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不似》 分卷阅读1 ================= 书名:非君不似 作者:饮鸩非君 文案: 她为了给心爱的人报仇阴差阳错的来到他的身边,本是抱着杀伐果决的目的,久而久之却渐渐的动了真心。   何为爱?何为恨?她忍不住动了今生留在他身边的念头,可一夜之间他昔年的爱人却又重新出现……   到头来,原不过是她情深,他一往。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晚萦,慕云平 ┃ 配角:慕云时,许倾城 ┃ 其它:慕云和,沈琅珏,沈琅玕\ ================== 第一章 初春的寒气犹重,本来人们倒是不大愿意出门的,但今日不同,午门外刑场上一大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个个奔走相告,有的甚至于兴高采烈,像是雨前路边游移的蚂蚁找到了新的食物一般迅速的游走奔忙着。 他们都是来看斩首的。 邢台上跪绑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披散着头发看不清他的样貌如何,只能看见他身体略微显得清瘦,穿着白色带着微黄的囚服,嘴里还流着血,下巴上亦有深褐色的血迹干涸的印记。他跪在那,一动不动像是一根枯死的木桩,他的背后插着一个犯由牌,上面圈着一个红色的“斩”字,字迹周围来流着道道红墨,像是一滴一滴的鲜血。 她站在台下,目光定定的看着台上。 首领太监开始宣读圣旨。 “上天眷命,皇帝诏曰……” 眼底暗潮涌动,眼前渐渐模糊。 “兹有乱党贼子一名,谋害天子,寻衅九王……” 心头如有尖刀划开,痛楚自心上溢出,蔓延四肢百骸。 “即令斩首,立即行刑。” 令牌掷地有声,刽子手的刀锋擦着虚空,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刀锋映着日光,将人眼睛刺得生疼。 “喀嚓”的一声巨响,如同狂风呼啸自山巅呼啸而过带来冷得刺骨的霜霰一般,鲜血从断裂处猛的喷溅出来像是洪水泄湖一般狂飙,洒了她满身满脸。耳边嗡嗡作响,身边的人如何嘈杂,她已然漠不关心。 她紧紧握住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掌间的皮开肉绽却让她恍如未觉,在广袖的掩饰下,无人瞥见她掌心淋漓的鲜血。 本是初春的天气,可她恍如置身严冬的冰窖,身上冷得像冰,被血喷溅过的侧脸却又如同被滚油泼洒,痛得她恨不能即刻死去。 冥冥上苍在此刻已将他彻底夺去,然后永不相见,她如何感恩这一场浩荡皇恩? 街头快马“得得”的声音传来,人群退让开去,一人猛冲下马扑到那被砍头的犯人身前,手里的馒头不一会儿就浸满了年轻滚烫的鲜血,直到那人打马离去,她眼眶盘旋已久的泪水才滚滚而下。 明明头顶是艳阳高照,可她却恍如栖身永夜,再无清明的一天。 她含泪嗤笑一声,默然仰望苍天,青天流云仍在,而记忆里的旧影已经翩然离去,再不回返。 还说要带我走呢,男人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我是三个多月前才来伺候陆晚萦陆姑娘的,她脾气极好,不似其他得了势的姑娘们那般骄纵,也不似这环彩阁老鸨儿那般嗜钱如命,就算前日我打碎了那只质地上佳的白玉碗,她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玉碗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头,像是什么事什么人都进不了她心里去似的。 她脸上向来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通常都是冷冷的面无表情,对着那些恩客们,她也笑,但我看得出她那是假笑,虽然笑得美丽,但是总觉得那笑意不达眼底,左眼角红色的坠泪痣衬得她的笑凄凄的,笑得人总想哭。 但那些王孙公子就爱她那样笑,为了她那样的笑,不遗余力的来讨好她,可她通常都是在前厅笑眯眯的接过那些贵重的礼物,一回到后楼就恹恹的扔在地上,叫我们喜欢什么都拿去,然后就在我们愕然的目光里独自歪斜在榻上睡过去。她不像其他姑娘,千方百计的要在床榻下掏个洞存些金银细软,而她不,她的妆奁床榻最为干净,在她眼里那些金珠玉粒都不过是草芥一般的东西,一文不值也不值得她去争。私下里,院里的其他姑娘都说她不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万一等到将来容颜老去被人弃如敝履又没有什么钱银,那不是自寻死路么?可我总觉她像是心里有什么事压着她,虽然她才十八岁,但却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衰颓感,我想,她不是对自己的将来没有打算,而是将每一步都打算得仔仔细细了,我隐隐感觉,她似乎是在这环彩阁呆不久了,像她那样惊为天人的女子,是万万不可在这烟花之地污浊了自己。虽处秦楼楚馆,但她终究只是卖艺不卖身的,我跟了她几个月了,从未见她与哪一个男子异常亲近过,她总是那么端庄有礼,像是深闺里的小姐,而不是这妓院的□□。 她那样美,或许皇上宫里 分卷阅读2 的皇妃都没她长得那么好看。 我打了水上楼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刘旭阳给了鸨母一对青玉佛,这刘公子天天来,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了,可陆姑娘硬是不爱理他,今儿恰巧是端阳节,恐怕今天他用尽了法子也要把她约出去,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快步走向后楼。 我推开门,陆姑娘已经醒了,我走过去撩开纱帐,说起了刘公子给鸨母玉佛的事,白色床帐里一只纤白的素手探出轻轻撩开,好一会儿,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平时也是这样,不管我说了什么,她都是淡淡的,我有些急,怕她没听清,又说道: “姑娘,刘旭阳刘公子今天是一定要您跟他出去呢!” 她挽着一头如同黑缎的青丝,回答说知道了,我不可置信的提醒她,别忘了那刘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今天约您出去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刘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她可比我清楚多了。 那刘公子半夜爬人家寡妇墙被人打出门去在家躺了小半个月的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前几日,那清风楼卖艺不卖身的花魁赵依依,人家不从,他也是把人约出去游湖硬是用了强,那赵姑娘回去之后没多久便上吊自杀了,而他,倒是像没事人一样,换了一家继续玩儿,如今倒找上环彩阁的陆晚萦陆姑娘了。 刘侍郎的大公子刘旭阳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环彩阁的陆晚萦陆姑娘也是出了名的坚贞不屈,这京城里人人都在猜这场博弈究竟谁会赢,有些赌场里甚至还出了这么一场赌局,一边儿是刘公子坚持不懈抱得美人归,一边儿是陆姑娘坚贞不屈保住清白。 到底是站刘旭阳的那边多些,那些男人总爱自以为是,以为将整个天下都攥在了自己手里,没人能违抗自己似的,我向来不喜那些自以为是的俗人。 我噘着嘴站在原地,她从镜子里盯了我好大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她说: “好妹妹,你这么善良,将来一定会嫁得一个好夫婿。” 我顿时羞红了脸,不依的跺脚道: “姑娘,现在是在说您呢,怎么往我身上扯,就知道打趣我!” 看着我满脸的窘迫,似乎很是开心,捂着嘴“咯咯”的笑个不停。 她很少这样笑,这样认真的笑,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明珠错落跌过玉盘的边缘,她捂着嘴轻笑的声音,宛如幽静的山谷里水声间或相击,我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她今日很不一样。 我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着满头的青丝,我微红着脸颊,半是认真的说道: “我今生都跟着姑娘,才不嫁人,要嫁就嫁给姑娘!” 在她抿唇微笑着说“胡闹”时,我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上苍何其恶毒,它赐予了我如此美好的女子,却剥夺了我长久留在她身边的权利,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走入别人的世界,而我…… 我只能在这玩闹的时刻我才能将心底埋藏已久的情绪宣泄,我小心翼翼,唯恐她轻易的察觉了我今生都难以宣之于口的异样情愫,深情难以诉诸,却又绵绵延延如同无法剪断的流水。 我在心底指天而泣,明明这情已如滔天洪波,可却仍旧要逼迫着自己日夜兼程的筑起高堤,将它逼成涓涓细流。 我送她下了楼,临近前厅的时候,听见刘公子怒气冲冲的大声叫嚷: “这茶都喝了几轮了?陆姑娘还不出来,莫不是今日又是戏耍刘某的?” 接着,就听见鸨母谄媚讨好的声音: “我们家晚萦自然今天是要陪刘公子的,刘公子在她身上花了大价钱了,自然也该好好打扮打扮,莫要叫刘公子失望了才是啊!” 我扭头看她,只见她脸上仍是淡淡的,轻哼了一声,缓缓的踱了出去: “倒不知刘公子这么大气性儿,早知道就不该把钱花在我身上了。” 他们见陆姑娘出现,一个个眼睛放着光,眨都不眨一下,像是苍蝇见了蜂蜜,嗡嗡的让人讨厌。 鸨母最先出声笑呵呵的对着刘公子说了一句“这不是来了么”,接着就走到了陆姑娘身边来,拉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我的好闺女,今儿怎么穿了这个颜色?” 认识陆姑娘的人,怕是都会有这个疑问,因为她平时喜好素净,可今日却穿了一身绯色,艳丽得让人挪不开眼,她整个人却又是清清冷冷的,像是冰雪上的红梅,诱人至极,却若要强行采摘定要冻得你瑟瑟发抖不可。 刚刚在后楼,我问她今日是要穿刘公子送的那身月白衫子么,可她却指着一身绯色如火的罗裙,我从未见过她穿过那样招摇的颜色,我为她系衣带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她沉沉的叫了我的名字: “慧深,等我回来,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我倏忽间抬首,却见她兀自怔愣在那里,视线如同水波荡漾开去,目之所及之处,似乎都是那些沉静如水的回忆,我见到了在许多个深夜我起床剪烛时她那种神伤的样子,如同今生已经失去了奢望的表情。b 分卷阅读3 r   那一刻,我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她即将把余下的生命悉数抛洒的决绝,待我回过神来,她已收起那沉郁的目光,而我也讶异于自己是否幻听,是否错看了她那一瞬间沉痛忧郁的神情。 她去了一天,临近黄昏也未能回转,眼皮突突的跳,我频繁的在后楼和前门之间奔波,希望可以于街角看见她乘坐的小轿徐徐靠近。 在我的焚心似火里等来的却是带着一干小厮气急败坏冲来环彩阁的刘公子,他脸色通红,冲天的酒气萦绕于他的四周,宛如他此刻的怨气一般拼命抵抗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他指着鸨儿的鼻子,眼神环伺一周,又颤颤的换个方向,指向我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得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你,你们,真是好样的,攀上了高枝就来愚弄我……” 老鸨儿不明所以,谄媚的上前想要攀住他的胳膊,却不想被他暴躁的掀开,鸨儿如同母豕翻身一般狼狈的仰天摔倒在地,惊惶失措不及,刘公子已然一声令下: “砸!” 在他一声令下后,凶神恶煞般的小厮便四处砸打起来,一时间,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桌翻椅倒、杯裂碗碎,各色帐幔被撕扯坠地,熏炉被掀翻在地,青烟滚滚顿时浓香四溢,其间的客人均恐惧得四处奔命,老鸨一脸心痛,哭天抢地也无法挽回一件件金银玉器扭曲碎裂的事实。 “哎哟!砸不得啊砸不得!” 她痛心疾首得如丧考妣,而我冷眼旁观,甚至在心底暗暗嗤笑于她此刻的狼狈惊惧。 刘公子走后许久,鸨母仍旧坐在一地残片里哀哀欲绝,她猩红着微肿的双眼,如同喝了鲜血的双唇一开一阖,说的却是令人惊怵的剜心之语: “等那个死丫头回来,老娘立马把她捆起来剥光了送到刘公子府上。” 见我木然立于一旁,她如同坠地的弹珠一般豁然弹跳起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耳朵,尖利的指甲掐进我的皮肉里,疼痛袭来之后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泻下来,她像是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一把甩开了我,我猝不及防的被她的大力掼坐到了地上。 她斜乜着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粘着我鲜血的手指着我的脸怒骂道: “都是没脸贱皮子,呸!等那个贱人回来一起收拾,要逃尽管逃去,明儿找不见人老娘就拿着你俩的典身契上衙门,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儿去。” 我捂着伤口,感受着鲜血自指间流逝,疼痛使我呜咽着哭,可我却想起她。 她在这迎来送往的污浊之处,竭尽全力保全自己那清雅高贵的纯洁,她的每一次回眸、每一个转身都是这世间所有女子学不会的高洁,她如同一粒明珠滚落尘世,而老鸨所说的这类侮辱不啻于将她千刀万剐,她是可以决定她命运的那个人,她可以纵容她的骄傲,却也可以在一瞬间将她的自尊碾为微末。 她,这个恶毒的眼中只有金钱的女人,她竟然想要玷污我纯洁的晚萦。 不,我不许!就算拼尽我最后一点力气,我也要将她送离这个肮脏污秽地狱,哪怕粉身碎骨,那也在所不惜。 直到半夜,晚萦才带着一身湿漉漉瑟瑟的走回了这个即将将她打入地狱的地方。我在万分焦灼里终于看见她娇小的身影于寂无人声的街头出现,她的鬓发散乱的黏着在她白皙的脸上,她一见我,眼中的欣喜自然流露,她双唇微启便被我以手掩住,我将食指竖放于唇边,她便明白此刻应当噤声的现状。她对上我惊惧的双目,却浅浅的笑开,我不懂她此刻是由于目前危急的情况而暂时显露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兴奋还是她真的可以就此脱离这所有女人避之不及的苦海。 我拉着她一路悄悄潜回后楼,她全身湿润如同在外露宿一夜的鸣蝉沾惹了一身寒凉的晨露。夜风细细,明明是如此静谧安详的时刻,可每一次虫鸣、每一声风吹树叶带起的无限蛩音都令我惶惶不安的疑惧是否是鸨儿带领护院已经气势汹汹的尾随而至。 我的心头“砰砰”的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自己的压抑的呼吸,我察觉自己全身隐隐不止的颤抖,同时还有自己几如寒冰的双手。我握着她的手,几乎也感受不到属于她的温软的体温,她的体温在此时也已经降至最低,我在心底暗暗的想,原来,她也是害怕的,不似平时那般的清高孤傲,她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要躲避家长的惩罚,她湿漉漉的双眼在我心底浮现,我心头一滞,那剪水双瞳就在我心底赫然碎裂开去,我无法开口告诉她,有人已经怒作主张决定了她命运的走向,我无法开口说明她今晚闯了多大的祸事,所以,我最后只能用着一种我今生不复再有的哀伤语气这样说道: “你走吧!趁着没人发现你回来了,你走吧!” 我决意将这所有的罪责独自揽下。 她的眼底忽的有微光闪现,在她脸上渐渐扩大的笑意里,我在她双眼里看见悲痛决绝却又一脸坚定的自己。 她以手覆于我的手上,凑近我的耳边,她说了三个字便再不多言,而我在那句“谢谢你”里流 分卷阅读4 下了我今生最为恐惧的眼泪。 她绝口不提那晚她究竟面临了怎样的遭遇,譬如在游湖的船上刘公子如何动手动脚而令她跳水逃生;譬如她逃生之后如何爬上了九王爷的画舫。刘公子去往九王爷的船上索要无果后怒从心起带人砸毁了这个堪称富丽堂皇的环彩阁。 第二章 这些我未能从她口中获知零星半点的信息,只是后来两年后回到乡下偶然听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的讲起,这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毫不在意,只是在意于相隔经年还能听到关于她的传奇,以至于在日落月升的黄昏,年轻的说书先生即将收摊离开时,我固执的拦住他,一定要他再讲一次那些我未能参与过的她的故事。 我今生听不腻她的名字、她的故事,往事如同轻烟转眼就在不可触及的记忆里消散,我从不提起我曾经陪伴过那样一个美丽的传奇女子,但我却一遍遍的将放在心底的她重新找出来细细回想,我需要有人一次次的提起关于她的话题,我害怕时间会将记忆冲淡,我害怕我在意的终究有一天会再也无法想起,所以我最终选择嫁给那个年轻风趣的说书先生,每一晚入睡前他都会在灯下侃侃而谈,而我抿唇不语,思绪却早已远远的回想我人生中难熬辗转的那一晚。 那晚她双眼微湿,褪下那一身湿润的红裙赤身钻进了被子里,我恐惧忧虑得难以入眠,而她却拉着我躺在身侧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理解我那句近乎怜爱的关心于她究竟有何种意义,我也不知此后经年她仍旧念念不忘与我初见的那一天,还有此次深夜里我的这一句关心的话语。 我在被子下缓缓移动右手,轻触她覆于被下的滑腻的手臂,在这个即将波涛汹涌的夜里我躺在她的身侧获取片刻安宁,却忽然听见她梦中呓语,电光石火间我只听清两个字。 逾白。恰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自无边的记忆里猛然响起。 江逾白,正是那个春初刑场处决的犯人。 我多想仰天大笑,终于明白了连月来她清冷不明人事的孤傲和那破釜沉舟的决绝,在那人人头落地的那一瞬起,她恐怕早已决定抛弃自己的生命,这一身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皮囊只是为他复仇的工具,她已带着必死的决心,而我,恐怕今生亦只能飘蓬一聚。 我知道了,她不会再属于任何人,因为有人早就将她去爱的能力尽数销毁。她成为了一个躯壳,可还是那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沉于梦中,却意外的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闹哄哄的街市上我被迫跪倒在街市如同牲口,任由来来去去的所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极度的贫穷让我此刻受尽屈辱,重病的母亲,无能为力的父亲都决定我此刻跪在这里的命运,我茫然于自己的不堪的未来,我恐惧于此刻所有人嘲弄恶意的目光,他们如同地狱里的青面獠牙,只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吮干我的鲜血。我恐惧得多想悲痛的嚎啕大哭,但我还是竭力忍耐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眼底如同潮汐暗涌,悄悄的还是湿了眼眶。 而她,她却忽然破开人群,朝我缓步走来,我朦胧的泪眼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记得她用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将我从冷硬的地上拉起,我不知她扔给我父亲的那包银子究竟有多少,我只知道在那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之后,我与我的家庭将要彻底隔绝,我用我的身体为他们解决这一次的危难,而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将与他们断绝最后那一丝的联系。 我还记得那天她漫不经心一般的话语: “我还缺个丫头,就你来吧!” 宛如天神降临为我指点以后的人生。 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晨曦初现,光线自窗棂洒入,微末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周遭的环境令我以为仍在梦中。 我不知她先我多久起身,另一身瑰色的衫子此刻正紧贴在她的身上,察觉到我的清醒,她转过头来,以一种明媚轻快的语调问我: “好看吗?” 我耳边“轰隆”作响,撑在床畔怔愣之时她轻绾长发,一支凤钗被她轻轻推入发间,环佩叮当。 在门外的震天的撞击声猛然持续的响起时,她回身抿唇,在我以为房顶将要塌陷的惊恐里对我安抚一笑。 九王爷府的人和老鸨带领的人几乎同时抵达,而得知九王爷即将为她与我赎身的消息后我和老鸨同样震惊,震惊过后,老鸨满脸喜笑颜开,砸门时的气势汹汹顿时消失不见,而我却被苦涩绞紧肺腑,我终究还是要失去她。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一天的早饭后,她穿着瑰色的衫子,登上了青绸帘布的马车,她掀开车帘,定定的凝视着我,忽的叹息一般最后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慧深……” 我凝神谛听,以为她要赠我如何悲切的临别之语,我几乎快要以为她即将回应我长久以来不为人知的感情,我以为她即将告诉我自己并非自作多情,心底隐隐有期待悄悄潜入…… 却不想,她只是轻轻的唤了我一声便再无下文。 她眼中光亮湮灭,如同夜幕上 分卷阅读5 的星子如同流星般纷纷坠落。我失神之际,她已经乘车离我遥遥数丈。 我的自由是她求来的,而她却要从此将她的自由完全葬送,她一步步踏入了她为所有人设好的全套,以身做饵让所有人万劫不复。 我惨然一笑,昨晚我睡于她的身侧,我以手轻触过她雪白的藕臂,我吻过她眼角盈盈的泪痣,而她眼睫微颤如同蝶翼,轻轻抚刷过我战栗轻颤的唇畔。 我脑海中似有大厦轰然倒塌,原来她早已于昨晚的半梦半醒间察觉了我全部的企图,而她却选择避而不见没有戳破我的痴心妄想,她刚刚的欲言又止是给予了我最后的通牒。 青天上的流云迅速的消散,苍天无情,而我依旧祷告上苍,让她以后的每一步都能走得顺遂,能遇上一个爱她如我般的人护得她一世周全。 骑着街市上买来的灰驴我漫无目的的走,仰望上苍时却发现记忆中似有相似的情景与我此刻的情境暗暗重叠。 我想起我来时亦是骑着家人借来的驴子,那时我茫然无措于自己惨淡的命运,而她宛如天神破开人群带领我飞升天际。 她在这红尘里与无数人擦肩,是那么多人仰望渴求的月光。 但是,她永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晚萦。 晚萦是乘着马车去九王府的,车上的鸾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路,头上的珠翠也叮叮当当的响,响成一片,乱乱的像是有人举着钹铙在耳旁一直敲个不停似的,响得她莫名的心烦。马车虽然是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但还是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就像是涌在水里,跟着浮浪不停的颠簸着,找不着定准。 到达九王爷府上的时候,一掀开车帷,就有个蓝布衫短打模样的人放了一张条凳到马车下供她踏脚,还有一个青衣褂子的中年女人一脸沉闷的立在一旁等着扶她下车。晚萦抬头一看,却见沈琅珏带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站在朱漆大门外的台阶上,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滞滞的,像是发丧似的,她断然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沈琅珏带着人是来迎接她的,恐怕沈琅珏只想给她发丧,绝不会是快快乐乐的想迎她进府,毕竟在昨晚她就见识过这位传说中的九王妃醋劲儿的功力了。 夏日炎炎,日头正隆,太阳偏过头来晒到了前门来,晒在大门金色的门钉和兽头环上耀出刺目的金光像是门上碎了一片的琉璃。不过晚萦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沈琅珏身后的丫鬟都一个个如同裹尸似的,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像是个待烤的玉米,还生怕自己烤不熟一般,还穿的是仲秋时节的那种薄棉衣,而且一个个都要么面黄要么面黑,有些脸上还有痦子,几乎都面有菜色,像是逃难的灾民,竟然一个看得过去的都没有,再看沈琅珏简直就是貌若天仙,而且穿得清爽多了,一身淡蓝薄锦圆领长裙,膝处垂着杏黄的绶环压住轻飘飘要飞将起来的裙摆,袖口处有着白色的细窄滚边,腰间缠着一条杏黄色的纱带,轻轻地一扎,却越发的凸显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来,沈琅珏长着一张温柔的鹅蛋脸,肤色白皙宛如银盘,眉眼都细细的,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两弯月牙,一头青丝都绾了上去,露出柔腻的前额和脖子来,发间簪着四花八蕊金步摇,耳垂上挂着枫叶形青玉耳坠,颈项上挂着青玉珠串,手腕上是嵌着红宝石的象牙手镯。 对于沈琅珏晚萦倒还不甚在意,只是和沈琅珏身后的婢女一对比,晚萦都快要以为自己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一不小心走到了冬天,身上这一身纱衣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把自己冻死。 尉朝民风一向开放,连女子择婿大都由自己心意,男女白日约会甚至都不甚稀罕,女子的穿着方面更是没那么拘谨,却倒不知她们这般虐待自个儿有什么意义? 刚一下车,沈琅珏就笑着迎上来: “妹妹从环彩阁过来,一定累了吧?” 到此时,晚萦才算是弄清楚了沈琅珏的用意,她本可以随意开个角门连车带马一起悄悄进去就行,解过却大费周章带人来接,原也只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陆晚萦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想借此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沈琅珏笑得温婉,一双素手纤纤,柔弱无骨,牵着晚萦。她靠近,晚萦隐隐闻见她身上散发出幽幽的香气,却不是普通香粉花油的香,倒像是青草药的气味。 沈琅珏长得不算太美,但胜在长相大气,气质更是高贵典雅,看一眼就能感觉出她就是那种诗礼簪缨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体现着她所承习过的教育和修养。而她也确实有着显赫的家世,她是侯府的小姐,她的父亲原是平南侯,后来老侯爷薨逝,她的哥哥继承了爵位,如今,她便是平南侯爷的妹妹了,两年前被天子赐婚嫁给九王爷慕云时,十里红妆,鲜衣怒马,从侯府风光大嫁到王府,盛极一时,何况那九王爷还是当今皇上的哥哥,位高权重,更兼是个年轻温润俊彦潇洒的谦谦公子,沈琅珏有的是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的福分。 可沈琅珏有的却是和她大气的容貌与身家完全相反的刻薄脾性。 所以她给晚萦安排了这么一个住处。 一所偏僻荒废的宅院,人一走进去,野鸟就扑棱棱的到处飞 分卷阅读6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连路都遮盖了,晚萦踮着脚捡来捡去才找到一条路,一推开门一股子霉味儿扑面而来,灰尘从地上一直延伸到房顶上,一腾起来连眼睛都挣不开,蛛丝牵连得到处都是,光一照进去,那些或大或小的蜘蛛就撑着腿急速慌张的顺着丝向上爬,一直爬到梁上去。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左边挂着红色的帘子,屋中间只有一张床,空空的就一个大木架子,床头还有被老鼠啃啮过的痕迹。还有一方连桌布都没有的木桌和几张凳子,连个四扇屏都没有,她在桌子上轻轻按了一下就在这个宛如大灰饼的桌面上留下了几枚浅浅的纤细的指印。 不一会儿,一个丫头从外面进来,说是王妃派她来服侍陆姑娘的,一进门眼睛就东瞟西瞄的,晚萦一看她,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面前站着的这个丫头,额头突出得就像是雷公脸上麻子摞了一层又一层,简直都快要看不清她本来的样貌,眼白多得吓人,更兼她声音粗嘎,像是吞炭自杀未遂的后遗症,对着这张脸,晚萦可能连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 晚萦吞了一下唾沫,指着院门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说道: “你……你回去告诉你们王妃,重新派个人给我,请她不要给我耍这种花招,太低级了。我是个卑贱的人,但你们王妃是有身份的,不要为我失了修养。回去告诉王妃,给我找一个下等粗使丫头都成,只要正常点儿。” 那丫头眼神闪闪烁烁的,显然是被晚萦给说中了。 晚萦自顾的笑了笑,也不管她,将那房中的帘子一扯,灰尘铺天盖地的撒下来,呛得她捂住鼻子直咳嗽,她抖了抖,把灰尘抖落一些,牵起一角抹了抹桌子。露出桌面原本的赭色。 那麻丫头走后不久,又来了个女孩儿,穿着青色的褂子,褂子里套着月牙白的长衫,不饰钗环。虽只是中人之姿,但她皮肤雪白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脸如银月,身如弱柳,更兼年少娇憨,令人见之爱怜不已。 她说她叫阿雯。 阿雯年龄不大,许是才及笄的年龄,后来才知道她十六岁,十岁的时候就随着母亲进了王府。她人年轻,自然也是活泼爱动的,也蕴含着年轻女孩子自有的热情。 见晚萦在抹着柱子的灰,连忙放下东西结果那条帘子来。 晚萦一边扫着屋里的灰尘一边问道: “为何你们王府里一个好看的丫头都没有?这偌大的王府倒不至于连些年轻漂亮一点儿的丫鬟都养不起吧?” 阿雯凑近晚萦压低了声音说: “哪是养不起啊!是王妃不让。几个月前,王妃突然把府里长得稍有姿色的下人要么遣放出了府,要么配了人,留在府里的也全部贬为了下等仆婢。” 晚萦不解: “这是为何?” 阿雯手里拧着帕子,擦着床沿道: “我听前院儿的喜儿说,是王妃怕王爷有二心。” 晚萦倒是不太相信,若是这个原因那自从沈琅珏嫁到王府就应该这样做了,但为何直到几个月前才会突然这样做? 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 等到打扫完清洁沐浴之后,晚萦才去前院面见沈琅珏,名为谢恩,但这到底有没有谢意就另当别论了。 沈琅珏仍旧是笑眯眯的,坐在堂上看着晚萦跪在地上,好半天也不叫起来,晚萦在心里暗暗怒咒。 但嘴上还是笑着的,但连续跪了近一刻钟却又给不出为什么要跪这么久,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心生怨怼了,能忍这么久实在是她的极限,晚萦有些生气,所以没等沈琅珏说起来,晚萦自个儿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跪了这么久,腿都站不直,一起来就歪着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揉着膝盖。椅子上套着棕色的椅披,还垫着薄薄的一层棉垫,坐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舒服得让人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但那扶手却打了蜡,乌光光的,看着很是柔腻。 沈琅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她身后的鼓眼睛丫头气势汹汹: “你干什么?我们王妃还没叫你起来!” 晚萦看也不看她,也不答话,只是捂着膝盖一个劲儿的揉,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鼓眼睛丫头气不过晚萦无视她,又扬高了声音说道: “你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至于那么拽?能进王府就是你的福气,你居然还敢如此傲慢,你这样的女子就该千人睡万人枕!” 晚萦面上沉沉的,嗤笑了一声: “想不到王府里的狗都比外面的狗吠得厉害,到底是主人不一样!” 沈琅珏闻言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脸色变得通红,咳了许久也止不住,一点儿也不像风寒,倒像是…… “王妃,您得了痨病?” 话语一落,满屋的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知道这痨病是治不好的,还会传染,是会死人的,有几个丫头端着托盘视线下垂四下的瞟了瞟,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 鼓眼睛一边帮着沈琅珏捶背,一边瞪晚萦: “你瞎说什么?我们王妃只是普通的风寒,你不要在这里 分卷阅读7 耸人听闻。” 说罢,指着屋里其他的丫头,连说了几声“出去出去”,那些丫鬟像是得了大赦一般奔了出去。 第三章 沈琅珏歪在一边咳嗽,停下来时,面色酡红,眼神却像是死木灰似的,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虽然不是老人,可她的确已经行将就木。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堂堂侯府的小姐,居然会得了这个病,大好的年华也即将葬送。 晚萦的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据坊间偏方说人血馒头是可以治疗痨病的,只是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以仁治国,京师也少有砍头的人,人血馒头不好弄了!” 沈琅珏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仲夏时节,午时过后便格外闷热,越是闷热,蝉就越是叫得欢快,叫得厮声裂肺,叫得你烦死了非要想尽办法让它闭嘴不可。窗外种着许多的短苞木槿,一簇一簇的紫色花朵开得煞是好看,天气热得人受不了,可那花不怕,它还是开得那样娇艳,因为它顶上有一大片的梧桐叶,筛下斑斑驳驳的一片日光,将那酷暑挡在外面,只投下许多个指甲盖大小的晕黄色的光斑,在花叶上,在地上。 可那梧桐树怎的就不怕烈日暴晒呢? 晚萦不知道,她只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下一场暴雨,因为她此时已经感受到了雨前泥土所散发出的特有的腥气,还有渐渐增大的风势。 那花朵随着枝子在风里摇,可那花瓣长得结实,不会像海棠花或桃花,一摇就落一地的花瓣。 窗外风吹得簌簌地响,蝉也渐渐噤了声,可屋里由小渐大的哭声却与蝉鸣一般令人厌烦,呜呜咽咽的,听着让人没来由想随便捡个什么东西将哭泣之人的嘴塞住。 鼓眼睛丫头抽噎着,像是很委屈的说道: “那偏方没用,开春的时候刑场斩了一个人,我们王府派人去取了人血馒头,取回来的时候都还是热的,可压根儿一点用都没有,还腥臭得难闻,害得我们王妃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么久以来,也不知喝了多少药汤,信了多少偏方……说” 一声惊雷卷地,整栋屋子都跟着一起晃了晃,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晚萦愣在了当场。 脑海里电光石火间,一幅幅画面如光一般闪现。 初春,刑场,砍头,九王府,马蹄声得得,人血馒头…… “砰”的一声,沈琅珏将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雨点将梧桐叶子和顶上灰瓦打得“哔哔啵啵”的响,木槿也被打得歪来歪去,花心里积聚了些水珠,像是晨露,像是泪珠,花一歪头,就“答”的一下掉在地上,融入满地的流水当中。 晚萦住的院子离前院远,但还算幽静,若是能找人把院子里的草给拔了,种上些花,也不失为一个雅居。 院子右边连接着去前院的抄手游廊,廊下挂着吊兰和鸟雀,脚边还放着打理得极好的盆栽,长廊中央挂着灯笼,一到晚上齐齐点亮,朦朦胧胧煞是好看;左边有一道月洞门,墙上攀爬着凌霄,穿过门去是一片竹林。 幽篁静谧,安宁怡人,最合适一人或两三好友携一壶茶、一枰棋到这里来坐上一整天。 但此时掌灯时分,没有好友没有茶也没有棋。只有晚萦一人,她是闲来无事,趁着阿雯还在收拾屋子,偷空出来走走,右边那条游廊白日里已经走过了,所以现在就只能走走左边了。 这竹林不似人力造就,应是随性生长起来的,因为晚萦找来找去没找到路,只能在竹与竹之间挤来挤去,兼之竹叶茂密挡住了去路,晚萦在竹林里深一脚低一脚的试探着,好不容易刚挤上石子路来,就被人给拿下了。 一人从身后将晚萦的手反剪,疾言厉色的问道: “谁?” 晚萦的双手被迫交叠在身后,她的前胸被压迫在竹竿上,笋箨上那层细细的绒蹭了她一身,她尽力将脸向后仰,避免那笋箨的毛蹭到了脸上。 制住她的那人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腕骨捏碎。 那人身上木叶青竹混合着淡淡熏香的气味,夹杂在清凉的晚风里并不让人厌恶。 虽被人以这般可恼的姿势压制住,可她没恼: “王爷,是我,陆晚萦。” 慕云时一听,随即松开了手,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顺手掸了掸衣衫,不惹丝毫尘埃。 晚萦迎着月光看他,月光清澈,照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银光,玄色衣衫胸前是金色莽纹的图案,边沿滚了一圈细窄的蓝边,腰间挂着麒麟佩,背月而立,清风盈袖,恍如青荷浴月,竟有几分飘然出尘的味道。 他长着一张清隽疏朗的脸,下巴微尖,双眉略略有些秀气但却并不女气,双眼晶亮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双眼晚萦却忽的想起另一张面孔来,两张面孔隐隐交叠,她竟突然觉得两人竟有些相似。 不知是慕云时不太善言辞还是觉得和一个外人说不上话。昨晚晚萦爬上他的船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冷冷的,一派不 分卷阅读8 近女色的势头,但又觉得他很是威严,昨晚刘旭阳跑到船上来要人的时候,他严厉极了,像是一头即将对猎物发起攻击的雄狮,气焰如同烈火一般燃烧起来,大有把刘旭阳就地焚烧殆尽的感觉,晚萦那时候全身湿漉漉的只顾着趴在甲板上哭哭啼啼的哆嗦,也没敢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过他,只觉得他的气势逼人,像是泰山倾覆当头压下,让人不觉生畏。 不过能让他顺顺利利的答应帮自己赎身却是晚萦没想到的,只是几句“民女无处容身,求王爷救奴出苦海”便成功打动了他,晚萦不太相信慕云时会是这般佛心笃然的人。 她还记得那时候他低头瞧着她看了许久,船上的灯火和水里的波纹明明灭灭的在他脸上晃动,而他眼神幽暗像是在心底权衡着什么似的,凝睇晚萦良久才答允为她和她丫鬟赎身的请求。 昨晚晚萦跟着他回了王府,沈琅珏将她安置在了柴房,到了半夜,人声俱灭,四面还透着风,像是个行走的衣架子,身上裹着的湿衣服已经又被穿干了,唯有月光从窗口探入,晚萦害怕得紧,稍一有声响就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几乎都要跳起来,所以顶着原本打盹正酣的看门人怨怼至极恨不能将她从墙头扔出去的目光,她也要出了王府自个儿回去,至少回去了还有人做伴儿。 能大胆的迎相向他的目光已实属不易,更何况如现在这般上下打量。 慕云时的目光清澈如水,面对着开始时气势汹汹的刘旭阳的那种戾气消失不见: “陆姑娘为何昨晚半夜不辞而别?本王原是打算陆姑娘不必回去了,只消派人去交赎身银子取回卖身契即可。” 晚萦在心里翻白眼,你家的柴房又黑又冷,我住不惯。 但此刻她只是笑笑,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还有些人要见。 不知什么时候,圞月悄悄移动了些位置,因为有一束月光照进了慕云时的眼睛里,她侧身,在那一双幽深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鬓角微有汗湿,一缕青丝黏在脸上,身上的素纱因为他刚刚的袭击略有褶皱,裙摆蹭着许多笋箨的绒。 这不是一般的绒,这是一种沾上了几乎能让你抓掉一层皮的绒。 晚萦自小长在水边,水性极好,八岁以前常跟着村里的垂髫小孩一起去湖里摸鱼,或带着篾篓去雨后田里抓泥鳅,亦常撑着小船去大片大片的荷塘里采莲,看见荇菜也会一齐采回来,卧在莲花荡里剥莲子,把青青莲叶摘下来顶在头上,雨珠打下来哔哔啵啵的,趴在船头上用手把浮萍划开露出清亮的水面,聚拢又变成青青的,又划开…… 家里的茅草房靠着一片山,山上有许多的槐树和枫树,山麓就种着竹子,十株或数十株盘在一起,一抱一抱粗的,很多,盘根错节的长在地里,扎在沟壑旁悬崖边,竹林里有一条从山上延伸下来的浅浅的沟,一年四季都流泻着甘冽的山泉水,沟的那一边一直到山腰都是一片桃林,桃林里夹杂了些杏树,每年到了花期,恍是重重火焰在燃烧,美极了。 晚萦也是在那时了解了竹箨上那绒毛的厉害。 家里以前养过一条黄狗,是晚萦从外边草堆子里捡回来的。 黑亮的眼睛,矫健的身姿,虽说是瘦巴巴的,但它的声音很洪亮,吠一声,能响彻半个山头,它的尾巴像是永远也不会累,永远也摇个不停。要喂它一点吃食时,它讨好的叫,讨好的摇;它做错事要打时,它害怕的叫,害怕的摇。它没有尊严,就像某些人一样。 黄狗喜欢在竹林里穿梭,再密的竹林它也不怕,它喜欢将野兔野鸡惊吓得满地乱跑漫天乱飞,然后它就兴奋的狂吠。黄狗从竹与竹之间蹭过身子去,晚萦也跟着从竹与竹之间蹭过身子去,黄狗抖抖身体就将全部的渣滓抖了下来,包括竹箨上的绒毛,而晚萦却痛痒得大哭起来。绒毛蹭在脸上,用水洗过之后,也几乎抓挠了一个晚上。 若不是母亲看着她,她几乎抓毁半张脸。 晚萦哭着作势要打黄狗,黄狗就吠叫着往种满桃树的半坡上跑去,它跑起来和别个狗不太一样,别的狗是前脚与前脚一起离地,后脚与后脚一起离地,而它却是四只脚一同离地,它跳跃着奔跑,如同山中雾气里矫捷的梅花鹿。 它没活几年就死了,是被人杀死的。 杀它的人就是晚萦的父亲。那年闹饥荒,家里最后一点粮食熬了半锅米汤,稀得像是竹林里的山泉水,一眼能看到底的,几粒指头可数的米粒静静的躺在锅中央,水波动着捞了许久也捞不进一粒米到木勺,全家人都面有菜色,黄狗也饿得歪歪倒倒,人饿得没法子全家出动满山坡去找野菜,狗饿得实在没法就去外面偷食,被人打得断了一条腿,其实那时候哪有什么食可偷,不过是别人也垂涎着这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狗罢了! 它逃脱了别人的非难,却挣脱不了自己人的毒手。 父亲抓着它脖子后的皮毛时,它“恩恩”地叫,它两只细瘦得像是两根木棍的后腿凌空蹬着,被人打断的那一条前腿无力的耷拉着,另一条前腿向下扣着,微微的收缩。它还在做最后的无望的挣扎。 分卷阅读9 它亦绝望于自己即将被残杀为羹的命运。 它的眼睛很黑很亮,眼睛下的一撮毛湿湿的,湿出两个倒着的尖尖,就像是戳人的红缨枪的尖,这么多年还一直在晚萦的心里用力的戳着。 小黄狗临死前望了一眼晚萦,大概在它心里她是它最后的希望,可是望着全家瘦骨嶙峋的脸,八岁的她能做什么?她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她不能叫全家人去饿死只为了保全一只狗,何况她尚且六岁的妹妹又做错过什么?就算它不死在父亲手里亦会死在别人手里,这个时候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因为他们已经开始不顾一切觊觎任何一个可以猎杀的活物,只为了自己能够多活一刻。 小黄狗没有错,人也没有错,到底是谁错了? 狗啊,下辈子你可千万别变狗了!也不要变人,因为人也过得太苦了。 小黄狗被勾住下巴吊在屋檐下,鲜血从它喉咙渗出来,顺着胸脯流了满地,形成了一个浅滩。被剥了皮后的它显得更加瘦削,吊着就宛如一根麻绳在空中微荡。 晚萦躲进屋里哭了许久,黄狗炖的汤她没喝一口肉亦没吃一口。她忘不了它临死前眼角下湿湿的尖锐得像红缨枪的尖尖,它的眼睛很黑很亮,它的眼睛里流下过晶莹的泪水。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入睡便会梦见它,它在山坡上像梅花鹿那样跳跃着奔跑,一转眼却又被勾着喉管挂在了屋檐下,很多人面色狰狞的拿着尖刀争着要去剥它的皮,它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到最后竟然流成了一条河,把所有人都淹没了。 它到死也没个名字,他们一直都叫它小黄狗,它小的时候叫它小黄狗,后来它大了仍旧叫它小黄狗,至死,都叫它小黄狗。 没过几天,父亲便将她卖给了路过的鸨儿,她是专门在饥荒时赚钱的,这种时候可以花最少的钱买更多的姑娘。 晚萦觉得自己也如小黄狗一般被人拆解入腹了。 她觉得那是报应,是小黄狗临死的那一眼对她的诅咒,诅咒她的沉默不语见死不救,所以面对她的苦难,每个人也都沉沉不语。 从那以后,晚萦再未养过狗,也从未吃过一口狗肉。 往事历历,早已如烟远去,但一想起,便觉得心上也像是沾染了那竹箨的毛似的,痛痒无比,却偏偏又抓挠不得。 那竹箨的绒毛碰了一次,终身都忘不了,一想起来,晚萦便觉得满手满脸都又隐隐灼烧痛痒起来了,一直要灼烧到心里去。 那竹箨的绒毛或许便是它对自我的保护吧,饶是再温柔,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慕云时“咳”了一声,晚萦才陡然惊觉自己已出神许久。 自己怎的无端端的想起那久已不见的梦境来?就因为这数片剥落的笋箨,或是这蹭上裙角的令人碰之骇然的绒毛? 她随着慕云时的眼光向下看去,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腰际,赫然双颊微红,牵起一旁的衣料遮住了那裸露的地方。 原来在刚刚她不顾竹林茂密在其间穿梭的时候腰际的纱料被竹上的枝丫划破了,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肢来。 气氛随即变得窘迫起来。 即便是在烟花之地呆了十年,但也从未在任何男人面前袒露过身子,何况还是个不甚熟悉的男人。 慕云时很快移开了眼睛,他问: “陆姑娘家乡何处?” “苎萝。” 晚萦从原路返回到院子的时候,正好碰见前院的丫头提着食盒来送饭。 一盏碧涧羹,一碟牡丹生菜,一盘莲房鱼包和一份松黄饼,装碧涧羹的盖子一揭开,淡淡的味道飘出来,晚萦轻皱着眉将脸扭到了一旁: “我不爱吃芹菜。” 提着食盒的黑丫头没好气的道: “你不喜欢?我们想吃还没得吃呢?你是什么身份的人还如此挑挑拣拣?我们忙到现在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喝,忙到现在还得大老远来这儿给你送饭,你倒好,不说我一句好倒数落起我来了。芹菜怎么了?皇上次次来咱们王府,指明儿了要吃碧涧羹,难不成你比皇上还要金贵些?” 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太急了些,那丫头的脸变得黑红黑红的,歇了一口气又继续抢说道: “既然姑娘嫌弃我,那明儿我就请王妃亲自来给你送饭好了!” 说罢,就像被人戳了几下的癞□□,气鼓鼓的就要走。 阿雯叫了一声“喜儿姐姐”就要追上去,却见那喜儿走了两步又退回身来,余气未消道: “差点儿忘了,刚刚王爷和王妃用膳时说了,叫我通知姑娘明中午去前院一起用膳。” 阿雯又叫了一声: “喜儿姐姐,别生气,我这里前几日得了些山榴花胭脂,我也用不着,你就拿去用吧!别和陆姑娘一般计较,她初来乍到,不懂咱们府里的规矩,还请你多担待些,也请姐姐明天早上早些来送饭,别在王妃面前去惹她不开心。” 边说着边在她带来的包袱里摸索,摸索了一会儿,将一个釉着山芙蓉的精致小白瓷 分卷阅读10 瓶从缠绕着的衣服里拽了出来,用力之大,就像在拽一根扎在地里半朽不朽的树根。 第四章 阿雯几步上前,将那小瓷瓶塞到了喜儿的手心儿里。 喜儿一感受到那凉圆得瓷瓶握在了自己手里,几乎转怒为笑,不过,她刚要将自己原本下撇的嘴角勾上去就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高兴,就又将那嘴角压得平平的,像是一条线,她将自己的喜悦控制得相当好,没让自己太过于直白的表露对于这一瓶山榴花胭脂的喜爱,不过她的态度倒是温和了许多,末了还欠身朝着晚萦行了礼,叮嘱晚萦明日万万不可忘记或迟到。 见喜儿转过身去就笑得肩微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晚萦才笑了笑道: “你干嘛整她?” 阿雯不解: “我将自己珍藏的胭脂都给了她了,缘何说我整她?” 晚萦用手绢捂着嘴犹自笑得花枝乱颤,看着阿雯一脸的莫名其妙好一会儿才说: “她的肤色本就偏黑,涂上胭脂不就成了黑里透红?要是再因炎热流了些汗那不像刷了辣椒油的腊肉了吗?” 阿雯的脸变得青青白白的: “早知道我就该送她香粉,现在怎么办?送她胭脂的本意就是为了让她不难为我们,要是被她误会了是我有心奚落她,那不是适得其反吗?” 阿雯一张脸又变得红红的,都快急哭了: “她肯定会在王妃面前添油加醋的告我们的状!都怪我没考虑清楚!” 看阿雯急得那样,都想要跳油锅来赎罪孽了。晚萦也堪堪的敛住了笑,脱下婉上的一只深绿的手镯递过去指着她道: “明儿你悄悄的把这个送给她,有了这个东西,那胭脂用着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放心上了。” 阿雯涨红着脸不去接,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摆。 晚萦道: “这玉里头有些瑕疵,只是一般的岫玉,戴着好看罢了,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顿了顿又说: “你要是再不接,我就扔过去了,要是摔坏了那就更心疼了。” 说完又捂着嘴笑,阿雯抬起头来,之间一道碧晃晃绿油油的光冲着脸就飞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接就将那只坚硬温润的圆环接在了手里,指尖触着岫玉细腻通透的身,她的心都像是小心翼翼的在跟着颤,她活了十六年了,还从来没有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这么好的玉,而陆姑娘说送人就送人,这未免也太大方慷慨了,说真的,她的心里都很舍不得,这么好的玉镯,这么温润的质地,若是能戴在自己的腕上想必也是很好看的。 她这么想着,这个玉镯像是重新化为了岫岩,在她心里生了根一样,她摸着这手镯,仿佛这她就是这手镯的主人了,她心里已经想象着手镯已经戴在了她白皙的手上,碧晃晃的圆环空灵通透,像是清晨荷瓣上一滴晨露,她的魂都像是飘飘荡荡的进入了那岫玉里头,随着一起晃啊,晃啊…… 晚萦没注意到阿雯的神飞天外,她扔过玉镯后便看向了桌上的菜肴,除了碧涧羹不喜欢之外,其余的菜式是精巧雅致的,她也很乐意品尝。不知为何,她从小就视芹菜为洪水猛兽,恐怕不到快饿死那天,不到没得选择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肯张开她的嘴哪怕是放一小勺芹菜汁进去。 阿雯将手镯往自己手腕上一套,还扯了扯袖子将它遮住。 由于时间太过匆忙,所以只能收拾出这么一间房子,因此阿雯没地方睡,只能和晚萦暂时挤在这一间房里,而床又太小,更兼夏日炎热,所以阿雯便只能打地铺了。 她拿出一条薄薄的毯子铺设在床下的地上,好不容易铺得平平整整,一一睡上去就又变得皱皱巴巴,映着烛光的一面亮晃晃的,背着烛光的一面暗沉沉的,就像一块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耕地,也像一条狗蜷卧下来皱巴在一起的毛皮。 阿雯吹灭蜡烛就和衣倒在一半的毯子上,牵起另一半盖在身上,将自己躲进了那一块乱七八糟的耕地里。没一会儿又窸窸窣窣的在里面不断的扭动,像是虫子在蠕动一般,蠕动了一会丢出一件她穿在最外边的褂子来,没一会儿又丢出长衫来。 晚萦借着如霜的月光朦胧的看着她丢出来在夏日里堪称厚重的衣裙道: “以后你跟着我应季穿衣便是,别这般折磨自己。” 说完,就侧了个身,面朝墙壁睡去了,阿雯在凌乱的毯子里露出一双像猫一般的眼睛来,明亮美丽亦带着些怯意,她望着晚萦堆满了枕畔的青丝,又不由自主的在毯子下伸手抚上了那带着凉意的岫玉手镯,她伸出手映着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碧绿的手镯泛着辉光,就像是水要滴下来似的,珍贵温润的玉环挂在她的白皙纤瘦的腕上,她学着那画上的美人将手腕弯出一个美丽的弧度,拇指和中指轻轻靠拢做出一个拈花或拈绢的手势,似乎此刻她已经变成了大户人家的闺中小姐或是富家公子最宠爱的小妾,在凉凉的夏夜里,她正于矮榻清席上迎风而卧…… 她正沉醉在自己的幻想里, 分卷阅读11 忽听得床上一声轻微翻身的窸窣声,她猛的把手缩回毯子下,屏声静气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身后立有阴间恶鬼,一动就会被拖入深渊。阿雯这般僵持着,静夜深深,凉风习习,屋外蛩音阵阵,正是夏日安眠的好时候,可阿雯却越来越清醒,额头上因着一惊一吓也渗出了汗水,连背后都是黏糊糊的汗水,心里波澜翻滚如同沸水,烧得她的脸都热辣辣的烫起来了。 一直到后半夜,阿雯才迷迷糊糊的入睡,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带着那深绿的岫玉镯在暗夜里迎着月光晃啊晃…… 喜儿收了阿雯的胭脂之后果然和顺许多,第二天一早送饭来得也很早,晚萦说了不喜碧涧羹早上送的便是豆粥和苜蓿盘。喜儿来的时候,晚萦仔细的看了看她脸上,并无胭脂的痕迹,恐怕她也只会悄悄的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涂涂抹抹吧! 还没到午时,阿雯便催着晚萦该出发了,说什么这里离前院水榭远姑娘你又走得慢,去晚了王爷王妃要不高兴的,叽叽喳喳的像是喜鹊,喜什么? 晚萦拿着铜镜前后照着,从镜子里晚萦看间阿雯满脸喜色还有些许红晕,今日穿的比之昨天清凉许多,袖子有些短,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脸上也淡淡的扫了妆,髻上插着一只小银簪,梳了一束头发在身前,此刻正供她把玩着。 水榭在荷花池子上,底座挨近水面,不时还有阵阵荷风漾过,确是消暑纳凉的好去处,四周荷叶莲花密密匝匝的长着将池水都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虽不及记忆里家乡的荷塘,但也很是壮观了。 晚萦到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太阳照在亭子顶端的镀着金箔的鸟形装饰上,闪着光,还有一丝庄严圣洁的味道,倒像是有人在那藏了佛宝。亭子四角高高翘起,漆着红漆,四根柱子像是伞骨一样支撑着,亭子下早已有人来来往往。 晚萦入座,菜已经布置完毕。慕云时和沈琅珏坐在对面,沈琅珏不时的掩唇咳嗽,而慕云时也很贴心的轻抚着她的背。二人皆是藏蓝圆领滚黑边长袍,只是慕云时肩上和胸前是莽纹图案,而沈琅珏是五色开屏孔雀图,袖口缀有金色兰草纹。看起来很是沉稳却有些显得老成的颜色。 晚萦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两人让自己过来的原因,难不成就为了来看王爷王妃的鹣鲽情深不成? 沈琅珏又咳得满脸通红,晚萦突然觉得面前精致飘香的菜肴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许是看出了晚萦的兴致缺缺,沈琅珏对着她笑了笑,道: “我们听闻陆姑娘才色双绝惊才绝艳,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令京中人无不倾倒,而再过七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到时候还要请陆姑娘献艺,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沈琅珏话语温柔,言语中充满了平和的气息,而一开口就将晚萦一阵猛夸,仿佛她们真的就是一家人在此谈论一场生日宴的举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她已经身在王府,应不应允,轮得到她做主吗? 可是…… 晚萦起身欠了欠身,道: “可是,奴婢刚刚搬进那院子,满园的杂草,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其余的屋子也还没打扫出来,晚上的时候,阿雯都只能和奴婢挤在一起……” 她话未说完,慕云时看了沈琅珏一眼,接着便笑起来: “不用担心,呆会儿派人过去便是。” 晚萦笑了一下,手撑着桌子缓缓坐下来,慕云时似乎是想为晚萦添热茶,他的长袍本是小口箭袖,可不知是手抬得太低了点儿还是如何,竟撞倒了他面前那只红花釉环口的酒杯,杯口向晚萦这边倒过来,慢慢的一杯酒霎时间流泻了出来,这桌布很光滑,酒水在桌面上并未浸下去,而是形成一股水流像箭一样朝着晚萦直射过来。眼看着就就要流到了桌布边缘跌到晚萦的身上,晚萦却眼疾身快,从椅子上倏的站了起来,避开了那道水流,而阿雯却第一反应猛冲过去扶住了那倾倒的酒杯,慕云时也正去扶那酒杯,两人的手凌空正撞在了一块儿,慕云时一愣,抬起头看着阿雯,沈琅珏在一旁“咳”了一声,阿雯满面羞红的收回了手,几步并一步的退到了晚萦的身后,将头埋得低低的,像被太阳晒蔫儿了的牵牛花一样,变了色也低下了头去。 慕云时不动声色的把就被扶了起来也没再去看阿雯的脸,一切都像是平静的湖面不小心投进去了一颗小石子一样很快就恢复了安宁。 可晚萦却隐隐有些难堪,也有些明白了阿雯今天喜气洋洋兼之刻意打扮的原因了。沈琅珏虽没说什么,但总是拿着一双柳长的眼睛朝晚萦和阿雯飘过来,晚萦顿觉羞愤,仿佛那沈琅珏那刺刺的目光真的带着刺一样,一遍一遍的将她拖出来拷问。 在这顿饭之后,晚萦就从环彩阁的歌舞伎变成了九王府的歌舞伎。 九王府养着许多的歌姬舞姬,可慕云时不爱这些风花雪月,沈琅珏也不爱,所以用得着她们的时候很少,只有在王府大宴宾客的时候会请她们出来助助兴。这些歌舞姬的年纪都在十五至二十岁,过了二十便会被遣送出府,有些女子自从进府还没见过王爷一面就到了被遣放出府的年纪。b 分卷阅读12 r   九王爷慕云时年少英俊又位高权重,自然深得众多深闺女子的倾慕,就连那嫁了人的闺中少妇也不免艳羡。九王爷只有一位王妃并无侍妾,所以来到九王府里的歌舞姬几乎都是冲着慕云时来的,可面都没见到就铩羽而归,这不仅没有打击到坊间的姑娘小姐,反而更让她们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正人君子。 王府里的歌舞排练并不比在环彩阁的时候轻松,连续弹了几个时辰,晚萦的手指都红通通的,为着七日后后沈琅珏的生辰,现在她们都练习到戌时,手火辣辣的,嗓子也火辣辣的,像是用手抓着干辣椒吃了似的,她现在再也不想说多余的话,只想赶紧回去,沐浴之后倒在床上立刻睡过去。 几日以来的排演后,晚萦也大概摸清楚了王府的地形,她还找到了一条回去的更近的一条路,只是那里那经过沈琅珏住的沉香苑。 夜晚冷风习习,四周黛色如烟如雾,促织在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跳动。四下无人,只有各处燃着红灯,晚萦有些恍惚,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赶,眼皮在不断的打架,她已经疲乏不堪。 路过沉香苑的时候,她听见里面隐隐传出了争吵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听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门虚掩着,屋内烛火摇曳,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一个是慕云时,另一个是沈琅珏。 “你什么意思?”是慕云时的声音。 “什么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那王爷你又是什么意思?”是沈琅珏。 慕云时压着隐隐的怒气: “为什么要把她放到歌舞姬里去?你明明知道本王拿她是有用的。” 沈琅珏冷哼一声,道: “有用?王爷您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你替她赎了身,将她养在府里,还责备我苛待了她,王爷,何不直言你的心思?” 屋里顿时沉寂了下来,沈琅珏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慕云时一甩袖子,指着外边道: “你现在将稍有姿色的婢女要么遣送出府要么立即配了人要么贬为了下等仆婢,现有的婢女你让人家大热天里三层外三层,你不如说说你是什么心思?” 沈琅珏边咳边哭的说: “妾身对王爷什么心思,王爷两年来还需要再问吗?倒是王爷喜新厌旧爱上了那个下等的青楼女子……” “够了!你当初和那个人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自作自受!本王纵是爱上了陆晚萦又如何?就算本王把她立为侧妃又如何?” 沈琅珏哭声渐起,忽然崩溃尖叫一声将桌上的物什通通扫了下去,乒乒乓乓的如同雷声大作响了好一会儿! 沈琅珏哭叫道: “妾身与他能全怪我吗?出了那件事不也是王爷的成全?” 慕云时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晚萦正听着,忽然虚掩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晚萦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忽的定定的看着慕云时,慕云时显然也没想到晚萦会在门外,瞬间愣住了,眼中的余怒未散。 晚萦最先反应过来,蓦地转身提着裙子迅速的消失在了重重树影里,一路冲回房间,阿雯见她像是身后有人追赶她似的猛的冲了进来,受惊了似的将一个什么东西藏进了衣袖里,脸色不甚自然的问: “姑娘,怎么这么风风火火的,回来也不慢点,也不怕摔着。” 晚萦还沉浸在刚刚慕云时和沈琅珏的争执里,只是摆了摆手让阿雯出去,她倚靠在门上,呼呼的喘气,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煮了一锅粥,她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荡着慕云时刚刚那句话。 本王纵是爱上了陆晚萦又如何?就算本王把她立为侧妃又如何? 爱上了又如何? 晚萦的心咚咚的跳,似是要跳出胸腔来,她抚着胸口,嘴角却浅浅的勾出了一丝没有温情的弧度。 原以为要他爱上她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功夫,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既然如此,那便趁机杀了他为逾白报仇,那报了仇之后呢? 晚萦苦苦一笑,想必杀了慕云时自己也逃不出这森森王府,那不如,就一起去死吧! 晚萦一晚上都辗转在半梦半醒间,刚一睡着就梦见自己亲手杀了慕云时,他的血顺着她捅进他身体里匕首流到了她的手上,慕云时捂着伤口脸色惨白,一抬头间却又变成了江逾白的脸,他望了她一眼,脑袋就掉了下来,鲜血从断掉的颈子那里喷出来,晚萦惊声尖叫一声猛的醒过来。 晚上没睡好,晚萦第二日的精神恹恹的,神情也恍恍惚惚的,练琴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回去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慕云时。 他不说话,晚萦也不说话。 两人滞了许久,慕云时走上前来。说: “昨晚,你全都听见了?” 晚萦点点头又忙不迭的摇头,双手也用力的摇晃: “没有没有,我只是刚巧路过那里,我什么都没听见。” 慕云时轻笑了一声,柔声道: “那……你若是没听见,本王就再说一次如何?” 分卷阅读13 晚萦“啊”了一声,脸色羞窘的连声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听见了。” “那你意下如何?” 晚萦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嗫嚅着不肯说话。 慕云时笑着说: “你不说话,那本王就当你是默许了。” 第五章 他身影接近,身上木叶青竹混合着淡淡熏香的气味渐渐清晰,晚萦刚一抬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唇上一热,他吻上了她的唇。 晚萦心一沉,却是忍住了并没有推开他。 “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就爱上了你。” 那夜月色清朗如水,湖水波光粼粼,我正叹于夜色寂寂,而你恰好就从那粼粼波光里破出,一瞬间我以为是湖水里的仙子,而你却爬上了我的画舫,你红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满头青丝如瀑,而四周船灯如星,灯火映在你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星光,你趴在船头惊惶失措宛如被猎人追赶的小鹿,瑟瑟可怜,我望了你一眼,就再没能忘记你的容颜。 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就爱上了你。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宣言,她本应该热泪盈眶,可被他这么拥着,却忽然如临深渊心底寒气上涌,他怎么可以爱妻在侧还对一个认识未有几天的她妄言爱字?晚萦忽的像是活吞了一只癞□□一样恶心难受,晚萦推开他: “王爷,若是王妃知道了,小女子性命不保!” 慕云时牵过她的手,道: “我还怕她么?平日里不过是让着她,明日便是她的生辰,等她的生辰一过本王就将你收为侍妾。” 晚萦在心里冷笑,但仍旧温顺的答应了下来,只等到洞房花烛那夜便是他慕云时归天之日。 收拾整顿过后的院楼显得干净整洁多了,院子里有棵栀子树,开始被荒草掩映着倒没有显现出它的美来,几乎一人高的杂草拔除之后露出它葱茏扶疏的花叶来,纵使无风也香的醉人。 阿雯在院子里等她,晚萦回来时看见她蹲在墙角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晚萦轻轻跺了跺脚,阿雯回过头来,招手让她过去: “姑娘,你快来,看看这墙角生了一大片的含羞草呢!” 晚萦走过去一瞧,果然墙角密密匝匝的长了一大片,一片一片的叶子像是谁用剪刀剪出来的,淡紫色的花如同触角,手一触两排叶子就像鸟儿的翅膀一眼合拢到了一起。 阿雯道: “姑娘,你说这所有的含羞草真的一摸就合在一起吗?” 晚萦道: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阿雯闻言果然用手去摸,一摸,它便像是含羞了似的合拢在一起,阿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用手逐一的去摸每一棵含羞草看着它们蜷缩起来才罢手,突然她惊呼一声: “哎呀!这一棵怎么不缩啊?” 晚萦走近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那有一株怎么摸都不缩,晚萦皱着眉半认真半戏谑的道: “大概……大概这一株不要脸吧!” 阿雯嗔道: “姑娘……” 晚萦更走近了些,弯下腰细细的看了一眼说: “这一株不是含羞草,是叶下珠,含羞草的叶子比它的还要细长一些。” 明日便是沈琅珏的生辰了,晚萦心里有些踧踖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空气凉爽了些才渐渐入睡。 晚萦的琵琶曲被安排在了晚上,所以留给晚萦准备的时间还很多,晚萦选了一件霁色的罗裙,既清新典雅也不至于太夺目抢去了沈琅珏的风头。 纵然身处在这偏僻后院,晚萦也能隐隐听见前院里嘈杂的各种人声,听来送饭食的喜儿说今天来了好多好多的人收了好多好多的礼,不过最好看最珍贵的是平南侯送给妹妹沈琅珏的一对红宝石珊瑚树,光彩夺目美极了,平南侯不在京中,这对珊瑚树还是差人日夜兼程护送回来的,还好赶上了,听说晚宴的时候连皇上都会来呢! 见晚萦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喜儿问: “姑娘,你是不是有些害怕呀?” 晚萦望着她笑笑,没那么蛮横的喜儿看起来还是很顺眼的,就像是一只野猫被自己驯服了的样子,晚萦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喜儿从身后拿出一个帷帽说: “陆姑娘,我家王妃就是怕你会胆怯,所以特地让我来送这个给姑娘,说是看不见就不怕了,为了避免晚宴弄砸了,请姑娘一定要戴上。” 晚萦如约戴上了那个白色的帷帽,细细的薄纱从帽上垂下,一直垂到肩膀,将她的整张脸都笼在了白纱下,她握着琵琶的手心开心出汗,心也慌张的跳起来,面对着全场黑压压的一片人,她还是胆怯了,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 四面的檐口花木都挂着红灯,亮堂堂的,晚萦深呼吸着走上了中央三尺高的一个花台。 轻转皓腕,“诤”的一声,开启了琵琶曲的 分卷阅读14 第一声。随着渐入佳境,晚萦弹得越发顺手了,渐渐的也忘记了方才的心慌羞窘之态,正陶醉在乐声里,突然“夺”的一声,一根弦,断了。 晚萦懵了,这琵琶是王府里的,练习的那几日一直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断了,四座突然闹哄哄的人人窃窃私语,晚萦心慌意乱,突然失去了主见,不知该如何是好才是,正心乱脚麻不知所措的时候,沈琅珏叫了稍后的一队舞姬把她换了下来,等阿雯将她扶着坐到了厅内的椅子上时,她还手脚僵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手和脚是僵的,但身体却软得一塌糊涂,像是包饺子时和坏了的面团,靠着椅背才不会滑倒在地上。 晚萦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像是捅坏了马蜂窝,耳边也嗡嗡的响,手脚冰凉止不住的颤,过了许久直到宴会人声将近灯火阑珊时才勉强回过神来,取下帷帽她拿过那把被她弹断了弦的琵琶,细细查看那断口,却发现整整齐齐,应是被人锯断了一大半,再经她用力一拨承受不了多久就断了,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喜儿推门进来: “陆姑娘,王妃有请!” 晚萦满怀心事,沉默不语的跟着喜儿走,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沈琅珏和一群人,晚萦蹲下了身去行礼,却听见沈琅珏道: “抬起头来。” 晚萦抬头看见为首的男子气韵不凡眉目英挺,隐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王者之气,她还没开口,却听见那人声音微颤道: “你为何……不着白衣?” 晚萦愕然,却见他目色迷离,似是透过她看见了某一个并不存在的缥缈的影子,似是神往似是痛楚,他眸光灼灼像是火一样在她身上游离。 晚萦视线下移,陡然看见他黛色衣衫胸前的五爪金龙,大吃一惊,正要跪下去就听见沈琅珏温婉的声音说: “皇上,这就是刚刚弹琵琶断弦的女子。” 见慕云平没说话,沈琅珏继续说: “皇上,您若是喜欢那就送您了。” 慕云平问: “皇兄肯割爱吗?” 沈琅珏笑着说: “王爷不爱这些,平日里歌舞姬也是虚设,有什么割爱不割爱的?还不若予了皇上,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大好年华,能跟着皇上,也是她的福分。” 慕云平也不再推辞: “那便多谢了。” 在晚萦的目眦欲裂中沈琅珏将她予了慕云平,心猛的震碎了。 “你叫什么名字?”慕云平问。 晚萦抑制住颤抖的身体,低着头答: “民女姓陆,叫晚萦。晚上的晚,萦绕于心的萦。” 泪意上涌,眼前开始模糊,四周的光晕都被泪分解成了数个圆斑,下蹲的腿隐隐发麻,身子也歪歪斜斜起来,慕云平上前几步握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轻轻拉拽起来,他的手温暖有力,握着她就像是包进了绵软的棉花里,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和瑞脑香的气味,晚萦有些无助,忽然看见慕云时破开人群急急走出,却在看见慕云平牵着她的手时脸色倏的沉了下去。 顶上明月如霜,却比这廊檐下的数盏灯火更亮,筛下一地月影,斑斑驳驳恍如白雾。 晚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阿雯在一旁收拾东西,明日便要进宫了,虽说宫里什么也不缺,可以后可能再没什么机会出来了,自己的东西还是要带一些,就算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晚萦手里揪着自己的衣带,怔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本来离成功就差了一步,现在被半路截断,怎能不叫她痛断肝肠。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戴帷帽、断弦都是沈琅珏的把戏,而她的目的就是,让皇帝见到她,让她永远离开慕云时的身边,永远铲除这个后患。 而慕云时在恭恭敬敬送走皇帝之后,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沉香苑,一进门就扇了沈琅珏一个耳光,沈琅珏本就在咳嗽,着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让她一偏头满口的血吐了出来,慕云时嫌恶的退开了几步,指着她道: “你耍的好把戏。” 沈琅珏静静看着他说: “这不就是王爷之前的计划么?怎么?后悔了?后悔也没用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她。” 说完,竟“咯咯”的笑了起来。 慕云时冷笑一声: “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一刻也不停,似乎多停留一会儿便会让他染上尘埃。 沈琅珏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 “我不让你再去找她,她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慕云时一甩袖,沈琅珏跌倒在地毯上,将她如同敝履弃在原地,慕云时摔门而出的刹那,沈琅珏猛然痛哭出声。 心很痛吧!当然很痛,自己珍视了这么久的终究还是失去了。 沈琅珏一直都知道慕云时是不爱她的,这婚事是她请她哥哥平南侯去想皇上求来,她总以为只要她够努力,终有一天会打动他。 可是,事实是怎样的呢?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千年的冰山,纵使用体 分卷阅读15 温融化了一点点,可他内里还是坚硬冰冷的。 若是……若是当年那个明媚鲜妍的春日里她没遇见这个温润俊彦的少年就好了,若是他当年没有隔着那灿若云霞的杏花对她浅浅一笑就好了,若是在那一刻她未能心动就好了…… 再也不能挽回了,匆匆数年,自己曾经付出过的那些感情如今都变得异常可笑,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她的自作多情。那个如风的少年啊,如果你不爱我那下辈子就千万千万不要骗我再爱你了。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屋宇,嘴里咳出大团大团的鲜红来。沉香苑的下人早就被慕云时的怒气吓得躲了出去,而此刻,沈琅珏再也没用力气去呼唤,视线渐渐混沌,她的脑海里却清晰的浮现出及笄那年她自江南回京第一次随着哥哥去宫里拜谒太后,不想在路过御花园时看见一名白衣少年在杏花树下练剑,身姿如风,一把剑带着凌厉的剑气扫下一片杏花来,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他的肩上,她扯了扯哥哥的袖子问: “那是谁啊?” 哥哥看了一眼花枝之后的人影,笑着说道,那是九皇子慕云时。 花后的白衣少年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清隽的脸,看见她,将剑利落的收回剑鞘反手背在身后,冲她浅浅一笑。 那是谁啊? 慕云时。 门被“咚”的一声撞开,在夜里听来格外惊悚,晚萦一惊,像是一只被人抓住的正在偷吃香油的老鼠。慕云时大踏步走了进来,晚萦刚一站起身就被他大力的重新推坐在了椅子上,他按住她的肩膀,神色阴鸷: “攀上高枝的感觉不错吧?” 晚萦犹带哭腔: “我没有。” 他掐住她的下巴: “没有?” 凝睇她良久,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若是本王让你进宫去,实时将宫里的消息传递出来,你愿意吗?” 晚萦一怔: “王爷的意思是让我去做细作?” 他笑: “对。” 说着,吻在了她的嘴角。 晚萦也笑: “那……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做王爷的王妃。” 慕云时突然顿住了,看了她良久,拥住她: “莫说是王妃,就是皇后你也做得。” 果然,慕云时有了谋反之心,当初他会那么爽利的为她赎身,想必想的也是这个主意,将她送进宫去,然后为他传递讯息。 他想让她爱上他,好让她为他做那个心甘情愿的细作,而她,也想让他爱上她,好让她有机会能杀了他。 “不过,本王不许你让他碰。” 晚萦笑得有些讽刺: “王爷你莫不是说胡话?” 慕云时抱起她,走近榻边,颇有些嫉妒,说出的话也像是老陈醋加了柠檬汁似的: “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许让他碰,不许你想着他,更不许你爱上他。” 说着,扣住晚萦的双手倒在了绣榻之上。 一夜无眠。 慕云时只呆到丑时就走了,因着今日是晚萦进宫的日子,寅时宫里就会有人来给她梳洗打扮,卯时就会启程,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多留。 寅时一到,府门外就骚动起来,晚萦眼皮沉沉的被阿雯给拽了起来,急匆匆的将她按在妆镜前,说是马上就有宫人来了,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先是两个宫女打着八角红纱灯走在前面,后面是太监一手端着拂尘搭在另一条手臂上,再后面就是宫女依次端着鞠衣、钗冠、珠串。 这一队人进来迎头就拜了下去。 其中一个太监就像捏着嗓子说话一般又像刀锋刮在砂石上: “恭喜娘娘,皇上封娘娘为芸妃,只等进宫便可册封了。” 也不等晚萦说话,对着端鞠衣钗环的女子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为娘娘梳妆打扮!” “你!”指着点纱灯的宫女说,“九王爷自请亲自送娘娘进宫,还不快去请王爷。” 说罢,屋里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晚萦此间一句话也没说,就像一个木偶似的任由她们牵扯着,穿上鞠衣、绞面、上妆、挂上玛瑙珠串、戴上钗冠。 寅时将尽。 启程。 果然在门口她看见了慕云时,可他却真的就像送一个不干紧要的人似的,一个正眼也没瞧她。 晚萦忽然一颗心变得透彻极了,昨晚上的彷徨踧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坚定的决绝,当初逾白的死不正是这两个男人造成的吗?王府有一个,宫里亦有一个。而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能够反抗得了的人。 天还刚刚开始亮,天边还没有显出晨曦的曙光,只是一片蒙蒙。 阿雯虚抚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朝着门口走去。 一步,昔年的清风明月,再也不见,我的心我的身,都不再是以往的陆晚萦了, 分卷阅读16 两步,宫院深深,而我从此后将会万劫不复, 三步,无论如何,我也绝不后悔。 晚萦坐在兰麝殿的主位上,正等着慕云平,忽然见一个太监走了进来,正是早上在王府里和她道贺的那个,阿雯笑着问道: “李公公,可是皇上来了?” 李寿仁摇着头说: “是九王府传来消息,是九王妃薨逝了。” 轰隆隆如同惊雷滚下,脑中硿然作响,晚萦早就知道沈琅珏是活不长的,她的痨病已经无药可医了,但却不想会这么突然。 阿雯脸色难看,问: “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晚上就去了,九王爷怕惊扰了娘娘进宫,故而专程等娘娘进了宫才打发人去平南侯府和宫里报说。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今晚,就不过来了,平南侯刚刚赶回来就听见这消息,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这下心都要碎了,皇上和侯爷交情好,现在陪着侯爷去了九王府了。” 晚萦默然,这一等便等了半个月。进宫半月以来,晚萦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兰麝殿,可半月后等来的不是慕云平而是静妃尤雪。 第六章 尤雪是个美得近乎甜腻的女人,满头青丝如云却全部都盘上去,发间出露一支白珠芙蓉钗,双眉弯弯,一双杏眼似水含情,双唇微红,宛若带着晨露的花瓣,肤色雪白有如凝脂,真个如同初雪一般。莲步盈盈,裙裾微动,腰间环佩叮当,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苏合香气。 她一走近就很是热络的牵住了晚萦的手,唇畔微微溢出笑意: “哎呀!妹妹进宫了这么些日子,本宫还没来看过,真是罪过,只是最近出了九王妃的事,又恰逢太后她老人家在外礼佛回宫,耽误了,妹妹可千万不要见怪。” “妹妹在这宫里住得可好?皇上不怎么来后宫,所以现在也只有本宫与妹妹两个妃位,其余的就几个婕妤、昭仪什么的,妹妹一进宫就封了妃,想必皇上是顶喜欢妹妹的。” 忽然,尤雪牵着晚萦的手将她略微推远了些,皱了皱眉,盯着她“啧”了一声道: “只是妹妹这面容本宫瞧着倒有些面熟。” 晚萦说: “奴婢只是个民间女子,何曾入过娘娘的法眼。” 尤雪捂着嘴笑道: “妹妹可别这样说,你我同是妃位,妹妹怎可自称奴婢?妹妹这样说,不是伤了皇上和妹妹的体面?不过……你的样子……若是没眼角这颗坠泪痣的话,倒真像一个故人。” 忽的,她却敛了口,神色有些慌张的说: “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妹妹就忘了这一茬吧!” “既然娘娘已经说了一半,何不直言?” 尤雪的脸色有些为难,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说: “那本宫说与你听了,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你若允了,本宫就告诉你。” 晚萦点头应允之后,尤雪才拉着她走到椅子边坐下说道: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进宫认识了宫里的一个乐姬,叫容芸,皇上对她一见钟情,想娶她,可是当时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娘娘坚决不同意,皇上只能去求先皇,没想到先皇也勃然大怒,皇上只能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先皇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给了他,但只能让容芸做个侍妾,连个侧妃的位置都不能有,虽说皇上最终如了愿,可是先皇却因此对皇上颇有微词,认为皇上无有大器,竟然渐渐生出了废除太子的想法,太后娘娘最先察觉,一日趁着先皇带着皇上外出冬猎,派了人去了太子宫里强行赐死了容芸接着还没等皇上回来就把容芸送去殓了,皇上连容芸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那时皇上哭着要太后娘娘将容芸的尸骨给他,可太后娘娘硬着心肠,就是不给。皇上无法但也因着容芸的香消玉殒大病了一场和太后娘娘的关系也生疏了许多,不过那之后皇上就像变了个人重新振作起来得到了皇上的认承。本宫当年进宫时见过容芸,她便真的有些像你,只是没有你眼角的坠泪痣罢了!” 晚萦脑海中精光一闪,问: “她是很爱穿白衣么?” 尤雪有些愕然的回答: “对啊!” 晚萦回想起那夜在王府她第一次见到慕云平时他眼中流露出的迷离和痛楚,原来,这都是因着一份再也无法圆寰的爱恋,因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她还记得他当时微颤的声音问她, 你为何……不着白衣? 晚萦进了宫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尤雪来看过她而外,再没人来看过她这个不受宠的妃子,一个月了,慕云平一次也没露过面。 而晚萦也是最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忽然时不时的想要呕吐,尤其是闻到油腻一点菜肴的气味,她猛的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个月也没来过月信了,但是慕云平这一月来根本没碰过她,她的手探向了自己小腹,难道……难道自己怀上了慕云时的孩子?b 分卷阅读17 r   这个认知让她煞白了脸,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自己和阿雯都会性命不保!阿雯到底年轻些,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差点吓瘫在了地上,捂着嘴呜咽的哭,一个劲的问到底该怎么办? 若是去抓堕胎药那就等于将这件事昭告天下了,如今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嫔妃,想要出宫门去更是异想天开,而现在,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晚萦想着,拽过阿雯的手用力在桌沿上磕了一下,阿雯痛得大叫起来,晚萦说: “再过一个晚上,你明天就去太医院抓些藏红花回来,你就说你伤得重,要多抓一些。” 若是晚萦磕伤了,即使她再不受宠那也是个主子,太医一定会为她把脉,一把脉就全露馅了,但若是阿雯这个小宫女受了伤,那自己抓药就方便多了。 而藏红花,是活血化瘀,散郁开结的良药,同时也是打胎的利器。 阿雯是个聪慧的女子,瞬间就明白了晚萦的用意,收起了哭哭啼啼,揉捏着被磕伤的手转身去为晚萦铺床,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忍住剧痛,不去管它,最好让它恶化,好让她能去太医院换回来一大包救命的藏红花。 藏红花会杀了那个孩子,但却能救她们的命,她们不能死,所以,那个倒霉的孩子就必须得死。 晚萦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双手交叠在小腹,手掌心的暖意渗进身体里去,她却不由自主的颤抖,阿雯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海碗进来的时候,她却如同见到了毒蛇一般浑身冰凉,猛然陷入了恐惧和绝望的漩涡。 怕吗?怕!她即将亲手结束一条生命,如何能不怕? 痛吗?痛!她将要亲手杀死的是她的亲生孩子啊,不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但终究是她的孩子! 可是她要报仇,要活下去,怎能留下这个孩子? 就算她不杀他,他终究也还是会死,可能会死得更痛苦,更难堪! 对不起啊!是你来得不是时候,或许,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清亮的汤汁微微波动出卖了她此刻微颤的双手,她低下头去,在圆如圞月的水面看见了自己凄惨的面容。 “滴答”一声,一滴眼泪坠入了热气腾腾的碗中,溅出了微小的水花。 眼泪极苦,但她却双手捧着碗将这苦涩至极的一碗混着失去的苦痛一同饮下,心中骤然一痛,眼泪亦滚滚而下。 疼痛是在半夜袭来的,晚萦辗转,咬着被子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下热流渐渐积聚,心也如同被割裂了一样随着汩汩热流流泻出了自己的体外,身体随着心一同冷了下去。 等到微露晨曦阿雯来看她时,晚萦已经如同死过一回,脸色惨白如纸毫无人色,身下的褥子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整个人虚弱得不行,阿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哭着说要去请太医。晚萦拼了命才将她唤住: “若是现在去请太医,我们俩还不是相当于自寻死路吗?那我受的罪就白受了。你赶紧帮帮我,把下面的褥子连同这床帐都扯下来,不要拿去外面扔,就把它们用剪子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屋里生一盆火,就地烧了,小心点儿,不要走了水,不要被人发现了。” 晚萦总算了体会了一把没人理会的方便了,小产之后她呆在兰麝殿养身子大半个月都没人发现,这个危机总算还是安然度过了,就是自己受了些罪。 静妃尤雪派人来请她,说是太后宫中设了宴,皇上也会去,请她一同去赴宴,这着实让她为难了一下,去的话,小产之后还没等到三十天,现在出门于身体大无益,可若是不去,那便是个大不敬的罪。 阿雯陪同晚萦抵达静妃的凝华殿时,却发现已经有了一个穿着竹绿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那喝茶,而她身后站着一个小丫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见晚萦来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着晚萦行了个礼: “嫔妾拜见芸妃娘娘。” 看晚萦一脸的不解,随即又说: “嫔妾是马婕妤,娘娘入宫许久,还不曾拜见过娘娘。” 尤雪从后殿出来,看见二人,随即扬起笑来: “二位妹妹都见过了吧!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晚萦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可是就是想不通到底有什么问题,推脱不得也只能跟着一起走。 到了夜里晚萦的视线就会变得特别模糊兼之对这宫里的路不熟悉,所以即使前前后后的打着灯,她也只能扶着阿雯的手才能走稳不至于摔倒,晚萦专注着脚下的路,一会儿上阶梯一会儿穿庭,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只感觉云里雾里,四周都是鳞次栉比的建筑,不是这座宫就是那个院,四周望去隐隐绰绰就像是迷宫一样,似乎怎么走都在原地,所以当马婕妤惨叫一声跌进池子里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水花溅起来,溅湿了晚萦的裙摆,四周猛然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是人叫喊叫嚷的,晚萦和阿雯被人挤到一边,一大群人围在池子边大喊大叫,接着就又有人“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扑折了一 分卷阅读18 大片的荷叶荷花才把马婕妤捞了起来,救上来时马婕妤鬓发散乱,血从脸上流了下来,淌满了衣襟,马婕妤的宫女指着马婕妤的下身,连话都说不出来,晚萦仔细一看,却看见马婕妤下身的裙子上也有血在和着水不断的往下滴。 “快,凝华殿离这里最近,快送去,还有,快宣太医,这里的每个人,一个也不许走,全部跟本宫到凝华殿去。” 经过尤雪的一番提醒,慌乱的众人才找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的把已经昏迷的马婕妤送去了凝华殿,晚萦也由阿雯扶着要跟着去凝华殿。 尤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身来,指着身后的其中两个粉衣宫女道: “你们,一个赶快去慈宁宫请太后和皇上来凝华殿,就说马婕妤出事了;另一个,赶紧去太医院把所有在的太医全部请过来,要快!” 粉衣宫女领命小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不远处。 凝华殿内乌泱泱的像是蚂蚁一般跪了一屋子的人,可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尤雪和晚萦跪在最前面,安静了至少一刻钟,太后将桌上的茶盏猛的扫落在地打破了满室逼仄的寂静。 太后看起来就是个厉害的角色,长着一双含威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翘,尤其是在现在一双眼睛能射出箭来,将人戳得千疮百孔。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也很严厉,像刺一样会戳人。 尤雪捂着唇哭得梨花带雨,抽抽搭搭的回答: “臣妾今晚带着芸妃和马婕妤一同前往慈仁宫,路过太液池的时候臣妾就走得先了些,芸妃和马婕妤走在后面的,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臣妾实在不知道啊!” 太后听了浑身发抖,抓起桌子上一支蘸了墨的笔就朝着晚萦扔了过来,晚萦没躲没闪,那毛笔直直的飞过来撞上了晚萦的额头,光洁的额上瞬间留下了一块墨迹,像是一块丑陋的伤疤。 “好你个贱婢,竟敢谋害皇嗣!来人,把这个恶毒的女人给我拉下去,赐白绫,立刻赐死!” “母后。”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慕云平开口,“还是先看看芸妃怎么说吧!不要冤枉了她。” 晚萦抬起头来看他,冷不防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眼神沉沉,不辨悲喜。 “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马婕妤已死,还能让她死而复活来与这个女人对峙吗?” 晚萦磕下头去: “臣妾没有。” 晚萦没想到几月以来,自己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为了证明自己无罪的四个字。 尤雪这时却截断晚萦的话道: “臣妾去看望芸妃时听她抱怨皇上冷落她许久,而恰巧马婕妤有孕了,说不定就是芸妃嫉妒马婕妤才下此毒手的!” 晚萦像是被人在背后打了一个闷棍那样,震惊的扭头看着尤雪,看样子今晚尤雪如此颠倒是非胡说八道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了,那么这样一来,马婕妤的死八九不离十是静妃的手笔了,那马婕妤有没有联合静妃陷害过她呢?应该没有,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来害她,可是现在就算她全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她现在相当于满身污泥,跳进黄河也只会越洗越脏,越解释便越会让人觉得实在欲盖弥彰,但若是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也会认为她是做贼心虚无话可说。 拼了命去解释,是死! 沉默,还是死! 不管怎么走,都是死。 难道今夜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么? 她不怕死,可是大仇未报,她有何颜面去见逾白?现在去死,那她当初踏进这趟浑水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来给别人做垫脚石? 她不想,可如今烈火已经如同魔鬼立马就要将她包围吞噬,她还有什么办法自救? 思绪混乱如同杂草,心里还没想出如何应对,尤雪又说话了: “您若是不信,大可问她的丫头,这个叫阿雯的,芸妃向我抱怨的时候,她也在。” 说着,扯了一下阿雯的袖子。阿雯脸色通红,眼睛湿漉漉的,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皇上、太后娘娘,我们主子确实抱怨过皇上冷落她的话,听闻马婕妤有孕,还在兰麝殿发了一通脾气,把褥子、床帐都给烧了。” 晚萦这下不仅是背后挨了一闷棍了,是连续挨了好几闷棍,她今天才知道原来阿雯是如此会编故事的人,她根本不知道马婕妤有孕的事,至于褥子床帐…… 不等她再想下去,太后一拍桌子,桌上茶杯跳得老高,又“乒乒乓乓”的落下来。 “马上把这个女人给我拉下去!” 侍卫已经从两边走了上来,今晚真的在劫难逃了。 晚萦绝望的闭上了眼。 “等等。”一道清朗的声音制住了这一切。 晚萦回身望去,只见一个绯衣少女带着人匆匆走了进来。 绯色衣衫宛如一团火,可却将她衬得明丽非常。 “母后,皇兄都没发话,您急什么?” “云和,你又想干什么 分卷阅读19 ?”太后对着绯衣少女有些愠怒,但却并不像面对晚萦那般暴跳如雷。 云和向着太后福了福身便不再理她,而对着慕云平道: “皇兄,你认为呢?” 慕云平冷冷的看了晚萦一眼,沉默了许久,对着太后说: “儿臣相信芸妃不会害马婕妤。” “现在连她的心腹丫头都承认了,你还想保她?难道你又要为了一个女人和母后闹不愉快。” 说着,仔细看了一眼晚萦,冷哼着说道: “难怪你对她这么上心,对着杀了自己儿子的人都能原谅,原来你还是没忘记姓容的那个女人,呵!芸妃!” 慕云和上前一步说: “母后,这就是您太偏心了,两年前静妃娘娘不是也害得一个姓刘的采女流产吗?您怎么不罚她而非要逮着一个刚入宫的妃子不放。” 趁着太后发怒之前,抢着说道: “再说了,心腹宫女又如何?不能被收买吗?何况她也不是芸妃的什么心腹,只是以前九王府的一个丫头罢了!怎么到了静妃娘娘这里就是心腹了?” 云和有些阴阳怪气,大有和太后与静妃对着干到底的气势。 而阿雯一听整张脸都白了。 “够了!”慕云平被眼前争执不休的两人弄得头晕脑胀,处理国事都没有这么费脑子,“不许吵了,都散了,将马婕妤追升为毓妃,按照贵妃制发葬,葬入妃陵。” “芸妃呢?不追究了?马婕妤的娘家如何交代?她父亲对国家忠心耿耿,他的女儿却在宫中死于非命,这岂不是令人寒心?把芸妃押进刑房,严刑拷打。” 云和见状指着惨白着脸瘫坐在地上的阿雯几乎都要跳起来,叫道: “把这个宫女也给我拉进刑房,本公主见她可疑得很,不知道是和谁狼狈为奸陷害芸妃。” 虽是指着阿雯,但却有意无意的往静妃的身上瞟,气势汹汹,仿佛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那般毫不迟疑。 第七章 刑房里黑暗潮湿却很是宽敞,四周摆放着好些架子,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晚萦见过没见过、听过没听过的刑具,墙边上还有一人高的几大坛子酒,难道行刑前还要给犯人喝点酒? 可他们没给晚萦喝酒。 刑房的人都是一些虎背熊腰的男人,学不会温柔也没必要温柔,所以晚萦被他们拖着绑到了架子上,粗糙的绳子有两根指头那样粗,像是毒蛇缠绕上身那样死死的勒住她,像是要勒进她皮肉,要勒断她的骨头一样,尤其是勒住她颈项的那一节被人从后用力一拉,晚萦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晚萦有气无力的环伺了一下四周,围着她的这些人脸上表情竟然有些莫名的……兴奋,就像已经杀红了眼的野兽在沉寂许久之后又抓住了猎物一样。 晚萦身上的嫔妃服侍早已经被剥去了,头发被缠绕在绳子里,扯得动弹不得,隔着薄薄的白色中单,那绳子像是活的,越勒越紧,晚萦越来越难受。 刑房里中间燃着一盆火,里面烧着铁烙子,还有四面墙上燃着一团团橙色的光,晕晕的,看得人也晕晕的,屋子里很是昏暗,那昏暗里站着许多凶神恶煞般的想要将她剥皮抽筋的人,但晚萦知道,就算出了这扇墙,外面还是暗无天日的黑。 黎明,你什么时候会将晨曦微现。但就算晨曦出现,可能她也看不见了。 “说吧!”脸上有刀疤的一人扯着鞭子问,“交代交代你是怎么谋害马婕妤娘娘的,现在说,还可以少受些皮肉苦。” 看着拇指那么粗的鞭子晚萦是怕的,心里在猛的颤抖,但是她决不能因为害怕就承认这个不属于她的罪名,一旦承认了,就还是会死,但要是咬死不承认,还会有活的机会。 晚萦知道,阿雯是和她一同被押进了刑房,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哪一间,晚萦明白自己是清者自清,那阿雯就绝对有问题,阿雯应该是被静妃收买了,只要阿雯顶不住酷刑交代了真相,那她就得救了。 “我没罪。”晚萦答道,“没做过的事,要我交代什么?” “啧,嘴还挺硬的。给我打,看看她待会儿还有没有这块硬骨头。” 晚萦看间刀疤男身后的那人将拇指粗的牛筋鞭丢进了酒瓮里涮了涮,晚萦苦笑,那果然是给犯人喝的,只是喝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这是皇宫里的刑房,就算是涮鞭子的酒也应该很好吧!许是杜康,或是花雕。 一鞭子甩过来,这一鞭子灌注了用鞭之人全部的气力,打在胸前,她猛的捏紧了自己的双拳,仿佛那样才能宣泄一些身体的疼痛。晚萦感觉自己的衣服被锋利的那一鞭之力用力的划破了,接着是自己皮肉绽裂的声音,鲜血随即渗了出来,染出了一条三四寸长的一条血痕。她还来不及倒吸一口气,那刺骨的疼痛已然袭来,此时已经管不了是杜康还是花雕了,就算是农家浑浊的米酒,此时刺进伤口里也是一样的疼。 疼得钻心,疼得晚萦的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分卷阅读20 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拼命的开始扭动,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汗水,手心里热辣辣的像是有刺,突突的疼。双腿开始打抖,颤抖不已,小腿的肌肉猛然收紧,连带着脚趾都收拢起来,脚下也是汗,像是踩在油上,滑腻腻的几乎站不住。 接着是一鞭一鞭朝着全身打过来,像是雨点子似的疯狂的往身上打过来。晚萦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拼了命的不让自己发出抽气而外的任何声音,但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忽的想起逾白行刑那日,他也是这般被死死困住,无法动弹,他的处境严酷残忍于她今日百倍,悬在他头上的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横在她身前的是一条浸了酒的鞭子,他的死期已经注定,而她还有抗争的机会。 身上的衣衫渐渐残破被自己的鲜血浸染,而嘴里也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晚萦用舌尖轻触下唇被咬破的地方,是一排整齐的伤痕,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一定很深,或许还咬掉了肉,相比于身上的痛,唇上的这点痛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人开始出现重影在面前晃来晃去,她只依稀看见有人从火炭里拿出了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烙子,晚萦用力的睁开眼睛,上面是个通红的冒着凶狠热浪的镂空的“囚”字。 最后一鞭子打过来,晚萦的眼睛一阵剧痛,接着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晚萦忽然看见江逾白在前面走,他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身玄色长袍,拿着一把剑牵着马在前边走,晚萦一喜,叫了一声: “逾白。” 可逾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等她,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前方的雾越来越浓,晚萦渐渐的快要看不清他的身影了,晚萦小跑着追上去,可不仅没追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晚萦急了: “逾白,逾白,逾白……” “逾白!” 晚萦猛的惊醒过来,那声“逾白”似乎还在空间里反复回荡,她想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左眼被什么给覆住了,她想抬手去摸,发现手也疼得抬不起来,勉强睁着模模糊糊的右眼,听着一道好听的女声叫道: “皇兄,醒了,她醒了!” 人影绰绰,正午的阳光刺目,尤其对于一个刚醒的人来说。 “把窗户关起来!”有人叫道。 晚萦眯缝着眼,想要说话,却觉得自己嗓子像是被刀刮着,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现在只想要一杯水。 慕云平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端着一杯水来到床边将她扶了起来,杯子触到她的唇边,她微张着嘴,那温热的水就徐徐流进了她的嘴里,喉咙像是旱土得到了甘霖,但是下唇被水一浸,又痛起来。她无力的靠在慕云平的怀里,看着床边站着好些不认识的宫女太监,还有好几个御医,晚萦双唇微微开阖,想要说些什么,云和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先一步说: “皇嫂,不用担心,没事了,那个贱婢已经招了,我和皇兄都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早就派人去刑房里守着,只要那个贱婢一招,我们马上就去救你了,害你受了这么多罪也是为了堵住太后和那静妃的口。” 晚萦微勾了勾唇,问道: “她是怎么说的?” 慕云平道: “她说是你久入宫中不受宠,所以不想跟着你,想重新跟一个得力的主子,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她就顺手推了舟,认为你死了她便可以重新被分配。” 云和说: “这样的说辞,皇兄你也信?” 慕云平不置可否: “朕信不信不重要,好在她受不了鞭打,至少还是还了晚萦一个公道。” 晚萦?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他要叫得这般深情这般温柔?让她这个刚刚受尽折磨的人如何能够承受得了这份温柔的攻击,眼眶一麻,眼泪滴滴点点的渗了出来。 “嘶!”左眼的伤口被泪水一浸,痛得她一个激灵。 慕云平为她擦去眼泪。 “别哭,没事了!知道吗?你昏迷了两天,” “是啊!是啊!你昏迷的这两天,皇兄除了上朝就没离开过,昨天九王爷进宫来探视过你,可是不太方便,就没让他进内殿来,他说若你醒了派个人通知他一声。” 晚萦问: “那阿雯呢?” “她被关在牢里,就等着你醒了来发落她呢!” 晚萦想了想: “那把她放回九王府去吧!” 慕云平和慕云和都有些意外: “什么?” 慕云平问: “你不需要杀了她?” 晚萦道: “她毕竟也跟过我一场,放她回去吧!” 晚萦倒不是这般以德报怨的人,只是她心里明明白白,就算放了阿雯回去,慕云时多半也不会放过她,何必自己再做这一回恶人? 分卷阅读21 晚萦始终不明白阿雯铁了心要害她,可为什么没有说出她怀过孕流过产这件事,明明只要那件事被扒开,她陆晚萦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明明可以一击必中,但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去编造一个没有的事情来害她,这个现成的并且致命的罪证就在哪里她为何不用?说出来就算不能保她自己那至少也可以同归于尽。 人往往都是这样,就算自己不能活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活,他们都宁愿一起去死。难道是阿雯突然间良心发现?还是说她不属于“往往”里的那一类人? 阿雯和她受的刑应该是差不多的,连她都快要撑不下去了,但阿雯为何撑不下去了都没说出这件事来保命? 这些疑惑就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线团,她拽住一头不停的拉不停的拉,却始终拽不到尽头似的。 “张嘴!” “嗯?”晚萦回过神来,只见慕云平举着一勺子的药汁到了她唇边,她张嘴喝下。 听见他问: “想什么?这么出神。” 晚萦道: “没,没什么。” “刚刚朕听见你在梦里不停的叫逾白,那是谁?” 慕云平拿着瓷勺在碗口刮着,将多余的药汁刮回碗里,不经意的问。 晚萦心里“咚”的一下,像是撞大钟似的,一口药也滞在了嘴里,她顿了一下,喉头一动,缓缓吞下。 “逾白……是我以前的好姐妹,她姓于名白。” 晚萦的脑子飞快的旋转,就像转陀螺一样,想到了这么一个还算不错的解释。手在被子下紧紧交握,手心里立马腻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知道慕云平信了没有,但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便没再细究,而把话题又转到了伤口上: “你不要过多的去舔舐你的下唇,过一会儿还要上药,你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今晚上再换。” 晚萦松了一口气,慕云平自然不会在意她在以前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做于白的好姐妹。 “朕前段时间不是有意要冷落你,确实是事情太多才没来得及看你,尤其是你进宫那日正遇上九王妃薨逝,平南侯又伤心过度,而你又是来自九王府的人,朕更怕前朝的大臣有闲话。” 晚萦只是笑,也不说话。 在宫女收拾阿雯的东西出来一件件查验时,晚萦一眼看见了当初她拿出来的那个深绿的岫玉手镯。 一个丫鬟拿着那手镯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岫玉闪着柔和的光,这是一个质地极佳的玉镯,这不是个丫头该有的东西。 “娘娘,这是阿雯的吗?” 晚萦望着那个碧绿碧绿的圆环,愣了许久,才点点头,接着补充了一句: “是她的。是我送她的。” 等着慕云平说是怕打扰晚萦休息带着慕云和离开之后,一旁的两个宫女才凑了上来,很是殷勤又是给晚萦掖被角又是要扶着晚萦躺下。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晚萦问。 其中一个圆脸白肤中等身材的道: “回娘娘,奴婢名叫银月,她是皎皎。”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那个脸型微长小眉小眼的宫女。 “你们是从哪里调过来的?先前在这兰麝殿好像没见过你们。” 银月回答说: “回娘娘,我们俩先前是云和公主宫里的人,公主说我们俩家世干净特意挑出来让我们来伺候娘娘。” “云和公主?” 晚萦有些纳闷儿起来,自己与这位公主不过是凝华殿才见第一面,为何云和会见她第一面就对她这般相助,倒像是她们已经相识许久,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一般,为了她,连太后和静妃都敢直言顶撞。 “对啊!”皎皎说,“云和公主在您昏迷的这两天几乎全程都守在您身边,就怕……就怕有人再要来害您。” 晚萦愕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暗自思索云和究竟有何目的。 “云和公主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那晚在凝华殿她连太后和静妃都敢顶撞?她难道不是太后的女儿?” 皎皎和银河看了看外面,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道: “云和公主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是先皇的梅妃所生,梅妃来自民间,家里自然不会有什么财富权势,先皇当年多年无女,直到梅妃出现才为先皇诞下长女,所以云和公主虽是长女,但年龄却很小,女儿来之不易,自然也就格外受到先皇的重视……而梅妃母凭女贵,更加得到先皇的宠爱……” 因此,梅妃也遭到了后宫许多人的嫉妒,而当今太后便是其中之一。太后是当朝大司马的孙女,抚远将军的女儿,家世显赫无匹,要打压一个小小的梅妃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而先皇也忌惮太后娘家的势力,也不过分苛责太后,最后太后以梅妃冲撞不知礼数为名在一个深夜直接在凤仪宫把梅妃杖毙了,而当时云和公主才五岁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娘被打得血肉模糊气绝身亡,听宫里的老人说,那晚梅妃的惨叫声响彻宫闱,人人人心惶惶 分卷阅读22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太后也被一起乱棍打死,听说那晚整个凤仪宫静得连呼吸都听不到,就只能听见杖打声和梅妃的惨叫声,很是惊悚。据说那晚惨烈得连月亮都是红的,还听说梅妃被打死的地方,连草都是红的,久久都恢复不了原状,太后当年命人连夜把那片草都拔了个干净。可皇上那晚宿在别的宫里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太后把守了大门也没让人去通报先皇,知道第二天早上下了朝先皇才听说这件事。先皇自云和公主之后再也没有过女儿。 先皇当年什么表情? 那倒不知道,反正先皇也没把太后怎么样,只是让以隆重的葬礼把梅妃葬入妃陵了,后来先皇恐怕知道太后会对云和公主不利,便把云和交给太皇太后养着了,太皇太后殡天之后,就亲自把云和带在身边,太后在先皇在世时多次提出要送云和去和亲,都被先皇置若罔闻。 后来,咱们现在的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因为云和公主在宫里结识了……一个人,太后对云和就很不高兴,皇上也因为这件事与太后产生了隔阂,况且皇上自小与云和公主关系极好,她又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自然很是宠溺,所以现在云和公主养成了一种无法无天的性格。对着太后也从不口软,不知道是不是太后对云和公主心存愧疚,也从来不多加责罚。 公主憎恨太后,这宫里人尽皆知。因为静妃是太后的外甥女,所以公主对静妃也很是讨厌,太后很希望皇上把静妃立为皇后,奈何皇上不愿意,连个贵妃的位子都不乐意给,最后被太后追逼得没办法只好说等静妃生下皇长子就立她为皇后,但可惜的是两年来,静妃就没有过身孕。 “那当年的刘采女和如今的马婕妤岂不都会是静妃为了生下皇长子的牺牲品?因为静妃迟迟没有怀孕,所以她要杀了所有宫里怀过孕的女人?而收拾怀孕的妃子也得有另一个人来当替罪羊,这一次是我,那两年前那次呢?” 银月扑上来捂着晚萦的嘴: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小心隔墙有耳。” 第八章 皎皎说: “当年的刘采女事件,替罪的是她身边的宫女,找了个饮食不擅的罪名把那个宫女绞死了。而刘采女也因为那次事件损伤了身体,不久也病死了。” “那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银月和皎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道: “想必皇上是知道的,但那是他的母后和表妹啊!可是太后将他一力扶持到这个位置上的,原他也不知道太后有这么残忍,刘采女之后知道了,本来皇上就很少来后宫,刘采女的事情之后就来得更少了。” 顿了顿,皎皎继续说道: “这一次的马婕妤有了身孕是皇上心情不好喝醉了才临幸她的,没想到就怀了,结果就变成这样,还没开心几天就连命都丢了。” 晚萦听着听着歪在枕上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听着银月和皎皎关门离开,心底里却波涌云翻,整个人像是浮浮沉沉都飘在大海上,找不到一个支点,像是一不小心就会翻身坠入海里。 她忽然有些后怕,自己已经踏入了这泥泞里,恐怕只会越陷越深,再也没有拔足离去的那一天了。她忽的想起江逾白,若是他知道,他会让她来给他报仇吗?是宁愿她花掉自己的毕生来报仇还是就此远离浪迹江湖? 晚萦想起慧深,这么多年,除了逾白,就只有她最关心自己,不论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她终究都是护着自己的。 身上的伤口仿佛又痛了起来,那皮开肉绽的感觉又在皮肤上重现,心底莫名的恐惧也被渐渐放大,周身似乎是一片黑暗,而她身处其中,仿佛只要一动,那黑暗里蛰伏的怪物就会将她整个吞掉。 北来的秋霜将树叶子都染成了黄叶,慢慢的都变得枯萎了之后,只一个晚上就落满了庭院,看着就像是铺就了一张枯黄色的地毯似的,天也变得格外高远,一大团一大团的云在天上悄然掠过,露出湛蓝的天色来。空气里带着寒意,像是一把刀,刺得那些来不及飞走的孤鸿一声惨叫的飞过山头去。 转入仲秋之后,蝉声就渐渐稀了。况且现在渐渐入了深秋,迢迢银河也像是就此隐了,晚上晴朗的时候还可看见月亮和稀疏的星子,但夏日时那种河汉灿灿的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了,夜风吹来已经渐渐有了些寒意,让人忍不住想要拢起衣襟。 中秋节的时候宫里举办了中秋宴会,可晚萦的伤还没痊愈,自然也就缺席了这场盛宴,当时身上的伤还疼得她龇牙咧嘴,眼睛上的伤是最后一鞭子打的,故而气力也小了许多,所以眼睛上的伤较之身上好得快些,但是一鞭甩到眼睛上,也让她吃尽了苦头,拆了纱布后,晚萦看见自己脸上一条伤疤从额头上延伸至左腮,伤口张好之后留下了一道紫红色的伤疤,在白皙的脸上就像白玉石上趴着一条狰狞的蜈蚣,有些可怖。 这绝代的容颜被毁去了一半。 拆纱布那天,晚萦在镜子里一看自己的脸就哭了,她捂着脸,泪水如同滚珠。银月和皎皎一左一右的安慰她,说是有了新药 分卷阅读23 ,叫什么什么脂凝霜的,只要每日加以涂抹在伤疤上就能消除疤痕恢复如初。晚萦起初是不信的,可是银月和皎皎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晚萦终于停下哭泣开始每天擦药,没想到经过一个多月,脸上的疤痕真的淡了许多,现在已经只能依稀看见一点点淡红的印儿了,擦上粉便可以全部遮盖住。 但现在是就寝的时候了,她卸下了妆,在铜镜前细细的照着自己的脸,衣衫褪下,皎皎正要给她身上的伤疤擦药,银月却捏住了她的手腕: “今晚别擦药了。” 皎皎问: “为什么?” 银月笑了笑,看了一眼晚萦道: “今晚皇上会过来。” 皎皎一脸茫然: “皇上过来和我给娘娘擦药有什么冲突吗?皇上不是几乎每天都过来?” 银月有些急了,双颊也染上些微羞窘的微红: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了,说不要擦了就不要擦了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要开启一场大争论的时候,晚萦把衣衫拉起来穿上道: “既然银月说不擦,那就不擦了吧!” 皎皎这才悻悻的收回药膏,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却又不怎么甘心,边将东西放在妆奁上边嘟囔。 兰麝殿外张起了红灯,用过晚膳后晚萦就上了晚妆一直等着各宫下钥的时间慕云平还是没来,皎皎都撑着下巴在打瞌睡了,晚萦也有些撑不住了,告诉银月皎皎说: “你们就去睡吧!别等了,今晚皇上该是不会来了,我也去睡了。” 银月道: “那奴婢去将宫门下钥?” “嗯。”晚萦应了一声,“还是让皎皎帮我帮药给涂上。” 其实慕云平来不来她平时是不大在意的,可今晚整个宫都传遍了,他却没来,晚萦倒暗自有些气,他这么放她鸽子,岂不是让各宫的人看她笑话? 晚萦侧着身体看着帐子上的纹路,帐子上绣的是葛巾紫,重重叠叠的花瓣被绣得栩栩如生,恍如真的一般从那帐子上微微凸起。 晚萦伸手去摸,硬硬的有些硌手。 视线从帐子上滑下去,床前的地上铺着红色的浅毛地毯,一侧的花几上放着一盆寒兰,花瓶里插着一把皎皎上午才剪回来雪青,再远处就是一扇四扇屏风,上面是一幅萤光夏夜图,淡淡的月色从窗棂上透进来,像水一样洒在屏风上,似乎一碰就要掉下来;屏风外放着高脚掐丝缠枝莲纹香薰炉,此刻正熏着茉莉香片。 看着看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合拢,渐渐的就睡了过去。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只是隐约感觉天还很早。晚萦忽的觉得自己肩痒痒的,像是羽毛轻轻抚过的感觉,她迷迷糊糊的拿手去摸却被人连手给攥进了一个温热的掌心里。晚萦忽的清醒了过来: “谁?” 她翻身爬起来,揉着眼睛挪着向后退去,看清了来人,她愣了一下,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 慕云平拉过她抱在怀里说: “亥时末了吧!” 晚萦还是一脸懵: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晚萦说: “兰麝殿不是下了钥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慕云平笑了笑,垂下头看着晚萦,目光如水就像洒在四扇屏上的月光,温柔又缱绻,他墨色的长发从肩侧垂下来落在晚萦的脸侧。 他说: “就宫里那墙的高度还难不倒朕。” 晚萦莞尔一笑: “皇上也翻墙吗?” 慕云平靠近晚萦,将脸埋在晚萦的颈窝处,呢喃着说: “云和这几天老是给朕讲坊间的话本故事,里面那些才子去找心上人都是半夜翻墙的。” “您本可以叫醒谢公公他们,您这样翻墙,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没事。”他的声音渐渐含糊不清,“本来今晚上是临时有事的,这么晚了,我就还是想来看看你,叫人开门又怕吵了你,所以就直接翻墙进来了。” 说着,他的手渐渐探进了晚萦的中单里,晚萦的呼吸忽的滞了一下,身上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疙瘩,他的手上像是带着火,烫得晚萦踧踖难宁,她慌忙按住他的手: “皇上,臣妾的伤疤才擦了药。” 慕云平从她肩侧抬起头来,视线如火,如同暗涌即将来袭,看得晚萦的双颊烧了起来。 他的手向上携着领口将晚萦那白色的中单脱了下来,颈上到胸前再到小腹都是不同程度的疤痕,他俯下身去在晚萦的坠泪痣上印下浅浅一吻。 “对不起,是朕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慕云平的眼光又变得迷离凄厉起来,眼睛却像是汪着一团水,定定的看着晚萦,目光温柔得甚于那窗外的月光。 屋内忽然静得鸦雀无声,晚萦问: “你爱我吗?” “爱,很爱很爱。 分卷阅读24 ” 你爱的是容芸还是陆晚萦? “砰砰砰”三声轻轻的扣窗声将慕云平游离的神思拉了回来,如梦初醒一般,他放下晚萦,为她盖好被子,道: “朕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出了门去。 晚萦还没从慕云平的离去晃过神来,眼睛还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遽然间,轻微的一响,有人从窗户进了屋子。 慕云平刚刚离去,断断不可能是他,晚萦从床上猛的弹了起来,刚想张口叫人,一黑色影子却飞速的蹿过来压倒晚萦捂上了她的嘴。 晚萦一看来人的眼睛,用力的扯开了他的手,将他一推: “你来干什么?” 慕云时被她一推顺势仰面倒在了床上,隔着被子压着晚萦的双腿,晚萦挣扎着要把脚拿出来。 他扯下面罩,翻了个身将晚萦的双腿的死死压住,上身渐渐的靠近了晚萦,晚萦退却不得,又生怕动静大了被人发现。 压低了声音问: “你要干什么?” 慕云时冷冷的笑道: “我要是不来,怎么能听见你和皇上深更半夜了还在这儿的浓情蜜意情话绵绵?” 晚萦用力将双腿一扯,抓着被子将他一盖,转身就赤脚跑下了床,正要朝门外跑去,突然,腰上一紧,转瞬间连人一同被裹挟着倒在了床上。 “我现在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给你。” 慕云时道: “就算你现在有消息给我,我也不敢信,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瞎话骗我?听说你在宫里受伤了,我担心得要死,很多次想来看你都被他挡了回去,只能挑个晚上偷偷的来,结果倒好,也亏得你身上擦了药,不然你还会让我听些什么?” 晚萦怒道: “他是我的夫君,就算我和他真的做些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慕云时捏着晚萦的下巴: “那我是你什么人?” “前主子。” “好,好得很。”他手上用力,低下头去欲吻她。 晚萦侧头一躲,慕云时的吻落在了她的脸上,可这一个动作却激怒了他,慕云时用力的转过晚萦的脑袋,正要重新吻下去,忽然颈上一凉,一只金钗已经抵在了脖子上。 慕云时反手一捉,便将晚萦握着金钗的手捉在了手心里,金钗闪着寒利的光,宛如晚萦此刻的眼神。 “天就快亮了,如果你想别人发现我们,你就尽管留在这儿。” 慕云时往窗外一看,细细一听,果然听到了敲梆子的声音。 天还没亮,宫里就传开了,说是皇上虽说翻了芸妃娘娘的牌子,但静妃娘娘夜里突发疾病,皇上就把芸妃晾在了一边,留在凝华殿照顾了静妃娘娘一晚上。 这时候,一担一抬的礼物正往凝华殿送去,好些命妇天还没亮真切就坐着轿来凝华殿探望了,车轿多得连凝华殿的前庭都停不下了。 静妃和芸妃交了恶,宫里谁都知道。静妃是太后外甥女,况且有娘家撑腰,而芸妃虽说是九王府出来的,但也毕竟不是九王爷的亲妹妹,只是王府中的一个歌姬,而且皇上似乎也不是很宠爱她,自然人人都去恭维讨好静妃了。 凝华殿门庭若市,兰麝殿却门可罗雀。 晚萦倒不怎么在意,反倒是银月和皎皎两人气呼呼的,皎皎拿着撑窗户的青竹叉杆说要去收拾兰麝殿里那些吃里扒外嚼舌根的,正气喘喘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外边突然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奉命来伺候芸妃娘娘的。 银月和皎皎一扯一拉的出去收拾那些嚼舌根的了,小太监凑上前来,低声道: “娘娘,奴才是奉王爷命来伺候娘娘的,以后您要是有什么带给王爷的事就告诉奴才。” 晚萦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了,她知道慕云时派这个小太监来只是来监视她,脑子里就像锅里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的响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那个小太监,却不想那个太监也正看着她,那目光森森的像两支铁钩子,看得她身上一阵阵发冷,晚萦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没有名字,不过奴才姓夏。” 银月和皎皎说着话从外边走进来,一看屋子里多了个人,两人相视一望,银月颇有些警惕并且口气不太善的问道: “你是谁?为何趁我们不在跑到这内堂里来了?夏公公呢?怎么管的,什么人都可以进来了?” 夏公公立即对着银月和皎皎弯下了腰去: “奴才是新来伺候娘娘的,谢公公也知道的,奴才是被分在打扫后院的,只是先来给娘娘认个脸儿。” “是吗?”皎皎还是不太信。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晚萦打断,“云和不是打发人过来说了中午要来用膳的吗?还不快去准备。” 都说小姑子和婆婆是最难相处的,现在看来这个婆婆确实凶狠,但这个小姑子却出奇的好,如果仅仅是因为云和公主和太后之间的斗争而对她好的 分卷阅读25 话,那自己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反过来说,至少和太后静妃不睦的人云和都帮的话,那云和也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毕竟云和也是皇家的人,万一哪天她就帮亲不帮理了呢?不过云和长得倒是一副美丽善良的样子,不管怎样,她总救过自己一命,以后若是要报复是不是该放过她?但她是害死逾白的那人的妹妹啊!但是若是这样想,慕云平也是救过自己的人,但他又杀了逾白…… 晚萦愣愣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云和和慕云平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晚萦就像是一尊雕像似的坐在那眼神横横的一动也不动,云和起了玩儿心,踮着脚一步一步的走近,走至她面前的时候忽然大叫一声“嘿”,吓得晚萦一个激灵,失手打翻了手边的一盏茶,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躲避那流泻的茶水,一抬眼却看见含着笑站在不远处的慕云平,她慌忙蹲下身去,手里绞紧了那方手帕。 “臣妾参见皇上。” 离她仅有一步之遥的云和一把拽起了她,问: “皇嫂,你刚刚想什么呢?我和皇兄都走进来了你都没发现。” 晚萦道: “刚刚怎么外面没通报呢?” 云和疑惑的说: “我们来的时候通报了,皇嫂你……该不会是耳朵出问题了?” 晚萦刚想笑,酒气听见慕云平说: “你刚刚想什么那么认真?连我们都快走到你身边了都不知道。” “我在想……我的家。” “你的家在哪里?” 晚萦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大片和青青莲叶,还有点缀其中的荷花,满山怒放的桃花和红杏,茂密桑翠的竹林,那竹箨上刺人的绒毛,还有沿着山路跑上山腰去的小黄狗…… “苎萝。”她说。 闻言,慕云平和云和的脸色都滞了滞,但随即便隐藏里起来,恰巧银月进来说菜都摆好了。 晚萦不知道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云和老是用眼角来瞟她,而云和显然也是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便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知道云和终于忍不住了: “皇嫂,你家真的在苎萝?” “嗯。” “那苎萝山下有条河你知道吗?” “嗯。” “你们那时候苎萝山下住的人应该很少吧?” “嗯,那时候人们都分布得很散,有时候走老半天才能见到一户人家呢!” “那皇嫂你认识一个叫庾胜的人吗?现在应当有五十岁左右了。” 多么明显的试探的口气。 晚萦捏住筷子的手猛的一紧,心也忽的颤抖了一下,庾胜是父亲的名讳,而苎萝山下一个小小农夫的名讳竟然会时隔多年出现在一个公主的嘴里,这让晚萦有些恐惧。 她缓缓的放开自己捏紧筷子的手,若无其事的去夹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她没有看云和的眼睛,只是淡淡的说道: “我十年前就离开家了,有些人有些事早就记不得了,至于你说的这个人我真的没听说过。” 第九章 晚萦默默的将才喂到自己的嘴里,至于是什么滋味却完全没有在意,她全部的神思都凝聚在了云和的身上,她从头到脚都绷得直直的,连手指头都僵硬了起来。她的眼角余光看见云和转过头去面对着慕云平微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遗憾。 他们的试探得到了失望的答案,而失望的原因就是晚萦不认识那个叫庾胜的人。 等她品出滋味来,才发现自己夹了一小截芹菜塞进了嘴里那芹菜满满的奇怪的气味在她嘴里乱窜,一直顺着她的喉管一直窜到了胃里去,像是刚刚被自己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挑选过的菜肴都染上了芹菜那讨厌的气味。 她的牙齿一挫一挫的,整个人都忍受着芹菜带给她的折磨,她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悄悄的把嘴里尚未嚼得细碎的芹菜节吐出来裹进手绢里去,待会儿吃完了饭再把它连手绢一块儿扔掉,再也不看那被牙齿挫得不甚细碎还沾着津液的丑样子再也不闻那令人食欲全无的气味。 “九王爷说今下午想来看看你,朕允了,毕竟你也是他府里出来的人,这是你进宫后第一次见他,你好好准备一下。” 嘴里的芹菜瞬间没了味道,随着她吞咽的动作滑进了胃里,这下,是真的让她仔细挑选过菜染上那讨厌的芹菜味了。 第一次?可不是第一次。 晚萦在心底里嘲笑一般的说,连带着,她脸上也显现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可很快又敛去,嘲讽?她嘲讽谁?嘲讽她自己还是慕云平?慕云时是万万轮不到她来嘲讽的,毕竟直到现在都是他占尽了所有的便宜,他把她当成棋子,把慕云平框在一个大大的套子里,而他就在外边慢慢的收紧口袋,一点点的将里面的阳光空气都挤光,等到慕云平发现的那日早就被他隔着袋子捏在了手心里。 想到这儿,晚萦的心里忽的生出了好些同情,她看了慕云平一眼,他慢慢的将菜放进嘴里,闭着嘴慢慢的咀嚼,像是要把菜研 分卷阅读26 磨成用石磨磨过的菜浆一般,他的手很好看,又细又长,白生生的,手背上还可以看见一条条的青筋,捏着同样又细又长的玉箸,手背上显出三个前宽后尖的凹槽来,像是画上的观音的手握着玉净瓶似的。 他的脸也是白生生的像名贵的玉石,很是赏心悦目,但是却有着一股英气,两道长长的眉毛带着男子该有的气魄,很是自然的浓而黑,还不像女子需要用眉笔眉黛细细描摹一番,眉毛下边也长得一双炯炯星辉的眼睛,好像天上所有的星子都落进了他眼里似的,好像天生带着柔情不说话时就那么盯着你,总得把你盯得忍不住笑出来不可,这和他母亲却大不相似,他母亲的眼睛是一双会令人发毛的眼睛。他的身形颀长挺拔,一件简单的黑色绣缎袍子也能在他身上穿出秀拔英挺的味道,袍子上唯一不同的就是胸前的五爪金龙,正鼓着眼睛张牙舞爪的要向桌子这一边扑过来。本来是黑色软缎,应当是松松的,但胸前那金龙却显得硬邦邦的,把那一整块布料都撑了起来,像是繁复的绣作正赋予了它力量一样。 他和慕云时也不大一样,慕云时有时候沉沉的就给人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深沉许多,像是隐居深山多年没能见过凡人的隐士,身上冷得像霜,也不大近人情,像是时时举着武器的蛮荒之人,不信任何人,你一走近,就要戳你一刀。 一想到慕云时,晚萦就不知道是该同情慕云平还是同情自己了,慕云时布置了一个局,把她也拿了进去,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才是那个布局的人,是她布了一个局,把所有人都绕了进去,她才像是那个坐享其成的操纵者。 可是,现在她什么成也没享到,反而自己慢慢的被人穿上了线成了一个被人提来提去的木偶。 过了午时不多会,慕云平和慕云和刚走不久,慕云时果然就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就身后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大瓷花盆,里面种着一株白菊花,花朵得有碗那么大,叶子能比得上人的巴掌。 慕云时说这是新得的菊花,进宫特来送给她,晚萦蹙了蹙眉,说这宫里什么样的菊花没有?还从宫外抱一盆来,宫里的白菊花多得是,随便采多少都有。抱花的小太监从硕大的花朵后边儿把脸探出来,笑得像一只偷着了桃子的猴子正在模仿这人的笑,笑得有些滑稽,他说娘娘,这菊花可不同,这句话把它种在盆里,它能开出碗那么大的花,要是种在地里,根的生长没了限制,它能长屋檐那么高,开出盆那么大的花来,叶子能赶上芭蕉叶。 在银月和皎皎惊叹赞美的时候,晚萦却暗自拿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有些没好气地说: “我可不爱菊花,花瓣儿像拿剪刀剪出来的一样,呆板得像是用梳子梳过好几遍的头发那般整齐。” 花瓣儿长那么整齐干什么呢?又不需要绾个髻儿来插簪子。 晚萦说着就进了屋去,在临窗的榻上坐了,拿过案几上的花绷子继续绣花,本以为这么臊了慕云时一次,他就能自己回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兀自跟了进来。 晚萦真不明白他是没看懂她的潜意思还是故意碍在她眼前来气她给她添堵。 在面对着慕云时的时候,晚萦总有些不自在,说怕倒也不是怕,她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躲都没处躲。就像现在,晚萦的眼睛盯在手上的绣花绷子上,可她明显的感觉得到慕云时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芒刺在背分外的不自在,身下的褥子上也似乎生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点儿,硌得她全身都麻酥酥的难受。 她一回头,就看见慕云时正站在木门当口,一绺金色的阳光照进来正照在他身上,光线明亮出飞舞着好些细小轻盈的尘埃,金色的光把尘埃都染成了金色,他就站在那金色的尘埃里,人被尘灰一挡就变得朦朦胧胧的。 他不动也不说话,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她先开口。 晚萦望了望门口,隐约听见银月和皎皎低低的说笑声,估计是去看那盆碗口大的白菊花了,她心里有些气,气这两个丫头一点儿也不懂规矩,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屋里,看来都是她平时对这两个丫头实在太好了。 不过谁每个好奇心,其实她不是真不喜欢菊花,尤其是那么大的菊花,她还从没见过,只不过是不想在慕云时的面前流露出这种好奇来,她就是想冷着他,让他快些走,她才不需要他来看她,他一来,她就像被人倒进了油锅里,反反复复的炸。 僵了好一会儿,晚萦放下手里的花绷子,抚了一下刚刚绣过的地方,说: “王爷请过来坐。” 话音刚落,晚萦便疑心自己说得太过温柔缱绻了,兀自先红了脸,耳边像是有人拿着金钹使劲敲了一下,余音嗡嗡许久都无法散去。 慕云时走过来,将袍子一撩,坐在了离她最近的几椅上,手搭在两侧,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晚萦正想再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此刻的窘迫,刚张了张嘴,慕云时就直勾勾的盯着她,晚萦一慌,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正巧,银月进来了,手上提着一个烟红色的箍着金丝的食盒,她走上来,揭开 分卷阅读27 盖子,一股糕点特有的酥香味飘了出来,银月说道: “娘娘,这是皇上刚刚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看娘娘中午吃得少,怕下午没一会儿就饿了,这些很清淡正合适娘娘的口味。” 晚萦一瞧,一碟水晶桂花糕,里面还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飘着好些糖桂花;一碟龙井茶酥,每一个上边儿还插着两片叶子的青青茶叶;还有一碟豌豆黄,橙色的方块整齐的放在盘子里像是把磨刀石切断了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那里。 慕云时看着银月从食盒里把一碟碟的糕点端出来放在晚萦面前的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像是很乏力似的,忽的笑了笑,说: “皇上对你还是很好的,你是从我府上出去的人,你得宠了,九王府也跟着沾光,还请娘娘不要忘了旧日情分才是。” 晚萦也笑: “自然是不敢忘记王爷的提拔之恩。” 晚萦面对着慕云时的时候总有些恍惚,他的面孔总能让她联想到另一个人去,晚萦也说不出具体哪一点像,但就是觉得莫名的相似,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神简直如出一辙,眼睛深深的,笑得很是好看但又有些令人游疑,似乎他准备了多大的陷阱让你去跳一样。 明明逾白已经死了,为什么却会觉得这个杀他的人会有些像他呢?难道是因为他含冤而死,故而把灵魂依附在了慕云时的身上? 晚萦在心里自嘲一笑,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绝伦的想法呢?小的时候在夏夜里乘凉的时候听老人们说什么死后还魂投胎之类的故事也没信过,怎么这会儿倒比小时候还不懂事了,若是真有还魂一说,怎的逾白这么久了还未现身与她相聚? 不过,江逾白和慕云时两人给她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江逾白给晚萦总感觉像是山涧的清流一样舒适,和他在一起时,情况再危急,也感觉闲适安乐;但慕云时却像是一锅烫水,还在咕噜咕噜的翻腾着水泡,热气腾腾熏得她只想远远离开,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多呆一秒都能让她汗流浃背。 她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是那一晚开在褥子上的落红?还是那个被她处理掉的孩子?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孩子毕竟是慕云时的,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有孩子,她想,可能不会再有了。 晚萦虽是十年前就认识了江逾白,但是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不长。 八岁那年晚萦就跟着环彩阁的鸨儿乘船北上来到了京都,那时候她长得瘦巴巴的,又有些营养不良,面色如土,两只眼睛更是深洼洼的,一张嘴都能干得裂出好几道竖着的口子来,一咧嘴笑就有鲜血渗出来,就像是干涸许久变得皲裂的红土地。在那时看来,她的资质是一点儿也不好的,所以买来之后,鸨儿也只是让她再后院跟着一起打杂。因为她是新来的更兼是个小孩子,后院、厨房的人都喜欢趾高气扬的使唤她,仿佛她们摆出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来就能使自己高贵一点儿似的,她们被人使唤辱骂惯了的,就像体会体会当主子的感觉,她们成了主子,理所当然她这个新来的就成了所有人共同的奴仆。 被扯着头发或耳朵教训都算是轻的,那些幻想做主子的,最喜欢的就是说一句就伸出手在她胳膊或腰上拧一把,下手又很重,晚萦常常被她们拧得全身青青紫紫的,要不然就是拿着菜刀,用钝的那一侧刀背在她背上或受伤用力的敲,她们的主意多着呢,不过想来可能大多都是她们以前受过的。冬天的时候,下人住的屋子里没有暖炉,连个羊皮暖水袋都得攒许久的钱自己去货郎那里买,有的能跟货郎没脸的厮混一下也能得到一个免费的质量不那么好但能勉强装水的羊皮水袋子,但有很多人都是像晚萦这样的没钱也没处厮混的人,冻得哆哆嗦嗦,被子又冷又硬,像放在户外冻了一夜似的,所以冬夜里整宿整宿睡不着是家常便饭,她们便偷偷半夜起来,到厨房把炭在烧着,一些人围坐在灶台边取暖。但这样木炭就会多费许多,久而久之鸨儿便起了疑心,一天半夜偷偷摸摸的来厨房逮人,其余的人听到声响就像是演练过的一样,熟稔的一窝蜂似的全跑了出去,把晚萦撞得在原地旋了几个圈儿,接着就一屁股倒坐在地上。等她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也想赶紧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鸨儿已经提着灯笼站到了面前,鸨儿的脸被灯笼的火光照得红彤彤的,满脸的怒气,灶台里还在冒着烟,热气蒸腾,晚萦却吓出了一身冷汗,鸨儿如今的表情就像寺庙里一些张牙舞爪横眉怒目的泥菩萨,夜里被闪电那么一照,很是摄人胆魄。 被鸨儿逮了个现行,自是免不了一场毒打脚踢,鸨儿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着难怪这个月厨房支出这么多,都是你这个败家货,老娘真真的是买个煞星,一来就败家。其实鸨儿也不是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烤了火,可偏偏晚萦反应得最慢,被逮住了,所以只能拿她开个刀,杀鸡儆猴而已。 通常被打的时候晚萦都是跪在地上咬着牙一声不吭,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任她打骂,老鸨在打她的时候都会把她的外衣给拔下来,说是别把衣服给打坏了,所以没了那一层衣服的保护,晚萦几乎是和她的腿脚硬碰硬的,被打得遍体青紫也是意料 分卷阅读28 之中,可鸨儿似乎觉得就这样根本不足以为她的那些火炭报仇出气,又拔下了头上的一只金钗,头儿尖尖的照着晚萦的脸就戳过来,她本意是想戳晚萦的额头,晚萦微微一仰头,那金针就刺到了眼前,鸨儿的手情急中侧了侧,刺到了她的左眼角,顿时血就顺着脸流了下来,晚萦已经给冻得失去知觉了,倒没有感觉有多痛,倒是老鸨吓了一大跳,火炭被消耗的怒气也褪去了大半,停了手但仍然保持着自己佯装的胆怯的高傲,一定要迫着晚萦认了错才让她起来。 江逾白那时候只是京城里一个在街上混日子的泥娃娃,蓬头垢面的,脸上也是一道道污迹,常常在街上在人多的时候去人堆里挤来挤去,偷偷瞄瞄也没有那个大爷或小姐的钱袋子挂在了可以伸手拿到的地方,一旦逮住了机会,借着人多就那么一扯之后迅速往人堆里一钻就没了影,等那人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跑到哪个包子摊或馄饨摊上去大快朵颐了。当然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有时候也会被人发现,那人感觉异样一下子就顺着钱包抓住了他的手,他就像猫儿抓糍粑,无论怎样挣扎都会被人拖出来,一顿踢打辱骂之后可能还会被人吐口水。 后来他就发现去妓院里偷成功率很高,逛妓院的人大多家里有老婆,在妓院里丢了银子他们大多碍于面子也不会声张报官,而且在妓院后院还能翻到许多能吃的东西,有好多还是一口都没动过的好东西。 环彩阁的后院墙外有一棵歪脖子柳树,长得很高,高过了红墙,所以他就爬上那棵树去,把一根麻绳一头系在粗壮的树枝上,另一头扔过墙去,他就顺着那条绳子下到墙里,出去时再用手拉着绳子用脚抵着墙身体平着地面一步步走出去即可。 晚萦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江逾白的。 那晚,夜幕刚落下不久,四周就像撒上了一层黑纱帐子,人就在那个帐子里头看外似的,朦朦胧胧。下了几天的雨,江逾白早先偷的那点吃的和银子早就花完了,此刻,肚子都饿瘪了,就像钱袋子一样的瘪,就算拿着擀面杖上下的滚压几圈,也再压不出任何东西。饿得他手脚都发软,眼睛前边仿佛冒着星星,爬上墙外那棵歪脖子柳树都费了他不少的气力,等他正手脚并用踢着墙下来的时候,冷不丁听见身后一句: “你在干嘛呢?” 吓得他直接手一软,“咚”的一下摔了下来,摔得他闷哼了一声。 第十章 好在他离地面已经不算太高了,也好在地上是一片杂草而不是乱石瓦砾什么的,不然他的脊柱就可能会摔断了。 借着地上半人高的野草,江逾白在野草里悄悄的翻了个身,从间隙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小女孩上身穿着暗红色粗布短衣,袖口镶了一圈暗青色的边儿,下身穿着暗绿色粗布长裙,一头长发扎了两个小辫子搭在身后,耳朵边上别着一朵从旁边的茉莉花树上掐下的一朵茉莉花,手上端着一个暗金色有些掉漆的铜盆,铜盆里有水。她站在灯下,灯火在盆里的水面上反射,将波纹似的光泛到她脸上,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她又一双堪比小猫的明丽的双眼。 “是谁在哪儿?再不出声,我……我就要叫人了。”她的声音里隐含着胆怯,这胆怯似乎会支配着她,让她随时都可能因为恐惧而大喊大叫起来。 她的手开始抖,连带着脸上的波纹似的光也开始不安的滚动。 晚萦腿肚子也开始打颤,刚想开口大叫,却见那草丛里“嗖”的一下窜出一个人影来,将她猛的扑倒在地,那人的手顺势捂上了她的唇,她闻见一股泥土渣滓的气味。 铜盆“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水在空中一阵飞舞,最后和盆一起“哗啦”一下泼在了地上,铜盆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个圈儿,最后靠着柱子才一顿继而倒了下去。 晚萦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瞪着眼前的这个小叫花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只能看见他一双眼睛,是一双没有恶意的眼睛。 见着晚萦没有挣扎,江逾白试探着松开了他的手,获得自由的晚萦没有叫,只是问道: “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江逾白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土,迟疑了一下,还是向晚萦伸出了手去,晚萦搭着他的手也站了起来。 “我只是来你们这儿找点儿吃的,你不要叫,就当没看见好了。” 晚萦说: “你来早了,今天前边儿的客人都还没走呢,哪有多余的东西给你吃?” 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又说; “哦…我知道了,你来过这里好多次对不对?你总是把前面客人剩下来的烧鸡、鸭脯什么的拿走,好几次厨房里的大娘想要半夜偷偷来找都扑了个空,她们还老是疑心是我偷吃了,好哇!原来就是你这个小贼,害我背黑锅。” 江逾白有些窘迫,面皮涨得红红的,像是一只红萝卜。 他兀自嘴硬,向前走了一步,说: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这京城里的叫花子又不止我一个。” 晚萦凑到他面前,像是故意臊他,用食 分卷阅读29 指划拉着脸颊说: “还嘴硬呢!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都不敢承认,要是不是你,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江逾白闷着不说话,晚萦见状还想调侃他几句,却听见他的肚子“咕咕”的响了好几声,就像是往漏斗里灌水,剩下最后几口水争先恐后往漏斗里钻的声音。 江逾白的脸更红了,晚萦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逾白有些恼,转身就要走,可晚萦一把拉住了他,敛住了笑: “哎!别走,现在前面客人没走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吃,我还剩两个冷馒头,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 江逾白已经饿得恨不得啃树皮了,身体里就像有一头小兽叫嚣着要啃掉他的内脏一样,晚萦在前面走,他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晚萦的房间实在很小,东西也很简单,只有一张硬板床,上面有一条黑黝黝的被子和一张暗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褥子,中央有方小桌子,有一个棱角都被什么给撞断了,桌面黑漆剥落,斑斑驳驳很是难看。 这间屋子其余的人没人愿意住,因为它周围都是光秃秃的,一点树荫都没有,窗口还向着北方,一到夏天热得要命像是一屉大蒸笼,到了冬天又冷得不行,风从窗口呼喳呼喳地灌进来,吹得脸都要皲裂脱皮。 晚萦的手到了冬季又会生冻疮,冷了热了都会叫她难受得龇牙咧嘴的。 两个馒头就拿了一个竹篾箕扣在桌子上,装馒头的是个泥色的碗,干净倒是干净的,只是那颜色让人看了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可这时的江逾白顾不得许多,一看见馒头就像一头饿狼看见了一只麋鹿,扑上去抓着就往嘴里塞,他黑乎乎的手在馒头上留下清晰的五个指印,他可不在乎,此时就算这馒头掉进泔水里去了,抓起来他依旧觉得比满汉全席都香。 江逾白狼吞虎咽,噎得直打嗝,晚萦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水,却见他翻起了二白眼,晚萦赶紧朝着他的后背“咚咚咚”的砸了好几下,他才“呃”的一声回过劲儿来。 刚想哽着说声“感谢”就听得外面一声中气十足却不那么令人喜欢的声音在喊: “陆晚萦,死丫头跑哪儿去了,水洒了一地,盆子也倒在地上,你是不是皮痒了?” 这一声让忙乱的两人同时住了手噤了声屏了气,晚萦用口型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了”,就打开门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江逾白就听见巴掌打在背上的声音和不断的叫嚣辱骂声。 晚萦再度回到房间时已经月上中天,一开门却发现江逾白还没走,她问: “你怎么还没走?今天没机会了,好东西都被她们给分了。快走吧!给她们逮住,可有你苦头吃了。” 江逾白却突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陆晚萦。” “这是你的真名吗?” 晚萦说: “我原本姓庾,叫庾晚,可这老鸨姓陆,她买了我,我就得跟着她姓。” “那怎么不叫陆晚?” “因为我还有个妹妹,叫庾萦,我怕有一天会因为我离开太久而把家人都给忘了。” 江逾白侧耳听了听窗外,夜阑人静,只有阶下的蛩音阵阵。 晚萦问: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逾白回答道: “我叫江逾白,江是长江的江,逾是逾越的逾,白就是白色的白。” 见晚萦正拿着火折子点燃油灯,火光在她脸上跳跃不住,江逾白忽然觉得她真是好看极了。接着又问;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儿?就趁这种夜晚,夜深人静谁也不知道。” “离开?怎么离开?老鸨手里还抓着我的卖身契呢!跑得再远她也能报官把我给抓回来的。再说了,我出去又能怎么样?和你一样去露宿街头吗?” 江逾白突然沉默了,以为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眼前的这种流浪无度的生活了,又怎么能再拉别人下水呢? “那等我将来有钱了来赎你出去,如何?” 晚萦粲然一笑,眼睛都跟着发起光来,双手揪着衣摆重重的点了下头。 那晚送江逾白翻墙离开时,他爬上墙头,骑在墙上回过头来,俯视着晚萦道: “你等我,等我回来带你离开这里,到那时候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晚萦的眼里渗出了凝露: “好,我等你。” 自那以后,晚萦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江逾白,她日日夜夜的期盼着江逾白能再次笑容明朗的顺着墙头翻过来,然后将那乱蓬蓬的宛若秋季的杂草一般的头发抚到一边,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抓着绳子说一句: “哎,好久不见了!” 晚萦天天等,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墙内的草已经拔了一茬又一茬了,柳树枝干上那被他用绳子勒出伤痕的地方早就愈合了,可他却许久许久都没有再出现了。 晚萦从十三岁以后不知怎么突然就变得姿容妍丽起来,皮肤也不再像以前 分卷阅读30 那样干巴巴的,反而是喝饱了水一样,白白嫩嫩起来,一头青丝如瀑,长至腰下;柳眉弯弯,黛而不浓;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像是不菲的夜明珠;鼻梁小巧挺拔,像是一座秀丽的白玉山峰;双唇饱满像是带着晨露的花瓣,手虽然带着茧,但仍然十指纤纤像是削尖的葱根。只是左边眼角却因为当年被老鸨用金簪一戳之后形成了一个小疙瘩,像是长的一颗红色的小痣。 当粗布短衣在遮掩不住晚萦的姿容之后,鸨儿终于发现了她。 鸨儿笑眯眯的将她从后院请进了前院的阁楼里,一口一个闺女叫得很是亲热,拿着画着西施的团扇轻轻的扇着风,一双戴满臂钏儿戒指手镯的双手按在她肩头,笑得一脸讨厌。 像是得了一个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儿,倒也是,有了晚萦再加以□□,什么稀世连城的宝贝拿不到?那些男人就是猪脑袋,只要咱们的姑娘抛个媚眼勾勾手指,什么好东西他们不是争着抢着送到面前来?扔给他们一条用过的手绢,他们都能放在鼻子边上,陶醉得吸上半天。 晚萦自从住进阁楼之后,后院的那些个人见了她一个比一个殷勤,笑得脸上都能开出花儿来,一个赛一个讨喜的来攀交情,晚萦虽说不曾报复但也素来不理。 鸨儿为了培养晚萦在她身上着实也花了不少的银子,请来了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教坊司的舞乐娘子来教她弹琵琶和书画先生来教她读书写字作画,到她十六岁,鸨儿让晚萦去接客,晚萦却宁死不从,说只卖艺不卖身。 老鸨自然开始是好言相劝,到最后是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涂得猩红的指甲点着晚萦的脑袋连连骂说买了个败家子儿,就知道来算计她的钱。可打又打不得,万一打坏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不久付诸一炬了?后来见晚萦弹琴唱歌效益似乎也不错就暂时由她去了,心里却在盘算着,死丫头,老娘暂时依着你,等再过几年就由不得你了。 晚萦心里却还在想着,是不是有一天江逾白就能从墙头上翻过来,然后说: “我带你走。” 很久很久了,久到晚萦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却再度出现了。 晚萦从八岁等到了自己的十八岁,整整十年,晚萦觉得自己应该与他心意相通了,可实际上她不过见了他一面而已。 为什么对他如此执着?难道仅仅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一句“等我回来带你离开这里”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就像做了一件事一定要知道个答案,种下了一棵枣树,一定要见着它开花结果一样。 晚萦再次见他,他和十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已经梳理得整整齐齐,在顶上绾了个髻,一根玉簪横插进去将发固定住,其余的发丝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的亦是白色的缎子,周身都泛着柔和的光。 他的脸白白净净,眉目如画,手中却握着一把黑柄黑身的长剑,恰是一副少年侠客的模样。 较之以前,他变得忧郁不少,一双眼睛像是两个长满了浮萍的深潭,幽深却没有波澜。 晚萦一见他,蓦地心就开始“砰砰”狂跳,她的脸也开始微微的红了起来。她坐在纱帐里为他弹了一曲琵琶,他斜靠在榻上,黑鞘长剑被置于身侧,一条腿随意的抬起置于绣花榻面,露出白缎长袍里灰白色的长裤,黑色的粉底皂靴,一直笼到小腿,将灰白色的裤腿扎进了鞋子里;右手手肘杵在身后的紫色靠枕上,靠枕里装的不是棉花而是晒干了的芍药花瓣,鼓鼓囊囊的很大一包,花瓣不像棉花那般柔软,所以他的手肘并未在靠枕上杵出一个凹陷的深窝来,而是一动,松脆的花瓣就被压得“克克库库”的响,他左手空出来在屈起膝盖上敲着节拍。 没一会儿,他随手拈起桌上的糕点放在唇边却并没有吃,眼神轻轻飘荡,不知将要停留在何方。 一曲终了,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晚萦的手一顿,琵琶声随即停了下来,晚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待最后一丝余音在房里消逝之后,她才轻声答道: “我叫陆、晚、萦。” 接着,是窒息的沉默,晚萦渴望着,渴望着他突然起身,猛的拉开纱帐,然后抓起她手里的琵琶用力的掷在地上,然后拉住她的手说: “我们走!” 可是晚萦等了又等,等了又等,这短短的一刻却像是她过去十年所煎熬过的岁月,他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冲进纱帐里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咬了一口唇边的糕点,那糕点的碎屑簌簌的往下落。 晚萦突然丧失了力气,觉得自己十年的坚持与等待突然丧失了所有的意义。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晚萦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手一动,又拨响了弦。 “小女子十年前认识了一个少年,我给了他两个馒头,他临走时说有一天要回来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回家。” “他说他叫江逾白。” “公子,请问您见过他吗?如果您见过他,请一定要告诉他,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他。” 纱帐外的人动 分卷阅读31 作一顿,表情也滞了一下,随后将那咬了一口的糕点慢慢放下,缓缓走过来,似乎是十年以前的记忆突然倒退着重回了他的记忆,撩开纱帐他却忽然“吭吭”的咳嗽了起来,一张脸咳得酡红,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把剑,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都开始泛白。 他说: “对,我记得你了。” 他那天走的时候是从窗口下去的,因为窗口临着街衢,他说走窗口方便,他在窗口上足尖轻点,白衣猎猎,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街道中央,就像当年他踢着墙翻过去一样,只是如今他已经再也不用倚靠那一根随时会将他摔在地上的绳子了,他就像一只自由的飞鸟,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去到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临走之前,他回过头来,对着晚萦说道: “你等我回来,带你走。” 多么相似的一句话,晚萦心里升腾起一丝不怕和害怕,怕他这一走又很久很久都不再回来。 她伏在窗口上问,俯下身多想当年他骑在墙头俯身看她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逾白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很快的。”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以后他真的再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晚萦最后一次见他,便是在刑场上。 她没能再等到他,而他也再没能完成他的诺言。 晚萦被轻轻摇晃着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变暗了。远远近近都开始点燃了灯笼。 四周笼罩着即将末路的惨淡暗光,眼神惺忪,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重重,晚萦觉得额头有些拉扯一般的疼,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想必是印上了袖子上凸出的花纹。她一直其身体就感觉有什么顺着肩背滑了下去,回头一看,是一张毯子。 “天亮了吗?” 皎皎和银月笑道: “娘娘,是天黑了。您睡得太久,都睡迷了,头疼不疼?” 晚萦摇摇头,环伺一周: “王爷呢?” “王爷早就回去了,他看您很是疲乏趴在桌上睡着了,叫我们拿了毯子给您盖上后就回去了。” “他走之前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什么,只是走之前问了问我们昨晚皇上是不是宿在这儿,问完就走了。” 第十一章 晚萦下午睡了一下午,醒来之后觉得口干舌燥没什么胃口,故而晚饭也没吃便上了床。 等慕云平来的时候,晚萦就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铺盖在背后和她的肩形成了形成了三角的空洞,从那里嗖嗖的往里面灌冷风,但晚萦却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她闭着双眼,听见身后衣服摩擦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背后的被子被人揭开,一股温暖的热源靠近了她,将背后嗖嗖灌冷风的空洞给严严实实的堵上了。晚萦的心跟着身体都被这热度暖得轻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没睡。”慕云平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装了。” 晚萦还是不动。 慕云平的手越过她的身体到她胸前,准确的找到了她交握的双手,指尖微凉,睡了这么久还没暖和。 慕云平把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微微用力的捏了捏,让自己的温度更为快捷的过渡到她的手上去: “天气渐渐的凉了,让银月她们给你多添一床被子,你的身体太冷了。” 见晚萦还是不动,慕云平渐渐的靠近她的脸,灼热的呼吸在她脸上忽凉忽暖的交替着,痒痒的,像是有人拿着芦苇在轻轻的扫,他就是存了要逗弄她的心,呼吸在她的脖子脸侧慢慢扫过,看着她双睫如同蝶翼般轻颤,轻笑一声,在他的唇就快要触到她的脸时,晚萦终于忍不住的睁开了眼: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慕云平重新把头放回枕上,说: “不装睡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的?” “朕来的时候听银月和皎皎说你今下午睡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醒,这会儿自然睡不着,听说你连晚饭都没吃,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碗糖水,已经将她密密的包裹进去了。 “今晚擦药了吗?”他抚摸着晚萦脖子上淡色的伤痕问道,“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全好了吧!” 他的手像是带着一片轻轻淡淡的羽毛,扫过她的脖子立即战栗出许多的小疙瘩。 “嗯,擦了。” “既然睡不着,你便陪朕说说话吧!” 晚萦睡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身后就像是有一团火,像是一动,那团火就会烧上身来似的,被子盖到了她的鼻子下,每一次呼吸,都会被反弹出一股热气,渐渐的,晚萦觉得那一团被自己的呼吸变得湿漉漉的。 晚萦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听得窗外开始吹起了风,“呼噜呼噜”的像是飞速拉风箱的声音,树枝子和树枝子来回碰撞得“哗啦哗啦”的响。 分卷阅读32 “喀”的一声巨响,应是大风折断了一根竹。 “那你说说云和为什么会帮我?”晚萦出声问道,“不会仅仅是因为她和太后的渊源吧?” “她和母后的事,有人给你讲了?” 晚萦点了点头,点了头后她怕慕云平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云和与母后的那点事,整个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们会说给你听也不足为奇,只是她厌憎静妃这其中倒还有一层少有人知的关系。” “啊?”这一次晚萦是真的吃了一惊,其实开口问云和只是她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沉默而特意找的话题,没想到这里面竟然真的还有原因。 “云和不是个恨屋及乌的人,所以她不会因为静妃是母后的外甥女而厌恶她,静妃才进宫的时候,云和与她关系还是很好的。两年前,云和看上了中榜的新科状元,那时候她脸皮薄没好意思跟朕说,而是跑去告诉了那时候和她交好的静妃,结果没想到静妃的妹妹尤霜也喜欢上了那个状元,静妃就先去求了母后,母后告诉朕,让朕给尤霜和那人赐婚,朕答应了。结果云和知道了来找朕哭闹,但天子一言九鼎,发出的旨意断断不可更改的,所以云和再哭再闹也晚了。后来,云和就记恨上了静妃,常常明里暗里骂静妃不是好东西。” 高贵骄傲的小公主被自己的朋友出卖丢了心上人,自然是心怀怨怼的,兼之云和又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隐隐藏藏耍心计的人,讨厌谁也讨厌得明明白白的,她把枪尖子对准了静妃,静妃偏偏又奈何她不得,所有能让太后和静妃不得意的事儿她都乐意做。 “那静妃的妹妹和那状元呢?” “朕怕云和看了心中不快也怕她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儿,找了个故,将那人调到随州郡去了。但就是那人走了许久了,云和还是耿耿于怀不愿意放过静妃,甚至连带着静妃的娘家也受过云和不少的气。” “静妃的娘家不就是太后的娘家?” “对。” “那云和不是在宫内宫外树敌不少?她就不怕有人会报复她?” “云和也不傻,她快言快语,对自己不喜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从不留情,自然也知道自己树敌不少,所以她宫里养着许许多多的高手,好些都是她从宫外搜罗来的,她还自个儿给自个儿训练了不少的暗卫,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着班保护她的安全。” “那云和是因为针对太后和静妃才帮我的,对吗?”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是放心,她终有一天会像朕一样这么喜欢你。” 晚萦在他的怀抱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的胸前白色的中单抬起头望着慕云平: “那你会喜欢我多久?” 他感觉到她的头发撒了他满手,凉凉的像是冰丝,他搂紧了她的背,双手叠在她的背上。 他说: “可能会喜欢很久很久,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晚萦问: “那也许只会喜欢几个月?” “嗯。”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回答。 晚萦却没恼,不但没恼,反而“噗嗤”笑了一声。 一个女人在听到自己会被丈夫抛弃的预言不但不生气还能笑出来的,可能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但晚萦却是其中一个,她一笑便笑得停不下来,缩在他怀里“咯咯”的笑个不停,笑得她双腿都不由自主的蜷缩了上来,她双手抓住了他胸前的白衣,瘦削的双肩笑得一抖一抖的。 好大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但她却一直低着头,将脸埋在慕云平胸前,胸前缓缓洇湿了一块。 慕云平过了一会儿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拉上来一些,捏着她的下巴颏儿抬起她的脸,抚开脸上的发丝,发现她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慕云平惊了一下,连忙用手去擦她的脸,听见她略带哭腔的声音闷闷的说: “你也会离开我对吧?你们到最后都会抛弃我离开我对吧?我生来就是给人家丢来丢去的人。” 慕云平没时间去细究那个“也”和“你们”的含义,看见晚萦泪流满面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碎了,他连连安慰她: “不会,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 “真的!” 在反复印证之后,晚萦才安安心心的抱着慕云平的腰贴近他的身体,静静的睡了过去。 她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在这一刻他能让她安心,她便就罢了,她只要这一刻的温暖,就要这一刻,管他窗外的风如何肆虐。 慕云平不爱到后宫来,他的妃子也不多,死了一个马婕妤,人便更少了,占有妃位的就两个,一个是太后的外甥女静妃,一个便是如今正受隆宠的芸妃。 不过宫里有一个许修仪,很是不同。 许修仪名字叫做许倾城。 此刻她正坐在晚萦的面前,哪里有不同,晚萦倒没看出来,许修仪长得也还不错,但也万万达不到倾城的地步,普通人家的父 分卷阅读33 母都希望女儿能平安喜乐就好,貌美与否都不甚重要,反而越有权势地位的人却越是不能免俗,总是希望自己能生出个世界上最美的大美人,能迷倒众生的那种最好,如此便能利用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儿获得种种好处。 可是他们不知道越美丽的女人往往惹出来的祸事越大么?即使不是她们有心惹出来的,总有些人会将那亡国祸乱的罪名安到她们头上。 许修仪被取名倾城,想必也承载了他父母这个良好的心愿,希望她倾国倾城,希望她美若天仙。 “久闻娘娘大名,早就想来拜见,一直拖到今日,真是臣妾的罪过。” 许修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雏鸟儿似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晚萦和她没什么交情,想必许倾城突然造访必是有事相求。 “许修仪有事不如直说,我们都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许倾城忽的跪了下去,皎皎去扶她起来她也不起来,反而还哭了起来,她抽抽搭搭的说: “娘娘,臣妾进宫一年以来从未蒙受过圣上的恩宠,一直独守空殿,虽说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可毕竟也会受人冷眼,如今娘娘正受隆宠,能否在皇上面前引荐引荐臣妾?臣妾将会感激不尽,日后甘愿给娘娘当牛做马。” 晚萦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原来又是个深宫怨妇争宠那档子事。晚萦忽的觉得心下烦躁,刚刚喝下去的茶水也像是沸水一样在她胃里“咕噜咕噜”的沸腾,晚萦即刻把脸沉了下去,将茶盏微重的放回了桌上: “许修仪还是请回去吧!本宫要是允了,那不是成了马泊六了?皇上愿意去你那儿就会去,若是不愿去你那儿,本宫也没法子,这种事本宫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难道你还以为本宫有那么大本事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么?” 在许倾城哭哭啼啼满脸窘红的离开兰麝殿之后,晚萦才招手将银月和皎皎叫过来问关于这个许倾城。 原来她们说许倾城较之别人不同,是因为她是百越国的公主。一年前百越和尉朝因为边界问题打了起来,战事持续了三个月后来以百越落败告终,原本尉朝和百越签订了盟约后也就交好作罢了,可百越国的公主却自己提出了要嫁给尉朝的皇上来,百越国的国主故而依着女儿的心意把自己的爱女送来了尉朝皇宫给慕云平,百越国的人知晓尉朝新登基的皇帝还未立后,此举送女其实是以为百越国的公主能当上慕云平的皇后,没想到慕云平收下许倾城后,别说皇后,连个妃位都没有,只封了个小小的修仪,百越国的使臣当时都有些不高兴,但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没几天就气咻咻的回去了。 百越国的公主自此留了下来,但却一天恩宠也没得到过。 当晚,等慕云平来的时候,晚萦戏谑般的说起白日里许倾城来求她这件事,末了还语气怪怪的说: “皇上您还是去看看许修仪吧,您没看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臣妾我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呢!” 慕云平脸色沉沉的,声音也沉沉的: “你真希望朕去?” 晚萦伏在枕上笑,说: “当然了,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皇上,您要是不去,我不是成了个独占皇上的妖妃了么?” 慕云平脸色像是窗外的夜色那么沉那么暗,他不说话,端详了晚萦好一会儿,忽的拿起自己的衣服就大踏步往,往门口走去。 晚萦原本只是逗逗他,看他真生气了,连忙赤着脚跑下床来,“咚咚咚”几步跑到慕云平身后,从身后抱住了他: “别走别走,我只是开玩笑的,皇上别生气。” “还希望朕去找许倾城吗?” 晚萦连连摇头: “不希望,不希望,不希望。” “做个妖妃也愿意了?” “愿意,愿意,只要皇上能陪在臣妾身边,臣妾都愿意。” 慕云平转过身来,往下看去,白色的裤脚直垂到晚萦的脚面,她的脚很白,像是两块白玉,脚趾圆润小巧,像是一排排的珍珠。 晚萦赤着脚踏在地上,很显然初冬的寒气已经快要使她忍受不住。 慕云平见她穿着中单就赤着脚跑下来拦他,门已经被他开了一条缝,风“呼呼”的顺着那条缝刮进来,晚萦打了一个抖,冷得唇都发了白。 他一把将晚萦打横抱了起来,用脚将那扇门踢了一下,守在门外的谢公公忙不迭的关上了门。 晚萦一双藕臂缠上了慕云平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闷闷的说道: “臣妾今晚没有擦药。” “嗯?” 慕云平低头看她,见她的一张脸连同着脖子都变得红彤彤的,像是苹果上面的红,粉里透红,好看极了,晚萦身上还散发着阵阵的软香。 晚萦的脸埋得更深了,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了一般,靠在他胸前,散出蒸腾热气,她全身都蒸腾着。 慕云平将她搂得更紧,忽的笑了起来,笑得晚萦都恼了,抬起头来,正要挣扎,却发现不知何时慕云平早就抱着 分卷阅读34 她回到了床边,她一抬头,他的唇就压了下来。 接着是一夜的凌乱,亦是一夜的无眠。 在最紧要的时候,慕云平把晚萦抱着翻了个身,晚萦趴在他胸前呼呼的喘气,他也呼呼的喘气,两人都尽全力去平复自己急促凌乱的呼吸,像是屋外渐渐偃旗息鼓的呼呼的寒风。 晚萦的青丝散下来,滑在身侧,像是一条黑色的毯子铺在床上,又宛如极好的缎子,泛着柔和的光,而鬓边额上的发丝则汗湿的贴在脸上,连带着把她的脸都映得水光光的,慕云平伸手将她脸上被汗黏湿的发丝抚到一边去,把她那张微带酡红的楚楚动人的脸显露在他的眼里。 晚萦一撞进他的眼里,脸蓦地更红了,用手把被子抻出一个空档就翻到了旁边,抓起枕侧的手巾将脸盖了起来,慕云平大概亦知道晚萦是累极了,倒也没再碰她,晚萦用手巾覆着脸,没一会儿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晚萦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冷,冷风嗖嗖的往被子里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睡在身旁的慕云平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原本盖到脖子下的被子被折了一小块,露出了肩膀和一小半的胸脯。慕云平定定的坐在那,看着他们躺过的地方,除了凌乱的褶皱,那里干干净净,没有血污,晚萦看着他眼睛盯着的方向,心蓦地沉了一下。 她坐起身来,赤着身从背后攀住了慕云平的肩: “皇上这是嫌弃臣妾不干净了么?” 慕云平如梦初醒,微侧过脸来,对着她勉励一笑,说: “没有,别多想。” 但他却不看她的眼睛,似乎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口非心是。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像是吃下了一大口的黄连,苦得整颗心都在抖。 被子上的鸳鸯被褶皱扭曲成了波浪,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也被扭曲了。 晚萦的手探过他的肩,于他的胸前交汇,她靠上去: “皇上口非心是,连臣妾都骗不了还想骗您自己么?” 慕云平的拳头在被子下收紧,收紧,又猛的松开,指甲掐过的手心余痛未消,他问: “他是谁?” 晚萦脸色微沉,咬了咬唇,眼睛却并不看他: “臣妾在那种地方呆了那么久,总也会遇到那么一个喜欢过的,皇上何必在意?” 慕云平一转身看见晚萦的身子露在空气里,连忙扯过被子包裹着两人重新倒回到床上,他默默不发一语,似乎仍旧闷闷不乐。 第十二章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晚萦用手去抚摸他的眉眼,却被他抓住了手,拿在唇边吻了吻,点了点头。 但她在他心里还是种下了一根刺、一个疙瘩,一碰,那根刺就发疯似的在心里横冲直撞,那个疙瘩也被人狠命揪了一把似的疼。 若是他不在意她,那倒也罢了,但是他已经在意了,就由不得自己不去在意她的过往。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慕云平忽然问。 晚萦道: “记得,是那次已故九王妃的生辰宴上。” 慕云平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此后便不再说话,晚萦的心里也忐忑不安极了,她总觉得是自己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而被人偶然发现了一般,刚刚那一点儿脉脉温情此时似乎已经悄悄的流失殆尽荡然无存了。 明明他们此刻还在紧紧相拥着,可这逼仄奇怪的氛围却把晚萦一个人打进了地狱,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茧内的蛹,不管心内如何着急却动弹不得。 她的手蜷起来,手心里沤出了黏黏的汗水,她忽的变得又卑又小,连呼吸都是放得极缓极缓的,她躲在被子里,眼睛觑着斜下方,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像是一筒被放过了的花炮,“砰砰砰”一阵巨响,绚烂过后却如此破败。诡异的沉默将她紧紧包裹住,就像她某一次潜水时被水底的青荇拴住了自己的双脚,她在急促中拼命挣动着四肢,而那水草却将她的脚踝越缠越紧了,手在水中卯足了劲儿的挥动,而那看似清澈却混杂着泥沙的河水从鼻腔口腔争先恐后的鱼贯而入,一点点挤尽了胸腔的空气,她的嘴里咕噜噜的冒出了一串串的气泡一直浮上了她溺水的那刻最想攀登的水面,夏日里她最爱她脚连同小腿浸在河水里,那水面是凉爽与炎热的分界线,但那一刻却是她生还是死的抉择。 而此时的这窒息的沉默就如同了那日的河水。 此时此刻这尴尬窘迫的情境是谁造成的?或许是慕云时,也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那晚慕云时虽有强迫之意,但她何尝没有半推半就? 原本想的是逾白一去,自己终生恐怕都不会再爱上别人,给谁不是给呢?她那晚半推半就的顺从了慕云时,其实也大有取得他信任之意,至于那一句无畏的王妃之语,只是她用来试探慕云时的话而已。 但她其实也可以宁死不从的不是吗?但她还是从了,半推半就的,谁知道那一刻她心里在想 分卷阅读35 些什么? 自己是对慕云时有情吗?但为什么在怀了他的孩子后却又毫不犹豫的打掉? 难道自己在逾白死后那几个月的绝望都是故作悲伤,欺骗自己欺骗别人而已吗?又或者,只因为在那一晚昏黄摇曳的烛光里,他那张极度相似于逾白的脸蛊惑了她的心亦蛊惑了她的身? 她若是对逾白和慕云时有情,那此刻的卑小窒息又是从何而来?她为何会在慕云平的面前如此的无地自容? 她不是个坚定的复仇者,在此刻便显露无疑了。 明明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圆睁着双眼不肯闭上,直到自己眼睛酸疼了,脑子也迷迷糊糊起来后才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兀自朦胧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晚萦转醒,却觉着自己的头如同是被谁打了一棒似的疼,像被谁一棒砸开了西瓜,绽出了红色的瓤和汁水似的惨状。晚萦捂着额头,想撑着身体坐起来,觉得自己手臂都变得酥酥的,像是一用力就要酥得断掉,如同吃的苏式月饼,一碰就簌簌的掉渣。 身上使不上力,脑袋炸裂一样的疼,嗓子也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刮了几下,呼出的气就像被用柴火加了热一样的滚烫,蒸得她很是难受。 “银月……皎皎……” 她慢吞吞的叫着银月和皎皎的名字,小声得如同蚊呐,却又低沉沙哑得如同乌鸦。 好在银月正在不远处绣着晚萦的那方帕子,皎皎正在往四扇屏外那高脚掐丝缠枝莲纹香薰炉里抓了一把茉莉香片,听见晚萦叫了一声,她盖上熏炉,边走边急匆匆的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这顶不成规矩的动作,要是被谢公公看见了准又要唠叨个没完。 皎皎往门外看了一眼,深秋的阳光从窗户和门口撒进来,在地上形成两块浅金色的方块儿,从窗看出去,还能看见那朵碗一般大的菊花还在蔫蔫儿的开着,叶子也微黄的卷了边儿,显现出落败的景象了。院子里一半干净着,一半还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几个小太监拿着人一般高的大笤帚在那懒洋洋的扫着,懒洋洋的太阳把人都晒得懒洋洋的,人人都是一脸惬意徜徉的样子。“沙——沙——”他们慢慢的扫着,边扫头顶上还时不时歪歪斜斜的飘落些枯落的叶子。 皎皎走去晚萦床前的时候,银月已经先一步到了,倒了水给晚萦喝,晚萦靠在枕头上就着银月的手喝了几口水,觉得有些冷便吩咐皎皎说: “去把窗户关上,太冷了。” 皎皎边走边说: “娘娘,关一半好么?就关靠床边这一扇,太医说了,你虽然伤风了但还得换换新空气进来,不然捂着了不好。” 晚萦未置可否,话锋一转问道: “皇上呢?” “皇上一早就走了,走之前说您可能发了高热了,让谢公公去找了太医来,现在炉子上正坐着药呢!” 大抵病了的人都很是依赖别人,晚萦病了这些天格外的希望慕云平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守着她,喂她吃药,但别说守着她,这些天来,他压根儿就没出现过,晚萦在床上躺了四天,他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虽说极力劝慰自己,可是却还是不免心里觉得塞塞的,竟然委屈得直想哭。 晚萦午后醒来,听见银月皎皎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很怕她听见。 晚萦便微眯着眼,一动不动,还是装作沉睡未醒的样子。渐渐的那声音开始像轻烟似的一缕缕传入她的耳中。 “皇上这几天都去凝华殿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咱们娘娘!前几天还那么殷勤呢!” “嘘——”银月捂了皎皎的嘴,“死丫头,乱讲什么?仔细你的皮。” “哼!怕什么?别说我说的是事实,纵是被人听去了又如何?我就看不上像我爹那号始乱终弃的男人。” “死丫头,皇上可不是你爹,由不得你乱讲。况且,皇上是被太后逼着去的凝华殿,说是咱们娘娘病体未愈恐染了皇上去,怎么倒全怪在皇上身上了?” 银月伸出食指点了点皎皎的额头。 皎皎拿手去拂开了银月的手: “就算他来不了,派了人来看看总是应该的吧?听说过几天宫里又要大选了,恐怕他是忙着这个哩……” 皎皎越说越激愤,银月唯恐被人听了去,再要被人恶意告发,轻的免不了是一顿板子,重的脑袋都不保,随即便不再让皎皎说了,慢慢的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渐渐的便听见她们说道今日的天气,再到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而后便是什么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 晚萦躺在床上,竟像被点了穴一般,浑身僵着了动也动不了,像谁提着一桶浆糊将她全身从头到脚都浆了一边,她只觉得抬个手都艰难得要命。身上开始一阵阵发冷,脸上却是滚烫,像刚刚用滚水泼过似的,正朝空中蒸着热气。 心却开心一点点往下沉,往下沉,晚萦想,难道自己也成了那个转眼就被遗忘的人?从此以后就要做那个独守空闺的宫中怨妇?那容芸在他慕云平 分卷阅读36 的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 还是说,他仅仅是在生气?因为他气她并非完璧之身,所以才几天都不来看她。 这么想着,晚萦突觉身体轻盈了不少,身上也渐渐回暖。 晚萦不由得苦笑,何以如此在乎慕云平的想法了?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他?可是她随即又在心里否决了自己,怎么可能呢?自己不想失去他的关注只是因为便于报仇而已,她怎么可能背叛逾白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刚刚那一瞬巨大的失落又是为何?为何会因为他这几天的冷落而委屈得想哭?在她没有找到借口说服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连身体和心都一起冷了下去? 晚萦支其身体,四面无人,银月和皎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屋子向来也不许旁的丫头进来,要是她们不在,那屋子就清冷冷的,金色的光线里微尘乱飞,像是金粒子。 晚萦起身下床,差点儿栽倒在地,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扶着床站了好一会儿才站定,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却转身去了床后,那里有银月或是皎皎为了半夜照顾她临时设的榻,榻上该有她们的衣服。 紫衣紫裳的宫女装束,晚萦穿在身上,将头发绾了个髻,然后摸到了兰麝殿后面的角门,那里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离勤政殿也很近。 此刻,慕云平一定是在勤政殿。 晚萦到了勤政殿门口,被刘公公拦了下来,一看清她的脸,慌忙拱了拱手,晚萦要进去,他却不让,说是皇上正在里面办正事,不让人去打扰。 晚萦却不信那些,冷哼了一声就要朝里面走,门口的两个护卫对于眼前这一切倒是视而不见,还是站得像两根竹竿似的。但刘公公却非要拦着她,晚萦横了他一眼: “你要是今天碰了本宫一下,本宫必定叫皇上剁了你的双手!” “娘娘,您要是进去了会后悔的,不如回去等,等皇上出来了,奴才给他说一声便是。” 晚萦不理,径直走了进去,刘公公见无法阻拦也不再管她,只是鼻子里轻叱了一声,露出那份轻蔑鄙视的神情。 他见了太多为了挽回宠爱横冲直撞的娘娘了,看看一个个最后是什么下场。 殿内空寂冷清,晚萦一走进去不由得贴着墙放轻了脚步,她的心也跟着咚咚咚的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自己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来找人的,为什么一走进来就成了个小偷似的。晚萦看了一眼前殿,什么人也没有。 继续贴着墙根往后面走,晚萦先是看了一眼,墙角和窗台上都没放花盆,廊檐下也没挂鸟雀,一溜烟的,晚萦跑到了窗口上,窗户虚掩着,正好留了二指宽的缝,晚萦贴在墙上,慢慢的往窗缝里觑。 却看见许倾城站在旁边研磨,慕云平拿着朱笔正在批这什么,许倾城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随即轻笑了起来,许倾城笑得翩翩欲倒,连墨都拿不稳了,慕云平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从她手里接过了墨块,放在了一旁。 房里立着一扇屏风,正竖对着窗户,所以即使它将房间分成了两个空间,晚萦还是能把两个空间一览无遗。 许倾城走过屏风去,在案几上翻过一个茶杯来倒了一杯茶,但她却没有喝也没有立即端过去,而是鬼鬼祟祟的瞅了一眼屏风那一面的慕云平,而后飞快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了茶杯里,把那包药的纸几下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侧花几上高大的瓷花瓶里,然后摇了摇茶水,最后脸上才重新带着笑意走了过去。 她把那杯茶端给慕云平喝,慕云平原本不喝,但她却一直推给他,然后又指着桌上说了什么,然后慕云平才就着她的手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晚萦差一点滑坐在了地上,前几日还温情脉脉斩钉截铁的对她说不去许倾城那里的这个人,转眼就让许倾城在这里红袖添香了。 晚萦冷着脸走出勤政殿的时候,刘公公迎上来,看她脸色发白,关切的询问了几句,晚萦冷冷的说道: “进去的时候,就觉得你的脸色怪怪的。难怪刚刚公公你非要拦着我呢!原来是怕我进去破坏他们的好事。” 说着便要走,刘公公追上前来,还要说些什么,晚萦又说: “别让皇上知道本宫来过这里。” 说完,头也不回,飞快的走了,像一缕风似的从面前刮过,旋即就越飘越远了。 晚萦呆呆的在路上走着,忽的想起江逾白来,她越是恨慕云平,江逾白在她心里就越发清晰,晚萦就越发觉得那个死去的人才是最好的。 大抵天下男人除了逾白都是一个样,最喜欢喜新厌旧,哪怕那个“新”是他以前看不上的,在现在的人旧了之后都觉得很新鲜。 晚萦走着走着,花木枝子后面忽的蹿出一个人来,晚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原来还是个故人。 刘旭阳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挂着纨绔子弟特有的那种欠揍的微笑,一见晚萦,他笑得咧开了嘴,一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微微泛光。 分卷阅读37 “陆姑娘,哪里去?” 晚萦退后一步,呵斥道: “放肆!” “哦!”他恍然大悟似的一排脑袋,双手拱起,“芸妃娘娘。” 晚萦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给本宫让开。” 刘旭阳把衫子在手心里一拍,说: “老朋友见面,叙叙旧嘛,那么急干什么?再说娘娘您还欠我一个解释呢?” “什么解释?” 刘旭阳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刮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晚萦,半晌才乐呵呵的道: “解释一下,端午节那晚上您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就跳水逃走了!” 晚萦不说话。 刘旭阳渐渐的逼上前来,脸色也慢慢的严肃起来,道: “娘娘想的就是,跳水逃生到九王的船上吧!九王又将你引荐给了皇上,说!” “说什么?” 刘旭阳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力大得想要捏碎她的腕骨,逼近她,恶狠狠的就像呲着牙的饿狼: “说你和九王密划了什么阴谋?是不是想对皇上不利?” 晚萦甩着手臂,奈何刘旭阳的力气太大,她根本就挣脱不了,依拉一扯间,那软缎绉纱的上衣被揉得皱成一团。 晚萦急了: “放手,要不然,本宫就要叫人了。” 刘旭阳却突然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顺着手把她拉得更近了些,她的身子几乎贴上了他的: “好啊!你倒是叫啊!就让别人来看看,芸妃娘娘穿成这个样子跑到这花溆来和我幽会。” “你有病!你就是个疯子!” 刘旭阳拽着她拉远了些,脸色又冷冰冰的: “说!” 晚萦道: “你放开我,我就说。” 一得到自由,晚萦立即退了几步,但她知道,在刘旭阳面前她想跑,那几乎没可能,于是仰起头,灿然一笑,说: “刘公子不是想和本宫叙旧么?” 说着,她扑上前去,猛的抱住了刘旭阳,手还攀上了他的脖子。 刘旭阳没料到她会突然扑过来,这下他却慌了神,试了好几下没把她扯开,又怕太用力真的伤了她,毕竟她还是嫔妃,况且他也没有什么实证能证明她真的和九王勾结。 晚萦想块牛皮糖,怎么扯也扯不下来,声音也甜得像蜜: “不是要叙旧么?咱们的‘旧’不就是这个距离的吗?” 第十三章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冷不丁听见一声“咳”,晚萦和刘旭阳双双停了下来,却见静妃正在不远处拿着手绢似笑非笑的。 “刘公子今儿怎么有空进宫来了,是找皇上的?” 晚萦听见静妃的声音,心里暗道“糟糕”,把脸埋进了刘旭阳的怀里,坚决不让静妃看到她的脸,否则那还了得,不得给她安上个□□宫闱的罪名拿去浸猪笼才怪呢!刘旭阳又挂上了那纨绔子弟的笑,顺带着将晚萦抱在了怀里。 “我今天本来呢,的确是来找皇上的,但是现在看来不用了。” 说完嘿嘿一笑,说了一声“失陪”,就抱着晚萦走了。 转了好几个弯,晚萦推着他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仿佛在说:你要是再追上来,后果自负。 离了刘旭阳,晚萦一个人越走越累,走着走着,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觉得这个地方好像从来没来过。 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个湖心亭,里面空空旷旷的,没什么人,晚萦也累极了,就进了亭子,趴在栏杆上想事情。 一趴就不知道趴到了什么时候,晚萦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在推她,她抬起头来,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道: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怎么趴在这里哭?当心着了凉。” 哭? 晚萦摸了摸眼角,果然湿漉漉的,满脸冰冷,被风一吹,像冰一样。 晚萦掏出手绢来拭泪,过了好一会儿看清了眼前的男子,这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眉峰刚健,眼睛微长很是幽深,年纪亦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袍,露出里边同样玄色的衣领,袍子藏蓝滚边,针脚压出一上一下错开的整齐的花纹,腰间挂着一只麒麟形制的玉佩。 “你叫什么名字?”见晚萦不答,他又问。 晚萦瞥见他手里擎着一个陶瓷样的什么东西,龇着尖利的牙,脖子上一圈黄色的鬃毛,高高的在空气里无风自扬,头顶上顶着一个大大的赭色的犄角,颈项上垂着黄色的铃铛,通身都是火一般的红,正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一般,还是釉彩的,甚是精美。 晚萦的嘴朝那个东西努了努,问道: “那是什么?” 男子把手举到了晚萦的面前,道: “它的名字叫‘年’,是个怪物,要吃人的!” 晚萦问: 分卷阅读38 “那你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你记住了,我叫沈琅玕,我也是要吃人的!” 晚萦悠悠荡荡的忘了时间,等她东转西转转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银月和皎皎都快要急哭了,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差人去各处找找。见着晚萦平安的回来了,像是信徒见着了观音大士一般,“唰”的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双双跑上前去: “娘娘,您跑哪里去了,急死我们了。刚刚皇上来过,发现了您不在,急得跟什么似的,差一点儿就要把我们俩拖去砍头了。” 皎皎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伸手去端茶却不一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水撒了一桌子,索性就坐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晚萦倒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只得叫银月去将皎皎拉起来,银月勉强还镇定一些,抽抽搭搭的说: “皇上来过看您不在,我们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我们连个病人都看不住,当时宫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个院子,直到刘公公说差人去找找,找不到再处罚我们不迟,现在谢公公他们还在外面找呢!皇上原本是要在这里等您回来,可后来有人来报说有人找皇上,皇上就去了,临走说了午膳时间再过来,要是还没找到就要拉我们去打板子。” 晚萦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可今天知道了慕云平要来,就怎么也睡不着,而且在深秋的天气里竟然越睡越热,睡着睡着就把被子踢到了一边。 慕云平轻轻地把被子拉过来替她盖上,她一脚踢开,又盖上,又踢开,反复好几次,晚萦一脚将被子踢到了地上。慕云平也不恼,捡了起来,连带着被子,他的整个人也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牢牢的制住。 “别闹了!” 晚萦猛的睁开眼: “谁跟你闹,我不要你管!” 慕云平笑道: “朕不管你谁管你。” “谁管都不要你管。” 晚萦伸手抓起旁的枕头就要打过去,谁知慕云平先她一步,将那枕头一把揪住向外一扔,“砰”的一声,花几上的那盆硕大的菊花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晚萦和皎皎以为慕云平和晚萦打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进来,却见慕云平把晚萦压在床上,地上躺着一个枕头和满地的碎土压着那株白菊花,旋即又红着脸笑着出去了。 晚萦见那菊花被歪着脑袋压在碎土里,心疼得要命,那么珍贵的一盆菊花! 晚萦开始没命的挣扎起来,头发也乱成一堆把眼睛都挡住了: “让开,我的花倒了!” “不过是一盆菊花而已,死了朕再给你找一盆。” 晚萦隔着发丝瞪他: “你能给我这么大这么好的一盆吗?让开!再不济你得叫人赶快来把它从地上弄起来吧!” 可慕云平却似笑非笑的靠近她的脸,他的呼吸一冷一热的隔着发丝在她脸上交替,喷在她脸上像煮茶时茶嘴里冒出来的蒸汽,他望着她的眼睛: “你这么紧张这盆花,到底是因为这盆花好而紧张它,还是因为送这盆花的人是慕云时?” “你胡说!你自己不端正倒来怀疑我。” 慕云平随即笑起来,重重的吻了一下她的唇,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取悦了他,他压着她的手慢慢的抱着她,说: “原来是因为这个跟我闹呢!听说你上午去找我了,你看见……”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也没去找你。” “百越过几天有使臣到访,实际上还是想看看他们的公主在宫里生活得怎么样,再怎么着,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你说是不是?” 晚萦有些阴阳怪气,横着眼瞪他: “是啊!皇上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臣妾哪里说得上什么‘是不是’的,甭管‘是不是’还不是皇上说了算,‘是不是’的横竖都是皇上占尽了便宜。” 她去推他,却被慕云平捏住了手,他翻开她的手,却发现晚萦手心里有一排四个月牙形的伤痕,慕云平“咦”了一声,将晚萦的手慢慢合拢成拳,四个指甲刚刚好的掐在那四个伤痕上,一丝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晚萦迟疑了一下,有些结巴的回答道: “这,只是一次不小心被指甲掐的。” 说着,把手缩着收回了被子下面。 见晚萦缩回了手,他也不再多问。 慕云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只觉得指尖滑腻,软香阵阵,令人心神驰荡,身下的人娇美温软,正是温香软玉在怀,他低下头去,在晚萦的唇上啄了一下,晚萦没动。 身没动,心也没动。 晚萦能来访,许倾城是万万没想到的,自从上一次许倾城求晚萦引荐被拒后,心里到现在也耿耿于怀,可今天她陪着慕云平再勤政殿呆了一个时辰的事儿还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风卷残月的在宫里传了个遍,甚至被添油加醋的被绘声绘色的宫人的嘴里流传着,像是什么许修 分卷阅读39 仪已经被临幸很快就要升妃位了之类的,许倾城虽然知道那是不实的,但是她并不去解释,因为这解释对她没有任何的坏处,况且,她也很想好好的惩治一下芸妃这个高傲的自以为是的女人,也让她知道知道她也并不是皇上心里独一无二的人。 此番相见,许倾城自然有些自得,自觉身价倍增,说话也扬眉吐气起来了,她抿着红唇,伸着手吹着指甲上刚刚涂的蔻丹,见着晚萦进来,不甚尊敬的行了个礼,于是就又站着把手在空中甩,想要早一点将手甩干,可以早点儿去试戴一下皇上最新赏赐的手钏儿。 面对着晚萦这个不速之客,许倾城显然没有多大的心思去招待,她斜倚在桌角边儿上,抿着红唇,笑得如同清晨院子里的玫瑰,月色隐隐笼在她身上,脸庞白得如同象牙,她问: “娘娘来这里干什么?只怕我这合欢殿太小,承不起娘娘的大驾。” 晚萦也不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让你的人都下去,本宫有话单独要对你说。” “娘娘能有什么话对我说的?直说好了,何必弄那些有的没的,我和娘娘之间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晚萦哼一声,侧着头笑着问她: “你确定吗?要不本宫现在就让人把勤政殿后殿花瓶里的纸团拿出来?” 许倾城遽然抬首,双手颤抖着抄在了一起,脸色也“唰”一下变得惨白,比雪还要白,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恨恨的说了一声: “都下去。” 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瞬间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了晚萦和对面惨白着脸的许倾城。 “你想怎么样?”许倾城震颤着问,把一只手的食指放进另一只的指腕处狠狠的擦着,那本就未干透的蔻丹被擦在了手指上,拖成了一团一团的,好像是刷在门上的红漆被人的衣服蹭了一下似的,难看得一塌糊涂。 “那是什么药?”晚萦问,“你可别告诉我,那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良药,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我就只能请你和本宫一起去见皇上,说你要谋害天子。” 许倾城随着晚萦的话,身体开始颤得像风中的树叶,她开始疯狂的擦起指甲上的蔻丹,眼神像是一只见了猫的老鼠,随时准备着奔散逃命。 晚萦笑得神秘莫测,她伸出手晃了晃: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果然想谋害天子。” 说着,沉着脸“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猛的一下扫在地上,“噼噼啪啪”的碎了一地,晚萦指着许倾城的鼻子说: “好啊你!胆大包天,吃了豹子胆了你!本宫现在就去告诉皇上。” 举步就往外走,许倾城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像被人抓住正在偷腥狠揍了一顿的猫儿,脚底寒气隐隐上涌,手也不住的互相摩擦着,擦得红色的蔻丹被擦得满手都是,刚刚那一点儿自得意满的气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几步追上晚萦拖着她秋月兰花的月白绸衫子衣摆就跪了下去: “娘娘,求您,不要去告发我,只要您放我一马,我愿意给娘娘您当牛做马。” 晚萦顿住,直直的立在那儿,不转过身来,也不动。 许倾城死命的拖着她,手指抓得紧紧的,都泛了白,蹲坐在地上痛哭,待她哭得噎下了声去,晚萦才堪堪转过身来,慢慢的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拿着手绢抹了一下她的泪水。 竟用许倾城意想不到的温柔嗓音说: “我怎么回去告发姐姐呢,姐姐怎么说也比我先来这里一步,哪有妹妹不懂规矩诋毁姐姐的呢!” 许倾城原本想的是先暂时稳住晚萦,然后自己再偷偷的把花瓶里的纸团拿出来,都怪自己当时太紧张了,一时疏忽大意,不想被人抓到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却没想到晚萦竟然会这么温和起来,她一时摸不着晚萦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心里还像打鼓似的,“咚咚咚”响个不停,扯出自己挂在腕上手镯里的绢子开始擦泪,边擦泪边拿眼睛觑着晚萦的脸色,生怕晚萦一个不乐意就跑出门去告诉慕云平她要下毒害他。 她如此害怕,因为晚萦说的都是真的,她下得的确是毒,是无解的毒;她要害的,的确是尉朝的天子。 她原是不怕死的,可就怕死得这么早,早得她还没得及为自己心里的人报仇。 她在这宫里蛰伏一年之久,一直没能得到与皇帝近身的机会,但只要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就像今天,所以只要能活着,她为陆晚萦做什么都可以。这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个不受宠却又偏偏想要得到盛宠的一个别国公主,几乎没人看得起她,人人都说她恬不知耻,是个送上门来的廉价的女人,求着人家要人家也不要的便宜货,没脸没皮的,把百越国的脸都丢尽了,百越是没有男人了吧,抢着要嫁到尉朝来,还以为来当皇后呢,结果不就是个小小的修仪! 别人嘴有多毒她就有多惨,可是无论什么凌辱她都能接受,她在夜里咬牙,眼神凌厉得像箭,心却冷得像石头,她不怕凌辱也不怕死,因为只要她活着,她活着就可以 分卷阅读40 手刃仇敌。 “娘娘,您是何意?”她深吸了口气,试探着问。 晚萦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往下压,看着她的眼睛,让她无处可逃,晚萦的眼里倏忽间散去了所有的笑意,只有一片冷凝凝的光,睨着她,比月光还冷。 “我何意也无。”晚萦的声音突然变得又沉又苍老,“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 许倾城却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为什么?大概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有不甘,为了自己的无法忘怀吧! 刚才还哭着闹着的女人猛的安静了下来,眼睑也耷拉下来,盖住了一双忧伤的眸子,她垂着满是蔻丹的双手,那暗红的颜色多像是沾惹了满手的鲜血。 她双唇轻轻开阖,但却默然无言,她的侧影被灯火投射到地上显得又尖又瘦,像是一张薄薄的黑色的信笺纸,却忧伤得写不出任何的字迹,她一坐下,那影子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把手靠在桌角上,手上碧绿的圆环在空中轻晃,撞击在桌沿发出“磕磕”的轻响,手里的手绢一个不小心被风一吹就刮去了桌子底下,还柔柔的无声的滚了几个翻儿,一直的翻到桌下的暗影里去了。 他叫尉迟风,是我的表哥,我的母亲是百越国的王后也是他的姑妈,我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是青梅竹马。他虽是将门之后,可是向来不爱舞枪弄剑,但我舅舅还是从小就逼着他练功。每当他练功的时候,我就常常以公主的名义到将军府去,生拉硬拽的把他拉出来,也不管我舅舅的脸色多么难看,我满心得意,自以为这是在救他呢!可没想到是害苦了他,每一次我白日里去找了他,舅舅都会沉着脸让他在夜里练功直到天色微亮,可他也从来不和我说,直到有一天他因为长久的没睡好突然晕了过去我才知道,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敢去找他,可我不去找他,他倒半夜里爬了宫墙来找我,将芙蓉糍饼揣在怀里拿来给我吃,可是每一次他拿出来的时候那饼都被他压得稀碎,有时候压破了油纸流出里面的桂花糖心来还会将他的衣服淋得黏腻腻的好一片。 那个时候的天空真的美极了,尤其是夏夜的时候,满天璀璨的繁星,萤火虫也很多在花丛里一闪一闪的,我的窗口对着院子里一大丛的紫藤花,紫红色的花瓣带点微微的粉色,在夜色和灯光里全都变成了暗暗的红色,一架一架的垂下来,还隐约可以看见我在花架上系的一串串的彩绦。风又凉又清,抚在脸上会把头发向后吹向后边去,头上的钗环也跟着叮叮当当。我双手托着脸撑在窗台上,看着他小心翼翼满脸期待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他掸了掸袍子上的泥灰,拍干净手上的灰尘才慢慢的揭开纸包上的棉绳,像是捧在手上的是如何稀世的珍宝,一打开却烂得七零八落四散流糖,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他就羞赧着绯红了脸颊,急急忙忙的就要收罗着纸包要走,我眼疾手快的按住纸包,伸手从那细碎的残屑中拈出一块放进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他的身体一直暖着,已经过了那么许久竟然还是温热着的,舌尖是酥酥的带着桂花的甜香,混合着油酥的味道,直直的甜到了心底里去。他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看着我许久未有动作,我笑着拈起另一块送到他唇边他才呆笑着张开了嘴。 母亲是早就知道我的心意的,母亲告诉了父王,他也很赞成,虽说是下嫁,可倒也两全其美、亲上加亲。 在我十八岁那年就与他定了亲,定了亲后母后将我管得更严了些,不许我出去找他,也不许他进宫来看我,我对于他的消息就只能听些只言片语了。据说舅舅恨他不成钢,愈发严厉的管教他。 其实他早已经练得一手好剑,射箭也射得尤其的准,百步开外也能正中靶心。最近今年,百越倒也安宁,约定好了在我十九岁生日那天来迎娶我过门,可还没到我的十九岁,百越和尉朝就发生了战争。 他是少年将军,保家卫国上阵杀敌自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我不想他去,真的不想,我害怕失去他,我在宫里就像是一直被剪断了翅膀的鸟儿,只能望着那一方四角的天空焦急的流泪,很久很久没能听到他的消息了。我在宫里砸遍了声音能砸的东西,连帐子都被我扯下来烧了,可母后还是不许我出宫去找他,母后叫人搬空了我寝宫里所有的东西,就留下了一张床,还叫人一整天都守着我,我知道了,我出不去了,我只能这么被动的等,等他的消息,等他回来。 等了一年多,他终于回来了。 第十四章 但却是被装在棺椁里抬回来的。那一刻,我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痛得如同被人挖掉了一般,眼泪都流干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他已经下葬了。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我今生,再也不能了。 可我没有哭,我真的没有。只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祭拜他的那天,天空低得好可怕,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那青黑的云,还有那雾气蔼蔼的穹顶,我站在他墓前,只觉得那天都压到了他的碑上,沉沉的好像蓄满了水,只需轻轻一捅破那薄薄的青黑的云,人间就会立刻涨满洪潮。 分卷阅读41 我还记得我们订婚之前的某一次,他带着我去郊外骑马。一片辽阔的山川,山下是破碎的水网,太阳一照就光亮亮的,好像一面镜子被摔得碎了一地,山上是碧绿的草,碧绿里面夹杂着明艳绚丽的花,沿着浅坡向上,远处确实更为壮丽遥远的景象,白雾好像轻纱松松垮垮的围在山间,青黑的树丛将山从头到脚的盖住,好像披着一条巨大的绿色的毯子,细细的听,还有水声淙淙,那时候鸟儿是那样自由快活的飞,地上的野花长得一尺来高,能淹没到马蹄之上好远,“踢嗒踢嗒”急促的马蹄声在耳边一直的响,践碎了一路的花草。 那时候,我骑着马毫无顾忌的跑,任由自己的发和衣摆都高高的扬起,疾风打在脸上疼得好似被人打着耳光,他在我身后紧紧的追着我,紧张得忙不迭的叫我慢些,我会过头大笑着,说,我要你一辈子都追不上我。 许倾城在灯下缓缓道来,脸色沉静却又那么绝望。她真的没有哭,像是那些往事早已随风散去,可晚萦明白那是一根刺,一根毒刺横在她心里,那根刺毁了她的过去,亦会毁了她的将来。 宫人都被遣出去了,屋子里没有宫女进来点灯,只有远远的一盏,被昏黄的灯罩笼着,光也是昏沉暗黄的,但映衬着她的脸显现出温暖的象牙白来,窗外泠泠月光正落在她一动不动的手上,映照出一片惨淡冷凝的惨白,对着她脸上的暖白,恰如一面留在阴暗的人间一面却已经跨入了永不见天日的地狱。 晚萦揪紧了身下紫红色的绣花椅披,那凸起的荷纹绣花在她的掌心摩擦,印出杂乱的痕迹来,她将身子用力的抵在椅背上,身子僵得像是一截木桩。 晚萦无话可说,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这个已经心碎的女子,她望着她沉静秀致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明明不是绝世美人的女子此时却美得这么凄厉,让她的心猛然震颤了一下。 直到慕云平派人来寻,晚萦才陡然惊觉似乎天色已经太晚了,月光笼罩之处已经悄悄的移转了位置。银月在前边提着八角绿纱灯,一根细长的红色实木雕花杆,花木蓊郁在小径两侧,晚萦在后边看着她走,觉得很像是古画里那些夜挑花灯的工笔侍女画,也是这么轻移莲步,在这月夜里美得如此影影绰绰。 晚萦一进到东暖阁里,看见慕云平正伏在案上,右手边放着几本折子,一支蘸了墨的狼毫毛笔搭在笔山上,笔架上还挂着大大小小好几只干净的毛笔,笔架底下放着砚盘,里面黑黑的一团墨汁,前方的一个青瓷笔洗挡住了他正在看的东西,只看见纸镇压在上边。 察觉到晚萦的到来,他挪开纸镇将那纸折了两下揣进了自己的袖笼里,继而走了过来,笑着说晚萦: “你一向不是不和许修仪有交情吗?今儿怎么这样晚还去拜访还弄到这样晚才回来?” 晚萦道: “交情都是攀出来的,我多攀她两回不就有交情了?” 慕云平去拉她的手说: “她是什么人,还值得你去攀她?” 晚萦有些不乐意的说: “她是什么人?她再不济也是百越的公主,况且若是有朝一日真得了势,我再去攀她就来不及了。” 慕云平去扯她的脸,笑着拉她一同跌坐到暖炕上,他扯着晚萦的脸道: “还在为那件事儿生气呢?” 晚萦拉开他的手,道 “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不因为皇上就不能有个自己的姐妹么?” 晚萦的语气带着些微愠的怒气,慕云平不由得一怔,推着她的肩: “是她惹你生气了?她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晚萦倒下趴在了一边,闷闷的说: “没有。” “那是朕惹你生气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晚萦说: “我是气我自己。” 慕云平垂首看她,却见晚萦抚着褥子上那浅浅的绒毛,抚过去,一团绒毛歪在一边,泛出于周围不同的灰白色来,又抚过来,又融入周遭的浅黄色来,见那绒毛里面绣着一直绿色的蜻蜓,她又拿手指去抠,指甲挂在那细密的针脚上,发出“客客”的声音。 慕云平沉默了一会儿,将她从褥子上拉起来,道: “你还没叫过朕的名字呢!叫一声给朕听听!” 晚萦侧开身子: “臣妾不敢。” 慕云平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朕允的,叫便是!” 晚萦复抬起头来,脸上显现出些许笑意,眼珠转动着想了一下才说: “云平,千里暮云平,是这样吗?” “大概是吧!” 晚萦看着慕云平,挨过去,靠近了他的怀里,问: “既然你不喜欢许修仪,对她又不好,何不放她回百越去呢?” 慕云平却说: “宫里哪一样缺了她的?朕对她还不好?” 晚萦道: 分卷阅读42 “那她要的不是金银珠宝要的是你呢?” 慕云平说: “那我没法给。” 晚萦笑了一下,说: “那如果是我要呢?” 慕云平说: “那就给。” “我要什么皇上都给吗?” “都给。” “那……”她的语气忽的沉了下来,像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模样,“如果我要皇上的命呢?您也给吗?” 她抬起脸看他,眼神沉甸甸的,像是一定要就这个残忍的假设得到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听不见了,晚萦刚说出口却后悔自己失言,她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慕云平亦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她觉得周身都凸起了栗,所有的毛孔都嚯的一下张开了周围的冷冷的空气嗖嗖的往里钻,脚底寒气上涌,让她几乎忍不住弹跳起来。 手在广袖下越绞越紧,越绞越紧,紧得她像是要捏断自己的指骨,她脑子里正飞速的想着,要说些什么才能将这话揭过去,但就算把这话头引开了却还是在他的心里烙上了一个疑印吧! 他会怀疑,他会发现真相,晚萦绝望痛苦的想,他会生气,然后对自己失望,再然后会杀掉自己。他杀人多么容易,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般易如反掌,他绝不用自己动手,只消一句话,她就会尸骨无存。 死,多么远却又多么近。它蛰伏在她的身旁,时时刻刻的窥伺着她,一不留神就会被出其不意的咬一口。 地炉里的热气似乎都被屋子里一点点冷下去的气氛给慢慢消耗了,冷气渐渐上涌,包围,晚萦冷得开始隐隐发颤,但她还是端坐一旁,像是泥塑一样撑坐着绷直了身子,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她。 忽的,慕云平发出了叹息一般的声音: “若是你要么,那就给你。不过,朕得带你一起。” 晚萦像是全身都失了力气,手和脚都软答答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血液,脑子里乱呼呼一团,就像是谁拿着一双筷子在她脑子里用力的绞了一下,连笑起来都有些勉强,她伸出手抻着桌角,说: “臣妾是在跟皇上开玩笑呢,皇上还当真了!” 慕云平揽过她软哒哒的像是湿棉花一样的身子,沉声道: “朕当然是认真的。” 慕云平提着暖炕案上的一只朱漆描金鸟纹手炉放进了晚萦的怀里,晚萦下意识的接住,僵了的手指像是从寒冬回了春,一股热气从指间直往身体里钻。晚萦眼尖,一眼便看出那手炉上被摔得掉了一块漆,剥落的那一块往下凹陷了一点,晚萦就用指甲去抠,可抠来抠去也没能再抠下一点儿红漆来。 自那次凝华殿之行后,晚萦没再见过太后和静妃,可今日冬至,太后特地在慈仁宫赐宴,后宫妃嫔都会去,晚萦实在推拖不得,先前还可以病体未愈相互托,但现在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祖制的晨昏定省晚萦还一次都没去过,若这次再不去,恐怕又会为人诟病。 不过好在云和也会去,这让晚萦安心不少。 下了几天的雪,飘飘洒洒的丢绵扯絮一样到现在也没停,黄墙朱瓦都被白雪覆盖,屋檐下悬着冰棱子,像是水晶刀似的。枝丫上像是开满了琼花,白雪压枝映着红梅,美得惊心动魄。雪地上积着一尺来厚的雪,一脚踏下去能淹没到脚背上,发出“窟嗤窟嗤”的声音,晚萦抱着暖炉,银月在身旁为她打着伞,但她却想看看那灰白的正在丢着六角雪花的天空: “把伞收起来吧,雪不湿衣。” 原以为只会有命妇在场,不想还会有男人。 晚萦一进屋一眼就看见沈琅玕穿着一身玉白色的袍子,腰间是一条玉白色的腰带,腰带中间嵌着一块椭得像是鸡蛋的白玉,又寒光闪闪的像是一块冰,袍子看起来很厚,但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臃肿,反而很是长身玉立赏心悦目。 晚萦看见他时候,沈琅玕坐在那儿和太后正说着什么,逗得太后呵呵的笑,一看见她来,立即敛了笑,像是看见了大债主大仇人一样。 太后眼神冷冷的,给了她一记眼刀,递了个眼神给静妃,静妃也转头来看她,静妃穿着一身白色的狐裘,衬得肤色莹白如雪,脸上微有红晕宛如枝头新绽的红梅。 沈琅玕见屋子里猛的安静了下来,先是看了看太后,又把脸转向了静妃,顺着静妃的眼神看过去,他脸色一喜,刚想说什么,一见晚萦的穿着打扮,脸色又沉了下去。 静妃迎上去,像是她们是关系多好的姐妹似的: “哎哟!妹妹可来晚了!” 见着沈琅玕一直盯着晚萦看,又说道: “侯爷,你还没见过吧!这是芸妃,还是从你妹夫的王府里出来的人。” 沈琅珏早已过世,这正是沈琅玕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却又被静妃当众提起,沈琅玕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像是炎炎夏日里快要坏掉的菜肴,他隐忍不发,但很明显的已经愠怒起来。 晚萦在那天知道他的名字后就知道这平南侯沈琅 分卷阅读43 玕估计会是个大麻烦,毕竟她刚出九王府沈琅珏就死了,沈琅玕很可能将这份气报复在她的身上。 晚萦走上前,微微颔首: “见过侯爷。” 沈琅玕拱手还礼: “芸妃娘娘。” 这顿羊肉宴吃得可不欢快,原以为云和回来,却没想到云和称病不出并未到来,她左边坐着静妃,右边坐着一个并不认识的郭昭仪,上首的太后全程没给过好脸儿,和静妃一唱一和的总把话题往她身上引,羊肉汤又很烫,烫得她舌头疼,“哧啦哧啦”的吸气,又不敢吸得太大声,舌头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一下似的,她轻咬着舌尖在上下齿间剐蹭着,余痛久久不消;她本就不爱吃羊肉的,兼之那羊肉汤腥膻气味浓厚,一扑上来差点儿让她喘不上起来,胃里也翻江倒海的倒腾,像是把地皮捅破了泉水冲破地表似的酸水直直的往上冒,她忙丢开碗拈了颗蜜饯在嘴里方才止住。 沈琅玕本是一直都没说话,当静妃再次说起晚萦来自九王府时他忽的开口说起皇上至今仍未有子嗣的事儿。 热气蓬蓬的飞上来把晚萦的眼睛遮住,她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琅玕,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她,晚萦隐隐觉得静妃似乎突然安静了,悄悄扭过头去看她,却见静妃手紧握成拳骨结挣得青白一片,脸上带着些怒气瞪着沈琅玕,不过沈琅玕只看着面前的羊肉汤,仿佛刚刚那句简直可以引发山洪海啸的话只是他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罢了。晚萦手拱起,十指箍在那瓷碗上,轻轻晃来晃去,碗里就像地震了似的,荡着波涛,白雾更加发了狠的上涌,和晚萦口鼻里诞出的白雾合为一体。 太后颇为尴尬的笑了一声,道: “皇上政务繁忙,况且现今正是年轻有为大展宏图的时候,子嗣之事可以慢慢来。” 沈琅玕笑道: “我曾听说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九王。” 说完,也不顾在场之人的脸色,又自顾自的说道: “不过九王爷雷厉风行,颇有帝王之风,这个提议倒也很好。” 静妃最先失仪,将紧握成团的粉拳在桌上一砸,厉声道: “哼!看来侯爷和妹夫的关系很好嘛!妹妹都死了还不忘护着人家,谁知道人家有没有把你那死了的妹妹放心上,会不会又在府里养着什么歌姬舞姬什么的,会不会游个湖又救起来一个这个楼那个院的花魁,亏得你还巴巴的记得人家是妹夫!” 静妃的脸色挣得绯红,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惨白惨白的,嘴里呼出大团大团像云雾一样的白烟,而且一口气还说了这么多,晚萦倒疑心她会不会喘不上气来。 可她说完还不忘冷哼了一声,继续说: “朝中如此众多的皇亲贵胄,竟然还抵不过一个外姓王爷不成?” 静妃说得飞快,像是响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在晚萦心里也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一阵,直到最后一句,“砰”的一声,像是冲烟火似的,一下在晚萦的脑子里炸开了。 慕云时明明也姓慕,为何静妃会说他是个外姓王爷? 晚萦从慈仁宫出来没多远,听见身后有人走得“库嗤库嗤”的,声音响得很急促,应该是有人走得有些快,晚萦回过后去,看见许倾城带着她的宫女泓蓝急匆匆的走了出来,嘴里“呼和呼和”的喘着气,泓蓝忙不迭的举着伞小跑着跟在她后面,慈仁宫里有一株高大的梅树从墙内探出了一截枝子来,花枝上积了一层雪,许倾城刚打那下边走过,那枝子就像活了似的抖了几下,那雪刷拉拉的往下掉,像是撒盐似的,噗噗的落下来,跌了许倾城满头满脸,她叫了一声,忙着扑抖着自己的衣服和落入衣襟的冰雪,泓蓝一时没跟上她,见雪落了她满身还掉进了衣服里,急忙收了伞上去给她抖衣服,许倾城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泓蓝就皱着脸要哭未哭的立在一边儿。 许倾城见晚萦在前方停了下来,抖了几下就赶了上来,晚萦将手上的朱漆描金鸟纹手炉递给银月说: “银月,手炉不暖了,你拿着它先回去,帮本宫换一下,本宫呆一会儿和许修仪一起回去就成。” 许倾城横了一眼,将冻得通红的手互相握在一起,藏进了红色的大氅里,对着泓蓝说: “你也回去,本宫看着你就来气。” 泓蓝哭丧着脸微噘着嘴,鼻子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像是就要哭了,但始终也不敢争辩一句,擎着伞低声说了一句“是”就跟着银月一起走了。 第十五章 雪已经变得小了,并没有来的时候下得那么密,现在只是零星的下着一些雪花夹杂些霰子。 晚萦和许倾城并肩走在长巷里,两侧是淡黄色的宫墙,有些地方掉了些漆,显现出岁月的斑驳来。早上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有宫人来扫过雪了,可此时地上又薄薄的积了一层,但却踩不出那种在厚雪地里的“库嗤库嗤”的声音。 晚萦穿着白色的斗篷,和这惨淡的雪天倒是相得益彰,咋一看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像是透明了,透明得融入了雪里。许倾城一 分卷阅读44 身大红色的大氅,像是雪地里一枝怒放的辛夷。 晚萦瞧见四下无人,问了一句: “你的计划要如何实施?” 两人慢慢的朝前走,只像是平常散步一般,眼睛直视着前方,脸色也平平静静的。 许倾城道: “你真的愿意帮我?你可知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事,东窗事发了我们都会死。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晚萦笑: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吧!” 许倾城陡然吃了一惊,刚要再问些什么的,晚萦却先一步制住她说: “你有什么办法能在事成之后还可以让我们俩全身而退么?” 我们俩二字让许倾城心里呼呼的暖了起来,兼之晚萦并没有告发她,她已经完完全全相信了晚萦,她说: “下药的事还是我来,你只需要掩护就是了,若是有一日真的事情败露了的话,你不要承认,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到那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千万不要靠近我,只把你自己摘干净就是。我死了,只要你还在,我们就还可以成功。” 晚萦问: “那究竟是什么药?我上一次见你已经下过一次了,可我见他还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许倾城颇有些得意的笑着,压低声儿道: “那可是我从百越带来的毒药,一点点也不会有事儿,但从他服药的那天开始,他的寿命就开始被剪短,我把那包药分做了五次,过一半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出现病症,会咳血,往后病发得会越发频繁,等最后一次药吃了进去,他离死也不远了。只要没人在中途发现我们,我们就可以摘得干干净净,他只会病死,没人会怀疑到我们。” 许倾城还在侃侃着她的计划,但晚萦的心思却慢慢的飞向了别处。慕云平会死吗?会死在她和许倾城的手上?晚萦突然为慕云平抱屈,他甚至什么都搞不明白,也不知道正在有人算计他的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说句有良心的话,慕云平对她真的挺好的了,连月来夜夜都到兰麝殿来,像是一个早出晚归的平常人家的丈夫似的,甚至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她睡而已,有时候疼得厉害了,她大半夜都睡不着,他也陪着她大半夜不睡的帮她拿羊皮暖水袋子捂着肚子让人去煮姜糖水来,折腾大半宿第二天早上还得早起上朝去,她也曾劝他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就不要过来了,可他不听,嘴上答应着,到了掌灯时分还是会过来陪着她一起用晚膳。久了,晚萦也不说了,反而越发的依赖他,若是有哪一天他来得晚了些,她就会想平常人家等待夫君晚归的女子那样不时的在门口望一眼,可又怕给人笑话,只能装作不经意的做着花或是看着书,其实耳朵尖尖的听着宫门的动静,“刷拉”一声风吹,都几乎能让她惊得跳起来。 晚萦没办法想象若是有一天慕云平不再来兰麝殿了,更没办法想象慕云平会死,而且是死在她的手里。 可许倾城的故事着实狠狠的猛击了她一下,她和许倾城本是一样的人,带着仇恨的痛苦的心思来到宫里,为的是报仇,是手刃仇敌,为自己爱的人报仇,可是为什么逾白的影子在她心里渐渐的远了模糊了,那稀疏的恨也像是烟一样缓缓散开去了,她急得用手去抓,可却是徒劳无功,况且杀了逾白的不是慕云时吗?她为什么要杀慕云平?为什么? 那晚听了许倾城的故事让晚萦觉得自己被狠狠的羞辱了,不是许倾城羞辱了她,是她自己羞辱了她自己,许倾城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滥情的人,自己明明爱的是江逾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就让她移情了慕云平?难道她也只是个烂俗的女人? “等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我就让我父王派人来接我会百越去,到时候你也跟着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去江堤上纵马,去茶山采茶,采最嫩最好的,我们还要去园子里采一大抱的牡丹花用来熏屋子,还有……百越还有很多很多的善良年轻的好男儿……我们可以花间对酌,月上中天去竹林赏月品茗……” 许倾城面颊微红,已经开始畅想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她此时似乎已经忘记了寒气漠漠,双手挥在空中飞舞着,纤纤十指被冻得通红,一寸来长的指甲上涂着丹红的蔻丹,还贴着细小的梅花样式的花钿,金光闪闪的,像极了饱浸了红油的笋尖被人拿着举到了空中。 晚萦看着她不由得笑了,接着从袖笼里拿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方纸来,递到许倾城的手里,说: “这是你那日扔在勤政殿花瓶里的东西,我想着总是个祸害,就去拿了出来,现在还是物归原主吧!” 许倾城正将双手交叠着搁在下巴底下美好的冥想者,闻言垂首一看,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上还有着杂乱的细小的痕迹,是那日她随手一团的褶皱,她看了一下四周,慌忙接了过来,藏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路过鸣翠宫的时候,想起今日云和没去宴会上,也走到了这里就顺便进去看看,晚萦停住脚步,问: “我想进去看看云和公主,你去吗?” 分卷阅读45 许倾城抬首看了看“鸣翠宫”三个烫金大字,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 “我和云和公主向来没什么交情,我就不去了,你去就是,帮我跟公主带个好就行了。” 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雪,手里攥着那纸团继续朝前走去了。 晚萦也拍了拍身上的雪踏进了宫门,四下寂静,院子里种着好些好些的梅花,严寒天气正是开得茂盛的时候,梅枝上压着雪,约有一指厚,一碰就会簌簌的往下落。梅花树下还堆着一个雪人,胖乎乎的身子,插着一个胡萝卜的鼻子,却没有眼睛,想必眼睛要么是被雪盖住了要么便是掉了再不然它根本就是个瞎子。 不知那些宫女太监都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站在帘子边儿上,见到晚萦拜了拜掀开了帘子,晚萦也回之以浅笑,问她: “他们都躲得没影了,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作甚?” 小丫头鼻子冻得通红,嘴里哈着白气,搓着手说: “还有一会儿就换班了,咱们都是轮着来,谁也说不上有什么亏欠的,倒是您身子骨弱又穿得这么薄,别被冻坏了快进屋吧,公主在呢!” 一进屋,热气带着熏香的气息就裹挟了上来,将屋外的寒气都挡在帘子外,晚萦在屋外冻得都麻木继而习惯了,乍一暖起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她解下白色绒毛披风打在木桁上,瞧见云和上身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绒线袄下身穿着红绫绒线百褶裙正趴在暖炕上的一个红色鸟纹靠枕上,露出裙子里绒线裤的一截细小的粉色滚边,活像是一个青春饱满的红辣椒,晚萦不由得暗自笑了笑,云和素来爱好素净齐整,最是爱美,怎么如今天气严寒起来,连美不美也顾不得了? 云和面前摆着一张纸,旁边还摆着一列掀开了盖子小瓷瓶,里面红红的泛着淡淡的油光像是胭脂口脂之类的东西,而她正伸着指头摩擦着瓶子里的东西往那纸上认真的涂抹。 “嗳……”晚萦轻声叫了一声。 云和一个激灵的翻过身来,靠枕往前一推,那些个小瓷瓶叮铃叮铃的靠碰在一起,云和一见是晚萦,很是惊喜的立起身子来,道: “哎哟!皇嫂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快来快来!” 云和拉着晚萦就要在暖炕上坐下,看着晚萦的手冻得通红了,又将桌上的一只手炉塞到晚萦的手里。 “你在干什么呢?”晚萦看着那一堆歪歪倒倒的瓷瓶子问。 云和笑道: “这些个是别人送的胭脂口脂什么的,我看它太多了用不过来,就想着挑些好看的出来用,所以就拿了一张纸挨个抹一抹看看颜色质地。” 晚萦随手拿过一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 “我瞧这些都是些好东西,公主岂不是太浪费了?” 云和一挥手说: “管他呢!横竖我也用不完,不如皇嫂你拿些去用吧!” 晚萦放下手里的瓷瓶,连连摇头道: “不行不行,我的这些东西也多着呢,拿去了岂不也是浪费了?况且年节下的,我来拜访你,没给你带礼物怎的还好拿你的东西去呢?” 两人正在推让着,晚萦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儿,倒要叫人家笑话,于是就岔开了话题道: “今日太后赐宴慈仁宫,怎的不见你去?害得我好生尴尬也每个人解围,刚一过午时我就找个由头溜了。” “是太后和静妃又挤兑你了是吧?”云和似笑非笑的,“你就不该去,像我一样不爱去就不去。” 晚萦道: “我如何能同你一样?我这么久一直称病,连晨昏定省都免了,这一次若是再不去就要被人戳脊梁说了。” 云和问: “那今日她们挤兑你,你还嘴了没有?” “没有。” “没有?!”云和像是听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事,差点儿跳起来,“她们变着法儿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骂你,你居然不还嘴?那你今天不成了包子馅儿了?” 晚萦拉着她,笑着说: “倒也没那么惨,平南侯爷岔开话,倒帮了我一把。” 云和却显现出一种神秘的静穆,那点儿调笑的神情也收敛了,只是让晚萦把宴会上的具体情况说一说。 云和一边听一边用手敲打着桌面,那髹着红漆的桌面油光闪亮的,还能看见桌面原本有着大大小小圆滑形的纹路。 云和一听完,举起了右手伸出了食指在虚空里点了一下道: “沈琅玕那个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可别去招惹他,别以为他今天是在帮你,他其实是在和尤雪赌气呢!” 晚萦问: “怎么说?” 云和道: “沈琅玕一直喜欢尤雪,这宫里谁都知道,我皇兄也知道,但是皇兄不在乎,本来几年前皇兄是想成全他们的,可太后不许,尤雪自己也不干,太后一心就想让尤雪当皇后,尤雪喜欢的也是皇兄,所以一心只想留在宫里,但在沈琅玕那边也舍 分卷阅读46 不得放手似的,所以今天沈琅玕只是在气尤雪和太后,他没那么好心会帮你。” 晚萦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带着白雾的红苹果,她也知道沈琅玕对她的印象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下也算是解了惑了,于是又问: “那静妃说九王爷是外姓王爷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也姓慕吗?” 云和用手作扇子状挡在嘴边,身子前倾着靠近晚萦说: “他现在是姓慕没错,但是他可不是我父皇亲生的皇子,所以虽说是改了慕姓,但私底下尤其是与他不睦的人总爱那他这点儿身世说事儿来攻讦他,我们私底下也会说他是外姓王爷。” “那他是怎么被先皇收养了的?” 云和道: “我听人说,是十八年前父皇南下永安郡,却不想遇上了乱党,忙乱中父皇和保护他的侍卫冲散了,父皇独自奔逃,快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了,遇上一个马队,马车上驮着好些陶瓷大瓮,那人让父皇躲进大瓮里逃过一劫,可没想到那马车队里有人去告了密,父皇找到侍卫脱险以后找上门去答谢那人,可到了的时候那人家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找到那人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末了,将他四岁的儿子托付给了父皇,父皇因此很是内疚,便将那人的儿子带回了京城,为他改了名姓,便叫做慕、云、时,按年岁排又在皇子中序齿第九,从此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据说,父皇对他的喜欢一度超过了对皇兄的喜爱,甚至想把皇位都传给他,多亏了太后和朝中群臣的反对才作了罢。” 晚萦道: “那你可知他本家姓什么?” 云和将手杵在额角上蹙额思忖了一会儿,又摇着手说: “啊哟!那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本是道听途说的,我不太记得了。” 隔了一会儿又说: “似乎是姓江吧?或是姓蒋?” 见晚萦愣在了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是为了不知道这慕云时本家的姓氏烦恼呢,又说: “想知道这个还不容易吗?那件事当年挺大的,地方上会把这件事报上来,现在只要去政务司查一下就知道了。” 正说着,刘旭阳从外进来了,一看见晚萦眉头不免皱了一下,仿佛她在这里会带坏了云和似的,晚萦看得出刘旭阳对她的厌恶,便也站起身来,预备着要走,毕竟不知怎么的,她倒也有些怕刘旭阳似的。 云和见她站起了身来,连忙在暖炕上挪过身子来,将那炕上铺着的褥子也拖得皱皱巴巴,她无暇顾及,只是一把隔着晚萦的袖口抓过晚萦的手,央告道: “好嫂子,你就再陪我坐一会儿罢,我还存着去年的梅花上的雪水,还想着待会儿点起风炉让你陪着我一起赏雪煮茶呢!” 说完,便朝着窗外喊道: “鹤云,鹤云!” 晚萦按住她的肩膀,笑道: “我只是个俗人,无论是去年的雨水还是梅泉或就是这井里的井水我都品不出来,不要白白浪费了你的雅趣,不要让我做那个焚琴煮鹤的罪人,这还是留给懂得欣赏的人才是!” 说着,便要走,云和也留她不住,反而把褥子上的瓷瓶拖得“砰答砰答”的脆响。从刘旭阳身旁擦过的时候,刘旭阳向她福身行礼,晚萦微微颔首,鼻尖却闻见他身上冷冽的寒气里夹杂着梅花酥饼的气味,一低头,果然望见他手里提着个淡黄色的油纸包,红纸覆面白色的细棉线稳稳的扎出两个环,被挂在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 晚萦平时倒还是很喜欢吃梅花酥饼的,尤其是现在正合适吃梅花的季节,梅花酥饼、梅花茶、梅花香体丸,但不知今日为何闻见着梅花酥饼的气味格外的油腻,让晚萦忍不住有些恶心,倒像是生吞了一大块生猪油似的阵阵泛起了不适的感觉。 晚萦想,许是刘府的厨子做这酥饼的时候不得要领,油酥放多了。 随手把手炉放下,在衣桁上取过披风披上边系着带子边走出门来,晚萦听见云和嗔怪道: “瞧你,一来就把人吓跑了!” 但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怪罪的意味,反而是撒娇的意思多些,晚萦有些愕然,不知云和怎会看上了刘旭阳这个花花公子,难道他在京城里那些爬人家寡妇墙,迫死人家姑娘的“光辉事迹”她不知道么?还是说连云和这么精明聪慧的姑娘也抵抗不了刘旭阳的温言软玉糖衣炮弹?晚萦倒也有心提醒一下云和,可又一想,自己似乎实在没有哪个立场,搞不好最后还会两边都给得罪了,最后免不了成了个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不如就先由她去,到时候再说吧! 第十六章 刘旭阳的声音浑厚低沉了许多,兼之晚萦越走越远了,也听不甚清楚刘旭阳回了云和一句什么,约莫也就是些佯装劝她消气的话,其实她哪有什么气可消?不过是情人之间的调侃调情罢了! 年轻的男女就是爱这般,一旦两人有了情了,大多就爱作,尤其是女方那边,更是希望男子时刻哄着她供着她,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高贵矜持来,大约她 分卷阅读47 们也知道这高贵矜持也端不了多久,等这一阵浓情蜜意过去,男子的不耐烦就开始显现出来,到那时他们把她们吃得紧紧的,她们就得像个孙子似的去讨好他们了,到那时,所有的矜持高贵全都通通使不出来了。 不过云和自是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当今皇上的妹妹,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自然金贵高傲些也没人敢说什么。 想必这次是云和把刘旭阳吃得紧紧的了。 晚萦又想到刚刚云和说的关于慕云时的事儿,心里正闹哄哄的,也管不了许多,看天又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大雪了,只得加快了脚步,脑子里乱哄哄的一路去了。 而此时被吃得紧紧的刘公子正一脸笑盈盈的站在熏笼边儿上,熏笼上搭着几条白底绿花的手绢子,都是云和抹了窗棂上的霜花打湿了的,此刻搭在熏笼上的手绢子正软哒哒的挂着,悠悠的冒着热气,熏得他往旁边挪了几步远。 云和瞧着他的动作,似笑非笑也不说话,看得刘旭阳身上一凛,觉得那寒气嗖嗖的直往衣领里钻,他似乎总在她的眼神里无处容身似的。 刘旭阳双手捧过去那梅花酥,说: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你最是喜欢的。” 纸包被拆开了,里面叠放着八个酥饼,全部被做成精致的梅花的形状,五片花瓣被捏成大小一致的形状,还用刀划拉出几道印记,酥饼表面微微有些细小却美丽的裂痕,中间还用朱笔点着一个小小的花心。 云和睃了一眼那敞开的装着梅花酥的油纸包,却并不去拿。她身子向后靠去,将那些瓷瓶连带着先前那个红色鸟纹靠枕一推便“哗啦啦”一阵响的被推到一边,斜着靠在一个玉色的兰花靠枕上,手拐子杵在上边儿,杵出深深的一个窝儿来,扯过一旁的薄毯盖住了膝盖又看着他,凝睇半晌才道: “下次不许你再到我这里来了。” 刘旭阳像是被人出其不意的打了一棍子,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接口道: “啊?” 云和也不理他,只是兀自继续说: “你要是再来,我就告诉皇兄去,叫他派人打折你的腿。” 云和一边说着,一边尖起手戳向他,那尖尖的食指上涂着淡色的蔻丹,指甲却修得齐整,剪出一个略尖的小圆弧来,指腹上沾着刚刚抹上的胭脂,红嘟嘟的却不像是在瓶子里时那般油光光的,反而像是贴着一块哑了光的红绒布。她脸上的表情不像在笑,但嘴角却似有似无的勾了起来。 刘旭阳会意,上前一把将她的手一气拽进了掌心里,云和挣脱不开,只得拿眼睛瞪他,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刘旭阳却不怕,反而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颇有些轻佻的说道: “你要打折了我的腿?你舍得?” 云和冷哼一声,一句话不说伸脚就要踢他的裆部,他仿佛知道她有这么一招似的,熟练的一跳就躲开了,手里却仍旧抓着她的手不放,云和横了他一眼,说: “打折了你的腿,你才没精力去爬人家的墙!” 刘旭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眉梢眼角都像是开满了桃花,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窗外晶莹的白雪,他笑道: “原来还是为了那件事跟我怄气呢!难怪这几个月都不带理我的,一见着我就没个好脸色。”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改,一天到晚就知道寻花问柳。” 几个月前京城里盛传的刘公子半夜爬人家寡妇墙被人打出门去在家躺了小半个月的事没想到都传到深宫里来了,饶是刘旭阳一向没脸没皮此时也不由得脸红了红,原来他的名声已经从坊间烂到宫里来了,他连忙说: “那件事有原因的,不是你听的和想的那样。那寡妇是我姐姐的夫君的妹妹,那时她死了丈夫,结果守灵那天晚上灯油不够了,说是长明灯不能灭,我姐叫我去买,没想到我回去的时候大门关了,敲了老半天没人应,我当然只能爬墙了,没想到我带着一大壶清油刚爬上墙,黑黢黢的,一个大棍子不声不息的迎面就朝我打过来,给我打了个大包,那墙一两丈高呢,摔地上差点儿没给我摔残咯,吓得我把油也给摔了,当时脸上肿了见不得人在家躲了半个月,没想到等我出来就变成了我是登徒子半夜爬人家寡妇的墙被打得躺了半个月,我都不知道这谣言怎么出来的!” 他说得越来越咬牙切齿的,仿佛要把那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找出来狠狠揍一顿才解气似的。 云和原本绷着脸,看着刘旭阳一脸委屈又一脸愤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用手绢子擦了擦嘴,止住笑,又装成严肃的样子问道: “这件事就算是这样,那你说说清风楼那赵依依是怎么回事,我就看你这次还怎么狡辩。” 刘旭阳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你也知道?” “哼!有什么事瞒得过我去?快说!” “赵依依那件事也跟我确实无关啊!”刘旭阳大喊冤枉,“是我在游湖,恰好碰见她也在游湖,她非要给我唱曲儿 分卷阅读48 ,结果就说她在清风楼过得多不好,还说她很仰慕我,希望我把她赎出去给我做个小,可我……”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 “我心里不是有你了吗?哪能同意呢?我当然严词拒绝了她,结果她自己觉得没脸想不开回去上吊死了,跟我确实无关哪!” “嘁!哪个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莫不是编出来哄我的,瞧把你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云和使劲儿用力一扯,将手从刘旭阳的掌心里拽了出来,她攥了攥手心,黏腻腻的,已经被他捂得出了汗,云和甩甩手指着外边儿问: “那你跟她又是怎么回事?” 刘旭阳摊开手掌一看,她指头上的胭脂膏子被汗濡湿沾染了些在掌心里。 “她?我就更不懂了,那天在湖上,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压根儿就没瞧上我,那天刚下黑,我啥都没干,真的!结果她莫名其妙的就打了我一个耳刮子,然后丢下琴跑到甲板上就跳水去了,再爬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九王爷船上的人了。” “那你为什么为了她到环彩阁去又打又砸的?岂不是坐实了你争风吃醋的名头!” “我去打砸环彩阁,纯粹就是看不惯那个老鸨那欺人贪财的讨厌样儿,我老早就想整她了可一直没有机会,那晚不过借题发挥罢了!” “哼!”云和很是傲气的冷哼道,“鬼才信你的!” 刘旭阳见她不信,急得面红耳赤,整张脸带脖子都像是抹了一层胭脂膏子赌咒发誓的,几乎跳将起来: “我刘旭阳要是说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饿死街头!你……你要是还不信……不信就去问武萧去,他经常和我在一起他知道!” 云和见刘旭阳发誓却又急忙立起身子来,想要去捂他的嘴,脸上显现出那种担忧的神情来,她急忙中往前挪,没成想一挪挪空了,一个膝盖挪空了,身子一斜就要往地上栽下去,幸而刘旭阳眼疾手快,抢先一把捞住了她的身子,她尖叫了一声,脸色都吓白了。 刘旭阳将她扶到暖炕上,说: “你要是不信,再过七天左右就要去打年前冬猎了,你尽可以问去,看看我到底做过哪样你看不上眼的乌糟事儿。” 云和扶着他的手臂,脸色还在发着白,脑子里轰隆隆的闪过他乱哄哄的话,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清清澈澈的倒映出她的样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夹杂着霜风“啪拉啪拉”的打在窗棂上,结成一朵一朵的银白的窗花,很快就把外面的风景变得模模糊糊,但是屋里的空气却很快的降低了不少。 刘旭阳缓缓的放开了她,扯过毯子盖到她身上,又退后几步到三脚炭盆旁边揭开熏笼拿起铜炭耙戳了戳火炭,那火苗子又“嗖”的一下窜了上来,熏笼上的手绢子干了,被他一动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两人都像是没看见似的,也不去捡。云和低着头揪着毯子上一寸长的绒毛,但又织得很紧,扯了好几下也没扯下几根来,细细软软的像猫儿毛,她揪下几根来扔在一边,又去揪另一团。刘旭阳拿过她的手: “别逮着毯子出气。” 说完,松开云和的手,又叹口气继续说道: “你就总是不信我。” 见云和还是闷着不说话,他一脸颓败的说: “我就知道你是嫌弃我名声不好,带累了你。”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炮的引线似的,云和猛的一抬头,抓起一个靠枕便砸过去,接着便捂着脸哭,又哭又叫道: “我怕你带累我?我要是真怕你带累我,恐怕你连这宫门都进不了了。” 说完,又呜呜的哭起来。 刘旭阳看那枕头砸过来,也没躲,那靠枕钝钝的砸在身上,不痛,却让他觉得心里闷闷的,他大概也没料想到那每一句话会惹出云和这么大的反应,他呆了一下,上前去握住云和的双肩,云和撇开他的手,扭过身去仍旧哭个不住,便抽噎便说: “你刘公子花名满天下,今儿不是这个小姐明儿就是那个姑娘,京城里哪个勾栏堂子没你的影子?你虽说是没娶一妻一妾可比哪些三妻四妾的更可恶,人家玩了还负负责任娶回家去,而你连责任都不负,直接掸掸衣服就走人了。而我呢?还一整天为了你那些事气心伤肝的,白白的糟践了自己的身子,你倒好想起来就来看看我,没想起来十天半个月也摸不着影儿,你当我是谁呢?堂子里那些女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在外头胡混,而我呢?我除了两年前看上了那个状元外,还闹过些什么?现在我连那人什么模样姓张姓王都给忘了。况且那时候你也没说过喜欢我,见了我也就是点个头行个礼,自从把心放你身上了,我还招惹过谁?刘旭阳啊刘旭阳,你可真是没良心!” 云和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轰得刘旭阳僵僵的立在那儿任她骂,他垂立着双手,仿佛一脸愕然的不知这骂名从何而来。此时,彼此都沉默了下来,屋子里只听得炭火燃烧的“啪啦”声和木炭燃烧殆尽轰然倒塌的声音以及云和呜呜咽咽压低了的哭声,半晌,他才恍然于梦里惊醒似的, 分卷阅读49 说: “错了!” 云和抬起头来看他,不知他这停顿后要辩解些什么,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气的浑身发抖! 他说: “最近鸿运路上新开的那家丽春院还没有我的影子。” 云和的瞳孔猛的缩进,脚一蹬把那毯子踢开,毯子像是被打湿了的一大片羽毛似的坠到了地上,暖炕上的桌子被踢到了一边,棱斜着墙靠着,桌上的梅花酥饼也掉落了出来,磕坏了它精致的形状。云和颤抖着声音指着石青色门帘说道: “出去,你给我出去!” 刘旭阳一下子恢复了平日里那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模样,笑眯眯的弯腰捡起毯子要盖到她身上,可云和却抵抗着不要他盖,他忽的发了狠,用力压住她,强行把毯子盖在她腿上,半靠着她身旁,睇着她,笑嘻嘻的,道: “逗你玩儿的,还当真呢!” 云和撇过脸去不理他,却也不再挣扎,刘旭阳见她的双手指尖通红,伸手捂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柔: “我去外边儿可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是跟他们出去玩玩,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去了就是了,好不好?” 云和不说话,只是将脸扭在一边不说话,宁愿去看一片白茫茫模糊糊的窗棂也不看他,他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 “你以后不要再为难静妃了好不好?” 云和转过头来,说: “我为难她?原来是替她当说客来了!你何时跟她关系这般好了?” 刘旭阳不说话,但也不走开。 云和冷哼一声,正要赶人,却听见刘旭阳低低的说,脸上的表情也沉沉的,他确信: “我不是为了她当说客。你继续跟她过不去,我会以为你还忘不了他。” 这回轮到云和一怔,但浑身却渐渐浮上暖意,木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云和眼中蕴了一丝笑意,说: “我最开始和她过不去的确是因为那件事,但现在和她过不去像是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了。” 说着,“格格”的笑起来,继续说: “我也就是单纯的看不惯她,老早就想收拾她。” 云和说着,脱开他的手,倾身去拿桌上的梅花酥饼,却见好些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犹如肢解了一般,心里不免一阵阵懊悔,挑来挑去捡了一片摔裂出来的“花瓣”,露出几片裹挟着枣泥的梅花瓣来,靠身回来就要吃,还没触到唇边,被刘旭阳拿住了: “已经不干净了,别吃!” 云和不依: “我这桌子干净着呢,可以吃。” 说着,一伸脖子就着刘旭阳的手就将那块残饼吃进了嘴里。 因着她的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来,脖子上挂着一串红丝线编串的珠串来,晶莹剔透挂着后颈项上,更将那红丝线的经络和她的皮肤的细微之处放大了一般,刘旭阳不由得细细的看了看,只见那红丝线规规整整的一股搭着一股,总共三股交缠在一起形成了新的一股,又见云和颈后的皮肤又白又腻,像是羊脂玉,又像一片洁白的羽尾,悠悠的扫得他心里乱痒。 正想伸手去摸一下,云和却已经缩回了头来,嘴里连连呼着: “哎哟,好冷好冷!”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脖子下拉着珠串移了一下位置,将暖的一段移到后颈上去,把刚刚晾凉的那一截子拉到了前胸的衣服夹层里暖着,接着又搓了搓手,把手扣在一起像是锁链那样,左手指尖扣在右手掌心里,右手指尖扣在左手掌心里,嘴里念叨着: “不知我的手炉哪里去了?” 刘旭阳四下里望了望,也没见着,却忽然想起他刚进来的时候好像瞥见晚萦的手上捧着一个,便问到: “是芸妃刚刚手里那个么?别是她忘了放下给拿走了?” 云和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确实是自己把手炉拿给她捧着了,至于后来如何她也记不清了,却忽的想起晚萦走时取了披风,她只有两只手,断断不可能两只手取披风还能把手炉携着的,于是道: “倒不会,我刚瞧见她取披风了,该是放在那边了,你去看看那边花几上有没有?” 第十七章 云和本是想叫宫女进来找,但又不想别人进来破坏了她和刘旭阳独处的幽静,于是就只能叫刘旭阳去了,刘旭阳也言听计从,毫无怨言的走过去转到花盆另一边一瞧,果然在呢!只是因为花几上放着一盆水仙花,花盆硕大挡住了而已。 他拿起来摸了摸: “已经凉了。” 炭盆里却忽然“嗑答”的一声,是木柴烧断了,塌陷了下去,但屋子里却渐渐弥散出了更浓重的暖暖的热气。 晚萦对于皇室冬猎的事亦早有耳闻,但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也不甚关心,只是以前还在环彩阁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一两次。 所以当银月和皎皎说三日之后要举行冬猎时,晚萦一时懵了,半晌才反 分卷阅读50 应过来“哦”了一声,她不觉得冬猎和她有什么关系。是男人们杀生取乐的游戏,她也不必跟着掺和。 应了一声就转过脸,手托着腮望着窗棂,白茫茫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爱这么看着,仿佛她除了望着窗外,就没有别的事儿可做了。到了冬天,天就黑得这样晚,早晨起来没一会儿就吃中饭了,吃了饭没一会儿就天黑了似的,白昼简直短得没有了,眼睛闭一闭就没有了。若是晚上好眠倒也不觉得黑夜漫长,但若是半夜里都睡不着的话,那就觉得夜晚漫长并痛苦了,屋外冷风嗖嗖的,屋内虽是燃了炭火可还是比不得被窝里暖和安逸,所以若是半夜里醒了过来,那就只能徒睁着双眼,看着帐顶或虚空里,把帐子上的花数了一遍又一遍,等来等去都等不到天亮,像是陷入了永夜永远也等不到黎明了。可慢慢的刚陷入沉睡天又亮了,天一亮不多会儿就有人会来叫她起床得去谒见太后,于是又只能揉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爬起来饿着肚子去慈仁宫看人给她脸子,自己还得闷在心里当作不在意的样子。 望见天色像是墨汁一样慢慢的弥漫到眼前来了,像是墨在水中晃动,晃着晃着就要晃到她身上来了,要将她淹没。晚萦悠悠的吐了口气。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转过头去看,见银月从一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里取出一件月牙白滚边的杏黄骑马装来,她愕然: “干什么?” 银月笑道: “这是皇上叫人为娘娘制的骑马装,参加冬猎的时候穿的。” 晚萦蹙额,眼睛渐渐眯成下弦月,她确信: “我没参加冬猎。” 皎皎凑上前来,道: “这可由不得娘娘您了,以前冬猎原本是只能皇上指定的妃嫔才能去的,多半也是皇上的宠妃,但如今咱们皇上后宫的娘娘本就少,所以多半都会去。这冬猎原本是先皇为了讨太后娘娘开心才举行的,因为太后娘娘出身将门,时常喜欢骑马射箭的,太后年底时最爱吃些自己打的野味,本来先时只带着太后娘娘一个人去,可后来随着先皇和太后的关系淡漠了,但冬猎这个习惯已经形成,但却开始带着其他的妃嫔也去,太后后来就像是故意气先皇似的,每次冬猎都带着娘家的一大帮人,先皇也将人越带越多,地方也越来越大,最后就形成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冬猎场了。” 晚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看着那件杏黄色的骑马装,为难的说: “可是我不会骑马。” “哎呀!您放心,您去了也就是陪陪坐,皇上哪能真的让您上马呀!就算是上马,也会挑选一匹性格最温和的马,还会让人牵着缰绳,您放心吧!” 晚萦心下依旧惴惴不安,放不下心来,可连慕云平也这样说,绝不让她涉险,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正想说起她白日里去了云和的宫里就听见皎皎来报说: “许修仪到了!” 晚萦面不改色,心里却明白她来的目的,慕云平却吃了一惊,看着晚萦道: “她来干什么?” 晚萦笑了笑,这样解释道: “我最近和她走的近,想必她只是来串串门。” 话刚落,就见许倾城穿着大红色长绒披风走了进来,领子上的绒毛尤其的长,几乎快要把她的脸陷在里面,一团一团的围着像是来的时候没有打伞落了满颈项的雪似的,她一进来就很是满足的“哎”了一声,接着说道: “哎呀呀!外面真是冷死了,把我都快冻僵了。” 边说边拍着身上的霜雪,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慕云平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连忙福身说道: “臣妾不知皇上在此,冲撞了皇上。” 晚萦看着她的一脸惊惧,心里暗暗讥笑道,她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若不是早知道,还当她是真的惶恐惊讶。 慕云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是因为晚萦在这儿,特意的保持了几分疏离冷淡,只说了一句“起来”就退后几步坐到暖炕上去了。 “臣妾本来是想和芸妃娘娘吃晚膳的,既然皇上在这儿,那臣妾就告退了。” 说着,许倾城就转过身去,似乎是要走,慕云平没说话,或是本就想让她回去,可晚萦却上前拉住她,道: “许修仪难得来一趟,况且现在再回去用晚膳就太晚了,睡得又早不免会积食,还是留下来一起用吧,我这就去叫银月加几个菜几道甜品。” 许倾城拽住她,笑得一脸真诚,说: “哎,还是我去吧!是我叨扰了,我去小厨房看看,看看能不能做点儿百越的糕点出来。” 说完,也不等晚萦回答,将手里那个暖烘烘的手炉塞到晚萦的手里就走出了门去,大声叫人给她带路。 慕云平一直在一旁看着她们,也不说话,直等到许倾城出去了之后才欺身上前把晚萦的手连带着手炉一起包在掌心里,嗓音很是随和宠溺: “你啊你!朕本想是让她你回去,你怎么这么大方,还留她。” 慕云平似乎是受了点儿寒气,声音有些沙,但却异常的 分卷阅读51 好听,很是撩人心魂。 晚萦将手一抽,那手炉就到了他的手里,而她却退开了好几步,抿唇笑道: “当然要留,不然传出去像什么话?到时候背骂名的又是我!” 她抱着蓝色的靠枕手撑在椅背上,慢慢的坐在套着橘色滚金边椅披的椅子上,短促而急切的低叱了一句: “别过来!” 慕云平一愣,就真的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将手中的暖炉一抛,那手炉就乖乖的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晚萦抱着的靠枕上,晚萦刚拿在手里,许倾城就进来了。 “哎呀!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做百越的点心,臣妾看见那有白茶就泡了一壶,算是由于臣妾到来加菜拖延了时候的谢罪礼吧!” 将那茶壶放在桌上,翻开倒扣着的茶杯,一杯茶倒出来,茶香满溢,她端起一杯送到了慕云平手边: “皇上,请用!” 慕云平只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去拿,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放在哪儿。 许倾城“哟”了一声,说: “原来皇上是要娘娘端呢!” 于是,又把茶递到了晚萦的面前,背着慕云平给晚萦使了个眼色。 晚萦的心跳了一下,手藏在靠枕里迟迟不敢拿出来,捧着手炉却渐渐的冷下来,指尖颤颤的像是动不了了。许倾城有些急了,害怕晚萦再迟下去得被慕云平发现了,一扯就把晚萦的手扯出来,靠枕滚落到了地上,手炉也咕噜噜的滚到了脚边,但却没泄露出炭火来。许倾城斜着眼睛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晚萦方才颤着手接过来,走到慕云平的面前,将茶递过去。 晚萦的手隐隐抖个不停,心也颤个不停,她脸上冷冰冰的,她希望慕云平看着她这难看的脸色不要喝这杯茶,最好劈手夺过去连茶带杯的摔了才好。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也抖得更厉害了,连茶水都在杯子里微微晃悠,晚萦的心里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来,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她已经不敢放下手,只能等着人来接过去。 晚萦在心底喃喃: “不要喝,不要喝,不要喝……” 可是……慕云平看了她片刻之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晚萦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喉结上下的动了动,那杯水已经被他喝了下去,喝进了他的身体里,正等着与上次的那杯茶合为一体,伺机待发。 慕云平放下杯子,见晚萦还保持着奉茶的动作没变,握住她的手,道: “你的手冷了,要多加点炭火。” 说完,又摸了摸她的脸,还是同样的凉凉的,脸色也不大好,于是问道: “受了风寒么?” 晚萦脸色惨淡,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惨白的笑着摇摇头: “没有,只是太饿了,心口有些疼。” 心里装着事,心思飞到了别的地方,于是晚萦就不知不觉的吃多了些,到了就寝的时候心里还是撑得有些难受,抚着心口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慕云平躺在床上笑,她气得瞪他,可越瞪他,他越是笑得开心,抓着被子的边缘伏在枕上笑个不住,边笑还边说: “谁叫你晚膳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吃,现在好了吧!” 晚萦难受得不跟他争,只是说: “你先睡,我不知道还得多少时候呢!” 慕云平趴在枕上,把手垫在下巴颏儿上,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但却深不见底,他说: “没有你陪着,朕睡不着。” 晚萦脸上一热,睃了慕云平一眼,没说话。 慕云平又低低的笑起来,那微微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只猫爪子在心里轻轻的挠着,他还是那么看着她,道: “朕还睡不着,就这么看着你吧!” 晚萦前前后后的走了许有一个时辰才觉得心里好些了,她也有些是在撑不住了,回到床边来看了一眼慕云平,见他闭着双眼趴在那儿,似乎已经睡着了。晚萦轻轻的脱了衣裳挂在衣桁上,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去,越过他睡在里面,刚掀开被子的一角就被他捉住了双手,晚萦惊叫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睡?” 慕云平笑嘻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说: “不是说了吗?没有你睡不着。” 说着就欺上前去要吻她,晚萦不依想要推开他,两人一拉一扯的没个完。 “别动!” 慕云平叫了一声真把晚萦给唬住了,晚萦停下手来,茫然的问道: “怎么了?” 慕云平拉了拉她的衣衫,她没来得及掩住,慕云平说道: “你眼角长了颗红痣,你胸口也长了一颗。” 晚萦低下头去,果然在颈项下三寸左右的地方长着一颗绿豆大的红痣,慕云平正待要好好观赏一下,晚萦却脸色红得像虾米一样的急急忙忙掩上了衣襟,一扭身,面向墙壁睡去了。 慕云平微抬起身来,手把在晚萦肩 分卷阅读52 上,看着她通红的侧脸,说: “要是你以后丢了,朕就根据这两颗痣来找你。哦!对了,还有你掌心的八个掐痕。” 晚萦嘟囔一声: “你才丢了呢!” 慕云平捞了一下她的发丝,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 晚萦没动,也没急着回答,但是心里却不免不快,他总是提起这个问题,不就是她长得像容芸么? 晚萦的心冷了下去,口气仍旧是淡淡的: “记得,那夜在王府的时候……” 还未说完,慕云平却有些怅怅的打断了她,他伸手覆住了她的双眼,道: “不早了,还是睡吧!” 冬猎那天,没下雪,但却出奇的冷,风刮在脸上像是打着耳光一样的疼,银月拿着耳套护在晚萦的耳朵上,厚厚的披风将她完全裹住了,可一走出门还是像没穿衣服一样,那寒风还是穿过厚重的衣衫渗进去,冻得她不停的跺脚,双手藏在披风里抱着手炉,没一会儿就变得冷冰冰的。 晚萦穿得像是一个大粽子,骑马装外面裹着厚重的披风,可她还是觉得冷得不得了,嘴里呼呼的冒着白烟,远远近近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她上马车的时候,因为穿得太厚了,踏着条凳都差点儿蹬不上去,还是银月和皎皎在两旁一起借力才将她扶上了马车。马车启动的时候,又听见鸾铃在叮叮当当的响,一路走一路响。她忽的想起自环彩阁去九王府的路上,那辆马车上也有一个金色的鸾铃,下面还垂着黄色的流苏,也是一路走一路响,响了一路,敲得她心里乱如麻。今天这马车上也有一只金色的鸾铃,上面的流苏也是淡金色的,一路走一路响,叮叮当当,在耳边响,在心里响,和那时候多么像啊! 一股风刮来,将车帘刮开来,像是那风带着刀子似的,晚萦眯缝着眼,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是将身子更加缩了缩,鬓发随着风向后掠去,挠在脸上痒酥酥的,她打了一个颤,坐在靠门边的银月赶紧将车帘扎住了。 “娘娘,车上还带着棉衣披风,还要再加一件么?” 晚萦白着脸,摇摇头。 晚萦她们撑的是第四辆马车。第一辆是慕云平的,第二辆是太后的,第三辆是静妃的,第四辆才是晚萦的。晚萦没有注意她后边儿还有多少辆,只记得上车的时候觉得这车队就是一条长虫,见首不见尾,车队两旁还有卫队护卫着。晚萦细细的听,只觉得一片安静,但听得马蹄在寒硬的地上“得得”的响还有车轮“嘎嘎”的响,不知何故,晚萦觉得这马蹄声都充满了严寒的意味,像踏在冰面上,“得得”“得得”,一路走,一路响,听着马蹄声似乎连那鸾铃声都远去了,耳边只听着“得得”的声音,晚萦的心也跟着那声音忽上忽下,过了许久,那声音变得“库嗤库嗤”的,想必是行驶到了雪积得厚的地方许是已经脱出官道了,因为只要是官道就会有人扫雪,下雪下得再久也短短不会积得这么厚。晚萦前倾着身体全神贯注的听着,忽然一下马车停了下来,晚萦不妨,身子猛的向后一扬撞在车壁上,银月和皎皎吓了一跳,连忙来扶她,晚萦问: “怎么忽然停了?” 银月掀开一瞧,笑着转过头来说: “娘娘,是到了。” 有马蹄声烦躁不安的踏了几下,然后消失了。 晚萦“哦”了一声。刘公公走过来,尖着嗓子说: “芸妃娘娘,皇上在等着您呢!” 晚萦皱着脸抱着袖炉在一旁坐着,银月皎皎和慕云平都说过她只需陪着坐一上午便是,打没打着野味她都不甚关心,寒风刮在脸上她连眼睛都不想挣开,一呼一吸都似乎是吸入了冰渣,她意兴阑珊的沉在一旁,只顾盯着面前地上的雪,她将脚尖踏在雪上,将周围的积雪都围拢过来,堆成一个小山丘的模样,刚堆好,她又用脚尖去将那雪堆扫平,她正玩得不亦乐乎,所以当静妃提起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还恍然未觉。 第十八章 皎皎在身后叫她,她抬起头来,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晚萦暗自纳罕,她又没打着野兔,看她干什么? “干什么?”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慕云平。 慕云平没说话,倒是太后接口说: “静妃说的没错,芸妃来了这么些时候了,连句话也不说,今天第一次来冬猎,无论如何也得骑马表现一下。” 晚萦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接口,她明明不会骑马,太后和静妃表明了是要刁难她,晚萦将求助的目光送到慕云平的面前,慕云平沉吟一会儿道: “没事儿,就上马走两圈吧!这规矩倒也是父皇留下来的,第一次来的妃嫔都是上过马的,你放心,会给你挑一匹最温顺的马,由驯马官帮你牵着。” 晚萦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站起身解下了宛如一床薄被的披风露出里面那件月牙白滚边的杏黄骑马装。空气里冷得连手指都握不紧,晚萦鼻子冻得通红,一撒开手炉就冷得像是把手放进了冰水里,现在又脱了一件 分卷阅读53 披风,宛如脱了一层皮,冷得她站不住,驯马官牵着一匹枣红黑鬃的马站在不远处,她腿打着颤,向前走了几步,那腿像是因为严寒冻脆要折断了似的,少了披风的庇护,连手也没出藏。 越冷身上越起栗,摩擦着衣料,又疼又痒。 试了好几次,晚萦才抓着鞍不甚优雅的爬上了马背,她只觉得“高处不胜寒”,爬上马背之后只觉得风更加呼呼的刮,夹杂着霰子打在脸上,双颊立时麻木了起来。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光秃秃的枝丫上塌着积雪,大片大片的雾凇凝在树上,倒挂在树枝上,像是乳白色的松针,冰晶剔透,凝着又像是一碗银耳羹。 抓着鞍子刚一坐好,晚萦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坐姿,刚听得一声乌鸦叫声一般的沙哑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千山鸟飞绝的天气里哪来的乌鸦叫的时候,那马就像被谁狠狠抽了一鞭子“唰”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擦过将那牵马的驯马官摔在了一旁的雪地上。 晚萦“啊”的惊叫了一声,她一张口一大口寒风夹杂着雪花和霰子就灌进了她的嘴里,喉头一片寒凉,宛如拿着冰刀挂了一下,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晚萦的后半截声音被堵在了喉头,她惊吓之中眼角只瞟见周围银白的素景在飞一般的后退,风刀在她脸侧擦过,晚萦尽力向前佝偻着身子抱着马的脖子,拼尽全力不让自己被颠下去,慌乱中摸到了缰绳。这一吓,刚刚那冷得让她站不住的寒气仿佛都追不上她了,她全身反而冒出了一阵异样的燥热,手上也有了些力气,她抓住缰绳用力的往后拖住,嘴里不停的叫着“吁、吁、吁”,可那马不听,还是一个劲儿的朝前猛冲。 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又被寒风给吹干,更觉得脸上冷得麻木了。身旁的景还在疯狂的后退。晚萦听见侧后方似乎有马踏雪地的声音,想必是有人追上来了,但是她没有功夫去看来人是谁,只能奋力的抓住缰绳不让自己被摔在地上,夹杂着雪花霰子的风打在脸上,她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所以当马遽然停止的时候,晚萦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次没有供她借力的机会,她像是一块裹着石头的棉花猛的被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晚萦的心里沉了下去,只能紧闭着双眼,等待着身体落地的剧烈疼痛。这下面是个悬崖,可能她会直接被摔晕过去,可能会摔断几根肋骨,也可能会摔断手和腿。 可晚萦没等到身体坠地的剧烈疼痛,身体被人抱进了怀里,凌空转了一个圈,接着坠下了地,咕噜噜的顺着坡面滚了下去。 这里看起来是个悬崖,原来只是个深了一点的斜坡,坡顶和下面大概有一丈的高度,加之坡面上有厚厚的积雪,滚在上面也没有什么大的伤害,但是雪地里却有大小不一的石头,滚在上面,还是疼得晚萦“斯斯”的倒吸凉气,不过晚萦有抱着她的那人护着,已经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坡有些长,他们连着滚了好一会儿,撞到一截半枯的树桩才停了下来,树桩截面上积的一尺多厚雪被撞得撒下来,像盐一样,淅淅粒粒的撒下来,落在脸上和颈项里都已经感觉不到冷了。晚萦“呃”的一声短呼,连连翻滚的心才随着身体停了下来,眼前黑了一会儿,才积蓄着些力气抬头看了看抱着她滚下来的人是谁。 晚萦朦朦胧胧的抬起头去,入目的是一张清隽疏朗的脸,下巴微尖,双眉略略有些秀气但却并不女气,双眼晶亮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身上的气息冷若冰霜,像是隐居山林的谷中仙。她望见慕云时的眼里,她看见自己半眯着双眼,一脸的奄奄一息,晚萦努力的想要睁大眼睛,可是肚子莫名的疼了起来,她的手摸索着按在了肚子上,像是牵扯到了全身的经脉,肚子疼连带着手也疼腿也疼肺腑也疼,全身都疼了起来。 晚萦惨白着脸色,像身下的雪一样,她的双唇也变得惨白如雪,额头上渗出冷汗,牙齿打着颤,全身也打着颤,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到了一起,她几乎快要晕死过去时,只觉得身体一轻,是慕云时抱着她站了起来,一步深一步浅的在雪地里沿着坡走了起来。刚走没几步,就迎面碰上慕云平带着人赶过来。 慕云平看了一眼晚萦,又将视线移到了慕云时的脸上,神色一凛: “皇兄,把她给朕。” 慕云时抱着晚萦站在原地没动,他低下头,目光胶在她脸上,她双眼紧闭着,眼睫像是两把小扇子,脸小得宛如只有一个掌心大,血色尽褪,连唇都是惨白着的,对襟的骑马服边缘扎着稍长的白色绒毛,她被包裹在厚厚的骑马装里但依旧抵挡不住着阵阵寒气的侵袭,全身渐渐的连体温都开始流失了,她全身软绵绵的好似一团棉花,轻飘飘的好像一缕幽魂。他的双手不由得更紧了些,似乎是想将她永远留在怀里。 慕云平的脸色更加阴鸷了些,脱下玄色龙纹披风,几步上前,盖在晚萦的身上裹住了她,有些的强行从慕云时的手里接过了晚萦,他感觉到慕云时僵硬冰冷的双手。 他看着慕云时保持不动的双手,冷笑一声道: “多谢皇兄救了朕的爱妃。” “爱妃”二字他咬得极重又很清晰,像很是故意的要强 分卷阅读54 调这个事实,眼神阴沉沉的在晚萦惨白汗湿的脸上扫过,又扫过慕云时的脸的未动的双手,嘴角却又带了些森冷的笑意。他向上端了一下,将晚萦抱得更稳更紧些,转身便走。 早就先遣了一队骁骑卫赶回宫中,所以回到兰麝殿时,已经有太医在殿外等候多时了。晚萦紧闭着双眼,在雪地里卧得不久,衣衫虽然没有湿,但身体却冷得像块冰,脸色惨白中还带着隐隐的铁青,全身都是发颤。 银月把殿内火炉里的炭火拨了又拨,不时的放木炭进去,被塌着却又一时燃不出火来,越急却越发的燃不出火来,急得她全身冰凉却又满脸的冷汗,举着袖子胡乱的揩抹了一下,又一手夹着炭一手拿着炭耙在火炉前丢丢推推的,她望了一眼红漆梨木拔步床的方向,厚重的银朱帘子没被放下来,依旧被挂在花凤飞天的银钩上,钩子上垂着玉色的流苏,此时也无风自动的自摇自摆。在床上,皎皎依旧将芸妃的外衣脱了下来搭在了木桁上,拉过豆绿色的海棠金纹锦被覆在了她身上,而芸妃半睁着双眼,惨白着脸色,显得气若游丝,皇上站在床头看着皎皎做好一切之后,冲着高大的围屏后沉沉的叫了一声: “进来。” 话音刚落,一队太医提着各自的医药箱排着队像是鱼儿归巢一样井然有序的从围屏的一侧快步绕了进来,一进来先是朝慕云平一躬,见慕云平阴沉着脸色什么动作也没有,然后互相对望了一眼才战战兢兢的半蹲半跪在了床边,皎皎拉出晚萦的手,覆上了一条薄薄的无花无饰的乳白色方巾,跪在最先的太医伸手搭脉,探了好一会儿,半蹲半跪变成了双膝跪地,他一跪地,后面跟着的全部都跪倒在地,那人道: “启禀皇上,芸妃娘娘已经有孕近两月了。” 慕云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显出隐隐的喜色,刚刚那冷鸷的气息霎时消退许多,他颇有些惊喜: “你说什么?” 那人叩了一个头,后面的也跟着叩了一个头。 “芸妃娘娘的确已经有孕近两月了,只是……” 他为难的瞟了一眼四下里,最后眼神停留在踏脚上的软垫上,心里开始不停地打着旋儿。 今日是兰麝殿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围屏外歇着太后、静妃、许修仪、郭昭仪、郑采女……还有九王爷也在外面擦伤药,刘侍郎的大公子陪着云和公主在外等候、平南侯也等在外面,宫女太监像洪水似的涌了一屋子,所有人都等着一个答案,但这却让他更加说不出口。 慕云平叱了一声,紧张万分的问: “只是什么?” 太医又以额触地,仿佛赴死一般的闭紧了双眼,颤着声音道: “只是芸妃娘娘曾经小产过,又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伤了身体的元气,加上此次坠马,胎儿很可能会保不住。” 半晌没有声音,太医睁开了双眼,只觉得眼前已经模模糊糊被汗水浸润了,他微微往前佝偻着身子,汩汩热气从后边领口冒出来,冲得他后脑勺热漉漉的,脊背上有汗水顺着脊柱滑将下去,一直到腰上被用腰带扎紧的衣衫吸附。 慕云平蓦地嗤笑一声,抓起一旁案几上的一个莲纹彩釉小颈花瓶猛的朝着高高的围屏猛掷过去,“砰”的一声巨响,花瓶四散五裂,围屏朝后倒去。 屏外众人拔高的尖叫声此起披伏着朝后退去,围屏“邦”的一声砸在地上,屏外之人面上皆有惊惧之色,他的双眼淡淡的扫过满屋的人,搀扶着太后的一片惶惶的静妃,刘旭阳以及他身后护着的惊惧的云和,斜倚着花几把玩着绿玉扳指的面色淡淡的沈琅玕,还有各色心有余悸的立在一旁嫔妃和宫女太监,几乎每人的脸上都残留着四扇屏倒地的惊颤与惶恐……他的视线渐渐旁移,最终停在了坐在一旁铺设着石青色椅披几椅上的慕云时的脸上,他的脸上有浅浅的几道擦伤,红漉漉的露出些血丝像是指甲抓出来的血痕,手上也有擦上,他此时把袖子挽了上去正将小臂上的伤痕露出来接受清理和擦药,但却因为围屏的倾倒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为他擦伤那人也远远的躲了开去,慕云时还是保持着将手肘放在案上的姿势,眼睛却向前方开了过来,与慕云平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慕云平没能发过慕云时脸上一瞬万变的神情,亦没能放过他眼里那一刹而过的震惊和痛楚。 他许久以来所有的猜测都在此时得到证实。 慕云平的耳旁硿硿然作响,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一晚晚萦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臣妾在那种地方呆了那么久,总也会遇到那么一个喜欢过的,皇上何必在意?” 喜欢过的。 那晚她在他心里种下的那根刺,此时遽然的横冲直撞起来,将他的心撞开了一个洞,往里呼啸着灌着冷风,又痛又寒,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 全身变得绵绵无力,但心底却有一股含怨的怒气猛烈叫嚣着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双拳暗暗的收紧却又缓缓放开,他转头去看了看床上的晚萦,她紧闭着双眼,似乎是还没醒。 慕云平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斜,声音尽显疲 分卷阅读55 惫: “都回去。” 又对着跪在床前的太医说: “回去把药煎好,送到这里来。”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谁都没说话,默默的行过礼后悄悄的离开,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用手支着额头撑在床前,闭上了双眼。 晚萦其实早就醒了,从刚刚太医为她把脉的时候。所以太医那一席话,以及慕云平砸倒屏风的剧烈响声她都知道,她甚至都能想象慕云平那压抑着暴怒的表情。心里像是踏空了一样,像一片秋叶无边无际的往下坠去,心底的绝望如同泉水一般的涌出,将她渐渐淹没。 她想,他还是发现了,她费尽心思想要埋藏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轻易的扒了出来。晚萦在被子里抓紧了身下的褥子,手心里都是汗,但是身体却冷得像冰。眼眶像是火烧一样的发起了烫,泪意渐渐上涌,浅浅的漫了出来,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有人轻柔的擦去了她眼角的流水,指腹暖意盎然,如同和煦的春风在脸上轻抚。 她睁开双眼,泪意朦胧间她望见慕云平的脸。 他脸色冷冷的,殊无任何的表情,连为她擦泪的手都僵僵的,像是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人。 晚萦心中骤然一痛,泪如泉涌,转过脸去。 但慕云平却一改平时温柔谦和的样子,大力的捏着她的下巴,强行的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对上她的眼睛,她长流的清泪深深的刺痛着他。 他粗暴的动作下说出的话却仍旧是温和的话语: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嘴里像是含着苦胆,苦得她张不开嘴,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咬了咬唇: “记得,那晚在九王府的时候,你……” 可还没等她说完,慕云平却“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椅子猛的一踢,那椅子侧翻在地,他后退几步,讥诮着说: “是了,是了,你的眼里反正就只有他。” “扣扣扣”,有人敲门。 “谁?”慕云平一声怒喝。 门外是刘公公战战兢兢的声音: “皇上,太后娘娘和静妃娘娘来了。” 慕云平站在床前看着晚萦,门外已经有人推门而入。 太后上前来把他拖到中央,指着晚萦说: “你对这个女人着迷,不就是因为容芸吗?现在母后就将她,还给你。” 慕云平正不明所以,门外就有一盛装女子逆着光走近了屋来,堪堪停在那倒塌的屏风前,满脸热泪的望着他。 慕云平倒抽一口凉气,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容芸?” 容芸流着泪点着头: “皇上,是我。” 慕云平毫不迟疑,踏着倒下的屏风走到了她的身边,细细的端详着她,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晚萦撇着头去瞧,远远的瞧见容芸穿着葱绿色的深衣,腰间扎着宽边的腰带,脸色白中透红,像是白雪里的红梅,此时正泪流满面的颤抖着双肩,而那张脸与自己肖似的脸让晚萦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她一直以来就是个替代品而已,现在正主回来了,她连个替代品的位置都即将失去。晚萦苦笑着倒在枕头上,恍然瞥见倚在门口的尤雪绞着双手亦是一脸落寞无望的样子。晚萦想,现在自己也或许就是这般的表情吧!或许还比尤雪多了一分的绝望。晚萦突然觉得这人世真是太可笑了,她曾经与尤雪是对头,却不想在此时竟会感同身受,同时感受到这彻骨的寒意。 第十九章 太医嘱咐的,要卧床静养,所以晚萦连日来半月了都并未下过床。 而慕云平也半月了都没来看过她。 是啊!容芸已经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价值再值得他来看她?她侧身躺着,觉得这样的姿势最舒适,侧脸贴着枕头觉得又冰又凉,似乎是淋水结了冰,是眼泪,她给枕头翻了个身,却不想另一面也被泪水浸湿了,还是又凉又冰。 “娘娘,您在哭?” 皎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晚萦的床前,晚萦背对着她,伸出手抹了一下泪,说: “没有。” 皎皎沉默了一下,道: “娘娘,可以吃药了,您昨天说这药太苦了,今天奴婢给您准备了蜜饯,吃了药含一颗在嘴里会好得多。” 晚萦翻身起来,从皎皎手里接过药碗来,仰头一口喝尽,留下些许药渣子,把药碗放在托盘里推开皎皎端过来的蜜饯,就又要掀开被子躺下,皎皎连忙制止她: “娘娘,您都躺了半个月了,还是要起来走走的,要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您可以起来看看,对心情也好些。” “我不想看。” 皎皎不死心,又说: “娘娘,您现在是怀有龙裔的,害怕夺不回皇上的心吗?纵使皇上喜欢过那个容贵妃,但是这么多年都没见了。况且皇上对娘娘您的一片心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您 分卷阅读56 去服个软,皇上一定会再次回心转意的。” 皎皎喋喋不休的一席话却说得晚萦忽的动起心来,在皎皎失望的要收拾碗盏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晚萦的声音: “皎皎,帮本宫更衣。” 皎皎心头一喜,扔下了托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取出了晚萦一条雀纹兰草的绛色缎裙,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了绿玉点翠金步摇和一对翡翠枯叶耳坠、一条白玉珠串。 晚萦又去了勤政殿,这一次门口的侍卫没有阻拦她,刘公公也不在,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心里盘算着究竟该说什么怎样说,心里演练过千次万次,可当一走近,她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里乱哄哄的一片,像是一锅浆糊。她还是顺着墙角走,这一次转角处多了一盆腊梅盆栽,晚萦心神不宁差一点一脚踢翻,她一声短呼,猛的又捂紧了双唇,贴在墙上,她朝里看,看见慕云平坐在容芸的身旁对着前边指着什么,两人都笑得很开心,晚萦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见不远处绷着一块白色的幕布,幕布上印出皮影的影子,原来在看皮影戏。 容芸满头珠翠,抱着手炉依偎在慕云平的身边,刘公公带着一脸讨好般的慈祥立在一旁,指挥着宫人为他们添茶布置点心,晚萦一看顿时就失去了解释和挽回的勇气,她收回视线来,身子靠在墙上抵住,仿佛不在墙上借点儿力,她就会软化成一团水,流到台阶下去。 来的时候晚萦是怀着期待雀跃的心思的,但现在却恹恹的,像是被霜打过的春花,她惨淡着脸色,一眼不发的出了勤政殿的大门。没走多远,碰见许倾城迎面走来,她正要转身回避,却发现两侧都是高墙。 许倾城走上前来,把手里的手炉往她怀里一塞,晚萦下意识的接住,她此刻有些害怕许倾城,因为许倾城早就把剩下的三包药给了她,但她却迟迟没能下手,她违背了她们的约定。 晚萦转身欲走,许倾城却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眼神淡淡的扫过她的脸和她的小腹,但其实厚重的衣物包裹着,什么也看不出,但是许倾城和她自己都知道,她的腹中已经怀上了慕云平的孩子。 “你后悔跟我一起了,是吗?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报仇。” 晚萦摇头: “我没有后悔。” 许倾城道: “不,你有。因为你爱上了他。” “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晚萦沉默了下来,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慕云平,可是自己嘴上反驳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但是却无论如何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心。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慕云平。 她以为她是爱江逾白的,但其实不是;她以为慕云平是爱她的,但其实也不是。人在孤独困苦的年少时代,总是觉得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就可以天长地久,永永远远都不会褪色,永远那么鲜艳明丽,但其实移情别恋真的很容易。 晚萦嗫嚅着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许倾城质问的目光里泪流满面。 “可是,可是他已经不爱我了。” 许倾城冷冷的笑道: “他不是不爱你了,他是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晚萦多想骗自己他是爱过的,可是这事实被许倾城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放在眼前,她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的难堪,手上渐渐无力,“砰”的一下是手炉砸到了雪地里。 晚萦缓缓的蹲下身去,竭力的忍着泪水,她想伸手去捡那歪在雪里的手炉。可是一蹲下去就完全的失去了力气,所有的坚韧全盘崩溃,她向后一斜,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看着模模糊糊的袖炉,忽的痛哭出声,不管不顾,她再也不想那么多了,她现在只想哭,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尽。 她不管别人会怎样看她,她只知道,她的心好痛啊!疼得她倒吸凉气,疼得她连腰都撑不起来了。 越哭越忍不住,越哭眼泪越多,眼泪汩汩的流,好像山泉水一般流个不停,晚萦眼前迷迷蒙蒙,耳边也恍恍惚惚,脑中像是绷着一根弦,被人疯狂的拨着。似乎许倾城也蹲下身来安慰她,但是她恍惚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想流泪,只想流泪,什么也不想,只想哭,流干自己的泪流干自己的血,最好就此死去。 天也昏地也暗,黑压压一片云也聚集过来,笼罩在晚萦身旁的红墙黛瓦上,像是虽是都要倾覆下来。而眼前也越来越黑越来越黑,终于,心口连带着小腹骤然一痛,晚萦彻底昏死了过去。 待晚萦缓缓醒来时,窗外已经黑压压一片了,屋内点起烛光,更显得窗外黑黝黝的深不可测。她缓缓的转动着眼珠,赭色的地毯、新换的仙鹤幽篁围屏、梨花木几椅,窗户旁的花几上放着那盆慕云时送的碗口大的白菊,再远处是一扇两人高的多宝槅子。是兰麝殿。 “你醒了?” 有个人影凑了上来,晚萦定睛细看,竟然是尤雪。 “怎么是你?”晚萦很是意外。 尤雪笑了笑,道: “下午我去慈仁宫请太后到勤 分卷阅读57 政殿看皮影戏,见你在勤政殿外不远处的长巷里晕倒了,那时候又只有许修仪在,四处不见人,就派人把你送回来了。” 晚萦呆呆的没说话,尤雪又说: “皮影戏刚散,她们都赴宴去了,许修仪被刘公公刚刚请走,我才来不久。” 晚萦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 “你怎么不去赴宴?” 尤雪呆了一下,苦笑道: “我肠胃弱,不能吃得太晚会积食,所以就推了。” 尤雪端过一杯水到晚萦嘴边,道: “你刚醒,喝点水润润嗓子。太医说你的情况太危险了,身子太弱,要好好的修养保胎,切不可再伤情动气。” 晚萦睁开眼细细打量着尤雪,短短几天,她瘦了很多,脸色也显现出隐隐的青白,眼下有些浮肿,眼睛里布满了纤细的血丝,像是蜘蛛网似的。脸颊也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更高了,眼睛也更大更圆,像是安了两颗有瑕疵的明珠在脸上。她穿着琥铂色橘黄滚边的小袖短袄,但那袖管却显得空空荡荡,手腕处露出一个大洞,往里面呼呼的漏着风。她整个人都失去了以往的风韵和神采,变得如同深秋将枯未枯的娇花。 “怎么?不渴吗?” 尤雪一声提醒让晚萦回过神来,她已经盯着尤雪的脸愣得太久了。 晚萦微微抬起头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问: “银月和皎皎呢?” 尤雪道: “我让她们在外面守着了。” “你有话跟我说?” 尤雪把玩着手中尚有余温的杯子,听了晚萦的话,蓦地顿了一下,她没说话,而踏着地拿起一旁的剪刀到了灯盏旁,揭开暗黄色的琉璃灯罩,屋内顿时明亮许多,灯芯长长的,火苗蹿起两寸多高,还悠悠的冒着乌黑的淡烟,不停的沿着烛身往下流着烛泪。她伸过剪子去,掐在灯芯的半腰,“咔”一下,一截灯芯被剪落下来。火焰变矮了,烛火也暗下去许多。 尤雪似乎是在心里反复思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一直剪完了屋内所有的灯芯笼上了灯罩。却还是一眼未发。 晚萦疑心她是不是还有将宫门口廊檐下所有的灯芯都剪一遍才肯出声。 尤雪走回来,将剪子轻轻的放下,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似乎是欲言又止。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花费了好多的勇气一样冲到了晚萦的床头,一把抓起了晚萦放在被面上的手,她盯着晚萦的脸说: “陆晚萦,我送你出宫去吧!出了宫,你可以回家,也可以去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不必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你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你愿意吗?” 晚萦惊愕之中带着讶异,她不解: “你为什么要帮我?” 尤雪笑: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现在容芸回来了,我更加没有机会,所以你必须离开。” “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尤雪看着她,忽的冷冷的笑了一声,道: “是!我现在是在给你活的机会,所以你走不走?” 晚萦说: “那你有什么办法能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你行吗?” 尤雪道: “若是我不行,我和太后两个人总会行。” 晚萦仰面躺下去,说: “皇上呢?” “你要向皇上告我的状?” 晚萦摇摇头: “不是,我只是想见见他。” 说着他隔着被子将手放到了小腹上,尤雪看着她的动作,闷了一会儿,说: “我去请皇上。” 慕云平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晚萦穿戴得十分整齐,一张红漆小八仙桌铺设着淡绿色的方巾摆在围屏外面的炉子旁边,桌上摆着碗碟,中间放着几跌糕点和热菜,还有一道鸽子汤。炉子里的火红彤彤的燃烧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一块块的炭火红得像是夜里发光的红宝石,周围凝聚着柔暗的红光,炭火里插着一只黑色的小颈瓷瓶,瓶口冒着缕缕热气,晚萦手里正拿着炭耙轻轻的推着,想把火再扒得旺盛点儿。 听见推门声,晚萦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你来了。” 慕云平一言不发的走近,坐在了晚萦的对面,坐定之后,晚萦才丢下炭耙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洗手拿过白色的丝帕仔仔细细的擦过手以后才抬起头来冲他莞尔一笑。 晚萦笑着说: “我烫了酒,喝一杯吧!” 说着,取出炭火里的小瓷瓶,这瓷瓶似乎很轻,里面像是本来就没有多少酒,晚萦给慕云平面前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又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半杯之后竟然几乎将要把酒瓶直竖起来。慕云平一饮而尽,正当晚萦也要拿起酒杯来时,他劈手夺过,一仰头,将她那半杯也喝了下去。 晚萦看着自己的手,笑了笑。 慕云平“啪”的一下将酒杯 分卷阅读58 掼在了桌上,说: “你是故意伤害自己来气朕?” 晚萦抿唇一笑: “怎么会呢?皇上又不在乎臣妾,又怎么会在意臣妾会不会伤害自己,您又怎么会生气呢?您在乎的,只有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吧?” 慕云平指着晚萦,一字一顿的说道: “朕当然在意这个孩子,所以你要是敢对这个孩子怎么样的话,朕不会放过你。” 晚萦偏着头看他,昏暗的烛火下,他神色凛凛,笼在半明半暗的朦胧里,晚萦忽的想起在王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神色凄迷目光游离如烟,颤抖着声音问她:你为何……不着白衣? 那晚明月如霜,他眼神沉静温柔,好似一泓清泉。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低声答道: 晚上的晚,萦绕于心的萦。 现在那个爱着白衣的女子回来了,你还会在乎我吗? “你总是问我,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遇见的,我说是王府,但你似乎不认同,所以,我们究竟是在哪里遇见的?” 慕云平顿了顿,道: “端午节,在九王的画舫上。” 晚萦呆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她半张着檀口,脑中却想海啸风暴一样疯狂的搜寻端午那天有关于他的影子,可是,无论如何都是一片空白,她只记得慕云时。 “当时朕在船舱里,朕透过纱帘看见了你。” 但你却没有看见我,你只看见了你面前的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朕是不是应该怪自己没有比他早一步遇到你?如果早一步,你会不会就会爱上我,而不是他?” 晚萦心中硿然作响如同惊雷就地滚过,她的手抓在桌角,在淡绿的方巾上蹭着自己手心渗出的薄汗,她刚想回答“我没有爱上他,我其实……是爱你的”,可慕云平偏偏又抢在了她的前面: “朕早就知道了你是慕云时专门派来的,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迷惑我。刘旭阳在花街柳巷浪荡这么多年来才把他的小动作弄得一清二楚,他一直暗中派人在房间传谣言说朕会将皇位传给他。他见过容芸,知道朕对于容芸的感情,你长得酷似容芸,以为你能迷惑朕,造成朕昏庸无能让天下人怨声载道的状况,这样就可以顺利的把朕拉下马,只可惜,你是个不争气的,对朕竟然没有任何的行动。他早就和沈琅玕勾结到了一起,以前的时候还是暗自行动,到现在竟然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伺机行动。乱党杀了他爹娘,他怪在朕和父皇的身上,朕杀了他弟弟,他更是与朕不共戴天。而今,再因为你,朕与他注定是要决一死战了。” 慕云平冷冷的笑着,一声眼睛像是带着钩子,像是索命的冤魂直勾勾的盯着晚萦,让她毛骨悚然。 晚萦猛的站起身来,踢倒了自己身后的凳子,她往后退去,慕云平也慢慢起身朝着她逼近过来,晚萦道: “你会杀了我。” 慕云平说: “朕不会。” 晚萦流下泪来,摇着头后退道: “你告诉我这些,你就是想要杀了我,你会杀了我,你一定会杀了我。” 退到了墙边,已经退无可退,可他依旧慢慢走进了,晚萦惊叫声,掀翻了一旁的花几上的一尊美人觚,拔身就往门口跑去,被慕云平反手一抓,身子向后一倒,几乎摔倒在地上的碎片里,她惊声尖叫挣扎着,已经面临着崩溃的边缘,她剧烈的惊惧使她在忙乱中张口咬在了她拽着她的手上,因为痛楚能让他松开对她的桎梏,可是慕云平却恍如未觉一般岿然不动,任凭她在原地抓挠啃咬,手上渗出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细细流泻下来,疼痛似乎已经将他抛弃,他依旧完全感受不到皮肉绽裂所带来的痛楚,他的身和心都全神贯注在面前这个疯狂崩溃的女人身上。恍恍惚惚手上剧痛袭来,眼底热浪滚滚,但他抬起头来,心底痛楚毕现,眼中浪涛般的湿意渐渐干涸,化作汹涌的波涛倒流回到自己的心底。 第二十章 他终于彻底的毁了这个女人,毁了她所有高傲矜持的面具,她终于在他面前歇斯底里。他痛恨,他不甘,因为同时失守的除了她的身还有她不知所踪的心。慕云平也想不起他是何时爱上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明知道她只是慕云时派来的细作而已,她的目的只是要毁了他,但他还是在冷落她一段时间之后还是要不由自主的去靠近她,刘旭阳告诫过他的,可是他不听,他以为自己是可以管好自己的心的,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还是丢盔卸甲,他以为他是可以感化她的,哪怕她的心硬得如同一颗石头,到后来他才发现,她的心不是石头,是一座冰山,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再融化。 晚萦松开他的手,泪眼蒙蒙: “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没有害过你,你放我走,好不好?” 慕云平冷硬的说: “不、可、能。” 晚萦泪流满面,任凭他抓着自己的手臂,不再挣扎,她哽咽着说: “我不会去乱说的,不会去告密,我会打掉这个孩 分卷阅读59 子,然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不会乱说的,我会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苟延残喘,我不会破坏你的任何计划,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慕云平发了狠,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身前,眼神像是捕猎的鹰,令人不寒而栗,他双唇颤抖着,手上发了狠的捏着晚萦的手骨,晚萦疼得佝偻起来。 “你最好不要打这个孩子的注意,否则朕会让你永远出不了这兰麝殿的大门。”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会相信我吗?” 慕云平嗤笑: “你认为朕还会信吗?” “如果你在朕刚刚坐下的时候告诉朕,朕应该会很高兴,可是现在……”他松开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可是现在,朕不会再相信你了。” 晚萦颤抖着双肩痛哭出声。 是了,是了。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就算她说得再多,他也只会觉得她是想要逃离这里所搜寻的说辞,他在她身上已经耗费了所有的柔情和耐心,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轻轻抱着她,但怀抱却冷若月霜,他的动作温和轻盈,但说出的话却让晚萦泪如泉涌。 “不可以了,不可以了啊!朕给过你好多次好多次的机会了。从你醒的那一刻,到后来的半个月直到刚刚朕进门,甚至,朕刚刚还在说服自己,在你说要打掉孩子永远离开朕之前,朕就在想,只要你主动的来对朕说一句你是爱我的,无论怎样,朕都一定会原谅你,只要你说一句,朕都会以为你是在乎的,可你偏偏那么骄傲,骄傲到根本从来都没把朕放在心里过,你根本不在乎。你有过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你都没有抓住它,现在你才来要机会,会不会太晚了?因为朕所有等待的耐心都被你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朕知道你那天其实早就醒了,你还偷偷的瞧过他,你在朕的面前瞧过他,你知道朕当时心有多痛吗?真的被你伤透了心啊!你怎么现在才来要机会,太迟了,太迟了……” 慕云平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将她推开,晚萦的身子摇摇晃晃,可是他却慢慢的缩回了自己的双手,他再也不会护着她撑着她了。 “明儿就是除夕了,明晚上朕派人来接你去望仙楼。答应过你的,要陪你去看烟花,朕说过的,还是会做到。” 仅仅是因为他说过的他要做到而已,只是天子一言九鼎而已。 他踏过满地美人觚的碎片,朝着门外走去,晚萦木然的立在原地,满脸都是濡湿的冰凉的泪水,她听见他在喊银月皎皎,要她们一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一步不离,无论什么时候。 除夕就是除旧迎新的日子,人们会在这一晚上送走过去一年的霉运,迎接未来一年的新生活,谓之新春。 除夕夜应当一家人守在一起,一起吃团圆饭,一起放鞭炮,吓走那个名字叫做“年”的怪兽,门上应当贴着威猛高大的门神,两侧应当贴着吉祥的春联,屋檐下要挂起一对大红的灯笼,街上人群熙来攘往,而小孩子拿着烟花棒挤过人群满街的跑…… 可事实上,晚萦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除夕夜景,她八岁以前生活在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乡僻壤,不可能会有机会见到这么繁华祥和的都城夜景,而八岁之后直到十三岁一直被关在环彩阁的后院里,从来就没机会出过门,后来住到了后楼上,也只能隔着老远老远望着远处街上的烟火景象,她像是一个被俗世抛弃的幽魂,只能远远的观望人间却不可亲近,她从来没体会过那种在人群里拥挤的满足与欢乐。而现在处在这深墙大院里,竟是连观望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想,她是孤寂得太久了。 晚萦默默的站在那儿让银月给她系衣带,带着寒气的衣领擦过脸颊让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皎皎捧着画眉鸟纹饰的霁色披风,说: “娘娘可得多穿点儿,那望仙楼很高,风特别大,很冷的。” 晚萦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还没把披风披上,刘公公就推门进来了,说是容贵妃心疼病发作了皇上今晚儿就不来了,让娘娘自便。 晚萦登时一愣,连气都发不出了,原来为了容芸,“天子一言九鼎”也是可以改变的,原来皇上也是可以食言的。 晚萦忽的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她想哭,可是却再也流不下一滴泪来。银月和皎皎都不说话了,满室逼仄,只听得晚萦压抑着的略微颤抖的呼吸,晚萦从皎皎的手里接过披风。 霁色的披风,像是雨雪停后那一角天蓝,披风的表面有着浅浅的细绒,宛若初春时节新发的草芽,浅浅密密的扎在披风的每一个经络里,反过来,里侧是雪白色长绒,是一股一股的兔绒织成的这一场大网。 晚萦伸手轻抚白色的兔绒,那绒毛温软顺着她的抚摸来回的偏倒。 披上身,十指翻飞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娘娘,今晚上皇上不过来了,您还是要去看烟花吗?” “去!如何不去呢?难道我真的连 分卷阅读60 观望别人幸福欢乐的权利都要失去吗?” 望仙楼是这偌大的皇城里最高的楼阁,像是关楼上的女墙,站在最高层几乎可以看见睥睨整个京城,楼很高很高,高得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天空。但北风朔朔,站在这高楼之上,确实太冷了,不仅冷,而且孤独,四周空无一人,她恍惚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只要稍有差池,脚下便是死地。 雪花夹杂着霰子,打在脸上像是耳光,疼得麻木,但晚萦就是固执的要探出自己的身子去,痴痴的望着城市的方向,雪花模糊了视线,将那如同明珠般的串串红灯打湿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四周群山崔巍,却只有连片黑色的轮廓,顶上是乌黑色的天空,像是成片的乌鸦张开了翅膀遮住了原本澄澈的天空,但在那乌黑的天幕上却在纷纷扬扬的洒下洁白的雪花来。 晚萦朝下望去,阁楼下挂着数排灯笼,一律的正红色,每个上面都用金粉写着大大的福字,连串的红灯底下许多人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几乎都是放着小跑的,像是一团团快速移动的墨点。他们都在为待会儿的烟火盛会做准备。 再等片刻之后广善门、广德门外就会同时放起数十簇焰火。 “砰砰砰”数声巨响,几百簇焰火同时升上夜空,将天幕照得亮如白昼,一幕幕火树银花在天幕绽放,耀目璀璨好似繁花盛开,但只盛开一瞬就数声“刺拉拉”的沿着天幕滑下来,消失在半空里,上一轮刚刚消逝,下一轮又立即冲上了天际。 耳边轰然不绝,火光明明灭灭,在晚萦的脸上一明一暗的交替着。银月和皎皎立在她的身侧,凝睇着她瘦削绝美的侧脸,她脸色平静无波,唇脂被烟火映照得闪闪发亮,好像一层水华,烟火在天上绽开也在她眼里绽开,在天上凋落也在她眼里凋落。 这璀璨夺目的烟火就如同静美的春花在她眼里开落过经年的时光。 她像一朵瑶池静开的莲,无意之中滚落人世间。 在这除夕之夜还能看一场烟花,这便是盛世太平的景象。 她仰头久久凝视天幕上的冷花残沫,宛如黑缎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又低下头看那一串串如同明珠的红灯和红灯底下宛如小点的匆匆而过的人流,然后,一直沉默。 夜更深了,手里的袖炉渐渐冷却,慕云平还是没有出现。 晚萦一动不动的站得太久,身子僵得如同一尊冰雕,稍微一动,骨节就扭得“咔咔”的响,晚萦轻哼一声,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腰,银月和皎皎两三步冲上去一边一人扶住了她,脸都吓白了。 两人异口同声: “娘娘,您没事儿吧?” 晚萦摇摇头: “没事。” 说着,推开银月和皎皎的手,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一般往前走了几步。 晚萦将冷透的手炉丢在地上,自顾自的往前走去,她沿着窄小昏暗的楼梯往下走,她抚着墙壁,一步一顿。 银月捡起被晚萦丢下的手炉,和皎皎跟了上去,刚下了一层楼,在楼梯的转角处,忽的从侧面走廊上蹿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来,一记手刀下去,银月和皎皎只来得及“呃”了一声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银月手里的袖炉顺着楼梯“咕噜噜”的滚到了晚萦的脚下,晚萦愕然回首,从脚下的手炉看上去,正看见银月和皎皎倒地的画面,她们身后的黑衣人的手刀还未收势,晚萦正欲惊声尖叫,那人飞身纵了过来,一把捂上了晚萦的嘴,将她推搡着抵到了墙壁上。 “别叫,是我!” 他将面罩扯了下来,晚萦重重的将他一推: “你干什么?你把她们怎么了?” 晚萦匆匆忙忙的走过去,探了一下银月的鼻息,又探了一下皎皎的鼻息。 慕云时抓着她的手,道: “带你走。” “这重重宫闱,谈何容易?” 慕云时确信: “只要你愿意,就有可能。” 晚萦仔细的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还有那次抱着她坠崖时剐蹭的伤痕,已经干的结成了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痂。 晚萦睇着他,良久之后,才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慕云时忽然之间有些局促不安,他紧紧的握了握手里的那柄黑身黑柄的长剑,半晌才说: “好,你问。” 晚萦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慢慢的定格在他手里漆黑如夜的长剑上,她问: “你认识江逾白吗?” “他是我的弟弟。” 晚萦乍然间抬首,撞进他暗如黑墨的双瞳里,他不甚惊讶,而是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他曾经跟我提过。” “他曾经说过一次他要赎一个青楼的女子出来,他说那是他一个儿时的朋友,但是只提起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提过,再后来,他就死了。”慕云时说,“结果没想到会是你,直到刚刚,我都没想过会是你。” 晚萦在冷风里轻笑: “是你杀了他。” 分卷阅读61 慕云时的神色黯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你可以这么说。” 他缓缓靠近她,靠近她的耳边,轻轻的温柔的说: “那天慕云平来王府,是我叫他去刺杀慕云平,我说‘只要你去杀了他,你不仅为父亲报了仇,就连皇位也是你的了’这个傻子……” 慕云时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哽了许久,才接着说道: “这个傻子他竟然相信了,他真的以为我对他很好,哈哈!我知道他根本杀不了他,所以我亲手将他拿下了,一拿下我就叫人把他的舌头割了,这样他就再也说不出我的秘密了……” 晚萦后背抵着墙,全身颤抖着: “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你是个魔鬼,你不是人。” 说着,她往一边躲去,可慕云时却像是一抹影子一般黏上了她,她缩进了墙角,她流着恐惧痛苦的泪水,摇着头,质问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那是你的弟弟啊!你的弟弟!” 慕云时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像是要吮吸人血的野兽,他双眼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他逼近晚萦,一把抓住了晚萦的双肩把她拖于自己的眼下,他狠狠的说: “他不是我的弟弟!他不是!他和他那个娘都是贱货,没人要的贱货,我爹那个老不死的死得活该,只可惜了我娘,受了半辈子的活寡竟然会不得善终,所以除了我娘他们都死得活该,我就恨不能和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可当年那些人竟然没有杀死他,他娘把他藏到床底下居然躲过了一劫,竟然还找到了这里来,他当年没有死,那我就非得让他死不可……” “沈琅珏也是你害死的,对吧?” “对!我是故意将江逾白留在府里,故意让他和沈琅珏单独相处,我只是想捕风捉影以此拿住沈琅珏让她哥哥心甘情愿的帮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不顾廉耻睡到了一起,沈琅珏背叛我,她死得也活该,她的痨病也本来就是江逾白染给她的,她那是自作自受,他们两个都是自作自受。你没想到吧,你倾心爱慕着的人竟然会罔顾人伦爱上他的嫂子,他是个不知廉耻的畜生……” 他的手修长如同竹管,但此时却像荆棘,捏着晚萦的双肩力大得想要掐进她的皮肉里去,晚萦痛苦的挣扎,但终究是徒劳无功,他的手似乎是铁钩子,已经勾住了她的琵琶骨。 他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晚萦的唇上,鲜血蜿蜒如同小蛇顺着晚萦的下巴滑了下来,来不及吃痛,晃然又听见他说: “我最痛恨别人背叛我,要是有人背叛了我,我就一定会要他死。我本以为你不会的,但是你令我太失望了,太失望了,你还是背叛我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背叛我呢?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离开我?你爱过江逾白,现在你又爱上了慕云平,可是为什么不爱我?”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舌尖轻舔那唇上的伤口,带着热意的刺痛让晚萦“嘶”的一声,她连连摇着头说: “没有,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 慕云时的手缓缓的探上了晚萦的小腹,晚萦向后一闪却发现已经抵到了墙壁,她那闪躲的动作刺到了慕云时,他紧紧的贴着她: “还说没有,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还这么紧张,你还想骗我?然后给没有,你为什么要打掉我们的孩子?而你竟然连个消息都不告诉我,你还是想骗我!” 晚萦说不出话来,喉头只剩哽咽的声音,只顾着拖着披风盖住自己的小腹,她呜呜咽咽的哭。现在慕云时已经疯了,她说什么都是无益,开口或是不开口,似乎都难逃一劫。 慕云时这时却轻轻退开一步,说: “不过,你今晚传书说要我到这里来找你,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虽然你对我的态度不好,我知道你是怪我吓到你了,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我不会怪你了。只要你今晚乖乖的跟我走,我保证一定不会伤害你。慕云平现在已经发现了我的企图,我来之前他秘密已经派人去平南王府了,只怕不到天明就会轮到九王府,不过我早有准备,只要你跟我走,我们一起隐居山林,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没有人能打扰我们,好不好?” 说完,不等晚萦说话,拉着她就往楼下走去。 晚萦心里还在咚咚的打鼓,还未从刚刚可怕骇人的慕云时那里缓过神来,却听见慕云时说什么今夜传书的话,她顶是纳闷,她什么时候传过书?可是慕云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顾拉着她一路飞奔。晚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阵危险不安的情绪袭上心来,她刚想开口阻止,却猛的一阻被迫停了下来。 抬头一瞧,心登时沉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慕云平已经带着人将望仙楼下团团包围,里三层外三层,打着火把将他阴暗冷鸷的脸色映照得一清二楚。最先的是穿着金甲的□□手和弓箭手,插翅难逃。 晚萦朝他望去,灯火微漾在他身上晃动,他头上戴着无旒的冕,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有 分卷阅读62 着藏蓝的滚边,箭袖的袖口被黑色的丝线扎得贴近手臂的形状,胸前的五爪金龙像是要腾飞起来,腰间是极宽的乌金色的腰带,中间嵌着一块卵形的白玉,在火光下似乎要燃烧起来,长袍两侧的开口直到腰下,露出里侧青灰色的长裤,脚上是墨面白绒里的皂靴,将裤脚扎进去好大一截,微松的直笼到小腿。 他脸色冷冷的望着她,脸上是她几乎心碎的绝望神情,视线渐渐下移,到她流血不止的唇上,到她被慕云时牵着的手上。 “放开她。”他薄唇轻启,声色冷硬得像铁。 晚萦向前走了一步猛的被慕云时拽回了身边,她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她下意识的双手护住了肚子,她似乎看见慕云平极其紧张的想要冲上前来,可定睛再看时,他却又是那冷硬的模样。 晚萦讥诮的想,大概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咔”一声,是金属与金属快速摩擦的声音,冷不防的,一道又薄又凉的剑刃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 她听见慕云时紧贴在她身后,冷漠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的耳中: “你要是不放我走,我便杀了她。” 晚萦不在意身后的慕云时是否真的会把那把剑刺进她的脖颈,她全神贯注的望着慕云平,她看见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她看见他的迟疑,她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唇,看见他渐渐握紧的双拳……晚萦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慕云平微愣之后,冷嗤一声,劈手夺过身旁之人的弓箭,满满拉开,箭头却对准了晚萦的前胸,他睨着他们,毫不迟疑的开口: “好啊!那么我们就同时失去她。” 弦已经被拉得“客客”的响,韧如牛筋也不能承受他的怒气,几欲崩断,可他拉弦的手还在不停的向后退,向后退…… 晚萦有一瞬的怔忡,微微一笑,流下了眼泪。 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这夜,真是寒得彻骨,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冷的一次了吧! 晚萦的耳中继续传来“客客”的声音,慕云平还在往后拉着弓弦,“嗖”的一声,利箭裹挟着寒风朝晚萦直射过来,耳垂一冷,剪已经擦了过去,“夺”的一声深深的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木柱里。 耳垂上又冷又痛,鲜血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沿着脖子流进了颈项里,冷冷的向下流去。 晚萦惊骇的睁开眼,却见慕云平已经弯弓搭箭拉开了第二支,他勾起嘴角: “是你放开她,还是我射死她,你选择。” 晚萦都能感到慕云时猛的一僵,随即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剑,慕云时刚一放下,一支箭“嗖”的一下带着冷风擦着晚萦的肩膀直射过去正中慕云时的肩胛上,那支箭真气灌注,来势汹汹,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也“夺”的一下钉入了身后的红漆柱里,他手一软,‘咣当’一下长剑坠地,四周围拢的人一拥而上,冷兵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慕云平扔下弓,将晚萦拉到身后,冲着慕云时道: “你输了。” 慕云时捂着伤口,可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肩上流出来,将一身黑衣染得湿亮亮的,他脸色惨白,神色却安然自若: “是,我输了,我与你斗,从来就没赢过。” 他抬起头来看,目光穿过慕云平落在他身后晚萦身上,他瞧着她耳垂上不断跌落的血珠,笑了笑: “我没你狠,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 他摇摇头,凄楚的笑,眼睛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满身血污也没能折损他当初飘然出尘的仙风道骨,他终究都应该是那个幽居山林的谷中仙,他不该跌入凡尘。 他低低的笑着,松开捂在肩上的手,他拿到眼前细细的看,满手的鲜红,还有的顺着指缝缓缓的坠落到地上,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不认识了一般,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喃喃道: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入了这么一个局。” “我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入了这么一个局。” 慕云时入狱,沈琅玕连夜畏罪潜逃,满朝震动,他们都义愤填膺的痛斥九王慕云时忘恩负义置先皇的恩义于不顾,而平南侯沈琅玕也是狼子野心,好在皇上圣明及早发现了二人的不臣之心,接着就是把慕云平的英明睿智好一顿夸。 平南侯和九王相互勾结且意图谋反的证据确凿,前朝正在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置。有人说二人毕竟是皇亲,也不可太过严苛免得落人口实;也有人说谋反是一等一的大罪,这都不处以极刑那刑罚的制定有何意义?两帮人闹哄哄的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争吵得慕云平颇为疲惫,最终金口一开还是敲定了将慕云时斩首兼之暴尸一日。三日后行刑。然后废除沈琅玕平南侯之位,不遗余力全力捉拿沈琅玕。 刘公公踢踏着小碎步快速的跑进了勤政殿内,他凑在慕云平身前,耳语了几句。慕云平却扬高了声调说: “既然她都等了一个上午了,让她去便是,那是她的老情人,自然该让她去看看的。” 分卷阅读63 晚萦站在殿外,听见殿内被慕云平故意扬高的声音,她呆呆的站着,得到慕云平首肯之后木然的转身离去。 大牢里比刑房里宽敞许多,不知是否是因为刑房里放置了太多折磨人的刑具才显得那般拥挤,晚萦总觉得牢里宽敞许多,能让她和慕云时的中间隔开这么远的一块地方。 慕云时被剥去了那身黑衣,上身是一件单薄的黄白色的囚服,下身是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薄的黄白裤,发丝有些散乱不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有两绺从前额倒挂了下来,肩胛出洇出深深的一块血迹。脸色有些青白,像纸一样,双唇干裂出细小的口子,眼神却深得不辨悲喜。他的双手双脚都是拇指粗的铁链,两侧有穿着褐色短衣的牢役控制着他,一个圆脸,一个长脸,面色都是黄土一般的颜色。 “出去。” 牢役对望了一眼,道: “娘娘,不可以,我们必须确保娘娘的安全。” 晚萦将桌上一只缺口的碗“啪”的一下摔在脚下,捡起一片碎片说: “出去,不然我让你们现在就保证不了我的安全。” 两人再次对望了一眼,迟疑着松开手,一前一后的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走在后面的长脸回过头来,不安的看了一眼慕云时,说: “娘娘,若是有情况,叫一声咱们就过来了。” 慕云时看她还裹着昨晚那件披风,领子上还有褐红色的血迹,耳垂上的伤口被血凝结成了一个疤,还僵着厚厚的一团血。 他的眼睛曾经像是藏着两颗最亮的星子那般澄澈明亮,可此时晚萦再次望去,却发现那星子已经湮灭了,只余下一地黯淡的烟灰。 “昨晚的信是你送的吧!没想到你居然会和他设下一个局来骗我。呵!真是好样的。” 晚萦无法开口说不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她不反驳,却也不承认。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鱼纹金身的匕首来,一拔出,满是生寒。 慕云时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你想亲自送我上路。” 晚萦将匕首放在桌上,不看他却看着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的道道暗黄的日光: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随即转身就走。 “哎!”慕云时在她身后叫住她,“如果你早就知道了江逾白是我的弟弟,你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晚萦伫在门边,手把着粗壮的牢门,手指渐渐扣紧,想了想,回答说: “我想,可能不会。” 因为我们都被慕云平玩弄于鼓掌之上,我们都如此不明所以亦是如此身不由己。 晚萦一开始觉得自己布了一个大局,她以为她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身处其间变成了慕云平的一颗棋子,慕云平早就看破了她,可还是陪着她演戏,他把她当成戏台上的小丑,可怜她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有日久生情。 一往情深,原来只是她情深,他一往。 有这样一种人,在特别自信的时候就容易产生自傲的悲悯,急着施舍同情给别人,却忘了自己已经身处高山悬崖。 她便是这样的人。 晚萦抬头看天,发现这昏暗的天空都被高墙分割成了长长的一条,流云自顶上飞过,迅速散开恍如青烟。红色高墙漆皮剥落,斑斑驳驳如同那些往日的时光,看似完整却早就如同这旧墙一般斑驳出许多空洞来,你惘然回首,发现早已不是你记忆里的模样。 晚萦微偻着身子,低下头看自己脚下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步她想要走得清清楚楚,可是越看却越是模模糊糊,她低下头走着,走着走着却慢慢的渗出了眼泪。 银月和皎皎受了惊吓和伤害,还在偏房里歇着,晚萦想去看看她们,却瞥见自己肩上的血污,于是想要回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再去,免得她们看了担心。 “怎么样?和老情人聊得开心吗?” 慕云平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拿起来贴着身体踏在了他坐的椅面上,神色轻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晚萦不理他,越过他就要往里面走,慕云平一把揪住她的披风一扯,晚萦后退几步被他接在了怀里,他看着她带着愠怒的脸,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 “朕在问你,说话!” 晚萦想转过脸去,但他却发了狠的用力像是螃蟹的大钳子似的狠狠钳住了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 “慕云时刚刚在牢里自杀了,那把匕首是你给的吧!告诉你,他是重犯,朕随时可以将你治罪。” “好啊!那你治啊!把我关进牢里去,反正你昨晚就不想让我活了,你昨晚不就想射死我吗?我成全你。”晚萦歇斯底里的叫道,“你杀了我吧!” 慕云平将她一推站了起来,随意的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杀了你让你去和他团聚?你休想!”他笑,“你就好好活着吧!朕的皇子还在你肚子里呢!就算你要死也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分卷阅读64 他的袖子甩得“啪拉”有声,正想往外走,迎面碰上刘公公匆匆赶来: “皇上,贵妃娘娘醒了,闹着要找您呢!” 慕云平斜乜了一眼晚萦,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的说: “摆驾太平宫。” 今天是新春,是新年的第一天,旧年的邪祟应当在今天予以彻底的消除,每个人都应该喜气洋洋,脸上洋溢着欢乐宁静的笑容,有任何的不如意都不应该在今天展露,不然未来一年都会不吉利的。 银月一边为晚萦绾着发髻一边对晚萦说着她的家乡过年时候的习俗,皎皎在一旁跟着补充,叽叽喳喳的,总算为冷清的兰麝殿增添了些许人气。 晚萦从镜子里看她们,皎皎发现了,冲着镜子里的晚萦做了个鬼脸,晚萦“噗嗤”一笑,银月回身佯装要打皎皎: “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 皎皎一边跑一边冲着她吐舌头,奈何银月手里正擎着晚萦的头发,脱身不得,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脚,一边跺一边笑骂: “你给我等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边说边几下将晚萦的发髻绾好,随手斜插了一只金钗就跑过去和皎皎打闹翻滚到了地上,晚萦刚想叫她们起来,叫别人看见了不好,也仔细别把衣裳滚脏了。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外边尖利的声音大声叫道: “贵妃娘娘到。” 银月和皎皎一听,鲤鱼打挺似的一个翻身立了起来,边往晚萦身后走边神色仓皇的理了理衣衫,抚了抚鬓发,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站在了一旁,等着贵妃娘娘进门好福身行礼。 门口光影一暗一亮,一股香风袭过,容芸已经走进了门来。 银月和皎皎连头也不敢抬,跟着晚萦就拜了下去。 “参见贵妃娘娘。” 晚萦深深的看了容芸一眼,满头青丝被高高盘起,额前垂挂着凤凰吐珠步摇,脑后两侧斜插着对称的两对攒珠蜻蜓珍珠钗,耳上挂着的是明月珰,颈上挂着五色宝石璎珞项圈,身上穿的是淡黄金凤圆领长裙袖口有着极阔的金色的滚边,一方米色的云肩,绣着五彩雉鸟的纹饰,四面垂下彩色的丝绦。右腕上挂着两副赤金蟠龙镯,里面卡一条乳白色的手巾,十指纤纤嫩如春葱圆弧的指甲上浓浓的涂着鲜红的蔻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戴着中等粗细的绿玉戒指。 满身环佩,一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宛如车上数只鸾铃之声。真真是珠光宝气富贵万方,一见,便知是慕云平心尖尖上的人了。 “起来。” 容芸话音落后,银月和皎皎才敢略微抬起头来,一看却呆愣在原地,早听说过新贵妃容芸与芸妃陆晚萦长得酷似,可却不想竟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过容芸的脸上一片光洁,没有晚萦左眼角那颗凄苦的泪痣,况且容芸似乎更加年轻一两岁,身上还带着少女固有的活泼,而晚萦却显得忧郁老成了许多。 “哎呀!”容芸迎上前来,“姐姐如此多礼,折煞小妹矣!” 晚萦不习惯别人自来的亲近和热情,她往后一退,容芸的手拉了个空,僵在了半空,但她不以为意,顿了顿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说: “姐姐当真连妹妹也不记得了吗?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呀!” 晚萦虽然早就有此猜想,但是被容芸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晚萦的心还是蓦地痛了一下。她们现在这算是什么?情敌吗?可很明显她根本争不过容芸啊!她一开始就是容芸的影子而已啊!当年她的父母先抛弃了她,现在连她爱的人也选择了抛弃她。 看着眼前这张还显稚嫩的脸,这张和自己如此肖似的容颜,晚萦却觉得陌生极了,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那样陌生。 她似乎变得很多,很多很多,可是晚萦却说不上来她到底哪里不对,但是晚萦抗拒着,抗拒着承认面前这个女子就是自己的妹妹。 此时此刻,她宁愿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普天下任何一个,就算是青丘的狐仙、是九天的玄女都可,就是不宁愿是自己的亲妹妹。 晚萦苦笑一声: “不敢高攀贵妃娘娘。” 容芸摇着头,像很是受伤痛苦的样子,她泫然欲泣,眼泪已经蔓延到了眼眶之上,她向后退去: “姐姐,你变了。” 说着,捂着脸转身就哭着跑出了门,身上的环佩更加“叮铃叮铃”的急速的响了起来。 刚入夜不久,慕云平就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殿来,一把将晚萦从床上捞了起来,晚萦朦朦胧胧,望着一脸愠怒的慕云平,茫然无知的问: “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干什么!”慕云平手一松,她重新跌落在床上,他指着她,“你好大的胆子,容芸是贵妃理应你去拜见她,而你今天为了慕云时一直没去不说,她都亲自来见你了,你还刺激她干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妹呀!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孤独无依,你怎么做得出这种骨肉亲情都不顾的事?你果然是冷血至极。” 分卷阅读65 晚萦单手撑着枕头,支起上半身来,看着暴跳如雷的慕云平,讥诮的说: “你是她爹?你就知道她是我亲妹妹?是啊!人家才十六呢,你可不就是正好能当人家的干爹?” 慕云平被彻底激怒了,全身发着抖,猛一伸手又要来抓晚萦,晚萦索性将被子一掀,故意的挺着肚子说: “你要打我?还是想把我拖下床,都随你,我都不怕,可是,你儿子怕不怕,我就不知道了。” 果然,暮云一见晚萦被白色中单覆盖住的小腹,怒气受了一半,手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接着是紧握成拳慢慢的缩了回去,他将手背在身后,晚萦冷得受不了,扯过被子裹在身上,哆哆嗦嗦的在被窝里积攒刚刚失去的暖意。 慕云平从踏脚上撤下去,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容芸从小就被你父母卖掉,这几年又被母后私藏,吃了这么多苦,你就该担待一些,连朕都觉得对她万分愧疚……所以,你最好现在立刻就去给她道个歉,她原谅你了,朕就原谅你了……” 晚萦听了,也不理他直接当着他的面,面无表情的重新躺下。 慕云平终于几乎暴跳了起来,额上青筋绽出,呵斥道: “要是你明天还没去给容芸道歉的话,那朕一定会让你后悔。” 听见慕云平离开的时候,将门扣得震天的响,晚萦被气得眼泪直流。 你父母 她的父母难道不是容芸的父母吗?容芸吃了很多苦,都是她造成的吗?容芸吃了多少苦,她吃的苦就不多吗? 被子里因着刚刚那一掀,满床的冷风都蹿了进来,此时是越睡越冷。 晚萦心里越想越气,眼泪汩汩的流,心里一片荒凉。 她猛的翻身爬起来,趴在床沿上,揪住踏脚上被慕云平踩过的垫子向门口狠狠一掼。 “啪嗒”一声,打在屏风上,歪歪扭扭的瘫在了地下,她仍觉得不解气,赤脚跑下床,像疯了一样抓住那块垫子就往炭盆里丢,看着浓烟冒上来席卷了那块无辜的踏脚垫,捡起一旁的炭耙死命的戳、死命的戳,戳着戳着,手上就渐渐的失去了力气,接着站在炭盆旁边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夜里受了冷风,不到天亮就发起了高热来,银月和皎皎忧心如焚,半夜里打发人去请太医,可人家一听是兰麝殿的人,便不耐烦的说太医都回家了,有事儿天亮再来,气得皎皎指着门跳脚大骂。 银月一言不发去打了冷水,将洗脸巾浸了水塌在晚萦的额头上,皎皎擦着眼泪也拥上来帮忙,两人反反复复忙了一晚上,晚萦烧得始终迷迷糊糊。到了天亮时才把烧退了下去。 一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像火一样。晚萦睁开眼依稀看见银月和皎皎双眼又红又肿,万分担忧的立在床前,还在脸盆里拧着洗脸巾。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皎皎扑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您以后可千千万万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您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啊!” 晚萦想解释,她根本不是故意糟蹋自己的身体,只是赤脚下床站了一会儿,没想到就被寒气入了体,她以前倒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身体会柔弱至此。 “您现在怀着身孕,就算太医来了也不会给您开多少汤药,况且……天蒙蒙亮的时候,皎皎又去了一次太医院,结果听人说,容贵妃昨天半夜也突发急病,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在子时被全部召进了太平宫,从半夜里就闹得人仰马翻的,刚刚才看见有太医陆陆续续的从太平宫回来。” 晚萦一怔,急忙问道: “那容贵妃怎么样了?” 银月摇头道: “不知道,那边没有消息出来,那些太医也三缄其口的,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不过从昨天半夜皇上就守在那儿了,皇上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晚萦却脑海里灵光一闪,问: “你的意思是昨晚皇上原本是不在太平宫的?” “是啊!昨晚皇上原本是在勤政殿里,半夜里容贵妃突发疾病后闹着要找皇上才急急忙忙去请了皇上过来,听人说,皇上去的时候身上满是酒气,但也没听说皇上昨晚召了谁去勤政殿。” “好了好了!”皎皎把手里的帕子遥遥的扔进了脸盆里,“啪”的一声溅出了老高的水花,踢了一下红漆乌木脸盆架没好气的说,“咱们娘娘的事儿还管不完呢!尽去管人家的事儿。” 银月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唇讪讪的却也不再说话。 晚萦暗自叹了口气,管不了那么许多,翻了个身兀自冲着墙内睡了,皎皎赶紧拧干帕子要再也她冰一下额头,但她却不理,像是已经睡着了似的,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醒,便也知道她是任性,好在烧也退下去了,两人就抬着那脸盆架放到了墙边,接着蹑手蹑脚的一前一后出去了。 芸妃歇息的时候向来最不喜有人在旁守着。 耳旁一静晚萦很快就睡过去了,浑浑噩噩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看 分卷阅读66 见依稀的火光,什么时候点亮了蜡烛,莫不是已经是深夜了? 她陡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却见慕云平守在床前,那线火光就出自他手上的火折子,见那火折子都快磕到她脸上了,晚萦大惊,像是真的被火烫到了似的一个打挺爬了起来,抱着被子退到了床的最里面。 “你干什么?”她惊恐的问。 她看着慕云平手中的火折子燃着一寸来长的橙黄色的火光,在空中轻轻颤抖,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闪闪烁烁,四周漆黑,唯有他手中留存着些微火光,但晚萦却并不觉得温暖,只觉得此时的慕云平可怕极了,他只有一张脸被火照亮了,像是一个只有一张脸的鬼魂,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想烧死我?”晚萦睨着他手里的火,恨恨的说,“想烧死我就放马过来,别这么吓人。” 没想到慕云平却离开了床边,摸索着去揭开了灯盏的暗黄色灯罩,将火点到了蜡烛上,点上了一盏瞬间觉得屋内亮多了,刚刚那种惨淡诡异的气氛瞬间退却。屋内大大小小的灯盏依次亮起后,慕云平“呼”了一下,手中的火折子灭了。晚萦顿时松了一口气。 慕云平将手里的火折子扔在晚萦的妆奁匣子里,走回床边,笑了一下,说: “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朕刚刚来的时候听她们说你昨晚发了高热,想看看你的情况,但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朕看不清才吹燃了火折子。” 晚萦不信: “那你为什么不先点燃灯盏,而把火直接朝我脸上磕,你就是想烧死我,或者想吓死我。” 慕云平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说: “朕从来没点过这宫里的灯,也不知道摆在什么地方,又想赶紧看看你的情况,所以就情急之下点了火折子了。” 晚萦还是一脸防备的样子,慕云平走上来,拉着被子裹到她身上: “盖好,别又着了凉了。朕知道昨晚是朕一时口无遮拦才将你气病了,今天特地来跟你道歉的。” 晚萦推他: “我才不信。” 慕云平嬉笑着上前拥着她,任凭她推搡也不松开,说: “朕怎么会骗你呢!你肚子里怀着朕的皇子呢!” 晚萦没好气的说: “是是是,你就只想着你的皇子!” 慕云平惊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也不争辩,只是轻轻的将她抱在怀里,用他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说: “朕对不起你,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朕吗?” 这下倒是晚萦怔住了: “你……” 慕云平对上她的眼睛,温柔中却带着迟疑和痛楚的说: “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朕吗?” “我……”晚萦迟疑着不敢回答,她不敢眨眼,只怕一眨眼他就从眼前消失。 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她的手紧紧的抓着他手肘处的衣服,她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眉眼间看出些什么来,可是除了歉意和痛楚,她仿佛还看到了其他什么东西,但是晚萦的心蓦地痛了一下,亦蓦地动了一下。 慕云平收紧了自己的怀抱,带着诱哄般的说: “原谅我好吗?说啊!说你原谅我了,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对不对?” “对不对?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晚萦抿唇笑: “谁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慕云平如临大敌一般紧张的问: “那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晚萦想了想,笑着说: “嗯……我要你陪我去望仙楼看一场烟花,我就原谅你。” 慕云平松了一口气,笑了,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在灯下闪着光,他说: “上元节想去宫外玩儿吗?我带你到灯会看花灯去,上元那天玉带桥旁会放烟花,人群熙熙攘攘,特别热闹。” 晚萦眼神猛然放出光来: “真的?你带我出去?出得去吗?你不会带一大群随从侍卫去吧!他们会把街上的人都给赶走,那样就没意思了。” 慕云平故作高深的说: “那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你就说,如果我带你出去了,你原不原谅我?” 晚萦绷不住笑,说: “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本宫就原谅你了。” 慕云平走到屋中央的暗红色地毯上,像模像样的深深一鞠躬: “多谢娘娘宽恕。” 一抬起头来正撞进晚萦带笑的眼里,慕云平走上前去嘴里说着“只有你这么大胆”,接着两人就笑着滚闹到了一起。 自从慕云平来过之后,晚萦的心宽了很多,但仍旧是有些惶惶的,但她如今身怀有孕,实在没办法去想那么多,又或者说是她潜意识里就已经相信了慕云平,相信他是真的已经爱上了自己,她不会去问关于容芸,那是他们之间不能不避开的话题,无所谓啊!只要他能在自己身边,像以前一样,就好了!晚萦知道自己是 分卷阅读67 不可以奢求太多的,反正她都是要离开的,离开这里,从今往后他再如何,又与什么相干? 尤雪来看晚萦,她更显得憔悴了,两只眼睛大而无神,一张脸凹陷下去,身体也变得薄薄一片,像是饿了好多顿的猫,已经神似一具骷髅了。 晚萦乍一见她,不免被吓了一跳。 晚萦放下手中的针线,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腰带较之以往多缠了一圈,叹叹气让她坐了下来。尤雪坐在晚萦对面,伸手从桌子上拿过了晚萦正在做的绣花,是一个小孩的帽子,橙黄的颜色是一只老虎的形状,晚萦正在绣它额上的那个“王”字,尤雪笑了笑: “你手真巧。” 见晚萦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她又将东西放回了晚萦的面前,手撑在桌沿上,微微倾了身,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还愿意走吗?” “我……” 自尤雪踏进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尤雪的来意。晚萦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毫不犹豫的说出一句“我要走”来证明自己的果决和无情,可临到关头她竟然迟疑了起来,她看着面前的虎头帽,心里却想起昨晚上慕云平眼里那真切痛楚的模样,心仿佛被揪了一下,闷闷的疼了起来。 原来到真的要离开他的时候,自己也会这么不舍,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是什么,可是逾白在她心里还有多少的影子?和逾白那样的匆匆两面,真的可以让她爱到什么也不顾吗?晚萦迷茫了,是不是自己已经孤寂得太久,随意的一丝温暖也会让她抓得紧紧的?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借着为逾白报仇的名义贪恋的留在他的身边,晚萦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要让她离开,她真的很痛苦。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再留在他身边了,逾白的死于慕云平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罪魁祸首的慕云时已经死了,逾白的大仇已经得报,她还有什么理由再留下来?况且,容芸…… 晚萦缓缓的挣开双眼,短暂了停滞之后,她说: “我愿意。” 尤雪似松了一口气一般的笑了,她轻快的说: “我们准备好了,打算十六就送你出去。” 晚萦一惊: “正月十六?这么急?” 尤雪道: “除了十六再没有别的机会了,十六那天太后会在慈仁宫大宴群臣和内外命妇,而你到时候称病不出,我会派人过来拿着凝华殿的手谕送你出去,我们会想尽办法留住皇上,你不用有顾虑,走就是了。” “你确定能将皇上留住吗?” 尤雪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讥诮: “我不行,太后行,太后不行,容贵妃总行。你不会忘了容芸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吧?” 晚萦呆了一下,随即答道: “好。” 十五那天还可以和他一起去看花灯,去拥挤的街市上走一走,能把最快乐美好的一幕留在彼此的印象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十五携手走过万家灯火,而十六她便挥手天涯。 这是她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 真好!她想,真的很好!但是眼泪却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正月十五的晚上是个晴天,月亮圆圆的照得到处都亮堂堂,像个大银盘。 晚萦穿戴好等着慕云平上了马车,这马车是极普通的青绸车,帘子确实新换的,车上挂着一个极新鲜的鸾铃,下面还垂挂着青色的流苏。 出宫门的时候晚萦紧张极了,就像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没想到竟然没人阻拦盘问,晚萦颇有些好奇的问: “你是怎么跟太后说的?” 慕云平神秘的笑了笑说: “我没跟太后说。” “啊?那她老人家怪罪下来又是我的错!” 慕云平道: “放心,是我带你出宫,有问题也是我担着,你怕什么?” 晚萦努着着不说话,耳旁却听见马车上的鸾铃声又在“叮当”起来,晚萦从来没觉得有哪一次的鸾铃声会如今日这般悲凉,像是有谁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大漠上喃喃的念着神秘的咒语。 要将她诅咒,在将她诅咒。 诅咒她终将痛失所爱,诅咒她永远得不到幸福。 看着晚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慕云平以为是她还在担心太后会怪罪于她的事,于是搂了搂她的肩,说: “放心,我们只出去一个时辰,母后不会发现的。” 晚萦抬首对上他的眼睛,勉强的笑了笑。 第二十三章 长安街的夜市,四周能挂花灯的地方都挂上了花灯,鱼形的鸳鸯形的,荷花牡丹花形的,目不暇接,几乎每一盏灯下面都垂着五彩的流苏,每一个走过的人都喜欢伸手去触一下那挂着的各色彩灯,不过晚萦最喜欢的还是那盏不知是谁做的挂在柳枝上的冰灯,很普通的形状,还有点像个直立着的冬瓜,可那上面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是兰草和 分卷阅读68 梅花,可能是怕冰化了会滴水打湿了游人的衣衫,故而挂得很远,那柳枝伸到了河面上,那灯也几乎挂到了河中央去。水里彩波滚滚,在冰灯上也闪烁出五彩的柔光来。人们都挤在一起看那冰灯,晚萦也想去看看。 人真的很多,摩肩接踵几乎挤都挤不动,晚萦和慕云平在人群里缓慢移动,慕云平护着她,晚萦一脸惊奇兴奋,慕云平却是一脸嫌弃。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这么拥挤的地方,你看,现在走都走不动。” 晚萦笑道: “我就是喜欢这么热闹的地方嘛!这种地方才有人气,才不会孤独。” 晚萦怀着身孕,慕云平紧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想到她灵巧得像是一只猴一样,拉着他在人群里左走右挤,竟然真的挤出一条路来。晚萦将慕云平拉出人群,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气咻咻的抚刷着自己的长袍,笑得前仰后合,慕云平刚想伸手去拉她,晚萦一摸自己的发髻惊叫了一声: “啊呀!我的珠花掉了!” 说着,就又要往人群里挤,慕云平一拉拽住她: “算了算了!一支珠花而已!别去找了!” 晚萦不依: “不行,那珠花那么好,丢了太可惜了。” 慕云平指了指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说: “你看看这个样子适合去找小小的珠花吗?说不定是挂在哪个人身上一件被带回人家的家里了。” 晚萦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丧丧的立在原地,慕云平拉着她往一旁走,边走边说: “我带你去买一支如何?” 晚萦眼尖瞥见路边有一个首饰摊,说: “我们就去那儿买吧!” 也不给慕云平说话的机会,几下就挤到那摊位前,摊主是个年老慈祥的老人,她笑眯眯的为晚萦介绍起了满目琳琅的商品,晚萦津津有味的,慕云平却隐隐蹙起了眉,晚萦知道他是嫌弃,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东西。 晚萦拿过一支柳叶形的簪子,说: “这个和我丢的那个有些像,只是没镶嵌那么好的刚玉,没用那么好的银子,没有那么精细的累丝。我就要这个!” 晚萦望了一眼杏花楼上通明的灯火,周围是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嘈杂至极,但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桥头上的柳树还积着残雪,不知被谁抓着用力的摇晃了一下,那雪簌簌的往下落,像因风而起的柳絮,接着一群小孩子就笑闹追逐着破开人群冲了出来,一个小孩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便跑便将脑袋向后转去看他的同伴,冲得太快猛的一下撞到了站在一旁的晚萦,晚萦“啊”的一声差点儿跌一跤,慕云平一把扶住她,低头一瞧,那孩子也撞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糖葫芦已经粘挂在了晚萦白色的披风上,他站起身来不及拍一拍自己身上的灰,就连忙伸手将那挂得摇摇晃晃的糖葫芦扯了下来,晚萦的披风上粘上了一道红色的糖印子,而那小孩的糖葫芦上也黏下一层白色的细细的绒毛来,慕云平微愠: “你……” 那孩子一看慕云平的脸色,拿着糖葫芦就跑远了,边跑还边吐舌头,晚萦看看那黏糊糊的糖印子,却笑了,道: “让他去,小孩子罢了,淘气些是应该的,况且他也不是故意的。” 慕云平看着那小孩离开的方向,虽然已经看不见那个孩子了,但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晚萦见他怒气冲冲的,便闹着说也要吃糖葫芦,拉着向人群里走。 慕云平看见路面有积雪,抓了一把要给晚萦擦披风,晚萦退了一步,道: “算了,没关系,要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慕云平不说话,扯过她的披风,把黏有糖渍的那一块儿顶在自己的膝盖上,抓着雪就往上擦,晚萦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闷闷的,便扭过头去不看他,却瞥见不远处有卖糖画的,她将慕云平拉起来,指着糖画道: “我们也去买那个。” “不要糖葫芦了?”慕云平问。 “再说吧!”晚萦笑道,“我先要那个。” 晚萦站在稻草扎得靶子前,选了又选不知道该拿哪一个,她颇费索解: “你说我要哪一个好?这个嫦娥奔月好看,可是那个猴子灵动,哎呀,那个画眉鸟和牡丹花也好看。” 围着靶子转了一圈,她道: “哎!拿这个吧!” 说着,就伸手将糖画丛里的“福”拿了下来。 慕云平道: “你喜欢什么让他现做吧!” 晚萦看了一眼那么多等着现做的人,摇摇头: “那么多人,太浪费时间了,就这个‘福’吧!祝愿我们都是有福之人。” 慕云平嗔道: “我们本来就是有福之人。” “砰砰”数声巨响,半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带着兴奋惊奇的叹笑声。晚萦和慕云平转过身去,正看见桥头上在放上元节夜里第一道烟花。 分卷阅读69 晚萦大叫道: “哎呀!真的放烟花了!” 慕云平看着她一脸惊羡的样子,不由得笑道: “这上元节玉带桥头放烟花是古已有之,你来了京城这么些年,难道还从来没见过?” 晚萦将糖画举得高高的,看着升上天空的璀璨花树又“刺拉拉”的沿着天幕滑下来留下道道残沫,她回过头看着慕云平说: “没有。” 她摇头: “我要么是被关在环彩阁里,要么是被关在宫里,我从来没见过这玉带桥头上放的上元节的烟火。” 慕云平看着她的青丝无风竟自翻飞了起来,他伸手去抚,没想到却越抚越飞得高扬,像是粘附在了他的手上,他将手向后拿,那发丝也跟着他的手向后走,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抚弄,没想到也是脱了那只手又黏住了这只手。 慕云平在晚萦身后与她的头发大战,晚萦浑然不觉,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天上的烟花,街上所有的人此刻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仰着头望着天上,刚刚还川流闹嚷的人流此刻像是一条被冰冻住了的小河,万物在此刻静籁下来,只有不时的“砰砰”声和烟花坠落的“刺拉拉”的声音在回响,空气里浓重的硝石混着元宵馄饨的气息在悄悄蔓延。 只一瞬,人群又活了过来,仿佛刚刚那一瞬的静谧只是晚萦的一个梦,梦醒了,人们又开始喧闹起来。 慕云平轻轻推了一下晚萦,问道: “她们在干什么?” 晚萦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远处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妇女手里擎着一炷拇指粗细的线香,恭恭敬敬的,面色却安详和乐,她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队大大小小的女子,一色的穿着白绫衫,头上插着珠翠,正从那桥上走过来。 晚萦笑道: “那叫‘走百病’是元宵节的时候民间妇女组织的一种祈福禳灾的民俗,她们遇见寺庙了还要“摸钉”方能求吉除病,祈盼家庭人丁兴旺。” 晚萦拿着糖画放在唇边咬了一下,她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糖画,说: “我们去吃元宵吧!我饿了。” 卖元宵的是个穿着褐色短袄的老人,他的袖口已经被磨得损了边,露出毛刺刺的绒线,但却并不邋遢肮脏,下身穿着一色的棉裤,裤脚被卷起一个拳头的高度,露出里面鸦青色的里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布鞋,包裹着一双暗红色的绒线棉袜。一脸精干矍铄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想必他应该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者说一定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晚萦坐在被擦得水光锃亮的桌旁,看了看,撩开披风将两手搁在桌沿上,印着火光,桌上微微的水渍闪着光,像是油一样亮闪闪的,油光光的。 那老人似乎也看出来晚萦的迟疑,看着她穿着考究怕她嫌弃,连忙拿出一条雪白的方形棉布上前来擦干净桌上的水渍: “刚刚那桌客人刚走,我就用湿布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擦干呢!快别弄脏了夫人这上好的衣裳。” 晚萦看着这殷勤的老人,心里一暖,说: “没事儿的,这披风耐脏。” 老人笑着说: “哎!老头子虽说我老眼昏花,但还是看得出您这件披风是纯白的,沾一下灰就脏了,不像这位公子,衣裳是黑得,那才耐脏呢!” 擦完将方布往肩上一搭走回锅灶边,回头问: “公子和夫人一人来一碗元宵还是馄饨?这两样,在我这里都是很好的,保准您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晚萦望向慕云平,问道: “你不爱吃甜的,就吃馄饨吧!我吃元宵。” 慕云平道: “今天元宵节当然吃元宵了,没事,我少吃一些。” 于是乎晚萦冲着老板叫道: “两碗元宵。” “好嘞!”老板中气十足的答道。 等端上桌来,慕云平一瞧碗里卧着一颗荷包蛋还有米酒,边缘还有赭色的红糖正在慢慢侵袭开来,他皱眉: “你重新叫一碗吧!” 晚萦不解: “为何?” “这里面有米酒,你不能喝酒。” 晚萦嗤嗤的笑,说: “这是醪糟,还没成酒呢!” 她想去吃,可无奈手里还拿着糖画,她举着咬了一口的糖画到慕云平面前: “你要不要?” 慕云平嫌弃的摇了摇头。 晚萦不知道该将糖画放哪里好,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真不要?” “不要!” 正想着要不要把糖画直接按在碗里,忽然唇角一暖,回过神来慕云平已经抽身回坐,脸上顿时发起烫来,她摸了摸脸: “你干什么亲我?” 慕云平舔了舔唇瓣,品评道: “这糖画的味道一般般嘛!就只是甜得发腻而已。” 晚萦捂着脸, 分卷阅读70 像是被人抓到干了坏事一样,羞窘得满脸通红,虽然没人注意到她,但她还是兀自的觉得很是难为情,站起身来作势要打他,却不想一起身就不小心弄倒了面前的元宵,“咣当”一声碗口朝慕云平那边倒去,还没反应过来,一碗混着醪糟红糖的汤水就尽数了洒到了慕云平的身上,慕云平“哎”了一声连忙站了起来,抖搂着自己的衣衫,一拉领口的丝带将披风解了下来,他伸着手将披风提得远远的,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多污秽的东西似的,晚萦难得看见他那么手忙脚乱的样子,一边将碗扶起来一边指着他笑得说不出话来。 慕云平脸色一黑,老板看见慕云平的袍子脏了扯着肩上的方布就帮他擦,擦完了之后那上面还在冒着热气。晚萦笑着说: “今天看样子我们跟甜食犯冲了,刚刚被一个小孩子的糖葫芦弄脏了披风,现在你又被我的元宵弄脏了披风,咱们今天还是不要吃甜的了。” 慕云平听了晚萦的话,脸色稍微好了些,晚萦单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招呼他: “快来坐,老板都擦干净了,我又要了两碗馄饨。” 晚萦推着慕云平坐到了位置上,拿过他手里的披风抖了抖又披到他肩上,慕云平刚想扯下来,晚萦按住他的手: “你好歹忍着这些时候,你要是因为出来这一趟而受了风寒,我可真的担待不起,不管怎样,再过些时候回去换了就行了,好吗?” 晚萦望着他,眼神担忧又带着祈求,慕云平心一软,手也就软了,晚萦为他系上了披风的带子,帮他把浸了汤的那一块撩在板凳的另一端,离他远远的。 两个海碗装着一大碗的汤和数量似乎惊人的馄饨被端上了桌来,慕云平拿着瓷勺低头搅着馄饨,勺子磕在碗沿发出“客夺客夺”的不规律的响声,浓浓的鸡汤香味混着热气撞到了他的脸上,他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细碎的紫菜和虾皮在汤里翻涌,薄得透明的馄饨皮包裹着香菇肉末的馅儿,像一尾尾拖着尾巴的鱼儿顺着他勺子的搅动上下灵巧的游动着,汤上飘着葱花和芫荽,还有几点大大小小的圆形的油花。 他看了晚萦一眼,却发现她已经在开吃了,还没一会儿,额上就开始渗出了汗珠子,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偏着头冲他一笑: “看我干什么?快吃呀!” 晚萦将那一海碗的馄饨全吃了下去,连汤汁都没剩下,吃完了撑得几乎站不住,竟然还嚷嚷要再买一份儿带回去当宵夜吃,慕云平撑着她的身体,将银子放在桌上,半抱半推着将她带走了,晚萦撑得难受,走得极慢,好几次都得停下来,扶着一旁的树或墙歇一歇。 她微微佝偻着身子,不敢将腰挺得太直了,否则会难受得想吐。 慕云平心疼又带着责备: “你干嘛吃那么多你喜欢吃馄饨,回宫去吃不一样吗?宫里的不知道比这街边的精致多少?你想吃什么没有?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晚萦低着头,捂着胸口道: “宫里的东西没有感情,不好吃。” “那我把那个做馄饨的召进宫去,叫他天天给你做不行吗?” 晚萦摇头: “这么好的东西享受一次就够了。况且,一旦他进宫,他做的馄饨也会失去原本的味道,别麻烦了!” 慕云平还想说什么,晚萦一下搂住了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上,披风上的绒毛扎了一下她的眼睛,她抚了一下,头也离开他的肩,目光迷离的看了他一眼,说: “陪我走走吧!” 又说: “我真的撑得难受,以后我便再也不会这么傻傻的折腾自己了。” 因为以后都不会再有你在身边了。她在心里悄悄的补了一句。 他们沿着街道走,走过一条条的巷子,人声渐渐的稀疏了,灯火也将近阑珊,晚萦如梦初醒的一望,已经走出了一条不辨方向的小巷,前后没有什么人迹,两面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隔着老远才挂有一盏灯笼,晚萦哆嗦了一下,道: “我们已经离主街太远了,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走了很久,都不见一个人,晚萦有些奇怪,慕云平问道: “还难受吗?” 晚萦仰头一笑,答道: “不难受了。” 慕云平道: “那我们回去吧!” 晚萦复又低下头去,似乎是明白了为什么街上空有花灯铺子却不见人影不闻人生,她望了望天空,还是郎朗的晴天,圞月如镜,照得地上亮堂堂的,月亮已经跑到头顶来了,他们的影子也变得短短的。寒风过道,那棵巨大的许愿树上的红布条不停的翻飞,像是一只只朱雀急躁不安的想要展翅高飞,不知何处又传来声声清脆的鸾铃声。她踢了一下凸出地面的青石上积的雪,踢出一个深凹来,她抖了抖脚尖上的雪,手却抓紧了慕云平的指尖,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又伤感: “那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第二十四章 分卷阅读71 晚萦回去之后就忙着整理自己出宫要带的东西,她将银月和皎皎支出门去,可是翻来翻去却发现似乎没有几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当初带进宫来的东西,这几个月来大多都被毁了或扔了,她怎么那么傻呢,会以为这里就会是自己终生的归宿,她扯住红木雕花衣柜的铜锁搭,拉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她入宫历来添置的衣服,她从上看到下,春夏秋冬的衣裳,应有尽有。 晚萦一下滑坐了下去,从最下层的角落里摸出来一个上了锁的红漆首饰匣子,她从脖子上的红绳里掏出钥匙来,打开匣子,里面有两个淡黄色的纸包,还剩下两包药,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熏炉,捻着两包药的一角想丢进火里去,可是手在空中悬了许久却最终又将两个纸包放回了匣子里重新落了锁。 晚萦想,这是许倾城的东西,或许自己去还给她,可是自己又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消息,下意识的有些害怕见到许倾城,同时又憎恨着许倾城,她不愿意违背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可是也不想她再去害慕云平。 想了想,她又将那匣子藏进了最里边的那个角落里,无所谓了,等到哪一天被人发现时,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了些,还是那么明亮,照在庭院里,好像望着一滩水,看什么都像是在水中那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慈仁宫的丝竹乐音穿越大半个宫闱,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晚萦的耳中,银月和皎皎早就被她打发去了慈仁宫以她的名义看望云和了,其余的太监宫女被她吩咐去了后院拔草,她穿着一身民间女子的衣裳独自一人在房中枯坐,焦急不安的等着尤雪的人来。 私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见,月光自窗口洒入,像是凝结了一层霜华。晚萦抓紧了手里的手绢,尤雪久久不来,难道是慕云平发现了什么?还是尤雪临时反悔了不帮她了?正如油煎火烧之际,门轻轻的缓缓的“吱呀”一声,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见门口一个太监的脑袋探了进来。 晚萦站起来朝他走去,门被推开,那太监的身后又走出一人。 晚萦有些惊诧: “你怎么也来了?” 尤雪道: “我借着出来散酒来的,不能多呆,只是临时想来送送你。” 晚萦默然,她恍惚间几乎快要以为尤雪是她的好友,而她只是临时出趟远门,不多久,她们还会相见然后剪烛夜话。晚萦的心里莫名的涌出了丝丝悲戚,临末了,连尤雪她都生出了些许的依恋和不舍。 尤雪见她不发一言,神色似乎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道: “今晚出了宫门,你最好是找个地方先歇息一夜,不要急着出城。” 晚萦看了她一眼,脑海里乱乱的,此时完全被悲伤填满,心不在焉的略略点了点头。 尤雪忽然急了,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肩,眼神急切而又不忍,她摇了一下晚萦的身子,再次说: “记住我的话,今晚就算是露宿街头也不要急着出城,一定要等明天早上开城门门了再出城,听见没有。” 晚萦定定的看着尤雪的欲言又止,终于,慎重的点了点头。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失态,尤雪退了一步,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转身离开,走至门边时,她又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手把这门框,外面的冷风吹过来,她微眯着双眼,她微微偏了偏头: “珍重。” 晚萦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本来想回答一声“珍重”,可是当她反应过来,尤雪已经步履匆匆的远去了,那句“珍重”就此堵在了喉头。 “珍重”,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有凝华殿静妃的手谕,出宫门果然毫无阻拦,一路上晚萦的心都提得高高的,双腿都在隐隐发颤,一双手相互绞得死紧,没一会儿就捏出一手心的汗水。她根本没心思听那太监对那些侍卫说的他们出宫的理由,她脑子里心里都乱哄哄的紧张极了。 一路上且停且走,汗水把里衣都湿了个透,她都能感觉到那热漉漉的汗水正在顺着脊背往下滑,她深深的呼吸,努力要稳住自己的心神。 一出了广善门,晚萦猛的松了一口气,松开绞紧的双手,汗淋淋的此刻在风里吹着冷得刺骨,她三两下在衣摆处擦干净了手心里的汗水,又抹了一把额头,她回头看了看出了宫门就落后自己两步的太监,那太监额头上也是汗涔涔的,此时正撸着袖子去擦汗,那太监四下里看了看,低低的道: “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请娘娘自便。还有,这是我家娘娘对您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从袖笼里拿出一大叠银票来递到了晚萦的眼下: “我家娘娘说,首饰钗环什么的就不送给您了,那是宫里制的东西,稍微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就送您一些银票,到时候也可自己安个家。” 晚萦看了看,摇了摇手说不要,可那太监也执着一定要晚萦手下,说是她不受他回去没法交差。 晚萦唯恐而在此处拉扯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收了。那太监再次朝 分卷阅读72 晚萦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几步,钻进了街上的人流里。 晚萦收好银票,四下里看了看,也一头扎进了人流里。 晚萦茫然的顺着人流的方向流动,她还记得尤雪叫她不要今夜出城的告诫,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决定今夜不出城,打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再说,但是她虽然来了京城这么多年,但对于京城还是不怎么熟悉,至于哪里有客栈更是一无所知。 晚萦四处张望着,十六的夜晚于十五似乎没什么不同,昨夜张挂的彩灯还是挂在那儿,两侧的小吃摊还是汩汩的冒着热气,一派人家烟火的气息。但是晚萦却莫名的觉得孤寂和悲伤,昨夜两人的相携出游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场美梦,而现在,她在这人群中走着,却觉得再也融入不了周围人的欢乐里,她像是又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晚萦在人群里挤,双手护在肚子上,心里骤然一痛,鼻子一酸,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当初是为了逾白,而如今她这么狼狈又落魄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很久以前,她以为逾白是爱她的,可原来不是,逾白爱的是沈琅珏;在不久之前,她以为慕云平是爱她的,可原来也不是,慕云平爱的是容芸。 兜兜转转,却原来她空付了一样的痴心,终究还是没能收回一片同等的感情。 晚萦忽的想要仰天大笑,但是眼里却不停的流着眼泪,心在痛,痛得她想要弯下腰去,就地而坐,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她的脚还是在跟着人群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看见昨夜和慕云平一起吃元宵的地方,那个慈祥的摊主还在殷勤的招呼着客人,晚萦刚想躲开,却被他一眼看见了,他叫住她: “夫人,来吃碗馄饨。” 晚萦坐在昨夜那张桌子旁,桌面被擦得光亮,像是打了蜡一般,今晚却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晚萦打量着那女孩子,她穿着一身喜庆火红的短袄和棉裤,一色粗糙的绣着朵朵梅花,手腕上戴着一根没有任何雕花的银手镯,她正脚不点地的在灶台边忙活着。顺着晚萦的目光,老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笑呵呵的说道: “那是我的女儿,叫红绣。” 晚萦说: “您的女儿真孝顺。” 老板叹了口气,道: “她娘在五岁上就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家里又穷,我也怕再娶一个会对她不好,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两个就这么熬过来了,以前是在家里种着两亩薄田,每年连肚子都吃不饱,后来,红绣嫁了人,我就跟着女婿来到了城里,做起了馄饨生意,这两年总算是好一点了!” 晚萦怔住了,她原本以为的幸福家庭原来却是这个境况,她再次看过去,那老板已经走到了女儿身边,交代着什么,晚萦此时看着这父女两人心里奇异的涌现了阵阵哀愁。 很快,一海碗的馄饨又被端了上来,较之昨晚还要多,晚萦有些哭笑不得,这老板是以为她特别能吃吧!毕竟昨晚那一碗连汤都没剩下,故而今夜淳朴善良的老板为她多添了些馄饨,唯恐她吃不饱。 这时,老板的女婿也回来了,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就极其憨厚忠实,他走到红绣的身后,从她手里接过汤勺,红绣转身看他一眼,抿唇一笑。 晚萦低下头去,菜叶都被她用勺子拱翻在了一边,盛到了碗口的汤面上隐隐的映照出她的影子来,头顶一轮明月也被装进了碗里。不知是光线太昏暗还是眼睛模糊了,晚萦怎么看也看不清自己的脸。 她垂着头,勺子杵在碗口,忽然,“滴答”一声,一滴水打碎了平静的汤面,晚萦吓了一跳,一摸自己的眼睛,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夫人?” 晚萦抬起头来。 老板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 “昨晚您是跟您的夫君一起来的,今晚怎么只有您一人?” 晚萦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的笑着答道: “他……他不要我了。” 老板笑呵呵的说: “你们夫妻是吵架了吧!哎呀!夫妻之间争吵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我呀,想找个人跟我吵都没办法。这就是过日子嘛!” 晚萦凄凄的笑了一声,若是她和他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该有多好,她宁愿她现在只是一个和丈夫吵了嘴的小妇人,赌气跑了出来,而过不了多久,她的夫君便会焦急的满街寻她,而她躲在这里吃一碗馄饨,过一会儿就可以回家去,然后在街角就碰上了他。 她的丈夫不是普通的人,她没有资格和他争吵,他也不会有闲心到街上来寻她,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这一次,晚萦没能吃掉那一大碗的馄饨,甚至连一半也没有吃下去,她觉得馄饨嚼在嘴里是苦的,比黄连还要苦,她无法下咽,如同嚼蜡一半,嚼着嚼着泪水就止不住的流。 只不过一日之别,连馄饨都已经不是昨晚的味道了。 桌上的小黑碗里装着油煎的辣子,她舀了一勺在碗里,红艳艳的满碗都是,她塞了一口进嘴里,觉得 分卷阅读73 满嘴都是如同火烧一般的感觉,辛辣得喘不过气来,她更加放肆的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名正言顺,她是因为受不了这辣椒的攻击才如此痛哭流涕。周围的人朝她投来或惊奇或同情的目光,她哭得旁若无人,像是一个小孩丢失了自己的压岁钱一般痛断肝肠。 馄饨摊的老板和女儿女婿显得窘迫极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晚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在桌上丢下一锭银子之后转身离去。 晚萦扯着袖子胡乱的擦着脸,她望着天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重重乌云在头顶将月亮笼罩住了,一丝月光也没有了。越发的阴冷起来,晚萦觉得脸凉凉的,似乎又在下雪了。 霰子和雪花在灯光的照射下看得格外清晰,雪花纷纷的,落得极慢,像是绒毛似的在空中慢慢的飘飞着,而霰子却速度快很多,笔直的往下掉,像是一粒粒宝石,但一掉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街上的人已经渐渐的散了,晚萦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她晕晕乎乎的,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了下去,原来路上不平,踏进了一个凹陷处,“客”的一声,她觉得自己的脚扭了一下,拔出脚来,有些疼,但似乎还能走,但是腰也被扭了一下,她“嘶”的一下吸了一口气,全身打了个激灵,伸手扶着腰,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觉得刚刚还不疼的脚踝此刻钻心的疼了起来,她“哎”了一声,站着的那条腿渐渐的失去了力气,只能扶着墙渐渐的蹲坐在了地上,但是地上阴冷潮湿,晚萦也怕会寒湿入体,看见不远处有一把破旧的椅子。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心,一咬牙站了起来,一步一歇的挪到了椅子边,把这椅背慢慢的坐了下去,椅子发出“咯吱咯吱”腐朽的声音,晚萦不敢一下子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放在椅子上,只能奋力的撑着,缓缓的一点点的将自己的重量分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一声,虽说始终有些摇晃,但最终也没有垮塌。 晚萦终于放下心来,靠在椅子上好好的歇了一口气,她微弯着腰,提起裤脚来,见崴着的那里已经迅速的红肿了起来,她想用手去捂一捂,手却冷得像一块冰,她把手放在唇边呵气,一边搓着手一边跺着那只没有崴着的脚。嘴里的白烟茫茫,像是那碗馄饨里冒出的白气。 雪下得更大了,风也更加的刺骨。晚萦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再晚一点街上也就没有人了,可是她却迟迟起不了身,这把椅子像是有魔力,她一坐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晚萦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头却抵着椅子后面的高墙,偏头看去,发现旁边是一家人的耳门,檐口挂着两盏灯笼,门和门锁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门上还贴着倒着的福字,两旁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 晚萦叹了口气,将脸转了回来,面前是另一堵墙,门对门是一色的灯笼和春联,不同的是对门那家的门似乎是新漆的,显得焕然一新,不似旁边这一家门上的黑漆都剥落了。 晚萦觉得自己累极了,靠着墙就在着寒风当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忽然,一阵阵震彻天际的马蹄声“得得得”的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渐渐的形成包围之势,将这条小巷子重重包围了。 火把照亮了整个都城的大街小巷,全副武装的卫翼将军从皇城里连夜出动,将街上的游人全部包围起来,一个一个要将双手摊开被查验了之后才许离开,人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清楚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了。 馄饨摊的老板望着街道中央飞奔而过的军队,忽的看见领头那个玄色衣衫紫灰绶带的男子正是今晚吃馄饨的那位夫人的夫君,一看这阵势,对于那位夫人的身份他也约莫猜着了几分,顿时,脸色也变白了,颤抖着收拾碗筷,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云平得知消息,晚萦此时正睡倒在西南角一条民巷里,想着这天又在下雪,又寒又冷,心里如焚心里又怒气冲天,不免就将马打得飞快,恨不能猛的一下就抵达晚萦的身边。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巷子从头到尾的包围了起来,连墙头上都是举着火把的侍卫在蹲守着,慕云平看了一眼晚萦,她安安静静的睡在那儿,对于周遭完全不知,脸色都变得有些灰白,在这种寒冷里睡上一晚,兼之渐渐增大的雪势,睡到明天早上估计就会变成一尊冰雕。 第二十五章 慕云平心里陡然怒气如同海波翻涌,她费尽了心里离开自己的身边,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吹冷风?还是说宁愿到这里来吹冷风也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慕云平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他站在巷子口,身后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直拖到了晚萦的脚下。他缓缓的走近,低头看着晚萦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平静的,身上落了好些雪花,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似的,他的心颤了一下,伸出手探到了晚萦的鼻下,还有浅浅的鼻息。慕云平松了口气,收回手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脸,冰冷的,冷得想块冰。 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抱了个满怀,连心都猛一下充满了似的。 慕云平紧了紧双手,当他得知晚萦离开宫门的时候,他简直凶恶得 分卷阅读74 想要杀人,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那么害怕和暴怒过,他害怕极了,怕晚萦就此一去不返,她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趁着他不注意就逃离开他的身边?这么晚了,她还怀着孕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她要是已经出了城怎么办?他简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冷鸷得像是濒临爆发的狂潮,气得浑身发抖,兰麝殿凌乱的跪了一殿的人,他更是直接将那个带晚萦出宫的太监拉出去砍了,银月和皎皎哭得直接晕了过去。 若是找不回她,若是她出了任何的事,兰麝殿和凝华殿所有的人都会难逃一劫。 不过还好,她还在,终于找到她了。 没想到一动,晚萦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见慕云平的脸,她笑了笑,一定是在做梦了,没想到做个梦竟然还会梦见他。晚萦伸手抚了抚慕云平的脸,是温热的,晚萦陡然吃了一惊,四面一看全是侍卫举着火把,连墙上都是,而自己正被他抱着往巷口走去,而慕云平面色沉冷一言不发。 晚萦挣扎起来,但他的双臂就像铁一样将她箍着,身上积攒的力气本就不多,没几下就消耗殆尽,脚踝又在疼了,肚子也隐隐的有些不对劲。 “你想怎么样?”晚萦问。 慕云平冷冷的笑,说: “带你回宫。” 顿了顿,又道: “你要想离开也没什么不可以,朕不是非你不可,但是你必须把孩子留下,带着朕的孩子出逃,这算什么?容儿害怕生孩子,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子,交给她抚养,到那时你就可以滚出朕的视线了。” 晚萦心里剧痛,但还是强忍着泪水道: “那我打掉这个孩子,你即刻放我走。” 慕云平阴恻恻的笑: “你休想,容儿还需要你这个孩子呢!怎么?曾经打过慕云时的孩子如今又想打掉朕的孩子,你当你自己是什么?还是环彩阁的□□吗?你当朕是什么?是你的那些恩客?” 他嘴里说着恶毒的话,确实不遗余力的在刺伤晚萦。 晚萦的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这种人。 她凄凄的笑了一下,道: “其实……我告诉你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是慕云时的,这是他的遗腹子。” 她近乎恶毒的笑,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笑得志得意满,心却宛如刀割,有着成功报复后的惨烈快意。 慕云平的神色瞬间僵了一下,连脚步也顿了一下,几不可察。只一瞬他便恢复了那冷冰冰的神色,继续向前走去: “你别想骗朕。” “等孩子生下来我要告诉他,他的爹是慕云时,是被你逼死的。” 慕云平睇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 “你放心,等他生下来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朕会告诉他,他的母亲不守妇道与人偷情才生下了他。” 晚萦猛的扑上去咬他的脸,却被他死死按住,反而被他一口咬在唇上,他狠狠一用力,晚萦唇上一痛,腥甜的味道已经渗出来流泻得满口都是,还有一丝顺着她的下巴流了下去。 晚萦道: “慕云平,你真狠。” “不及你一半。” 又是车上的鸾铃声,慕云平抱着她上了马车,还是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像是一松手她就会从他眼前飞走一般,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离开他,但是她倔强的样子却总是能让他怒火中烧,想要拼了命的去刺激她。 晚萦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双眼大而无神,只是定定的望着虚空里,泪流满面。 一回到兰麝殿,慕云平就抱着晚萦,脱去了她全部的衣裳放进了热水里,不带一丝邪念的,他仔仔细细的为她的全身淋着微烫的热水,身体渐渐的暖过来,但眼泪却在止不住的流,流进水里,流进心里。 “尤雪呢?”晚萦问。 “杀了。” 痛楚袭上来,眼睛又疼又涩,心上如同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她道: “你在骗我是不是?她是你的妃子,是太后的外甥女……” 慕云平手上拿着白色的棉巾浸在水里,看着晚萦道: “那又如何?她教唆有孕的宫妃出逃,简直罪大恶极。” “是我求她的,你不该怪她。” “她想伤害你,她该死。” 晚萦流着泪拼命的摇头: “她没有害我。” 慕云平猛的一下站起身来,将手里水淋淋的帕子猛的一下砸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绽出一大块的水迹,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他“唰”的一下抬手指着门外: “有人在城外布下了埋伏,你今晚要是出了城,即刻就要将你劫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怒气还如同战场的烽烟一般猛烈的向外散发着威严。 晚萦一怔,却也明白了尤雪为什么嘱咐她千万不可晚上出城。 如此一来,晚萦却更加泪如泉涌。 分卷阅读75 “她真的没有害我,她是在救我……在救我……” 她抬起眼来,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脸: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承认究竟是谁要杀我?尤雪就是一个替罪羊对吧?” 慕云平不语,但却缓缓的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显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 晚萦笑了,笑着笑着就又哭了起来: “慕云平,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为了护短也可以滥杀无辜。” 慕云平倒退几步气冲冲的出了门,丢了晚萦一个人在喁喁的哭。 刘公公跟了上来,在慕云平身后说: “皇上,贵妃娘娘一直在哭,您要不要去看看?” 慕云平睨了刘公公一眼,显得很是疲惫又有些不耐烦,毫不犹豫的道: “不去。” 慕云平想起刚刚晚萦哭的时候那眼角和胸前的血红坠泪痣,想起他晚上识破容芸的那一幕。 他原本听见晚萦抱恙不出席宴席的时候,心里就急匆匆的。在宴席上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总是挂念着她的情况,总想早一点结束回去看她。 没想到他终于结束了宴席去到兰麝殿的时候,前殿一个人也没有,推开门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脸上画着鲜艳的妆容。他觉得她今晚很奇怪,因为似乎从来没见过她画得那么暄妍的妆容,她一直都是清淡如水的,他微醺,心里有些隐隐悸动。他上前拥着她,但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要靠着她的肚子,但是她却一反常态的凑上了自己的红唇要吻他,他惊愕不已,但却偏开了头,他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他觉得她今晚真的太诱惑了,只是她还怀着身孕,他不可以! 可是她却一副娇憨的姿态,用柔腻的声音说没关系,她不断的蹭着他。他终于忍不住了猛的一下搂住了她,将她推着抵到了柱子上,他吻在了她的唇上,继而吻到了她的脖子,扯开她的衣衫的时候,看见面前这人光洁如同新瓷的胸脯,他却猛的惊醒了过来。 他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的质问: “你是谁?” 她扑打着他的手,脸色通红的说她是陆晚萦,她还想骗他,他翻开她的手掌,掌心平平整整,光洁细腻。 他想起他曾经说过的: “要是你以后丢了,朕就根据这两颗痣来找你。哦!对了,还有你掌心的八个掐痕。” 一语成谶! 他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到底是谁?假扮她有什么目的!” 见自己已经被识破了,容芸又露出那无害无辜泫然欲泣的模样,酒气消退了大半,慕云平试探着问道: “容芸?是你吗?” “是我。” “你为什么要假扮晚萦?” 容芸一下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哭道: “姐姐想要离开皇宫,做妹妹的能怎么办?当时是不遗余力的帮助她。” 慕云平面色沉静的点着头,向后退去,没意料的,他猛然将窗下的花几猛的一踢,那盆菊花“啪”的一下坠到了地上,容芸退坐着往后挪着,吓得惊声尖叫。 慕云平眼睛血红,眼神凶恶得像一匹要撕咬同类的饿狼,他竭力的压着自己的狂怒,声音颤着问她: “说!她在哪儿!” 当容芸颤颤巍巍的将尤雪和太后供出来的时候,她几乎可以感觉到慕云平全身的温度都降临到了冰点,惊得连哭都忘记了,她从来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慕云平。慕云平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如今为了陆晚萦竟然这么凶暴,几乎都不像他了。 晚萦此后已经完全是被监视软禁了起来,她几乎哪里都不能去,走三步都有人一直跟着,无论她是哀求也好发怒也好,那些人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也不能怪他们,若是她再出了什么事,有再多的脑袋也不够掉的。 晚萦渐渐的显怀了,但是却日渐消瘦了下去,她大多时候都在床上静养,因为太医说过她已经不能够再次受什么闪失了,加上脚上有伤,也确实哪里也不宜去。慕云平每日都会来看她一眼,但是却从来不会陪她吃一顿饭,他只是来看她一眼,冷冰冰的,比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晚萦也渐渐的不再理他,他来不来与她来说都已经没什么相干了。 她的肚子月复一月的打了起来,像是在衣服里藏着一个西瓜,鼓鼓的,现在连腰带都不能再系了。 云和已经出嫁了,嫁给了刘旭阳,现在这个宫里更加的冷清孤寂了。慕云平也不许让任何人来看她,许倾城来了好几次都是没能见到晚萦一面就被挡了回去,连宫内妃嫔和宫外命妇送来的东西都要经过再三的查验,兰麝殿内外也是日日夜夜的拍着卫翼军守着。 他已经给她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任她插翅也难逃了。 等到八个月的时候,已经又进入了初夏,端阳节也快要到了,晚萦忆起去年,她便是这个时候进宫的,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就已经是沧海桑田。 晚萦挺着肚子被银月和皎皎扶着在院 分卷阅读76 子里漫步,她低下头去想看看自己的脚下,但是却被凸起的肚子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半个球形顶在哪里。 晚萦正在竭力的想要看清自己的脚时,宫门外传进来一个小太监,那人捧上来一张素绢,说是一定要送到芸妃娘娘手上的,要是别人拿去了他宁愿烧掉也不愿意拿出来的。 银月和皎皎一脸戒备,她们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可晚萦看了看,只是一张素绢而已,坚持拿了过来。素绢被叠了两下,叠成了四块,她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却突然变了,腿也软了下去,银月和皎皎赶紧扶着她,刚要叫人把这人给绑了。 晚萦却摇摇手,像是魂魄都被人抽走了,木木的,却显得恐惧异常,手里紧紧的抓着那素绢: “让他走。” 晚萦推开银月个皎皎的搀扶,颤抖着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跌了一跤,面朝下就摔了下去。 银月和皎皎尖叫一声,三两步冲过去把晚萦扶了起来,晚萦的脸色灰白,额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黏湿在了一起。 “赶紧叫太医,娘娘要生了。” 接着,整个兰麝殿忙忙乱乱的好一阵子。 从早晨开始,一直到中午,晚萦全身都像是被汗水洗了一遍,晚萦没生过孩子,但是曾见过自己的母亲生孩子,那时母亲叫得仿佛一里开外都能听见,听人说就是要叫出声来,才有力气,孩子才生得出来。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晚萦却虚弱乏力得一声也叫不出来。 只是流汗,不停的流,泪也不停的流,混着汗水,一齐流进发丝里去了,将汗水都打得湿漉漉的。眼前恍恍惚惚,耳边也恍恍惚惚,只知道有人闹嚷嚷的一片,有人不断的叫着让她用力,可是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脑子里心里都盘旋着素绢上的几句话: “晚萦亲启,汝腹中孩儿为容芸药引,欲剖心服之,已得太后皇上首肯,残忍至极,毫无人性。吾心中不忍,故临死留书。尤雪再拜。” 晚萦手里紧紧的抓着那方素绢,眼泪一直在流。她知道有人想要将那方素绢从她手里夺走,但是她不松手,她已经害死了尤雪和那个送她出宫的太监,她不能再害了这一个。可是最后她的手渐渐的无力了,那方素绢终于还是被谁一下子就夺去了。她再次将手心捏紧时,已经只剩下了一手的清风。 那领素绢很快的被送到了慕云平的手里,他展开来,眼神却滞了一下,接着蹙额左右翻看了几下,一下将素绢拽紧在了掌心里。原来这素绢先前一直被抓在手里,上面的字迹早就被汗水浸透,散了墨,变得一塌糊涂,什么也看不清了。 容芸自他身后走来,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素绢,展开看了看,道: “或许姐姐就是随便在上面提了诗罢了!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也是有的,皇上万万不可忧心才是!” 慕云平沉默了片刻,夺过素绢就要向外走: “朕去看看。” 容芸一惊,连忙拉住他: “皇上,不可!产房污秽,还是再等等。” 慕云平忽的转身睨着她,半晌才说: “这一次救了你,朕便送你出宫去吧!” 容芸笑了笑: “皇上是已经爱上姐姐了么?” 慕云平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一盆小小的茉莉,白色的,只小小的稀疏的开了几朵,幽幽的散着淡淡的香气。他记得晚萦的宫里有一盆碗口大的白菊花,是慕云时送的,被他砸过一次之后就蔫答答的,慕云时死了之后似乎就枯死了,可晚萦却还是一只将它放在那的,窗下,花几上。 他不承认,却也不回答,不看她,但却一直沉默。 容芸了然一笑,眼中浮现出凄惶的神色,她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道: “可是你别忘了,姐姐她爱的是慕云时,你杀了慕云时,你得到姐姐的人,也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他的眼神飘忽,缓缓的从那盆茉莉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他说: “朕会对她好!她一定会爱上朕。” “你认为经过这一次的事之后她还会原谅你吗?” “她会!” 容芸哀婉的笑着,点着头: “就算她会,就算她会,那我呢?我这些年为你受过的苦呢?我的一片真心呢?你难道就全盘弃如敝履了吗?我对你的爱,难道就是一文不值的吗?” “容芸。”他正对着她的眼睛,认真的、无情的、决绝的说,“你离开朕的这几年,朕以为你死了,的确对你百般怀念,总觉得愧对于你,但是朕知道,那不是爱。容芸,朕不爱你。” “我们都明白朕当年选中你在身边是何用意,是算计,是争斗。但绝对没有一丝丝的爱。容芸,你别迷失了你自己!” 第二十六章 容芸早已泪如泉涌,一个不稳跪坐在了地上,可慕云平只是冷冷的看着。 容芸道: “你真残酷!” “朕承认,当初带她进宫的确 分卷阅读77 是因为你的原因,可是对不起,是你先遇上朕,可朕却爱上了她,不是因为她像你,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 晚萦在苦痛里沉沉浮浮的挣扎,她咬着舌尖,拼了命的不让自己睡过去。 终于“哇”的一声,孩子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响亮的啼哭,银月抱在怀里,兴奋的对几近虚脱的晚萦道: “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晚萦刚想笑笑,就听见自远而近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轰轰的进屋来了,晚萦大惊,不知是何处积攒的力气从被子里一跃而起,在银月的手上猛的一把夺过了被一张红布包裹的孩子,赤着脚穿着一身白色中单迅速的向后退去,刚推到妆镜旁,刘公公带着十数个太监就冲了进来。 他的嗓子又尖又利,像是夏日里的鸣蝉的声音: “芸妃娘娘,将小皇子交给奴才们吧!皇上要看看呢!” 晚萦摇着头: “不,不,你们要杀了他,你们要杀了他!不!” 刘公公脸色一变,道: “娘娘是迷糊了,在说梦话呢!皇上只是要看看小皇子要奴才过来抱过去,娘娘怎的这样说话?难道皇上也会害小皇子不成?” “不!”晚萦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如同狰狞的小蟹,“你们都是魔鬼,您们像杀了我的孩子,你们要将他剖心挖肺,你们要吃了他,你们都是畜生!畜生!” 晚萦面色有如白纸,在那里歇息底里的嘶声大叫,刘公公仿佛不耐烦了一般,挥了挥手,身旁的太监就慢慢的逼近了上去,形成了包围之势,将晚萦团团的围住了。 晚萦的身子抵在了桌沿上,已经退无可退,她瞥见桌上放着一把剪子,刃处被烧黑了一团,那是尤雪那日剪烛后留下的印记。 晚萦伸手一抓,将那银色的剪子抓在了手里,剪子的尖端对准了外面的来人,她不停的挥动着,指甲挣得雪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孩子又在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慕云平破开人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晚萦。 窗外艳阳高照,一团金色的光笼在她身上,她的左手臂弯成一个拱形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孩子,流霞如绮,那孩子正蹬踹着发出惨烈的哭声,两只细白的手臂在空中乱抓。而她手里抓着一把银色的剪刀,手腕上青筋绽出,隔着数步与所有人遥遥对峙,手里的剪刀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尖刺的光,像是针一样刺得双眼生疼。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中单,衣襟凌乱的掩着,在胸前堆出一座褶皱的小山来。而脸上是绝望痛苦的神情,早已泪水涟涟,发丝被汗濡湿缠绕在颈间。 她全身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着,喉咙发出低哑的哭声。 慕云平看着她正咧着嘴低声的痛哭。 慕云平伸出手去: “晚萦,把孩子放下吧!别伤了你自己!” 但他却显然更加刺激了她,她绝望的嘶吼着: “慕云平,你真不是人。” 慕云平脸色苍白看着她。晚萦也看着他: “你是不是一定要对他剖腹取心去救容芸?” 慕云平道: “这是朕欠了她的,只要这一次,往后再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了,只要牺牲一个孩子,我们以后就可以自由的在一起了,晚萦,你信我一次……” 她高高的端着手,摇着头再也不听他说话,脑中硿然作响昏昏欲倒,而怀中的孩子在挣扎着哭泣,她仰着头,泪水沿着脸颊不停的向下落滴进了衣襟里,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她的发丝,她的衣衫。 她的衣衫在空中翻飞,背后凉意阵阵,眼前模糊了又清晰。她咧着嘴哭,后背抵着妆镜尖锐的桌角,晚萦低下头去,看见浑身已经哭得通红的孩子还在张牙舞爪的蹬踹,他的脸皱缩成了一团,尽全力张大了嘴巴!她的心里痛得几乎快要麻木,慢慢的那些太监已经揎袖撸拳的逼近了上来,晚萦惊慌失措的乱挥乱砍,那癫狂的样子宛如地狱的恶鬼,疯狂的想要复仇。 晚萦尖叫一声,转过身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那些逼近上来的人往后退了几步,但仍旧虎视眈眈。红木的首饰盒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钗环链钏“啪”的摔了满地,明珠的猫眼石叮叮咚咚的一地乱蹦,跳起一尺多高;鎏金的桃木篦子碎裂成两半,胭脂粉黛摔落在地如同凝固的血块。 晚萦转过身来猛的将一旁高几上的开得正旺的蟹爪兰,眼睛血红狠狠的盯着慕云平,他隔着一个又一个人与她遥遥相望,看着她癫狂痛苦的模样,却始终,一直沉默。 晚萦低下头“格格”的笑着,笑着笑着却颤抖着失声痛哭,泪水在她脸上连成一线像是雨夜时屋檐上垂下的雨帘,窗前的纱帘全都飞了起来,拂过她猛颤的后背,像是一只怯生生的手试图安慰这个可怜的几近崩溃的女人。微露出窗框下角里映出的一片于墙上倒挂的橙红色的凌霄花。 眼角的余光里模糊的瞥见一双双玄色的皂靴缓缓逼近,像是海边的潮水试探着的朝着岸上漫过来,鬼魅般的影子似的,已经快要入侵到她的身上。b 分卷阅读78 r   她举着手,双唇翕动着猛的一声尖叫,手起刀落,“嗤”的一声,那剪子已经深深的没入了那软嫩婴儿的颈项,鲜血猛的激射出来,溅了她满头满脸,额前的头发被血濡湿,连眼睫上都挂着血珠,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连衣衫都是血红一片。 像是被忽的掐住了喉咙,孩子的哭叫声陡然戛然而止。 万籁就此俱静。 所有人都在此刻惊惶的倒吸一口凉气,被人死命拽住的银月和皎皎早已经捂住了自己泪流满面的双颊,所有人都惊愕的就此顿住,所有人都没能想到晚萦会突然将剪刀插向了自己出生不过一刻钟的孩子。 晚萦停住哭声,抬起头来,却看见慕云平眼底盈然的水光和错愕的神情。猝然间却感觉左臂一痛,她拔出剪刀来,左臂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上像有千斤重一般的往下一坠,孩子“咕噜噜”的翻滚到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翻滚牵连了一路,此刻还自他颈间汩汩流出。晚萦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左手小臂上透过单衣的一个血洞也正在往外渗着血,原来是她那一剪刀用力太大,贯穿了孩子的喉咙,插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无所谓了,全都无所谓了!晚萦垂着手,血滑过她的掌心,似乎有小蛇蜿蜒爬过,像是屋檐上的水线不断的向下流去。她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周围的人慎重而恐惧的向后退着,躲得远远的,唯恐她癫狂的朝着自己扎一剪刀。 但她谁也没看,她的手垂着,她目光空洞的往前缓缓走去,走至慕云平身边时,她双眼缓缓转动,忽然出手一剪子扎向了他,慕云平陡然一惊,却并未避开。可众人惊呼一声,有人举着刀就向晚萦的后背砍来,慕云平一下搂着晚萦带着她向后一避,避开了这原本应该狠狠砍中晚萦颈项的一刀,但锋利的薄刃还是划破了她后背的衣衫,而晚萦的剪刀也顺势插进了他的肩上,他怒喝一声“放肆”,一脚踢中挥刀人左小腿,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晚萦手里的剪子也“咣当”一下跌落在地上。 慕云平来不及想太多,晚萦已经顺着他滑向了地面,慕云平抱着她,却看见她脸上满是鲜血,鲜血僵着发丝此时还不断的往深处浸下去,她的气息已经微弱得近乎于无。 他额上青筋暴起,肩上也正在往外冒着血,慕云平双眼血红,冲着周围一声暴喝,声音里却似乎带着隐隐的哭腔: “滚出去,都是死人吗?去请太医!” 慕云平抱着她的身子茫然的缓缓跪倒于地,似有无尽的寒气丝丝缕缕的自后背侵入体内,他的手搂着晚萦的后背颤抖着几乎失去全部的力气,手里却满是粘腻的鲜血,他将晚萦放在地上,探出双手却见满手血红,一股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他双手颤抖着,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一眨眼,泪水就已经滚滚而下。 傍晚时就开始起风,呼啦啦的卷过地面,海棠花落了一地,铺成了浅浅的一张毯子,树叶子都“哗哗”的响。天边泛起蟹壳青,不一会儿就渐渐的过渡成沉沉的墨色,一片一片的浓重的乌云从天际散了过来,像是覆在了顶上,细长的蛾子伸着又细又薄的翅膀在空中翙翙的乱飞乱撞,大地散发出暴雨前特有的腥膻气。 满室的狼藉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地上蜿蜒蛇形的血迹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地面上换了一张浅碧的地毯,窗下的花几、屋中央的屏风都消失不见了,妆镜前也空空荡荡,屋子里少了许多的东西,一眼看去,只有数步外的多宝槅子,看上去既荒凉又空旷。 屋子里暗沉得厉害,闷热得如同釜下正燃薪的蒸笼。窗扇互相拍打得“啪啪”的响,屋子里纱帘都飞了起来。不一会儿房顶上就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得琉璃瓦片轰隆作响,一场大雨已至。 一道闪电劈过,屋子里瞬间一亮,慕云平的侧脸也在这一亮里一闪而过。一道惊雷“硿”的一声砸到地上,整栋屋子都开始跟着摇晃。慕云平握着晚萦的手,在昏暗里努力的辨认着她此刻的表情,见她眉头轻皱,似有清醒的迹象,他不由得更加握紧了晚萦苍白瘦削的手,不多时就捂出了一手的湿汗。 晚萦缓缓睁开了双眼,屋内的昏暗让她一时间无法辨认自己身在何处。她想坐起身来,背上竟痛得像是被剥了一层皮一般,她“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屋里闷热极了,像弥漫着滚烫的蒸汽,额头上痒痒的有热汗滑下,一下就溜进了鬓发里。脑中昏昏沉沉恍惚间看见床前坐着一个人,显影出深色的轮廓来。闪电划破屋内的暗沉,那人的面容亮了一瞬,可她双眼迷蒙未曾看清。一道惊雷砸下像是在房顶上散开,所有的记忆都像是已经在此刻消散,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躺在这里的因由,她抽出自己被握得汗湿的手,触了一下那人的脸颊,迟疑着开口: “慕云时?” 黑影僵了一下,沉默片刻,答道: “我是云平。” 说完,抽身离去,吹亮了火折子,映出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来,他走过去,脚步踏在浅碧的地毯上,像是猫儿一样一点声响也无。他将屋内所有的烛台上的蜡烛都一一点亮,驱散了沉闷的昏暗,和窗外 分卷阅读79 激烈的雷雨反衬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祥和来。 随着灯一盏盏的变亮,恐怖如斯的记忆也一点点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眼中的神色渐渐凝聚成一个焦点,她如同被火星烫到一般的迅速弹跳而起,惊声尖叫的同时蹬踹着向着床内爬去,似乎那一堵隔着帐幔墙能给她莫大的安全感,能在此时将几近崩溃的她宽容的容纳进怀抱里。 她的脸上满是惊恐,看着慕云平三步两步奔到床前,伸出手似乎想来拉她,她看着他伸出的手,左手拇指上套着的宽厚的碧玉扳指在烛光下凝聚着柔和的光。晚萦更加惊恐的乱叫着往一旁蜷缩,慕云平的手顿在了半空,渐渐的紧握成拳,慢慢的收回了手,无力的垂放在身侧。 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晚萦,你别怕,小心你背上的伤。” 晚萦环抱着双臂,将身下的红莲锦被踹得远远的,在两人之间堆出一座山来。她脸上黏着湿哒哒的汗,苍白着脸色: “你要杀了我!你要杀了我!” 慕云平瞧见她背上又渗出血迹来,在惨淡的白色中单上格外可怖。他试图上来接近她,可是他一动,她就惊声尖叫起来,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忽然,她睃了一眼地下,却见那里干干净净,她抓起一旁的枕头拼尽全力扔了过去: “你是个魔鬼,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还是把他给容芸吃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眼眶里蓄满了泪,可偏偏就是不掉下来。 还不等慕云平答话,晚萦忽然伸出了双手,细细凝视半晌,猛的用手拍打着身后的墙壁,嘴里嚷道: “是我,是我杀了他,是我!” 她已经几近癫狂,慕云平上前一把扯掉因她翻滚挣扎掉落的纱帐,将她搂在怀里,晚萦放声痛哭,却依旧在他怀里挣扎不许他近身,她抓起一旁的瓷枕,却发现一手之力无法托起,转而挥手乱抓,抓住花瓣方枕,里面的干花瓣被她抓捏得“库客”作响,她一手抓起没头没脑的冲着慕云平的头上砸过来,一连几下砸出迅猛而柔软的闷响声,慕云平一手搂着她乱动的身体,一手去抓她另一只抓着方枕的手,从她手里夺过枕头一下甩在了地上,他狠狠的钳住晚萦的双手,始终沉沉的一言不发,整间屋子里只能听到晚萦的哭闹声和慕云平沉沉的喘息声。 晚萦被他压制在了身下,她像是一匹不服输的小狼崽,呲着牙红着眼叫嚣着挺直着身子去咬他的脸,慕云平向后微扬身子,她只能停在半空中,只能对他进行气势上的并无多大用处的威慑。 晚萦喘着气倒回床榻上,后背上的伤口因为刚刚一连串剧烈的挣扎已经重新崩裂开了,被咸涩的汗水一浸,痛得她倒抽凉气。只一瞬,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慕云平看着无声痛苦的晚萦,松开了手坐起身来,晚萦却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偏了偏头,看见慕云平歪斜着靠在床柱上,一张脸憔悴不堪,眼睛下微有青黑的一团阴影,因为刚刚的打斗微乱的鬓发和衣襟,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此时正连成一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屋外还在“刷拉拉”的下着雨,击得青石板路叮咚有声,密密的雨声盖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将这间屋子完全隔绝开了一般。 晚萦渐渐的蜷缩起身体,在凌乱的被褥间窝成一团,背上的伤口被凉风一吹,疼得刺骨。她闭着眼,不再去看他: “慕云平,你让我走吧!这一遭,倒是我欠了你的,如今,也还清了……” 雨水夹杂着风势强劲的侵袭而来,像是瓢泼一般,不由分说的将晚萦的声音掩盖住了,慕云平呆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晚萦的脸颊,可晚萦察觉了他的意图,飞快将身体侧向了另一面堪堪的躲开了去。 第二十七章 看着她背上平直的一道鲜明的血痕,慕云平张了张嘴,站起身来,没一会儿,桌上的瓶瓶罐罐开始被碰撞得“磕磕”的响,晚萦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慕云平的手已经贴在了她的背上,接着将她的衣服推到了脊背上,露出一道近一尺长的伤疤,伤口迸裂开来,露出鲜红的嫩肉,沾染着些微鲜血向外翻着边儿,像是爬了好长一条的丑陋的蜈蚣,药一掉下去迅速被血染成鲜红的一堆,像是新翻出的湿漉漉的红土。 晚萦趴在哪儿一动没动,像是死了一样任由他给她伤药,只是那药粉落在伤口上的时候,她不可遏制的痉挛了一下,整个脊背被她绷得又平又直,像是一面白色的桌面上划了一道红色的胭脂。 慕云平的手停在伤口边缘上,想把抖落在一旁的淡黄色的药粉推到伤口上去,可见晚萦的背脊猛的僵直,便放下了手,扯过一块白绢覆在伤口上,拉下了她的衣衫。 她的双肩一抖一抖的,不用看,他知道她在哭。 慕云平翻过她的身子,看见她挂满泪水的脸和一双猩红的眸子,他半抱着晚萦,凝睇半晌,道: “如果我说,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害那孩子的命,你信吗?” 晚萦却闭上了双眼,不再 分卷阅读80 看他,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了下去,滑进了鬓角里。 “你还想骗我。” 慕云平抱着她,头渐渐的低下去,挨近了晚萦的额头,声音也渐渐低不可闻: “再来一次呢?你还会选择来到我身边吗?” 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窗棂上映着一道微黯的金光,竟是日落大雨后的最后一丝光线,只一瞬,太阳就彻底沉了下去,仿佛刚刚那一道金光,只是梦中人的一场梦罢了。 窗外的滴答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是房顶屋檐或树梢枝头的积雨,刚刚没来得及混着大流滚到地上去,现在到成全了它们的怡然自得,慢悠悠的往下坠着。 慕云平低黯的声音传进了晚萦的耳中,晚萦不挣不扎,呆呆的闭着眼,睁开眼时,眼睛就像两个蓄满水的深潭,水汪汪的一片泂然,却让人心生怯意。她看着慕云平的脸,微微笑了笑: “慕云平,你还是让我走吧!” 慕云平的泪顿时流了下来,他俯身靠在晚萦的身上,遮盖住了自己流泪的双颊,他声音闷闷的,还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晚萦,别离开我,只要你别离开我,任何事,我都是愿意做的……” “任何事么?” “只要你说出来,你要你别离开。” 晚萦眨眨眼睛,却发现眼睛干涩得滚烫,连闭眼睁眼都要历经一番苦楚。 她撇开脸,远离了慕云平靠在她肩上的脸,她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山谷间传来,还带着隐隐的回声: “好啊!那我要你去杀了她,杀了容芸,为我的孩子报仇。” 大约是没想到晚萦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慕云平陡然抬起脸来,眼神中藏着伤痛和震惊,如同被人重重的击中了胸口,他喃喃道: “容芸可是你的亲妹妹。” 晚萦笑了,笑着笑着却再次流出了眼泪: “慕云平,办不到就办不到,何必呢?” 任何事,任何事,原来容芸是已经超出了“任何”的范围,他终究还是要护着她。妹妹?晚萦笑得几乎要岔了气,一个要吃了自己的孩子来疗伤的妹妹?慕云平真的是爱惨了容芸,就算牺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救她。 晚萦的心里一片苦涩,她原本以为自己是爱江逾白的,可后来遇上了慕云平,她以为慕云平会爱她,可原来也不是,飘飘零零这许多年,她多想多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太累了,一遇上一个人就以为是自己的倚靠,她每次都交了心,可每次都不尽如她意。 她想,大概真是她孤寂得太久了,那个人就算不是江逾白不是慕云平,她想她还是会爱上吧! 慕云平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来看过她了,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再没了任何指望,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形销骨立,弱不胜衣。 晚萦养好病后,看见院子里的叶子都枯黄了,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也没人打扫,风一吹过来,叶子就“刺拉拉”的满地乱走,像是追逐嬉戏一般的。天边泛起一阵玫瑰色的霞光,躲在云后边,将云都染成了玫瑰色,给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边,周围却渐渐的散成淡淡的蓝,飘着江沫浮浪般的云,一团一团的像是堆着棉花,再往顶上走,过成了湛蓝色,亮得耀眼。一队一队的鸿雁从遥远穹顶上飞过,排得齐整,一丝不乱,惨叫着翻过了山那边去。 许倾城最后一次来看晚萦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明净的天空上一丝尘埃也没有,只有飘过的一缕缕的薄纱似的轻云,把淡蓝色的天空遮住一小块,堆成若隐若现的形状,淡金色的光从树枝间筛下来,落得一地的斑斑驳驳。 许倾城逆着光站在晚萦斜躺的美人榻上,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大片的阴影,晚萦似有所动,睁开了双眼。 似是早就料到许倾城会来一般,许久不见了,晚萦熟稔的笑着说了句: “你来了。” 许倾城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儿,她的脸背着光显得有些暗,她看着晚萦的手从薄被的边沿破开,手里捏着一条淡黄色的手绢,绢子的中心绣着一枝丹桂,晚萦朝她伸过手去,她下意识的接住了。捏了捏,手绢里包裹着两个纸包,微厚,是粉末状的东西。 许倾城的脸色霎时白了一下。 晚萦道: “以后,我可能都没办法帮你了。” 许倾城弯下腰去,半蹲在晚萦的榻边,因着她的一弯腰,阳光重新射在了晚萦的脸上,刺得她猛的眯了下眼睛,拿手挡了一下太阳,从指缝里看过去,太阳就像一个长了绒的亮黄色的圆饼。 许倾城道: “你知道么?原来当今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子。她当年生下的是一个女儿,悄悄的送往了她哥哥的家里,成了她的侄女。” 晚萦惊讶的看向许倾城,许倾城顿了顿接着说: “但尤雪也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哥哥为保万无一失,和平南侯爷家换了一下,简单的来说,她真正的女儿是沈琅珏,所以沈琅玕的妹妹不是沈琅 分卷阅读81 珏是尤雪,所有人都以为沈琅珏是喜欢尤雪的,可没想到他只是在保护他的妹妹而已。几天前,皇上已经将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杀了,将太后软禁在了慈仁宫,这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而容芸也只是太后豢养的一条狗,她是你的妹子,可她也早已经不是你的妹子了……” 晚萦很想问一问慕云平究竟有没有想过要拿她的孩子去救容芸的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许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个真相了吧!无论真相是什么,结局都再也没办法改变。 “皇上没想过害你的孩子,他早已看出了太后和容芸的诡计,只是为了延缓她们发难的时间,当日殿中夺婴也只是为了要把孩子藏起来。芸妃娘娘,您不该相信那张素绢。” 晚萦猛一转头,看着许倾城眼中诡谲的笑意,她忽然不寒而栗,过往的种种忽然一幕幕闪过心头,直到此刻许倾城的脸定格在了她的眼中。 晚萦听见自己的声音苍茫得好像大漠下将死苍鹰的悲鸣: “慕云平给了你什么好处?” “许我皇后之位,许我百越永世之好,两朝再不动干戈,两国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晚萦道: “你对我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对吧?这究竟是什么药?” 许倾城笑道: “对,我都是骗你的,没有尉迟风,我也根本没什么表哥,我生来就是要当皇后的。我说的那些只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能让我有一个接近皇上的机会而已,可你居然傻傻的就信了。至于这药么,就是一般般的藕粉加了些芡实粉而已,吃了不仅无害还能养寿延年呢!那素绢也是我冒充尤雪写的,可惜你从来都宁愿相信别人,你从来就不肯相信他……” 多么可笑啊!自己原来从始至终都在别人的算计里,可还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是看得最通透的那一个。 许倾城的话语在耳边已经渐渐远去了,耳边飘飘渺渺,什么都听不见了。手心里湿湿润润,她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是沾了满手的鲜血,无论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黏糊糊的要顺着她的手沁到心里去,变成一把刀猛烈的翻搅她的心。 晚萦忽的想起第一次见到慕云平的那晚,灯火通明他站在廊檐下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陆晚萦,晚上的晚,萦绕于心的萦。 那样一个彻夜通明的夜晚的确从此就萦绕在了彼此的心上。 她奋力的呼吸着最后一口气,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元宵节的那一晚他护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四周人们熙熙攘攘,喧闹声不绝于耳,街巷两侧是高高的木楼,大红的灯笼高挂在檐口上、树梢上,阵阵迷蒙的白烟带着事物的香气从窗口从小摊支起的幄下飘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在笑着,桥头璀璨的烟花砰的一下冲上天际,不多会儿又“刺拉拉”的滑落下来,在他们的脸上一明一暗的交替着,映照出每个人幸福的模样。 可如今啊,那简单的幸福,是再也得不到了。 许倾城翻开手绢,里面整齐的放着两个小纸包,她撕开两个口子,里面的粉末撒到了地上,一步白露露的像霜一样,被风一吹翻滚着向前而去,不一会儿,就飘散得一点都不剩了。 她将两个纸团紧紧的攥在了手心里,一切都结束了,她是最后的赢家,可是心却一直向下坠,向下坠去,像踏空了一样,永远的向下坠去,手里的一方丝绢此刻如同重愈千金,她的手渐渐无力,渐渐的连一方丝帕也拿不住了。 许倾城盯着虚无的前方,美丽却疲惫的双眼里忽的怔怔流下泪来。 她生来就是百越的公主,她生来就是要当皇后的。 这是她的宿命,没有人能让她逃开,尉迟风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