟晚猛地僵住,想反悔已然没了退路。 坏不过四叔! 第69章 暮色四合,野地苍茫。 营地的火把每五步一个间隔,照射在四周呈现出一种半昏暗之景。一队队士兵在帐子之间来回巡逻。 宋吟晚枕着封鹤廷的胳膊,听着外面传来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把脑袋埋更深了。 这帐子还真是……不隔音! 封鹤廷搂着‘投怀送抱’的小娇妻,嘴角的弧度更甚,“我倒不介意,不过今个你累着,咱们回府再补上。” 宋吟晚木着脸,寻摸到他腰上使劲掐住。 补个鬼! 男人没躲,反而把胳膊抬高,让她枕得更舒服点儿。眼角余光瞥到了女子脖子上的浅粉淤痕,眼神暗了下去,“要是不来,许就不用遭罪了。” 话语里的森然悔意,令宋吟晚怔了怔,旋即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 “衡阳的‘啾啾’就在这,那二人定然混在其中,我怎放心……”她得了衡阳的蛊掌握了阿奎那的行踪,就相当于掌握了裴徵的动向。不把他二人一气揪出来,就一日无法安枕! “于直和衡阳的法子一试就知,且好好养足精神。睡罢。” “嗯。” 只是话音刚落下,外面忽而蹿起了通天火光,呼救和走水的喊声隐绰传来。宋吟晚从榻上坐起,封鹤廷已然披上氅衣下了榻,“我去看看。” 宋吟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封鹤廷一愣,旋即给她罩上外衫,两人一道出了帐子。 起火的帐子是姜相的。 救火的宫人和士兵顷刻就将火扑灭了,姜夫人被烟熏火燎地直呛咳,站在人群里显得孤弱狼狈。姜玉珠亦是瑟瑟,扑在姜贵妃怀里小声啜泣。 议论声里夹杂了周姜二字,听不真切,最后遍寻不着的姜相在同僚帐子里被找着,才真真是虚惊一场。 在四周此起彼伏的‘万幸’云云声音里,宋吟晚和姜贵妃隔着人群对了目光,忽而觉得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似的抱住了胳膊。 下一刻,整个人便被人从后头用氅衣裹住。“回罢。” 这事到明日势必会有个令某些人满意的结果。 翌日,天光微亮,就有传闻姜相和周将军已经在官家帐子里僵持了一个时辰。联系昨个夜里帐子走水之事,所争为何显而易见。 “明目张胆放火烧,这周家的小辈未免也太目中无 分卷阅读131 人了,这,这要是起了风,岂不连累旁边的!” “这还没得势呢,要是得了,岂不为所欲为?” “我看着烧起来的准头可巧得很,何人放的且是难说。” “何大人……有何高见?” “周家势狂在这时可没好处啊。” 位列的官员们窃窃私语,有一些传到了宋吟晚耳朵里,惹得她看了那位高深莫测的何大人一眼,暗忖难得还有几个清醒的。 等官家从帐子里出来,便没有人再敢议论一言。而周将军急赤白脸的和姜相的镇定自若,却是耐人寻味。 今个是为期三日的秋狝正式开始的日子。 官家显然暂按下了此事,登上高台进行过一番仪式后,便让人敲响了擂鼓。行围狩猎,骑射演练方是正事。 只是因着身子缘故,官家不在出发之列,且穿着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从腰垮上抽出宝剑指着不远处的密林道,“大梁的好儿郎们,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朕已命人放了一只珍狐进去,谁能猎到,朕定有重赏。” 珍狐乃是漠北国进贡的宝物,毛皮滑如绸缎,尤其是在阳光的笼罩下会折射出像珍珠一般幻彩的光泽,美轮美奂,故此得名。 官家今年放出的猎物,让许多女眷贵妇们目光放亮。谁家男人猎到,自然就归了谁的衣橱。 这些女眷们坐在看台,倒是满心期待。 姜贵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与周围官员夫人闲聊:“去年皇上赏了本宫一件珍狐做的护腕,冬日戴上可真是暖和又漂亮。” 引得巴结姜贵妃的夫人们纷纷羡慕赞叹贵妃荣宠不衰。 周皇后的目光从姜贵妃那收回,便有母家的女眷出来帮言,争相道二皇子骑射出类拔萃。去年独自猎了棕熊,今年的珍狐自不在话下,得皇上夸赞云云,这意图直指东宫。 两宫娘娘斗法,各位夫人也纷纷站队,宋吟晚却端坐在一旁静静“看戏”,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曾经问过四叔,官家势微,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以二皇子和四皇子呼声最高。到了不得不抉择之时,他会如何作选? 封鹤廷摇头,却不知是无选,还是…… 宋吟晚陷入沉思之际,浑不知一道视线悄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隔着几个座位不远,姜贵妃凝着她的方向,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瞧向周皇后那的热闹‘情形’,凤眸一眯,嘴角忽而翘起一弯恶劣的弧度,忽而偏头笑盈盈的问宋吟晚道:“都说二皇子骑射厉害,封夫人觉得他能猎到那只珍狐么?瞧着,本宫的皇儿又如何?” 这无疑逼人做出表态的话语,瞬间激起千层暗浪,多少双耳朵都竖立起来等着听宋吟晚的选择。 就连周皇后都隐隐坐不住了,面上虽然平淡如水,可到底也是想听一听。 宋吟晚一下子仿佛成了两方的箭靶子,众矢之的。 只不过她最不怕别人挑事,此刻不慌不忙的笑道:“回贵妃娘娘,我觉得‘四’……”她故意一顿“‘二’……” 宋吟晚用了两个相似的音,拖着“是”和“啊”音调,惹得众人心中挠痒痒似的,这到底是在说四皇子还是二皇子啊,还在是嗯啊思虑怎么回答。 宋吟晚的模棱两可,反而让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顿时又让苗头回归到两宫娘娘。 尤其是姜贵妃和周皇后两人不经意间的互瞧一眼,暗波涌动。 “是……啊……不过,应该是我家国公吧。”宋吟晚笑笑,最后终于下了定论。 贵妃脸色很难看,宋吟晚不按常理出牌,正要再逼问。 瞬间有人噗嗤笑了,声音爽朗,原来是长公主驾到,“早就听说文郡公和夫人恩爱有加,果然不假,如此回答倒也是情理之中。” 长公主说辞让姜贵妃不好再问,再问便有些咄咄逼人,失了身份,周皇后就更不好开口了。 即便是没有长公主过来解围,依着宋吟晚原身的名声,这般回答也不会令人起疑,再装装傻就过去了。 只是到姜贵妃,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淤堵心塞了。 很快,随着鼓声的激烈变化,看台上女眷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密林狩猎上。 擂鼓阵阵,狩猎角逐开始。 先是皇子们一声吆喝,骑马风一般的冲出去了,接着宗亲贵族子弟也随着鼓声各自分散朝着林子疾驰而去。 封鹤廷对这只珍狐势在必得,晚晚怀孕正值冬季,今年多一件皮裘可护着母子俩过冬。 秋高气爽,密林里的猎物随着骄阳的升空悠悠穿梭在斑驳的树影下觅食,“嗖”的第一只箭打破了林子里的静谧。 马蹄声越响,箭声越多,林子里的猎物紧张的四处乱窜。 唯独却不见珍狐的身影。 二皇子与四皇子两人一开始并肩比箭,一只只猎物倒下,瞬时和旁人拉开了距离。到底四皇子平日被姜贵妃养的娇惯了些,且年纪尚小,渐渐体力不支,被 分卷阅读132 甩在后面。 对于这结果,二皇子且是勾唇嗤讽一笑。就这般还想跟他争宠,空有花架子不自量力的家伙,他的骑射岂是一般人能比的,若要说能比,在场也唯有一人……他的面容阴沉了一瞬,霎时将那不愉快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一马当先。 可这般漫无目的寻找珍狐也不是办法,他环顾四周眸光微亮,透着狠劲。忽而紧勒缰绳停下了。 “二皇子?”几名跟着的侍从不解。 而他却对着贴身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脸上笑容可怖又阴冷。 那侍从在听完脸色惨白如纸,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 封鹤廷鲜少在这样的活动中展露身手,是以多数人总以朝堂之上的冷面阎王来冠以印象,待见了马背上那英姿勃发的神准箭手,和落在他后面赶不及拾取猎物的宫人们,只余下满心钦佩和敬意。 文郡公实力深不可测。 却也是在这时,听到了山林响动。众人竭力稳住身下受惊的马匹,只见一群野猪朝着一个地方狂奔而去。 封鹤廷亦是勒住缰绳止步,此时略略皱起眉头。野猪的嗅觉最是灵敏,同时也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腥气,扬声“驾”的一声随着野猪的脚步寻过去。 等跑到一处空旷处,封鹤廷立刻眉头微蹙,竟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宫人被扔在树杈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他手脚腕处不断有鲜血滴答落下。 血腥味,尤其是人的味道,对于一些野兽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饵,譬如——珍狐。 只是哪家勋贵子弟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捕杀猎物? 封鹤廷一迟疑的功夫,就见一只冷箭嗖的冒出来对着一只闪着银光的白球射过去。 珍狐被血腥味引出来了。 “文郡公可别挡着本王猎物。” 二皇子冷冷笑着,拔箭,如雨点一般不停的射向奔跑的珍狐,这般特别考验速度,但他始终差点火候,珍狐狡黠,每次皆与它的皮毛擦身而过。 不由败兴,更是手狠的拉弓。 封鹤廷坐在马背上,对着二皇子背影目露寒光。在他几次落空之后,极是利落从腰间拔下一只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二皇子只觉得耳边吃痛一下,手一捂就见了红。不过一眨眼功夫,珍狐却倒下,身上插着一只羽箭。 正是封鹤廷的箭。 “承让。” 仿佛火上浇油。 烧滚灼心得很。二皇子捂着耳朵狠狠瞪去,只看到那人提着珍狐骑马信步而去的背影。他摸了摸弓箭,压下了心底那股滔天杀意。 且再等等。 待老东西一死,这江山尽归他所有,届时,封鹤廷就是在他脚边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任他羞辱! 二皇子阴冷的笑蔓延上整个扭曲的脸庞。 —— 狩猎时间一到,勋贵子弟们陆陆续续从林子里出来,皆是带着猎物满载而归,大家都在翘首瞧看谁猎到了珍狐。 直到看见风姿卓绝的男人,衣墨,狐白,云淡风轻,当是天地间的一抹艳绝之色。 众人先是被那画面震慑了一刹,而后才恍然,竟是被宋吟晚一语成箴,果然是文郡公。 人群里爆出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道喜,有人阴鸷凝视。 姜贵妃脸色铁青,目光从满面红光的宋吟晚那移向了封鹤廷。怎偏偏是他,凭何又是他……纤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生出一股未测之心。 而在她身旁,传来官家爽朗笑声,毫不掩饰的痛快高兴。几位皇子皆是猎到不少好物。 四皇子骑射不如二皇子,今日这遭处处受制,回头见他也没有猎到珍狐,只驮着一只麋鹿,忍不住发出笑声,“二哥,今日兴致缺缺啊,怎么才得一只壮鹿?” 二皇子嘴角僵硬,心中烦躁,懒得理他,目光不由落在看台上的宋吟晚身上,心底生出幽幽冷哼——这才是他今日真正的猎物。 是比那珍狐还要美艳的宝贝! 此时宫人们托着一只只猎物摆在官家面前,小到野兔獐子,大到豪猪白虎,大大小小十余种,收获颇丰。 官家盯着封鹤廷,眼神里除了欣赏之余,挟杂一缕复杂情愫,“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你这样子真像……咳,有赏。” 封鹤廷却神情淡淡,荣宠不惊。 随后官家又看了其他猎物,龙颜大悦,皆是夸奖和赏赐,二皇字和四皇子的赏赐不分伯仲,也让周皇后和姜贵妃松了大气。 官家并未偏向谁,那就是最好的事。 当官家查看到老八的时候,脸色却沉了几分,只见老八猎到一只灰毛兔子,竟然还给兔子包扎了伤口。 惹得其他皇子纷纷笑话八皇子胆小如鼠。 “老八,让你去猎物,怎么还是活的?”官家清了清咳嗽,脸色灰暗。 八皇子是这些皇子里年纪最小的,性子内向,平日被忽略惯了,此刻被突然点名注目愈 分卷阅读133 是紧张了起来,怯怯回道,“回父皇,这是只母兔,正是有孕之时,儿臣不忍心杀之。” 童稚的声音落下,顿时遭了身旁皇子们的轰然耻笑。官家无声从他面前掠过,自然也无恩赏。 八皇子有些茫然无措地呆呆站立着。 所有人都去了庆功宴。 唯有封鹤廷经过他身边时,听到小孩儿软软委屈地唤了一声‘师傅’。 第70章 这一声‘师傅’只在四下无人时才喊出来,乃是遵从封鹤廷护他之意。 八皇子年纪虽是最小的,却又是最谙生存之道的。他的生母不过是浣衣局的宫女,后宫分三六九等,便是连末等都及不上。又因自己生下来未哭而被太医判定‘心智残缺’,更是无缘父皇宠爱,若无自保之力,早被啃得骨头不剩了。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坚强懂事,在亲近之人面前还是免不了惶惑难受。 直到大掌盖在他头上,和那一声‘做得好’,才抱着兔子重新展了笑颜,让随着的宫人妥善安置灰兔后,才沿着封鹤廷的步子朝人声鼎沸处走去。 今日行猎所得的活物被圈养起来,已经射杀的则就地处理,成了架子上炙烤的丰盛食材。 野生的兔子山鸡身上大多为瘦肉,肉质紧实,整只烤不容易入味,被分作肉块,用细竹棒穿上颗野葱头一块烤。火苗高高蹿起,炙烤着肉串,发出轻微的‘吱吱’响,不多时肉的颜色就开始转为诱人的酱红,焦香四溢。 旁边架着的大口锅子里则是浓郁的羊肉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汤色乳白,水脂交融,鲜而不膻。把干硬的馍馍撕碎泡进汤里,瞬间就吸饱了肉汤,滋味妙极。 就着澄澈的膏露酒,嫩滑,焦香,咸鲜的滋味,全部汇聚在舌尖的一刹让人如坠仙境,浑然忘我。 宋吟晚喝不得酒,嗅了嗅乔平暄酒盏里的琼酥酿,舔了舔唇角。 “你这一会儿去一趟的,吃坏了肚子?”乔平暄同她咬耳朵。 宋吟晚脸上腾起一抹红,“才不是。”她也不知,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倒没有吐得晨昏颠倒的反应,就是方便的次数多几趟趟。但也绝没有她说得那样夸张! 不过有孕这事她都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忽然想到乔平暄不久前还在说侯府不是好地儿,封鹤廷不是良人,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宋吟晚心底推诿当下不适宜表露,等回去后再说。 眼角余光里瞥见朝女眷席走来的姜玉珠,满面怀春,忽而想起方才如厕半道上撞见的一幕。 和她在暗处说话的男子,无疑就是裴徵。 从二人对话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放火烧帐的是姜相主意,卖的苦肉计,接下来便是你侬我侬不堪入耳的情话流,不想两个已经到了热恋的地步。话到最后,送的安神茶却是要她纷分给家人。 这样一句刻意的叮嘱,惹得宋吟晚陷入了深思。 她这头凝着姜玉珠那方向,殊不知有人早已把垂涎目光凝向她许久。 二皇子噙着低笑,世人好色,与君子好色自是不同,二皇子自诩是后者,求世间珍稀绝色,是雅好。这样的美人儿落在封鹤廷手里,便叫人更是意难平了。 他饮了口酒,一股子辛辣冲入喉咙,对旁边的阿谀吹捧已经失了兴致,他的猎物只有一个,只要是他相中的,没有得不到的。 在那阴鸷的视线中,一名宫娥‘不小心’和宋吟晚撞了一道,手里酒壶倾洒,令宋吟晚不得不离席去换衣裳。二皇子勾唇,一口闷尽了杯中酒,随即也离了席。 宋吟晚今个穿的是轻便劲装,罩着件银鼠灰的氅衣,氅衣外晕开一团,连同里面的都沾湿了。一除氅衣曲线毕露,细腰婀娜,只消一眼就让人觉得旁人寡淡。当然心底,还有一种即将将封鹤廷男人尊严狠狠踩在脚底下的得逞痛快之意。 随着他的宫人侍从见怪不怪。 且是呈扇形护卫在四周,绝不会有人能扰了二皇子好事。 哪怕这回得罪的对象是封鹤廷又如何,待头上的绿帽一戴,说不准自个都恨不得把事儿捂下来哈哈哈。 这帮人站在外头笑呵呵看着主子进帐子。 尚不过片刻,就听得从里头传出一声惨叫,面面相觑,连忙冲了进去。只看到那娇软美人面色冷峻,手执宝剑直指着二皇子。 “大胆!” 宋吟晚杏眸一眯,手上一点没哆嗦。“究竟是何人大胆?” 站在她对面的二皇子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刚刚,自己要是再往前迈一小步,那剑锋横劈下来自己那儿怕是保不住。饶是如此,衣衫也已被划破了一长条口子。好毒的女子! 他满面阴郁,可宋吟晚的剑没挪开半寸。 “晚晚。”封鹤廷的声从帐子外传来。 宋吟晚:“四叔救命!” “……”二皇子。 “……”帐子里的侍从。 二皇子猛地沉眸,封鹤廷不是和赵侍郎喝得难分难舍,怎会回 分卷阅读134 来?!只一想便觉不妥,然封鹤廷的人手脚比他想的还快,不等反应已然十数只麻袋套住了他带来人的脑袋,连他都不可幸免。 “四叔,这些人忽然闯进来想害我,我好害怕!”宋吟晚手里还拿着宝剑,声音里可没半点惧意。 被蒙上麻袋后,听觉更敏锐,听着从旁传来痛苦闷哼,和拳脚招呼声。二皇子的脸色愈是沉得可怕,“封鹤廷,快放了我!” “夫人说,是匪患。” “正是。”宋吟晚附和。 二皇子猛地一震,失声一刻瞬间明了夫妻二人的意图,厉声呵斥,“你们敢!” 回应的是‘啪’一声的清脆鞭响。 宋吟晚拿藤鞭替换了宝剑,抽得又快又狠,竟是头一回亲自使上四叔送的鞭子,趁手得很。她望向四叔,后者一派纵容。 紧着是第二声,第三,第四……宋吟晚这顿抽,可解气得很,从发现这人恶心的眼神起,就想这么做。 “封杂种,你胆敢伤我,你给我等着!” “下贱的狗东西!” 宋吟晚眼神一厉,让于三娘取下麻袋,长鞭一卷则是直接缠在他脖子。 二皇子没想到竟是美人儿抽的他,一刻恍惚过后,又霎时被女子张狂的美所吸引,连身上的痛都不顾了,目露痴迷。他舔了舔唇,“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把你搞到手!” 宋吟晚忍着心底恶心,在封鹤廷让人把麻袋重新套回的那刻,眼神一转唤住,嘱咐人拿来了一大碗蜜浆。 “你要干什么?”二皇子陡觉不妙。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敢让你死这……可也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言罢,宋吟晚将浓稠的蜜浆倾倒在他身上来来回回,黏腻渗了下去。霎时溢出的香甜气息,最招蜂虫喜爱,何况这露天野蛮生长的虫蚁…… 而后,便在他愤恨咒骂中堵上了布团,重新罩上了麻袋扔出去。 —— 宋吟晚帐子里发生的事,透过眼线传到了姜贵妃那,她正对着铜镜描妆,听到底下人禀报呵呵笑了起来。 也就周贱人养出的蠢材,这节骨眼和封鹤廷两口子杠上,真是天助她也。 宫娥端来安神茶,“这是姜小姐送来的安神汤,益气凝神的。” 姜贵妃想到昨儿夜里的遭遇,扯了扯嘴角,“倒算是懂事贴心了。”待说完,便喝尽了。她夜里还得服侍官家,正是辛劳需要。 稍后,便去了黄幄帐。 官家正在沐浴。 姜贵妃悄声来到,示意宫人们莫出声,便接了巾帕替官家搓揉后背。 这一下又一下的轻慢揉搓,显然和之前不同,官家阖着眼,一伸手就握住了那只柔苐。“爱妃且帮朕搓搓前面。” “皇上……” 姜贵妃半推半就被拉着手往前面去,前襟湿了大片,露出大好春光。男人浑浊的眼里泛起精光,几乎是撕扯的扯开了她的衣裳,惹起的惊呼高高低低,归向了床榻。 半褪的衣裳被蹂、躏许久,像破布一样被挂在身上,毫无预兆的进入令女子痛苦地皱了下眉,再看向在身上起伏的男人老态龙钟,忽而划过一丝厌恶,只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欢愉异常,勾得人血脉喷张。 就像是要耗尽人精血的妖精。 姜贵妃也确实存了那样的想法。 官家的身体……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官家猛地痛苦捂住脑袋倒下来,在床上翻来滚去不住捶打,整张脸扭曲狰狞得可怕。 姜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着,等她回过神却看到官家嘴边吐出白沫,两眼瞪突着直挺挺倒下。 “皇上!” 第71章 “皇上,莫吓臣妾!” 姜贵妃的声音里夹杂了颤意,可床上的人却再无反应。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向男人鼻息,仅是一瞬就抽了回来。 神情在惊恐与庆幸颤抖中快速切换而浮现一丝扭曲。 还有,还有一丝微弱呼吸!官家还活着! 另一手扶住探过鼻息的那只手,死死攥着胸口处,凝向床榻上的男人久久,耳畔回荡起离宫前的一段对话。 ‘官家身子不宜出宫行猎,当是以宫里调养为主。长途劳累,且是旷野之地,极有可能加重病情。’ ‘娘娘三思!这事要瞒,也瞒不了多久。若出差池……’ 可官家还是出了宫。 她且能收买一个耿太医,却收买不了整个太医院,无非是有人也不想让官家康复安然罢。 没有一任在位者会在执掌天下之后舍得放手的,哪怕他病入膏肓,都希冀有真龙之命,享太平盛世。官家冠年入主东宫,二十二登基,已经执政二十多年年。若不是旧疾缠身,与那香气作用,许还有另一个二十年。 旁人却未必耗得起。 帐子里微弱的呼吸声,几近于无。 姜贵妃赤着脚站在床 分卷阅读135 畔,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然昏迷过一刻的官家,唤来了心腹宫娥去找耿太医。 待宫娥匆匆离开,她才慢里斯条地重整了衣裳,旋即走向床榻,毫无意外地从一暗格处翻找出一方玉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物……果然从不离身! —— 官家病危,姜贵妃不敢声张,悄悄召了姜丞坤入帐篷商议。 她将偷盖好的诏书呈给姜丞坤瞧,立四皇子为储君继位,朱砂玉玺加盖在明黄色的金丝锦缎上,姜丞坤的瞳孔悠然睁圆,大喜,只差在这寒冷的昼夜笑出声来。 姜贵妃却是脸色泛白,神色平静而冰冷,“这是假诏书。” 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你怎么敢……”姜丞坤的手微微一抖,差点将诏书扔在地上。 众然是只老狐狸,也免不了心中一骇。 假诏书,株连九族的重罪啊!!! 姜贵妃瞧了父亲一眼,美眸微眯,已是决绝,此刻越发显得平静,当她偷盖玉玺时的一刹那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了皇儿,为了姜家,为了她能稳当坐上太后之位,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有了诏书,皇位唾手可得。 也绝无可回头之路。 “父亲,官家性命垂危,耿太医说撑不到明个早上!”姜贵妃自然略过了官家病发时所做,也决定瞒得死死,且深深匀了口气,“官家如此,周家尚虎视眈眈,眼下是烈火烹油,已经把我们姜氏一族架在上面。若是官家突然驾崩,那一帮老臣,尤其是周家人免不了要遵照祖制拥护二皇子继位。” “周皇后恨我如此,定会逼我殉葬,再逼我儿迁至封地,可怜我儿年幼,届时还不是任由残害……那我的皇儿可怎么办?姜家怎么办?” “但我们有了诏书局势就不同了。”姜贵妃说着甚是激动,也许真的快要将她逼到绝境,封鹤廷那不肯拥立她的皇儿,父亲年纪大了,越发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她妹妹玉珠简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从不肯为姜家牺牲,而她呢,就必须甘愿委身在一个老头子身下? 真是可笑!!! 姜丞坤晦暗浑浊的老眸微微闪动,他老了,竟然觉得隐隐后怕,但贵妃的话不假,更何况她已经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娘娘想要为父怎么做?” 姜贵妃嘴角弯起,眼神里寒光闪烁,“请父亲即刻去召集内阁大臣们前来听诏,一旦官家驾崩,立刻拥护我儿为新皇,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几位随官家来的肱骨老臣在瑟瑟寒风中被以军机大事等缘由请到了姜相的帐子,姜贵妃坐在一旁掩面哭泣,好不伤心的模样。 四皇子立在姜贵妃身边面色凝重。 几位老臣纷纷询问发生了何事? 姜丞相悲恸的说:“官家夜间忽然发病,不省人事,太医说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众位老臣皆是露出惊疑之色,互相探看。 姜丞相接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官家想也是忧虑于此,病倒前曾将立储诏书交与贵妃,故请来各位老臣一同看诏。” 其中一位老臣道:“官家虽然病着昏迷不醒,到底我们也要听一听太医的意思。” 剩余老臣纷纷附言。 这是不信姜家。 姜贵妃神色诚恳的朝众人点点头,“几位阁老们有此想法也是情理之中,也罢,请太医过来问话,若是还想探看官家,尽可听诏后一起前往帐子里。” 贵妃与姜相对了眼色,官家确实不行了,宣个太医又有何惧。 很快,太医被带进来,结论和姜家父女说的一模一样。 几位大臣更是议论纷纷。 帐子里的气氛显得紧张而又凝重。 贵妃忽而站起来,挺起胸脯,裙摆晃动,拉着她的皇儿走到中间,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丞相,宣诏吧。” 姜丞坤捧出诏书,正欲宣读,却见周皇后急匆匆进了帐篷,“大梁的皇后都不在,竟敢擅自宣诏,你们还将本宫放在眼里么?!” 周皇后话音落,目光巡视过一圈,最后定格在姜贵妃身上,眸中尽是冷锐森寒之意。 姜贵妃略是一顿,挑眉迎视,可不见往日的恭顺,反而透着一丝嚣张挑衅。胜者为王,今时已成定局。 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 她和众人一同叩拜行礼,且看着后宫之主冷面坐在了那主位上,目光幽幽。 姜相适时出来作揖道:“事发突然,所以才未及时通知皇后娘娘您。” “皇后娘娘,是陛下临病前让本宫召集阁老们商议,并未提到皇后娘娘和二皇子。臣妾也是遵官家口谕办事。” 在说到二皇子的时候,姜贵妃故意加重音调,仿佛是因他们乃是多余之人,带着几分不屑嗤笑。 周皇后阴狠的瞧了一眼姜贵妃,连带扫过帐子里的大臣们,却是不见封鹤廷身影,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分卷阅读136 “荒唐!何来诏书?定是你假传圣旨!” 既是提到了她的皇儿,想到方才见到的皇儿惨状,又突然逢这等事,神情愈是怨愤痛心!毒妇!!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应谨言慎行。” 姜贵妃扭头委屈的瞧着众位大臣,“阁老们尽可跟皇后娘娘一起验明玺印真假,臣妾和姜氏一族不能无故蒙受此冤!若是真,那就要请皇后娘娘莫再开金口!” 群臣私下交耳,官家帐子那随行的几名太医全候着,病势危急,而最后得见官家的恰是姜贵妃,如此一联系,当真是有可能极…… 果然,随着姜相展开诏书,赤红的玉玺印章与锦缎浑然一体,老臣们探着脑袋研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玉玺不假,诏书不假。 周皇后听到最后神色大变,差点坐不稳当。 官家,官家当真是被这狐狸精糊了心眼,偏心至此! 姜贵妃嘴角浅笑,再抬起头来却敛了下去,更是可怜模样,“皇后娘娘,臣妾说的没假吧,既然来了,便也一道听诏罢!” 周皇后嘴角僵硬,哽着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直挺挺僵硬站着,袖袍下的手死死攥住,护甲陷入了桌沿里。 “我倒是想听听皇上究竟是如何说的?”她一字一顿费了极大力气,从齿缝里挤出来道。 姜贵妃轻扯了红唇,掩住了那一抹得意的笑。官家生死攸关,还如何说。真是蠢得可以! 若不是要在老臣面前装作悲伤,她定会张狂的笑出来,周皇后也会有今天这种无措的姿态?她兴奋的胸口抑制不住的起伏。 “众位阁老听诏!”姜贵妃也等不及了,再次拔高声音。 老臣们再无异议,缓缓俯身跪地。 姜贵妃此时睥睨着跪了一地的人,嫣红的唇角翘起得意的弯度,诏书宣读,四皇子为大梁储君,接着老臣按规矩要参拜东宫太子,等拔营回宫举行储君大典。 这就意味着官家若是再也醒不来,四皇子将直接继位。 中宫周皇后与二皇子将成为鱼肉任他们宰割。 而她,马上就要拥有整个大梁,成为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女人。 一切,都如她所想,所愿。 “且慢。”封鹤廷低沉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他穿着一身铠甲戎装闯入帐子,手提着尚方宝剑,身后还有龙鳞侍卫跟随,顷刻就将整个帐子围的水泄不通。 龙鳞侍卫只听官家听遣。 而此刻却是围向了姜氏那贱人! 周皇后一怔过后忽然涌上狂喜,封鹤廷此时出现必然代表事情有变! “文郡公……” 姜相忍不住蹙起眉头,老谋深算多年,心种升腾起一丝不祥的的预感,尤为真实。 姜贵妃呀呲欲裂,容不得有人在这节骨眼坏她好事。她愤然指着封鹤廷叫道:“大胆逆贼!竟敢带兵擅闯!莫不是存了谋逆之心?!我儿乃是官家新封的太子,岂能由你刀剑相对!龙鳞卫听命,速速将他拿下就地正法!” 龙鳞卫岿然不动。 几位阁老此时不由面面相觑,眉头紧蹙。只见封鹤廷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相权衡,心中顿时有了断定,纷纷从地上站起来,避让开来,似乎是与贵妃划清界限。 封鹤廷冷眸环视一圈,“皇上口谕,姜贵妃与姜相假传圣旨,意图谋害皇上!抓起来!” 随着他铿锵话落,龙鳞卫应声而动。 姜丞坤哎的一声叹出来,突然腿软的倒在地上,四皇子也跟着颓然的一退,姜贵妃还浑然不信的样子,像个泼妇一般叫着,“不可能,官家不可能传你口谕!他根本没醒!是你假传口谕!” 封鹤廷漠然瞥过,便由人押解着这二人来到皇帐内,余下人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 床榻上的官家半个身子撑坐着,脸色青灰,在瞧见姜贵妃时,更是手上青筋暴起,“贱人!逆贼!”刚说完就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姜贵妃双目圆瞠,满是不置信,“怎、怎……” 不可能的!明明耿太医说活不过—— “朕没死,就叫爱妃这样失望么!”官家阴鸷凝着她,面肌都在颤抖。 在一旁侍候的长公主见状,搁下药碗替他抚顺后背,“皇上且注意身子,顾太医说您切不可再动怒伤本。” 周皇后这时宛若初醒,也赶紧上前服侍。 “皇上保重龙体,姜贵妃这妖孽怎么把您害成这般?”她扑上前,眼却下意识寻去了太医院院判那。 然靠近就被官家无情的推开,他现在谁也不信,姜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他周皇后难道不想? 老二难道不想? 都想他死。 几位阁老蹒跚到龙榻前,“皇上,这到底怎么回事?”其中为首的老臣担忧的问。 官家现在瞪着众人,喜怒无常,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长公主此时站起来道:“官家身子还正虚弱,全权交由文郡 分卷阅读137 公与诸位说清楚缘由。”她冷冷扫过被押解进来的父女二人,方是转折,“姜氏包藏祸心,毒害皇上,假传圣旨,证据确凿理应当诛!” 姜相出奇的沉默,光是诏书便足以死百回。他自问生平小心谨慎,独独这回,是真真栽了。 可姜贵妃只是睫毛微微一颤,轻咬薄唇,“官家,臣妾冤枉啊!这些时日您身子不爽利,昏昏沉沉的,时而有些时候记得,有些时候不记得。尤其是昨个您喝了酒,又、又吃了鹿茸,趁着高兴说是要立咱们皇儿为太子,本宫说不信,您就亲自下诏,拿出玉玺盖在上面,之后便是……你我二人……” 长公主问:“皇上您亲自下诏?” 官家竟然有一瞬间的迟疑,看起来又像是病发后的呆滞。 “皇上病体未愈,既是有不清醒时,难不成都能凭你一张嘴信口雌黄定此大事!又怎知你不是为脱罪砌词狡辩!”周皇后冷静戳破。 “娘娘明鉴!是,自我入宫之后,皇上留宿骊华宫时日居多,违背娘娘各宫雨露均沾之意,令娘娘对我有不满之心,乃是我侍奉不周,自愿认罚,却不甘被人如此污蔑陷害!我不曾假传圣旨,皇上您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不记得这事,让臣妾蒙冤呐!求皇上明察!” 一番唱作俱佳,届时在看到官家迟疑神情时愈是发狠卖力。 “贵妃,朕并非不记得。”官家陡然咕哝出一句话,“朕虽然昏着,但没有失去意识。” 姜贵妃那殷切的哭声骤然一停,便听着九五之尊阴恻恻继续道,“所以朕知是你私盗玉印,传召耿太医,想叫朕再醒不过来。” “皇、皇上,您是病糊涂了!臣妾最是爱您,怎会做出这等事!”姜贵妃死死咬住唇,仍是咬定。 唯有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什么都不能认! 认了就是死! 前功尽弃! 官家猛地大口喘息,像是被她这模样气着,扶着脑袋,又被长公主扶着躺了回去。只是手指了封鹤廷,道了声‘你来’便交由他来全权处理。 “臣妾从未害过皇上,皇上明鉴!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妾!”姜贵妃叫冤。 封鹤廷冷冷道:“带人上来。” 姜玉珠被两名侍卫粗鲁的押着,玉珠还浑然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一口一个疼,让爹爹和贵妃救她。 直到看见父亲和嫡姐狼狈跪地,才知道后怕,刚还镇定的神色陡然苍白。 封鹤廷还未审问,她自己先紧张的咕哝道:“我什么都没做,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又补了一句,“和我没关系!” 简直是不打自招,姜贵妃第一次如此恨自己的妹妹,姜家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姜玉珠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害怕! 姜相眸中含泪,不由连连叹气,大约是觉得姜家气数已尽。 “你什么都没做?”封鹤廷淡淡反问,“还有一人,也一并押上来。” 又是一个白须老头被送进帐篷,那装束一看就知不是大梁子民,更像是苗疆一片,此刻被绑着手脚,软软的倒地。 在场的除了封鹤廷,及神色骤变的姜相,约莫就无人知晓其身份的。也无人知道他的危险,此次的抓捕做了多久的筹备才万无一失。 姜贵妃自然没见过阿奎那,更是不知,兀自悲戚戚地诉说着从前恩宠,企图唤起官家的怜悯之心。 “贵妃不识得此人?”封鹤廷问。 “封鹤廷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这样陷害我,陷本宫父亲于不义,究竟于你有何好处!”姜贵妃厉声质问,却极机智地将此事扯到了两人朝堂上的恩怨。 封鹤廷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洪春班二十口人被灭,便是出自他手。” 姜贵妃抿唇。 “皇上并不是病发,而是长期中毒,昨日被人下蛊。”封鹤廷朗声,“贵妃娘娘那碗安神汤里,还有母蛊的残液,这种蛊便是通过交欢使得子蛊进入男人身体,吞噬精元,不日必亡。” “顾太医对蛊术略有研究,这回多亏了他,才保住皇上性命,子蛊已除,母蛊当还在贵妃体内,只需顾太医一验便知。” 姜贵妃在听到安神汤且不置信地瞪向了身边的姜玉珠,后者畏畏缩缩且不敢看她的模样,顿时一颗心跌进了冰河底。 她复又看向封鹤廷,咽下了上涌的血腥气哼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和蛊师,于那人来说都不过是棋子,投诚姜家,反害姜家。依照贵妃娘娘的聪明才智,可猜得到他的下场?” 封鹤廷话落,姜玉珠却先叫了起来,“裴公子也被他们抓了?” 这一声尖细似破音的叫嚷,惹得四下雅雀无声了一阵。方是有人碎碎议论起‘裴公子’便是姜相义子裴徵,却不知当中有何牵扯。 封鹤廷浅浅扯了下嘴角。 独独姜贵妃,此刻掐死自己妹妹的心都有了,扬起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打得姜玉珠瘫坐在地上,发懵了一瞬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 “安神汤便是裴徵给你妹妹的,而 分卷阅读138 今你可还要替他瞒着?” 姜贵妃浑身发冷,只对上封鹤廷那眼神,怨毒四射,紧抿着再不发一言。 “这是大理寺卿于直送来的密函,从洪春班被灭惨案始末,草菅人命,徇私舞弊,结党营私,条条状状皆状告当朝宰辅姜丞坤,其女姜玉珺谋害国君,证据确凿。另有在逃义子裴徵,当属从犯……” 一条一条的实罪,百死不足惜。 姜贵妃被亲妹妹坑害,只能往前爬着向龙塌上的人求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皇上,臣妾自十四岁就入宫跟着您,尽心尽力侍奉左右,还为您生下四皇子,我一直是感激官家您的,怎会生出害您的心思,我真的不知情啊。都是我这蠢妹妹受奸人蛊惑,连累姜家啊。” 官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越发黑青,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姜丞坤费力吐出两个字,“天牢。” “皇上,臣妾冤枉!” 姜贵妃再没了嚣张之色,一个劲儿磕头喊冤,姜玉珠早就吓傻了,亦是跟着喊冤。 这齐声喊的,都不知谁冤了谁。 周皇后瞧着这一幕心底当真是痛快舒畅极,登及喝道:“还不快把人拖下去!扰得皇上静养!” 当即有侍从将还在朝官家龙榻扑腾的姜贵妃蛮横拖拽离开。 周皇后也不曾想就平生最恨的死对头就这样被扳倒,心底简直乐开了,只是顾忌官家面前作是痛心。只是眼角余光瞥到了封鹤廷,忽而沉了下去。 去了一个。 还有一个。 她幽幽启口:“文郡公既能调遣龙鳞卫,布置周全,怎还能叫那裴姓贼子给逃了?” 第72章 周皇后这话明着是无理责难封鹤廷,实则,是给官家心里扎上根刺。 封鹤廷有这样的能耐,为何没有防患于未然? 哪怕是封鹤廷说得再条条道道有理有据,照官家此时所受到打击和伤害,及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多想。 只要多想,于她便是有益。 官家躺在床上似倦极地阖上眼,摆了摆手。 长公主便起身以官家需要休养为由,将众人一道遣了出去,临到门口方是启口对着封鹤廷道道,“此案交由文郡公,待回去,本宫与驸马会亲自去大理寺。裴徵这事,本宫也会亲自和皇上解释。” 封鹤廷朝她颔首致意便走了出去。 余下还未走出皇帐听到一星半点的几个却都是懵了,懵过之后泛想开去,想到了洪春班被灭之前谣传凶手——可不就是长公主!那裴姓贼子原先就是洪春班的老板,编写《南蛮令》若当真是影射,那他岂不就是陶驸马与旁女子所生的私生子…… 投入丞相门下成为义子,助纣为虐,实为借机复仇,简直是比话本还精彩! 夜凄凄。多数人还在帐内深睡,全然不知这夜里是何等惊心动魄。 宋吟晚听到帘帐被撩动的响,便搁下手里的书看了过去,原就是拿来静心用的,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始终忧虑不已。这会儿看到完好无损回来的男人方是暗暗松了口气。 盔甲上没有血迹。 目光所及也没有伤口。 烛火跳耀映照出男人俊美面庞,威风凛凛,宛如庇护一方的神明。对宋吟晚来说确实也是,有封鹤廷在,便心有所安。 “可还顺利?”宋吟晚问。布局收网捞得是大鱼,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鱼食慰藉鱼腹,是以秋狝抵达之日于直送来的密函一直压在封鹤廷手里,只等时机。 而姜玉珠正是给了这好时机。 “欺君罔上,谋害国君,姜氏父女被囚,回京发落。”封鹤廷脱去盔甲,露出里面黑色武服,修长熨帖,待确认过身上并无血腥气后才抱住了女子,眼底掠过一丝暗色。 宋吟晚听着这话便是成了,事情落定,可仍是感觉到男人此刻有些异样的情绪,“是没抓到人?” “衡阳的蛊派上用场,阿奎那全部交代了。裴徵,乔装成探路的龙鳞卫在日落之前就逃了。” “日落之前……”宋吟晚喃喃,应是他和姜玉珠见面之后,亦是陷入沉默。 裴徵远比他们想的还要狡猾,他没有留下来验收结果,就这样避免了被抓的命运,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并不在意。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此人不会就此罢手,且还有后招候着。 封鹤廷将她抱到榻上,“无需担心,官家下令全国搜捕,他逃不了的。”何况要找他的势力还不少。 宋吟晚闻言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凝向他,“那四叔眼下是在为何事烦忧?” 那一双杏眸透彻。 什么都瞒不过。 封鹤廷爱怜地揉了揉她未束的乌发,无声咧了下嘴角,“姜丞坤向官家讨要人情。” “官家不会轻饶他的。”以他犯下的罪状来说,岂是人情能饶得了的。 “嗯。”封鹤廷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贼心不死。” 他想到 分卷阅读139 姜丞坤被押离开前的一幕,他向官家讨要人情求网开一面,然眼神却是瞟向自己……老狐狸! 回汴京后,姜氏下放天牢,株连九族,举京震惊。然证据确凿,中饱私囊,害命无数,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毒瘤一除,最高兴的莫过于受科举舞弊困顿的学子,终于迎来了头顶青天之日。 唯有朝上的文武百官知晓,这一回牵扯出来的,险些动荡了大梁国本。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回来的,还有羌族在境外纠集小国武力对大梁虎视眈眈。乔将军那半月就送来十封战报。边境局势不容乐观。 垂拱殿内,灯火透亮,不时传出咳嗽声响,厉害时活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旁边侍候的一名眉毛都花白了的公公端上了蜂蜜萝卜饮子,“皇上且还是歇歇,太医说过,您的身子不宜劳累。” ‘哗啦’一声折子被悉数拂落到地上,整个殿内呼啦跪了一片。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却在突兀动怒过后,剧烈咳嗽着伏在了檀木桌上。“咳咳、给朕,都滚……咳咳出去!” 明明是大好壮年,却要受此折磨,像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废人。堂堂一国之尊,被自己宠爱的女子算计毒害偏瘫了下身。 叫他怎能甘心接受! 为首的公公侍候几十年,自然知道官家心结,便带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经过殿下台阶时,还绕开了两步,视地上躺着的女子为无物。 殿内却兀的响起女子阴森鬼魅的泠泠笑音。 恰是地上的女子发出来的,此刻她手上腕子上被用白布缠着,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新增的伤口渗着殷红血迹,浑不觉得痛似的,笑得格外猖狂。 “报应,这就是报应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什么药引都救不了你,瘫了下半身的帝王哈哈哈……” “住口!” “怎么,还想折磨我,可你能走得下来么?没了秋公公,你和我这个废物有什么两样!”淳妃无惧地瞪着他,满目讥诮。“你做过的恶都将报应己身!” 官家的脸阴沉得出水,却忽而收尽了激动情绪,“朕做过什么恶?” “绥安侯和他夫人究竟是如何死的,你心知肚明!” “绥安侯为朕大退犬戎战死,确有阴谋意外。”他看向淳妃,幽幽道,“姜相为除异己,延误军机,断粮断援当真是罪该万死。” “你——” “至于这,朕思来想去就只有你,淳妃可否给朕一个解释,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又为何会去了秦地?”官家手里举起一物,露出明黄一角,赫然是块破旧布料边角。 淳妃瞳孔骤然紧缩,死死抿住唇角。 “朕念旧放过了你母家,如今看来,是朕妇人之仁了。” 淳妃一怔,猛地抬眸看向他,待瞥见那阴狠时骤然大喝:”“你不能,不能那么做!我母亲年事已高——” 回应她的唯有一句冰冷的‘拖下去’。 形容枯槁的男人捏着布角,招来了龙鳞卫。 夜色愈深。 天牢寒风潜入,阴冷渗骨。 被关押在单独一间的姜丞坤忽然从梦魇中惊醒,抹了抹满头冷汗,他又梦到了官家初初登基之时,顺者生逆者忘的狠厉,而他却从拥足变成对立,惨遭灭口。 梦过于真实,他坐了许久方是捋清楚现实和梦境,现实里他辅佐官家坐稳龙椅,铲除异己,可心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叮’的一声敲击墙面的细微响动,惊得他踉跄摔下。 刚刚站稳,一根极细的鱼线横过脖颈,顷刻脑袋和身体分离,鲜血溅了一墙。而地上滚落的脑袋正对着一双龙鳞锦靴。 隔日,姜相在天牢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 除却在牢中愈发没了倚靠的姜氏族人,旁人并没有多少感觉,问斩和自缢,没什么不同,实属罪有应得。 姜玉珺被除了贵妃头衔之后,成日里疯疯癫癫,仍一口一个本宫,把狱卒当宫人呼斥来去,只是再没人搭理了。 有一两个搭理的,尽是嗤笑她那‘畏罪自杀’的父亲。 姜玉珺不信,父亲历经三朝,地位超然,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怎可能死呢!一定又是封鹤廷,不不不,是周家想出来的计策,父亲还有法子能保全,绝不能就这样死了! 一定是诈! 她此时身上穿着脏污囚服,披头散发,还伴有一股恶臭。“来人,本宫要沐浴,快给本宫打水来!” “混账下贱东西,休待本宫出去,一个一个都治你们死罪!” “来人,有没有人——” 她攀住栏杆大喊大叫,却没有应答,指甲死死扣着木杆,发狠地咒骂起来,早已没了贵妃的风姿,更像是市井的疯妇。 “贵妃瞧着精神不错。” 端庄华贵的宫妇出现在天牢里,捏着帕子像是闻不得那臭味似地遮挡在前,“果真还是这地方最适合你。” “你来干什么!”姜贵妃陡然缩回 分卷阅读140 了手,那手指甲里尽是藏纳的黑色污垢,此刻连抬面都不愿和周皇后正面相对。“滚!” “本宫顾念昔日的姐妹情,特意来探看,说真的,幸好本宫家中独女,若有个像贵妃妹妹那样的,那定是在娘胎里便早早将她掐死省了祸害了。” “你少说风凉话,你当官家不知你那点心思,哪怕是回宫,官家也未传召过你罢。我是输了,可未必是你能笑到最后!”姜贵妃发丝半掩了面,露出来的一半脸透着一股诡异兴奋,“官家最疼爱的,从始至终可都是那人未改,二皇子又如何,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都保不准。” 周皇后随着她的话笑意渐是僵凝在嘴角,脸上却丝毫不显。 “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哈……”姜贵妃兀自笑了起来,眼神却不离周皇后,淬满了恶意。 后者觑着她,渐渐移开,转而落到了二皇子身上,在姜贵妃若受惊之兔似抱住孩子之际,莞尔道,“二皇子这年纪已不适合和姜氏关在一处,你们还不另腾个地方。” “你敢!”姜贵妃双目赤红,死死护住自己的孩子。 然涌入的宫人轻而易举就掰开了她的手,将人甩在一边带走了无辜惶惑,不住喊着‘母妃’的四皇子。母子被强硬分离的场面,好不凄惨。 周皇后且站在牢房外,淡漠瞧着。 成王败寇,若身份对换,自己也逃不过这下场,如是警醒,提醒她绝不能输! “求你,求你放过我儿!我儿已被废,对你构不成威胁,求你饶过他啊——”姜贵妃猛扒在栏杆上,掩不住惊慌恐惧,再没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此刻就只是一母亲可怜祈求人高抬贵手,保孩子一命。 “求我?”周皇后玩味嚼着这二字。 姜玉珺神色一怔,咬住了唇,缓缓跪在了地上,朝着周皇后开始磕头,“求您,放过我儿子,一切恩怨是你我二人,我儿无辜。他还小!” 周皇后无动于衷地瞧着,看着她忍着屈辱磕头的神情,忽然纵声笑了起来。 姜玉珺咬破了唇,一股腥甜没入喉腔,泛起恶心,磕头的动作却不敢停。 “姜玉珺啊姜玉珺,你也有今日。” “宠冠六宫的姜贵妃,做着太后美梦,哈哈哈……” 随着她的声声嘲讽,地上跪着的人磕头的动作却是缓了下来,“建安县主之死有蹊跷。” 周皇后兀的顿住,却是瞧出她以此做要挟之意,“当年本宫就怀疑是你,怎的,如今你还要作何幺蛾子不成?” “建安县主并非自缢,也非我所杀。”姜贵妃逐字重复。 “你的意思是……” “求皇后开恩,让我儿回来。”姜贵妃伏低了身子,恰好遮掩过她眼里的算计。建安之死是横亘在官家和封鹤廷心上的一根刺,但凡动者,没一个好下场。 周皇后神情几变,最终化作了如沐春风,“贵妃如此有心,本宫自然厚待。”转而走到牢狱口,方是回身望了一眼,“日减一餐,滋扰生事——用刑即是。” 姜贵妃猛扑撞在栏杆上,“贱人——”伸着手恨不得够到人撕碎,然只有凄厉回音响彻在过道。 不住捶打着栏杆,传来隐隐切切的痛哭声。 得益于封鹤廷关系进天牢的宋吟晚匿身避过了与周皇后的碰面,回眸落在了悲戚掩面痛哭的女子身上。 她想要问的答案已经有了。 第73章 宋吟晚原先一直怀疑建安县主是被后宫嫔妃所杀,周姜二人嫌疑最重。是以姜贵妃入狱,她便来探一探,不曾想探到这样一番对话。 若非那二人,又还能有谁?! 当年自缢定案,所留线索几近于无,派出的探子再无踪迹。 宋吟晚站在牢内,涌上一股莫名深寒,隐绰联想到一人…… 大梁王朝的储位之争,最终以姜氏的惨败告终。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一门分崩离析,成为又一没落无名的汴京世家。 周氏门第独大,二皇子即将入主东宫的消息不知被谁攒说出去,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可在朝堂上,周家却不敢有半点造次,愈是兢兢战战。自秋狝归来后,官家忙于政事,始终未提立储之事,唯一在官家面前提了的李阁老是周皇后胞兄的岳丈,而后就‘告老还乡’了。二皇子因‘病’旷朝数日,屡被官家训斥,言辞之间大有难堪大任之意。 这尚且是朝堂之上,后宫之内,从前巴不得侍候的嫔妃们没一个敢往官家面前凑的,至于被翻到牌子侍寝的嫔妃,离开后也绝不敢多提一个字,否则便会落得和淳妃一样的下场,在宫里‘彻底消失’。 官家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上一刻还在笑着要赏,下一刻便剜了人眼珠子,概因那人的目光在官家的膝盖那多停留了一瞬。 官家是真瘫了,且累及房事。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唯恐触怒龙颜,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遂联合请官家移驾温泉行宫‘治病疗养’,另觅他法。 如此情 分卷阅读141 形,未选代理监国之人,一应奏折暂由内阁老臣批复后再送到行宫阅目。又过几日,行宫传来官家病危的消息,周皇后和二皇子前往探看却被拒之门外。 在此期间,官家独独招过一回文郡公。 不免诱人深想。 秋末式微。 姜氏案子牵起旧事,当初作证三皇子贪赃枉法的几名证人反口,道是受了姜相指使陷害三皇子,如今姜相被除,几人于心难安恳请为三皇子翻案。 却在这时,传来三皇子病死在流放途中的消息。 官家再受打击,悲痛不已,下令彻查。 以封鹤廷为首的主案之人皆受牵连。 官家收回了龙鳞卫符,剥夺文郡公爵位,降为绥安侯,封鹤廷手中再无实权。坊间‘忌惮架空’之言叫嚣尘上。 云隐斋外,暖阳倾洒透过廊檐,一方案几被搬到檐下。闲赋在家的封鹤廷悠哉陪着宋吟晚一道,摆弄起摘下来的海棠果。 宋吟晚心血来潮想做‘蜜渍海棠果’。苑儿里几株海棠树结果丰硕,她垂涎已久。 此时宋吟晚的小腹已经有些微的凸起,裙衫宽松,看上去更像是吃多了,并不明显。封鹤廷则在她旁边拿着小刀剔掉果子底部的黑蒂,去核,放进圆钵里。 红通通的果子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带着水珠儿,透亮透亮的,能看见里面的饱满果肉。惹得宋吟晚想到它酸甜味儿,悄悄咽了下口水。 一抬眸,就对了封鹤廷携趣的眼神。 宋吟晚把果子用细签儿扎几个小眼,以便糖渍入味。旁边堆着的小坛子叫她想起一事,笑道,“这胎要生的是个女儿,四叔可还得酿一回酒。我爹在桂花树下藏了不少,大姐出嫁时掘出来几坛,这回是二姐姐出嫁,只怕是凑不上。” 怎么算,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都得是明年入夏了,不得自由。 封鹤廷在旁停住动作,没声没响儿。 宋吟晚瞧去,见他深思,“怎的了?” “我有些理解乔将军的心情了。” “……” “晚晚,若是女儿,咱们招赘罢。” 宋吟晚盯着那张俊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好一会儿,扑哧乐了,“还没影儿的事。” “什么没影的事儿?”一道欢快的女声横插了进来,衡阳洗脱嫌疑换回女装过来串门,好奇打量着宋吟晚手里的钵盆,注意力一下就被牵走。“这是在做什么?” 边上的小铜锅还咕嘟咕嘟煮着。 蔗糖和水熬煮出来的汤汁儿慢慢收起,起了一连串的小泡,待海棠果都变作透明状时,宋吟晚盛到了小碗里。 大白天的,为了口吃的在府里自个捣鼓,宋吟晚大抵是独一份的。 衡阳瞟了眼她坐着时微微鼓出来的小肚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宋姐姐,要不还是少吃点儿……罢?” 宋吟晚杏眸微眯,从锅子里又盛了一碗,分给衡阳,“自己做的蜜渍海棠果,你尝尝看。” 衡阳早就馋了,舀起一颗呼呼吹了两口就心急吃了,当即一张脸皱在了一块,浑身激灵得打了个冷颤。 “好酸呀这!” 枕月捂着嘴偷笑,这些果子可还得浸渍过才入味道,制成了搁到冰窖里随用随取。刚主子馋,煮的都是颜色带青的,明摆了是坑衡阳公主的。 衡阳呆呆看着宋吟晚一颗接着一颗,差点又不信邪地要再尝一口,牙齿咯吱咯吱的,“……不酸吗?” “不酸。”宋吟晚顿了顿,摸了摸小腹,“我家小的爱吃。” “你家……小的……”衡阳愣愣,旋即反应过来,“我要当姑姑了!” “我没这么缺心眼的妹妹。”封鹤廷从旁凉凉道。 只不过半点损不到衡阳心里去,小姑娘兴奋不已地伸着手摸了又摸,“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不对,那怎去围场的,阿奎那在围场那么危险,你怎能让宋姐姐去!” 封鹤廷语窒,眼眸幽沉。 说到这个宋吟晚还有点心虚,四叔对蛊虫种在自己身上一事尚耿耿于怀,衡阳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姑姑是父亲那边,将来小小鹤 管你叫姨。” 两人同时咧了嘴角。 一个为的‘姨’。 一个则为的‘小小鹤’。 完美化解。 宋吟晚暗吁了口气,、同衡阳唠道:“长公主可好?” “阿娘想和离。”衡阳抿了抿唇,她从阿娘那知道了当年始末,“那位氐国公主不是我阿娘逼死的,是被陶家的给害死的。” “阿娘知道那位公主后确实动过不好的念头,可终究没那么做,摆了两条路让父亲选。一条是父亲和氐国公主离开,一条则是她离开。从此以后陶家与汴京再无瓜葛。” 宋吟晚明了,显然,陶家替陶圣榆做了决定,选了第三条。而今氐国后人却向长公主乃至整个王室复仇。 衡阳说来有些惆怅,她对裴徵的感情有些复 分卷阅读142 杂,那人俊朗风趣,还有初见面时的亲近于她都是好印象,却不想是抱着那样的目的,要做的也是伤害她和阿娘的事…… “男人喜新厌旧,不喜欢的能娶来当妻子,喜欢的也想娶了当妻子。今日和这个山盟海誓,明个就能又遇见倾心之人。难怪中原的男人都妻妾成群!”小姑娘义愤填膺,无疑是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受了不小影响。 宋吟晚看向身旁不置可否的男人,说道,“也有例外。” 衡阳自然也顺着看到了,皱了皱秀眉,“宋姐姐,我们苗疆有一种蛊,姑娘嫁给心爱之人时就会给他种上,一生一世便只会爱她一个。” “不需要。”宋吟晚笑。她听说过那种蛊,若对方不爱便会叫蛊虫穿心而亡,所以背叛的下场就是死亡。 她停了片刻,摸了摸衡阳脑袋继续道,“若爱一个人,当是希望他好,违背初心的爱,未必会得到好的结果。” 衡阳却是一脸不明。只觉得宋吟晚此刻的表情,和阿娘决定和离时的神情有些许相似,都是豁达。 “不懂也没关系,迟早一日碰着了就懂了。”宋吟晚以自己过来人的经验笑说道。 封鹤廷闻言觑了一眼,同时余光里瞥见从外头进来的人什么都没说。 于直形容憔悴,胡子拉渣的,像是有一阵没睡好的模样,走到近前。 “侯爷,侯夫人。”见过礼,便直白和封鹤廷借书房用。 活像是遇着什么大事了。 宋吟晚诧异,“于大人没事罢?” “我有一位挚友不见了,想借侯爷的人手一用。”于直想也没什么可瞒的,便直说了道。 正从圆钵里拣甜果子吃的衡阳忽然觉得几道视线一同落在自己身上,尤其以其中一道最为怪异,便对上了于直僵直目光。 倏尔回想起当人跟班时的苦日子。 被呼来喝去的。 小金库都供人吃吃喝喝花完了。 而今不同了,她贵为公主,骄傲地抬起头斥了回去,“看什么看!”尔后且是心虚道,“本宫回了,侯爷侯夫人不送。” 说罢便朝外去。 糟糕,还是有一种被支配的恐惧在。 于直则僵在原地,“她……” 待欣赏够于直那天塌下来的神情变化,宋吟晚方是‘好心’道,“那位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衡阳公主。” 话落,年轻男子便是一脸阴鸷了然,霎时追着衡阳的身影去。 原热闹的苑子一下冷清下来,宋吟晚没忍住笑。 封鹤廷道:“于直担心‘杨衡’遭了毒手,差点把汴京城都翻遍了。” 宋吟晚闻言一愣,想着是打脸丰乐楼里‘女扮男装’那茬,听四叔这句,怎扯出更多内容来? “他昨个问我对断袖之癖有何看法。” “……” 再联想起衡阳受激的偏见,一时宋吟晚也不知该担忧谁比较合适。 封鹤廷却忽然咬着她耳朵道,“若有那日,晚晚当真对我深情不疑?” “我后来想守寡过激,还是和离妥帖。”宋吟晚脱口。 “这辈子都休想!” 宋吟晚挺了挺肚子,丝毫不把他威胁放在眼里。 人多,没在怕的。 —— 南街十二巷,烟花地。 一行便服护着锦衣公子来到了‘长安居’前。 门叩三声。 便有小厮前来开门,一见来人亮出的令牌一改姿态恭敬相迎。“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回廊曲折,曲径通幽。 竹林掩映的凉亭中,裴徵手执酒壶且是惬意地将对面摆着的酒盏满上,听见脚步声都未回首,便道,“三皇子别来无恙。” 第74章 三皇子贺准过了年才至及冠,不曾想遭人构陷被判流放千里,当中苦楚不说,最难受的莫过于构陷他的是他最信任亲近之人。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人搭救。救他的人乃是奉命行事,给了他选择。一条隐姓埋名,偏安一偶,另一条指向回京,他选择了后者。 是以,当看到裴徵出现在‘救命恩人’苑子里时,他以为这又是一场赌败了的局。 “放松,如今你我都是没有身份之人。”裴徵微微一笑,说道,“姜氏父女谋逆伏法,而我通缉在逃。对殿下构不成任何威胁。” 只是言语间却丝毫没有被通缉的狼狈象。 “伏……法?”这一路奔波,贺准隐隐约约听到不少却不敢确认。尤其这话是从裴徵口中说出。 直到那引路的小厮得裴徵授意举了张缉拿要犯的皇榜,上面画像正是裴徵,条条罪证皆是指向谋逆从犯……与他所言无二。 裴徵说的是真。 贺准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糅杂一道最终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面颊阴沉。 随自己一路入京的几人此刻稳稳站裴 分卷阅读143 徵身后,代表之意明显。 “为何救?”他沙哑启口。眼神中三分阴鸷,七分警惕。 救一个‘弃子’又意欲何为?! “殿下若非养在姜贵妃膝下,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啊,四皇子年幼,被活生生养成了个靶子。什么吃苦受累的都是你受,好处叫四皇子白捡着。这么多年,你可甘心?” “有话直说。” 裴徵稍稍坐直了身子:“我给了殿下两条路,若殿下真是庸碌惜命之辈,自然就没了你我这场会面。” “现如今整个汴京城戒严,皇榜张贴的到处都是,这种滋味不大好受,还想请殿下帮帮忙。” 他这个悠闲的样子,哪里像是在为这种事发愁。 但却点破了自己的心思。 贺准若甘愿,就不会再入京。 而入京…… “裴王子找错人了,莫说我如今无权无势,就是在这之前,我恐怕都未必能帮。” 非吾族类,潜伏在京的字眼历历在目。 贺准自然也想到了姜氏的覆灭,无疑和此人有关,如今找上自己,又不知在打着什么盘算。 裴徵一倾身子,嘴角勾斜,“殿下何必这样妄自菲薄,眼下官家病重在行宫疗养,说是疗养,借的却是道士长生术法那套,且还能撑多久? 四皇子已除,余下的皇子皆不堪用。周氏独大,二皇子呼声最高,然官家却始终未立,说到底是不合心意。而你不同,姜丞坤落马便洗清了你的罪名,你命丧流放途中,官家为此迁怒封鹤廷……眼下已经无人能挡你的去路。” 贺准在听到封鹤廷三字时骤然蜷缩了手指。 裴徵的声音如毒蛇攀附而来,在耳边道。 “难道你不想有一天成为万人之上,受群臣朝拜么?” “我是来帮你的。” 贺准突然口干,再饮一杯,喉结的滑动不停——如何不想? 但是裴徵这人太危险了,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跌进万丈深渊。譬如姜氏就是前车之鉴。 “裴王子倒是说得好听。姜家待你不薄,最终都被你弃之如敝履,何况毫无交集的你我,你想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重获自由吧?若真有诚意,不如一股脑说清楚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裴某本来想慢慢谈,不想殿下这般爽快,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只需你事成之后,允我三件事。” 贺准且听。 凡人有所求,成事自然附上十成之力。 “第一,我要复国。” 贺准略一思忖,“自然可以。” 边缘小国,等同于无。 “第二,我要长公主和陶圣瑜的项上人头。” 贺准又点头答应。不难。 裴徵抿了口酒,方是道出最后一个要求,“最后,我要绥安侯的夫人。” “这……”贺准饶是意外,旋即想到了那位夫人的‘盛名’,缓缓勾起了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裴徵不置可否,摩挲着杯沿,“比起要人性命,怎及得上夺人所好,摧毁他引以为傲的,痛快多了。” 贺准眉心微动,举起了酒盏。 裴徵瞥见,亦是端起,清脆的一声撞击声回荡在竹林。 两人达成了联盟。 “人头名单上还要再加一个。”裴徵忽而道。 “何人?” “乔曾川。” 当年的北伐主力,明威将军。 …… 冬去春来,宋吟晚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随着外面集市贩卖的年货到了清关之际,离过年已经不剩几日了。 绥安侯府一派喜庆,仆人们取出红绸挂在廊芜,大门口也新换了红彤彤的灯笼,有小厮忙不停的在贴春联,挂桃木,府中一切井井有序。 宋吟晚又拨了银两,让祝妈妈去宝衣阁取来给各房哥儿,姐儿们新制的衣裳和头饰,祝妈妈去的时候,眠春是跟着一块出去的,回来时让人抬着一只精致的大箱子往屋里送。 这厢,宋吟晚背靠着垫子慵懒的斜靠在软榻上指挥,旁边的枕月搬了个木墩子坐在软榻下仔细的剥着荔枝。 剥好的荔枝肉圆润白嫩,喂到宋吟晚嘴边被衔住,轻咬开汁水饱满,清甜入肺。 “去把新衣裳送到各房吧,让孩子们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就赶紧送回宝衣阁改改。”宋吟晚仍躺着吩咐,宽服下的肚子又圆又大,偏四肢却还是修长纤细。丝毫没损了样貌,反而像是明珠生晕更甚从前。 “还有那新首饰,胭脂先让大房挑选,自我怀孕来大嫂那没少帮衬,甚是辛苦,二房嫂嫂近来要替璟哥儿挑选亲事,免不了出门见姑娘家送礼,给他们多备一份,算是我的心意。三嫂喜素净,首饰胭脂我为她特意准备兰花样式的,你问问她可是喜欢?若是不喜可去店里调换。” “这个箱子送到我屋好生看着,不许任何人动。” “箱子里是什么奇珍 分卷阅读144 异宝?让夫人这般紧张?” 不用瞧是谁,光听声音就知是乔平暄。 她走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请安礼。 宋吟晚心中一喜,随即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先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乔平暄遂不作客气,坐在了她对面,瞧着那一盘晶莹剔透的荔枝肉不免咋舌。 “这个季节能吃到新鲜荔枝的除了宫里的娘娘,怕也就你了。” 宋吟晚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甜蜜笑意,“以前也不爱吃的,谁知怀了以后竟是特别想这甜香味,抓心挠肺的想吃,四叔就让人从南方快马加鞭的送些到府上。” 乔平暄暗暗撇了撇嘴,别说荔枝了,京城里但凡好吃的地儿,不管什么时辰碰到封鹤廷都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一去准是为了家里那位张罗的。 那架势,比原先家里几个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盯着宋吟晚那肚子,不免叹了声,“你娘就是个没良心的,枉我听她和离打算还费心给张罗前后的,结果倒好,自个掉了人家的温柔陷阱,连怀孕一事都瞒得我最久!” 宋吟晚道:“嗯?我有说过要和离么?” 四叔这么好,她怎么舍得! 气得乔平暄恨铁不成钢地嗔眼。“难不成是我说的!” 宋吟晚呵呵一笑,“好了,二姐别气,这事儿真不是有意瞒你,都是烦人事儿闹的,我想着稳妥点才告诉你。”她剥了一颗荔枝送进乔平暄的嘴里。 四个月大的时候,还见过一次红,好在安了胎没什么大问题,也是等确实稳妥才报喜。 “哼,一颗荔枝可打发不了我。” “那就来两颗。”宋吟晚再剥一颗递过去。 乔平暄嚼着着荔枝肉,嘴角弯起,伸手摸向她圆鼓鼓的肚子,“算了,看在我小外甥的面儿且饶你了。” “什么小外甥,说不定是外甥女。”宋吟晚咕哝。 “都说肚子圆圆是男孩,肚子尖尖是女孩。不过你这肚子怎么好像比旁的大许多?你这么吃,确定是我家小外甥想吃?” “……把荔枝还我!” 姐妹俩感情好,一半也是互怼怼出来的。 正逢乔平暄开春要嫁,离汴京远了去,往后这样相聚的日子就少了。是以每回见面,总容易说着说着聊回以前小时候的事。 “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正好也是快过年那会儿,我偷偷带你去集市玩,咱们俩落拍花子手里,幸好爹爹及时找到咱俩。”乔平暄回忆起道。 “当时叫你去报信来的,你非不肯走。” “我走了,万一她带着你跑了怎么办!”乔平暄哼声道,“被拍花子拐走那会儿没觉得害怕想哭,结果一看见爹爹一个赛一个哭的惨。” “你明明是怕挨爹爹揍……” “我记的,爹爹一手抱着你,一手抱着我,被咱俩哭的头疼,就给买了一串糖葫芦。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剩下一个咱俩谁也不肯让。” 宋吟晚噗嗤笑了,“最后让爹吃了。” “爹咬了一口,酸的牙都快掉了。” 两姐妹想起爹爹当时五官挤在一块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两人笑着笑着就都没音了,突然伤心道,“我想爹爹了。” 宋吟晚也点了点头。 原以为爹爹过年能回来见上一面好好说道说道,却不想边关告急,这事就一直压了心上。 乔平暄也知自己提了不开那壶,“你且放心,待开春成婚还得爹爹主持大局,定是能回来的。” “嗯。” 见她仍是情绪低落,乔平暄目光落了角落那口大箱子,“你还没说,那里头装了什么?” “算你赶巧儿了,原就是给你准备的新婚大礼。”宋吟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给我的?” 乔平暄略是诧异,一面在宋吟晚的示意下走过去打开了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身精致的大红嫁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出自汴京城最好的绣娘之手,箱子另外一边是新娘的头饰,做工同样繁复精美,出自大家。 “二姐且去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乔平暄心怀欢喜地去内室换上,出来时艳光盈了一室,爱不释手地摸着边边角,且是不置信地盯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景,“这嫁衣真好看。” 宋吟晚拿之前的话揶揄她,“可不是,汴京城里独一份呢。” 乔平暄当真是欢喜极,惹得宋吟晚眼眶也有些热热的。 女子对嫁衣,对成婚之事的憧憬,仿佛尽在这一片绮红之中。 宋吟晚无意识地摸了摸凤冠,细珠帘轻晃,她想到了‘宋吟晚’记忆里穿的那次,那时‘她’还满心想着嫁的是封元璟,不由皱了皱鼻子。 徒留了遗憾。 乔平暄试完嫁衣,又脱掉嫁衣用了不少时间,待离开时,留了几封手抄的信笺予她,都是从边关来的家书, 当宋吟 分卷阅读145 晚看到最后一封时,乔爹还提到快过年了,让家里记的给昭昭做法事祈福。 宋吟晚抱着信笺忍不住啪嗒啪嗒落泪。 只祈求边关战事早日了结,爹爹能平安回来。 临近年关,朝廷局势紧张,谁也没想,在年关口因山洪掩埋丧命的三皇子竟死里逃生,被渔民搭救,历时三月失忆又恢复回到了汴京。官家喜出望外,身子渐是好转,将这一切归功于三皇子的福运,待三皇子愈是不同。 除夕夜里,忽然又下起了雪。 封鹤廷直到夜里子时才回的侯府,外面落了一地鞭炮残渣。 封鹤廷一进来拍了拍身上的薄雪,瞧着已经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的小娇妻,心里暖暖的,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 他脱了衣裳,悄悄钻进被子里。 宋吟晚还是被惊醒,嗅到那股熟悉冷香又是放松了下来,咕哝了一声,“外头又下雪了?” “嗯,又做噩梦了?”封鹤廷瞥见了她额头的细汗,还有冰凉的手,捂在了手心里。 宋吟晚轻轻哼应了声,梦里面的景断断续续的,好些时日了,离不开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四叔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她太想爹爹的缘故。 “寒冬连日大雪,临潼关外羌族退了数里,兴许乔将军还能回来过个好年。” 宋吟晚闻言惊喜亮起了眸子。 下一刻,封肃的声伴着急促叩门声响起。“侯爷,宫里来人了!” 第75章 来传话的是官家身边的秋公公,想是事情紧急一再催促,封鹤廷重新穿戴好再次出门。 这样一来一回,宋吟晚彻底没了睡意。 究竟什么要紧的事,让人深更半夜回来,不到半刻又被召去…… 眠春睡在耳房听到动静过来服侍,见宋吟晚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宽慰道,“姑爷许去去就回了,小姐莫担心。姑爷前些时候被降爵冷落,说到底是官家因三皇子那事迁怒,如今三皇子人好好的,气儿没了自然又是重用。” 宋吟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这心底莫名慌得很。 眠春见状去了小厨房,不多时就端来了宵夜。不若吃的能叫主子宽宽心。 一碗白胚米线,用滇南大米舂粉制成如丝儿般的细面,平底的大瓷盘铺的鱼脍,切得薄如蝉翼。旁边附一大碗汤,眠春用勺儿把上面封的一层鸡油撇开,热气顿时蒸腾而上。 鱼片和米线生菜一道被推入汤里,即刻就熟了。 佐一道乳酪做甜点,拌花生核桃的碎粒儿和葡萄干,馥郁香浓。 宋吟晚瞥见,轻而易举就被勾起了食欲。 眠春:“有了身子就得是吃得好,睡得香,小姐用点垫垫肚子早些睡罢。” 一口热腾腾的鲜香热汤冲淡了心思,眠春说的确有道理,平日里有四叔在,宋吟晚且能什么都不想不顾,就好像定海神针,有他在便安心的很。只是碰上今个夜里这种情形,还是控制不住思虑泛想。 说到底,是眼前诡谲。 边关烽火,朝廷内乱,还有在逃那人…… 宋吟晚阖了阖眼,收起飘远的思绪,且吩咐道,“替侯爷备驱寒汤,这一冷一热的容易患上风寒。” “是。” 屋子里炉火烧得旺,暖意十足,用完宵夜的人在灯下默写《心经》,写字能令人格外静心,且思绪清晰。 长夜幽静。 唯有纸张和笔尖轻触的沙沙声。 封鹤廷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她恰好默写完一篇,抓住脑海里模糊闪过的一丝灵光,被骤然打断。 “官家深夜急召,可是出什么事了?” 宋吟晚让眠春去小厨房取来灶头温着的祛寒汤,回过头再看封鹤廷,脸上已然不见进门时那复杂深沉的神情,仿佛是光线暗影造成的错觉。 “也不算什么大事,三皇子流放遇到山洪之地魏县现了真龙驾云腾空之景,数人目睹,由县官上报报到了官家那,认为此是祥瑞之兆。官家召我同几位阁老商议,于十五吉日圜丘坛再开祭天,由三皇子主掌仪式。” “当真是天降异象?”实在是这契机巧合到令人不得不怀疑。 封鹤廷凝着她,唇角掀了微小弧度,眼神里满是宠溺与欣赏。“折子所言,如是。” 而后道的“人心所向”四字,惹得宋吟晚一阵沉默。 三皇子毫无根基势力,能想到‘天意’入手,恰到好处将了周家一招,将自己摆在了最安全的位置。 天命之子,何等厉害的头衔。 宋吟晚实在困顿,由着男人抱自己上了榻,拥着入眠。临睡过去前,仍想着为了这样的事急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然事关大梁将来,也并非小事…… 烛火跳耀熄去前,照出封鹤廷凝着宋吟晚睡颜露出的晦暗悲悯之色。 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落了屋顶,落了整夜,到天光放亮时渐歇。 朱红宫墙巍峨覆 分卷阅读146 着皑皑白雪,瓦上,树上,绵延而去。 凤鸾宫檐下,站着一名宫妇,仅着了白色寝衣,浑不怕冷似地远眺承乾宫。 “娘娘,天亮了。”旁边抱着银狐裘的嬷嬷小心翼翼提醒道。 一名小太监匆匆赶了来,恭敬垂首禀了一声‘娘娘’。 “官家昨个可是在承乾宫?” “回娘娘,官家处理完奏章,恰逢,恰逢宜嫔送羹汤,去了宜嫔那。” 周皇后在檐下站了许久,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费力握住僵冷的手,只觉得一阵钻心蚀骨的疼。 她等了一宿都没等来人,初一的正日从来都是在凤鸾宫。而今却去了嫔妃那,全然不顾她的颜面,当真是好狠的心! 那一刻,所受羞辱痛恨并着心底里长久的怨悉数爆发。 眼里血丝密布。 “本宫自问掌管后宫以来尽心尽责,服侍皇上数十载,竟始终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那一字一句咬合着唇齿,身子踉跄晃了晃。 “娘娘保重凤体!”嬷嬷惊呼。同周司侍二个作势强硬地将人扶回了殿内。 周皇后虚软坐在檀椅上,浑身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唯独脸上戾气甚重。 先有建安县主,再有姜贵妃,如今那宜嫔最是荒唐,长安观的道姑出身,从才人一升再升,什么阴阳调和双修之道,滑天下之大稽! “昨日复诊,蔡院判那如何说?”周皇后幽幽启口。 “皇上脉象恢复平稳。”周司侍顿了顿,又道,“看似大安。” “看似?” “蔡院判尚不能明确,那东福灵丹究竟是何名堂,几日见效且是玄乎。” “什么灵丹,怕是夺命药。” 周司侍闻言且是沉默不言,这不是她能置喙的。她是两月前回宫,绥安侯夫人那丫鬟将她的手艺学了个八、九成,她自然也没再留着的必要,只是不想宫中局势已是比她离开之前要紧张许多。 “三皇子势头正猛,归根结底借的是皇上的势,若再加上绥安侯,于娘娘是万分不利。娘娘,前些时候找的那人,可正好派上用场了。” “你是说……” 周皇后眸光盈亮,自然想到了其中关节,建安县主那事绝能叫官家与封鹤廷反目,届时都未必需要她出手…… 她定了定心。 “且尽快安排过去。” “是。” 周皇后随后打量着微小谨慎的女子,且是发话,“本宫若叫你去服侍皇儿,你可愿?” 这服侍可是有两种意思。 周司侍在她膝下长大,素来沉稳,与皇儿性子恰是互补,留待身边自然也好帮她周到看顾,免得在这节骨眼又生什么事端。 接下来,蓄势才是正事。 周司侍抬眸,与皇后对了一眼,且是垂首恭敬应答:“任凭皇后娘娘差遣。” —— 彼时,被周皇后惦念的二皇子早早出宫,歪坐在临街茶楼,端看着绥安侯府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眸子。 今个初一。 又是新年伊始,寺庙祈福之行必不可少。 “二殿下,这事若是叫皇后娘娘知晓,定又要……” “你且可以不让她知晓。”二皇子阴恻回眸,饱含了警告。 后面跟着的宫人立时不敢多言,两头不敢得罪,心思惴惴,唯恐又惹出事端。围场那次尚还兜着,照二皇子的性子,瞒着不说绝对是想要私下报复回来! 但那对象是绥安侯夫妇,便足叫人心惊肉跳。 二皇子扭过头,继续阴鸷盯着绥安侯府门前,一辆马车停在了那,上面绣着绥安侯府的标识,率先从府门口出来的丫鬟面孔有几分眼熟,恰是宋吟晚身边的。 果真神机妙算。 二皇子眸中闪动兴奋诡谲之色,在见到最后出来的那道娇弱身影时舔了舔唇。怀孕使得女子面庞愈发柔和娇媚,而那双注视中的眸子亦是渐渐沉暗。 他想到围场那日,蜜浆裹身,独独一张脸被罩了网兜无损,漫天蜂虫扑咬的画面大抵是永生难忘。整整数月化脓反复,疼得死去活来,他就在想,想女子当时绝艳,哪怕是阴毒至狠,哪怕疼得难以入眠,都还是忍不住想。 升起暴戾施虐的欲、望。 “跟上。” 第76章 宋吟晚自从怀孕以来就鲜少出门,头三月是不方便,后来肚子大了,就更懒得出门折腾。可今个不同,一是大梁传统不可废,二是宋吟晚自己心里不踏实想去趟感业寺诚心拜拜,安安心。 枕月从门那急匆匆地追了出来,怀抱着羽面银鼠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春寒料峭,倒春寒的时候,最怕受凉,连脸蛋都给兜上一圈大貂鼠风领捂得严严实实的。 露出的手腕纤细,戴着一只赤金缠丝的翡翠镯,衬得骨肉匀称,就着婢女小心搀扶上了马车。 侯府门前一行人恭送。 分卷阅读147 马车从长林道一路驶向郊外感业寺。 到了城门口那,两辆马车和十余匹骏马并驾齐驱,牢牢坠在其后。 随着山路愈远愈偏,紧随在后的马车突然开始加速,顷刻之间就追上了绥安侯府的马车。红绸流苏剧烈晃动,马儿被挤在中间兀的受惊拔足狂奔起来。侯府的护卫当即拔刀,就被从马背上跃下的十数名带刀侍卫围住,缠斗一起。 “驾——”纵马追逐马车之中,一锦衣公子一跃而出,正是二皇子贺祟,扬鞭策马紧追不舍。 距离越缩越短。 “美人儿莫怕,我来救你。”贺祟狞笑,遂朝旁人高声喝道,“去,拦住她!” 两驾马车自两边包抄,呈夹杂之势狠狠冲向侯府马车。 仿佛是觉得这画面刺激极,贺祟勒住了缰绳,眼神冒着诡异兴光,一眼不错得盯着那惨烈一幕发生。 疾驰中的马车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令马车一瞬分崩离析,车轮被撞飞,咕噜噜滚得老远。 足以想见里面所承受的。 爆裂的那刹,一抹银狐白破帘而出,稳稳当当落在了贺祟面前。小妇人背后是支离破碎的马车车架,却是面不改色地从腹上暗兜里掏出伪装用的簸箩,“二殿下这是何意?” 小妇人正是于三娘。 贺祟满面阴沉地觑着她,自知中计。宋吟晚刚才就没有上马车,而是借着披风遮掩使了一出调虎离山计。 于三娘顶着那目光压力,且是静候。 贺祟恼羞成怒:“处理掉。” 话落,一拽缰绳调转马头朝感业寺疾驰而去,不多时就将后面喊着‘殿下’的随从们远远甩下。 —— 晨钟,响彻云林。今日的感业寺香火缭绕、云雾袅袅,犹如世外之境。 宋吟晚此行甚是低调,衣着素净雅致,青丝不着宝光珠钗,只简单梳了发髻,用扁玉簪子挽住。 一来是不想再沾惹贺祟那种龌龊之人,二来金身佛像前更显得虔诚。 她跪拜完大殿的金身佛像,捐了香油钱,小僧弥引着她来到禅房抄写经书,为亲人积福。 一路上眠春仍旧提心吊胆的四处观察,关上禅房门的一瞬间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小姐,于三娘应该能应付了二殿下吧?” 若不是于三娘发现二皇子,若不是小姐想出了调虎离山的计谋,今日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眠春想想都觉得后怕,幸好走前跟于三娘要了一支短匕,此刻牢牢攥在手里,俨然一副誓死扞卫主子安危的架势。 宋吟晚想到男人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再看忠心护主的小丫头,无声咧了咧嘴角,“三娘那有一队护卫跟着,且不会硬碰硬,想是能自保。” 话虽如此,宋吟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围场结怨不小……以贺祟的脾性定是要讨回来,且不知三娘能欺瞒周旋多久。 时不待人。 宋吟晚不打算浪费时间,屈膝慢慢跪坐在一旁,提笔聚精会神的临摹起《福安卷》。此行目的便是为父亲,为四叔,为自己的孩儿积攒福气。 只是肚子大了容易疲乏,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她便觉得小腿酸软的有些受不住。 “眠春。”她叫了一声,想要起身活动下筋骨。 却见眠春猛扑了过来,如炸了毛的猫儿似地挡在她跟前,“小……小姐……他……” 两人面前,同笼下了阴翳。 来人闯了禅房,从门扉缝隙可见地上倒了一片。 眠春的小身子板抖得厉害,却是紧攥着匕首横在胸前,“别过来!否则、否则杀了你!” 那人怎会听她的。 应该说压根未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眼里只映了矮几后的身影,女子美艳的脸庞上睫毛轻颤,隐隐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眠春在那人提步的那刹,‘啊’的一声乱挥着冲过去,不忘高呼:“小姐,快跑!” 只是那匕首连那人衣角都没碰着,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眠春!”宋吟晚惊呼了声,眼睁睁看着眠春被人从后面敲昏了过去。 她扶着矮几起身,竭力稳住才不至于泄露慌张心绪。 是她大意了。 入寺那刻被人盯上的感觉,无疑来自此人,却被自己归咎于怀孕敏感忽视过去了。 此人,远比二皇子还难以应付。 从戏园子初见,和此刻,裴徵身上的气势已然发生了变化。若说在戏园子还像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眼下则是压抑的,阴鸷的山野恶狼,完全不再遮掩本性。 “为何这样看我?”裴徵开口的声音粗嘎暗哑,眼底盛了狐疑,宋吟晚对他的厌恶毫无遮掩,也着实伤人。 “裴公子在此现身,不怕有来无回么。”宋吟晚不动声色捏紧了手里的藤鞭,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此时唯有镇定,方能赌上一把。 裴徵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一副你猜我是信不信的逗弄姿态。 分卷阅读148 很变态。 宋吟晚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裴徵靠近一步。 在藤鞭挥落的刹那止步,鞭子抽过他的衣袍一角,若不是女子的准头不好,想来是要抽自己身上。 她对自己真只有厌恶。 清楚意识到这点的裴徵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一双黑眸暗沉沉凝着宋吟晚。性感妖娆的尤物他见过不少,能歌善舞的胡姬风情万种,却在见了眼前人之后觉得寡淡无味。 聪慧,张扬,妖而不媚。 原是抱着无聊消遣,却不想在一次次远窥中深陷。 裴徵想到了她给自己下的蛊,却没有起过效用,因为除了她,他已经不想再碰任何一个女人。只有她不知道罢…… “别怕我。”裴徵无意识地吐露心声。 宋吟晚却一步步后退,显然不为所动。 裴徵看着她笨重挪着身子险些绊倒,一伸手,却又是抽过来一鞭,不偏不倚正中手心被他反手攥住。二人僵峙。 那张漂亮的脸能对封鹤廷笑得那样灿烂,对他却总是一副冷面孔,如此的令人……嫉妒。裴徵的眼愈是幽沉,他一手绕着藤鞭,在手背上缠绕起,一点一点靠近。 “你若敢动我,绥安侯必不饶你!”宋吟晚觉得更像是被毒蛇缠上,尚且迟钝地认为裴徵是因她绥安侯夫人的头衔才如此。“你冒险现身必有所图,与其为难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不若提一提你的要求。” 裴徵睨着女子强作镇定的正经之色,兀的发出一声轻笑,过后方是压低了声儿附到她耳畔说,“我所图是你,你可依?” 宋吟晚如遭雷击般僵住。 但听一声‘咻’的破空声,一支羽箭直射,裴徵察觉躲避那刹没入了肩胛骨,不得不放开了钳制,紧接着是第二支,刮擦着他耳朵牢牢钉在了墙上。 离宋吟晚距离三寸开外,准头极好。 裴徵盯着羽箭上的猩红,摸了摸耳朵,摊开的手心满是晕开血色。 “四叔!”宋吟晚在看到封鹤廷的刹那,只觉就像是神邸降临一般,身披霞光,被吸引了全部心神,毫不犹豫奔向了他。 封鹤廷险叫这一幕吓得心跳骤停,想也未想飞身接住了她,将人搂到了身后,一颗心骤然回落,沉冷下令道,“看护好夫人——封锁感业寺,缉拿要犯!” 裴徵闻言目光方是从被阻断视线处收回,眼前尽是宋吟晚见到封鹤廷那一瞬眸中所绽的奕奕神采,刺痛不已。迎上封鹤廷乌黑幽冷的眸子,忽的冷笑了声,“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说罢徒手掰折了肩上箭矢,纵身从窗子那跃出。 裴徵手下迅速上前,“侯爷,是断崖。” “另有出口,找!” “是!” 封鹤廷命令手下满山搜寻,自己却未动身,保持着背对保护的姿态,背脊可见的僵直。 禅房里倏然静了下来。 “四叔……”宋吟晚觉察到一丝异样,轻轻唤了一声。 依旧是沉默。 宋吟晚咬了咬唇,“我前两天与你说起过要来,只是你忙于公务……今个遇到二殿下,便知道他不会罢休,才让于三娘引开,饶是他想挟私报复也不敢在感业寺胡来,何况我还派人给你报信了。” 独独算漏了裴徵,不想让他钻了空子。 好在四叔赶来及时,所料未差。 封鹤廷缓缓转过身,黑目蒙上一层冷意,“若我未及时呢?” 宋吟晚哑然。 视线对撞,被那眸中的晦涩惊了一跳。 “感业寺乃护国寺,裴徵来此无异于自投罗网,何况他必有所求,就是要掳人也还能斡旋。”迟早会等到四叔, 在她心底里早已否定了他所问,也可以说是对封鹤廷的一种盲目信任。信任不管在任何危急时刻,他都会在自己身边。 只是在提到有所求时,心绪晃了下神。 封鹤廷沉沉觑着她,掩过一丝复杂,她不知自己接到信笺那刻的慌然失措,一路奔来时的万般念头,以及方才一刹的心脏骤停,到此刻都未缓过来心悸。 ……全然不知。 舌尖抵在后齿,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先回府。” 宋吟晚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曾受过他这样对待,莫名之余,还生出一股委屈。 —— 感业寺后寺不远,僻静幽深。 一名小腹隆起的小妇人沿着林荫道,在婢女的搀扶下往后寺去。 只一个背影便叫追寻而来的贺祟错认,自马上兴奋跃下,追着主仆二人的脚步去。后寺清净,可正趁了他的意。 愈是靠近,心思愈是急不可耐,“美人儿……” 贺祟伸手搭住了小妇人肩膀,顷刻就被人拖拽向前,来不及出声就已被摔到了崖边。 后寺毗邻断崖。 贺祟半个身子悬挂在崖壁上,脚下的悬空感叫他骤然惊恐,再看向眼前的女子,全然是 分卷阅读149 陌生模样,“救命!你是何人?!” 芷兰面无表情地凝着他,走到了断崖边,一抬脚便无情踩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贺祟的五官疼得皱在了一块,凭着求生的本能苦苦硬撑之下看到了芷兰背后的身影,“是你——” 话音伴着呼啸的风声瞬间坠入深渊。 第77章 感业寺被封当下,就引起一众香客不满,直到听说是有穷凶极恶的逃犯才作鸟兽散。 等于直率人赶到,这一摊自然落了他头上。 巧的是,封鹤廷接到报信时他也在。“嫂子你是不知道,你家侯爷接到报信那刻的表情。啧,哪像是文人表率的谦谦君子,完全变成了提刀的嗜血修罗,嘿嘿,原来是嫂子在这。”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吟晚看着封鹤廷愈是阴沉的面色,“……” 封鹤廷的目光则落在了于直身上,停顿一颗愈是幽邃,“我朝民风开放,断袖之癖没什么,别像个长舌妇就行。” 于直:“……” 周遭手下看向自家大人的眼神霎时变了。绥安侯所言,如晴天霹雳炸在头顶,却又像被点拨透,难怪于大人从来不近女色,难怪‘杨衡’那小子这么入大人的眼,‘失踪’之后大人还茶饭不思。 从‘长舌妇’三字联想到‘深闺怨妇’。 于大人正直的形象,哗啦碎了一地。 至于那始作俑者扔下话茬堵了口,便带着娇妻潇洒离去。 于直因不能暴露衡阳身份而无比憋屈,下一刻挑眉扫过一众手下,“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搜!” “是!” 不同于感业寺上如火如荼的搜捕,马车里却是出奇的安静。 回府的一路,封鹤廷阖眸端坐,宋吟晚几次想开口,碍于这古怪氛围都咽了回去,索性也闭口不言。 气氛饶是诡异安静,一直延续到侯府门口。 封鹤廷下了马车,伸出手准备扶宋吟晚下来,不想被人晾在一边。宋吟晚假意低头拽裙摆,就着眠春的手下来的。 封鹤廷的手停滞半空。 宋吟晚权当没看到,哼,谁还没点脾气了。刚刚她还受惊吓了! 旁边的心腹见惯了二人如胶似漆,焦不离孟,不曾见过这样闹别扭过,都只觉得十分刺激。 不想,一声饱含激动颤音的‘公子’堪堪打断了这一幕。 封鹤廷回首,循声望见门前站着的一名仆妇,裹着幞头,身着石青色褙子,落日余晖照到她脸上,露出纵横交错的陈年旧疤,如蜈蚣似的占据了大半面孔,却依稀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块。 只是那人,十几年前就死了…… 封鹤廷眸光微暗,下意识挡在了宋吟晚前面。“是严嬷嬷?” “公子还记得老奴!”仆妇一下红了眼眶,看着她曾亲手照顾过的孩子长大成人,分别经年,就好像隔了一辈子似的,心头霎时涌上万般滋味。“当年公子才这么高,抓雀儿作雀鲊,上天入地可顽皮,而今这模样更像老侯爷了。”也更像建安县主。 “嬷嬷怎会……” 妇人注意到旁人避开的目光,猛然记起自己现在的模样,惊慌捂脸,“老奴的脸叫熊瞎子给毁了……怪吓人……” 宋吟晚有封鹤廷遮挡那一下做缓和,再看到严嬷嬷的脸并没有吓着,相反注意到了封鹤廷此刻异样,“外头冷,还是请嬷嬷到里面再说罢。” 这位嬷嬷想必同四叔和侯府渊源颇深,然出现的时机又不得不叫人多想。 严嬷嬷的目光这才封鹤廷身上移向了宋吟晚,最终停留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 封鹤廷揽住妇人瘦弱肩膀,“进去说。”一面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便带人进了府里。 宋吟晚落后一步,看着前面背对的身影,自然能察觉到男人还在生气,只是对四叔生气的点仍是觉得莫名其妙。 —— 云隐斋偏厅里,眠春奉上热茶,对上严嬷嬷的眼神,莫名有些发憷。 宋吟晚刚叫大夫看过,除了稍许受惊,并无大碍。 严嬷嬷手捧着茶,看的却是宋吟晚,此刻平复了心绪,显出沉稳端着的范儿来。那双眼睛老辣独到,显然已察觉到小两口之间的氛围不对。 整个偏厅里的气氛也有一瞬诡寂。 最后还是严嬷嬷先开了口,“我跟了县主二十个年头,看着她嫁人生子,不曾想一转眼公子都有孩子了。” “严嬷嬷原是太后身边的,后来随母亲陪嫁到侯府,也是我的乳母。”封鹤廷道,是在同宋吟晚介绍。 宋吟晚心想难怪是那样的气质。一面嘱咐眠春将偏院收拾出来,好生置办。 严嬷嬷谢过她的安排,转口问道,“夫人这肚子有八、九个月了罢?” “还没,看着像,实则还不到七个月。” “女人怀身子时是最辛苦的,到了后面就是睡也睡不舒 分卷阅读150 坦。这月份算是不小的了,可得自个多注意,外面未必安生,且熬过了这剩下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宋吟晚抬眸,对上严嬷嬷的眼,听出了一点“没事别乱跑”的指摘意思来。她抿了抿嘴角,“有侯爷体恤照顾,倒不觉辛苦。” 说完的当下去瞧封鹤廷,眼里全是威胁意味。但凡他要是在这当口耍脾气不配合,从此以后就都睡书房罢! 封鹤廷接收到,轻扬了扬眉,“肚子里的孩子很省心,就连害喜都不曾,想是不舍得他娘难受,嬷嬷无需担心,我和晚晚都有分寸。” 这话一堵,严嬷嬷自然没什么说的,只是瞧见两人私底下互动不由蹙了蹙眉。女儿家作娇尚可行,但要仗着夫君宠爱拿捏上脸,且是无理了。 何况就冲着公子进门时那句心头挚爱,和接下来种种,她只看到公子对女子的情根深种,处处维护。 这怎样! 然封鹤廷接下来一问却完全岔开了她的注意。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嬷嬷怎会撇下我母亲一人,又如何从野兽口中逃生的?” 这疑问盘亘已久,封鹤廷记得自父亲出事后,母亲一直抑郁难安,身边离不得人。母亲轻生,嬷嬷失踪,营帐外血迹斑斑,血肉模糊,大理寺推断是野兽侵袭营地,严嬷嬷为保护母亲遭了不测。至于未发现尸体,极有可能尸体已经被分食。 对当时年纪尚幼的封鹤廷来说,是陡然失去身边两个至亲的沉痛打击。 严嬷嬷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但看着封鹤廷肖似建安县主的面庞,被记忆深处的可怖画面攫住般狠狠打了个哆嗦,幽幽启口,“营地禁卫森严,从未有野兽单独侵袭的前例。” 一句话饱含的讯息令人绷紧。 只是严嬷嬷瞥到了宋吟晚,下意识就收住了话,这件事关乎之大让她犹豫。 宋吟晚怎会看不出,便是知情识趣的起身,好留二人方便说话。不料刚刚起来,身旁的男人便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按回了座上。 “嬷嬷但说无妨,晚晚与我夫妻一体,没有秘密。” 宋吟晚一怔,她听不听并无所谓,能听的,事后封鹤廷必会告诉她。但他此时表态,无疑是看出了严嬷嬷对她的不喜,是在为她明确地位。 严嬷嬷神情复杂地睨着二人,恍惚像是看到了曾经的绥安侯和建安县主,同样的郎才女貌,最终却落得那样结局…… 逃不过‘红颜祸水’四个字。 屋子里婢女退下后,无人再开口,静悄悄的。 严嬷嬷捧着热茶喝了口,良久才道,“这件事情真要说,大抵要从宫里头说起,县主入宫那年尚是年幼,皇上正是年少……” 一段强取豪夺的往事从严嬷嬷这样的旁观者口中说出来,远比封鹤廷几句揣测要震撼得多。宋吟晚听完,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从严嬷嬷开口,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无意识地越收越紧,神情也越来越冷。 “县主为了公子,才有的活下去信念怎会赴死!何况当时我就在帐内!那日县主从太后帐子回来就有些神情恍惚,是听到姜相和贵妃对话,侯爷并非战死,而是皇上授意延缓支援故意害死的!县主闯了皇帐质问,二人争执时被皇上失手用帘绳勒死! 那伪君子疯了,我逃出帐子,他就让人放出了捕获来的熊瞎子……哪是什么侵袭,是他要灭口!后来我失足落河,再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蛮荒村落里我每日都想着回来,没成想竟花费了十几年。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见到公子! 公子一定要为县主和侯爷报仇!” 听完所有,宋吟晚打从心底涌上一股悚然寒意,哪怕是怀疑遍宫中嫔妃,也不曾想过会是那位。而那位对四叔……究竟抱着何等心态才能如此自若。 她忽然想到派去秦地的那些人,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皇上可是已经知道?”淳妃给的布料关系凶手,若为官家所知,必是祸患! 封鹤廷眼眸沉沉:“他知我在查,未必知道我已知全部。”否则就不会让姜贵妃在狱中写下罪己诏赔命,多此一举。 无非是推诿到姜贵妃身上,就像当年军机延误的罪名等都由姜丞坤担下。 那声音冷极,如同凛冬的冰凌寒彻,裹挟着浓郁的杀意。 “我听闻那人如今诡病缠身,正是公子……” “杀父杀母的仇不共戴天,嬷嬷是希望侯爷做那莽撞之人,去和那人拼个玉石俱焚么?”宋吟晚冷静截断了严嬷嬷的话。 严嬷嬷被挑起的满心怨愤无法平复,却在宋吟晚气势全开的震慑下收住了话。 不,她当然不愿公子有事。 只是当年悲剧酿成的苦果怨果跗骨之疽,日日折磨,难以根除。 但还未糊涂。 宋吟晚:“眠春,送嬷嬷去偏苑且先安置。” “嬷嬷,请……”眠春从外头开了门,恭顺摆出了‘请’的姿态。 严嬷嬷被请出去的那刻,回头看向公子,心 分卷阅读151 底涌上一股负疚。这仇怨她背负太久太久,被折磨至疯,一股脑倒出来当下是痛快,却又何尝不是拉人下地狱…… “不管四叔心里想什么,都且想想我会陪着,一直陪着。”无论生死。 女子低柔的话语溢散在厅里,严嬷嬷眼眸一垂,走了出去。 厅里冗长的安静。 封鹤廷未作回应,孤身桀骜而立,身处世间却浑然又隔离摒弃,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比起冲动复仇,这样子的沉默更叫人担心。 在宋吟晚担忧无措之际,男人却忽然动了,迈出了偏厅,正站在苑中。往左看,灯火耀目处,亭台楼阁掩映高墙琉璃瓦,映射幽幽寒光。 宋吟晚跟着走了出来。 沉默坠在他身后不远,且是静静陪着。 从前她以为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此刻单单是看那背影,心就像是被揪起的疼。 不等她启口,却听偏苑那不断传来动静响儿。 是严嬷嬷在挑剔眠春。 宋吟晚听着要出来的声响,在撞上严嬷嬷那刻,猛地上前牵住了封鹤廷的手,“跟我走。” “公子——” 宋吟晚几乎是半要挟地将人推进马车里。 暮色渐沉,马车行驶过繁华街道,一路疾驰向西。长时未开口的封鹤廷嗓音沙哑地吩咐了车夫‘行慢’,惹得宋吟晚目光落在他身上再没移开过。 大抵注视过久,还是到了陌生的僻静地方。 封鹤廷问:“这是哪儿?” 宋吟晚带他来的,是一处桃林,桃林深处摆的是八卦阵,再往里是梅花桩,木人桩,十米外一间茅草屋孤立林间。 点上了灯火,照得分明。 俨然一个偌大的习武场。 “我三哥是个武痴,这是他练功的地儿。”亦是发泄精力的地方。 封鹤廷从兵器架那拂过,挑了把趁手的长戟。回身时与宋吟晚对上一眼,甚是清明。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无需言语,身影交错。 银光如练,悍然划破长空。 封鹤廷的箭法还有剑术都是父亲教的,幼时贪玩,最讨厌的莫过于枯燥乏味的操练,却每每被父亲捉住,一扔就扔了铁骑营里滚上十天半月,能脱层皮。 记忆里那张板正肃然面孔,忽而悲悯。他道:“若我不幸身死沙场,你需得好好保护你母亲。” 然后便是无休止的严厉操练。 身影如虹,松柏刚毅,穿梭于桩子。 桃花瓣聚了散,散了又聚,扑扑簌簌,最终在茅屋前瞌睡的宋吟晚面前下了一场桃花雨。 落英缤纷覆在了她乌丝上,肩上,裙衫,宛若树下的桃花仙子。 宋吟晚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瞥见天空隐隐见白,但看男人身上几乎是湿透,“四叔……” 下一刻,被人臂弯拥住。 “道路险阻且长,你可会怕?”将来所要面对的,是来自宫里…… 宋吟晚抬眸,眼眸莹亮道,“失去你才最可怕。” 封鹤廷一僵,紧紧搂住了她,“余生还长,我们的孩儿再过不久出世,然后蹒跚学走,咿呀学语,我教他强身健体,你教他诗词歌赋,将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咱们再一同慢慢老去。” “嗯。” 直到天光大亮,旭日高悬。 两人才坐着马车回府,一路上人烟稀少,却碰到不少官兵巡城,那股压抑紧迫的局势一直蔓延至城门口。 盘查愈紧。 马车停了两次,耽搁许久方是回到府中。 两人还没迈进云隐斋,却在门口碰到了封沈氏。后者正往里张望,猝不及防被宋吟晚唤了一声‘三嫂’险些踉跄崴了脚。 “四弟,弟妹……这么早就出去了?”封沈氏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瞧出宋吟晚身上穿着的还是昨个的衣裳,更像是——彻夜未归。 宋吟晚这一会儿疲累得很,掩着偷偷打了个呵欠,懒得应付心怀鬼胎之人。 封鹤廷的注意自然在她身上,对拦路的封沈氏心生不耐。不待逐客,却听封沈氏道,“外面可不安生了,二皇子失踪,满城戒严到处在找呢。” 宋吟晚略清醒了些:“……”三娘说二皇子那日去了感业寺,但他们都不曾见。 “失踪且由京兆尹负责,三嫂多虑了。”封鹤廷拥着宋吟晚,却是催促她去歇息。 封沈氏抿了抿唇角,“我是见苑子里来了新人,听说是弟妹家的亲戚,遂来拜访,免得让人觉得侯府失了礼数。” 她早听说来的是个婆子,且是古怪,大有空闯一探究竟的架势。 不想还没到月洞门的门槛那,就被一柄鸡毛掸子给挡了出来。“什么人咋咋呼呼就往主君的苑子闯。” 严嬷嬷手里执着鸡毛掸,正是没闲下干活儿,却听了一出,这会儿瞟着从上打量到下,自然看得出妇人身上料子矜贵,端一副濯濯 分卷阅读152 青莲的孱弱模样,心里眼里可不定想着什么不该想的。这样的人,严嬷嬷在宫里且是见多了。 封沈氏身边的丫鬟急忙扶住,“你这婆子好生刁蛮,这是府里的三夫人,岂容的你放肆!” “三夫人?那可是我眼拙了,还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想勾人,存心杵这呢。”严嬷嬷横眉一扫,“有哪家嫂嫂尽挑着主君在的时候往前凑,可叫老婆子开眼了!” 封沈氏被人如此辛辣呵斥,亮穿了心思,脸色霎时由红转白,再转青,十分精彩。 第78章 许是严嬷嬷手拿鸡毛掸子,气势太强,后一句‘又没说错’直接把人怼了个七窍生烟,绞帕子走了。 那一身白莲花似的气质,端庄向佛的,自是不造口业。何况这回碰上的,是半点不来虚的严嬷嬷。 宋吟晚无声咧了下嘴角,就听着严嬷嬷朝向了自个这边,“可瞧见了,对付那些个不省心的就甭管留不留面子,你给人面子,人不定当你是个傻的来图谋。” 这话声儿不小,那头正走到廊檐下的封沈氏顿了顿身子,离去的步子更快了。 宋吟晚依旧是咧着嘴,严嬷嬷明面上是训她,何尝不是在帮他们两口子。 严嬷嬷叫她那么看着,突然有些绷不住,尴尬咳嗽了一声移开眼,嘀咕道,“这府里你是当家主母,那些个乌七杂八的认不清事儿,不就是看准了你好欺。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 话是糙了点儿,但因人而异这点确是没错。 宋吟晚不够泼辣,可却是实实在在被人给宠出来的娇滴滴,虽不是‘性子软弱’,但在严嬷嬷看来且还不够镇得住妖魔鬼怪的。 “我母亲柔弱,多亏的嬷嬷悉心照顾帮扶,反倒让嬷嬷练了个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话得拣着听。”封鹤廷轻笑道。 宋吟晚自然也听出来了,跟着浅浅发笑。 两口子一致的态度,倒弄得严嬷嬷不自在起来,扔了一句‘谁稀得管’就又匆匆回了偏院。 二人站在檐下说话。 “嬷嬷想到了我母亲。”封鹤廷眼眸微垂,“嬷嬷陪了母亲十多年,待母亲和我都很好,可怜她孩子早夭,母亲在时便说过将来要侍奉她养老。嬷嬷……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 “嗯。” 宋吟晚知道四叔的意,有些事物失而复得本就弥足珍贵,更懂得他心中作何想的。 封鹤廷瞧着她乖软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有一点严嬷嬷说的不错,看似精明的,实则有些地方却是迟钝,饶是眼下估摸都不知自己昨个为何生气……他暗暗叹了口气,跟她置气纯粹是和自己过不去。 “往后切不可再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宋吟晚想到了之前那出别扭,哽了声儿。 “我担不起。”再一次失去的痛。封鹤廷思及半年前,眸中神色更暗。 宋吟晚随之亦是想到,在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紧张忧色时,心尖就像被掐住了似的,酸软地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嗯’。“四叔也答应我,不可冒险。” “好。” 得了这句应承,宋吟晚便清楚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至于是什么样的决断,她眯了眯眼睛,四叔办事牢靠得很,用不上她费心。 把话说开,这茬就是过了。宋吟晚想到了封沈氏刚才说的,“二殿下失踪,你说会不会是去了感业寺后……”失踪了? “我派人去打听。”封鹤廷顿了顿,眼眸幽冷,架不住上赶着自己找死的。 宋吟晚想到那糟心的,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昨个将就茅屋里的木床睡得,这会儿瞌睡来了又是一个呵欠。 封鹤廷看着她这模样,眼神泛柔,只想抱着她回去钻被窝。 可惜还压着一堆事。 封鹤廷将她抱上榻,褪了鞋袜,坐在床沿不舍得离去。宋吟晚躺在软和被褥里,一双清亮的眼注视着他,男人一夜未眠下巴冒出了一些青茬,她摸了摸,刺刺的,没来得及注意到男人倏然黯下去的眼眸。 她想爹了,以前爹出外回来也是这样,不修边幅,就为的能早赶回来一刻。 “我父亲那可有什么消息?上月战事吃紧断了信,也不知怎样了?” 封鹤廷伸过去的手陡然微僵,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乔将军镇守玉潼关多年,经验老道,羌族屡屡挑衅却不敢越界,不足为患。好好睡罢。” 宋吟晚点了点头,心想也是,许已经在路上才没信,毕竟二姐成婚的日子快到,说了要回来的。思忖间,并未注意到封鹤廷略是闪烁眼神里夹杂了一丝歉疚与复杂。 乔将军他…… 封鹤廷离开苑子时,听到了从偏苑传来的‘当啷’动静,脚步一顿,拐去了那。发现一名婢女手里还拿着修剪枝丫的剪子奔向了门口,连呼了几声‘严嬷嬷’。 婢女这才发现绥安侯也在,急忙行礼道,“侯爷安好,嬷嬷在里头上药,不让人跟前侍候着。”唯恐被责怪看顾不力。 分卷阅读153 封鹤廷浅作颔首,药是他让人送来的,是发现嬷嬷腕子上还有新伤,联系前言便送来些祛瘀活血的。 “没事,只是失手碰翻了盆,不碍的。”严嬷嬷镇定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正是上药,就不方便出来给公子见礼了。” “嬷嬷不必这样客气,若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差遣下面人即是。” “多谢公子。” 封鹤廷在门口逗留不到一刻,转身离去。 小婢女且在门外头又候了会儿,见确没用得上自个的继续修剪树枝。 屋子里光线昏暗。 嵌螺钿漆面梳妆台前摆的药罐子横七竖八,边缘那扒着一只枯瘦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严嬷嬷抱腹半跪在那,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她身负顽疾,本就时日无多,因缘巧合撞上周家人歪打正着回到了公子身边,不管周家所图为何都注定是一场空。她唯一希冀的就是能再长命些,看着那伪君子不得好死,看着公子的孩子出世…… 不想,半月之后,没等到宫中传出噩耗,一则二皇子被人于感业寺谋害身亡的消息却是在汴京城中迅速流传开来。 第79章 二皇子贺祟失踪,随身侍从均是死在城郊荒野,自然让人想到凶多吉少,只是谁也想不到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汴京天子脚下谋害皇子。 直到二皇子的尸体在阜州一带河域被找到,将将是断了凤鸾宫里那位最后一丝希冀。 阜州州官连夜运送入京。 五日后兢兢战战跪在承乾殿前。面前担架上覆着白布,散发出阵阵恶臭,然跪在那的一众官员屏息静气,不敢有一点表情变化。 官家被宫人从殿内扶着快步走出来,甫到了跟前,就被一道横冲出来的身影阻断。凤仪天下的周皇后此刻形容憔悴不堪,眼底下是连日不能就寝晕染的青黑,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担架处。 咬牙逐字:“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造谣诅咒本宫皇儿!”随后视线落在了大理寺卿于直身上,“还有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找个人都找了这么久,如今还敢来糊弄本宫!” 饶是如此,身体的颤抖却是泄露了真实心绪。 周皇后死死咬紧了牙根。 “臣不敢!娘娘息怒!”于直垂眸叩首。 “皇上节哀,娘娘节哀……”一众后面的齐声。 一阵风过。 掀开了白布一角,露出底下被泡得发白可怖的脸,赫然是贺祟,裸露之处多有伤痕,化脓腐烂,不堪恶臭。 周皇后如坠冰窖僵住,一声‘祟儿’拔高呜咽,僵硬的脚步踉跄扑过去,伏在尸身上痛哭起来。那一声声痛呼悲痛欲绝,尖锐刺耳,回荡在殿前。 官家定定看着被皇后抱着的尸体,一张口,兀的吐出一口鲜血来,顿时引起一片慌乱。然就是在这样的慌乱里,官家阖目之前都记着叫大理寺卿即日缉拿凶手,否则就‘提头来见’才昏了过去。 皇子被人戕害,官家除了中年丧子的悲痛还有皇室尊严被挑衅的滔天怒意。 伴随着几场大雨,倒春寒的森冷裹挟着压抑从皇宫一直蔓延至汴京城角角落落。 大理寺的沉重氛围更甚。 官家的‘提头来见’并不是玩笑,几次深夜传召询问案情都令属下们担心不已,担心于大人再回不来了,故此跑那案发之地愈是勤快。 说来也真是透着蹊跷,照理说周姜之争,也就是二四之争,贺祟已然是赢家了。不想三皇子贺准死而复生凭空杀出,还讨得官家龙心大悦,封瑞亲王赐永安府邸,远比贺祟分封的肃王府要敞亮气派。 贺准乔迁合宴那日,兄弟二人却不知为何事起了冲突,贺祟怒而掀桌离去。以最终获益来说,贺准的动机并不小,可在事发前后这位主都是一副兄友弟恭低调谦逊模样,出事之后尽心尽力一同找寻却又毫无破绽。 而在找寻过程中,若非有人报信,只怕要找到贺祟尸体还需得一段时日。然那日报信之人却再找不到。 这是蹊跷之二。 感业寺后山崖,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湿润,携着泥土的淡淡腥气。 土地半湿未干。 于直蹲在崖边上,拈起一小撮泥土用手指搓了搓。 “这儿来回翻了十来趟了,该是能找的都找了,就连底下那颗歪脖子树都让猴四爬去查探了三遍,没有发现。”副手见状禀道。没有打斗痕迹,除了于大人发现的玉佩一无所获,也是让人头疼。 反倒是坊间…… “这土有什么特别的?”一道故意压低的音儿突兀插入打断,白底青衫的少年郎犹如故人归。 “杨衡!你小子可算是出现了!” “嘿,这过了年没见个儿蹿得挺高。” “上回那案子还没完……” 大理寺一群人因为‘杨衡’出现,兴奋聚到了一起。当初一块查案的‘机灵鬼’不见,大家伙可是好一阵伤心。 分卷阅读154 “家里有点事,回了趟家。” 众人理所当然理解成老家,都乐呵呵地说话,像之前那样勾肩搭背好不亲热。副手刚一动就觉得胳膊被一道炙热目光给射了个对穿似的,一瞥就瞥到了于大人的眼。“……”连忙就放下来,一并把几个愣头青给扒拉走。 “去,赶紧的,咱一块去别处看看。”副手发话。留这怕是要长针眼! 衡阳偏头,重新见到大家伙的兴奋劲儿被莫名其妙所取代,怎么好像哪儿怪怪的。 最后她把目光放在了于直身上。 于大人更奇怪…… 她联系到上次在绥安侯府的见面,质询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被她理直气壮以‘苦衷’怼了个哑口无言。眼下是第二次见面。 “我听说有人诬陷宋姐姐……”衡阳有点心虚。 于直暼了她一眼,径直走向她。 衡阳迫于压力步步后退。 于直眉头皱的更紧,几乎在她退到边缘时猛地伸手将人拽回。衡阳被他摁在了……他边上,“……” “你别乱踩动了线索。”于直一脸严肃。 衡阳感激的话哽在了喉咙。 “这儿有人来过。” “都来了这么多……”全是大理寺的人。 “他们不会犯你这样的错。”于直道,“感业寺已经被封数日,接连大雨,昨日停歇,这脚印是新的。” 衡阳有一种不是很想搭他话的感觉。 “当日封锁寺庙是因发现逃犯裴徵踪迹,从始至终绥安侯夫人都是罩面于人前,不曾暴露过身份,然举报之人那样确定。” “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衡阳想也未想道。 于直陷入思忖。 衡阳便老老实实在旁,谨记教诲不敢再动,是以都没发现手还紧紧抓着人家的胳膊。于大人破案是很厉害,但她这不是……不放心么! 过了一会儿,于直略是垂眸:“可以放开在下了吗?” 衡阳猛地缩回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于直撇开了眼,终于没有那种心跳如鼓的干扰,能专心研判起案发之地。 正当二人沉溺于案子时。 忽的涌出几队御林军将整个山崖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名华贵宫妇面色冷峻走向二人的方向,于直一怔,旋即带着衡阳跪下见礼,“皇后娘娘金安。” 衡阳原想去看,听着于直这声,立马想到自己此刻打扮立马低头,随着在场众人一道行礼。 周皇后压根没顾上他俩,脸上显了苍白,却也阴沉得可怕,走到了崖前。 “于大人,大理寺莫不是要靠百姓破案,蹲在这山头不去抓真凶是何意?” “此案还有诸多疑团,臣必竭尽全力将害死二殿下的真凶绳之以法,以慰籍殿下在天之灵,也给娘娘皇上一个交代!”于直郑重道。 周皇后觑着他目光幽幽,于直是个聪明人,听得出她的意,然就像于直说的,若是那头故意搅乱视听,而放过真正凶手,她不甘心! 良久,再是启口:“三日内,若再抓不到真凶,本宫先要了你这废物脑袋。” “本宫祭奠皇儿,将无关人等清出去。” “是。” 衡阳犹是想说什么,却被于直一把拽了下去。山崖后只余下周皇后一行。 漫天黄纸洒落。 “儿,吾苦命的儿,谁害得你你托梦给母后,母后一定让他满门陪葬!吾儿……” 伴着周皇后一声声哀戚悲痛呼声,道士起坛作法。 一把黄沙扔向剑刃,霎时起了三丈高的火苗,将一张张黄符纸纷纷焚化。 在御林军的防御外不远,一名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靠近,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幕,眸底蕴了暗芒。 她攥了攥手心,待对御林军上盘问时,“我有事向皇后娘娘禀报,当日绥安侯夫人推二殿下落悬崖时,我在山坞处亲眼看到。” 此话一落,那名侍卫不敢迟疑当即报向周皇后。 转身之后露出那妇人样貌,赫然是封沈氏暗掩得意的模样。 封沈氏很快被带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周皇后觑着被侍卫带上来的妇人,莫名觉得一丝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遂一言不发地沉沉打量。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封沈氏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方是抬首,“民妇楚地滁州沈氏独女,与叶太师之女叶珺瑶是为挚友,曾面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可还有印象。” “绥安侯府……三夫人?”说道叶珺瑶,周皇后还真想起了点,目光落在封沈氏身上有些微妙。楚地亦是周家势力所在,与这姓沈的,仔细派算也是能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 当年这沈梦秋同叶珺瑶同进同出,背后却能向她卖了叶家,也着实是个人才。 封沈氏掩眸,“正是。” 周皇后眼神一厉,“先前报信皇儿在感业寺的?” “也是民妇。 分卷阅读155 ”封沈氏瑟瑟跪下,“民妇向佛多年,不出妄言,不打诳语,目睹戕害一事夜不能寐。今日遇见皇后娘娘,更是不忍娘娘如此悲痛。” “大胆!本宫皇儿死了,还要搅和到你那后宅腌臜事里头去不成!”一门妯娌相告,好个向佛礼佛之人! “民妇不敢!”封沈氏宛若受惊连连磕首。 “民妇原先也不敢肯定,但看推人落崖的女子着嫣红镶兔毛海棠花披风与封侯夫人出门时穿戴一致,后大理寺卿于大人带人封锁寺庙,道是逃犯出没将香客们驱离,然所谓逃犯却不曾露过面。民妇深知娘娘必会让人将幕后真凶查个水落石出,若有朝一日于大人之流瞒骗不过,只望娘娘能看在民妇今日坦诚份上,能对府里无辜一众网开一面。” 短短几句,便透出当日暗害的天罗地网来。看似是为府里之人恳求,却把宋吟晚的‘恶毒’塑造淋漓。 “沈梦秋,你真当本宫好糊弄?!”周皇后陡然变脸,紧紧扼住她咽喉。 沈氏掰住扼着收紧的手,“娘娘……明鉴……民妇绝不敢……” 周皇后目光丝毫不错,直看着沈氏惊慌畏惧那模样,直到她两眼上翻将要断气那刹猛地松了手。 “若是真,本宫定要你们阖府陪葬。” 沈氏瘫软在地,哆哆嗦嗦,良久,又听周皇后幽幽道,“要想活,且要看你本事了。” 沈氏痛哭流涕,“任凭娘娘吩咐!”活像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微垂的双目里却是暴露精光,她何曾是要保府里性命,从头到尾,她巴不得赔上整个绥安侯府。 冲破她与封鹤廷之间所有阻碍。 周皇后心头满腔丧子悲愤,虚软走向崖边,“吾儿,为她丧命,便叫她到底下亲自来侍奉你可好?” —— 正午的日头直射晕眩。 承乾殿前跪了一人。 秋公公再次到官家身边禀报,“皇上,绥安侯在外请见半日了……” “他愿如何且随他去。”官家合拢奏折,掷了一旁。 宜嫔端来神补药,恰好听见,盈盈一福身,便被官家召到了身边。她舀着勺儿,亲自递到官家嘴边,一勺一勺地喂。 待秋公公出外劝诫之时,方是幽幽落了一句,“绥安侯对他夫人当真是真心实意的好。” 官家不置可否地哼应了一声,看不出作何心思。 宜嫔仔细吹了吹汤药,轻轻颦眉,“只是这样跪在外头,未免有要挟之嫌。此时正值多事之秋,绥安侯此举……怕是不妥罢。” 官家愈是沉默。 连后宫小小妃嫔都能明白的道理,那人生的颗七窍玲珑心,岂会不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朕老了,而朕一手宠大的孩子如今已是羽翼丰满了……” 第80章 坊间流言层出。 有说当日感业寺封寺封得没有道理的,逃犯如何敢闯佛门清净地云云。 还有绥安侯府的夫人,没瞧见个什么阵仗,反倒像是偷偷摸摸去的。 一扯偷偷摸摸,势必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勾当。口口相传,传人私会的都有,越是离谱。几乎都忘了绥安侯夫人还挺着孕肚这一茬。 更有恶者直言‘谁道是哪个的野种’。 连带着宋吟晚从前‘风评’,将私会之人和二皇子联系在一块,只不过道的都是绥安侯夫人不安于室……这声音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就湮灭于无。 愈是引人好奇。 哪怕绥安侯这会儿站出来说自个陪着一块,也被当做是替宋吟晚遮掩说话,唏嘘不已。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何等的‘胸怀气度’。 独独绥安侯府里静得过分。 各房管各房的,封戚氏私底下送了个踩小人的木屐,余下该怎么就怎么的,分毫不受流言影响。只有三房在绥安侯入宫后,不知怎的突然砸了一通屋子,着实莫名其妙极。 然也无人过问。 锦云沉默地收拾屋子里的残渣碎片,将没坏的东西归置到原位,主子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了。要说从前虽然过得孤冷,但也未尝像眼下这样喜怒无常的。 封沈氏的手指死死抠着桌面,无法平复心绪。 旁人端看个热闹,不清楚背后搅动的是周家的势力,要的是宋吟晚的命。可封鹤廷若淌了这趟浑水,惹官家猜忌,是豁出自己的性命来保宋吟晚!! 他怎能为了一个宋吟晚做到如此地步! 完完全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封沈氏站在封鹤廷回云隐斋的必经之路上,树影婆娑,投下荫翳,笼了一片如水沉色. 这一站就是许久,直到一袭墨兰直缀的身影朝着这方向来,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片刻,显然是要绕路。 “四叔!” 封鹤廷略皱了皱眉,每每从她口中听到都感觉不适。 这一停顿的功夫,且让人拦堵在了前面,挡住去路。 分卷阅读156 “三嫂有事?”封鹤廷的语气饶是冷漠疏离,在严嬷嬷拽下遮羞布后连不耐都不屑遮掩。 封沈氏看的胸口一痛,言语却愈是温柔:“我最近总梦见瑶瑶,梦到我们在一道的时候,是不是当时的抉择都错了,才会导致结局越来越偏差,越错越多……” 如此暧昧招祸的话出口,封鹤廷无动于衷。 一干心腹自然也是什么都未听到模样,相反还将周遭探得分明,不落人半点口实。 封沈氏正恼这些碍事的,欲再开口,不想却终于得了回应。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错觉。”封鹤廷此刻面无表情,“也是你一人臆想。人贵自知,我且留你,仅是给三哥体面,而不是你得寸进尺、搬弄是非的由头。我和你从没有情分二字可言。” 封沈氏紧紧抿着唇角,“你!”她抬眸,满眼赤红,被最后一句如同剜心的话刺激得失智。 “为了那么个草包,值当你如此袒护包庇,不惜冒犯龙颜,欺君罔上!难道要为她一人拖得整个侯府下水,连累所有人!” “是又如何。” 封沈氏骤然哽住,饶是不置信地凝着他。“你说……什么?” 封鹤廷避让,不愿在此纠缠,却冷不防被人死死拽住了袖摆。 封沈氏浑身打颤,那一句‘是又如何’生生断了她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在脑海里轰然碾过,什么都不剩。 攥住袖摆的手指也被漠然掰开,甩了一旁,同时落下男人极冷的警告。 “你口口声声担心被连累,不若现在就收拾去白桦庵。” 封沈氏陡的睁大了眼,不置信地看向男人已然离去的背影,留下周旁瞥过的不一视线,诧异的,厌恶的,鄙夷的……如刀子一下一下划过心上,留给她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难堪和深深耻辱。 “夫人……” “那边可有信来?”封沈氏咬牙道。 锦云闻言瑟缩了一记,想起那日随主子所见仍是畏惧,猛摇了摇头。凤鸾宫里那位作何想的,无人可知。 封沈氏眼神阴郁,撕咬着指甲边沿,仿佛借此发泄似的,忽的冒了灵光,兀的抓住了锦云,惹得后者对上那湛亮到诡异的双眸一阵头皮发麻。 “有了新人忘旧人!哈,哈哈哈,我竟忘了那间屋子!”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放下手的一瞬变幻阴鸷,“我倒要看看宋吟晚那个蠢货怎么跟一个死人争!” 此刻云隐斋里被念叨的正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肚子里的小家伙跟着伸伸懒腰抖抖腿,一阵欢腾互动。 春衫渐薄。 封鹤廷进门就看到,犹是觉得奇妙。 只是等他凑了跟前,那肚子就毫无反应了。 每每如此,不管他怎么哄,愣是没有一次给面儿回应过,不免让人怀疑是故意。 封鹤廷:“他可是嫌我陪得少了?” 宋吟晚听在耳里,被逗笑的同时自然也听出那一丝的遗憾之意,眼儿弯弯,“四叔做的是正经要事,不该图眼下一时欢愉,来日方长……” 封鹤廷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小腹,闻言且是眯起眸子,摩挲更是暧昧。就被‘啪’的一声无情打断。 “登徒子!浪荡子!”宋吟晚瞪着封鹤廷脸上羞得薄红。 她说的‘欢愉’岂是那意思! 然冷不丁却从外面传来的焦烟味,伴着‘走水了’的呼声,却仿佛从旁边的苑子传来。 封鹤廷带着宋吟晚离了危险之地,看着起火的方向陡的冷了脸色,“我去看看。”旋即大步而出。 宋吟晚站在檐下,刚被护着离开苑子的一刹,似乎瞥到过锦云的身影。 “小姐,火虽然被灭了还没查出是何缘由,万一……你仔细身子,还是别过去了。”眠春出声制止。 宋吟晚却恍若未听见一般,直直朝着偏院去。 “烧起来的是侯爷锁着的那屋,也不知放了什么,侯爷平日里就格外紧张宝贝的。刚你们可看到侯爷那脸色了,平儿可惨了。” “都知道侯爷紧张,还不好好看顾着,这时节怎走水了?” “我刚……看到里面一堆字画,还有女子的画像……侯爷都没管火。” “……” “……” 粉衣丫鬟刚一说完就看到了出现在其身后的宋吟晚,脸儿都吓白了,几个纷纷跪了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 不到一刻,火势被彻底扑灭。 房门上,屋子里,多是浓烟熏过的痕迹,并没烧了多少。里头的物件多数得以保存。 宋吟晚在眠春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口那,看到了封鹤廷怀抱的几幅画卷。无一例外,都是另一女子。 一名丫鬟来晚了一步,没赶上前面议论时,瞥到画卷上的人,多年疑惑骤然解开,一时忍不住激动忘形,“这、这不是明威将军府的乔姑娘,在在在侯爷偏屋里,难不成侯爷是……这下好,父女俩也算是能团聚了。” 旁边的手再快也没来得及堵 分卷阅读157 上她嘴。 宋吟晚蓦地回首,直直瞪视向人,哑然质问:“什么团聚?” “晚晚。”封鹤廷走到了她身边。 然宋吟晚却推开人,自顾走到了那名丫鬟跟前。“说!” 丫鬟被那骤然全开的气势魇住,禁不住一吓脱口出,“乔将军被羌族所害身死战场,跟,跟她女儿团聚!” 宋吟晚眼前陡然一黑。 “小姐!” “夫人!” 第81章 绥安侯夫人突然病下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和绥安侯锁着的那间屋子有关,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当夜绥安侯摔门而去,再没回过主屋。 这事儿闹得动静不小,连太后都惊动亲自过问,不过叫绥安侯以夫妻二人之间私事给推阻了回去。 说到底也确是人夫妻两个的事,何况牵涉其中的那个已故,无疑是心上白月光,宋吟晚铆劲儿争输赢根本毫无意义。 可偏两个就杠上了。 于封沈氏来说,却是她的计划奏效了。只要宋吟晚再继续这样闹下去,必然耗光男人最后一丝耐性。 她根本不知单是乔平昭那三个字对封鹤廷来说意味着什么。 冷战便是从两人谁也不肯低头开始的。 蔓延阖府。 衡阳上门拜访时,看到宋吟晚那脸色,顿时气得就要去找封鹤廷麻烦。什么心头白月光,揍得他满天星辰了包管什么光都记不住! 得亏枕月眼疾手快,把人给按了回来。“公主消消火儿,没事,小姐没事,是和姑爷做戏呢。” 衡阳是一脸懵。 宋吟晚躺靠在榻上,从枕边摸出来一面小镜子,把刚才没抹完的地儿补上了层。她原本就白,不抹胭脂光抹粉可不是‘苍白无力’。 衡阳:“……” 她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巴巴过来被两口子耍的呀! 不过知道两人没事,衡阳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趴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吟晚的大肚子,“好在是假的,要是连绥安侯也……”似乎是顾及到后面的话不合时宜便打住没说,咧了咧嘴角。 微红的眼角却是泄露几分真实情绪。 “长公主近来可好?”宋吟晚问。 “阿娘和我都好。”至于那个不称职的爹就让他在感业寺找他那儿子。 宋吟晚摸摸她的脑袋,“近来外头不大安生,少出门,多陪陪长公主。” “嗯。” 说起不安生这事,衡阳想起来的目的,连忙把那天在后山崖所见一五一十告知。猛地想到宋吟晚装病这遭,时机恰好,不禁生出这人是未卜先知的念头来,正要问个清楚,却被丫鬟的通报声打断。 封沈氏端庄柔美,又潜心向佛,身上有一股清淡木檀香,很是博人好感。然衡阳见到的当刻,却是微微变了下脸色,怕自己没绷住,便借口肚子不适去方便。 “咳,三嫂怎么来了?”宋吟晚掩着帕子,眉心郁结。 封沈氏见状,似心有不忍,“四弟妹瞧着机灵,怎在这事上犯起糊涂!只要这侯夫人的位置你坐得稳稳当当的,还管他什么前尘往事,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何必呢。” 宋吟晚闻言咳得更厉害。 眠春看不过出来言道:“三夫人就莫往我家小姐伤口上捅刀子了!那屋里的是谁不好,偏偏是她!可不就是想活活气死我家小姐么!” 宋吟晚低眉露恨,眼尾发红,是这几日每每想到爹爹难受哭的。据四叔的线报说是遇伏失踪,死的是与乔将军身材相似的敌军首领花明,故乔将军极有可能还活着。她和封鹤廷的争执便是因此事起,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是以联系锦云放火,将计就计,来钓大鱼。 她眼睛红红看向封沈氏,“三嫂莫不是给他来做说客的?” 大有一副若敢应是就请出去的冷酷架势。 “误会了,误会了。”封沈氏连忙道,复又瞧着她那模样叹了一声,“其实这件事也怪我,那时我虽提起过,还以为四叔应该会同你说,就不好由我这个外人说道。不想……闹得今日局面,倒不如早说了。” 宋吟晚抿着唇角不言。 “别哭别哭,身子要紧。四叔就不该在这时候跟你置气!”封沈氏怒道。“定是受了底下婆人挑唆,那婆子嘴可厉害着,白的都能给颠倒成黑的,这样好嚼舌根的在,可不就是祸祸内宅,就是苦了你了。” 还不忘把锅往严嬷嬷头上扣。 “你这样憋闷在府里可不行,没病都要憋出病了,你还怀着身子,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不若我带你出去走走,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时候,许走动走动,心情能好些。”封沈氏提议道。 宋吟晚面露犹豫。 “去外头……这侯府的花园里也是一样的,也好让下人们照顾周到些。再者这都好些天了,万一姑爷今个回来……” 枕月的话一落,仿佛帮宋吟晚做了决 分卷阅读158 定,面色沉沉斥道,“哪个稀得他回来!”便打定主意要跟封沈氏一道出门去。 衡阳想跟,不想长公主使人来唤不得法,只好怏怏坐上宋吟晚安排的马车离开。 宋吟晚将自己的马车给了衡阳,坐上了封沈氏那辆,离了绥安侯府。 马车慢慢悠悠。 宋吟晚罩着轻薄的海棠红绣花披风,恹恹靠着软垫,仍是一副伤怀模样。 封沈氏笑着起了话头,“雨后的空气都新鲜。” “嗯。”宋吟晚懒懒支应声。 光线透过帘子晃动,照在脸上明明灭灭。封沈氏在旁看,笑意渐渐凝聚在嘴角,勾起一抹诡谲弧度。 “三嫂作何这样看我?”宋吟晚所有察觉。 “弟妹生得倾城貌,无怪让人痴迷。” “三嫂何必在这时候还故意埋汰我。” 封沈氏笑意更深,低低道:“是羡慕。”她顿了顿,“不过,也就到今时为止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马车旁突然传来惨叫声,伴着刀剑交击的铿锵声,一场屠杀骤然拉开了序幕。 “今日专程送你上路——” —— 山里聚雨,山峦叠嶂间升腾起缥缈云雾,横在山腰是为云雾之气,而此刻凝结于山顶,直起冲上,若伞状是为龙脉真气。 草木繁茂,清泉流动。 一名青袍道士手拿罗盘,行走前方,脚下的路于他来说就像是毫无障碍,端的是仙风道骨。 其后跟随着数十人,离得道士最近乃是手捧乌木匣的婢女,美妇,便服的公公,其后一顶软轿低调华贵,前后墨衣侍卫浩浩荡荡。 周皇后着一身梨花白素服,鬓间簪白花,扶额倚靠软垫,露了悲色。 一行人来到一处清泉旁,道士忽然止步,“到了。” 伴驾的嬷嬷伸手恭敬搀着周皇后下了轿子,随着扫视了一周,但见视野开阔,灵气丰沛。周皇后淡声道:“确是个好地方。” 皇子薨逝是要入皇陵,然在周皇后心里,贺祟是枉死,是原该享四海朝拜尊崇之人,故令着人安排灵地,并私物与献祭下葬。 随行侍卫便在道士的指示下将一口空的棺木下方,从旁挖出约两丈宽的深坑来。 周皇后且是幽幽凝着,一点一点耗尽了耐心。“人呢?” 随着话落,视野里出现一顶素色低调的软轿,被搁在棺木不远。一名小妇人就被人粗暴从轿子里拽了出来,手上和嘴上都被绑了布条,摇摇晃晃任由侍卫摆布,显然是昏过去的。 跟着护送上来的侍卫上前禀道,“三夫人将人交给我们且走了,道是不忍。” 阳光直射,林间却是相反的寒意深重。 周皇后冷嗤了一声‘假慈悲’,下一刻就落在了那大腹便便的小妇人身上,身上那一抹海棠眠春的红披风在一片素白之色映衬下极是刺目,不由向前了一步。 道士言:“一界之内是为阴,一界之外是为阳,有冲凤体,娘娘三思。” 周皇后顿住脚步,眼底森寒,“将人泼醒,入殓。” 她要让宋吟晚给她皇儿殉葬! 溪涧的水冰凉彻骨,一桶浇下瞬间激得人颤栗惊醒,小妇人似懵了一瞬陡然猛烈挣扎起来,被封住的嘴不住发出‘呜呜’声。下一刻就被人扛进了空棺材里。 隔着距离,并不能看清楚全貌,只有一双眼湛亮惊恐极,激烈地想要从棺木里出来,然怎敌得过侍卫们力气,不多时,棺材板生生压头盖下,将那呜咽声封在了里,伴着‘咚咚’捶打的声音回荡。 周皇后重新回到了凤辇上,听着传来的捶打呜咽声,想象女子在棺木里的垂死挣扎,露出一抹久违的痛快笑意,宛若听的是最悦耳的音。唯有眼中深藏的痛与怨恨,随着棺木里的声音渐渐微弱,久久无法平息。 “回周府。” 周府门外,聚了不少百姓驻足围观。皇后省亲的阵仗,平生未必能见第二回 。听说此次是因官家感念皇后丧子之痛方是准许,堵在周府门口的人久久不散。 周皇后的软轿从后门出,自然也是从后门回。 此行出宫是为‘省亲’,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不想,刚刚到了后门就撞上久候的一人。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男子冷峻阴郁,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瞬时笼在众人心头。 “娘娘将我夫人带去了何处?” 第82章 在封鹤廷动身往前一步的刹那,侍卫纷纷举起武器齐整整地护卫在前。 周皇后不紧不慢地下了轿子,“绥安侯好大的胆子!你家夫人的去向与本宫有何干系?跟本宫要人!” “娘娘心知肚明。” “放肆!”周皇后顿觉恼怒,“莫不是当真觉得自己能耐了,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滚开!” 封鹤廷孑然未动。 “好,好个刚毅不屈,忠君爱国的铁血良臣,罔顾皇上信任 分卷阅读159 爱护,妄自尊大!竟敢这样对本宫,来人,给本宫拿下!” 御林军闻讯而动。 “娘娘这是逼臣!”封鹤廷扬声。 周皇后但见他退,眼神更锐,简直是白送上来的好机会,厉声催促‘拿下’! 只是除了她身边围护的御林军是以防御姿态,其后那些根本未动。周皇后骤然色变,从齿缝挤出了几个字:“……绥安侯是要造反么!” “臣不敢。”封鹤廷低眉敛目。 周皇后被生生气得想砸东西,这样子岂是不敢。 然下一刻,在看到被押上来的几人时,瞳孔微缩。这些人被扒了外衣,束冠与御林军无二,分明就是她先前派出去的人。 不知怎的落到封鹤廷手里,现下更是毫无风骨跪在地上哭求饶命。“都是娘娘指使小人干的,是娘娘要侯夫人给二殿下殉葬,小人们都是照娘娘的吩咐办事,求侯爷放过一马……” 周皇后蔑笑:“凭几个废物就想栽赃本宫!” 这些人从落到封鹤廷手里就没挺过第二天,这会儿真真是怕死了,他们行动失败在皇后那必是死路,唯有弃暗投明才能保得住一线生机。故不用封鹤廷开口问,就利落把什么都交代了。 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却都是在供述皇后指使的事实。 周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的嬷嬷急声喝斥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府门近在眼前却被人围困在此,着实让人憋屈不行。 周皇后与封鹤廷的目光对上,“难怪世人说绥安侯惊世鬼才,算无遗漏,可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想救之人。” 封鹤廷眼尾上挑,忽而周身沉静下来,没了先前的急切之意,透出几分不寻常来。 “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狗奴才,连入本宫的眼都不配。”周皇后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一步一步向封鹤廷走去,“绥安侯在这耽搁一分,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尸体就凉一分。” 她走到了封鹤廷身侧,稍稍侧身,以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嗤笑道,“就算是本宫做的,你又能奈我何?” 封鹤廷神情淡淡,“是么?” 这样的反应俨然出人意料。 周皇后猛地一顿,当下循着封鹤廷的视线聚在对面不远停驻的马车上,笑意凝在了嘴角。 一颗心骤然提起。 如同粉碎她心底最后一丝臆想般,从马车里伸出只纤白的手撩起门帘。手的主人身怀六甲,眉眼温和浅笑。 宋吟晚与周皇后四目相对,那笑意蔓延开,却未达眼底。 “怎么——”可能?!周皇后死死盯着她的方向。身边的嬷嬷更是惧怕地紧抓着她的袖子尖声叫着‘有鬼’! 可投下的影子实实在在。 那是宋吟晚,完好无损。 她让埋的是何人?! 周皇后脑袋里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嗡嗡作响。她喃喃着不可能,往宋吟晚的方向才迈一步就被人挡下。 彼时街上突兀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狂吼,“杀人啦——灵山上出人命了——”一名樵夫面色惊惧狂喊着着跑过。 周皇后脸色铁青,猛地推开阻碍朝樵夫来的方向去。 “娘——”嬷嬷慌急喊了一声猛然收住,不敢暴露,忙指使未被调换的御林军抬轿子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周皇后一行人就这样从府门离开,通畅无阻。 可她已顾不上缘由。 山上新做的坟包极好辨认,御林军领命刨开。周皇后踩着新泥,此刻死死咬着唇,面色诡谲不定。 ‘嘭’的一声棺木盖儿落了地。 露出盖儿顶里被指甲刮出来的凌乱抓痕,显而易见被活埋那人如何痛苦挣扎,看得人头皮发麻。 下一瞬,里面的人就被扒拉了出来。妆容装束一模一样的女子,肚子上的衣服被撕扯破洞,专制的布包掉出来,棉絮横飞。就在御林军掸开那些棉絮时,女子忽然如同诈尸暴起了一瞬就软软跌撞在地上一动不动。 嬷嬷大着胆子上前,把她凌乱头一手拨开,只见那一张脸妆容已花,涨得青紫,跟山野间野鬼似。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从‘女鬼’口中传出,手虚软地扒着土。却是拐骗宋吟晚出府的封沈氏,自食恶果。 这一错,错得离谱。 错得周皇后几欲崩溃。 “怎会是你!为何她还活着啊——”周皇后猛扑过去,伸手就掐住封沈氏的脖子,将一腔失败怨愤悉数发泄在了封沈氏身上。 封沈氏刚匀过来的一口气被生生卡在喉咙里,上不能下不去,两眼翻白,连挣扎都挣不动,呜咽要去。 “娘娘,娘娘,那是侯府三夫人,您眼下就算是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啊!”嬷嬷后知后觉回想这事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忙拉着皇后,“这是绥安侯的计,娘娘咱们中计了,赶紧撤吧。” 只是不管嬷嬷怎么劝说拉拽,周皇后都没再起来。最终撒了劲儿无力松手,瘫坐在了地上,看着空 分卷阅读160 洞洞的棺木,旁边是被弄乱的陪葬物。她抓起身边的一把长命锁,捧在手里,眼泪夺眶…… 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哭着哭着就笑了。疯疯癫癫。 “祟儿说长大要保护母后,孝顺母后,给母后出气,真是乖啊!祟儿是有大作为的,母后一定替你守住你该得的!” “你父皇考校课业,你要好好表现,学一学绥安侯家的,讨讨你父皇的欢心。” “你是他的孩子他怎么会讨厌自己的骨肉,他是讨厌我……祟儿一定要帮母后……” “祟儿……” 周皇后歇斯底里的一声声诉说念想,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情已然是不正常。 她争了大半辈子,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她一心仰慕的男人对她置若罔闻,她挚爱的儿子落得枉死。报仇无望仿佛击垮了最后一丝意志。 皇后娘娘疯了。 封鹤廷出现时,护着周皇后的御林军瞬时戒备。嬷嬷仍是不屑想要搀扶起周皇后,带人走。然面对的却是团团被围住的结果。 神情恍惚的周皇后停了停,狐疑看向封鹤廷,“建安?”可又明显的愣住,“不,你不是建安,你是那个小杂种!” 周皇后的神情陡然一变,变得煞气浓重。 “娘娘该回宫了。”封鹤廷道。 趴伏在地上的封沈氏如同听到天籁,“四叔,四叔!救我!”她哭得肝肠寸断,迎来的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若不是浑身没有力气,只怕是要扑到封鹤廷怀里去。 封鹤廷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将沈氏羁押回去。” 一个‘押’字令沈氏敏锐抬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封鹤廷,“四叔,我被人坑害成这幅模样,你一定要帮我严惩害人毒妇!宋吟晚她不是真心待你,她是来迷惑陷害你的,你若再执迷不悟必酿性命之祸!”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待你,处处为你想,鹤廷……”沈氏尖锐的嗓音几乎盖过周皇后,回荡在山林间。 封鹤廷敛眉,不掩厌恶,“押送白桦庵,此生不得离开。好好向我三哥,忏悔!”押回侯府省得恶心到晚晚。 沈氏被他的冷眸注视打了个冷颤,便听清楚他要禁锢的意思,立马挣扎起来,不,她不要离开侯府,她怎能离开侯府!就再也见不到封鹤廷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别有用心的是宋吟晚,招来祸患的也是宋吟晚,封鹤廷就是不肯信自己! “封鹤廷,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沈氏被带走时仍在凄厉叫嚣,然比不得封肃眼疾手快拿了沾血的棉絮一团堵住了她嘴,但凡说个字,都是不住的喷嚏和咳嗽。 复又清净。 这样的一幕,令周皇后意外地安静了下来,眼底划过一丝清明。 是彻彻底底意识到自己输了。 “可笑,可笑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哈哈哈哈!” 封鹤廷:“你的手下已经供认,当年烧尽东宫的那场大火是你命人所为。” 周皇后抬眸幽声一字一句:“但凡阻碍本宫皇儿的,都该死。” 封鹤廷且阖了阖眸子,一摆手,就有人‘护送’周皇后起驾回宫。只是他的眸始终沉沉注视着那深宫妇人,想起了东宫太子同自己说起将要出世的孩子时那兴奋又伴着隐忧的模样。 林间,风似静止。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压抑。 树影婆娑,轻晃。 封鹤廷搭弓拉箭,对准一个方向准确射出。 树杈断裂,一道颀长身影纵身从树上跃下。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果然是裴公子的惯用伎俩。”封鹤廷轻抹了下弓上虚无的尘,慵懒闲散之余,眸中蕴着一丝暗芒。 林间众人所见裴徵,即刻戒严围捕。 裴徵无视于渐渐靠近的包围圈,倚着老槐树,眉眼恣意,“以多欺少,也没见你高明到哪里去罢?”回怼过一句,“绥安侯身边的故事,果真是比我写过的话本还精彩,有个皇帝老子果真是不——”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声打断了最后两字出口。裴徵捏着箭矢后半截,松了松手,手心一片被化开后的濡湿。 “想要抓我这点本事还不够。”裴徵嗤道,又顿了顿,“或者,你舍得下本还能成事。”所谓下本,自然指向了宋吟晚。 “那日是你杀了二殿下。” “他不该死吗?”裴徵反问。 封鹤廷眯了眯眼,“如此大费周章不是你的行事风格,想要他的命,早在秋狝时便可动手,无非是谈成了于你有利的条件。我猜的可对?” 裴徵似笑非笑觑着他。 “能值当你花心思去谈的,也只有一人。”封鹤廷顿了顿继续道,“雍州永安县的神火营造出了麒麟铁卫,假以时日自成一军,以一敌百并非虚言。麒麟铁卫需大量流火石,当初也正是因此与氐国开战……也只有毫无根基,为你所控 分卷阅读161 的三皇子才会舍得将这予你。” 至此,裴徵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兀的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都不禁想若是你我联手,许是要痛快简单多了。” “看来三皇子的懦弱谨慎令你颇有怨气啊。” “我会把你的原话传达给他的。”裴徵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弧度。 封鹤廷警觉:“趴下——” ‘轰’的爆破响动震得地动山摇,掩盖过‘护驾’的尖细嗓子,滚滚硝烟味散去,裴徵已然消失不见,闯入众人视野中的,乃是数十名龙鳞卫团团围护住的九五之尊。 枯瘦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脸色几变,‘唰’的褪尽了血色,拼尽全力憋出了‘孽子’二字猝然倒下。 “皇上!” 第83章 夫人要生了 火、药仅是在裴徵站的那棵树下被引爆,波及几名侍卫。 离官家藏身之处还远了去,显然林子里见闻所带来的冲击远比火、药来得更猛烈。 龙鳞卫即刻将官家送回宫中救治。 却为时已晚。 若说上一次瘫痪,且是靠着‘神药’焕发生机。那这一次,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滴的干涸油灯,官家中风卧床了。 神仙难救。 孰料官家醒来没多久,就把新晋的宠妃宜妃打入冷宫,旋即又召集内阁大臣们,剥爵夺位,命龙鳞卫抄了瑞王府。不想,还真抄没出一件将要绣成的龙袍来,瑞亲王谋反篡位意图昭然若揭。 听闻官家是摸着袍子上没来得及绣上眼睛的真龙,下的处决令。 有眼无珠,堪堪是讽刺至极。 灵山之行,对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是被人按着脑袋认清事实,如同一个个耳光响亮抽在自己脸上。那一刻的愤怒,难堪,悲痛长久烙在身上,无异于屈辱印记,是身为帝王所不能接受和痛恨。 他的枕边人,他的孩子都在处心积虑的谋算着他的位置,为此互相算计,自相残杀,更有不惜同异族结盟…… 长生不老是个谎话,千秋万代更是个笑话! 孟夏时节,宫中因皇后薨逝,官家大病而一片肃穆。人死如灯灭,何况是在深宫之中,周皇后究竟是因丧子之痛亦或是其他都无从考究了。只是紧随着,周氏一族被翻旧账,数罪并罚。太后娘娘自请搬离慈安宫,去了五福山吃斋念佛。至此,长达数年之久的周姜之争彻底了结。 没有一方是赢家。 此刻的绥安侯府,在满京城的萧索之中显得甚是平和宁静。 府里的两位主子前阵子闹得可凶,却不知怎的和好了,不仅是同进同出,感情看着还比以前更好了。 大抵只有小厨房里的厨子心底门儿清,就绥安侯见天变着花样给弄吃食,还带酒楼挖角厨子的,怎可能是闹掰了的样子。 这不,宋吟晚想吃高邮的咸鸭蛋,饭桌上便添了一道咸蛋黄汪豆腐。 豆腐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片,推入虾子熬成的鲜汤里,滚开的豆腐勾上薄芡,倒进了碗里浇一勺熟猪油,姜米葱花豆碎儿混杂点缀,腴香糯滑,色泽亮丽。 若到了秋风起蟹脚肥时,将蛋黄换成丰腴金黄的蟹膏,那滋味更甚。 佐一道酥熟的炉焙鸡,茄子酢,宋吟晚吃得好不满足。 只是两人的话题没避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要说什么龙脉,龙眼的是四叔诓骗皇后和官家的说辞,还有裴徵被诈,道出与瑞亲王有牵扯,也不可能让官家这么快就尽信了。”宋吟晚心底着实疑惑官家回宫后那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像是握全了证据似的。 “宜嫔升妃后大肆举荐‘能人’早已引起朝中内阁不满,何况自肃亲王死了之后,瑞亲王更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呼声最高之人,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封鹤廷没说的是,宜妃在入宫前,本就是瑞亲王的宠姬。见官家不行了,以为先前的虎狼之药见效,两个还没出养心殿就开始亲热。男人掩了掩眸,不想拿这等事情污糟他心爱人的耳朵。 宋吟晚犹在想别的没注意。 为了储君之位,周皇后害死了太子和太子妃,自己的孩子却惨遭瑞亲王算计,死于非命。瑞亲王多行不义落得一死。 而今再想官家处境,真真是一言难尽。 “官家中风可还好?” “除了脑袋能动,意识清醒,形同废人。” 宋吟晚一时想不到说什么,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酿作的苦果也是自己尝。 封鹤廷叹道:“是人都有弱点,妄念,更有之成执念,祸人祸己。” 宋吟晚点了点头,四叔将这些人的心思揣摩得极透,如裴徵,如沈氏…… 思及此,就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眸。 裴徵那日出现在林中多少令她有些尴尬,只是有沈氏作妖那遭,宋吟晚且搁下了筷子,“我听封肃说了个大概,这会儿想着还有些后怕,要不是于大人及早 分卷阅读162 报信,四叔又神机妙算做应对,只怕是要吓死了!” 封鹤廷挑眉觑着她,“偷天换日,缝好的布包,夫人准备得可比我妥当。” 怕?那是不可能的。 就连她身边两个小丫头跟了一年都学得跟狐狸崽子似的,递刀枪棍棒的好帮手,就能知道这只小狐狸有多能耐了。 宋吟晚舔了舔唇:“架不住人疯。” 得了封鹤廷一声轻哼附议。 男人沉吟道:“那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会轻易放弃。” 宋吟晚亦是想到感业寺那回,略是沉眸。 失去瑞亲王的庇护,远及不上复仇在望被生生扼断的打击,保不准那疯子又会做出什么。 在她愣神之际,眉心落下一枚犹如羽毛拂过般不经意的轻吻。 “不管是复仇,还是你,他都不会得逞。” 宋吟晚嘴角一弯,“大夫说我这孕相应是快要生了,且留在府里安心待产,阿娘说要过来照顾我,里里外外都叫你们安排好了,我不会有事。” 轻促的一吻,勾起绵绵情动,呼吸交融…… 没过两天,长乐郡主果然带着焦妈妈过来,还带了好几口箱子,从小娃娃呱呱落地开始的吃穿用度,恨不得一气儿都给准备全了。虽说岳母住到府上不合世俗规矩,但,封鹤廷何时又守过什么世俗规矩了。 云隐斋有长乐郡主一手操持张罗,宋吟晚的日子愈发是太平舒快。 “阿娘这样过来了,父亲那可有说什么?” “他有什么可说的?”说了她也不听。不管。哪个都比不得她的心肝儿重要,这不,是要给她添个小心肝儿。别说宋国公了,谁都得往旁边靠。 宋吟晚笑眯着眼,就着眠春剥出来的雷公栗,吃了两颗便觉得饱了。“大夫说最晚要不了一个半月,说不准肚子里的小家伙能赶上他哥哥的喜酒。” “封三郎的亲事定了?”长乐郡主诧异问道。“他这科考之路也算顺遂,春闱拔得会元,殿试又是官家钦点探花郎,只怕是要遭了疯抢,怎这么快就定了?” “放榜那天,陈阁老盯着三郎抢的人,没想到一把年纪了,为了孙女婿也是豁出老骨头了。不过陈家小姐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确也是良配。” 长乐郡主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又落在了她鼓得圆溜的肚子上,不由失笑,起的念早已过时没意义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宋吟晚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她猛地攥住了长乐郡主的手,“眠春,你给我的栗子是不是坏了,怎么肚子疼起来了?” 长乐郡主愣住,还是旁边的焦妈妈反应快,忙是呼来产婆和丫鬟们,“赶紧的准备去,侯夫人怕是要生了!” 宋吟晚一面忍着阵痛,一面摸向肚子,嘴角缓缓漾开了笑,心底更多的是期待。 眠春知道主子要生,当下也慌得六神无主,片刻之后忙朝着书房跑去,然,半柱香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回了云隐斋。 长乐郡主已经陪着主子在里头,并一屋子有经验的婆子丫鬟。 枕月焦急地候在外头,看见她问,“姑爷呢?都说生孩子是跨鬼门关的大事儿,姑爷一天天地守着人的,今个人呢?” “府里没找着。”眠春死死咬着下唇,“封安封肃也不在,还有严嬷嬷。” 长乐郡主出来透口气的功夫正好听见,眼疾手快就带上了门,看向两个小丫头沉了眉眼,“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 斜风细雨多愁。 官家已有数日未上朝,朝事交由封鹤廷,暂代监国,重整朝纲,举措有力。得朝野上下夸赞。甚至隐隐有言,官家意欲公布封鹤廷的真实身份。无非是再编个名正言顺寄养的由头,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这日散朝后,封鹤廷被召去了养心殿。 不过半月,躺在龙榻上的男人瘦的脱了形,浑似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一双浑浊眼睛在看到封鹤廷时骤然放了精光。 “廷儿,来,到朕的跟前来。” 封鹤廷依言向前二步,停在榻前。 “真像她啊……” “皇上说的可是我母亲。”封鹤廷幽幽然开口,“皇上可想再见见她?” 官家脸上突然腾起兴奋红晕,连着道了几声好,眼神却又露了几分迷惘。 封鹤廷:“去关雎宫就能见到了。” 此话一出,彻底消了迷惘。对,建安就住在关雎宫,他每每去慈安宫给母妃请安,必然会经过那…… 官家由着宫人侍候,坐在了轮椅上,由着秋公公推出了养心殿。快到关雎宫时,封鹤廷从秋公公那接过手,而官家毫无感觉,他的心思全然在关雎宫里,和即将见到建安的兴奋情绪中不可自拔。 蜿蜒的小径草木深,能荡出高墙外的秋千架有了锈迹,宫殿上层芜草丛生。 轮椅上的男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从前的景,仿佛这些萧瑟在他眼里都变成从前的样子。 唰,唰唰。 分卷阅读163 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宫人在门前扫地,一点一点地清理出宫殿该有的模样。 官家的视线不由跟着那道身影,牢牢盯着背影。 “她、她是……”官家颤巍巍指着,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自然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斗篷下传来幽幽渺渺的清朗女声。 扫地的宫人转过了身,摘下斗篷帽檐,露出底下半张烂脸。毫无疑问带给官家莫大冲击,不住指着‘你’了半天,脸上血色尽褪。 严嬷嬷脱去了斗篷,穿的是仍是以前宫里的服饰,此刻带着笑一步步走向官家。笑里掺杂的尽是冷意,令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奴婢活着,谁来告诉您东宫那把火是何人放的。”她扶住了轮椅的扶手,且是半跪在他跟前,与他齐视,“谁来替建安县主和老侯爷向您索命呢。” 官家闻言骤然动了,只是全身僵住,唯有脑袋猛地前后奋力挣扎着要退,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重响,指使着要人将她拿下。 然,除了封鹤廷,再无他人。 回应他的,是严嬷嬷嚣张肆意的狂笑,森冷入骨。 封鹤廷始终冷眼旁观着,直到官家不住叫着他的名,他动了动脚步,挪出了树下荫翳,那股子森寒仿佛被阳光温暖所破。 “伪君子,你到现下还不明白吗!鹤廷是老侯爷和县主的孩子,与你无关,哈哈哈哈,当初县主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住孩子撒下的弥天大谎,就,就你信哈哈哈。你也不看看,他有哪点像你!就凭你也配!” 那一声声尖锐的笑声刮磨耳朵。 封鹤廷看着严嬷嬷的模样,有些恍惚。“嬷嬷。” 只是唤声落下,就看到轮椅下汇聚一滩黄色液体,滴滴答答,不断从木椅缝隙里落下。 冗长的寂静。助生的尴尬蔓延至整个关雎宫。 官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猛然意识到什么,一张脸涨成了朱紫色,又回落惨白,鼻端呼哧的气息更重,简直比扒下他脸皮要他死更难受。 “把头转过去!滚!滚出去……” 严嬷嬷睨着他嘲弄更甚,却也不想给他自怨自艾浪费时间的机会,她的机会许只有一次。 她拔下银簪刺过去的一刹,被封鹤廷握住了手腕。 官家不置信地扭过头,向着封鹤廷眸中燃起精光。“鹤廷……” “不值当为这种人脏了手。”封鹤廷面无表情地平静说完。“何况这样活着远比让他死了更难受。” 在这几日他反复想的,是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可真到了这刻,他忽然想起了晚晚,想起了未出世的孩子。 严嬷嬷怔怔看着他,随即瞥到官家面目扭曲的模样,忽然明白了。良久,再启口已是一派冷凝,“奴婢定会好好‘照顾’皇上。” 官家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刻的求生会导致往后生不如死不得了结的痛苦折辱中……官家缅怀故人入了关雎宫,却,到死都未离开过,已是后话。 封鹤廷迎着落日余晖回的侯府,平静模样下掩藏着翻涌心绪,然刚一进门就被下人告知侯夫人难产,脑海顿时一空,险些魂飞天外。 他踉踉跄跄到了房门前,猛地直闯。却被焦妈妈和祝妈妈联合拦下。 “哪有男子擅闯产房的道理,不吉利。” “滚开!” “就算是侯爷您进去,也帮不上……” “晚晚,晚晚!” 两个婆子自然拦不住封鹤廷,男人还是冲进了,屋子里的血腥气浓郁到令人无法喘息,封鹤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脚步虚浮的朝着床榻走去。 “哇——”的一声啼哭,震天响。打破了因男人闯入而有的一瞬停顿。 封鹤廷茫然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就看众人忙乎着,有个婆子高喊着,“还有一个,快,看到脑袋了,夫人,可加把劲儿啊!” 宋吟晚怒喝:“封鹤廷,你怎么才来——啊!”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抱着个浑身血赤糊拉的孩子,交了人清理,忙是回去顾产妇。 连着疼了一天,生了俩,产妇早没了力气。 封鹤廷一把把怀里的孩子塞到长乐郡主那,跪在那吓得脸色苍白,“晚晚,晚晚别睡,你别吓我!” 这样催命似的叨叨,如魔音灌耳。 宋吟晚无力地拍去了一巴掌,“……闭嘴,就不能让我好好歇会儿。” 封鹤廷抓握住她的手,被打了脸却笑得极是高兴,眼里隐隐有水光。 上一辈的恩怨,结束了。 心底那一丝的怨恨和意难平,也在这一刻被完全抹去了。 第84章 阿胡和阿元 瓢泼夜雨,一条乌篷画舫泊在岸边,悠悠荡荡。画舫楼上,一抹黑色身影与夜色完美交融。 乌黑的宽袍大袖银丝滚边,系作祥云,乃是氐国王室的常服,意欲月神赐福。 裴徵背倚着廊柱,隔着雨幕远眺, 分卷阅读164 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天地笼罩在一片乌蒙蒙的灰色中。 一如他惯常看到的世间,就是这般。而他的人生,也是如此。 芷兰走到过道时,收走了他手里冰冷的酒壶。“伤口未愈,需得忌酒。”更何况这天气里吹风饮酒,于裴徵来说和寻死有什么分别。 裴徵没动。那只受伤的臂膀此刻提不起力气,也不想动。 喝得或多或少,一样清醒。 “城内的巡防又加强了,许这般四处躲藏的日子要到尽头了。”芷兰说着一顿,神情冷清极,“很快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你听。”裴徵打断。 芷兰侧耳,只听到磅礴雨声。 “我好像听到孩子的哭声了。”裴徵温声道。 芷兰垂下视线:“绥安侯夫人于今日酉时末生下了两个儿子……母子平安。” 裴徵愣了愣,缓缓牵起了嘴角,“原来是两个……” 母子平安,好。 是儿子更好,她那样柔弱温良,孩子长大且能好好保护她。 这一刻,他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脑海里满是庵庙里的姑姑说他母亲生他时的苦难,叮嘱他将来要好好保护她。 芷兰在旁瞧着他那怔忪模样,唇角抿得更紧了。绥安侯将他夫人保护得滴水不漏,如铜墙铁壁,无从下手。 然她并不知,裴徵不想做什么。他想到了破庙里的光景,想到了母亲日趋孱弱的模样……他只想宋吟晚能够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走过这遭鬼门关。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随风潜入,沾湿了男人的发和衣襟。 “公子还是快进去罢,小心头痛复发。” 其实裴徵脑袋此刻已经是快要炸了一般,却被他掩饰过去,觑着她,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了一句,“当初那姓周的秀才与你在戏园子里一见钟情,我应该成人之美,撮合你二人才对。” 芷兰猛地僵住,“奴婢愿意永远追随公子!”侍奉公子! 声音铿锵,盖过了雨声。 却没有回应。 芷兰咬住下唇,问,“雍州被查,绥安侯必定有所防范,麒麟铁卫进不来,未必能发挥效用,那公子的大计……” “莫急。”似乎因为忍着痛楚,裴徵说话都需得克制费力,糅杂着一声幽幽叹息,“会有法子的。” —— 绥安侯府添了两个男丁,是可喜的大事,要说意外的是封老夫人听闻喜讯时‘高兴’地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摔坏了腿,这下只能坐着轮椅出行了。 眼看是要出月子了,封老夫人才施施然过来探视。 宋吟晚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推着封老夫人来的姑娘眼生得很,瞧着打扮又不像是府里丫鬟。脸盘子尖尖的,眼儿大大的,长得好生标致。 她好奇多看了一眼,眠春就在旁边给提醒道,“阮姑娘是老太太老家那边来的,正好是小姐您怀着身子要紧时候,这样的小事就没来叨扰您。”她压低了声儿,“老太太原是想塞给姑爷的,让严嬷嬷直接给拒回去了,怼得可是难听。小姑娘心气儿也高,许了照顾老太太的承诺,您看,这不就成眼下这样了。” 端看阮姑娘那张脸,就知道有多委屈了。 主仆二人如若无人的交耳私语,令封老夫人看得冒火,“儿媳房里的下人就这样没有规矩?”实则是想说宋吟晚这个当主子的,上梁不正! 宋吟晚且淡淡瞥了去,“那是因为有些话当着正主的面不方便说,连个丫鬟都知那是臊人的事儿,有些人却不自知。” 那位阮姑娘听了话,脸色一阵青白转变,正好听到封老夫人问什么方不方便的,便弯腰附到她耳畔说了两句。后者当即大怒,“好个不知礼义廉耻没教养的东西,拐着弯的骂谁呢!” “何事喧闹?”清冷的男声响起,封鹤廷适时出现在门口。 “鹤廷来的正好,你这媳妇可了不得了……” “我媳妇如何好我自然清楚,就是不知老夫人在这大呼小喝扰她休息是何意?”封鹤廷不苟言笑时是极能唬人的,从走进来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未分给多余之人。 “侯、侯爷!”这是阮筠竹头一次见到封鹤廷,然而见识到的就是他的冷厉绝情。 “夫人尚需要好好调理休养,往后但凡扰她清净的一律赶出去。”封鹤廷朝眠春枕月吩咐道。 “是。”眠春笑眯眯地应了声,随即走到了门边,摆了‘请’的架势。有了侯爷这番命令,可省了许多麻烦去了。 饶是封老夫人被绥安侯下多了面儿,都忍不得,“你就这样惯着那小——”她的话还没完,封肃便拂开阮筠竹接替了轮椅推了出去,“老夫人,小的送您一程。” 惊得老太太差点魂都飞了。“筠竹,筠竹!谋杀了,杀人啦!” 阮筠竹即便再想留着努力一把,也不得不惊喊着‘老夫人’追了出去。 封鹤廷的眉梢不展,回过头且看见宋吟晚眉眼温和地逗着两个小的 分卷阅读165 ,似是一点没受影响。男人眯了眯眼,像是骤然想起她对自己始终温柔平平,也不曾表达过强烈的独占欲望,倒有点像是逆来顺受。而有了孩子…… 他扫过床上躺着的,俩皮儿皱巴巴的丑小子。“晚晚……” “阿胡和阿元今晚同我睡。”宋吟晚想了两个小名,一个胡饼,一个冷元子,想的是告别已久的口腹之欲。后来封鹤廷还是依着折中各取了其中一个字,大的叫阿胡,小的叫阿元。 俩小家伙让奶娘喂得饱饱,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又睡上了。 宋吟晚的眼神满是温柔。 封鹤廷默了一瞬,“晚晚这是赶我?” “府里还有年轻好看的想着自荐枕席,侯爷就不考虑考虑?”宋吟晚拉了拉被子,肚子上的花纹让自己变得有些怪怪的,没来由的拈酸。 封鹤廷眉眼霎时柔和了下来,就跟能拧出水来似的。他让眠春和枕月带了孩子去乳娘那,自己爬上了床,不管宋吟晚怎么推他,厚着脸皮且是躺着。半晌,哑声警告道:“陆太医说同房要等下月后,我忍了十来个月……你别太过分。” 宋吟晚的腰被箍住,只感觉到那大手抚着上面的花皮纹,揉着揉着就似乎变了味道。 “……”到底是谁过分!!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甜气息,似乎还掺杂了一股淡淡的奶香,独特且诱人。 “你让我着魔。” 宋吟晚虽也有些些情动,却也知道他不会真的胡来,此时埋首在他胸前,无声咧了咧嘴角。似是转移这层‘尴尬’似的问道,“对了,怎么都不见严嬷嬷了?” “她……回谡阳乡下了,比起京城,更喜欢那无拘无束的过活。” 宋吟晚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官家让你代为监国,可有说过要再立储君?” “官家身体每况愈下,立储势在必行。” “余下的皇子俱是年幼,年纪似乎也相差无几。”宋吟晚道。 封鹤廷搂着她淡淡哼应了声,像是疲累地睡了过去。 宋吟晚听着那绵长平和的呼吸,枕着男人宽厚的胸膛,只觉得满心安宁。男人已经是位高权重,而她清楚摄政监国,何等权势。然她最清楚那人一颗赤忱报国的初心,不曾变过。 第85章 短短一月,官家就病危了三次,每回都是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但见过官家的,都知道是已近弥留,开始说胡话了。 绥安侯府和官家之间那些个牵扯的,可没个有胆子听的,即便听了,也没胆子乱传。 面圣的里头要属内阁老臣们最为焦虑,官家如此,肃王与瑞王落得那样结局,新储君人选未定,若官家有个意外可怎生是好。 只是不想怕什么来什么。 官家终究没撑过蝉鸣尽时,于元亓二十六年夏五月甲辰,崩于养心殿。谥号‘文哀’,待礼部发丧后入皇陵。 值此皇权更迭,政局不稳之际,四方来吊唁的,不乏有心怀不臣之心者,想借此时局动荡以谋真龙之命。然这些人在入京之后就消了这等念头,所想所做皆是在人家的谋算里,谈何成事! 如邕祜王赤赤哈尔等叛军之流,被人瓮中捉鳖,一败涂地。亦是杀鸡儆猴与人看的下场。 官家的十一位子嗣中,殇的殇,流放的流放,余下六位皇子,最年长的不过七岁,最年幼的才刚学会走路。对于谁能继任大统,主持发丧大礼,就令内阁忙作了一团。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三人年纪相近,然五皇子虽祖上显赫,然自己却无意皇位之争,且生怕步上兄弟后尘,惴惴不安之下整个人都神神叨叨起来,显然是不合适。七皇子母家因周姜之争而积蓄实力上位,与九皇子母妃曹氏暗斗多年,恐是又要上演周姜悲剧。 至于未提的八皇子则平日就没什么存在感,更遑论其身后毫无倚仗,再一次让人忽视。 内阁争论不休,然官家的丧事却拖不得,最后以陈阁老最年迈的为首提议校考皇子,立贤为国。是从礼义孝廉,文韬武略来暗中考验几位皇子。 内心宽厚温良的八皇子在这场议定的考校中脱颖而出,王冠冕服加身,受八方谒拜。 朝内外各事方休,破旧立新,采纳陈阁老‘设三司掌管财政’,另设枢密院掌管军事,缩管相权;直控禁军,创禁军‘更戌法’;大肆修订律法,严刑峻法;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保甲法’等等有效手段启强国之道。 封鹤廷这个摄政王当了半年,就有被架空权利的嫌疑。然封鹤廷的官衔却是一升再升,官拜一品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夫人授一品诰命,尊荣无可比拟。 朝野内外对摄政王与少年天子之间猜测纷纭,却鲜少有人知道二人是师徒关系。 就连宋吟晚头一回在府里看到乔装的‘天子’时,也是吃了一惊,亏得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性子,才敢应了那一声‘师娘’。 而这半年来,裴徵就像是从京城消失了一般 分卷阅读166 ,毫无消息。 又像是被埋在地下的火、药,被人牵着一头,随时有引爆的危险。 衡阳自从绥安侯府多了两个小的,串门串的频繁,这回带了俩嵌了红玛瑙的长命锁,咕哝着平平安安红红火火长命百岁云云的。一张圆乎乎的小肉脸可见的消瘦,个子抽条,纤细窈窕,颇有种姑娘初长成的意味。 这会儿初秋已经开始有些转凉,木作摇篮是两张并一起的长度,出自封家二郎之手,由着兄弟俩个在里头扑腾。老大封言璋已经会坐,还有些不稳当,晃着晃着就歪在弟弟封言珩的身上,两个叠罗汉似的长相酷似,若是外人还真难以区分。 “阿胡又欺负弟弟了。”衡阳趴在栏边,挠老大的痒痒。 后者咯咯咯直笑,咧着下边两颗牙,口水唰就下来。 阿元撅着个屁股蛋子正趴着,突然觉得凉凉滑滑的,小手突然划拉起来,把阿胡带倒在了小床上,自个则努力翻了身,一屁股坐到了阿胡的脸上。 衡阳:“……哈哈哈哈哈哈!宋姐姐,你家阿元这性子可像极了绥安侯。”半点不带吃亏的。 宋吟晚正把阿胡救出来,扒拉一个擦口水,就看到阿胡那没心没肺傻乐呵的样子,心想,都不知道阿胡这缺心眼又调皮的随谁了。 听说四叔小时候可顽皮…… “宋姐姐当初得知要嫁绥安侯,心里头是什么感觉?”衡阳举着个拨浪鼓逗阿胡,一面似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 “我嫁四叔,那且算个意外罢。”宋吟晚说完突然想起最初那会儿,全然是惊悚居多。 衡阳且看着她扬起的嘴角,自然也能感受到此刻萦绕着她的幸福感觉,宋姐姐嫁给绥安侯,起初是意外,但结局定是非常美好的。 至于她……都不是真的,犯不上纠结那些个! 解决眼下最大的隐患才是最紧要的! 如是在心底又念叨了一遍,衡阳才从布兜里摸出一封朱红色帖子,有些不敢对宋吟晚那洞悉一切的眸子,“于直日前上门提亲,阿娘允了,下月廿八的吉日。” “于大人提亲?”宋吟晚收了名帖且是往桌上一扣,仔细睨着她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亦不可儿戏。你且回答我,是你心慕他才允的还是……” “自然是心慕!” 然回答太快,已惹得宋吟晚怀疑颦眉。“这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于直为了破案未免也太不择手段了! 衡阳咬了咬唇,忽而放缓了情绪哑声开口:“宋姐姐可知我是如何丢的?” “嗯?” “那时父亲为了,为了那位同阿娘吵,两个人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为了迎娶那位入府。依阿娘的性子,宁为玉碎,势必要和陶家决裂。陶家需得仰仗长公主,为防事态失控,便将我抱走企图留住我母亲。怎料半道我被拍花子劫走,陶家不敢承担后果,就栽赃是那位报复所为,祸水东引,害我阿娘险些铸成大错。 这事已成了我阿娘的心病。而他亦是冲着阿娘来的,阿娘却因担心我而总是愁眉不展。而这段恩怨不是二人和离就能消解了的。” 与其被动的接受那人的打击报复,不若主动了结这桩恩怨。 宋吟晚明了她话里的意思,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要说氐国的那位公主无辜,长公主和衡阳何尝不无辜,因为家世背景的牵涉,险些累及国之根本。 “可有万全之策?”她问。 衡阳诧异抬眸,呐呐言:“这事预先告知了阿娘,一切是由阿娘和于直安排的。”就连宾客名单她还尚不清楚,不过,既是假的,自然是越少越好。 “做,自然要做得真一些的好。” 是以,十月廿八的吉日,长公主府门前马车如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如绥安侯携夫人,诸位大臣携带女眷,寒暄热闹间,连当今天子亦是驾临出席。 彼时,衡阳一身嫣红霞帔,妆容妥当,被丫鬟覆上了红盖头挡去视线。饶是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光是听着响动就知道是如何大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应对今日目的,无端让衡阳心里头越是没底。 宋吟晚陪在旁边,托福于这具身子六亲都安在,一直随了一道。被牵住的手,能感觉到衡阳手心的冰冷汗意,遂重重握了握,低着声音稍稍宽慰了她两句。 “吉时到!” 长公主府送嫁,到于府拢共十多里路。论最好的出手时机,自然是当下离府这刻。 方圆十里,弓箭手分立两排暗伏于墙头。墙里,墙外,更有数以百计的乔装侍卫随时紧盯着,以防生变。 长公主独有一女,看得是重中之重,随嫁之物十数口箱子,每个且比寻常人家嫁女儿的要宽厚上许多。金银玉饰全都是请专人打造成套的,什么牡丹凤凰,桃子石榴,梅兰竹菊猫蝶,寓意无不是吉祥祝福。成箱的布匹,华服,家具瓷器,更别说农田商铺。 光是这些个嫁妆队伍坠在后头,就够让人兴奋评议的。 宋吟晚扶着衡阳正要 分卷阅读167 上花轿,爆炸的轰鸣声,自街尾传来。 巨大的火球朝着这边喷射而来。 横扫整条长雀街。 所有围观婚礼的,俱是四散奔逃。 而从街尾跑过来的,只惊慌喊着‘怪物’,那些个个头巨大的乌黑铁疙瘩,喷着火,朝着长公主府,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预先埋伏的弓箭手就位,然箭矢射到铁疙瘩的铁甲上,纷纷断落。反而暴露了弓箭手所在,几个铁甲人如踩着火轮子一般朝着屋顶而去,长臂一揽,就将墙头五六个弓箭手挥到了地上,重重一脚,就传来惨烈的痛哭叫声。 一时间,百姓慌乱逃命,长公主府大门洞开,参与婚宴的众人与老百姓们被引入密道逃生。而宋吟晚已经被绥安侯牵着退到了门前,于直亦是同样牢牢护着衡阳在身后,带着人往密道口去。 长公主身披铠甲,手持长剑,护着后方的密道口。在她身后不远,是龙鳞卫团团护住的少年天子,此刻神情刚毅,未有半分退缩之意。 十二个铁甲人,进退有序,十分棘手。 禁军们奋力抵抗在最前沿,却阻止不了这些刀枪不入的铁甲人。 “虎贲!攻下盘!” “狐影!燃火!” 随着封鹤廷厉声令下,墨衣胄甲,跃然而出。 宋吟晚被封肃牢牢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穿梭在铁甲之中,险象环生。一声‘四叔’哽在了喉咙里。‘狐影’便是以封鹤廷为首的赶‘敢死营’。利用铁甲笨重,关节环扣处无法密封的特性,以火攻内,逼得铁甲承受不住内部热度而自爆。 一个,两个……十一个。接连的爆破声不绝于耳,如同连绵的火、药,威力甚广。 独独剩下的一个,身姿灵巧,而余下应付的虎贲、狐影不过四五人,亦是损伤惨重。 宋吟晚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乌发玉冠的男人,风扬起兮,宛若耀动的烛火,为驱散黑暗而燃尽所有!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这一场对决。 无疑都肯定这里头就是裴徵。 只要消灭了最后一个铁甲,就剿灭了裴徵最后的势力。 封鹤廷的躲闪与灵活进攻似乎终于惹恼了铁甲人,那狂躁自毁式的挥臂一击,像是要捏爆似的,同时自己亦是狠狠撞进了墙里—— 这样同归于尽的毁灭力道下,是震天响的爆炸轰鸣。 “四叔!” 第86章 刹那迸裂的火星子,和通红火焰构成一幅极血腥暴力的画面。 如同会吞噬人的怪物,令人不自觉浑身颤栗。 宋吟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人拖住,顷刻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的把人甩开,耳边呼声不断,可她都听不到了,满心满眼只有那一断壁残恒。 朝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飞快的,到最后跑了起来。 他不可能死。 他答应过会陪着一块等孩子长大,陪她头发花白,眼儿不清,啃不动螃蟹,还能就着树下荫翳一块做蜜渍海棠果。 他负责做,自己负责吃。 届时儿孙绕膝,还能给小孙儿舔上两口,乐享天伦。 他从未骗过自己,这一回又怎能食言了! 堆埋的轰坍废墟就在眼前,她一言不发就开始徒手挖。“封鹤廷你说过计划周全,绝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说过你系着我们娘仨的命,你要是出事……”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只哽着喉咙不住刨底下的石灰。 “好不容易我们什么都熬过去了……你要是敢丢下我们母子三个,我一定,一定带着孩子……” “带着孩子如何咳咳!”废墟另一侧传来微弱无奈的回应。 宋吟晚陡然瞪大了眼,眼前看到的人形扒拉出废墟堆瘫坐在那,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却让她一颗心霎时归了原位,大起大落之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确也切实高兴的笑出了声。 他没事。 她用手抹了抹眼,想看得清楚些,看到的是张略有些焦黑的脸,和身上被烧出破洞褴褛的狼狈模样。 封鹤廷也在笑,笑她一抹脸,将自己同样变成了小黑猫。 宋吟晚笑斥了一声‘有什么好笑’,就要走向男人,却兀的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后拽去。同时响起几道惊呼,及封鹤廷骤然僵冷的表情。 无一例外都是在告诉她,此刻身后的人有多危险。 随着封鹤廷猛然离开,废墟持续坍向了四周,露出了最后一架铁甲下的内里,残肢断臂,被燎烧残破的黄布裙衫包裹着,几乎看不出原有的模样。 却令宋吟晚身后男人的眼瞬间猩红。 “看来,无所不能的绥安侯可料到,会有护不住自己心爱女人的时候?”裴徵舔了舔干燥裂开的唇角,笑容邪佞,反手将宋吟晚钳制更紧。这人安排封二郎去雍州起,所有一切便在这人掌控之下,这份心计,着实令人难以企及! 宋吟晚被那臂弯勾着脖子,胁迫后退,不等挣 分卷阅读168 扎,金属锐利冰冷的触感便横在了脖子上。 “裴徵,你已经败了。”宋吟晚冷静依从他后退,此时开口道。 “有你陪着,也不算败得太彻底。” 封鹤廷脚步虚浮跟在不远:“只要你能放了晚晚,我便放你走。” 而禁军们已聚起呈围合之势,将裴徵困在其中。 “放了我?在场怕不是你能说了算,还是绥安侯觉得自己能……做的主?”裴徵扯了扯嘴角,眼神瞟过了少年天子,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愈是。封鹤廷又重申了一遍,“我以我父母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放了晚晚,我保证你能全然而退。” 回应他的是一阵愈是邪肆的狂笑,如同嘲弄。 “绥安侯当真是对夫人一往情深,如此低声下气,若是我要你给我下跪磕头,估摸也是不成问题。”言罢,裴徵直勾勾地看向封鹤廷,眼神极尽挑衅。 “儿郎膝下有黄金,跪得天地父母,凭你怎配!”宋吟晚一直把着裴徵持匕首的手腕,此刻摸准了时机用力按下了麻穴,几乎是同时,匕首横落,被男人另一手捞起,脖颈上划拉出了血珠子。 “夫人!” “宋姐姐!” 就在一片惊呼声中,封鹤廷面色凛然,在屈腿的那刹被一只手搀住。长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了封鹤廷身边,和裴徵正面相对,打量着这个驸马和别人所生的孩子。 “恩怨是从上一代而起,不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你报复的目的和人都应该是我。”她语气一顿,骤然沉了下去,“换作是我,若只剩一次机会,我只会将它用在仇人身上。” “阿娘!”衡阳猛地惊呼,“我愿意替阿娘!” 裴徵嘴角咧开一抹冷笑,“嗬,若真换了你,怕是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给我退到门口去。” 衡阳红着眼眶,当真是后悔耽于安逸顺遂,身上多是派不上用场的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陷入困境而不能救。在她被迫朝后退的时候,有一只大手牵住了她的,在她耳畔轻轻道了一句,一并站在了门口那。 夕阳残血,将他的脸覆上了一层难以捉摸之色。 “长公主如此舍己为人,真是让人感动。”裴徵丝毫无惧于齐刷刷对准自己的弓箭手们,反而眼里腾起浓烈兴味,注视着放下刀剑走过来的长公主,“可我平生最痛恨做抉择,我想要的,和我要做的……并不冲突。” “长公主小心!”这一声是宋吟晚喊的。 好在长公主始终戒备,没让裴徵得逞,只削掉了一缕青丝。说到底是拖着的宋吟晚成了累赘,然他始终不曾松开过手。 发髻全散,几缕白发相间,显露一丝老态。 长公主举剑从肩膀的位置齐齐削落,“这,权当是还你母亲避入庵庙的债。我贺馥兰此生只错看过人,错付了人,孽缘了尽,再无亏欠。” “你害死我母亲,寥寥几语就想化解?” “我敢赌誓,当年恩怨因陶家起,你若想知,尽可问他。”长公主话落,陶圣榆被人带了上来。眼看着当年意气奋发的才子,到中年伛偻,白发苍苍,混着酒浊之气,如同被掏空了精气神,行尸走肉般。 这个男人在感业寺饮酒自殇,赋诗无数来追忆故人,想要见自己儿子一面,不想一等半年之久,直至今日。 陶圣榆兀的绽出精光,激动道,“五音者,宫、商、角、徵、羽,你母亲擅音律,便取字徵,你应该叫陶徵!徵儿!” “住口!”裴徵愠怒喝止。 “陶圣榆,当初我便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床头的白月光,与心底的朱砂痣只可择一,你可曾想过你的不作为便是推着你的两个女人都入了深渊,祸及子嗣!” 陶圣榆面色陡僵:“我……” 长公主面色更悲,“陶家想要子嗣传承香火,而我生了衡阳之后已经不能,你若真爱她护她,怎就不能为她在陶家博得一席,然而你怕,你怕你父母因我而苛待她,更怕我容不下她。你左思右想,畏畏缩缩,直到人死,你却像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龟缩在太原!” “因你一己私心,造成所有人的悲剧,凭何!” 裴徵的脸色随着男人跪地忏悔的一幕,终是变了。像是陷入抽丝剥茧似的迷惘,后渐渐僵冷,到了最后悉数化作阴郁自嘲,他这短短半生痛苦难堪,没了仇恨支撑难道要归于虚无的命运二字? 有人穷其一生都有回忆支撑余生。 有人生死关头都有放不下的人。 有人愿为所爱共赴生死。 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余光扫过了铁甲废墟,半截胳膊虚握起的手掌此刻摊开,掉出来一个银闪闪的铜板。 “鸨娘说,姑娘们在男人面前要有身价,看你这穷酸样子,那就一文钱罢,只要往后管我吃住就行!” “公子成事要狠,你心软了,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公子狠不下心,芷兰帮您。” 起事前夕女子柔柔的嗓音此刻回响在耳 分卷阅读169 畔。 裴徵兀的抬首,忽的听到一道夹杂其中的童稚声音。 “一锭银元宝,给娘亲买药药。” “余下五十文,给大宝扯衣裳。” “余下三十文,给小宝买肉肉。” “藏起十文钱,将来念书当大官!” 那并非幻觉,而是一小童念念有词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的目光陡然对准了明黄袍子的少年天子,一顿,猛地起势冲了过来。宋吟晚和裴徵站在一道,是第一眼看见的,几乎是同时猜想到做出了反应。 宋吟晚扑向了天子。 裴徵挡在宋吟晚身前抱住了小孩儿,朝外就地一滚。 ‘轰’的爆破声,猝然。 宋吟晚回眸那刻,眼前被大掌挡住。封鹤廷沙哑着嗓音道,“别看。” 她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想到了被挡住的画面。旋即被人搂在了怀里,“他需要个体面的解脱方式。” 旁的未再多说一个字。 宋吟晚在他怀里瑟瑟了好一会,心底那股冷意始终散不去。她不敢想直面撞上的结果,攥着封鹤廷衣袖的手却是不住收紧。 最终,宋吟晚到底没拂开那只手,直到两个一块上了马车去医治。 余下长公主府门前一片狼藉。 于直让人布下的网,却意外网住了小男孩,炸裂的瞬间,裴徵下意识的扑身举动,正如封鹤廷所言,于裴徵来说无疑是一场体面的结束。 而这结果,是衡阳后来告诉宋吟晚的。衡阳向来胆大,在那刻抱住了于直脑袋自己则亲眼目睹了爆炸的那一瞬。 宋吟晚并没有什么浮动,只不过抄的《往生经》正好抄完了一卷,便收了笔。 又过了半月,衡阳再次上门时忸怩递了封朱红帖子。 宋吟晚:“……” “这一回是真的!”衡阳饶是认真道。 宋吟晚:“你家于大人收两份份子钱可好意思!” “上一回有收吗?” 宋吟晚挑眉。 衡阳红了红脸,照着未来夫君嘱咐的,清了清嗓子端了一本正经:“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宋吟晚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耳朵尖儿,没忍住扑哧笑了,反把人给臊跑了。 待她出门,正好看到廊下等着衡阳的于直,牵上了她的手,两个对视憨笑都像是沾了蜜糖似的甜得齁人。 封鹤廷带着两个蹒跚学步的,在苑子里玩闹着。 宋吟晚且倚着门框看,端看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来,不由地咧开嘴角。 直到视线中闯进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拄着拐杖,一如记忆中解甲归田的模样,陡然僵住。那一声‘爹’哽了半晌慢慢发酵拈酸,出口时洇了浓重的哭腔。 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一顿,眼眶里带了水光,“昭昭!” 不等宋吟晚扑到乔将军怀里,却见爹爹猛地抡起拐杖冲向了封鹤廷,“爹?!” “混账,兔崽子惦记我女儿这么些年,认出她来竟然还敢跟我在书房扯叨半天有的没的,老子抽死你!” 阿胡:“啊呜呜……”高兴地跟着他爹跑。 阿元扒住石凳子瞧。 满院子生机勃勃。 竹篱笆上葡萄藤攀附而上,迎风招展。海棠花浓。 宋吟晚的目光追逐着院里深爱的身影,目光不期然相遇,脉脉深情与共。 若没有重生的契机,她永远不知自己来不及经历的,会是怎样的遗憾。所幸今生她不曾错过,所幸他们余生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