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谣》 分卷阅读1 《寻月谣》作者:睡不醒的小甜豆 文案 美丽的姑娘要出嫁,她只嫁能摘下月亮的人。 少年,越过山,踏平海,寻不到天上的月亮。” 月亮啊,月亮,该怎么摘下来? 他垂着头,回到姑娘的身边。看向她莹莹的笑脸,和手心那捧水中的月光,终于明白要寻的月亮在她心上。 《寻月谣》 杜仲吹了一辈子的寻月谣,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月光。 沙雕版简介: “李相月,你好狠的心!睡了我就弃我而去!”他永远无法忘记她拔X无情的背影。 李相月:“???” 吃瓜群众:“(☆w☆)!” 杜仲:人不要脸则无敌。 此文极度狗血,老牛吃嫩草等中老年武侠爱情故事。 正派超正经女弟子X臭屁直男邪教魔头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相月,杜仲 ┃ 配角:慎儿 ┃ 其它:一锅乱炖 第一章 01 落日淌去最后一丝温暖,大地泛起寒意。瞥眼竹篓里剩下不多的菜叶,多是长得不好,偶有虫眼的残次品。妇人想着今早在大街上瞧见的流民,粗糙的皮肤被眉毛挤出几条细纹,打消将菜叶丢弃的想法,拍拍地上的灰坐了下来。 “最近又来了不少流民,这世道不好过哟。”都是等收摊的小贩,趁着难得的闲暇时光,谈论村中为数不多的新鲜事。 妇人竖起耳朵,恰到好处的插入一嘴:“可不是么,听咱家那口子说,羌人都打到酉阳了,离咱们这儿也没多远,指不定过段日子我们也要走了。” “能去哪儿?”嘈杂的街道突然安静,不多时传来一声叹息。 酉阳离这小山村就三百里地,这几日好些村民上山放哨,看到火光就敲锣,半夜里常常睡不踏实。人人自危,却无半句怨言,谁都不想离开家乡,但要是战事来了,又不得不走。 大街原本比这儿更热闹,半月前已有人陆陆续续搬走,留下的心中也已经开始盘算离开事宜。 妇人见大伙沉默,接着说道:“要我说就往南走,襄王是个有打算的,哪怕不能避一辈子,暂且住个半年一年,活着就是赚到!” “敢情这街上就您会做生意,算盘打的真清!” 妇人双颊微红,隐约有得意之色说道:“世道这么乱,哪能不为自己多想想,说到襄王我还知道一个消息。” 众人好奇,不顾地上寒意起,凑拢过去。战事虽乱,日子仍需过,打听为人所不知的消息不失为一种消遣:“且说来听听。” “这事得从襄王说起,他有意集结武林好汉,驱除鞑虏,光复我汉室!”这不是新鲜事,村中稍会舞刀的屠夫前不久就去了南方投奔襄王。但众人听的很认真,想知道后续。妇人被人簇拥,下巴便又朝上抬了两分。“为保万无一失,他请了一人出山,倚月楼杜仲。” 吸气声夹杂一声细微的惊呼,众人眼睛瞪得滚圆。 妇人朝惊呼声瞧去,屋檐下最寒冷处摆了个小摊,放上几件绣帕,其中一条已被独坐摊前的女子撕碎。妇人脸色由红转白,她怎么就忘了呢,月娘一家人皆死在羌人手中,贸然提起定是惹起她伤心意。 “月娘,羌人总有一天会被驱逐出咱们的地盘。”妇人激昂说道。 李相月收拾好手中的绣帕,低着头回答:“都是过去的事,福嫂不用在意。” 她指节冻了两个冻疮,肿的像萝卜收绣帕时不小心划伤自己,白色帕子染了血。李相月心痛的想,今日损失两条帕子,抵得上一顿饭钱。 见她眉头微皱,发黑的面庞上星点碎斑都流露出哀伤。福嫂面有不忍,世道惨淡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女儿流浪漂泊,实属不易。幸亏绣法精湛,勉勉强强能糊口。 “今个儿是慎儿的生辰吧,”福嫂从背后的竹篓里拿出块肥瘦相间的肉,递过去带着歉意说:“拿回去给慎儿吃点儿好的。” 李相月本想推脱,但转念想福嫂是个易上心的人,若是不接怕是她心中始终有个疙瘩。连着说了两声谢谢,天色不早她也应该去接慎儿。 她走后,福嫂旁有位妇人不满,三白眼狠狠剜了她一眼:“世道不好谁的日子好过,就她说不得?装着弱不经风的模样也不知道勾引谁,看着就恶心。” “先管好你家那口子吧!”福嫂朝她丢几瓣烂菜叶,不屑的说:“谁不知道你家那口子腿是怎么摔的?” 自然又是一片哄笑,月娘生的标志,就算是晒的黑了点,在这小村庄里也是鸡窝里的凤凰,气质出众。孤儿寡母的招了不少蜂蝶,好在她早死的丈夫保佑,次次都没人真占着便宜。 “狐媚子!”那妇人还想说道两句,恨不得在家受的气一股脑发泄出来,就被人截了话。 “倚月楼可是 分卷阅读2 魔教,那杜仲也是鼎鼎有名的大魔头,襄王怎地找了他?名门正派能愿意与他共事?” “可不是么,传闻倚月楼是一帮吃人血肉吸人骨髓的妖魔,与他们一起倒不如成了羌人刀下魂。” 福嫂点头赞同,襄王这一举措确实引起众英雄不满。她摊手地上寒意透过衣裳传来,撑起坐麻的双腿说道:“大人物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道,不过有一点我能确定,咱们得回去吃饭了。” 战事也好,武林也罢,于小小山村都似乎不如晚上的热饭来的重要。长街两旁渐渐冷却,唯有夜晚的风静静的吹。 李相月到戴先生门前时,慎儿垂着头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听见她的脚步声,仰起头甜甜一笑飞扑着钻进她怀中,手环住腰间嗓音委屈:“娘,今日你来的晚了一刻钟。” 小脸皱成一堆,泪眼花花,伸出手指可怜兮兮的说:“等娘亲来接,慎儿的手指玩破了,下次不能迟了哦。” 戴夫人掏出手帕佯装要打慎儿,眼底则是藏不住的喜爱:“你娘是个老实要紧的,不知怎么生出你这个机灵鬼。” 慎儿轻哼一声,埋进李相月怀中再不愿出来。 “今日福嫂给我块上好的肉,我们母女俩吃的清淡,静轩在长身子给他多补补。”一块肉辗转几手,最终落入戴夫人锅中。看着炊烟袅袅升起,慎儿吞咽口水望了眼李相月没说什么,跟着回了家。 今日吃的是水煮白菜,额外加了一个蒸蛋算是过了生辰。李相月盯着慎儿,她吃的很投入不一会儿蒸蛋的碗中就剩下最后一口。 “娘,给你吃。”她用调羹乘着送到李相月嘴边。“慎儿吃饱了,吃不下。” 长身体的孩子哪有什么吃不下的,李相月明白慎儿的心意,摇头说道:“娘今日吃过了,你吃吧。” 慎儿不疑有他,心满意足的吃下最后一口。 李相月心底泛酸,眼睛微微发胀。她摸摸慎儿细软的头发问:“娘将肉给了戴夫人,慎儿生气么?” 慎儿舌尖舔过碗沿,一丝丝香意都不放过,她猛地摇头,坚定的说:“戴先生和戴夫人对我们很好,做人要知恩图报,肉可以以后吃。” “慎儿真乖。”李相月笑的灿烂,脸上的斑点也变得雀跃。“过年娘专门熏块腊肉就给慎儿一个人吃。” “嗯!”慎儿甜甜应下,忽然想到什么笑脸僵住,她问道:“戴夫人说他们要走了,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静轩哥哥了?” 戴先生一家要走,这个消息在意料之中却比预料的快了不少。李相月产女时早产,多亏戴夫人相助方平安,后来慎儿跟着戴家读书,她才能支个小摊养活一家。 慎儿拉住李相月,嘴巴向下弯:“娘,我们是不是也要走了?” “慎儿想离开么?”李相月问。 “娘在哪儿,慎儿就去哪儿。”慎儿眼神瞟到窗外,一块风干肉晃悠,那是家中唯一的肉,也是给戴家的准备的新年彩头。“肉要早点送给静轩哥哥了,我和他说过娘做的风干肉最好吃。” 离别总是悲伤,慎儿整晚都兴致乏乏,烫完脚滚到床上,躲进被子里。棉被稍稍颤抖,压抑的哭声一点点渗出。 李相月顺着背脊抚摸她的背,温柔安慰:“戴先生今日教了什么?你明日若是能说出来,他肯定会特别开心。” “今日学了孔夫子,”慎儿脸蛋钻出被子,挂着泪痕我见犹怜,“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已经背的了,比靖轩哥哥还要快。” “你也喜欢孔夫子?”李相月有一瞬的愣神,脱口而出。 慎儿眼睛放光:“孔夫子说的极有道理,我当然喜欢!” 李相月低下头鼻子蹭蹭她的鼻子:“我家慎儿这么聪明伶俐,多读些书是好事。” “娘,今日是我生辰。”她嗓音仍有哭腔,撒娇道:“我想听听你和爹爹是如何遇见的。” 这些年,慎儿心情不好或是极好时就喜欢听李相月说爹爹的事,百听不厌。 “那年,娘正在后山种菜,忽然听见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是位白衣书生。”李相月搂住慎儿,手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娘问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他说闲来无事,来此地赏花。后山有菜地,有高树偏偏就没有花儿,娘于是问到哪来儿的花?” “花无百日红,人胜千度春。”慎儿抢着回答,她听过无数次爱听的就是这儿。“爹爹是说娘比花儿更好看,赏花赏的就是你。” 回忆往事,李相月脸上浮起淡淡红晕,不多时就被哀愁替代,再低头慎儿已经熟睡。 轻轻推开房门,她想看看风干肉晾的怎样。戴先生一家要走,这便成了诀别礼。 屋檐下的风干肉随风晃荡,李相月正准备取下,手指相比风干肉下少了一指宽的瘦肉。切口均匀,应是利刃所为,丝毫不拖泥带水,断面整齐绝非一般刀剑。 收回手,她神色如常的进屋。从慎儿枕下取出一把弹弓,倚着窗听风声。 不知割肉那人走是没 分卷阅读3 走,要是还在,那人内力定不在自己之下,收敛气息竟让她不能探查丝毫。 风吹过门栏上的霜草,晃动檐下的风干肉,最后拂及慎儿未干的衣裳。她静静的听,仔细捕捉风中细微的变化。终于当风飘过灶台,一声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令她拉长弹弓,装上小石子,右手拉绳霎的松开。 “唔!”灶台后传来痛呼。 她疾步走去,扒开柴火,低声问:“是谁?” 不等那人回答她已看清跌落地上的刀,锋利异常镶有翠绿宝石三颗,分别对应日月星辰。李相月皱眉,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快刀门林家的人。 第二章 02 林家在北方颇有名望,先祖曾是赫赫有名的马匪后受先帝感化迁移中原,凭腰间一把狼牙金错刀世代守卫京都。可惜几年前,京都失守后,林家便鲜少露面。 年纪尚幼时,李相月随师父去过一次武林大会。依稀记得快刀门林门主耍的一手好刀法,快意雄姿。摘花不伤叶,刀法狠绝凌厉。且看此时,半倚灶台的少年右手手指被人切去三根,想拿起金错刀都是难事。 少年受伤不轻,左肩被利刃贯穿,空余一寸长血洞,唇色惨白。见李相月面容凝重,他深感叨扰微微低头弯腰说道:“在下林奇安,林涛是家父。” 上次说这句时,林奇安是骄傲肆意,快刀门第十五代门主是他父亲,自己更是下任门主候选,确实足以令人侧目。 李相月忽略他言语中的傲然之意,走进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块粗布。她小心的替他包扎,止住流血,眉眼微蹙的盯着他残缺的右手,无力回天说道:“家中简陋,再无别的床榻,劳烦少侠在此委屈一夜,明日我将柴屋收拾干净再移你过去。” “姑……夫人,此事不必介怀。”他看见李相月躲在身后的女孩,改了口。“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夫人可否应允?” 李相月拍拍慎儿的脑袋,这孩子性子敏感,晚上没她在身旁怎么也睡不踏实,醒来看不见她哭了一顿正发着起床气。她让慎儿先进去,自己蹲下身关怀的问道:“少侠但说无妨。” “京都失守后,家父愧难忘怀大病一场立下重誓,誓死驱除夷人复我汉室。上月偶然得知夷人三皇子将亲临酉阳,父亲便带着我与亲信们赶赴酉阳刺杀他以扬我汉室威风!”他咬牙切齿,眼中闪着不屈的光彩,激动之余肩上的伤又裂开,看的李相月双目含泪。“起初计划顺当,我们潜入夷人大营躲入三皇子的屋内,只待夜晚就将其挫骨扬灰。哪知夜里三皇子回来时并非一人。” 夷人三皇子的名头李相月有所耳闻,据说他足智多谋很受夷人大汉偏爱,好几次攻城略地皆是他出的主意,杀了他确实能增添不少士气。既然是这般厉害人物,又怎么会轻易让人得手。 事到如今林奇安也知是自己鲁莽,不禁双颊泛红拳头紧捏说道:“那人步履轻便,为绝世高手。父亲低声道我等皆不是他对手,出去只会白白送死,这刺杀的事儿暂且搁下,等他二人走后从长计议。” 李相月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当口,林家父子做法并无不妥。 “一待就是后半夜,他俩秉烛夜谈,说的都是治国大道,我们听的昏昏欲睡,忽然三皇子提及襄王。”他抬起眼,右手仅剩的两指手指也是残破不全。“他说中原武林豪侠多如牛毛,害怕襄王聚集个中高手攻打酉阳。那人微微一笑显得毫不在意,直说已暗中派人假意归顺襄王,只待襄王三月十五举行誓师大会时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李相月听的心惊,不免一时手脚冰凉,慌张之意溢于言表,急切问道:“武林出了此等败类,少侠可有看清那人面目?” 林奇安垂下头,手指弯曲恶狠狠说道:“父亲听闻骤然大怒,忍不住内力迸发被那人察觉,父亲与亲信拼了全力将我送出,为的就是通知襄王,而他们则、则……” 他身躯残缺拼死逃出来,一路夜不敢寐才逃至这个小山村。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这个消息一定要送至南边。 李相月打出的石子陷入灶台下的灰墙内,没有丝毫松动。林奇安盯着石子恳求道:“能使出这般暗器手法,夫人应当不是普通农妇。” “……”李相月不语,回头望向屋内,慎儿担心的悄悄爬在窗边瞧她。 “在下希望夫人能护送我去南边,林某必有重谢!”他手已废拿不起狼牙金错刀,不过是身体稍强壮些的普通人,三皇子不会放过他,急需一人伴他去南边。他用左手毫不犹豫的扣下狼牙金错刀上的绿宝石,递给李相月。“夫人也是江湖中人,更是汉人,如何忍得夷人一而再再而三犯我疆土!” 李相月不收,眼神又一次落到慎儿身上,眼底挣扎退后两步。说了句早些休息,匆匆离去。 不多时返回,林奇安欣喜的轻咳牵动伤口血渗出。李相月没有向前,只是用草灰将地下血迹掩盖,村中野狗鼻子灵光,怕招惹麻烦。 门再次被关闭,林奇安心沉沉下落 分卷阅读4 ,他叹息一声,自觉强人所难,想待伤好点就离开。 李相月睡进被窝,凉气激起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辗转反侧,眼睛瞪得浑圆望着窗外。安宁平静的日子过的太久原来真会磨平人的心性,假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立马答应绝不拒绝,如今……她翻身抱住慎儿,担忧实多。 “娘,你不睡么?”今晚谁也没法睡个好觉,慎儿手玩着她的头发,问:“外面的叔叔会不会冷?” “娘给灶台里生了火,他不会冷的。”慎儿看着精怪,实则心地柔软善良,她半夜睡不着担心柴屋内的人。 李相月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问:“傍晚你说娘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南方好不好?” “南方?”慎儿抬头看着她的下巴,“可是娘说南边蚊虫多,夏天特别特别的热,还会动不动下雨,更加没有炕冬天会很冷的。” 这些都是李相月说过的话,从慎儿嘴里复述一遍。她暗自讪笑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抱着她良久最后说了句:“南边是娘的家乡,春日有花,夏日有果,秋有微风而无落叶,冬日太阳暖暖的哪需什么炕,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 有娘在身边,慎儿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点头,寒冷无情的夜可算有一人能入眠。 第二日大早,李相月在屋后杀鸡。赶集的妇人们盯着她一脸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只老母鸡李相月当做家传宝贝一样看待,每天能下一个鸡蛋,是谁也碰不得。 就这么突然的杀了,想起酉阳的战事,妇人们脸上好奇的神情被苦涩替代,月娘恐怕也是要走了吧。 林奇安好几天没吃东西,一连喝了好几碗。老母鸡除却留给慎儿的鸡腿,尽数进了他的肚子。 “我同你去南边。”李相月幽幽的说。 一口鸡汤未下咽,喷在地上,令她心生不悦。她接着说道:“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尽管直言!”林奇安藏不住的喜悦,他看中李相月的功夫,眼下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自然她说什么都是答应。 “第一,我们需要休整几日再出发。你的伤,还有慎儿要向戴家告别,这些都需要时间。” 合情合理,他让她离开家乡,给些时间也无妨。 “第二,我不需你的钱财,以后也不用再提。”李相月目光坚定,身姿挺拔,说话从容不迫。“我愿助你是为了武林好汉,汉室百姓,切不可用黄白之物侮辱我。” 林奇安面有愧色,是他将她想的世俗。她不由分说救下自己就以证明其人品高尚,提出钱财之事确确实实是侮辱。 “你不用觉得愧疚,”李相月打住他要道歉的势头,严肃说道:“最后一个要求最是重要,如果你不答应我万万不会和你去南边。” “且说。” 李相月缓缓说着:“我年少时与一人结仇,逃至北边躲避仇人,此时与你回去必须用纱敷面,也望你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的来历。” 她们母女二人过的节俭,甚至能谈的上穷酸,有这般好武艺却藏在小小山村看来她的仇人本领不小。林奇安点头,郑重的跪在地朝李相月磕了一个响头:“我林奇安从未向除父母外的任何人磕头,今日感夫人德行高尚,多谢夫人鼎立相处,这个响头你承担的起。” “往后唤我月娘吧,慎儿是我女儿,过完年就九岁了。”李相月收拾好碗筷,给他换了一块新的粗布,嘱咐几句后阖上门。 慎儿一早去了戴家,榻上空无一人。李相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绣帕去市集贩卖,而是呆坐榻前。她摸着床板凹凸不平的纹理,这是那年她亲手砍下的树,削成做的木板有些年头,挺耐用的。 沿着纹理,她找到一块小凸起,指甲扣住用力向上掀开。床板下多了间暗格,略长于长臂,一掌宽。放着一柄银色长剑,剑身缠有薄如蝉翼的金丝,多年未见仍旧熠熠生光。 她摸着剑身,熟悉感满满从心底弥漫,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李相月眼眶泛红。有些事她以为不去触碰就会忘记,但仅仅是藏在心底从来不曾忘记。 剑身有个豁口,这样的神兵能被什么样的利器划道口子?李相月擦去剑身的灰,笑着想谁能想到是一人用手指打出的痕迹。 时光啊,过的真快。剑擦干净,余晖也照至窗台,慎儿等她接回家。踏出屋子,她迎着落日余晖,小山村宁静温馨,家家户户生出炊烟,这样的日子她以后应该都享受不到了吧。 第三章 03 家中值钱的东西换了些现银,买纱帘时李相月顺道买了条五花肉。许是害怕羌人突然袭击,村中人开始准备离开,这些带不走的畜类卖的很便宜。平常买块脖子肉的价格,今天买了整整一条最好的五花肉。 晚上吃的隆重,鸡汤煨白菜,五花肉洗干净先用油炸了后再上锅蒸,辅上些腌菜。筷子那么一划开,软糯的白肉像花似的打开,沾沾油汤,可以就一大碗饭。 慎儿看着李相月端着肉上桌,手里的筷子捏得紧紧的,眼神一刻不离盘中肉。只有过年时 分卷阅读5 ,娘才会做上这道菜,如今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她能吃到多亏外头流血的叔叔,心中感激要等他一块儿吃。 林奇安显得有些拘谨,他身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就是削去的三指再长不出。剩下的两只手指勉强拿着筷子,却无法夹菜。 “月娘,要不我还是去柴房吃吧。”他不想自己窘迫的样子被人瞧见,曾经耍的一手狼牙金错刀,怎么会有一天筷子都用不了。“被人看见我在你们屋里吃饭,会落得闲话的。” 慎儿看了眼李相月,后者端上鸡汤,额前渗出两滴汗,她顺手抹去不在乎的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原先是因是你身体不宜移动,现在已经大好,我怎么能让少侠在柴房里吃饭。” “叔叔,你吃。”慎儿很是认同的点头,先夹了一筷子软糯的肉放在林奇安的碗中。“娘做的特别好吃,静轩哥哥吃了一次就天天缠着娘做呢!” 她唇角稍翘起,昂扬的下巴显得极为骄傲。林奇安心想若不是这对母女长得有几分相似,以两人截然不同的性子,恐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月娘稳重,不爱说话办事虽洒脱却总与人有距离感。慎儿机灵,小心思一茬接着一茬,他这几日可看见她对爱说月娘闲话的人使了好些次坏。 虽然是扔泥巴,捅马蜂窝之类的小事,足以见得她不似月娘忠厚老实。 譬如此时,她为林奇安夹肉,也是为了自己能早些吃到。只不过对着这样一个笑眼弯弯,刻意讨好的小女孩,林奇安实在说不出单独吃饭的话,默默用筷子扒饭。 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经过油炸的工序,肉变得格外香甜,就这一口吃完半碗饭。 “唔、慎儿说了的娘做的肉最好吃!”慎儿包了一大口,还想说话接收到李相月的眼神,勉力吞下口中的饭,再说道:“这是我爹爹最爱吃的,他喜欢的肯定都是好的。” 这是林奇安第一次听到慎儿提起她爹爹,月娘从未提及,他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但今日这么一说,倒也勾起几分好奇。 他余光瞥见月娘,月光惨白的照在她更加惨白的脸上,唇色全无,僵硬的扒了口饭,沉默不语。 慎儿开了话头,就有些收不住,她虽年纪小但已记事。那晚林奇安来家时偷听了他与母亲谈话,于是问道:“叔叔是从北方来的么?可有见过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侠?” “慎儿,食不言寝不语。”李相月打断她,夹了块肉油淋淋的盖在饭上。“吃完了,和我一道去趟戴先生家辞别。” 慎儿咂巴嘴,不再说话,却用眼神询问林奇安。 林奇安哈哈大笑,放下饭碗谈及北方的战事,他有说不完的话:“若说这带兵打战的将军,我见过的一只手都数不完,有一个还是我拜把兄弟。不过说到特别特别厉害的大侠,我倒是见得极少。”他稍滞一会儿,再说时嘴角下撇,语调转而忧愁:“战事如此吃紧,不知兄弟是否安好。” “大侠都是什么样?” “慎儿!”李相月碗重重的放下,桌面微微颤抖。“好好吃饭,林叔叔重伤出愈,需要休息。” 林奇安摆摆手直说无妨,他说道:“大侠自然都是温润如风,心怀天下,武功高强的正人君子!” “爹爹一定也是这样!”慎儿高兴的跳了起来,收到李相月的眼刀,闷闷的坐下,扒了口饭看得出很不高兴。“爹爹如果还在,一定一定是最厉害的大侠!” 慎儿性格倔强,认定的事极难更改,哪怕知道李相月生气了,她依然坚持,如果爹爹没有死,如果爹爹还在她们身边,他一定是林叔叔口中的大侠。 这顿饭吃的尴尬极了,林奇安猛然发现自己触及她们母女的痛楚,再吃什么也了无生趣。 饭后李相月洗碗时,林奇安倚着门栏,手挠挠耳后的碎发,抱有歉意的说道:“我不知慎儿她爹已经……今日是我多言了。” 李相月沥干水,选了几个没有豁口的碗放进包裹里。外头人心险恶,小心为上。她面色如常,没了吃饭时的落寞慌张,轻轻摇头。 “他已经不在很多年了,慎儿有时会追着问爹爹的事,我随口编了个大侠,没想到她一直记到现在。”李相月透过窗户,淡淡的看向落了霜的地面。“总归是我不够好,让她小小年纪没了父亲。” 她自以为做了一个对得起任何人的决定,到头来她亏欠的越来越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慎儿。 林奇安不知如何安慰,讪讪的看着她的背影,最后回到柴房。 李相月牵着慎儿,手上拎着风干肉,夜风吹拂她怕慎儿冷。蹲下替她将扯开衣襟交叠塞进围脖里,整理好翻起的衣领。 “娘,山上着火了。”慎儿突然指着远方。 冬季落雪树丫湿漉漉的,怎么会没事着火呢。李相月只当慎儿又不愿意塞衣襟,用力的刮了下她的鼻梁。 “好多光啊,娘!你看真的着火了!”慎儿急切的扯着李相月的手,小跳着让她看看远处。 确有火光,一直缓慢的跳动,看上去极有生命力。b 分卷阅读6 r   这不会是顺着风而起的野火,而是有人举着的火把。恰好夜风吹散山中浓雾,慎儿眼尖盯住跳动的火苗,李相月瞬间就想到正在找林奇安的羌人。 她抱着慎儿,说道:“你现在回去将你看见的说给林叔叔听,然后在村口的大树下等我。” “娘,你要去哪儿?”慎儿拽着她的衣袖,敏锐的察觉李相月情绪的变化。“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李相月将衣袖从她手中挣脱,目光炯炯。不知为什么巡逻的村民丝毫没有察觉,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告诉村民快些离开。 “乖慎儿,听娘的话,快去!”说罢她拾起一根树枝,快步走进村中。 慎儿原地看了眼李相月,跺跺脚仍是按照娘所说的跑回家。 “羌人来了,大家快走啊!”李相月敲响福婶的门,面对一脸懵懂的福婶没有过多解释。“带上东西快走!” 她疾走于每家每户,鞋子因为焦急而破了个洞,雪水漫进脚趾,冻成紫红的萝卜丁。她没空管自己的脚,只想再羌人赶来前,让村民离开。 羌人狠毒,就算抓不到林奇安,也会搅得小村不得安宁。那些被俘的汉人,皆是过得生不如死。想到此,她不觉加快步伐,戴先生一家住的最高,也离村中最远,与世隔绝消息闭塞。 村中火光潋滟,戴先生家独得静谧。偶有读书声,伴着静轩时不时的哈欠声。 “月娘,天这么冷何苦来一趟?”戴夫人开门,见她手上拎着风干肉,眼中出现责怪意味,这女子日日为人考虑偏偏忘了自己。“待明日我大早找你便是。” “羌人来了,快些收拾东西速速离去。”李相月抓住她的袖子,微微喘气,许久没有用轻功赶路,她觉着全身倦乏。“没时间和您解释,这里待不下去。” 戴夫人回头看着戴先生,说道:“这、这太突然了,咱们收拾还需些时候。” 李相月点头,握住右手上的树枝,眼神警惕的张望四周,说道:“我帮你们看着,速速收拾吧。” 戴夫人将戴静轩推至屋外,让他和李相月一道,免得在屋内耽误时间。 “月姨,慎儿要一起走么?”戴静轩生的文弱,冰天雪地的哈出白气,平添一份虚弱。“我有些害怕,村里从来不这样。” 他说的是村中的火光,伴随焦急的不乏,火焰晃动的似被风吹拂的树枝,扰动人眼。 李相月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只是抱着戴静轩,轻柔的摸着他的脸颊,无声的安慰。 夜风凌冽,屋内烛火突然熄灭。李相月放开戴静轩,说了句让他留在原地。自己则握着树枝,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屏住呼吸。 “戴先生?戴夫人?”她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她摸着墙壁,上面有温热的液体,略微腥气,放在鼻下。李相月眉目突然狠绝,手中的树枝朝前方刺去。 打在坚韧的兵器上,树皮落地树枝变为白嫩的枝桠,有些像她藏在床中的剑。 不只一人,而是整整四人。他们相互配合,不出一声的从山下攀爬而来,应是探子。 他们武功不高,却拿着四把明晃晃的武器。乘着月光下,把把锋利,分与四个位置,下了死手决不让李相月离开。 第四章 04 四把剑刺来,探子武力平平却胜在身姿轻盈,剑身月光冷冽,反射出李相月簇起的眉眼。 一招蜻蜓点水,她腾于半空中,脚点剑尖朝下压。四人齐齐弯腰向中间猛刺,李相月多时未活动筋骨,只觉手生,横扫的树枝指到其中一人喉咙慢了一霎。 左手驶来从中间抽出的剑锋,侧身脚踏于门栏,手臂被划了寸余的口子。利落转身,抓住剑锋,借力刺向右手那人的眼睛。听得一声惨叫,她害怕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翻身行至那人身后,右手干脆的扭断脖子。 四人余三人,对峙进入僵局。屋内没有灯火,唯有冷清的月时不时探着摇曳的树枝。 “月姨,”戴静轩吹了一晌的风,脚趾冻得抓地,他深深感到心里漫出的不安。房内的灯灭了,爹娘没有再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嗓音颤颤巍巍说道:“我有些害怕。” 屋内三人听见声音交换眼神,不约而同的选择将目标变为戴静轩。啪的一声,小院屋门被无情践踏,一人冲出屋内回头再望。同伴一人被李相月踩到在地,另一人拿剑的手被大力抓住,正抵着自己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经抓住戴静轩。 “放了他,我让你们走。”李相月丢下手中的树枝,眼神狠绝的盯着羌人,他是刺伤自己的人,也是四人中武力最高的,戴静轩在他手中实属危险。“你们只是探子,没必要搭上命。” 戴静轩安静的盯着剑身上的血渍,温热的来不及滴落的血顺着剑流到羌人的虎口,这是他鼻息能喷到的位置。李相月胳膊的伤已经凝固,血甚至没有浸湿敞开的衣服豁口,就让它这样在夜风里飘着。 他脸上出现好几种变化多端的表情 分卷阅读7 ,一会儿是疑惑,接着是空洞,讶异痛苦,最后凝聚成浓浓的愤怒。白色眼珠渐渐变得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的下落。 羌人听不懂汉话,他的剑又向戴静轩挪了一寸,皮肤划开浅浅的伤口。 血刺激着李相月,她握着羌人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戴静轩是戴家唯一的幸存者,她就算死也要保住他的命。 她慢慢的松开手,眼神一刻不离的盯着举剑的羌人。 “月姨,杀了他!”戴静轩见她要妥协,眼中的愤怒到了顶点,不顾一切的咬住羌人的虎口,借着他一霎那的晃神大声喊道。 李相月手挽住羌人的剑,似弹弹珠似的抛出剑身,一剑刺入他的脖颈。而那人想要割了戴静轩喉咙的剑,只能软绵绵的倒地。 剩下两人明白大势已去,咬破后槽牙藏着的毒药,毒发身亡。 李相月向前两步抱住戴静轩,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抚弄说道:“静轩,没事了不要怕。” 戴静轩轻轻的挣脱,走进屋内,戴家夫妇倒在血泊没有声响。 他跪在尸体旁,有些无措准备嚎啕恸哭时,李相月从背后抱住他捂着他的嘴,低声说道:“死的是探子,羌人的部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许久没有探子的回报,或是这屋内发生了任何异样,他们都会加速攻上来。” “村子里还有许多人,他们不会武功。”李相月抱住他,衣袖上湿润一片,抹去眼泪,压抑心疼。“咱们得快些走,和爹娘说再见吧。” 痛失亲人,这滋味她最是清楚。痛的仿佛剜去一块肉,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想着她又一次紧紧抱住戴静轩。 留给他们悲伤的时刻不多,李相月将戴家夫妻移至床榻,用被褥盖好。 拉着戴静轩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眼中含泪承诺道:“月娘承蒙先生夫人多年关照,大恩不敢忘。只是如今大敌当前,风雨飘摇无力将二人入土为安,若是他日月娘有命重回故地,定为二人觅得宝地再修阴宅。” 戴静轩神色发呆,恍惚的跟着李相月磕头。 见他如此,李相月拥他入怀,坚定的说道:“往后静轩同慎儿一样,皆是我的儿女,我定当倾尽所有护他一世平安喜乐。” 戴静轩抬起头,瞧见她温暖的眼神,抱住她的脖子,埋入肩膀一言不发。 村中人陆陆续续撤走,李相月牵着戴静轩至村口时。慎儿焦急的跑来扯住她的衣角,喊了好几声确认她不会突然消失,才憋着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林奇安看向她胳膊上的伤口,又见两人似痛哭一场,心中大致明了,没有多说而是递上一个包裹给她。 “慎儿说,这是你早就收拾好的。” 李相月点头,顾不上伤口的包扎说道:“探子已死,恐怕不多时羌人便会生疑,咱们需得速速离开。” 四人走出村口,慎儿突然扯住李相月的衣角问:“娘,我们还会回来么?” “会的,等乌云都被赶到天边去的时候咱们就能回来了。” 慎儿疑惑的想,天乌漆墨黑的哪来的乌云。不过瞟到戴静轩痴痴呆呆的模样,她将疑惑咽下肚,转而拉住他的手。 “先生和夫人只是去了爹爹去的地方,他们会回来的。”她很肯定的说,“今晚睡觉的时候我就和爹爹说,让他照顾先生和夫人。” “我的爹爹是最厉害的大侠,有他在没人能欺负他们。” “我说的是真的哦,我真的可以梦见爹爹。”慎儿的手很暖,牵住戴静轩的手传递难得的热度。“夫人和先生他们是好人,好人去哪儿都能过的很好。” 戴静轩沉默不语,泪珠夺眶而出,一颗颗砸在他们走过的路上。就算能回来又如何,故土已无故人,终究只是他乡。 后半夜慎儿和戴静轩两人困乏,李相月与林奇安一人抱着一个,日夜不停的赶路。羌人见到那四人的尸体,一定会朝着这个方向追来。他们极少休息,直到逃出酉阳地界,上了艘南下的客船才稍稍有了片刻喘息。 李相月带着纱幔兜帽,长长的帷幔落到腰间,将她的容貌彻底挡住。帷幔下的一双手没有歇息,抽出包裹内买好的布条小心谨慎的缠好剑鞘。再将狼牙金错刀仿着剑鞘的缠法,裹上厚厚的一层,看不出丝毫特殊。 桌上的菜色简单,两个小菜傍了条鱼。慎儿喜欢吃,不多时吃了一小半。然而吃的下的也只有她,戴静轩吃的极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船舱内呆滞的看着窗外,脸蛋眼看着深陷下去。 李相月给他夹了点菜盖在饭上,愁着眉眼想让他吃一些。戴静轩勉强自己吃了两口,船舱摇晃他面色发白,捂着嘴走了两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真是晦气!”船舱内十分拥挤,酉阳失守逃难的人比往常多的多,拥挤的空间略带酸气的呕吐物,确实易惹人不快。“我看这船老大是想钱想疯了,什么人都让上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说话是体态丰腴富家公子哥打扮的男子,他下巴颤巍巍的抖动,眼底的轻佻不屑与他的肉一样明显:“瞧瞧都是 分卷阅读8 什么人!乞丐,流氓,下等人!” 李相月擦地的手一顿,压抑心中不满带着戴静轩坐回原来的位置。 可船舱内已有人无法忍耐,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教训教训这出言不逊的臭小子。 富家公子哥使个眼色,身旁家丁模样的两人一左一右架住那人,打掉短刀托着他的手别在背后。 “没那个本事,当什么英雄好汉?”他讥笑道,“不过也比这整船的窝囊废要好的多,说说你叫什么?没准去了南边爷见你有趣,给你谋个一官半职的。”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狼牙金错刀林家,林断是也!”他吐口口水,“谁稀罕你的赏识,就是给爷爷,爷爷也不要!” 听见这名,李相月下意识的看了眼林奇安。他摇头,这刀看着与林家的有些相似,但就凭那刀鞘上的宝石就可分辨,此人为假。 富家公子哥摊开扇面,见正面书写离骚,背面龙飞凤舞风流二字,他的身份不言而喻。齐王的儿子齐韵,此人最好风流韵事,仗着父亲的身份做了不少荒唐事,又爱不分季节的带着面折扇。人送外号,抚扇公子。 只是如今齐王殉国,他是再无骄傲资本,却仍是洋洋得意没有半分收敛之意,船舱内隐隐传来不满的呼声。 他并不在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说身旁两位家丁,那也是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旁人根本无法近他身。 扇子轻摇两下,他脸上笑的褶子堆砌,说道:“你该改个名字了,叫木断。” 不知他怎么突然这般说,林断一时呆楞。 “林家家主林涛殉了国,是位值得倾佩的英豪。可惜一家中出了个坏苗子,林家二当家的。转身就带着林家投靠羌人,为了明志,名字都改成了木,不就是取了羌人大汗穆勒孟和中的穆字谐音?” 话音未落,船舱角落支起的小木桌被一张打碎,小菜散落一地,慎儿举着筷子置于半空中,不知所措。 第五章 05 众人的视线瞬间落至林奇安拍碎桌子的手上,他已刻意的收敛伤口,残肢藏在宽袖内看着像是赶路的旅人。但这动作一出,先前他所做一切尽数化为泡沫。 他攒着拳头久久不能释怀,二叔怎么能投靠羌人!父亲的死历历在目,那么多人死在羌人手下,他如何安心带着林家成为叛国投敌之徒! “爹爹,慎儿会乖乖的吃饭的,您不要生气了。”慎儿挤出两滴泪,放下筷子手轻轻搭在林奇安腕上。“不要打慎儿,您学的那些招式打人好疼啊。” 李相月牵着依然呆愣的戴静轩,幽幽的将谎言圆下去:“学了几招走江湖的功夫,净会对家里人耍横,算什么英雄好汉。” “原是一家人打闹,要吵去自个房里吵去,船舱里嚷嚷什么!”已有人不耐烦,紧张的氛围稍有缓解,直言道让这些个喜欢在外头打打闹闹的人都回自己的房间。 李相月旁的一桌并未向其他人样转移注意力,而是盯着林奇安拍碎的桌子看了小会儿,饮干一杯茶后,才慢慢的低声说着自己的事。 他们带了三个麻袋,底部沾着灰粘糊糊的结成许多褐色硬块。李相月鼻翼煽动,闻到血腥气不免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个麻袋破了个口子,露出一截白底月纹布料。 她的所有表情藏在纱帘下,那瞬间的失神也被藏的极好,无人察觉。忽而有个麻袋动了,传来喘息的痛呼,隔壁桌几人探出手,上下抚动几下后回归平静。 别人可能没见着,但李相月看的清楚。那些人出手时,指缝中夹着两寸长的银针,袋中人分明是被他们刺了穴道不能动弹。 李相月搂着两位幼童,想的却是隔壁桌上的客人。他们双手虎口有茧,左手食指和中指指节处明显朝□□斜,是常年戴着悬挂重物的指环所致。观武林上下,使这般武器的只有左手悬挂九节鞭,右手独握釜中剑的南陵殿。 他们久居西南,自成一派,虽也是名门正派但不爱与其他门派交际来往,李相月是首次窥探一二。 林奇安已无心思用饭,船舱内又被抚扇公子一番话弄的气氛低沉。约莫是想起羌人在汉人土地上为所欲为,皆勾起伤心落寞事,不多时便三三两两的离席。 李相月一行要了两间房,她与慎儿住一间,林奇安则带着戴静轩。 慎儿洗了澡钻进被窝,裹着被子来来回回滚了好几遭,伴随叹息她看着李相月,后者正为她整理明天要穿的衣服。 如此这般好些次,她忍不住从床上坐起,小脸露出纠结的神情,皱着眉问:“白天我喊了林叔叔做爹爹,晚上爹爹会入我梦责骂我么?” 李相月没想到慎儿一下午的低沉居然是为了这么个原因,好笑之余眼底漫起心疼。她的慎儿心思永远那么细腻,为了不惹她伤心憋着不说,直到临睡要入梦不得不说了才说了出来。 “你爹为人大度有礼,看事分明通透,最是讲道理的人,你与他说清今日情景,他会体谅你的。”拂开慎儿纠结的眉头,她亲在眉心处 分卷阅读9 ,拉好被子。 慎儿拉住她的手,嗔怪道:“可害得我担心受怕一整天,就怕爹爹怨我今日不再来看我,娘你就该早些和我说!” 李相月挑眉,捏住慎儿的脸问:“又将过错归在我身上,小机灵鬼这次想要些什么?” 慎儿要东西很少撒泼,旁的孩子在地上打滚非要不可时,她只会牢牢记住,等着李相月有做的不当处再将要求提出,令人无法拒绝。 慎儿瞪着眼,圆滚滚的脸配上乌黑的大眼睛好不可爱,软软的趴在李相月的膝上,仰头委屈的问:“娘当真忘记了,前不久慎儿刚刚过得生辰。” 她这么一说,李相月恍然大悟。抱有歉意转身从包裹内拿出翠绿的竹笛,上了年头不少地方开裂,又被她用桐油糊住,留下斑驳的痕迹。 曲调哀婉,清远悠长。如泣如诉,不经意流出淡薄相思。 吹的音谈不上好听,但李相月吹得极为认真,一曲毕慎儿含着笑睡去。她抹了抹脸,手指划过竹节,这地方严重开裂,桐油救不了终有一天会彻底破碎。 每每吹奏这曲,李相月胸中困顿澎湃心下抚然,再难入眠。索性走出房间,吹吹河风,没想迎面撞上林奇安。 手握酒壶,面带潮红,显然微醺。他凝着眼盯了会儿,才认出是李相月。 “夜里无人,何必带着纱帘。” 李相月纱帘轻动,说了句小心为上。 一时无言,两人沉默。林奇安喝的多,脑袋转过弯觉着自己刚说的不妥,又感慨李相月的心思缜密。如若林家刺杀羌人三皇子时有她的谨慎,也不至于落至这般田地,愁绪便涌上喉口唯有苦酒压咽。 他举杯对月,余光瞥见李相月手中的竹笛,问道:“月娘方才吹得是什么曲子?” “可是打扰你休息了?”李相月带有愧意,夜半时分吹奏乐器确是她的过错。 林奇安摆手说道:“只是好奇这首曲子,曲调奇特从未听过。” 李相月手指抚上竹笛,眼睛一刻不眨的盯着碧绿依旧的笛声回答:“这曲子是慎儿她爹从海边听来的,叫做寻月。每年慎儿生辰都要吹给她听,今年事多就拖到此时。” 再一次听她提起亡故的丈夫,林奇安隐隐升起不快,仗着酒意顾不上君子风范直言:“慎儿说起她爹时,我见你颇为不悦,可是他曾经欺辱你?” “绝无可能!”李相月想也不想就反驳,甚至着急的要掀开纱帘。 林奇安心底一紧,握住酒杯的手颤抖,美酒洒进河里。他默默的转身,不去看李相月激动的神采,而是独酌了一杯。 “他是有勇有谋的大丈夫,行事由心未逾半分,是我心中的大侠。”李相月不喜他被人诋毁,每一句说的掷地有声。“夜里风冷,稍不留神就惹上风寒,林少侠多多保重。” 含着怨气,她快步走向门前,摸到把手又收了回来。绕船一周,悄悄地潜入南陵殿所在房间。夜深他们熄灭烛光,几个麻袋并排放在房间角落,麻袋下淌出浓稠结成血块的黑紫色硬痂,看着颇为骇人。 李相月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去。未远离江湖前,她的轻功就是谷中一绝,此刻她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步走的极为小心,用剑划开麻布袋,露出昏死的几人。 他们的伤势触目惊心,李相月掩住要惊呼的嘴,蹲下查看。伤势最轻的是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身上被刺了三剑,伤口不深却流血未止。其余的则更骇目,有人被砍去手脚,有人割去双耳,嘴上被针密密麻麻的缝合上十针。 李相月替他们解了穴,面容愤怒正想一剑劈开束缚他们的麻绳,剑被长链挑开。 南陵殿众人已醒,九节鞭缠住她的剑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南陵殿的房间!” 李相月将剑抛至半空,手做掌状直击他的掌心,待靠近手指捻成莲花结,四两拨千斤将九节鞭卸了下来。双手托住九节鞭,恭恭敬敬的递给他。 “流云出岫手,你是云梦谷的人!”准备出鞘的斧中剑收回鞘内。他与身后的同门师兄弟交换眼神,原是今日堂中妇人,言语内已有软化。“南陵殿这些年与云梦谷交好,从未见过像夫人你这般打扮的弟子,敢问夫人是第几代弟子师从何人?” 李相月拾起剑,她使出流云出岫手就知师门无法掩藏,可若不这样以正派对倚月楼的痛恨程度,今日不血溅三尺恐无法脱身。 隔着纱帘她右手在上行礼,纱帘下面容骄傲,心想云梦谷是百年名门能与它结交实属南陵殿幸事。 “我已不是云梦谷弟子,也无需再提师傅尊号。”她淡然说着,心中戚戚然。 南陵殿为首一人重新握起釜中剑,他气盾从容在派中应是佼佼者,他抹须说道:“夫人既然曾是云梦谷弟子,就理应知道倚月楼妖人作恶多端,杀他们是替天行道。” 李相月闻声未动,横亘他们中间,眉头簇起问:“倘若有仇,杀了便是,何苦虐待至此?南陵殿师出西南名门,就不怕武林人笑话么?” “他们杀了小师叔,一死 分卷阅读10 不足以解恨!”南陵殿冲出一稚童,十二三岁上下,说话语气急冲,“在下南陵姜维,愿姑娘赐教。” 釜中剑抽出,薄如蝉翼,缠住九节鞭向李相月脚踝使来。她轻盈一跃,翻身落到他身后,流云出袖手利落的点他肩上肩髎、肩贞二穴,腹内绞痛姜维退后两步被同门接住。 南陵殿众人蜂拥而上,李相月不想伤了他们,只是以剑做盾抵挡他们的招式,半响后落于下风。 “夫人,此事与你无关,切莫因为我们送了性命。”身后麻袋中已有人转醒,好言相劝。“咱们落到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手上,也是命数使然。” 第六章 06 三把釜中剑横亘脖颈,李相月动弹不得。 姜维鼻孔微张,愤怒嚣张的气息喷在她的纱幔,他说道:“我倒要看看你长得何模样!与妖人勾结定是丑陋无比,没法见人!” 说罢他作势要撩开纱幔,被人所擒的倚月楼人,那位伤势较轻的中年人大喝道:“住手!夫人我们与你素昧平生,被擒也是我们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切莫因为我们损了夫人自己啊!” 南陵殿为首那人轻抚去姜维的手,好言相劝:“夫人曾是云梦谷弟子,江湖大义武林豪气自然不需在下多口舌。恐今日也是被妖人所惑,一时蒙了心智,并非夫人本意。” 姜维想说些什么,被他眼神止住。这夫人流云出袖手用的出神入化,想来必是云梦谷中佼佼者,再者她始终未下狠手,尚不知她真正实力如何。念在云梦谷的份上,他很乐意将大事化小。 “不若夫人用剑割了他的双耳,自证清白,也给南陵殿几分薄面,如何?”他顺着给了个台阶。 李相月言道:“虐杀实非名门正派所为啊!” “哼,给脸不要脸,倚月楼是魔教,倚月楼人便是妖人,惩戒妖人何须在意手段方法?”姜维挑着眉,他以嘲弄的神色盯着南陵殿管事,恶狠狠咬牙切齿地说:“小师叔的血海深仇没齿难忘,你不肯动手,我来!” “你小师叔杨元洲确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可惜心术不端练武成痴,为了学得更为高深的武学心法,处处找人挑战。赢了就强逼他人将自家武学分享,不答应的便是长久的纠缠不休。”倚月楼人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眼底净是不屑。“名门正派,我看行事倒不如我们这些歪门邪道来的光明磊落。” 他继续说道:“一日他看上行门镖局的惊涛骇浪掌,千里迢迢从西南赶至漠北,不顾镖头李志友抗马匪受重伤,提出挑战。李志友不应,他便日日提剑在人家门等候,闹得行门镖局家宅不宁,李志友怀孕四月的妻子也受不住他日夜叨扰而小产,最后行门镖局只能应战。” “我家主子看不过眼,出手相助。”他语气骄傲,望着南陵殿的眼神中多了份轻蔑。“杨元洲是天赋异禀但和我家主子比差的太多,几招过后一败涂地,他向来备受南陵殿的骄纵,一时难以接受走火入魔而死,与我倚月楼何干?” 这等江湖密事,从未在武林流传,李相月第一次听,不禁想倚月楼人果然都是行事由心,骄傲放纵之人。 “休得胡说!”姜维怒发冲冠,杨元洲是他最为崇拜的长辈,听不了一丝污蔑,九节鞭昂扬而起,冲着那人双耳疾驰。 就要刮去他双耳的瞬间,船舱剧烈晃动,河道内冲出几人,爆炸声接连响起。 有人落至船上,脚步急碎的在船舱内寻找。 出去探查的人回报:“船行浅滩,遭人埋伏,暂时无法前行。倚月楼人正从四周涌来,数量极多为首是青龙探爪傅天佑!” 听闻此名字,中年人露出会心一笑,总算让他们等到主上。 姜维冲出房间,杨元洲就是被傅天佑所杀,今日便是他为小师叔报仇的日子。顾不上李相月,南陵殿架着倚月楼人缓缓走向甲板。 甲板处人满为患,看热闹的,或是如抚扇公子般架好阵势大干一场的。 傅天佑年轻时修行功法走火入魔,身体如稚童大小,嗓音粗粝,说道:“今日来是为了我不争气的奴仆,无意重伤各位,还请大家通融。” 说的是客气的话,手下确各个持斧大有不答应便洗血客船之意。 说话间九节鞭探出,勾住出鞘的釜中剑,向他下盘进攻。傅天佑脚尖点地后翻少许,指尖掐住剑尖。只见他嘴角勾笑,掌心用力剑尖断裂四截,九节鞭也碎成好几段,哐当落地。 姜维受力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吐鲜血,面目狰狞唇色惨白。正如倚月楼人所说,傅天佑实力远超南陵殿之上,既然奇才杨元洲都打不过,何况区区一个姜维。 “妖人再敢动一下,我就宰了他们!”提着三人衣领,南陵殿人威胁。 李相月赶来遥遥瞧见酒醒的林奇安抱着一脸呆滞的戴静轩,慎儿估摸是看见她,兴冲冲的穿越人群。 场面十分混乱,抚扇公子摆手,他的两名护卫跳至傅天佑面前,从上之下以刻意侮辱的目光打量着他。 傅 分卷阅读11 天佑伸出双手,长指比手掌长上几寸,皆是青黑色。他一声令下,倚月楼提斧与甲板上迎战的众人血战。 除却躲避战事的普通百姓,多的是卧虎藏龙的江湖义士。他们都是与林奇安一个想法,要去南边投靠襄王。 这一战打的酣畅淋漓,傅天佑一爪抓透其中一人左腿,趁他踉跄之际又将另一人的右肩抓伤。两人相看,左右手相扣,阻去傅天佑要救人的路。 他们二人使的是掌,一人以右手为主,一人则惯用左手,单说一人实力自然与傅天佑无法抵抗。可这二人若是联手,便能补足彼此缺漏令掌法极快而无漏洞。 傅天佑皱眉,他在河道两旁埋上□□,炸垮河岸淤泥让船暂时停在河中央。眼看着已有船员下去清淤,想来不多时就能将淤泥搬开,到那时船行至凃州地界,难免多生事端。 想及此处,他下来狠心,接住二人对掌。真气自内向外发散,汇聚爪间全力刺入他们掌心,却不料掌心似铁无法撼动。 “不知洞玄真人知道自己的爱徒成了别人的走狗,会不会从棺材里气的活过来。”他收了爪,嘲讽的笑着。“昆仑派绝学太虚八卦掌真真是浪费,做条狗而已会摇尾巴不就成了。” 此刻船身微动,夹板上死伤无数。傅天佑意识到船前淤泥就要清理干净,不想与二人纠缠。闪身向着南陵殿人跑去,身影快的似风眼睛眨动片刻,就已至他们跟前。 戴静轩始终呆滞,但看到这一幕双眼突然绽放光彩,他们所站位置与南陵殿接近。傅天佑扬起的风,吹乱他的发梢。林奇安手已废无法出招,唯有用臂膀抱住戴静轩,时不时用手挡住他的眼睛。 人声鼎沸中,慎儿奔至李相月身旁,看的同样是目不转睛。过去的九年,她的生活平淡至极,常人看见这番场景定是要瑟缩发抖,而她仅仅觉得精彩。 傅天佑以爪为招,逼退南陵殿众人,抓住三人衣襟示意轻功飞走。欲撤退时,背后接住太虚八卦掌,身影微晃。 南陵殿人趁火打劫,从怀中拿出瓷白药瓶,尽数洒在他鼻下。虽是普通迷药,但足以使他无法全身而退。 “娘,你的手里都是汗。”李相月压住惊呼,为傅天佑捏了一把汗,手心的汗水被慎儿小心翼翼的擦去。她有些迷惘,娘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难不成这位叔叔也是娘的旧相识,就又多看了两眼。 傅天佑抓破自己的掌心,真气逼得绝大多数迷药顺着淌下的血液流走,可身体不可避免的出现异样。他环顾四周,突然伸手一把将戴静轩从林奇安怀中抓走,叫嚣道:“诸位再上前一步,这小娃娃的命可就没了。” “静轩!”李相月走出两步,想也没想出剑刺他,剑法狠绝,招式干脆利落。 两人交手无人相助,他们与倚月楼一战损伤众多。傅天佑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使出绝学青龙探手,随着一声尖锐龙吟,李相月被重重的抛下,右肩肉眼可见的被抓出几条血痕,深可见骨。 “撤!”傅天佑下令,倚月楼如来时一般,消失不见。 林奇安扶起李相月,她的伤势颇重,顾不得慎儿的哭喊,将人抱进房间医治。 抚扇公子耍起扇来,幽幽的对跪地的二人说道:“废物,这月的解药推迟三天!” 那二人已是大汗淋漓,眼中的恐惧比面对傅天佑时更甚。 南陵殿人自觉脸面无光,方才对傅天佑用迷药属于偷袭行为,为不看他人脸色,匆匆进了房间。 “放血。”傅天佑一行回到倚月楼分舵,迷药作用袭来,引出常年压制的功法,一时浑身疼痛难忍。他走火入魔多年,不仅仅是维持稚童体型,而是身体每一块肌肉都会撕裂般难受,唯有喝下儿童鲜血能压下几分。这也是他掳来戴静轩的原因。 “主上,这恐怕不妥。”他救得倚月楼人中伤势最轻的说道,“方才撤退时,老奴见那女子分外在意这孩子,而她又帮过咱们,若是伤了这孩子,岂不是忘恩负义?” 傅天佑头疼不已,手指抓烂座椅骂道:“徐叔,这动不得,那动不得,既然动不得就快将人送回去,晃在眼前馋人的很!” 徐良连连道是,起身之际忽然想到什么,重新跪了下来。 “还有何事?这个吃不得就快些找个能吃的,可不是要疼死我了!” 徐良连连道是,起身之际忽然想到什么,重新跪了下来。 “还有何事?这个吃不得就快些找个能吃的,可不是要疼死我了!” 自拐来一直沉默的戴静轩撸起袖子,走到傅天佑面前,举着胳膊说:“我给你吃,但你不要将我吃死了。喝了我的血,能教我你的功夫么?” 第七章 07 “滚!”傅天佑鼻翼煽动,难抑的舔着嘴角。戴静轩瘦小胳膊上血管十分明显,那下头会是热烈滚动的鲜血,如果咬一口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他犹豫着强忍着冲动将头扭过去,对鲜血的渴望使他愈发暴躁,长爪抓碎 分卷阅读12 座椅似豆腐洒落一地,说道:“快将这小子带走,再给我找个人来!” 徐良向前欲抱起戴静轩,他费力挣脱,跑到傅天佑身旁用他的爪子将手臂划开,鲜血潺潺。他略带哭喊的嗓音说道:“我想学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替我父母报仇,求求您教教我!” 戴家世代务农,也是到了戴静轩父亲这代谋个秀才。怎料汉室倾覆,尚未来得及替国报效,家国不再就只能隐姓埋名于田间。戴静轩更是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 傅天佑没绷住,噗嗤一声嘲笑。 戴静轩头颅高高扬起,像极了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眼睛因为紧张而憋得通红,就这样一刻不肯松懈的盯着傅天佑。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求求您教教我。”他举起流血的胳膊,缓缓的送到傅天佑的嘴边。 傅天佑被他的豪言壮语逗乐,玩味的凑向前去。喉头发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流淌的鲜血,说道:“好,我教你。” 说完,扑到手臂处大声吞咽。 待他恢复,戴静轩已昏迷。傅天佑身子仍有些倦乏,命手下送他回屋内休息,见徐良依旧跪在地似有事禀报,问:“还有何事?” “不知主子打算如何处置这孩子?真要教他功夫?” 傅天佑擦去嘴角的血迹,玩味的说:“他资质尚可,教些皮毛罢了。以他弱不禁风的模样,不受常人难以承受之苦,学不到什么东西。” “一心报家仇,羌人当前谁人无家仇?不过是个孩子,没什么好在意的。” 徐良听着却是不赞同,戴静轩虽说身体虚弱,模样看着呆愣。但不哭不闹,说话间条理清晰,危及生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与傅天佑讲条件,足以见得不一般。再者能对自己下狠手之人,心智韧性皆是人上人。 但此刻他想说的却不是这些,戴静轩留下正中他下怀,他噙着笑手指一边抚摸身上的月亮纹饰一边说道:“主上不愧是有大智慧的能人,想的天衣无缝。一来这孩子自愿奉上鲜血,是有恩于主上,咱们理应妥善医治,待他身体大好再送回去不迟。二来,在船上时白衣夫人出手相助已被怀疑与咱们有所勾结,若是此时立马将人送回去,岂不是坐实了她与咱们的关系?” 徐良瞥眼见傅天佑被夸奖的连连点头,又接着说道:“咱们是好意不假,可对人家夫人就是不义。倚月楼是为驱除羌人,报天下不平事而建,自然不能做此不义之事,主上智慧令人钦佩,我等莫能望其项背啊。” 话锋一转,他明白傅天佑心底已赞同他的说法,这才将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属下愚见,想着那船是要南下去建安,不若咱们先派探子给那夫人留书一封,只说孩子安然无恙让她莫担心。而咱们……”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说着:“咱们护送这孩子去建安,等她下了船与人群分开再送回去如何?” 傅天佑先是点头,可一晌后察觉不对劲,歪头坐在椅上哭笑不得:“徐叔啊徐叔,论老奸巨猾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你啊。说半天原来是想我去建安,或者说想我去建安见一个人。” “主上是个聪明人。”徐良眼眸深切,所说都是发自内心。“杜护法如今在建安助襄王,主上何不与他一聚化开多年矛盾?” “我呸!”傅天佑气的站起,用手指着徐良鼻子大骂道:“杜仲这个竖子,要不是他恃才傲物,整天用鼻孔看人。瞧不起楼中上上下下,倚月楼会落得今日这田地?” 徐良心下一紧,傅天佑与杜仲的矛盾长达十年之久,恐不是一朝一夕能化了的。 “当年楼主早逝,长老们推举楼主幼子继位。结果他说什么其子虽天赋极高,但心思狠毒行事不端不能担当大任。当天晚上就去把人家武功废了,弄的现在倚月楼一盘散沙,东边不服西边的,南边不服北边的。就这样一人,凭什么我去服软与他了解恩怨?”傅天佑本就是稚童长相,说起这番话面目双眼下撇颇为委屈。 “国仇、家恨。”徐良刻意在两词间停顿。 颓然坐下的傅天佑撑着脑袋,满脸疲惫的挥手:“你受了伤,需好好休息。” “主上!” 他只是挥手,一言不发。 因为房内燃了个火盆,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开窗通风。慎儿盯着桌上的蜡烛,一根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她睡意袭来,头昏昏沉沉,火焰长出重影,再即将倒下睡个不省人事之际,有人敲门。 她揉揉眼睛熟练的应答:“林叔叔,娘的伤口刚刚换了药,现下睡了半个时辰,没有大事。” 慎儿说这话时,脚步未移动半分。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并不打算给林奇安开门。小孩儿心思敏锐,尤其是慎儿这般聪慧的,轻易便从些细枝末节探查出不一样的气息。虽然她年纪尚幼不懂林奇安对李相月的情愫,但本能的她拒绝他离娘亲过近。 “静轩有消息了,我想月娘一定想知道。”听见戴静轩的名字,慎儿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正想直接打开门,手挨着把手又收了回来。转身将李相月的床帘放下,确认从外什么也看不见才打 分卷阅读13 开门。 林奇安入眼就是黄褐色的床帘,眼角因为失望而闪过丁点皱纹。自打他将李相月抱回来后,慎儿就像防贼似的防她。李相月又因失血过多,思虑太重每日清醒的日子实在少的可怜,他甚至没能和她说上句话。 慎儿装作无意挡住他的视线,跳跃着挥舞双臂,嗓音甜腻:“林叔叔,静轩哥哥他回来了么?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床榻上传来响动,重重帘幔并未掀开,李相月喉痛嘶哑着问:“林少侠,静轩有消息了?” “不久前阿断在你屋门前拾到一份信,应是倚月楼送来的,说是静轩无碍,待船至建安便送他回来。”林奇安眉梢抽搐一下,有些出神有些心疼。 慎儿见他这幅模样嘟起嘴,大声说道:“那些人是不是骗人的,他们将静轩哥哥掳走,要是想送回早就送回来了!” 这正是林奇安所虑,倚月楼是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楼中人行事诡谲,犯下累累血债。傅天佑以人血为食,按理说戴静轩落入他的手中,绝无生还可能。 那这封信怎么解释,经甲板一役船上众人警惕骤增。卡在这个时间来送信,风险不言而喻。如果仅仅是个谎言未免太兴师动众,如若不是倚月楼会这么好心? 床上人听了轻笑一声,约莫是想起什么,随后说道:“既然如此,静轩的事就不必担心。林少侠,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林奇安面露古怪,问道:“月娘为何如此信任倚月楼?邪教中人无忠信礼仪可言,或许这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怕我们找麻烦罢了!” “倚月楼中并非都是无耻之徒,我相信傅天佑,一个愿意冒险救出属下的人,不会心狠手辣人性全无。”床幔中李相月右肩裹住厚厚的绷带,左手从枕头下拿出竹笛,放在胸口。这些天因为担心戴静轩而不得歇息的心缓缓回归平静,不多时呼吸趋于平稳。 慎儿偷摸着掀开床帘一角,见李相月睡下,开心的打开门说道:“林叔叔,我娘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么?” 有许多安慰与关心话未说出口,林奇安如鲠在喉,吞也不是,说也不是。手好几次举起,最终捏成拳头放在身边。 “慎儿也早点休息,如果受不住了,喊林叔叔,我的房间就在隔壁。” 慎儿送他出去,又盯着桌上的蜡烛发呆。不过这次她心情甚佳,静轩哥哥没有事,她偷偷躲起来哭湿的帕子总算可以拎出来洗干净。 她抬着头望根本看不见的天,默默念叨着:“爹爹是你在保佑静轩哥哥对不对。” 忽而嘴角上扬,笑的狡黠。 林奇安站在甲板,越往南下河风越是温暖,藏在袖口内残缺的手指肿胀发疼。 身后阿断急匆匆的赶来,手藏得更深。 不久前他找到阿断说了自己姓林,却没说是父亲的名讳。出示狼牙金错刀后,得到阿断无条件的信任。据他说林家曾救过他一命,为了报恩屡次想加入林家,但总是因为资质太差而未能入选。久而久之,他对加入林家的愿望更甚,行走江湖时惯用林家的名号。 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手舞足蹈的说不出话,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凝视。 片刻后他才说出令人惊异的话:“林公子,出大事了。南陵殿的姜维被人用断山掌杀了!” 广西十万大山吴家使得一手好掌法,更是出了名的南陵殿的老对头。 第八章 08 吴家与南陵殿本无瓜葛,偏就几年前官府说要选出位南边的名门,享国家俸禄封为南向国派。 朝廷无非是想借用大宗门的力量抗夷,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过名头响当当的好听,不少名门踊跃参与,其中就有吴家与南陵殿。 说来好笑他们未能进入最后一轮,却在第三轮结了梁子。南陵殿的斧中剑比试时突然断裂,甩出去的九节鞭缠绕断掉的剑身将南陵弟子的小腿生生砍了下来,血溅当场。 那弟子一口咬定是吴家想赢,趁着昨夜喝酒的功夫对兵器做了手脚。 吴家当下就一招断山掌打去,被人挑开后破口大骂直言南陵殿自己贪小便宜吃了大亏。门派一点儿钱都被掌门拿去娶第八方小妾,弟子用的釜中剑用的都是铁匠铺里最次等的货色,恐怕是村中妇人砸锅剩下铁渣子凑得。 场上一片哗然,无不哄笑暗地指责。南陵殿辛秘被揭,自觉没了面子,与吴家打的不可开交,还是后来朝廷出面调停,两方才愤愤停手,从此结下梁子。 姜维死在船舱靠右接近甲板的位置,胸前黑印赫然是断山掌。掌力深厚,皮下几尺成紫红色,眼睛瞪的滚圆死不瞑目。 “南陵殿一行冲的找到吴家,不由分说操起釜中剑,鞭子裹着剑伤了吴家好几人。”林奇安说着,手兴奋的比划几下,刚刚不久他去时,正是焦灼。“吴家断山掌名不虚传,掌心如铁直接将长鞭抓住,往回那么一拉,再超前狠力推出,鞭子居然就断了。” “免不了他们又提起南陵殿掌门的事,霹雳哐 分卷阅读14 当船舱内是一块儿好地也没有。”林奇安说的精彩,慎儿听得入迷。不禁想,自己的爹爹若是还在,使出的招式也应这般行云流水,美不胜收。 李相月捂着肩膀,眉头凝住问道:“这两派素有仇怨,姜维又是南陵殿内看中的弟子,突然横死在断山掌下,吴家不给个说法南陵殿能算了?” “自是不能,”林奇安说,“两派打的厉害,旁的也不好插手,左不过是他们间的仇怨。可越打越厉害,下了狠手真真打伤了好些人。” “幸好抚扇公子来了,他人说话是刻薄了些,但胜在是忠烈之后,又无门无派与两家都无瓜葛。他说的两派人也听进去了点,能坐下好好谈上一句。”林奇安对抚扇公子影响改观,原是以为他就是仗着父辈萌阴,说话刻薄无礼。没想与两派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处处以大局为重,令人折服。 他偷偷望床帘后的倩影,想她是否清瘦不少,眼看着影子变得愈加纤细。 慎儿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托起凳子搬至他面前,挥着手问:“然后呢?林叔叔你怎么也和说书先生似的,讲到动听的地方就不说了呢!” 林奇安无法只能收回目光说道:“两派冷静下,对着姜维消失的时间问题就出来了。姜维是食过晚饭后说晕船要去甲板上走走,可那时吴家全部人都在饭堂内好生坐着呢,直到戍时才离开,这是许多人亲眼所见。姜维被发现时是戍时三刻,短短三刻钟要无声无息的杀死南陵殿年轻辈佼佼者,船上这些吴家人可做不到。” 吴家久居十万大山,这几年是愈发不爱在江湖走动。能来临安凑个热闹实属罕见,派遣的皆是年轻弟子,做的是顺带历练的打算,凭他们的本事,与姜维顶多不分伯仲。 “姜维死了,南陵殿不会善罢甘休。”李相月咳嗽两声,捂着心口想,这事总要有个交代,恐怕没那么好混弄。 林奇安点头说道:“最近不太平,□□味颇为浓厚,慎儿无事就不要出去了,等到了建安,林叔叔再带你去玩儿。” 他们有要事在身,当务之急是去建安见襄王,船上的事不宜过多插手。但他们想明哲保身,有人却想将水弄浑。 没过几天又出了事,百晓门的一名女弟子被发现被人用刀劈成了两截,就挂在桅杆上,把夜尿的船工吓得半死。 事情依旧是林奇安转达的,他说起这事十分愤怒。百晓门算半个江湖门派,门内高手寥寥,做的是帮人打探传递消息的活。那女弟子双手唯有右手中指有茧,一看就知是位读书人,残忍杀害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十足令人不齿。 “使得是连环双刀,恰好船上有漕刀帮的人。”林奇安望着对面替慎儿缝补衣服的李相月,不解的问:“漕刀帮的人要杀百晓门的作甚?” 李相月手停下,衣服放在膝上,盯着烛火说道:“百晓门的人怎么说?” “他们嚷嚷要杀了漕刀帮的人,抚扇公子出来主持公道,说其中有蹊跷,暂时没出什么大乱。” “又是抚扇公子?”李相月挑着针挠头,“他如今在船上算的上位高权重,说的有人听,难怪又是他。” 林奇安今日听抚扇公子说起这事的蹊跷处深感他心思缜密,再谈他时脸上已挂有崇敬之情。 李相月看见他的神情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暗淡。死了两人,没有利益纠葛没有相同之处,没人无聊到在满是武林人士的船上杀人为乐。冒这么大险,就是要做到心中所想之事,而从中获利的唯有抚扇公子。 可这事也仅仅是猜测,抚扇公子在甲板与傅天佑一战后名声鹊起,又接连处理了两桩大事,想必没有证据的妄加指责只会使自己落入尴尬境地。 “慎儿把手抬起来,”李相月不去想这些,她此番目的就是送林奇安去建安,别的无力顾忌。“你看这是第二次磨坏袖口了,再缝一次衣服可没法穿了。” 她怜爱的捏住慎儿的脸,换回一个香香软软的吻。 “娘对慎儿最好了,就算下次再磨坏了,娘也可以帮我再缝起来。”慎儿搂住她的脖子撒娇,稍稍缓和紧张的气氛。“谁叫娘是世上最好最厉害的人呢!” 手指点住慎儿的鼻子用力向上推了下,变成小猪鼻,李相月笑的开心说道:“油嘴滑舌也不知像了谁!” “像爹爹!”慎儿抢着答道。 李相月温柔的摸着她与那人相似的脸庞说道:“你爹嘴笨的很,哪像你伶俐?” 慎儿有些惋惜自己又少了一点儿与爹爹相似的地方,安慰似的抱住李相月说道:“哎,那便是慎儿天资聪颖,无师自通。” “你这番自夸的神态倒是像极了他!”李相月被她一副叹惋的表情逗弄的哈哈大笑。 眉眼舒展,杏圆眼弯成月牙儿,自有光彩夺目。 林奇安看的发愣,手不自主的下滑磕到伤口吃痛微微清醒说道:“月娘,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 李相月摸了摸嘴角,瞥见他眼神中异样神色,立马垂下头不再看他说道:“林少侠,时候不早了慎儿玩了一天也该倦 分卷阅读15 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慎儿配合的打个哈欠,泪眼婆娑的拉住李相月吵着要洗漱。林奇安见状也不好逗留,退了出去。 洗漱时慎儿一直盯着李相月,她头偏向哪儿,慎儿的小眼睛就跑向哪儿。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李相月看向盆中倒影脸上没有东西。 慎儿嘟着嘴说道:“我盯着你看你便知道,林叔叔盯着你看你便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李相月未想,慎儿的醋意这么大,讪笑之余也有深思。 林奇安对她似乎生了些别样情绪。之前因为她总是带着纱帘,又觉着自个儿年纪不小带着孩子应该不会让人心生绮念,还真没注意过,现在看来是要额外留意些。 于是她向慎儿承诺道:“往后娘不会不知道。林叔叔就是林叔叔,等帮他把事情做完了,娘就带慎儿找个地方好好住下来,你啊永远是我唯一的小宝贝。” “不能唯一!”慎儿瘪嘴,摸摸她的脸说道:“还有爹爹呢!” 李相月只得点头应承说:“他是大宝贝疙瘩,你是小宝贝疙瘩,这样行否?” 慎儿这才满意的点头,见李相月的笑脸问道:“娘笑起来果然好看,慎儿笑起来也好看,就是不知爹爹是否笑起来一样好看?” “他啊,”李相月沉浸在与女儿的温馨夜谈里,不觉嘴角上扬说道:“笑起来可傻了!” “傻?”慎儿不乐意了,从地上追着问到船上。 李相月打下床帘搂着她,轻拍她的背笑着说:“你且今日去梦中问问他,为什么笑的那样傻。” 究竟当晚慎儿有没有梦见爹爹,又有没有问到这个问题不得而知。只是慎儿记住了,她有个笑的会很傻的爹爹。小小的心里写上一笔,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有担当,有勇有谋还有笑的很傻的大侠。 第二日一早慎儿就迫不及待的想分享昨日的梦,话尚在嘴里就被门外的喧嚣声堵住。 “月娘不好了,又死人了。”林奇安的声音比之前更为焦急,低沉的说:“这次是死于流云出岫手!” 第九章 09 船舱大厅内已经坐满了人,李相月到时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她,不一会儿又落到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抚扇公子正坐堂前,肥厚的身躯将年久脱色的太师椅填补的满满当当。臀部有块发腻的肥肉不甘挤在椅内,兀地半悬空挂着伴随他每次呼吸而轻微颤抖。 他脸色红润,带着上位的骄傲与不屑,用扇子挑开白布轻蔑问道:“夫人可认识这人?” 白布下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胸口有莲花型的青紫印,确是中了流云出岫手。 李相月确认她从未见过此人,摇摇头。 “但这人死在流云出岫手下,姑娘有何见解?”抚扇公子说。 “我与他素未谋面,又无瓜葛为什么要杀他?”慎儿感觉周围空气凝重,身子朝后躲了躲,手抓住李相月的衣裙忍不住的下扯。 这人就是一船工,平日负责船舱内的检查维修,惯是大伙睡着了才出来做活,莫说是李相月,饶是船上大半人也是从未见过他。 用旁人一眼就能分辨的功夫去杀一名船工,和拿大喇叭宣扬自己是杀人凶手有什么分别? “因为你贪图船内的宝藏!想挑起内乱坐收渔翁之利。”南陵殿的人突然发难,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是云梦谷弟子,不会不知道云梦三宝藏有宝藏与武林秘籍。现在天下谁人不知,杜仲能获得襄王青睐就是靠着他找着了云梦三宝,每一艘去建安的船里都有可能放着杜仲准备进贡的宝贝!” “况且三起命案发生时,你都卧病在床。谁知你是不是真的有恙,若是早就好了,以姑娘的身手杀了这三人应当不难吧。” 慎儿鼻子哼的一声,就要替她出头时,被李相月用手拦下摸摸她的脑袋,让她不要着急。那头林奇安已经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月娘被傅天佑打伤时大家都在场,青龙爪的威力难道还需我来说道,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难不成大家伙是在怀疑傅天佑的武功?” 此话一出,船舱内变得寂静,傅天佑的功夫自然不用说,那日这夫人肩部鲜血淋漓也不似作假,这般看来倒像是南陵殿刻意为难人了。 南陵殿不甘示弱继续说道:“那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不才,听闻倚月楼中人有模仿旁人功夫的本事,这三人死于不同武功之下,查来查去会这些功夫的弟子根本没有时间动手。莫不是姑娘你分明就是倚月楼中人,怕人见着你的脸将你认了出来!既然是云梦谷弟子,何不大大方方的揭了纱帘,自证清白?” 说着九节鞭就要扬起她的面纱,李相月左手捻作莲花,轻松夹住长鞭向地一拉,脚踩住对着他俯冲而来的身体打了一击流云出岫手。 力道不大,脚抬起松开踩着的鞭子。南陵殿弟子赶忙扯开衣襟查看伤势,只见胸口有个浅浅的莲花印。 分卷阅读16 “大家可见这莲花印与尸体上的有何不同?”李相月拾起九节鞭,抛到他的怀中,那么恰巧的又打中他的胸口,令他吃痛呲牙。 这莲花印比尸体上的轻得多,颜色就像刚开的荷花粉中带红,再说这形状似乎也与尸体上的有出入。 慎儿高声说道:“坏叔叔胸口上的与白布盖着的莲花是反着的!” 众人恍然大悟,云梦谷的流云出岫手是依靠指与掌的力量打出。所谓的莲花印实际是五指捻成莲花形状打了出去,五指有长有短仔细看的确不同。 李相月笑道:“慎儿真是聪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云梦谷弟子入谷后要习得两门功法,一是开派祖师所创云梦剑法,二是孙谷主悟出的流云出岫手。外人可能不知,这两门功法是相辅相成,流云出岫手就是为了弥补云梦剑法不足而创立的。云梦剑法讲究快攻,却常常将左边暴露给对手,流云出岫手则是以守为攻,护住这半边。” “是以,云梦谷弟子常常右手执剑,左手捻作莲花。”她说道,指着尸体上的莲花印。“能用右手打出这样的印记,当今世上唯有云梦谷谷主可以做到。” 船舱内瞬间炸开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皆是不解。 “当然谷主不在船上,”李相月说道,“即便是在也不可能短短一天内造成这样的印记。流云出岫手造成的伤是由内而外慢慢渗透,一开始仅仅是稍红的一小块,随着时间的慢慢变得青紫发黑。这样的过程,起码需要三四天。” 船工是昨日死的,这么一来时间便又对不上了。 抚扇公子眼中有欣赏,对她的态度恭敬两份,说话时能将扇个不停的扇子合实放在手中,他说:“那这印记怎么来的?” “死后打上去的。”李相月说及流云出岫手,纱帘下的双眸骄傲的微瞪。“人死后不久血液开始凝固,这时打上的流云出岫手自然会有血瘀之象。能用右手打出这般力道定是高手无疑,可惜本派绝学岂是看看就会的,学到皮毛而已。” 抚扇公子合扇拍椅而起,连连惊叹说道:“好好好,精彩极了。这位姑娘不仅武学过人,更是观察入微。本公子不才,正好也看出些端倪,姑娘不如指点一二?” 他拍拍手,身后魁梧两人跛着脚从偏门内抬出两具尸体。正是之前死去的两人,天气渐暖他们身上已有累累尸斑。 船舱内不少人捂住口鼻,两人死状凄惨哪怕是看上一眼,也能想起鲜血糊糊的场面。南陵殿年纪稍长的男子,眼圈微红,背过身不忍再看。 李相月捂住慎儿的眼睛,刚刚白布下的人还算安详,这两人实在狰狞,她怕慎儿晚上会做噩梦。 “慎儿乖,不要怕。”她拉住慎儿往怀中带,抱了会儿将她递给林奇安,自己走向前。 抚扇公子做了个请的动作,一直打量着她,扇子搭在鼻尖玩味的笑。 李相月蹲下,仔细查看。 姜维中了断山掌,几乎瞬间毙命,没有挣扎痕迹对方实力应远在他之上。百晓门的女弟子则悲惨的多,从腰间被双刀劈开两断,伤口略有起伏。 她站起踱步,片刻后说了自己的想法:“此人武功高强,无论是内力还是功法都远在你我之上。他极会模仿别派武功,应该早有研究,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抚扇公子点头赞许。 她接着说道:“可人人都有自己习武的习惯,有的人用刀喜欢横劈,有人用剑上挑胜过穿刺。有时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无意施展,几乎无法掩藏。” “杀死这三人的皆是右手。姜维胸口的伤,知晓馆弟子伤口的断面还有这名船工,都是深入浅仿佛掌握不好力道,下手不够利落。”李相月分析道,直接说了出来。“要么是他功力不够,要么是他右手出了些意外,让他无法像之前那样打出干脆的招式。” 能打出这些招式的,功力自然不再话下,那么就唯剩后一种可能。 抚扇公子眼中闪过精光说道:“夫人与我所想甚是相同,这人实属狡猾,但手法不够利落暴露了自己。趁着大伙儿都在,正是找出凶手的好时候,只要大伙将右手伸出来,看上一看真凶便知。” 漕刀帮弟子第一个站出来,撸起右手的袖子,刻意走到百晓门面前,上上下下展示自己的手掌。 “看清楚了,老子的右手好的很!”漕刀帮是粗人,对上百晓门这样的文人,粗鄙之语果然令他们脸色铁青。 各门各派接二连三的撸起袖子,力证清白。船工和船老大见状也跟着撸起袖子,从南到北满目或白或黑的胳膊。 林奇安脸色煞白,宽袖下的右手往里缩了缩,抬眼正对上李相月凝重的目光。 他手上有伤,就算不被认为是真凶,也会暴露。这船上有没有羌人谁也不知,或许就藏在船工里,或许偷偷的伪装成名门弟子,又或许根本就是面前抚扇而笑之人。 李相月手指抓住衣裙,眼看着马上要轮到林奇安,她后背发汗,额头因为渗汗而导致纱帘微微变透。一个不小心着了人的道,方才的说辞如果通 分卷阅读17 通都从抚扇公子口中说出,反而像是预谋好的说辞。 借她之口说出,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顺理成章的找出右手有异的人。若她不是早知道林家之事,恐怕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林奇安残余的手指蠢蠢欲动,慎儿透过他颤抖的手感到紧张的气氛。小手不敢从眼上放下,小声的问:“林叔叔,你是冷么?抖的很厉害。” 李相月同样将心绷到顶点,视线又落到三具尸体上,手指比划着可能的出招方式,一次又一次。 林奇安右边那人已经豁达的撩开衣袖,手掌大开装模作样的拍了两下手掌。立马就要轮到他,已经感到有人将灼热的目光放在他的右手,伤口隐隐作痛,心快要从口中跳出。一瞬间他想要不直接抱着慎儿从船上跳下去。 就在众人目光聚集至他的右手避无可避时,李相月大喊一声。 “凶手不是用的右手而是左手!” 第十章 10 她的一番话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成功的将视线从林奇安的右手转移。 林奇安长叹口气,胸口处压的喘不过的大山卸下不久又重新提起,他盯着白色纱帘及腰的李相月,心揪了起来。 她真的发现什么了? 阿断不懂所以,替李相月抱着剑,脸色茫然带着点疑惑。船舱内许多人都是这样的表情,茫然而疑惑。 其中有人表现出不一般,扇子挡住突然凌厉的双眼,宽厚肥腻的手掌背在身后,片刻后舒展开来问道:“夫人方才说是右手,现在又成了左手,怕不是存了心想逗大伙儿玩?” 一时众人纷纷念叨指责,敢情他们撸袖子转圈的都是闹着玩的?无不瞪大了眼,手捏拳等个解释。 李相月先是走到胸口有莲花印记的男子身旁,蹲下用手贴住伤痕说道:“断定凶手用的是右手时,是以此伤痕为依据。但当我仔细观察另外两具尸体时却发现,这是有人故意引导而为之。” “船工,船上可有猪肉?”李相月问道。 船工点头,眼神貌似无意的瞥向抚扇公子。后者轻颌下巴,便拿来了两块猪肉。 李相月从阿断手中拔出长剑,左手执剑横着将猪肉劈成两半。又恭敬的邀了漕刀帮的弟子,用右手劈开另一块肉。 “大家可发现有何不同?”她问。 百晓门的弟子常年做着资料收集的细致工作,眼力更胜一筹,他说道:“这刀口似乎有不同,夫人劈开的肉右边断面不如左边的整齐,而漕刀帮的大哥恰恰相反,右面比左边整齐的多。” 抚扇公子弄扇的手顿住,缓缓的放至身侧给背后的两人打了个手势。他们相视点头,退了下去。 李相月挽唇而笑,手指指着百晓门那位倒霉的女弟子:“各位请看,她的伤口是否与我手上这块肉相似?” 横劈开的伤口内右面明显有卷边,左面倒是平整。众人醒悟,这人怕是个左撇子。习惯了从左到右出刀,一下仿着右撇子从右边入刀颇不自在,刀面直到末尾挨着左边了才显得顺畅。 广西吴家凑向前来,目不转睛的定了会儿大喊道:“断山掌也是用左手拍的,你们瞧还有个小月牙。当时我就纳闷断山掌中会有这么个月牙印记,以为是他胸口本就有的胎记,现在想来分明是有人用左手手背出掌冒充右手呢!小月牙不就是指甲印!” 话音落,南陵殿的人一拥而上,他们清楚的很,姜维胸口可没有什么月牙的胎记,如此确实有异。 刚刚对李相月挥鞭的弟子,朝着她的弯腰赔罪问道:“船工也是被左手打伤?” “不,他确实是被右手打中。”李相月盯着抚扇公子说道,语调缓慢像是回答更像是质问。“为什么他是被右手打伤?也许是因为他根本无力反抗,不似前两位被各派绝学打死,他是死后被印上流云出岫手。” 李相月接着说:“不若大胆假设,凶手乃是位左撇子,他善于用左手,右手几乎无法与人抗衡,于是他只能用左手冒充右手,却刻意用右手留下流云出岫手的印记,为什么?” “要我们查右手有问题的人!”有人附和。 “不错,”李相月说道,“如果可以用右手杀了他们,他便不会冒险以左手代替右手。再者百晓门弟子死的也很蹊跷,她不会武功,瞬间死于双刀下,为何要将她吊起?是怕船工发现不了?还是怕她死的不够醒目?” “或许是想示威。” 林奇安在她身后默默摇头,要是想示威杀姜维时怎么不示威,杀船工怎么不示威,单单一个无冤无仇的百晓门要示威?说不通。 衣角被扯了下,他低头看着仍旧捂眼的慎儿怯生生的问他:“林叔叔,我好像闻到了些味道,有点儿冲鼻子。” 说着鼻子开始流血,只能仰起头不让鼻血将衣服弄脏。 “月……”他还没喊出全名,慎儿就拉住他,摇摇头。 慎儿早产,小时候身体弱,李相月好不容易拉扯大,但鼻子落了毛病。既灵敏 分卷阅读18 又脆弱,对气味儿很是敏感,稍不留神就流鼻血,过一会儿自个儿又好了。 她捂着眼,摸到阿断身边,让他帮忙托住下巴,自个儿用手绢绑了结塞进鼻中。 见她动作熟稔,林奇安心生怜惜,自个儿嗅了嗅似乎真的有别样的气味儿。 这厢李相月已经将示威的说法否定,她说道:“他的目的是让咱们找到右手有异的人,示威于他没有半点儿好处。” 她说着,又朝抚扇公子走近两步,左手藏于袖中捻作莲花状。 “将人吊起,双刀恰好砍至腰间,这人会不会太高了点?”李相月变得气势凌人,迈着步子步步逼近抚扇公子,对上他凝重的眼眸说道。 我走南闯北,只有北边草原部族中有这般身高的人,小小江南的船上怎么会出现,难道一直躲在船底?阿断听得入迷,想了想他的猜测又马上否定,觉得自己好笑极了。 阿断灵光一闪说道:“会不会是两人?不对不对,两人起码十尺多,这位置相比又太矮了!” 诸多猜测都是惘然,阿断挠挠后脑勺决定还是听李相月说道说道。 “确实是两个人。我猜不吊着,他只能在大腿处砍下这一刀,不会立马至死不说还会暴露他的身份。本来想着吊起,两人相叠装作一人身高。谁想桅杆太高,不得不伸长了胳膊去砍,这一刀恰恰又暴露了他们。但时间紧迫怕人发现,他们也只能选择这个蠢笨的法子。” 纱帘下的红唇翘起说道:“如果是腿脚受了伤,没法直起膝盖的人叠在一起是不是够了?如果其中一人善用右手但右手受了伤,那位善用左手的人是不是需要用左手冒充右手出招?如果要杀的人已经死了,是不是右手受了伤的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打出一招流云出岫手?抚扇公子您说,这些如果对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符合以上所说的唯有抚扇公子的两名手下。要是没有那些如果,以抚扇公子手下人的功夫,不会破绽百出,可惜没有如果,傅天佑的突然造访使得一切乱了套。一人伤了膝盖,一人伤了右肩,而现在恰好突然消失不见。 李相月的掌已经打出,抚扇公子向后倒,脚后跟踩进木板踏出一个深深的印记,想不到他也会武功。 扇面隔开她的手指,手按住机关扇骨化为一片片长有倒刺的薄韧。拂过李相月的面纱割下小片白纱,转身以扇柄为棍重击她的右肩。 这里愈合不久,被他一打直接渗血,李相月忍痛一个高抬脚将他踢到,自己也后退几尺。 不等她再次出招,南陵殿漕刀帮广西吴家的人已经蜂拥而上,抚扇公子虽会武功,但也就是防身水准。要不是李相月重伤未愈,他绝对无法与她对招。 “你们想死在这儿就动手吧!”抚扇公子抹去嘴角的血,笑的极为放浪形骸。“大家不妨闻闻,可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林奇安本来就觉得不对劲,这会儿味道更重了,不消多时就分辨出来,惊异大喊道:“□□!” “不错,船上都是我的人,你们所踩船板下堆满了□□,只要我一声令下船毁人亡。”抚扇公子咧嘴,白牙沾满血迹,看起来好笑又可怖。 他满身的肥肉颤抖从地上爬起,用手推开指着自己的刀枪剑棒,径直朝李相月走去,眼里是欣赏说道:“你很聪明,云梦谷该庆幸有你这么位好徒儿,比在座许多废物要好的多。窝囊在这些人中实在太屈才,不如你随我而去,定会许你一个好前程。” 慎儿抱住她,也不敢捂着眼,仰着头一言不发。 船舱内传来异动,原来是抚扇公子的两名手下折返,他们跪下禀告事情已经妥帖。 “你究竟是何人!”有人质问道。 抚扇公子回道:“抚扇公子齐韵,我早说过的不是么?” 话锋一转,扇子合拢,他用扇子抵住下巴,眼里流出算计的光芒说:“或者你们会更好奇我的另一个身份。”他从袖口拿出一枚玉质月牙形令牌,表面似镀了层贝壳的光泽,流光溢彩。 “倚月楼!”南陵殿咬牙切齿,手里的九节鞭捏的咔咔作响。 李相月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怎么会是倚月楼的人,所有的计划皆因傅天佑出现而打乱,如果是一路人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再说抚扇公子做这么多都是冲着林奇安来的,摆明了是替夷人做事,倚月楼与夷人势不两立,绝无可能是倚月楼的人。 “有月魂令在手,还能有假?”抚扇公子刚说,船内爆发出一声巨响。位于船尾部位的□□不知被谁点燃,爆炸声震耳欲聋。 伴随爆炸声,身后两人突然用匕首扎进抚扇公子腹内,鲜血如注。他回头死死握住匕首底部,不让他们继续刺入,满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吼,口中鲜血喷到两人面上,至死也想不通,他们会突然将刀口对准自己。 两人皆是魁梧身材,又怎么会惧怕他一个肥肉横飞的胖子,轻轻松松的捅了几下,将他如破布般丢下。脸上露出不屑与冷酷的神情说道:“主上吩咐过,不留 分卷阅读19 无用之人。” 船头的□□爆炸,整艘船极度摇晃,除了李相月无人顾忌要逃走的两人。他们手臂勾结,似合成了一人,速度并未受伤痛影响。 李相月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用掌拍碎,捻住一片碎瓷,双指微微发热用力弹了出去。碎瓷打中其中一人的背脊,力量之大直接从胸口贯穿。 “师兄!”左边那人关切询问,右边那人用手示意无碍。 他们脚步不停,回首盯住李相月长至腰间的纱帘,张嘴说了两字。 “杜仲!” 第十一章 11 两人搀扶翻窗而去,船上爆炸声不绝于耳,船舱内摇摇晃晃已经站不得人。 “月娘!”林奇安大喊,他抱着慎儿,面有焦急。“别追了,船就要炸了!” 李相月无奈的转身,跨过抚扇公子尸体时停了下来,抬头对林奇安说道:“你先带着慎儿走,我随后就到!” “月娘!” 林奇安见她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蹲了下来,翻开抚扇公子的衣服似乎在找什么。砰的一声又一处被引爆,船舱向□□斜,慎儿拽住他的衣服,眼睛盯着李相月,出人意料的没有呼喊,而是豆大的泪珠不住的落。 “慎儿,莫怕先和林叔叔出去。”李相月安慰道,冲着慎儿笑了笑。 后者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用手指着窗外,让林奇安带她走。 阿断已经用刀在窗户处砍出两人高的豁口,三人鱼贯而出。 反复在抚扇公子衣襟处摩挲,李相月鬓角已是汗水涟涟,又是一声爆炸,船舱内已无人。 □□味蔓延,有火苗蹿起,灼烈的火焰从船底上跳,映入李相月的眼中。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被瞬间挖出,李相月微微喘气,手指弯曲脸色变白,颤颤巍巍重复摩挲的动作。 火苗逐渐靠近,她仿佛感到火舌舔到衣裙,耳边无端扬起凄切的呼救声。李相月双眼通红,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甚至萌生躲进角落里逃避的念头。 好在她终于摸到一封叠好的信笺,打开看后嘴角扬起了然的微笑,不再浪费时间,准备纵身飞出船舱。正在此时,埋在船舱正下方的□□突然爆炸,整艘船吞噬在火焰内。 慎儿坐在岸边,小手抓住石子一下接一下的往河里扔。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一刻不停的盯着燃起大火的船,只是手上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溅起水花打湿她的头发。 “慎儿,你娘不会有事的。”林奇安想接过她手心的石子,那些锋利的棱角使得她手心鲜血淋漓。 依然丢着石子,若说她与李相月最为相似的地方就是性子中的执拗,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慎儿望了眼林奇安,眼睛酸楚眼泪哗啦没忍住掉下来。 “慎儿很小的时候,娘经常要去集市摆摊,她便把我放在戴先生家中。虽然很舍不得可是慎儿不能哭,哭了娘会更舍不得,慎儿乖不让娘担心,不让娘哭。”说着不让李相月哭,自己倒哭的委屈。小手捂着脸,把头埋进膝盖,怕别人看见。 “慎儿!”河中传来呼喊,她抬头就看见从河中探出头的李相月。 只见她一手紧紧握住高抬出水面,好像怕打湿手里的东西,以这么个怪异的姿势游到岸边。 “娘!”慎儿扑进她怀中,呜呜的啜泣,搂住腰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轰轰两声,身后船彻底沉入河底。好在人员伤亡并不严重,江湖人士轻功稍好些的都出来了,反倒是船工与船老大不见踪影。 活该!阿断与许多得救的江湖人士一样在心中暗暗唾骂。船工也好,船老大也罢都是抚扇公子的走狗,死了正好,剩下他们动手的功夫。 南陵殿弟子颇为狼狈,他们生活山中,水性不显,一路游上岸尖叫连连,舍了面子。此刻借着大伙都在,便想找回些颜面。 整了整衣襟,做着大派的风仪问道:“此处离建安还有段距离,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还敢去建安?”漕刀帮弟子挥着双刀,气红了眼。“襄王被杜仲哄骗,建安早就是倚月楼的地盘,去不就是送死?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谁爱去谁去!” 好几人附和,脸上愤愤然。 南陵殿则不大认同,为首那位抚弄胡须说道:“抗夷人人有责,是天下头等大事。咱们作为汉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襄王被倚月楼蒙蔽,在下认为不如一同去建安,当着天下义士的面揭露倚月楼的险恶嘴脸!重挫邪教,扬我正派之风!” “重挫邪教,扬我正派之风!”果不其然那些被抚扇公子摆这么一道的名门纷纷响应,眼中的坚定足以令人忽略他们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 李相月闻言皱眉,攥紧手中字条,安抚好慎儿后,走到人群中说道:“抚扇公子纵然可恶,但以我所见他绝非倚月楼中人,大家既然都是受襄王所邀来建安一聚,自当心拧成一股,力往一处使才是。尚未调查清楚,就下了定论,是不是太过武断?” 南陵殿弟子不悦,若不是看她拆穿抚扇 分卷阅读20 公子的诡计,不然以她三番两次帮倚月楼说话,定是邪教中人无疑。 “夫人,月魂令岂能作假?”他盯着李相月因为沾了水而紧贴肌肤的纱帘,隐隐透出姣好的容颜,强硬的语气不免软和下来。“我知你心地善良,为了不相干的人也愿出头争个一二,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多说无益。” 李相月焦急,手里的字条是绝佳的反驳之物,可实在无法给他们相看,唯有再次辩驳:“如若抚扇公子是倚月楼中人,那傅天佑之事怎么说的清?没有他掺和,你我根本无法在尸体上找出破绽!” “倚月楼人向来乖戾,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没准是起了内讧!” “要我说就是演场苦肉计,让咱们相信他是好人也说不定呢。” “想不到抚扇公子名门之后,居然也会为了蝇头小利投靠倚月楼,这世道大抵疯了!” “有奶就是娘,白眼狼多的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倚月楼本就行事不端,在名门正派眼中是无恶不作的邪教。再者有月魂令铁证在手,皆愿意相信自己所见,至于其中细微处的不妥,似乎没那么重要。 李相月仍想反驳却被南陵殿弟子打断,他问:“不知夫人是否要与我们同去,要是仍觉得咱们错怪了好人,不如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免得让夫人为难。” “这……”林奇安走到李相月面前,拱手作揖赔笑道:“内子性子秉直,口舌之快罢了。驱逐夷人是头等大事,我们自然也想出份力,就怕各位大哥嫌弃我们武力平平,拖了后腿。” “这是哪儿的话,尊夫人的流云出岫手出神入化,岂有嫌弃的道理!”百晓门弟子笑道,气氛由凝重变得缓和,众人盘算着天色不早,先找家客栈投宿。 无人见李相月牵着慎儿,头稍稍扬起下巴不屈的挺着,显然是未能认同的样子。 林奇安轻轻敲响房门,慎儿开的门,做手势让他明白李相月心情不大好,拉着脸有些吓人。 “月娘,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他关好门致歉。 “咱们要去建安见襄王,能与他们一道最是安全不过,你的打算何错之有?”李相月生着气,更多是无名的怒火,和自己赌气。她明明知道抚扇公子不是倚月楼的人,却无法替他们辩驳,无力又无奈,只能憋在胸口成了发散不去的烦躁。 她摘下纱帘,摊开手说道:“这是在抚扇公子身上找到的信笺。” 上书:找到右手断指之人,杀无赦。 林奇安瞳孔放大,藏在袖口内的右手开始泛疼,用力砸在木桌上,溅起的木屑扎进肉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愈发用力的折磨自己的手。 “果然不是倚月楼的人,齐王为国捐躯竟然生了个通敌卖国的儿子,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林奇安仰头长啸,后又想到自家二叔何尝不是卖了林家。这句死不瞑目恰恰应了父亲与一干亲信,身后落着叛国的名号。 说着眼圈通红,青筋暴起,七尺男儿呜咽语塞。 这般情愫若没有经历,很难感同身受,李相月倒杯茶递过去。 “令翁已去,多愁伤身,相信有一天咱们定能将夷人驱出我们的土地。”她安慰道,停顿小许后说道:“不过这事还有疑惑未解,我想与你探讨一二。” 林奇安抹去脸上的泪,想她如此细心聪慧,恐早就分析清楚了,只是怕失了他的面子,才说讨论一二。 “月娘,请说。” 李相月捏住信笺问道:“若是抚扇公子在你我上船前便收到信笺,会怎样?” “船老大是他的人,只要在上船时检查右手就能找出你我。”林奇安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抚扇公子装作与船老大毫无干系,设了一通局很有可能最初目的根本不是自己。 看见他眼中骤然闪起的光,李相月点头说道:“想找出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我想他的目的不在此,而是立威。无论是与傅天佑一战,还是后面杀人嫁祸。他想的都是令船上之人信服,至于将凶手引到你身上,我想应该是做了一石二鸟的打算。” 可惜棋差一招,算来算去将自己算了进去。李相月叹息,没有信笺的命令,他做的一切会是天衣无缝,有这般谋略却为夷人办事,落得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的下场,不知是该哀叹还是庆幸。 第十二章 12 “为自己立威,待船去了建安,便能名正言顺在襄王面前说上话,不正应了你听到的里应外合四个字?”李相月点明关键之处,神色流出额外的严肃说道:“这些日子投奔襄王的武林豪杰不计其数,夷人究竟派了多少人?” 林奇安眼眸低垂,双手紧握后缓缓松开。小心的抬眼与李相月对视,长出一口气,似乎在纠结然后下定决心般低声说道:“当日我骗了你。月娘……其实我看见那人的脸了。” 李相月一时未弄懂他所谓何意,直到见他抚住右手的断指,咬牙切齿,方才明了他说的是弄断两指的杀父仇人。 “之前未如实相 分卷阅读21 告,一是你我认识不久,这事关乎汉人生死,我不敢相告。”林奇安满面惭愧,李相月路上几番相救,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妄为林家少主。 “你做的没错,是该谨慎些。”李相月一脸坦然,没有半分怪罪。 说了其一必然要说其二,林奇安语气陡然明锐,说道:“第二是怕说出这人的姓名,你不会相信。” “是?” “风义道长。” 李相月一个趔趄,差点从椅上跌落,不敢置信又低声询问一遍:“可是沧澜派的风义道长?” “正是!”林奇安大抵也知这个结果令人难以接受,叹息颦眉道:“沧澜派是御赐的天下第一派,风义道长更是去过京城吃过皇家饭,圣上亲授的一派之主。说他通夷,何人会信我?” “但是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张脸,是他握着澜沧拂尘刺伤了父亲的双眼,趁他看不见之际,一招拨云偃日取了他的命。我的手指也是为了挡下勾住脖子的浮尘,而被玄铁细丝削去三指,绝无纰漏。” 风义道长拿的是沧澜宝物澜沧拂尘,用玄铁丝绞缠而成。极细可随风飘拂仿佛丝线,真正尝过它滋味的人却知道,玄铁丝细而韧,入肉能见骨,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兵器。 李相月收起讶异,局势混乱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保证就是绝对的好人,看来往后需得愈发小心。 她问道:“风义道长德高望重,我怕无人信你,反倒被咬一口污蔑忠良。” 感到李相月的信任,林奇安心头一暖说道:“澜沧拂尘柄上挂了五颗青铜铃铛,我父亲临死前夺下一颗交于我作为证据。那青铜铃铛构思巧杂,五颗各不相同又相互契合,是沧澜祖辈留下的老物,想要造出个一模一样的没那么容易。” 慎儿听了许久已是昏昏欲睡,忽闻铃铛两字以为是林奇安买了挂在屋檐下的玩具与她,瞪大双眼忙问道:“铃铛,哪里有铃铛?” “已经放置妥帖,无人能找到。”林奇安不知是回答慎儿的童言童语,还是说与李相月听,总而言之说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再谈那人那物。 李相月刚说完小心为上,外头就有人来访,说是南陵殿的人要请大伙吃顿饭,消消一路风尘。 “我们随后便来。”林奇安挤眉弄眼,对着李相月吐吐舌头。南陵殿的人果然为了找回面子装老大,无所不用其极。他要是没记错南陵殿可不是富庶宗门,前几年派里饿死几人闹得江湖人尽皆知,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选的是倚江的客栈,虽说挂起布帘,依旧有江风阵阵,桌上的菜肴没多久就被吹凉,李相月动了几筷子再无食欲。 慎儿习惯了北方口味,吃不惯南方的甜口,挑了几口松鼠鱼觉得模样精致,并不喜欢。小孩儿爱动,眼睛滴溜溜的到处转悠,指着江中大船说道:“娘,快看江中有好些船,长得和我们坐的不一样!” 她这一嗓子吸引不少人望去,江中横过三四艘四百料船只,两头高高翘起仰着幡画着太阳与月亮的标识。有点像乌篷船却比它大的多,更别说高扬的帆布,应是海上来的。 “这船老子见过!”漕刀帮弟子撸起袖子,抹了把嘴边的油,生出旁人没有的骄傲感说道:“琉球商船都是这样的日月旗,他们那边海风大要靠前后两块挡板防风!” “大哥好眼力!”店小二放下东坡肉,将白布熟练的搭在肩上,熟口熟面的侃侃而谈。“这就是来自琉球的船,一连好几日咱们看的看腻了,不过可不是商船而是贡船。” 恰好饭食不如人意,店小二又似说书人似的一下将众人引了过去。 “为何是贡船而非商船?这就得从去年夏天说起。”店小二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眼睛狭促的眯着,“南海上罕见的连续两月滴雨未下,岸边的咸鱼都晒成干。据说琉球更惨,岛上淡水几乎干涸。就在此时那些倭寇趁机对它发兵,无奈下琉球国王只能向我朝求助。” 慎儿托腮听得焦急,小孩心性单纯脱口而出:“那我们就帮他们啊,娘说过旁人有难要尽自己之极伸出援手。” 当然是哄堂大笑,国与国的事那是这般简单,小孩天真平添一抹趣味。 “我朝在北与夷人抗衡多年,国库亏空,要帮琉球的忙是要出钱又出力。圣上将这个难题抛给襄王,自个儿躲在行宫内避暑,是答应也不拒绝也否。呸呸呸,瞧我的嘴,圣上身体抱恙,这事儿还就必须襄王下定夺。”店小二市井出生,口无遮拦但也知道自己说错了,立马捂住了嘴,再开口谨慎小心了不少。“按照襄王的意思,咱们当前主要任务是驱夷,琉球的事暂且放下一放。” 南陵殿弟子点头,关于缺钱的事他们深有感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实在不能怪襄王冷血无情。 可若事情是这么发展,江上的贡船就更说不过去了,见店小二含笑抖腿就知还有后续。 “能有这么多贡船多亏了一人,”店小二眼中冒出倾佩的光彩,“倚月楼护法杜仲。” 又是杜仲!漕刀帮弟子唰的一下站起,手中双刀克制不住的 分卷阅读22 向下想破坏些东西。 “他直言进谏,倭寇在我朝东北,为何多年不从东海犯我疆土而是选择更远的南海?无非是东海海域狭长,又遍布深邃海沟稍不留神就会船毁人亡,而南海远是远了点,却胜在海势平坦无风无浪。之所以这么多年倭寇侵犯,没有造成巨大损失,恰恰是因为路途遥远,造船技术有限无法带上足够的补给,往往上了岸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要是他们打下琉球,作为中转,往后有了补给,再想御敌恐怕难上加难。此为唇亡齿寒,必须伸以援手。” 慎儿听得入迷,手无意搭在李相月腿上,见有水渍滴下。从布帘下朝上看,才发现她双目含泪,隐隐有自豪之意。 “不光如此,杜护法明白襄王兵力不足,自己出财出力,攻打倭寇的部队里一半是倚月楼的人。鏖战一月后,倭寇不敌撤兵,琉球国王感我朝倾力相助,特意进贡琉球特有的烈火玄铁。这东西从山里随火喷出,又浸在冰冷的海底数百年,最最坚固不过,光是开采就耗费好几个月,这不近日才从琉球送来哩!”店小二讲到激昂处,语调有高了几分说道:“有了烈火玄铁,咱们就能铸造更为厉害的兵器,送到北方去,屠尽夷狗!” “以前总听倚月楼如何作恶,现在想想多是以讹传讹,他们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店小二表情慷慨,恨不得回到十几年前正是壮年时,必定加入倚月楼报效祖国。 啪,漕刀帮弟子大力一掌拍碎木桌,架起双刀冲到店小二面前提起他的衣襟吼道:“你是不是也是倚月楼的人,这一招收买人心要用到什么时候!” 漕刀帮本就是用蛮力的帮派,一门皆是肌肉横飞,提人就似提起小鸡仔,吓得店小二脸色青白,结结巴巴。 “这、这、这些只要是建安来的人都知晓的啊!你不信、你去问问大街上,谁不、不清楚?” 店家听到打闹声赶来,一口一口大侠好汉,就怕在这打起来。江湖人士是豪情肆意不错,但打起来砸坏店铺咋办?这些个豪侠看似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一顶一的穷光蛋,被他们砸了东西是敢怒不敢言,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还不快滚!”见漕刀帮弟子面色稍有缓和,店家立马斥走店小二,赔笑道:“小店下人没规矩打扰各位大侠用餐,小的立马就吩咐厨房给各位再上几道菜,若是吃的开心了,还可去后头的桃花坞内走走。那边三面环山,中间淌过温泉,花开的比别处早不少,此时正是迎春花盛开,可解解乏。” 一顿饭吃到现在的光景,败了兴致。众人喝了杯,怀着对听见倚月楼赞赏声的抑郁回了房。 林奇安以为李相月也要回去,起身打算相送,被她拦了下来。 “北方待久了,就爱看些漂亮的花儿,少侠先回去歇息,我带慎儿赏花片刻就回来。” “人生地不熟的,我同你们一起……” 李相月后退一步说道:“不用了,以我的武艺护住慎儿不是难事儿,江边风大林少侠还是回去吧。” “我会保护娘的,林叔叔不要担心!”慎儿抱住李相月的腰,眯眼很是狡猾。“娘,快些去吧,慎儿好久没看见花了。” 林奇安所有说辞堵在喉咙口,眼看着李相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转身离去,徒留一声叹息。 第十三章 13 温泉是从山上流下,只是颤颤巍巍的一缕,汇集到江口已经感受不到热气。越往上走,蒸腾的热气湿了慎儿的后背,迫不及待的将头发撩起,用手扇风。 温泉两旁栽种桃花树,未到花期光秃秃的长着几片绿叶,生机盎然。枝头低垂处是抽枝的迎春花,正是盛开好时候,白色或是淡黄色小花点缀枝桠,气味清香。 李相月挽下一枝,编成花环戴在慎儿头上。她的慎儿生的很美,眼睛像她,杏眼圆圆,鼻子嘴巴像他,生气时会微微翘起,添了份桀骜。 盯着与他越来越相似的面庞,李相月失神的伸出手抚住她的脸蛋,嘴角温柔的笑着。 “娘!”慎儿不满的摘下花环,迎春花落下的花瓣弄的她脖子痒,她环住李相月的脖子,脸蹭着她的脸说道:“又想爹爹了吧,要是慎儿是男孩儿就好了,便会长成爹爹的样子。娘就能日日夜夜看见,心中思恋有了慰藉,会开心很多吧。” 李相月噗嗤笑出声,捏住她的肉脸说道:“可不是个鬼灵精怪的丫头,明明是个孩子,偏偏学着大人口气,说出来让人笑话。” “娘开心就好,只要娘天天能笑,慎儿不介意做逗你笑的小傻瓜。”慎儿眨巴眼,见她心情大好,眼睛先是下瞟盯着自己的小脚,然后委屈的嘟嘴说道:“这里好热,慎儿能不能脱了鞋袜,到温泉中踩踩水?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嘛!” “不行,女儿家怎能随意脱去鞋袜?”李相月无视她的娇嗔,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天黑的快,我们早早看完了回去吃饭。” “知道你中午没吃什么,娘晚上给你做糯米团子好不好?” “你说真的?切不能糊弄我!”慎儿有了吃,也不想踩水嬉 分卷阅读23 戏之事,一心捂住肚子开始想晚上的糯米团子。“只能做给我吃,要两个!” 李相月无奈,忙点头应下。 桃花坞深处,树影婆娑,桃树有大腿粗细应有些年头,迎春开的密密麻麻,挡住小路。李相月在百花中看见一处石碑,似乎刻了字剥开花丛走了去。 原是块墓碑,爬了迎春花藤,最美的一株开在碑上,摇曳生姿。她用手描着墓碑上的字,微笑而感慨,心头酸楚喃喃念道:“怪不得你会选在这儿,迎春花开的很美,像你当年为我编的一束。” 碑上只有两个人名,未交代来处也未有亲人姓名,不知是谁为她二人立碑,或许是拿了钱办事的陌生人吧。 石碑斑驳,人名变得模糊。再有个十几二十年,字迹看不清了,石碑被迎春花藤爬碎,两人就会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李相月想,没有遗憾或是伤痛,反而为两人欣慰。化为护花的黑泥,滋养遍地春花,从此无名无姓,成为淹没人海中的普通人,不就是二人所念么? “娘,你认识这上面的人叔叔阿姨?”慎儿问,石碑上刻着阿宁,施玄两个名字,她认出一男一女不难。“是娘的朋友么?” 李相月点头,折下一枝迎春花编做花环挂在碑上,像是戴在他们头上。 “叔叔阿姨,我叫慎儿。”慎儿跪下,手垫在额头上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你们在下面可以找我爹爹玩耍,他是很厉害的大侠,你们是娘的朋友,爹爹会好好待你们的!” 李相月哭笑不得,问道:“先是你静轩哥哥家,再是娘的朋友,你不怕你爹爹招待不来?也不怕他今晚入梦责骂你一番?” 仰起头,慎儿瘪嘴想了会儿坚定说道:“爹爹是大侠,所谓侠者有容乃大,他不会怪我的!” 无可奈何的笑笑,慎儿总有办法将自己撇个干干净净,李相月牵起她往回走,赶在天黑前回到客栈。 “娘,”慎儿扯扯她的衣角,杏眼泛红。“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靖轩哥哥?我想他了。” 李相月蹲下抱住她,估摸有这样的心思许久,晓得她思念心切说道:“再走上一月,我们就能到建安了,静轩会在那儿等咱们。我瞧着慎儿最近瘦了些,不如之前好看了,不知道静轩能不能认出你来。” “怎么会?有么?哪里有!”慎儿捏住自己的脸,感到好像手下的触感是没有之前软糯,嘟着嘴说:“今晚糯米团子要吃三个!不!四个!” “行,都依你。”一前一后走在黄昏中,迎春花不期而遇的飘落二者发间,有淡然香气,洁白如雪。李相月择下慎儿发丝中的花瓣,手中轻轻搓至发热,便是满手盈香。 她回头看眼埋没在花藤中的石碑,又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江。叹息忧愁涌上心头,不知静轩那孩子过得如何?傅天佑是不会伤他,可一个大老爷们会带孩子么? 带着戴静轩一路南下的傅天佑颇有话语权,看着面前被太阳晒得通红,冷汗直冒的男孩,他痛苦的拧住眉心。 “徐叔!徐叔!”招呼来徐良,他挥挥手说道:“让他休息别练了,再这么下去不用送人去建安了,直接寄副骨头架子过去得了。” 徐良看了眼戴静轩,弯腰恭敬回道:“主上,这孩子性子倔强,今日不练满六个时辰,他是不会歇息的。” 说了也怪,那日明明瞧着骨骼结实,应该是个适合练武的孩子才对。但真正练起来才发现,他体质太弱,旁人一天的训练量,放在他身上要四五天。 偏偏这孩子倔的像头驴,咬着牙不说强逼着自个儿练功,直到昏倒方善摆甘休。 傅天佑的头更疼了,想来想去觉得都怪杜仲,要不是赶着南下去会会他,他有必要留着这个孩子么,不管如何就是杜仲的错。 将罪责归到他身上,傅天佑心里稍稍好受点,目光又放到戴静轩的身上,忽然说道:“这孩子筋骨不错,但底子太差。我的功夫从硬派衍生,讲究的是爪爪到肉,骨骼肌肉无一不发力作用指尖,这样看来确实不适合他。” 徐良竖起耳朵,只听他接着说:“论武功巧妙,杜仲确实胜我一筹,双手上的功夫汇聚两指间,若是他来教必定比我教的好上不少。哼!” 也许是对自己说了杜仲的好话而感到愤懑,他在话未加了个极具感情色彩的轻哼。转念一想,他与杜仲间的矛盾与他的武功高低无关。能年少成名挑战武林高手,后稳稳当当的坐上护卫的位置这么多年,杜仲的武学造诣当然没得说。 只是他的为人处世嘛,呸呸呸!傅天佑连吐三口唾沫,尤是觉着不痛快,眉头拧成一股麻绳问道:“还有多久到建安?” “约莫小半月,顺风时扬帆还会快上不少。”徐良答道,添上一句:“不过那位夫人的船出了点事改走陆路了,怕是要比我们慢上十几天。” 那就是还要与这小子朝夕相处一个月,傅天佑倍感头疼,太阳穴突突的向外散发胀意,挥手示意徐良下去,他是真的想静静。 “主上,属下还有一事要与您通报。”撞在傅天佑身体不适时 分卷阅读24 说些不好听的话,徐良忐忑不安,但去了建安终究是要面对的,早点说了也好有准备。“小公子前不久从倚月楼出发,半月前到了建安,随行的除了侍卫丫鬟,还、还有小姐。” 傅天佑陡然瞪大眼睛,稚童脸庞出现片刻的惊喜,忙问道:“疏竹也在建安?她不是说了绝不出倚月楼么!她也在,在就好。” “疏竹小姐与小公子青梅竹马,小公子身体不好,她放心不下就跟来了。”徐良头垂的更低,不忍心看傅天佑欣喜的目光说道:“小姐她知道您要去建安,托了探子捎回一句话。” “什么?” “她说要是早知道您也去,她必定不会去,但去都去了也不好再走了。只是希望您记住以前说过的话,没有她这个丢人的女儿,千万别上赶着乱认亲戚。”徐良说罢,半闭着眼,等待预想中的暴怒。 然而仅仅是平静,空气仿佛被凝固在这一刻,成为隔夜的豆腐,被无形的苦楚戳的满是坑洞。 “晓得了,下去吧。”傅天佑似乎苍老了许多,嗓音带着颤抖与心酸。 徐良没有走而是小心的问道:“我们要不要见见小姐,那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恩恩怨怨说不清道不明,毕竟是父女哪来的隔夜仇?” “徐叔,你懂的,疏竹太像我。她娘的死是我不对,她怪罪我便不会原谅。”傅天佑唇线下抑,说道:“她不想见就不见了,免得往后都不愿与我同在一块儿地方。” “是。”徐良不再多说,从屋内退出看见仍在黄昏下练习的戴静轩。忆起从前疏竹小姐比他还小上几岁,那时主上没有走火入魔,夫人没有郁郁而终,疏竹小姐还是个会亲切喊他徐爷爷的可爱孩子。 一眨眼十多年了,再没听过疏竹小姐的声音,主上身边终究寥寥无人,剩他一人形单影只,不知他午夜梦回之际可有后悔? 徐良摇头,无事可回头,多想无益多想无益啊! 第十四章 14 二月底的建安异常繁忙,因为襄王的缘故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又是烟花又是长街流水宴,直到出了年尾百姓们才有点回神的意味。不得不说好些年提心吊胆,突然有了主心骨颇让人不适应。 百姓人人脸上挂着骄傲,要知道襄王是在建安汇集武林豪侠!没在其他地方而是建安!虽说和他们干系不大,甚至具体在何处聚会他们也不得而知。但本能的自豪油然而生,就像是乡下好不容易出个秀才,还不得显摆显摆。 这样的情绪延续至一月底,导致百姓在二月头时恍然发现,手上之事已经堆积成山,自是忙碌起来。 慧灵随手拿起菱角壳做的腰饰,把玩几下后舍不得放下,问了几次价钱都因店家太过忙碌而无疾而终。索性丢在摊上,快步跟上队伍。 “慧灵师妹,建安就那么好玩?短短一上午为了等你走走停停,是一条街也没走完啊。”脸上覆着轻纱的女子,明艳娇媚就是眼神阴毒,像极了冰冷滑腻的蛇。“也是,谷中冷清。不如外头的花花草草靓丽,师妹耐不住寂寞多正常啊。只是别怪师姐提醒你一句,前车之鉴,性命之虞。” 慧灵气急,手指握住长剑,下一秒就要拔出。 一双手温柔的覆在剑柄上,将她要出鞘的剑合拢。 “师父!”慧灵喊道,“师姐口无遮拦,集市上人来人往,有损我派威严!” 云苓冷眸扫视沐青黛,似乎在询问是否确有其事。 “师父,明鉴啊!”沐青黛先是发狠瞪了慧灵一眼,再是双目急的含泪说道:“我们云梦谷多年不出世,这会儿受襄王之邀正是扬我派威风的时候,又怎么会损本派形象。” “只是我乃这辈中最大的,自需多多提点师妹们,如今最小的师妹刚刚金钗之年,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怕走错一步。”沐青黛斜眼看身后的青葱少女们,各个水灵活脱脱雨后冒出的小笋,瞧的她牙痒痒。“师父也是知道的,曾经小师妹不正是……” 果然云苓脸色大变,甩开衣袖厉声道:“够了,云梦谷清修寡欲,时时不忘谨言慎行,都多多自省,不要走了歪路。” “是,谨遵师命。”众弟子应道。 沐青黛得意的目光下,慧灵不甘心的低头。自打小师妹出事后,师父迟迟不肯立下下任谷主,沐青黛就同错药似的处处与她作对。或者说与每一位有可能接任谷主之位的同门作对,偏偏师父性格愈发乖戾,对她的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如。 慧灵想起刚刚丢下的菱角壳腰坠,觉着应该买了来,心情好些不至于这么难过,不舍的回头看一眼,瞟见摊前有纱帘垂腰的女子牵着稚童嬉戏。 身形背影竟然很是面熟,唯独腰间的长剑变成被布包裹的普通佩剑,平平无奇。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向后跑去被沐青黛一把拉住。 “师妹,你还想让我们等你多久?”她已是不耐烦,眼神瞥向云苓再示威似的盯她,不言而喻的警告。 慧灵指着那道背影解释道:“是小师妹!相月!” 分卷阅读25 “笑话,李相月十年前就死在建安城的大火里,难不成故地重游师妹你见到鬼了!”沐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的害怕,抓住慧灵的手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子不语怪力乱神,师父知道了,非得重重罚你!” 慧灵托住她的手肘,焦急的回指:“真的是小师妹,我们一起生活十数年,怎么会认错呢。” 她再回头,不见人影,黯然放下双手,在沐青黛轻蔑的言语下默默回到云苓身边。 走了两步回头,期望中的场景没有发生。也许真是她思念太甚到骗了自己,小师妹不可能回来了。 “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建安好大好好玩,还有不少地方没去呢!”慎儿腰上挂着菱角壳,小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把弄,弄出的声响像是敲梆子声,将她逗乐。 李相月掩盖在纱帘下的表情没有女儿的兴奋,十年建安变了不少,险些她都要忘记,这是她的第二故乡。脚下的路原本是通往一处繁华热闹集市,十年前的大火把所有烧成灰烬。 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只剩下灰烬与一座座无名墓碑,野草丛生,平坦的大街被错落的鲜花挤成石子路。瓦砾,碎石,破败,毫无生机,李相月每走一步,心就仿佛被刀剜了一块儿。 拽住慎儿的手发抖,浑身都在战栗,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一浮现,她还是回来了。 这儿有很多户商家,墓碑稍矮点的,屋子烧了一半仍能看出檐角上勾的飞燕,是做布料生意的王嫂子。她从大户人家出来,格外钟爱屋檐上的雕刻,每个角都不一样,小时候她最喜欢数檐上的动物,一只再一只,便是一上午。 那旁黄墙烧成了红瓦,是喜欢显摆的黄伯家。他说他家底显贵,砌墙用的是掺了黄金的白泥,说的信誓旦旦,但凡有人怀疑花上一整天他都要争辩个清楚。真金不怕火炼,现在终于有了结论,遗憾的是争个眼红脖子粗的人,随着黄墙一起散在火中。 慎儿因为娘许久没有说话,感到她无言的悲伤,乖巧的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慢慢的走向一处烧的面目全非的院子。 这里有些不同,别处仅仅立了一块墓碑,这里却是两处。多出来的墓碑较别的用料精贵,更是刻了字。 “明月无情弃我去,淡酒三杯难忘愁。相聚可待百年后,只恨人间早白头。”李相月抚摸墓碑上用剑刻出的诗句,眼泪不争的落下,视线模糊,一遍又一遍的描绘。“无情,怎么会无情?情深入骨,剜肉难剃,两情相悦,最难相守。” 眼前浮现那人酌酒,酣畅悲愤抑郁时,刻下几字。他是怪她的吧,徒留他一人享世间悲凉, “可待百年后……”李相月掩面而泣,心痛到无以复加,往日种种映入眼眸,甜蜜酸涩交织最后变成满嘴的苦涩。她抱起慎儿,轻蹭她的脸蛋许诺道:“好,百年后我等你,同去同归。” “娘,这也是你的朋友么?”慎儿托住她脸,小手抹去眼泪,嘴唇嘟起吹气。“不哭不哭,慎儿吹吹娘亲就不难过了。” 李相月顽强笑着,说道:“算是娘的朋友吧,很熟很熟的朋友。” “那这又是谁?”慎儿指着旁的无字碑,这两块墓碑所在之处野草被拔的干干净净。搁置一壶小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还是朋友?” “这是外公和舅舅。”李相月说道,将买好的酒灌入壶中,“娘和你说过的,爱喝酒的外公和调皮捣蛋的小舅舅。” 慎儿开心的从她怀中跳出,围绕墓碑转了几圈,好奇的打探后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外公舅舅,我是慎儿,今年九岁了,生辰是十一月初五。最喜欢吃糯米团子,上过几年学,晓得写字……” “你小舅舅特别不喜欢别人念叨,没准他生气了哟。”李相月打趣道。 慎儿捂住嘴委屈的眨巴眼:“我想多和外公舅舅们说话,告诉他们慎儿也是很厉害的,等我长大了能照顾好娘亲,让他们莫要担心!” 李相月没想她存了这种心思,欣慰之余对家人的怀念漫出眼底,倒杯酒洒在墓碑前。 “爹,相祁。你们和娘在天上过的好么?小月很好,不用操心。这十年日子很平淡,有时候会觉得无聊,但平平安安的我便知足。记得上次见你们时说的孩子么,谢谢老天给我的希望,她长大了性格有点像相祁,乖巧时疼人心,调皮起来和你一样令人头疼。”慎儿仰头听她说话,她盯着墓碑像是唠家常。“爹,相祁我真的好想你们。” “酒是城南的桂花酿,您若是喜欢往后我常常带一壶。” “娘,我也可以常来么?”慎儿问。 李相月点头,手不舍的离开墓碑。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往年的苦楚提及没了痛彻心扉,回忆时更多是幸福的片段。爹爹在小院里喝酒,李相祁求着她说上一两句好话,或是一顿家常菜,或是一场无拘无束的谈心。 小院毁了,但人没有离开。他们永远住在李相月的心里,怀慎儿时日日闹的睡不好觉时,生慎儿难产鲜血横流时,被流言蜚语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时,他们都在。 葬在哪儿,真的不重要 分卷阅读26 了。他们没有真的死去,而是换了种活法永远的陪伴她。 临走前慎儿念念不忘的嘱咐:“娘,你一定要多带慎儿来,我怕外公舅舅见不着我就将我忘了。” “好。” “娘,和我说说外公舅舅的事吧。就说上次没说完的,舅舅偷偷从田里带回青蛙,外公不同意他养,他就悄悄放进你夜壶中的事。” 李相月牵住她走在瓦砾中,一瞬荒芜废弃的东水临街二十五巷仿佛回到过去的繁华。王大嫂新进了一批布料,卖掉了屋檐上能多立只白虎。黄伯又在与人争执,他的墙必定是用黄金砌的,谁说也不好使。 微笑着,李相月挥别并不存在的人们,低声回道:“他啊,青蛙放进我的夜壶里,结果没料到外公那日夜起没找到自己的,顺手拿起手边的就用。恰恰好青蛙蹦了出来,第二日吃了顿竹笋炒肉。” “竹笋炒肉听起来好好吃啊,娘亲做给慎儿吃嘛。” “我猜你一点儿也不会喜欢。”李相月忍俊不禁,牵起慎儿的手缓缓离开。 第十五章 15 李相月一行住在城郊的破落小院,入了建安城后各自选了住处。富庶门派住在城中的客栈,囊中羞涩像是李相月之流,多半住在紧靠建安城的小村内,一月只需两吊钱。 住了约莫半月后,她才见到戴静轩。本还在嘀咕是不是住的太偏僻令人好找,后又想以倚月楼的本事若是有心,就是藏在城隍庙的香炉灰里它也能掏干灰把人挖出来。 直到见到戴静轩,他愁眉苦脸的弯腰作揖,坐在桌边手扶住杯柄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相月心中方隐约察觉,这孩子有心事恐怕是不愿与她见面,她柔声道:“静轩,近日过的可好,慎儿与我对你想念的紧。” 戴静轩听了,对她报赫一笑,又冲着拉住他胳膊不愿放的慎儿出言安慰:“过的很好,倒是月姨与慎儿妹妹瞧着清瘦不少。” 慎儿眼睛骤然变亮,指着戴静轩激动说道:“靖轩哥哥愿意说话了!” 李相月注意他皮肤黝黑,手指略有弯曲,能看见薄薄一层软茧。初学武时有个过程,生的茧尚处于可消退的状态。她微微皱眉刻意避过这个话题说道:“待会月姨就把东面的房间打扫干净,等用小炉暖暖,夜里说起来不会手脚冰冷……” “月姨,我不回来。”戴静轩双颊泛红,眼睛不敢与她对视,言语却是坚决。“我要留在倚月楼学武,将来为爹娘报仇。” “刀剑无眼,要报仇的法子很多并不是非得习武这一条。”慎儿紧张的抓住戴静轩,对李相月的说法极为赞同止不住点头。 戴静轩垂眼摇了摇头说道:“我心意已决,月姨你知道我的,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幼时爹爹不许我读通史,说春秋笔法多会掩盖功过蒙人双眼,待年长已能自我分辨后才能一看。我犟着不肯吃饭,说自己不是庸人之辈,那时月姨也是替我说过话的。” “傅天佑他是忠义之人不假,但毕竟练功走火入魔,心性有损。我对武学的造诣与他是有天壤之别,可以往也是有些名气的,你若是定要学,我教你如何?”李相月清楚戴静轩的脾气,看似孱弱实则骨子里的文人气节一点儿不少于他父亲。 退而求其次,先将他留在身边照顾,再徐徐图之。 戴静轩眼睛发亮,不多时又暗下他说道:“我知月姨是为我好,您答应爹娘照顾我,必是尽心尽力,静轩懂得。但慎儿妹妹这么小,您要照顾她又要照顾我,实在勉强。当时救下静轩的命,就已兑现承诺,月姨不必再做些什么。” “静轩!”李相月喊道。 戴静轩站起恭敬的弯腰鞠了一躬说道:“武功招法同先生教学相似,各有各的门道,为了能招徕学生,其中奥秘不得外传。月姨的武功灵巧惊艳,应是出自名门,您若妄自传授与我岂不是背弃祖师坏了规矩?静轩不忍月姨为我遭人唾骂。” 要不说文人嘴利,细数历史多少风流才子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名留青史。戴静轩说的正中她下怀,师门对她而言永远是心尖上的刺,拔了疼放着更疼,最后只能选择供在心上,一辈子不离不弃。 “静轩哥哥,慎儿想和你一起。”慎儿眼见娘沉默不语,心里着急哭红了眼。“我想和你一起打弹弓,一起读书,还有一起吃娘做的风干肉,你都没有吃过的!” “慎儿!”李相月抱住她,看向戴静轩的眼中多了份敬佩。“既然你决定了,月姨尊重你。倚月楼人多好坏参杂,凡是要多留个心眼,哪天想回来了,月姨一直在。” 戴静轩眼底涌出热泪,咬住嘴唇颤抖说道:“谢谢您月姨。” 送他出屋,林奇安见三人都蓄着眼泪,想上前安慰,走了两步却停下。他们三人的影子交融成一团黑灰色的暗光,像是树落下的叶又似夜里飘过的云,无论如何都是那么的和谐,而他的影子格格不入。 李相月拾起地上的石子,放手中把玩,目光轻飘四周,看见林奇安时稍作停顿。 就这 分卷阅读27 么一个小小的停顿,令林奇安感到不安。她很意外自己的出现,而且带着淡淡的不悦。他焦躁的踱步装作不在意地说道:“今日太阳很好,你们多在外聊聊,我有些倦了,先去歇会儿。” 伴着几乎落荒而逃的步伐,他猛地关起门,背对着门口摸上自己的残肢。往年的骄傲肆意彻底埋入尘埃,他卑微的收起自己的心思,甚至觉得有这样心思很是龌龊。 院内的三人不知他的想法,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李相月摊开手,捻出一颗石子夹在手指间说道:“我有门防身的功夫可以教你,传与我的人是个极为豁达的,他对俗世的条条框框从不在意,自然不会介意功夫外传,就是慎儿也是会一点的。” 慎儿点头附和道:“但娘说我生的比旁人早,手上力量不足要用弹弓才能使出一二。” 怪不得慎儿弹弓打的又准又疼,之前村里有说月姨闲话的长舌妇,被慎儿打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戴静轩想,对这位创设此项功法的世外高人心生神往。 “他的功法没有多年的练习无法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我学的也只是皮毛,不说有多厉害,防身是够了的。”李相月手指用力,眨眼的功夫石子被抛出,穿过下落的树叶,直直打进地里。 那片从枝头飘落的树叶,被贯穿却没有改变一丝飘荡的痕迹,在霎那间打出不规整的大洞,怅然的躺在地上。嵌入地中的石子仅仅露出尖尖的一角,不留意根本不会发现平坦的地上多了块小小的突起。 戴静轩看的痴了,好俊的暗器功夫,月姨使到这程度还说是皮毛,传授她之人该是何等可怕? “他常说世间武功不该有招式武器之分,用刀的就只会用刀,用剑就只能使剑,若遇见武功上等的夺去武器,难不成干瞪眼?”李相月想起他说这话时的不屑,眼睛瞟向天的傲气笑出声。“功夫还是实用为上,这招关键时能保你一命。但切记不要随意使出来,教我功夫之人仇人众多,以免让人误会你是他徒儿对你不利。” “静轩,晓得。”戴静轩接过石子,夹在手指间。 两炷香的功夫,从太阳当头到落山,戴静轩满背大汗,也仅是抛出石子在地上砸出个浅坑。 “回去多练练,你悟性不错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李相月从屋内抱了几件衣裳,都是戴静轩留下的她缝缝补补,应该能用好一阵,不过孩子长身体一天一个样,琢磨着下次还是再做几件大些的。递给他,李相月哽咽道:“保重,注意身体。” “月姨,您也是。” 慎儿拉住他的袖口,嚎啕大哭:“你要回来的,要记得慎儿不能忘了我!” “拉勾,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慎儿妹妹。”戴静轩勾住她的小拇指,摇了摇:“拉钩上吊一百年,绝对不忘。” “下次我要吃糖葫芦,记得给我带。”慎儿破涕为笑,收回手。 门外是久等的徐良,他唤了声夫人,牵起戴静轩的手。 “往后请您多照顾静轩,他年纪尚小如若有不当处,皆是我管教不严,责罚向我来便是。”李相月深鞠一躬。 徐良扶住她,微笑说道:“夫人对倚月楼有大恩,静轩又救过主上一命。夫人尽管放心,倚月楼会全心照料他。” 终有一别,戴静轩坐上马车缓缓踏步,他撩开车帘与站在门口久久不肯进去的两人对视。怕自己哭鼻子让倚月楼的人笑话,他边挥手边偷偷擦泪,直到再看不见人影才放下帘子坐好。 “堂主会同意我回去么,他不喜欢我吧。”戴静轩问道,相处近两月,他从未得到好脸色,心底如明镜似通透。 徐良拍他肩膀,笑道:“堂主惯会口是心非,今早你走时他站在窗边多看了两眼,你到车里了他方关了窗户。回去免不了嘴上说你两句,但心里肯定欢喜。” “真的?” “我与堂主共事近二十年,还能有假?”徐良摸他头顶,想能有这么个人伴着傅天佑不失为一件幸事,况且倚月楼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孩子不卑不亢,是个好苗子。 马车悠悠,车轱辘滚出两道印子。慎儿踩着辙痕,走了一段,太阳落山前走了回来。 她依偎在李相月怀中看落日问:“娘,你说丢石子的功夫不能随意用,怎么不见你收了我的弹弓。” 慎儿手中的弹弓还是在村里时和戴静轩一起做的,现在成为唯一与他有联系的物件。 “你手劲小,借助外力才能使出来这招,神似形偏旁人看不出来,也就随你去了。若是不喜你的弹弓,那娘就收了去!”李相月打趣道。 慎儿忙塞进袖口,一连说了好些个喜欢。 不知何时,林奇安推开门,看向夕阳里嬉戏的两母女,心中涌出莫名的勇气。 第十六章 16 过清明不久,路边长满青色毛茸茸的叶子,缀上黄色花骨朵,只待一场大雨便可绽放。 慎儿对周遭已经熟稔,手腕处垮了个布篮子,小心翼翼的摘下青色嫩叶。是要带回去给娘亲做青团用的 分卷阅读28 ,长出花的就老了,太嫩的也不成,味道欠缺。要挑选那些将将长出三四天,淡淡青色而没有变为绿色的宽叶。 碾碎拌入糯米粉中,包上蛋黄或是糖心,隔水蒸熟,就如上等翡翠似的晶莹剔透。慎儿边摘艾草,边吞咽口水直到小布篮子装不下了,她才一蹦一跳的往回走。 听说建安还有一种特别的口味,包入瓜子果仁什么的,很是奇怪可凡是都要尝试,得想办法让娘亲学了做给她吃。 手放在门栓上又悄悄的收回来,慎儿掂量手腕处的小布篮子,她想给娘亲一个惊喜。耳朵伏在门上,娘的脚步来来回回,应是在院中晾衣裳。 “月娘,我来吧。”林奇安接过李相月怀中抱着的竹篓。说来极不好意思,李相月以他手上有伤为由,帮他洗些外衫。从北到南,月娘对他拂照颇多,而他像个废人渐渐的习惯这种依赖。 步入三月,空气中的清凉消散,李相月盖住的纱帘令她气闷。干活时,不多久就要进屋撩开一会儿。 林奇安见状说道:“小院偏僻,你的仇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知道你在这儿,纱帘就取下吧。” 李相月取下两日前晾好的衣裳,好几天没刮风了,衣裳有点味道,她想等会用艾叶熏熏。一时没有回应,林奇安问第二次,她才迟缓的摇头,往常纱帘单纯是不想被人认出,现在倒多了层意味。 掩在纱帘的杏眼瞟了眼林奇安,暗自叹息。 好像自打进了建安,她便总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林奇安舔着嘴边的胡茬,战战兢兢的问道:“月娘,你能说说你的仇家究竟是谁么?” “他……他是别人口中的魔头,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李相月手指勾结一起,抠下被水泡白的死皮。“可其实不是那样,他很好、很好的,心有家国,谦谦君子……” “他是你仇人?”林奇安打断她,这番描述哪像仇家,反而像是情郎。 李相月手下用力,大拇指处抠出血珠,顺着手指滴进地里。 “我与他,是冤孽。” “无论你的仇家究竟是何人,我都能护你周全。”林奇安顿了会儿,眼下这光景他形同废人,说这话毫无说服力。于是他补充道:“再过小半月!只需再过小半月,等我见到襄王,告诉他一切,他会助我夺回林家,重振林家威风。到那时就没人能动你,我可以保护你。” 李相月警觉的退后两步偏过头说道:“这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安宁,但慎儿始终住不大惯。待见到襄王后我就带着她离开,仇家自然找不到我们。” “你要走?”林奇安迫近几步,眼中不敢置信。“月娘,我能照顾你和慎儿的,你相信我。” 慎儿隔着门板,听不清楚模模糊糊,愈发将自己贴近门,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相月感到他情绪起伏,知晓再避不过叹口气好言说道:“林少侠,月娘有夫婿也有孩子。” “我不在乎!你之前日子过的苦,慎儿乖巧我会待她如亲子。”林奇安所有的惴惴不安,连日累积的患得患失在此刻爆发,将压抑心中敢说的不敢说的羞愧一并吐露。 “不行。”李相月直接拒绝,怕挫伤他又添了句:“月娘不值得,林少侠往后莫再提此事。” 说完转身就要回房,林奇安热血涌上脑,他害怕李相月一走就不会再理他。快步走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突然抓住她的手。 “你放开我!”李相月大喝一声,正如甩开他手时,身后大门被人推开。 小布篮子跌落溅起薄灰,慎儿站在门外盯着两人相连的手喃喃道:“原来娘一直在骗慎儿,你是个坏蛋,慎儿不要理你了!” 哭着跑开,不见踪影。 “慎儿,不是……”李相月甩开他的手,朝着慎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林奇安喊住她:“月娘,我心悦你,我明白说出来你或许再也不会理我,但我仍想说我心悦你!我想照顾你,想娶你。” “林少侠,如果你的手完好无损,如果你还是林家少主,你会娶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么?”李相月半只脚踩在门栏处,没有回头说道:“一晌失去所有,想把握身边为数不多的温暖情理之中。但请林少侠分清,害怕失去和真心欢喜的区别。” 林奇安扬起手慢慢放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埋头哭跑,跑着跑着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东水临街二十五巷。慎儿满背大汗,湿透的衣裳被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哆嗦。她低头看了眼鞋面,跑的时候不注意,踩了几脚泥,粉白绣有桂花的鞋子已经浑黄不堪。 她想娘亲免不了会说她几句,有些忐忑。可转念想,娘亲正和别人感情好着呢,还会念及她?怕不是心底早就将她抛到不知哪个角落里。 这么思索,她愤懑的情绪更盛,气呼呼的想去外公和舅舅墓前告状,必定得让他们今晚入梦教训教训娘亲这个说谎话的坏孩子! 临近李家院子时,她眼尖的望见外公和舅舅的碑前有两个陌生人。站着的那位高大雄壮,看起来凶神恶煞,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分卷阅读29 但慎儿仍是觉着这人是娘亲故事里吃人的坏叔叔。 而蹲坐墓前的人却是白发苍苍,举着酒杯不知说了点什么,背影挺拔颇有遗世独立的气质。 慎儿小心的躲在大树后,探出小脑袋想看清那俩人是谁。 墓前上次李相月带来的糕点已被乞丐们顺走,年头不好战事连连吃上饭就不容易,哪还有什么忌讳可言。类似东水临街二十五巷的地方,皆有乞丐蹲着待你一走立马将祭品塞进嘴里。 估摸着第一次见外公舅舅时,瓷瓶里的酒也是被这些乞丐喝了。慎儿呸的吐口唾沫,真是不要脸! 这个角度她仅仅能看见一小半侧脸,站着的人果然如她所想长得凶神恶煞,黑起面像个阎王。蹲着的人却比她想的年轻些,唇上和下巴有青色胡须,鼻骨高挺,眼中含泪面有哀色。 怕站着那人真吃小孩,慎儿不敢向前,又好奇他们与外公舅舅的关系,竖起耳朵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三月的风吹得她发冷,瑟瑟发抖间她瞥见墓碑不远处有条菜花小蛇。也许是太过悲伤,又或者是两人所处位置恰好被墓碑挡住视线,他们竟然没有注意到那条正要游走到身边的小蛇。 菜花蛇无毒可咬人特别疼,泛着狠劲轻易不松口。慎儿小时候贪玩在田里被咬了口,整整三天疼的睡不着。娘亲为了照顾她,搂在怀中时不时轻抚,跟着瘦了一圈。 怎么又想起娘亲了!慎儿赌气的埋怨,但回忆起娘亲对自己好的场景,她的气无形中消了大半。唯一剩下的就是哀怨,自己出来这么久,娘亲怎么不来找呢! 赌气归赌气,她的视线一直盯着菜花小蛇。那蛇狡猾的很,走走停停没有惊起任何人的注意力,显然墓碑前的两人依然没有注意到。 慎儿的心提到嗓子眼,从怀中掏出木质的弹弓,拾起地上的石子,安在皮筋上,用力拉开弹弓。 是打还是不打呢?她有片刻的犹豫。万一那人真吃小孩,她被发现肯定跑不了,以后不就见不到娘亲了!况且菜花蛇也没有毒嘛,两个大男人被咬一口,应该不会太疼吧。 她一面找借口,一面手并未放下弹弓。末了看了眼白发男子,有种莫名的熟悉与不舍,咬咬牙对准菜花蛇精准的射出一块石子。 飞沙走石间,菜花小蛇被打中七寸,蛇头抽搐几下后瘫软在地。 “是谁?”黑面阎罗大吼,吓得慎儿抖了三抖,转身就要快跑。 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拎着衣领,小鸡仔似的提到墓前。 “护法,就是这孩子打的石子。”黑面阎罗将她放下,手按住她的胳膊让她无法离开。 慎儿急哭了,心想这次死定了,哭喊道:“我是看有蛇才打弹弓的,我还小肉没有长好,还瘦啃起来会硌牙的!” “噗!”白发男子笑着挥挥手示意黑面阎罗放开她,问道:“你觉着我像是会吃人?” 得了自由,慎儿慢慢睁开眼谨慎地盯着他。细长的凤眼笑成弯月状,清华隽朗,对的上静轩哥哥说的书中风流人物。 “你看着不像,可是他像!”慎儿往白发男子身边靠,眼神害怕的盯着黑面阎罗。“我娘说了长成这样的都吃小孩!” 白发男子挑眉忍笑对黑面阎罗说道:“雷驰,你在我手下做事这多年,我怎不知你有这种嗜好?” “护法,就别打趣在下了。”雷驰的脸更黑了,他揉揉自己的脸颊,心想真这么吓人,想要不笑笑别吓着孩子。 他不笑不要紧,一笑便像是狰狞的野兽,呲着牙要大吃一顿。 慎儿惊呼躲进白发男子怀中,死死抱住他。 “好了,别勉强自己,可不更吓人了?”白发男子轻拍慎儿的背部,问道:“这里偏僻,你一个小女孩怎么独自来这儿?你爹娘呢?” 慎儿抬头,一眼望进他满面笑容,不知怎么的仿佛着了魔。就像她笑时娘亲常常做的那样,捏住他的脸颊向外拉扯。 “爷爷,你笑起来好傻。”她说。 第十七章 17 “爷爷?”白发男子怔住,忘记拿下捏住他脸的手。“我看起来这么老?” 雷驰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白发男子,他瞪大双眼活像年画中剥人皮的恶煞。我滴乖乖啊,这女孩胆子真大。要知道楼中与她一般大小的孩子与护法对视都会吓得尿裤子,一里外见着立马绕着走。 说也是奇怪,护法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连带着慈眉善目的,哪有平日的冷淡。 手感颇佳,胡须软而短并不扎手,慎儿慢慢揉捏一边依偎在他怀中说道:“你不老呀,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听闻此言,白衣男子低笑,长舒一口气。他未到四十,女孩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就是再早慧努力也生不出这般大小的孙女。 “既然我长得不老,为何唤我爷爷?” 慎儿思索一会儿,挑起一缕白发说道:“因为你头发是白色啊,只有老爷爷老奶奶的头发才是白的。” 白发男 分卷阅读30 子低头望自己垂在胸前的白发,目光飘向那出与众不同的墓碑,手指轻抚在最后一句。 “只恨人间早白头……”他叹息眼中愁思溢出:“不知百年后,你仍旧华发倩影,我却白发苍苍,你可认得出我?” “应该不需多久了,待襄王起势,我完成楼主的嘱托,便能来找你了,再等等吧,求你再等等……”慎儿伸手抹去他的眼泪,想这人应该是认得娘亲的朋友,心生同情。 她说道:“我爹爹也去了天上,虽然时时刻刻我都想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身旁,他能看见我,能听见我,说不定还能摸到我。所以要笑,笑的开心他就放心了。” 原来是没爹的孩子,怪不得聪慧体贴。白发男子怜惜的摸摸她头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别人,此地偏远无人来接你?” “外公和舅舅在这儿,至于娘亲她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我是跑来让外公舅舅教训教训娘亲的!”慎儿嘟嘴,把玩他的头发搂住脖子不肯撒手。 白发男子身躯僵硬,显然没想她会如此亲昵。可破天荒的不觉着抵触,甚至觉得被软软的一小坨抱着很是温暖贴心,一时没来得及推开。 雷驰的反应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是因为太过惊讶而凝固,如果仔细看便能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不断收缩的瞳仁,和抑制不住的吸气声。 无耻!孤寡多年楼中一枝花竟然喜欢这种类型! 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高龄美男单恋妙龄孩童? …… 电光火石间,雷驰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在白发男子的呼喊中通通烟消云散。 “雷驰?”白发男子说道:“小姑娘的家人应也是在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出了事,只剩一个寡母。两人闹了矛盾,相信不久她娘便会寻来,襄王有约我不能久待此处。你就在此地陪陪她,直到她母亲来了,亲手交到她母亲手中,再回来复命。” “不!”慎儿抱住他摇头。 白衣男子双手抱住她的小脑袋,大拇指摸摸脸颊说道:“不怕不怕,雷驰叔叔不吃人,如果他凶你,我帮你打他好不好?” 雷驰收到来自护法警告的眼神,背脊发寒立马坚定的摇头,单手指天发誓:“叔叔绝对不吃人!” 慎儿盯着雷驰,又盯着白发男子,恋恋不舍的从他怀中离开,挥手说道:“爷爷我们还会再见么?” “我住在建安城旁万刃山庄内,只需报杜仲二字,他们就会带你来见我。”杜仲最后摸摸她的头发,绝尘而去,轻功洒脱灵动一眨眼功夫就不见身影。 “真厉害!”慎儿拍手称赞,回首瞧见黑面阎罗,后退几步眼珠子转了一圈。“雷驰叔叔,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吃我。” 雷驰讨好的挤出笑容,怕自己笑的太狰狞还用手撑了一会儿。 “那你要陪我等娘亲来找我对吧,”慎儿笑着眼睛弯成小月亮,“否则爷爷他会打你,你好像很怕他是么?” 那是自然,试问倚月楼的杜仲天下谁人不胆颤? “那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不然我就告诉爷爷你欺负我!”慎儿的狡黠的搓搓手,抬头思索片刻:“要不咱们先玩打弹弓吧,你站远些头上顶块大石头,看我能不能打着!” 雷驰的脸色又变了变,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份探究。他怎么会觉得小姑娘可爱呢?他怎么会觉得小姑娘怕他呢?等等这狡猾机敏的样子,怎么这么眼熟? 啊!可不像极了前脚离开的杜仲杜护法么!雷驰眯着眼,越看越像,不止是神态举止,而是方方面面。那眼睛那眉毛那微微上扬的下巴,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围着慎儿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清楚,开始不觉得,如今有了不同想法是哪儿看哪儿像。 “像!真是极像!”他啧啧称奇,瞥见地上弹弓留下的痕迹,眉头皱起问道:“这谁教你的?你爹还是你娘?” 慎儿有了杜仲撑腰,挺起胸膛调皮地说道:“我不开心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雷驰叔叔我想玩弹弓,玩着玩着开心了就想起来了也说定呢。” 雷驰:“……” 李相月在城中找了许久,嘴角着急上火冒出大泡。慎儿聪慧方向感强不会迷路,但世道乱的很,谁也说不准路上会不会有歹心之人。慎儿善良,没有什么防范心,很容易便被人骗了去。 不会的,慎儿不会有事。李相月心里默默念叨,脑袋空洞脚步虚浮,不住的拉住行人问可有见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子,哭着跑了过去。 “大婶,你有见过一个小女孩,大约这么高……”她放在腰间比划,未得到满意答案后弯腰道谢,又扯住另一位行人。 “这位公子,有见过这么高的小女孩,皮肤很白……” 一连问了几人,都无所获。李相月急的满头大汗,纱帘被汗水黏住脸颊,勾勒出立体的轮廓。 “夫人,你要找的小姑娘是不是杏眼圆脸?”有位老叟拍了下她背,指着远处。“我见着她似乎跑去东水临街二十 分卷阅读31 五巷了,那地方死了好多人,闹鬼的啊!” 李相月醍醐灌顶,嘴角向上一连说了三个谢谢,她的慎儿是个聪明的小心眼,定是找外公舅舅告状去了。 不疑有他,李相月快步跑去。未见身后客栈小楼内冲出一人,着着粉白长衫,文质彬彬唯独脸上的哀思使他初见垂老之像,折去几分英挺。 “范师兄,作甚呢饭也不吃了?”旁有妙龄女子,穿着与他类似,也是粉白长衫,腰间别了把银白色长剑。“聚宝阁的盐水鸭是建安一绝,我早上天不亮去排队,也只买到一只,你放着不吃岂不是糟践我的良苦用心?” 范珩眺望远方,仿佛他刚刚只是眼花,梦中人并未出现,他愧疚地说:“方才我明明看见相月在此处,一眨眼就不见了呢,许是我思念太甚,看错了罢? “王师妹,让你费心了,我这就上去吃完。” 心心念念的人恍然出现,又骤然消失。范珩的心犹如抛去云端再狠狠落下,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只鸭也只是象征的吃了两口。 “别吃了!不吃了!”王佩蓉夺过盐水鸭发泄似的一股脑塞进嘴里。“总归我买的不合你意,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入不了你的眼,但你怪我今日也是要说上一句。相月师姐已经死了,十年前的大火就已经死了!” 范珩头冒青筋,拳头死死攒住吼道:“她没死!” “呵,”王佩蓉轻蔑一笑说道:“谷中谁人不知,李相月被魔教妖人蛊惑,背叛师门累及家人,死有余辜!” “住嘴!”范珩猛地砸碎桌面,身子前倾高扬手掌,看见王佩蓉眼中的泪光,放下手说道:“佩蓉对不起,但往后我真的不想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范师兄!范珩!”他起身回房,任王佩蓉如何喊也没有回头。“你就是个愚夫!被人蒙骗不自知!偏偏我喜欢,也不知是谁猪油蒙了心!” 一只盐水鸭没吃几口便无人问津,埋头哭泣的女子大概不知世上还有许多人,正腹内空空。 慎儿就是其中一员,临近中午跑出来,到太阳快落山颗米未进,拉弹弓的手都疲软的垂在身旁。 “不玩了?”雷驰松口气,他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姑奶奶的本事。一下午玩法不重样的,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慎儿恹恹地坐在树巅遥望远处,娘亲真的不要自己了么,以后会有弟弟妹妹的吧。以前听村里小孩说,但凡家中有了弟弟妹妹,爹娘的关爱就再不属于一人。 “呜呜呜。”雷驰听见抬头一滴泪落在他脸上,心底着急喊道:“姑奶奶,我没得罪你啊,不哭不哭了啊!” 得到的反馈是更大震耳欲聋的哭声,突然哭声止住,慎儿从树上跳下张开手跑进一白衣女子怀中。 “娘,慎儿以为你不要慎儿了。”眼泪鼻涕通通抹到纱帘上,双手环住腰间,手指相接扣成圆结。 李相月心中的石子落地,又是气愤又是欣喜,忍不住打了她几下屁股,以惩戒由。 慎儿只是哭泣,并不闪躲。 雷驰的苦日子到头,乐呵呵的迎上去说道:“夫人,既然您来了我也就放心,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陪了。” 李相月听见他的声音,身体瞬间变得僵硬。隔着纱帘悄悄抬头看了眼,确认是雷驰后,手紧握纱帘,环顾四周并无他人才略微放心。刻意压低嗓子说道:“多谢壮士,感激不尽。” 一手牵起慎儿,正欲折返就听雷驰说道:“夫人,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第十八章 18 “怕是认错人了,我已有十余年未回建安,不记得与壮士有一面之缘。”李相月掩着面,纱帘垂腰藏去所有窈窕。 雷驰警觉地闭上了嘴,看向李相月的视线灼热而探究。他见过无数的人没有一个令他有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是……她是? 李相月转了个身抱着慎儿,手指紧张到发白说道:“慎儿半日未食,她身体不佳不经饿,如若无事就先走了。” “是,不能饿着孩子。”雷驰边说突然出掌,四指并拢半握,大拇指紧扣掌心意为虎掌。虎啸龙吟,说的便是他与傅天佑,许久未见此掌不想竟然对准一位妇孺。 虎掌擦过纱帘,慎儿惊呼一声头埋进李相月怀中。雷驰看不见纱帘下骤然眯起的双眼,和腾腾杀意。没有反击,也没有预料中的格挡,他的虎掌穿过纱帘,轻飘飘地拍向远处的树根。 李相月抱着慎儿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言语中全是害怕说道:“壮士,我们孤儿寡母身上钱财不多,你若是愿意放过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本能的颤抖,嗓音里抑制不住的哭腔,毫无反应仅仅是腿软的蜷缩。雷驰仔细观察她的呼吸,笨拙沉重像是吓得不轻。他失望的收掌,脸上累起的凶肉化为笑意说道:“夫人误会了,我是个粗人别的不懂就爱和人比试两招。刚才小姐说她这指尖功夫是夫人所教,干净利落又不失狠气真是令人佩服,便想和夫人切磋切磋。不料 分卷阅读32 夫人你……” 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收回的手掌隐约又要握成虎掌,他想听听她的回答。 “原来如此,壮士太过骇人了!”李相月渐渐平复心情,故作埋怨说道:“慎儿的功夫是早死的短命爹爹教的,她爹是猎户弯弓射箭的一位好手。” 雷驰从她话中听不出破绽,倒是慎儿一刻不停的用大眼睛盯着他,眼中竟然有些狠劲。 “夫人,我们当真没见过?”他又问了次。 “千真万确。”李相月背对着他,抱着慎儿站起来,腿脚发软走路踉跄几步,她声音中仍透着一丝哭腔问道:“壮士,慎儿饿了,咱们可以回去了么?” “这是自然,今日的事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改日我登门拜访给夫人赔礼道歉?”雷驰见状,心底唾骂自己一句,真将人吓着了。 李相月立马接道:“不用!寡妇门前是非多,还请壮士体谅。” 雷驰不再勉强,送她们出了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回首落日余晖洒在迷茫的双眼中。分明那么熟悉,怎么会是个不会武功的农妇?但她是谁?雷驰脑中翻腾,始终找不出这么与之对位的人,难道真是忙坏了,认错了人? 黄昏的一抹光透过交错层层叠加的树叶,化作斑斓的光点投射至久立的墓碑上。那些光景沉浸在悠扬的时间里,变成墓碑下爬过的蚂蚁,偶尔停歇的飞蛾,和怎么也追不回一飘而散的风。 光斑晃动间落在明月二字上。 明月弃我去,今朝复又还。 李相月提起慎儿的脚丫,用布擦干塞进被子。端着水盆打算拿出去倒掉,慎儿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 “娘,对不起。”她闷闷地说,“以后我不会乱跑,也不会在别人面前使弹弓。” 李相月放下水盆,坐在榻旁握住慎儿的手:“知道了,早点睡吧。” 慎儿点头,但手没有松开小心的问:“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如果有了别人,娘还会喜欢么?” “没有别人,只有你。”李相月抱起她,摸摸背脊,额头相顶安慰道:“娘会陪慎儿走很长一段路,直到老的牙齿掉光吃不了东西,腿不能走路了。娘会把你交给天下最值得托付的男儿,让他陪着你。” 慎儿升腾起恐惧,眼睛酸痛搂住她:“慎儿只要娘,不要别人!” “光会说些孩子气的话!”李相月点点她的鼻子,话锋一转,眼中有期待问道:“下午雷驰叔叔身旁有没有别人?” 提及雷驰,慎儿不悦,在她心中这人已从黑面阎王变成村中恶霸,憋着嘴说了句有。 “他怎么样?还好么?身体可康健?”抛出几个问题,李相月脸上露出难得的焦急。 “娘,你捏疼我了。”慎儿从她怀中挣脱,甩甩手说道:“爷爷他挺好的,等下次我见到他了,一定让他打雷驰叔叔一顿,给我们报仇!” “爷爷?”李相月眼中的热情瞬间凝固,她不解的问:“与雷驰在一道的是位爷……爷?” 慎儿钻进被子,今日玩的够累不多时就有了睡意,声音越来越小:“嗯……爷爷……他替慎儿做主来着……特别特别好的爷爷。” 原来他不在,李相月心里空落落的。不在不是更好么,不用担心看见不是更好么?明知道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她不能忽略被压抑在心底角落里的呐喊,真的真的还想再见一面。 抹去眼角的水痕,她走进院子抬头望月。吹起烂熟于心的曲子,眸中倒映浅月漫漫。有思念有哀愁有恋而不得致郁满惆。 林奇安走出房门,踌躇几步后双拳紧握下定决定走到她身边说道:“又在吹寻月谣?很好听。” 李相月放下竹笛,瞥见他通红的双耳与眼中的歉意知晓他已想明白,点头说道:“今晚的月亮漂亮,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半月朦胧恰到好处。是最佳的,你说是么?” “是啊,这样极好。”林奇安听出她的话外音,心中的石子放下。“谢谢你月娘,你若是男子我定要与你结为异姓兄弟!” “女子又何妨?”李相月眸中光芒闪烁,唇畔浅笑嫣然说道:“世间男子皆由女子所生,哪来的低人一等?男男女女无甚不同,有忙碌一生无为的男人,也有忠肝义胆的女子,若是有意不如结为异姓姐弟!” 林奇安忙弯腰拱手道:“月姐,有礼。” “安弟,有礼。”李相月回应。 “不日便是三月十五,该准备的早些准备妥帖,我们的敌人远比想象更可怕。”李相月肃穆,他们要面对的是武林的权威,而挑战这种权威,唯有两种结果。 要么赢的漂亮,要么输的死无葬身之地。没有折中没有回旋余地。 林奇安与她对视,二人目光交接,相视一笑。 雷驰匆匆进来,面有喜色,跪地说道:“护法,傅天佑傅堂主想见您。” 半靠太师椅的杜仲猛地睁眼,手摸向胡须顽皮的打了个结,心情大好回道:“快快有请。” 傅天佑带着亲信,一是徐良二是戴静轩。踏进他 分卷阅读33 屋内,视线瞥见桌上铜窑冰纹瓷,不屑的哼了口气。 “杜护法好大的排场,金银玉石佳肴珍馐应有尽有,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就是不知记否北边战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傅天佑掷地有声,大力拍在桌上。 杜仲眼睛半眯,手握成拳背到身后,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北方战事吃紧,襄王已快马加鞭送去军资,相信傅堂主说的情况会大大改善。至于屋内这些陈设,是圣上留下并非我所属。” 嘴角微张,傅天佑有片刻的失神。杜仲居然会向人解释,谁人不知倚月楼的杜仲最是不可一世,从不将人放在眼中。 再看他青丝变华发,眼角处有细纹蔓延,终归是老了。 “哼,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楼主过世倚月楼的财宝尽数落入你手,想必日子过的不必皇帝老儿差。”傅天佑仍不松口,往事涌上心头,伸手直指他的鼻尖。 杜仲猛地起身,一手握拳一手捏住手腕,极力忍耐依然心平气和说道:“你能来建安,能与我、与倚月楼共同抗敌,我很欢迎也很高兴。” “呸,我凭什么与你一起?”傅天佑撮口痰吐在他的鞋面。 “杜仲,你未免也太看的起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真将自己看作楼主了?我告诉你,你在我傅天佑眼中就是一个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与楼主相提并论?” “傅天佑,你若不想合作走便是!我杜仲绝不留你!”杜仲摆手背过身,“杜仲,从来没想过当楼主,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傅天佑仰天长啸,胸口嘶哑发闷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不想当楼主?你不想当楼主你废了小公子的武艺,让他一辈子只能躺在椅上?你不想当楼主?但凡楼中有议者,皆被你赶出楼中。” “倚月楼四分五裂,互不信任,有今天的局面全拜你杜仲所赐。你敢说你没有异心?你对的起楼主么,百年后你杜仲有何颜面去见楼主!”傅天佑怒吼道。 杜仲转身仰面,双目望天好似在看已逝去的楼主,无奈疲惫的捏住眼角说道:“既然没有共事的心,多说无益。雷驰,送傅堂主出去。” “杜仲,你仍无半点悔改之心,今日我就要替楼主教训教训你!”说罢傅天佑甩开徐良企图拉住他的手,一声龙吟腾空而起。 五指长出黑色长甲,快速从上落下,攻他左肩。打的是快招,眨眼的功夫,手指就挨着他肩上的白发,仅凭一指便轻松平齐割断长发。 白丝如雪般落下,尚未触地,杜仲的手已死死攒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转身的,什么时候出招的,皆不明了。 唯一能从他细长丹凤眼流出的凌厉看出,他的忍耐到了极致。 第十九章 19 傅天佑鼻翼抽动,手腕处扣着他的指尖,微凉却力量极大。他看见杜仲眼眸中的轻蔑,这才是他熟悉的目光,旁若无人的嘲弄,轻狂放纵。 被这股眼神激起年少滋味,傅天佑恍然回到十几年前肆意的年岁,歪嘴一笑。双手向下压,左右手交错反按住杜仲的虎口,长甲用力试图贯穿那层孱薄的肌肤。 杜仲察觉到他的意图,身子一转右腿高抬踢开他交叠的双手,左手发力将他刻意压低扯在腰部附近,下一脚就踢在他腹部。 引来一声闷哼,杜仲不屑笑着翻转傅天佑的手掌,令他正面朝上,那么下一脚便会是后脊。一连串动作做完,他左脚未动半分,身姿挺立傲然。 “傅天佑,十年了你的功力与我还是差的太多。”杜仲说。 傅天佑出奇没有发怒而是咧嘴一笑,只听咔嚓一声他竟然自己拧脱手腕。松软的手掌柔弱无骨般从他手中挣脱,瘠退几步飞身踢踏墙柱,张着双手重新刺来。 这次他变换了招式,从单纯的依靠速度发起进攻变为脚步的移动配合阵法。快的仿佛生出重影,他踩在脑中计划好的阵法点上,出招莫测让人无法猜测。 戴静轩脑门冒汗,他学武几月已能大致看清局势。傅天佑虽然借了阵法的巧劲一时站了上风,可杜仲身形灵动,你来我往间不见他受伤,皆晃身躲过。长此以往待他摸清阵法奥妙,岂不是又会占了便宜? 心揪起,他问旁边的徐良:“良叔,堂主他会输么?” 徐良抹去鬓边的汗珠,一手揽住戴静轩的胳膊,一手悄悄推开刀鞘,寒光乍现。 话题的中心人物,依旧僵持着。桌上的冰纹瓷早碎成粉末,桌椅茶杯散落一地。傅天佑在移动中找寻他的破绽,每一次出抓长甲好似淬了毒般让人不寒而栗。而杜仲仅凭两指,弹开他的长爪,触碰发出砰砰的声响,不似肉与肉的接触,反倒似兵戎相见。 杜仲忽然闭住眼,傅天佑认为是个绝佳机会,双手握爪向他腰窝冲去,这里是浑身最难移动的位置,他相信此次一定可以击中他。 质感厚重的布料,和他身躯隐隐传来的体温都令傅天佑振奋,长甲已经抓住布料下一秒就能将他腰间抓出一个大洞。 隔绝在外的杜仲仿佛什么也不知 分卷阅读34 道,他仍然闭着眼,嘴唇弯起一抹笑容。 “堂主,小心!”戴静轩看出端倪,大喊道。 可惜为时已晚,杜仲的双指已经扣在傅天佑的脖颈处,将他大力向下砸,腹部阖在膝盖上,吐出的鲜血则被他侧身躲过。 或许眼睛会骗人,但耳朵不会。傅天佑为人鲁莽而冲动,力量足够而不细心。他的阵法能迷惑双眼,但只要闭起眼睛,每一招晃动生风的气息都毫不掩藏,被他抓了个正着。 徐良的刀砍来,雷驰从侧面冲出,虎掌打在他胸口,夺过长刀说道:“这是护法与堂主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何尝不是插手?”徐良退几步,捂住胸口。虎掌果然名不虚传,他这一掌只是收力警告,但仍然打的不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 杜仲拿过长刀,对雷驰说道:“你到一旁去,我与堂主还要再打上一架!” 还打?戴静轩怔住,手扯着衣角原地跺脚。 “再来!”傅天佑好久没打的这么酣畅淋漓,正是兴头上抹去嘴角的血迹,随意的擦在身上,架好姿势。 长刀被用作剑出招,又有刀独特的力量。每一招都摇曳起风,躲过一爪,墙柱上落下一个清晰的爪印。长刀打横扫过他的脚底,割下黑色靴底,紧接着变化一招三环套月。 一刀刺在腰间,一刀砍向左臂,还有一刀朝着头顶挥去。侧身躲过腰间那刀,左臂的便躲不去,蹲下让刀驶过,那刀已经抵在胸口。 杜仲从不佩戴任何武器,白衣飘飘偶尔手握书卷,难怪常被认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傅天佑与他共事十余年,未见他使过长刀,可招招流畅看似没有章法间又藏着门道,必是多年苦练的结果。 他还会什么?是只会使刀,还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傅天佑心底生出惧意,背脊发寒一颗汗珠从下巴跌落,而在这颗晶莹要落不落的汗珠中蕴含着不仅是恐惧更是欣赏。 傅天佑仰着头,大笑几声说道:“技不如人,能死在你手里也不枉此生,动手吧!” 闭上眼,平静的等待长刀落下。 伴随长刀驶来的有一声脆响,料想中的刀没有砍下而仅仅只是切断他右手一只长甲。 傅天佑睁眼,看向杜仲。后者低头呆愣的望着自己的胸口,一块茶壶碎片不疼不痒的打了下然后落地。 长刀脱力掉下,杜仲掀起一阵风冲到维持扔瓷片动作的戴静轩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 “谁教你的!说是谁教你的!”他力量之大,令戴静轩疼的冷汗似雨,他忆起李相月的话,心想这会儿是遇到仇家了。 牙齿咬唇,戴静轩只字不提。 杜仲眼中流出狂躁,手上的力量加大,大吼道:“我问你是谁教你的!说话啊!” “护法,他只是个孩子。”徐良手足无措,就怕杜仲暴怒下将他杀了,这孩子胆子实在太大。 刚才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杜仲根本没想杀傅天佑,那刀落下的轨迹分明是冲着长甲去的。戴静轩这一心急丢出的瓷片,不痛不痒的伤是没伤到杜仲,但若将他激怒恐怕后果比伤了他更严重。 话说回来,徐良的眉心蹙起,戴静轩用的这一招怎么如此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啊!可不就是杜仲杜护法的独门绝学,他口中不得名的手上功夫? 再看向戴静轩的目光已然改变,原想不过是个可怜孩子,感他孝心动人教他武艺,日后就算不能报仇也能防身。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他也未弄清的东西,相处这么多时日,戴静轩从未展现一二,颇有心机城府。 杜仲双目眦的通红,手上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大,浑身都在战栗活像炸毛的刺猬。 雷驰深感不对,护法上次这副模样还是李姑娘故去,他三天三夜眼不能寐,最后直到撑不住晕过去,再醒来便是如今白发苍苍。 “护法,他是个孩子。”雷驰将手轻放在他手臂。 杜仲终于回复一点儿理智,尽量放松自己,努力装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告诉叔叔是谁教你的。只要你说了,想要什么叔叔都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神鬼莫测的武学秘籍,说了什么都是你的。” 傅天佑很是诧异,杜仲矜贵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漠然,饶是对着楼主也未有此刻低声下气。他的自尊被舍弃的干干净净,或许可以说当那招使出时,他就果断的抛下一切,仅仅要一个答案。 “她在哪儿?她还活着的对不对,她教你的,一定是她教你的!”他的眼睛淬上悲伤与隐忍的惊喜,呼吸都要停滞,他盯着戴静轩目不转睛。 戴静轩疼的厉害,开口说道:“是我爹娘教我的,他们说是曾经一位高人传授于他们。那人我从未见过,就算你将天下所有东西都送我,也是说不出一二。” “你骗人!”杜仲吼道,“一定是她,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戴静轩微微抬头,不再言语。 杜仲重新握住他的肩膀,眼中淬出绝望的怒火:“你骗我,我要杀了你!” 分卷阅读35 疼到没有知觉,戴静轩闭眼晕死。徐良想要拦住杜仲,却被他一掌打开。 他痴痴的念叨:“他骗我的,他就是骗我的。她没死、她教的,就是她教的……” “杜仲!放开静轩!”傅天佑眼见戴静轩晕死,生怕杜仲会下杀手。 长甲迸发,他飞身一跃朝着杜仲后背而去。 快准狠,长甲入肉,从后背贯穿至右胸前,黑色的甲片露出尖尖角。 “护法!”雷驰虎掌打退傅天佑,接住倒下的杜仲。“护法几次对你手下留情,你居然想杀他,傅堂主可还有一点儿同门情谊?真让雷驰刮目相看!” 说完抱起杜仲匆匆离去。 傅天佑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染红漆黑的甲片,他居然能伤了杜仲。为什么不躲,以他的功夫想挡下那爪轻而易举,但为什么就是没躲开呢? “堂主,静轩的手再不治就要保不住了。”徐良出声提醒,忙喊人叫大夫医治。 傅天佑呆呆的点头,心中没有欣喜,甚至悔恨占了上风令他好生不快。 万刃山庄别院内,丫鬟对翠衫短褂的女子耳语几句,女子点头起身将窗户关上。 “疏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虚弱的气息伴随咳嗽从床榻传来。 傅疏竹舀起一勺汤药,吹口气喂入他口中说道:“是个稀奇事,两只大耗子打了起来,嘴里互咬了一嘴毛,可惜就没咬死一只,你说稀奇不稀奇?” 榻上男人清瘦,双颊凹陷,皮肤白的透光一看便知许久未见阳光。他乖巧的吞咽汤药说道:“耗子受了伤,你不去看看?” “我是人,不去踩死耗子还去哭他不成?”傅疏竹放下药碗恶狠狠地说道。 第二十章 20 阖门,落锁。 是时候和住了小一月的院子告别。李相月挎好包裹,牵起慎儿的手没走两步就觉得头晕,空闲的手按住太阳穴轻揉。 林奇安租了辆马车,为了省钱自己做了马夫,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赶忙将她扶到车内休息,问道:“月姐这是怎么了?” “我娘最近几天都睡不好,睡觉总说重啊什么的。”慎儿替李相月揉揉,眼里满是疑惑。“是不是被子太重压着不舒服,娘惊醒好几次了。” 李相月半闭着眼,摇头说道:“可能是马上要去万刃山庄,有些心绪不宁罢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快些上路吧,莫让百晓门的人久等,咱们有求与他,面子得给足了。” 他们没有请帖,自然上不去万刃山庄。好在之前帮百晓门找到凶手,念着恩情愿意让他们以百晓门弟子的身份一同前往。 城郊去汇合的地方有些距离,好几日未睡得踏实的李相月迷迷糊糊的闭了眼。 梦里她青春少艾,着粉裳在谷内舞剑。正是桃花烂漫时,一舞剑器动四方,她的剑斩断下落的花瓣,璇起落英缤纷,眼里只有剑和剑尖的桃花。 “相月。”她身形晃动,在手心飞舞的剑柄停下。 她匆忙四顾大喊道:“谁在唤我?” “相月……相月……你不想见见我?你好狠的心!” 李相月喘着气,奔波在棵棵桃树下,声音太过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谁?你在哪儿?”她费力斩开朵朵横亘眼前的花瓣,它们似铺天而来的飞蝗,斩不尽砍不完。一朵谢了便有数十朵补上,李相月头一回对粉嫩娇艳的桃花心生畏惧,耳边的声音仍在呼喊她。 一句句情真意切,她的心仿佛被人揪住,疼的厉害。 她头疼欲裂,想找条地缝钻进去,那声音呼喊着,她鼻头微酸,脸颊滑着一颗泪。 “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为你哭?”李相月沿着泪痕抚摸,指尖冰凉的水珠忽然蒸发消散。 花瓣变成她的泪水,汹涌袭来。她挥着剑朝着虚无刺去,一剑两剑第三剑!第三剑她刺中了。 剑尖入肉换来一声哀叹:“你要杀我?你居然要杀我?” 李相月睁开眼,她的剑贯穿白衣男子的胸口,潺潺流着鲜红的血。 “相月,做得好!”云苓出现在她身旁,爱抚她的发丝,温暖的手在她脸颊游走。“不愧是我最喜爱的徒儿,杀了这个魔教妖人为云梦谷一洗雪耻!” 白衣男子胸口的大洞往外汩汩冒血,整个地都红了,桃花瓣也红了,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血? 他抬手抓住李相月的剑往自己胸口又送了一分,嘴角是笑的,眼神专注的盯着她,柔情无悔说道:“你要杀我,那便杀吧。” “杀了他!” “相月” “我让你杀了他!” “你要杀我不需任何理由……” 李相月视线渐渐模糊,两股声音在耳边交错。手再握不住剑,啷当砸在地上,溅起鲜红染血的花瓣。 白衣男人仰面笑着倒地,直到被花瓣淹没他的视线也始终盯着她。深情不减一分,身躯却慢慢被花 分卷阅读36 瓣腐蚀。 李相月头晕的厉害,心底有不可言说的痛楚蔓延,像是有人用指甲掐着,划了个十字。然后顺着这个浅显的十字痕发脓淌着泛酸的汁液,心被泡进酸水,眼便也是酸的,泪流不止。 直到他的双眼彻底被花瓣盖住,李相月恍然冲了过去捧起花瓣大喊一声:“杜仲!” “重?”慎儿盯着惊醒的李相月,模模糊糊从她嘴中听到什么重,掀开她身上盖着的薄毯掂量一下疑惑道:“家里最轻的被子娘都说重,天气冷着呢可不能不盖。” 李相月说着无事,随手抹去额边的汗珠,目光飘向马车外,许久不梦见他,竟然有些生疏。手慢慢挪到胸前,梦里她刺中的地方,好像她仍能感到温热的血液,似蜘蛛的黏网纠缠不得停歇。 稍喘口气,她抑止胸口的起伏,抱住慎儿,温软的体热传来,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幸好老天爷待她不薄,她还有慎儿相伴。梦里梦外,人来人往,留得住的也就慎儿一个。 母女俩相拥望着外头的层峦叠嶂。万刃山庄顾名思义砌在万丈悬崖之上,周遭山峰如刀劈斧砍,各个似削尖的钳子,好不壮观。 李相月掩面而笑,心道这人选的位置甚好。名义上曾是圣上的行宫,在这里宴请群雄给足面子。往实际里说这里易守难攻,仅一条通往山庄的路,其余要么是山峦瀑布,要么是奇石陡壁,想避开官兵把守上山,除非能从天而降。 “月姐,再往前就得自己走了。”林奇安出言提醒,撩开车帘为她递上纱帘与请帖。“百晓门的人在前面等着,你好了我们便下车。” 李相月深吸一口气,确认纱帘无误后。又将裹剑的布再缠了一遭,别在腰上,牵着慎儿下车。 襄王广发英雄帖,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此处,百晓门显然等的不耐烦,厉声说了两句重话。 林奇安点头哈腰应下,接过请贴后眼中泛泪,覆上右手的残缺,再昂首眺望云巅处巍峨的雕花飞檐,千般愁绪万种苦楚尽数化作久居胸前不散的愤懑怒气。 他要替爹讨回公道,要替林家冲洗冤屈,要让快刀门林家的名字重新写进江湖谱里。他林家是铮铮铁骨的英雄,是不惧生死的义士,隐忍多时就待今日! 就是今日了!林奇安肩膀无法克制的抖动,垂着脸不让人瞧见涕泗横流。 李相月走到他身旁无声的拍拍他的背,说道:“走吧,等了这么久,是时候要个结果了。” 行至山庄时已是正午,襄王备了饭食,只待吃饱喝足后共商伐夷大业。 李相月一行被安排在庭前,堂内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一眼望去最为出众的便是云梦谷谷主云苓,驻颜有术哪怕冷着脸,看起来仍是三十上下,双手交错置于胸前,未作享用美食的打算。 联系车上的梦,李相月不敢瞥向云苓的方向,机械地低头啃干粮。云苓谷主醉心武艺,对江湖事江湖人并不热衷,料想过云梦谷会派人前往,却不料是谷主亲自来了。 庭前聚集不少粉裳女子,众花拥簇下唯一的粉衫男子就要瞩目的多。不少名家看的眼红,云梦谷的女弟子各个如花似玉,长得和刚冒尖的小葱似的,娇滴滴水灵灵。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嫉妒。 李相月眼中则是惊异,范珩的武功竟然修到了这地步。云梦谷以女弟子为尊,因其功法特殊更适合体质阴柔的女子修习,虽代代收有男弟子,但论武功造诣远远不及女子。 云苓以武为痴,常以武学高低衡量弟子。十年前的范珩根本没有资格与她一同出谷,如今看来却像是同门之冠,大有鹤立鸡群的意味。 李相月略微偏头,看向范珩身旁,果不然瞥见一双怨毒的眼睛。十年未见她艳丽不减当年,是芙蓉上的朝露,更是凤凰头尖上的丽羽。可惜朝露落了灰,丽羽沾了水,左脸上的伤痕将这份美生生折损而去。 许是知道脸上伤疤丑陋,女子向上拉扯面纱,挡住疤痕。美则美矣,那双怨毒凶狠的双眼却是遮不住的痦子,让人说不出一个美来。她的眼睛盯着范珩,像把小刀使命剜他肉,心里早百次千次的吸他骨髓。 这股子狠毒劲不单单针对范珩,而是云梦谷每一位可能的谷主候选人。她是潜伏已久的蛇,只等谁接下这个位置就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阴霾下无人敢与她靠近,她举杯独自饮酒。如果这份孤独来自对绝对权力的臣服,她乐得清闲,没有丝毫不快。 李相月笑着摇头,十年很长么?于她而言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可对某些人来说,十年能改变的太少,大抵是屋檐飘下的灰,无关痛痒。 “月姐,是沧澜派的人。”林奇安指甲陷进肉里,死盯坐在上席正侃侃而谈的白头道士。“就是他,杀了父亲,杀了勇叔,断了我三根手指。” 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嘴里满是腥甜的唾沫,吐出一口就当吐在他脸上般痛快。 风义道长人缘极佳,处处有劝酒者。他为修道者,滴酒不沾,婉言拒绝,面上未有不悦。看着慈眉善目,是个和蔼可亲之人。 分卷阅读37 饭桌上聊得火热,林奇安这边也有火,不过是怒火。 闻得林奇安双齿打颤的响动,李相月余光悄悄望向席上。要不是证据确凿,她很难将这位武林尊者与卖国奸贼相联。纱帘下的双眼,有着不明的光彩,澜沧拂尘不多不少恰好四枚,搁在他手中似乎少了点东西。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相月低语。 林奇安压下怒意只说了句明白。 有真心投奔者,有意图作乱者,有无畏看戏者,也有心怀鬼胎暗自谋局者。看似热闹的集会,实为汹涌诡谲。 “襄王到!”一声吆喝足以让各怀心事的人正襟危坐。 第二十一章 21 在此之前,李相月没有见过襄王。今次一见与想象中相差太多,高大身材略微佝偻着背,上了年纪八字胡长成山羊胡,末梢黑中带白不时飘荡。 眼中儒雅,嘴角噙笑,动作谨慎而谦卑。穿着虽是紫袍,确有几个十分醒目的补丁,约莫未找到上好的绣娘,针脚惨目忍睹。 这样一位老者,若不是先前那声吆喝。混迹人群中,被当做哪派的奴仆也不意外。 “诸位能赏脸在万刃山庄一聚,萧某感激不尽。”他抬手在胸前作揖,气度从容哪怕衣着简朴也无法掩盖。“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哪里哪里。” 江湖人士分两种,一类走投无路,既没有门道也没有走向仕途的本事,学点武艺不至于饿死。另一类则清高的多,自认是世间最清澈通透之人,不愿去官场沉浮。 无论是何种对官府的态度都是嗤之以鼻,更何况是襄王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的贵胄,闲言碎语必不可少。 此番他出场没有立威反倒谦卑有礼,颇得众人好感。嘴上不说,李相月却看出云苓紧皱的眉眼有舒展的势头。 襄王双手插进宽厚的袖口,初春时节高山之巅冷风犹盛,他身影淡薄咳嗽几声说道:“咳咳,不知可有来自北方的好汉?” 漕刀帮弟子扬刀,半露着胳膊血脉喷张。他们是北方名门,未立派前在码头做事,各个身强力壮。南百晓北漕刀,说的便是他们消息极为灵通。 “北方如何了?”襄王拧着眉,更像是个固执的老头。 漕刀帮弟子眉飞色舞,一把刀在手上耍的十分漂亮,侃侃而谈:“咱们漕刀帮今年新开了个堂口,前来入帮者多的似水里的沫沫,捞完一层还有一层呢。咱们帮凡是入帮皆送三个大白馒头,每日勤练功者再加个窝窝头,偶尔吃上一顿肉,这搁在北方没有谁比咱们帮更阔气!” 答非所问,众人听得不耐烦。襄王却微笑着赞许点头,有了他的肯定,漕刀帮弟子继续道:“当然吃屎也得赶上热乎的,以往瞧不起咱们漕刀帮的人,就算再天赋异禀,这口热屎也不能给他尝。宁愿收些瘦弱单薄弟子,听话懂事便好。” 漕刀帮都是粗汉,说话没有把控。立帮之初,没少受人白眼。其中翻的最厉害的恰好也在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碍于襄王的面子不好发作。 “话说得是糙了些,可理是这么个理。”林奇安看着那几人的脸色,忍笑道。 李相月同样暗着乐,心里多思索了会儿。襄王没阻止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肯定不是想听江湖人士的腌臜事,她盘算着该是时候说点正经事儿了。 襄王瞥了眼快意的漕刀帮弟子说道:“好汉说的极是,能日日吃上窝窝头,偶尔有碗肉吃多不容易,若我有浑身的本领也想入帮一试。” 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在人群中心,话锋一转问:“但好汉可否知晓为何突然这么多人想投入贵帮门下?” “这……听说是酉阳失守,无处可去想寻个依靠。”漕刀帮弟子激昂的面孔,骤然发青声音越来越低。 襄王伸手轻拍他的肩膀说:“你南下赴会有所不知,夷人已攻入羟州,不日将攻占旧都。还会有更多人,数不尽的人想投奔贵帮,或者在座各位的门下。” 他的话令嘈杂的环境瞬间寂静无声,人人脸上有惨淡哀愁和郁郁不平的愤怒。 哪怕早就迁都,可众人心中的京都仍旧是那座琉璃瓦堆砌的皇城。梨枝杳杳绕墙生,落雪簌簌覆红砖。美景美人困城中,何年何月复可见? “源源不断的人啊,尽管他们所求不过是一顿饱饭,三寸遮雨之地,各位又能收留多少?”襄王厉声问道。“一人十人百人!可就有更多的人居无定所,最后饿死路边。” 他叹息道:“这才是北方。” 漕刀帮弟子红着脸,悄然坐下,也不敢讥诮默默垂下头。 “大家可知我一月俸禄多少?”襄王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俸钱三百贯,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禄粟月一百石。” 众人惊呼,比起手指数着,一月三百贯,一年就是三千六百贯,可在建安买一套四进四出的大院子。 襄王望着众人眼中的惊叹问道:“多么?这些东西送去羟州,够战 分卷阅读38 士们用上三天,仅仅三天。还不算上战马,一匹上好的战马需要白银千两,次些的也要两百两。这些月钱算得了什么?” “前线的战士们过的苦,冬日最冷的时日穿的棉衣里夹的是芦花,吃的是硬如石子的干粮。手上握刀握枪,稍不留神便被冻下一层皮,整整十五年,他们坚持下来了。”襄王眼中有泪,微抬起头红着眼说道:“他们中最小的才九岁,人没有马高,冲锋敌前被马蹄踩死时刚刚过了生辰。还有那些成亲不久就上了战场的战士,没有一个活着回去了。” 江湖豪杰无不紧握手中之刃,磨牙声比比皆是。 李相月想起死在村中的戴家夫妇,战事无眼可怜的何止是将士。 襄王挥手,属下抬来几个大箱子,打开是满箱的金银财宝,明晃晃的亮眼。 他说道:“箱中所装一是我毕生财富,变卖家产所得,二是圣上赏赐或是乡绅所捐,无一例外都是要送去羟州的。今日当着大伙的面,我萧某立誓羌人不除,绝不归家!” 南陵殿弟子相看一眼,手摸上荷包,心道襄王怕不是奔着筹钱而来。不免面露苦涩,他们不是富庶门派,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穷的叮当响,等会别人都给了他们应该给多少?太多了付不起,太少了又丢面子,实在是一等一的难事。 与他们一样愁苦的还有漕刀帮,那位之前侃侃而谈的弟子已说不出话,忍受同门质问的目光。他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如今说出的话收不回,都知道漕刀帮有钱,当真是骑虎难下。 林奇安摸着腰间用布包好的刀,想扣下镶嵌的宝石尽一份心。手刚有动作,就被李相月按下。 “安弟莫急,我猜襄王图的不是钱财。”李相月手指那些宝箱说道:“江湖门派有几个富庶的?从他们身上想法子筹钱不如找几个达官贵人,用上些手段还不得乖乖奉上。兴师动众将人请来万刃山庄,谋本来就没多少的钱财,未免得不偿失啊。” 林奇安细想,是这么个理,不由得盯住襄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昆仑派掌门是个油头肥脑的胖子,他起了个头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搁在宝箱之上说道:“咱们昆仑虽远离中原,但一颗心始终挂记前线的战士们,能出一份力自然求之不得。” 他昂着下巴,几层肥肉叠加不见明显的分界处。李相月偷笑,昆仑掌门是倒插门的女婿。白白得了个掌门位置,自己武功烂的出奇,难得有机会长脸,定是要威风一阵。 有了他牵头,陆陆续续又有几派或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拿出银子。等到了丐帮,势头猛地停住。 “襄王,不是咱们不愿意出这个钱,可您是懂得,丐帮弟子人人乞讨哪有富余剩下?”丐帮弟子扯出身上好几个布袋,皆是空空如也。 众人这下将目光全部落在襄王身上,都想看看他怎么反应。若是强硬的要求丐帮拿银子出来似乎不太人道,可若不让他们拿出来,谁不心疼银子,给了银子的门派又怎么服气? 只见襄王拥抱丐帮弟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哥哥都知道,你们不容易,大伙都不容易,世道这么乱能开山立派就是大能人,朝廷怎么能再苛刻你们呢!” “来人,将这些银票还给好汉们,再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襄王拍掌三声,奴仆递上黑红色檀木匣子,打开是琉球所供玄铁铸造的神兵利器。 各派掌门分得一件,喜不胜收,没想来一趟还有意外之喜。惊喜之余,无不悄然聆听,襄王有这么大方?恐怕有后手等着他们吧。 襄王捋起山羊胡,半眯着眼说道:“宝器当配豪侠,各位尽管收下,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来惭愧,本该来者有份,经地主之谊怎么样也不该让各位空着手回去。”襄王顿了一下,颌首说道:“只是夷人不知从何处学了不少中原功夫,令前线折损颇多,这玄铁一时短缺……萧某想如果诸位能加派人手一同奔赴前线,夷人的小孩把戏不值一提,到那时定会为诸位人人奉上一把宝器。” 李相月轻轻摇头,原来襄王打的是这个主意。抛出求财的幌子,再以神兵相赠,漂亮话漂亮事说尽做尽。既然你们不愿意出钱,那就出些人呗,拿人手短,烫手山芋是怎么样也得接下了。 果不其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没有反驳之意。 这股子淡淡无耻味道令人颇为熟悉,李相月微笑着摸摸慎儿的脸蛋。 众人的反应正中襄王下怀,他举杯一饮而尽:“众志成城,共驱夷人!” “众志成城,共驱夷人!”淡酒入喉,摔杯以明志。 襄王撩起山羊胡,神情畅然说道:“能得各位相助,萧某不胜感激,趁此好时机,不妨为各位多介绍个朋友。” “倚月楼杜仲,杜先生!” 气氛瞬间冷却,李相月僵硬如石,慢慢抬起头来。 第二十二章 22 “在下杜仲,见过诸位。” 熟悉的声音因为岁月的积淀有了一丝沉闷,短短几个字 分卷阅读39 他咬字清晰,却在尾音处陡然变软,原是他用手挡住冒出的几声轻咳。 李相月垂下眼眸,双手渗出冷汗,光是听到声音就已经鼻酸眼红,久久不敢抬眼去看他。 “是白发爷爷!”慎儿惊呼,扬起手臂便要打招呼。“娘,是我同你说过的白发爷爷!” 嘴巴被捂住,手被揽下抱入怀中,慎儿不解的盯向李相月。 “娘……” 李相月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下巴处结出漫漫水珠,啪嗒一颗滴落大手小手紧握处。 他的头发怎么白了,似那年忽而飘下的雪花瓣,不小心染白了头。她想起碑上那句,只恨人间早白头,原来真的早生华发。 她的双目黏在杜仲身上,即使诧异又是心痛。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从不向人低头。她曾无数次说过,他这般的恣意放纵不将人放在眼底,终不会落得好下场。 如今他变了,像是她曾经希望的那样,面对他不屑的名门正派会浅笑着打声招呼。但这幕真正出现时,她却只能感到心疼。骄傲的尾羽被拔去,谁会在乎受伤的孔雀? 他瘦了,也老了。笑时眼角处有细微三角的褶皱,身上的白衣有些大了,风拂过腰线处勒紧的流苏带系不住,有松垮的趋势。 长眉入鬓,手轻抚唇上的山羊胡,人是笑着,眼底却没有光彩。如同被遮去光辉的黑夜,剩下死一样的空洞与死寂。 过去十年,李相月料想过无数次他会过得怎样。念及总是他洒脱年少模样,或是不经意淌出的稚气,像他这般的红尘过客,少了谁人都能过的潇洒。 也许起初会愤怒,会如小孩似的发几天脾气,自个儿和自个儿较真。再过几日平复心境,他就会发现她与那些开的灿烂的花儿并无不同,模样娇嫩也好,气味芬芳也罢,终归会凋零。 不若再去寻朵花儿,能一心为他,不离不弃的鲜嫩花儿。 想到此,她心中百味陈杂。再望向他凄老之相,就只剩下苦涩难耐,漫到嘴角吐出的唾沫也是苦的。 周遭的目光灼烈,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们多数是极端的怒意,将悲伤怯怯的眸光掩盖。 安静到风声也不敢轻易吹拂,像极了庭院里静谧不喜晃动的水池。池面似镜,映照出人人凝重的表情,云苓冷面看着杜仲,捏碎手中的瓷杯。 这声轻响成了落入水池中的墨点,星点的墨痕扩散,满满沸腾蒸成愤怒的大吼:“杜仲拿命来!” 半臂长双刺,手持袭来,黑瘦的汉子眦着眼,朝向杜仲胸口刺去。雷驰率先反应过来,想用虎掌对去,被杜仲伸手制止。 他左右开弓,分别伸出两指夹住双刺,用力扯向耳后。手肘击中黑瘦汉子胸膛,引出一串酸麻,手上无力双刺反被杜仲抢走。 黑瘦汉子怒目着后退几步,提起手握成拳头,做了一去不复返的打算,咬碎牙齿驶了去。 杜仲抓住双拳,凭空顺力画了圈将他推了几步。拾起双刺,托在手掌,正面朝上递了过去,说道:“昔日山西吴老英雄创如影双刺,讲究的是一个巧字。双刺竖可变枪,横可做镖,配合路数更是变化多端。力量固然是武学中无法或缺的一向,但若单靠蛮力岂不是失了招法的精妙?” 他略微弯腰,嘴上不饶人动作倒是恭敬,黑瘦汉子哼的一声,收回双刺退回人群。 同归于尽的勇气能有一次就已不易,尤其是见识到两人间的差距后,黑瘦汉子再提不起出手的冲劲。 襄王怒喝道:“这是做甚?杜先生与倚月楼有意与大伙一同抗敌,壮士此举莫不是想寒了义士们的心?” “襄王您有所不知,倚月楼是出了名的魔教,他杜仲更是邪魔外道的翘楚,彻彻底底的妖人。”黑瘦汉子吐口唾沫,用鞋子碾碎仿佛碾得是杜仲的脑壳。“十多年前我派屡受倚月楼骚扰,派中弟子死在他们手上的还少么!夷人饶我疆土不假,国仇家恨,国仇在前也不假!但若要我与倚月楼合作,称兄道弟,我如何对得起派中死去的弟兄,这是让他们在九泉下不得安宁啊!” 一番慷慨陈词,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点头赞道:“倚月楼作恶多端,要我们与他为伍绝无可能!” 襄王见状急忙插到人群中游说道:“这些杜先生也同我说过,倚月楼早些年来者不拒,收留过不少恶徒,做下之事确实罄竹难书。可十多年过去了,作恶的人早已处置,杜先生有意弥补,诸位手上的神兵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恩怨纠缠何时了,看在萧某的面上暂且放放吧。” 一听手上神兵是杜仲的主意,不少人直接愤恨的丢弃,一时噼里啪啦的铁器碰撞声响起,犹如炉灶上跳动的火苗。 火在众人心中燃烧爆炸,沉重的呼吸声起此彼伏,显然多年仇恨,一句话便想了断太不现实。 “诸位好汉……”襄王仍想说上几句,大好的局面演变成这样,他委实不甘心。 杜仲走向前,手搭在襄王肩头拍了下:“王爷,这是倚月楼与诸位的纠葛,您不必多忧,杜仲自有办法。” 分卷阅读40 “这……”襄王看着杜仲,他深邃眼眸中有坚毅的神采,略显苍白的脸颊挤出淡淡笑容,无可奈何襄王叹气。“你小心点。”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云苓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回到云梦谷弟子聚集的位置,用手微微拦住范珩,不让他冲出人群。 杜仲双手合十,右手向上左手在下架与胸前,弯腰致歉:“前尘往事,皆是倚月楼的过错。在下作为倚月楼护法,弟子犯错是我管教不严。今日诸位尽管出招,杜某绝不反抗。还望诸位好汉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前嫌与倚月楼一同抗夷。” 此话一出,李相月拽衣角的手又紧上几寸。倚月楼劣迹斑斑,在场与他没有一点儿纠葛的恐怕是凤毛麟角,这么多人哪怕人人吐口唾沫也能淹死他,真当是不要命了么! “使不得,使不得,这时候不能说置气的话。”襄王喊道。 杜仲弯下的腰未直起,而是平静的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诸位请吧。” 黑瘦汉子最先发难,提起双刺冲了过来,刺钩直入双肩,穿过琵琶骨身后冒出寒光凛冽的两个尖刺。 “你!”黑瘦汉子未料他真的不躲,抽出双刺鲜血滴了一地。裹着沙尘,血变得乌黑,像是一幅上等的泼墨山水画。“有胆识,吴某无话可说。” 说罢丢下双刺,回到人群。 雷驰扶住杜仲,简单的替他止血,焦急的低声问道:“护法,前不久您刚受了伤,这又是何苦呢?” “这是楼主的心愿,我答应了一定要做到。”他伸手点穴止血,重新站好恭敬问道:“接下来是哪派好汉?” “娘!你拽的我好疼。”慎儿看不太懂局势,只觉得他们在玩游戏,就是不明为什么娘亲这般激动,生生要将她掰断去。 李相月恍然惊醒,松开慎儿的手,转身握住长剑,不能自已地想拔剑将黑瘦汉子一剑毙命。 “杜仲,我昆仑派三代弟子被倚月楼寻仇死了十人,这仇是不是当报?”昆仑掌门站了出来,杜仲与他结有私仇,过程难以启齿,只好用寻仇做借口。 杜仲点头说:“当报。” 昆仑掌门挥挥手,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脚步扎实,身躯挺立一见便知内功深厚。 他抬掌身前画作八卦图,黑白取阴阳之力,化万物于一掌之中,顺风而至,直击在杜仲胸口。 掌快的惊人,未见出掌就已见杜仲疾退三步,地上留下条鞋底拖过的痕迹。 雷驰接住后退的他,询问是否有事。杜仲半闭着眼,轻微摇摇头,开口时却猛地吐出鲜血。 “护法!” “杜仲!” 雷驰那声极大,衬得李相月这声小的多,但身旁的林奇安仍是听见了。他不解,月姐沉稳,素少显露情绪,怎地会这般关心魔教妖人? 看她双手紧握,血痕点点,身体僵硬。纱帘已有被汗浸湿的趋势,纵使不见她容颜也知,她紧张到了极点。 视线死死望着远处那点,那人抹去嘴唇上的鲜血,踉跄站起还是恭敬的姿势说道:“诸位请吧!” 昆仑掌门质问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的中年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与他的恩怨,不必挂在昆仑派的头上。”中年人轻蔑一笑,言语中讥诮激怒昆仑掌门,碍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 只得默默等着后续有人给他一剑,抱臂含笑环顾四方。 出来的是位文人,手托一方紫砚是点墨派人。 他走进用笔在杜仲白衣画了笔,说道:“七年前倚月楼朱雀堂堂主杀我大弟子,此仇不可不报。可惜朱雀堂堂主已被逐出倚月楼,又死于疟疾,没法亲手杀了他。但点墨派向来以德服人,他的错不应怪你,这笔子脏墨,就当罚你用人不当,从此两派恩怨一笔勾销!” “多谢陈大侠。”杜仲对陈文思行礼,心想点墨派不亏是文人风骨,称得上一句君子如风。 “他不杀你,我来!”人群中蹿出一女子,面有萋萋色骂道:“杜仲竖子,你灭海沙帮满门,这仇你认不认!我本是海沙帮人,十五岁嫁入石家堡躲过一劫,不然如今早就是南海的砂砾,幸得老天有眼让我能报血海深仇!” 她拔刀驶来,杜仲这回未站立不动,而是侧身躲过,抓住她的刀发力踩在脚底。 见他昂起下巴,不屑说道:“我对海沙帮,没有愧疚。” 第二十三章 23 “没有愧疚?!”女子仿佛听闻世界最为可笑的话,仰天大笑三声问道:“海沙帮上上下下八十口人,你屠个干净。就连家兄明明逃了出来,都要赶尽杀绝,若不是我嫁入石家堡,今日也是白骨一堆了吧!杜仲你居然说没有愧疚?” 杜仲挑眉,走了两步疼痛上扬,捂住胸口深思。 远处躲在人群中的李相月由担心变为愤怒,咬牙切齿说道:“海沙帮净是些无耻之徒,忠义礼信在他们心中算得了什么!若说愧疚也是只恨当初没下了死手,跑出几个人渣,为人间凭添祸 分卷阅读41 事。” 说着手指抵开剑鞘,大有拔剑直起刺入那蛮不讲理女子胸口。最好能将多年仇怨一朝清洗,用她的鲜血浇灌建安的泥土,安抚曾经被她亲人所伤的亡魂。 当温热的血渗透入那片白灰覆盖的土地,地底深处被烈火灼烧,灵魂日日翻滚在火舌中的人就能得到安息了吧。 灼灼火光里,有人在柳絮中饮酒,有人爱和她拌嘴。桌上永远不会冷却的家常小菜,和依旧温暖的怀抱都溺在火里,触手可及的温情永远都无法再感知一二。她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哪怕离眼中的烈火那么近,她仍觉着手脚冰凉,心好似掉进冰窟,眼泪冻的流不出来。 “娘。”慎儿反身抱住她,拍拍她的背。“不要怕,慎儿在呢!” 失去一切的痛如潮水退散,她的恨愈久弥新,抱住怀中软糯,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林奇安何时见过她这幅模样,映像中她对所有人都是善念为先,头一回见着如此愤慨,不由的问:“月姐,可是身体不适?” 正是这声轻唤,让李相月收回利剑,默默的盯着远方。 “哦?”沉思已久的杜仲轻蔑的出了声,“原来当年还有漏网之鱼,好在老天开眼收了他们的贱命,省得我废功夫。” 石夫人听罢怒目而视呵道:“你杀我父兄,杜仲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脚踢长刀,手顺势推出,刀口卷起冷风形成小型漩涡,似风浪中昂扬的帆船。霎时到了杜仲的眼球,锐利的寒光刺痛他的双眼,手指弹开利刃,生生豁出几个刀口,溅出的碎渣直挺插入石夫人的手掌。 “杜先生!内子不敌望您抬手!”石家堡堡主厉声说道,跨步挡在石夫人身前。“咱们是来化解恩怨不是么?” 杜仲哼的一声拂袖,动作看似潇洒却在不经意间扶了扶右肩。就这么个小动作,被石夫人看在眼里,手悄悄伸向袖口,嘴角换上得意的笑容。 三枚梅花钉,从袖口蹿出,尖头发黑是带毒的表现,它们的目标很显然,都是杜仲受伤的右肩。 身子旋转侧躺,杜仲躲过她从袖□□出的暗器,双指夹住其中一枚,转瞬便朝她身上射去,不偏不倚正中她肩膀。 “海沙帮残杀南海百姓,你只知你父兄重要,怎么不知别人也是有亲人的?”暗器刺中她的左肩,慌张中她拔下暗器,掏出瓷瓶想往上倒些药粉,不料瓷瓶却被杜仲一手捏破。“黄泉散,呵,你还真是恨毒了我啊。” “这药什么效果来着?”杜仲捏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雷驰接话,眼睛盯着石家堡众人,虎掌交握警告不言而喻:“回护法,这药虽毒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先是腿脚酸软,浑身无力。接着腹痛难忍,肠穿肚烂,最为可怕的是,这药最后还会使人容颜尽毁,死活不得安宁。” “杜仲你不要太过分!” “妖人快放了石夫人……” 质疑声此起彼伏,有几个热心的侠士耐不住要出手,被他狠厉的眼神挡去。 杜仲扣住她的命门,任她浑身乏力瘫软在地问道:“雷驰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回护法,您事多儿记不太清也是常事。这还是您带我去南海看见的啊,海沙帮要挟渔夫出海,对他们家人用的可不就是这招?岸边堆积的尸体都发臭来着,如若有心现在去翻翻南海附近的卷宗应该能找到不少记载。” 两人一唱一和,倒让想出头之人发憷,海沙帮的事大伙略有耳闻,对于他们种种行为很是不齿。但再怎么不齿也比不上倚月楼,打着浑水摸鱼给魔教好看的心思,谁也没挑破。如今丑闻被大喇喇的摊在阳光下,又有暗箭伤人在先,再帮着说话很难不落下助纣为虐的话柄。 一时喧嚣的声音降下,人人都看向石家堡。怎么说石夫人都是石家堡的人,到底了还得他们来处置。 石堡主盯着那双渴求自己的眼睛,身旁是稚儿的哭喊,一声声娘亲唤入耳内,跳动勾起头皮的疼痛。 “暗箭伤人,这种蛇蝎妇人,交由杜先生处置。”石堡主不顾稚儿哭闹,抱起他扭头离去。 看好戏的众人,无不暗道,石家堡如传闻中心狠,结发妻子都可不顾。 李相月并不意外,早在几年前她就有所耳闻,这位石堡主是铁石心肠,真不愧冠上石姓。 这头杜仲嫌弃的松开手,甩下石夫人一人卧倒在地。她慌乱地伸出舌头在尘土中舔舐散落的药粉,发髻松散面容枯槁就算捡回一条命,脸也毁了个彻底。 小小插曲令在场众人的愤怒逐渐冷却,细想与倚月楼的冲突归根结底在杜仲身上的少之又少,前头有点墨派大气翻篇不计,他们此时再将旁人的错归到杜仲头上,难免太小家子气。 有胆大的瞪了眼点墨派,也不知是不是事先通了气,就那么大度的不计前嫌了? 名门正派以德自省,欺负一个身受重伤之人,有违君子风范。襄王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事情正朝着理想方向发展。 雷驰悬起的心落下,护法这么些年为倚月楼呕心沥血。又 分卷阅读42 常牵挂那位姑娘,整宿整宿的伏案谋划,以此来麻痹心中念想,长此以往身体大不如前,每逢换季或是气候突变,总要大病一场。 加之傅天佑那爪伤的太深,护法的身体就是夜雨飘摇里灯笼,忽明忽暗。 同样稍松口气的还有李相月,绷紧的神经放松。她轻柔的抚弄慎儿额前被汗水黏湿的碎发,说了句不太好笑的玩笑话。 慎儿来不及笑,就听见人群中传来愤怒的声音。 “你说对海沙帮没有愧疚,那我们云梦谷呢!”范珩冲过云苓的阻碍,一柄绞丝银光长剑指着他。“杜仲你当年盗我云梦三宝,认还是不认!” “掳我师妹,哄骗她是与不是?”他怒吼,多年积攒的怒意瞬间爆发。“师妹醒悟回来认罪,本只是受师门责罚而已。未料你又将她掳走,她不愿!你就一把火烧了东水临街二十五巷,灭了她满门,不忠不义有什么资格说海沙帮?凭什么要我们与你一起抗夷!” 这段往事是云梦谷最不愿意提起的辛秘,云苓因为此事多年不出谷半步,怕的就是脸面无光。范珩口无遮拦的提起,使她脸色铁青。 但她没出手制止,如范珩所说,众人需要看清杜仲的真面目,不与奸人为伍,也是正道应尽的本分。 “休得胡说!李姑娘与护法明明……”雷驰反驳。 杜仲扬高声音斥道:“雷驰!闭嘴!” “怎么,无法反驳了?”范珩提剑的手颤抖,唾沫横飞:“你欠我们云梦谷的,欠小师妹的,今日通通偿还。” 杜仲含笑凝视他手中的长剑,很久之前有柄相似的架在他的脖间。明知道她下不去手,他却总是激她,看她被逼急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名的觉着可怜可爱。 这柄剑不是当年那把,可他愿意死在这柄剑下,就似当年他对她所说: 你杀我,我愿。 李相月双眼被泪糊住,透过纱帘更是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身影团成一块白色的光团,浓稠似化不开的雾,她忆起当年山底下的所有。 他始终是那个爱昂着下巴,目空一切的少年。用他特有的骄傲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大可矢口否认。但那李相月就会被扣上背叛师门,□□不自重的名声。 他不愿,他心中的月亮永远那么干净明亮,无论她在或者不在,他都愿意为她留下整片天空。百年后,当她被提及,还是云梦谷的翘楚,是云苓谷主最得意的门生,是纵横江湖侠骨忠肠的李女侠。 没有他,她便成了想成为的人。 “狗贼拿命来!”范珩不再犹豫,使出一套云梦剑法。刺破的风扯着嗓子哭吼,落下的叶成了利刃下的牺牲品,而杜仲的心脏会是剑最后的归属。 杜仲无力也不想反抗,视线朝上看向天空中根本不见的月亮。他死了,倚月楼的恩恩怨怨彻底了结,楼主的遗言完成大半,他能安心的见她了呢。 唇畔是不悔的笑意,他无怨无愧,慷慨赴死。 意料中的剑没有驶来,一柄被布纠缠的长剑挑开剑尖,绕着剑身四两拨千斤推开锋刃。素手结成莲花扣,轻打在范珩手臂,力道不大足以令他诧异。 果然剑尖转了向,挑开她的纱帘。白纱漫漫,横劈成两半,飞舞空中,旋转落至脚边。 纵使女子有意低头侧目,范珩仍是一眼认出心心念念的梦中人。 “小师妹,你还活着?!” 第二十四章 24 “小师妹,吃青团么?”声音不同十年后的憔悴,范珩稚嫩的呼喊。手上端着一盘青团,叫了几声无人应答,犯起嘀咕。走出厨房见师姐师妹们都朝着祭祖堂跑去,没空放下索性端着盘子跟着小跑。 祭祖堂人满为患,范珩需要垫脚才能窥探一二。瞧见堂内女子发髻中攒了朵柳絮绒花,那是李相月父亲托人送来的,整个谷中就这么一朵,是为一枝独秀。 他捻起一块青团,挥舞着说:“小师妹!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唔!” 扭头看是谁不知好歹捂住她嘴,原是排行老二的慧灵师姐。 “小点声儿,师父就要来了。”慧灵给他个眼神,恭敬的为云苓辟出一条小道。 云苓赶来时,李相月与沐青黛已被人点穴一整晚。二人面对面,李相月长剑抵住沐青黛的脖颈,而后者则是做出求饶的动作,就这样极诡异的一动不动。 “师父,这点穴手法很是刁钻,弟子解不开。”慧灵面有愧色,自觉学艺不精,又担忧的看向在堂内的二位同门。 云苓眼角上挑目光毒厉在二人身上扫视后,伸手解穴。出人意料的穴道并未像她所料轻易解开。于是眼中多了分探究,她练武成痴如此刁钻的点穴方式倒是头一回遇见,仿佛生了脚似的,解穴的片刻穴位竟然朝旁移了两分。 手指捻作莲花,眨眼间她使出流云出岫手,速度快到慧灵未看清她点了几下,两位同门就已痛呼着软软的倒地。 沐青黛抬手对着李相月打了一巴掌:“竟然敢 分卷阅读43 用剑指着我!” 虽说不是她刻意为之,但云梦谷中上上下下皆是看见了的。沐青黛作为大师姐脸丢的干干净净,这一巴掌也算是给自己找回些面子。 “大师姐,我并非故意。”李相月明白她的脾气,仅是用手背挨着打的通红的脸颊。 云苓双眸微瞪盯着沐青黛,两人这才赶忙跪好,垂着头。 “相月,你来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云苓面对李相月的语气明显温柔的多,像是个慈爱的长辈。 李相月先是望了眼沐青黛,垂眸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清明将至,过几日便是祭祖大典,师父派我与大师姐在祭祖堂守着师祖遗物。一来是为了给祖师诵经祈福,二来也是防有不轨之人觊觎我派宝物。” 云苓点头,师祖乃前朝大家之后,开创云梦谷留下三件宝物。平日这些宝物锁在密室内,钥匙被她贴身保管,唯有每年清明祭祖时才会拿出与本门共瞻。 “上半夜一切如常,到了下半夜……”说到此处,李相月情不自禁的又望了眼沐青黛。她脸色青白,手指死死的绞住衣裙,浑身颤抖不已。心有不忍,李相月说道:“忽而堂内蜡烛尽数熄灭,我与大师姐察觉不妙,拔剑四顾。” “怎料那人的武功远在我们之上,他何时进来的,又何时打去大师姐的剑都未曾可知。只待我们发现时为时已晚,徒儿与他过招,他虽未持任何武器,但三两下徒儿就败下阵来,然后他将我与大师姐点了穴,摆成这个姿势。” 李相月满脸通红,心想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是那人手下留情她恐怕已是黄泉中人。 沐青黛急切的附和:“是了!那人武功造诣极高,徒儿们殊死反抗仍是不敌啊!”她眼睛转了一遭,盯着堂内完好的三宝说道:“也许是哪个世外高人与师父开玩笑呢,要不是如此他怎么会不拿走三宝?” 啪,沐青黛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云苓收手搁在身后,瞧她的目光中多了鄙夷,这大弟子资质不错可惜太爱争抢,生的心眼重,偏偏人又愚笨实在难堪大任。 李相月也觉得奇怪,要说那人为着云梦谷三宝而来,昨日他就可轻松拿去。但他所做也仅仅只是在三宝前转悠一遭,外加给二人点穴摆姿势,甚至碰都没碰三宝。 云苓走去检查三宝有无异样,走进时突然大发雷霆掌风拍碎一块地板。 搁置三宝的金丝楠木雕花桌上被人用毛笔画了一个图案。祥云为底,弯月探影,倚楼而望月。 “倚月楼!”堂内无人不抽气,魔教中人怎么会出现在云梦谷。 云苓忍住极大的愤怒,转身问道:“你们可有看清那人面目?” 二人摇头,昨夜那人来时蜡烛熄灭,下半夜天色阴暗分不出样貌。李相月想了想,说道:“昨夜弟子出剑刺他时,恰巧月光落至剑身,曾照出他的双眼,细长有神自有风采。” 倚月楼少说上万人,东南西北四大堂主下手下人不胜枚举,仅靠一双眼岂能分辨。云苓怒气未能压下丝毫,严厉的盯着二人吩咐道:“李相月沐青黛二人玩忽职守,让妖人进我祭祖堂。罚二人后山思过,每日抄写经文,没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沐青黛听着本就惨白的脸瞬间如墙纸,咬牙几欲将嘴唇咬破,深深的印出几个牙印,她抱住云苓的腿说道:“师父,都是青黛不好,没看管好小师妹。昨夜是小师妹说自己困乏,睡了过去。这才让妖人可趁,徒儿、徒儿愿意受罚!” 李相月扭头盯着她,不敢置信。昨夜明明是沐青黛偷懒不肯诵经早早睡去,她念在同门之情未说出,如今反倒被倒打一耙。 “相月,事实如她所说么?”云苓问,已是不悦。 余光瞥向沐青黛,她瑟瑟发抖,眼神半是威胁半是渴求,豆大的泪珠不住的下落。 李相月叹气道:“但凭师父评断。” 两人的动作云苓看在眼里,见李相月不反驳,有所失望,挥挥衣袖说:“好,李相月去后山思过,罚你负责谷中劳作。” 目光转向沐青黛,她眉眼冰冷:“至于你,罚你在屋内禁足不得出来!” “众人听令,倚月楼□□掳掠无恶不作,今日夜闯我云梦谷目的未知但不可不防,从现在起加派人手日夜巡防!” 众人跪下齐声道:“弟子听命。” 慧灵悄悄剜了沐青黛一眼,走到一旁牵起李相月揉揉她的手腕,关切的问:“举剑一晚上肯定很累吧,那人不知和你有什么仇怨要这般对你。还有大师姐,她素来与你不和,说的也是些颠三倒四的话,你也该为自己辩白两句,总是退让不是办法。” 李相月并不恼怒,说道:“如果师父真信了大师姐的话,不会只罚我挑水浇菜的。所以我非但不生气,反倒有些开心,师父信任我,师姐们也信任我,足矣。” 头被慧灵敲了下,她痛呼的摸摸脑袋,娇嗔道:“师姐,痛!” “傻姑娘,知道痛就好,我以为你是彻底傻了。”慧灵无奈的抱抱她,小师妹年纪小却最体谅人,处处为人着想,正直刚强难免遭人 分卷阅读44 嫉恨。 李相月安慰似的回抱慧灵,笑着说:“那我去后山了,师姐莫要担心我,师父疼惜我,不出几日我便能回来了。” 她走过沐青黛身边,见她仍是惊恐未定,蹲下身将她扶起,面露严肃地说:“大师姐,这是第一次。” 说罢她大步离开,没有解释也没有停留,留下恶狠狠的盯着她的沐青黛。 云梦谷地处深山,主殿修在两山峡谷之中,镜湖环绕四周,常年云雾缭绕似立于飘渺无垠的湖面,有小洞庭的名号,因而得名。 所谓后山实则是两山中朝阳的一面,距云梦谷一天的脚程,素日里吃食皆是从这而出。实属偏僻,又只有奴仆为伴,山中蚊虫野兽颇多,谷中弟子无一人乐于前往,也就被罚时无可奈何来此处清修。 今日却来了两位弟子,一位自然是被罚的李相月,另一位则是名男弟子。 李相月将床收拾干净,在榻上坐了会儿,觉着比自己想的要好上不少。起码这儿很是清静,空气清新,恰好能在这儿领悟云梦剑法第五重。 准备躺下时,响起敲门声,打开见是范珩,李相月不好意思地问:“范师兄,后山路途遥远你来作甚?” 范珩拿出一副护膝,脸颊绯红不敢与她直视。 “现在天儿还很冷,后山没人照顾你。我本想给你带点青团,但后山冷清带给你也没法热上一热。不如给你这个,带上劳作时能好受些。” 李相月接过,布料柔软是上等料子,念及范珩家是蜀中大户,应是家中寄来。她塞回范珩手中说:“这些是范师兄家中给你的,我在这儿有的吃有的穿,用不着这些。” “给你的就是你的了!”范珩耳朵鲜红欲滴,将护膝放在桌上后飞快的离开。 李相月拿着护膝微微发愣,还是决定等回去了再还给范珩。 砰砰两声,她以为是范珩折返,喊了声师兄转身却发现是云苓。 “师父,徒儿不知师父会来,屋子尚未打扫干净,实在是大不敬。”李相月局促的绞手,她就铺了床,那桌上仍有薄灰呢。眼见着师父雪白的外袍染了灰,心底愧疚溢出,眼眶当下就红了。 云苓瞧她欲哭的模样,心生怜爱拉住她的手问:“这里没有旁人,你无须在意谁的颜面,为师且问你今日青黛说的事是真是假?” 李相月抬眼,又垂下头坚定的摇头。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在堂内不说?若是为师信了沐青黛,逐你出云梦谷待如何?”云苓叹息,亲昵的揉弄她的手指。“我知你一向待师姐们宽厚,大师姐多有刁难你都尽数忍下。可你知为什么今年我指定你与她一同守祭祖堂么?” 李相月再次摇头,谈资论辈她确实没有入祭祖堂的资格。 “今年的祭祖大会上,我想宣布立你为少谷主。” 此话一出,李相月惊的嘴巴微张,立马便要推辞:“我入谷时间最晚,资历尚浅恐怕不能服众。” 云苓眉毛竖起,怒发冲冠恨其不争,一手拍在桌上喝道:“无论是剑法掌法你都学的精巧,又为人忠厚,待同门如亲人,莫要妄自菲薄。只是今日之事,却让我有些顾虑,沐青黛咄咄相逼,你屡次退让,太过软弱。” 听师父对自己的评价,李相月先是一喜面上难掩笑意,后又蹙眉解释道:“师父,您有所不知大师姐起初待我极好。刚入云梦时我常常因思念家乡而不能入睡,是她每日唱童谣哄我入睡。有日我得了能传染的恶疾,也是大师姐照顾我让我能有命活到今日。” “她原是善良的女子,都是倚月楼屠了沐家令她性情大变。我明白大师姐的心情,她想继承云梦谷学习最上乘的功法,为家人报仇。”李相月将沐青黛的事朝倚月楼上引,云苓一定会分外怜惜。果然云苓的面色略有缓和。“如果我今日当着同门反驳大师姐的话,她日后怎么自处,况且她这么污蔑我就已是犯了残害同门的罪状,师父定也饶不了她。” “左不过师父疼惜我,处处为我着想,了解我的为人,不会真的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李相月眼神转而坚毅,说道:“年幼时她救过我一命,我当以三次救命之恩为报,这便是第一次。待三次恩情偿还干净,我俩两清,她再对我不利我绝不会手软。” 云苓赞同的点头,李相月外表柔弱不喜与人争夺,但内里自有傲骨,刚正不阿。 “替同门隐瞒始终都是有过,为师需得罚你,待到清明那日便回来吧。” 李相月眉眼舒展,连忙跪下谢恩。 一切收拾妥帖,夜已深。李相月脱衣沐浴时才发现手腕青紫,那是昨日她与倚月楼妖人对峙时,被他两指所擒受的伤。 不想他轻轻一捏,自己手腕竟然伤的如此之重,再想到他莫名将自己与大师姐摆成那般姿势,心中微有恼怒。 倚月楼不愧是魔教,行事诡谲,正如师父所说,皆是无恶不作的鼠辈! 第二十五章 25 后山幽静,每日抄经浇菜过得不知不觉,一眨眼 分卷阅读45 就要到清明。 李相月从山脚下的镜湖里挑了两担水,浇完傍晚这次她就能收拾东西早些休息。明日天不亮出发,用上轻功不到晌午便能回到谷内。 前不久下了雨,菜畦内格外湿滑,李相月小心翼翼的挑水,生怕踩到嫩绿细叶。苦日子过来的孩子,见不得丝毫糟践。 脚不小心打滑,她朝旁踩了一脚弯腰查探之际,耳畔有风吹过。与温暖随和的春风不一样,这阵风轻快调皮来的突然消失的骤然。额边碎发飘浮有一缕恰好落入左眼里。 她揉揉眼睛,转身望向风的来向。 朦胧间有一袭白衣男子站在背光处,年纪稍长约莫三十上下,清华隽朗,侧帽风流。手背在身后,与她只有几尺的距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李相月被看的后背发凉,朝后退了几步,手架在胸前,眼睛揉的通红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后山?”见他不似后山奴仆,又轻功决绝。心中警铃大作,余光瞥向身旁的扁担。 白衣男子挑眉笑的肆意,下巴微微扬起说道:“闲来无事,来后山赏赏花。” 赏花?李相月看向四周绿油油的菜畦,若说观山赏水她还能信几分,这般粗糙拙劣的谎话也不知他怎么说的出口。 “哪来儿的花?” 似看出她眼中的不屑与质疑,那男子走近一尺,俯身轻笑说:“花无百日红,人胜千度春。” 李相月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小脸通红眼中蓄满怒意,脚踢起扁担握在手中,向他刺去。 “无耻淫贼!”她说着用扁担挑、刺、突分别攻击他的脖颈与右手,招招下了狠手,要取他的命。 那人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她的攻击,伸手抓住她握着扁担的手。两指用力,李相月吃痛扁担应声落地。 见他左手接住扁担,将人拖进怀里胸背相接,扁担不偏不倚的架在她的脖颈处。 “小丫头,脾气不太好啊。”他的笑就在耳畔,呼出的气令耳朵微颤,李相月斜眼瞪他。 空闲的左手捻作莲花,使出流云出岫手,反手戳他眼睛。还未抬起就被他擒住别在身后,两人的距离仅仅这么一拳头。 右手被人握住,浑身动弹不得。李相月又急又气,眼睛因愤怒而通红,大喊道:“你敢对我怎么样,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云梦谷也不会放过你的!” “嗤,”男人嘲弄的笑,满不在乎的说:“你师父?她真在意你会罚你到后山?” 李相月右手不住的传来疼痛,手腕好了不少的青紫马上要卷土重来,她猛地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招式和力度竟和那晚的一模一样。 “是你!倚月楼的妖人!” 似乎对妖人二字很是不喜,男子的力道加了两分,李相月疼的皱眉。 过了些许,他低声问道:“我叫杜仲,你们云梦谷弟子对待恩人都是这么没有礼数的么?” “你算哪门子的恩人!” “哦?”杜仲刻意靠近她耳畔说话,慢条斯理地说:“那晚你师姐不敌,便推你向前,若不是我及时收手,你如今已经与这些菜一般埋在土里。再者我将你师姐摆成那样,不是给你出口恶气么?” 李相月白了脸,咬着唇不说话。 杜仲还有些没说,后来他再次出手时,这小丫头居然用剑格开他的招式,救了她师姐一命。云梦谷向来是沽名钓誉,教出的徒弟个个自命不凡,实则愚蠢迂腐,想不到也有例外。 李相月呸的一声,说道:“强词夺理,今日我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闭眼,准备慷慨赴死。 杜仲弯弯唇角,将她放开,手背去身后,方才的压制消失不见,俨然一副书生温良模样。 “你?”李相月快步远离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放了自己。 “我?”杜仲指着自己,脸上笑意敛去,眉梢下垂说:“是不是在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眼中,倚月楼整日只知残害生灵,无事可做?” 李相月盯着他,不敢放下警惕。倚月楼三字对她其实很是陌生,她出谷的日子不多,来谷中十年出谷的次数能用手数出来。关于倚月楼的消息皆是来自师父和各位师姐,在她们口中,倚月楼是不折不扣的魔教。 而倚月楼中人则是实打实的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见她无言,杜仲表情略有缓和。他用扁担在地上看似随意的划了几招,丢下扁担说:“小丫头你资质不错,品性敦厚,让云苓教你浪费了。不如随我回倚月楼,做我的弟子,定让你窥探另一番洞天。” 他说这话时,气宇轩昂,手托着下巴挑眉,不可一世。 “不许污蔑我师父!”李相月冲到跟前,用脚抹去地上的剑痕,鞋面沾惹黄色污泥。但她的神情依然坚定,既入了云梦谷,此生都不可能再转投他人门下。 杜仲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细长有神的眼中扬起玩味的光,他说:“你知道你抹去的剑招,可是江湖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么?学会了这 分卷阅读46 个,云梦谷内无人会是你的对手。” 李相月哼一声,带着她云梦谷弟子的骄傲又踩了一脚。 后山起风,两人互望,李相月不服输地昂着头,哪怕今天就是死在他手下,她也绝不能丢了云梦谷的脸面。 杜仲先松懈,手指揉弄眉心,眉眼间尽数笑意弥漫,学着她的模样将地上剑痕抹去。 “小丫头,我要去借三宝,你要不要赌一把我们谁先到?”他衣袂翻飞,点地而去。 李相月初时没听真切,反应过来时才明白杜仲要夺本派至宝。顾不上身上泥泞,从屋中拿了佩剑就朝着云梦谷的方向一路疾驰。 连夜赶路,滴水未进,绣花鞋面本就布满污浊,这下鞋底破了一个洞,石子和进鞋里。她甚至没有倒出石子的时间,一路硌着打出水泡,又被石子刺破水泡,赶至谷中祭祖堂时,脚下鲜血淋漓。 仍是晚了一步,祭祖堂大乱,原计划正午开始的祭祖大典被搅和的一团糟。贡品随意的洒落,师兄师姐们被点穴动弹不得,师父抱着祖师的牌位颓然的倒地。 桌上摆放三宝的位置处,空落落地只剩架子。 最为醒目的是大师姐沐青黛,她双颊高高坟起,五个手指印分明。她并未被点穴,却不比那些同门情况好,被打的口吐鲜血,手不敢触碰脸颊,只是哀嚎。 李相月冲到云苓身旁,将她扶起,关切问道:“师父,你怎么样了师父?” 祭祖堂外传来声音,温润低沉浅笑相宜,他说:“在下杜仲,借贵派三宝一用,用完了就还你们!” 云苓瞪眼,咬牙切齿哇的吐出鲜血,白色衣衫染满血迹,倒在李相月怀中。 “师父!师父!”李相月大喊,担心之余她朝外看了眼。杜仲,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她满是疑惑,此人是谁,武功怎生的如此高强。 云梦谷大乱直到云苓傍晚转醒才停歇,李相月侍奉左右,捧着药碗轻轻的搅动,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凉送至云苓嘴中。 “相月,你是否觉得为师很没用。”云苓双眼无神机械的吞咽汤药,怀里抱着祖师的牌位,泪如雨下。“丢了本门三宝,我已无颜面对各位祖师。” 李相月放下药碗,握住云苓冰冷的双手,安慰说:“师父也是前不久受了内伤,不然怎么会不敌他呢。” 云苓摇头说:“杜仲是倚月楼护法,少年成名,一身功夫不知师从何处,如今更是不知其功力几何。就算是为师未受内伤,与他交手也廖无胜算。” 听闻师父这样说,李相月愈发觉得昨日惊险,他要真想杀她,恐怕就如他所说和青菜一般埋入地底了。 “倚月楼!”云苓双目泪花泛滥,手指死死攥住床单。“先是始乱终弃玷污家姐名声,让她遁入空门,再是夺我派至宝,云梦谷与它势不两立!” 李相月听过有关云栖师伯的事,原她才是谷主。谁知遇见倚月楼楼主后被他抛弃,剃度隐入深山,就是师父也不知她人在何处。 “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为什么那日他明明可以拿走三宝,偏偏要等到今日。他武功再高强,一人应对我谷中众人定也是有所折损,岂不是多此一举?” 云苓冷哼一声:“为师刺中他腹部一剑又打了流云出岫手,他伤得不轻。怪就怪他狂妄自大,目无下尘习惯了抬眼看人,做不出偷窃这等下三滥的事。” 她的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就转为愤怒,杜仲选今日来夺三宝,为的不仅仅是标榜自己傲骨犹存,更是要狠狠的打云梦谷的脸面。 云苓的眼中仿佛淬了毒,在心中将杜仲咬碎了连骨头一道吞下肚中。低头看见祖师牌位,更是郁郁难抑,喉头腥甜血丝从嘴角蜿蜒留下。 李相月见状急了,赶忙用帕子擦拭,眉头皱成川字。 “师父,莫急。徒儿一定会将三宝寻回来,师父只管好好养病就是。”她握住云苓的手,坚定的承诺。“如若未能寻回,就罚徒儿众叛亲离孑然一身!” “傻孩子,”云苓抱住她,这小弟子是最体己的,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发自内心,他都感动不已。“不枉师父疼你一场。” 第二十六章 26 岐山脚下来了群女弟子,粉襦长褂头发高高束起便于行动。腰间别着白玉长剑,有些弟子面色蜡黄受人搀扶。 其中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的俏丽女子订下房间,扶着模样艳丽的女子却被她一手打开。 “不用你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我自己能走。”艳丽女子是极好颜色,哪怕因为生病也并为减弱她的美,反倒梨花带雨似的惹人怜惜,当然如果她不摆出这副瞪眼厉害神色的话。“我可没这个本事,让云梦谷未来的谷主照顾我,真真受不起。” 被她阴阳怪气训斥一番的,便是李相月。她们受命出谷探查杜仲的消息,从南方山谷一路走到北方岐山山脉,往北就是夷人地盘,再往前恐怕有去无回。 慧灵接过沐青黛的手,眼神安慰李相月。大师姐自打知道师父有意传位于 分卷阅读47 小师妹,就想尽办法挤兑,一路上难听的不知说了多少,哪怕染了病也不消停。 “相月,这次消息属实么?”慧灵问,她们一路向北,有关杜仲的消息听了不少,可一探查都是假的,眼看就要迈入夷人地界,难不成真得空手回去。“师父来信问了几回,我也不知该怎么禀报。” 李相月端着药碗,放在桌上。她们出谷时风光正好,所带衣服皆是薄衫,不料岐山地势高险比旁的地方冷的多。一下病倒好几个,沐青黛病的最重,上吐下泻瘦的脱了形。 “如果北边没有他的消息,就去西边,大不了我直接去东海找倚月楼。无论如何云梦谷的宝物我定要带回去,解了师父的忧愁。”李相月坚毅地说,手指重重地握住剑,向地戳出一个三寸深洞口。 慧灵被她动作逗笑,虽说小师妹平日看着挺会照顾人,性格温婉。但毕竟才刚满十七,难免稚气未脱,说话耿直不过脑子。凭她一人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没法于倚月楼抗衡。 嬉笑打闹将心中担忧暂时隐去,一伙儿决定早些休息,明日在城中探查看看是否有杜仲消息。 三人一间,一共要了四间房。沐青黛慧灵和李相月一间,因为想着三宝的事,她辗转反侧,怕打扰了师姐们休息。一人倚着窗,望向天边的月亮。 算算日子,也快中秋。天上的月亮就数这几天最圆,双手支撑下巴痴痴的盯着月亮。她近三年未归家,次次写信回去,爹爹总说一切安好。 家中少了她,怎么团圆安好。爹爹的脚是不是仍旧一变天就疼的下不了地,这些年她为他找了不少药方,效果乏乏。还有李相祁,那臭小子长多高了,会不会比她更高。他喜欢吃的糯米团子她每月都做了寄回去,也不知道他还不喜不喜欢吃,听说男孩子长大了愈发不爱甜食,他大概一样吧。 李相月想的心中泛酸,师父对她极好,更是有意将谷主位置传给她。但其实谷主也好,云梦谷的一个小弟子也罢,她都不甚在意。她只想一辈子侍奉在师父和爹爹身边。 乡愁在深夜被不住的放大,她枕着手臂默默淌泪。 耳朵煽动,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有些功夫,但学的不扎实,脚步虚浮偶尔又重重的砸下。她悄无声息的靠近门口,长剑出鞘。 窗户纸被捅破,探进一指宽烟筒。白烟潺潺冒出,李相月捂住嘴,长剑劈开烟筒,一脚踢开大门,见是三人动作猥琐窝在门下。 长剑直刺其中一人,手指削下半根,鲜血鼓动往外涌,他见状惊声尖叫,满地打滚。 流云出岫手抓住一人衣领,用力将他摔在地,脚踩在胸口,已是黑紫难褪。 动静这么大,屋内两人转醒提剑冲至门口。李相月盯着逃窜的一人,回头说道:“师姐这里交给你,我去追他!” 轻盈从客栈窗口飞出,她轻功追逐前面的人。想不到他们三人武功平平,但轻功却是一等一得好。胜在夜里城内无人,李相月借助地形抄了好几条近道,终于将人堵在死胡同里。 飞身横踢,那人摔在墙上,滚至她脚边,长剑抵住心窝。 李相月面若冰霜说道:“是哪来儿的贼子,夜闯客栈为何故?” 那人眨眼,小眼睛漏光,右手手中死死攥着一颗夜明珠大小的药丸。正要将药丸捏碎,洒到李相月脸上时,被她发现。长剑毫不客气的直接斩断他的右手,药丸随着残肢滚在地上。 “好狠的女人!”那人痛的面容每块肌肉抽搐,眼睛更是再也睁不开,感受到长剑已到他左手,这才开口求饶。“我们兄弟三人原是岐山一带有名的采花贼,后来有次采花时被杜仲打伤,许久不曾出来。这次也是见、见你们一行没个男人,起了贼心……” 长剑已愤恨的往他身上划了几道,余下的话仅仅都是痛呼。 云梦谷以女子为尊,虽说也有男弟子但本就与云梦功法不符,大多武功平平,此次外出寻宝派出的是谷内功力上乘的弟子。哪怕是范师兄也仍是差了毫厘,未在队伍之列。 “杜仲?”李相月面色一喜,想果然他就在岐山一带,多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在哪儿?” 慧灵带着谷内其他弟子赶到,李相月将所知尽数告知。但那人实属狡猾,从李相月关切的语气中,探得她对杜仲格外在意。死活不肯说,直嚷嚷喊浑身疼。 李相月又急又气,长剑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心下正是烦躁。 耳畔有笛声响起,从胡同旁的高楼中而来,莫名的抚平她内心焦躁。收了剑,她转身对慧灵说道:“师姐,先将此人带回去,他作恶多端决计是不能放过他的,今日若不是碰见我们,而是寻常女子岂不是着了他们的道。” “他们三人都被杜仲所伤,一定知道他的行踪。分开审问,若有隐瞒当下便知。”李相月胸有成竹,用长剑割下那人长袍,随意给他残肢包扎,让慧灵带了回去。 她耳听着笛音,竟然有些不舍。调子婉转,如泣如诉,配着圆月当空勾起她的思乡情绪。 脚趾点地,她触碰到夜明珠大小的药丸,弯腰 分卷阅读48 拾起放进袖口。 高楼中,看不清吹笛人。布帘被风吹起,城中飘起桂花香气,李相月闭眼手抬起接过风中飘来的花瓣。 笛音一转,不是刚才的思乡曲,而是轻快紧张节奏逐步加快。再最激烈的时刻,变为缠绵哀婉,似悲伤懊恼。 李相月听的揪心,紧闭的双眼骤然打开,一刻不眨的盯着高台,发丝眉心落了嫩黄的桂花。她不知自己这幅怅然若失的表情,早就落入旁人眼中。 杏眼圆圆漫出哀思,沉浸曲中不可自拔。就在认定会是悲剧结尾时,曲调再一次发生变化。平静缓慢的调中多了份高昂的兴致,打破低沉的氛围,而是欣喜重逢后的惊异,最后回归幽缓,安康喜乐。 一曲罢,李相月才觉身上发冷,双手摸摸臂膀。她出门时,没来得及披上厚外套,穿的是云梦谷弟子服,岐山的夜里格外冷清。 高楼上丢下一个包裹,李相月用长剑接住,挑开布结是件白色长褂。系了几根带子,看样式分不清男女,是街上最普通的款式。 “多谢,听君一曲甚美。”李相月收好衣服,不打算披上。 能在他乡遇见这么一曲,李相月心满意足,摘下发中的桂花,抓取风中桂花,零落散在长褂中。抬剑勾住布结,使出流云出岫手将包裹打上高台,稳稳落在布帘下。 李相月弯腰作揖说道:“无以为报,唯有送满袖花香。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人离去,花犹存。风中飘荡的花香久久不能散去,高楼上有人端起酒杯,倒杯温酒轻抿一口,忍不住勾唇笑起来,着实有趣。 长褂星星点点的桂花瓣,透出无尽的幽香,长指拂过,前不久这些花瓣留在她的发髻。或许会带着她的温度,捻起长褂抖落花瓣,披上衣服比往日暖和的多。 酒过喉,人稍微醺。他复而吹起笛音,曲调悠扬,是为寻月。 李相月回到客栈,三人已有弟子审问,她一夜微睡临近清晨,头晕晕沉沉,一言不发倒在枕上。 “大半夜的出去了就回不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惹了满身花香。”沐青黛喝了药身体大好,精神恢复便又挖苦起来。“小师妹,你莫忘记了谷中规矩,戒□□放纵,不与外男接触。” 李相月从床上坐起,一招流云出岫手打在床榻上,震得帘幔颤动,沐青黛脸色苍白。 “你、你、你是不是要与我动手?”她伸着脖子,叫嚣道:“我是你师姐,你这样是大不逆!” 李相月收回手,盯着沐青黛,说的极为诚恳:“我从未与你计较是因我尊你敬你,而不是畏惧。大师姐,我从未想过当谷主,这次回谷内我便会和师父言明,还请师姐往后不要在说出今日所言,免得伤同门情谊。” 转身躺下,就着一身花香睡去。 第二十七章 26 李相月睡饱下楼时,慧灵热情的和她打招呼,拥着她坐到桌旁。 慧灵的动作夸张正在和师姐们说起昨晚见到的情形:“相月一剑就将那人手砍了下来,当即采花贼疼的满地打滚。要么师父总夸奖你,剑招狠绝我们都差你几分。往日总以为师父是偏爱你,说的漂亮话,昨个儿亲眼见到才真是心服口服。” “我入门晚,剑招自然和师姐们没法比较,慧灵师姐谬赞了。”沐青黛的眼刀又要使来,她转移话题问道:“那三人可说了杜仲下落?云梦三宝流落在外,我们需得早日寻回才是。” 众人动作停滞,面色忧虑,审了一晚上,那三人说的都是胡诌,没一句实话。 李相月心底失落,她一路听过许多关于杜仲的传闻。此人年少成名,十三四岁就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没有派别也无师门,功法无迹可寻。 为人极度狂妄,曾经独身挑战众多名门高手。赢了也不求宝物秘籍,仅留下一句不过如此,拂袖而去。 这般孤傲之人,前不久却在南海屠了海沙帮,犯下累累血债。他的心思猜不通透,李相月担心他不会久待岐山,眉梢染上困顿。 僵局在临近傍晚时打破,被李相月斩去右手的采花贼挨不住血流,先松了口。倚月楼在岐山一带设有分舵,为青龙堂主傅天佑所管,最近出了些事,杜仲前来兴师问罪。 不过他们知道的也仅仅是这么多,至于分舵在何处无论怎么询问三人皆答不知。就这么点消息也是他们采花时无意听见的,没更深入了解便被杜仲打成重伤。 李相月握着剑跃跃欲试,既然有他的老巢,那么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离开,只要他在城中,就能找到。 云梦谷弟子分为三路,绕着城中处处探寻。 快要收市,许多东西今日卖不出放不到明日就腐坏,这时候的东西便宜,看着摊前围绕着成群的百姓,穿的破破烂烂手脚灰黑,李相月联想听说的岐山之战。 岐山地势险要,夷人久攻不下,战争在这儿附近从未停歇。城内接纳许多来自北边的难民,是上次战争的幸存者,他们面目平静甚至像洗了万次的抹布,冷漠至极。眼中唯有 分卷阅读49 热腾腾的事物,生命面前一切变得不再重要。 李相月瞥见角落中有个孩子,盯着热馒头吞咽口水。既是是收市的便宜价格他依然买不起,看着假装凭空吃几口空气,闻闻味道就当吃过。 “给你,”李相月捧着馒头递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说:“慢些吃,不要烫着嘴。” 男孩狼吞虎咽吃下,与李相月对视,有些傻气的问:“姐姐,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心地都特别好?” “嗯?”李相月微红着脸,不大好意思。 男孩咧嘴笑,指着城北的位置说:“有个特别好看的白衣叔叔他也买了个馒头给我,但阿妹饿得哭个不停我就给她吃了。” “是不是细长眼睛,眸子很亮,和人说话时喜欢抬着下巴?”李相月抓住男孩的手,激动异常。不知怎么的,她有预感那人一定是杜仲。 男孩发怔点头。 “姐姐再给你买很多很多的馒头,你带姐姐去找他好不好?”李相月提剑,手指在剑身上有节奏的敲打,声音清脆可传方圆一里,是云梦谷特有传递信息的方式。 一行人走去城北,路遇牵着马匹的贩子。他们发的是战争财,分明是劣等马匹,看上去瘦弱不堪,毛发不显。但这样的马前线也是缺的,只听他们吆喝着,一匹马十两银子,若是体型稍壮的价格还得翻一倍。 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吃上大半年有余,他们却丝毫不肯降价。说着类似这样的马匹还有许多,要是汉人出不起价格,他们就卖给羌人,那边的将军手笔大的很。 几十匹马横亘在街道,拥挤不堪。李相月一行从人群中挤出一条小道,搜寻白衣书生的踪迹。 “身为汉人,却为了钱财出卖国家,不觉得羞耻么?” “叔叔!”引路的男孩迎着双臂,想要倚在二楼的男子看见他。 唰,云梦谷弟子纷纷拔剑,那人可不就是杜仲! “还我云梦三宝!”沐青黛眼里淬了火,她与他有几巴掌之仇,令她在同门面前丢尽脸面,伸脖子嗓音尖锐。“否则今日休想从这儿离开!” 杜仲叹息,揉揉眼睛,怎么一刻也不能安宁。 这阵架一触即发,明眼人都明白不是参合的时候,马贩子也想趁机偷溜。 李相月看了眼周围,手拦下沐青黛要刺出的剑,说道:“大师姐这里位置狭窄,人多不说还有十几匹听不懂人话的畜生,惊了它们伤了人如何是好?” 那些马儿已有躁动,好几匹马蹄不住的在地上摩挲,鼻孔喘着粗气。马贩子倒是想牵走几匹,但畜生敏锐个个犟着不走,僵持不下。 “李相月!你的心思究竟在哪儿,可还记得你是云梦谷弟子!”沐青黛侧目瞪她,反手打去她的手。“他受了师父的流云出岫手,实力大减正是杀了他洗去屈辱的好时候。” 杜仲眉毛微挑,目光似不经意扫过李相月,划起浅浅笑意。 李相月也在盯着他,眼中多了份探究。他依旧穿着白袍布艺,眉眼间略有疲惫,眼尾因笑着有浅纹纵生,似乎真如沐青黛所说,他受了重伤精神不济。 手指扣住剑柄,想提起刺去又担心满街道来不及散去的人群。犹豫之际,沐青黛已飞身,脚踩木梯朝杜仲刺去。 剑未至就被另一柄剑格开,锋利无比的剑相接触,迸溅火花灼伤李相月的手背。马匹被沐青黛的动作刺激的已有不安,在寻宝与百姓安危前,她循着自己的本心挡住那一剑。 沐青黛左手出掌直接打在李相月后背,将她打回人群,眼里容不在任何人。这一战她必须要打,不仅是为了云梦谷也是为了自己。 “相月!”慧灵接住她,见她面色惨白,便知她受了内伤。 “师姐,别让他们打起来。”李相月用剑撑着身体,一边快步跑向马匹。“我拦住这些马,快让百姓离开!” 十几匹马被风中紧张的情绪感染,已是惊弓之鸟。马贩子在第一匹马脱缰时就已跑的无影无踪,马蹄踢踏震起满目黄沙。 李相月一掌打在马头处,生生将一匹打倒在地,颤动的四肢绊住后面的几匹,它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等松口气,身后传来兵器交接声。她回头发现云梦谷弟子仍是与杜仲打了起来,十余人包围着他,长剑结阵寒光料峭。 杜仲收敛笑意,仍旧没有使出任何武器,随手拿起白玉酒杯,手指使劲弹碎杯子,碎片极快的速度冲向沐青黛。 她挥剑挡住其中几片,却让一只漏网之鱼直直划破她的脸颊,伤口深可见骨,瞬间半边脸都是血污。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她惊呼一声,手下的剑愈发狠厉,大有殊死一搏的架势。 那边打的热闹,这边马群彻底失控。李相月打倒一匹,就有另一匹越过她向着来不及散去的人群冲去,她轻功飞的再快也抵不住四肢跑地的马。 长剑刺穿一匹马儿的胸膛,蹭着剑柄一匹枣红色的马匹从她手臂上略过,长啸着不管不顾。她转身想拉住马儿的尾巴,扑了空手心缠了几根鬃毛罢了。 分卷阅读50 “小心!”她定睛一看,长街上不少人已经躲起来,可枣红色马儿的奔跑路线上还有一人,是那个带路的孩子。他多日未进食,吃下的馒头尚未化为通身力量,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震到腿软,仍凭李相月如何呼喊,都迈不动步子。 双眼空洞的睁着,不知所措。 李相月背部受了一掌,强行拦马消耗太多力气,此刻已力竭,拼尽最后的力量冲到男孩身上,抱住他倒在地上,背部放任在马蹄之下。 闭眼,她静静等待死亡。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缓缓睁开眼,她放开惊恐未定嚎嚎大哭的孩子,回头看向抛出酒杯击倒马儿的人。 他依然白衣飘飘,眉间多了道深邃纹路,与云梦谷弟子缠斗没能让他心生烦闷或是不悦。看见她不顾一切的救那个孩子,倒是令他分神出手相救,给了沐青黛可趁之极。 她的剑削去他发尾青丝,被他一掌从二楼击打落至一楼。他夺走云梦谷弟子的长剑,脚尖点着街道侧檐,砍下二楼木质凭栏,总算挡住马匹的践踏。 就在李相月松了口气时,杜仲已至她身后,点了她几个大穴,长剑架在她的脖上。 “云梦谷怎么说也是百年宗门,没想到到了云苓这辈教出的弟子这么不堪。回去告诉你们师父,多教你们几年再放你出谷,真丢人。”李相月斜眼瞪他,被他无所谓的笑看了回去,左手揽着她的腰纵身消失。 “相月!”慧灵大喊,快步追上,不出百米就被甩下。 激烈的战斗骤然停止,躁动不停找寻出路的马匹渐渐安静下来。慧灵走到沐青黛身边想替她止血,被她大声呵斥,面容扭曲夹杂不甘,她发泄似的用剑砍断街两旁的旗帜。 “啊!”怒吼一声,摔剑而去。 云梦谷弟子拾起剑,询问慧灵。 “快马加鞭将小师妹被杜仲掳走的事告诉师父!”她目光深重的望向李相月消失的方向,师妹落入魔头之手恐怕凶多吉少,她如何不担忧? 第二十八章 28 正面朝下丢在床上,李相月满脸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带着淡淡熏香,有些像五月槐花。 床榻下陷,杜仲就坐在她身旁,手放在她身体上方。李相月浑身汗毛竖起,被点穴的身体叫嚣着反抗,却无济于事。 她感觉到那只手快要触摸到自己的耳朵,李相月想到关于倚月楼的传闻,他们淫辱妇女,最后将人杀了分而食之。背脊发寒,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可以听见心脏砰砰欲从她口中跳出。 “啊!”她忽然发现可以动弹,立马缩在床榻角落,受了一掌的背部挨着墙吃痛。李相月警惕的盯着杜仲,说道:“你动了我,我师父不会饶了你的!” 杜仲收回手指,瞧见她因疼痛而簇起的眉心,想给她解穴或许不是个好举动。他甩袖,离开床榻坐到椅上,撑着脑袋笑意盈盈。 “你师父在云梦谷,如果我想做些什么,等她来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摸摸自己的眉毛一副奈我何的表情,挑眉说:“再说了你师父打不过我,她来了又能怎么样?” 李相月双目怒火转而害怕,人往床榻角落缩成一团,希望床幔能挡住她的身影。 瞧她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杜仲轻咳一声,想了想说:“你放心,我没逼/奸的爱好,向来都是女人对我投怀送抱。” “哼,说的好听。若是没有歹意为什么我会被你掳来这里?”李相月试探的看了眼,又立马缩回角落,师父说过魔教人都是两面三刀,口中没一句实话。“道貌岸然,实属伪君子!” 杜仲放下酒杯,盯着她仰起给自己壮胆的下巴说:“我不将你带你,你那些师姐们会停手?你一人能拦住多少马匹,你的背能受的住几次蹄踏?你们名门正派不是一向自诩除魔卫道,心向百姓么,怎么今天就能将那么多无辜百姓性命置之度外呢?” “道貌俨然,伪君子应说的是你们才对。”李相月渐渐收起下巴,头微敛垂着盯着面前被褥的花纹,今日师姐们的所作所为令她难以反驳。 她失落的神色落入杜仲眼眸,他手指轻叩,掷地有声地说:“正义从来不是挂在嘴边或是写进教义中说说而已,所谓的名门正派真让人恶心。” “并不是人人都是这般!”李相月出言反驳,语气难以笃定,甚至稍弱了几分。“师姐们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我师父品行高洁,一心驱除夷人,胸怀百姓是真正的豪杰。” “你师父?”杜仲侧目与她对视,眼中讥笑仿佛在问她说的到底是谁。他嘴角开合,但见她双眼泛红已是逞强,将那些她听了注定无眠的话吞下。 袖口处拿出白色瓷瓶,放在桌上,挥袖离去。 木门紧闭,灯笼摇曳,除却风响再听不见其余声音。李相月掀开床帘,走到门前拉扯几番无法打开。从窗户往外看,来来回回穿着倚月楼衣裳的守卫一刻不停的巡逻,她怅然的坐在椅上知晓自己被人囚禁。 不禁内心苦楚翻腾,双眼朦胧,手指默默描绘桌布上的花样 分卷阅读51 ,乞求师父能快些来救她出去。 手指碰倒瓷瓶,塞子松动里头的药粉洒了一桌。她鼻翼煽动,闻出是降香,专门用来止血镇痛。李相月目光落至自己被火化溅伤的手背,伤口触目惊心时不时渗血,疼痛异常。 他是故意留给自己的?他会这么好心?李相月摸不透他的心思,把玩着白色瓷瓶,迟迟不敢用在手上,最后也仅仅撕下床幔做了简单的包扎。 背上有伤,她用内力疗伤,无法躺着睡,头倚床杆假寐,稍有风吹草动就做出抵抗姿势。于是这样大半夜,终于在鸡鸣后撑不住沉沉睡去。 门被轻轻地推开,来人轻功上乘走路没有半点声音。他眼尖先是看见桌上洒的白色粉末,面色不悦视线移到李相月垂在床边的手,缠在掌心的床幔染成淡粉色,无措的揉揉后脑勺慢慢后退离开房间。 “屋内的床幔坏了,换套新的。”他嘱咐雷驰,显得不那么在意的说一句:“用降香泡泡,晒干了再换。” 他也知这个要求很突兀,手指抚住下巴,轻晃了两下:“咳咳,味道好闻点。” “是。”雷驰应下。心里却泛起嘀咕,这床帘被药泡过自然是药味浓重,更别说降香虽有香字可本是豆类,豆腥味颇重,泡出的床幔会好闻?但杜护法是有大智慧的贤能,雷驰极是信任他,不再有疑着手照搬。 这边李相月正是疑虑,不知是不是那日将白色瓷瓶内的药粉洒的太多,她闻着房间各处都是降香的味道。床幔上,衣物上,甚至是挂在窗边做装饰用的一方锦帕也有降香的气味。 不过兴许是屋内降香气息起了作用,她的手背伤口愈合的七七八八。加之背后内伤已调理妥当,杜仲自打那日起又从未找过她,心境较之前平和不少。 事事常不随人愿,李相月努力说服自己勤练武功等师父来救,忘记自己身处魔教的事实。傍晚杜仲就带着酒壶敲开她的门。 “相月,要不要过来喝一杯?”杜仲低声呼喊她的名字,若是没有记错她的师姐便是这样唤她。 “李相月!”李相月刻意加了姓氏。 杜仲笑笑,似没听懂她话中所意,酌了杯孤酒。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他举杯低吟,一口抿尽。 李相月坐在床榻上,嘲弄的问:“要真美酒胜过金银玉石,为什么要夺我云梦三宝,还不是听闻三宝中藏有惊世之宝,可惜我告诉你,那都是骗人的!” 杜仲摇头,双手摊开肆意潇洒:“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与我而言,云梦三宝远远抵不上淡酒一杯。” “那你为什么要夺我派宝物?” “因为有朋友邀我作赌,赌临安城风华庄美酒一壶。”他说的轻描淡写,真诚坦率。 李相月怒极反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说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为了这么一个无聊的赌约,你就要夺去云梦三宝,让云梦谷蒙羞?”她宁愿相信他与众多骚扰云梦谷的鼠辈一般,冲着子虚乌有的宝藏而来,也不接受这个答案。堂堂云梦谷在他眼中还不如酒家一壶美酒来的尊贵,李相月双拳攥紧坐下与他平视:“杜仲,你真是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杜仲听她唤自己名字,原本垂着眼望向她,神采奕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欢心时助兴,感伤时抒怀,醉后大梦一场了却烦忧,此等好物怎能用无聊二字寥寥概过?” 他倒杯酒,长指递过。 “难不成那些烦恼的事会随着梦境消散而去么?”李相月将酒推回,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世间多少败德之事由醉酒而起,倚月楼也爱用酒做行事借口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杜仲举杯的手顿住,神色认真的看她,没有轻佻或是满不在意的笑容,而是冷静的淡漠的看她,他说:“相月,你看那边看到了什么?” 李相月顺着他所说望去,夕阳西下天幕渐黑,入目是连片高山与星点火光。 “山和山火?”她说,接着补充。“不大像山火,连成细条,像是火做成的河?” 水火不相容,火如何成河。说出这个让她忍不住咬舌头的回答,李相月懊恼的吸口气。 “那是挖出的沟槽,每到夜里就点上桐油。”这么认真专注,没有展现出丝毫骄傲或是不屑的杜仲,有些陌生。李相月静静的听他说完下面的话。“岐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如果被羌人夺了这个地方,岐山后的崎州、西川、南起,甚至是酉阳都难保住。” “这地方不能丢,也丢不得。”他又倒了杯酒,送入口中后,觉着杯酒已难解忧,索性扬起酒壶直接倒入喉中。“可汉室式微无力支撑日日羌人来犯,上月我收到消息朝廷有意撤退,迁至南下固守皇室。” 李相月心惊,手情不自禁的握住酒杯,急切的问:“那岐山百姓,还有那么多城池中的百姓怎么办?” “倚月楼以匡扶汉室,驱除夷人为己任,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你看见的沟渠就是倚月楼弟子所挖,白日 分卷阅读52 在山头放哨,夜里燃起桐油防人偷袭,借助岐山天然屏障挡住羌人。” 李相月不敢置信,走到窗前仔细看哪儿蜿蜒岐山之外的火河,这样浩大的工程定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 窗下引发阵阵躁动,听着这声杜仲闭眼,酒确实不能解忧。一具具穿着倚月楼服饰的尸体被抬进来,肃穆哀伤。 “那是……?”李相月声音颤抖。 杜仲说:“倚月楼弟子也非铜墙铁壁,既是抗夷免不了伤亡。” “傅天佑之前收到错误情报,贸然让人将沟渠向北推移,遭了埋伏。被夷人杀死的,亦或是被逼入火河中烧死的不计其数。我来岐山一是想办法减少伤亡,二是给弟兄们收尸。”他说着,一壶酒空,语调中多了份落寞。“如此,你还觉得倚月楼是坏事做尽,借酒为由败德不忠不义之流么?” 他目光炽热,李相月不敢与他对视,心有愧疚,久不能言。 第二十九章 29 李相月站在窗边,手指随意搭在窗台,她每天都要这样眺望几次,手指位置一尘不染。 远处岐山巍峨,没有太多植被光秃秃的尽显荒凉,在无人察觉的某块岩石后,或许蹲着穿着白衣月纹式样的男子,今日是鲜活生命,明朝便是白骨。 这些天她已看见不少盖着白布的尸体抬进院子,等待他们的是亲人的恸哭还有永远不为人知的长眠。 李相月目光移到某人身上,他的白衣在风沙中翩跹,眉间染上些许无奈,对面前情绪激动之人不屑且无奈。不知两人在争论什么,从李相月这个角度看去,杜仲对面是个孩童个头的人物,与他说话时需要昂首仰视。 杜仲背手,眼神傲然,说了几句。那人原地跳了三跳,伸手长指探出黑紫色指甲,向他腰间打去。 李相月心里发紧,默默的朝着窗外探了几分,嘴唇微张屏住呼吸。 出爪极快,宛若游龙行于天空,畅快自然。先是虚设一招向他腰间袭去,见他闪躲又借助身材优势从臂间穿到杜仲背部,长指弯成一簇卖力出击。 “呼!”李相月捂嘴,她在谷中见过师父和师姐们切磋。皆是点到为止似这般狠厉决绝之招未曾见过,不觉眼睛瞪大手心发汗。 杜仲腰间前倾,弯腰躲过这招,右脚点地另一脚腾空依靠单脚支撑将身子整个转过来,踢开那人手指,顺势给了一掌。 孩童模样男子后退几步,左手揉搓右手手腕,哼的一声甩手而去。 杜仲身姿挺拔,远远望着他离去后,转身看向李相月的窗台,见她一脸焦急,嘴角勾笑。 不知他会突然转身,李相月下意识的蹲下身,背靠着窗台,脸颊发烫。懊恼的拍了下头,后悔为什么做出这么愚蠢的动作,不过是看风景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门轻敲了两下,她用手背给脸颊降温,待神色恢复如常,打开门。 “相月。”杜仲温柔的轻唤了声。 李相月嗯的应下,受刚才之事影响,眼睛盯着地面,并未抬起。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杜仲将手收在长袍内,在前开道。 走过长廊,来到一间挂了重锁的屋子。杜仲开锁,做了个请的动作。 被他掳来已有半月,这是第一次走出房间。她站在门外,朝里瞧了眼,黑压压的看不真切。目光瞥向杜仲,犹豫的退了半步。 杜仲轻笑,仰着头当着她的面大摇大摆的进去。见他无事,李相月这才跟着进了屋子。 视力不显,耳朵就更为灵敏。簌簌两声,屋内亮起烛火,原是杜仲双指弹了两颗火石,点着角落里的蜡烛。 由暗到亮,李相月眨了几次眼睛,眼中疑惑朦胧最后到惊喜不可自抑。她冲到屋内正中央的桌龛前,激动又尊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龛内摆放三样物件,长剑一柄,浊酒一壶,女子长裙一件,便是武林中人趋之若鹜的云梦三宝。 李相月站起挡在杜仲与三宝之间,摊开双臂做出保护的动作,硬气说道:“既然你带我来见到本派至宝,那就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再将它们拿走!” 杜仲步步逼近,眉眼含笑,手托着下巴俯身与她距离越来越近。 “别、别过来!”李相月背向后弯,抵住桌龛避无可避。 见她躲闪,杜仲心底一紧,手摸了下脸颊,想自己是否好心办了坏事。 “我、我要……”两人就要接触之际,杜仲长臂跨过李相月,拿出装着三宝的木龛放在她手上。“我要将三宝还给你。” 李相月手心一重,人在迷茫中打了个趔趄,幸好背后有桌子撑着没有摔倒。她抬眼看见他双眸中的烛火,跳动似黑夜里唯一的星光,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想要,”他坐下,手指依旧藏在长袖内,凝视她的双眼,将她的心慌看在眼底,解释道:“你们云梦谷派弟子如此大张旗鼓的找我,天下人都知晓我拿走了三宝,与我有约的人自然也晓得,建安美酒他逃不了,这东西 分卷阅读53 于我已无用。” 起初那句话使李相月烦乱,后面他说的令她松了口气,手托着三宝不禁喜上眉梢,激动中想起自己仍是被他囚禁,忍不住问道:“既然你已经将本派至宝归还,何时放我离开回云梦复师命?” 杜仲脸色微冷,片刻后恢复云淡风轻说道:“我只说要归还三宝,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走了?” “既然宝物已还,你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留我作甚?”李相月挡住他的去路,气愤而疑惑的问。 杜仲噙着笑摸摸耳朵,不假思索地说:“这里都是男人,我需要个丫鬟照顾我起居。” “你将我掳来半月,从未让我做任何粗活,如果是起了让我做丫鬟以此来羞辱云梦谷的心是不是太迟了些?”李相月一语道破他的谎言,“况且杜护法手下有一门江湖鼎鼎有名的暗卫,全是女子。想必她们比我更了解杜护法生活习惯,用的顺手的多。” 她是真的生气了,要不也不会一口一个杜护法,云梦谷弟子如何能给魔教大魔头当丫鬟使唤。 杜仲尴尬的吞了口水,手抚上后脑勺,对上她的怒目说道:“虽说你师父云苓功夫较前几代云梦谷谷主没法比,但她流云出岫手学的委实不错。我中了她一掌,性命无虞可内伤不轻。当下的节骨眼我不想因为我的身体原因,而让抗敌的兄弟牺牲。试问天底下,有比云梦谷弟子更清楚怎么化解流云出岫手的伤害的么?” 李相月上下仔细打量他的神色,稍稍发白的嘴唇,眉间偶尔出现的紧蹙,似乎他确是受了内伤。 “咳咳。”杜仲捂嘴咳嗽两声,拂过额边碎发貌似不经意地说:“当然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拦你,只是我这身体要是突然倒下了,岐山上下的兄弟……” 李相月白他一眼,抱着三宝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 “嗯哼。”杜仲直起腰,肆意地笑眼望着回到房间从窗户瞧他的女子。砰地一声,窗户被大力合上,可他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损,背着手轻哼不知名小调离开幽暗的小屋。 李相月将三宝裹紧,搁在怀里仿佛回到师父的身边。她能想象,师父见到三宝完好无缺的回到云梦谷会有多开心,师父开心她就开心。一想到能为师父做事,能为云梦谷做事,待在倚月楼分舵的事也就变得不那么难堪。 “师父我想你了,我会尽快帮他把伤治好回到云梦谷。”李相月抱着三宝,默默地想。 杜仲稍晚些时候来了趟,他腹部受了云苓一剑已无大碍,真正难愈的是后背风门与肺俞二穴被流云出岫手打中。 李相月双手合十,将内力引在掌心穴位,手掌发热距离杜仲后背几寸的位置隔空疗伤。 正常人受流云出岫手会有明显发黑的印记,状若莲花。若不及时医治,紫黑蔓延甚至伤及肺腑。杜仲武艺高强,中了云苓一掌能撑这么久却和没事人一样,实属罕见。 一周天内力运转,李相月气喘,一口气喝光壶中水。杜仲面色较之前好了不少,他弯腰作揖低声说了声多谢。 起身时不知怎么的他身形晃荡,李相月扶住他要下滑的身体。触碰到他手时才发现,他藏在长袍内的右手被抓住两个黑洞,正潺潺往外冒血,白袍内夹层满是血污。 “杜仲,你怎么了?”她扶着他,感觉到他软软依靠在自己肩膀,猛地推开他,却在见他手时软了心。将他扶到床边,要了纱布一言不发缠了起来。 早上的争执他还是受了伤,傅天佑是倚月楼堂主,败在青龙探爪下的高手不计其数,他躲过腰间一击但手上被抓了两个窟窿。 杜仲摊手让她包扎,眼神放在她乌黑的发顶,温柔似水。 “你们倚月楼这般不和睦的么?稍有争执便要下死手?”李相月一圈圈缠上纱布,伤口外翻边缘处因流血过多而泛白,不禁眉头紧锁。 杜仲对自己的伤势不甚在意,说道:“傅天佑性子鲁莽,但待手下如亲手足,是仁义忠厚之人。今日的事起因在我,怪不得他。” 李相月听着什么也没说,可是手下动作重了不少。 “嘶。”杜仲吸口凉气,好笑着挑眉:“你不问我为什么他要出手?” 李相月垂着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岐山总这么守下去,消耗实在太大。尽管楼主已命从南边调度物资,但毕竟南北相隔千里。一旦所需桐油脱节,夜里没有光亮,羌人偷袭会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说着,双目变得冷淡而忧伤。“先发制人,我让几个弟兄趁夜去前线调换马匹,混入几只事先准备好的患有烈性传染病的马,羌人善马上作战,只要没了马匹就不是我倚月楼的对手。” 李相月抬眼望他,羌人狡猾,他的计划哪会这么顺利。 “去了三十人,无一人归还。”他看着自己的手,那些伤口就好似死去的弟兄咬的,血淋淋痛难自控。“傅天佑重感情,他不会答应,我也从没打算事先告诉他。” 再就有了争执,整整三十人,派去时活生生的人。回来时没一具是完尸,面目全非,在他们生命结束前受尽折磨,死后挂 分卷阅读54 在马蹄上,有些仅仅剩了块肉。 傅天佑怪他,怨他狠毒,他知道却没有解释。 因为事已至此,没有必要,也无需解释。 “你说得对,我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杜仲拿出挂在腰间的酒壶畅饮,望向延绵不断的岐山。 李相月就站在他身后,与他寂寥背影重叠,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可怜。 第三十章 30 “相月,”杜仲收起落寞的心绪,轻声问:“你想当云梦谷谷主么?” 自打将云梦三宝还给李相月,她几乎日夜不离的守在三宝边,关切欣喜之意浸满眼底,可见云梦谷在其心中地位。 李相月闻得这个问题,先是一愣然后坚定的摇头说:“论资历我年纪尚轻,在谷中说不上话。论武学,与师父相差甚远,也就是仗着有几分悟性,学东西比旁人快一点。” “承蒙师父错爱,想将云梦托于我身。”谈起云苓,她表情放松而尊敬。“但离师父真正的期望,我还差的多,不敢奢想谷主之位。” 杜仲眉毛下撇,眼睛低低地扫过李相月脸上的敬意。略有不快的倒杯酒,想一饮而尽。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李相月手掌盖住杯口,察觉自己太过激动后,收回手喃喃说道:“我是怕你总不好,耽误我回云梦谷。” 杜仲没去拿那杯酒,挥袖与她对坐,因她的话语而感到丝丝兴奋。长指摸着右手掌包扎露出的线头,眼神充满不确定,与她匆匆对视后落到白玉瓷杯上。 “短短半月听你无数次提起师父二字,云苓对你很重要么?” 李相月满脸骄傲挺起胸膛,眼中流光溢彩极为自豪说道:“那是自然,师父是我此生最为敬佩之人,我愿意余生都追随师父,成她所想之事,助我云梦重回武林之巅!” 他讥笑,没有说话。 这番细小的表情落入李相月眼底,她不服气倔强反驳:“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师父心存偏见,但她确确实实是忠肝义胆的女侠。年幼时家乡遭荒,家中唯有我与爹爹幼弟逃出生天。途遇师父开仓放粮,一家人才得保全性命。” “后来师父见我爹爹有些许经商天赋,还给爹爹不少本钱,让我们在建安扎根。”她说的郑重,隐隐有手指朝天发誓的姿势。“我永远记得七岁通过云梦考核时,师父送我的长剑。白银绕丝剑鞘喻为清白做人一身正气,三尺剑锋是为顶天立地不苟且于权势富贵。”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服侍师父一辈子,让我云梦谷重得往日荣光。”她自豪的与他对视,顺手摸向腰间,原本挂有长剑位置。手指扑空她表情出现裂隙,联想自己处境,又回头看了眼三宝说道:“杜仲,你伤势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三宝放在身边我始终难安,能让我将三宝给师姐们,让她们先行带回云梦谷么?” 杜仲盯着她空空的腰间和无处安放的手,点头说道:“我去安排,今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空旷的房间只剩一人,李相月抱着三宝用力埋入自己的怀里。不多时师父就会如自己一样抱着三宝,不用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承受来自内心的诘责。 开心的倒在床上,李相月笑着望向床帘上的绣花,不知怎么盯着盯着就浮现杜仲那个落寞的背影。他孤单的站在窗边,目光飘向岐山上的倚月楼弟子,他的肆意潇洒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剩下的是忧国忧民的文士。 “唔!”李相月用被子将头盖住,仿佛只要闭上眼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就不会瞎想。越是这样,脑海中就越是挥散不去,过了会她掀开被子,走到窗前抬头望月。 月有阴晴圆缺各不相同,岐山的月看上去比云梦谷的要更大更圆。是不是人也似月亮,本就面面不同,她看见的是哪一面?夜风里,李相月出现往常从没有的烦忧,胸口压抑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第二日打开房门,有一魁梧黑面男子等候多时,她认出是杜仲的得力助□□驰。 “李姑娘,杜护法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恭敬的递出一柄长剑,三尺剑锋白银绕丝剑鞘。 李相月心跳漏了一拍,接过剑回到屋内呆坐了整日。 杜仲派人通知说已接洽给师姐们时,正是李相月在倚月楼分舵待满一月之际。天上的月亮不如来时圆润,生出棱角,显得愈发冷清孤傲。 杜仲的办法起了效果,最近抬进倚月楼的尸体日渐减少,他心情不错喝酒时会和她说些倚月楼的故事。 李相月将三宝放在铁匣内,用布抱紧抱在怀中。杜仲带她上了马车,领着小队人马与云梦谷中人见面。 是岐山下的一个孤亭,寂寥无人凋敝异常。沐青黛慧灵带领一众弟子等的焦急,对收到的消息真实性开始怀疑。 沐青黛蒙着面纱,眼中戾气迸发说道:“倚月楼会这么好心归还三宝?我看八成是他们设局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此事就该等师父到了,再做定夺。” “莫忘了小师妹还在魔头手上,”慧灵出声提醒,交至云梦 分卷阅读55 谷下榻客栈的信是李相月所书。“如何能拖得,先将她救出才是。” 慧灵心里有愧,那日如果听了李相月的话,不与杜仲动手,她或许就不会被魔头掳去。倚月楼妖人都是□□小人,小师妹就算有命回来也难保清白,她这个做师姐没护住师妹便是失职。 一辆马车悠然驶来,车内杜仲指着茶点询问李相月要不要来一块。 “我不爱吃甜食。”李相月拒绝道。既挂切师姐们,又思索等会怎么样能从杜仲身边逃开。思及此处,她眼眸压低,悄悄打量同车的男子,只见他长指捻了块糕点细嚼慢咽,不见丝毫焦急,神情自若。 他并未受内伤,第一次为他运功疗伤时她就发现了。她早该想到能使出那般刁钻点穴手法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流云出岫手打中穴道,一定是像他点穴一样,打中穴道的瞬间将穴位向旁移动了几寸。 对于李相月的戒心,杜仲置若罔闻,他吃下几块糕点后,闭目养生,内力在体内流转。一周天后猛地睁开双眼,抓住李相月的手腕冲破马车跳了出去。 “杜仲!”李相月尖叫,她已看见孤亭中师姐们的身影,想不出自己哪个环节令他生疑。“你放开我!” 杜仲唇色发白,身形较之前僵硬不少,他死死扣住李相月的手腕说道:“我们中了埋伏,茶点里有毒。” 知道他们会来孤亭的人极少,云梦谷的人根本无法近身,那么问题自然出在倚月楼。飞身出车厢的那一刻,他带出的小部队已开始自相残杀,他强撑着揽住李相月,朝着岐山之上疾行数百米。 封住周身大穴,他的脸上重回血色,从长袍内掏出瓷瓶一股脑吞咽下去。脚步不复之前轻盈,走几步便开始喘气。 李相月轻易可以甩开他擒住自己的手,但他浑身重量依附在自己身上,竟让她不忍推开。 身后有人紧随上山,李相月拉着他一路向山巅跑去。岐山绵延数千里,杜仲所布局皆为与夷人地界接壤的北面。而李相月似无头苍蝇的奔跑,恰恰跑去了人烟罕至的南面。 穿着倚月楼服饰之人已至跟前,他们叽叽呱呱用李相月听不懂的话交流一通,原是夷人奸细。 杜仲长指又是点了几个大穴,口吐鲜血勉力站了起来。踢起脚畔石子,用力弹了出去,石子混着风夹杂内力劲道将穿过最先追上的几人的喉头。 李相月一手抱着三宝一手拔出长剑,利落的刺向奸细的双膝,待他跪地后再顺势斩去他的头颅。热血沾染双手,不断有人涌来,定是有备而来不杀杜仲决不罢休。 “你先走,我没事。”杜仲出掌打退一人,回头对她说道。 李相月出剑挡住横向而来的短刀,咬牙说道:“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能抗夷,我也可以!” 杜仲赞赏的看她一眼,轻笑无言投入到应敌中。 上山的小路又传来喧嚣,李相月心下一紧,夷人源源不断,杜仲武功再高强也有耗尽内力的一刻。 “相月!”万幸来人不是旁人而是云梦谷众人,她们见杜仲突然拉住李相月跳下马车,认定是妖人临时改变主意,一路跟着想夺回三宝,但见到他们自相残杀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无事吧!” “我很好。”李相月说道:“这些倚月楼人都是夷人假扮,莫让他们逃走了!” 听此言,云梦谷众人纷纷拔剑,不由分说开始御敌。沐青黛也在其中之列,她的剑法较之前又有精进,下手狠而快,刺挑穿砍皆不在话下。 她离李相月最近,一眼便看到她怀中的包裹,双眼发亮喊道:“师妹,你抱着东西如何出掌,且叫我保管罢。” 本就是要给师姐们保管,加之沐青黛附近有不少云梦谷弟子,她没多想将铁匣抛给沐青黛。 “真的是云梦三宝!”沐青黛接过,打开一看哈哈大笑。复而眼波流转,视线落在李相月身上。 三宝是从她们手上丢的,虽然师父对二人都有责罚,可显然师父对李相月并未真正怪罪,轻飘飘地几日劳作就让事情过去。而自己,被禁足不说,更是师父的面也见不着。若是李相月带回了三宝,往后云梦谷哪儿还有她的位置? 眼中妒意迸发,右手的剑蠢蠢欲动。眼下一片混乱,众人出手时总会有误伤,李相月不小心死了,也是情理之中,师父就算再痛苦也会念在她的剑术天赋上原谅她。毕竟没了李相月,她就是云梦谷中最出色的弟子。 “小师妹,小心背后有人!”她压抑不住的笑在面纱下扩大,右手抛剑直冲李相月的心窝。 这一剑她用了十分力,力保能穿透她的胸口。到那时她假惺惺的抱着李相月的尸体,说是本意刺向夷人不小心伤了小师妹,死无对证谁能奈她何。 剑划破空气,李相月惊恐中逼退几步,有人飞身扑到她面前,挡下一剑。剑锋穿透杜仲肩膀,抵住她的胸口,受剑的冲击又往后退了两步,不料脚步滑空双双跌入悬崖。 “小师妹!”慧灵斩下一人人头,快步冲向悬崖,却只抓到一片衣角。“小师妹!” 那声呼 分卷阅读56 喊响彻岐山,却穿不透重重迷雾下的山谷。 事虽有变,但岐山之高摔下去岂有不死的道理,沐青黛挤出两滴泪,扑到悬崖边哭嚎不止。 第三十一章 31 李相月右手握剑凿进山岩,止不住下落的趋势,剑锋与山石相抵火星四溅。震动产生的麻意从手腕传递到肩膀,整个手臂从内到外又酸又胀,隐隐有撕裂感。 不知落了多久,手上的酸改为刻骨的疼痛,下落的速度渐渐减缓,她松口气。瞥见有白衣从身边飘落,顾不上体力耗尽用左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杜仲,你怎么样了?”她记得落下来时,杜仲肩膀受伤但依靠打出的一掌勉力能减缓下落速度,怎么现在完全脱力轻飘飘如白纸。 一人的重量加上剑锋磨出缺痕,刺入山岩中的长剑开始松动。李相月下望是白雾片片,看不到深浅。朝上是百丈悬崖,无法跃上。 如果丢下杜仲,或许她能坚持的更久找到法子爬上去。李相月立马否定这个想法,且不说刚才杜仲救了她一命,凭着道义她也绝不会在此时丢下他不管不顾。 李相月盯着他胳膊上的窟窿,云梦剑法所伤,直接穿透肩胛骨,白衣染血愈发映衬他面色惨白。紧闭的细长眼睛没有往常的戏谑与骄傲,眉头蹙起是她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长剑再一次松动,两人朝下掉了几尺,李相月用脚踩进岩石缝隙,右手用力将长剑刺入岩石。右手麻痹到没有感觉,她甚至觉得经脉已经断裂,既不痛也不酸,仿佛那手不是她的。 “杜仲!你醒醒啊,杜仲!”她呼喊几声,回头盯住长剑,明白不是长久之计。“我拉不住你了,你快醒醒!” 他依然双眼紧闭,嘴唇微微煽动,一道鲜血从嘴角淌出,歪头沉沉晕死。 李相月心底焦急,左手渐渐无力,快要被左右两股力量撕成两半。眼睛扫动四周,岐山极为陡峭,山体几乎是垂直而下,山岩光秃甚至一棵树也没有。 眼看着长剑支撑不住,她将希望寄托在倚山体而生的藤蔓上,那些枯黄干燥也许内部早就枯死的藤蔓,成了救命稻草。李相月进退维谷,正是难以抉择之时,她察觉杜仲吐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衣襟处血星点点,不复白衣。 心中已有定数,她拔出长剑,脚踢山岩,闭着眼飞身拉住藤蔓。枯黄的藤蔓禁不住两人的重量,急速下坠她的手心划过布满倒刺的藤蔓,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当她以为就要命丧如此时,下坠的藤蔓挂住山石。 李相月喘着气,浑身大汗淋漓,头发丝黏在脸庞,嘴唇吓得惨白。她左手使力将杜仲拉上些许,腿部用力让他能够安稳落到背部。扯下其中一根藤蔓,自腰间将二人缠绕一起,她这才能用双手一起拉着藤蔓,慢慢的向下攀爬。 此刻已在白雾下,视线昏暗却仍是大吃一惊。白雾之上荒凉陡峭,白雾之下植被茂密水汽弥漫,她背着杜仲顺着山崖下爬,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触到湿软的泥地。 将杜仲倚靠在石头上,她脱力的倒在泥地里,泥土的腥气一股脑冲进鼻腔,她幸福的滚了两遭,这才有了仍然活着的感觉。 短暂的喜悦后,李相月坐起,看向周围这里植被长得格外茂密,比她见过的都要大。寻常一棵桂花树也就三人高,但这儿的确有四五人高不说,树干粗壮需得好几人合抱。 这是哪儿?她该怎么出去? 杜仲醒来时,夜已黑,桌上有一盏烛火,光线微弱摇曳不停。他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唯有手指还能受自己控制,摸摸身下应是块凿平了的石板。 木门吱呀一声,直接倒地,门口端着水的李相月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轻轻一推,这门就倒下,脸上精彩异常。 她将水放在桌上,见杜仲睁开眼先是讶异,而后直接拔剑抵住他的喉头:“杜仲,你又骗我!” 剑锋虽被山岩磨出豁口,但依然锋利,轻松割开杜仲脖颈处的衣裳,只需向前一步就能将他杀死。 “上次你骗我受了内伤,这次又想骗我什么,中毒还是中箭?”李相月感觉被戏弄,她为了将他弄来用藤蔓编了张草席,一步步将他拖来,手心本就被划破现在没有一块好皮,长剑险些拿不稳。“我要杀了你给我师伯报仇,洗我云梦谷之耻!” 杜仲凝视着她因为愤怒而泛红微敛的双目,视线下移看见她伤痕累累的手,蹙眉然后舒展,浅笑闭上眼睛。 “你笑什么!”李相月拿剑的手颤抖,迟迟不能刺下。 杜仲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可是你还是没走。” 剑尖向前抵了一分,见他出了血,李相月甩开长剑退后几步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你救了我的份上,今日不杀你!” “我真的中了毒,”杜仲喊道,语气没有丝毫紧迫,好似受伤中毒的并不是他。“虽然用了药又将几个大穴封住,但毒药太烈我只能将它封在体内慢慢化解。在此之前大穴不能解开,除却手指我哪儿也动不了。” 李相月转身,盯着 分卷阅读57 他眼中探究是真是假,良久后端了水坐在榻前。轻舀一勺,一点点沾湿他的嘴唇,说道:“你失血过多,一次不能喝太多,舔舔就好。” 杜仲眼睛笑成弯月,又有碎星落入其中,温柔地凝视她。 李相月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垂头看着破碗内的清水,因搅动而闹出的涟漪,一圈圈打在她心上。她清了清嗓说道:“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很奇怪,景色和上头都不一样,树木花草要大的多。水汽充沛我将你拖回来短短路程,衣服下摆都湿了。” 她说的时候结结巴巴,杜仲依然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还、还有,外头都是雾根本看不清方向,我做了记号走了几次都没找到出路。”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头埋的更低。“幸好,还有这件屋子,破是破了些好歹东西齐全,不至于没地遮风挡雨。” “能把我带到外面瞧瞧么?”杜仲说,“也许我知道这是哪里。” 李相月诧异的抬头,欣喜的点头。 “徐公曾书,登山许里,岚气即雾水气愈沉,稍开则下瞰绝壁重崖,如列绡削玉,合则如行大海中。悬南崖而下,古木秀丽,蟠枝虬曲,山底雾色,氤氲成霞。先是峰顶雾滴如雨,至此渐开,景亦渐奇。”他一连串的说出,越说越是兴奋。“徐公此篇名为游芝山日记,早些年我追随他的游记,踏遍大江南北而寻不得,如今倒是恰巧碰上了。” 岐山,芝山,名字相去甚远。可徐公故去两百年,日新月异名字早就不重要。此刻更是应该感怀徐公当年所砌房屋,让二人有一席天地。 “既然徐公写过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咱们能出去?”李相月激动的狠狠拍了下身下的石块,手上伤口开裂,倒吸凉气。 杜仲似有责怪,看她一眼幽幽说道:“这是自然。” “如此甚好,待出了这地方我就回云梦谷!”李相月不禁憧憬,却突然想到杜仲肩上的那一剑,脸色刹那变得惨淡。 “出去是能出去,可不是现在。”杜仲说道,“游记中记载,此地白雾极难散去,且有微毒长期吸入便会晕厥,成了野兽腹中餐。” 徐公修葺的屋子,坐落在一弯清池旁,清水上扬冲淡白雾,是唯一的净土。 “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李相月的心情从天上落到谷底,“我不信不能走出去,每天我都去试试,做上记号一定能出去的。” “当然能出去,我们只需要等待。”杜仲说道。 “等?” “等天落大雪,雾气随雪落地,就可以出去。” 李相月盘算,现在才九月,岐山天冷下雪再早也需十一月,那便是要在这儿待上两月。 她为不能马上离开而焦急,心如火焚,瞥见杜仲,却见他一脸惬意,没有半点急色。 “这里没有食物,待上两月你不怕死么?”她问。 “谁生下来结局不是死呢,只是早晚罢了,何需太过在意?”杜仲手指轻弹,眉眼放松。“再说了此地有美景,腰间有美酒,还有……” 他停顿稍许,眼波流转认真的盯着李相月说道:“还有你,已无遗憾。” “……你瞎说什么!”李相月屏住呼吸,心底被狠狠的击打,那碗水中的涟漪又开始起作用,她偏过头说道:“你不担心倚月楼么?混入这么多奸细,岐山怎么守得住。” 杜仲不屑的哼了声:“从他们想杀我时,他们就输了。无论我死亦或活,傅天佑都会知道出了奸细,他们多年的渗透岂不是功亏一篑?狗急了跳墙,看来计策确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那我有何担心?” 李相月为他的沉着而惊叹,从中毒到被沐青黛刺了一剑,哪怕他现在一动不能动,那骨子里透出的傲气仍未折。她自打坠崖而来一直存在的急躁情绪,莫名变得平静。 她有片刻的羡慕,此情此景下他能坦然面对生死,对于心中所托又有信任之人完成。相较自己,沐青黛的那一剑令她迷惘而困惑。 “师父说事分黑白,非对即错。名门正派是为黎明百姓,匡扶正义而生,邪魔外道是为了一己私欲无恶不作。”她与他对视,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尽收眼底。“但我越来越不清黑与白的界限,大师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可为了谷主的位置她竟然想杀了我,这是白还是黑?” “倚月楼抗夷,一具具尸体这又是白还是黑?”她红着眼问。 杜仲挽唇一笑,反问:“相月,你看看天,能看见什么?白天黑夜各有千秋,交替往复也不是一蹴而就,所以我们能看见万里霞光,那本来就很美不是么?” 李相月抬头,雾气最淡的地方能透过天光,绯红的晚霞映照天际,红彤彤的的确很美。 霞光透进她心地,那个永远温暖的地方。她笑的温婉,脸色一扫阴霾,对着杜仲说道:“无论这个世上黑白如何,我都始终相信师父说的不负初心,做个无愧天地堂堂正正的人!” 笑靥如花,杜仲看痴了。几度梦回,她灿若星辰的双眸和不灭的光彩再也忘不了。 分卷阅读58 第三十二章 32 “咕额……”李相月肚子不争气响了声,倒是将有些压抑的气氛弄得轻快了点。她红着脸,手捂住肚子,打了下似乎是在埋怨。 这可怪不得她,杜仲好歹吃了两块带毒的茶点,而她从早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 屋子是有了,但过了两百年,且不说各种家具腐朽如豆腐渣,就连大门也是轻易一推就烂。空空如也,没有吃的,难不成啃木头渣滓。 李相月双手伤口深可见骨,简单的处理过,仍疼痛难忍便是剑也拿不稳,这种体力极度消耗的情况下入密林打猎无疑送死。 杜仲眼睛低扫已有主意说道:“相月,你的轻功如何?” “尚可。”李相月没有谦虚,她的轻功为师父称赞过,身姿灵动脚步轻盈,是云梦谷内的佼佼者。 杜仲手指前方说道:“此果名为哥幕,树高而枝滑,常生于树巅可食。” 他说的是一棵光秃秃的高树,除却树冠整个枝干光滑似铜镜,想摘下树冠上的果实,确实需要极佳的轻功。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李相月衷心的赞叹,在倚月楼分舵时她就见过杜仲时常捧着书,捻书作文时专注的神情与江湖那些传闻好似不是一人。 杜仲颇为无奈,手指敲了圈石板说道:“倚月楼虽有魔教之称,但也不是人人无事可做,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险恶之地。” 李相月抿唇,有些报赫,拍拍身上的土立马起身,要试上一试。 脚踏旁的一棵稍矮的灌木,她腾空而起手指做爪状,想抓住树干,再用手的力量完成二次借力飞上树冠。树干极滑并附有粘稠汁液,她手爪并未扣住枝干,而是因为身体重量一直下滑,掌心有伤,接触粘液仿佛挨着滚烫的开水,千万根针刺同时挤入伤口,每一根又变成灵活的触手,搅动深入刻意勾起她最疼的神经。 不出意料的她根本没法坚持用手攀爬,重重摔在地上。 “相月!”杜仲大呼,碍于身体无法移动,视线却一直跟随。 李相月爬起,好在落下时她用脚勾了下树干,不至于摔的太惨。她望向树冠上黄澄澄摇曳的果实,吞咽口水。以她轻功和伤势,恐怕与这果子无缘。 “我没事,”她走几步身体没有大碍,回头盯着果子叹气。“看来咱们还得继续饿着。” 她低头查看手上伤势,忽而觉然惊喜说道:“我可用衣裳包住手心,粘液浸透需要时间,只要快些上去应该就能摘到了吧!” “不行。”杜仲出言拒绝,脸有怒意。“谁也不知粘液多久会浸透,如果衣裳湿了你依然没有摘到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冒险。” 李相月被他眼中的严厉喝住,搓搓手背到身后,垂头不言。 “我有个办法,就怕你愿意。” 她抬头,眼神询问。 杜仲说:“我教你用暗器将果子打下来。” “不行!”李相月想也没想直接反驳。“我是云梦谷弟子不能学别派功夫,你死了收我为徒的心吧。” 杜仲早就知道她会这般说,了然的撇嘴,双眼含笑地说:“就算是饿死也不学?” “饿死也不学,既入云梦谷,便终身是云梦人,决不能背叛师父。”她微微昂着下巴,眼神倔强。 “可惜我这个手,哎……”杜仲故意哀婉地盯着她,思索片刻后又给出另一番话语。“不如你将石子放在我手上,我教你口诀,出手的仍是我,也不算学了旁门功夫。” 李相月站着,试图瞧出他心底的想法,双手交错手指抵住转了两圈后,弯腰拾起石子,摊开他的掌心放上去。 “将内力调转百会,膻中,天突三穴,感受到指尖有微微烫意。”因他掌心无力,她需要托着他的手掌,用他的指尖夹住石子,两人仅仅一拳相隔。他说话时温柔耐心,讲解的很细致。“出力时注意看向目标下三寸,粗略计算与它的距离,借内力和手指的力量快速抛出。这门功夫考验手指的巧劲,我幼时日日被逼着练八个时辰,不能将隔在百米外的水壶打碎就没有饭吃。” “若是没有成功也无需自责,你且试试。”李相月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握着的他微凉修长的手指,他说的听不真切。手指接触,不过几颗米粒大小的位置,但她被烫的耳朵根通红,头越埋越低恨不得钻进地下。 “相月?”杜仲唤她,她猛地回神收回手指,石子应声落地。“无妨再试试?” 李相月头简直要埋进胸口,她不敢看也不敢动,手指缩回衣袖,隔着衣裳捧起他的手,他说一句便做一句。她看不见杜仲嘴角换上的得意的笑,他手指灵巧的挽住石子,随意弹出几颗黄澄澄的果实落地。 “我、我、我去捡果子。”李相月飞快的放下他手,走至树下拾起果子,在衣裙蹭蹭,深呼吸几口再回来剥开皮,送到他嘴边。“等我手好点了,就能去林里打些肉吃。” 杜仲享受她的服务,侧目盯着她脸上泛起的红晕,眉间眼梢都是笑意。 笑 分卷阅读59 容并未持续多久,他瞥见李相月伤痕累累的手心,嘴角下旯眉毛低垂说:“很疼吧。” “嗯?”李相月嘴里塞了颗果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面有苦相盯着自己手心,立刻收回衣袖。“一点小伤,过段日子就好了。” “伸出来我看看。” “真没事,以前练剑时也常常伤到……” “我看看。”他低沉的声音不容拒绝,李相月默默伸出手,视线始终在自己脚尖。 手心隐隐有溃烂,血水沾着粘液,伤口外延翻皮卷曲,肉烂了一层要掉不掉地挂着,只要用力就有浊液外渗。更可怕的是,刺入手心的倒刺没有完全剔除,有些扎的很深,仅露出黄褐色小点。 杜仲不知她伤的这么重,眉间狞结出川字说:“把你的发簪给我。” 李相月照做,取下发簪放进他手心。 他用两指夹着发簪,轻轻地替她将倒刺挑出来,长期保持同一个姿势,他额头发间都是汗水,但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不曾颤抖。 “疼么?” 李相月咬牙,颤颤巍巍地摇头。 手上动作变得更缓慢,手臂青筋暴起,每一次下落上挑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听见李相月的抽气声,他身形微晃,下个动作愈发克制仔细。放在从前他仅用内力就能将倒刺逼出来,牙根咬的紧紧的,不愿承认他确实感到一丝无力。 他发丝黏成一股股,记忆中李相月认定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样狼狈不修边幅的模样,就是他重伤昏迷时也没有见过。将他各种小动作看在眼底,或是懊恼或是生气,发现李相月在盯他,细长的双眼有瞬间的迷茫。 他从天边落到凡间,好像不是那个武艺高强鼻孔朝天的倚月楼护法,更像是李相祁写不出文章时,自己与自己置气的光景。 “噗。”李相月先是身体颤动,然后憋不住笑了出来,手跟着颤动,发簪不小心刺入肉里,疼的直抽气。 杜仲剜她一眼说道:“不疼么,还笑的出来。”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大魔头呢?”李相月想了会儿,自问自答:“也许你将你做过的告诉他们,解释一番,就能改变别人对你看法了。” “他们?”杜仲无所谓地轻笑,既不气愤也无嘲弄之意。“你师父怎么说我的,□□掳掠?残杀正派?亦或是将我描述成能吓哭孩子的恶鬼?” 李相月眨眼,眼珠子向下看。 她缓缓抬头瘪瘪嘴说道:“师父说的也无不对之处,海沙帮的事你如何解释?” “解释?”杜仲讥笑,“不需要解释,海沙帮是我屠的。” 李相月蹭的站起来,后退几步眼中是惊异:“海沙帮上上下下八十多口人,你不觉得你满手都是血腥么?你这样做和夷人有什么分别!” 杜仲盯着她,眼中有狠意问道:“海沙帮,南海第一大帮派,仗着自己家大业大,鱼肉沿海百姓。去年南海刮台风,根本无法出海,就因为海沙帮帮主年幼的独子吵着闹着要吃最新鲜的鲛鱼,海沙帮便强逼着渔民出海,不从的就将他们的孩子丢进海里。多少渔民命丧大海,又有多少孩子甚至有尚不会说话的婴孩被丢进海里你知道么?” “八十多口又怎么样,我手上的血同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他手指展开又握紧,“这事儿南海百姓都知道,不信大可以等出去了问个清楚。” “哼,名门正派。” 李相月踉跄几步,海沙帮帮主在师父三十大寿时曾来云梦谷贺寿,面容和善有威严宝象,待云梦谷弟子也是和蔼有佳,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与南海的事联想在一起。 杜仲见她失神,不再厉声转而恢复轻声慢语:“这便是江湖。” 天已经彻底黑了,没了晚霞,气温骤降。寒风一阵阵袭来,李相月冻的打了哆嗦,从内到外都冷的可怕。 第三十三章 33 “向下一点。”杜仲说道,眼底都是笑。“对对对,就再往边上一些。” 李相月眼睛蒙着白布,手指捻着他的衣襟慢慢向旁边拉:“会不会疼?血痂把衣服黏住不好包扎,等会上完药我就去把衣服洗了,你忍忍。” 眼睛看不见,手上的触感便会更清晰。衣襟重重叠叠,她找不到位置只能根据他说的大致方位摩挲,手缓缓落下摸到温热的皮肤,略微凸起随他的呼吸一吞一咽。 这个触感很奇怪,她从没有感受过,又点了下。 “你打算摸多久?”手指传来震动,和他嗓音中轻不可闻的调笑。 李相月立马收回手,侧过身子不去看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脱下他的衣服,又用衣摆的木条给杜仲包扎好肩膀的伤,李相月抱着血衣到小池边清洗。河间飘来一片竹叶,她拾起放在眼上,遮挡白雾下缕缕阳光。 他笑的很好看,细长的眼睛里仿佛落了星光,笑起来眼睛向下弯弯地像个孩子。李相月不知道自己现在嘴角也是上翘的,借 分卷阅读60 着一叶障目很多事就能假装看不见,免去了思考的烦恼。 噗通,小池里传来声响,李相月丢开树叶见原是一头野猪。没准是杜仲衣服上的血气,吸引了密林中的野兽。雾气弥漫饶是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生灵日子也不好过,鼻尖闻着这血气不管不顾的冲来池边。 李相月手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但是杜仲出于小心让她多休息几日。现下有送上门的,多日不进肉糜她看见野猪吞咽口水,眼睛泛光。 一人一兽距离不过十尺,四目相对。野猪前蹄刨地,獠牙不时滴下唾液好不恶心。它大嚎一声,垂头向上弯曲的獠牙顶在最强,扬起沙地石子,速度快的几乎和它吼叫的声音同时抵达李相月身旁。 她后翻两个跟头,以右脚为支点身体向右侧倾斜,一招流云出岫手打在野猪腹部,直直将它打倒在地。野猪痛叫后脚登地而起,嘴大张作势要咬。 李相月手抓住它的獠牙,顺势滑下五寸握住牙根狠力掰断,就着那根掰断的牙齿,刺入它的臀部。野猪后脚蹬开她手,知道自己不敌头也不回的朝密林跑去。 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双指用力指尖微微发热,打出去直接贯穿野猪喉头,倒在沙地。 李相月兴奋的收拾好野猪,将肉分成几份用大叶子抱住,池边挖个坑。中间垒成四方的格子,肉放在里面引水入坑,这样能多保存些时间。挑了其中最肥美的一块,水煮了带回屋内。 “今天运气不错,有送上门的。”李相月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辣椒面和着盐巴,她是南方人吃不惯北边的食物常带些在身边,洒在肉上递给杜仲。 杜仲皱眉鼻翼煽动说道:“猪肉油腻水煮并不解腻,又撒了这么多辣椒,暴殄天物。不过既然是你做的,无论如何也是要……” 李相月将碗收了回来,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的吃起来,没有刻意的做出美味的样子,静静的吃碗整碗。 “咳咳。”杜仲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为了掩饰他假意咳嗽两声。眼睛瞥向她,后者似乎沉浸在美食中,并没有回头。“给我也吃点。” 李相月转身头略微倾斜脸上绷不住笑问道:“不是暴殄天物么,怎么还要吃?” “……”杜仲沉默,眼神飘到远处,手指不安的放在石板上。 李相月从外又盛了一碗,端着喂给他。 “你且说说要怎么做才是不暴殄天物?”李相月特意给他加了不少辣椒面,见他吃的嘴唇通红,好心情的用布抹去。 “猪肉带皮的最好,先是用油滚过,将皮炸的金黄酥脆,这样一来肥腻的部分也能溅出不少油去。放凉后,置于滚烫的开水,加入调料,皮会变得卷曲柔软,切开来浇上糖汁,鲜甜软糯。”他侃侃而谈,说着不自觉的舔舔嘴唇,又望向她,果然也是一副神往。“你久居深山,自然不懂世间各种美味,等出去了,我带你一一品尝可好?” 李相月盯着他,被他眼中的炽热灼伤,垂头磕磕巴巴地说:“口腹之欲,能吃饱就行了,别的不必强求。” 一时变得寂静,李相月手放在膝前不住的揉搓,感受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身上,如坐针毡,思来想去站起身。 “我去给你拿恭桶。”她一句话成功令杜仲面如菜色,要说他最不能忍耐的便是浑身动弹不得时要出恭,李相月拿住这个弱点,一击必中。 没准是吃了几天的肉,或是因为恭桶的事大受刺激。杜仲在某天早晨吐出一口污血后,毒解了大半上半身的穴道也因此解开。 不能享受李相月的喂食,杜仲面色不悦,但和出恭相比这些倒也算不上什么。他躺在支起的石板上,闭目养神。 李相月埋头用猪毛缝着猪皮,打算做一副护膝。她模样专注,一针一线光洒在发丝,隐隐泛着金色。 “你小时候经常做这些?”杜仲忽而问道,他看到了池边挖的小水坑,又见她做杂事熟稔,不免好奇。“云梦谷待弟子,如此苛刻?” 李相月放下手中的活,摇头笑道:“我娘死的早,家里爹爹和弟弟要下地干活,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我便学着做些。后来去了云梦谷,师父待我极好,这些自是不用再做,可我已经习惯了,索性就一直做了下来。” 她说的平淡,但杜仲替她挑手中的刺时,分明见她手指伤害累累,老茧纵横。 “相月,和我回倚月楼。” 李相月愣住,嘴巴微张,眼波流转,手抬起挽住落下的发丝说道:“我是不会做你弟子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绝对不可能背叛师父。” “如果我说不是做弟子呢?”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诚恳而认真,要是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眉宇间那份紧张,手指攥成一个拳头掌心全是汗。 李相月心剧烈跳动,几乎从口中吐出。她与他对望,从他双瞳中看见自己泛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神色,手不住在膝盖上摩擦,鼻尖渗出汗滴。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我回倚月楼,做我的……”他话音未落,天空响起一道惊雷,骤雨倾盆。 分卷阅读61 李相月赶忙将他推进屋内,想找蜡烛点亮屋子却发现已经用完。屋外气温急剧降低,昏黑不见五指。 又是一道雷划破天际,李相月惊的连连后退几尺,缩在角落。眼睛闭住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瑟瑟发抖。 “啊!”一道雷劈下,她尖叫着已是哭腔。 杜仲关切的喊道:“相月,你怎么了?” “你能不能一直和我说话,我、我不想一个人。”李相月痛哭,神色恍惚,手指深深嵌入膝盖掐出血印。 杜仲从石板上翻下,双手撑地一点点向她声音位置爬去。沉重的身躯使他背后大汗淋漓,手肘皮肤磨破混合尘土,流出的血便也是黑色。 他触碰到她抖个不停的身体,握住她的手,坚定而温柔安慰:“别怕,我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李相月满目泪痕,眼睛哭得红肿,手指被他攥住没有抽出。杜仲的手很暖,从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令她有了依靠的冲动。 两人的手交错,不分你我。他没有再进一步的行为,而是距离她几寸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手很大能包住她的手,那害怕恐惧的颤抖的小手,被他轻柔的包裹。 “昆仑派掌门其实一点儿功夫都不会,他能继承掌门全靠娶了上任掌门的女儿。那女人十分彪悍,长得也像昆仑山里的老虎。我去昆仑派挑战掌门,还没出招呢他就跪下求饶,被他夫人认为损了昆仑派的面子,用擀面杖追着打了两个山头。”他说着,不时看向她。“后来他满脸的伤,说是被我偷袭的。” “倚月楼的南堂主,总认为自个儿是南瓜转世。这辈子没吃过南瓜,还不准他手下人吃,有个侍女悄悄的吃,差点被他打死。我求情救下后,他为此哭了好几天,是不是很好笑?”李相月颤动的身体渐渐放松,一抽一抽地慢慢平静。杜仲眼中的担忧褪去,继续絮絮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或是武林轶事,或是多年见闻,或仅仅是说了暴殄天物的水煮猪肉。 李相月始终没有抬头,以自我防御的姿态缩成一团。她的手由紧紧握着,变得放松安静躺在他手心。 身旁的呼吸趋于平稳,她就用这么个姿势睡去,眼角仍然挂着泪珠。 杜仲空闲的手运功,内力运到掌心,隔着两寸缓缓推向她的背部为她取暖。夜雨雷声不停,屋内两人相依,李相月不知梦见什么,嘴角悄悄勾起。 十指紧扣,心跳通过指尖传递,杜仲感到难得的平静,是无尽的满足,忍不住靠近的温暖。 “让我照顾你,和我回倚月楼,做我的妻子好么?”他轻声问,明知她没有听见,却依然傻傻地笑的极为开心。 第三十四章 34 光从窗外来,零星洒了一地,像是小女孩踏碎的梦境,每一块都在摇曳,每一块等着拼接。风飘过,发梢吹拂鼻尖,梦中人醒醒鼻子,睁开眼。 入眼是浓密纤长的睫毛,耷拉在双眼下,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一根根同发梢似的扫在她心上。心跳漏了一拍,她发现两人额头相抵,向后仰靠着墙壁。 左手被他包裹住,一夜温暖。她红着脸从手中挣脱,见他猛地睁开双眼,杀意弥漫,发现是她后弯成半月。 “早上好。”他手掌舒展,盯着她的目光似在回味。 李相月脸红到脖子,深感昨晚被鬼迷了心窍,闪躲着留了句我去做朝食,冲出房子。 双手抚着脸颊,又换成手背,冰凉触感令她渐渐冷静。李相月站在屋外,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眺望。他靠在墙边,身上的余毒未清,在地板躺了一晚,不知今晚会不会发热。 她踱步辗转,眼神几度飘忽,最后仍是走进屋子,将他扶起推到外头晒太阳。 “相月,”杜仲喊住她,手指着池边的翠竹。“能帮我砍截竹子么?” 李相月疑惑不解,长剑削了一段碧绿无暇的竹节,放在他手中。杜仲借她的发簪,双手灵活的捣鼓一阵后,竹节成了竹笛。 薄唇微启,笛声悠扬。先是哀婉惆怅,娓娓道来,再是酣畅淋漓再最高处化为低转哀痛,心痛寂寥。就当心痛滋味沉入心底时,千转百回化为绝境的的一缕光,欢快愉悦随即而来。 这首曲子李相月听过,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原来那晚吹笛子的是你。” “我很喜欢你送的满袖桂花香,谢谢你。”杜仲放下翠笛,手撑着脑袋,抿唇微笑。 这抹笑容刺痛李相月的双眼,□□裸的情绪将她步步紧逼,身形险些踉跄,她勉力维持身躯不至于失仪。 视线放在自己的脚尖,她说道:“是我该谢谢你才是,昨晚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李相月手扯着衣摆,解释道:“我的家人,叔伯姨婶都死在半夜里的倾盆大雨。那晚就像昨天似的,雷声很大劈开村里的山,滚着水与泥冲垮我们的屋子。我抱着弟弟躲在屋子的角落,眼睁睁地看见他们被泥水冲走,直到两天后务农归家的爹爹将我们救出来。” 分卷阅读62 “让你见笑话了。”李相月始终含着浅浅的笑,可眼中的恐惧于死死拽住衣角而泛白的手指出卖了她。 杜仲想牵起她的手,替她舒展开紧拽的手指,又或者揽她入怀,轻抚她的背部。然而任何一个动作都只会将她推的越远,他静静的看着她,拿起竹笛吹了一曲。 有时安慰无需言语,不必相拥,一个眼神,一段令人神往的音乐,足矣。 李相月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闭上眼沉浸其中,忍不住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很特别不像是中原的曲子。” “寻月。”杜仲停下,手指拂过竹笛,说道:“是海边的小调,打渔晒网时哼唱,久而久之就成了曲子。” “唱的是渔村里有位最漂亮的姑娘到了成亲的年纪,她告诉村中所有的青年,谁能将月亮摘下来送给她,她就嫁给谁。村中勇士纷纷踏上找月亮的路,有些出海扬帆至天边,有些离家万里登上高山,可是没有一人真正摘到月亮。那些信誓旦旦要娶姑娘的勇士一个个放弃,他们回到家中再也不提天上的月亮。唯有其中一人,他游遍大海,攀登所有高山,踏足一切能踏足的地方,终究没有摘到月亮。他回到村中告诉姑娘,如果一年摘不到就摘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他会等到天穹落下的一日,等到他长出翅膀飞向天空的一日,直到他摘下月亮的一日。” 李相月皱眉,已是入迷问道:“天怎么会落下,人又怎么会飞,他怎么可能摘下月亮?” 杜仲眯起笑眼,挑眉说道:“姑娘拦住他要离开的步伐,提了木桶从海里打了桶水,将他手放在木桶里抬起一捧水。她说你看,现在天上的月亮就在你手里,而你在我心里。” 寻月,寻月,姑娘要寻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寻会将她似月亮般挂在心里的人。 “明月何时入我怀?”杜仲解开腰间的酒壶,独酌一杯,眼睛悄悄瞥向她。 李相月别扭地转身,看似忙碌的缝着护膝,轻声回了句:“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杜仲笑了声,没有回应,唯又喝了杯苦酒,不知是喜是悲。 日子在笛声与竹叶飘荡中慢慢度过,杜仲的腿在大雨的一天好了起来。李相月叠好衣裳放在窗前,气温骤降了几度,原先的衣裳穿不住,现在都是她用兽皮缝在内里的长袍。 “你是打算学徐公一样著游记?”她对着正在用小楷一丝不苟攥写小记的杜仲说道。 杜仲停笔,将笔架在竹节上。此地物资匮乏,笔杆用竹节削成,毛则是取的野猪颈毛,写不了多久就分叉掉下,他苦恼摊开裁下的布条,神色严峻:“短短两百年,地名就变了大半,我若不将这些都记下,再过百年,谁还知这里别有洞天?” 一手小楷除却规整外更藏着飘逸,笔力之重透布而过,石板上隐隐有字迹。 她手指划过尚未干透的墨迹,沾有微尘不解问道:“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说你是大魔头?” “因为你师伯,云栖。”杜仲喝一杯,收好布条纳入怀中。“你师父一心认定是倚月楼楼主始乱终弃,散播我倚月楼多少谣言,你可知?” “不准你这么说我师父!”李相月反驳,微有怒意。“师父是一代侠女,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做背地造谣的事。倚月楼那么多人,难道都是正人君子,就无一人做出败德之事?” 杜仲摇头,好笑而无奈,抿唇一笑:“楼主建楼初期,为的是集天下义士共同抗击夷人,只要有心抗夷者来者不拒,自然楼内鱼龙混杂不乏心狠手辣费尽心思之人,平白败坏了名声。但若说到倚月楼声名狼藉,你师父云苓功不可没啊。” 李相月疑惑望他,不解。 “当年我入楼不久,随楼主至江南处理倚月楼与三帮四派的纠纷,途径洞庭湖看见一船触礁翻在湖中。楼主是东海人士,水性极佳当下救出几人,其中便有你的师伯云栖。”他抿口酒,讥笑之意跃然眉眼,说道:“你那师伯是个犟性子,醒来后见自己衣裳被水打湿,便觉得清白已毁。长剑塞到楼主手中,让他选择,要么一剑杀了她,要么明媒正娶让她过门。” 这岂不是强人所难?李相月心下愧疚,师父曾和她提过云栖师伯,说她天赋极佳是云梦谷好几代唯一的天才,性子却极为高傲,浮云众生从不入眼。如今听他这般说,倒是对倚月楼楼主顿生好奇,该是如何的奇男子让师伯以生死相逼。 杜仲说道:“楼主自然不会娶她,且不说家中已有贤妻,就是没有,楼主也看不上个性傲然,看不起一干兄弟的女子。楼主先是好言相劝,无效后索性不理她。你师伯就这样一路跟着我们,从江南回了东海。” “待见到楼主夫人,云栖彻底爆发,她原以为楼主不过是找个理由搪塞她,没想两人非但伉俪情深,且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杜仲放下杯子,双手张开。“她受不了刺激,一怒之下指责楼主为负心汉,不知道跑去哪个山头当尼姑,或许早不在人世,谁知道呢?” 李相月早就满脸通红,为师伯的感到羞愧,她结结巴巴地说:“也许你同我回云梦谷,和师父说清楚,她 分卷阅读63 会理解你们的,这样倚月楼与云梦谷的纠葛便能一笔勾销,于云梦谷的声望也有好处啊。” 杜仲噗嗤笑了出来,站在她对面,身体前靠问:“我怎么和你师父说?说都是你姐脸皮薄,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不被接受就跑去当尼姑了?还是说我根本就不稀罕你们云梦谷的什么三宝,在我眼中就是破烂玩意,我拿它们就是为了换顿酒?” 咄咄逼人,李相月后退两步顶住来自他无形的压力说道:“你就是这样,不屑解释又嘴上不饶人,才让你如此多仇家,就连同门也矛盾众生,你就没有反思过么?” 杜仲哼的一声,不再逼近她,挥袖转过身去。 “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有何可惧?” “现在不是未必将来不是,你总会老,总会有被人打败的一天。到时候树敌无数,孤立无援,你就这么不惜命的么!”李相月向前踏了几步,激动地说道。 杜仲猛地回头,与她倔强抬起的视线相对,因为着急她眼圈微微泛红,忽而笑了出来,说道:“相月,你在关心我。” “你别乱说!”李相月呼吸一滞,用手推开他肩膀,夺门而出。 杜仲揉揉自己的肩,前不久才被一剑贯穿,今天被她不知轻重的一推,别说还挺疼。但是疼又如何,如果天天都能听见她这样的话,再疼他也愿意。 第三十五章 35 石板搁置一碗肉,用油炸过后再水煮,显得格外诱人。 杜仲提起筷子,落下时看向对面回避的脸色,咳嗽一声收了筷。 红彤彤的辣椒面,被她一股脑的洒在肉上,筷子搅动金色肉块转眼红似晚霞。李相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筷子在碗中戳戳,气氛沉默而尴尬。 “相月,敲碗呢是个不太好的习惯。”杜仲侧身不经意拉近与她的距离,歪头哂笑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 自打那天他说了几句,李相月便再没有理他,想与她说话也总是被她冷冷略过。 “你不要总想着法子侮辱我师父!”李相月收了筷,面色更是不悦,眉头紧锁与他是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杜仲手不自觉的抚上耳朵,故作语调轻松的夹起一块肉放进嘴中。入口的瞬间,眼睛发红,勉力吞下去,嘴唇微微肿胀。 他思考着一言不发的盯着李相月的怒容,想究竟是他说云苓让她生气了,还是当日话说得太过直白惹人害羞。几番思索,他仍是决定再吃一块肉,筷子夹起艰难的往口中送。 另一双竹筷格下他的筷子,肉啪叽掉在石板上。 “这么辣别吃了,”李相月瞥见他通红的嘴唇,难以言说的情绪上涌,她夺过碗默默的重新做了份。“吃这个,我没放辣椒。” “其实你做菜挺好吃的,”杜仲时刻观察她的表情,脑海中回忆起雷驰说的一句话,女孩子嘛都喜欢人夸。他目光一转,手指在石板上轻叩。“就挺质朴,也比较用心,这一点你师父教的不错。” 李相月抬头,与他四目相接说道:“师父不会做饭,这是我爹爹教我的。” “……”杜仲哽塞,手不知放在何处,好在他瞥见李相月缝了一半的护膝,拿起放在手中把玩说:“针脚细腻,足以见功夫。” 他翻来覆去,想再找两句表扬的话,但这护膝一没绣花,二又是用的竹签缝制,实在谈不上精致美丽。他犹豫之际,手上不禁使上力气,好好的护膝成了两半。 杜仲说:“……” “……哼!”李相月再次端起碗大步离去,今天这饭谁也别想吃。 杜仲伸出的手架在半空,懊恼的狠狠打了下自己的嘴,真是一张坏事的嘴啊。 气温一降再降,谷底下了场大雨,树枝挂起冰棱。李相月双手合十吹口气,搓了下放到耳垂上揉了揉。最近耳朵冻的痒,昨个她没注意用力大了点,挠破了皮。 杜仲背手走进屋子,斜眼望她,见她毫无反应又咳嗽一声,来回踱步叹气连连。 李相月放下手中快要完成的护膝,扭头盯着他,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样。 “尝尝?”杜仲说的是碗中肉,色泽金黄,淋上蜂蜜香甜四溢。 他这番显摆就是又要再提她厨艺不佳的事了?李相月脸色瞬间垮下,转身继续缝着护膝。 杜仲大概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表情僵硬手托着下巴,指尖对着鼻尖一时没有对策。 “哎,”他抽出筷子,向桌上一点。夹起其中一块肉,放入嘴中夸张的咀嚼,伴随瞬息万变的面色,吐了出来。“没熟!” “哈哈哈。”李相月捧腹,杏眼笑成弯月亮,点缀克制不住的泪花,让杜仲看的失神。“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杜仲挽唇一笑,大挥长袖靠着窗说:“论武功,你与我没得比。但论厨艺,确实略胜一筹,再下认输,姑娘能否赐教一二?” 能让倚月楼护法不耻下问,李相月骄傲顿生,免不了喜色迎面,指着他那碗肉说道:“肉块切得太厚,现在天 分卷阅读64 气这么冷,一时半会儿根本煮不透。再说这炸的功夫,火候大了外表是炸的酥脆,可里面还冷着呢。” “说的极为在理,这些确实需要与你多相切磋。”他摸了摸嘴唇上不存在的胡须,笑得肆意。 “杜仲!”李相月瞧他这幅模样,心中已是清明。“你故意的吧,你就是故意的!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么?总是说些疯疯癫癫的话,让我、让我以为……” 杜仲眉头松开,站前一步,与她对视低沉着嗓音问:“让你以为什么?” 李相月缩回脖子,眼神闪躲,手指死死绞住衣角。 “嗯?”杜仲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一步一步将她逼入角落。“我说的什么话?那一句?是说你关心我的那一句么?” 李相月脸颊绯红,牙齿咬住下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逼的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没事。”杜仲退后两步,不忍心再说下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 李相月快步从他身侧走过,杜仲喊住她说道:“别走,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因为是你做的,怎么样都很好吃。” “我这是在夸你,”杜仲扯开嘴角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在夸你。” 他解下腰间酒壶,倒光剩余美酒,装上热水放在她手心。 “抱着,会暖和一点。” 李相月抱住酒壶,暖意缓缓从瓶身透来,指尖的寒意驱逐。她瞟他脸上的笑容,小声说:“你笑得真傻。” 杜仲挑眉,手抚上嘴角,看向她离开的背影,问自己:“很傻?管他呢。” 李相月坐到池边,手里抱着酒壶,低头看湖中的自己。湖面已结冰,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冰面,头发长了,束发的发簪险些挽不住,几根垂在耳畔。 她摸上自己面色的绯红,淡淡的颜色仿佛天边的霞,轻柔的落在她脸颊,更添动人姿色。她无疑是美的,像她的名字从来不是太阳般耀眼,却似月光般柔情,温婉可人。 李相月眼中的欣喜快意一点点消磨,她嘴角由翘起变得有些下垂。借着冰面的反光,她看见盯着自己笑的温柔的杜仲,如她所说很傻。 她一掌打破冰面,水面扭曲再看不清两人面容。她心中无处而起,没处可去的烦闷并没有随冰面破碎而消散,就在她心底某个角落,等待某刻突然地爆发。 本来应该十一月就下的雪,迟迟未到。两人对于落雪的事,只字不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日子倒过得平静顺畅。 这天李相月在池边练剑,云梦剑法第五重已练的炉火纯青,第六重卡在瓶颈处,有处招式怎么也无法连贯。 “燕子沾水这招不妨加上残阳照雪,自然能接的过来。”杜仲指点。 李相月照样使了一招,确实较之前顺畅许多,不禁松开紧皱的眉头,她不解:“你是如何将这两招想到一起的?”燕子沾水是云梦剑法,残阳照雪则是江湖人人都会的武功招式,可在任何兵器铺买到招式分解。 “一个是剑法,另一个则用斧更好,风马牛不相及。” 杜仲挑眉,摇头反问:“学习武功的意义何在?是为了好看?还是为了将一门兵器展现的淋漓尽致?” “是为了克敌,大敌当前就是一根树枝也能杀人,与兵器何干?过分强调兵器,或是正统而忽略武学真正奥妙,只会越学越窄,固步自封。”杜仲拾起一根树枝,仿着她挥剑的模样来了一段,招式飘逸,剑气冲过冰面,断开整齐的裂痕。 李相月知道他武学造诣极高,但与他动手几次,他都未尽全力,今日方知自己与他有天壤之别,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匹敌。 杜仲昂着头冲她一笑,眼神充满希冀。却见她一脸沮丧,握剑的手捏的青白。 “嘶。”树枝落地,他倒在池边,手按住膝盖。 “你怎么了?”李相月丢下剑将他扶起,关切的问。 杜仲锤了两下腿,无奈地说:“穴道封的太久,这膝盖有点使不上力,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东西。”李相月扶他坐在石板上,进屋又出来将护膝绑在他膝盖。“天气冷,膝盖不能冻着,你中了毒更应该注意才是。” 杜仲没想她缝了几月的护膝是给自己的,心下喜悦不能用言语表达,千言万语划在嘴边终究是一句谢谢。 棕色的护膝是她一针一线拼凑出来的,每天坐在池边映着池水仔细地将线头埋进毛发里,用手摸上丝毫没有起伏。 一片白色的落花飘至护膝上,片刻后化成一滩稍深的雪渍。李相月抬头,天空簌簌落下白色的花。 她用手接住,累成手心中的水洼。杜仲发丝间染了霜,他低头盯着地面突然出现的白色飘絮,静静的似被定住。 李相月嘴角上扬,她抬手接住更多的雪花,兴奋地对杜仲说道:“杜仲,下雪了。” 等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下,白色雾气一点点伴着雪花尘埃落定。渐渐浓密的白雾消散 分卷阅读65 ,他们要寻的路正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眼睛刺的发疼,李相月的兴奋慢慢冷却,她喃喃道:“真的下雪了啊。” “是啊,真的下雪了啊。”杜仲苦笑,有种恐惧担忧害怕牢牢抓住他,有那么一刻他想如果一辈子不下雪该多好啊。 第三十六章 密林中走了小半月,恍惚间遇到灯火通明的小镇,两人一问才知到了博陵地界,与岐山相距千里。 小半年的时间,跨越重山居然到了博陵。李相月仍有些迷糊,见四处挂起红灯笼,俨然热闹气氛,她问街边摊贩今夕何夕。 “除夕?”难怪街两旁寥寥无人,原是回家团圆了。李相月神色落寞,又多了个不能回家的新年。 杜仲走在她身旁,瞥到她低垂的眼眸,思索片刻。 “要不吃点东西?”他说的是街边唯一的小摊,专供热腾腾的饺子。“过年时少了这口,这年也等于白过了。” 李相月拌上醋与酱油,饺子都要被戳烂了也不见放进嘴中。 “唔!”杜仲下口被里面的汤汁烫着嘴,起了个小泡。 “饺子不能吃的太急,多大的人了怎么和李相祁似的。”李相月倒碗凉白开,让他拿起轻敷嘴角。“一会儿泡就消了。” 杜仲问:“你弟弟也经常这样?” “相祁年纪小性子又冲动,做什么都咋咋呼呼的。”果然提及亲人李相月仰头微笑,想到了趣事唇角不住的上扬。“小时候我给他蒸了个糖心包子,刚出笼呢里面糖烫的不得了,他一口咬下去,烫的舌头都要掉了。可是偏偏贪心舍不得吐出那口糖,就张着嘴边哭边姐姐、姐姐的叫。” “我拿着布沾上凉水抱着他,一点点给他挑嘴角的泡。疼得他整整小半月吃不下东西,往后他就再也不敢吃糖包子了。”李相月用手背撑脸,笑的灿烂。夹着饺子送入口中,抬眼问:“你为什么盯着我看,快吃啊要不就冷了。” 杜仲收回目光,搅拌碟中调料,眼底有温情脉脉。 “我父母算是不在吧,十一二岁就闯荡江湖,原想着与人打交道颇为无趣,今日听你说起家中之事,倒有几分神往。”杜仲与她对视,手指捏住筷子,无意识地敲打,略有局促。“也许一个人太久了,是需要有人陪伴的。” 李相月不置可否,放下筷子说道:“那是自然,无论在外多久,总是要回家的。” “家?多么美好的词。”杜仲索性拿起茶杯,喝下凉水倒有几分饮酒的架势,他透过瓷白的杯壁突然说道:“今天除夕,我们两人对坐吃上一碗饺子,像不像一家人?” 李相月险些打碎手旁的茶杯,惊慌的接住下落的杯盖,她盯着地面说:“你怎么又说些疯疯癫癫的话。” 杜仲欲张嘴反驳,被她的声音打断:“是烟花!” 街头巷尾鞭炮声阵阵,天边有绚烂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照亮她的笑颜。 “据说对着烟花许愿,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李相月闭眼,心底默默许下关于亲人,关于云梦谷的小小心愿。 杜仲轻笑,他既不信神佛,也不信鬼神,对于这般怪力乱神的荒谬言论他向来不甚在意。可李相月认真的模样,令他忍不住仿着她的动作,虔诚地闭眼。 “我愿年年似今朝,日日伴卿旁。”杜仲缓慢而坚定地说。 李相月侧目望着他眼底的烟花灿烂,他不经意转身与她四目相接,眼中有深情,有再也无法压抑掩盖的情愫。 “相月……” 李相月艰难挪开视线,手指拽住衣角,头微微下垂说:“愿望说出来是不会实现的。” 她悄悄抬眼,一眼望进他簇起的眉头,叹息离开。 小镇待了几天,年味褪去客栈下又重新热闹。李相月站在窗前看向送往迎来的商贩们,手扣住窗台,收拾好的包袱和长剑放在桌上,一站便是一天。 她背着包袱走过杜仲门前,想敲门。手刚抬起又放下,徘徊几步后决定转身。 “相月,进来吧。”她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李相月没有坐下,背着包袱是要离去的模样。她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悲:“我离谷太久,怕师父担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至于体内的余毒,我已吩咐过店小二为你煎药,再吃个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你打算怎么和你师父说这半年的事?”杜仲倒杯酒,抿唇饮尽。 李相月不明他问这个做什么,坦荡地说:“不敢有半点隐瞒,当如实相告。” “如实相告?”杜仲猛地站起,走到她面前质问。“你要告诉你师父,你与倚月楼的大魔头朝夕相处半年,结果毫发无损的回去了,她会怎么想你?” “师父一向最疼爱我,只要我好好和她说,不会怪罪我的。” 杜仲被她的天真逗笑说:“你师父与倚月楼有仇,我又拿了云梦三宝,她对我恨之入骨,恐怕夜夜梦中都要将我碎尸万段。你与她说,你有无 分卷阅读66 数次杀我的机会都没有动手,甚至救了我一次又一次,照顾我大半年。她会认为你我暗通款曲,你心向倚月楼,她会饶了你?” 李相月退后几步,手撑着桌子,倔强反驳:“不会的,你不了解我师父,她会明白我的。” “你的师门呢?那位在岐山便要取你性命的师姐,她会相信你我什么都没有?她会抓住这个把柄,有机会就会除掉你,那些从来没有找过你的师姐们又会站在你身边?”他咄咄逼人,说的话每一句戳在她心口。 李相月手脚发软,强撑着直起身与他直视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求自身问心无愧,行的端正就好。” “可我问心有愧。”杜仲说。 李相月愣住,胸口剧烈起伏,再一次被他的疯言疯语弄得手足无措。 “年少时,我不识情爱,以为不过是痴男怨女红尘翻滚,无聊至极。但我现在才明白,挂念一人,想着一人,是多么幸福的事。你笑时我便也想笑,你眉头紧蹙我便跟着神伤,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你对我已经这么重要。”他站在烛火背光,眸子却亮的惊人。“我没法让你回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留下来好么?” 李相月脑中一片空白,眼中心里都是他的话。 “你我正邪殊途,我不可能背叛师父。”李相月头仍然昂着,眼圈泛红勉力坚持。“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为了你师父,为了所谓的名门正派你就要回去找死?”杜仲咬住后槽牙,手放在胸口。“和我走,让我照顾你。你是第一个住进我心里的人,也只会是最后一个,我的武功我的所有都可以给你,没人能欺负你。” 李相月深吸一口气推开他,抓起包袱与长剑说:“杜护法你未免太过自信,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我根本不喜欢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她背过身,眼泪凝在下巴,要落不落。 “咳咳。”杜仲口吐鲜血,身体歪斜倒在地上。 “杜仲!”李相月转身抱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掌抚干净他嘴角的鲜血。“明明身体已经没事了,怎么又这样了?” 杜仲右手抓住她的手心,牢牢拽住放在胸口处。 “你还说你不喜欢?不喜欢会这么在意么?”他咧嘴笑着,眼中都是自信满满,鲜血染红牙齿,笑的真的很傻。“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明明就很喜欢我。” “不喜欢会背着我爬下山崖,不喜欢会照顾不能动弹的我,不喜欢为什么不杀了我给师门报仇?” “闭嘴!你不要再说了!”李相月站起拔出长剑,抵住他的脖颈。“你再说我就杀了你!” 杜仲依然笑得灿烂,他手指夹住剑锋往自己脖颈送了几分,划破皮肤潺潺热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三滴,他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李相月再也无法无动于衷,甩开长剑蹲下用手按住他的伤口。 “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让我伤你?你不怕死么!”她眼前渐渐模糊,嗓音带着哭腔问。 杜仲揽住她,轻轻拍背安慰:“你要杀我,那就杀吧。” 从云梦谷惊鸿一瞥,她倔强的拒绝做他徒弟,到岐山月夜赠花。她大概不知道,他的心中真再也住不下别人。当山谷内他清醒时,看见她没有抛他而去,欣喜若狂,那刻起他明白,此生已折在她手中。她让他死,那便死好了,无需理由。 李相月泪水涟涟,一颗颗滚落她说不出任何话,唯有痴痴的看着他。 “不哭,”他用手抹去她的泪水,温柔的承诺。“嫁给我,做我的妻子,给我一个家吧。” 他伤口不深,已不再出血。李相月维持着原先的动作,泪水难抑。 杜仲慢慢靠近,他的呼吸温暖有力,眼神炽热。一个吻落在她哭泣的脸庞,那么的小心,那么的仔细,生怕她会拂袖而去。 但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是深缠的纠结,她嘴唇颤抖,泪水落在他掌心。 又一个吻,轻轻落在颤抖的唇,两相接触闪过烟花般的绚丽。李相月被他握住的手松开,十指相扣,她闭上双眼。 仅仅是两个无声的动作,令杜仲欣喜若狂,将她揽进怀中,加深这个吻。 李相月并未抱住他,眼角滑落泪水,有些事终究是情感胜过理智,情潮袭来翻过世俗的隔阂,短暂的忘记所有。 蜡烛燃尽,又是一日晨。 第三十七章 37 “缘尽于此,切莫来寻。唯望君安,两两相忘。”李相月在枕边放下信笺,杜仲睡得正熟,嘴角不知想到什么悄悄上扬。 她浮着手悬空在他的鼻尖上方,眉眼温柔想落下勾勒他的轮廓。下一秒她决绝的收回手,走到镜前梳妆。 李相月无比庆幸没有丢掉她抓采花贼时拾到那颗小药丸,它足以让人昏迷整整一天。如果他是清醒的,如果他再用炯炯落进繁星的眼神盯她,她不知还能不能离开。 衣袖被卷起 分卷阅读67 ,原本嫣红一点已消失不见。她不知不觉给自己挽了发髻,发现后愣坐镜前默默打散,梳起云梦谷弟子的妆发。 外衫仍在床榻,她拾起穿好,准备拿着包裹离开。 忽而衣裙被人用手拽住,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脖子仿佛被人擒住窒息到难以吸进一丝空气。身后榻上之人呼吸绵长,并未醒来。 她垂头看向那只也许是无意识拉住自己衣裙的手,泪珠哗啦涌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了油的纸,变得半透明氤氲在水汽里。 “相月……”他纠缠于唇齿的呢喃。 李相月踉跄几步,努力克制自己不回头看他,只要再看上一眼,她就再也无法洒脱离开。手指死死掐进掌心,鲜血从指缝流淌,和着她的泪一同滴在地上。 右手拔出长剑,不回头反身挥剑割断自己的衣裙,她大步走到门口。 “对、对不起。”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下巴落下,她推门离开。 割袍断义,从此往后再无瓜葛。他们一个是魔教护法,一个是云梦谷最出色的弟子,遥遥天涯死生不复相见。 杜仲手旁摊着那封信笺,呆坐。床榻留有她的温度,但已经淡薄,空气中没有她的气息,也没人会说他笑的真傻。 “一定要走?还是要走?”他举杯天空漆黑,没有明月何来明月。“两两相忘,忘?怎么忘!” 浊酒入喉,几滴相思泪从眼角滑落落进酒杯。 刚走出博陵地界,李相月便在一家茶肆内看到熟悉的标记。刻在茶肆的墙角处,长剑加流云画成半圆的圈,是云梦谷的求救信号。 云梦谷弟子没有谷主的许可不能擅自出谷,因为云苓性子冷清除却倚月楼的事,她不爱掺和江湖琐碎事务。没有大事一干弟子皆需在谷中修行,怎么会出现距离云梦谷千里外的博陵。 李相月顺着记号探去,走的是小道一路密林荆棘,到了晌午才至山口。看上去是个山匪窝,大门悬挂两柄阔釜,阳光下寒光凛冽。 时至午饭,门口留了几人值守,乘着人少的空档李相月溜进山门。云梦谷的记号做的极为混乱,到这里已是寥寥几笔,断了思绪。 李相月无法只能借助轻功在寨子里晃荡,企图找到些许线索。她快步落到一间屋顶,下面人声鼎沸她掀开一片瓦。 “大哥,里头那个漂亮妞怎么处置?”刀疤脸问,舌头舔着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妞!” 从李相月的角度看不清位于高位上的人,只听得他的声音雄厚异常:“那是老子的,你们想也别想!” “是是是,我们哪敢想。就是那女人倔到不行,来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就怕还没玩就死了。” 李相月屏住呼吸,心想他们所说的应是云梦谷弟子,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死了就趁热!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老子了?”那人用力摔碎陶碟,嗤嗤地笑了起来。“等会吃完了,我就去尝尝小妞的滋味儿。” 下面人□□,畅快喝酒。李相月再听不下淫言秽语,皱着眉头飞下小屋,向他们所说的后头寻找。 在一间偏僻的柴房内,她见到被布蒙着捆得结结实实的女子,剑锋劈开定睛一看,居然是慧灵。 “慧灵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慧灵饿了好几天,猛地见光眼前白光阵阵,等看清了惊异不比李相月少。 “相月,相月是你么?你没有死!”她激动的抱住李相月,但浑身无力更像是挂在她身上。 李相月架住她,想乘着没人发现赶快离开。 刚靠近门,门就从外被推开,两伙人碰巧撞个正着。 没有犹豫,李相月长剑挑过两人脚踝,下蹲用脚将他们撂倒。腰像后仰,手掌捻作莲花印快速的在几人大穴上击去,短短刹那已击倒大半的人。 她是有了什么际遇?慧灵暗自赞叹,小师妹常被师父称为云梦谷除却云栖师伯外的另一个天才。但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平平,即便是在岐山的惊艳一剑,也只是让人侧目,难免让人觉得师父说的夸张,可她方才的几招,酣畅变化多端,慧灵不得不承认唯有她有资格做下任谷主。 霎那间一高大身影执斧朝她劈来,李相月脚尖点墙,绕过他斧刃向后疾走几尺,长剑挑、刺,穿、破在他四肢划上几道。又仗着身姿轻盈,剑尖插入那人手于斧的间隙,轻轻往上一掀,重斧落地溅起厚重尘埃。 李相月搂过慧灵的腰,在烟尘中夺门而出。那人被灰迷了眼,大力揉弄一番后,拾起铁斧就要追去,结果抬脚尚未落地就软软倒在一旁。 他的四肢被李相月用剑气所伤,一时半会使不上力,大喊一声:“把她给我杀了!” 李相月抱着慧灵跳至一人粗细树枝上,长剑指地,轻蔑笑道:“你们是要找死么?” 显然当中武功最甚者便是倒地的壮汉,依靠浑身的蛮力他能挥动长五尺九寸,重十七斤一两的铁斧,凭着这斧横扫山林。如今他都倒下,那些功力不如他者,个个脚步迟缓,面面相 分卷阅读68 觑,谁也不敢向前。 眼看着李相月就要离去,倒地男子用尽所有力量,抓住地上石子冲她丢去。他的手劲之大,石子穿风的声音震聋与他最为靠近的一人。 李相月挽唇而笑,伸出左手手指挡回那颗石子,沿着过来的路线击中那人的眼睛。留下黑洞的旷,眼珠子随着石子一同滚入尘埃。 “啊!”那人仰天长啸,捂住眼睛满地打滚,血从眼眶中淌下,他惊讶地咆哮道:“她怎么会杜仲的功夫!她究竟是谁!” 已远去的二人没听见他的哭嚎,李相月揽着慧灵直到走出这个山头,将她放在小溪旁,用清水替她清理。 慧灵拉住她的手,满脸愧疚:“相月,其实那时本来是要去寻你的,可云梦三宝在手,我们怕多生事端就……” 李相月掩好心底的失望,轻轻用布擦干净他的手,说了句无妨。 “我看你刚才的招式,不像是本派功法,有些眼熟就是突然想不起来了。”慧灵回想,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就要抓住脑海中的一丝线索时被李相月打断。 李相月手上用力,令慧灵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师姐怎么会在这儿,那人力气虽大可武功平平。以师姐的功夫,为何落入他手啊?” “说来话长,这事还是与三宝有关。”慧灵说道此处,眼底有埋怨,语气也颇为不耐。“岐山上大师姐拿了三宝日日夜夜抱着它睡,是谁人都不能碰,生怕我们抢了她的功劳。” “返程的路上,我们遇见一伙人,功夫诡谲各个都是顶尖高手。先是跟着我们,一路尾随。想了许多办法都甩不开,于是提议将三宝分开保管,就算真有人夺也不至于都让人抢去。”慧灵狠力拍了下身下的石头说道:“结果你说怎么着?大师姐死活不同意,句句直指我是觊觎她的功劳,心心念念惦记着当谷主。” 沐青黛为了谷主的位置已经痴妄,李相月无奈的摇头,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们如今相互猜忌,那些纯真的时光确实回不去。 “那群人果不其然来抢三宝,我们不敌,东西就又没了。”慧灵盯着地面,又气又恨。“回谷后师父大怒,命我们必须找回三宝,大师姐她也被师父打成重伤,关在谷内不得出来。三宝不见了,我难辞其咎在博陵一带找了许久,正是困乏之际被他暗算用了药才落到他手里。” 李相月一听三宝不见了,眼中着急,心想师父此时定是日夜辗转无法入眠。 慧灵瞧见她的神情,安慰道:“好在老天有眼,让我探得三宝最近在博陵附近出现过。被贼人抓着没机会给师父传信,不过正好将你仍在人世的消息一起传回去,师父她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相月,你告诉师姐。这小半年你过得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慧灵挽住李相月的胳膊,亲昵的问道。小师妹失而复得,她内心的喜悦一点儿不会比师父少。 李相月左手按住右手的胳膊,不让衣袖飘起。她从慧灵的怀抱挣脱开,略带哀求的说:“师姐,我现在不想说,以后告诉你好么?” 她泛红的眼眶,不敢自己对视的眼神使慧灵很是心疼。小师妹被妖人掳去,又跌至山崖不死,所遇之事恐比想象的更残酷。 慧灵抱住李相月拍拍她的背,柔声说:“好孩子不怕,等师父接信来博陵,就没人能再欺负你了。” 李相月听着,非但没有安心,反倒一颗心止不住的颤抖,按着手臂的手愈发用力。 第三十八章 38 发出消息不过三天,李相月就收到师父即将赶来的回信。说是云苓早就接到其他弟子上报的关于三宝的消息,一直在博陵地带寻找,接到她信时当下决定抛下一切来看近一年未见的弟子。 李相月拿着信,先是欣喜激动的扯坏信笺一角,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一人坐在椅上,不知想些什么。 端来甜汤的慧灵望见她失神的模样,摇头叹息只希望师父来了,小师妹就能忘记关于杜仲那个魔头的一切。 “相月,”云苓比之前清瘦不少,脸颊内陷唯有目光清明,她双目含泪进屋后轻唤了声。“好孩子,让师父看看你。” 李相月扑进她的怀中,涕泗横流,一年来的委屈皆化为泡影。师父身上还是那般温暖,她慈爱的手掌不住的安抚。她抬起李相月的脸颊,轻柔拂去泪痕说:“告诉师父,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相月下意识的捂住手臂,慢慢脱离云苓的怀抱,跪在地上。“徒儿未能将三宝寻回,请师父责罚。” 她说罢,慧灵哼的一声,眼神轻瞥不知用了什么诡计让师父带她出谷的沐青黛说道:“小师妹,我们都知道这事和你无关,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些犯了错的不也没事人一样的站在这儿么。” “你什么意思!”沐青黛戴着面纱,右手已高高举起,眼神毒辣。 云苓低吼一声:“够了!” 她想将李相月扶起,后者却始终跪在地上,以头阖地:“是徒儿对不起师父,还请师父责罚,徒儿愿 分卷阅读69 以死谢罪,求师祖们原谅。” 她这番话足以震撼全场,云苓皱眉将她拖起,语气略带严厉:“相月,为师明白你向来忠心,但这事你确实没有错处,无需这般逼自己。” 云苓握住她手,既是温柔又是几分怜爱说:“你爹早就与我说过,你年纪不小了该说门亲事。为师也想过谷中唯一与你相配就范珩一人而已,他武功资质虽不如你,但为人忠厚家世显赫,倒也是良人,往后方才那些话不要再说了。” “师父!”李相月听着脸色煞白,手指反握云苓的手,抓出几条血痕。“徒儿从没想过嫁人,以前便是如此,现在……更是不求奢望。” 云苓爱怜的摸摸李相月的发丝,调笑道:“咱们云梦谷虽有不少自梳不嫁的女子,但也没有必须孑然一身的要求。你俩正相配,日后成婚了我也放心将谷主之位交给你,什么不嫁之类的话,日后莫说了。 ” 沐青黛脸色瞬间低沉,手指缩在衣袖内咯咯作响,那一剑怎么就没直接杀了她,居然让她有命活下来。 “徒儿无德无能,无法接任如此重担,其实徒儿已经……”李相月心底愧疚更甚,泪水涟涟再三摇头。 “好了!你大难不死,定还需要时间休息,等你心绪稍平再说。”云苓眉梢染上怒意,不等她说完忍着气愤挥袖而去。 李相月软软跪地,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小师妹你这是做什么!”慧灵不明,为什么李相月见到云苓后非但心情没有好转,反而愁虑愈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师父对你疼爱有佳,你应该高兴才是。” 说完她瞥见脸色铁青的沐青黛,半是炫耀半是出气说:“有些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李相月直起身,打开门。“二位师姐,请。” 慧灵抱抱她说了几句体己的话,踏步走出。沐青黛盯着她,想从她的面容下找到掩藏的心思,她为什么不向师父说岐山的事,是不是打算挑个恰当时间将她打落再无翻身之地? “大师姐,这是第二次。”李相月推她出去,背着门蹲下抱住膝盖,头埋入双肩内,隐隐抖动。 夜里李相月没出去用餐,为她送饭是沐青黛。她敲门放下准备出去,又踌躇着走回桌前,坐下。 沐青黛问:“李相月,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师父说是我刺了你一剑?” “大师姐,谷主的位置真的这么重要?”李相月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了?是你教我识字,怕我被师父责备偷偷写在掌心,师父问时就在远处举着给我看。是你每晚给我将故事哄我入睡,是你在生病时照顾我,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么!” 沐青黛面纱下的唇微微颤抖,手指握成拳头喊道:“忘了又怎么样?你既然记得我的好,就不该和我抢谷主的位置。你知道的,我要学最厉害的功夫,为我家人报仇。你有爹爹有弟弟,可我只有师父,如果我离开云梦谷就什么都没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你还是要和我抢!” 李相月摇头,她轻声说:“我只想永远做师父的徒弟,服侍师父一辈子。以前没有想过当谷主,现在……更加不可能。” “哼,可师父就是喜欢你!”沐青黛指着她,“你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装给谁看?是给师父么?她就吃你这套,可惜我不是师父,对任何阻止我当谷主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你尽管告诉师父,我既然做了就不怕承认!” “大师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需还你三次。”李相月内心对她失望至极,便是看也不愿看她,背过身去。“你也许早忘了我是你师妹,可我记着你是我师姐。三次还清后咱们就是陌路,便再是幼年交好,我也不会放过你。” 沐青黛瞪着眼,有些不敢相信,她大力抓住李相月的右手问:“此话当真,你决计不会告诉师父?” “绝不。”她想挣开,奈何沐青黛牢牢抓住。 沐青黛霎时忧愁散尽,自打知道李相月仍活着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心落地,情不自禁想拥抱她。 “前程往事,皆是师姐的过错,多谢小师妹大度不与我计较。”她拽住李相月的手,用力扯着她。感情变化之快,为人之虚伪着实让李相月感到阵阵恶心,被她拽住活像水蛭爬满身,她只想快点挣脱。 正处于情绪巅峰的沐青黛丝毫没有注意她的不耐,仍然拽住她说了许多听了更添恶心的话。李相月实在忍不住,右手大力的向上抽出,沐青黛扯住下摆,两相用力衣袖被扯的稀碎。 李相月立马捂住手臂,警惕的看向沐青黛。 后者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接着立马恢复谄媚面容,又连声说了不少漂亮话,直到夜色深黑才恋恋不舍的回自己房间。 待她走后,李相月松开手,看向自己光滑的手臂,不知沐青黛看去多少。她心中闪过不少回忆,或懊恼或甜蜜,最后都成了压在心头的酸楚。窗外月光投射至她衣摆,望去池中月影窈窕。 没有笛声,自然没有捧月的人。那弯月亮挂在天边,挂在她心里。 分卷阅读70 云苓一行人并未再博陵待多久,又传来消息说是有人见到三宝出现在襄州,那群人似乎拿着三宝再找什么,一刻不停歇。 李相月跟着上路,或许是因为云苓念在她心绪不宁,倒也没再问这半年的事,只说先找到三宝。 “师父,”李相月长剑架着一人,“这人神色匆忙,徒儿提及三宝时明显脸色有异,恐怕知道些什么。” 这人是店小二,云苓对弟子训话时,李相月注意到他手上做事,目光却不停的飘来。心下记住,找了个机会刻意在他面前提起三宝,果然有鬼。 店小二缩着脖子,结结巴巴的求饶:“仙女们,小的不敢,小的真就是一普通的店小二,那个什么三宝真的不知道啊!” 李相月的剑逼近几分,眼神狠厉,大有威胁意味。 “只是前不久一行人来住店,小的无意听见他们要用什么三宝寻前朝宝藏,说是富可敌国不说还有武林秘籍,有了这个便可称霸江湖。”店小二一股脑抖出来。“小的就是贪心,想着能在后头拾拾人家不要的小玩意儿,修个小楼再娶个媳妇什么的,并不认识那些人啊!” 云苓神情大变,压下上涌的惊异,点了店小二几个时辰的穴道作为惩戒放了他。 “师父,三宝中有宝藏不过是江湖传闻,这般虚无缥缈的事怎么会引得人兴师动众抢三宝?”李相月道出自己的疑惑,若是三宝中真有富可敌国的宝藏和武林秘籍,云梦谷早就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派,又怎么会为了名声奔波。 云苓稍稍偏头,言语中有所隐瞒:“世人贪心,便分不清是非,尔等要引以为戒。” “是,师父。”众人回应。 “多亏相月心细,要不这么重要的线索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也就不必无头苍蝇的寻,去岭山候着便是。”云苓心情喜忧参半,欣慰的望着李相月。“不愧是我选定的下任谷主,有勇有谋。为师先前担心你遭难心绪难安,如今看倒是大好了。” 云苓后面说的太震撼,令人忽略她前头话中的疑点。众人不想,李相月那日拒绝后,师父竟然仍想将谷主之位传给她,从未变过。 李相月盯着自己鞋面,不知如何回应。 一旁的沐青黛咬碎了牙,师父的心怎么就这么偏,全长到李相月的身上了?愤恨之际,瞥见桌上的茶水,计上心头。 她倒了杯茶,端着走向云苓,嘴上说:“恭喜师父知道三宝的下落,这些日子师父累的嘴角都长泡了,难得有了空闲喝杯茶去去火。” 脚故意崴向李相月的方向,一杯茶尽数泼在她衣袖上。 “小师妹,没事吧没烫着你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扯住李相月的衣袖朝上撩。 李相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呆愣,被她撩开衣袖露出光滑的手臂后,才后知后觉的扯下袖子,不敢与云苓直视。 片刻后,松开袖子,坦然而忐忑,抿起嘴看向云苓。 “嘶。”周围响起吸气声,已有人开始低声讨论。 云苓眼睛淬了火,手掌重重拍在椅上:“除了相月,都给我出去!” 沐青黛勾起一抹笑,被慧灵半推半就的扯出门。她耳朵贴在门上,隔着薄薄的纸窗听见云苓暴怒的声音:“相月,你给我好好说说,这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九章 39 李相月跪在地,头垂着知道躲不过。 “为什么手臂上要点守宫砂?”云苓问,双眼怒目。“回答我。” “云梦谷女弟子十二岁便要点上守宫砂,是为守身敬道,不贪图私欲不与外人互通款曲。”李相月说着,眼圈泛红。 云苓见她红了眼,心底软和,压下怒火问:“你与师父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委屈,自有师父为你撑腰。” “师父派徒儿寻找三宝,徒儿在岐山偶然得了杜仲的下落,与他过招时不敌被他擒住,关在倚月楼分舵达一月之久。有日徒儿说服他归还三宝,他欣然同意带着徒儿赴约,谁曾想落入夷人圈套。”李相月尊敬师父不敢隐瞒,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徒儿与他跌入山崖,大难不死,后来徒儿还失身与他,自觉无颜面对师父,更没有资格接任谷主之位。” “杜仲?”云苓听得这个名字,放下的手又高高昂起。“倚月楼!他们侮辱家姐,夺我至宝仍不够,还害得你……” 李相月听闻辩解道:“师父,其实倚月楼并非您所想,不是人人都是罪不可恕的妖人。在岐山时,徒儿亲眼所见他们为了抵抗夷人死伤无数,也算的上义士二字。” 啪,一巴掌打去。李相月歪着脑袋,口吐鲜血,她依然倔强的看向师父。 云苓尖声说道:“你被他们的诡计迷惑了啊,倚月楼是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们怎么会是义士呢?” “师父,是您告诉徒儿,分清是非曲直。这些确确实实为徒儿亲眼所见,就连杜仲他也是如此,救了徒儿好些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妖人呢?” 分卷阅读71 眼见云苓又要一巴掌打下,慧灵推门而入跪在地说道:“师父,都怪弟子当日没能救下小师妹让她被妖人拐走,平白玷污了清白。常人遇此都会性情大变,理智全无,何况小师妹性子刚烈宁折不弯,她今日所说不是她心中所想啊!” 她推了推李相月,压着她低头:“小师妹,你就和师父认个错吧。” 李相月不言,手指拽着衣角,眼底蓄满泪。 沐青黛见云苓手缓缓落下,暗道不好师父又心软了,连忙说道:“小师妹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若说你被那魔头侮辱了当下就应自我了断,保住我云梦谷的名声。如今你这样,事情传出去了,咱们云梦谷的颜面往哪搁?” 慧灵恶狠狠地盯她一眼,不住哀求。 “相月,只要你告诉师父杜仲是强迫你的,师父会替你报仇的。”云苓无子,李相月最得她喜爱,心中便将她看作自己的孩子,退了步。 李相月坚定的摇头:“徒儿是自愿的,他并没有强迫。” 此言一出,慧灵惊的松开她手,心道师父对倚月楼的狠深入骨血,杜仲那人又窃走三宝,小师妹今日在劫难逃。 “师父,云栖师伯的事不能全然怪罪倚月楼,这期间是有误会的。杜仲也并非师父心中的狡诈小人!”李相月泪流满面,仰着头哭诉。“惠顾百姓,驱逐夷人,他做的皆是师父所说君子行径啊!” “放肆!”李相月被一巴掌打翻在地,云苓气的直不起腰,最心爱的徒弟居然为倚月楼说话。“你已经被妖人勾引住了,相月你醒醒。” “小师妹,你认错吧。”慧灵已浑身颤抖,她扯住李相月的衣角。“算师姐求求你了,只要你服软师父会原谅你的。” 李相月摇头,眼泪溅了一地:“既然师父从小教导我们要分黑白,我眼见的光明为什么要否认,我没有错。” 云苓怒极反笑,忽然想到什么。她手轻柔的放在李相月头顶,摸摸她的脸颊说:“相月,师父知道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一时看不通透。这些师父往后可以慢慢教你,杜仲那人既然与你有瓜葛,定是待你不同。” 杜仲行踪莫测,居然会对人动情,实在天大的笑话。她话锋一转,牵起李相月的手说道:“他对你不一般,有几分上心。只要你答应师父将他引出来,在他饮食内下毒,待他死后师父不仅不会怪罪你方才的不敬之话,还会将谷主的位置传给你。” 沐青黛不想时至今日,师父仍对李相月留有情谊,手一把捏碎桌角。 “师父是要我暗算他?”李相月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敬重的师父,会想出这样阴毒的办法。“这不是君子之举,传出去有辱云梦谷名声啊。” 云苓哼的一声,拂袖:“对付魔教什么样的法子都可以,你只说杀不杀他!” 李相月被泪迷住眼,眼前人慢慢化为那人的笑颜,他独酌的模样,他挥剑的潇洒,他对她说要娶她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放映,她深吸一口气,决绝的摇头。 “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真不愿意杀了他?死也不愿杀了他?”云苓心痛到无以复加,捂着胸口。 “我,做不到。”她闭上眼,泪水流了满面,手已经开始颤抖。“相月愿意一死!” 慧灵抱住她,哭喊着:“小师妹,你莫不是傻了,为了他不值得搭上你的命啊。” 李相月拔出长剑,恭敬的递给云苓,朝她磕了三个响头,仰头笑着说:“值得。” “相月甘愿受罚,请师父动手吧。”到了这地步,她内心坦荡非但没有恐惧惊慌,反倒平静如水。她想到连绵不断的岐山火河,忆起月夜下桂花盈袖,还有除夕那场似云似霞的烟花。 云苓接过长剑,架在她的脖颈,同样是止不住的落泪,手颤抖道险些握不住剑柄。 “李相月勾结魔教,心想外人已是是非不分,为维护云梦谷百年声誉,今天必须清理门户。”云苓瞧见她视死如归的表情,终是下不去手,丢下长剑。“你我师徒一场,自我了断吧。” 长剑折光,有慧灵的哀求,有沐青黛得意的笑颜,有门外师姐们的诧异,还有云苓的不忍通通展现在一寸宽的剑身上。 李相月对慧灵行礼:“多谢师姐照顾,欠你的相月没法偿还,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师姐的恩情。” “谢谢师父的养育之恩,没有您就没有李相月。徒儿希望师父能早日找回云梦三宝,助本派重回武林之巅,徒儿在九泉之下也会为师父高兴的。天冷时,师父要记得多穿些衣裳,小咳拖久了便是大病,徒儿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万万要保重身体康健。” 李相月拾起长剑,爽利地架在自己脖颈上,闭眼一颗泪滴落,滴答一声心中一横,手上用劲。 云苓已有不忍,伸手要夺。可有石子比她动作更快,打中李相月手腕,长剑应声落地。有人从屋外来,点住她几个大穴,揽她入怀。 “杜仲!”云苓怒意盎然,云梦谷弟子结阵,几十柄长剑指着他。“今日你来了就别想离开。” 长剑极速从各个角度刺来,杜仲轻 分卷阅读72 笑带着李相月跃于剑尖,脚踢开剑柄轻而易举的打破剑阵。不一会儿,剑阵成了剑掌结合,以剑为掌,掌法又合着剑的招式,云苓率先打出这一掌。 杜仲身姿测斜,躲了一掌,长衫飞舞以左手架住她袭来的掌风,推开掌心点了她手腕内的穴道。 大力拍打桌面,将它仰到半空,侧身踢向堵住门口的云梦弟子。脚尖勾起地上李相月的长剑,刺破桌面木屑翻飞,每一块碎屑打在人身上,就将那人定住,眨眼间屋内能动的只有云苓。 “夺走云梦三宝的人已经到了岭山,你大可以继续追着徒弟不放,当然那些人可不会等你,下次他们再去哪儿谁也不知道。”杜仲以剑指地,咬牙切齿。“你不珍惜的,我万分不舍,你不要的,我甘之如饴。” “你选。” 云苓望了眼李相月,知道不敌杜仲,放下长剑说道:“杜仲,倚月楼对云梦谷所做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 杜仲不屑轻哼一声:“我很期待真的有那么一天。” 两人离去,云苓给弟子解了穴,没空解释下了命令,即刻启程岭山。 客栈内,两人对坐,李相月仍然被点穴,闭上眼不去看他。 “你好傻,”杜仲抱住她,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你知不知道我再晚去一点儿,你就真死了。” 杜仲想到剑架在她脖上的那一刻,手脚仍然冰冷,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就算是被敌人逼入末路他也从未怕过。但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到想也不敢想。 李相月将头轻轻阖在他的肩上,鼻尖尽是他的味道,贪恋被理智击中,她冷冰冰的开口:“我留的信说了再不相见,放开我。” 杜仲微楞,松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然后坐下质问:“就算她这样对你,你也不恨她?你还是要走?” 李相月眼神闪躲回道:“她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云梦谷的名声就有这么重要?重要过你的命么?”杜仲先是不解,然后定定的看着她,无奈的妥协。她是什么样,忠义两字确实看的比命重要的多。“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解开我的穴道。”李相月退而求其次。 杜仲盯她,她也对他对望,知晓他担心什么,软言答应道:“我不会轻生。” 这才让他解了穴,经历生死边缘,李相月无力的倚着床榻,看见杜仲的欣喜被有辱师门四字沉沉压住,险些喘不过气。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吃世间美食,你想去哪儿?”杜仲问,察觉不对劲又补上一句。“除了云梦谷,别处都可以。” “除了云梦谷,哪儿处都一样。”李相月闭眼。 “江南正是好风光,我带你去看看。” “随你。” 第四十章 40 跨过滔滔长江,枝叶重新抽条,染上嫩绿的色彩,正是江南好时节。湖畔高楼夜风习习,摇晃的灯笼点缀烛光,将人影拉的老长。 夹杂风中是一刻不停的笛音,杜仲倚窗对月,一遍又一遍的吹着寻月谣,只是这曲调比第一次听时哀婉叹息的多。 尽管李相月答应不会轻生,杜仲仍然封了她的经脉。 她垂眼,手指纠缠似乎这样就能听不见他悲怆的笛音。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放凉。 “相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吹这首曲子么?”杜仲停下,侧目问她。 李相月摸着茶杯,温润的手感传递,手指在杯口敲动,撇过头去。自打那天,她常常沉默对他,所问也是置之不理,眉间细纹渐生。 又起风了,杜仲衣衫被吹起能遮挡他失落的侧颜,他手指扣住竹笛说;“那天你留下信后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如果离开我真的是你所愿,你能平安喜顺,我愿意放手。” “可结果呢?我无法看着你去死,没有办法想象你变得冰冷。我多想你似曲里的小姑娘,能有一天亲自捧着月亮到我面前。” 眼睛被风沙迷住,李相月用袖口拂拭,缓缓说道:“正邪殊途,我们是不可能的。天不会塌下,你也长不出翅膀,或许你该找个愿意为你捧来月亮的人。” 她多日不说话,一说就是剜心的话,杜仲盯着她的背影说:“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月亮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正邪殊途又何妨,殊途总要同归,我等你。” 杜仲走近,牵起她的手牢牢握住,他的坚定决绝无时不灼伤着她。 “人活一世,为的是自己,而不是世俗名声,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虚名丢了性命?”他话语已是极为小心,若是旁人看见这幅光景恐要大吃一惊,这般谨小慎微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大魔头么。“和我回去,所有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李相月抬头,抽出手眼角泛红说:“我要,你离我远点。” 转身放下床幔,钻进自己的一番天地,不去想不去听便能安心的苟活一日。李相月手拂在胸口,一会儿是师父多年教诲,一会儿是杜仲情深不寿,似两只无形的 分卷阅读73 手,拉扯着要将她活生生撕裂开。 “好,你早些休息。”杜仲仰头深吸一口气,提着她的长剑从窗飞出。 剑影飒飒,有一人纵身在树梢,七七四十九般武艺每种衔接流畅。身影穿梭间不见任何停顿,招式变化之快堪比夜间的风,似大雨前的狂风,又似隐忍不发的雪,那么多招式杂糅错落在树梢上,免不得是场腥风血雨。 他剑耍的极好看,无论是姿势还是神态都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但仔细瞧见又发现一切心随自然,有感而发,剑招处处淌着他的不甘,他的苦闷,他的困顿最后只能发泄在每一招每一式。 嫩叶簌簌,他的剑没有狠心划下挂在枝头的希望,而是划出浅浅一道月影。长剑点地,他浑身仿佛从水中捞起,发丝缕缕黏在额边。杜仲苦笑望天,光将叶上的月投射,在地上,在他的衣衫上,在他的心上。 回到高楼,烛火已经熄灭,李相月睡得很熟。杜仲轻手放下长剑,撩开窗帘看她月光下的脸。她总是睡不好,半夜睡到惊醒,怕他知道总是默默憋着泪,不知道今晚她能不能一觉睡到天亮。 她微圆的脸蛋瘦出尖尖的下巴,本是典型的南方柔美女子,现在平添愁苦之色。杜仲心痛,想替她盖好薄被,早春的风冷的紧。探出手悬空,望见她眼角垂下的泪,竟是梦中也做不到洒脱二字,他闷闷的坐回桌上。 桌上那杯茶早就凉了,他摸过她摸过的地方,瞥见床头那杯喝了几口的茶,笑了起来。她将心思藏得极深,深到开始麻痹自己,但她不知道无意间的一抹温柔足以让他义无反顾。 一口饮尽,茶杯被他捏在手中反复摩挲,手撑着桌子就这样看着她入睡。 李相月醒来,掀开床帘桌上放着精致茶点,简单洗漱后她捻起一个放入口中,绵软香甜夹杂淡淡艾草香味。 上次艾草香气弥漫时,有人不期而遇闯入她的生活,转眼已经一年。 “江南的糕点胜在精致小巧,味道软糯,百吃不腻。”杜仲越过她拿了块糕点,放入嘴中赞叹道:“不过我吃过比这更美味的糕点,在谷底小池旁,用竹叶包裹的软烂果肉蒸出来的小团子。叫做什么来着,姑娘说……” 那所谓的糕点蒸出全化了水,不似吃食倒像是竹叶一苇渡江。李相月恨不得堵住他的嘴,拿了糕点塞进他嘴中,许是力道大了些真噎着他,猛地咳嗽。 “杜仲,快喝点水!”她倒杯茶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喂他。 杜仲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 “幼稚!”李相月重力将杯子放下,歪过身子瞪他。“你在倚月楼也是这样放肆么,身为护法难道不该自持稳重?” 杜仲知她生气,挑眉端庄的坐好,举止之间隐有威严说道:“承蒙楼主抬爱,活的潇洒,但这世上能让我费劲心思讨好的,也就唯你一个而已。” 李相月手指蜷缩,头瞥向一边。 “有个好消息,”杜仲明白再顺着说下去,她又会似之前陷入忠义两难的抉择中,索性岔开话题。“岐山的夷人撤退百里,近期不会来犯了。” “真的?”李相月喜不胜收,多日不展的浓眉终于解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就好,这就好。” 杜仲也跟着笑了起来,默默的盯着她甜甜的嘴角,假装不经意的说:“断桥旁的迎春开了花,昨日我见了极美,要不要去看看?” “你作为护法就这么闲么?”李相月含笑,有些揶揄。 “没有事才是最好的事,不是么?”杜仲说。 能让他出马的大事,都不是什么好事,想到岐山的火河,李相月的欣喜渐渐冲淡。 到了河岸,杜仲想携佳人共赏美景的希望落空。李相月死活不肯让他跟着,只说自己想一人走走。 两人的对峙从来都是李相月压倒性的胜利,杜仲拧不过她,得到句绝不独自离开的承诺后,远远的站在桥上望她。 迎春花果真看的极好,一串串垂落让她想起建安家门口挂着的红椒。小的时候,她带李相祁去山中采树泡也是用针叶将它们串好,挂在腰间走一步摇一步,活像嫁娘的红腰带。 李相月想摘下一串别在腰上,尚未挨着就有长鞭卷着她的手腕,大力将她向前拖拉。 手掌后仰,旋转半周后抓住长鞭,放在平时一招流云出岫手就可轻易解开。但她筋脉被杜仲封住,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流云出岫手刚打出一半长鞭已经勾住她手指,无法她只能跟着长鞭疾走,后脚勾住一块石子,想借力扯断长鞭。 双腿劈开下压,李相月咬牙使劲与它抗衡。长鞭主人气闷一声,长鞭爬出条银黄相接的小蛇,直冲着要呀去李相月的手指。 不好,李相月心下一紧,那蛇颜色鲜艳,头呈倒三角一看就知绝非善类。她空闲的手已经抬起,想着殊死一搏掐住蛇的七寸,只是心中没底,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一分。 “阿宁!”千钧一发之际,虚弱的声音略带责怪从迎春花下传来。 “玄哥!她这时间出现又会武功,定是莫家堡的人不甘心追来 分卷阅读74 了!”阿宁抓住小蛇,长鞭未撤去,显然不太认同。 施玄又说道:“阿宁!我认得她,是云梦谷弟子。” 长鞭撤去,李相月一时没收力向前趔趄两步,看清花下人。 她眯眼回忆,见到他胸前的银杆钩花狼毫笔才认出,作揖道谢:“原是点墨派的施三侠,多年未见不曾想在这儿遇见了。” 点墨派传到现在不过两代,开山创派者是位屡次不中的乡绅,顿悟后以笔墨纸砚为器,施玄所擅便是判官笔法。 至于李相月为何对他有印象,还得从五年前云苓的寿宴上说起。云梦谷女弟子众多,生有好颜色的不少,其他门派来贺寿者或多或少都有侧目欣赏。唯有点墨派,个个弟子正襟危坐,避她们如蛇蝎,被师姐们说像是刚出土的石俑。 这股子正经刻板的气质,加之他的武器,认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关于施玄的江湖传闻,还有一个更为人津津乐道的。说是三年前有苗疆妖女找上点墨派,偷偷在水里下了毒,强逼着施三侠与她下山,再没了消息。 “阿宁是个直性子,做事鲁莽心性却是不坏。”施玄说不了两句,仰着头微微喘气,眼看着李相月仍觉得愧疚。 阿宁收好鞭子,从怀中掏出药膏,热情的拉住李相月的手说道:“不知你是玄哥的旧相识,多有得罪。要不你用鞭子打我两下,算我给你赔罪!” 说完她双手递上长鞭,面上坦然。过了须臾,她抬头补充道:“用不惯长鞭,其他武器也是可以的,我若是躲了,名字倒着写!” 李相月不禁想,这女子果然如施玄所说,性子率真。就是他俩的关系不如传闻中的势不两立,反倒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滋味。 第四十一章 41 “阿宁,莫要胡闹。”施玄哭笑不得,情绪扬起忍不住咳嗽两声。阿宁闻声跑去,着急的替他顺气。 阿宁皱眉,安慰道:“等咱们找到了杨柳巷,让那个什么劳子许神医将你心脉接好了,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接心脉?”李相月盯着手捂住胸口的施玄说道:“心脉是命之根本,伤了这儿……” 施玄声音骤增说:“是啊,等找到了许神医治好了伤,我就随你带你去更辽阔的地儿看看。” “说到底是石家堡那群畜生,玄哥你好意帮他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他们不感谢就罢了,反而暗算你。作甚要拦着我,就应放他满堡的毒虫,咬的他们肠穿肚烂!” 施玄脸色漆黑,斜眼瞪她说:“莫家堡与你有仇,见我俩恩爱,心生嫌隙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他们。可叹世间之大,竟然无你我容身之地。” “仇怨也是多年前的事,为何苦苦相逼。”阿宁眼圈泛红,手一下接着一下替他顺气。“这些年咱们东躲西藏,就为了正邪不两立几字,如今我倒有些后悔,当年上山逼你随我而去,害得你半条命都没了。” 李相月听得揪心,两人看着风尘仆仆,面黄肌瘦,衣衫也是最为质朴的粗布,恐是城中稍富贵些的家宅中仆人也比他们穿的好上不少。施玄气质神情早就不是当年所见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施玄轻笑搂着她,揩去泪痕说:“娶你我之幸也,何来后悔一说。” “好了,不哭。”他指着李相月,面上微红。“让人看了笑话,我见桥畔迎春开的像极了初见你时的那株,你帮我摘来好么?” 阿宁耳朵通红,虽是苗疆女子,不似中原女子扭捏。但入乡随俗也是学了点矜持自抑,当下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就向桥畔跑去。 “施三侠,心脉断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医治,杨柳巷的许神医真有通天的本事?”李相月问出从刚刚就横亘在心中的疑惑,“如果用银针封脉或许能延续几日性命,施三侠不嫌弃我可帮你施针。” 施玄摇头:“杨柳巷根本没有神医,这些不过是我骗阿宁的。心脉震断,我已无几日可活,等到了杨柳巷我借口离开,好让她有个活下去的念头。” 他仰头望天,嘴角苦笑:“她多么执拗,我走了她又怎么活的下来,我此生已无遗憾,惟愿她能活的顺遂。”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李相月心被深深刺痛,为他更像是为自己。 “三天,三年,三十年,我能骗她久些,她或许就淡了,往后再想起我也不至于舍了命。”他盯着李相月,诚恳的请求:“姑娘,你师出云梦谷定是个品性高洁之人。让你刻意隐瞒实在为难,但事关阿宁的性命,我希望你不要拆穿。” 李相月默默看向他,点点头。 不一会儿,阿宁拿着两串迎春花回来,一串挂在施玄手中,一串被她辫成花环戴在李相月头上,是为赔罪。 “真漂亮,是我编过的最漂亮的一串,你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阿宁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也要带她去湖边看看现在她的样子。 李相月扶正头上的花环,似她所说编的很美,湖中倒影颇有仙气飘飘。 “他和你说什么了?”阿宁突然问 分卷阅读75 ,笑嘻嘻地自问自答:“他让你不要拆穿心脉断了无法医治对么?” 李相月诧异的回眸,头上花环险些落下,被阿宁扶住。 “哎呀,你动作小点,否则他会怀疑的。”阿宁仍是亲昵的拉住她,嘴角挽起眼睛却是通红。“玄哥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其实阿宁很聪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心脉断了哪还能接起来啊。” “那你……”李相月不解。 阿宁深深回看他一眼,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我想他了无牵挂的离开,为了我他失去的太多了,有师门不能回,有父母不能侍奉,到处躲躲藏藏。名门正派容不下他,歪门邪道他又不愿,我知道的他过得不好。他想骗我,就骗我吧,你瞧阿宁演的很好,倒把他骗了。” “你有什么打算?”李相月越听心越沉,朝桥头望去,白衣翩跹,与她对望,浅淡一笑已是情深。 阿宁抹去泪,尽量让自己笑的灿烂说:“死生相随,此生不悔。只愿他喝孟婆汤时能等等我,下辈子我们要做两个无名的人,没有正邪之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阿宁,他希望你活着。”李相月嗓子哑了,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可她依旧怅然。 阿宁满不在乎的笑笑,仿佛在欣赏自己编的花环,轻松说道:“你有所不知,家中一向我说了算,这次也不例外。” 她眼圈的红已经消退,快步跑去扶起施玄大声说道:“等咱们到了杨柳巷,要和许神医说说,本事大的人呢就该多治治人,在那么个小地方,别人找多麻烦啊……” 施玄一面认真听她说,一面柔情的拂去她头顶的花瓣,走出几步后回头,无声的说了句多谢。 迎春花飘荡,落花铺满地,两人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好似没有出现过,又已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如果结局早就书写,两人的鸿沟无法逾越,当初她还会让他下山么? 李相月站的久了,也太过出神,甚至杜仲来到她身边也没有发现。 “怎么哭了?”杜仲不明,眼神狠厉的望向两人离开的方向。“那两人与你熟识?” 李相月眨眨眼说道:“两个无名之人罢了,聊得投缘多说了两句。” “这花很配你,也是她给你的?”杜仲温柔的抚摸花环,目光缱绻。“倒是个眼光不错的,可惜走的太快,不若喝一杯极是畅快。” 他想的是知己之事,觥筹交错间别有一番风趣,挑眉遗憾说道:“杨柳巷有家酒庄,所酿至香至纯,应打一壶带来,这样也不会错过与他们共饮一杯了。” 杨柳巷三字再次提及,李相月鼻头发酸,双脚迈开走了一步,头轻轻靠在杜仲肩上,手还是垂着的,死死握成拳。 “看来他们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杜仲受宠若惊,想拥她入怀又怕她下一个动作就是挣脱而去,于是傻站原地,就让她默默靠着。 李相月嗅着他的味道,和谷底时一样,永远那么干净。施玄的话,阿宁的笑,两人求不得的善果,许来生的无奈,一次次撞着她的心。 “是不是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问。 “只要不是云梦谷就行。”杜仲答。 “好,”李相月直起身,看向他眼圈泛红。“我想去建安看我爹爹,可以么?” 杜仲眼中燃起光亮,这是多日来李相月第一次主动要去一个地方,事情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你想去,明日我们就动身。”他兴致勃勃的想,不知她爹喜不喜欢喝一口,要不去杨柳巷打一壶一同带去? 李相月拿下头上的花环,怔怔地凝视发呆。事情总有一个结果,她已经做出决定,待看过爹爹无论如何都要回云梦谷请罪。她不想也不愿,最后的结局是另一个杨柳巷。 由她开始,就由她结束。杜仲的情,师父的义,她终究谁也还不起。如果一死,能保住云梦谷百年声誉,能让杜仲不似施玄阿宁,她欣然往之。 江南真的很美,但这样的美景她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两人车马至建安时,堪堪步入二月底,东水临街二十五巷热闹非凡。杜仲订了间客房,他虽是个厚脸皮但也没到能大摇大摆跟着李相月回家的地步,就在她家附近,选了个一眼就看见的房间住了下来。 李记米粮店前,佝偻着背的精神老头用簸箕一茬茬的筛选新米,那些个有霉点或是发黄的都被他挑了出来。 “老李头,你这样一斤米里要挑小半两出来,做生意做成你这样血本无归哟。”有人打趣,手上倒是选了好几斤。 李永年起身又朝他的袋子里舀了小半勺说:“这月北边战事太多,米收成不好。长得个头小我再给您加点,回去给孩子们煮稠些,省的加多了水米都化了。” “得咧,占您一便宜,保管尽心帮您吆喝。”那人语气变得恭敬,心想这街上米粮店来来往往少说也有三四家,偏偏就老李头家的开了十年,生意一年比一年好。这门道功夫无非就一个诚字,当下对老李头又是平添几分敬意。“看谁来了,这今日家里多煮些米的可不止我家 分卷阅读76 哟!” 李永年只当他又耍嘴皮子,咂巴嘴埋头将剩下的米筛完。 “爹爹,女儿回来了。”李相月跑去握住他的手,泪水涟涟。“多时不见,爹爹可还好?” 李永年由愣转惊再是情难自禁,丢下簸箕抱住李相月,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回来了啊,回来了啊。”他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手摸着李相月的头发。 片刻后总算能勉强控制外溢的泪水,大步跨入院子高声呼喊:“小姐回来了,今日咱们吃好的!” 第四十二章 42 “姐,学武功好玩么?”李相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许久不见高了她整整一个头。“我不想读书了,读的再好又怎么样,皇帝都跑了,还不如学些功夫,我要去杀夷人!姐,我和你去云梦谷吧!” 李永年敲了下饭碗,又用眼睛瞪了他一眼,夹块排骨放在李相月碗中说道:“你弟弟如果有你半分省心,我也不用日日夜夜盯着他。” 李相月莞尔一笑,眼看弟弟就要成人足以担起家中重任,放下心来。她摊开手,让李相祁看着她虎口处纵横交错的伤口,多是经年累月练剑留下的痕迹。 “只要有心抗夷,何种方式都是可以的。”她安慰道,“前不久途径博陵,听闻有一文士做了首绝命诗。激昂澎湃,字里行间皆是对夷人占我汉室之地的控诉,引得一队人马抗夷。这小小的文章可起了大作用,莫说是文章,饶是旁的有这份心就是出力了。” 李相祁瘪嘴碍于李永年的脸色不好反驳,耳朵尖动了动忽而说道:“那这自打你来了每日吹得笛音,也能抗夷了?” 话语刚落,李永年就用筷子打他手,索性他也就不吃了。放下筷子落了句左不过你们就是觉着我没本事杀夷人,愤愤离席回了房。 “相祁,他脾气越来越大了。”李永年说道眼神瞟到旁的客栈上,那每日不断的笛音,若有所思。“年轻气盛都这样,不说他了。不知谷主怎么样,这次可是与你一道回来的?” 李永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心有不明处。算日子不是大小节日,又迟迟不见谷主。李相月对云苓极其崇敬,除非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绝不会没有师父的允许出谷。 李相月听着寻月谣,拽着筷子夹了块肉放入口中,含糊说道:“师父她身体康健着,谷里出了些事,她老人家和师姐们在博陵一带处理,她、她念我许久未归家,特意让我回来看看您。” 举起的酒杯放下,李永年眉眼深重的摸上她的头,自己的女儿怎么不了解,说谎眼神闪忽的习惯还真是一点儿没变。他抿了口酒,对李相月说道:“酒喝得没意思,再弄两个小菜过来吧。” “多放辣!” “多放辣!”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一扫方才的尴尬。李相月走到厨房门口,站住不动回头对李永年说:“爹,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继续问下去,没有让我不知如何回答。 “父女之间说什么谢字,真要谢就做好吃点!”李永年闷口酒,视线又看向客栈,楼台扶栏处白衣男子忘情吹笛。感到灼灼目光,他睁开眼与李永年对视,拱手尊敬的作揖。 李永年点头,举杯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李相月起了个大早。她记得城南世安巷的刘伯伯要了一车新米,李永年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李相祁还在赌气,那些伙计来的又晚,她怕他着急,勉强着自己去送货。 从后屋走到前厅,便看见白衣男子与李永年有说有笑。她诧异正想扭头回去,就被李永年喊住。 “小月,这位公子订了两车新米,你帮他送去。” 李相月嗤鼻,且不说他就住在隔壁,就算他住在郊外,以他功夫两车米而已还需得别人来送。想要出言明说,但又怕李永年察觉二人关系,她支支吾吾说了个借口:“刘伯伯那儿还需得我送去,他、是个急性子,昨个答应了的。” “让李相祁去,这么大个人该做些事,快去快回莫让公子久等。” 杜仲背手,笑得很是得意。弯腰拱手,模样似普通书生,尊敬有礼:“那就劳烦姑娘了。” 李相月无法,装好新米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前一后的出了店。她想也没想就送到客栈门口,杜仲却不进去反而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要放到哪儿?”李相月没好气的说。 杜仲手摸摸鼻子,故作玄乎说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住这儿?莫不是对我多有关注?” “杜仲!”李相月气急高呼,又怕引来围观转而压低声音。“莫要再玩了,爹爹等我回去呢。” 是谁一来建安就再不出大门一步,全然忘了他的模样,杜仲斜眼盯她妄图看出一丝内疚来。片刻后他叹气,与她相争从未赢过,温柔说道:“这米不是送到此处的,你随我来便是。” 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吆喝嬉闹声一如幼时般熟悉。李相月想到刚来建安时,被李永年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眼睛看直了的场景 分卷阅读77 。忍不住她轻笑出声,摇摇头。她还没老呢,就总是在回忆,却忽而想到她这一生恐也就这么长,倒真是老了。 “你想吃冰糖葫芦?”杜仲见她盯着冰糖葫芦发怔,想莫不是她童心大发,买了两根塞到她手中。“喜欢就多吃点,你喜欢的我都买给你。” 小摊贩听得他这般豪言壮语,不少胆大的凑上来,连连追问李相月是否中意。更有甚至将价格抬高几倍,这是把他当做冤大头了。 李相月看他被人团团围住,又是嫌弃又是紧张的窘迫装,想他洒脱风流惯了,遇到这场景也是束手无措。她捧腹大笑,扶着推车险些笑的直不起腰,忘忧解愁是她多月来笑的最开心的时刻。 杜仲瞧她揶揄自己,笑的颇为自在,也与她一同哈哈大笑,末了抓住她的手推着车大步而行。脚步轻盈,如羽毛飘荡他含笑带着她在大街上穿梭,不一会儿停在破旧庙宇。 乱哄哄的挤满人,看样子皆是北方逃难来的。建安官吏不喜他们,说是逃灾来的没准一身病,不准他们去城内。杜仲解下新米,一一分发。 李相月站在原地呆滞片刻后,与他一道分米,目光再也未能从他身上移开。 “谁的命不是命,何用钱财分贵贱?”难民们敲碗哼唱,杜仲微笑在人群中与她对视,李相月垂头不经意间又抬眸偷望。 此后的好几天,杜仲都来店中买上两车新米,两人默契的推去城郊。 李相月每日发呆的时光多了起来,她坐在房中抚剑,长剑微瑕,已是修整后的样子。可那些痕迹没法抹去,她从剑柄慢慢摸上右手胳膊,发出一声叹息。 吃罢饭,李永年留她说会话。沏了一壶清茶,倒了杯摆在她面前。 “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喝杯茶了?”李永年握住她的手,“小时候你娘还在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喝。茶叶精贵,泡了一轮又一轮,最后就和白开水一样。一晃也十多年了,茶叶泡第二轮就喝不下去了。” 李相月轻柔地回握他的手说道:“娘在天上看见我们过得这么好,她也会开心的。” “多少年没听她骂我,还真是有些怀念啊。”李永年眼圈泛红,“好在过不了多久,我也就去找她了,就怕到时候老的她认不出。” “爹!” “李相祁是男人,我不担心他,总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李永年挥手让她先不说,“最放心的不下的还是你,小月你要是像你弟弟总为自己考虑,我也就不愁了。” “前段日子我写了封信给谷主,让她为你寻门亲事,说是你的同门师兄,是个能干踏实的……” 李相月立马摇头:“我与范师兄只是师门之谊。” “你不愿就算了,当做爹没说过。”李永年慈爱一笑,“你从小就倔,还记不得那个时候我让你抱着李相祁,哪儿也不去。你就站着一动不动,脚上被蚊子盯得都是包也不愿动一下,因为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后来出来逃难,云苓谷主救了我们全家,你那时才七岁,说什么也要去云梦谷报救命之恩。你才那么点儿呢,个子不到我的腰,就要去谷里做粗活,天天舞刀弄剑,每次回来见你一身伤我都心痛的不得了。”李永年浑浊的双目含泪,“他们都说我养了个好女儿,孝顺忠义天赋异禀。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平凡些,自私些。” 李相月泪水漫出,自打寻师云梦谷,她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李永年曾经那么高大,如今也是个佝偻的老头。她不敢想象,如果她不在了,他会是何等模样。 “爹不想你名扬天下,也不用你为李家争光。我就想你好好的,能为了自己活。能有个对你好的人,照顾你。爹就能安心的找你娘,不怕被她念叨了。”李永年抱住她,深深拥住,他对她突然回来总有不好的预感。“答应爹爹,多为自己想想好么?” 李相月抱住他,泪水打湿他的肩头,濡湿一片。 “就当爹爹求你了。”李永年声音苍老而憔悴。 “好……”李相月闭上眼,用力的紧紧的依偎着他。以前的温暖宽厚的胸膛,现在也变得单薄。 看着他恳求的眼神,心中的坚定慢慢松动。她哄着喝茶如喝了酒般的李永年回房,自己推开房门,见一白衣立于窗边,清俊挺立嘴角含笑好不英俊。 第四十三章 43 确认无人发现后,李相月立马将门关紧,后背抵着门警惕的看向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带你去个地方。”杜仲走近。 李相月退无可退仰首说道:“我不去,你快走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长指快速在肩上点了几下,李相月软的倒入他怀中。 “果然这样听话的多。”杜仲挑眉,抱她飞过窗台,落在建安城内最高的摘星楼楼顶,轻轻放下。 离开李家范围,李相月终于能放声说话,开口就是一句无耻。 杜仲没有生气,很有魔教妖人做法的忽略她眼中的不满,摊开她掌心塞进凉冰冰的东 分卷阅读78 西。 “这是?”李相月摸着手中的竹笛,不解他为何意。 “吹过笛子么?”杜仲拉住她的手按在笛孔处,呼吸喷洒间说道:“按住然后吹口气,接着是这几个位置。” 他高高昂起的下巴露出俊秀的下颌线,表情认真而专注,眼睛微微低垂有细纹从内向外慢慢延伸,他也是疲惫的啊。李相月余光瞥着他,想他们真是冤孽,这段缘既剪不断又舍不得断。 杜仲用手捏住她脸颊,稍稍用力:“用心点。” “我不想学。”李相月从他怀中挣脱,竹笛甩在他身上,手托下巴看整个灯火繁华的建安。“你要吹便是,作甚非要我学?” 杜仲苦笑,夜风里白衣有萧索之感,他说:“因为我想听你吹寻月谣。” “今晚没有月亮。” “今晚有月亮。”杜仲说的洪亮,眼神没有离开她。“我的月亮一直在,我在等她,等她愿意映在我的夜空里。” 手指慢慢缩紧,抓住膝盖,李相月望见他眼中的恳求,低了头。 手被他温热的掌心握住,他打开她紧闭的手指,将竹笛再一次放入她手中。杜仲低声笑着说,似乎又不是蕴着笑意,像是压抑许久未见天日的枯井,每个字都那么颤那么缓。 “我教给你,什么时候你愿意了,再吹给我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曲谱,始终不敢与她对视,目光放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仿佛这样他所想就能成真。 他长指快速点过几个穴道,竟是将封了好些日子的经脉给解开了。 “你……?”李相月疑惑,她随手使了招流云出岫手,风声立马变得尖锐,功力已然全部恢复。 杜仲背对她,忽然说道:“倚月楼出了事,我需得回去一趟。” “早晨雷驰收的信,最迟明日就要出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仍能从他背在身后不安躁动的手指窥探一二,倚月楼的事恐怕不是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看,烟花!” 他手所指是建安城的护城河,乍然绽放沿河的烟花,美不胜收。李相月在灿若白昼的夜空下,盯着他略有愁容的脸庞,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来摘星楼。 “很美,很好看。”她说了声,烟花炸开,千万光束冲上天似繁星般闪亮,又在眨眼间变成落寞的黑点,来不及掉落就被风吹散在夜里,美丽也好,绚烂也罢都是刹那。 杜仲抬头,眸中是每一处落下的光汇成的重重心事:“或许你说的在理,愿望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猛然提及当初自己说到的玩笑话,李相月想说些什么安慰。眼前的烟花一暗,下起瓢泼大雨来。 吸气声响起,杜仲转头呆呆的看着她,摊手扶额捏了下鼻根。 “其实,这烟花……” “快些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的!”李相月喊道,扯扯他衣袖,都什么时候了哪能顾得上烟花呢。 杜仲右手搂住盈盈细腰,脚踏瓦片,越过重重雨帘几息间就已飞至李相月屋内。桌上的烛火将将烧了半截手指长,大抵没有预料两人会回来的这么早。 两人衣衫湿透,头发丝缕缕黏在额旁。对坐烛火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落魄滑稽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等雨小些,我就走。”杜仲手在桌面敲了两下后放在耳后挠了几下,不太自在。“天冷的很莫着凉了,要不你先换身衣裳?没事,反正我都见过了。” 话一出,李相月脸颊肉眼可见的涨红,怒目而视,一动不动彻底打消换衣服的打算。 这张破嘴哟!杜仲狠狠打了下嘴巴,眼看她冷的发抖,转过身挥手言道:“我绝对不会偷看的。” 李相月没有动,湿透的衣服滴滴哒哒的落水,夜风吹拂身上微微发烫,她无力地用手撑头,头昏脑涨。勉强思索后,人走到屏风后,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若是不换明日定要生病。 “我似乎又把事情搞砸了。”杜仲满心低落,河畔的烟花刚燃不久就被突然而来的大雨浇灭,他想说的一句没有说出来。“对于哄你开心这件事,我是真的不擅长。” 李相月脱衣的手顿住,透过屏风微透的画望他仿佛定格的背影。 “你可能不知,来了建安你笑了许多次。像极了博陵看烟花那次,毫无芥蒂地笑靥如花,我奢想你的笑也能为了我。”杜仲端起茶杯,眉头皱起搁在嘴边又放下。“明日我就要走了,可能要好几月才回来。” “我知晓你定不愿意和我回去,如果你喜欢这儿,能让你天天笑的这么开心,那就留在这儿吧。”他解开她的经脉,无疑是场赌博,放手一搏的豪赌,他不安他害怕,怕一切会是镜花水月。“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女子,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少女,阿难回答道:”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他嗓音本就比别人低沉,缓缓说着这番话,目光始终放在窗外的雨帘上,极尽君子之事。“相月,我愿意一直等你,哪怕你的笑不是对着我 分卷阅读79 ,哪怕我只能在远远的地方看上你一眼,我也愿意等你跨过心里那道坎。” 李相月捂住胸口,眼泪一滴滴落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杜仲自嘲的苦笑:“但愿那天来的不会太久,我已不再年轻,还想趁能走得动带你多看看世上的风景。” 一杯茶饮入喉头,苦涩难耐,他握拳压抑许久的情绪渐渐上涌:“相月,我求求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看看身后的我。我求你,让我照顾你,让我给你幸福好么?”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像是害怕听见不满意的答案般飞速说着:“雨、雨好像小了些,你早点休息,我不在的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她纠结神伤的表情,站起便要离去。走出一步,衣角被人拉住,杜仲身体发僵,有些怀疑,更多是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激动。 “你……?” 李相月用干布替他擦干脸上的水珠,动作轻柔而仔细:“你这样,明日会生病的。” “相月!”他克制自己的激动,转身握住她的手,用力又小心的放在胸口。“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李相月低着头,看向两人相握的手。“但我想试试,让我慢慢想,等你回来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好!好!”杜仲傻傻的笑,嘴角合不拢,拉她入怀。“你慢慢想,我可以等,没关系我可以等,不急的不急的!” 李相月忍不住捏他脸,他一向聪明怎么遇到这事就成这副模样了。 “你笑得好傻。”她依偎在他怀中,脸颊汲取温暖。默默想如果真是前世冤孽,那就让她自私一次,为了自己活一次。 杜仲嘻嘻的笑着,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傻气外溢。下巴阖在她头顶,不禁眼眶湿润。 李相月想到一件事,推了下他说:“别让你手下再看着我了,李相祁人精的很,明里暗里说了好些次,我不想爹爹为我操心。” “行,你说的都可以。”杜仲笑的已不会说别的,就算此时李相月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他也会附和甚至去天上砍上几剑,让它坐实了方方正正的样子。 两人相靠的有些久,缓缓有燥热从中蔓延,空气弥漫着不清不楚暖意,熏得两人晃神。李相月耳朵根都是红的,她从怀中挣脱,不好意思地望着他指了指窗外:“雨停了。” 杜仲看向窗外,骤雨停歇,明月隐隐约约有探头的趋势。他生出老天爷刻意与他作对的恨意来,大步走到窗边挡住零星月光。 “我明日就要走了,”他拉住她的手,委屈的说道:“很久才能回来,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真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这竖子确确是蹬鼻子上脸的典型!李相月瞪他,人却是没有走。 杜仲挑眉,猛地靠近温柔的吻上她的唇。还是记忆中的温软,好似天底下最上乘的点心,怎么尝也尝不够。 李相月被她吻的晕晕沉沉,手无措的搭在他肩头,果然还是着凉了么。吻一个接着一个落下,他的动作不仅局限于唇,而是落到更多的地方,令她难以启齿。 “不行!”她低吟,语调中是她陌生的蜿蜒。 杜仲轻笑一声,在她耳畔说道:“好些日子呢,怎么够。” 言罢,李相月娇羞再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望他眸中的星光,默默抱紧怀中人。 “接下来,我要查查,你这次是不是又藏着迷药。”衣衫落地,他调笑的声音从床帘里传来。“我可不能栽在这事儿上两次,传出去多没面子。” 天哪,他居然还有心思记得这事儿。李相月羞的似沸水中的虾,揽住他的胳膊,心中念叨,都是冤孽都是冤孽,上辈子她定是欠了他的。 第四十四章 44 春绿杨柳岸,庭院里飘落几许柳絮,像是被雾蒙蒙笼了层,雾里看花好不真切。这天气在外头吃饭,是种折磨,却是李永年的爱好。偏爱在满是柳絮时节,喝上一杯,看着絮儿飞舞。 想他与妻子相遇也是这个时节,河岸边的打闹嬉戏恍若隔世,柳絮人在而人早逝,感怀之际他闭目不语。 李相祁没有感触,他只觉得每一筷子都夹着白花花的绒毛吃的着实不痛快,眼神好几次瞥向李相月,想她说说。要知道李永年向来听女儿的话,他说上几千句不如李相月一句来的好使。 可惜李相月右手握着筷,左手抚住腰间的竹笛,碗中的饭都要戳成米糊,低头笑得娇俏。 “多吃些!”李相祁坏心眼的夹块姜放入她碗中,本做了看她笑话的打算。没成想,李相月无意识的夹起吃下,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仍是心有所想笑得灿烂。 李相月终于注意到李相祁灼灼的目光问道:“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让你盯得紧了?” “姐姐近日气色颇佳,对着竹笛常常笑语涟涟,就不知究竟是春意太好惹人心动,还是心有所属情不自禁?”李相祁笑得狭蹙,眼见李相月脸红撇过脸,咳嗽一声严肃说道:“要娶姐姐的,必须要过了我这关,需 分卷阅读80 知世间千千万万女子,再好与我有关的也就姐姐一位,总要好生瞧瞧不能轻易许人。” 李永年用筷子打他手,喝道:“小儿天天就知拿你姐姐打趣,不如多些时刻读几本书。” “你姐姐喜欢的便是最好的,哪有你掺和的份。”李永年皱紧的眉头舒展,装作无意的瞥向屋旁高楼,从怀中掏出块玉佩。次等货色,玉制沉杂还缺了块角,但被抚摸了好些年,包上温润的光倒也特别。“你娘留下的东西不多,这个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今日就给了你,戴在身上莫丢了。” 李相月接下,不懂他突然拿出这东西作甚,要知往日李永年摸着这块玉佩从不许他们碰触。 “相祁,下午随我出去一趟。”李永年说道。 李相祁立马跳起嘟囔着嘴说道:“书院同窗唤我踏青呢!” 李相月拉他坐下又为他夹了块肉,揉揉他的手腕说道:“爹爹,我和你去吧,下午正好空着了。” “不行,徐家庄的二当家生了千金,要上好的米酿女儿红,这事不能耽搁,你下午去一趟。”说道女儿红三字,李永年得意的抚弄胡须,偷看李相月一眼又将目光放在远处,最后眉梢眼底都是喜意沉着嗓子对李相祁下了命令。“下午你不去也得去。” “女儿红都自个酿,徐家老二也太抠门了点,那么大家业一坛好酒都不舍得,可见没将这女儿放在心上。”李相祁愤愤的吃下碗中的肉,满嘴油腻的应下。 李永年用眼瞪他笑道:“这便是你年纪小不懂事,女儿红是父母的心意,亲手酿岂不是更添情谊?” “那姐姐那份爹爹可有着落了?”李相祁将话引到李相月身上,惹了个大红脸。 李永年摸须,摆头叹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为堵住李相祁恼人的嘴,李相月这个做姐姐的夹了好几块肉,直到他吃下才舒心的笑了起来。庭院不大,日子过得很是平凡,但偶尔说说幼年趣事,或是像今日这样拌拌嘴,留人宁静安居一隅。 云梦谷和江湖上的厮杀似乎正在从她身上抽离,李相月难得体会放松,心生眷恋不舍,忆起云梦谷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收拾好碗筷,看向云梦谷的方向,愧疚上涌,不知师父有没有找到三宝。如若没有,她穷尽一生也会为师父寻得,以偿师恩。 “小月,早去早回莫在路上耽搁。”李永年拉着李相祁出门,神神秘秘低耳几句,那小子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不敢置信,瞥李相月背影一眼喜笑颜开的与他走了。“晚上爹爹给你做点好吃的!” 李相月正在擦拭桌面,应下一声,再抬头想道句路上小心时,两人已不见踪影。摇摇头,爹爹和李相祁的脾气太像,都是容易点燃的炮仗,也不知她不在家的时光里,两人是不是也经常如此。 徐家庄在建安南边,说远不远,但也要走上一两时辰。李相月收拾好后没有耽搁,装满货,太阳当顶的时候出发,直到夜黑星疏才回到建安。 手里多了两颗红鸡蛋,寻常人家生闺女都只给一颗,可见二当家对这个女儿格外上心。也难怪徐家庄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那满地乱跑的萝卜头也是爱扔石子的坏小子,陡然多了个软软糯糯的女儿,别说二当家,就是李相月也喜欢的不得了。 一人牵着老马,悠悠走在街道,看见远处有耀眼的光,想到不久前被大雨浇灭的烟花,莞尔一笑。他啊他,怎就不知二月建安的天气是狗都嫌,老天爷没哪天不是哭丧着脸。 想着他,心底有甜蜜丝丝溢出,像是偷吃蜜糖的孩子,舌头尖都是甜的。 “怎么突然就走了水?”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手里提了个桶,装满水随着他的动作泼了一路。“快些吧,那地儿住了不少人呢!” “可不是么,好好的东水临街二十五巷怎么就说走水就走水了呢?大晚上的,折腾人呢!” “你说是哪儿?”李相月拉住他,急切的问。 那人本就是被人扯起救火,已是不悦至极甩开她说道:“还有哪儿,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呗!” 说话间李相月已疾走数百米,风喧嚣的吹过耳膜,似打鼓般敲在她胸口,口腔内生出血腥味,汗水浸透发丝。她边跑边扯起嘴角勉强笑着:“爹爹和相祁一定在外面呢,他们一定没事,不要自己吓着自己了,他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相月!”庭院燃起大火,什么柳絮什么长桌小椅都化为乌有,城南的刘长岭闻得消息赶来,便看见失魂落魄的李相月。“逝者已矣,节哀。” “不会的,他们出去了的,不会在的。”李相月脸色惨白,眼神呆滞瞳孔里满是红彤彤的火光。“刘伯伯您和我闹着玩儿呢,定是和我闹着玩呢,他们都出去了的。” 刘长岭心有不忍,垂着头说道:“旁的人都看见了,他们傍晚回了家就再没出来。这火起的邪性,不光是一家,整个 都烧的差不多了。” “我不信!”李相月倒了桶水在身上,不等刘长岭拉住她就一头冲进火里,院里火舌较小,而屋子则烧的所剩无几。“爹爹,李相祁!你们在哪儿? 分卷阅读81 ” 长剑劈开烧了一半的木门,屋顶猛地掉下正在燃烧的横梁,她退后两步险些坐在地上,却也看见倒在屋内的两人。 已无呼吸,身子被从中砍成好几截,死时甚至来不及看清下手之人就气断,眼睛瞪着十分不甘。李相月踉跄半是走半是爬,走到两人身边,火蔓延到余她不足十寸的位置,熏得她泪流不止。 她说不出话,将李相祁背在背上,李永年绑在胸前,可他们已经碎了,绑住这边那边就掉下。她跪在地拾起这边,那块又跌了,明明这么热,但手指冷的吓人,颤抖着绑好每一块。 “爹爹,我早去早回了的,没有在路上耽搁。”她说着,长剑辟出一条路,似乎仍是寻常时光。“晚上想吃些什么,不要喝酒对身子不好,刘伯伯说了要忌口。” “相祁,想学武就学武吧。没人教你,我教你,我什么都教你。”手中的剑发烫,火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将她吞灭。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身上亲人的血液滴在地上,瞬间被蒸发那恶心的灼焦味令她作呕。 庭院柳树倒下,她也被呛的一口气没提气摔到在地。尸块咕噜噜的散落一地,她赶紧去抓,每一块都放在怀中,手被灼伤也毫不在意。 刘长岭冲入庭院看到就是这番场景,惊异二人并非死于火灾的同时,也望见李相月沉沉死寂的双眼。 眼见火越来越大,这院中物一个个倒下,他提起李相月就要往外拉:“相月,不要再拾了,他们已经死了,你再不走也要死在这儿!” “爹爹和相祁还在呢,我哪儿也不去。”她揽住尸块,没有生意。 刘长岭扯住她,不管不顾就要往外拉,她悲伤至极浑身没了力气,倒也被他扯动。 李相月大喊:“不要,我不要走!他们都在等我,说好了要晚上一同吃饭的,怎么能骗我……” 手指扣住地中,划出长长的一道,终究被人拖出,尸块一块块落在庭院里,如她说永远的留在那儿。 庭院门廊倾倒,连接左右的屋子也被牵连,耳畔都是哭嚎声。李相月呆呆的坐在地上,双手都被灼伤,刘长岭为她上药,忍不住抽泣两声。 “好孩子,不难过。你爹爹最为疼爱你,他见着你心伤,如何安心的去?” 李相月慢慢抬头,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双手捏住脸颊用力扯开,嘴角被扯出鲜血,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忽然有道鬼祟的人影闪过,李相月强撑着身子,拔剑追那人到死胡同,剑锋指住他的脖子,眼睁睁看着他身上掉出两个火折子。 “女侠饶命!”他跪地求饶,以头抢地。“我只是收钱帮人放火烧空屋子,怕有人看见回来捡火折子的。根本不知道里面本来有死人啊,求求您饶我一命!” “是谁?”李相月眼中寒光凛冽,剑锋向前送出一分。 那人说道:“他们都是顶厉害的人物,各个生的威武不是好惹的!” 剑锋划破他的皮肤,这才说道:“就在城郊破庙,他们常常在哪儿!” 话音刚落,长剑便穿透他的喉咙,滚烫的血溅了李相月满脸,她随意抹去,提着长剑向城郊走去。 第四十五章 城郊破庙内早就没了难民,一部分官府发了文书迁到城中,而时运不济的那部分因为某位官员路过的一次捂鼻,而被驱逐至离建安更远的地方。 但此时破庙内有火光灼灼,有欢笑有庆祝还有举杯碰撞的野蛮欢愉。他们说着最为粗鄙的话,似乎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冲昏了他们的头脑,脚边的酒坛堆成错落的支架,破布稻草随意搭放,点燃火星就着简易的篝火,两两挽手跳起沿海特有的舞蹈。 破庙无门,他们的喜气就这样大喇喇的肆无忌惮的放纵,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他们感染着,柳絮不住的下落,青草也摇曳身姿。这一切与拖剑而来的人无关,剑锋削平青草,碾碎满地柳絮。 伴着与地面接触产生的火花,未干的血迹蜿蜒,她出现在破庙大门口。 “人是你们杀的?”她面无表情,手握剑问道。 人群中右眼带着青黑色眼罩的男子定睛一看,高呼:“抄家伙!那小子手脚不干净,让人闻着腥儿了!” 李相月将剑锋打横,眼中恨意冲到顶点说道:“人是你们杀的。” 话中没有半点质疑而是决绝,剑到人面上只是瞬息。这一招直取人头颅,隔断后间隔一秒落地,死前眼神中都是疑惑,大概未料到她的剑这么快。 下一招同样没给人喘息的时间,剑穿过飘下的柳絮,以上至下的姿势往人身上捅去,剑锋入肉的声音配着稻草燃烧的声音滋滋作响。 “这女人疯了,快结阵。”为首的男子黑壮,外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麻绳一样的伤疤,肩膀处深深的内陷像是直接剜下块肉,应是常年拽拖货物造成。他双手握拳,冲来一拳挑开下劈的剑,拳头竟然似铁般相碰发出铮铮声。 李相月退后两步,剑架在胸前,瞳孔微微放大说道:“破索拳,你们是海沙帮的人? 分卷阅读82 ” 那人听见这个名字格外骄傲,胸膛挺起大手一挥说道:“还是位有见识的,不妨让你知道死于谁手,阎王面前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破索拳是硬派功法,没什么套路招式可言,讲究的是力量与人数的结合,这也是海沙帮虽人数众多,但功力高超者乏乏的缘故。 破庙内一共七人,各个生的威武,他们撸起袖子,青筋骤起。一拳带着汗渍袭来,李相月剑尖挑开,转身侧踢跨过拳头置于上方,脚背发力狠劲直接将拳头踩到脚底。 大汉大叫,手腕弯曲朝上骨头穿破皮肤,直接扎进地中。李相月的剑没有停,弯腰躲过一招劲拳,剑锋点地使出一招风扫梅花,攻他下盘。剑尖向他突刺,先是左肩然后是右臂,接着直接冲着腹部而去。 三个地方相隔数尺,但她的剑却是极快,这厮刚刚侧身躲过左肩,那剑就已经刺中右臂,来不及捂住伤口,长剑便贯透腹部。流云出岫手打中剑柄,翁的一声剑整个穿过他的腹部,李相月在他身后稳稳接住鲜血淋漓的剑,甩下血珠,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看着右眼罩着黑布的男子,显然未料到李相月功夫如此了得,一时连连后退。 李相月自然也看见那男人,眼睛不由的瞪大说道:“是你?为了报当日之仇竟然火烧东水临街二十五巷。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何仇怨冲我来便是,与我家人何干!” 她没想,海沙帮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宗门,教出的弟子如此不仁不义,与江湖响当当的魔教相比更为人不齿。她想到杜仲曾说过的海沙帮一二事,不由皱眉握紧手中剑。 “况且是你掳我师姐在先,我伤你在后,你就不怕得罪云梦谷,落人口实么!”她已愤怒至极,不光是弑亲之仇,还有她多年坚信不疑的正道都在此刻被这些人踩在脚底。 “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还敢提及师门?”右眼蒙着布的男子大吼道,“是谁与杜仲卿卿我我,又是谁学了杜仲的功夫?身为云梦谷弟子却与倚月楼妖人勾搭,弃师门名声不顾,让云梦谷蒙羞,我这是为云苓谷主清理门户。” 李相月握剑的手不稳,浑身发冷,背脊处爬上麻意,脸色骤然变白。 “杜仲屠我海沙帮满门,我们哥几个侥幸逃过一劫,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等的就是今日。杜仲无父无母,又鲜少露面,我们自认武功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你出现,我们还不知该如何报仇!他杀我们亲人时,可有想过有一天他在意之人也会死于我们之手?”他笑的张狂,极为得意。“我从博陵一路尾随你,眼见你与妖人沆瀣一气,你的爹爹与弟弟死的不冤!” 李相月大喝一声:“住口!” “他们大概死了都不知,有此结局皆是因为有个乱性败德□□丧志的好闺女。”他咄咄逼人,见李相月脸色骤变,手中剑颤颤巍巍,壮着胆向前走了几步。“都是你,若不是你他们根本不用死,都是你,害了他们。” 出其不意,他长拳击中李相月手腕,长剑应声而落。李相月见状明白他刻意说那些让她无法专注,手立马捻成莲花,用全身力量凝在指尖,弹中他的拳头。 手与指的结合处迸溅出血色,空气有片刻的静止,随后男人抱住手,竟然握拳的中指齐根断去。身后四人一拥而上,拳头淋漓挥来。 “枉顾师门道义,置云苓谷主颜面于何地,堂堂云梦谷弟子竟然爱上倚月楼的妖人,可叹可笑啊!”他眼睛虽瞎,手指又断了根,嘴却是完好无缺,专挑了人的痛处说,每一句都扎在李相月身上。 他是刻意让自己分心,不要再听了。李相月边用流云出岫手扛住四人的铁拳,一面告诉自己他说的全然不对。可她不能否认,他所说皆是她逃避不敢面对的事实。 “你爹爹和你弟弟,被杀时跪地求饶,他们说一生素来未与人结仇,做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买卖。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地下,是否已经知晓有今日大劫,都是因为你的好情郎造下孽啊!” 李相月脚步不稳,心乱如麻,一时没有躲过胸口中了一拳,恍惚间退了两步,血腥从喉头上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不知怎么小腹坠坠生疼,她用手扶住,又退了几步,抵住破败不堪的木柱。那四人同样听着那人的言语,想起惨死的亲人,无不是红着眼,举着拳头就要袭来。 李相月蹲下身,在地上打个滚,恰好到了篝火旁。她飞身而起,踢开堆放的酒坛,在她身前横亘出一片火海。剑离她很远,以她现在的情况没法做到拾剑而战,大力摔碎酒坛,捡了片最为锋利的瓷片,握在手中便是武器。 那四人并非鼠辈,尤其是黑壮的汉子,曾是海沙帮算的上名号的头儿,首当其中的不顾火海踩过滚烫的稻草,挥动拳头。李相月侧头躲过,瓦片作剑花开他凸起的青筋,脚抬高后踢将人推开几尺。 此时另外三人已经赶来,她两手分别捏住拳头,用力向中间聚拢,借力将这拳打在彼此的身上。听见痛呼声后弯唇一笑,流云出岫手直接捏碎二人手骨,可无法顾及后背,被人从后偷袭打了一拳在腰上。 分卷阅读83 小腹的疼痛加剧,已不是坠坠胀痛,而似针似的刺痛扯得生疼。她收不出力,跪倒在地,饶是立马转身也再受了一拳。相传海沙帮练拳,用的是烧的滚烫的海盐,比井盐粗粝的多,往往练完拳,手上满是鲜血没有一块好皮。 她虽练剑多年,但仍是肉身凡胎,这一拳将她打在地上,浑身酸疼难受。 “能迷住杜仲的女人,我也想试试。”被她打倒的几人见局势逆转纷纷一拥而上,右眼瞎子尽管没了一根手指,可兴致不减,凑近她猛的吸了口气。“果真香的很啊!” 李相月别过脸,小腹抽疼,脸上渗出冷汗,手指慢慢在地上摸索。 “杀了她!” “杀了她!” 几人红了眼,唯有右眼瞎子色眯眯的打着她的主意:“如果杜仲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玩过,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露出和你一样的表情,这么绝望这么痛苦?真想杜仲现在就在这儿,能亲眼看你被玩弄,被杀死。” 手指摸到几片破碎的瓷片,李相月勉强笑出声说道:“可你永远看不见那天!” 双指用力,夹住瓷片弹出,一道直接划开右眼瞎子的脖颈,剩下的几道分别朝余人飞去,割破他们的脚踝。 李相月撑着身子爬起,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用了杜仲的功夫。心底五味杂陈,迈着沉重的步伐拾起剑,走到他们面前,手起刀落斩下他们的头颅。 鲜血溅了满身,篝火燃起破庙内的稻草,她出来时身后已是火海,什么都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爹爹和相祁没有错,”她捂住小腹,走了几步脱力的摔到青草地上,仰面朝上。“错的是我,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为什么?她问自己。 夜里无星,一切都能藏进无边的黑暗中。那些烧焦了的尸体,那些燃起的熊熊大火,那些快乐也罢痛苦也罢的记忆。 似乎所有都能消失殆尽,真的么?她问自己,泪水不住的外流,顺着脸颊淌进青草地里。起码她忘不了也跨不过,无法原谅自己。 “相月!”刘伯伯的声音传来,她已经听得不真切,浑身都疼,尤其是小腹痛彻心扉的绞痛。她都不在意了,呆呆的望天,苛求不要让她一人留在世上,疼的晕死过去。 第四十六章 一瓣柳絮飘下,落在鼻端唤醒睡梦中的人儿。 李相月揉揉眼睛,看向不远处,嬉笑打闹的两人,眼眶泛红缓缓走去。 “姐,你送货怎么送这么久?早知道就让伙计和你一起去,是不是又迷路了?”李相祁耳朵被李永年揪住,直呼疼。 李永年用力拧了一遭说道:“好意思说你姐姐,下午是谁贪玩耽搁时间了?” “我错了爹,我真错了别拧了,再拧要掉了……” 李相月眼睛发酸,两行泪不住的淌下,她欣喜的说:“我就知你们无事,空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两人只是望着她微笑,片刻后李永年拍后脑勺说忘记了重要的事,他买好了菜要露上两手。 简单的家常菜,没有特别的做法,多是翻炒几下就出锅,胜在家常,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爱吃煎蛋,要中间半熟,一筷子戳下去流出红心,说什么像太阳。”李永年夹住煎蛋放入她碗中,“你弟弟就爱吃实心的,一点儿夹生都不行,为你们煎蛋,油都要放两遍。先前油温热了,表面就得糊,相祁不爱吃……” “今日我和姐姐吃一样的!”李相祁从她碗中分了一半,吃的津津有味。 李相月摸摸他的肩膀,已经是个大孩子,宽厚有力能担得起重任,不免欣慰说道:“果真是长大了,还会心疼爹爹。” 李相祁反手握住她的手,不知为何手心冰冷,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姐,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他难得正经,李相月心里却咯噔一下,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李永年抱住她,身体同样冰冷。“答应爹爹,多为自己着想。” 李相月抬手想抱住他,却空无一物,回首两人站在屋前浅浅一笑。 “我们走了,你娘等不及想见见我们。”李永年说。 “爹!相祁!”李相月察觉旁的场景不断后退,原本她该在院中,此刻却倒在大门前。 火,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燃起。小院被吞噬,屋前对她笑的两人慢慢走入火中,最后消失不见。 “不要留我一人,”她满眼蓄泪绝望的抽搐大喊道:“求求你们,带我走!” 仿佛置于海底,她不能呼吸,窒息感令她瞬间清醒,烛光摇曳药香萦绕。 刘长岭松了口气,方才她突然口鼻皆闭,气息全无憋得脸通红,吓得他赶紧施针在几个痛穴上,总算让她醒来。 “……”记忆袭来,李相月睁着眼流泪。爹爹与相祁真的找娘去了,世上剩她一人。 余光瞥见枕头旁的长剑,她想也不想拿起长剑就朝脖上划。好在她昏睡已久,浑身无力倒 分卷阅读84 也被刘长岭轻轻松松夺下,摔在地上。 “相月,你这是作甚?”刘长岭气不打一处来,铁着脸吓到端药进来的妻子。 李相月咬住下嘴唇,无力的躺在榻上。她没法原谅自己,是她害得爹爹与相祁还有东水临街二十五巷那么多百姓遭了无妄之灾。 刘嫂用勺子轻轻沾湿她的嘴唇,然后抵着牙齿送进一口汤药,只有些许灌进去,更多的顺着嘴角淌在枕上。 她看了眼刘长岭,转头抹泪。遇见这事儿,谁人能不悲伤,李相月看着稳重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无非就是一孩子罢了。 刘嫂怜爱的摸摸她的脸颊哭着嗓子说道:“你爹爹和弟弟是万万不愿意看见你这么糟践自己的,何况你现在有了身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里那个想想不是?” 李相月猛地转头,盯着刘嫂,手颤抖着抚向腹部。那里平坦如常,微微泛疼,好似感知到她的触摸,疼痛渐渐弱了下来。 “你说……我、我怀孕了?”她卧床两日未开口,再说话像破布撕开口子,扯得紧尖锐的很。 刘长岭抓住她眼中的光说道:“那日若非我敢去及时,这孩子恐就保不住了。你身体太虚,我给你开了副方子,卧床喝上月余,再看能不能养的住。” 他想起见到李相月的模样,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双腿已有流血痕迹,半点生气都寻不着。带回来把脉才知,她有了一月身孕,惊讶之余更是额外多了份怜惜。 当年他们一家搬来建安,李家老头儿没少帮忙,忙上忙下分文不取,日子最艰难时常常送来些吃食。未想一倾间被人灭门,剩下孤女自是责无旁贷的要好生照看。 刘嫂推了推他的胳膊,眼睛眨了两下。 “不知孩子的父亲在何处?你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有些事我与你刘嫂不方便插手,他能来帮衬一二最好不过。”刘长岭问道。 李相月瞬间血色褪去,手死死抓住被单,泪如泉涌半句不言,别过头。 “这……”刘长岭仍想问两句,刘嫂手捏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现在孩子最重要,其余的不想说就不说了,来喝了这碗药。” 再喂药时,李相月配合许多,一碗药下去她唇上有了血色。说着困乏了,想休息。 人离去,烛光下余她一人。手搁在腹部,有个坚强的生命在她的肚内,另一手抚上眼睛,挡住烛光。 绝境中的一束光,来的那么突然。 措手不及,她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五味陈杂。 “不知道你是男是女,长得像我还是他。”她手指在肚脐处打圈,眼睛湿漉漉的望向窗外的月。“娘希望你长得像外公,像他一样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眨眼,泪又是止不住。 她抹干泪水,盯着月儿问:“爹爹娘亲相祁,你们能听见么?我也要做娘了,世上原来还有人陪我。” 无人回应,无人应答,唯有月光悄悄移至她的小腹静静的照着,如水般柔和。 静谧的月夜下,她哭泣着入睡,明日早起阳光会打在她的身上,仍然温暖。 卧床一月,李相月虽然按照刘长岭所说,几乎动也不动,但小腹始终时不时的抽疼。就在以为孩子保不住的时,她像是明白母亲的担忧变得乖巧起来,少有折磨人的光景。 刘长岭为她把了一脉,已无大碍。 “我爹他们怎么处理的?”一月来李相月第一次开口问,东水临街二十五巷烧的就剩一个空壳,官府觉得不吉利你推我我推你,没个结果。 刘长岭想来就生气,那么多人呢平白的枉死也不多查查。 “官府仅仅是查到当日起火前有不明白烟,吸入后令人疲软这才没人逃出去。他们嫌不吉利,给在原地儿上立了几块碑,便再没过问,估摸着当悬案结了。” 李相月讥笑,官府早就名存实亡,是干瘪皮肤上最后一点儿水蛭,等皮下再无血液可食,它们就一个个落入泥地里被踩碎化为尘土。 刘嫂抱着一个铜盆走进来问道:“相月,这些怎么办?” 她说的是洗了好几遍没能洗干净的血衣,还有根挂在衣上的碧绿竹笛。他们有心替她隐瞒那晚的事,衣服偷偷洗了好些次,但血迹太多太深,仍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李相月接过竹笛,摸着笛声,不知想什么想到出神。直到刘嫂又问了次,她才呆滞的说了句烧了吧。 铜盆中的火舌卷过衣裳,她的眼中映着火苗,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壶浇灭火苗。衣服烧的剩下些边边角角,仔细看尚能看出血迹与花样。 她握住竹笛说出连日她所想:“刘伯伯我想离开建安,往后应当都不回来了。” “你怀着孩子能去哪儿?可是刘伯伯哪儿照顾不周,惹你伤心了?” 李相月连忙摇头:“相月多谢刘伯伯一月的照顾,只是我自有打算不得不离开。临走前还有一事相求,望刘伯伯你能答应。” “只管开口。”刘长岭说道。 “我这一走便是要走的干干净净 分卷阅读85 ,前尘往事都是烟云,如若有人来寻我,就当我也死在那场大火中。”李相月内心有愧,无论如何再接纳不得杜仲。 倘若他知她有孕,说什么也不会放她离开。心中漫出苦涩,她与他情深缘浅,终是不得善终。 “求刘伯伯成全。”她跪在地,磕了个响头。 刘长岭叹气,这闺女看着长大脾气极倔无奈只得点头应下。 李相月收好铜盆内的灰,去了趟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官府相当潦草,每家每户的门前立了块碑,她家刻着李家英豪,没有名字。 “爹爹相祁,我走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我的孩子。”她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被石砾划破,鲜血淋漓。 铜盆内的灰被她洒在废墟内,有心人来寻就能看见,她被烧毁的衣物,当她也死在大火中。 腰间的竹笛被她丢入废墟中,明白有了这个那人会更笃定。可是走了几步,终是舍不得,转身又拾起擦干净放进怀中。 曾经云梦谷最出色的弟子,东水临街二十五巷老李头家的女儿,那个名唤李相月的女子,从此埋入一场大火,世上再无她。 她不知前脚离去后脚就有满怀希翼人归来,盯着墓碑与废墟整整三日,接着徒手挖了整整三日,找到几片烧毁的衣裳。 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再睁眼青丝变华发,旧碑旁立了块新碑。 以剑为笔,上书: 明月无情弃我去,淡酒三杯难忘愁。 相聚可待百年后,只恨人间早白头。 第四十七章 47 尘烟似纱,纠缠来不及消散的旖旎回忆。若真若幻,与其说是美梦成真,倒不如说是彻底跌进独自编造的梦境里。 过往十年,杜仲不敢放任自己大梦一场。怕所想太美,忆者太深便再不想醒来。来往建安这些日子,鲜少去她墓前一坐。仿佛如此他就能欺骗自己,所爱之人仍在归处等候,而非冰冷化为草木。 以剑为笔刻的墓碑,从未写上姓名,雷驰曾问他要不要刻上爱妻二字。动过心念,却是一瞬。他怕她不悦,怕百年后入地见了她吃她几遭白眼,更怕刻了名的墓碑真将她永永远远留在这冰冷的泥地里。 胸口撕裂着疼痛,杜仲朝她伸出右手,每向前一寸疼痛就以好几倍的速度递增。手指停留在离她发丝一毫的位置,仍然怕是幻梦,迟迟不敢触摸。 “相月……是你么?”他轻声唤道,每个字都是那么的充满不确定性。 李相月没有回头,维持双臂张开拦在他身前的姿势,唯有左手稍靠后温柔覆盖在他撑地的手上,用力握住。 范珩先是面露喜色,眼眸柔的滴水:“小师妹,你没死。原来你还活着,活着就好……”然后顺着她的动作,瞧见交叠相握的手。喜悦从脸上褪去,改而嘴唇换上不敢置信的颤抖。 “难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范珩提剑的手忽然变得无力,慢慢垂了下来。“不!我不信!” 身侧飞来一蒙面女子,托住他下落的手,面有狰狞笑意:“范师弟,如今这梦也该醒了。你的情真意切,可比不上杜先生的拳拳深意啊,这等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女子有何牵挂之处?不若师姐帮你杀了她!” 来者正是沐青黛,她苦练剑法多时。眼睛变得更为毒辣,一眼看出李相月使剑的右手,本该生出老茧的位置仅剩下薄薄一层,反倒是掌心处有黄色陈茧。应是多时未练剑,而又干了不少粗活。 场中杜仲深受重伤,李相月早不是当年的云梦谷之冠。这么些年笼罩她心中的阴霾,深刻颊畔的伤痕,她要一并讨回来。 场外林奇安拖住要向李相月跑去的慎儿,虽是惊异非常,险些嘴都要合不拢,但他坚信月姐不是坏人。从北到南,她几度以命相救,就算她真的与倚月楼有纠葛,他也会站在她的身旁。 慎儿圆圆的杏仁眼里映出,沐青黛刺出的剑。她的剑经过改良,由扁宽的剑身改为细长犹如发丝的长线,前端挂着金色的倒勾。用力甩出去能挂住血肉,再借助灵活的走位,以缠为主,融合云梦剑法,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剑法,更像是一种从未现世的功法。它造成的伤口与剑类似,可以说如果操控长线的主人愿意,它其他甚至能变成刀伤或是其他武器造成的伤口。 李相月确定,十年云梦谷习剑所学绝无此类招法。长线被沐青黛扯直,金钩倒捏在手心,配合她张扬肆意的笑颜,居然十分邪气。 白布裹住的剑挡下飞来的金钩,细长的碎布全部被钩去,露出藏于布下的白银绞丝剑鞘。李相月心虚的瞟了眼云苓,却见她对沐青黛不知从哪儿来的剑法并不吃惊,反而点头赞许。 显然这套招式是出自她手,正在为沐青黛干脆的出招得意自满。 李相月心下显现慌张,云梦谷招式以柔克刚,自是清新爽利,与这邪门功夫格格不入。活像是宣纸上落了脏墨,压住一口闷气,那哪儿不舒服。 就是这么瞬间的 分卷阅读86 分神,沐青黛的金钩便又袭来,李相月剑身去挡,不出意料的发出一声清脆,火光迸溅。金钩挂住剑身本就有的豁口,长线银丝仿佛生有灵气,纠缠上剑身,一步步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拖。 剑身不住的发出轻颤,从被金钩挂住的地方延伸至剑柄处,星点的颤动被无限放大,到了握剑的手腕处已经能明显的看见晃动。酸与麻交替而又强烈的在手臂炸开,李相月感到整条胳膊都要被这阵子颤抖夺去,恨不得自断臂膀求个舒服。 身后的杜仲隐忍不发,她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湿,从手腕的颤动早就蔓延至全身,这种颤抖的频率使人迷眩。不多时,就见她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他左手拍地,欲起身助力。行至半道胸口右肩的伤口撕裂疼痛,内伤汹涌泛滥,鲜血涌出就这般直直倒了地。 “护法!”雷驰一声呼,李相月猛然回头。手上力道变小,金钩趁势向前探去,震动进一步加大,竟然生生将长剑断成三截。 李相月不敌,望着手中仅剩的剑柄,和通红青筋暴起的手臂,哀叹唯一象征云梦弟子的物件终于还是碎了。 不等她多叹惋,沐青黛的金钩毫不留情的再度来袭。李相月下腰,原地转了圈用脚背踢了回去。白布鞋面钩开一道血痕,鲜血如注。 杜仲就要出手,雷驰拦住他说道:“护法,你好生休息。李姑娘,雷某来帮你啦!” 他一手拽过金钩,长线绕臂使力想将沐青黛扯近。雷驰善用掌法,讲究力量与距离结合,若是不能靠近他的虎掌便没了法子。 沐青黛邪笑一声,扣住长线的手突然弹了个暗红色的弹丸,在长线上滑行,不多时就已至金钩处。触碰金钩,弹丸外暗红色的包衣破损,流出□□般冲鼻气味,霎然间长线燃起熊熊烈火,雷驰半个胳膊都浸在火海中。 “她在长线上抹了磷粉,弹丸里装的是云梦谷特质的火芯,一触即燃!”李相月用剑鞘褪下的布条盖住他半个胳膊,死死捂住,火焰渐渐停歇。云梦谷处于山谷缝隙,湿气极大,木柴易回潮只能依靠这种特制的火芯配上磷粉才能点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沐青黛歹毒到将磷粉用到了武器上。 雷驰不慎,半个手臂虽是保住但也没法对掌。李相月只好使出流云出岫手一搏,左手捻成莲花,面露悲切说道:“大师姐,未曾想我们走到今天这步。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出手,当真是把过往情谊忘得干干净净。” “废话少说!我今日是替师父清理门户,谈什么师门感情!”她狰狞表情裂开一丝细缝,隐约可以看出几分不忍,但很快就淹没在难抑的兴奋中。金钩这次是淬了火的,磷粉和进铸金钩的金粉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打了个旋,似火球冲来,像要毁掉长剑般毁掉李相月的手。 噌噌,兵器交接两声。沐青黛盯着被长剑击回的金钩,放声冷笑:“慧灵师妹,范师弟,你俩这是作甚呢?” “师姐,同门一场何必苦苦相逼。”慧灵回首看了眼李相月,十年她过得应当不好,瘦了一大圈不说脸色泛黑,仔细看能瞧出星碎斑点。“师父,小师妹在外十年,该吃的苦也吃尽了,饶她一命吧。” 说完就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始终对李相月怀有愧疚,当年若不是没护住小师妹,让她被杜仲拐走,后面便没这么多荒唐事。 云苓冷漠的甩开她拽住衣裙的手,眼神瞥向范珩,似乎想听听他的说辞。 范珩抱剑说道:“师父,这是家务事。当着武林诸侠的面处置小师妹实为不妥,不如将她带回云梦谷再做定夺。” 此句让沐青黛深感不妙,云苓好面子,因为云栖师叔的事恨毒了倚月楼,又因着李相月的事十年不出云梦谷。范珩的话不轻不重,却恰好戳中云苓的弱点,不排除她会采纳他的建议。 “今个儿闹得这么大,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沐青黛冷不丁的出声,“师父,诸位好汉都看着呢,咱们真把小师妹弄回去了,倒像是包庇维护。依我之言,让正派侠士做个眼证,清理门户振我谷威风。” “沐青黛!”范珩怒目。 “范师弟,她与妖人通奸,你还对她痴心不改,也不怕寒了佩蓉师妹的心,你们才是定了亲的真一家人!”范珩闻言怅然望向人群中已泪水涟涟的王佩蓉,想说的没法说出口。只好放下举剑的手,最后看了眼李相月,仿佛被抽干所有神光,暗淡退回人群。 云苓挥手让还想继续挖苦的沐青黛闭嘴,双手随意的放在腰腹部,貌似不经意实则结为莲花状。 “相月。” 柔声轻唤,如同十年前她嬉戏膝畔时一样,师父手把手教她练剑。见她累了困了便会喊上一句,问她用不用休息。 李相月双膝跪地,不敢与她对视:“师父,徒儿不孝多年未在师父身旁侍奉。师父身体可还康健?” “托师祖的福,勉强支撑着。你呢?这十年你过得如何?”云苓扶她起来,摸着她的脸颊问。 “一切顺遂,多谢师父关心。”云苓对她越温柔,她就越过意不去,声音变得极低,甚至羞愧地到了喃喃自 分卷阅读87 语的地步。 云苓笑道,手上渐渐增加力道:“那就好,无事便好,过去的就过去了,为师不予追究。” 她笑容变得极其灿烂,李相月的脸颊被她捏的有些变形。 她说:“只要你当着大家的面,杀了杜仲,你还是云梦谷最出色的弟子,下任云梦谷谷主!” 第四十八章 48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云梦谷与倚月楼的恩怨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云苓爱面子对外只字不提。大伙儿对他俩的渊源仍停留在云栖的事上,不想还有这么件骇人听闻的大消息,一时不知用何种表情应对。 直到云苓递剑,众人才回神,暗想云梦谷谷主不愧是女中豪杰,心胸气度非常人能及。搁在别门他派,就是弟子被魔教中人多看一眼,就恨不得挖双目以明志,哪会对与妖人有私情的弟子如此纵容。 当下对云苓的敬畏转为惋惜。哎,毕竟是女人,对大事优柔寡断,不能担当大任。 “师父!”仿佛往事重演,沐青黛急切喊道,“李相月背弃师门,淫邪放荡与妖人纠缠不休,如何能担当重任,师父您糊涂了!” 云苓反手给她一巴掌:“为师之事什么时候需要你置喙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沐青黛怨毒的盯住李相月,更恨师父偏心。金钩拽进手心,淌着血不甘心地回到人群最后。 明明她才是大师姐,明明都教了秘法武功,可在师父的心中她仍不及李相月半分,让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相月身上,想一瞧这位离经叛道的弟子会不会悬崖勒马。 正午阳光散漫的落至剑锋,折射出漫漫无际的光。李相月脸颊恰好有那么一抹光,白炽灼目的光衬托她惨白的惊慌,四目相对她不敢直视云苓期待的眼神。 身体默默前倾,离杜仲远了点。背后冷汗涔涔,水珠似的从袖口处滑出,尽数滴在双手交叠的衣摆处,手指握紧又慢慢松开。 朝她投来的目光好像一把把利剑,活生生将她想掩盖的过去剖开。师父的期许,家人的枉死,还有……她望向人群的后端,慎儿惊恐的双眼。养育之恩不能忘,拳拳深情无法负,两者间她从来就没有选择。 再抬头,眼泪盈盈,似珠凝玉说道:“相月,恕难从命。” 一如十年前,她说的极为坚定。杜仲身体僵硬,眼中柔情万千。同样的话听两次,跨越十年的距离,两人面庞早就不复当年年轻靓丽,可每次听见心中泛起的涟漪,一如昨日。 “孽徒!”云苓气的直用剑指着她,“为师不能看你一错再错,今日便做个了断。” 云苓的云梦剑传了几代,是除开云梦三宝外的镇谷之宝。玄色剑柄刻有谨言慎行四字,剑身也由墨玉制成,据传是谷底所藏寒冰玉河凿出淬炼而成。从不轻易示人,唯有责罚判谷弟子,方出鞘饮血。 上次见,是一潜入谷中假扮弟子偷秘籍的贼,云苓将他斩成两半丢弃山门,好不威风。李相月想自己应当不会被劈成两截,以她俩情谊留个全尸不难,念及此处仅剩的抚然消散。 待她死去,云梦谷再无理由与杜仲纠葛,他的大计方能实现。至于慎儿,远远对她一笑,有林奇安有杜仲,定能保她一世平安顺遂。 如此,便可坦然赴死。 慎儿从没见过这般架势,理说一路南下,她看过听过的已经比小小山村多的多。瞧人争奇斗法,或是阴谋诡谲已是常事,但娘亲被这么多人围着,各个目光不善还是第一次。 紧张,担忧,本能中延伸的害怕令她瑟瑟发抖,恨不得整个人蜷缩进林奇安的怀中。接着她悄悄的睁开半只眼,望到用剑指着娘亲的女人,她生的很美,但冰冷着一张脸,像是趴在地上伺机出击的蛇。 凭空生出的勇气,在胸腔内慢慢聚集。直到娘亲闭眼的那颗泪滑落,她用力咬了口林奇安的手掌,剧痛之下他松开禁锢的手。 他发誓就这么一刹那,慎儿就挣脱逃开,在密密麻麻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林奇安着急,却难以推开重重包围看热闹的人,不一会儿就再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其实这也是暂时的,约莫三四个吐息,他便听到慎儿甜糯的声音吼道:“不许你伤害我娘!” 她竟然跑到了李相月身前,双臂张开似老鹰保护幼崽般护着李相月。小脸仍然带着一丝忐忑不安,但并不妨碍她倔强地盯着云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仅让云苓的愤怒加上一层,更是令杜仲犹如被电闪雷鸣般,久久不能平静。 相月她有了孩子?苦涩肆意生长,他想一笑应对,却始终牵扯不动嘴角。 “哪儿来的小杂种!”云苓怒气冲的面部通红,双眼血丝迸溅。她怎么也想不到,李相月胆大到珠胎暗结。 慎儿瞪圆着眼,骨子中藏着的蛮劲迸发,她眼神似刀凶狠地说道:“我不是杂种,我有名字!我叫杜慎儿!” 杜!人群炸开了锅,林奇安惊得浑身发软。 分卷阅读88 即便李相月与杜仲有私情是众所周知,但胆大到生个孩子,仍是让人结舌。回想李相月一路上对慎儿父亲透露的点点滴滴,林奇安那些想不明白的地方,终于连成一线豁然开朗。所谓冤家也好,仇人也罢,原来说的都是杜仲。 只是他还有一点未解,既然是杜仲的孩子,父亲尚在为何不见她来相认,难不成是杜仲不认!他向负心汉投去愤怒的目光,却见他已是极痛心模样,唇畔的山羊胡悲切地拧成一团。 杜仲心中百味陈杂,起初是为李相月已嫁人生子而心酸苦涩。毕竟他不确定李相月会为他抛弃师门,两人感情中,一直是他追她逃,稍不留神人就无影无踪。 尤其是她离开的十年,无数次他设想,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她会是何等模样。或许两人是宿命的死敌,甚至他会死在她手中,可起码她还活着。 人生在世快四十载,他自诩潇洒快活,唯独在她身上栽了跟头。所有的骄傲与自信都不复存在,直到小女孩说出自己的姓氏,他才真真正正的知晓,她爱他,不比他少丝毫半点。 “好你个李相月,不但与杜仲勾结,还生了孽种,是将云梦规诫忘的干干净净了罢!”沐青黛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快活,有了孽种师父绝不会姑息,以她对李相月的了解,绝无放弃自家孩子的可能。“师父,您可不能手软了,师妹们都看着呢。” 李相月低声哀求:“师父,稚子无辜,弟子愿意承担一切。” 云苓没给她这个机会,长剑改道冲向慎儿去。李相月随手拾起石子,弹射出去打中剑锋,自己抱着慎儿侧身躲过,长剑刺穿左臂,白衣成血袍。 慎儿的虎劲儿被这剑吓的所剩无几,强撑着没有哭闹,转身时不忘吐口唾沫在云苓身上。 “哧。”杜仲发笑,果真是他的孩儿,胆识过人。 又一招剑锋,李相月用流云出岫手抵挡。奈何实力相差巨大,一招下来,手背已是伤痕累累。顾不上查看伤势,向后仰脚踢剑锋。 云梦剑是寒冰练成,饶是炎炎夏日都透着彻骨冰冷,更别说如今刚刚三月中旬天气尚寒,剑锋的凉意直逼彻骨冰水。从脚踝处开始,没有一点知觉,她所有举措仅是勉力支撑,别说抗衡,就算是维持这样的弱势也是极其为难。 李相月不想也不愿与师父对抗,多是闪躲回避,几招后气喘吁吁。 正午的阳光被云彩遮挡,万刃山庄的琉璃瓦顶因没了光而黯然失色,显现原有的暗灰色瓦砖,一切都笼罩在灰黑色里。 天是黑的,云苓的脸是黑的,李相月愧疚无奈的眼眸是黑的,杜仲扬手弹出的石子也是黑的。 抵挡那颗石子的剑锋更是黑的,握剑的手颤了两颤,手腕处有一声几乎不可闻的清脆响声,云苓的手竟然就这般折断。 她引以为傲的云梦剑,脱力跌进同样是黑色的泥土里。玄色刻有谨言慎行四个大字的寒玉长剑,沾染尘土的污浊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宝剑,更像是寻常人家切菜砍肉的菜刀。 云苓的脸变得黑了,如果说方才是屋顶的瓦片,现在就是落地的宝剑,黑沉沉的像是要将五官也隐去。 没有捡起心爱的宝剑,双手结做莲花状,对慎儿下了死手。 按理,打伤她的是杜仲,令她没了面子的也是杜仲,凭她标榜的仁义道德,这事怎么着也得算在杜仲头上。可她偏偏要杀的就是慎儿,无论是挑个软柿子捏也好,给杜仲下马威也罢,她的目标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杜仲眼神一变,他能用石子伤了云苓,实属侥幸。刚刚她对自己没有防备,这才得了手,如今她盛怒之下,再想同样的招数伤了她,无异于天方夜谭。 云苓的流云出岫手如李相月所说,变化莫测看不清招式前,就要落在慎儿背上。 身侧扭转,李相月打算用背脊挡下这招。 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到,身后覆上温热的躯体,腥甜的血腻气息喷洒后颈。她抬手摸下,鲜红一片。 “杜仲!杜仲!”她抱住瘫软身躯的杜仲,眼瞧着他含笑闭眼,晕死过去。 这一掌,足以令他暂时压下的所有伤痛爆发,铜墙铁壁也难坚持。就在他闭眼的霎那,云苓又接着打出一掌。 李相月苦笑,今日一家人死在一起,也算是圆满。 “老妖婆,欺负女人孩子算什么本事!想打架和我打!”流云出岫手被一声龙吟截下,灰黑色的长甲里镶满抓下的嫩肉。 傅天佑用舌尖舔下嫩肉,嚼了两口吐在地上:“死老太婆,人恶心就算了,肉怎地也是酸的?” 第四十九章 49 倚月楼与云梦谷不可不谓是宿命中的仇敌,前有云栖一事令倚月楼名声败坏,后有盗窃三宝彻底结怨,倒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云梦谷中人自然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然则倚月楼又何尝不是? 楼主宽容大度,杜仲自持清高,对云梦谷众人不屑辩白,但他傅天佑不一样。 他自认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没有 分卷阅读89 诸多顾忌,双手叉腰吐口唾沫,不偏不倚落在云苓洁白如新的鞋面上。 “我本以为天底下无人再比云栖尼姑不要脸,没想一山更比一山高,你这个做妹妹的比姐姐可强上不少!”傅天佑瞧见云苓双颊肉眼可见的泛红,面部肌肉无法抑止抽出,得意说道:“就是不知,你这个妖婆功夫是不是比尼姑强一点?” 龙吟声随即响起,傅天佑砰的消失,众人惊讶他眨眼间不见时,从天而降落下一爪子。原来他仗着自己身形矮小,轻功修为极高,不费吹灰之力弹射到半空,再借助自身的力量,打下这么一爪。 云苓面色一凛,双手结做莲花伸出生生抗下这一爪。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地上踏出深陷的脚印。 空气与风仿佛这一刻静止下来,两位强者的触碰使所有人屏住呼吸,害怕任何一个稍大的动作,会改变战局。 撇下一根断甲,傅天佑灵巧的从云苓上方翻下,青龙爪迅速变化招式,每一招都抓向她的致命处。流云出岫手快的几乎看到重影,以守为攻护住命门,同时不停的摘取傅天佑的毒甲。 她对倚月楼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差,傅天佑修了门奇功,指尖长甲坚硬异常不说,更是蕴有剧毒。被他抓伤,虽不致死,但免不了晕厥失去意识,两相交锋中,骤然昏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两人有来有回,打的不可开交。沐青黛手指悄悄从袖口探出,夹着残剑细丝的一截,看向傅天佑暴露在视线内的背部。 正要出力时,手被范珩握住:“背后偷袭,实属小人所为。” “对待食人血肉的妖人,要什么仁义道德?”沐青黛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若不是李相月在杜仲身边护着,她这细丝怕是要抛向他的背部,最好能将他刺个肠穿肚烂。“范珩不要以为你的心思藏得很好。恪守本心,救下倚月楼中人又如何,李相月根本不在乎,你甚至比不上杜仲的一根汗毛!” “你!”范珩气的直喘粗气,高扬着手就要打下。无意瞥见王佩蓉委屈气愤的明眸,所有气化为无奈,慢慢垂下手只是拖着沐青黛不让她作怪。“你已心魔入骨,无药可救。我只说一句,偷袭得来的胜利,师父不会欢喜,对你亦不会欢喜!” 沐青黛瞪他,明白所言非虚,压下想暗算的心思。 这么一来场上未关注战局的就只有寥寥几人,一人是盘腿而坐正为杜仲运功疗伤的李相月。 “子衿,还不快来为护法疗伤?”简单包扎后的雷驰唤来一女子,面容寡淡行动木讷,像极了只会听命令的人偶。初时只是站在一旁,听见雷驰怒吼后才手脚麻利的替杜仲包扎好外伤,全程垂着脑袋,未发一言。 发顶有三个旋,一个恰好生在刘海处,不羁的翘起几根乱糟糟的碎发。 “姑娘……”李相月见她颇为眼熟,可又想不起哪里见过。话音未落,子衿的后背被人撞了下。连带手上的力道重了两分,昏迷中的杜仲痛呼,再无人有心思叙旧,打算说的话憋回肚里。 另外无心场上相持不下两人的便是撞人的沧澜弟子。他们得了命令,早在纷乱开始时就散落在场上各处,左手用拂尘盖住右手,相看一眼后打个手势。 右手将三个手指蜷缩在掌心,轻叩了两次。收到讯息的弟子,摇摇头示意并未找到符合要求之人。 脸色逐渐阴沉,在场之人找了大半,都不见快刀门余孽,难道他真的没来建安? 当然若是他真死在路上,或是在某个犄角旮旯默然无声,对沧澜无疑是大好事。可一旦有个万一,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没人能为此担当风险,唯一的法子只有切切实实再寻上一遍。 傅天佑与云苓打的热烈,好几个来回下来,各有输赢,都恨毒了对方,偏偏实力相近,谁也讨不到好。 林奇安在傅天佑使出龙磐青竹时,察觉到身边的异样。眼看着沧澜弟子一步步迫近,想逃走为时已晚。右手藏在袖口,眼神不时瞟向慢慢寻来的沧澜弟子。 他们的动作极为小心,看似是无意碰触,装作认真看比试的样子,目标简单而准确就是朝着右手去的。要是无异常,他们腼腆一笑,或是厉声呵斥,倒也没引起旁人怀疑。 明白自己躲不过,林奇安右手两指握住被布条缠绕的狼牙金错刀。既然避无可避,他就无需再躲,用属于林家的刀法拼个自在,不求输赢但问无愧! 这般想来,心底不似方才慌张,握住刀柄深呼吸一口,静静等待那些弟子的到来。 场上打的惊天动地,石板被印下好些个足印,深邃的大坑甚至可以埋入半个孩童,天昏地暗全是他俩扬起的灰尘。而林奇安附近却是出奇的安静,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他与他们正在进行无声的博弈。 近了,更近了!林奇安鬓角处不能控制的渗出冷汗,挂在脸颊外沿映射急切寻找他下落人的面庞。 拂尘被两手扯直,白色细丝实则是打磨光滑的铁刃。他们有万全的准备,只待找到那人,用细丝割断他的喉头,保准他说不出一句话。趁着大伙的注意力都在傅天佑与云苓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倒霉 分卷阅读90 蛋运出去,谁也不会知晓。 “小哥哥,你的刀要小心些。”右手被冰凉柔软的手握住,想要运刀的双指被轻而易举的卸下,身旁忽然出现的女子接下他掉落的狼牙金错刀,塞进他怀中拍了两下。“刀剑无眼不要伤着自己。” 林奇安心中大骇,眼前的翠衣女子生的白嫩娇俏,看不出内功几许。但就单单她卸刀的手法,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绝非平庸之辈。 “你!”林奇安想这次是真的死定了,此刻再去掏刀暴露右手残缺不说,更是让对手落了先手。唯一令他稍安心些是,翠衣女子并无为难他的意思,看样子不是沧澜弟子。 翠衣女子莞尔一笑,身子朝他俯来,左手忽然抓住他残缺的右手。手指交缠放在胸前,娇滴滴的说了句:“师兄,这两人处处下狠手,我瞧见血都飞出来了,真叫人害怕!” 残缺的手指巧妙的压在胸口,外露交叠的部分乍看上去是浓情蜜意的小鸳鸯情不自禁的举措。 沧澜弟子闻声寻来,看是两只野鸳鸯恹恹地走开。 转了一圈,毫无收获。为首的弟子向上席的风义道长,递个眼色摇摇头。 风义道长瞥了眼场中已明显体力不支的两人,再对沧澜弟子做了个手势,手掌向下压了压,看来并无立马行动的准备。 沧澜弟子收到讯息,默默退回人群后方,十尺左右间隔开来,隐约有将众人包围的架势。 “小哥哥,你想握到何时?”翠衣女子娇媚捂嘴而笑,眼神向上吊着看他,十足的嘲弄。 林奇安赶忙收回手,端正坐好不敢与她直视说道:“多谢姑娘相助,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他日林某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翠衣女子挥袖,收起刻意造作的妩媚,眉宇间露出几分机敏,她目不转睛盯着傅天佑,嘴上随意的说了句不用。 这时,傅天佑与云苓的斗争接近尾声。傅天佑胳膊,腰间各有损伤,云苓也没好到哪儿去,脸颊被爪了五道印记。 都是穷途末路,正欲使出最后的杀招,非死即伤。 “一把年纪了,长得像孩子,就真以为自己年轻着呢?”翠衣女子自己未发现,她脸上不能忽略的关切与焦急。 傅天佑双手变爪,喘了两口粗气心想:“疯婆娘十几年未见,功力见涨,看不出什么名堂邪气的很,极其不好对付!” 云苓结出的莲花手印微微颤抖,眼神变得莫测难猜。傅天佑不知这些年又吸了多少幼童精血,竟将青龙爪练得这般狠决。 两者互不认输,眼看就要你死我活。襄王见缝插针,趁着两人喘口气的功夫,上来说情。 又是国仇家恨,又是兄弟情谊。且不说有没有说中二者心思,但也给了片刻的喘息。 今日注定讨不到什么好去,傅天佑哼的一声先收了爪。他可不傻,所谓名门正派巴不得两人同归于尽,他不想做顺水人情。 云苓慢慢冷静,冰霜似的扫了李相月一眼。丢的脸够多了,她与傅天佑不相上下,谁也杀不了谁,后退两步冷言道:“今日看在襄王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倚月楼与云梦谷的仇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在场的各位好汉都看明白了,是他们倚月楼辱我云梦谷在先,休怪云梦谷无情无义!我们走!” “哼!”沐青黛虽心有不甘,却也只是瞪了眼李相月转身跟着离开。 不少与云梦谷交好的门派,愤恨之余不愿呆在万刃山庄,早早下山去。襄王垂下两根弯眉,像是老了几岁。 “在场的义士们,夷人在外何苦自残啊!”他喑哑的嗓音露出垂暮老人的无力感。 本以为一切终于平静,不料人群中又有骚动。 “云梦谷与倚月楼的恩怨姑且放在一旁,但意欲残害南陵殿,百晓堂的事还没算呢!” 第五十章 50 接二连三的冒出反对之声,已让傅天佑极为不耐。余光瞟到闭目养气的杜仲,心中嘟囔,可不就是费力不讨好么。 让吃惯了鱼的猫吃素,再让鱼相信猫从此改过自新,乖乖的游到猫身旁简直天方夜谭。 傅天佑看向南陵殿,摆摆手:“龟儿子们,还有啥花招一起使出来,省的老子一个个收拾。” 南陵殿众人变了脸色,青红发紫怒不可抑。 “蠢货!真当自己以一敌百了?人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本就是无赖小人,装什么好汉!”林奇安身旁的青衣女子轻呵,白葱似的十指搅和一起,脚踏两步仍不解气,发泄般锤了下林奇安。 无辜牵连的可怜人儿,瞧红颜怒目不敢多言,唯有揉揉被打痛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陵殿之人。 只见他昂着下巴,拿出洁白光亮的碎片举在半空说道:“倚月楼的月魂令可不是个随处可见的玩意儿,想致我们于死地之人恰好握有一枚,怎样也说不得将污水泼给倚月楼了!” 月魂令如他所说,当真不是普通玩意儿。倚月楼凭此作为调遣,堂主之上方可拥有,饶是傅天佑也仅仅是有一枚 分卷阅读91 楼主特赐,放在枕下当做毕生荣耀。 现在这枚散发莹润光彩的令牌平静的躺在南陵殿人的手中,嗜血好战讨伐四方的过往好像被藏在灵动的荧光下,只有见识过它力量的人懂得,静谧永远是短暂的,波澜不惊的后头是蓄意待发的暴风雨。 倘若解释不清这枚月魂令,杜仲所做一切,襄王所筹谋转圜的一切,终将化为泡影,没人会和随时反向倒戈之徒合作。 傅天佑再一次瞥向杜仲,虽是怀疑但仅是一瞬,杜仲再自傲目无下尘也不会搅了自己的局,这枚月魂令另有出处。 念头乍起,苦涩接踵而来。倚月楼真当是乱成一锅粥,重要如月魂令之物也能流落外头。但眼下没时间令他感怀时光严酷,如何解决南陵殿才是要事。 傅天佑清了一嗓子,欲做出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说了个我字便被人打断。 打断他之人,是沉默许久的林奇安。 “意欲伤你我之人,不是倚月楼!”他脱下缠住手指与狼牙金错刀的布条,残断的手指捏住一封纸笺,目光灼灼看向台上的风义道长。“想伤的也不是南陵殿,更不是百晓堂,而是我这个林家余孽,风义道长我说的没错吧!” 手握狼牙金错刀,又自称林家人,必是前段日子本家被屠,二当家又投奔夷人的快刀门林家。 “话可不能乱说!”沧澜派弟子出声维护,心下已是底气不足,回想刚刚怎么就没能将他揪出来。对了!青衣女子!就是那女人帮他挡了一劫,放眼去寻,哪有什么青衣翠羽,唯有林奇安笔直的背脊,如山一般屹立。 林奇安声音微微颤抖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开口带着点哭腔:“家父与我几月前刺杀夷人三王子,无意撞破风义道长与他密商,说的便是此次襄王一聚,家父不敌死于风义之手。我本应该与他拼命,但念在要揭露此人丑恶面露铲除武林败类,苟且至此,幸的月姐以命相互,能当众将你虚伪的脸皮揭下!” 众人惊愕,纷纷将质疑的神色投向风义。 他握着拂尘,手指在悬挂的铃铛上来回抚弄,八个小铃铛伶仃作响,仔细看去方见其中一枚略新于其他铃铛。纹理路数像是新刻上,沟壑处即无岁月的侵蚀,也无奔波的飞尘,若是有心人近看定能一眼分辨。 风义的手正放在那枚铃铛上,双眼仍是笑眯眯,装作不经意做个小动作,人群中已有人默默移动。 “诸位若是不信,可见此物!”林奇安手抓破肩膀陈旧的血痂,不知为何早就应该结疤的地方,始终覆盖一层褐色的血污。轻巧一抓,三寸长的伤疤被掀开,两指翻找下,夹出血肉包裹的一枚青色铃铛。“家父死前从风义拂尘上拽下的铃铛,你可敢将澜沧拿来对峙!” 肩膀的伤口潺潺流出鲜血,盖过褐色的血污滴滴答答落地。雷驰怕景象太过血腥,用伤势不重的手掌捂住慎儿的双眼,小孩子家家的又是女孩儿,还是不看为好。 “阎罗恶鬼你且要我看上一看!”虎父无犬子又哪来的小白狗女儿,慎儿长睫毛扑闪扑闪,想要一探究竟。 李相月这边正为杜仲运功疗伤,分身乏术。低声唤了句慎儿,足以令她安静下来。她用余光看了眼林奇安流血的伤口,心想伤口是她包扎的,现在又是初春,早该好了,哪能轻易一撕就豁开口子的。定是他次次见伤口要愈合,用手扯开防止黏粘在一起。 胳膊里放上这么个物件,又是铁质没死已是福大命大,可这胳膊注定要废了。林奇安不是位豪放潇洒之人,他所牵挂的太多。家族名声,刀法绝学到他这辈算是断了,即无来路可回头,索性豁出去只要命还在,他便要讨这口气! 那枚鲜血淋漓的铃铛配上林奇安狰狞的笑意,一步接着一步迫近风义。狼牙金错刀被残缺的两指夹住,凛冽的寒光迸溅而生。 风义仍旧抚弄着自己的拂尘,手指轻快的弹拨。 “你可敢将这枚铃铛比对比对?你可敢当着大伙的面说你没有与夷人三王子有勾结?你可敢看着我说出你从未做过对不起快刀门之事?!”林奇安仿佛从地府攀爬而上,满脸杀戮与血腥,手托着鲜血包裹的铃铛索命来了。 拂尘甩开,左手拉住发丝粗细的铁线,风义和蔼笑道:“既然如此,你便陪你父亲去吧,待到了下头替我说一句,风义多有不敬之处还请他多多包涵。” 铁线丛生,每一处冲着林奇安而去。收到风义的信号,人群骚动,不少着各派弟子服饰的拔出兵器,刺向身旁人,大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势头。 眼看铁线就要就要拂来,林奇安感到身后有人大力的提起他退后两步,快到身边的场景虚晃不清,就已经离开风义的攻击范围。 万仞山庄慌乱一片,襄王大概想不到议和的聚会演变成血拼,在奴仆的掩护下退到一旁。 安插在诸弟子中的皆是沧澜派或是夷人中的精英,以一敌百许是笑话,但以一敌三甚至敌五却是实实在在的可能。 这边风义没有停手,拂尘向傅天佑伤口挥去,即已脱去伪装,就不用遵循君子礼待那套,只 分卷阅读92 管朝着胜利而去。 青龙探爪勾住铁线,收拢打个翻转,趁他靠近时打出一掌。 “好掌法!”林奇安忍不住称赞,双指夹住狼牙金错刀就要冲上去。 风义一个扫堂腿,激得他跳起,就在此空隙,信号已经发出。围绕在万仞山庄四周的精英部队,变幻阵型看似没有章法,却处处透着邪气。 没有哪处有空隙,铜墙铁壁似的推进,路遇的每一人或是被刀挑,或是被□□。鲜血如注染得黑灰的泥土变得深邃,红并非全然更多是无声的悲鸣,血趟不过那些人的脚下,渗入泥土灰里,再无重见天日的一朝。 天乌压压的沉下,一如襄王黑黢黢的脸。他在悲叹在怜悯,军队补上似乎成效式微,那些流不干的血流进他心里,怎么也挖不出来。 局势已偏向风义,事情既然败露,他早就做好万全之策,撕破脸皮又如何,从今往后中原武林只听得沧澜大名,唯闻他风义一人大名! 渐渐傅天佑受伤的劣势显现,接他招式的动作渐缓,一招缠着下一招乏力感顿生。 林奇安的刀始终难以向前,屡次找机会都被拂尘档会,像极了蠢蠢而动的鹌鹑。 场上的鲜血越来越多,缓缓流到李相月脚下,白色鞋面彻底染红,红莲盛开绽放,妖冶美丽。 一直唯唯诺诺的子衿朝人群外的远处看了眼,掌心里多了枚银针。 毫不犹豫冲着杜仲天灵盖与后颈的交接处刺去,长针入肉疼痛可想而知。 一切来得太快,李相月来不及打开她的动作,见杜仲睁眼吐出鲜血后,回首想给子衿一掌,却被人拦下。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杜仲从迷惘中清醒,眼神中仍留有一丝混沌,以石子为棋,泥土为盘,大喊一声:“布阵!” 万仞山庄以难攻出名,四周皆是悬崖陡壁,一旦守住山路,援兵想要上来难于登天。风义就是看准这点,早早在山口布上自己的人,做的是瓮中捉鳖的念头。 就在这声布阵令下,万仞山庄悬崖峭壁之上突然显现穿着白衣绣有月纹的倚月楼弟子,没人知道他们躲在那儿,也没人知道他们在暗处默默等待多时。只明白,只看见那声布阵后,蜂拥而出的倚月楼弟子。 黑沉沉变得光亮亮,奇巧的阵法配合更为玄妙的招式,血总算停了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风义以为他是那只黄鹂,殊不知黄鹂另有其人。 第五十一章 51 棋即为局,围追堵截下看似留有生路一隙,踏过才知冷巷炮候着,活路变死路落子困弊。 杜仲的人马向来以巧著称,就似他自个儿的武学路数,没有固定的阵法,全凭泥沙土上的棋盘行事。 黑灰色的泥沙点缀几颗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子,有些泛着润白色,有些则是平平无奇怎么也看不出花样的普通石砾。杜仲受了伤,又被子衿那根针刺的浑身冒冷汗,人似刚刚从水中捞起,滴答滴答的往外淌着水,手却是极稳,每落下一子毫不犹豫,似乎没有经过思考。 真是随意之举么?李相月一手托住他的背脊不停的输送真气,一边暗暗赞叹。那棋子像是惯常逗弄猎物的好手,将慌乱的猎物逼进狭长的暗道,四周皆是狰狞铁爪,不一会儿猎物便会消磨在利爪之下。 风义带来的人也是如此,他满腔自信是因为一个先字。先于人布局,先发制人,既能将人置于死地。可若是没有这个先字呢?诚然他对万仞山庄的了解并不如杜仲,他或许知道山道险阻,但不晓半山腰处有个溶洞,祖上先人早就修有密道直连山庄内部。 失了先字,风义已经失去所有,眼看所带来的弟子被赶到大堂东南角,一张铺天大网落下,他微眯起眼发了狠。 向着四周望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所有人都望着他,眼中是愤怒,恐慌,还带了点洋洋得意。他在一双双眼睛中寻找,没有收获。风义记得那双眼睛,可也仅仅是一双眼。那人藏在暗处,三皇子奉他如神明,风义能看到了仅是一双眼。 “你们以为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风义握住拂尘,眼神落在杜仲身上。这次手指颤个不停,声音也是沙哑的:“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我尚未输给你!” 说着,手指抽出拂尘中的一根,那八颗轻巧的铃铛都挂在一根铁线上。这根细如发丝的铁线光泽略有不同,光下浅浅淡淡的散着银白色的辉,原是白金绞成韧性极佳的金刚丝。 八颗铃铛有规律的响动,传出的声音似古寺晨钟,又如海浪涛涛,每一声都外厚重,缓慢深沉的敲在耳上。傅天佑抹了把自个儿的耳朵,痒痒的如虫子噬咬,再看眼掌心有猩红的血迹。 这便是沧澜派秘而不宣的绝学,自开山建派而来,这八枚铃铛以其内部特有的凹槽花纹,联合震动共鸣越是内力深厚者越容易受到影响。 至于为什么不早用出来,倒不是死到临头还憋着一手,只是这八枚铃铛年代久远,用了这次恐怕就要碎成渣滓,真真是最后的杀招。b 分卷阅读93 r   杜仲的棋局下到关键处,风义带来的人尽数被大网裹住,铜丝铁线拧成的八股粗网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沉闷的响声传来,虽然隔了段距离大网中的弟子仍受了不少影响,挣扎声渐弱,各个七窍流血。 李相月咬咬牙,她的内力在场上算不上高深,输送真气的手悄悄挪上杜仲的耳朵。手下双耳滚烫,耳郭一刻不停的传来心脏的跳动,那是种兴奋与激动的交织声音,显然很久没有哪个对手令他如此在意。 棋还在下,杜仲感到炙热的双耳处覆上柔软冰冷的手,回首毫无意外的看见她泛红的脸颊,目光交接中李相月低下头去。 现在不是调笑她的好时候,杜仲忍下开口的冲动,全心全意落下最后一子,子落局终,风义带来的弟子再掀不起风浪。 各门各派从血腥围捕中清醒,纷纷拿起武器,一手捂着耳朵朝风义冲去。 “你奶奶的腿儿!”傅天佑长爪探出,一瞬跑至风义的背后想使出黑虎掏心。不料风义迅速反应过来,铁线缠住黑色长甲,金属刮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坚不可摧的长爪被生生磨去,留下猩红血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傅天佑不敢轻敌退后两步与众人一起将他围个结实。素日里相看相厌的两拨人,奇妙的在风义之事上达成共识,虽有些别扭却目光坚定的盯着风义,生怕他再使出什么花样,从万仞山庄打个洞逃了去。 铃铛响动声,越来越密集,隐约众人有头晕恶心之感,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他还真能在地上打个洞逃走。 蜂拥而至,风义一人凭着一柄拂尘击退数人。林奇安找准机会,铃铛的声音对他影响不大,夹在人群中埋头捅了一刀。 风义转身噙着笑手拔出刀子甩落在地,脚轻轻那么一踹林奇安飞出几尺外,砰地砸地口吐鲜血,浑身从骨子里潜出酸痛,一时难以起身。 与他一同被击飞的还有涌上的其他门派弟子,铃铛的声音忽然停下,接踵而来是更加激烈的摇动。空气也被这震动扭曲,眼前的一切都拧成麻花状。水汽随着高升的太阳被蒸腾,氤氲在人的周遭,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简单的水珠子。 “杜仲……这……”李相月不免担心起来,沧澜曾经是问鼎中原的名门,其绝学精妙叹为观止,若真是这般下去,好不容易累起的优势怕不是又要磨去。“雷驰,好生照看护法,我去去就回!” 刚起身便被杜仲拉住,他指着风义的说道:“伤人一千,毁己八百,风义撑不了多久。” 果然,风义的脸色惨白,手指颤颤巍巍险些控制不住铃铛,眼珠子通红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血泪。 他是强弩之末,傅天佑也好不哪儿去,云苓伤了他一道,正是需要休整的时候。可他同样看出风义不似表现的那般强悍,暗想今日风头都让杜仲出了个尽,又是豪义的以一敌众,又是重拾旧爱,各方各面都吸去不少目光,争强好胜的心一下就起来了。 他不能输啊,怎么着也得留下姓名,万万不可让那小子得意忘形! 风义这条命得在他手上,万仞山庄怎么着也要留下傅天佑的大名。 发了狠劲,青龙探爪唰的吟啸而去。铁线缠住长爪,看样子是打算一丝丝挂下手上的肉,真要他成了光秃秃的龙爪! 林奇安躺的颇不舒服,腰下硌了块圆溜溜的东西,他喘着粗气挪了挪,手往下捞了把,看了眼大喊道:“他有个铃铛是假的!” 众人这才想起,八个铃铛中有个为新作,再如何巧妙也不如原配来的好,重重音障下它就是弱点。 傅天佑一手抓住铁线,顾不上割肉的疼痛,一手就要去抢金刚丝上挂着的假铃铛。 风义哪会让他如此轻松?拂尘甩开又与他对掌,视线交错扬起狠劲。 “啊啊啊!”风义大喊,身体突然暴涨,青筋布满肌肉,血丝暴起,身后迸溅出一股真气,竟然将众人弹开。 骨头清脆的折断声,皮肤破开的声音,伴着风义的吼叫响彻山巅。他自知今日难逃,将毕生内力释放而出,鱼死网破他纵横一生,就算是要死,也要人和他陪葬。 傅天佑一行人被这股子浪潮击退,身子骨像是被山碾压,挣扎几下不能动弹。 林奇安的伤更重了,但他盯着风义,见他脱力的放下铃铛,从怀中掏出红色的小弹丸,抛在空中炸成璀璨的烟花。 他在向旁人传递消息!今日一战他不可能生还,可沧澜还有弟子,风义近乎渴求的看向白日里炸亮的光,希望与他同谋的三皇子能看见,救沧澜一命! 不能让他跑了!林奇安脑中只能想到这么一句,为了这一句他艰难从地上爬起,一步步向风义走去,走的很慢但其实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 手握不动刀,残缺的手指无力放在身体两旁。可他还有嘴,叼着狼牙金错刀慢慢的走着。 风义仍然看着天,希冀能像杜仲那样从天而降出援兵,云还是带了点灰色,今日的午后会有场大雨。风还是静悄悄的,没有期待中的兵戎交接声。 “原来我 分卷阅读94 早在棋局中,你还是信他多过我。”风义看向没有变化的云,听着没有变化的风,突然明白了。万仞山庄就是个局,杜仲以为他是做局人,但做局的人只是将他做了个棋子,借刀杀人用的实在是妙。“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一刹那他好像老了十岁不止,身上的风华褪去,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罢了。 林奇安走到他的面前,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风义盯着他,满不在乎的笑笑:“没有手你怎么拿刀杀我?” 回应他的是如风般凛冽的刀法,叼在嘴中的刀快的令人看不清,这才是快刀门,摘花不伤叶的林家绝学。 刀光闪过脖颈,温热跳动的血液喷满了林奇安的脸,他浑身都是血,嘴里也是血,咬着的刀终于可以放下。 “你比你二叔有种。”风义挤出几个字,向后倒在血泊里。 从未有过的疲倦,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未有过的悲伤,林奇安跪在地朝天磕了三个响头。 他给林家报仇了,给父亲报仇了,给自己报仇了! 长笑一声,咣当晕死过去。 一场鏖战结束的比想象中要快,青衣女子朝倒地不起的傅天佑看了两眼。 “不舍得就去看看,毕竟是你爹。”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身体孱弱,说几句话就咳嗽不止,托着傅疏竹的手仔细温柔的用帕子擦拭。她的手白皙纤细并没有什么脏东西,可他擦得极为认真好像真的沾惹上洗不掉的污秽。 傅疏竹收回视线,手轻阖在他的手背,嘟囔一句:“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再说了,就算他死了也是自找的!活该!” 男子不再多说,好戏看完了,也该回去歇息歇息。 第五十三章 52 万仞山庄经大战一场,损失惨重。襄王调遣军队善后,为表歉意诚邀各门各派在山庄休憩,待复原后再商议抗夷大事。 谁能想到威严庄重的风义道长会投敌叛国,感慨之余也更坚定抗夷的心。加上倚月楼在此役中表现尚可,不失为热血男儿,一来二往路上碰见了还能打声招呼。 杜仲伤的很重,年纪摆在这儿,不似年轻人睡一觉又能活蹦乱跳的。隔壁的林奇安傍晚便醒了,其实他就睡了一时辰,兴奋到浑身发热翻滚几圈后索性从床上跳起,不顾丫鬟小厮的阻拦,就兴冲冲的找李相月说话。 听见小院外的动静,李相月放下药碗,替杜仲掖好被角,确保他不会着凉,笑脸迎上去。 “安弟大仇得报,看着人也精神了些。”李相月眉毛微皱,这孩子肩膀尚流着血,跑动几步那裹着伤口的纱布渐染成粉色。 林奇安拍头一笑,用手捂着伤口,看样子是不想让她担心。 “月姐,建安城外说好不瞒你什么的,可那铃铛实在太重要,我不是防着你就是怕隔墙有耳……”原来是为这事儿,他在床榻想了许久,总觉得对李相月有所亏欠,迫不及待的来解释一番。“从北到南,没有你我早死了一万次,在我心中你就是我亲姐。” 李相月嗤笑,眼落在他身上连忙挥挥手说道:“谁还没个小秘密呢?你就为了这事不好好休息跑来和我说?” 说着回头看了眼,里头躺的人就是她最大的秘密,比起林奇安,她恐怕才是最不坦诚的那位。 “月姐,你和杜仲……”他如鲠在喉,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确实比某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要来的光明磊落,但他对你不管不顾,让你一人带着慎儿,实在也非大侠所为啊!” “其实……” “林少爷!”阿断自打知道他是林家本姓后人,崇拜之情简直要溢出。不过是拿壶水的功夫,不见林奇安,着急的满庄子找,直到见到了才长出一口气,吊起的心放下。“您还没好呢,求求您了回去躺着吧。” 李相月心生宽慰说道:“有什么事儿等你养好身体再说,月姐总归在这儿住着跑也跑不掉。” 林奇安欲言又止,阿断叽叽喳喳的不让他说下去,泄了气:“那阿姐也好好休息,我还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与慎儿说,可不能忽然不见人了。” 好言劝着,再三点头应许后,他方不情不愿的回了房。 推开门,药碗放在桌上,用手摸了摸留有余温。李相月端着坐在塌前,舀一勺吹吹气。 做了这番动作后,她愣了一秒,无奈的笑笑。 药都不热呢,吹什么吹。看着杜仲沉睡的面庞,她实在不知道除了重复这个机械动作还能做什么。 他旧疾发了,连着受的伤,睡的极沉。子衿那针虽让他清醒,却也伤了内里,躺在这儿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惘闻。 李相月递药过去,又怎么可能喂得进去,药从嘴畔滑下,她急急忙忙用帕子擦去。这一擦,便有些不愿放手。 “你老了,”李相月隔着空气摸他眼角的皱纹,浅浅的几道,还有眉心这本来全是没有的。“这些年过的好么,没有我也能过的很好么?” 她挑起一缕白 分卷阅读95 发,冰凉凉的搁在手中:“我希望你忘了我,可又怕你忘了我。不见时以为能忘了,但见着了才明白只是藏得好,险些瞒过自己。” 这番话压在心里,若杜仲是醒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现在他是睡着的,听不见她的心酸,看不见她的眼泪,胆子就大了不少。 “你教我的曲子,慎儿很喜欢。”她摸上他的皱纹轻轻的推平,“我不是个好学生,就记得一小段吹来吹去也不怎么完整。慎儿性子很好,从来没有怪我,但我明白,我做的不够好。” 手抚上鼻子,依然挺立却难免有了岁月的痕迹,心底又是一酸。 “谢谢你杜仲,给了我慎儿,让我有了不离不弃的亲人,给我活下去的理由。我与你,无论旁人如何说道,我从来不后悔。”李相月手慢慢滑下,握住他冰冷的手心说道:“杜仲,我……” “咳咳。”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傅天佑拄着拐杖脸色微红。“李姑娘,我来看看护法伤势,未打扰到你们叙旧吧。” 李相月赶忙抹去眼泪,脸红到耳朵根说了好几声没有的事,眼睛瞟瞟杜仲又看看傅天佑,勉力挤出说着要去瞧瞧慎儿快步离去。 傅天佑踱步走了一圈,摸了把自个儿的头发,翘起二郎腿坐下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杜护法习得龟息大法是用来骗取女人眼泪的?别装了早醒了不是?” 倚月楼中要数两人最不对付,撞上就是天雷勾动地火,轻易不得罢休。但话又说回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最了解对方的也是彼此。 傅天佑轻哼一声,什么旧疾什么重伤也就让雷驰骗骗小姑娘。打他站在门口起,闻得均匀的呼吸声就明白,这家伙早醒了好的很! “你若晚来半刻,相月就能与我心心相印,再不分离。看在你我并肩作战的份上,今日不打你快些离开,看的心烦!”杜仲翻个身,正眼不瞧他。 相月是个认死理的人,他们中隔着正邪两派,隔着云苓那个老娘们。若他是醒的,这些话就是烂在肚里,她也不会说一句。 “呸!”傅天佑朝地吐口浓痰,权当吐在他脸上。“李姑娘要真能同你一道,还会生了你的孩子不告诉你,杜仲怎么说突然多个大闺女的感觉如何啊?哈哈哈哈!” 机会难得,逮着一个算一个,能让杜仲吃瘪,傅天佑使劲琢磨着让他难受。 杜仲又翻了个身,最后索性理理衣襟从床上坐起,冰冷地开口:“叫什么姑娘,按照辈分改唤声夫人。” “夫人,我还小姐呢!杜仲你是睡糊涂了吧,人家是云梦谷弟子,和你这个大魔头有什么关系?上赶着攀亲戚呢!真不要脸。” “说起攀亲戚,在下若没记错,傅堂主也有一闺女吧。”顶着傅天佑的怒目,杜仲悠悠开口:“我的好慎儿会替爹娘挡着,不知道傅堂主的闺女是否也这么关心切切?” “你!”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戳痛处。 “你闺女姓不姓杜还不一定呢!” “我闺女姓不姓杜说不准,你闺女恐怕要改姓了吧。” 四目相对,两看两相厌。 “哼!” “哼!” 气氛跌倒谷底,隐约有大战一场的趋势。正动气呢,运功碰到伤处,龇牙咧嘴倒也平静下来。 傅天佑从怀中掏出一物倒扣在桌上说道:“今日找你来不是拌嘴打架的,真不服气等咱们伤好了再战一场!” 莹白如玉的月魂令躺在桌上,扣下时发出嗡嗡声。 “月魂令怎么会落到南陵殿手上,难不成在杜护法的带领下,这东西人手一枚了?” 自然不是,制成月魂令的材料深藏海底数百米。唯有的几片也是趁着地震时,涌上的碎片,精心打磨后做成的令牌。 杜仲下床仔细观察,确实是月魂令不假。 “你不觉得好奇么?我为什么知道风义投敌卖国?”他坐在傅天佑对面,一口饮下微凉的药汤,心中仍想着这要是相月一口口喂下的该有多香甜。“有人两月前报信与我,将风义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傅天佑脸色微变,手指攒成一团说道:“这……是夷人内部出了乱子?” 杜仲摇头,手撑着桌子揉揉眉心:“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派人去查过消息的来源,可送信的就是普通农夫。再往下查去,都是寻常百姓,一层层彼此毫无联系,纯粹拿钱办事,追到最上头传消息之人已被灭口。” “风义之名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敢污蔑他岂不是自掘坟墓?故我留了一手,没想到真派上用场。”杜仲拾起月魂令,眉心皱起说道:“这枚月魂令,却让人捉摸不透。出来的时间太蹊跷,按照林家小子说法是用来泼污水的,但楼中无人遗失月魂令,这枚又切切实实是真的,你说可疑不可疑?” 傅天佑被他一通说辞绕的有些摸不清头脑,怒道:“你就说说你的结论,别整这些叽叽歪歪!” 杜仲盯着他无语的扭头,选择看着月魂令。 “有两种可能,其一月魂令与此事无关,一起都 分卷阅读96 是巧合,我所做不过是帮人清了障碍,算是相互利用不亏。” “至于第二,那人在算计风义的时候,也被风义摆了道,抓住了那人的把柄,令他不得不除了风义。而那把柄就是月魂令,他是倚月楼中人,将咱们都算了进去,帮着杀人灭口了。”杜仲双眸似冰,手上动作变得狠厉。“如果是这般,咱们就是大亏,倚月楼出了叛徒,他没了顾忌便能藏得更深。” 倚月楼中有人通夷!傅天佑大骇,低声问道:“你可有怀疑之人了?” 杜仲微微一笑,摸了摸月魂令,挑着眼望向隔壁翠竹疏影处。 第五十三章 53 隔壁竹林有些来头,小皇帝在的时候有日做梦,梦中两女子泪水涟涟,一口一个吾皇,同舟于江上。 梦醒后,小皇帝尤在旖旎梦境不可自拔,不顾襄王反对派人四处寻找江上女子。自然又是劳命伤财之事,民间怨声载道,国库中的钱财抗夷尚且不够,哪能这么挥霍? 襄王眼见百姓愈发不满,好言劝过几次小皇帝。可这孩子是先帝的独苗,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娃娃,拉下脸一口一个皇家威严,倒将襄王的话全盘堵了回来。 后来还是杜仲想了一计,说那梦中两娇娥并非寻常女子,而是娥皇女英。想必是上天感怀小皇帝丰功伟业,给了他点化一番。将他比作了黄帝,又配有娥皇女英相伴,只待夷人尽除,小皇帝有功德加身,美人自会前来。 这番话说的极妙,小皇帝爱面子又好大喜功,面上不说什么,却也下了命令不再寻找。许是接受了杜仲的说辞,接连好几日梦见二女,说法与杜仲相似,只需静静等待便是。 日子平静了会儿,他又开始折腾,说是想念美人日夜难眠,派人从洞庭湖畔的君山岛上移来湘妃竹,栽在万刃山庄。此竹因有泪斑而得名,换了个地儿种,不消半月泪斑奇迹消失,小皇帝觉是美人与自己置气,倒也不怎么来竹园,吩咐人好生照看,自个儿却是不住这儿。 因为曾是小皇帝心爱之地,虽是荒废也无人敢住,直到倚月楼来了贵客,小皇帝去避暑,襄王这才清了出来。 之所以将前应后果说的这般清楚,实在是竹园住的人太过特殊。 “杜仲!”傅天佑拍桌而起,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道:“挖苦也得看场合,我是在和你说正事,不要什么脏水都往疏竹身上泼,真瞧不起我现在就来打一架!” 杜仲翻个白眼,长叹一口气,目光放在竹林顶端。湘妃竹已与普通竹子没有二样,有下人细心照顾,长得郁郁葱葱,挡住山顶的风,又有清新翠叶香气,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他伸手提起茶壶倒了杯水放在傅天佑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天佑将信将疑的端杯饮了口,语气稍作缓和说道:“疏竹自小没了母亲,楼主夫人对她多有骄纵,性子养的不驯了些。可她是我的女儿,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万万做不出这档子事来!杜仲你要是再怀疑她,别怪我不念多年感情!” “傅堂主,你且消气,我怀疑的不是令爱。”杜仲能理解他爱女心切,这股子恨不得将全世界给她的冲动,为她抵挡所有伤害的决心,他在得知慎儿是他女儿时从内心油然而生,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天性。“竹园住的不止令爱一人,不是么?” 说完,傅天佑又老大不开心了,翘起二郎脚将茶杯狠的磕在桌上说道:“你小子,还想当楼主呢?这么看不惯小公子?他都被你废了武功,半身不遂的,看在楼主的面子上留他下半辈子当个富贵闲人呗。” 相较之前,在小公子这事上,傅天佑的态度缓和不少。十年后的杜仲少了些意气风发,岁月的沉淀磨平了锐气,万仞山庄之事让傅天佑第一次觉得,或许杜仲当这个楼主也不错。 但小公子毕竟是小公子,他是楼主的独子。哪怕他武功尽费如今靠轮椅度日,仍有不少长老支持,这人还真不是杜仲能动得了的。 杜仲又是无语的叹气,他就不明白了傅天佑身体因为走火入魔而退化,脑子也因此缩小了么? 憋了口气忍着不说些会另两人不愉快的话,手紧紧握着搁在胸前说道:“我也希望是我猜错了,他是楼主唯一的血脉,若他安分我自当护他一世周全。但此人心术不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来万仞山庄的时间太巧,与其说是云游见识世面,不如说是监视,这么周密的计划,任何一环错了,满盘皆输,他可赌不起。” 静谧的空气在彼此间流转,傅天佑默默的喝完一整壶茶,手一会儿做成探爪模样,一会松懈的放在桌面。 “你想我做什么?”他选择相信杜仲,目光炯炯。 无论杜仲有何私心,起码他的心向着倚月楼,对夷人也是恨之入骨。有这份心,傅天佑愿意赌一把。 “好兄弟,”杜仲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今日最坦诚舒心的笑容。“你也知年少时我做了不少憾事,与楼中前辈多有不合,近些年我回楼中,他们总是防备,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小公子。十年里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更是无 分卷阅读97 从调查。” 十年前他的举措究竟令多少人不满,已不得而知,但倚月楼内部架空却是事实,如今他就是个做事的一把刀,核心很难接近。 “希望傅兄能回楼中一趟,帮我查一查小公子,若是无事当是最佳,倘若他真有……咱们也得给楼主一个交代不是?” 傅天佑点头,神色复杂的望向竹园。 心中不安渐渐升起,眉头拧成川字,万一小公子真和夷人有瓜葛,傅疏竹会全然不知么? 此刻两人口中的主角小公子,正在园中闭目养神。两手交叠累在腹部,手下放了个银球炭炉,上好的熏香裹在木炭中,随着攀升的温度缓缓释放。 傅疏竹扬起长鞭,卷起翠竹稍稍使力,整根竹子连根拔起从中间断成两截。 “竹为高雅之物,又契合你名字,疏竹理应珍惜才是。”小公子睁开眼,双目素淡眉毛略浅,本是寡淡凄苦的长相,在他脸上却有出尘独立的傲然感。温柔而笑,似春光和煦,真真配的上公子二字。 他从怀中拿出一方素色帕子,看着就是简单的巴掌大小,但隐约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可见绝非凡物。 帕子擦过傅疏竹的手,染上汗渍与尘土,便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原本你也使得一手好鞭法,就连这敲竹鞭法也是你教我的,现在、现在你连鞭子都拿不起,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赌气似的将手从他手中挣脱,提起鞭子就要出园。 “你要去何处?” “杜仲受了重伤,我去给你报仇!”傅疏竹怒目,鞭子又朝着竹子死命挥舞几下,可怜的湘妃竹先是失了泪斑,现在就连形状也维持不了了。 “不可胡闹!” “我没有闹!都是他害的你成这模样,既然他能坦陈接受正派的鞭笞,为何不能还了对你的债?”傅疏竹性格冲,带着傅天佑一脉相承的豪气,这口气是怎么也也咽不下去。 “我说不准去。” “阿陆!” “不准去,我只说最后一次。” 傅疏竹扬起的鞭放下,生着闷气双手垂在两旁。 商陆手推着轮椅,走到她身边,牵起手仔细擦干净,轻笑道:“你瞧又脏了不是,按你直来直去的模样,再多的金蛛帕也不够用,就不怕倚月楼被你掏空了去?” 他的手微凉,为了追赶她的步子,气息喘喘,此时就是有再大的闷气也烟消云散了。 “我是为你鸣不平,你知道的。”傅疏竹蹲下头靠在他的双膝上,手轻柔的帮他按摩根本没有知觉的小腿。“我的阿陆是倚月楼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不应该这样。我看着难受,心里压了块石头,不舒服。” 一双凉意泛泛的手抚过她的头顶,一缕缕梳平她急躁而飞扬的头发丝。 “我知道,我都知道,疏竹是天底下顶好的姑娘,为了我能将命也舍去。”商陆的声音同他人一样,淡淡的很平和。 傅疏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湿了眼眶,倔强地向后仰不让眼泪落下。 商陆拂去她的眼泪,动作极其温柔像是对待稀世珍宝:“哭吧,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正准备大哭一场,竹林里传来稚嫩的童声,小心翼翼地问:“哥哥姐姐,我迷路了,你们知道沁园在哪儿么?” 翠竹中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胳膊上脖子上有好几道被竹叶割伤的血痕,陪着泪糊糊的脸,好不可怜。 “我同阎罗、不是、是雷驰叔叔玩游戏,不小心跑错了地方,这院子太大了,我找不到回去路。哥哥姐姐,你们能帮帮我么?”一边说一边眼泪鼻涕流了出来。 用手擦去,勉力向二人做了揖,虽然仍是颤抖不已,却掺揉着一份坚韧。 商陆盯着她,杏仁圆眼,粉脂玉凝无疑是个很标准的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熟人之女呢? “是你?”傅疏竹站起来,目光变得冰冷。“你是杜仲的女儿?” 女孩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犹豫地说道:“约莫是的吧。” 是有人指着她鼻子说她是白发爷爷的女儿,但娘亲没有明确的和她说过,也不知算不算数,她这样回答更加妥帖。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一个吧字,爹都认不得了?” 慎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吼抖了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没有落下,小嘴撅起说道:“我爹爹什么样我自然清楚的很,左不过这园子就这般大小,我自己也可以找到!” 噗,静观的商陆笑了出来,这妮子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像爹还是像娘。 杜仲清高,几乎不曾求人,又格外狡诈。若是遇上傅疏竹的刁难,估计不等她开口就能气的她撕碎好几条金蛛帕。 所以,还是像娘多些吧,真是有趣呢。 第五十四章 54 慎儿扭头便要离开,她听不得一点儿李相月的坏话。 近些年李相月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笑脸相迎,几 分卷阅读98 乎未在慎儿面前落泪。上一次哭的厉害的,还是慎儿受了风寒高烧不止急哭了。 这与世道无关,而关乎母性的坚强。总有不少闲言闲语,李相月一人承受,从来不抱怨也未说过后悔二字。慎儿看在眼里,装作懵懂无知,却在心里将她的模样学个十足。 头始终高高的扬起,没说出格的话,临走前不忘对二人弯腰行礼,全当过了人的地儿给了应有的礼数。 商陆咳嗽一声,手捂着嘴喊道:“小妹妹,且不说万仞山庄修得精巧,园子挨着园子,园子又套着园子。单说这竹园,就有回廊假山池塘数座,掺揉暗门栈道少许,无人牵着恐怕天黑了也走不出去。若是真天黑了,蛇啊鼠的总是有一些的,它们饿着了见到什么都咬。” 一句重话没有,说的最是温吞和煦。可慎儿盯着他,仿佛真感觉蛇鼠在身上嗜咬,趔趄一下脚软的站不住。 “呵!”傅疏竹不屑的轻哼,她当有多硬气呢,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软猫,全然不觉自己同一个孩子置气有多幼稚。 好不容易燃起的恐惧心被这声哼消磨殆尽,在慎儿甩手离开前商陆扯住傅疏竹,说道:“我们是你爹爹的朋友,前段日子和你爹爹吵了一架,姐姐她心眼小一直记着,你莫怪她。” 傅疏竹瞪他,却没再说什么。 他特意用香炉焐热手,微微向前伸,眉毛舒展君子如玉。 慎儿有些踌躇,眼看天色愈暗,雷驰迟迟未找到她,甚至一点儿嘈杂的声音也没有。想起商陆说的蛇鼠,咬咬下嘴唇,将手放在他掌中。 “走吧,我带你出去。”说着推起轮椅,三人走在斜阳余晖里。 竹园门口,戴静轩恰好走过,鬓角发丝里都是汗水,高喊唤了声慎儿,被守门的大爷一把捂住嘴。 眼瞥着门内出来三人,傅疏竹沉着脸既有对杜仲的闷气,也有商陆临阵倒戈的愤恨。就要到门口,越看慎儿越怒意盎然。 被商陆牵起的小姑娘,怯怯的向外望。尚未对突然出现的戴静轩喊出那句哥哥,就被傅疏竹随手一推没有站稳晃晃悠悠的趔趄几步。 一颗石子嗖的掷来,打在傅疏竹推人的右手上,力道因为是个孩子没有造成太大威胁,仅仅红了一圈。 气氛骤然低沉,除了从呆愣守门人怀中挣脱的戴静轩,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商陆扯过傅疏竹的手,面色若冰,指腹推开红痕,半眯着眼盯住戴静轩。 这厢也是愤怒至极,认定慎儿被人欺负,手作爪装抓向傅疏竹的脖子。掌风侧身而过,后者握住他的手腕。 “你是傅天佑的徒弟!” 她手扣住戴静轩命门,反身将他压在墙上。 “说来我还是你师姐,怎地这样无礼?” 傅疏竹推的力道不重,虽心有芥蒂,但看在商陆的面子,算不上为难,顶多与礼仪二字无缘。 戴静轩心中诧异,看出她使得是青龙探爪,便想其中恐有误会,默默不说话。 本来没坐地的慎儿被他掌风骇到,一屁股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急忙跑去握住傅疏竹的腰,说什么也让她放了戴静轩。 两个小孩一个大哭,一个沉默较劲,傅疏竹烦闷感涌上心头。又想这男孩儿是傅天佑的徒弟,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再次扬起,摸向腰间的长鞭,已有抽出教训一番的念头。 商陆正欲开口劝说,就有喘着粗气的声音伴随行礼传来:“暗堂堂主雷驰见过小公子,傅小姐。两个孩子不懂事,扰了您们休息,我替他们陪个罪,望二位大度放他们一马。” 豆大的汗水从雷驰额头直接滴下,他的脸色从红转为惨白。找了一路的焦急与暴躁被后辈猛然升起的凉意冲刷,哪怕过了十多年,他仍然记得商陆将人双眼挖出的冷漠姿态,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擦去血渍与粘液的冰凉眼神。 现在的他不敢与商陆直视,垂着头高举着手姿势很是卑微。 商陆摆手,被放开的两个孩子小碎步跑到雷驰身后。 “多谢小公子,傅姑娘。”雷驰起身弯腰行礼,“日头不早了,更深露重小公子回屋歇息吧。” 说着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孩子离开,头也不敢回。 竹园大门口的三人,保持诡异的静谧。守门人跪在地,浑身抖动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而他面前的两人,一个是撅着嘴冷眼相对,一个噙着笑意仿佛心情不错。 “那孩子来的突然,又是傅堂主园子里的,便想着怕不是与小姐交好,未敢阻拦,望小公子饶我一命……”守门人说不下去,害怕到达顶点,恨不得一闭眼晕过去。 商陆用金蛛帕擦拭干净握过慎儿的手,帕子丢在守门人眼前。 “自己领罪,我不想动手。” 一句平淡不见波澜的话压垮成为压垮守门人最后的稻草,他缓缓拾起手帕,同往常一样沉默的离开。 只是淌下的眼泪和深深印入尘土中的脚印,透露他的绝望和悲怆。 手背上的红印差不多要消失了,傅疏 分卷阅读99 竹揉了两下打算将商陆推进园子,这鬼天气冷的太快,手炉渐渐没了热气。 商陆皱眉握住她的手,在红印处来回抚摸了几下问道:“这招眼熟么?” 他没说之前,傅疏竹并没有察觉异样,全当小孩子扔石子,谁还没个淘气拿弹弓打鸟的时候? 但在他说完这句后,反复看着红印,傅疏竹深邃的望了眼他,目光变得疑惑:“是杜仲的绝学,可他怎么会杜仲的功夫?” 杜仲与傅天佑不和,倚月楼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杜仲自傲孤僻,多年从未受过一个徒弟,哪怕起了收徒的心,也绝不会找傅天佑的徒弟,这不明摆着打自个儿的脸么! 商陆沉吟,温柔牵起她的手说道:“别想了,派人去查查便知,咱们这趟出来,有趣的事真不少,或许我该早听你的话,多出来走走。” “你这么想夫人也会开心。她总和我说你再憋在楼里,身上的霉味能熏倒海里的鱼,为了咱们楼里着想,你还是得多出来走走。”开了个话头,傅疏竹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的说,“听说建安城里有家酒馆,酿的酒举国闻名。上次韩长老同我说过一嘴,你最喜欢那酒的滋味,过些日子天热点了,咱们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没入竹林中,商陆有没有答应不得而知,但见傅疏竹笑的灿烂,约莫不答应也能变成答应。 从杜仲房中出来的李相月不知道在见到女儿前有这么段曲折故事,担心被娘责骂,慎儿哭啼啼的撒娇求雷驰不让他说出来。至于戴静轩,他在杜仲的院门前停下,没忘记被他捏碎肩膀的事,生怕他私见了杜仲,会引得傅天佑不快。 他念着李相月,反复与慎儿约定,时机合适了他定会登门拜访。 慎儿悄摸摸的推开门,看见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两口,又用漏出的水抹了把脸。 “慎儿?”李相月捧了床被单子,见她喝的急出言喊了句。 被吓了遭,惊魂未定,突然一声,水直接从喉咙眼咳了出来。 李相月连忙拍拍她的背,略带责怪地说:“多大的人了,还能被水呛着?” 慎儿本是用手去抹嘴,眼瞅着指甲缝里有泥,冷不丁的缩回去藏在桌子下。 若是再平日,李相月分分钟能发现她的小动作,免不了说教一顿。但慎儿今日运气不错,赶上她满腹心事,有些事不斤斤计较。 “娘……”慎儿心想要不坦言说了,要是娘从别地听来,就不是一顿教训那么简单。 “慎儿,你喜欢这儿?”李相月比她先说,将她后头的话堵住。 杏仁圆眼滴溜溜的转了转,是在思索。片刻后点头坚定说道:“我喜欢这儿。” 李相月眼神一暗,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但从慎儿嘴中说出,仍然令她心底酸涨。她亏欠慎儿的实在太多,此时带她离开莫不是要伤心一场。 “这儿比北边暖和,和娘说的一样不用烧炕也能睡得安宁,还有许许多多漂亮的话,甚至冬天也不会凋谢!”慎儿衬着下巴,一点点将沿路的靓丽风景说个遍。“而且这儿有你,有静轩哥哥,林叔叔,有雷驰叔叔……” 她侧脸偷瞄李相月的脸色,见她没有蹙眉,大胆的说了下去:“还有……爹爹也在这儿,我真的很喜欢。” 李相月听到爹爹两字,上翘的嘴角慢慢落下,环抱住慎儿,头放在她的头顶,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真的是我爹爹么?”慎儿问。 “你觉得呢?喜欢他当你爹爹?”李相月心情复杂,闷着一口气掖在胸口。 慎儿仰头,双眼里有星星:“当然!他和娘说的一样,是有勇有谋的侠客,是咱们心中的大英雄!” 就算老了点,头发白了点,在慎儿心中都不是缺点。年纪大是沉稳,头发白是有特点,普天之下上哪找这么个独一无二的爹爹? 她兴奋的将杜仲与李相月从小告诉他的那人相比较,越说越开心,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娘亲,你怎么哭了?”恍然她望见双眼通红的李相月,担忧的问道:“是不是娘不喜欢爹爹了?” 第五十五章 55 孩子的喜欢很简单,可能是一颗好吃的糖果,一次身心愉悦的游戏,甚至是一句简单的话。 如果可以,李相月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有巍峨似山的父亲替她阻挡四处而来的风雨。那时她便可以像慎儿这样没有畏惧的说出喜欢二字。 但事实是,她成了慎儿的山,肩上背上承担的太多,喉咙被琐事与成见封住,想说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地小声呐喊,正邪不再是沟壑,或许她可以再进一步,抓住虚幻中的光。 念头刚出,手下慎儿毛茸茸的碎发刺醒了她,忘记上次踏出那步后的结果么,爹和相祁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她只剩慎儿了,十年的平安岁月令她不敢去赌,稍不留神便是一无所有。 “可是这里是襄王的家,咱们不能长久住在这儿。”李相月没 分卷阅读100 有回答慎儿的问题,而是温柔的和她说了些道理。“娘看过建安附近有好几座村子,那儿有池塘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结冰,只要用小木块绑上蚯蚓就能钓上不少鱼儿。个头小的裹上蛋液用油炸香,大点儿的可以清蒸、红烧、干煸……” “爹爹也去么?”慎儿不在意什么鱼虾,仰头问道。 李相月愣住,而后回神揽住她轻轻摇晃说:“爹爹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也瞧见了这里没有他不行。” “那事情做完了,他会和我们住一起么?” “一件事完了还有下一件,他会很忙……” 慎儿从她身上翻下,正坐对面表情严肃:“你骗我,爹爹不会同我们在一起的对么!” “世上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爹娘并不在一起,你还记得村里的姿姿,她爹从军一去不返……” “她爹死了,可我爹活着!”慎儿大吼,双眼泪汪汪怕她看见没了气势转过身去。“从小我就羡慕靖轩哥哥有爹爹,他爹娘能住在一起,被人欺负了有娘安慰有爹出头,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她跳上床,用被子蒙住头,任由李相月如何相劝都不肯将被子打开,只是一会儿接着一会儿的在被中抽泣。 看着床上突出的小块儿,她在襁褓时的弱小,她牙牙学语时缺了的两颗门牙,她第一次从学堂回来时的兴奋,还有……第一次问爹爹在哪儿的哭泣。 一双手从小块儿的背脊上滑过,哼着幼时哄入睡的歌谣,手慢慢的拍打,一声是无奈又愧疚的叹息。须臾后,传来推房门的声音,慎儿悄悄掀开被子,屋内空无一人,瘪瘪嘴咬住被子一角,哭声藏在耸动的肩膀里。 屋外李相月抬头看着刚升起不久的月亮,未到最好的时候,总是不够圆满。白而凛冽的光映在她似水的眼底,蒸腾雾蒙蒙的水汽,缓缓变成散落满空的星星,淌出眼睛落在脸颊,汇聚下巴融成一个小点,滴答沉进地里,消失不见。 烦恼如果和星光一样能消失不见该有多好?李相月双手托腮,遥遥与月光相望,一轮月里有爹娘与相祁的影子。正是做青团的日子,他们有的忙碌,月依然照着,从院门照到廊前,她看看天又看看身后的门,困顿参杂可悲的无奈,今晚注定难眠。 第二日一早,慎儿吃过早饭没在屋内停留片刻,故意不去看李相月蹦蹦跳跳的去找雷驰。 母女俩气氛凝重,雷驰这样无儿无女又无相好的也看出不对劲,将药递过去,牵着慎儿往外走。 “万刃山庄里面有不少好玩的,我带慎儿去逛逛。”一脚跨出院门又退了回来,朝院内喊了句。“子衿,夫人来了备好茶点,得罪了夫人有你好看!” 李相月脸红到耳朵根,想反驳几句两人一溜烟的不见。 端着药,应是刚煎出来,隔着托板都烫手。走在林荫小道,不是旁竹园特有的泪斑竹,而是建安随处可见的香樟。这树四季长青,就是春天时爱掉些黑色的小浆果,踩着嘎吱作响不说,还易弄脏鞋面。暗紫偏黑的汁水一旦沾上极难洗净,小时候为这事她与相祁没少挨揍。 想起以往,她的脚步渐缓,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小浆果,奈何实在太多,鞋面上溅着了一点。正准备蹲下身擦拭,耳畔呼啦的风飘过。 万刃山庄处高山之巅,山风极盛,但李相月白日里并没有听见多少。那是因为她住的院子仆人众多,偶尔又有林奇安串门,加之有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盖过呼啸的风声。 杜仲的园子很安静,他喜静性子孤高清高,就算是手下仆人也得看的中眼,风呼啸而过夹杂沙沙的树叶声,让人有身处密林的错觉。 李相月摇摇头,要不说雷驰始终是个大老爷们儿,大事上能当左膀右臂,小事上就不够细心。园子里有位病人,怎么着也不能大声嚷嚷,扰人休息。 她边想边将心里刚刚冒头的不对劲压下,端着药径直走到院门口。 子衿早就候着,向她递了碟八仙糕点。模样讨巧,不像是买的,倒像自己做的。 “我吃过早饭,不用了。”子衿的手没有放下,仍然端着碟一言不发。 无法,李相月拿了块放进嘴里,子衿才默默走开,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糕点入口即化,红豆打底外头用杏仁和的面,初尝味苦而后香甜,一块入腹丝毫不腻。李相月觉得熟悉,不光是糕点的味道,还有子衿这个人。 小姑娘很沉默,若非她出手时哼了一句,会让人误以为天生有疾。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她都垂着头,看见的是头顶两个发旋,据说发旋越多,越是不羁,常常是个刺头。 子衿是个例外,沉闷低调到令人忽略,李相月却偏偏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 伴着疑惑,李相月轻声推开门,屋内点了安神的熏香,杜仲嘴唇惨白的躺在榻上。 雷驰说,他失血过多,约莫还得几日才能苏醒,这些天靠流食与汤药吊着,上气不接下气。 一碗药,喝下一半撒了一半。李相月拿着手绢擦干净脸颊上的药渍,他脸色比昨日好了点 分卷阅读101 ,就是眼角的细纹添了一条。 她伸手拂去,当然没有成效,暗笑自己蠢笨。盯着高挺的鼻梁和与慎儿极为相似的眉眼,晃了神。 手指划过眉骨,接着是睁开有星光入缀的眼,最后落在苍白的薄唇上。 “慎儿很喜欢你,大概这就是天性,见到你一面话都没有说过,就学会和我顶嘴。”李相月俯下身,与他相隔仅仅几尺,眼睛笑成弯月,说是埋怨倒像是娇嗔。“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睡觉时不抱着我,出门时看都未看我一眼,这点像你!” 躺在榻上的人手指悄悄动了两下,心道慎儿乖巧可爱体贴时就是像你,发小脾气与你拌嘴时就是像我,十年不见脸皮见长! 李相月没注意到床单下躁动的手指,自顾自的说:“我知道她从小就想要个爹爹,怕我伤心不在我面前提,背地里偷偷的哭了不少回。次次生辰时央求我吹笛子,也是为了能在梦里见你。” “她真的很想你,我明白我知晓,对你我不愧,但她我亏欠太多。”一颗泪落在苍白的唇上,滚烫苦涩。“建安城外我看中了两处宅院,地方是偏僻了点,胜在安宁自在,我会带着慎儿去那儿住下,待她长大说门亲事,我就安心了。” 眼角抽搐,被单下的手死死攒住。十年了,李相月见长的不止厚脸皮,还有认死理的倔强,十头驴也拉不回的犟脾气。 “可能、也许将来有机会你们能见上一面。”这下不止是手,脚趾都伸直极力克制自己猛的跳起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的冲动,杜仲眼皮跳的厉害,心想果然低估了这女人的脾气,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依然想走。 李相月沉浸在自责与艰难选择的苦痛中,眼睛盯着一处,垂泪欲泣:“骨肉生离,对你对她都是残忍。可慎儿只有一个,我不敢用她去赌,光是想便觉得可怕。” 我吓人?杜仲挑了下眉,他不认为李相月有正邪成见,自己在她心中也绝不是弑杀无恶不作之人,说出这番话定是另有隐情,联系十年前不告而别假死之事,更是觉得有蹊跷。 “雷驰说你的伤没有大碍,损了些元气需要休养罢了。襄王看重你,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想必将来定能得偿所愿。明日我就带慎儿下山,咱们就此别过吧。” 床单猛的一颤,李相月不留神吓得松手,药碗碎了一地。尚在懵懂中,她下意识的蹲下身去拾碎片,无意瞟见床下的鞋。 白色麻布面料,绣有暗纹不仔细看不清楚,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边缘有擦拭的痕迹,可惜暗紫色的污渍渗入布料中难以清除,留下东一块西一条的花纹。 李相月皱起眉,眼中蹿起火苗,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手提起那双鞋,丢在床上哼的一声骂道:“好你个杜仲!你又骗我!” 第五十六章 56 眼见事情败露,再躺下去也不是办法,杜仲做样咳嗽两声,弄得好似刚醒似的,嗓音沙哑说道:“我也是刚刚醒来,估摸着不过半响。” “呵。”李相月气的发抖,双手交错搁在胸前,质问道:“半响你鞋底的浆果就结了痂。我瞧着新旧不一,难不成杜护法现在有了让手下丫鬟穿自个儿鞋溜达的爱好?” 这番话但凡落在略懂风月之人耳中,便能听出拈酸吃醋的小九九。杜仲向来不爱丫鬟小厮之流,想是养了一个就是同袍,就得负责到底,于他洒脱惯了的性子实在不符,这么多年出现在他身旁的也就子衿一个,无意招人酸意。 偏偏杜仲迟缓,往常装出一副风月老手的模样,多半是为了在傅天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真到了实处光光呆愣二字不能解。 他没抓住言语中的小九九,本该占据上风如今落了下乘,沉默在二人之间发酵。 “你既然早就醒了,我说的你听到多少?”李相月突然想到自己在病榻前说的话,心里一惊面色通红。“算了,醒了就好,我也没有理由待在万仞山庄,下午便带慎儿下山去。” 冷言冷语地放下药碗,李相月面若冰霜,转身就要离开。 “相月。都十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杜仲掀开被子,翻身坐在榻上,眉间拧出三道细纹,稍显狭促。“正邪再不是天堑,万仞山庄已无人会对你指指点点,那些横亘在你心中的刺不能拔了么?” 他以为她不在的十年,靠着对楼主承诺的十年,苟延馋喘。她出现的一刻,杜仲多么庆幸他没有放弃自己早早离去,至于她的不告而别在巨大惊喜之下变得微乎极微。 “人有几个十年呢?十年前我能与你坦然的在崖下聊生死,十年后我害怕死去,担心有生之年都不能得到你为我带来的月光。”杜仲偏过头,眼角有晶莹闪光。“十年再十年,我能有几个十年?” 李相月哽咽,手局促的放在绞在一起,十年坎坷磋磨令他早生华发,谈不上亏欠却实实在在不忍:“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慎儿,不是我。”杜仲盯着她垂下的眼眸,细碎的斑点爬满她的双颊,常年的太阳照射令她尚不如子衿白皙,养了段时日 分卷阅读102 脸上黄一块白一坨,无论从何处来看都算不上美人。“你自己呢,十年过的如何,谈的上对得住三字么?哎,像你总想着对得起所有人,反倒自己恐怕一时都没想过对不对得住。” “你师父,你师兄都问你悔不悔,他们想听你说后悔,想见你与我决绝。”杜仲默默下了床,走到她面前说道:“我想听你说不后悔,也知道你不后悔,只望你多念念自己,一颗心别总挂记在旁人身上。” 李相月侧身躲过他伸出的手,低着头死死盯住自己的鞋面,一会儿蓝色碎花的图样被泪水打湿,深邃而招摇。 上次听到这话时,是与父亲对饮,她有依靠能畅快的敞开心扉,如今她是慎儿的山,随心已是困难重重。 “我很好,谢谢。”她压低嗓子随了句:“慎儿不适合江湖厮杀,她胆子小,晚些我带她下山没人会知道她是谁的。” “她是我女儿!”杜仲不明,事到如今她仍想着离开,不由带上了怒气。“挂着杜仲女儿的名号,她只有在我身边才能安宁。” “你可以当她不是你的女儿,十年里是这样,接下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一样可以!”李相月走进心底的死胡同,被虚空没由来又分外坚定的条条框框锁死,无意说出伤人的话语。 杜仲气急反笑,身体前倾看着她问道:“李女侠,慎儿今年九岁,咱们十年前认识,恰好我又姓杜,你让我当她不是我女儿。是该夸你当年见多识广,还是天赋异禀能在短短的一月内遇见别的姓杜的男人?” “你!”李相月猛地抬头,双眼迅速泛红,泪水一直打转强忍着不落下。“是又如何!” 这下慌神的轮到杜仲,他这张不饶人的嘴关键时刻犯了事,眼见李相月眸色变得冰凉,急的想抓住她的手,不出意料被甩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与杜护法再没有情谊可言,望今后莫在叨扰!”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是……”人都要到门口了,一时半会儿怎会听他辩解?杜仲手挠了下后脑勺,另只手捂住嘴,哇的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李相月听见声音,以为他又耍什么花招不欲理睬。直到迎面的子衿尖叫,她才发现晕倒在地,月牙白的衣袍上满是鲜血的杜仲。 “杜仲!” 这声震得外头的雷驰心头微颤,下意识的松开纸鸢线,慎儿画的小鸡啄米图飞到半空消失不见。 慎儿瘪嘴,想着要不再画张得了,扭头发现雷驰欲往园子去,喊住他。 “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说爹爹很厉害么,他怎么会出事呢?”她捻着画笔思索着这次该画什么图样,要不画个交颈鸳鸯,正和她心意。就是不知道如何下笔,画来画去,似乎整了两只水鸭,哪儿哪儿不像。 雷驰是走也不成,留也不成。 杜仲给他的命令是保护慎儿,最好能时不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在慎儿面前夸夸他,他不应该走。可杜仲明显出事了,心里不能不谓之忧虑。 他这副犹豫不决,五官拧在一块的表情被慎儿看在眼里,她轻飘飘说了句:“他不是早就醒了,难不成你是不知道的?” “!!!小姐,你从何而知?”雷驰汗如雨下,心想不愧是护法的女儿,看着模样年纪小小,心里和明镜似的,指不定有多少弯弯道道。 慎儿正为眼睛怎么画而烦忧,显得烦躁至极:“静轩哥哥说天佑伯伯说的,你们放心我没告诉娘亲,不过……现在她应当也是知晓了。” 雷驰长出一口气,夫人先前不知就好,转念一想那声喊便显得更为疑惑,难道知道后俩人是打起来了?我滴护法啊,别听傅堂主说啥女人是打服的,不成的啊! “帮我递下砚台,还有朱砂。”慎儿摊开手,迟迟等不来东西,回头见他仍然愁眉不展,叹气说道:“雷叔叔你且将心放在肚内,昨日我与静轩哥哥回去时遇见子衿姐姐了。我让她转告给爹爹,娘亲耳嘴巴硬,心肠软,若是硬碰硬定是两败俱伤,适当服个软装个病吐口血什么的,娘亲就哪儿也去不了。” 慎儿愉悦的哼起小调,将自己画出的水鸭嬉戏图强硬的定义为鸳鸯交颈,吵着让雷驰继续陪她放风筝。 心中大骇的雷驰已不是满头大汗能够形容,手心里攒着汗珠,是再也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闹了这么一出,走是不可能走了,李相月只好住下,每日看看杜仲,见他虽然醒了但仍是虚弱,时不时吐口血。想说的是说不出口,对那日的事也绝口不提,等他大好了再说不迟。 林家的遭遇颇受万仞山庄众人唏嘘,看望林奇安的人渐渐增多。他原是善交际的好手,但林家出事那些交好的世家也不见关切,甚至不乏落井下石者。明白与百人交好不如一知己,心思淡了下来,除了常来园中同李相月说话,并不与人来往。 时间久了,流言蜚语传出,说什么的都有,皆是用玩味的眼神看向园子。 杜仲生着闷气,他现在扮演着体虚重伤未愈的角色,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是躺在榻上,风声传来他自然不信,只是吃着味又不好问,憋着脸 分卷阅读103 色铁青。 戴静轩受傅天佑所托来给他送甜品,用青瓷盛装看样子是甜汤。 “几日未见傅堂主,忙的很?”杜仲在戴静轩面前没必要伪装,翻身下床,打开瓷盖闻了闻,味道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做的?” “师父他不日就将回倚月楼,是以最近有些忙的。”戴静轩拱手道:“这道汤品,是师父特意嘱咐厨房做的,说是护法嘴里没味,喝这个正好。” 杜仲点头,他最近虽受□□所困,但没忘月魂令,傅天佑忙也情有可原。不疑有他,端着青瓷喝了一大口。 噗,汤洒了一地,戴静轩似是早有预料的后退一步说道:“师父说了上次您送他的核桃杏仁膏特别补脑,令他神智大开。就想着您天天看着林公子进出园子,嘴里肯定尝不出别的滋味,特地在汤里加了三大汤匙的醋,让我问您一句喜欢么?” 门口的雷驰垂下头,很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笑声迸发,身姿抖的险些摔在门框上。 子衿还是一副淡定模样,好像有心事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没有第一时间进来擦拭地砖,而是沉默的盯着墙外的一抹绿。 “好,真不错。”杜仲微笑,面容极其和善。“你转告给傅堂主,真真是好极了。” 月余,彼时傅天佑已在倚月楼吹徐徐暖风。打开杜仲临别时送的包裹,里头搁置蜜饯一盒,心道毕竟相识多年,怎地也有些情分,满面笑容的送入口中。 神色惊变,冲入房内猛灌一壶,翻看盒底方知,所谓蜜饯是用盐来盐渍,底部留有四字,多管闲事!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第五十七章 57 从杜仲屋子出来,同慎儿说了两句,戴静轩准备往回走。看见两旁刚抽出新芽的樟树,眸光微沉,一爪子朝树干抓去。 黄嫩并未完全舒展开来的叶芽颤动几许,渐渐回归平静。早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浆果落地,发出噔噔两声,接着长久静谧,树叶在风中摇摆,他打上的地方悄咪咪的褪了小块树皮。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地方。 戴静轩叹气的收手,拍落肩上的浆果,愁容挂住不能下坠,一步接着一步发泄似的将浓红深紫的浆液踩出,鞋面变得肮脏不堪。 几月下来,他的进步寥寥。或许是年纪偏大再怎么下苦功夫,基本功仍是差了一截。又或者如傅天佑所说,他的功夫太过偏门,学起费劲不说,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 无论哪种都不是戴静轩愿意看见的场面,他想报仇怕极了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究竟让他等多久。想也不敢想,闷头快步走过。 “戴兄弟,庄里碎石子多,走路要当心。”耳旁一句警示,声音从湖中心而来,顺着看去是商陆一人坐在湖心亭。“若是不忙,不如陪我下一局?” 他身形消瘦,初春时节披着皮毛大裘,膝上是折成三叠的薄棉被,整个人差点被裹成一个球。说话有气无力,脸上笑容却颇为真挚。 正是心事难缠,戴静轩顺心意走进湖心亭。 “小公子。”他行礼,走进了才发现,下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黑白分明。 商陆看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沏好茶:“我知山庄里就我清闲,不该唤你陪我。可疏竹是个坐不住的,要她下棋不如要她命。又实在手痒的厉害,劳烦你陪我玩一局,实在不好意思。” 戴静轩摇摇头,他已加入倚月楼,商陆虽无实权但毕竟是楼主唯一的孩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尊重。 “事分黑白,非黑即白,咱们算是黑的?”商陆选了黑子,将白子篓子递给戴静轩。“可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有了白天才知道黑夜是什么样,如若没有黑,当初造字时也不会有白吧。” 戴静轩先落下一子,下在正中心,仰头说道:“黑白无绝对,眼前的棋子是白的,但将它与高山之巅无人造访的白雪比,它又黑了。小公子何必执着黑白之分?” 商陆落子的手定住,玩味的看向一脸漠然的戴静轩,轻笑的放下黑子,挨着白子越发黑的浓稠。 “倚月楼向来被称为魔教,江湖人人闻之色变,昨日我在山庄闲逛时却听闻正派人士说我们是义士。你说得对,黑与白本就没有分界,黑是白,白也是黑,无用管旁人看法便是。” 他的话里太过绝对,戴静轩听出细微的不妥,但不知哪儿出了问题。恰好棋局到了关键,满心就扑到局里,一时忽略种种怪异之处。 黑子与白子缠斗,来来往往落了下风。商陆咳嗽几声,落下一子。戴静轩看出这位置留出个空缺,接连几子下来,竟然空下条死路,堵住它就能吃掉不少黑子。 戴静轩余光瞟向商陆,后者浑然未觉,抿口茶汤似乎是在回味,啧啧有声。 氤氲的热气中,戴静轩落下白子,说道:“我赢了。” 商陆放下茶杯静静的看他将黑子放回棋篓,淡然的拿出一颗放在棋面,眼神好似问他:真的么? 真的么。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输子的不 分卷阅读104 悦,胸有成竹的落子然后当着戴静轩的面,一颗颗吃掉他被围住的棋子。 数目之多,已无力回天。 “这……是我大意了。”戴静轩蹙眉,再审视棋盘,方知他兵行险招,刻意留出破绽,实则早就想好后招。“技不如人,静轩认输。” 商陆不以为然,为他再砌上一杯热茶,选的是竹尖嫩芽,喷香扑鼻。他扶着杯壁说道:“这么多年,与你下棋是最畅快一次,谈什么技不如人?不过是我虚长几岁,多长了两心眼。” 戴静轩知他是谦虚,恭维几句后仔细研究棋盘,问道:“小公子,您做局时不怕我看出来,那时岂不是损了夫人又折兵?” “没有牺牲哪有收获?”商陆拂去棋子,目光如炬看向他,似乎想说的想问的并不是一盘棋那么简单。“只要牺牲给的足够大,没人能抵抗住诱惑。” “整盘棋你留意每一处,想事事尽善尽美,这本就不可能。若是敌人与你相差无几,周全二字就是死路一条,戴兄弟意下如何?” 棋局是博弈,自然冲着赢面而去,他的说辞确有道理,戴静轩点头。 “那若是朝堂之上,边境之地与夷人相博,戴兄弟认为牺牲二字何解?”商陆冷不丁抛出这句,手指接住杯沿落下的一颗茶珠,淡黄茶汤随着手心温度慢慢凝固,被他紧紧握在手心。 此话一出,戴静轩猛地警醒说道:“这是万仞山庄。” 这是万刃山庄,是皇上的避暑之地,襄王在这里暂住,枉议政事乃是死罪。 “瞧我,忘了这事,确实不应说。”商陆笑着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又问道:“那如若是倚月楼呢,我是小公子,但说无妨没人会怪罪你。” 一杯茶见底,戴静轩才悠悠开口说道:“倚月楼与夷人势不两立,为了大业人人可以牺牲。” “如若你是楼主,大业当前是否能牺牲部分人?” “倚月楼里人人是兄弟,自当竭尽所能护人周全,谈何牺牲二字?” 商陆笑道:“我说了全盘兼顾就是满盘皆输,仁爱是优良品质,却不是上位者应放在头前的。” “楼主慈爱,广纳天下好汉,结果呢?倚月楼因为某些早该牺牲之人臭名昭著,是福是祸?” 莫名戴静轩觉得压迫感十足,分明他就是个行动不便的废人,却从他眼神流出不能拒绝的威严。 “牺牲?谁愿意成为被牺牲的人?”戴静轩说道,心中对他所说不能全然认同,但帝王也好,楼主也罢,妇人之仁确不是益事。 “当然没人愿意牺牲,但总要有人牺牲,咱们只要成为不被牺牲的人不就行了?”商陆说的理所应当。 戴静轩心里忽然生出寒意,好似一根根冰凉的倒刺扎进皮肤,冰凉彻骨。 眼睛死死盯住商陆,想透过他的笑容看出卖的到底什么药。 商陆笑了,自顾自的喝下一壶。等日头落下,河中水汽渐渐的变得冰凉,粘在身上黏糊而拧巴。 两人对坐,仿佛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人偶,相看不知所想。 冰凉的水汽侵入商陆的喉咙,不时他咳出白色的水雾,空气中弥漫苦涩的药香,和着他周身若有若无的腥甜血味儿,戴静轩喉头隐约有不适感。 咽下胃里泛出的酸意,戴静轩一人把弄棋盘,直到傅疏竹匆匆寻来,诡异的静谧才被打破。 “戴兄弟,和你聊天很愉快。”商陆肩上又多了件狐裘,像要将他整个人埋在皮毛下,配合他眯起的双眼,真似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咱们算是朋友了?往后我还能来找你么?” 戴静轩客气的应下,看他二人走离湖心岛,恍然发现天已全黑,傅天佑尚等着他,匆忙离去。 湖心亭到竹园,一路上都是浆果,轮椅碾过浆水尽数溅在商陆的白袍上。起初他尚能忍耐,只是傅疏竹像是刻意往浆果多的地方走,白袍变紫袍,他扶额说道:“我可是又哪里惹你不快了?” “怎么会,小公子整天那么忙,刚刚还是咱们今天头一回儿见,哪儿来的惹我不快?”傅疏竹笑嘻嘻,却推着他往树下走去,扑哧扑哧又压碎好些个浆果。 商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向后搭在她手背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会带上你。”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阿陆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只想陪着你,看着你,我在担心你!”商陆一早将她支开说什么要吃她做的香酥鸡,等她做好了回屋他人倒不见了,急急忙忙找了好些时候。 “戴静轩是傅天佑的徒弟,我是见他投缘想和他交个朋友,还不是怕你听见那人名字不悦,就自个儿出来了。”商陆眸中映着星光,月下泛着一圈又一圈涟漪,适时打个喷嚏,足以令傅疏竹心软。 她叹口气,说道:“以后别再支开我,你欣赏谁要与谁做朋友都无妨,再者那人下午托人告诉我,他要回倚月楼了,往后见着也难,你无须顾忌这么多。” “回倚月楼?”商陆眸光一沉。 “自打楼主出事,他就没回去过。年纪大 分卷阅读105 的人总是怀旧,约莫是觉着自己没几年好活,回去见见朋友,不是什么稀奇事。” 商陆抿嘴一笑,不见刚刚的阴鹜说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再不想认他也是你爹,说些好听的全当给自己积福了。” “哼,你这么关心他,做他儿子好了,我看这里离竹园没多远,你自个儿回去吧!”新账算上旧账,傅疏竹说翻脸就翻脸。 眼看着还有段路,和头也不回的女人,商陆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怎得就这么大脾气?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五十八章 58 是夜,慎儿仍旧同李相月置气。虽较之往前缓和不少,但这些天她都不愿与相月睡一屋,在旁的屋子搭了个小床,就睡在那儿。 林奇安今早和李相月说了一天关于重建快刀们的事。指望北边二叔光耀门楣是不成了,他想不如趁着杀风义这事重新收些天资不错的孩子,由他和阿断来教。 短时内快刀门定是无法回到光辉岁月,甚至好几代都未能称为名门,不过有个忠烈的名头,像来将来也不会太凄凉。林奇安沉淀不少,世家公子恍如隔世,如今他就是个手指残断的武人,想的少了,反而做事愈发果断。 今次他来找李相月,是给她一样东西,狼牙金错刀上的绿宝石。这绿宝石,他扣下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北边村落,另外一次就是今天,巧的是都是给李相月。 “月姐不要误会,我没有用钱污你高洁的意思。”林奇安赶在她说话前说道:“建安城我不熟悉也未有半个熟人,思来想去这事唯有交托月姐方能心安,麻烦你帮我将它们当了,换了钱财重建快刀门。” 自己确实比他更熟悉建安城,无商不奸,似她父亲仅仅混口饭吃的毕竟少数,由她出面也省下被骗的功夫。 “十年没有回来,有许多铺子我也不认得了。但城东有一家上次去看还在,店主是个实在人,与我家有些交情,我去为你说个好价钱。”李相月用布帛包好绿宝石,想这事耽误不得,需得早些办妥,于是又问道:“当几年?当的短的三五月,长期三五年价钱各不相同,你若需要我去……” 林奇安微笑的挥挥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死当。” “死当?这可是林老爷留下的东西。” “快刀门传承几百年靠的不是几颗绿宝石,也不是一柄镶了宝石的刀,而是忠字。忠于国家,忠于民族,忠于自己内心,有了这些还比不上几颗宝石?” 林奇安说的每个字跳动在火光中,李相月透过烛光静看躺在手心的绿宝石。心底扬起欣慰,似乎所有人都迎来了新生活。看向旁边小屋熄灭的烛光,她手托着下巴,会心一笑,她的新生活也要来了啊。 烛光瞬时熄灭,月光倾洒点点斑驳至窗花处,还是过年时贴的福字。仿佛被银色的光辉清洗一番,福字微微颤动,露出没有贴牢的一角。忽然那一角颤动了,咯吱旁边屋子房门露出细缝。 莲花鞋面的小脚率先探出,接着是屏住呼吸的脑袋,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慎儿刻意压制自己的呼吸,直到走出小院才长出一口气。 “小姐。” “嘶!”慎儿差点惊出声儿来,本能捂住嘴,见是他瞪了过去。“雷驰叔叔,要是我娘醒了,咱的计划可都完蛋了。” 雷驰生的高大,面貌粗鲁,说话有如雷声轰鸣。他人却不知这般壮汉居然怕黑,一人待在夜里容易多想,想着想着便被慎儿吓了一跳。 约定在院门口等慎儿,是他俩下午就定好的,悄摸摸的去了杜仲的院子。灯火通明,听说小孩都喜欢精致巧妙的物件,杜仲将屋外的白纸山水灯笼换成了小兔,乍一眼看去以为到了中秋。 进屋桌上摆满点心,不知道慎儿喜欢什么,杜仲命厨房每种做了一样,桌上实在摆不下,还有两碟端在手里。 慎儿瞅着桌上的糕点,眼睛放出光,挨个嗅了遍,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满足的眯起眼睛。 “慎儿……慎儿?”杜仲小心翼翼的唤了句,等慎儿张大眼睛看他却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变成一句慢吃。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还这么大了。年轻时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整天想着斗舞挑事。后来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又以为早不在人世,孩子就是做梦也梦不见。 慎儿像他,像看见自个儿小时候一样,杜仲心软塌一块,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哪怕不与她说一句也令人心安。 “你会突然不见么?”慎儿拍掉手掌心的饼渣问道。 杜仲连忙答道:“我从未起过弃你母女二人的心思,何来不见?” “你会一直对娘好么?”慎儿盯他,小手揣在怀里,紧张的拧巴一下。 “她是我妻子,自然要好的。”杜仲坦然说道:“往后咱们会一起过日子,你就知道我是好与不好。” 慎儿若有所思的点头,捻起一块雪花糕,肚子吃不下,为了掩盖不自在仍是啃了两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娘总说你是大侠,可 分卷阅读106 我也见许多人不喜欢你。他们说的很难听,他们想杀了你,所以你是好人么?” 不愧是相月所生,所养的孩子,纵有千般不似,骨子里始终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杜仲扶额哭笑不得说道:“如若你所说的好人是你或是戴静轩这样的,我确实不是。我与他们结仇,手上沾惹多少鲜血,记不得也不想回忆。但我保证从未做出违背心意的事,不愧自己,不愧先祖。” 有时好人与坏人界限十分模糊,德高望重的不见得所做全是光明磊落,阴险狡诈者也不一定事事恶毒。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这些,太早了,杜仲只能说他不是坏人。 慎儿看着他,默默的吃完糕点,良久后说道:“爹爹,娘亲明日要去建安城,也许会看看周边的村子有没有好的。” 说完,慎儿小跑着离开。 杜仲待在原地,问了问守在门口的雷驰,是不是他老了耳朵听不清了。 得到否定答案后,垂头偷偷抹泪,时光总算没有辜负他。 李相月出了万仞山庄,总感觉后头有人跟着,时不时回头。她本想带着慎儿一道出来,顺带看看附近的村子。没想慎儿一早直咳嗽,子衿看了后说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事静养即可。 既然不会是慎儿,李相月双手交错在胸前,嘴角弯起一抹笑问道:“护法身子大愈,不应帮襄王处理事务么?怎么有闲心陪小女子出庄?” 杜仲干咳两声说道:“襄王派我去建安看看嘱咐陈大人筹措的军资,顺道而已。” “哼。”李相月轻哼一声,念在他身体,怕说出刺激他的话,又一滩子血呕出,大步朝前走。 行至半山腰,云雾散去,初阳整好洒在山脚的村落里,隔着袅袅炊烟印落每一处台阶。 “以前师父……管的严,回建安的日子很少,每一次巴不得一直陪着爹爹和弟弟,周围原来有这么多漂亮的地方,我竟一点儿也不知。”李相月望着炊烟,那是一户户淳朴人家,日子过的清贫,倒也平稳。 杜仲对于亲人概念很是薄弱,也就是有了相月与慎儿,才让他有了家的感觉,那自是无法透过薄烟看着人间百味。 心里所想皆是,相月怕不是想住在这儿?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村子去年有三户失窃,两户遭劫,实在不是良居。” 李相月扭头看他一眼,眼底有些许疑惑:“还有这事?胆在建安城附近行窃,天子之威何在?” “威严?小皇帝贪图享乐也不是一朝一夕,东街临水……当年火灾的事不也不了了之么。”杜仲自知说错话,及时打住,脸上的忧虑却换不去。“夷人如此肆无忌惮,皇权不显不能号令天下占了一半,天子尚且如此,边关戍守将领又怎会卖命?” 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没有半点顾虑,因为他明白相月绝不会出卖他。 话题一下子沉重,李相月咬住下嘴唇,回忆起岐山担架上抬走的倚月楼人,心里闷的慌。 “那边看着也不错。”她被压抑的十足难受,换了个话茬,有些事再如何讨论也没有头绪,与其诉说不如想想怎么用行动改变现状。“事事不能以偏概全,像是襄王就是忠肝义胆之人。” 杜仲瞥她眼说道:“那里风水不好,接连两年堤坝垮塌,唯一受灾的就是那儿!” “这村子也不错,看着河水清澈,一片祥和之相。”李相月说。 杜仲回道:“位置是不错,昆仑掌门祠堂就在这儿。” “昆仑掌门?”李相月似乎想到什么问道:“那位不会武功与你有仇的昆仑掌门?” “嗯。” 李相月默默走过山腰,在背边又看见一个村落,远了些但离了纷纷扰扰未必不是好事。 她说:“那儿很好,与我原来住的地方有些相似,慎儿应该不会陌生。” “的确。”杜仲附和道。 李相月正等他说后头的话,却见他没有后续的意思,疑惑问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话里充满反讽意味,杜仲假装没有听出,指着村落说道:“万仞山庄有条小溪直流去村子,比护城河干净不少,人也质朴世世代代生活在那儿,鲜少出事。” 他语调一转盯着李相月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让雷驰在那儿买了个宅子,没准咱们能当邻居!” 第五十九章 59 杜仲的无赖之举导致李相月无言一路,他背着手面容颇为轻松自在,甚至忍不住的哼了首小调。 这调子轻快,是他从建安城市井繁华处学来,约莫是因为只听了小半段,总是反反复复哼着重复的几小节。时间一久不光他觉得无趣,就连李相月也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方明里来暗里去的争斗才将将作罢。 调子李相月再熟悉不过,出到建安时,李家穷困。手里仅有一点儿云梦谷的馈赠,不敢乱花,生怕花光了生意还没做起来,沦落街头。 住的是街巷里最破落的屋子,酿酒工用来堆砌陈粮的地方,霉味 分卷阅读107 与久久不能散去的灰尘勾结,雾蒙蒙的似一张从地里长出的铺天大网,能从网中挣脱的也就小调和偶尔传来的酒香。 算不上什么美好时光,肮脏狭窄晦涩,但现在想想,却是一家人靠的最紧的时刻。李相月目光落在即将消散的薄雾里,浅浅一笑,有些事愈久弥新,那份亲人间无隙的感情像是酒,岁月没有掩盖或是遗忘,藏在新砌的坛中沉淀、醇香。 “我记得你喜欢喝酒,建安城里最好的酒家可不是凤华庄,走吧我请你喝一壶!”小调重新被哼上,不过这次却是出自李相月之口,她缓缓的哼出完整的小调,一切好像回到繁华的街道,而他们也正巧踩在建安城的青瓷雕花地砖上。 听闻有酒喝,杜仲亦步亦趋。先是去了当铺,宝石成色极佳,且老板是个实在人,一听是死当嘴笑着给了个好价钱。等李相月将银票裹好走出铺子,瞧见白衣的他背手盯着远处,没好气说道:“筹措军备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不去找陈大人,跟着我作甚?” “世间大事哪有一壶美酒来的重要?”杜仲说道,晓得她是让自己离开,心有不悦,再见她眉毛微蹙才说了实情。“陈大人年迈,看在襄王的面子上帮衬着做事。咱们借的是他在朝中的威望,算是让他倚老卖老的从权贵里得了不少钱财。理当给人几分尊敬,他老没别的爱好,就好睡懒觉!” “再者,不是你说要请我喝一壶?”他眯着眼笑的极为纯良,似乎真的不理解李相月话中含义。 “我是想买一壶酒送你,未想同你一道!”李相月急着解释,请酒不假却不是要与他同去同归。十年的时间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与他走的太近,过去的,现在的,或许还有将来的事杂糅在一块儿,着实令她整颗心浸在药汁里。出来心口疼,进去心里苦,里外不是人。 杜仲装作没有听见,仍是跟在她身后,既不说话也不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就像闲时漫步的夫妻,只是前头的女子表情严肃,约莫是吵架了吧。 这招出自雷驰。情爱上的造诣他虽不及楼中许多人,也没个风流才子的美称,但得亏多年的文学侵染,从各种话本里博闻强识,得出结论:烈女怕缠郎! 那些缠的久了,不喜欢的也变成喜欢了,何况夫人本身对护法就余情未了,这招准没错! 有无效果另当别论。李相月跨过地上凸起的石墩,伸手拨开横七竖八倒下的细长条竹竿,搭建横梁时需用它们暂时支撑着,无用时不知放在何处时就选个好说话嘴软的人门口一横,赔上笑脸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他们来的这家人,并不是好说话的主,亦或者该说是位阴晴不定,看人下菜碟的妙人。建安城的老一辈都知道,老陈家的酒最香也是最烈,祖祖辈辈靠着壶里一口过得颇为滋润,坏就坏在到了这辈儿老陈是个犟脾气。 年轻时因为税收之事和建安城里一位小官起了冲突,被人砸过店,索性关店回家,门前砌几个石墩子,不让劳什子爱坐轿子的贵人进来,算是关起门来做生意。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番砸招牌的举动居然没让他饿死,有一顿没一顿活了下去。 按理说这脾气不好惹的主,谁敢放竹竿在他门前?偏偏对待街坊,他又是笑口常开,偶尔发些小脾气也是醉酒后的牢骚,说的仍是咒骂仗着一身官服欺凌百姓的畜生。 李相月以往来的勤快,爹爹就好这么一口,常用竹叶系上一块五花肉换一壶,有时碰上老陈心情好,还能多给一两。但自打出事,这儿倒是再没来过。她深吸一口酒香,敲响门。 “陈老,我来打酒,老规矩一壶五年仙风酿。” “仙风酿?”蜷缩在柜台下的老人打个哈欠,似乎是刚睡醒不久,带着惺忪睡意说道:“早就不卖什么仙风酿了!说了多少次!绝版了不卖了……” 如弹珠倾泻般一股脑倒出的话突然停住,仿佛又谁掐住他的喉咙,不断地用力地将喉间不多的空气挤压。或许是多年来无人问询仙风酿使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又说不准是记忆里曾经熟悉的语调再一次出现给了他无比的震惊。 总而言之,前一秒还阖起打瞌睡的眼皮,忽而睁到最大。怕是看错,手指用力的揉了揉,挤眉弄眼要看清来人。眼中倒映着李相月背光的脸,熟悉、迷茫、自我否定后又重新确认的情绪来回转换,最后落到眼眸中的仅剩被岁月无情反复冲刷的悲凉。那股强忍着不掉泪的悲凉,通过空气中氤氲的酒香传到李相月眼中。 一瞬间她回到初来建安的日子,眼前步履蹒跚被生活消耗完热情的老人被以往的鲜活重合,情不自禁她又喊了句:“陈老,我来打酒,要陈年仙风酿。你知道的我爹就爱这么一口,配上花生米——” “辣酒涮牙,花生当茶!” “辣酒涮牙,花生当茶!”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出这句,哈哈大笑两声不消几息,戛然而止。陈老耷拉的眼角沟壑遍生的细纹沉默着,某些不能轻易说出的过往在这阵沉默中渐渐褪色。外头的天因为太阳的照耀而变得蔚蓝,灰色的故事也应当被一点点冲散。 他盯着李相月,感慨时 分卷阅读108 间的流逝,小姑娘晃眼成了妇人,眼角瞥了眼身后的杜仲。嘴唇向下哼了一句,模样不错就是看着老成了些。可转念一想,嫁给比自己年迈者多如牛毛,不缺李相月一个,她亲故皆去能有个愿意照顾的人已是幸事。 起身绕过悬挂的空酒壶,走到柜前。这大概是破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密密麻麻有十几个小格。有人说某个格子里就藏着陈老的酿酒方子,也有人说是放着老屋子的地契,虽不明朗里头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能肯定的是那绝对是老陈最在意的好东西! 他径直走向其中一个格子,它太打眼了,甚至没有丝毫怀疑的,李相月和杜仲就笃定他要找的就是这个格子。红漆被摸掉了皮,秃噜的地方又被手摸的包了层隐约的浆,柔和古朴显然最受主人的喜爱。 杜仲想他约莫是要拿仙风酿,听他语气这酒已有些时日未酿,加之本就是陈酿,一时被掉起兴趣。这可是近日来除开李相月之事,唯一能令他侧目的,眼神便随着他的动作片刻不移。 只见他拉开柜格,小心的好像抚摸老友的脸庞般托起一壶酒,半截手臂高,急着红色绸缎,绸缎下同样艳红的纸上写了三个字。 杜仲眯起眼想看清写的是什么,但室内光线昏暗,陈老又用手托着挡住一部分,怎么看也看不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仙风酿之类的美酒没有用丝绸扎带的传统,爱好这口的文人雅士,嫌它庸俗。 用大红绸缎系酒壶上,这么喜庆的做法,倒是让令他想起某种意味鲜明的酒来。常常用的是人参打底,因为参酒不需放的太久。还能显摆,放个十几年打开来,瞧见里头整根的长参,极为长脸。 为什么只放十几年?只因这酒放的太久反倒不值钱,主人家是拿不出手,恐怕面上也是无光。 这厢杜仲正在为此酒的来历震惊,不明陈老的意思。那头捧着酒壶的陈老,一手摸着壶身,粗糙的手掌抚过光滑冰凉的瓷,像是和过去彻底做诀别。 酒是上等仙风酿,又搁了一根名贵人参,是他这辈子酿的最满意的酒。不仅是技术层面的满意,还有对老友的思绪,他颤颤巍巍的将酒放在李相月手上,怕她会不小心落下,交接时特别用手托了下。 “这是我酿的最后一壶仙风酿,不过不是五年份,而是十年。”他抹去眼角渗出的一点儿泪花,原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遗憾今日突然圆满,他有些没缓过劲。直到瞧见李相月眼中的诧异,心底才终于长出一丝踏实说道:“本来就是给你的,兜兜转转又到了你手上,或许你爹他冥冥中自有安排。” 壶不大,一只手就可托住,但为了稳妥李相月用了两只手。红绸上的字便正在躺在手心处,不偏不倚的向着胸口的方向。 三个字,写的不怎么好看。一眼就能瞧出不是读书人出声,力道有些大,一笔一画都仿佛浸透了红绸。这样的字上不了台面,甚至写在大米麻袋外都不太合宜。 因为字不太漂亮,李相月帮忙写过许多麻袋。后来她去了云梦谷,这事落在李相祁身上,他还为自己墨宝写在麻袋上发过脾气,说什么牛嚼牡丹,不懂欣赏。 再后来,麻袋上的字没人写了。它突然出现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酒壶上,平平淡淡没什么变化,却一瞬间将李相月击垮。 她眼前模糊一片,身体慢慢的弓起,上半身不自觉的蜷缩,双腿开始打颤,即将落地的前一刻被杜仲抱住。 映入眼帘的三个字,如他猜想的一样,极为朴素极为的普通的一瓶女儿红。 第六十章 60 三字映入眼帘,李相月一个趔趄,腿脚发软的向后倒去。杜仲赶忙扶住,却也不知为何向后仰了一步,心绪不宁有些丢人。 “哎呀!”陈老一时不知该是去扶站立不稳的李相月,还是保住她手上的女儿红,就在思索间酒壶碰的身随着身体的倾斜重重的砸在李相月的脚背上,还好没有摔碎。“早知你如此伤神,这玩意儿还是我拿着好。” 陈老见她没有大碍,悬着的心落下,拾起酒壶颇为不放心的搁在她手心,嘱咐道:“莫再摔了,仅仅就这么一壶。” “当时你爹来寻我,要的是店里最上乘的酒,巴不得我把给自家闺女儿的女儿红挖出来匀他一些。”陈老哂笑,抹了把胡须忆往昔岁月,眼里的光似乎还在笑着李老爹的不懂事。“这么可能,哪有自家闺女儿成亲用旁家女儿红的?我好说歹说他将他这个念头破了。” 李相月坐在地上,背后是温暖的胸膛,手心是冰凉的酒壶,渐渐的眼眶中的热气将酒壶晕染的滚烫,几乎难以抓握。 “后来你爹说,原先他在家乡是为你埋了壶女儿红的。酒虽是普通高粱酒,但从出生就埋在地里,就等你出嫁时挖来喝喝。不曾想,遭了灾酒自然是没了的。”陈老解释说道,“男人心粗,总是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你说在建安这么多年,怎么就不埋一瓶?” 李相月没有接话,只是苦涩一笑,向陈老道别后,捧着酒壶走在杜仲身后。 阳光正好,影子在身前佝偻 分卷阅读109 成一小团。阴影与光斑交叠,勾缠着行人匆匆忙忙的脚步,一切的热闹被隔绝在影子外,她伸出手指轻轻勾住杜仲身侧的衣角。 脚步骤然停下,影子向上移了一步,两个融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块。杜仲回身抱住她,长久的说了句:“痛快的哭出声,没什么丢人的,若是放不下面子,不如我陪你一道?” 期待中的哭泣没有响起,李相月咬住下嘴唇,抬头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就这些?” 一时摸不着头脑。杜仲自诩风流人物,却也是木头脑袋,风月□□没有边际,在他脑海中短暂的闪了几遭,又如雷雨前的火光恍惚消失。灵光一现的他忆起雷驰的话,豁出老脸俯身闭眼,朝着李相月吻去。 “你作甚?”李相月又羞又急,抻着手将他脸偏向一侧。早知这厮皮厚不受规矩束缚,没想大庭广众下也敢做出如此出格行为,不免语气中带了点怒气,说道:“我爹不为我准备女儿红是因着我同他说过要终身侍奉师父,永不出嫁,他拧不过我没有埋酒罢了。怎地忽然又有了这女儿红?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谁家父亲不愿女儿出嫁?无奈李相月执拗,为了这事与李永年没啥拌嘴,许多次更是因着这事提前回了云梦谷。 李永年怕她真一辈子再不回来,那些让她成家的念头抵不过父女之情,久了也不提了。他一反常态去要了壶女儿红,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李相月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不敢确定,目光笃定的瞧着杜仲,说道:“他见过你,是与不是?” “当年确有一面之缘。”杜仲收回不安分的手,敛起眉眼回道:“就在我走的前夜,从你房里出来时,撞了个正着。他将我一顿好打,又问了我的底细,猛喝了一壶酒,悠悠的让我提亲时记得多准备点彩礼……” 也正是有了李永年的承认,当年他才会走的那么坦然。真就没在李家布下眼线,使人钻了空,落下生离的十年。 顾不上回忆他临走的那晚两人的荒唐事,李相月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她抓住杜仲的衣袖,褶痕几乎要将衣裳撕碎。脸上有如释重负的叹息,又布满悲切的狰狞说道:“原来他是知道的,他没有怪我,原来他明白的……” 积蓄十年的重担突然毫无征兆的消散,她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积压的太久。背脊直不起来,膝盖像被人打过似的酸酸软软,双手抱着杜仲,用力的倚着他的怀中,迷茫心酸冲破束缚通通涌上眼眶。 再也忍不来,也不想忍,她背负的太久,终于是宣泄的时候,哭嚎声肆意的发散。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不知为何,杜仲也是一知半解,不明白那儿句说错了,只好轻语着安抚。 “这是怎么了?” “谁家里没有一档子事,我看多半是男人外头有人了,可不哭的这么惨!” “你当人人与你家那口子一样?眼睛皮子里就只有女人?”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杜仲淡淡的扫了眼,爆发的杀意使周围冷了不少,爱说闲话的人闭上嘴。本能中感应到这股杀意,无人胆敢再逗留。 李相月仍然用力的哭泣,要将十年的苦一次吐个干净。十年前她落寞悲怆的离开,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想起父亲弟弟。因为她的贪心任性,带来灭顶之灾,十年里她不敢回建安,编了无数谎话哄骗慎儿,以为连带也把自己骗了。 她真是全然因为杜仲不敢回来么?天下之大,他认定她死了,何处不能安家?建安附近那么多村落,就是单单建安城犄角旮旯多不胜数,她有心躲藏杜仲未必一定就能找到。 为何要走?为何不敢回头?为何远离故土,久居北地?她问自己,不过是愧疚罢了,她没有颜面回建安,更怕见到化为石碑的两人。 “原来他知道的!”李相月嘶哑的喊了句,爹爹当年就明了二人关系,甚至默许,悄悄的准备女儿红。爹爹永远拗不过她,她喜欢的,他就只能喜欢,或许他从没怪罪她的贪心,而是激动又不舍的接受。“他原来没有怪我。” 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她实在找不出其他话,也无力想出任何东西,仅仅是抱住杜仲,激动的复述。 直到太阳快要升到头顶,二人的影子缩在脚下慢慢变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点。她颤着脚,以杜仲为支撑站起,拉起他的手嗓子彻底嘶哑说道:“同我去个地方。” 两人穿过街道,越走越荒凉,直到来了东水临街二十三巷。 李相月蹲下身,在没有写字的石碑前磕了三个头,也让杜仲照做。 “当时走的急,没来及刻字。”李相月摸了摸石碑上的痕迹,除了自有的纹理,别无他物。“其实我可以托刘叔刻上,可是我怕刻上字他们就永永远远留在这儿。” 她手顿住,自嘲的笑道:“都是借口,说得多了以为自己就能相信。不就是不敢承认他们死了,不就是觉着是被自己害死的么!” 本是不多话的人,今日打开话匣子一股脑的倾泻,她不愿面对的终于可以坦然。 “相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杜仲吐出自个儿的疑惑,她太过反常, 分卷阅读110 十年前定是出了大事。 李相月拾了根稍粗的树枝,在石碑前面慢慢的挖了个坑,一边挖着一边说起以往。 没有无尽的悲怆,也没有喘不过气的窒息,她平淡的说了十年不间断的梦魇,有一家人相处的愉悦,也有血夜里她赴死般的决绝。石碑已经斑驳,恍如隔世。 砰的一声,杜仲踢起石子,发泄似的向断壁残垣丢去,轰然倒下溅起黄褐色的灰土。 “当时我就该杀个干净,还有莫家堡的那个女人不应放了她去!只是毁容未免太便宜了她!”他几乎咬牙切齿,若不是莫家堡早就离开建安,此刻他就要不管不顾的冲去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无处释放的怒意,看见李相月跪着的背影,忽然化作害怕与担心,恐惧感霎那占据整个身体,手脚冰凉说话也不利落道:“相月,这……都是我、我造的孽,理应报在我身上,却害得……你避我躲我也是对的。” 下定决心,他强迫自己扭开头说道:“建安旁有不少好地方,你和慎儿住再好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出现,你要过的好一些,忘了这些事,都是我的错,你不用再自责……” 李相月与他是两个极端,曾经他想过改变她的想法,却发现这人执拗的像头牛,在层层自己为自己制定的标准内寸步不移。他无法想象,这十年怀揣愧疚的她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没有慎儿、没有慎儿,当时的她就会不复存在。 难怪相遇时的决然不见,清醒后的漠然疏离,她承受的远比他多得多,他担心总有一天她会因为自己被逼上绝路。第一次他对两人的关系生出浓重的无力感,十年前势不两立时他自负的认定李相月最后会属于他,她与云苓对峙时他毫不怀疑她的选择就是他。 唯独此时他害怕了,十年的孤寂,他在李相月面前没有一丁点儿自信,不由感慨是时间还是她彻彻底底令意气风发的他消失不见。 他怕极了逼她,也心疼她无时无刻背负的愧疚,不敢再靠近一步。 最后想摸摸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只能假装豁达的背在身后,故作云淡风轻的说道:“如此我便走了,襄王嘱托不能耽搁,日后你也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你自己……” 强逼自己不去瞧她,杜仲迈开一小步,努力告诉自己决不能再逼她。 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握住,不够软甚至可以说是粗糙,常年的刺绣使手心布满老茧。 “我爹让你备好彩礼来见他,你双手空空不说,还想就这么走了?” 第六十一章 61 语调平淡,像是诉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但听在杜仲耳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他不明就里,僵硬的转身。 “相月,我可能没听明白你的意思。”他很坦诚,与李相月的关系早就超越他能掌控的范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习惯跟着她的节奏,在自然不过的询问她的意见。 李相月眼中淌着久不能散的愤怒,脑海快速的闪过血夜的一切,说道:“海沙帮的确罪不可恕,你的做法虽是狠厉了些,但也算是尝了他们的孽。没什么好怪罪也没什么值得骄纵,我从未将爹爹和相祁的死归结于你身上,错在我贪享欢纵,引得祸水东流……” “相月!”杜仲想要替她辩解,被她眼神制止。 憋了许久,她想一次性说个明白。 “这般愧疚令我想到建安都心痛,哪怕是登山南眺都觉着羞耻,我躲着你多半也是于此。”她缓缓说道,又蹲下身把挖好的坑理成四四方方的土坑。“可原来你与爹爹是见过的,他认你。他知晓我从外头带来了人,没有责备女儿的不孝反倒是多了坛女儿红。爹爹是支持我的,早在十年前就相信我,一直最了解我的都是他。” 她嘴角稍稍向上弯了弯,不似笑着很是温柔:“你可以责怪我自私,也可呵斥我无情,但十年了我真的很累。听闻你与我爹爹的交集,突然间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我想他们会理解我所做的决定,我真的真的好想自私一回,好想只是李相月。” 杜仲将她轻轻地抱住,让头阖在他的肩上。最初她引起他注意的,就是执拗的性子,教条与道德的重重标准把她裹的老气横秋。偏偏是个极为年轻的姑娘,稍稍逗弄又会不由自主的展露小姑娘的气性,截然不同的两方面融在一起时,难道不有趣? 二十多岁的他觉得有趣极了,恨不得天天以让她打破规矩恼羞成怒为乐。年近四十的他,却觉得可悲。 她为了云梦谷活了十多年,为了对亲人的愧疚对慎儿的哺育又活了十年。李相月从来不怕死,一开始她为自己选择的路就是死亡,命运偏偏让她活着,每一天活在对违背师命的道德责罚下,对连累亲人的懊悔中,活着太难了。 单单作为李相月活着,凭事唯心,更是难上加难。这样活着人,怎么不可悲? “剖开心来说,我仍是没法与你坦荡的在一起。”李相月不得不承认,哪怕她想为自己活一次,但一瞬间接受杜仲,她依然做不到。“我想试试,十年前试过,结果并不好。可是我 分卷阅读111 还是想试试,也许这次会不一样,你愿意……再等等么?” 李相月从他怀里钻出来,这时候该说些好听的情话,但她是李相月,说的总归不太好听:“没准一辈子我也想不清楚,胆小的不能走出一步。对于你其实有更好的选择,等待不是最好的事。” 身侧之人十分安静,李相月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比平日跳的快的多。因为闭气,脸颊逐渐发红,她开始有些后悔,女儿家说出这番话有失仪态。再者她也一时弄不清楚自己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只能静静的睁大眼睛瞪他。 窸窣几声,杜仲实在憋不住笑意,向后倒在地上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浸出湿意,手指按住眼角不让自己太过可笑。 他一会儿翻了个边,一会儿又抖着身体。李相月看的奇怪,几息后几欲转身走人,他才悠悠站起,背过手不经意说着:“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顾虑?左不过半辈子都栽在你身上,最坏不过被你挖个坑被你埋了,再想不出什么结果。” 殊不知,若是埋他之人是李相月,杜仲指不定会乐呵呵的帮着埋土。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说不得说不清。 “谢谢。”李相月埋头低声说道,将女儿红放在土坑中,填好土对石碑说道:“爹、相祁以后我会好好的,这瓶女儿红我不知何时才能用到,索性埋在你们身侧,等慎儿出嫁时算作你们给的嫁妆。” 拍拍手中的土,与过去道别。 这么一耽搁,事办完了太阳都开始西下。两人去的太晚惹人不快,没留着吃饭,空肚走出府邸,两人灰头土脸,一把年纪了还被人这样晾着,不免笑着互相打趣。 路过凤华庄,阵阵酒香飘来,杜仲这才想起,说好的请酒,酒尚未喝道呢!他眼神暗示着李相月,见她没有反应,又咳嗽两声。 “如今还是早春呢,建安早晚凉,穿件褂子也是穿的住的。”李相月像是训慎儿般剜了他一眼说道:“不再是十几二十的少年,也需得知道养养自个儿的身体!” 年龄曾是杜仲的骄傲之处,毕竟真没几个人如他这般年少出名,当上护法时无愧一句年轻气盛。但在李相月面前这倒成了痛处,大她一轮不说,又隔着十年的间隙,现在也不能说是花好月圆,年纪大把还真不如少年果敢。 脸瞬间黑下,无可奈何巴不得早些回去,刚走不到两步,凤华庄二楼一杯酒朝他扔来。 白瓷杯高速旋转,里头的酒水滋滋的击打杯壁,一滴不漏。风的喧嚣一瞬间被绞起,似江边骤然刮起的狂风,渔火在风中摇曳,时不时发出碰撞的响动。来不及思考风中参杂了什么,瓷杯已在颈后。 李相月那句小心尚未说出口,身体的熟稔使得她先拔出了剑,剑光向身后的瓷杯挥去。杜仲一动不动,朝右偏了头,一手夹住瓷杯,一手抵住李相月的剑,将她拉过身边,回头似笑非笑。 被握在手中的瓷杯仍在转动,酒水仿佛被什么吸住般,稳稳的躺在杯内。 杜仲伸出手指按住,一口饮尽。 “竹叶青,韩邝你的爱好真是十年如一日未变过。”他举杯对着凤华庄二楼,帷幔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韩邝撩开帷幔,惨白的骨节握着另一只瓷杯对他对饮,抿了口说道:“杜护法的喜爱不也是十年如一日?彼此彼此罢了!这杯酒本应你请我,今日我心情不错,请你也是无妨,可你莫忘了还欠我凤华庄一顿哩!” 李相月方才看清帘后之人,秀才模样戴了个灰色的布帽,将额边碎发一一收拢,脑壳别住。看年纪应当是比杜仲大了十来岁,估摸着与傅天佑差不多,面白无须,极度消瘦。宽松的长袍像是挂在墙上,空落落的一阵风就能吹走,配上他眉间三道横亘的褶皱,应是郁郁不得志的酸臭书篓子。 念头刚出就被打消,以杜仲的为人绝不会结识酸臭书生。他爱书不假,但爱的是书中博文,若是整天与他长篇大论,来来回回几句之乎者也的,大抵很难成为知己。 能偷袭杜仲,瓷杯滴酒不撒自然是高手,又与他交好,江湖上鲜少听得此人名头,看来是倚月楼中人。 果不其然,上了楼一问,正是倚月楼韩长老。真论资排辈,他还是高杜仲一截,仅仅比楼主差一点。不过先下倚月楼无主,他是为数不多能做主的人。 李相月拱手行礼,坐下后几次视线不自觉的瞟向他。此人其貌不扬,说话带着点酒气,谈吐间看的出有真学问,人也随和喝了几杯后,敞开话匣子没停过。 “杜护法,这些年辛苦你了。”他敬了杯酒,不等杜仲喝完自己就先一口闷。“自打楼主故去,楼中上上下下起了不少风波。我论才学比不得你,论武功更是不提也罢自认无才无德担不起重任,怕没了楼主的面子,这才躲进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 他眼眸流转,半眯着眼晕晕乎乎的给杜仲倒酒:“这杯酒是哥哥对你的歉意,让你如此辛苦,杜老弟莫要推辞!” 李相月看向杜仲,他表情不善,握着这杯酒暗暗发劲,仔细看杯中酒纹波澜,竟是两人在相互较量。 杜仲 分卷阅读112 皮笑肉不笑,手上的力又加了一分说道:“楼主对你我都有大恩情,他在时给足了你我面子,哪怕是出了天大的事也有他顶着。咱俩的荒唐事没少算在他头上,人没了至今中原还留着他的骂名,算不算对你我仁至义尽?” “自是如此……可当时情况并非你所知的全貌,有些我也是力不从心。”韩邝手指勾住杯底,想要抬起瓷杯,又一次被他按在桌上。 “哦?还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杜仲戏谑,“你年长我几岁,与我志同道合,以往无论你同谁争论我都帮你说几句,但这件事我想说也是不好意思开口了的。” 韩邝叹气,松了力。瓷杯的平衡被打破,哐当酒水倾泻在桌上,引得李相月低声惊呼。 “杜老弟,有些事你也需得看清。我晓得你尊敬楼主,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像你第二个亲爹了。”韩邝知晓他要发脾气,朝后退了两步,视线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上说道:“他终归是个人,不是完美无缺的神,目光所及处也会洒下阴霾,他想的不一定是对的。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普天百信,信能让他们好的一切。” 第六十二章 62 杜仲没有应答,拿着筷子夹了筷春笋烩鲈鱼。专挑着肚皮刺少的地方,沾了点汤汁放进李相月的碗中。 她盯着碗中泛白细嫩的鱼肉,用余光偷瞟韩邝。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因为气血上涌带着丁点儿浑浊。他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可隐约总让人有丝许不安。 李相月筷子在碗中,转了几圈鱼肉被她戳成肉糜,放凉后稍稍伴着腥气,已是没有胃口。 三人无声的对峙,一人气定神闲,一人夹在中间尴尬不已,还有一人梗着脖子,喝了三杯苦酒。韩邝晃悠悠的坐下仿佛是醉了,语气软和了下来说道:“杜老弟,在倚月楼时我就没斗赢过你,现今又垂垂老矣,更是没有期望压你一头。罢了罢了!老哥哥也与你说说掏心窝的话。” “咱们倚月楼是倚老卖老仗着资历说话的地儿么?你扪心自问,除了楼主你服过谁?今日看傅天佑不顺眼就能与他从海里打到岸上,明日瞧见哪个长老迂腐,便话里夹话将他挖苦一番。最潇洒肆意不过,试问天下有几人如你全然不管不顾,顺着自个儿心意活的人?”韩邝张口就来,恐怕这几句在胸淌过无数遍,逮着个机会终于吐露出来。 李相月耸耸肩,头埋的更深,就怕一个不小心笑出声。韩邝不愧笔墨在怀,拐弯抹角的说杜仲不要脸面。想来也是,她遇见杜仲时,他就是事事无畏,既不担忧旁人评价,也无心博个美名。十年前时就是如此。李相月不敢想象韩邝见证过的,杜仲最年少轻狂的十多年,会是如何,大抵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人人见了活受气。 “咳咳!”有人喉咙不大舒服。 韩邝不去理会杜仲的眼神,继续说道:“楼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有你在身边,我不知他与你说了什么,可虎毒不食子!我不信楼主真想废了小公子,你的做法让我如何维护?与你为伍对不住夫人的知遇之恩,要不是她我现在都是乡下的穷教书先生。与你为敌?咱俩的交情,我也是不忍啊!” 倚月楼当年的风波李相月有所耳闻,起码近十年里,关于倚月楼的一切都变得黯淡。外有仇家滋事,内有争斗不断,估摸着人人都需找个墙头遮风避雨,有投奔杜仲旗下的,当然也有站在小公子身后的妙人。 不愿分门别类者,要么如傅天佑远走,要么就似韩邝归隐山林,真要这么说,倒也说的通道的明。 以前的杜仲听不得这番说辞,应当会话里夹棒的送回去。世殊事异,他也免不得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手仍然搁在杯上,不打算喝他这杯赔罪酒。 韩邝道:“怪我深居太久,不知夷人欺人至此,现下国仇在前,个人恩怨就先放放吧!你也好小公子也罢,都不如果来的重要,总盯着过往没意思哩!且说这次我来建安,给杜老弟带了份大礼。” 他说着从空荡荡的长褂里,拿出镶了珍珠的楠木盒,里头躺了块莹莹白物。凑着月光,竟然比珍珠还要惹眼。 杜仲眯眼道:“月贝令?你这是何意?” “国难当前,我也想出分力,免得真死在山林里碌碌无为了然一生。这是楼主赐的月贝令,可号令我坐下一万人。”韩邝说时,杜仲双眼骤然发亮,目光炯炯的盯住他,想从他嘴里听得更多的诚意。“再加白银三万两,可否一谈?” 仍与碗中鱼肉纠缠不休的李相月惊得手微颤,心道倚月楼当真藏龙卧虎,若不是没有谋反之心,恐怕天下十年前就要易主。 杜仲听得银两,终于松开蹙起的眉头,端起酒杯将残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面色柔和不少,但硬着一股气冷言道:“明日我会帮你引荐,至于襄王见不见你,我也无从决定。” “如此就谢过杜兄弟了。”韩邝一下从椅上挑起,没有半分喝醉模样,拱手道:“要是他日我功成名就,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说罢,又挥手让小二多少几道菜,尽管选贵的 分卷阅读113 来。 李相月浑身不爽利,觉着自己看走了眼,此刻的韩邝哪有掉书袋的样子,活像了市侩的商人。他与杜仲的交谈,没有老友的亲热,反倒成了钱货两讫的交易。 这股子吃了苍蝇的憋屈感,直到饭罢与韩邝告别才稍稍疏解。 “你当真要将他引荐给襄王?”李相月琢磨着,脑袋晃了两圈道:“前头为了百姓,后头为了仕途,本就是自相矛盾,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杜仲今晚敞开肚皮吃的开心,真是酒足饭饱之际,双颊绯红自有风有韵味。他夸张的扬了扬手中并不存在的扇子,令李相月想起南下船上的抚扇公子,举手投足间隐约显现贵气。 李相月正在疑惑,杜仲究竟是什么身世。少年成名,性子孤傲不可一世,种种的一切一团团一缕缕汇在脑海中,她好像要抓住些久被忽略的东西。 “韩邝是秀才出身,因为直言不屈得罪了乡绅,从未受过重用。最是凄凉时,只能喝水充饥,身子骨也是那时候落下病根,后头怎么养也是一把骨头。”杜仲说道:“他与夫人同乡,是一次探亲后带回倚月楼的。他开始习武时已年近三十,能有现今成就,可想魂中坚毅,他想做的从不会改变。” 习武讲究一个早字,幼年时身骨尚未成型,许多招式都能习得。随着年龄增长,限制也跟着增多,再想习得百家武艺所下苦工常人难以想象。 李相月不由暗暗赞叹,她七岁学武,幸得天资尚佳,云梦剑招又偏巧劲,才没有落下太多。三十岁习武,怕不是置死地而后生,方有建树。 “如你所说,他应是傲气之人,怎地这般市井?” “他来倚月楼时几乎没命,病好后就像换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个聪明脑袋,颇得楼主欢心。”杜仲解释道,怕她仍有疑问多说了句:“有些人将真话当假话说,把假话说成真的,这也是本事,既然摸不透他的心思,也就抓不着他的把柄!” 李相月想倚月楼果然非等闲之辈,她这种直肠子若在里头,怕不是吃的渣滓也不剩。只是杜仲眼高,怎么与他称兄道弟? “韩邝极为执着,是个有趣人。况且他为人仗义,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不会坐视不理,这不襄王缺人缺财时,他就送上门了。”杜仲耐心解释,末了收起他夸张的扇子手,眼神沉的可怕。 月贝令现世不久,他就来了建安,真是巧合?出钱又出力,只为谋个功名,以韩邝的傲骨,杜仲仅仅信了个四分。 “往后他去了万刃山庄,你与慎儿要离他远些,若是他问什么,装傻卖疯糊弄糊弄就行。” 李相月不解:“一会儿夸他聪明,一会儿说是兄弟,再过一会儿又要离得远些,你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莫不是倚月楼特色?” 知她打趣,杜仲心中包袱稍稍放下。两人许久没有轻松的拌嘴逗乐,拧着的眼角下拉,不知不觉多了道皱纹。 近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倚月楼里不再是安全之地,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北方虎视眈眈的夷人,还有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驶来的暗箭。 “总归是我连累了你,以后恐怕都没有安宁日子。于你我是放心的,断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杜仲挡在她的身前,影子投射在身上,沉甸甸的仿佛有重量。“我担心慎儿,她年纪小,心性天真烂漫。虽说是比旁的孩子来的乖巧懂事,但真被有心人利用,这点子小聪明就不够看了。” 从船上出现月贝令的那刻起,李相月便知道倚月楼也被卷入其中。杜仲的担心并无道理,凡是想对付他的或是想进而威胁到襄王的人,皆会将目标对准李相月母女,说句连累不为过。 “我们会当心些,你……也要小心。”李相月柔声道。 正是春风起,哪能不得意。有这句轻声细语,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庄的路上,杜仲又恢复到手舞足蹈的光景,看样子喝的确实太多。 到了庄口,远远的就看见灯火通明,林奇安正朝着这边望来,见是她的身影,大步跑来。 李相月怀中藏着的银子发烫,她颇为不好意思,今天为着自个儿的事耽误太久,这点儿才回来。 心想林奇安恐是担心她的安危,又惦念着银两,这才急匆匆的跑来。 还没靠近李相月三尺,杜仲身形一侧搁在二人中间,沉下脸。李相月不懂他的心思,盲从怀里取出银两,搁在林奇安手里,让他点点。 却见他摆摆手,喘着气说道:“下午襄王接到消息,云梦谷出了大事,她们没有往南走,而是去了北边。据说投了夷,掌门人也换了个,现在叫青还是红来着……” 李相月脑袋轰的空白一片,好好的云梦谷怎么会投夷? 第六十三章 63 消息是上午传来的,据说跑死了三匹千里马。襄王听后脸黑了一茬,在房中踱步险些踩穿青石地板,派人出去找了几回杜仲。等他回来,还来不及与李相月谈论此事,就被喊走。眼看一盏茶凉的功夫,两人仍是没谈出什么所以然。b 分卷阅读114 r   刚从万刃山庄下去,转身就投夷,明摆着打襄王的脸。若是不好生处理,将来怎么在江湖人中立威?但若是要讨个说法,就需得与夷人对上。圣上因为襄王抗夷有功早有忌惮,接连好几次请兵折子都被驳回,为了江湖门派出兵,恐圣上不会答应。 没有兵马,单靠武林人士,不是蜉蝣撼大树,找死么! 李相月盯着远处襄王院内摇曳的灯火,指甲不小心在木椅上咯吱划了一道,声音极其刺耳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从林奇安口中,她已知道事情经过。云梦谷一行,从万刃山庄下去,选了水路回程。未料船没按原定路线南下而是北上,后续内里探子也不得而知,只是前不久洪城突然出现云梦谷踪迹,不仅投了夷还改了掌门,探子立马匆匆的回来传信。 云苓一生最痛恨倚月楼和夷人,面对襄王的优待她愤然离去,又怎会投夷。李相月深知,多半新的掌门是沐青黛,只有她会钻进牛角尖是非不分。 上次在万仞山庄与她交手便觉得邪性,这么些年她的眼神变得愈发阴狠,如同泥沼中探出的手,越陷越深。沐家与倚月楼有仇,她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得到掌门位置,学习高深武艺报仇。 每每地位受到威胁,她就会使出狠毒招式。自己与她从小相识,一张床铺长大的都能狠心下毒手,李相月心里已有答案,怕是师徒情在她眼中也不过如此。 思及此处,心仿佛被揪住。师父但凡有反抗之力,便不会让沐青黛做出投夷的荒谬事,这般说来师父境地不容乐观。 “家父不止一次说过,云苓师太高风亮节,品行放在男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因着一位逆徒,云梦百年声誉毁于朝夕,实在令人愤慨!”林奇安感同身受,快刀门投敌的过往历历在目,现在又出个云梦谷,一时控制不住,直跳起来狠狠跺了两脚。“月姐,你说怎么就有这些不知羞耻之人?国家国家,没有国谈何家!” 李相月无力回答,就怕一开口,接连的叹息止也止不住。一棵树上的叶子都不尽相同,更别说天下熙熙攘攘来来回回的人。有人高瞻远瞩,看得清想的明白,有些人就看得到头顶一片天,哪知悬在最上的镰刀。 他们装作聪明的躲避天上掉下的石子,却没想落进镰刀口子里。石子或许要不了他们的命,镰刀却是实打实的追命鬼,奈何眼界就那么大,晓得疼但不懂死亡更加可怕。 何况此类人往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幡然醒悟,犟嘴逞强是一绝,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眼睛一闭就过去了。说直白了些,没什么办法治得了。 李相月仍然沉默着,烛火里她闷的像门窗上一动不动的壁虎。僵硬着身躯,以呆滞缓慢的目光盯着脚尖上,一块没来及擦拭的泥。 在无数次茶盏凉掉又换新的间隙里,烛光逐渐被日头替代,鞋上的泥渍风干裂成好几块,啪啦掉在鞋底下的青石板上。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李相月急切的冲了过去,不管是不是因为又沾上新的污垢。 出来的只有杜仲,一夜疲惫令他看上去老了几岁,胡茬长了出来,眼底青青沉沉的黑了一圈。他做个嘘的手势,让李相月先往后退,自己则帮襄王带上了门。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一直到进了李相月的屋子,将慎儿赶出去又喝了一大口凉茶,他才开口说道:“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出发去聊城。”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道:“慎儿就不去了,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投夷的不止云梦谷一个,咱们需对付的人太多,危险至极啊!” “师父怎么样,有她的消息么?”李相月逮着他说话的间隙,忙问道。 杜仲摇头又点头,眼中淌出迷惘回道:“探子未说云苓怎么了,但这个节骨眼上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 要是云苓真出了大事,一定不会没有风声。现在寂静一片,多半是被人控制,不伤及性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走陆路回去的门派没出大事,走水路的要么投夷要么直接灭门。想不到夷人的手伸的这么长,内陆三条水路占了两条,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这便是他与襄王彻夜长谈的缘故,失了威严在疆土安危上不值一提。如今看来,夷人尚在许多不知道的地方布了暗桩,不将他们一一拔尽,谈何驱夷! 李相月稍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去收拾,推门时忽然站住,转头问道:“你说这次凶险异常,不让慎儿跟随,为何没有阻拦我去?” “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哪怕千方百计阻你过去,我前脚离开山庄,你后头就能悄咪咪的跟上。再说了云梦谷是你师门,探个究竟救出云苓也是你的职责,你想做何必扰你不安?”杜仲觉得她问的有些可笑。 李相月盯着他的双眼,嘴角向上微微翘起,不再多说什么,火急火燎的收拾起行礼。 第二日出发时,才发现原来同行多达百人。投靠襄王的各门各派均派了几位武艺高强者,个个满脸严肃的互相低语。 “娘……”慎儿抱着李相月,她被留在万刃山庄由子衿和雷驰照看,从未分离的二人,此刻 分卷阅读115 心中酸涩难以言表。 襄王说了几句,他有皇命在身无法擅自离开建安,正好也趁着这段日子好好查查渗透入疆土内的夷人。杜仲比昨日又憔悴了点,他全权负责去洪城之事,一晚上仅仅打了个盹。 等一切备好,要出发时,庄门口出现两人。 男子背靠木质轮椅,调皮俏丽的绿衣姑娘缓缓的推动向他们驶来。 林奇安讶异说道:“这不是……这不是那位姑娘!” 李相月正想问他,这两人来历。身旁杜仲先反应过来,拱手说道:“晨间露重,小公子还是不要出来为妙,有什么事让疏竹同雷驰说声便是。” 话倒是恭敬,但身姿站的笔直,星点儿没有行李的模样。傅疏竹见状,鼻子朝天冷哼一声说道:“杜护法,听说大家都要去聊城,怎么无人与小公子知会一声?我们在庄子里真成了人人嫌弃的废物了?” “疏竹!”小公子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低声呵斥。 “杜护法,洪城的事我有所耳闻,眼下正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关口。我虽说已是个废人,但还有几个忠仆,我想不如一道去。作为倚月楼的一员,哪有光让护法出力的道理?”他面色白如墙灰,一双眼却格外明亮,话里客气中带着用身份压杜仲一头的意思,擎着一抹笑等他回应。 两人互望的几息,杜仲脑海骤然想到月贝令。倘若真如他所想,小公子是倚月楼的叛徒,将他带在身边不失为一件好事。一来他能好好的盯着小公子,让他不敢大动,二来也是个试探他的良机。 于是乎他笑道:“小公子是楼主的儿子,杜某不过是区区护法,既然你要去,在下自然没有拦的权利。只是咱们一路北上,选的是最凶险的河道,小公子可顶得住?” “呸!”傅疏竹恶狠狠地吼了声,小公子如今模样有这般下场,还不是拜你所赐,好个不要脸的东西,敢当着这么多武林好汉的面不留情面的说出来。 “我躺了这么久,既没好过也没得更差,左不过就是这样了,多劳杜护法费心。”小公子扬手,暗处显出几人三下五除二将他搬上马车,布帘落下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咳嗽。 李相月望着杜仲,不明白他为什么针对小公子。那男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又是病怏怏的,话多说几句都带喘,实在看不出端倪。 这厢杜仲眼眸深重,小公子心思颇深,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韩邝,甚至韩邝也在他手里吃过亏。偏偏城府没落在正途上,从小就心狠手辣,他口出不敬便是想试上一试,果不其然毫无收获。 他自嘲的弯弯嘴,要是这么几句就能将他试出,也不会导致倚月楼没落十年。手背在身后心想,人老了就爱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时候他如此天真了? 算了罢了,走一步是一步,满盘棋子算个干净又如何,总归时不时有天外来物搅乱阵脚。他在算,小公子也在算,倒要瞧瞧谁能越过谁去。 杜仲对襄王深深鞠了一躬,昂首道:“启程!” 第六十四章 64 选了最近的水路且是顺风,没日没夜的走了大半月,直到风尘仆仆的到了聊城外,众人才稍喘了口气。 杜仲下船与岸口的守卫攀谈,好些个不熟水性的汉子趴在甲板嚎啕大吐。空气里弥漫酸苦的涩味,只有李相月站在船头似乎没有闻见味道,一心盯着守卫上上下下动个不停的嘴瓣,想提前知道洪城的情况。 岸口附近驻扎了十多名守卫,休息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帐篷里,从挂在外的衣裳和化成炭灰的火堆看,应当是日夜轮守。 这面对着南边,就有十多名。遥遥望去城内高楼上站了不少执勤守卫,面容严峻无一例外看向北方。 他俩攀谈了一会儿,杜仲拿出襄王的令牌。守卫凝固的表情才出现丝丝缕缕的松动,眉毛眼睛挤在一块,嘴角咧出两条纹裂,恭敬的放了行。 聊城是水城,城中就横亘一条极深的护城河,民间传说中直通南海,偶有龙吟穿云不足为奇。当然这仅仅是个传说,那河两岸修了极高的水堤,河成细带状又深又窄,起风时狂风夹杂水汽拍打两岸,形成了龙吟的错觉。 每个城市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传说,图个吉利也好自抬身价,更多时是商家起个噱头一个不小心多赚好几倍。聊城知府安排一行人住的地方就是如此,取名龙吟堂,坐落在护城河旁仔细听还真能听见一二两风声。 “早两天咱们收到消息,就知道襄王要派人来,这地儿就清空了,除了您们就几个跑腿的下人!还请各位放心,绝对安全舒适。”聊城知府姓吴,哈着腰眼神不时向人群中偷瞄,露出疑惑道:“不知襄王是否同行?若是在这地儿怕是不够看了。” 杜仲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白底青细纹瓷是个好东西。吴知府目光一直伴着茶盏,深怕他不留意碰碎了,见他放下才惶恐的拍拍胸脯。 “襄王随后就到,吴知府打算让他住在哪儿?”杜仲心底了然,龙吟堂里的摆件恐都是吴知府自个儿出的,想在 分卷阅读116 襄王面前博个美名,没成想人未到。 吴知府接嘴道:“在下寒舍早早清出,就等襄王大驾光临。” “你也晓得襄王的事咱们下面的人无权过问,具体是哪天也说不上来。不过看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杜仲招招手让吴知府凑过来,轻声说道:“襄王喜洁,住的地儿必须一尘不染,若是有那么点灰……” 他拿起茶盏就往地摔,笑嘻嘻说着:“下场可不比这瓷要好。” 吴知府吓得脸色骤白,没空想茶盏价值几何,匆匆道别回家扫灰去了。 “你吓他作甚?”李相月捂嘴偷笑,杜仲严肃起来颇有仙风道骨,要不是她亲眼见过襄王怕不是也会信一两分。 杜仲与她的屋子是正对门,说什么都能听见,只见他拿起桌上仅剩的茶盘说道:“本朝积弊已久,重文而轻武。无论何地都是文官治武,武官有兵无权,久而久之自是节节败退。文人骚客最是感春伤秋,领兵打仗是一窍不通。偏生圣上年少,身边但凡有个吹耳旁风的,皆会信上一信。长此以往,军官受妒,文官贪墨,怎么打的赢?” “聊城与洪城隔江相望,洪城半年前沦陷,聊城便成了最后一道防线。老天爷怜惜,这江水凶险万分,乱流急促暗旋遍生。夷人不熟水性好几次想强行渡江都被聊城守军击溃,便也僵持不下。”杜仲声音越来越低,手大力地锤在桌上:“我们过来时的口岸,驻守在那儿的兵卒已是半年没有休息,晒出的衣裳被褥又脏又破。你再看看吴知府,随手就能给出白底青茶盏,穿的绫罗绸缎,宅邸能容下襄王。这些年他又从军费粮草里抠搜出多少来?” 他语调复而高昂,俨然控制不住:“就怕洪城不知道似的,清空城里最好的客栈,想不清楚是真傻还是装傻。每每念到倚月楼在战场上与人厮杀,襄王一把年纪了带兵浴血奋战就养了这么群玩意儿!圣上还将他们当做宝贝,国库年年亏空着也要奖赏,我就气不打一出来,有时不禁想这天下不如换个主一了百了!” 李相月垫脚捂住他的嘴:“这话也是能瞎说的?” 顺势,杜仲低头将头阖在她的肩上,侧头低声道:“只要天下不是夷人的,谁当皇上都可以。到那时我完成楼主的嘱托,脱了这重重困境,博个轻松自在岂不舒适?” 李相月退后一步躲开他呼出的气息,脸颊泛起红晕,恼羞说道:“你说的轻巧,天下乱了近二十年,想要平复谈何容易。再说你口口声声说着仅是楼主嘱托,殊不知自个儿也是心事满怀,随便来个人你能放心?莫不是在我面前惯会说胡话!” 楼主在时,有他庇护,杜仲是个眼睛长在天上的意气少年。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全凭心意。楼主故去的十年,他经历众叛亲离,以为爱人永逝,看尽人间冷暖,与这人世纠缠太深。再如年少所走就走,怕是过不了自己内心那关。 杜仲一愣,心想自个儿在她面前就是白纸一张,瞟眼就能看的通透,无奈说道:“那你也看明白了,我心明君何许人?” 李相月抿抿唇,不该说的知道了也不会说,而是落下一句:“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不妨人未老,长与月相期。”杜仲桀然一笑,很是坦荡。 李相月倒也不想说些难听的话。与他说了点别的,多半是唠家常的闲聊,参杂着关于洪城的消息。杜仲派了倚月楼的密探入城,最多三天就能摸清里头的情况。 这一谈就到了晌午,期间吴知府让人过来询问自己襄王有无其他喜好,被他拒后也不恼。每隔半炷香的时间敲一次门,李相月先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在人家地盘上,总不能现在翻了脸。 杜仲无法,铁青着脸去了趟知府家,回来时夕阳西下,他捧了杯茶悠悠看起落日。 “杜护法兴致不错?”龙吟堂为了让客人能看见飘带似的护城河,特意在每间屋子里隔了个大露台。屋子与屋子仅用水草席子编制的屏风,小公子的声音透过来很是柔和好听。 兴致谈不上,去了趟吴知府家,原以为会憋出一肚子气,结果看了笑话。因着害怕襄王突然拜访,吴知府带着全府女眷,上到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下到将将会走路的孩童无一不握着抹布擦个不停。 他几房小妾,按着文人喜好选的,柔柔弱弱,哪儿做过粗活?整间屋子哀嚎遍野,小孩哭声,捻醋卖惨声络绎不绝,再看看吴知府涨红的脸,杜仲觉着聊城也不是一无是处。 良好的情绪被小公子的声音打破,他冷冷地说道:“江边风大,小公子要多注意身子,夫人年纪大了,你该为她考虑考虑。” 小公子仿佛没听见自顾自说:“我很喜欢龙吟堂的名字,能听潜蛟龙吟,望万里河山,真当十分有意思。” 杜仲微微侧目,嗅到他话中藏着的小心思,不由深重的看了他一眼,隐约一个轮廓没什么特别。 “杜护法,疏竹对你有不敬的地方还望海涵。”小公子不让他继续深挖自个儿的心事,扬声说道:“她就是个孩子,这些年母亲将她保护的太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往后我会 分卷阅读117 多看着她,不让她乱说了。” “她是傅天佑的女儿。”杜仲的回答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公子点点头,也将头侧着看向旁边那个雾蒙蒙的影子道:“杜护法,无论你信或是不信,我并不恨你。诚然在尾骨被打断的一两天内我对你是有怨恨,这是人之常情我想你能理解。现在我对你是感谢,或许说很是欣赏。” “如果不是我打断你的尾骨,倚月楼现在就是你一人独有。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地位,反而欣赏将一切夺走的人。小公子若不是说个笑话,那便是怪人怪哉。” “倚月楼里谁不是怪人,我是倚月楼的小公子难能不怪?成见就像一座山,小时候我做事冲动让你操心了,但你不是十年前的杜仲,我也不是十年前的商陆,人总会变的。”小公子闭上眼,仿佛真听见龙吟般咧开嘴似孩子般大笑,笑到眼泪迸溅,颤抖着从椅子上摔下来,仍然不能自抑的笑着。 笑到杜仲以为他就会这么着晕过去,突然笑声停歇,就像被人定了身,结束的很突然。 “其实我和父亲一样,想做的一样,期待的也是一样,我是他的孩子,怎么会与他不像呢?你说是不是?杜护法。” “你永远比不上楼主。” 小公子毫不在乎他说的什么,回道:“无妨,往后你就会明白我比他更出色,他做不到的我可以。” 第六十五章 65 塌上滚了一遭,仍是了无睡意。杜仲索性起身,取出床头一直温着的高粱酒。这酒烧喉,寻常他不会沾,可现在唯有这种刺痛能让他有踏实感。 令他如履薄冰,不得踏实之人正是小公子商陆。一番话说得玄乎其玄,挑明了他不是简单人物,明里暗里都有小动作。偏生杜仲没收到一丁点风声,唯一的月贝令还是人家特意放出来的。 雾一样的迷无时无刻不将小公子笼罩,杜仲恍然察觉,他说的不错,没人十年会一成不变。可杜仲对小公子的印象却始终停留在他十一二岁时,为了问出俘虏的话,又是用毒又是火烤的歹毒模样。 楼主说这个孩子不像他,也不似夫人。楼主夫人柔弱,天性敏感脆弱,海边起阵风她都要为海中鱼儿安危感思,两个忠厚之人生的孩子却藏着满肚坏水。 但现在的小公子大不同了,他随和懂礼待人处事越来越有夫人的影子。时不时说些百姓劳苦天下安危的话,似乎颇有楼主遗风。杜仲被高粱酒呛了下,猛地咳嗽几声将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排除,回想楼主临终前的嘱托,明白小公子仍然是小公子。 包裹上善意的外衣,和时刻体虚柔弱的假象,他的确成功了。近年他在倚月楼的名声逐渐回暖,因着楼里多是迷途知返人,似乎他的过往都能用少年心性一笔概过。尤其是近两年杜仲听到不少希望商陆当楼主的声音,他要么装傻要么断然拒绝,始终没有松口。 倚月楼不能交在商陆手上,这是楼主生前最后一句话,他必当以死守诺。 高粱酒一杯杯下肚,愁绪不减反增。 屋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是茶杯落地声,一道黑影从露台蹿进来,随着风跪在地上说道:“主上,属下来迟了。” 来人面容普通,转眼就能忘记。鞋面上露出个脚趾,被他不好意思的缩了回去。 “怎么耽搁了几日?”杜仲问道。 黑衣人回道:“洪城前几日不知从哪儿知道您要来的消息,打南面入城的口子统统封了。我和几个兄弟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让咱们进去,差点暴露了。无法我们只好北绕,正赶上北边流民入城,夷人现在提倡怀柔手段,这次倒没有太为难,让我们进去了。是以晚了几天,让主上久等还望恕罪。” 杜仲颌首,手托着下巴道:“里面情况如何?可有见着云苓师太?” “大街小巷处处是士兵,稍露出不寻常便会被盘问,云梦谷的人见着不少,云苓师太据说是病了正在洪城养病,那几天并未看见本人。百姓每日正午可到城心高塔处领个窝窝头,塔下发粮食之人是云梦谷的新掌门,说的……”黑衣人停顿,抬头望了眼杜仲,难为情的说道:“说天与地辽阔无垠,大家都是长在地上,需要吃饭喝水的人,没有汉人与夷人的分别。夷人侵略咱们的领土也是为了学习咱们先进的文化,是抱着天下大同的心思来的。” 从嗓子眼里哼了声,杜仲把玩茶杯,差点又要弄坏一套白底青。 “他们这是见仗打了十几二十年,两败俱伤,想明白了民心所向,天下所归。照你说,沐青黛是心甘情愿给了做筏子了。” 黑衣人回味下,云梦谷的新掌门始终带着一顶遮脸纱帽。一副大善人模样,很是热心的宣扬夷人给的好处,怕是在她心中自个儿就是天仙菩萨下凡。 “主上,属下还有一事禀报。”这么一回忆,黑衣人又将一件事与云梦谷联系起来。“因为您特意嘱咐过,要留意云梦谷的一举一动,兄弟们日夜都盯着,发现每每落日后,夷人便会带着云梦谷以及投敌的各派去南边口岸处。咱们 分卷阅读118 好几次想跟上,奈何那些夷人应当是精心挑选过的,稍听见风吹草动就带着众人绕圈,属下也未查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向着南边口岸去,怕是想对聊城动手。洪城守将是夷人赫赫有名的布日固德,此人好大喜功,英勇善战将两国交战线一路南退到洪城。结果拜在洪城的天堑上,他不服输人又倔强,既不肯放了洪城又无法进一步南推。 上次想了个将战船连成一线用铁索相连的法子,渡江未至一半,就被聊城的火攻烧了个干净。杜仲不信他会私心,估计想利用投诚的江湖人士一举渡江。 “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主上重托。”黑衣人极是自责,眉毛拧成一团,面巾下的牙齿狠狠打颤。 杜仲扶起他,夷人已有准备。派去的探子多是善于隐匿,而非武功决绝,选择退出而非进一步跟踪遭到暴露,他们做到了能做的极致。 剩下的,得靠自己。 起个大早,杜仲受邀去了知府府邸,提点他些改注意的事,威志晌午便觉得困乏,要了间屋子午睡。 直到下午,也没从屋中出来。吴知府立在屋前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他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喊他起来,又怕惹了杜仲不快。他可听说了这位杜先生是襄王跟前的大红人,凡事皆要与他商议,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襄王的心头肉,需放在案台上点香拱起。 “老爷,这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中午也未出来吃饭,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奴仆哈腰的模样与吴知府颇为相似,腆着笑脸想帮他找个主意。 吴知府摸了把下巴上的长须,仔细思考了几遭,摇头说道:“杜先生是江湖人士,怎么能将他与常人比较?江湖人三天三夜不睡的日子比你洗澡搓下的泥还多,这会儿多睡一俩个时辰你要去吵他,掉脑袋的时候你可别指望我救你!” 奴仆吓得魂飞魄散,忙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小的知错,再不敢提要去喊醒屋中贵人的事。怕不是被吴知府的眼神吓着,又或者是见过杜仲本人,觉着并非常人,奴仆在很长一段时间同人说起这事,不敢直称其姓名,而是那位贵人称呼替代。 殊不知那位贵人早出了聊城,在城外密林处等到了想见的人。 他翻身从树上下来,接过李相月手中的包裹,翻查了一会儿问道:“龙吟堂里有没有人跟着?尤其是倚月楼的人。” 杜仲没明说,李相月却明白他的意思,回道:“我同林公子说了,今日有私事需与你一道离开一会儿,又怕人言可谓背后说我闲话,让他扮作我模样在我屋中候着。” “你倒是信他,与我出去还怕背后指点?”杜仲拿出包袱中的衣裳,破破烂烂。再用泥巴摸了把脸,穿上空落落的很是凄惨。 李相月没好气看他,不知是谁半夜突然闯进房间,噼里啪啦说了通,她尚未理清思路人就飘然离去。 林奇安是与她一同南下的人,若说信任她能放心的也就他一个。找了个最合理的理由,搪塞他。 就这样,杜仲还莫名捻酸,李相月没好气的转身躲到树后换衣裳。就听到背后杜仲阴阳怪气说着:“我放心的可就你一个,不似你信任之人多于过江之鲫。” “林公子比我小几岁,慎儿还得唤他一声叔叔,真不明你这冲了天的酸从哪儿来的。”李相月把换下的衣服丢在杜仲身上,两人现在都是寒酸样,配合着将腮帮紧缩,与北方来的流民有三四分像。 估摸着是真气着了,李相月从地上再挪块泥搁在他脸上抹匀,笑眯眯地将他脖子手背都涂上。经阳光一晒土壤凝结干裂,皮肤水分随着土壤干裂而一同蒸发,留下纵横的裂隙,与流民又像了两分。 易容易的是神而非面容,容貌再相似神态让人一眼能看出也无用,容占四分神为六成。云梦谷弟子必须出谷历练,易容是必需课。 皮肤干裂并不舒服,皮肤一阵阵瘙痒,杜仲忍着不去挠,埋头把衣裳拉的愈发松松垮垮,自个儿嘟囔道:“我也打你一轮呢,按辈算不也能唤声叔叔?” 李相月听了,先是忍不住笑意。觉得他个七尺男儿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同慎儿一样,见不得别人粘他。又想两人本就是父女,血脉传承说不准慎儿就是像他。再细细思索,看他发闷的眼,恍然大悟。 他说过很多承诺,慢慢的都在兑现。他或明或暗的问过她,既怕说重了将人逼走,又怕她不留神就离开。也许他最需要的恰恰是个承诺,方能将他的心搁在肚里,怪不得他患得患失。 “你说谁能让你夜里入房不赶人走的?你又说说谁能事都没说明白就同你单独出来的?”李相月挽住他的胳膊,佝偻着背,装作四十多岁常年劳作的妇女,仰头瞧他问道:“眼前的看见的摸得着的才是最相信的,剩剩醋劲吧,咱俩还没老到吃饺子没味的程度。” 杜仲瘪嘴,又因她挽着自己而暗自开心,僵持着不想表露太过。只是一只手搭在她手上,故作跛腿状。 两人互相搀扶着,像是备受风霜逃命而来的苦命夫妇。 第六十六章 分卷阅读119 66 “洪城易守难攻,东西两面环山且奇石陡峭。南边江口汹涌,河底暗旋遍布。就是最熟悉江上环境的鱼漂子也不能保证平稳渡江,何况夷人严防布守,想大举渡江根本不可能。唯有北边一条大道可以进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不是洪城守卫贪生怕死,夷人尚未到就弃城而逃,此地仍握在我辈之手。”两人轻功了得,又有探子提前划出最近的路线,是以到洪城北时日头正足。 李相月搀着他,两人踉踉跄跄地靠近插了两面夷人旗帜的城门。 城外排起长龙,都是受北边战事影响,逃荒的流民。 “布日固德英勇善战硬生生打出一条路,直通中原内部。但除洪城外战事主要还是集中在北边,他像是伸进咱们体内的手,必须要除掉。”杜仲低声说道,面容变得愁苦起来,双颊刻意朝里缩了缩用牙齿微微咬住。“不过洪城地势崎岖,他既无法东西扩,几次南攻都以失败告终,长此耗在洪城上的军资数量之多无法想象。我听说夷人大汗对他颇有意见,想要他让出洪城击中兵力攻打其余地方,早日覆灭我朝。” 李相月默默地将衣领朝上提了下,掩住口鼻,头发被她解开打散,风一吹便将面貌挡了七七八八。透过发丝,她一双眼扫过城防布控。城楼顶上站了十名士兵,背着铁弓身前是重弩,方向正对着城门下接受检查的流民。 一旦发现异常,负责检查的士兵用刀直接将人抹了脖子。拖去一旁随便找个坑埋了,空气中弥漫血色腥气,逗弄不少苍蝇飞绕。 看样子布日固德是不打算放了洪城,不断招揽江湖人士,说服流民怕不是想再次南攻。 “亲人同伴就在眼前被杀,他们居然无动于衷,仍想着去洪城。”李相月呢喃道,接受检查的流民表情冷漠,前头有人被杀也只是短暂的露出害怕的神色,然后继续期望着能进到洪城。 杜仲见怪不怪,跟着襄王这么些年,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太明白乱世中活着就是唯一:“洪城到了晌午,云梦谷会给流民一人发一个白面馒头。如果选择绕开洪城,这些长途跋涉的人或许就要死在路上,再说了去了别的城又如何,没准城门都进不去。” 李相月回想聊城与洪城一江之隔,却廖无流民,除开江水涛涛的缘故,恐怕也有吴知府的一份力。想到这儿,从脚心升腾起阵阵寒意,似一双大手揪住她的心脏:“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 她扭头问杜仲,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也许快了。”两人愈来愈靠近城门,话更像是含在口中,轻飘飘地呼出来。没人说得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但都期望着盼望着早点结束,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守卫将二人拦住,上下打量着他们,问道:“哪儿来的?” “北边凉山附近的小村子,那边打仗只剩下我们俩口子。听说洪城发馒头,就过来试试。”李相月说的是当初她与慎儿住的村子附近,她们南下前就被夷人占了。长期呆在北方,使她会说一些方言,夹杂硬坳的官话,像那么回事。 两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二人,突然抓住李相月手,强迫着她将掌心打开。掌中因为泥土而显得沟壑纵横,老茧处处有,受了泥土影响,格外醒目。 李相月心提在嗓子眼,明白他是在看老茧的分布。真正常年劳作与习武之人的老茧位置长得不一样,好在她在北方时没少做活,双手与细腻二字无缘。 “你的手也拿出来!”守卫将她手甩开,嫌弃的用手帕粗略擦了擦,视线转向杜仲没好气说道:“快点别耽误我们时间!” 李相月呼吸一滞,目光也落在杜仲的手上。他虽习武但既不舞刀也不弄剑,一双手生的修长白皙,哪怕有土盖住肤色,也能从略微显现的皮肤处看出他的养尊处优。 又恶狠狠的骂了句,杜仲像是没听见似的,仰头盯着守卫,双颊刻意压住显得十分消瘦。 守卫神色骤变,抽出刀就要朝他头颅砍去。李相月见状赶忙挡在二人中间,杜仲好像被什么碰撞般猛地朝地上倒去,两只手在粗粝的随石子上滑行。 似乎被突然戳中难以忍受的部分,杜仲嚎啕大哭起来,说罢伸出手朝向李相月哭喊道:“疼疼,要娘子呼呼!” 李相月从他凌乱发丝下看出闪亮的双眼,蹲下身抱住杜仲也跟着哭嚎:“官爷!我家本是四口人,死的就剩我俩。他是个教书匠,一把年纪头发都白了,再这么一打击脚也跛了,人也傻了。求官爷好心,放咱们进去吃口热饭吧。” 摊开的手心里血肉模糊,别说老茧能否看清,就是掌纹也都被抹掉。杜仲可怜兮兮地维持摊开的动作,神情天真如同孩童。 守卫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想看出不对劲之处。好一会儿后,让开一条路道:“你们进去吧,夷人汉人一家亲,总会有口热饭吃的。” 李相月暗想,路边坑槽里如此多尸首,亏他能说出一家亲的话来。面上却是感恩戴德,扶起杜仲一瘸一拐的从守卫身旁路过。 一道劲风袭来,守卫伸出脚绊住杜仲,做的事出其不意的 分卷阅读120 打算。若真是习武之人定会有所反应,这种无意识的反抗最为可怕,一不留神就会暴露。 哐当,杜仲面朝下的倒在城门口,额头磕了道细长的口子,从眉心到右眼眉骨处,绵延着眉毛的位置,血唰的流了半张脸。 “官爷!你这是什么做什么啊!我家这口子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要是舍不得两个大白馒头就别让咱们进去了,不吃还不成么!”李相月用手按住他的伤口,另一只手摸着他的手背,悄悄的敲打两下。 受到回应后,她略微放心,面上哭的稀里哗啦,扯着喉咙嘶嚎。已有流民围了过来,城门一时变得拥堵,楼上的重弩手见状,拉开了弓弦。 “好了好了,不小心罢了,快些进去吧晚了就吃不着热乎的了!”守卫极不耐烦,一边呵斥众人排队检查,一边用余光盯着二人,心道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 直到走进洪城,选了个小胡同巷子,李相月张望些许后问道:“你还好么?” 解发时藏好的簪子拿出来,一点点挑去伤口中的石子,血痂凝固变成一个个黑紫色的小点。李相月心有不忍,眉头紧皱用指腹一点点探着伤口里是否残留石子。 小心再小心,一手还不忘按住杜仲眉骨上的伤口。 杜仲见她眼眶渐渐红湿,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与她十指交握问道:“像不像以前,我帮你挑石子的样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惦记这个?”李相月红着脸从他手里抽出来,明白他已经没有大碍。“洪城里守卫众多,接下来还要辛苦你装疯卖傻了。” 谈不上幸苦,杜仲挑眉装作不在意,没想挑到伤口,鲜血涌出又流了小半脸。 李相月责怪的要帮他按住,就听见外面一阵闹腾,已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好像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 抬头看太阳真好挂在头顶,脚下的影子缩成一小团,已是晌午。 人群走向是城中高楼,云梦谷粉色的身影在一片灰蒙蒙的铠甲中格外醒目。他们站在中间,外头是维持秩序的守卫,人群被分成三股,一个个的向前领馒头。 杜仲与李相月夹在人群里,朝前一眼就能看见带着帘幔的沐青黛。腰间垮的长剑也是十分眼熟,应当是云苓师太的配剑。她如今穿的比普通弟子好上不少,粉色的劲装,腰间白色的腰带上挂了细细碎碎的金色吊坠,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两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到她的兴奋,骄傲。望着高台下茫茫的人海,她仿佛是君临天下的王者,等待众人的膜拜。 替她分发馒头的弟子,杜仲十分眼熟,若是没记错是万仞山庄上替李相月说过话的范珩与慧灵。他们动作很是熟练,对着流民也是和颜悦色。 “一个馒头要用一两细面粉,细面粉如今与黄金同价。你们能吃到多亏我们云梦谷心胸宽厚,好善乐施。当然也有布日固德将军的体恤,你们应当明白这个命是谁给的,心里头要想着谁!”沐青黛嗓子眼里传出莹莹笑意,抱住剑居高临下看向众人。 李相月手微微用力,碰到杜仲的伤口,引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意思。”李相月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握的更紧。 杜仲说道:“无妨,我知你心里不舒坦。” 心中不舒坦的何止李相月一个,发馒头的范珩慧灵同样朝后望了眼,彼此相望眉头挤出深深的川字。 百年云梦谷,终究还是毁在沐青黛的手上,如何不急如何不气,可刀在脖上,不能不屈。 第六十七章 66 人头攒动,许久终于轮到李相月。 她伸出惨兮兮的手,眼睛透过头发丝盯着范珩神情中的细微变化:“两个馒头谢谢。” 范珩拿馒头的动作已经形成定式,手的反应比脑子快,拿起两个馒头正想给她时突然停住。视线在她身上打了圈,然后落在她的掌心上,馒头被他收回,按捺住激动的语气说道:“馒头放太久凉了,我去给你们拿两个热的。” 木框中的馒头仍有热气,在北方的春日里袅袅上升一股白烟,与刚出炉的馒头比自然是凉了,但放进肚中却足够热乎。他仿佛没看见这正在上升的热,侧身望了眼正激昂说着“大道理”的沐青黛,用纱布将木框盖好,稍一用力就抱着整个木框离开。 回来时,刚刚过去半炷香。他装作不经意在框中找了两个馒头放在李相月怀中喝道:“拿了就快滚,咱们这里一天一人只能领一个!” 李相月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忙哈腰点头把馒头塞进怀里,找个空隙带着杜仲钻了出去。 街道空落落的,流民集中在高楼下,普通百姓被夷人屡次骚扰也是能避则避,昔日喧闹的集市好似一潭死水。 他们躲在一处屋檐下,面前是从前小贩卖货剩下的架子,李相月拿出馒头细细的掰开查看。 “我与范珩师兄一道外出游历,易容也好武艺也罢都是一块儿学的,我猜他一定能认出我。” 李相月在赌,铤而走险的从 分卷阅读121 范珩那儿获得她想要的消息。方才她细致的观察过范珩的神情,他没有沐青黛的兴奋畅快,满目惆怅。就凭他对云梦谷的这份心,她愿意一赌。 “找到了!”在第二个馒头底部有个小拇指大小的洞,里头是藏了卷好的小纸条。简单的黄纸,应当是他悄悄留下来的,书写的极为潦草,只有几个潦草的字。 “师父有难,未时街口见。” 李相月递给杜仲,如他猜想,云苓师太被人控制起来,沐青黛被扶作傀儡上位,至于夷人究竟做的什么打算还需等见着范珩才知晓。 馒头一抢而空,范珩看着空空如也的木框给慧灵使了个眼色。他们现就住在布日固德府上,与其说是暂住倒不如说是软禁。除了沐青黛外,他们被分成男女挤在一间屋内,每天派遣两名不同弟子派粮,防的便是他们与城中百姓有过多接触。 范珩很庆幸,今日出来是他与慧灵,若是换了别的弟子怕就要错过这次机会。照惯例,夷人士兵会先送沐青黛回府,而他们则要被带到靠近南部江边的护城河处。 四名夷人士兵前后将他们围住,寻常人看来是保护,实则是在监控,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尽在四人的眼中。包括他递给李相月的纸条,也是借口方便在厕纸上撕下,借着地上的灰撩草写了几笔。 他甚至不敢确定,李相月能不能看懂上面的字迹。不由后悔自己应当多准备些早准备点,要是因为他的失误而将机会白白浪费,恐怕会抱憾终身。 未时的街道太阳晒的瓦砾油亮,道道折射的光使众人纷纷将手放在眼上,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范珩的手抱着木框,眼睛晒的被迫半闭上,但正是他没有挡住眼前的小小视野。余光处看见屋顶蛰伏了两人,这光景大约没人会抬头看向明晃晃刺眼的瓦砾,李相月与杜仲就趴在高低屋檐折角处,用投下的阴影盖住自己的身形。 以范珩的打算,最佳动手时机是靠近护城河的一小段河堤上。夷人士兵没日没夜的修葺新战船,打凿冶铁的声音可以恰好的掩盖打斗声。更重要的是,经过他好些天的观察,河堤处有个被河水冲刷出的凹洞,被河岸小兽利用挖了个深坑。他看了许久,小兽进去后一整天没出来,他想应当是挖穿了可以通到外头去。 手指在木框边缘指了个方向,范珩忐忑的跟在夷人士兵后。 咔嚓一声,李相月趴伏的屋檐处有块瓦砾突然松动,眨眼的功夫掉在地上。声响在寂静无人的街道格外清晰,夷人士兵被声音吸引,欲转头的功夫,一块碎瓦砾直插入其中一人喉咙,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踉跄倒地。 接着身后的范珩丢在木桶,从后用胳膊肘擒住夷人脖颈,一手抽出夷人士兵跨在腰间的佩刀,从上至下将他桶了个透。鲜血随着刀刃,淌了范珩满身,激起他眼中更深更浓的恨意。 李相月与杜仲已从屋檐翻下,流云出岫手打在夷人胸膛,当击毙命。 还有一人被慧灵制住,手掐住他的脖子只要稍稍扭动就能将他杀死。偏偏此时,她发现这位夷人士兵很是年少,约莫十四五岁生的比同年龄的要健硕,是以当时未发现,可正对着他面庞的稚嫩却是做不了假。 他就是个孩子,慧灵下不去手。在这刹那的犹豫间,那少年从怀中掏出烟花簌的射向空中。时间之快,慧灵根本没有时间阻止。 范珩眼疾手快,用刀抹了少年的脖子。 “对不起。”慧灵慌了,烟花升空不一会儿就会有士兵包夹过来,他们四个一个都怕不掉。 “师父被关在布日固德府邸的地窖内,手脚都被玄铁寒冰锁住,无法动弹。夷人想修建能平稳渡江的战船,把稍识水性懂得造船的门派都绑了来。据我所知除了云梦谷外还有莫家堡以及些长江边上靠水吃饭的小门小派,我们没日没夜的帮他们训练夷人士兵的水性,莫家堡莫夫人娘家是海沙帮人,晓得点造船之术很受重视,依我看照这进度下去,渡江是迟早的事。” 范珩急匆匆的说了他知道的事,走陆路的门派无事,而走水路的门派却都到了洪城,就是看中他们的水性。愿意为他们所用的,例如沐青黛之流皆给了重赏,不愿意同流合污的要么死要么残,或者如云苓师太被锁在不知名的某处。 边说他边带着李相月与杜仲朝河堤奔腾:“布日固德还想了个损招,他大肆招揽流民,身强体壮的都拘去建船。剩下的我听说是渡江的时候带着,若我朝再用火攻,就用流民的身躯挡下火箭,保他们平稳渡江。” 李相月听得心惊,布日固德歹毒至此,汉人在他眼中怕不是没有一个白面馒头重要。 “还有一事,布日固德府上还有一位夷人。应当是夷人贵族,布日固德对他颇有不满却也保有一丝忌惮。名字我实在没有打听出来,只知道他三十左右,腰间盘了条眼睛做的链子十分骇人!”四人已到河堤处,事情发展的太快一句多话也没时间说,范珩指着半藏在水草下的深洞说道:“城门肯定已经封死,现在出去就是自寻死路。我猜这个洞能通到外面,如若不能你们也暂时在这儿呆着,到了夜深再想办法。”b 分卷阅读122 r   杜仲拉着李相月让她先下去,自己则深深鞠了一躬谢道:“范兄,你们多加保重。杜某一定会救出尊师与满城百姓。” 身形一闪,消失在洞口。 范珩绷住的弦骤然松懈,腿脚竟然有些发软。 “范师兄,我们必须要回到刚才的地方。”慧灵晃过神来,着急的向会跑。她记得杜仲出了手的,小师妹与他们武艺同属一脉,布日固德查起来只会怀疑是他俩忍不住反抗,而不会想到城中进了别的江湖人士。可杜仲的招式与他们完全不同,要赶在士兵检查尸体前,处理干净。 扣出夷人脖颈处恰着的石子,慧灵用刀使出云梦剑法直将他头颅砍下,伤口血糊糊一片她被鲜血刺痛的睁不开眼。平静的等待围绕而来的士兵,或许他们两人会因此丧命,但能救下师父和满城百姓,也是值了。 深洞仅仅半人高,窄处只能爬行。两人摩挲着出了洞,是洪城外的小树林。 李相月朝洞里望了望,怎么也等不到范珩与慧灵。 “他们不会出来,”杜仲垂下双眼,无可奈何的叹息。“夷人没有大面积搜索,一定是抓住了他们认为该抓的人,他们是让咱们走。” 他们走不了了……杜仲没说出后面一句,云苓在洪城中,他们不会离开。为了云梦谷为了满城的百姓,他们更加不会走。只有扛下了,布日固德才不会发现洪城入了细作。 “云苓将你们教的极好,她值得钦佩。”这大概是杜仲此生对云苓最高评价的时候,没有冷嘲暗讽,没有阴阳怪气,而是真正的从心底感慨。 李相月挣开他的怀抱,想重新钻进洞里被他一把拦住:“现在你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他们身后是云梦谷是满城百姓,咱们要回去尽快部署才是真正对得起他们。” “他们会死么?”李相月问道。 杜仲无言,四名士兵死相凄惨,他想不出布日固德会饶了他们的理由。 李相月跪在洞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他说的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战船造出来前解决掉布日固德,没时间给她悲伤。 第六十八章 68 洪城口味清淡,靠江水产丰富,多爱将鱼清蒸了沾点姜汁。 婢女双膝跪地,手高举过头顶,托着江鱼大气不敢出。布固日德用筷子试图夹起一块,但两根木棍子他始终用的不自在,好几次夹到半空又落进汤汁。 耐心被耗尽,筷子被丢在地上,直接上手把鱼头鱼尾拧下,鱼身沾着姜汁塞进嘴中。 “什么鬼玩意!”布固日德一口吐出,整个盘子被掀翻,滚烫的姜汁溅了婢女一身。 她一动不动,尽管皮肤已经因为高温而泛红气泡,仿佛没有知觉般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垂下的眼微微颤动,想起了那些“不听话”被布固日德残忍处死的奴仆。 “让我进去!”外头传来喧闹,“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布固大人的贵宾,耽误我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外头有人来报,布固日德把鱼肉随手一丢,油腻的手指在婢女脸上摸了摸,挥手让她出去。 捡回一条命的滋味,令婢女不敢多言,低着头退了出去。 正遇见进来的沐青黛,后者见她脸上油光满面,露出嫌弃的神情。等进了屋,瞧见布固日德油腻的手指,她脸上更是鄙夷一片,心说真当是蛮族,毫不知耻。 “大人,不知道我派弟子如何惹您了,要杀了他俩?” 布固日德盯着沐青黛,望见她脸上的伤疤,瘪瘪嘴没了兴致回道:“贵派弟子杀了我手下四人,难道不该死?沐掌门不来,我都要托人去问问,你是怎么管教弟子的!” 武将自有威严,那是鲜血侵染的寒意,刺的沐青黛骨缝发寒。 “布固大人您手下千千万,损失一兵一卒有何妨。如今云梦谷人丁凋敝,少了一人就拖慢战船入水一天,这耽搁的可是您的大事。”沐青黛收起对待下人的凌厉,讨好的赔笑。 布固日德冷笑一声,油腻的手覆上沐青黛的脸,啧啧说道:“脸上没有这道疤,真是美人一个。对待美人我向来大方,说不定就放了他们。但你瞧瞧你的模样,拿什么和我说条件?就像草原上牧羊的狗,我给你一口吃的,你才不会饿死。” 克制自己去打掉他手的冲动,沐青黛皮笑肉不笑:“青黛能有今天多亏了大人您,我自然是想为大人排忧解难的。小小的几位弟子死了就死了吧,但云梦谷弟子本就不怎么服我,再在我手上折了两位弟子,将来我如何将领他们?” “区区云梦谷也就罢了,不入眼的门派,哪比得上您的千军万马。洪城里您说了算,小门小派里不都仰仗着您?” 这话说的不够动听,布日固德晓得她话里的意思。云梦谷是不怎么重要,在洪城里就像蚂蚁牢牢的握在他手心。身体是被禁锢的,灵魂却飞跃身体的局限,连带那些以他们为脊柱的江湖人士,心不知飞到南边哪儿个地方。布固日德不在乎他们的心去了哪儿, 分卷阅读123 但不在战船上就是个麻烦事。 夏季上游冰山融化又多雨,江面的环境会变得愈发复杂。他必须赶在夏讯前渡江,否则要多等半年。大汗对他很是不满,寄来的信笺一封比一封不耐,直至最近的一封给他下了通牒。 半年最多半年!还不能南去就必须退兵。这两字对未尝一败的他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所有荣耀都赔在洪城上! “不久前外头的合勒大人也过去看热闹了,我见他高兴的厉害,腰上的眼珠子各个开心的直抖,像是要活过来了!”沐青黛又下了一剂猛药,紧张着盯到布固日德,他下的命令是活活打死两人,再不快点命就没了。“他手舞足蹈的在那边跳过来跳过去,哼哼说什么纳吉纳里的,我也听不懂,就觉着大人的朋友都是个顶个的有趣。” 布固日德猛地站起身,双眼迸发出的寒冷视线死死咬住沐青黛:“你的小聪明应当用到汉人身上,纳吉纳里的意思是看好戏,你知道的真不少!” 心思被瞬间拆穿,沐青黛背脊仿佛断成几节,腰越弯越下,最后瘫软在地上。 “来人,把云梦谷的人放了。”布固日德说道,抬起沐青黛的下巴,狠狠地揉了一遍。“你该想想怎么让云梦谷的人听话,如果你做不好我就换一个。如果都做不好,我就杀了云苓,没了她再给你们换个名字,就叫尼唧咕。” 他放人的缘故,有考虑洪城情况,也有对合勒的不满,或许也是看在沐青黛辛苦演这么的份上,不过不管是什么理由,人没死就好。 “你答应不会杀我师父!”沐青黛有些歇斯底里。 “承诺是狗屁,尤其是对你这条狗。”布固日德不屑一顾,“趁早说服云苓那个老不死的,下次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好脾气忍下不杀她。养的徒弟个个白眼狼,我可怕哪天被咬了!尼唧咕,这名字正不错,还是早点让她死吧!” 沐青黛脸色煞白,眼睁睁的看他离去,身体软的抬不起一点儿劲。 粗俗蛮夷!她怎会不知尼唧咕的意思,看守云梦谷女弟子的夷人士兵,每天下流的来来回回说这几句,想来不会是个好词。 她从地板上爬起来,推开门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打了个哆嗦。外头士兵听到了刚刚的对话,撇这眼瞧她胸前那块,下流的说了句尼唧咕。 搁在平日,沐青黛肯定一巴掌挥过去。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就算是狗也比看门的狗高贵。此时,她很累。布固日德的话令她浑身冰凉,她相信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所有一切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可能又要突然的没有征兆的消失。 给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她想。回屋的途中,她拐了弯去了趟地窖。 外面四人把守,见是她没多阻拦打开门,阵阵凉风袭来。 云苓躺在中间的木床上,四肢带着玄铁,很沉挪动身体都要流一背的汗。她听出脚步是沐青黛,动也没动甚至眼睛都不睁开。 “师父,我听说您最近吃的少了点,这里冷不吃怎么御寒?”她从怀中拿出几块手帕包着的茶点,递过去。 云苓安静的像地窖内的冰,没有任何反应。 “您恨我,怨我,是不是很后悔收我做徒弟?”沐青黛冷言道:“可就是这么个令人讨厌的徒弟,不久前救了你两个爱徒,不然他们得死在您前头!” 闻言,云苓睁开眼,想听她说下去。 “范珩和慧灵吃了豹子胆,杀了四个夷人,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云苓露出欣慰的笑,她的徒弟果然还是有血性之人。 “您笑什么?觉得他们才配做您徒弟?”沐青黛捧着她的脸,眼神发狠咬着牙:“为了救他们,我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您怎么不心疼我?” “云梦谷的尊严也被你踩在脚下,你怎么不心疼我死了被列祖先辈痛骂!” 沐青黛愣住指着她的鼻子:“如果不是我,咱们云梦谷都得死,我才是您最好的徒弟,到了下面他们会理解的。” “师父您为什么总看不见我?明明我跟着您的时间最早,师祖在时我们都是师徒了。”今天晚上闹的太累,沐青黛被周遭环境影响,有些困乏,转身坐在木床上,手随意的搭在云苓的额间轻轻的揉。“还记得么,以前您练武累了,我就帮您揉揉,您说我是您最好的徒弟。” 那时云苓二十几岁,沐青黛是个爱梳双髻的小丫头。唯一的爱徒,自然做过很多承诺。 “您说,会将您会的都教我,让我更为和您一样厉害的人。”沐青黛声音发沉,“我都记着,您却忘了!” “布固日德让我杀了您,这样云梦谷那些刚入门的弟子就会失了主心骨,我能掌握他们。这个法子不错,但是我当您是师父!不管您是不是偏心,是不是讨厌我,恨不得清理门派,我都敬您是师父。” 云苓抬眼,眼角的鱼尾纹是她看来又老了几岁,她幽幽地说:“你让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杀了我,你说的没错我当初就不该收你。” “是你错了!”沐青黛最听不得她说这话,朝她吼道:“慧灵拜 分卷阅读124 入门下,你待她如亲女,范珩来了你又说他宽厚大度,我每一年看着你收无数的徒弟。你对着他们笑,传授他们武艺,你夸奖他们,你忘了我!除了有个大师姐的名头,你那点把我当首徒?高深的武艺我一个学不到,唯一传授给我的厉害武功,还是因为你以为李相月死了!” “我没日没夜的学,却得不到一句夸奖。”沐青黛靠近她,双眼含泪:“你没在乎过,也许在你心里我这样心思恶毒的人与邪功最配,就算身体练坏了又怎样,能成为云梦谷的剑就成了,是不是?” 云苓瞧她一会哭一会笑,面部狰狞心中发软:“不该教你这些,性子偏执,教你反倒是害了你。” “那你想教给谁?李相月?范珩?还是慧灵?!”沐青黛吼道:“没关系你就这儿呆着吧,没多久你喜欢的好徒弟就会来陪你的,到那儿时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你好的徒儿,又只有谁能光耀云梦谷!” 她手背抹泪,将自己的委屈收拾好,出了地窖她仍旧是云梦谷新任掌门。 第六十九章 69 风一吹,沐青黛神色恢复冷峻。 两个夷人士兵抬着昏迷的范珩,慧灵从她身边经过。布固日德要将他们关进地窖内,说是饶过一命,其实下面阴风阵阵,他们受了重伤,挺不挺得过去都不好说。 沐青黛是不想管的,以她看来不能识时务为俊杰,表面的虚以委蛇也不愿,在别人的地盘同人对着干不就是找死?走了两步,她停下又转身回去。 给了守卫几件纯金首饰,让他们夜里多看着两人,喂口热水加床被子,只要留口气就成。 她想她也不是真的冷血无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乐呵做好人。以往种种都是别人挡了她的路,清理路障再正常不过。 总是被人指责,沐青黛心里不好受,这样开解自己后,心里舒畅了不少。接着她开始思考另一件事,布固日德是软硬不吃的人,有自个儿的一套,他能重用自己也就能重用别人,换句话说便是靠不住。 她望见天上黑黢黢的云,想怎么样才能将位置坐的牢靠,眼神瞥见湖中小亭,借酒消愁一人。 “合勒大人,晚上风凉。”沐青黛翩然而至,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一杯。“一个人喝未免困乏,如若不嫌弃小女子,我也喝一杯如何?” 合勒睁开朦胧的眼,见是她嘴角笑了笑,不多时又垂下,埋头喝酒。 他上书的兵法阵图不出意料被驳回了,大汗不信他。一路从前线将他调遣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志气被磨砺的仅剩一层薄皮,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便要被戳破。 “我今日赈粮时,远远看见天边有朵不一样的云彩。形似鸟,又像游鱼,展开双翅可笼洪城于翅下。”沐青黛目光炯炯,轻声说道:“这种异象,我从未见过。合勒大人明白是什么是异象么?” 合勒腰间的眼珠子各个瞪起来,他不服气的说道:“你们汉人喜欢观天象,看云观星通未来。” 他不是布固日德那样泥潭里摸爬滚打的混出来的军棍,合勒出身贵族。像是所有夷人贵族那样,以学习汉文化为傲。论刀工箭术他一样也比不过布固日德,但咬文嚼字排兵布阵他任何人都不服。 除了满腰的眼珠子,他的打扮像是文人,自然染上酸臭迂腐的习惯。 “不愧是合勒大人,懂得真多。”沐青黛极是恭维,手在桌上与他越来越近。“后来我查了才明白,原来那云是鲲鹏,九万里风鹏正举,洪城怕不是来了位福将。思来想去,我也只能想到您了。” “鲲鹏?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那才是鲲鹏,而我只是被丢在不知道何处的小鱼小虾。” 沐青黛握上他的手,柔软温热的指腹慢慢的在手背上摩挲。她长得很媚,性子却不是娇滴滴的弱女子,这种有攻击性,时刻侵占人视线的美,很对合勒的胃口。 谁都不是十几岁懵懂的孩子,沐青黛很清楚合勒对她的特殊感情。她将脸阖在手背处,歪着脑袋似乎有了点醉意,眼波流转要滴出水来。 红唇娇嫩,开开合合煞是诱人:“鲲鹏不也是水里长得?怪就怪那些小鱼小虾有眼无珠,看不出鲲鹏的好。从小师父就说我眼尖,看什么都是一眼望到底,有什么就说什么,合勒大人不要怪罪啊。” 心驰神往,合勒半身酥麻,手指扣住沐青黛的手腕,尝试的往上摸。 “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一个女人不想飞那么高。就希望大人腾飞时,也能惦念着我,飞个三万里就成。”她没有拒绝,一副娇憨模样,瞧他的神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乱世下能睡个安稳觉太难,这边有人为前途揣揣不安,那头就有人急于奔波。 李相月二人回到龙吟堂已是下半夜,夜里渡江不好走,耽误了时间。龙吟堂内灯火通明,厅内围绕各式武林人士,见他们回来长出一口气。 事已至此,杜仲没想过隐瞒。早晨避人眼目是害怕有人跟着误事,如今靠两人力量是不可能救出 分卷阅读125 洪城百姓。要明白的要知晓的都已掌握,他不怕小公子翻天。 “大家伙担心一整天了!你们去哪儿了?” 林奇安局促的坐在角落,他临近傍晚被人从屋内揪出来,穿的还是李相月的衣服,显得格格不入。 如实相告,这下无人再去关注林奇安穿的是什么,而是拧着眉头思考洪城之事。 “反正他们战船没有修好,咱们趁现在攻过去打个措手不及!”有人提议,似乎不少人附和。 杜仲摇头,江湖人士就是一身义气,若是事事靠一个莽字就能成功,也没这么多烦恼了。 “聊城驻军并不及洪城,正面强攻未必能占到巧。”听了他话,吴知府猛的点头,他克扣了多少军饷,真拉驻军正面与洪城对抗,他的小剂量会暴露无遗。“两城间的江,河流状况十分复杂,又没有江雾,任何一边有大动作另一边立马就能察觉。” 两城间不是全无交流,偶尔有渔船往来,大家都是要吃饭的,睁一眼闭一眼可以。但突然驶出几条战船,两边是无法避过的。 杜仲接着说:“强攻风险太大,一旦失败,洪城会借机反攻。最近的城池调兵过来也需一日,等人到了城也没了。” 众人思索,方才嚷嚷的几人噤了声。 李相月晓得其中厉害,心中虽急但也没失了理智。她努力回顾在洪城遇见的人与事,又将范珩的话默念了一遍,突然抓住话里的一截问了出来。 “一城中应当只有一守,要么是像吴知府这样的郡守,要么是布固日德似的攻城武将。夷人可否与咱们官制类似?” 杜仲点头,夷人为去蛮化,十几年前就提倡汉化,官制体态虽有改进但本质差距不大。 得到肯定回答,李相月多了点底气:“范师兄说洪城来了位贵人,满腰的眼珠子。布固日德是平民出身,他走上这步人情世故应当是晓得的,夷人以血统为贵,他敬重贵族还来不及为何要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满腰眼珠子的小子叫合勒,难缠的很。”人群后传出一个声音,低沉浑厚。自觉分开一条细缝,杜仲看清来人,吃惊不小。 韩邝走到他身边,以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小子你前头答应我,后脚就带着媳妇跑了!哥哥我是能吃亏的人?可得把你小子盯紧了!” 他的说辞,杜仲不信,但眼下他似乎对合勒有所了解,于是问道谁是合勒。 “他与你相似,年纪轻轻出了名,但仅限是夷人那头,你们没听过很正常。”韩邝摸摸络腮胡,余光瞟了眼坐在轮椅上,安静听他说话的小公子,报以微笑道:“他有神童的名声,三岁识文五岁吟诗,十二岁不到就将兵书背的滚瓜烂熟。韩某这辈子就遇见两人少年时期如此夺目,一位是杜护法,另一位就是合勒。” “他好斗,性子极其傲,眼睛朝天长,最爱之事就是与人比试。无论是比写文,还是比兵法演练,他都不输人。腰间的眼珠就是他的战利品,赢了人就要挖个眼珠子浸在酒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再挂在腰上。”韩邝啧啧道,学了汉文又如何,骨子里夷人的野蛮劲儿还不是随时随刻露出来。 “早些年的时候不知道他怎么听到我的名字,非要与我比试,这才让我晓得世上还有另一位少年天才。” 话说到此,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久居深林还晓得这号人物。 有人仍有疑惑问道:“那最后结果如何?” “你瞧我这眼睛是真是假?”韩邝剜了眼,心道江湖人士还需多读点书。“他再厉害也是半路学的汉文,咱们不比夷人,老祖宗的文化积淀几千年,还不如个毛头小子?” 他这话一出,无疑众人骤然仰起敬意,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份尊重。 “合勒这小子,咬文嚼字学的透彻,但拿不动刀拉不开弓。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小子总在帐篷里对着沙盘比划,纸上谈兵罢了。接连打了几次败仗,再没了名声,渐渐的许久没听到动静了!” 杜仲心中了然,少年得意之人往往对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自信。合勒定是个眼高手低之人,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来洪城大展拳脚来的。 布固日德好大喜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分走他的功劳。他平民的身份,对空有其表的贵族怕早有意见,一山不容二虎,两人怕不会和平共处。 这么细细想来,杜仲与李相月相视一笑,已有对策。 正要脱口而出,气虚温和的声音响起:“杜护法是想用离间计?” 转头杜仲盯着恢复到谦谦如玉模样的小公子,眼底疑惑纵生,慢慢的归于平静说道:“小公子说的极是。” 第七十章 70 布固日德最开始是给贵族放马的小马倌,这是他认同的说法。也有说他是某个小贵族的奴隶,布固日德肯定不会承认,毕竟奴隶等同于牛羊,算不上人也没资格做官。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已经没人追究。但在布固日德心里,曾经受制于贵族,给一群没本事靠 分卷阅读126 祖辈的废物称奴为婢,始终是抹不去的耻辱。 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方有了今天的地位。而那些所谓的贵族呢?天生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他努力来的结果。因为他的身份,稍有战功就遭人嫉恨,直到现在也未获得大汗的认可。 反观合勒要走运的多,也不幸的很。起点极高,具有神童的美名,可惜长大后江郎才尽,一事无成。派他来洪城,多半是颗弃子。 身体里流过得祖辈好斗不服输的血液,不会令他轻言放弃。在他看来洪城就是他的机会,是他重新为自己正名的好时候。至于洪城守军布固日德,不过是个会舞刀弄枪,头脑空空的下等人罢了。 合勒就像一头不走运的野兽,恰好撞在布固日德困顿苦恼之际。他隐藏的怒火,就等着星火点燃,而杜仲就要做燎原的引子。 “洪城树林外有个直通城内的暗道,里面狭窄只能独人通过。咱们可以用此道,送人进去挑起纷争。” 韩邝看了眼小公子,又摸上胡须说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是咱们一船过去,不稍半时便会被布固日德发现。这时打仗并非明志之举,不如多次少人的慢慢送人过去,掩人耳目。” 不愧是聪明人,杜仲心想韩邝虽然隐居山林已久,但对时局仍然尽在掌握,不容小觑。 “部分人潜入城中,另外埋伏在洪城外。就等城中发出讯号,配合聊城守军里应外合,方能万无一失。”韩邝目露精光,装作不经意瞥了眼傅疏竹道:“唯一可惜是,咱们派遣之人只能在洪城内晃悠,怕是很难进到布固日德府内,如此在外挑拨耗费时间精力怕是要多出一半有余。其实要他们尽快的闹起来,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是……哎算了!” 他刻意拖长,吊足了胃口后闭嘴不谈。小公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收敛,手阖在轮椅双侧,有节奏的敲打起来,隐约可查怒意蕴藏。 “有什么话一个劲说完便罢了,说一句停一句怎么和上茅厕似的?” 江湖豪杰不拘小节,在万仞山庄尚能忍耐,出了皇城那就是满嘴荤话,想说什么说什么。 杜仲太熟悉韩邝的意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就等着别人催他说出来,显得自个儿是多么的不情愿,若是真出了事好将自个儿摘个干净。 “小兄弟,不是老哥哥我卖关子,而是这法子不稳妥也不人道,说出来没人愿意去做,讲了也是白讲!”韩邝一脸无辜,接着几声叹气,好似真是无法。 “你不说怎地知道没人可做?就是你这般叽叽歪歪的耽搁时间。” “韩长老不想说就别说了,先将人送进去,再想法子也不迟。” 一直默言的小公子发了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韩邝,表情不悦。他似乎已经看透韩邝心中所想,手心虚虚的打在傅疏竹的手背上,汲取来自她的温暖。 韩邝没想他这么沉不住气,眼中多有无奈,又盯着傅疏竹好似要用眼神一口口将她吃了。凌厉富有深意的眼神片刻变成和煦的长辈,他像是做了个大决定,眼角闪着泪花说道:“本来小公子都发了话,我是不该说的。一想到洪城百姓他们仍在受苦,我日夜难熬,就算说出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也认了!” “布固日德好战好斗,更是好色。所到一处,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要收入囊中。他是草原上的汉子,血性男儿最不能忍旁人动自己的东西,不管是地位财富还是女人,都不能容忍。” “韩邝!”小公子低声喝道。 韩邝充耳不闻:“我想如若有这样一位女子,愿意以身饲虎深入布固日德府内,再造出点小意外。布固日德和合勒的矛盾定能激化,洪城百姓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这样的女侠,可不好找。”韩邝慢慢说着,眼神移向傅疏竹:“她需年纪少艾,不俗的容貌,能深深吸引住布固日德。武功得是上乘,有起码的自保能力。更为重要的是,最好不是中原人士,别让云梦谷的人一眼看穿。” 江湖儿女不乏烂漫少女,武功尚佳的不在少数,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默默无闻。 让她们潜入布固日德府内,的确冒险。自身危险不说,甚至会暴露整个计划。 这下可难办了,哪有时间去找个犄角旮旯里的江湖女儿?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唯有摇头。 突然有人想到大呼一声:“傅姑娘不就是倚月楼人?人长得漂亮不说,一手长鞭也舞的极好!” 众人恍惚,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傅姑娘是谁。不由暗叹,她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甭说云梦谷和其他江湖门派中人认不认识她,饶是一起来聊城的许多人,也是今天才晓得她姓傅。 她独来独往,只与小公子有说有笑。白日一整天几乎不出门,偶尔陪陪小公子在露台上听听风声,除此之外很难看见她的身影。 身边发话的人,她有些印象,一次练功时遇见的,寒暄了几句。 “不行。” “不妥!”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发声之人一颤,相视 分卷阅读127 看了眼。林奇安满脸通红,被小公子盯得扭过头去。始终放心不下,悄咪咪地用余光看向傅疏竹。见她满眼都是小公子,压根没往他这边望,不由失落。 “疏竹武学浅薄恐不能担此重任,韩长老另谋高人吧。”小公子压低声音,表情严肃仿佛是在警告。 韩邝笑着将身子朝向傅疏竹:“傅姑娘是傅堂主的闺女,说句浅薄实在不妥,好种焉有坏苗?难不成傅姑娘也觉得,自个儿未继承堂主一点半点儿,与他相距甚远?” “韩邝!”这次声音明显比上次更加愤怒。小公子挣扎着就要朝他扑去,被傅疏竹按住柔声安慰。 她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去便是。不过在座的各位需得晓得,我傅疏竹除了这个姓氏来自傅天佑,其他样样皆与他没有关系。武功是楼主教的,若这次洪城我真帮到了忙,也是我傅疏竹自个儿争取来的,别再将我与那个要死不死的怪物扯在一起!” “傅疏竹,你闭嘴!”小公子紧握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他流露出狰狞愤怒的一面。与平日里的温柔疏离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那里太危险,不要去。布固日德与合勒早有矛盾,激化只是迟早的事,有你没你都不会改变。” “阿陆,我决定了,我去。” “随你。” 小公子冷若冰霜的盯着傅疏竹,片刻后甩开她的手,推着轮椅往房间走。 事情订下,众人没有松气的时候,忙赶着各自准备。热闹的大厅,霎时剩下几个“闲人。” “杜先生,您今个儿可真是吓死我了。”吴知府由是心悸,想与杜仲客套几句,却发现他手背在身后,似乎正在思考。 吴知府是官场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情世故还是懂些,说着要回去准备物资,不消片刻就从龙吟堂离开。 风愈发的寂静,浅浅击打河岸的风穿过龙吟堂的帘幔,最后熄灭大厅的蜡烛。 “你想到了什么?” “韩邝,小公子。”杜仲回答,黑暗里头发白的发光,衬的眼神黑黝黝地像水底不易察觉的漩涡。“我以为韩邝出山是因为小公子,夫人对他有再造之恩,我实在想不出除帮助小公子以外的理由能让他从山洞里出来。” “他居然拾掇傅疏竹去□□布固日德,要知道在小公子心里,傅疏竹的分量怕是比楼主还要高一点。敢动她,商陆不会原谅他。” 李相月不想,傅姑娘在小公子心里地位如此之高。一时对她生起好奇,再想林奇安方才的眼神,已有答案。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如此形容并不为过。性子刚毅,爽朗单纯,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女子很难不招人喜欢,将她放在心上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好事。”她说。 杜仲挑眉:“的确是好事。” 彼此了解彼此的意思,韩邝与小公子如果不是同路人,这无疑会是个好消息。 但……李相月蹙起眉,抬头看向楼上的房间:“傅姑娘她一人去,我怕出事。” “傅天佑的姑娘,你以为真是个孬种?”杜仲安慰道:“她武艺不如他爹不假,可别忘了她还有个娘。医谷长大的人,虽不会武功,但浑身是毒,傅疏竹与她学了七八分,对付布固日德足够了。” “可是,府里不止一个布固日德,怕就怕双拳难敌四手……” 杜仲用手按住她的嘴唇,嘘了声:“有小公子在,她不会有事的。” 不知从哪儿来的信心,杜仲就是坚信,商陆不是个简单人物,有他护着傅疏竹,出不了大乱子。 第七十一章 71 敲了几下门未果,里头根本没动静。 傅疏竹压着下嘴唇,将门推开。露台上的他仅披了件薄薄的外套,嘴唇被风吹的乌紫,身体不自觉的抖动。双手缩在衣内,指头冻的不见血色。 这十年他学会带着笑说话,遇到任何事都一笑了之,极少看见他流露出除温柔以外的情绪。傅疏竹都要忘了,他原本就是个冷淡到极致的人,小时往往相处一月说不到两句话。 只是他变了,险些让她忘记以前的他是什么样。 从架子上拎了件大衣,从身后盖住他的膝盖。感受到他的挣扎,傅疏竹抱住他的后背,头轻轻的依靠在肩膀。 “我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被你护着一辈子。” 小公子没说话,身体僵硬似铁,哽着一股劲。 “洪城里有那么多我们的人,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就把布固日德迷晕了,逃出来!”傅疏竹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阿陆,我想为你做些什么。这次成了,他们会将功劳记在记得身上,往后你拿回倚月楼会轻松许多。”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小公子心下一颤,捏起傅疏竹软软的指腹,一圈圈温暖的指纹打在他的心上,剩下的仅是叹息:“洪城太危险,我很难保证有个万全之策,稍有个万一我怎么办?” 他说的是我怎么办,而不是你怎么办。两人积年累 分卷阅读128 月的相伴,早就不分彼此。傅疏竹出事了,他怎么办?身边再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就算是夫人,也因为楼主的死而与他心生间隙。 唯有她,只有她,还在身边不离不弃,他是真的害怕,有一天她会不见。 “你会一直在么?”小公子问。 傅疏竹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的发愣,回神后与他额头相抵:“陪伴就是一起看早上的太阳,数晚上的星星,下雨了我为你打伞,刮风了你牵起我的手。太阳、星星、雨水还有风在,我就在。“ “让我去吧,我也想让别人看看我不只是傅天佑的女儿,更是傅疏竹!” 小公子无奈的点头:“不让你去,你也会去。与其让你偷偷摸摸的不在我眼皮底下,不如大大方方的答应你。” 他将一枚哨子型的玉佩挂在她身上:“总归我拿你没办法,事事只能顺着你。这玉佩里藏了个信号弹,应付不来时就拉开下面的扣子,会有人来救你的。” “被他发现了怎么办?”傅疏竹说的是杜仲,小公子手上人马藏得极好,她不想这次被杜仲发现,而前功尽弃。 小公子笑道:“没什么比你重要,放心去吧。” “韩长老,他不就是不喜欢我么,老早就晓得了,我不在意,你也没跟他生气。大不了,等我回来了,悄咪咪的在他酒壶里下点泻药,让他吃个哑巴亏。” 小公子没说话,仅仅笑着既不答应,也没上赶着否定。这些事他不想傅疏竹参与进来,就让她觉着自个儿是个大度的人吧。 一个不听话的下属,比听话的废物更招人讨厌。 地窖的门开了,在外打盹的守卫立马清醒。脸上挂起冰冷的肃意,用眼神审查沐青黛一圈,确认她没带不应该带的东西出来,放了行。 自打范珩与慧灵被关进地窖一层,这里的守卫变得愈发严格。布固日德绕了他们一命,但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活着走出地窖。 这是给被抓来的江湖各派的教训,与他为敌,活着也像是死了。 他们捡回一条命,情况却很不好。伤口发炎,给的药极少,几乎日日低烧,人晕晕乎乎的,好几次连沐青黛也没认出来。 她想办法弄了点药进去,虽然不多聊胜于无。沐青黛不想让他们死,只要活着她就能在剩下的同门里装装好人。现在的她,得不到云苓的认可,急需同门的支持,好坐稳掌门的位置。 院子里簇拥着一群人,看样子是围绕着中间的女子。沐青黛觉得眼生,一问才知道院子里又来了新人。 撇撇嘴,心道又是哪家的好姑娘被糟蹋了。她来 洪城之后,这院子时不时就来新人。要么是直接从城里掳来的,要么是北方的流民。布固日德看上了就要带回府邸,不喜欢了厌烦了就往后院一塞,或是奖给手下。 蛮夷!粗俗!她咒骂两句,这些姑娘以后是没有生路了,花一样的年级就要烂在这个院子实在可惜。 沐青黛问了旁的奴仆,新来的姑娘是洪城人,家里早早没了爹娘,一个人靠在城边上种点蔬菜为生。生性胆小,没啥交好的伙伴朋友,是在城根下给菜浇水时被布固日德看上带回来的。 “小竹姑娘胆子小,进了府就一直哭,布固大人就喜欢柔柔弱弱的美人,见她哭的厉害安抚了许久。今日大人出门议事,就托了小的们带她来赏赏花,好让她别太伤心伤了身子。” 你们将人放了,可不就药到病除,保准人天天开心快活。沐青黛心里嘟囔,嘴上却是不敢说出来,奴仆嘴碎传到布固日德儿里,遭罪她的是。左不过她也是布固养的狗,与这些姑娘们比情况好不到哪儿去。 她觉着自己最近的心是越来越软了,走近听见小竹姑娘的哭声,脚脖子迈不开,转向朝她走去。 小竹哭的双眼高高肿起,几乎眯成一条线。红红的脸衬出惨白的脸蛋,清泪刷刷的直往下流。沐青黛看了会儿,她的眼泪像是洪城外的江水,一刻不停,手上撺着的帕子湿了被风吹干,半晌又被哭湿。 真能哭啊,沐青黛不明白布固日德怎么喜欢这种娇弱到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女子。但瞧见她哭得这样惨,忍不住安慰。 “我同你一样都是汉人,不会害你。”沐青黛用帕子将她脸上的两道泪擦去,轻声细语的模样真有几分李相月口子曾经的大师姐。“他们是布固大人选的奴婢,怕你怕的要死,你不开心了打骂他们便是,莫要哭哭啼啼的伤了身子。” 小竹姑娘听得浑身颤抖,如此较弱像糊窗户的薄纸的女子,是断不可能做出打骂别人的事。她就是哭着,不说话的哭着,抿唇哭着,垂头哭着,总而言之泪水没有断过。 “我想回家,这里的人都好可怕,姐姐你知道怎么回去么?” 沐青黛两眼发黑,要是她有法子从这里离开,也不至于做人的一条狗,于是左顾而言他:“小竹,你喜欢什么,也许让奴仆们给你些小玩意儿,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小竹还真思索了下说道:“我喜欢看看月亮,如果月亮特别漂亮的时候,还喜欢喝 分卷阅读129 上一点儿。” 这爱好听着有些耳熟,沐青黛恍然发现小竹喜欢的竟然与合勒不谋而合。她打量了下眼前的姑娘,身姿容貌都不错,就是颤颤巍巍小鹌鹑似的模样,上不了台面。 她觉着自己想的太多,暗笑两声。小竹脚尖相抵,说了两句眼泪止不住淌了一脸。沐青黛觉着无味,打算做个顺水人情,回头若是小竹真能长久的讨布固日德的欢心,她也能尝点甜头。 “湖心小亭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夜里让奴仆带你去。”沐青黛摸着她哭肿的眼,笑的深意十足:“合勒大人常常去哪儿,你若是遇见了记得避开。咱们在这个院子里待的时间还长,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不长眼的奴仆欺负你,就来找姐姐。你同他们说找沐掌门,人人都省的。” 小竹好像是在黑夜中骤然抓到一束光,忙着点头脸上的泪珠滴滴答答的随着她的甩动,溅到沐青黛的衣裳。 不留痕迹的擦掉泪痕,沐青黛嫌弃的将水珠蹭到奴仆的衣裳,实在受不了找个借口溜走。 哭的死去活来的小竹姑娘,藏在湿润手趴下肿起的双眼,露出一抹精光。她努力的抑制,将开心的颤抖变成害怕的瑟缩。 奴仆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新来的姑娘是朵娇滴滴的花,要不是布固大人喜欢,怕是早被人折了。 这话说的极妙,有些像是预言。 夜里布固日德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心头好小竹。家里头的不如外头的,外头的不如偷别人的,偷别人的不如偷不着的。小竹就是尚未吃进嘴里的肉,他已经和她玩了好几天的你追我赶,被人吊着的感觉已经受够了,今天就要真真吃肉一回。 房中无人,一问才知道赏月去了。布固日德啧的一声,选哪天不好偏偏要选今天,他燥热难耐是打定主意,今晚必须把美人肉吃了。 受人引着去了湖心亭,远远就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在拉扯。 “哪来的野马驹!居然在我的地盘上做这种事!”他大喝一声,搁在平日这种事他不会管,草原上的汉子,看上了扯上马背带到个无人的地方就行了。但今天他憋着火,顺道把这口邪气出了。 亭中二人均是吓的一抖,就听见柔柔弱弱的传来女子的哭泣:“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合勒大人……他要轻薄我!” 第七十二章 71 合勒最近很倒霉,而且这个倒霉的源头通通来自布固日德。 他来洪城带了一批亲兵,起初布固日德还能面上假意欢迎,将亲兵安排个可有可无的位置。来了几月,布固日德不动声色的把亲兵一一调离,通通做了后勤。 他不忍心看着跟着这么多年的亲兵天天给人洗衣做饭,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成效。直到前两天,洪城守卫和人起了冲突,许是压抑的太久,激发了城内百姓的反抗,好几个守卫受了伤。他乘机让自己的亲兵掺和到守卫里来。 布固日德是知道这事的,但碍于面子,不好撕破脸。再者兵民矛盾骤增,他无心处理。他与合勒矛盾始终是夷人内部的事,先将外头的杂鱼小虾处理干净。 久等不见动静,合勒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有个想法,酝酿已久。洪城南边是滔滔长江,北边是阳关大道,守住一边就能无虞。但他觉着苦守太过保守,聊城久攻不下于此密不可分。 他想,如若能派部分兵力越过东西高山,以高点的优势进攻左右两侧小乡镇。到时三地同时御船渡江,用围夹之势攻下聊城。 今早他志气满满的同布固日德说了此事,却收获了一个白眼与不可置信的吸气声。 “东西两侧山有多高你知道么!爬上去要多久,下来又要多久,上山下山需要多备多少物资?现在上头还有雪,冻伤冻死士兵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布固日德一连串反问,心里正为城中此起彼伏的□□而烦忧,面上的尊敬也不想给了。“好嘛,当这山咱们可以翻过去,你又知不知道相邻的两个城镇有多远?足足三百里!你难不成指望站在山上滚几个石头能将他们灭了!” “收起的闲工夫,老子没时间和你玩沙场点兵点将的游戏。把你画的那些图纸通通烧了,回都城睡你的美人窝吧!” “你!你!你!”合勒脸胀的通红,他是贵族,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一个马倌上来的下等人居然当着众士兵的面,将他说的一分不值。“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落荒而逃。 合勒回到湖心亭喝闷酒,其实他也知道布固日德有些说的没错,可他是贵族,身体里流淌着最尊贵的血液。他不需像个下等人一样,亲自勘测地形。拥有温暖华美的狐狸围脖,根本没有寒冷的烦恼。 那些思索都是下等人贱民脑子里的废料,他怎么知道?他也不必知道!合勒猛灌一壶,暗自许诺,等他回了都城要狠狠的告布固日德一状,让这个粗鄙无礼的下等人永永远远留在蛮荒之地。 醉眼朦胧际,也是壮志难酬时。余光看见一抹俏丽的身影走来,他以为是沐青黛:“你来了,又让你 分卷阅读130 见了笑话。” 来人很沉默,步子很缓,在离他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以为沐青黛是听到白日的风言风语,顿时觉着抹了面子,破口大骂道:“你怎么也和下等人一样!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但我的血是高贵的,我呼出的空气也比下等人的芬芳!一位优秀的贵族犯下了错误,也是值得原谅的小误会!” 倩影似乎是在等待,她目光看向的是湖外小道。这个时候该是某人回来的时间,她今天仅仅是凑巧来试试运气,没想就让她撞见了。 谨小慎微,敛住自己的呼吸,湖心亭里的人好像喝醉了。他认错了人,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我以为你是不同的,”合勒很失望,这就像看重的雄鹰变成了麻雀一样令人难受。“你和贱民们待在一起太久了,于是眼界也和他们相似了,无法看见我的尊贵!等我回了都城,要将你们一一告了,没一个跑得掉,等着脑袋落地吧!” 合勒笑的猖狂,仿佛已经看见那些对他不敬之人凄惨的死状。 亭外人尤在等待,直到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扯开自己的衣襟,白嫩的胳膊狠狠的掐上几抹青紫,脚踝处是她故意在地上拖出的血痕,回头猛地冲向湖心亭,那位醉的不清人的怀中。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娇滴滴似水的声音,立刻让身后人清醒。所有酒气像是冰块蒸发,衣衫背后湿了大块。 被人整个提起来,接着一拳打在右脸上,身躯飞出砸到雕花大柱又弹开,最后稳稳落地。鲜血喷涌而出,合勒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血脉和着灰尘,肮脏黏腻的一颗颗滚动变成黑不溜秋的小碳球。 小竹衣不附体,瑟缩在角落,身上种种痕迹都在印证他的禽兽行径。 布固日德怒不可遏:“靠着祖辈萌荫的奶娃娃,什么都想抢老子的。我告诉你,洪城你抢不走,功劳你也抢不走,女人、财富!你统统没办事拿走!” 他怎么会不知道合勒来洪城打的主意,可一件件事叠加早就超过他所能承受范围。自己双手得来的一切,凭什么拱手相让。 “大胆的东西,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蔑视贵族可是死罪,我一定会让大汗给你定罪,把你挫骨扬灰。” “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布固日德高扬起手,只要他下去。合勒的天灵盖就会像块豆腐,散成一坨坨软趴趴的烂泥。“现在洪城这么乱,合勒大人治乱有功不料被人暗算,属下虽全力救治却依然没能救回大人的命。你说我和大汗这么说,他会不会相信,没准你的贵族身份也能赏赐给我,毕竟我才是戍边有功的大臣。” 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终于倾泻而出,这一刻他的愤怒不再是女人被欺辱,甚至不只是对合勒的愤怒。而是这么多年,他碍于身份一直被欺压,处处不得志的怨气。 一丝一缕从他身体里窜出,汇聚在他即将要落下的大掌下,多少年了他可以一偿宿愿,亲手杀死一名无为的贵族。 合勒脸下的惨白,他功夫不佳。有传言说他武功决绝,其实是拍马溜须之人放出来博他一笑的玩笑话。他趴在地上,像城里随处可见饿死的狗,张大着嘴呼呼哈气。 不能坐以待毙,他拿出袖内的信号弹,抛向湖外霎时炸出一朵绚丽的烟花。 武器交接声响起,大批脚步声朝着湖心亭传来。一直在暗处只等他发号施令的暗卫率先出手,挡开布固日德的掌风,要将合勒带出洪城外。 “我或许糊涂,但我不蠢,对你总要留一手。”悄无声息间他的亲兵已有不少人安插在府内,此刻皆拿起兵器要与乱臣贼子殊死一搏。 布固日德怎么会让他跑掉,他必须死。立刻下令,城中守卫赶赴府邸外,务必要将合勒围死在府内。 洪城守卫里不乏合勒亲兵,人马尚未抵达府邸就先打了起来。火光,马蹄声,尖叫声交葛在一处,形成比信号弹更为强烈的指示。 潜伏在洪城树林的江湖人士,南边准备已久的船只,一瞬间都有了响动。 而挑起是非的小姑娘,已经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没人会在如此混乱的场景在意一个被掳来的小姑娘,她们哀嚎着,奔跑着要逃离这座城池。 小竹,或者说傅疏竹在二人厉声争执时跑到了后院,这些天她看见后院有不少被关起来的女子。动了恻隐之心,特意在逃出府前救她们出去。 从天而降一道寒光,逼退她几步。湿润的土地上横亘一条头发丝细小的剑痕。抬头,沐青黛单脚踏弯竹枝,用特有的细剑指着她。眼神中寒光凛冽,竟然比手中的剑更能刺伤人。 “小竹姑娘,好本事。” 府内出事,她稍打听就晓得是新来的姑娘捣的鬼。襄王的人早就在聊城驻扎,她说呢怎么会没有动静。在一片寂静而诡异的沉默里,有人将手悄悄的伸进洪城内。 不用想,洪城里接二连三的闹事者也是出自他们之手。到底是轻敌了,让人钻了空子。 先下她只能指望布固日德与合勒能争点气,别争个你死我活把洪城让出去。等她杀了小竹,取了细 分卷阅读131 作的脑袋,再去邀功。 剑是急雨,噼噼啪啪从高处落下。剑锋极细,快速击落仿佛一根根针似的朝傅疏竹袭来。有一道来不及躲闪,锋利的剑意划开她胳膊上缠绕的绿色缎带。 从中间整整齐齐的断开,滚烫的血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不多时半个手臂的绿意便被鲜血覆盖。红绿相间,恰是盎然绿意中的那点璀璨花样。 傅疏竹退了两步,手上空无一物,与她打这架划不来。飞身从摘下一截竹枝,手上恍惚几个动作,拧成约莫一人长的鞭子。 竹叶上几乎不可见的容貌成了鞭子上自带的利器,打在皮肤上勾勒道道血痕。 她的鞭子舞的很美,残忍血腥的武器在她手上反而成了肆意挥洒的绸缎,她就是揽月而舞的艺伶。 “花拳绣腿!”沐青黛不屑,剑再次缠绕上竹编,这次剑身燃起猛烈的火焰。青翠欲滴的竹叶,刹那间仅剩下一地的黑灰。 第七十三章 73 手上空无一物,傅疏竹顿了两息。翻身躲过下一道凌厉的剑意,她看向地上的剑痕。细而深探入地底,遥遥不见底,一呼一吸的像是来自地底的恶鬼。 道道剑意缠绕而上,她侧身躲过一劫,连忙折下一根竹枝。此时的动作不如方才流利,喘着气连接竹枝的姿势变得迟缓,不等新的长鞭挥舞,火红的剑就将竹枝烧的干净。 不仅是她手上的,还有身旁茂密的竹林都燃起熊熊大火。 傅疏竹定睛一看,原是合勒的亲兵见府内久攻不下,开始用火攻。硕大的火球从府外四处袭来,落在屋檐上,落在湖心亭的帷幔上,落在每一处可以燃烧的地方。 借着她分神一刻,沐青黛掌风已至。右手捻作莲花,快的几乎让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掌,然而那一掌就已经到了傅疏竹胸前。 流云出岫手,快准狠,傅疏竹未喊出一句就被打落在地滚了几圈,勉力爬起。胸口火烧火燎,腥甜上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雕虫小技,我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呢。”沐青黛眼中有邪火,与她淬火的剑极为相似,隐隐伴随贪婪骄傲,正在她周围肆意张狂。 火燃的热烈,沐青黛没心情与她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剑锋指着她的脖子,就等血液溅出的温热感爬上手腕,隔断她细嫩的喉咙,不知道那时她娇滴滴的声音是否还能喘息。 剑在喉咙上,微微颤抖。 傅疏竹垂下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一滴两滴,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而坑底正映照着火光。 “我没见过你,不是中原人吧。来自哪儿?让我猜猜,是不是倚月楼?”剑刺进一分,血顺着细剑浇灭滋滋的火花。“见到我不争气的小师妹了么?她放荡纵欲和魔秽搅在一块儿,真恶心。” “你知不知道现在杀你的感觉就好像在杀她,一剑剑慢慢的凌迟。师父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明明我才是能重塑云梦谷的人!”火焰里,傅疏竹倒地不起的样子与多年前被她掴掌的女子重合,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讨了无数人的欢心。 沐青黛手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兴奋的要将魇住她十多年的噩梦击碎。 突然,奄奄一息的傅疏竹挥手,藏在袖内的白色粉末随风尽数拂在沐青黛的脸上。 手变得酸软,腿也无法支撑身体。下一秒就滩在地上,握不住的细剑随手丢在一旁。 按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傅疏竹大口喘息。蛰伏忍受屈辱就在这一刻,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她无心处置瘫软的沐青黛。扯下玉哨子,深邃的空中炸起绚丽的彩虹。 不多时,一位黑衣人从府外飞身而入。浑身挡个严实,眼睛处还带了个黑色的罩子。 他揽过傅疏竹的腰,余光看见她脖子上的伤口,眼神冰冷的扫了扫地上的沐青黛。 “快走,这里不宜久留,反正火这么大,她也活不下去。”傅疏竹心想,小公子的人都是心狠的,怕不是要杀了人再走。可府里情况多变,引来卫兵就麻烦了。 黑衣人点点头,脚尖踏地就要离去。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或许是夜里的风太喧嚣导致粉末没有被吹走一些。沐青黛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提剑刺向傅疏竹。 剑被人一脚踢开,黑衣人的反应速度令人咋舌。他笑了笑,眼罩下的眼睛弯成一条线。手似剑,又似刀枪,仅仅是一双手,却仿佛有万般武器加持。 轻轻的一点,似佛祖拈花一笑,仁慈而悲凉。沐青黛的左肩处出现一个血洞,在场没人看清是什么造成的,可它确确实实出现在她的肩膀上。经脉寸断,左手被废了。 黑衣人已经离开,火焰里只剩下沐青黛一人。她满脸的不敢置信,手缓缓的摸向胸口的位置。在那儿,有个无人知道的秘密,她保存了十年,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参透,却不料今日真真切切的看见了。 “是他……”黑衣人与十年前的某个身影重合,回忆似潮水将她淹没。 有人抱着水桶赶来,将靠近她的火焰熄灭,见她一 分卷阅读132 脸呆傻,抱住摇了摇:“火把你脑子烧傻了?” “你怎么来了?”沐青黛不想这时候见到合勒。 “我带你逃啊,布固日德疯了,他想杀我。我想他不会饶过你,跟我逃吧!去都城,我保你一世无忧。” 沐青黛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没想她利用的人会真心对待自己。合勒脸上都是灰,衣裳上破了几个洞,有血迹有泥土,就这样还惦记自己,说不感动是假,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个人是在乎她的。 “我走不动,你扶着我。” “怎么这么多事!”合勒嘴上抱怨,手拉了她一把,搀扶着与亲兵汇合。 洪城,布固日德府外。杜仲一行人已经将城攻下,不久前小公子的人马使了招声东击西,将守卫尽数调到东面去,他们从西面进发,不一会儿就打到布固日德府外。 南边的船横渡了两艘,剩下的半柱香内就能到。洪城已是囊中之物,他唯一担心的是布固日德逃走,这人狡猾记仇,这次若是让他逃了,后患无穷。 府内两批人脉打的不可开交,熊熊火光将黑夜照个透亮。他抬了抬手,示意大伙冲进去。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从府内升起,炸开的烟花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这不是他给的信号弹,府里居然还有一批人。杜仲眯起眼,下令的手迟迟不肯落下。藏得实在太好了,若不是这枚信号弹,他不会察觉。抓住别人故意露出的马脚,这滋味让他想起万仞山庄突然现身的月贝令。 他扭头看向城外小树林,那里扎了几个帐篷,其中一个就是小公子的。 “大家小心,里头情况复杂。相月你带人去救被困江湖人士,其余的人和我一起杀了布固日德。”杜仲忧心忡忡,时机不待给他思考的机会不多,摆手按原计划进行。 人手分为两拨,黑夜的掩护下潜入府内。 城外,沐青黛与合勒已经骑马走在去往都城的大道上。服了药又吹了冷风,手脚的酸软好了不少。她头阖在合勒的肩上,不时回头看看火光中的洪城。 “火烧到哪儿了?”她一直在追傅疏竹,疏忽了府内的情况,不知火究竟烧到什么程度。“地窖会烧着么?” “火长眼睛不成?”合勒一晚上经历太多,说话不客气。“那都烧着了,管你地窖不地窖的。” “都烧起来了。”沐青黛呢喃道:“守卫会放了地窖里的人么?“ 她说出来,为自己的愚蠢发笑。都这个时候了,保命来不及,哪顾忌的上别人的命。何况云苓的命在他们的眼中算命么?洪城是保不住了,云梦谷的人也好,江湖人士也罢没有意义了。 他们就是火焰里的灰,谁会在乎小小的黑点呢? 马蹄声在耳边呼啸,她的心也随着马蹄声而跳动。合勒是贵族,他对自己上心,到了都城就是他的地盘。或许她能顺势再往上爬一爬,听说夷人也有女子为官的,没准她能混个一官半职。 云梦掌门是没指望了,展开在她眼前的未来似乎没那么糟糕,她大可放弃这小小的掌门,做她的贵族夫人。哎,又想到了云梦谷,沐青黛胸口发闷,不舍的回头看了又看。 火燃得更厉害了,看样子不将整个府邸烧成灰是不会停下了,地窖能保存下来么?侥幸没烧着,上头的屋子没了压住出口,她还是会死的。 奴仆知道地窖入口,她安慰自己。只要有人问问,就会找到地窖的位置,会有人救她的。 但万一没有呢?倚月楼的人与云梦谷素来不和,若是打听到地窖关得是云苓,假装不知道怎么办? 越想越急,越急越气闷。合勒发现怀中女子喘不上气,低头问怎么了。 “我要回去,师父在地窖里我要救她出来。”下了很大的决心,沐青黛从他怀里出来,勒住缰绳调转方向。 “你疯了?他们发现会将你杀了的。”合勒觉得不可思议,火真将她脑子烧坏了。“你师父不见得有多喜欢你,你投靠了我,说不准她先将你杀掉。” 沐青黛与云苓不和人尽皆知,合勒不想这时候了她居然想着回去救人。 “我看见有汉人入城了,他们会救人。咱们快走,这时间耽误不得!”布固日德铁了心让他死,身后有轻骑追赶,沐青黛是清楚的。 女子摇摇头:“我不放心,她是我师父,一天是一辈子是,不管认不认我都是。合勒大人谢谢你带我走,如果有缘分,咱们都城见。” 说罢,马儿朝洪城奔去。那团炽热的火焰,渐渐将她包裹,而如火般热烈,又似火般毒辣的女子,消失不见。她匆匆的来,匆匆的离去,直到合勒生命最后一刻也记得,曾经有这样位女子来到他的世界。 世有痴情最难诉,浅言两句怎能清。 第七十四章 74 大火急速蔓延,府里四处的窜逃的奴仆。李相月长剑劈开上的铁锁,将里头被烟熏的奄奄一息的云梦谷弟子救出来。 “师父在哪儿?”她问其中一个尚没有昏迷的弟子 分卷阅读133 。 “地窖,布固日德屋子旁边的地窖。” 李相月心里焦急,面上维持镇定,指挥众人将厢房内的弟子一一救出,自己朝火海深处跑去。 合勒亲兵火攻时特意对准布固日德的屋子抛了几个火球,听说他有不少财富就藏在床榻之下,每晚似宝贝样拿出来数数,方能安心睡着。 有多少财宝李相月并不关心,只是火势在这陡然增大,房梁也窜起明火。多年前的大火仍留着残影,滚烫的温度勾出心里的畏惧。 手心冒汗,背脊刺骨的寒气。站在大火前,竟然给了她仿佛身处寒冬的错觉。 舌头打颤,好几次被牙齿咬住,李相月告诉自己不去想那些过去。越是如此,记忆就越牢牢的盘旋,脑子像与她作对,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惨烈的一幕。 于是她提剑在手背划了一道,疼痛感短暂的占据思绪,她发现火舌旁的小屋子有个朝上开的铁门,应当是地窖没错。 一路小跑,她丢下剑,伸手去拉铁门。果不其然被烫了个正着,手掌急速冒出几颗红色水泡。此时却是顾不得这么多,简单的用袖子包裹手心,拉住铁门上的环,一股脑用劲,吱嘎铁门松动。 手上再次传来疼痛,不过不是烫伤,而是剑。细长的剑缠住她的手腕,被人拉扯,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在高温下变得如岩浆般滚烫,滴落铁门上滋滋冒烟。 “师父在下面你让开!”李相月太熟悉这柄细剑,转头对来人吼道:“你怨我恨我,甚至想杀了我都行。先救师父,当我求你了。” 沐青黛冷眼:“师父我会救,你必须先死!这么多年我就恨,当时为什么没一剑刺死你,让你活到现在。” 两人的矛盾,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李相月觉着委屈,在这段故事中她是莫名承受的一方,无由来的接受沐青黛的怒火。反之沐青黛也觉得憋屈,她是师姐却让人捷足先登。或许这些早化不开的纠葛注定要有一战,李相月狠下心,三次机会已过她不会留情。 随手拾起石子,向沐青黛举剑的手腕打去。下一招脚已将长剑踢至半空,左手顺势握住刺向她的胸口。 身侧右转,脚垫着躲过。沐青黛咬牙抽开缠绕手腕的细剑,从荷包里洒出白色粉末。火焰又燃起来了,剑意左右开弓,似蛇爬上李相月的手臂,衣服已经烧了起来,她志得意满,今日她输不了! 李相月许久没有练功,论功底已大不如前。好在身姿轻盈,就着细剑纠缠的路线,漂亮的做了个回旋转身,流云出岫手打退细剑,趁着空挡把手臂上的火焰拍灭。 她收回手,发现手心留有血迹,定睛一看原是沐青黛左肩处的窟窿撕扯又开始流血。李相月改变掌法,以右手为剑挡住细剑的攻势,左手成掌专挑血窟窿的地方下手。 两人招式类似,沐青黛多了点邪性。变化多端,细剑下手又狠,不一会儿李相月便是浑身血痕。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右手隐隐作痛,她用力过猛,细剑总被李相月的剑弹开,久了虎口处血与肉模糊一团。 左手被废没法施力,她以退为主。向后撤了两步,恰好被李相月抓到空隙。 只见她右手掌心被细剑穿了个细洞,而她整个人居然发力朝沐青黛冲去,细剑从手背刺出直直抵住她的肩胛骨。左手的掌法由莲花变为二指,勾住血窟窿中的软肉。 疼,还是疼!两人都不怎么好受。沐青黛大约没想到,一向仁厚的小师妹也会有如此发狠的一天。右手将细剑收紧,快速的握住李相月的手心,狠力压破手心的水疱。 牙齿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李相月脸色骤然苍白,红唇变成干瘪瘪的灰色,左手不敢放松。她疼就要让沐青黛更疼,多少年了,她终于想通对待沐青黛就是要狠一些。 “疯子,快放开我!”沐青黛企图用脚破招,别被她一膝盖打跪在地上。 “要不比比看谁先流血而亡?”李相月说话都带着颤音,手心的疼和肩胛骨的疼慢慢变得有些麻木,这种疼痛将她对火的恐惧驱散,四周的烈火头一回令她感到安心。“我从来不和你争,你却处处为难我,三次机会已过,这次我绝不心软。” 左肩的血窟窿像是南边源源不断的江水,沐青黛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多血。潺潺淌出的血液将她半边衣裳浸红,再热的火暖不来她慢慢变凉的身体。 就要这样死去么?没能杀敌时死去,没能为门派争光时死去,而是死的默默无闻,沐青黛的眼神涣散,短暂即逝的一辈子在她眼前晃过。 不行,她双目突然回神。强行运功,左手的鲜血流的愈发欢快,右手丢开李相月的手心,狠狠抓住她的脖子。 李相月后仰躲过,脖子留下五道手指印。一番动作下,仍是僵持,两人却因为动作而再次激起疼痛。 淬火的木头块从沐青黛耳边掉落,向上看原来屋顶支撑不住开始倾塌。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忧心忡忡的盯着烧的滚烫的铁门。 “咱们再斗下去,屋子就要塌了,你当真确定有本事能在废墟里救出师父?”李相月说道。b 分卷阅读134 r   沐青黛眉毛拧在一起没好气回道:“现在可是你要我命,说这些真够假惺惺的。” “我们同时收手,救了师父再分个高低,可行?” 沐青黛没有回复,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细剑收回剑鞘。 “唔……”李相月同时收手,疼痛变得绵长。 再没有多话了,两人合力打开铁门才发现里头浓烟密布。不知何时火舌已经顺着地板上的间隙蹿到地窖内。横梁上明火顿生,阴凉的风此刻变成灼灼暖洋,放眼看去范珩与慧灵就躺在入口处昏迷不醒。 李相月奔去摇晃,没有意识。 “师兄,师姐你们没事!”她大喜过望,想都不敢想这两人还活着,一左一右将他们架在肩上,出去时横梁撑不住终于掉了下来。 沐青黛眼疾手快将她往后推了一步,皱眉看着地窖四周。这里是地狱,浓烟明火将狭促的环境变得压抑,除了火根本看不清其他东西。 “你带他们先上去,我去救师父。” 眼看又一截横梁落下,火从上蔓延到下,就要烧到她们的脚边。 云苓关在地窖深处,路上时不时掉下被火舌舔舐的巨大木块,进去或许就是送死。 “要去一起去。”李相月说道。 沐青黛哈哈大笑,右手指着她鼻子骂道:“这个时候了你还与我争,就不能让师姐这辈子被师父喜欢一趟?不能好事都让你占全了,别逼我对你下手!” “……”这算是好事么?李相月明白她话中意思,倔着不说话。 “就当师姐再得罪你这回,里头就让我去。师父醒了需要人照顾,还有这两个废物真多吸两口烟就把命搁这儿了,我恨你,但不恨云梦谷。要死也要为了云梦谷而死,而不是被你这个背弃师门的人杀死。”一整根横梁从中断开,重的那头哗的落下,沐青黛不给她选择的机会,使出流云出岫手将她打到入口处。 又一根木头断开,两人间已是火海。沐青黛及腰的长发吞噬在火焰中,浓烟把她腾云驾雾般包裹,似天上仙翩然不见。 肩上两人嘴皮炙烤的翻皮,浑身滚烫。李相月咬牙无奈翻上去,空地放下两人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地窖入口。手心攒了一颗颗汗珠,冰冰凉凉的。 时间过的这样慢,一分一秒都格外清晰,她能听见木头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可以听见穿堂风飘过火焰的声音,却始终听不见铁门开启时的吱呀声。 感觉又过了十年,约莫有半辈子那么长。吱呀声传来,她赶忙奔去帮忙。 沐青黛抱着瘦脱了型的云苓,脸上红红一片,黑灰与烧的焦黄的皮肤融合变成又硬又丑的疙瘩。她推开李相月要搀扶的手,颤颤巍巍的走到空地,轻手轻脚将云苓放在地上,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她露出开心的笑颜,脱力的倒在地上。 鲜血从躺着的那块地方蔓延,短短几息就浸满了整件衣裳,她惨白的脸蛋在鲜血的衬托下,像清晨初开的白牡丹,娇嫩柔弱下一秒就会被露珠无情的击打凋谢。 “大师姐!”李相月抱起她,手上都是鲜血。沐青黛的背上插了根木头,从背直接穿过下腹,被衣裙遮盖。“我让人来救你,一定要撑住。” 人哪有这么多血可流,沐青黛知道自己没救了,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脸上挂着笑说道:“别了,我现在死了师父还会惦记着我的好,要是真活了,她会与我算账的。” “我就要死了,有件事放不下,你别喊人,就你和我,让我省省力气说完。走的干干净净,别带着牵挂变了鬼纠缠你。”她示意李相月从她胸口衣襟处拿出个荷包,里面是一角残破的羊皮卷。 第七十五章 75 十年前你与杜仲离开后,师父虽然很生气,但仍带着我们去追抢走云梦三宝的人。 我们一路跟着到了一座山洞,原来云梦谷的传说是真的,三宝里当真藏有宝贝。 用云梦剑斩开祖师留下的酒壶,再将里头的酒倒在祖师衣裙上,能显现云梦心经和藏宝图。我们去的山洞就是藏宝所在,我头一回看见那么多金银财宝,它们就像石头样随意摆放。只有中间一个琉璃盒子被供奉着,托住它的四个黄金小人像真的,我现在都记得它们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像是在俾倪,瞧不起任何接近它们的人。 沐青黛流血的速度放慢了,也许是身体中的血液渐渐流尽,也许是她想到了十年前如梦幻般的场景。眼神变得迷离,簇起的光晃荡在眼底。 那群人都易容了,面容很普通。没有固定招式,似乎不是一派人,使得使刀挥的挥剑,就连师父也不知道他们来历。他们各个武艺高强,我们应付的很吃力。其中为首的男人,他将师父打伤,径直走向琉璃盒子,那些财宝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盒中只有一张羊皮卷,密密麻麻的字。我见师父受伤就想上去与他同归于尽。我记得他的眼神,冰凉的像毒蛇,看一眼都觉得背脊发凉,我与他过招根本不是对手。 好在他们十分谨慎,估 分卷阅读135 摸是躲避着什么人,并不打算与我们纠缠。将我们打败后就要离开,我趁他们撤退之际用流云出岫手打了那男人一掌。 从他手中抢了一角羊皮卷,这事师父都不知道。 然后我们回了云梦谷,师父开始教我练习云梦心经。私下里我研究过羊皮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残破的原因,这功法很是巧妙,看着简单细想又都是玄机。 我偷偷练了一月,可有天我练功时,突然经脉逆转。越是练羊皮卷上的功法,云梦心经就越像是火将我浑身烧的生疼,差点走火入魔。 后来我才发现,羊皮卷上的功力与云梦功法相克。除非我自废武功,忍受经脉寸断之苦,方能有所成。我拿的是残卷,怎么敢冒险!唯有将它带在身上,期盼有天能找到完整的羊皮卷。 沐青黛说了太多话,呼出的气变得冰凉,她将羊皮卷塞到李相月手中说道:“十年了,我从来未在江湖上,见有人练成这门功法,以为当初抢走羊皮卷的人与我一样,不敢修炼。但就在刚刚,我又看见他了,他学会了!他还在盯着云梦谷,小师妹我要死了,你一定要保护云梦谷,我们真不是他的对手!” “大师姐你看见他了?他长什么样?” 沐青黛摇摇头,撑起一口气:“小竹……” “小猪?”李相月听不清她说什么,凑近她唇边说道:“大师姐你再说一次。” 血已经淌干净了,最先流出的那些凝了块,她想说的说完了,双目盯着李相月靠近的耳朵咬了口:“一定要告诉师父……是我救了……她,你不说……做鬼……” 她没能像以前那样恶狠狠地威胁她,爱瞪李相月的眼永远闭上了,恶毒的话留到了地下。 “大师姐……”李相月抱着她,百感交集。说不恨不可能,沐青黛第一次让她体会背叛的滋味,可十多年的情谊也不是假的,她记得两人同榻的日子,记得她夜里为她留着的小糖糕。这些事仿佛是上辈子,在平凡而琐碎的生活里磨的几乎不剩什么。在她的血液中,一点点淬成回忆,果然没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在生命终结的面前,都能原谅了。 一阵风向她吹来,猛地拥抱她,温暖的胸膛将她环住,片刻后感受到她身上的湿濡,上上下下的检查。 “我没事,是大师姐的血,她为了救师父走了。” 杜仲高高挂起的心放下,紧紧拥抱她:“你没事就好。” “李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咱们都以为你在厢房那边,火太大了房子都烧塌了,你不知道护法就跟疯了样要冲进去救你。要不是咱们拉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相月这才发现杜仲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白色的衣服灰了,白发上掺杂片片黑色的灰末,狼狈极了。 眼泪一下止不住,分不清是因为看他这副模样,还是因为沐青黛的死。她一把抱住他,狠狠哭嚎着:“我害怕,杜仲我真的好害怕。” 害怕再见不到他,害怕沐青黛告诉她的故事,害怕即将要面对的未来。与他一起方明白,自己脆弱的可怕,伪装那么不可一击。 杜仲没想她突然哇的哭起来,忍俊不禁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和慎儿似的,你今年也九岁么?” “要你管!” 众人相望,觉着空气中弥漫酸臭味。这时候还是不去打扰他们好了,满地的人不正等着他们救么。 洪城外树林,傅疏竹被黑衣人带到这儿,身上的伤已经处理,每一处都包扎的精致。 她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黑衣人,想看透他一身伪装下的身份,流露出好奇的光恰似林中飞舞的萤火虫。 黑衣人用手挡住她探究的目光,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阿陆让你来的么?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卑职只是奉了主上的命令来救姑娘。”他声音粗粝,傅疏竹确定不认识这号人,心中的疑惑降低不少。 “那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让阿陆奖赏你。”黑衣人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徒留傅疏竹在原地:“你不说就算了,好歹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吧!大晚上的,留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忍心啊!” 树林中寂静,她吼的几声似跌进池塘的石子,扑腾几下后没了声响。 一边抱怨,一边咒骂,傅疏竹慢慢找到去帐篷的路。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黑衣人一直都在,嘴角的笑很好的被黑布掩盖。 直到下半夜,傅疏竹终于找到帐篷。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小公子的帐篷内,见他伏案疾笔,从后抱住他:“差点儿就看不到你了,我好想你。” 小公子拍拍自己的腿,她乖巧的坐到他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额头相抵。 自打小公子被杜仲所伤,她就与他一块儿,哪怕夜里睡觉也要睡在隔壁。稍听见风吹草动就推门见他,那时他尚不能接受自己残疾。夜里睡不踏实,滚到地上一躺就是一晚上,她就在他身边一块躺着,要冻就一起冻,喝药时都是一起,他们早就是一体的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 分卷阅读136 ,你去了几天我就几天没睡,真的很累。”小公子抚摸她脖子上一圈圈的纱布,伤口已经止血,但仍有血迹残留看着心疼。“小竹,别任性了。乖乖的,留在我身边。” 傅疏竹也怕了,若是再晚一点,她就是沐青黛剑下亡魂,当时还好现在回想当真后怕。 细软的手摸上小公子眼下的青紫,疲惫令他变得憔悴。像是大病一场,她做出承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阿陆。下次不会了,我就呆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可别嫌我,否则……” “否则怎样?”小公子挑眉。 “否则我就把你和我栓一块儿,让你甩都甩不掉!” 小公子爽朗大笑,捏住她的脸轻声说:“敢栓住我的也就你了。” “不对,应该说能拴住你的就我一个!”傅疏竹反驳道,言语中洋洋得意。 帐篷不时传出笑语,外头等候多时的韩邝沉下脸,脸黑的堪比深夜的天。 等到清晨,小公子给傅疏竹开的药有助眠疗效,他从帐篷出来,瞟了眼韩邝,两人走到树林深处。 “如果这次她没回来,我会杀了你。”小公子在他面前收敛温润如玉的伪装,冷漠而疏离。 韩邝不以为然说道:“我倒希望她回不来。傅疏竹迟早会害了你,上位者不应有弱点,杜仲查的那么紧,您不该暴露过多。”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说话?”小公子喝道:“往后你不准动她,否则别怪我抹了母亲的面子。” “我知道您一直介怀我与夫人的关系,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她是您的母亲,不该因为我一个外人有了间隙。” 小公子眼神瞬间变得狠毒:“你既然知道我不喜你们走的太近,就该避嫌。事事拂我心意,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属下不敢,少主您身边高手环绕,我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穷酸书生,莫为了我伤了母子情谊。”韩邝无奈,小公子长大了本事也大了。“傅天佑在倚月楼查月贝令,风义老贼阴咱们一手,这事恐不好解决。” 小公子胸有成竹,从下往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韩邝说道:“月贝令一人就一枚,不管怎么躲也是无用的,他要查就让他查吧。反正有月贝令的也不止我一个,没准是另有其人不小心掉了月贝令,你说呢韩长老?” 韩邝眼神复杂的看向小公子,他一向毒辣,无论隐藏的多好,心中的狠总是无意识的发散。清晨的露水沾湿衣裳,韩邝无畏的抿唇,做出了决定:“是少主,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七十六章 76 布固日德的头颅挂在城墙外,杜仲例行巡查后,给襄王写了封信。信上说了洪城之事,恳求襄王来主持大局。他们能以洪城为据,向北推进。 事情处理完,他想起李相月肩上的伤,匆匆朝城内走。进屋就看见李相月用左手不停扇火,时不时掀开药炉查看是否熬好。 “布固日德那么多奴仆,你要煎药随便抓来一个就是。”杜仲皱眉,这肩上的伤还没好呢,也不怕留下小毛病。 李相月不以为然,闻了药香,确定已经熬好。单手吃力的将药倒好,放在碗中轻轻吹了两口。 “那些奴仆毛毛躁躁的,况且曾经是布固日德的手下,我也不放心,熬药这种小事我自个儿来就好。”说着将药碗放置木托,端着向云苓屋里走去。 杜仲没好气,他瞧着心疼,接过托盘一直走到屋门口。里面怎么说也是女子,他不好进去,把药碗放在她手上说道:“云苓怕不是卖药的江湖术士,各个徒弟都对她死心塌地的,我都要找她要副迷魂药,最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说东不敢往西。” 他手劲大,碗中药溅了不少出来。李相月睁眼瞪他小声说:“师父需要静养,你这些胡说八道收敛些!” 推门进去了,又回头语气柔和了点:“今天巡城一日还没吃东西吧,等会我给你下碗面,把你的醋劲儿留着。” 有了这话,杜仲乖乖闭嘴,听话的倚在门栏处,仿佛长出了大尾巴,此刻正在上下摇摆。 屋内云苓半躺在床上,手心攥着沐青黛的荷包。前两天她入了土,剩下的也就一个荷包。云苓双目无神,精气神都被抽走,空荡荡仅剩皮囊。 “师父,吃药了。”李相月舀起一勺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大师姐看您这样,她走的不安心。” 云苓呆滞的张口,吞吐后盯着李相月问:“人死了才念起她的好,我是不是很虚伪?” 李相月摇头,生命面前哪有什么过错。沐青黛既然身去,总念着错处也是徒劳。 “杜仲说的没错,我哪儿像个师父。几个徒弟无一善终,青黛死了。范珩与慧灵几乎成了废人,就包括你……也是家破人亡。没想我半辈子过去,竟然活的这般失败。” “师父,您莫要这样说。师兄师姐吉人自有天相,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倒是师父您这样让他们听见了,难免伤心自责。”李相月握住她的手掌,把冰凉的手尖焐热。 云苓 分卷阅读137 神色暗淡,她凝望李相月,双目红肿:“我没你们心中想的那么好,什么大公无私高风亮节都是装出来的。从小阿姐就比我聪明,颇得师父的喜爱,人人唤我云栖的妹妹,有时我在想云栖她不见了该多好?那我就是云梦谷里独一位了。” 这些心事藏得太久,与她众多的秘密纠葛,早成了她的骨血,如今剥开来说,无疑剔骨挖肉疼痛至极。云苓望着李相月不似往常娇嫩的容颜,明白这辈子她亏欠徒弟太多。 “她被倚月楼抛弃所伤,一人遁入空门的消息传来时,我非但没有气愤反而打心底的开心。我想了许久的事突然成真,这比做梦更令人沉醉。”云苓用手捂着脸,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所有的目光。“我当上了掌门,每日害怕别人发现我心中的龌龊。我装作目无下尘,给自己立了无数的规矩,对自己说要痛恨倚月楼,要与一切的恶割裂,我要成为像云栖一样,不!比她更优秀的掌门。” 日子久了,带上的面具长在肉里。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带着面具,或许那张虚伪的面具本就是她的脸皮。直到沐青黛家中巨变,她变得偏激,像极了那几年的自己。 “青黛她就是另一个我,每日看着她就好像不停地在提醒自己,我原本也是像她那样的人。我总说你像我,约莫是我真正想成为似你这样的人。”云苓摸着李相月的脸蛋,无论何时她都是最值得骄傲的徒弟。她的心是透明的,没有任何的恶可以躲藏,有自己的标准,刚正不阿。真正没有私心无愧于天地者,多么难得。 李相月红了眼眶,她覆上云苓摸他的手:“师父您救过很多人,我不就是您救下的人么?以前我觉着善恶如水与油,绝不相容。其实他们更像黑夜与白天,有傍晚的彩霞,也有清晨的微光。只要白天不被黑夜取代,世间不是漆黑一片,总有值得期待的风景。” 云苓脸上挂起两行泪,紧紧握住李相月:“我这样的人还值得原谅么,我有什么资格当云梦谷掌门?” “没谁比师父您更适合,师兄师姐们还等着您重振威云梦威风呢!” 一碗药下去,云苓情绪趋于稳定,李相月收拾药碗之际。她忽然说道:“相月从今日起我正式将你逐出云梦谷,以后婚丧嫁娶与云梦谷再无瓜葛,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要以徒弟自称。云梦谷不允许弟子嫁给倚月楼,但我希望你幸福,就当我这个前师父给你最后的祝福。” 瓷碗落地,摔得粉碎。 云梦有谷,百年名门,志洁行芳。不容弟子品行不端,与盗窃三宝之人勾连。她是李相月的师父,也是云梦谷的掌门,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十年了,压在李相月心头的石头被云苓亲手打碎。她跪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成全,弟子不敢忘您对我养育之恩。惟愿您以后能离忧去难,身体康健,在弟子心中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去吧,杜仲在门口等你呢。” 放下仇恨,面对自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云苓一瞬苍老许多,也轻松不少,缓缓闭上眼回到少女未艾时,那最真实的自己。 面下好,天色深沉。李相月端着面,找了一圈没看见杜仲。走到院内,听见高处有人喊,抬头发现杜仲待在屋顶。 轻功上去,夜里的风喧嚣,李相月裹紧衣裳问道怎么跑来这里。 杜仲指着远处,滔滔江水上漂浮各色的花灯。遥遥望去似银河垂挂,满天繁星。 “洪城与聊城有新年放河灯的习俗,今年布固日德占了洪城,切断两城联系,没人敢去河边放灯。形势好了,看他们放放灯也开心。”他说着大口吃面,灯火莹莹,有一盏格外硕大,在河中像展开的莲花。“他们说越大的河灯,越能顺着河水飘向天宫,若你要许愿,你想许什么?” “河水从高至低流,如何能流到天宫?”李相月手托腮,不假思索。 杜仲斜斜盯着她,嘴角动了动,心想太不解风情。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铁树开花,头一遭了。 互相沉默,李相月察觉到一丝尴尬气息。小心地向他挪了挪,试探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愿望?” 不是说飘不到天上去?杜仲哼了声,扭过头。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杜仲后知后觉的明白李相月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不由的暗暗抽了个大嘴巴子,铁树开花怕不是开了朵纸花! “嗯……我想要这个!”他向天指月,过后又觉得自个儿要求过分。“要不……其实换一个也成……” 李相月端起他吃剩的面碗,朝天高高举起,然后递给杜仲,甜甜一笑:“喏,现在它是你的了。” 一轮弯月,平静的躺在碗底,咬掉半边的煎蛋沉入碗底。朦胧美景与生活琐碎交织,两种不搭边的事和谐共处在一碗面汤内,平淡静谧伴随酸甜苦辣,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相遇。 熟悉的歌谣哼起,曾经在岐山脚下,他用笛子吹过。建安城内,烟花璀璨处他手把手教会她。无数个思念的日夜,她一遍遍吹奏,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慎儿。 “这首曲子叫什么?” “寻 分卷阅读138 月谣。” 疑惑,震惊,骤喜,好几种神情来回在杜仲脸上变化。他瞳孔放大,身体忍不住的颤动,猛然抱住李相月,不敢相信的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你打打我,快看看我是不是在梦里。” 李相月刚想说话,被他用手捂住:“别说话,我怕你开口说的会让我从天上掉到地底。你就当我自己骗自己,多开心一会儿!” 这样的他,说是平日矜持稳重的杜护法谁也不信。毛毛躁躁激动的仿佛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要不要,不要我就倒了。”李相月把他手拿下,装作要将面汤倒尽。 被他一把夺下,一饮而尽,嘴里嚼着荷包蛋含糊说道:“我都吃了,泥别想拿凑!” 李相月哭笑不得,怕他吃的太快噎着,顺着背脊拍:“慢点,我不和你抢。总算知道慎儿饿极了的模样像谁,有其父必有其子。” 吃下有月亮的面,天上的月依然是天上月,眼前月却已是心中月。杜仲眼睛发酸,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心里的姑娘捧着月亮到他身旁。 摘下片竹叶,他搂着李相月吹起寻月谣: 美丽的姑娘要出嫁,她只嫁能摘下月亮的人。 少年,越过山,踏平海,寻不到天上的月亮。 月亮啊,月亮,该怎么摘下来? 他垂着头,回到姑娘的身边。看向她莹莹的笑脸,和手心那捧水中的月光,终于明白要寻的月亮在她心上。 第七十七章 77 屋顶相拥二人,从未靠的这么近,躲过岁月的磋磨,心走到一块儿。 杜仲摸着李相月头顶的发旋问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她倔的像牛,追的越是急切,就越将人往牛角尖赶。非得自己想通了,便是豁然开朗。 “师父和我说了很多,”李相月倚在他怀中,寂寥微寒的夜里有他的胸膛很是温暖。“你问我为什么如此敬重师父,不单单是她救过我,更是因为她是我一直的榜样,是我梦寐想成为的人。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向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愧于心。事事处于真心,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才是我要的。” “或许师父不好,她也是我师父。只是今天她将我逐出云梦谷……” “她将你逐出云梦谷?”杜仲惊异,翻身就要下去。“我去和她理论,年纪一年年长怎么心眼不见长宽些?” 李相月无语,恨不得翻个白眼,扯住他衣角说道:“无论处于何种原因,你抢走三宝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若是云梦弟子,如何同欺辱师门之人在一处?师父逐我出门,也是无奈中的上上举了。” “这事我做的的确不妥,年少时太自傲放纵,做的荒唐事都报应在现在。相月,你相信我,三宝我一定会找到。届时我会三叩九拜送三宝回云梦,让你重返云梦谷的。”杜仲承诺。 李相月摇头拒绝:“我离开云梦谷太久,回不回云梦谷,都不会改变现在的我。就算不是云梦谷弟子,我照样可以做我心中所想之事,经次一战我对云梦已是无愧。” 月光照在她面庞,平静而柔美,她微笑道:“况且三宝已经毁了,现今唯有祖师的衣裙在谷内。” “三宝已毁?” 李相月向他说了三宝之事,说起三宝中真藏有宝贝,见他神色如常不免好奇。 杜仲回道:“世上传闻不可尽信,也不能全信,但传的煞有其事,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云梦谷三宝有宝藏的传闻怕是个江湖人就能说出一二,未人真正去寻,一来云梦谷是江湖大派,云苓的功夫实属上乘。二来谁也不知云梦谷宝贝究竟是什么,若是你祖师婆婆的裹脚布,或是肚兜一枚,岂不可笑?” 不等李相月怒目而视,杜仲先低头认错,他这话就是玩笑话,但前面说的不假。为何无人盗取三宝?正是云梦谷高手如云,普通级别的江湖人士哪敢闯入。杜仲嬉笑的表情收敛,嘴角下旯暗想十年前他去云梦谷恐怕也是被人算计好的,凭空给人做了嫁衣。 “云苓说云梦心经邪乎,祖师不让人修炼,故此历代掌门都保守云梦三宝的秘密,对么?” 李相月回忆云苓同自己说的表情肯定:“云梦三宝是我们云梦谷最大的秘密,里面不仅有通天的财富还有失传的武林秘籍。祖师说财宝是前朝皇宫里留下的,若是贸然使用怕有杀身之祸。而藏着的秘籍修炼损人心脉,祖师好武不忍毁去,却也留下祖训,云梦谷弟子不准修炼。” 秘籍虽唤作云梦心经,但除掌门外一律不知。云苓若不是三宝被盗,心经显现也不会想到要去修炼。沐青黛的细剑,与她的剑法皆来自云梦心经,如众人所见邪气异常,修炼者损伤心脉,有亏性命。 而那卷羊皮书,则是秘密中的秘密。若不是看见,云苓也不会知晓,云梦宝藏中另藏有武功秘籍。 李相月将沐青黛托付的残卷递给杜仲,说了当年之事。 羊皮卷上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仅是这么一小块儿羊皮卷就记录了一道运气方法。b 分卷阅读139 r   “大师姐说这武功古怪,似乎与我们云梦谷心法相悖,越是修炼反噬越厉害。昨日我试着上面的法子运气,与寻常功夫迥异,完全是套相反的修炼法则,仅是引气就让我气血上涌,再练下去怕有不测。” 杜仲照着,从下至上运气。这功法是将体内的气游荡一周后再引出,确与寻常法子不同。他运行一周,虽稍有不适,但并没有李相月所说的气血翻涌之感。 “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李相月觉着惊奇,昨日她运气一周后,特意喊了林奇安来试试,就是要证实这功夫是否仅与云梦功法相悖。结果如她所想,快刀门的功法也不能相融,要是强行练习,非得先散尽浑身功法。 杜仲沉着眉,手在羊皮卷上摩挲。他并未师承中原任何门派,旁人说他时总用莫测二字。因招式没有规律,武器从无定式,他的功法一直是个迷。 武艺虽有变化多端,但修炼之处也是需要定式的,从定到不定方是武功大成。杜仲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功法独立于中原体系而存在,在江湖人士眼中,自然成了诡谲莫测的存在,实则他也有师父与功法传承。羊皮残卷上的运气法子他确定从未见过,可运行起来却很是通畅,他想这羊皮卷上的功法,莫不是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杜仲吹了两声口哨,一个暗卫从夜空中翻上屋顶,跪在他面前:“主上有何吩咐?” “拿这个回海上,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份功法。” “是。”暗卫应答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李相月问道:“你要送回倚月楼?” “海上那么大,不是只有一个倚月楼。”杜仲担心自己的猜测,表情极其严肃。“再说了倚月楼现在不安全,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你不信任倚月楼,或许你是不信任小公子?”自打重逢,他与小公子就势同水火。小公子与他尚能留有礼貌,而他与小公子则全然没有好脸色。以李相月对杜仲的认识,他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没理由这般针对。 提及小公子,杜仲本就严肃的脸上铁青一片,他站在屋顶遥遥望着倚月楼方向。 沉默接着静谧,静谧藏着愠怒。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回头凝视李相月,眼中竟然有无限的悲哀:“不管小公子在旁人心中如何,我永远不会接纳他继任楼主之位,难道你也觉得是我心有不甘,妄想夺了楼主的位置?” 李相月狠狠摇头,他不是个重利之人,权势富贵不过身外物,尚不如美酒一壶来的潇洒自在。若不是楼主所托,他定不会被俗世羁绊,早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 手被杜仲握住,隐隐传来他的体温。他眉眼稍微化开说道:“我就知,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可我也说过,清者自清何自清,你不觉着委屈,我看着倒委屈。” 杜仲突然捏住她的脸,将脸上不多的肉狠力捏了把:“我当是哪来的妖怪变成了你,铁树开花是一树树开的么?” “你莫要打岔!咱们现在也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李相月打开他的手,晓得他想用这个蠢办法惹她羞怒。好歹十年过去,她不能次次都被这个混过去。 一家人三个字着实令人舒坦,杜仲瞧着李相月。这是他的家人,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把憋了十年不能说的话坦白:“楼主死于小公子之手。” “!他不是楼主的儿子么?”凭空丢下颗惊雷,李相月惊讶的咋舌,再三确认他不是又说句玩笑话,渐渐平复。“弑父可是大罪!” 正是知道弑父是大罪,他才不能说。 十年前,他匆匆收到楼主病危的消息,一路轻功赶路到倚月楼时,楼主仅仅吊着一口气。 他并非传说中的病入膏肓,而是被人重伤。伤处在背部,内伤一瞬间将五脏六腑移位,他靠着多年的功力,强撑着等他回来。 造成一切的正是小公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楼主没有多言。只是嘱托杜仲,倚月楼万万不能落入小公子之手,他同样被自己打伤,让杜仲连夜将他通身武功废去。 这才有了杜仲不由分说,打残小公子被众人排挤的事。 “楼主就未想过,让你做此事便是将你推在风口浪尖?”李相月心疼,有了肆意放纵的名声,杜仲做什么都被理解为狂妄,真不敢想这十年他如何过来。 杜仲苦笑,看似不在乎心酸却在不经意流露:“楼主死前握住我的手,说楼里他最信我,托我不要说出事实真相。我明那是他儿子,独一份的苗苗,犯了再大的错,在他心中也是孩子罢了,让我仅仅毁去他武功而不是要他命,也是舍不得,护犊子呢。” “你真是个傻子,装的挺好,没看出还是一根筋。”李相月低头悄悄抹泪,他说起楼主时与她说师父一样,眼中有光。那时他年少迷惘中的唯一指引,没有楼主他也许仍是傲气自负没有目标的少年。可为了年少时的相遇相知,他付出未免太多。 意气风发磨得稀碎,骄傲自负被人按 分卷阅读140 在地上摩擦。李相月想起万刃山庄上,他低头道歉弯下的背。因为一句承诺,强压在背脊上多少流言,无人懂无人识,可悲可叹。 指腹替她抹泪,杜仲笑着说道:“两个傻瓜,岂不是正好相配?” “真是没个正经!” 寒风里,两个傻瓜相拥看河灯。风是冷的,世间也有寒心物,可紧靠的心是热的,就足够温暖。 第七十八章 78 海上回信慢,关于羊皮卷之事调查陷入困境。洪城重建,杜仲难得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久,过着算是悠闲的日子。 他收到两个好消息,一是襄王赴洪城的奏折终于批复,不日就能抵达洪城。雷驰慎儿也将同行,收到信笺的李相月兴奋的整晚睡不着。二是傅天佑在倚月楼查到点东西,正往这边赶来,不过他信上说的含糊,似有什么不方便说。 当然也有坏消息,小公子经过洪城一战成名。江湖好汉中无不流传他心思敏捷机智过人,颇有大将之风。借着这股势头,他越来越多的参与到后续调度中,短短几月已是不可缺之人。 杜仲想过阻止,用了点小手段将他隔开。可过不了多久他又能借着事杀回来,上次揪出夷人暗探,上上次是带人马平周遭夷祸。次数多了他也没法正大光明的排挤,只能小心再小心的观察布控,尽可能的把控全局。 还有一事,虽然比不得上面事情急迫,却也十分恼人。夏日袭来,气温稳步上升,衣裳越穿越少,这是常事。但在一个素了如此之久的正常男性面前,穿起粗布麻衣,他也能想象窈窕曲线,更别说是夏日里的薄纱轻裙。 其实穿的够严实了,李相月感受身后的目光,不自主的用手将衣襟合拢。不怪她,背后如狼般绿森森的视线已经持续好几天。她放下手上的伙计,转身无奈说道:“杜护法,今日这么悠闲?” “悠闲是好事,难不成你希望夷人来犯我忙的不可开交?”杜仲搂住她的腰,随手拿块她做的点心,一口吃下称赞道:“手艺愈发精湛,得想办法快些把你娶回家。” 李相月挣脱开来,用手抵住他前倾的身子:“咱们说好了的,先不提这事。” 霎时间杜仲像霜打的小白菜,焉了吧唧。无数次后悔他被她哄得忘记立场,就不该信她什么有国后有家的说辞。 见他不悦,李相月柔声安慰道:“我听说小公子昨日收到了襄王的信,别人不知道那些过往,自然瞧他是哪儿哪儿都好。现在正是稳定人心的时候,战事吃紧北方不知多少穷人吃不上饭,这时候办我俩的事,怕落人口舌。” 杜仲名声这几年好了点,但也仅仅是好了一点。放着战事不顾,与她成婚,定会让有心人落了口实。其实李相月心里明白,杜仲不是不懂这些浅显的道理,他总觉得亏欠,想尽办法补偿她,心都是肉长的,怎会不受情感滋扰? 提到昨日的信,杜仲收起挑弄的笑,被巨大的黑色阴影蒙住。襄王待人宽厚,与楼主有七分相似,他选择扶作襄王也是有这层原因在。那封信令他心颤,襄王不知缘由做出此举能理解,可他总有时光重现的担忧。 浑身漫起乏力感,他掐住眉中心,年龄带来的困顿突如袭来。不得不承认他已不是年轻小伙,有无限精力与人算计,满腹心眼使他疲惫,这样的日子过得厌倦。久居樊笼里,何时复得返自然。 “我反正是被人戳脊梁骨骂惯了的,就是万不能连累你,再委屈些日子吧。“杜仲妥协,门外有人唤他,只好在她脸庞落下一吻匆匆离去。 闹了个大红脸,李相月端着做好的点心,准备给范珩与慧灵送去。出门恰好撞见朝这边走来的林奇安与傅疏竹。 尚未想明白这两人怎么走到一块儿,傅疏竹瞧着她红彤彤的脸蛋讥笑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杜护法好兴致,喜欢偷偷摸摸的来。女儿满地跑了,还将你偷偷养着,这么名不正言不顺,李女侠倒也忍的住。” 林奇安没想她说出这么刺耳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插什么话了解尴尬气氛。 “傅姑娘好口才,和你的鞭子一样都挺刺人。”李相月淡然一笑,拿了块点心塞进她嘴里。“只是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你仍是奋不顾身的赴我后尘,论痴心人我可比不上你。” 现下谁人不知傅疏竹与小公子的关系。小公子有疾,虽说身份尊贵但没人愿意自家闺女嫁给后半辈子躺在轮椅上的人。傅天佑装傻,权当不知情,既不反对两人往来,对外又只说是主仆关系。 他俩没有父母之命,白天黑夜相随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有什么资格说李相月,一句奋不顾身明里暗里说她蠢。 长鞭从腰上卸下,一鞭子甩在地上,傅疏竹怒不可遏:“什么样的碗配什么样的盖,杜仲找的女人也是这般下作。阿陆若不是被杜仲贼人所伤,岂会需要依靠轮椅度日?你们倒好,不以为耻天□□人痛处戳,做不做个人!” “你说小公子被杜仲所伤,是你亲眼所见?”李相月见状,向前逼近一步,质问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准 分卷阅读141 小公子根本没伤的那么厉害,以讹传讹说的花哨了些。” 长鞭被捏的咯吱作响,傅疏竹盯着李相月平静的面庞咬牙切齿:“我与阿陆相伴十几年,起初他不能动弹,就连吃饭也是我一口口喂出来的。后来找了调理师父,手才能动弹。天理昭昭,我看着你们这些恶人一定会受报应!“ 她想挥鞭,想到小公子的嘱咐。不能被人激怒,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小公子,隐忍到双眼发红,转身离开之际被李相月拉住。 “当真动弹不得?男人最会说谎哄人,他想你在身边陪着,天上地下什么样的借口都能拿出来用上一用。”李相月握住她的手腕,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瞳孔,咄咄逼人一点儿也无侠者风范,口上不饶人:“哪天你管不住你男人了,不妨给姐姐说。同病相怜,我吃的药一定给你留一份。” 啪,一鞭子自己打在李相月露出的手脖子上,瞬间红肿高高垒出一指宽的伤痕。她似不在意,松了手默默望着傅疏竹离开。 林奇安唤人来处理伤口被她制止,自己从怀中牵条手帕简单的包扎。她刻薄的嘴脸如被惊起的鸟雀消失不见,仰头屋檐下燕子的巢穴留下幼鸟哀鸣。 不小心就要落下,一脚垫底轻松托住,顺势重新放回梁上。幽沉冷静的眼能看透许多事,比如屋檐下岌岌可危的巢穴,比如林奇安对傅疏竹流露出别样的情绪,还有傅疏竹单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心。 她是真的一无所知,可能这话直接对傅疏竹说又能换回一鞭子。李相月笃定,她心中的小公子与事实里的相去甚远。有这么位心思单纯不怕试探的女子做晃,小公子的故事扑朔迷离,她看不明白也找不到那个藏在毛球中的线头。 “月姐,你方才说的不太妥帖。”林奇安思索半晌,用了个温和的方式建议。良好的修养使他很难简单的说出不雅字眼,这很吃亏起码在于人争论时占不到便宜。 李相月瞧他想了半天,就憋出这么句,掩唇大笑:“是说的过分了些,得空了我做两盘糕点给她送去赔罪。傅姑娘不是闺阁中娇滴滴的小姑娘,你同她咬文嚼字的说风花雪月,她会以为天凉了需加衣。” “月姐,你莫要拿我开趣!万仞山庄时,她帮过我,我不过是感谢她罢了。”林奇安局促的将双手绞在一起,耳朵尖又红又肿,烫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冒烟。 李相月听出话里异处,追问道:“在万仞山庄,你就认识她了?” 夏天的风吹来的不止清凉,更有前路料峭的惶恐。 屋内,杜仲与韩邝相对而坐。面前放了壶美酒,洪城特产,比不上建安佳酿,却也是难得美味。 “我欠你一壶酒,先用这壶抵上。若是有幸咱们都能活着回建安,我再好好还你一壶。”杜仲举杯,与他碰了碰。“建安的酒确实不错,现在想起仍然唇齿回甘,怪不得老哥哥当年要与我用它打赌。” 韩邝听着当年的赌约,莞尔一笑抿了口温酒直接指出:“这酒不该热,村酿浓酸热了更甚,放凉了用陶瓦杯盛方能除酸复甘。杜老弟,以往你对酒水的研究可在我之上,这么些年怕不是多方操劳,本事不如当年啦。” “老哥哥说哪儿的话,短短几日就让这府里的人对你称赞有加。今日我想明白了,我活了大把年纪就亏在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远不如你讨喜。”杜仲托腮而笑,喝的极欢。“杯中之物,倚月楼你敢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说什么我懂酒水,若不是当年你和我打赌,我还不知建安凤华庄有这般佳酿。现在想来,用什么云梦三宝做注都是幌子,老哥哥是想邀我同饮美酒呢!” 他用酒杯盖住半个脸,眼神瞥向韩邝,当他说道云梦三宝时,脸颊的胡子不经意的抽搐了。 杜仲像是没看见,自顾自的说:“云梦三宝对我杜仲来说算什么,不过是囊中取物罢了。世人传言云梦三宝里有宝藏,老哥哥我可以拍着胸脯向所有人保证,那就是女人的私房物件,不值一提!” 说着他晃晃悠悠的起身,作势要出门,边走边吼道:“这个必须要说!你别拦着我啊,该澄清的咱们必须要澄清。免得旁人知道咱们的赌约,以为老哥哥你觊觎云梦谷那点子女人玩意!” 一直坐着的韩邝突然站起,桌上的酒杯菜碗乒乒乓乓散了一地。 “这酒实在难喝的紧。”韩邝解释。 杜仲点头,半倚着门框,半寐着眼:“是啊,真是难喝。老哥哥与我喝酒,怕不是什么酒都难以入喉。” 第七十九章 79 韩邝身形一滞,面上就要露出狠厉表情时,生生憋了回去。 他背手悠闲的走到杜仲面前,接过他手中的酒杯,闷头喝下:“杜老弟,咱们有误会。我晓得你在意从前的事,但过去的何不过去了了?” 杜仲摆手,嘴角噙笑回道:“没有误会,就是听到点儿事,想到了点事,有感而发罢了。” “韩邝你记不记得,楼主还在时倚月楼是什么样?” “三千双蛾献歌笑,挝钟考鼓宫殿倾,万姓聚舞 分卷阅读142 歌太平。” 杜仲听了睁眼反驳道:“这是说皇帝老儿的日子,你莫不是不要命了?倚月楼就是一弹丸之地,承受不起高戴的帽子。” “你与襄王打交道太多,也变得小心翼翼,这可不太好。人失了本心,便是换了一人,天地间无迹可寻。”韩邝颇为感慨,杜仲何时成了这副谨小慎微模样,与记忆里相去甚远,一时不知是该感慨世殊事异,还是嗟叹人心无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都瘫坐在木椅上,两脚长长的向外伸,脚掌朝外画作一个外八。鞋旁的蚂蚁抬头,仰望比自己大数千倍的庞然大物,心情忐忑就怕不留神忽然踩下来。 而脚的主人也不见得轻松,不时抖几下,许是在揣摩话里的玄机。 “依你之见,还是不变的好。”杜仲手搁在肚皮上,目光紧随着落荒而逃的蚂蚁。“既然不变比较好,为什么倚月楼又变了呢?我想让它不要变,却总有人想法子改变,韩长老你说我该怎么办?” 韩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了句:“盛唐之景何如?” “自是繁荣昌盛之极,不则也不会有诗仙名篇流传。” “唐早就灭了,咱们的国也历经几度变迁不是么?”韩邝问,捻起自个儿的络腮胡。“人与国就像,地上的蚂蚁与窗外投进的阳光。蚂蚁如蜉蝣,生命多么渺茫,若变就是骤变,刹那间的事而已。前前后后全然不同,还是同一蚂蚁?一代王朝就是阳光,它总在变,只是一时半会儿你感受不到,夏日里炎热,冬日里温和,若是不变要死多少晒太阳的蚂蚁?” 他起身将窗户阖上,阳光透过窗户纸,热度锐减。被阳光炙烤到奄奄一息的蚂蚁,有了喘息一机。 “你瞧,阳光是会变的。就是每日清晨、傍晚都是不同的,顺应自然是万物法则。咱们没法让它不变,能做的唯有让它变得好一些。” 杜仲问道:“你说的是倚月楼,还是国?” “国家大事不能轻易妄语,杜老弟你太抬举我了。”韩邝赔笑,将自己前言全部推翻,极为坦然。“不是你说倚月楼要变,那就变吧。要是你不想做让它变的人,就做看着他变的人。” “韩长老也变化不小,看来万物皆是要变得。” “不,我没变。”韩邝高声反驳,脸上拂照从窗户纸透来的光,表情悲痛又骄傲:“从来,我都是阳光下的蚂蚁。蚂蚁没办法变自己,也不会愿意去改变。我对太阳永远热爱,哪怕它曾经将我炙烤,曾经将我抛弃在阴暗的角落。我依然是个对阳光充满崇拜的蚂蚁,我抬头感受它一天天的变化,看着乌云将它遮蔽。我明白这都是暂时的,乌云过后又是我爱的光,就算有一天我为了光而死,也是无悔愧疚,这才是我。” 他入倚月楼前是教书先生,虽然栖身乡野,但心思抱负不比居庙宇高堂之人差半分。杜仲欣赏的就是他桀然不屈的傲骨,时隔许久又一次见着,不免心潮澎湃。 “你也是蚂蚁,所以不要改变。”韩邝握住他的手,双目隐约闪有泪光。“也许你爱的不是光,而是光中翱翔的鹰。但咱们是一样的,都希望这片光还在,飞着的鹰能继续存在。所以改变又怎样,那就让它变吧。” 杜仲将手抽出来,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你怎么确定你做的就是好的?你想换扇窗,却把木头板子挪过来钉死,往后真的还能见到光?韩邝,你魔怔了。” 一只差点被阳光曝晒而死的蚂蚁,觉着将窗户封死就能解决一切伤害。它等不到寒冷降临,就已经被热爱的阳光抛弃,似无头苍蝇盲然的扎进自己的世界,天真的认为会有庞然大物换个天地,令光重新回到身上。 这本身就是谬论,他却坚持着。 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志不同不相为谋,在似是而非玄而又玄的一场谈话里。杜仲晓得,他与韩邝迟早会立在对立面,唯一担心的是,蚂蚁的背后有多少只蚂蚁,他最担心的那只还仅仅是只蚂蚁么。 这样低沉,纠结不能自拔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襄王来洪城。杜仲没时间感怀,马不停蹄带着襄王在洪城周边逛了几圈。 雷驰定是要相伴的,他现在想通了。与其被小主子耍的团团转,不如跟主上出生入死。若是真死了,尚能封义士二字。累死在慎儿手里,那就是一普通姆妈,当真不划算。 李相月怀里抱着慎儿,想伸手将戴静轩揽入怀中,被他言辞恳恳的拒绝。 “月姨,我已长大了,这样不好。” 小孩子长得快,尤其是男孩,见风长。慎儿高了小半个头,戴静轩比慎儿还要再高一个头,瞧见着确实像个小男子汉。 既然如此,李相月并不为难,牵起手问近段日子可好。 慎儿撒娇,手牢牢抱住她脖子就怕不留神人又不见:“事事好,样样也不好。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就是没有娘亲,吃的不香,喝的不暖,玩也玩的无趣。” “襄王待我们极好,子衿姐姐天天给慎儿做好吃的,脸上的肉又长了回来。慎儿想玩什么,雷驰叔叔就陪她玩什么,上山下水能玩 分卷阅读143 的不能玩的都玩了。不过是慎儿不见你,心里想的紧。”戴静轩年纪稍大,想的长远。他怕慎儿的乱语让李相月觉得二人受了苛待,平添心中困忧。 两相对比,慎儿仍是孩童心性,戴静轩却是少年老成。心底顿生怜惜,摸摸他的头说道:“难为你了,小小年纪要装这么多心事。有时我在想你同从前一样多好,尽管读好书便行了。” “月姨,你说的我不同意。”戴静轩正经的回绝,眼神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书是写在纸上的字,再好也是字,想将字变成现实难上加难。这几月我跟着襄王,见识了不少,方知书上的知识还是太少,以前的我眼界狭窄的可怕!” “现在想起我为父母事,习武报仇都太狭促。天下者众民之家也,小家千千万,陷于水火中不计其数,又岂是我一家?识文断字者,应胸有大家,感怀天下,往常的我小家子气了。” 几月不见,戴静轩神采奕奕,目光变得柔和,应是走了出来。憋在李相月心中的气,长长舒坦而出,总算不负戴家恩情。 他说的头头是道,恐心里早有打算。李相月问道:“往后可有计划,是要继续与傅天佑学武?当然你要是想跟我学也可,或是让杜叔叔教你几招。” 戴静轩摇摇头:“武要继续学着,但更要读书与增长见识。武功再是超绝,也抵抗不来千军万马。月姨,今日我还想同你商量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但说无妨。” “我想让杜叔叔带我入军!”他飞快说道,脸上扬起羞涩地红晕。“之前我求过襄王,他以我年纪尚小,身体不够结实拒绝了我。我不想放弃,军中有得是比我年纪更小的孩子,他们能上阵杀敌,我也行。” 襄王心底清楚,戴静轩与杜仲有那么点关系。战场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能完好无缺的回来,不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戴静轩选择向李相月求情也是看重这点,贸然去找杜仲,他断然不会答应。只有先求了李相月,她应允了,杜仲那儿便不是问题。 一物降一物,找准了弱点进攻,也是他近期学到的知识。 “这……战场上很多事无法预测,去了没人能护着你,就是你杜叔叔也做不到。”李相月面露难色,戴家就一根独苗,送他上战场夜里戴夫人恐不是会来托梦。“你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可这件事不是小事,月姨希望你再好好想。” 戴静轩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我没了母亲,你就是我的母亲,说的全是体己话。你晓得的我不是个稀里糊涂乱说话的孩子,说了就要做到,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静轩哥哥是说我喜欢说胡话!”慎儿不满,狠狠拧了他一下。戴静轩岿然不动,像是下了决心。 “你要跪就跪着吧,这事我不同意。”孩子不能惯着,李相月狠下心。 “月姨你是我也会如此,将心比心望你成全。”戴静轩看着她离开,大吼道:“既都是为国者,何分男女老少!” 为国者分不分男女老少,尚不能证实,但倔强的确不分。 戴静轩不吃不喝跪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晕倒在门口也未改变主意。抱着陷入昏迷的男孩,李相月不禁想,孩子大了果然不好养。 罢了算了,让他去吧。 第八十章 80 又是几天平静日子,戴静轩如愿从军,安排在杜仲手下,先下正在受训。肉眼可见的晒脱了皮,许是晒的太过,脱去的皮下仍是黑黢黢的纹理。 个头蹭蹭向上长,慎儿已经需要垫脚仰望。除了晚上那顿一起吃,几乎见不着面。两人所谈越来越少,慎儿小孩心性满腔皆是吃喝玩乐,戴静轩记挂家国安危,常常吃着吃着就放下碗筷,感慨两句。 日头久了,慎儿颇为不满。像是讨糖吃的孩子,找出些闲事让他跑腿,以此提醒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别忘了有她这个玩伴。 只要不太过分,有空时戴静轩随叫随到。做的事无外乎什么河滩上捡有三个角的石子,或是摘下树梢向下倒数第二个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戴静轩灵活的从树上跳下,将果子放在慎儿手中,腼腆一笑。 “戴兄弟,别来无恙。”石子路有人推着轮椅滚滚而来,戴静轩见是傅疏竹与小公子,把慎儿拉到身后。小公子见状,揶揄道:“就是叙叙旧罢了,无需太过拘谨。” 他瞥了眼傅疏竹,牢记上次慎儿在她手上吃了亏,都不是吭忍气吞声的主,还是分开为好。用手帕擦干净果子上的灰,他低声嘱咐慎儿先回去。 自己则走到小公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知小公子也在,未及时行礼,望您原谅。” 他把自己姿态放得极低,来洪城路上,就听说不少小公子的事,就连襄王也对他称赞有佳。联系上次他说的话,戴静轩清楚此人绝非池中物,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时至初夏,热气蒸腾。小公子穿着长衣外褂,腿上披了件薄毯,面色惨白冷漠,竟然一点儿汗也没有。 他抹了 分卷阅读144 把脸,回头对傅疏竹温柔说道:“我觉着有些热了,疏竹你回屋帮我拿把折扇。要我放在箱子最下面那把,上面画了斑竹,我很喜欢。” 明摆着是支走,傅疏竹心有不悦,却在小公子的眼神里无法拒绝。手轻轻在小公子背上拍了两下,耳语几句,眼神始终恶狠狠地盯着戴静轩,似是警告。 一番不愿,倒也是走了。 “戴兄弟,你能推着我去湖心亭么?”他摊开手,好像是对自己无法行走而感到抱歉。上次相聚是在湖心亭,这次仍然,缘分冥冥中已注定。“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亲切,或许你能理解为我对你有意思。” 推轮椅的手猛地停下,戴静轩心想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又觉得是脑子出了点问题。最后见小公子一脸笃定,他想是这个世界走向了奇怪的地方。 两人间似是而非的尴尬气氛,被小公子爽朗的笑死打破:“小竹说的没错,我要是这样同你说,你一定会露出很有趣的表情。我以为那些话本就小竹爱看,没想你也懂得挺多。” “读书不分贵贱,博览群书方能拓宽眼界。”戴静轩解释,黢黑的皮肤快要盖不住泛红的脸。 “我对你有意思是假,觉着你有意思是真。从某种角度来说,有意思也是真,只是不是话本上的意思。”一段绕口令似的话说完,二人已至湖心亭,小公子指着桌上的棋盘说道:“介意陪我下一局么?” “我棋艺并不精湛,小公子若是想找人下棋,我去为您喊韩长老来。”戴静轩回忆上次下棋他所说,不觉后脊发凉,垂头拒绝。 棋盘上的棋子被小公子收了颗,再次摊开手:“喏,我现在让你一颗,不够我可以再多捻几颗走。” 孤零零的两盒棋子,一黑一白在阳光下莹莹发光,小公子用的东西都是好物件。那棋子仿佛被下了招魂的药水,时时刻刻勾着戴静轩的魄,回过神已经下好一颗黑子。 “我听说你毅然要从军,没人能劝住你。倚月楼不好么,怎么想到去军队里吃苦?” 戴静轩思绪全然沁入棋局中,随意嗯了一句算是回答。片刻,小公子棋子迟迟不落,他方发现自己有所怠慢,认真回答道:“倚月楼很好,我只是想报效国家,这与我是倚月楼一员并不冲突。” “我记得这两者可是矛盾的。” 戴静轩抬头,面有不解:“矛盾本就是武器,该用在战场上。规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着的,打破规矩能到的更多,为什么不用。与其讨论矛盾与否,不如用在战场上。” 倚月楼里不少人都跟着襄王从军,分在杜仲手下。按本朝建朝时律例,参军者需严格审查,为防止结党私营是不允本就有党派人士入军。如今,国将倾覆,规矩也就是一张纸上黑墨,用的徽墨黄金纸也好,还是草纸散墨也罢都没太多意义。 “有趣,真是有趣。你次次都让我感到惊喜,如若我爹还在他会很欣赏你。”小公子受控制不住的鼓掌,右手激动的颤抖,像是某种病症发作。他按住自己的手,缓慢的收回衣袖内,脸上的兴奋在笑意里显得有点儿可怕。“楼主,你知道么?” 倚月楼中有人不知道楼主么?绝无可能,哪怕是新入楼的弟子,也会有无数人同他一遍又一遍诉说楼主的光辉过往。在无比虔诚与崇敬的话语里,让人不由的对这样位似神般的人物心生向往。 戴静轩自然是听过,傅天佑与他说过,徐叔与他说过,甚至还不太熟的杜仲也总是不经意间谈起楼主。 他是位伟人,很少有人能担得起这个名头。开朝皇帝被称为英雄,但不是伟人。因为在开疆拓土时,他也滥杀无辜过。楼主却可以,众人埋怨倚月楼的方面很多,比如杀人如麻,比如□□掳掠,还有诸多各种各样的理由。 这些理由没有一样能扣到楼主头上,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或许就是云梦谷的云栖,追根究底他也没有太多过错。这样的人,开创新派,征集灾民,锄强扶弱,光辉下那点子算不上阴影的暗影可以忽略不计,他就是伟人。 戴静轩从心底敬佩楼主。他走时按自己心意不带走一物,长眠海底。神秘不知来处的来,从容不知归去的走,光是这点就值得敬仰。 “楼主虽然不在了,但我们所有人都当他在。” 小公子沉思了一会儿,落子时问道:“你觉得他像神么?还是你们把他当成神了?人在最伟岸时骤然离开,他就永远留在云端,所以你们都学着仰望他。” “他很好,我也打心底认同他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好人。”小公子眼神中闪过迷离,那是布满雾气的朦胧,遮挡他心里一切的想法。“如果神一直想当神,他高高在上的看着众人,怜悯而慈悲的将自己所有的光热分给每一个人,那他就是神。偏偏有神仙做的无聊,他想变成人的一份子,却依然用神的方法去征服人,这样好么?” 又来了,戴静轩心里暗道。小公子话里有话,既不明示又藏着一把把利刀,他稍不留神就中一剑。 假装听不懂,他回应道:“神爱世人,愿意帮助世人岂不美哉?” “但 分卷阅读145 世人有好有坏,岂能都爱?”小公子反驳,鬓角因为激动而挂有汗珠,血在身体内沸腾,蒸腾的汗水前赴后继的涌出,背脊已有浅浅的汗痕。“不愿意好人受伤,也不想坏人身亡,他的慈悲会害了世人。我想让神继续做个神仙,遥遥望着大地。我可以做他手上的刀,帮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但神仙毕竟是神仙,他嫌刀上的血太多,想换把刀。” 戴静轩凝视他的双眼,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情绪,仿佛他说的仅仅就是一个神的故事。 “神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你知道没有的,”小公子打断他的话,一副看透了他的表情。“如果有你为什么从军?宽容和平在这个时间真的不管用,世间遍地是鲜血,那些受苦的百姓渴望是长长久久的和平,他们不想再听神的谆谆教诲,只是想吃饱饭罢了。” 戴静轩默不作声。戴家出过秀才,他也是从小读圣贤书,从前的梦想是入朝为官,为天下人谋利。可惜,朝堂黑暗,皇帝年幼朝政几乎把持在外戚宦臣手中。 在建安的几月,他亲眼目睹襄王屡次上谏被驳,怕拥兵自重不准襄王出京。在这样的朝廷为官,实在有悖理想,这才有了追随襄王入军的想法。 好歹,这样的他真正在为百姓。 见他沉默,小公子心中已有打算,指着棋盘说道:“你所想我皆能明白,咱们有缘。你瞧,这次你弃白而选黑,是否心境已变?” 戴静轩看向自己手中的棋子,黑子安静的躺在手心,被他捏的微微发热。 “选黑子,只是为了先出一招。” “有时在你自己尚不明白间,心就已经为你做了选择。与朗朗青天比,你手心的棋子是黑。但与咱们背后贪图享乐之人的心比,棋子还是黑么?” 戴静轩浑浑噩噩的起身,手里的棋子变得滚烫。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望向南边,终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倘若那天你仍想下棋,可来找我。若是有困扰不明处,也可来寻我。”小公子对他背影说道,手里握住那枚被他收起的棋子,轻轻一握,再摊开只剩一滩粉末,风一吹消失不见。 棋子是黑是白又何如?黑子就黑到底,至于白子就碾成粉末,不见踪迹好了。 舒畅的哼着小调,小公子心情极好。来送扇子的傅疏竹神色复杂的看向他,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是我们长大了的缘故么?还是我与你相差的太多?你的开心似乎再与我无关了。” 她不懂,小公子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支走她,只是为了与戴静轩下一盘棋。 “因为他是世上的另一个我。”小公子明白她的不悦,头微微依靠在她腰腹,听着她绵长缓慢的呼吸,心里极为踏实。“我看的出,我们是一路人。” 第八十一章 81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就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小公子很肯定,楼主的生活作风可以用严苛来形容。突然出现私生兄弟这事大概比明日海水倒灌中原还要来的离谱。 他与戴静轩一点儿也不像,这单单指的外貌。但两人又是极其相似的,这说的是灵魂。 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小公子都认定,人与人大有不同。而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中,彼此看上一眼就心知是一路人,戴静轩与他就是一路。 一样的高傲,一样的不甘平凡,一样的会为了自己的欲念拼尽所有。他们便是世上最不同的两个相同的人。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傅疏竹为他倒了一盆水,毛巾沾着热水轻柔擦拭他的手掌。 细细的白色粉末藏进掌纹里,她一点点拭去,心里泛着嘀咕,什么时候他沾上这些粉末的?抬头看他一副高兴模样,晓得就是问了也不会得到满意回答。 她将脸埋进他的手掌,磨蹭了一会儿说道:“上次我看见杜慎儿和戴静轩在后院爬树,想到了我们小时候。不过你没他好,就是看着我爬上去,下不来嚎啕大哭。我越哭,你就笑的越大声。那时我想,要是我下来了就找你打一架,非得把你腿打折了。” 傅疏竹不想自己一语中的,他的腿当真再动不了。两人嬉戏打闹的时光停留在那棵树下,那段温和柔美的阳光里。 “你现在对我很好,常常对我笑。可是我总觉得看不透你的笑,你是真的开心么?又为了什么开心?我只知道你笑了,其余的一无所知。”傅疏竹很沮丧,两人间的疏离感不知不觉被拉大,等她有所发现时已经成为一道鸿沟,不可逾越。“阿陆,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 她抬起望他的双眼,泪眼朦胧,仿佛下一秒泪珠子就要夺眶而出。她渴望着,期待着,他能如实相告,两人能似孩童时天真烂漫。 小公子捧起她的脸蛋,用手指狠狠捏了她一把。粉嫩的脸颊浮现红色的手印,他像是哄孩子:“你最近太累了小竹,来了洪城出了这么多事,胡思乱想是正常的,睡一觉这些烦恼就会没了。” 一睡解千愁,傅疏竹乖乖听话一觉睡 分卷阅读146 到第二天天亮,旧的烦忧未得到丝毫缓解,新的烦恼接踵而来。新烦恼比旧烦恼更令人厌恶,竟然令她一时想不起与小公子的隔阂。 傅天佑来了洪城,没有一丝预警。她起来吃早饭,在厅内见着狼吞虎咽的傅天佑,手里的豆浆洒了一地。不等他打招呼,气冲冲的回了房,打算再睡一觉,最好睡到他离开。 “傅堂主还是这么的讨人喜欢。”杜仲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用调羹舀着米粥送进慎儿嘴里,怕她吃的太快还低声呵责了两句。 慎儿这般年纪早不需要人手把手的喂食,但杜仲就是乐意,尤其是在傅天佑面前,格外愿意。恨不得将慎儿抱在怀中,喂粥时顺便气死傅天佑。 瞧瞧吧,我女儿多么乖巧可爱,真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而你呢,孤家寡人,到老了怎么还是孑然一身啊? 满是炫耀的眼神里,时不时往外扩散的得意神情,终于成功激怒傅天佑。包子吃了一半,煎饼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摔了碗筷走人。 李相月想收拾地上的碎片,被杜仲拉住,招招手便有奴仆处理。 “没事作甚总是针对他?傅堂主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俩关系刚刚缓和,又针锋相对何必呢?”听她说的话,都是为自己着想,杜仲愈发洋洋得意。只是碍于李相月的面,嘴上答应绝不挖苦。 吃饱喝足,他带着食盒负荆请罪。主意自然是李相月出的,能让她开心点儿,杜仲十分乐意照办。反正气也出了,现在低头说些软和话也无妨。 敲门,无人应答。杜仲屏息聆听,人就在里面呢。估计是听出他的脚步气息,不愿意开门呢。于是乎又敲了下,还是无人开门,索性大脚一踢门便开了。 “你!!!”傅天佑从床上翻下,一爪子袭来,嘴里念念有词,皆是不堪入耳。 杜仲灵活躲过,打开食盒,喷香的早饭扑鼻而来,成功的勾出傅天佑肚里的馋虫。 他不想这么被看扁,又明白打是打不过杜仲的。既然打不过,此人又是无比的厚脸皮,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傅天佑没法,装着要睡觉的样子,躺在床上,甚至盖上棉被。 一个包子,被掰开两半。大葱裹住猪肉,留下的香油滴答落进白粥里。傅天佑仿佛能看见油花浮在白粥上,一圈圈的散开。里面应当时放了胡椒粉,要不怎么这么香?他想着,肚子应景的叫了声。 不好!中计了! “起来吃饭吧,太阳都晒屁股了。连夜赶路不得吃一两口再睡?”杜仲优雅的吃着包子,忍不住调侃道:“都入夏了,还盖床棉被,不怕捂出一身痱子?” 傅天佑翻个身,大声的哼了句。 “得了,你以往没少给我添堵呢,写的那么些信怕不是忘了?” 万仞山庄前,两人确实多年未见。但偶尔的书信往来也是有的,准确点应该说是单纯的傅天佑寄信过去。 写的无非是挖苦,半是话里夹话的说杜仲夺权其心不正,另外一半则是讽刺他是栽进温柔乡里的蠢货,为了个女人痴心断肠。 傅天佑听见,心里转了圈,想明白了。这么说来,他气杜仲的时候可比杜仲气他的时候多的多,两相算下来,自己不吃亏。对待手下败将,他气量向来极佳。 哼哼两声,就起床胡吃海塞起来。 杜仲见他吃的差不多,收起不正经谈起了正事:“月贝令的事查的怎么样,有没有线索?” 用袖子抹掉嘴边的油渍,傅天佑将他几月所查倾泻而出。 月贝令是楼主亲手打造,且不说制造工艺如何,单就这种材料就极其难寻。如若不是稀少,也不会仅仅奖励给几位有功之臣。 这种贝类,生活在海下数百米。非熟识水性者不可见,又很是难找。贝壳上常常寄生各种海草,模样朴素深黑的海底一时分辨不清。况且据说这贝长有牙齿,不是吃素的主。楼主拿到的那几片是从他师父手中继承的,价值连城。 自打楼主去世后,就无人知道这贝究竟生活在何处。哪怕是想摘下几片以此夺了倚月楼的人马,也是无迹可寻。 因此,月贝令的数量是有限的。 万仞山庄出现的那枚是真的,那么必定有人手上是假的。傅天佑回去查的就是真假,他用了点法子查看留在倚月楼的几位长老手中的月贝令,都是真的。 杜仲拿出自己的月贝令,光泽夺目不减当年。傅天佑手上的那块也完好无损。 剩下的—— 一块是作为长老凭证给了韩邝,一块是给爱子的传承。 恰好,两人都在洪城。 傅天佑不说话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两人他都不希望是夷人的细作,小公子就不说了,楼主的独苗,又与他女儿交好,他投靠了夷人,整个倚月楼就成了笑话。 韩邝是他敬佩的人,倚月楼里为数不多能将杜仲怼的无言的能者。他识字不多年纪轻轻就出来习武,最是崇敬读书人。 “会不会是有人假冒?”傅天佑问道。 “若是能假冒,倚月楼早就 分卷阅读147 乱了。”杜仲无情的斥驳。倚月楼弟子认月贝令而不认人,有月贝令者方能指挥一方弟子,月贝令是这么好假冒,倚月楼不晓得换了几任楼主了。 傅天佑瘪嘴,月贝令有多特殊他心里明镜似的,无非是不想接受事实,隔了几息又编出个理由:“咱们倚月楼的人,常年东奔西走,没准是丢了,或是一不小心被人偷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回馈他的是杜仲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把月贝令随便放在衣袖里还是裤袋里?那不得上好的锦盒安放着,恨不得抱在怀里睡。 小小令牌,不是令牌这么简单,背后那是千军万马,说掉就能掉? 再说说被偷,现在也没有风声传来,难不成查到你头上时才说被盗,岂不是可笑。 这两者的概率,大概比傅天佑来洪城,傅疏竹突然对他热情如故还要小的多。 从杜仲无语的眼神里,傅天佑感受到一丝鄙视。自己说的这两种可能确实太蠢。 没人会轻视月贝令,它陡然出现在夷人细作手里,一定是被人算计中了招。 “我见过韩邝那块儿,是真的。”杜仲回想建安凤华庄的时候,他见过韩邝的月贝令,流光溢彩不会错。 “你的意思是小公子?”傅天佑大惊,怕旁人听见又捂住嘴,脸上一片疑惑,然后变得惨白。“肯定是哪儿弄错了,小公子怎么会!” 杜仲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拍拍衣裳起身道:“是不是真的,一试便知。傅天佑你应当高兴些,咱们很快就能抓到叛徒了。” 第八十二章 82 襄王在洪城设宴,犒赏有功义士。座上皆是江湖中人,吃的豪迈,说着荤话好不快活。 期间杜仲举杯,先是对义士敬了一杯,再是对襄王敬了一杯。 给足义士面子,人人喝的微醺,一时对杜仲不乏赞美之词。 他望向襄王,眼神交汇中计划已然开始。 李相月的左手被他右手握住,手心处被他的手指挠了下。脸色未变,笑意盈盈,右手却摸上桌底暗藏的剑,随时准备□□。 对面傅天佑显得沉闷的多,不时瞥向正在痛饮的韩邝,又按捺不住的盯了傅疏竹几眼。 她一个正眼也没瞧过傅天佑,只管眼前的几道小菜,夹好了放在小公子手里,浅笑着看他一点点吃下去。 杜仲暗示传来,傅天佑收好胡思乱想地心。无论谁是倚月楼的叛徒,今日都必须找出来。哪怕这人与他关系匪浅,走错了一步便无法回头。 “今日各位都在,杜某斗胆借着大伙的喜气壮壮胆,像襄王讨个赏赐。”杜仲走出桌席,跪在厅中。 襄王花白的胡须上沾了点水酒,和杜仲白发上的水珠类似。没准就是因为这一点儿相似,襄王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反而走下扶他起来。 “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你随我东征西战,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席间众人目光皆投向此处,心里暗想,这杜仲也忒不要脸不要皮了。选这时候说出来,襄王正是犒劳义士呢,不答应显得小气,也寒了义士的心。答应嘛,众人又有些不服,洪城出力最多的也不仅仅你杜仲一人,好处都让你占去了怎么行! 接下来杜仲说的却让人意外,他客套的说了不少襄王的好话,话锋一转:“洪城之事,成事其实不在我,而是楼中的韩长老。若不是他熟识合勒,晓得二人弱点,想了招挑拨离间,咱们也不能如此顺利将洪城拿回来。” “韩长老博学多才,武功高强。我早有请他出山的想法,奈何韩长老淡泊名利,安心做山中人钻研武功奥义。我不愿剥了人喜好,就成了心中所念,夜里辗转反侧之际总是想起,难免挂记。” 小公子嘴角挂着一抹笑,悠然的一口口吃着佳肴。余光处是坐在前列的韩邝,他背脊挺得笔直,眉毛微蹙,手按住筷子隐约可见颤抖。 “先下他愿意出山,我自是十分开心。为我这老友开心,也为了襄王开心,有这员大将,我朝之幸也!今日我讨的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韩长老。他是文人,骨中有傲气,万万说不会说及荣华富贵。我是个粗人,就想着替他向您讨个一官半职,好报效朝廷。” 原来是为了韩邝讨赏,众人心里酸溜溜的滋味消散。论资排辈韩邝都在众人之上,这次确实提供了不少消息,攻城时一把年纪了冲在最前头,他获点赏赐也是应该。 于是乎,目光聚集在韩邝身上。在众人的预期中,他现在应该站起来,顺着杜仲的话说下去,受了这个赏赐。 然而他却没有动,不仅未动,额头还冒出豆大的汗珠。 视线一刻不停放在杜仲身上,在他说完下句话后,双眼无奈的闭上。 “韩长老,你在建安时说要为襄王献上月贝令,今日可带来了?趁好时候赶紧拿出来,喜上加喜!”杜仲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韩邝却看出那细缝中骤然窜出的精光。“难不成是忘带了?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丢下的!” 韩邝摸了摸腰间 分卷阅读148 的布袋,原本那里放了块令牌。布袋瞧着普通,实际为了保护月贝令里面被改造的布满机关。除非按照顺序解开袋口上的结,否则里头的淬了毒的暗器能瞬间将人毙命。 在场的江湖义士都知晓月贝令,万仞山庄惊鸿一瞥,如今能再看见,大伙自然翘首以盼。 火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比在炎炎夏日下站着更让人难耐。韩邝手摸着布袋,像是要拿出月贝令。 下一秒,他从布袋中扔出一颗玻璃珠大小的圆珠,猛地砸向地板。浓烟夹杂火星迸溅,厅中一片白雾。 他要跑!杜仲惊觉,伸手探进雾中,勾住一片薄衫,手指灵活朝几个大穴点去。 雾中人身形迅速,不愿与他纠缠,掀了张桌子转着圈推向杜仲。啪叽,手指从桌子穿过,点在他的右臂上。 封了他的经脉的同时,烟已经起来。厅中白雾茫茫,呛人的烟引出一阵阵咳嗽声,杜仲眉毛拧成结,这样的环境下,他根本没法确认韩邝的位置。 忽而腰间有劲风传来,那招式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他腰眼的位置。力道之大,穿风声呼呼,目标正是腰背的命门大穴。 若是让他按了此处,轻则浑身瘫软,稍重怕是下半辈子要在轮椅度日。杜仲瞳孔放大,不想自己竟然大意到这种地步,此时已经躲闪不及。不如用手背去挡,大不了废一条胳膊。 打了决心,他神色由慌转安,想用左手去接下这招。一道剑影晃过,那手指收回不及,点在剑背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烟有问题,用它捂住嘴。”李相月的声音传来,白雾迷茫里仍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递过一条浸了酒的帕子,杜仲将它搁在口鼻处。“掺了麻痹散,闻多了浑身瘫软。” 怪不得杜仲没有发现那一指,原来烟不仅是用来障目,更多的是用来拖缓敌人的节奏。 李相月捧着酒壶,朝前撒去。烟遇见水,融入水中,眼前景色渐渐明朗。 这一招,还是当年被困岐山脚下学的。那些毒烟可不就因为下了场大雪而消失,当下没法在夏日里造出雪来,效果打了折扣。 但好歹,烟淡了不少。 韩邝欲离开大厅,前脚踏出厅门,就听见哐当震动的铠甲声。杜仲早就将月贝令的事同襄王说了,今日厅上不过是做戏,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调集人马将厅外团团围住。 没有退路了,韩邝苦笑着回到厅内。烟是他下的,对他并无效果。迷茫一片的烟雾里,他听见兵刃交接的声音,以及杜仲的掌风。 有片白衣,出了手。韩邝神色大变,在他收手的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眼神有短暂的交集,是无奈,解脱,亦或是一种未被抛弃的惊喜。 可惜一切已有定数,他无处能逃,韩邝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出手。烟雾散去,杜仲望着韩邝,目光里多是询问。 明明建安时,他有月贝令,现在却拿不出来。韩邝当着他的面,解下腰间的布袋,三下五除二的打开机关,向下倒只有几块碎银。 为什么?杜仲用眼神询问。 韩邝笑笑,身后的小公子双颊被烟熏的通红,正在不停咳嗽。傅疏竹忙着照顾她,没有注意傅天佑庆幸又苦恼的表情。 白色长衫内,一根细线射出。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线上有倒钩,直冲冲的刺向杜仲。 这样的招式太直了,根本无意取胜。他仅仅是假装出了手,杜仲双指夹住,没费多大力气就将细线取下。 还不如,建安城内,那杯随细线抛来的酒杯力道大。李相月的剑夹在他脖上,胜负已分。 “韩邝,我能帮你。”杜仲走进,压低嗓音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不是你,或者最后的那一个不是你。” 韩邝怡然自得的站着,仿佛正置身为他而开的盛宴上。他以高傲,自在的姿势看着杜仲,下巴微微抬起:“你不要变,要向从前一样活着。” 活的潇洒,活的像自己!他很想与杜仲再彻夜长谈,喝一壶淡酒不聊天下,就说说武学谈谈书中天地。 漫漫长夜还有许多,两人却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回到以往。每个人背后压着好几座大山,家国责任,天下百姓,哪能说抛下潇洒就能甩掉? “韩邝,蚂蚁向往太阳没有错,为什么要用乌云将太阳盖住的方式来换个天地?” “我真的想帮你。” 一股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杜仲的白发上的水珠变得血红,被剑割破的喉咙不停翻着血肉。韩邝睁着的眼,没能闭上,太阳映在眼底,嘴角挂着笑似乎在说,我永远热爱太阳。 纵使它曾经抛下我,灼伤的身体,我的爱依然不变。 韩邝自戕了,众人尚没有反应时,他顺势握住李相月的手,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他死了,所有的事断在这儿。不用担心刑罚下,他会说出口,让背后的人放了心。 厅外的守卫进来,说是在韩邝的屋内找到了他通夷的书信。布固日德功高盖主,大汗早有铲除之心,合勒 分卷阅读149 所在家族是二皇子的亲信,杀了他正合三皇子心意。 既拔掉了眼中钉,又除夷有功,韩邝这步棋下的极妙。襄王感慨,夷人之心机,我朝之腐朽。 杜仲呆住,没去看所谓的通夷信笺。 “咱们输了。”他对李相月说,手迫切的握住她的手,寻找一丝一毫的温暖。 “不会的,还没到认输的时候。”李相月明白他的挫败,也懂得好友死在面前的心痛,只能说些鼓励的话。“我信你,能将他揪出来。” 将谁揪出来?两人心知肚明。 那人正好好的在后头看着,眼里一片黑沉沉,没有任何情绪。 第八十三章 83 韩邝尸首被草草处理,埋在洪城外的树林内。 倚月楼的名声又一次受到冲击,闲言碎语少不了。傅疏竹立在院门槛上,默不作声的看向远方。 谁能想前几天,这处还门庭若市。前来巴结小公子的义士恨不得就种在院内,现在倒是避而不见了。 小人!伪君子!傅疏竹心里暗骂,将门板合上。既然你们避嫌的厉害,我这头也不招待了! 她气呼呼的走进院子,给小公子削水果时仍然想着这事,一不小心手指割了道口子。 小公子替她按住,用手帕将指头包好。见她心事重重,问了嘴。 “人之常情罢了,你何必与自个儿过不去?” 傅疏竹抿嘴,有时候道理都懂,想明白却不是件容易事。 “你若是真不喜欢他们也无妨,关上门就是。”小公子拍拍她手,骨节分明,比之前又瘦了些。“多少年了,都这么过来的,多一天两天不多。” 两侧脸颊凹陷,眼底有片青灰。傅疏竹心疼,他定是为了韩长老的事神伤。 想起韩邝,傅疏竹伤透了脑袋,一向温文尔雅待人随和的韩长老怎么会通夷?倚月楼外的世界像是套着盒子的盒子,永远想象不到下个盒子里会是什么。 “对了阿陆,怎么没见着柳墨,不是说他会在洪城等我们?”傅疏竹岔开话,韩邝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往后都不提了。 小公子闻言,手微微抖了下,眨眼间就恢复如常:“他和你不同,忙的很。咱们就要北进了,索性让他先去探路,你若是想见他,我唤他回来?” “不用不用,我也不是分不清孰轻孰重之人,他有要事办,怎能因为我又回来。” “嗯,懂事了。” 他说这话像父亲,摸头的手背傅疏竹打下。她嘟囔着最是讨厌人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这方两人打闹嬉戏,不远处的庭院却寂静到了极致。 因着韩邝,杜仲也受了些影响。比起他院内冷清,杜仲这边还是有人来访,不过一一被他拒了,大门紧锁,就连屋子也是门窗紧阖。 杜仲下巴冒出几根胡茬,没有心情收拾自己。衣服穿得还是韩邝死时的长袍,血污因为高温已经发臭,几只苍蝇围绕飞舞,好不快活。 长剑斩断一只苍蝇,断成两截落地。李相月熟练的用扫把扫去苍蝇尸体,堆积进木篓子里,小小的有了一撮。 再这么下去,整间屋子都要臭了。 杜仲正在思考,不修边幅并不是颓废。相反他的头脑正在火热的运作,精神达到兴奋的顶点,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可里头那些澎湃汹涌的情绪就要冲出来。 他又输了,尽管不想承认,但这次他输了是事实。输在没想到小公子会有壮士断腕的决绝,也没有想到韩邝会真的愿意他而死。 生命只有一次,它凌驾在许多之上。很多事情能成立,都在人活着的基础上。诸如能看见明日的太阳,等到换个新天地之类的。 可有人将它随意抛弃了,这便打破了许多规则,而建立在规则中的那些陷阱与法子变得不值一提。所以他会输,也应该输。 “雾中那一指,不是韩邝。”久到李相月以为他会变成夏日里的活化石,他终于说话了,亢奋在眼中跳跃。“我们在建安时与他会过几招,你还记得么?” 李相月点头,那几招很巧。 韩邝学武晚,基本功是比不上早练他几十年的人,更多的是一个巧字。 衣袖内藏线,用线缠着酒杯准确抛掷,用的就是巧。虽然看起来与中原武艺相悖,究其根本却是一脉相承。 功力运转的法子,出招的方式还是循着老一套。而那一指刁钻的多,力道狠劲下手之果断,都与韩邝的武学路数不同。 “他,出手了。”杜仲说道,手指兴奋的在桌上敲打,砰砰砰地像此刻热烈跳动着的他的心脏。“他学会了羊皮卷上的武功,他就在厅内,忍不住出手了。” 杜仲用他字来替代,实则心里已经将这个他对上号。韩邝的事他输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他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之前他的那些猜测被印证的不少。 他学会了羊皮卷上的武功,招式独到与中原武学不同,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出 分卷阅读150 手,这样会暴露自己。同样,他就在人群中间,一直暗地里观察着一切。 “可他怎么能动?”新的疑惑冒出来,杜仲确定自己已经将他废了。断了他三节脊骨,后半生都要躺着过。“是羊皮卷上的功夫么?如果他学了如此深奥的功夫,咱们还会是他的对手?” 两人对视,心里忐忑不安。 “好歹,现在又能肯定些,他就是他!” “没有证据,羊皮卷看过的就你我二人,那一指知晓的也仅仅是你我二人。他有倚月楼半数人马,又新受襄王青睐,单凭你我二人,口说无凭。” 杜仲接着说道:“一直咱们都是顺着他给的路往下查,从月贝令开始,他就在我们前头。若是施舍就有线索,要是小气就一无所获。相月,你现在想想有什么是我们知道,他不知道。或者他不知道我们知道的?” 话说的很绕口,杜仲讲的快,与茶楼里说书先生有的一拼。李相月把话反复咀嚼几遍后,就有了想法。 “羊皮卷上的功夫!他不知道大师姐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不想再踩进别人设好的埋伏里,就得跳出他给好的路,从另一条路出发,想个出路。 杜仲想的也是如此,只有羊皮卷上的功夫,对两者来说都是迷。好就好在,这位他尚不知功夫已经暴露,顺着这条路就能将人揪出来。 只是两个人太少了,杜仲的思索陷入僵局,脑中开始寻找可招揽的对象。 襄王,暂时不行。没有确凿的证据与把握,他无法断定襄王周围有多少暗桩。 林奇安,太弱了,真出事他根本无法抗衡。 想来想去,最后最佳的人选还是傅天佑。虽然两人总不对路数,见面就要争吵。但傅天佑其人刚正,对倚月楼忠心耿耿,身旁做事多是亲信,再合适不过。 说着就要动身,李相月将他按回来,指着漫天飞舞的苍蝇:“你就打算这副模样出门?不怕整个洪城的苍蝇把你埋了?” 到此刻,杜仲方觉着自个儿身上的味道难闻,捏着鼻大唤丫鬟上热水。末了还不忘委屈羞涩起来,扭扭捏捏的问李相月嫌不嫌弃。 “若是别人,这院子我都不会进来。但是你,就忍忍吧。” 他在屏风内沐浴,她在屏风外叠衣,背着他垫脚将干净衣裳挂在屏风上。 仅能从屏风朦朦胧胧的看见她的背影,来来回回忙活,不一会儿将房间打扫干净,敞开窗户透气。 光从她四周而来,映射在屏风上,隐隐约约是个人形。杜仲忽然觉着这样的日子很美好,两人像相处多年的夫妻,会因为小事拌嘴,也会长长久久的相伴。 “天下大定了,我们走吧。”杜仲声音夹杂着水汽,有点儿不切实际的滋味。 “嗯?走去哪儿?” 李相月正晒着太阳,手背当着光随口回道。 “去海上,我的家。” “好。” 不想名利富贵,只求无愧与人。他们背负的职责太多,身在中原一日便不得安宁。遥远的大海上,有他的故土,也会有他们以后的故事。 “说说你以前的事呗?”李相月问道,这厮藏得不错,自个儿的底被摸的一清二楚,他来中原前的故事仍是谜团。 “说什么?我十一二岁挑战那个人失败,被他拎到海上,给我条船让我自生自灭,没混出本事就不要回去。”很多事杜仲记不太清了,时间过去的太久,年少的往事像看另外一个自己。“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武功都很差,被打只会哭。” “没了?” “没了,剩下的就是柴米油茶鸡毛蒜皮的小事。” “等咱们回去了你就晓得了,我的脾气多么正常,他们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最后杜仲盖章:“一群妖魔鬼怪,要不是事出真不想寄信回去。” 李相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杜仲的脾气都能算好的话,那他们一家子该是多么与众不同。 “或许是你总记着他们不好的地方,做家人的哪有那么多不好。” 杜仲穿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对着李相月叹息:“你还是太年轻,等去了就能见识到了。” 关于海上那个家的话题戛然而止。走出院门,那位会说调皮话的杜仲再次变得沉默肃穆,匆匆向傅天佑院子走去。 这次他要在前头布局,把爱蹦跶的兔子装进口袋里。 第八十四章 84 “不可能!”傅天佑从椅上弹起,怕自己动静太大,起身向外张望将门阖上,压低声说道:“杜仲,小公子究竟和你有何仇怨?先是废了他,现在又怀疑他通夷。人不都给你找出来了,还嫌倚月楼不够丢人?” 杜仲早有预料,傅天佑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于是给他一条条梳理道:“韩邝为什么要通夷?早年间他与我一起没少给夷人找麻烦,换作是你,还会不会信任他?洪城地处要塞,布固日德和合勒就算是大汗想除去,何苦把功劳给一个曾经的敌人?” 分卷阅读151 “你我往来密信尚知道阅后即焚,万不能让旁人看去。韩邝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将他与夷人的通信藏在屋内?但凡有人起疑,趁他外出偷了查看,岂不是所有计划毁于一旦?” 虽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书信留在屋内也的确离谱,若是硬要留下做个凭证,大不了放在布袋中。韩邝不是随身带这个有机关的布袋么,怎么看也比藏在屋里靠谱。 傅天佑眼里出现迟疑,眼珠提溜转了圈,停留在杜仲脸上。他个头矮,几乎要站在椅上才能与杜仲平齐,自觉气势少了半分,语气变得强硬:“你多想了呢?聪明反被聪明误,想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行,你要我相信你,可以。今日你且说清楚,当年为何要废了小公子。” “我也不与你说玩笑话。倚月楼你没兴趣,我信。但排了这点,我真的想不通,你还有什么理由去废了小公子。说不出清楚,咱们始终有个疙瘩,莫怪我不信你。” 做不到坦诚,谈何信任。 “理由自是有,恕我不能相告。”杜仲无奈,如鲠在喉,头疼欲裂,只要用手按住眉心缓解疼痛。“韩邝是风义出事后来的建安,如果是他的月贝令被盗,怎么不会去查?放着这么大的漏洞来建安,他是想或不想活?咱们当初推测的没有错,暗中布局者就在万刃山庄,他用我们的手灭了威胁他的人。” 倚月楼已经死了一人,走在路上那些江湖义士投来的目光,是不屑是鄙夷,还有一分怀疑。 傅天佑实在不想再从倚月楼找出一人,就结束在韩邝吧。保住倚月楼为数不多的好名声,死后才有脸去见楼主。 “不要说了,那些没有证据的事我不想再去追寻。眼下我只在乎疏竹,我与她分离太久,纷纷扰扰的杂事就随风去吧。” 杜仲听罢,满腔的兴奋与期待变得抑制不住,慢慢酝酿出愤怒爆发而出:“你是怕商陆有问题,你做不成倚月楼未来的岳父大人,还是怕傅疏竹也暗地通夷了?” 砰,傅天佑将他撞在墙上,手肘处抵着他脖子,眼里霎时都是红血丝。右手高举起变作爪状,嘴中的话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半点疏竹的坏话,拼了命我要将你嘴缝上。” “你若是真爱你女儿,就更应该查清楚她身边之人是什么样!”杜仲反手握住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哪怕有一丝的可能,商陆是叛徒,等待傅疏竹的会是什么日子?孤儿寡母?还是背上叛国骂名?做父亲的你想看到哪种结局?” “闭嘴!”傅天佑右手抓破杜仲手腕,踩着椅子飞到半空朝他攻来,一招闪躲利爪爪破梁柱,留下五个爪印。 “自我看来,她似乎一无所知,你还有时间将她带回来,真迈出了那步,你怎么救她。”杜仲躲过两招,用酒杯隔空抛掷点了他两个穴道。屋内重新变得安静,杜仲拍拍傅天佑的肩膀:“逃避只会使事情越来越糟,为了倚月楼,为了傅疏竹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想通了来找我,我的院子随时恭候你。” 杜仲没想一次能谈妥,推了门出去。外头伸头张望的奴仆,见他出来纷纷四散开去,假装忙里忙外,等他出门松口气,又开始叽叽咕咕的讨论。 “傅堂主这一两个时辰动不了,你们烧些热水候着,等会让他洗个热水澡。” 杜仲突然回头,着实下人一跳。奴仆满口应下,确认他走后不会再回头,才战战兢兢的互望一眼。 倚月楼的杜先生,是个可怕的人。似乎傅堂主与他关系不佳,次次见面不是掐就是打。可怜见的,那一地狼藉,今日又有的忙了。 有些事想着想着就能明白,韩邝的事发生的很突然,短时间内记忆里只有鲜血和满目的迷烟。 事后仔细想想,蹊跷就来了。傅天佑从未自诩聪明人,谈及文学造诣,实在不值一提。但有些事不需要多高的文学修养,就能思索清楚。 尤其是独坐无人时,更能回想起被忽略的小事。 躺在竹椅上,被温暖的余晖包裹,傅天佑在半梦半醒间记起一件事。 算是趣闻,或者可以说像是茶余饭后的嚼舌根。这事得从他回倚月楼说起。 话说他从万仞山庄回去,快马加鞭走了许久,到了倚月楼就累得蒙头大睡。再醒时是第二天下午。他被饿醒,正想大喊让人上饭,就听见外头嘻嘻哈哈笑了一片。 倚月楼不是什么大宅院,奴仆多半是刚刚进来的小年轻,根基不稳派到各个院内去,半是学徒半是丫鬟。所以管的也不甚严,只要把自个儿的事做好了,偶尔的嬉笑打骂都不去理会。 傅天佑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停歇,便觉着有些生气。走到门口,做了推门大骂的打算。 “我瞧见,咱们倚月楼往后要改名字了。” 其中一位笑道,语气里藏着揶揄:“夫人真是好眼光。韩长老虽是年纪大了些,但长得颇为俊俏,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往后赏月时也有人搭话了。” “这话你可别说出去,虽说大家私下都晓得韩长老对夫人有那么点意思,毕竟没戳破窗户纸,就咱们这 分卷阅读152 儿说两嘴就行了。” “次次都是韩长老送信来,夫人十封也回不来一封,没准只是单相思。”稍年长的丫鬟说道,她是院子里为数不多见过楼主的人,心里将二人比较。“韩长老与楼主比差的太远,吃过山珍海味哪里看的上小鱼小虾!” 又有丫鬟反驳道:“真一点儿意思没有,便一封信也不回。咱们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楼主走了十年了,再好也不能陪她赏月看海,终究需要人陪着的。” 紧接着一阵宁静,约莫是各自想着心事。 “就是不知道小公子怎么想,他可是楼里最可怜见的人了。”有人同情,不一会儿就被另一股声音压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他哩!”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傅天佑脑海里不断重现这几字。忽然几滴水落在他脸上,下一秒就从竹椅上跳起来,手做成爪状。 端茶的丫鬟吓的魂飞魄散,忙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傅堂主饶命,傅堂主饶命呐,奴婢给您沏了热茶,见您没睡醒就候在一旁。不小心打了个盹,将水洒了出来,求求您绕了奴婢这回吧!” 打发走丫鬟,傅天佑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又想到了杜仲说的那几句话,之前他一直想不通,韩邝为什么帮小公子。 如今倒是通畅了,他心事沉沉,无法当作不知晓。更是担心杜仲一语成谶,疏竹会不会也卷进来? 小公子下午饭后就被襄王唤去,傅疏竹不好跟着留在院中百般无趣。远远看见傅天佑,不等他走近就将门板关上,任他如何劝说也不肯开门。 无法,傅天佑翻墙而入,两人差点打起来。要说的,想问的一句也没能说出去,最后傅疏竹拿着刀比着自个儿的脖子,硬生生将他逼了出去。 傅天佑没有走远,而是在院外徘徊。女儿对他极其排斥,恨不得将他嚼碎了吞进肚里。早年造的孽,都到了报应的时候,他跺跺脚仍然不能这么了了。 趁四下无人,他轻功越过屋顶。掀开几片瓦,仗着他个子小巧,钻了进去。肚皮贴着瓦片,双手抓握梁上间隙,尽可能的将自己藏起来。 他想等稍晚些,傅疏竹的气消了,他再好好的与她说说。 这孩子气性极大,内里却是异常柔软。依稀记得他有次受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月,傅疏竹说着怨恨,不肯见他。暗地里却去找了徐叔,拖他好生照顾。傅天佑心里明镜似的,她没有狠心到那般地步,就是抹不开面子也放不下关于母亲的那段痛苦回忆。 用与他对抗的方式,宣誓自己对母亲的忠诚。越是这样,傅天佑越是放心不下,坚定自个儿留在这儿是对的选择。 傅疏竹在他走后提着鞭子在院内发泄,累了回到屋简单的准备几道饭菜。饭刚上桌,小公子回来了,他说了点下午的事。 绝大多数时间,傅疏竹叽叽喳喳说了不停,小公子竖着耳朵听。过了会儿,怕她说多了口渴,帮她倒了杯茶。 傅疏竹猛地灌下去,又开始说下午傅天佑来骚扰她的事。说着说着,头一歪向后倒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公子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步履稳健。 第八十五章 85 傅疏竹被轻柔的放在踏上,贴心的盖上被褥。 门外有人悄悄进来,走路无声。穿着夜行衣,模样极其普通,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暗卫。 “柳墨招了么?”小公子朝右臂点了几个大穴,自上而下揉弄,面上不时露出痛苦神情。 许是用内力强冲穴道,额鬓有汗,嘴里吐出血沫沫尽数擦在帕子上。 暗卫熟练的接过帕子,小心折叠塞进怀中,不让丝毫血迹留在地上,当真训练得当。 “咱们卸了他两只胳膊,再要挑脚筋的时候都招了。”暗卫语调中丝毫没有波澜,仿佛他是多年经验丰富的屠夫,口中人不过是个嗷嗷待宰的肉猪。“您与风义都是三皇子眼前的红人,风义怕比不过你,洪城这块肥肉旁落他人。就找到他,许诺事成后会让他当倚月楼楼主。” 切,小公子不屑,活动活动了筋骨,在屋内转了一圈。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眼界绿豆芝麻大小,枉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倚月楼算什么,偏居一隅,最是鼎盛时也就是个江湖门派。小公子心里想到,他能给柳墨的更多。 那些几乎是柳墨想象不到的东西,既然他连想的本事都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也是累赘。 只是,小公子向榻上看了眼。柳墨、傅疏竹与他三人可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名头上柳墨是他书童,但实际与兄弟无二。被人背叛的不敢置信与痛苦,仅仅在心上留了个小小的口子,如今没有太多感觉。 就是傅疏竹太重情义,这几天想起了他,便在耳边说了好多次。要不要寄些东西给柳墨,一会儿又关心他穿不暖,这倒让他不好处理。弄得不干净,难免她要伤心。 “风义死了的事给柳墨说了?” “会主上,说了 分卷阅读153 。”暗卫背脊隐隐泛凉,小公子太心狠。非得在柳墨受尽折磨后说出残忍的事实,一击致命。想起柳墨一瞬间崩溃的神情,暗卫不由低下头令自己显得愈发恭敬。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小公子右臂似乎恢复的不错,甩了两下不见疼痛。心情好了点,平淡说道:“让他死吧,记住别死的太难看,过些日子送回来就说出任务时失败被人发现,武功不敌遭人毒手。” 这样,傅疏竹能好过一点。 暗卫接下命令,要走时忍不住问了句:“主上,那柳墨的家人需不需要咱们盯着,万一有人从那儿钻空子怕对您不利。” “不用,都杀了吧。”小公子不喜欢留有后患,既然都下了手,何不干脆利落点,这是他从自个儿身上学来的道理。 如果杜仲当年下手再狠一点,现在可不没这么多事。然而如果永远是如果,太过追究不会改变的事,没有意义。他正准备挥手让暗卫离开,想到傅疏竹只好再叮嘱一句:“做成山匪劫财,别让人怀疑。” “是。” 暗卫离开,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小公子坐回轮椅上,为自己倒了杯酒,举过头顶,朝着屋檐无光处说道:“朋友不下来喝一杯?” 进门,他就知道里头有一道人的气息。碍着傅疏竹他不好立刻将人揪出来,等人睡着了他却不急了。 某种意义上,他觉着自己不是坏人,反倒很是善解人意。来他屋内的,要不是想杀了他,就是想听些秘密。据说心有执念着,下了地狱也会不得安生。 哎,就算有啥仇又傻怨也就是这辈子的事。小公子不想自己担负起一个毫无干系之人的下辈子,大发慈悲的让他听完所有的事,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事,这人是傅天佑。 梁上人翻身下来时,他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这种跳动在看见是傅天佑后更是一刻也不能停歇。 他右手按住眼皮,用另一只眼望他:“傅堂主,我没想是你。怎么会是你,这可真是难办了。” “你会帮我保守秘密么?会像韩邝一样帮我做事么?”他接连发问,傅天佑能夜探,恐是猜到韩邝与他的关系。眼皮跳的更厉害了,他点了酒水沾在眼皮处,意味深长地看向榻上人。“我猜你不会,况且你说会我也很难相信,为什么是你呢?倘若是别人,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但小竹在,我不想动你。” “我也没有想到真是你!”傅天佑痛心疾首,这孩子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时因为脾气乖戾,没少被楼主责罚。他为他求情,说小孩子罢了,长大了懂事便好。小公子长大了,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傅天佑没法给自己找到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小公子,楼主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小公子叹气,他内心激烈的挣扎,面色却是如常。抬头望天,看见一片灰蒙蒙的瓦片,他轻笑举头三尺哪有神明,都是自己骗自己。 “这个国家的根烂了,腐朽的似隔夜的豆腐,轻轻一握就能碎。你们在这样的豆腐上板砖砌墙,把那只想搅乱一切的手隔绝,太可笑了。”小公子跟着笑起来,手握住瓷杯一会儿就散成沫沫。“根本用不着那只手,豆腐自个儿就能细碎,你们做的是无用功。” “那你做的是什么?你是在卖国啊!后世会怎么评价你?卖国贼?” 小公子手指左右摇晃一下,并不认同:“我不是要帮夷人,而是借助他们的力量,将豆腐先弄碎了。傅堂主知不知道,这十年各地大大小小起义有多少件?少说这个数。” 他手指比划下,脸上又出现那种迷惘的神情:“有的成功了,占个山头称王,有的失败了,再没有消息。我们的国家早就四分五裂,皇上仍在贪图享乐,这样的国该换个主人。” “我帮三皇子做事,他是我的手,把这些大大小小的杂事处理了。十多年,你知道我有多少人渗透在三皇子的人马中?一旦咱们的国干净了,我就将他杀死,以后我们的国还是我们的,不好么?” 小公子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所有的人都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他既是黑也是白,通吃两路是最后的胜利者。 傅天佑头一次听见如此荒谬的言论,想问问他是不是当年被杜仲伤的是脑子。见他满脸认真,甚至带些茫然的眼神询问自己能不能理解。 当然不能理解!卖国就是卖国,说的再好听也是卖国。 “驱除夷人,不是只有一种方式,你的太极端。”傅天佑猛然发现,小公子已经不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很危险。于是一手背在身后,慢慢汇成爪状,一边与他周旋想找个机会逃走。“襄王是个忠义之人,有他带领咱们可以将夷人赶走,国将会变得和从前一样,令人尊敬。” “为什么你们总指望这样的人?”小公子有些生气,鼻尖微微渗汗。“杜仲是,你也是。缺了什么就想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选择襄王是因为他太像我爹了,你们没有的高尚无私他都有,这的确很吸引人。” “但是可惜,错了,大错特错!我爹一个倚月楼都管不好,像他一样的人怎么可能管的好天下?万人之上不是开仓赈 分卷阅读154 粮,做做好事就行的。”小公子无奈,眼神瞟向傅天佑,望见他背着的手,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失望。“傅堂主,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楼主是我杀的。” 傅天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茬,手比脑子转的更快,朝小公子冲去。 “畜生!” 小公子满脸不悦,脚点着向后退,原地转个圈,绕到傅天佑背后,轻点了几下。 他愿意说,是因为傅天佑必须要死了。他不打算给自己留下隐患,哪怕这人是傅疏竹的父亲,但并不是她对么,那也就是能死之人。 傅天佑背后一僵,这种点穴法子很刁钻,他的速度太快自己没法躲避,一下就中了招。傅天佑肯定,这功夫不是来自楼主,也不是倚月楼,若说想唯有杜仲的武学招式有点类似。 但仅仅是类似,这手法留着内劲,一股气在体内乱窜,几乎是瞬间他就倒在地上。 小公子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好好照顾小竹,你到了下面和傅夫人说一声,让她也放心。” 傅天佑死死盯住他,双手朝前伸,拼尽全力缓慢的前挪。 啪,小公子拍碎瓷杯,手指夹住其中一块碎片,白袍遗世独立仿佛是谪仙。 一步,两步,三步。傅天佑快要爬到榻前,手向上想要拍醒傅疏竹。 快走!他说不出话,内心无论怎么大吼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眼通红,浑身疼痛每一步都像有车轮子在身上碾压。可他还是慢慢动着,必须要让疏竹醒来,永永远远离开这个疯子! 一片碎片袭来,不偏不倚恰在他脖内。只飞溅了一滴血,落在傅疏竹脸上。 他软软倒下,死不瞑目。手还在离她一尺的位置僵住,就那么一点点靠近她。 快醒醒,走吧。远远的走,再不要回来。不认他,恨他一辈子都成,快醒醒吧! 榻上之人似乎听到他内心的呼唤,眼皮颤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小公子拍手,唤来暗卫在耳边说了几句,等傅天佑的尸体搬走。坐在轮椅上,走到榻前抹去傅疏竹脸上的血与泪。 “我怎么了?”傅疏竹迷糊的揉揉脑袋,发现自己睡在榻上。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吃着饭就睡着了,我让人把你搬过来歇息一会儿。”小公子温柔的揉揉她的头发,见她仍是泪光涟涟,问道:“做什么梦了,还哭脸。” “梦见……”傅疏竹捂住胸口,发闷堵的慌。“我做了个恶梦,很可怕。” “多大人了,怕什么噩梦呢?我不就在你身旁,谁也不能伤害你。” 傅疏竹望他,抱住他。是啊,有他在身边谁会欺负她呢?但为什么心里总是很慌,空落落的仿佛永远失去了一块。 第八十六章 86 傅天佑不见了,没人觉得意外。他本随性,来去自如,不知又去了哪儿。 不想帮自己也没必要跑吧,杜仲有点郁闷。转念想,他怕是在乎傅疏竹的面子,怎么说也跟着小公子十几年,斩不断理还乱。 哎,杜仲头疼不已。若是往后慎儿也这般不讲理,他约莫也是难以抉择。不行,这孩子得从现在教起,万万不能被些混小子骗了! 屋内小口喝着米粥的慎儿,突然咳了两声。她仰头眼神责怪的望向门口匆匆进来的男人:“林叔叔,你这是第三次不打招呼闯进来了。” 她像是一只守护领地的幼崽,对着侵略者呲牙。 林奇安挠挠头,似乎也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颇为莽撞。红着脸,退了出去,在小院内等李相月出来。 石凳上放上一盘葡萄,李相月坐在林奇安对面,眼中略有疲惫。 不知道最近林奇安受了什么刺激,找尽办法复兴快刀门,屡屡受挫,越挫越勇。这挺好,就是方法找的愈发奇怪,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比如这次,林奇安神神秘秘的环顾一周,压低音量问道:“月姐,你知道沮渠么?” 李相月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道这个,点点头。沮渠原先个官名,后来有个大族被赐名为沮渠,更为人知的是前朝皇姓就唤作沮渠。 “沮渠一族尚武,是武学起家。前朝皇帝沮渠鸿蒙若不是练武成痴,也不会全然不顾朝堂,被冠上昏帝名头让人灭了国。”林奇安眼睛亮晶晶,说的唾沫横飞。“这些天我在洪城里看到了一本书,说的就是沮渠一族。” “原来沮渠一族仍有后人,并不像传说中被人灭了族。大约是五十来年前,有沮渠后人与人挑战,不敌后消失。地点就在洪城以北,我想着沮渠一族就是北方人,据传前朝国破时留下传世武功秘籍与富可敌国的宝藏,会不会那位后人就是来寻宝的?” 李相月听得一愣,关于沮渠一脉世间也有不少流传,无外乎说的就是惊天宝藏。这些被写进话本中,许多才子佳人都来自神秘的沮渠式,饶是李相月这种不爱话本戏曲之人也听过一些。 扑风捉影中寻找真相,林奇安也是真着急了。 分卷阅读155 “月姐,你别不信啊!”林奇安着急的从怀中掏出几本小册子,被他翻的起毛边,用朱笔勾了好几处。“你瞧这里说了沮渠一族都武艺高强,没准国破前早就逃走了。还有这一段,沮渠鸿蒙双指……”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见李相月兴致乏乏,眼中的光慢慢暗淡:“若他是真的,咱们找到宝藏。钱财能用来振军,武林秘籍……咱也能借鉴一点。” “弄了半天,你打的是这主意。”李相月无言,摘下一小串葡萄递给他。“快刀门屹立与武林,靠的不是精妙的武艺。谁也说不清现今江湖中那个门派最强,各有各的特色罢了。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又或者遇到了怎样的事。但总是想着旁门左道,钻研不切实际的东西,我怕你会走歪路。” 说完,李相月揉了下眉心。林奇安比她小几岁,她将他当李相祁看待,说的多了点。往常她念叨时,李相祁极为不耐,怕就怕林奇安也觉着她烦,抹了两人情谊。 林奇安毕竟不是李相祁,他瘪嘴朝远处的院子望了眼。有位女子不久前拒绝了他的善意,无情的狠狠嘲弄他一番。 快刀门现今的情况,他残缺的手指,确实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什么。不由,神色变得落寞,一大口包住葡萄,两三下咀嚼干净。 李相月还想说两句,门口蹿出一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是匆匆而来的雷驰。 “雷叔叔,进门前要敲门!”慎儿在厅里大喊道,看样子心情不悦。 雷驰现在没空此后小祖宗,他盯着李相月。嘴角抽搐,话没说出来眼泪就掉了下来:“傅堂主死了。” 人在洪城墙角旁找到,发现他的人早起倒夜香,无意间发现有个麻袋放在墙根。他以为是夷人逃跑时忘记带走的宝贝,兴冲冲的想捡回家,打开看发现是小小的一团人,差点魂飞魄散。 着急找来人,这才将尸体送到了襄王面前。 李相月到时,厅内密密麻麻都是人,脸色不甚好看,有几位已经忍不住抽泣。 尸体上盖件白布,杜仲眼中都是震惊,身体战粟全靠别人扶着。李相月揽着他,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强迫自己装作镇定。 傅疏竹如一阵风奔来,在白布前停住。想伸手又不敢似的,呆呆傻傻站着。小公子牵着她,安语两句,这才颤颤巍巍的蹲下,一点点掀开白布。 他眼睛睁着,面露苦涩,手因为僵硬仍然保持向前的姿势。不甘、害怕、后悔纠葛凝固在面庞,再也找不到答案。 “啊!”傅疏竹尖叫一声,软软倒地。强撑起精神,她抖着手查看傅天佑的伤口,眼神在四周扫射最后落在杜仲身上。 整个人冲过去,手揪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满场哗然,眼神似刀与剑射到杜仲身上。李相月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傅小姐,请您冷静。傅堂主出事,我们都不好过。您的悲伤我们能理解,但平白冤枉旁人也非明智之举!” “冤枉?试问中原除了他杜仲谁还会用这种暗器手法?!”她退两步,抱着傅天佑的脖子,他嗓子眼陷进一片碎瓷。“他是与你有矛盾,我知你恨他,却不知恶毒至此。” 傅天佑是被手下人认的尸,杜仲来时就已经白布倾覆,此刻他定睛一看。脸色骤然变得黑灰,若不是知晓确实不是自己所为,他也会乍然认错。 有人在模仿他的武功,不说学了个十成,五六分是有的。若是换做别的功夫,定是瞬间就能分辨不同。 坏就坏在杜仲的武功太过独特,没有门派也无师门,中原能使出这招的唯他一人。旁人根本无法区分,这门武功的不同,只是觉得像,便先入为主的认为是。 “不是我,倚月楼有规矩同门不可相残。况且我与他没有仇怨,从前的误会也已经烟消云散。” 杜仲说罢,小公子轻咳一声。大伙的目光随着这声咳嗽落在小公子的双膝上,那句同门不可相残像是句笑话,打在杜仲发黑的脸上。 现在他可以说出楼主遗言,为自己正名。李相月抬头仰着他下巴处,那块儿抖了两下,嘬着牙花忍住不出声。 手心传来温暖,李相月紧紧的握住他。懂得楼主与他何尝不是云梦谷与她,怕是豁出性命也要维护。 “无话可说了?杜仲今日我就要为爹爹报仇!”傅疏竹从腰间接下长鞭,唰唰两声朝他打来。 杜仲不应敌,仅仅是后退,轻易躲开她的鞭法。 “武功招式可以模仿,这招式也非我一人独创,被人学去有何难?”杜仲尝试着解释,厅内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相信谁。 还是襄王发了话,将二人暂时分开。他看了眼杜仲,又盯着白布良久后说道:“此事下定论尚早,仅凭武功招式,也是武断。至于杜先生与傅堂主矛盾已久,我倒是有些旁的看法。” “万仞山庄,风义造反时。我记得傅堂主以命相搏救过杜先生,能不顾性命也想保护的人,怎么样也不会是仇人吧。” 一番话说得在理,众人叽叽喳喳地说 分卷阅读156 起,似乎这两人的关系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奴婢、奴婢有话说……”人群里挤出一个小个子,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一时目光全部聚焦在她身上,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战战兢兢说道:“奴婢是傅堂主院子中负责扫地的阿桂,傅堂主不见的那天,奴婢见过杜护法。” 杜仲眯起眼,似乎忆起她的确是傅天佑院中的某个奴婢。 “那天杜护法来找傅堂主,两人、两人谈的并不愉快……”阿桂越说越小声,抬眼悄咪咪的看了眼杜仲,又飞快的低下,一口气说完。“傅堂主被点了大穴,好几个时辰动不了,他能动了以后说定要找杜护法的麻烦。后来傅堂主不见了,咱们都以为他去找杜护法了……没想他出了事。” 后头几个字被她的抽泣声盖过,杜仲太阳穴突突的泛疼。小公子垂下头,用手掩住口鼻,轻咳几声。 咳嗽下,是他难掩的笑意。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锦上添花啊。 傅疏竹这下哪儿还有什么理智可言,阿桂的话更让她坚定,傅天佑的死与杜仲脱不开干系。 长鞭挥的就要抽去,这次杜仲没有躲开。与其说他没有躲开,不如说他像是迎了上去,不过目标不是怒极的傅疏竹,而是她身边的小公子。 阿桂的话同样令他醍醐灌顶,傅天佑是当天不见的。他不会突然失踪,之所以没告诉任何人他的动向,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必是心爱女儿那儿。 他盯着小公子抖动的肩膀,猛地出手。若小公子武功恢复了,刹那间的变化一定能激起他本能的反抗! 第八十七章 87 手指没有如预期般的偏离,鞭子却如期而至。从眼角到下巴,皮开肉绽。 “阿陆!”傅疏竹惊叫,小公子哇的一声吐出鲜血,头向旁歪倒昏了过去。 场面一度混乱,杜仲像被人定住,一动不动。李相月抽剑挡在他身前,拦住小公子的人马。 看热闹的,愤慨的,亦或是坚定不移站在杜仲身旁的人将大厅闹个人仰马翻。 “够了!”襄王从这场混乱中清醒,下令让厅外护卫进来。他慈眉善目,言语中自有威严,让人不由臣服:“傅姑娘,商公子他受了伤,不如先带他下去疗伤,至于这儿我会给姑娘一个答复。” 闻言,傅疏竹狠狠地盯着杜仲。恨不得自己就是条鞭子,缠上他的脖子,慢慢的收紧一点点儿看他死去。 “你杀我父亲,伤我爱人。但凡我有点气息,就会盼着你死。总有一天,我要拿你项上人头祭奠!”她红着眼,眼底一片荒凉,空泛着没有一物。不屈而倔强的仰着头,她就是要讨个说法。 小公子被人推走,傅疏竹抱起傅天佑,一摇一摆的走出大厅。 “疼不疼?”李相月用手帕捂住他脸上的伤口。见他一脸漠然,眼神呆滞,心里一紧,剩下安慰的话再说不出口。 骄傲的人,最怕被人打入尘埃。棋差一招,他与小公子的博弈,输的干干净净。 襄王未想事态发展演变成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哪怕他再相信杜仲的为人,也无法替他辩驳。 “杜仲当众伤人,其罪不可恕。但念他洪城有功,又是倚月楼家事。压他下去,未查明事情真相前,不得出院半步。” 李相月吊起的心落下,感激地看向襄王。他仍是留了点情面,没将他的骄傲夺去。 她扶着杜仲,弯腰道谢,跟在护卫后走进院子。一把大锁落下,门口护卫林立,他们的天黑了一半。 远处,傅疏竹看着白布,不知该怎么办。她从小与母亲一道生活,对父亲的概念很模糊。 是偶尔回家的身影,是母亲眼泪里的期盼,是她小时候心中的英雄。 这样伟岸的背影在几年后被打破,她的父亲变得如孩童,最初甚至不如她高。母亲被刺激到发病,挨不过半年就一命呜呼,她不愿跟着他,留在倚月楼,对他再没有好脸色。 现在想来,是有后悔的。他对不住母亲,与自己却是没有亏欠,每年送到楼内的衣物财宝不胜枚举。凡到一处,就要寻来当地的玩意美食,连夜打包送至她手上。 记得有不倒翁,北面的小糖人,南边的三不沾。这些她或是置之不理,或是随手丢弃,细细想来竟然没有一物可以怀念。 傅疏竹很想大哭,心里头堵,眼睛干干涩涩酸胀的可怕,就是哭不出。她闭上眼,告诉自己也许就是一个梦。 她不是做过许多傅天佑不见的梦么?这不过是众多噩梦中的一个,他只是像从前一样撇下她与母亲,追求武学奥义罢了。 头一回,她不厌恶他的离开。甚至隐约着希望他仅仅是一次离开,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仍会有相遇时刻。 睁开眼,闭上。再睁开,再闭上。 白布像正午太阳般刺眼,一下接着一下扎疼她的眼睛。好酸,好累,不愿屈服的睁着。 “小竹。”小公子昏迷刚醒,受了重伤气若游丝,坚 分卷阅读157 持要来找她。“我在,不会走。” 泪倾泻而下,她站不稳,摇摇晃晃跪在地上。像是不给糖吃的孩子,哭得异常大声,喉咙被吼的嘶哑,仅能发出嗡嗡的悲鸣。 原来,她是在乎的。哪怕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仍然在意,只可惜懂得太晚,无济于事。 小公子见她哭得伤心,半躺在轮椅上,想伸手去安抚。回想自己如今还得做出羸弱模样,讪讪的收手,仰卧看天上蓝天白云。 今儿的风很温暖而不燥热,漂泊的云每一处就不尽相同。清新亮丽的景色,一洗他心中的阴霾。埋葬心里深处来自对杜仲的恐惧,被他那手足无措的表情消散。 若不是碍着傅疏竹尚在,他恨不得抱起傅天佑的尸体转上几圈。真真是他的好帮手,杀了个措手不及。 至于来自傅疏竹不能克制的悲伤,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漠然,一个上位者或者说要成为上位者的人,是不能有太多同理心的,登上至尊之位的道路是血腥与战争。注定有人会牺牲,只要不是他在意之人牺牲,那再多的鲜血又何妨? 这几天襄王来见过小公子好几次,杜仲算他半个手下,自然要来安抚一番。 傅疏竹咽不下气,屡次求襄王下令杀了杜仲。望见襄王眼中的犹豫,她意识到这条路子不通。 “都怪我没能号令倚月楼,让傅堂主死的不明不白。”小公子喝药时愧疚的说,因他情绪激烈,左胸上的伤口裂开,红艳的血淌了半臂。“对不起,小竹,我没能帮你。” 他的愧疚愈发加深傅疏竹的愤怒。襄王想将杜仲伤了小公子的事划为倚月楼家事,大事化小。偏生倚月楼差不多杜仲与小公子各占一半,是谁也不服谁,根本没法处理。 傅疏竹打心眼里愤怒,怎会随了襄王的愿。她没再缠着襄王讲理,而是头戴白话,胳膊上绑了根白布袋子,披麻戴孝跪在洪城塔楼下。 整整三日滴水未进,颗米未食。昏倒后被人送进府内,稍好些便又去跪着。 洪城内谣言四起,多数和襄王有关。弱女子跪地不起,无言的为自己发声。有读过一两年书的酸腐秀才,愤慨而起说要帮她,大有上书圣上的意味。 声势愈发浩大,于襄王名声有损。遥望门口跪坐一排的谋士,襄王已是无路可走。 杜仲被罚杖责三十,虽不伤及性命,但三十大板下去他脸色白如薄纸,豆大的汗浸湿整件衣裳。 “襄王还是顾忌你的。”李相月用帕子沾了水,将血痂一点点擦去。“板子打的是你伤人,至于……傅堂主的事,他仍是相信你。” 厅内公然伤人,李相月也没料到。但见他意志消沉,便能理解了。傅天佑于他毕竟不是小猫小狗,溘然长逝要他保持理智太难了。 “让子衿给我备点酒。”杜仲忍着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还得麻烦你照顾你,真有点像以前呢。” “你别这样……难过的伤心的憋着太难受。” “给我一壶酒吧。” 李相月不动,下手颇重地撕开被血污粘合的衣裳,引得他疼的抽搐,才软下心斥责:“伤成这样还喝酒,你想找死,别拖着我做寡妇!” 放在往常,杜仲听到这话能开心地从床上弹起。现在他却只是笑笑,手上的汗在床上擦擦后,握住她:“子衿会酿药酒,去找她罢。” 无法,她拿来酒水,看他一杯杯往肚中灌,不觉眉头紧皱。想劝,没法劝住。 “我很后悔,是我害了傅天佑。”杜仲喝下一杯,酒从腹中过,绞痛阵阵。“我是真的想杀了小公子,下了狠手。可你瞧,他压根没事,因为早在我点上他大穴前,就挪了穴位。” “短短刹那间,他应付自如,将我所有的招式看了个清楚。那羊皮卷上的功夫有多厉害?傅天佑武功尚不如我,如何能从他手上逃脱?”杜仲眼角泛红,额头冒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喝了酒浑身发热。 “我专挑了傅疏竹刺激他,想让他帮我,为什么我不多想一分。以他的性子,傅疏竹有危险,他是豁出性命也要一搏的。”杜仲微微抬起下巴,眼泪随着下一杯酒而落。“为什么不多想想,硬生生让他去送死!” 李相月几乎未见杜仲哭过,他常年一副蔑视的疏离表情,偶尔调笑两句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被人误解被人设计也仅仅是落寞两分,而不能控制的哭,仿佛夏日里的雪出乎意料。 “我听过这样一句,走在大街上假若你遇见一人与你擦身而过,你会拉住他不让他离开么?” 杜仲摇头。 “然而他随后却犯下弥天大错,你会后悔当时没有拉住他么?” 摇头接着点头,或许他拉住就能改变一切。 “但我们当时没法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谁也不会在大街上拉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李相月抱住他,头阖在他的肩膀,不敢用力怕压到他的伤口。“后悔是无用的,再多懊恼与自责也换不回已经发生的事。咱们要打起精神,后头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等着我们。” 分卷阅读158 杜仲痛饮一壶,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只是还是会难过罢了,就让我今天喝醉一回,太累了我也想休息休息。” 身上的担子太沉重,他好像放下来。背脊被压的直不起来,他早就不是从前的他。 似乎看出他眼神中的深意,李相月轻轻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无论何时,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侠。” 第八十八章 88 傅天佑葬在洪城河畔,他的故乡已经不可寻。傅疏竹为了他选了个能看见河灯的位置,希望魂魄会顺着河流飘向天边,与母亲一聚。 三十大板对傅疏竹而言,显然无法了断。 “徇私包庇,辜负人心。我等跟随襄王,是崇敬您的高风亮节,如今这般岂不寒人心?”七月天小公子身上裹着狐毛围脖,说话时断断续续。一双眼仿佛洞穿一切,犀利又冷漠。“杜仲其心可诛,请襄王定夺!” 身后跟着跪下好几人,来自各门各派。恩怨这事在家国大事前尚能压住,一旦有片刻喘息,就似春日见风长的草,死灰复燃。 他们将对杜仲即倚月楼往日的仇恨,抹上正义的糖衣,一道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跪下者有杜仲的仇人,也有嫉恨之人,恨他挡道没了自己前程。 总而言之,浩浩汤汤如落檐乌鸦,漆黑一片。 襄王为此事劳心劳神,面容憔悴。他眼看下方威逼的人,心里冒出无名邪火。他信杜仲人品,且在韩邝之事前,杜仲就与他说过小公子二三事。 甭管是先入为主,还是对老友的信任,他都不认为杜仲会愚蠢到这个时间点杀了傅天佑。 群众的情绪却是极易被舞动的,他们天生对上位者敬畏又抵抗。不需要确凿证据,仅仅是几句带有宣泄的话语,他们就能自个儿想到上位者的种种的不妥。 洪城百姓曾被上位者抛弃过,他们过了段漂泊凄苦的日子。当胜利的喜悦逐渐被以往的痛苦侵蚀,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勾出他们的愤恨。 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杜仲是谁,但凭着之言半语就闹得满城风雨。无形的压力,伴随着悄咪咪的话语,每时每刻塞进襄王的耳里,他咳嗽两声坚持自己的决定。 “既然襄王笃定要包庇杜仲,在下无话可说,就此别过!”小公子扬手,傅疏竹身着白衣站起,推着他出了大厅。 不光是他,还有许多投奔襄王的义士。在江湖人眼中,忠义二字比官威更重。他们敬重襄王,也怕襄王,但自小便刻在心中的忠义二字,决不能允许他们与杜仲为伍。 仅仅半月,小公子就带走了倚月楼半数人马,其中包括原属于傅天佑的手下。唯有两人留了下来,一个是戴静轩,另一个是徐良。 傅疏竹来劝过两位同他们一起离去,向西行那处汇聚不少抗夷好汉,同样可以施展抱负。 “小姐,我老了不想再舟车劳顿,来了这儿就在这儿留下。等身去葬在堂主身旁,不枉主仆一场。” “即挂记父亲,就不应为杜仲效力!”傅疏竹不悦,手紧紧握住长鞭,过一会儿想到徐良年迈不宜受惊面色缓和。“以襄王对他的包庇,想必不久后他又能复职统领军队,徐叔在此不是为他所用?” 徐良长叹一口气,既是为傅疏竹那声父亲,也是为傅天佑的故去。 “若您真了解堂主,便知他与杜护法的关系不是您想的那样。”多说无益,在傅疏竹脸色变得更难看前他鞠了一躬。“往后的路小姐要走的小心些,身边的人或事要多留个心眼,切不可轻易信人。” 两人眼神交汇,一个担心不已,一个冷漠坚定。徐良不多说了,希望傅疏竹有一日能看清楚。 “你呢?也不走?”傅疏竹有点害怕徐良的目光,这种慈爱的眼神她缺失的太久,落在身上像小雨点,给她身体砸出一个个小坑,无法愈合。“阿陆很欣赏你,你同我们走了,他会比杜仲更赏识你,让你走的更远。” 回应她的只有无言的摇头。 杜仲在戴静轩心中,没有太好的形象。他仍记得自己被他弄伤时刻,他狰狞的面目。傅天佑死时,他有过短暂的怀疑,但那只是刹那。甚至在脑中还没有完全形成,就已经被摧毁的一干二净。 这份对杜仲莫名的信任来自李相月和慎儿。她们相信他就相信,没有由来。 “那好,咱们就此别过了。”傅疏竹弯腰给徐良鞠了一躬,长鞭别在腰上。一脚跨上马背,长吁一声,马儿撒欢般的跑开。 等阳光稍好些时,人已不见。林奇安立于城门,不敢与她见面,也未曾奢想与她含笑道别。害怕得到她冷漠的表情,更担心来自她的冷嘲热讽。 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他在风中思考,有时巧笑晏晏,有时冷若冰霜。看小公子时眼中有光,见他时光就暗淡了。 他摊开自己残缺的手,上面似乎仍残留着她的温度。那抹娇俏快意的绿马上要消失不见,可他根本连想握住的念头都不敢有。 唯有站的高点,再高点,看她慢慢的 分卷阅读159 随小公子离去。他的生活已是一团麻纱,没理由将她也卷入,纷纷扰扰,如何畅快! 傅疏竹没有发现背后紧随的目光,事实上她也很难发现。万仞山庄不过是她生命中的小插曲,说的难听点今早包子的味道都比默默关注的男人重要。 可怜满腔柔情皆是一厢情愿,力道似打在软软的棉花上,提不起一丁点儿劲。 她走在马车旁,车内小公子裹着围脖,正在奋笔疾书。从他下笔行云流水的模样看来,心情很是不错。 这般好心情,从他前不久发出两封信开始,一直到今天收到回信,每天都含着笑。有时候说话说得就能突然笑两句。 傅疏竹心里正是郁闷,知道要求别人同自己一样不开始是强人所难。但一想到那人是小公子,便觉着他应当懂得自己的心境,想着要他与自己一道不得舒畅。 难过没多久,他又会笑起来。真是不可抑制的开心,打从内心底里上泛的兴奋。像极了温暖内上涌的小水泡,戳破一个紧接着又一个冒出来。 为此两人吵了一架,或者不如说是傅疏竹单方面的与他吵了一架。因为他心情实在太大,吵架时也忍不住笑出来,根本没法吵下去。 傅疏竹憋着气,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但每每他笑出声,她便想着透过纱帘看他究竟写了什么。 那两封信是秘密,她问过,小公子却以公事二字推了回来。想过悄悄的看一眼,但两人相处时间太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傅疏竹一个眼神,小公子就清楚她打的什么主意。 “驾!”傅疏竹刻意大吼一声,马儿撒欢地向前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女孩子总是要有点小脾气,她就是故意展示她的不悦,等着有人来道歉。 马车内,两封回信阅后即焚。黑色的灰片飘了两圈,最后被他吹出窗外。他兴奋的忘乎所以,那声格外嘹亮的驾,被他忽略。 他盯着被他写了几字的信笺,觉着不妥又烧了。反反复复好几回,信笺上还是一字不成。但他脸上不见一点儿急躁,而是极有耐心的一遍遍写。 过不了多久,这两封信就会飘扬到南北两头。 一封顺着官道,流入皇城,经内侍黄丛递到圣上面前。 里面将写下襄王在洪城所作所为,尤其是其包庇杜仲。当然小公子会替它润色不少,想必忌惮襄王已有的圣上,定会拿此大做文章。 而黄丛,他最忠心的伙伴。常年屹立在权力周边,只能依附小皇帝而生的贪婪者,一定会帮襄王好好美言两句。 另一封搁在马儿的鬃毛内,踢踏而去草原深处。洪城布控图与襄王的兵马情况,会以最快的速度呈在三皇子手中。 不多时,不超半月。洪城以北便会聚集一批夷人精锐,他倒要看看杜仲有没有通天的本事,逃过这一劫。 心悦神驰间,两封回信已经写好。小公子双手向后枕在脑后,放松的靠在车内。 软和的棉花垫,让他渐渐有了睡意。 朦胧间,他看见楼主伟岸的身影,与一次次反驳他的声音。 小公子轻哼一声,嘴角高翘满不在乎。这不是第一次梦见楼主,以往会从梦境中惊醒,浑身冷汗。但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因为他再找不到害怕的理由,马上他所想会迈出最重要的一部。 除掉杜仲与襄王,倚月楼落入他手,建安落入他手。而安插在三皇子内部的种种暗桩,即将启动,那时夷人节节溃败,他坐收渔翁之利。 他半睁开眼,阳光灿烂,绿树红花,一路相送。忽然他希望楼主还活着,能看见他拥有的一切。曾经他想做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替他谋得天下之位。 多么可笑的想法,他暗嘲自己。有些人注定是神,他不应该落入凡间的争斗。他最好高高在上,受人香火与崇敬。 而他才是神手中极致到完美的刀,这片土地会是他的。美好的,宁静的,永恒的属于他的一部分。 我叫日月换新天!他很想朝外大喊,好在仅存不多的理智控制了他这荒诞的行为。 讪讪的倒在软塌上,他伸手去握阳光。 总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喊出来,他想。 第八十九章 89 洪城。 子衿给慎儿准备了一叠点心,枣花陷,不会太甜。她微笑着帮慎儿嘴边的糕点渣子捻下,轻轻拧了下她的脸蛋,肉乎乎的又软又糯。 “我有个妹妹,上次见她时像你差不多大。”子衿眼神中柔情的光黯淡,心里事差点就要说出。“现在应该比你高,就是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慎儿不满:“我也很高,以后还会更高!” 子衿笑了,笑意传达不进眼底,握着她的手,满是心酸。 “雷叔叔!”子衿赶忙起来行礼,雷驰却像没听见慎儿的声音,径直走进去。“每次都这样,越来越讨厌你了!” 搁在平常,雷驰说不准会停下安抚两句。可现在不是时候,他几乎是看也未看跑进 分卷阅读160 杜仲的屋子。 他跪下,呈上一封书函,说道:“探子来报,往北三百里夷人正在集结军马,看样子约有万人之多。似乎是想南下,若是如此不出一月便会兵临城下。” 杜仲仔细看了书函内容,事情远比雷驰说的要糟糕。那军马皆是精锐,带头的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大汗去年刚刚封赏势头正足。 这可不是布固日德,他未被边缘化,也不遭人妒忌。他的兵是夷人最强,所行之事也是大汗所想。不用说,怕是想将襄王绞杀在洪城。 没了襄王,就凭那位贪图享乐的小皇帝,百年王朝会毁于一旦。 “你去请示襄王,就说杜某有要事相商,劳烦他来一趟。” 雷驰得令,不一会儿襄王便来了。 说是下令软禁,但并未禁他人来看,明眼人都知,襄王还是倚重杜仲的。见他来,恭敬的让出一条道,等他走了,又细细碎碎的念叨。 不过能留下的人,大多对襄王心悦诚服。心里有点嘀咕,却也只是在私底下说说,摆上台面时还是一片祥和之景。 就是不知,这片如履薄冰的和平能维持多久。 襄王进门,还未说话就先递给杜仲几封密函。打开来全是明黄色撒金纸,每封印了个红戳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两人视线交错,杜仲声音低了一个度,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月寄了多少封?” “一共九封,你手上的是这月的。”襄王的胡须似乎又白了些,凌乱的纠错在一块儿,被他不耐的扯下几根。“信是直接送到了黄丛手上,我根本无法阻拦。圣上发了大通脾气,命我不日进京。” “这时候?北边夷人正在集结,怕是想攻城。” 杜仲拿出探子的密函,交于襄王。 此刻是万不能回去,圣上对襄王早有忌惮,好不容易抓住他的小辫子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没回去呢,就已经将我定了罪。”襄王摩挲撒金纸上的朱笔字迹,对这位昏庸无能的侄儿失望至极。“他就光防着我了,怎么不晓得夷人可怕?万人军马一个洪城天堑罢了,便是人拉着人也淌过去了,为何如此不信任!” 杜仲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内忧外患在同一时间爆发,不用想也知多半有小公子的功劳。 只是现在不是诛笔讨伐他的时候,杜仲问道:“咱们洪城还有多少军粮?军备可还充足?” “这倒不必担心,军马都是我一手带来的,忠心的很。军粮有些存货,但万人交战,恐是不能长久。咱们要早做准备,我会上书圣上,让他暂缓我回京事宜。” “就是不知,圣上愿不愿我出兵,军粮也不知何时能拨下。” 眼下圣上对襄王极度不信任,再想要人要粮,想必不会太简单。 杜仲提议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军粮拨了,发到咱们手里恐怕城也破了。在聊城时,我见那吴大人家底颇丰,加之聊城本就有些囤粮。不若先去那边试试,缓解燃眉之急。” 襄王默许,聊城知府姓吴,他有点印象。大智慧没有,小聪明不断,是个敛财的好手,不过就他以往的事迹来看,贪财却尚存一息良知。 或许用威严压一压,能吐出不少东西。 即刻动身,委派而去的是李相月和雷驰。 洪城与聊城相隔漫漫长江,好在最近太平,多了不少船家,见她们有意渡江,忙招手揽客。 “最近渡江的人很多?”李相月见江面铺了一层乌篷船,各个都是满的。 船家健谈,衣服被汗浸湿,嘴上却一刻不停:“那可不,要我说你们是正好赶上了,还有这么一艘空船。再晚些,可就只能等明天啦!” 李相月与雷驰想看一眼,又问道:“都是与聊城的?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聊城多点,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夫人我小声告诉你,你别声张啊。”他压低嗓子,估计是怕河里的鱼听见,声音快要被浪盖过。“都在说呢,襄王包庇杀人犯!咱们都是老百姓的,没钱没权没背景,哪还敢在洪城再待下去?要是哪天不小心碰着、伤着襄王的亲信,朝哪儿说理去?” “聊城吴知府心是黑了点,但好歹胆子不太大,做事还需想着律法,不会胡来。”船家嘴上没有把门,滋溜说了大堆,见她们脸色阴沉,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总之,去了就别回来。” 雷驰不服,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质问道:“你说的这么神乎其神,那可知事情另有隐情,你且说说襄王如何包庇了?” 他个头高,身子壮,不苟言笑。慎儿第一眼就唤他阎王,不是没有道理。 只见他怒眉飞扬,高举着手就要打下去的模样。船家险些没有抓紧船桨,踉跄走了两步,脚软跪在船头。 “小的,小的不知啊,好汉爷爷。”船家吓得说话直哆嗦,心想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就载了襄王的亲信。这次就算不被人打死,再回洪城也是活不了吧! 船家眼睛向江中一瞥,似打定主意 分卷阅读161 般,猛地往水里砸去,竟是想弃船而逃。 李相月手抓住他的后领,轻轻一提便将他从江面上抓了回来。丢了个眼刀给雷驰,自己和颜悦色说道:“船家莫急,我家这位兄弟模样吓人,心地倒是不坏的。他家曾被襄王所救,听不得一点儿襄王的不是,就算是我说,他也要生气的。” 一听原来不是襄王亲信,船家直打鼓的心渐渐平稳,眼神不时望着雷驰。仿佛在埋怨他一副凶神恶煞的讨账鬼样。 “船家,你说你不清楚襄王之事的原委,怎么又晓得他包庇了?说的头头是道,难怪我兄弟会生气。” 杜仲的事经过傅疏竹那么一闹,觉得闹得沸沸扬扬。但随着大批人马随小公子离开,许久无人提起此事。要知道对普通百姓而言,猪肉多少钱一斤可比闲言碎语来的重要的多。 就刚刚船家的意思,他好似亲身经历的一般,一问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 “这些东西我们怎么会知晓?就是买菜时,还有喝茶时总有人碎言碎语的说两句,我好奇听得多了,也就喜欢和旁人讲讲。”他拍了拍自己的嘴,讨笑道:“就怪我这张碎嘴,什么都爱往外说。” 李相月跟着笑笑,转头看雷驰时倒是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洪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谣言,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传播,洪城中小公子的眼线怕是比想象中的更多。 到了聊城,李相月给了船家重金。在金钱与再三保证下,他答应晚上会在江边等着,再将她们送回去。 知府大宅门锁紧扣,李相月敲了会儿,无人应答。大白天的,知府居然不开门,这事实在蹊跷。 她拔剑,指着锁芯大声说道:“知府里头莫不是出了事,我等与吴知府交好,尔等贼子还不速速出来!若是再不出来,莫怪我劈了这红门大门,提剑进去!” 里头管家一听,要劈了红木大门,这还得了。红木是知府友人相赠,据说是论斤卖的,一斤足足有一巴掌黄金价值。 忙开了门,哈腰装作不知说道:“原来是李女侠,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大白天,关上门是不欢迎我们?”李相月将剑收回,眼神冰冷的说道。 管家被她眼神骇到,腰又弯下了一分,腿肚子直打哆嗦,身体挡着大门半点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这话说的不对,也是您来的不巧了,咱们老爷生了病。卧床好几日,有一点风就头疼不已,特意嘱咐咱们将大门关了,免得有风进来。” “那今天是见不着了?”李相月讥笑,且不说得了什么病见风就疼得要命,单说这大门与吴知府床榻的距离,怕就是海风也吹不进去。 管家点头赔笑:“实在是不凑巧,要么二位下次再来?吴府定备好酒席等着二位。” “吴知府什么时候生病的?”李相月突然发问。 “前两天。” “是前一天还是前两天?”李相月又问,不过问的是管家身边的小厮。 “一天!” “两天!” 两个小厮,说的南辕北辙。 “到底是一天还是两天?” “两天!” “一天!” “瞎胡闹!”管家及时呵斥两人,脸上挂不住笑,看着李相月的剑,手脚打哆嗦。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相月脸色一沉,好你个吴知府在这儿装病呢! 第九十章 90 知府门外,几人面面相觑。 管家向里看了眼,走进李相月,脸上露出难堪,低声说道:“李姑娘,不是我家老爷故意不见你。只是有些人……不希望咱们帮襄王。” 他指了指天,讨好的笑,眼中也是万般无奈。 “这些咱们得罪不起,谁在世上不是想保住一条命,选择也是迫不得已,望李姑娘理解。” 李相月扬起的剑朝下松了一分,随后将剑插入剑鞘:“麻烦管家给吴知府传句话,当初为何要做官?若是只想着荣华富贵,保全性命,太后寿宴时怎么不进京面圣?” 来聊城前,杜仲猜到事情恐有变。特意与她说了吴知府二三事。 他爱财,手脚不太干净,被人诟病已久。但内里也没有坏透,起码聊城百姓在他手里过的还算太平。当年太后过寿,各个城州赶着送礼。也就他因为不喜太后奢靡,怕掏空聊城底子,好几次称病推脱,得罪了上面。 与他同辈的同僚,多半早就升迁,唯他一个守着穷山恶水。 管家不语,李相月说完没做纠缠,将剑挂在腰上,和雷驰离开。 “她当真这么说?”吴知府怕她硬闯进来,还在头上绑了几节白布,装的有模有样。听她走了,一把取下,掏出压在枕头下的圣谕。上头白字黑字说襄王有罪,不得同流合污,违者以同犯处理。“哎,没想这辈子都要过完了,还不能安生。” 从知府门口出来,李相月憋了一肚子气。这种委屈让她沉浸在黑压压的阴霾中,凡是从身边 分卷阅读162 走过的无一不绕道。 聊城百姓多年已养成慵懒性子,总觉着天塌下也有人顶着。街上很热闹,小吃玩具摆了一地,有孩童嬉戏,有叫卖吆喝。 “姑娘要不要住宿?咱们小店听龙吟最清楚。”有位店小二不长眼,约莫是难得见到俊俏小娘子,腆着脸上来询问。 噌,长剑出鞘,不偏不倚夹在他脖上。 “你可知道河对岸有多少人在严阵以待?你可晓得夷人就要攻来?!”李相月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身体里的猛兽,它马上就要出闸变得不可理喻。“你们,还有你们,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总是说着没有根据的谣言,让别人替你卖命!” 雷驰见那店小二吓得腿软,已经半跪在地上,眼看就要吓得屁滚尿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握住李相月的剑,轻声说道:“夫人,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小心眼线。” 李相月愤而收剑,快步奔向停靠在岸的船只。 两壶酒喝了一壶,第二壶也要见底,李相月仍是未觉不妥,一杯杯往嘴里灌。不想醉时,半杯就倒,想要醉时,反而千杯不醉。 杜仲见状询问雷驰,得到答案后,嘱咐子衿将慎儿抱走。自己坐下陪她喝一杯。 “酒不是这么喝的,囫囵吞枣岂不浪费?”杜仲按住她要接着灌酒的手,故意逗她开心。“李女侠,浪费美酒可不是高尚情操,这可不像你。” “我不是女侠,我是笨蛋。”李相月盯着酒杯中的涟漪,眼泪簌的落下,双颊泛红醉意渐渐涌上。“根本就做不成什么女侠,甚至我现在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 “杜仲,你知道么。洪城有多少人认为你十恶不赦?聊城有多少人充耳未闻,只管着自己逍遥快活?我们受的委屈,那些弟兄的生命就是为了这样的人么?”李相月哽咽,抽抽鼻子。“外头夷人不日就要到了,京城中没准小皇帝正在寻欢作乐,咱们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或者说是老了。的确按照样貌来说,她相较十年前,变化颇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内心的变化。她就是她,仍然是那个嫉恶如仇心里有杆秤的女子。 一如她十年前所说,世有黑白,唯自身正心清。 然而摆在眼前的一切,一点点让她怀疑自己。坚持的正义与道德标准是为了什么,也许她随波逐流会活的更加肆意快活。 这种打击比第一次她发现世界并不如师父说的黑白分明,还令人难受。她看着杜仲从眼睛到嘴盼的鞭痕,手指怜惜的拂过,心里苦涩,她的坚持一文不值。 杜仲挑起她一缕长发,放在嘴边轻吻一下,似乎是在告诉她自己无事。 “今天我让子衿给慎儿做了点药膳,她身体弱吃了会有好处。结果她不喜欢,背着我偷偷都喂了池子里的鱼。”杜仲让她倚靠着自己,突然唠起了家常。“你说她是不是很调皮,傍晚她想通了和我认错,惹人怜爱的模样让我没法责怪。” 李相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眼中满起了雾气和迷茫,她仿佛是刚刚接触世界的孩子,一切好奇又一切让她失望。 “药膳是个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喜欢。我们喜欢,旁人也许恨透了它,比如慎儿就讨厌它。我们没法强逼着别人的想法和我们一样,或许面子上他们能装一装,结果转身就给你倒了。”杜仲摸着她额边的一丝发,自顾自的编成小辫,这是他为慎儿编头发新学来。没想还没用到女儿头上,倒先给她编了起来。 摆正脑袋,与她四目相对说了句:“真好看。” 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李相月挥着手把他打开,怒骂道:“我不想这时候和你调情打闹,你莫来烦我!” “你不懂我的意思么?”杜仲问。 李相月沉默,大抵也晓得一些,可心里仍是有气的。那些人的诋毁,那些人的不在意,好像她所做一起都是台上的花架子,博人一笑。 “你南下是为了什么?护送林奇安到万仞山庄是为什么?为了名利?” 摇头。 “为了财富?” 再次摇头。 李相月低头呢喃道:“为了无愧,如若我见他受伤不帮他,任由他被夷人所杀,我会愧疚一辈子。” “那看着夷人一点点侵占咱们的国家,你会无动于衷么?” “自然不会!忠义在前,对国家更是要尽忠!” 杜仲揪着她的小辫,一圈圈绕在手指上,两人相隔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现在必然是无憾的,你见着外头的人,心里会不舒服,可我想让你重新选择一次,结果不会变。”杜仲嘴向上弯,努力许久的事不被人理解认可,失望是难免的。但不正是一次次失望中,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么。“既然不会变,就顺着你的心,将这些统统丢掉,做你不后悔的事。” “可!可!可!”李相月一连三个可字。 脸上出现急切的表情,她表情纠结不已,最后红着脸吐出一口气:“可那样太孤单了。” 分卷阅读163 不被理解,不被认可,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旁人却比你如蛇蝎,漫漫长路上是一颗被抛弃的风沙,多么孤单。 李相月忽然想到,杜仲不就是这样。她不在的十年,甚至更早,他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仰起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被牵起,温柔的握住,他在耳边说:“怎么会孤单,有我呢。不被人待见,要朝我俩丢鸡蛋的时候,我也会在你前面。” “我想臭鸡蛋的滋味,应该不会比你现在酒气熏熏的难闻,我就好心的忍忍呗。” 李相月用力锤了他一下,接着扑进他怀中,揽着腰脸埋进去。 她心里那杆称让她活的格外累,想抛下却是不可能。好在她比杜仲幸运一点,一路上始终有人陪伴,那便闭着眼一路走到黑,头破血流又如何。 “有时候你说话真讨人厌,”酒劲上来,她说的不清楚,闷闷的好似被棉被盖住。“但和你一起做不被认可的人,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有你,真好。” 她说,沉沉睡去。 杜仲摸摸她的发丝,将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她一点儿没变,是个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坏姑娘。 可他就是爱黑白分明的眼,爱她宁折不弯。 明天她会是上上下下忙碌的女侠,今晚的一切会烟消云散,没准哪天她又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与自省中,变得可怜兮兮。 她这样的性子真是不容易,杜仲想。坏心眼的刮了刮她的脸蛋,捏着她的鼻梁,小小的惩戒一番。 不过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他挑眉从床边离开,走到案前,点好蜡烛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布控图。 聊城没个准,不能先将他们算进来。建安也不知指望,小皇帝就是根墙头草,好不容易有点良知被太后和黄丛哄一哄就能立马改变主意。 这就有些难办了,粮草不足没有支援,想打赢夷人精锐,几乎不能完成。 杜仲捏着眉心,注定又是不眠夜。 灯火摇曳外,有只灰黑色小鸟飞进院子。它通体没有一点儿杂色,完美的与黑夜融合,若不是悄悄了叫了两声,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子衿提着灯,左右张望,然后战战兢兢的取下小鸟腿上的信笺。 手抖得厉害,她唇变得青白,好像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子衿姐姐,你在做什么?”慎儿立在门边,盯着她。 一双杏仁眼,有孩子的稚气,更是藏了点锐利。 第九十一章 91 子衿假装不经意将信笺塞入袖口,提灯向她走去柔声道:“怎地还不睡?可是夜里风凉吹着了?” “都七八月了,窗户开着也嫌热,哪里会凉呢?”慎儿盯着她的袖口,一会儿视线移开,笑颜展开说道:“子衿姐姐我特别喜欢你,很早我就想要娘亲再给我生个哥哥姐姐,但她总说我傻。现在我不想她生了,因为有你就够了。你也是喜欢我的吧,想同我还有爹爹娘亲在一块儿对么?” 她目光澄澈,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因为太过纯净,有时看着你像发呆,有时又像个闪闪发亮的小蜡烛。此刻她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子衿,似乎只是问了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期盼她的回答。 “是,我当然很喜欢慎儿。”子衿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真的很喜欢慎儿,是打心眼里喜欢,因为她像极了自己的妹妹,哪怕现在两人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万仞山庄里,慎儿每晚与她睡在一块儿,听她说故事,爱吃她做的点心。她心里缺的那块儿被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儿填满,十余年的担忧与害怕逐渐的被驱赶开来。她以为日子可以这么过下去,没想却收到了这么一封信。 “那睡觉吧,子衿姐姐好晚了,明天起不来娘又要说我。”她打个哈欠,伸着胳膊就往里头走。 今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慎儿的眼神令她心神忐忑。她拉住慎儿的袖子,帮她将里衣理好,像是补偿般的说道:“无事,明日你若是起不来我便说你病了,尽管睡个开心。” “可你知道的,爹爹和娘不喜欢撒谎的孩子。”慎儿猛地回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然而迅速泛起瞌睡。“睡吧,睡吧,不然真起不来了。” 子衿一整晚没睡,睡不着。她胳膊支撑着脑袋,每次要睡了,就看见桌上摆好的信笺,一下子睡意跑的干干净净。 转头,慎儿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甚至连侧身也不曾有。她看见了,还是没看见。说的是童言还是话里有话。 不愧是杜护法的女儿,比别人要多生了一瓣心窍。子衿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起信笺放在烛火里烧了。 黑烟从火星里蹿出,融进浓浓的夜里,屋内最后一点光亮被熄灭,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是一个怎样的好天气。 李相月酒醒便是晌午,她头疼欲裂喝了子衿炖的醒酒汤方才好了些。杯中多放了味红枣,说是能解汤中苦,李相月没觉得汤多苦,倒是想到了爱吃红枣的云苓。 分卷阅读164 最近事情太多,一时处理不来,算算已有些日子未去看看云梦谷众人,心里怪是想念。 云梦谷被安置在洪城内一处院落,虽说云梦谷投敌是沐青黛一人所为,可百姓却是见过不少云梦弟子帮夷人做事。襄王给了这么个地方让他们休养,也是怕有冲动百姓来找麻烦,到时他们是打也不行,不对也不成。 云苓见是她,先是责怪的剜了眼,似乎再说她怎么又来了。如今云梦谷位置尴尬,杜仲又刚刚出事,理应避嫌。好歹曾经是自己徒弟,眼神霎那变得温柔,拍拍床榻让她过来。 “杜仲如何了?”她喝着李相月带来的红枣粥问到。 “没能再好,也不会再坏,所幸襄王是信他的,还有依靠。” 云苓砸吧嘴,用帕子将嘴角的水渍擦去:“那就好。我听说夷人在北征集人马,是要攻过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几乎是盖不住。襄王也没打算掩盖,百姓早些知道,能走的远些也是好事。 李相月点点头,说起这事就心中不舒坦。 “咱们兵马不够,粮草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昨日我去聊城借粮草,吴知府不愿见我。” “荒唐!”云苓用力将碗砸在桌上,震震声响。“吴知府就是个糊涂的软蛋!襄王有没有写信回京?这事还需的与圣上商量……” 她看了眼李相月,渐渐不说话了。小皇帝是什么人,她打有耳闻,皇室的龃龉她不好评论,但也晓得大概建安那处给不上什么帮助。 唯有深深叹息一声,起身作势要赶李相月:“事情既然这么麻烦,杜仲肯定忙昏了头,你不帮他反倒跑我这儿来偷闲了?” 李相月捂嘴偷笑,让她重新躺下,身体还未大好可经不起折腾。 “我若是能帮上忙就好了,可惜行军布阵我是一窍不通,省的在他面前添堵。” “这般……哎。”云苓提好被子,窝在软塌上,困乏的看了眼窗外,不少云梦弟子正在练功,她说道:“要是人手不够,云梦弟子尽管拿去,为国捐躯方是死得其所。” 李相月犯了难,知道云苓不是一时意气,可她说到底已经被逐出云梦谷,总不能号令弟子了。 云苓看出她的窘迫,恍然自己做的不妥,指着窗外一人说道:“我会与范珩说此事,你若是需要直接找他便是。” “范师兄?”李相月不假思索,忘了改称呼。他受了重伤,几乎可以说是武功尽费。她进来时,看见一年轻女弟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模样陌生看来应是后入门的。“他受了伤,我实在不忍再让他为此事伤神。” “你走后,谷中弟子出彩的唯有范珩慧灵与青黛三人。青黛还是我教了云梦心经……这邪门的功法害了我一个徒弟,是万万不能再教给别人了。剩下的弟子要么是天资一般,要么是资历太轻,都无法堪当重任。”谈及云梦谷,云苓觉着愧对。 她握住李相月的手,看着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心中感慨万千:“慧灵前阵子找了我,说等咱们病都好了回云梦后,她想出家。洪城内有些事,我明白她过不去,能依靠的也就范珩一人了。” 关于慧灵之事,虽然掩盖的极好,但李相月见过她几次大约也知晓点,便不多说什么。 “只是云梦竟然凋敝至此,哪有百年名门的踪影。若是当年姐姐做了谷主,怕是如今风头无两,还是我负了师门。” 无论李相月如何安慰,云苓始终有些自怨自艾。对姐姐的崇拜与自己教导无方的愧疚积年累月,深入骨髓,每日的反省自责怕是不好过。 从云梦回来,李相月想着云苓最后反反复复念叨好几句的话,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了云栖的样貌。 她入门时,云栖早就不知所踪,是出家了,还是藏进深山中无人知晓。云梦谷里关于她的事,除了挂在云苓嘴边举世无双的姐姐,还有一副画像。 正是她舞剑时,被人所画。白衣美人,面覆轻纱。衣袂翩跹中,是一双极为凌厉的眼,她似山巅的傲雪,也是冰雪消融时潺潺流淌的清泉。她无疑是难以比肩的,也最是不能接近。 那副画像,李相月总是去看一眼,并告诉自己,也要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随着年纪长大,她个子抽高后,才发现这样一双眼看得地方,有朵黄色的小花。花有五瓣,有只彩蝶正在上方。 “原来她是个温柔的人。”李相月对自己说,她不敢把这话大声说出去。因为整个云梦谷都以云栖为傲,她就该是冷酷之际,眼中只有剑意,这样的弟子才能学得云梦大道。 直到后来画卷受潮被云苓挪到更高的地方,她再看不见,也记得那双既冷漠傲然又温柔的眼神。 而这样的一双眼,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并低声询问道:“姑娘知道云梦谷中人在洪城何处?可否为在下带路?” 她不像画卷上穿着白裙,没有随风飘扬的衣摆。衣服是粗布麻衣,有好几个补丁,可以看出这些补丁不是同一时间打上,有的缝的巧妙,像一朵花。有的缝的实在粗糙,缝合处的线头都打在外 分卷阅读165 面。 估摸着应当穿的许久,久到一个不善女红的人都能练出一双妙手。她坦荡的盯着李相月,右手握剑处满是老茧,这样的女人能看出曾经的美丽,也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精神劲儿不错,背脊挺得笔直,但很难再让人称之为美人二字。 唯一未变的是眼神,仍然那么高傲,明明是与人平视,却总让人觉着她遥遥在千里之外的山巅。 “姑娘?”女人又唤了句,见李相月没有动静,打算离开。“不好意思打扰了。” 垂眉道别状,让李相月想起那副画上的蝴蝶,她有些出神,不怎么相信画里的人忽然走到了外面。 会呼吸,会说话,甚至还能与她攀谈。 女人走了两步,回头。大约是觉得这一动不动的女子太过奇怪,怕她身体出了毛病,走过来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需要送你去医馆么?” 李相月猛地回了神,一把握住女人的手,犹豫害怕的唤了句:“云栖师叔?” 第九十二章 92 云栖没想到有人会将她认出来,上下打量番说道:“也好,你肯定是云梦谷弟子了,快带我去渐渐云苓。” 几乎是被人推着走,李相月来不及思索前因后果就将她带到了云苓面前。 两人自然是要双目含泪好好诉十来年相思之苦,李相月感同身受也落下几滴泪。但毕竟人家是两姐妹,她大活人站在这儿有煞风景。 便请了辞,借故要离开。 “妹妹知道,城中可有位杜仲?”云栖本是洒脱女子,情感不易流露,这次宣泄实在是憋得太久,一时难抑。这会儿听见李相月起身,自觉丢了面子,抹了泪说起正事。“有人托我带话给他,如今人尚在洪城?” 云苓视线挪到李相月身上,约莫也是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提及杜仲了。 同样晕乎乎的,还有李相月,直到她与杜仲坐着云栖才有理清了头绪。 “早知你就是杜仲妻子,我应先同你来见他,事情总是要办了才安心。刚刚与云苓说了一通,心里总挂记着事,说的也不尽兴。”云栖手在桌上摸了一通,碰到杯子倒了热茶喝进肚内。 杜仲高挑着眉,盯着这位良久不见的故人。 他对云栖还有些印象,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只是两人遇见时他年纪尚小,且心中光想着怎么去挑战武林高手,留下的仅仅就一个美字。 现在美玉蒙尘,她脸上有了时间的雕刻,险些忍不出来,不过好在别的方面倒是变化不大。 “你还是老样子。” 李相月用手肘碰了杜仲一下,眼神落在云栖放下的杯子上,似乎有点疑惑。 “你不知道你师叔有眼疾,从小就看事不清,手掌稍拿远些十指都分不清。” 李相月不小心差点将桌上的杯子弄到地上,哪能想到一直铭记在心的那双眼居然是因为看不清而变得冷酷。 倒也说得通,以云苓维护云栖的模样,这些事是万万不会说给弟子听。 “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云栖不悦,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搁在桌上。“那人收到海上的来信,说自己不中用的儿子遇见大麻烦,得让他出手帮帮忙。” 那人?李相月与杜仲对望一眼,心中明白,应该是云栖消失的十几年里所遇之人。 杜仲小心将信打开,恭敬问道:“不知前辈姓甚名谁?可是也在洪城内?” “不知道。”云栖淡然喝下一杯茶,蒸腾的热气使得她眼神愈发明亮,丝毫看不出患有眼疾。“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过。” “至于他能不能来洪城,你不清楚?”云栖突然趴到桌上,凑近盯着杜仲。“他和你老子打了一架,没有打明白,两人不分输赢,打来打去也没个结果。于是决定不比武力,比耐力。说好了一个待在海上,一个住在山里,谁先出来谁输了。” 云栖话锋一转,模仿起那个人:“带句话给你老子,今天帮了你儿子,这下是他输了半招。” “这是自然,我替我那没本事的父亲多谢前辈。”杜仲站起对东方虚虚作揖,显然对自己父亲没什么敬畏之心。 云栖再不说话,只管埋头在果盘里找自己喜欢吃的杏仁小果。李相月见状又从外,给她多寻了些来,放进盘中,见她吃的极欢。 怎么有种高山变土堆,瀑布变溪流的落差感。她撑着脑袋,望这两人,一个吃的开心闷不做声果盘见了底,一个看信入了迷,不时感叹两句。 她刹那间成了最多余的闲人,不想走就双手叠在桌上,额头衬着掌心,晕晕乎乎的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仲推了推她。看她额头睡得红了一块儿,指腹轻轻摩挲,另一手指着信:“怪不得傅天佑会死在我的绝学下,老头子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先写信给别人,万一带信的半途出了事不久耽搁了?” 云栖仍是在吃,慢吞吞地一口一个糕点,然后就一点苦茶。难怪杜仲会发出此种感慨 分卷阅读166 ,好在揶揄的主人公并不在意。 “羊皮卷上的功夫,原来与我的功夫同出一脉。咱家的老祖宗学的就是上面的功夫,后来觉得这功夫霸道又邪气,修习者不得学过其他功夫。若是那么不幸在学习前身上有一两门功夫,便会气息相冲,轻者武功全废,重者经脉寸断而亡。” “你家的功夫?我记得那是云梦谷的宝藏,第一代谷主可是前朝……”可是前朝大家之后,那杜仲家是个什么情况能学到这门功夫。 联系之前他流露出的点点滴滴,李相月愈发对他身世好奇,就要忍不住问是,他却自问自答起来。 “这功夫本来也就不是我家的,大家都是学了一学,说是学咱家的功夫也不太妥帖。”他冥思一会儿,兴致高昂的说道:“相月你知道为何小公子能用武功了?因为这功夫原先是位大夫所创,为的就是用经脉穴位来塑瘠造骨,我怎么就么想到呢!” 他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愤愤然说道:“我废了那小子的功夫,竟然是帮了他!” 若是他仍身怀武艺,学此功夫定是要吃一番苦头,说不准根本就学不会。他将人功夫废了,体内没有别的真气冲撞,误打误撞让他捡个大便宜。 李相月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抓住了精髓:“既然你们学的是同一门功夫,你习得比他久,遇上了应是我们占上风,怎么……” “非也!祖宗觉得这功夫邪门,加之他身上同时有几门功夫,是万不会舍了浑身功力学这一招半式。咱家现在学的,经过改良的确好学的多,可也正是如此,威力怕是不如羊皮卷上的一二。” 李相月心一下揪起,照这么说,她们是打不过小公子的。将来遇见只有落跑的份,按照小公子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杜仲从信封里倒出一小块铁片,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面色神色稍霁:“事情总有一线生机,何况咱们有的可不止一线那么点。你记不记得沐青黛给你点羊皮卷,说明他压根就没学全,这是漏洞其一。其二嘛,前辈与我爹比武,处处招式压制,只是输给我爹的狡猾劲儿。他现在把招式给了咱们,好好学上一番,就能将一线给拓宽点。” 铁片锈迹斑斑,用砂纸磨去浮绣,底下一个小人挥舞剑招,洒脱肆意。 有剑亦无剑,每一招看似毫无联系却又隐约有了关联。剑与剑的勾连中,无形像有气,扑面而来的恢弘感。谁能想到这仅仅是刻在死气沉沉铁板上,一段简单的剑谱。 杜仲同样心往神驰,捧着剑谱问:“可是前辈派云女侠来教我们一二?” 他唤云苓为师太,云栖比她大一点,云英未嫁似乎同样喊师太有些显老,索性唤了句女侠。显然这称呼取悦了云栖,她终于从果盘里抬头。 “我是云梦谷弟子,怎么会学旁的功夫?”云栖一脸吃惊,大概是没想杜仲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虽说我不会,每天看的多,你们要是练错了倒也能指出来。” 这话听着耳熟,侧目去看李相月,没想她也正望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想的一样,不愧是云梦谷中出来的,有颇多相似处。 李相月有满心的好奇对云栖,她与画中人天壤之别,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这位活在传说中的师叔有点呆愣。 “师叔以后就留在云梦了?”李相月问。 云栖点头又摇头:“这是自然,云梦人丁凋敝,我答应云苓帮她暂时管着。至于以后,大约还是回到山里去,我待习惯了,不想换。” 她眼里淌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人生几载还是山中快意自在,若是真要选,当然要回去。 杜仲与李相月两人了然的笑笑,看来世间何人都逃不过情字牵绊。 第九十三章 93 门开了又关,布帘子被掀开半个角,露出男人藏蓝色衣袍。傅疏竹瞥了眼,自顾自的玩起手中的狗尾巴草。 直到将手中的草变成了蚂蚱,解开又拧成一团解不开的麻花后,门帘后出来几人。对她微微弯腰,笑了笑。 还没得她走进门后,就有人来了。傅疏竹自觉无趣,不等里头人给个可有可无的借口,丢掉狗尾巴草,跑到后山随便找棵树爬上去晒太阳。 “你真的了解小公子?”那个讨厌的女人说的话又冒了出来,她摇头想甩开突然出现在她脑子的人。明明她是杜仲身边的人,当然是坏人,她不能被这种人的无稽之言迷惑了! 可是为什么越逼自己不去想,就越是想到这句话。傅疏竹用手挡住阳光,牙齿咬住嘴唇不住的想。 来这儿好几月了,阿陆像是很熟,不多时就同他们打成一片,交了不少好兄弟。每日忙的很,她蹲在屋外等的日子愈发的长。他们说的是什么,又要做什么,一概不知。 阿陆变得有点陌生,她从来不知道他对行军打仗如此熟稔,好似生下来就会,能和人秉烛夜谈,直到天亮了才发现她在一旁守着他一夜未睡。 傅疏竹从怀中拿出一双鞋垫,本来是打算做好 分卷阅读167 了送给柳墨的。他们三人玩的好,从小就在一块儿。她习惯给阿陆做的时候也给柳墨做一份,可惜他这份是送不出去了。 想到柳墨年纪轻轻的就死在异乡,她忍不住抽泣两声。再好的阳光洒在脸上也是冰凉,她后悔跟阿陆来中原,这里一点儿不好玩,而且自从来了这里就没发生过好事。 挡着脸的手冰凉,藏在绣花鞋里的脚趾也是凉的。这个太阳晒得浑身发凉,她从山上跑下来,让自己出了汗,心总算热了点。路过驿站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问一位奋笔疾书的先生:“这儿可以寄东西么?我能给多点钱。” 柳墨没了,尸体匆匆看了眼就让人拖走了。他的家人住的很远,没能来收尸。傅疏竹记得他有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弟弟,上次见就比他矮半个脑袋,这双鞋应该能穿。 将鞋子寄了,傅疏竹方觉得胸口好受些,回去时脸上带了点笑。门内没有别人,她抬头望望天才知道太阳下了山。 小公子见她进来,脸上带着笑,走过来搂着她,附在耳边调笑道:“我以为今晚你要在山上吃些野味儿,还在想你怎么不给我带点呢?铁公鸡!” 傅疏竹害羞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退后两步。她仍是没有习惯,一个能走,比她还高的,能将她拥进怀中的阿陆。 他们来这儿没多久,就遇上一位游方道士,说能医好阿陆的腿。用了点稀奇古怪的法子,辅以些昂贵的药材,竟然真的让阿陆站了起来。眼下经过几月的练习,他已与常人无异。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傅疏竹不知一次想,如果有天阿陆能再站起来会是什么样。但她说不清,始终心里有个疙瘩。游方道士来的太巧了,仿佛是在等他们,此前从没有听过这号人,阿陆就信了,而他偏偏就能医好他。来这儿的种种,傅疏竹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每一步都算好,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上一步才踏出去,下一步的路就画好了。 她抬头看见小公子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忙反应过来反抱住他解释道:“我只是不习惯,以后就好了。” 温暖的手掌摸着她的碎发,说了句没关系。 “给你看个好东西,今天一收到消息就想和你说,就是没想野猴子上了山。”他刮了下傅疏竹的鼻梁,递给她一封书信。“小皇帝第三次拒绝襄王出兵的请求,而且下了死令让他即可返京,若是有人帮他一律按谋反处置。”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兴奋,右手甚至因此而不停的颤抖。陌生感再一次侵袭傅疏竹全身,从脚底到头顶她本能的想抗拒,但一想到刚刚他失落的表情,深呼吸迎上去握住他抖个不停的手。 “夷人围城三月,小皇帝还不肯发兵,他们离死不远了。”一个小小洪城罢了,与千秋大业比小皇帝压根不在意。襄王有再多粮草,被困在洪城,也只会弹尽粮绝。“可惜,我们看不见他们一点点饿死,希望一次次被磨灭的样子,一定很精彩。” 傅疏竹猛地将手抽回,怔怔的看向小公子,他的样子真令人害怕。 “你害怕?你在害怕什么?他们死了不好么?不正为傅堂主报了仇?” 傅疏竹仍是摇头,丝毫未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城中还有百姓,还有那些卫兵,他们与我无冤无仇。他们被夷人杀害,我不想看见,也不想知道。” “傻姑娘,”小公子不动声色将信纸烧了,揽住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你不想知道,往后我不说了。只是你需得明白,对待敌人不能心软,你不想着对他们先下手,背后就会被他们捅上一刀。”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傅疏竹看着他的眼睛,把想说的话吞进嗓子眼里。点了点头,埋进他怀中,期待这样就能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掉。 火苗下的灰烬裹着未烧完的莹莹火光,飞出窗外。它好像有了莫名的力量,无形中的变得更亮更大,成了一个通体发烫的火球。 啪,随着最后一个字烧干净,火球乍然变成灰色。落寞的掉在地上,被人踩过剩下一个黑不溜秋的脚印。在它短暂而绚丽的一生,想过世上会有它其他的兄弟,它们威力巨大,不留情面,人人恐惧。 它们该是从天而降,能燃起熊熊大火,一颗颗仿佛顽石不能被拔去。 “你们先下去!”杜仲大吼一声,命令城墙上驻守的士兵暂时躲避。夷人趁夜来袭,用投石车抛来火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快去找些沙石搬上来。” 好在城墙内有护城河,夷人虽是来犯却也不敢靠近,只能接触投石车。这样一来距离有限,很多还未接近城墙就落地,真正抛进城中的仅仅是少数。 杜仲连同几个亲信在城墙上射弩,不让夷人卫兵靠近。一只箭从耳边穿过,杜仲二指握住,反手掷了出去,刺伤正想跑来城下的夷人。 与此同时,另一只箭又射来,这次目标是杜仲身边的亲信,他真在操控□□不留心直接被射下城墙。 几乎是没有时间为这条年轻的生命哀嚎,另一道箭便又来了。无数的箭像极了快风骤雨,乌压压的成片飞来。杜仲随手拾了柄剑 分卷阅读168 ,漂亮的剑花就将身侧的箭打下。 这样无疑是非常消耗力气的,他脸颊已经渗出汗珠,一刻不停的汇集到下巴处。他大吼道:“务必看好粮仓处,谨防有火球进来。” 他话音刚落,方才撤下的士兵就扛着沙石赶来。分为两批,一批操控□□,一批直接将沙石自城墙倾倒而下。 这法子倒比一箭箭射要快的多,沙石有重量不说,还迷人眼睛,企图冲到城下的夷人纷纷不敢再向前。 火球的数量直到清晨阳光升起才减少,大约夷人是看出讨不到巧,撤了回去。反正如今的洪城是困兽之斗,他们只需再耐心些,就能等到他们消亡的日子。 尘雾散去,杜仲累的站不起身,被人搀扶着回了府。襄王前不久御敌时右胸受了伤,还没好透见他回来了,从屋内迎上去。 “如何?” 杜仲摇摇头:“他们退了,城墙保住了,暂时没有大碍。” 这样的攻击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人人都疲惫不已,杜仲累得不想说话,坐在地上头靠着椅子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时,李相月端着碗坐在他床榻边,舀了勺稀粥:“军中粮食不多,我想着要多留些给士兵,你的这碗稀了点。” 洪城被困已经三月,能省就省。粮食总会有吃完的一天,李相月不敢想象到那天这座城会变成什么样。 幸亏百姓早就疏散至聊城,不至于在城中受苦。吴知府能做的也就这些,其他的也指望不上。 杜仲接过碗一口饮尽,将碗放在她手中,快步迈去襄王房中,跪了下来:“圣上还是不肯?” 无言,只听见襄王的叹气:“怕是第四封驳回的信就在路上了,不日就要收到了罢!” “夷人三月用了不少法子,今日是火攻,他日就是水淹,总会被他们试到一个法子破城。”杜仲头埋得极低,额头阖在地上,铿锵有力地说道:“哪怕他们所有的法子都失败了,还能等!他们耗得起,咱们耗不起,难不成真要等圣上回心转意?” “他毕竟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做臣子的……” 杜仲打断他,盯着襄王的眼睛,嘴唇激动地颤抖:“可咱们也是人,死的将士更是人,他们有家人在等着,我们就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么?” “昨日又死了三十多人,有的烧成了灰,有的从城下跌下去,摔得血肉模糊,好些的还能落个全尸。襄王您对得起他们么?都是跟随您征战多年的亲兄弟,就让他们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字字泣血,妄说襄王,饶是杜仲,兄弟死在面前也不好过。战争是残酷的,流血是必然的,但死的不明不白,憋屈的死去却是最不应该的。 杜仲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高声道:“出兵吧!襄王!” “出兵吧!反了吧!” 第九十四章 94 出兵便是反了,杜仲堂而皇之的提出来。襄王先是愣了下,接着脸上露出怒意,最后只剩下一声声叹息。 襄王仍然在犹豫,骨子里对皇权的臣服令他很难第一时间做出决定。从小生长在权力环境之下,让他总是在想办法辅佐小皇帝。 毕竟他是皇上,可是他是皇上!他就是皇上啊! 这身份已经无形的将他压了一头,哪怕知道小皇帝昏庸,他也只能为他找到一个又一个借口。 “我知你心急,那也是你兄弟,他们故去你不会好受。”襄王把他扶起,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回去好好休息,我看你脸上瘦了一圈,还有这胡子也该刮刮了。” 杜仲不愿起,手直直地向下,头埋得更低了:“我今日之行为与他日愚民请襄王杀我一样,都是在逼您。若您不愿意,便将我按个罪名杀了吧,苟活着不如与兄弟们共赴黄泉。” “你这是在逼我!”襄王痛心疾首,捂住胸口后退了两步。“你想想你的妻儿,如何说得这几字?你且回去,这事需得商量商量。” 杜仲想得开,襄王的品性绝不会说反就反,要不也不会等到此时,先下他稍有松动,也不好紧逼。他今天就是想下副猛药,先给襄王透个底,再一步步改变他的想法。 拱手,杜仲说道:“城中粮食至多撑不过四月,隆冬来前您万万要做出决定。” 襄王转身,花白的胡须纠缠到一块儿,身形佝偻,此刻他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等过夏日的炎热,迎来秋的和风,在第一场雪落进洪城时。京城的信送到,襄王看后两天未进粒米,痴痴地站在窗边,看红梅白雪,望满目疮痍。 再从屋内出来时,天便变了。 襄王揭竿而起,自立为君,国号为齐。 “没想小皇帝这么狠心。”李相月将铠甲擦得噌亮,不舍似的为杜仲穿上。“到底是亲叔叔,不怕被人指着脖子骂。” 杜仲松松肩,手画个圈觉得正好合适,他笑道:“皇家最怕亲字,不知道祖宗牌位里淌着多少血。再说了,小皇帝或许怕,太后却是一点儿也不 分卷阅读169 担心,杀得又不是她兄弟。” “咱们得感谢小皇帝,一纸诏书将襄王定为反贼,没了后路方能大干一场。不然……”后面杜仲没说,李相月也明白,大概他仍是有些埋怨襄王优柔寡断的,再拖下去恐怕真要弹尽粮绝。 盔甲上的系带被李相月打了个漂亮的结,她依然不放心一遍又一遍检查,生怕有疏漏。 洪城连下了几天暴雪,那条被誉为天堑的滔滔大河也破天荒的冻住。外头冷的很,雪没过膝盖,走一步要花大力气才能□□。杜仲就对慎儿打趣过,说她是拔萝卜,进了雪里就剩花袄子和头顶上红色布花,将她抱起来可不就像拔萝卜。 雪天里适合闷头睡大觉,再不济在院子中砍两张桌子烧了烤烤火也不错。如何想,都不是适合开战的好时候。 襄王偏偏选了这时,为的就是措手不及。夷人地处虽北,但气候极旱鲜少有雪,据探子来报,夷人军中已有不少人冻的膝酸腿软。且大雪过膝,夷人精良的马匹尽数被废,他们赢面大了些。 今日一早吃的是热乎的细面馒头,每人有块熏肉。大家吃的快活,为这一遭临行饭,既是兴奋也忐忑。 馒头掰开,里面放上熏肉,李相月拿出自己秋天腌好的酸萝卜递给他:“夷人多诈,你要小心。” 杜仲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凉的很,双手合十捧到嘴畔哈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我打过的仗比着馒头渣还多,”他笑着,横亘眉毛到嘴边的刀疤硬生生跳了出来,刺的李相月酸疼。“记住带云梦谷弟子北绕烧了他们的粮草,成事后放完信号弹就退回城内。有襄王坐镇,洪城很安全。” 说全然没有担心,决不可能。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杜仲眼中难掩忧虑,生而为人要担心的实在太多。更别说他已经是个上了年纪处处放心不下的老男人,只能再三嘱咐:“万一,我说是万一,我没能回来,襄王要亲自领兵,他也已经答应会送你母女二人离开。” “城破了你会逃?” “定与洪城共存亡。”杜仲如清泉凛冽的嗓音在耳畔说道。 李相月指着他鼻子骂道:“那我也不走,虽是女儿身,但自认能做到的不比天下男儿少!杜仲你这个竖子,莫要看轻我!” 杜仲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战场不是儿戏,你别与我耍嘴皮子!” “谁坐儿戏了?我说的认真,你口口声声唤我女侠,怎么样也要坐实了。城在,我在。”她猛地靠近,与他面对面。温软的唇近在眼前,花瓣似的唇说道:“你在,我在。” 心中的不安、焦躁担忧霎时消失的无影踪。它们好像来过,但仅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就被这几句温语冲散。杜仲盯着她的眼睛,红红的怎么看怎么像十年前云梦谷内惊鸿一瞥。当时他想错了,她不是柔弱需要人保护怯生生的兔子,而是同样能翱翔天空的鹰。 “你等我回来。”杜仲慢慢靠近,吻上觊觎已久的唇。 温柔一吻,道不尽的深情。 李相月挽着他的脖子,情难自已,喘了口粗气鼻尖相抵:“你等我十年,我等你一辈子。但别太久,我会害怕。” 杜仲点头,拥着她。不知谁开了头,四瓣唇又贴合在一起,十指交错谁也不想分开。 “羞羞脸!”慎儿惊呼,吓得两人马上分开,李相月转过身假装整理衣裳。 杜仲比她坦然,迟早会被慎儿看见的嘛。爹娘感情深厚是好事,他两口将馒头吃完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和雷驰叔叔在一起嘛,是不是他偷懒让你一个人玩了?” “你不要欺负雷驰叔叔老实,我是给你送汤喝的。”说罢她从子衿手中的食盒内端出一碗鸡汤,“我和雷驰叔叔在小树林待了一晚上,才抓了怎么一只鸡,活像个小斑鸠。” “快喝了吧,在过会儿就冷了。”慎儿期盼地望他,站在后头的子衿将头低下,不去看三人表情。 杜仲举碗就要一饮而尽,子衿忽然结结巴巴说道:“护法,鸡汤有点冷了,我去热热吧。” “没有啊,我摸着烫手呢。” 外头集结的号角传来,杜仲吹开油花喝了两口,剩下的放在桌上匆匆出了门。 子衿站在原地,盯着桌上的汤,手指拧作一块儿。 大雪纷飞时,夜黑风高,杀人夜。 杜仲手中的剑已经没有哪处是干的,雪花与腥红的粘稠的血液混合快速在剑身上结成一块块硬痂。剑尖盛不出那么多鲜血,汇作一小束滴滴答答的溅起片片白色。 满目的白与刺眼的红,照耀着大地竟然比白天还要两眼。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剑不断的穿过人的身体,杀意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仿佛只有被热血喷溅的那一刻,人才是真正活着。 一柄刀刺来,杜仲闪身,手腕在他腰间转了一圈。那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腰间的血浸染了雪地。三人围绕他,抽出刀将他团团围住,一步步向他靠近,那刀上沾满刚死去不久的兄弟鲜血。 杜仲冷笑一声,丢下剑。一招扫堂腿卷起阵阵 分卷阅读170 白雪,双手摊开用力将漂浮空中的雪粒子击打出去。没人知道为什么轻飘飘的雪粒能有这样的杀伤力,它们快的像迎面而来的风,脸上没有太多痛楚时,就被雪粒打出一个个小洞。 血甚至都来不及流,那寒冷不知人性的雪沫就将他们掩埋。 天空乍亮,橘色信号弹划过天空正映着杜仲的笑颜。 他很累了,但必须要撑着。夷人粮草已破,他们没了后援,就无法源源不断的补给,迟早会被他一个个击破。 他随手拾到一柄刀,就挥舞着那刀,捡到的若是剑,挥的恐怕也就是剑了吧。夷人士兵不禁后撤,他望着眼前如修罗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心想哪怕他拾到的是一根普通到再也不能更普通的柴火棍,是不是也会如刀剑般杀人不眨眼?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尚未联想到结局,喉咙就被一刀割断。 雪越下越大,那些雪花似乎有重量,杜仲感到自己的手被雪花压的有些抬不起。侧身,翻转,突刺的动作变得缓慢,年纪的反馈就这么不合时宜的袭来。 他身后有人,想回身给个漂亮的反击,但他的动作比先前慢了很多,从夷人身体里抽出刀,再回头痛击好像来不及了。 噌!长剑挑开背后袭来的刀,熟悉的背依靠着他:“瞧吧,我可不比你差。” 流云出岫手将来人一掌推开,剑法跟上瞬间没了呼吸。 “你不该来!”杜仲低喝道,现在连说话也要耗上不少力气。夷人倾巢而出,这场仗没那么容易。“听话,回去等我。” 说话间,李相月又刺死两人。手扶着杜仲惊喜大喊:“快看那是谁!” 只见洪城大门大大敞开,军马鱼贯而出,领头的竟然是贪财的吴知府。 “聊城来救咱们了!”李相月激动的挥手,吴知府摸了把翘起的胡子,挥挥手大军压境。“咱们要赢了!” 杜仲笑笑,眼前变得模糊,胸口有股热血上涌,立马就要冲到喉咙。他想忍着,战场上不能让李相月分心。 “是啊,咱们要赢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接着鲜血翻涌的更多,他仰头血似天上的白雪纷纷扰扰落了下来。 李相月只感脸上一热,杜仲瘫软倒在她身上,没有半点生气,和地上那些死了的人没有两样。 “杜仲!”凄厉的尖叫响彻夜空,不知她唤的人还能不能听见。 第九十五章 95 傅疏竹寄出的鞋垫又被退了回来,说是那家人流年不利遇到了山贼,无一人生还。 不想其中还有这等曲折,傅疏竹捧着鞋垫,打算将这份没送出去的礼物烧了。走过街角,不等转弯就被人一人从后抱住。 嘴被捂着,手立即从腰上解下长鞭,啪的一声打在那人身上。 “小竹姐姐是我!”那人忍着疼,将她拖到小胡同里,松了手指着自己说道:“我是柳墨的弟弟小政,你记得啵?” 傅疏竹定睛一看,果然是柳政,顿感惊异问道:“我听说你家进了山贼,没剩下一个,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柳政闻言,泪湿了眼眶,用袖子擦擦眼:“可不是什么山贼!那日我贪玩在外头不肯回去,让同村的刘友帮我同爹爹娘亲带个话,不想却是害了他。我悄摸着回到家,发现家中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 “我就躲在灶台下,不敢出来。没多久,那些人又来了,贼头子一个个看脸,幸亏刘友与我有几分相似,竟然顺利混过去。”柳政谈及仍然心有余悸,捂着心口小声说:“我虽然躲着,但看的很清楚,那些人穿的都是上等的布料,哪是山贼穿的起的?” “况且……”柳政支支吾吾,斜眼睨着说道:“他们功夫有些像倚月楼的,哥哥练功时我见过,没有十足把握,说个七七八八倒是有。我本来想一直躲着不现身,几月前听闻有人给我寄了东西,才知道姐姐是挂记我的。便跟着送东西的人,一路来了这儿。” 傅疏竹稍将他隔开,带着疑惑打量一番:“倚月楼?楼中怎么会有人对你家不利,怕是太害怕看错了。” 一招掌风,柳政手腕顺势向上轻拍傅疏竹的手背,挑开双臂后在肩胛骨上点了两下。力道很轻,一看便知武艺不精,仅仅是将招式学了出来。 傅疏竹后退一步,双手抱着肩,难以置信。 “姐姐对这招熟悉么,我看那些人比划的,哥哥也会,我想应该是倚月楼的招式。” 傅疏竹彻底慌了,说话都带着结巴,脑海中有个大胆的假设,光是想想就毛骨耸立。 柳政还想说两句,傅疏竹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你现在住哪儿?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城郊五里地,有户姓王的猎户,暂住在他家。” “你拿着这些钱,最近不要到城里来,我会去找你。”傅疏竹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塞进他手上,嘱咐道:“记住别再来城里,遇到任何人都不能说你是柳墨的弟弟。” 浑浑噩噩,傅疏竹不知 分卷阅读171 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一个想也不敢想,从来不会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念头,肆意生长。 她一面回想着来到中原的种种,一面对自己的怀疑充满鄙视。怎么能怀疑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呢? 傅疏竹觉着自己像是被不断煎烤的鱼,左右不得翻身。她伸长脖子,企图呼吸一口新鲜口气,却被一声咳嗽彻底掐住脖子。 “下午你去哪儿了?丫鬟说你取了个东西人不见了。”商陆勾住她的一缕发,看似温柔的问道。 傅疏竹偏过头,挤出一抹笑:“我没来过这儿,就到处逛逛了,如果你介意我下次早点回来。” “杜仲死了。”他右手又开始颤抖,脸上明显兴奋到了极点,小公子已经努力控制,但仍然无法维持平日的冷静淡然。“早上传来的消息,洪城与夷人一战,打的惨烈。洪城赢了,他却没挺过来。” “小竹,你知道如释重负的滋味么。”他的样子有点扭曲,好似被压在积雪下不能动弹的绿苗。就算雪化了,压弯的腰肢也不可能重新伸展,就这样扭曲的拧巴在一块儿。“我现在一闭上眼,还能想起那年杜仲冲进我的屋内。他浑身戾气,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是要杀了我,那双眼里我甚至看不见一点儿光,他沉沉地一步步朝我来。一掌将我拍在地上,我双膝跪地抬头望他,一晃眼他手指就沉入我的背脊,疼!真的很疼!但很快我连疼也感受不到了,成了终日依靠轮椅的废物。” 此刻的小公子何尝不是活像了恶鬼,傅疏竹被他逼退两步抵在桌子角上。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这个时候她应该要笑,最好是灿烂点。努力勾勾嘴角,却发现细小的动作也是这般难完成。 小公子心中压抑的火急需宣泄,双手撑住桌子边,将她圈在手臂范围内。鼻子与她亲昵的相蹭,引得她手脚冰凉:“那时我练功正到瓶颈处,两股真气在体内冲撞,几乎无法动弹。我只能看着他对我做这一切,没法反抗,连话也喊不出来。” “多少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种无助任人宰割的感觉。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恍然发现,对他的恐惧深深刻进了骨血,只要对手是他,我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日日夜夜心中默念不能留有破绽。” 傅疏竹小口喘着气,伸手想推开他:“阿陆,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也害怕啊,就怕往事重演。有时我都异想天开了,想变得和你一样天真无邪,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唤作牙齿重重地咬了一口:“也不能像你,没有良心的坏东西。” 他们最亲密的行为不过嘴角单纯的相碰,傅疏竹被眼前陌生的他吓得不清,只能想法子躲过他的吻。 “看着我!”小公子强硬地捧住她的脑袋,让她乌溜溜的杏仁眼盯着自己。“从今往后我不用再害怕了,你不为我高兴么?” 傅疏竹被他拧的耳朵红了一片,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短短一下午,很多事变得面目可憎,唯一确定的是,她当真不了解眼前的人。 “你笑啊,像下午对别人一样笑的那么开心,我也想看看。”他将她脸甩开,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翠绿色的银袋子,砸在她身上。“可惜往后你只能对我笑了。” 银袋子是她下午给柳政的,上面好像残留着少年双手捧着的温度。红色的血给银袋子上了层别致的花纹,傅疏竹觉得烫手,尖叫一声丢在地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柳家人是你……?”话音未落,小公子手刀劈在颈后,人软软倒在他怀中。 小公子无奈又有点委屈的声音响起:“事情总会被你发现,为什么不对我多些信任,让这天来的晚一点。” 清俊的面容,配上他情深似水的眼眸,不知道的真以为拳拳深意被人辜负,好一个痴情男子。 傅疏竹在梦中过的不安生,耳畔吵吵闹闹,她睡得极其不踏实。还有人来扰她,掰开她嘴往里面灌了些什么。 真是烦人!她愤恨地想。四肢无力,脑袋沉的似铁,几度做了起来的打算,又莫名的睡去。 这个梦很长,一个叠着一个。她遇到了身体孱弱的母亲,她坐在窗边借着光要给她绣一条手帕。 女儿家身上必须要带条帕子,母亲很坚定这是属于女子的礼仪。傅疏竹拧巴着手帕,眼睛不停地眺望窗外。 她新学了一套鞭法,正想找人试试。谁叫那人昨天将她打的满院乱跑,丢脸死了。 下一瞬,她人就提着鞭子站在院中央,回头原本母亲的地方,变成一座孤坟。 手上的长鞭忽而变长,自下而上缠绕她的胳膊,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的绞着她的肉。 “你不应该为我高兴么?” 傅疏竹不想鞭子会说话,大力的挣扎想摆脱这古怪的东西。 龙啸铁爪出,一把抓碎死死缠绕的长鞭。 “快醒醒,走吧。远远的走,再不要回来。” 她站在原地,有些痴傻的看着眼前之人。他个子只到自己的腰,却用尽力气 分卷阅读172 要赶她走。那根鞭子又来了,这次比之前更厉害,她拼命跑,鞭子总能找到她。 直到铁爪与长鞭纠错到一块儿,爪子破了飞溅的血冲她驶来。 傅疏竹猛地睁开眼睛大声喊道:“爹!” 摸摸自己眼睛,一颗泪缓缓流下。 还是没力气,她扭头看窗外都吃力。丫鬟见她醒来,忙给她递了一杯茶。 “我、我要出去……看看。”她甩开丫鬟,翻身下床腿脚酸软直接跪在地上。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方能肯定自己被下了药。“我要出去!否则我让小公子杀了你们。” 丫鬟相视一眼,显然商陆在她们心中如洪水猛兽。只要扶着傅疏竹出了门,外头变了大模样。 随处可见夷人军队,那些曾经与小公子称兄道弟之人,各个被吊在城门口,早就落了气。 傅疏竹说不出话,唯有眼泪默默流,她不晓得做个梦世界就仿佛过了几百年,倒不如让她就睡死在梦中。 “小竹,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有机敏丫鬟唤来小公子。 傅疏竹用尽全身力气冲到他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嘴唇被咬的发紫,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第九十六章 96 停灵一般停上七天左右,杜仲却足足停了二十一天。 人一旦故去,他的过错便会缩小甚至消失,反而曾经被忽略的善良引人瞩目,约莫世上之人最爱他的一天,就是他溘然长逝的时候。 杜仲像一颗星星,太多人记得他刚出现时的惊才绝艳。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孤傲不可一世,仿佛中原的一切在他眼中还不如鞋底上的一圈泥。 再恨他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武功与智谋。他足够令人厌恶,又足够令人钦佩,这种本来就矛盾似乎不可兼得的两种品质在他身上近乎完美的融合。 前来吊唁的人非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些仅仅是听过他名字的人,都来了。仵作说,他死于殚精竭虑,慧极必伤身。 为国而捐躯,有这么个光辉好听的名头。他的灵位人来人往,哭声经久不绝。 这其中不包括李相月母女,她们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转而取代的是漠然到发呆的沉默。眼睛红肿,眼皮底下一圈稍微擦擦,就会破皮出血。她们跪在地上,接受每一位来宾的安慰,眼神却始终是淡淡的疏离。 太可笑了,李相月抱住慎儿,往火盆中塞了几张纸钱。活着的时候人人喊打,跪在地求襄王取决杜仲的人,现在竟然可以毫不愧疚的哭出声。 子衿好不到哪儿去,她不敢抬头就用头抵着地板,一直这样的姿势不吃不喝一整天。雷驰来安慰,她就像从地上长出的藤蔓,唯有将头拔了才能让她起来。 一代可以称之为传奇的人,此刻就躺在棺椁中。被暗红色的楠木盖住,系在上头的白布绸子就是他花白的头发。 实在是太惊异了,没人会想到他会用这样骤然而狼狈的方式退场,无奈之下也只能叹口气说句时也命也。 林奇安一直在帮衬着丧事,忙里忙外没法照顾到方方面面。他没有发现林断在灵堂中待了许久,站在角落里双手抱肩,盯着棺椁快要一上午。 在他的眼神中,那副棺椁像是立马就要跳起来,是一个随时可以走路的怪形小人。 终于他的好奇驱使着他走进棺椁,伸出手指敲了三下。声音清脆,是上等的木材。 “阿断,你别吵他。”李相月眼中淌出一股杀意,抱着慎儿的右手默默背在身后,那里她藏了一柄匕首。 林断报赫地挠挠头,也发现不妥般的憨笑离开。但那双眼一直没走,暗处里目光炯炯地盯着。 “夷人颓败而走,洪城短时无忧。”襄王垂泪,一旁的吴知府递上手帕。“此乃百姓之幸,咱们理应开心才是。可是如此美事,杜先生却是不能把酒言欢了,望他九泉之下听闻此事能替我留一壶美酒,待百年后能与我喝个畅快。” 襄王说不下去,转过身痛快的哭了一场,再回头命人将李相月母女扶起说道:“雪要化了,西边传来消息,商陆与夷人勾结,那头已是人间地狱。我知你心中有痛,可仍需以大局为重,杜先生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暗红色的棺椁埋进土中,杜仲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剩了。李相月微微发愣,手指刹的捏的发白,眼中能看见的唯有棺椁上的白布绸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闭上眼,强硬地要求自己转过脑袋,低声说道:“好。” 下午就要出殡,时间太紧张,他们没有机会耽搁。西边每一息都有夷人肆虐,李相月想若是他还在定是不喜欢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地点选在傅天佑的身旁,小公子判夷彻底冲洗了杜仲的嫌疑。他们生前就爱拌嘴,想必死后在下面也不会无理。 四人抬棺,慢慢下放。林断突然从人群中蹿出,一柄锐利的匕首划开棺椁一侧,穿着寿衣的杜仲从里头滚了出来,脸与衣服 分卷阅读173 上都是黄泥。 李相月抽出长剑就要与他拼命,林奇安一面拦着,一面高声质问:“阿断你这是作甚?” 未料到里头真的有人,林断面色闪过一丝慌张,赶紧跪在地上,托着杜仲的脖子。 “我刚刚看见棺椁动了下,以为杜护法还活着,做了这等蠢事。”他声泪俱下,以头抢地,仿佛杜仲没能从棺材里活过来都是他的错。 林奇安回头看了眼李相月,十分为难。好在李相月不想将闹剧做大,收了剑命人重新抬棺入土。 第二日,林断就出了事。睡觉时被人下了药,整个脸都让人划了剑痕,哭嚎几日后认了命,带上面具,只是人变得消沉许多。 “定是惹怒了杜先生的追随者。”有人如此猜测,始终没个结果成了悬案一桩。 向西推进的日子清闲,小皇帝听说小公子投夷,襄王没有南下攻打算,他也暂时停了发兵攻打襄王的命令。谁都想做渔翁得利的人,小皇帝这是想看他们俩斗个你死我活。 稍稍放松的结果就是,李相月再一次成了谈论中心。 原因无他,林奇安与李相月的来往变得愈发密切,好些时候在她屋内一待就是一整天。 开始时,人们以为他们是挚友,出于安慰于情于理。时间久了,不免传出些旖旎的谣言。 “你不知道,他们到建安城前就是以夫妻相称,现在大约是重拾旧爱了。” “我怎么听说那是为了林少侠打掩护,算不得数。” “那你解释解释,现在两人三天两头腻歪在一块儿,还不忘带上林断,说明什么!是找人把风啊!”拍着胸膛,三两人凑到一起,说的好似亲眼所见。“本来李姑娘与杜先生就算是无媒媾和,现下人没了难不成给人守节?” 这么一说,众人赞同地点了点头,江湖儿女倒也不被世俗所困,再娶改嫁者多如牛毛。 只是……众人看向坐在门栏上,双脚晃悠抬头看天的慎儿。有了后爸就有后妈,往后的日子怕不是不好过。 慎儿感受到灼热的视线,她看向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疑惑地检查长裙与斜面,确认自己穿着得体后,瞪了他们一眼,匆匆阖上门。 自讨苦吃,方才哀叹慎儿命运的人不仅叹息道,杜先生真是命苦啊。才多久呢,女儿也倒戈了。 困苦的行军日子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变得不那么难以忍耐。第二年开春时,他们与小公子的前头部队打了几架,各有胜负,总的而言是向西推进不少,与小公子的精锐部队仅仅是几山之隔。 李相月站在山前,眼中露出迷茫,询问似的将目光投向云苓。 “这地方眼熟的很。”山大抵长得都很类似,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些许不同。比如眼前这几座山峰,相抵相连高低极其相近。从远望很容易看错,以为是一座连绵不断的山峰,实则好几座交错,各有远近山色。“云梦宝藏!” 两人脱口而出。 怪不得眼熟,李相月记得这儿是因为她在山中救了慧灵,后来又被杜仲救下,从这儿走回了建安。云苓印象就更深了,这几座重峦叠嶂其中一处,有个自上而下的悬崖裂缝。仅能两人通过,初时极狭,顺着岩缝走上半炷香,里头别有洞天。 满目金黄,地上随意铺散各式各样的金质物件,有的粗苯有的精巧,没有一样是重复的。 羊皮卷就供奉在黄金堆上,这才是里面最大的财富。 襄王下令在此处安营扎寨,稍作休整后再大举西进。 接过水壶,李相月扒开盖子,痛饮一番问道:“他居然选择在这里,真是挑衅。” “所谓云梦宝藏,实则是前朝皇室所留,许多金器都刻有官印,若是同时大规模的面世,一定会引起官府怀疑。”李相月点头,赞许此人观点。 小公子守着大批财宝和武功秘籍,但倚月楼当时仍是楼主为尊,他没有权力也不敢动用倚月楼的力量。唯有一点点从里面拿出财宝,扩充自己人马。这个过程很是漫长,以云苓与傅疏竹的描述来看,云梦宝藏富可敌国,估摸着他十年偷偷摸摸地搬运,怕是半数也不及。 将大部队安排在云梦宝藏附近,等同于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看来他是彻底不想隐藏,一次性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 李相月拾起一截带火的木棍,食指扣住用力弹射出去,火星淬着新叶簌地刺进不远的树干内,意为傍柳随花。 那就正大光明的来吧,她发狠地想。心情从没有如此坦荡,大概是她失去的已经太多,想摆脱的也太多,现在的她比小公子更迫切地想要一场战斗! 第九十七章 97 手中的碗被人接过,丫鬟识相地退下,留下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南瓜被熬成一丝一缕的小金丝,小公子舀起一勺凑到傅疏竹嘴边。 她偏过头,视线盯着地板,手将床单拧成麻花,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襄王他们在燕山里扎了营,你要是去你常常晒 分卷阅读174 太阳的树上,说不定能看见炊烟。”他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扭过她的头,勺子抵着唇,烫的通红一片。“乖乖听话,我带你去见他们。” 傅疏竹盯着他,搞不清话中的意思:“让他们别给我喂药了,这种药吃多了,人会变成傻子。” 她胳膊抬不起,浑身最灵活地为之怕不就是能瞪他的眼珠子。加入眼神能杀人,他应该死了千万次。 “你不听话,”小公子拒绝,粥碗搁在桌上。他高居临下,身影背着光,笼罩在黑暗下。“不愧是大汗也忌惮的人物,襄王比我预料的要早很多到燕山,可这里被我布下了重重陷阱,他们能进来却不能出去。每晚想着,我就兴奋到难以入眠。小竹,这种喜悦我只想与你分享。” 傅疏竹觉得他真的疯了。 “他们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咱们一起看他们是怎么输的,好不好?” “我是汉人,夷人践踏我的故土,你说我会开心么?我怎么会和你一起分享喜悦呢?”傅疏竹咬牙切齿,心中只感荒凉。 小公子并不认同:“这片土地有过那么多主人,谁能说这是故土。小竹你有没有想过百年前千年前,夷人也在这儿放羊牧马,何必将一件满心欢喜的事说的这么沉重?” 他在意的是赢,是操控一切的极致快乐。这是一件多么单纯的事啊,人却总是喜欢给简单的事物加上各种各样的包袱,太累赘也太无趣了。 “从小夫人就教导我们要尽忠国家,你都忘了,还是说压根你就没放到心里?” “她是个听海都能哭的人,看见人吃肉都要落泪半天,难不成你也跟着一辈子吃素?”小公子反驳道,手摸着她的脸颊,瘦了不少,都有些凹陷了。“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既然你不喜欢夷人,那以后这片土地还是汉人的。” 他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几枚棋子,似有无奈:“你脾气真大,以后不能可不能这么惯着你。睡个好觉,好戏就要开场了。” 说罢,他吻在她的唇上。冰凉而麻木,傅疏竹闭上眼问道:“假使再让你选一次,你会杀我爹么?” 小公子脱口而出:“当然,他知道的太多,我不会留下这个隐患。” “骗也不想骗我么?”傅疏竹苦笑,彻底扭过头。 “所有的谎言都有被拆穿的一天,那时你会更痛苦。” 傅疏竹默声落泪,如果谎言总是会被拆穿。他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欺骗呢,既然都骗了十年为什么不再骗久一点? 不出几日,小公子起了个大早,穿的很精神。白色的短袍劲装,头发高高地梳在脑后,嘴角挂着笑,与人谈笑将随身携带的几枚棋子交给暗探。 “你不带着?我见你从倚月楼出来就带着它,不想让它见证你的喜悦?”傅疏竹冷嘲热讽,今天没喂药,手脚难得的能活动一番。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说道,又替她系好披风:“随身带着不便,我有你就够了,今天就让它待在家中吧。” 傅疏竹打开他的手,自己登上马车,靠着窗坐下。小公子便坐在她的身旁,一声令下往燕山驶去。 起的早,还没来得及吃饭。傅疏竹从袖口拿出被帕子包好的糕点,摊开捻起一块放入口中。许是糕点味道不错,她又捻了块黄色的栗子糕,咬了一半,啧啧称赞。 “这个好吃!”她将剩下半块糕点递到小公子面前,等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反应过来猛地将手抽了回来,背过身看窗外风景。 吃着甜滋滋的糕点,小公子上扬的嘴角敲的更高了。这是傅疏竹的小习惯,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留给他一份。只要是她觉得好吃,咬了口的梨也要与他分享。 生活中的小习惯没被恨意磨灭,小公子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她记得曾经,那些暂时被覆盖的甜蜜是会回来的。她年纪太小,以后就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足以记入史册,而作为他钦点的见证者,是件多么荣幸的事。 马车停在半山腰,他撩开帘子,可见两座山峰中间的腹地,硝烟弥漫。厮杀声,怒吼声与道道妄想驶来的箭构成打破宁静的躁动。 细长的眼睛一扫,就看见人群中奋勇杀敌的襄王。 他们遭了埋伏,此刻脸上、身上都是血污与灰黑。可他还是极其出众,那股子不服输和唯有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出的杀意,使他格外夺人眼球。 小公子轻哼一句:“打仗果然是最有意思也最没意思的事,小竹你瞧他们一个个多脏啊!” 他从不做主帅,一是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他可不在行。其次嘛,这种肉与肉的搏斗在他看来很是愚钝。不过这同样是件好事,若是人人都有脑子,那他能使唤的傻子会少多少? 马车突然地晃动,打乱他嘴角的笑。 兵器交接声和马的惊叫声混在一块儿,乍然消失不见。周遭安静的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远处的厮杀声仍在继续,现在的与几息前毫无差别。 小公子摸上手腕上的佛珠,今天刚带上,还被傅疏竹嘲弄道是杀生太多怕夜里睡不着, 分卷阅读175 求佛图个安宁。 一柄剑从马车背后刺入,尖锐的剑没有带出任何的木屑,就这般直挺挺地扎进车内。 小公子左手揽着傅疏竹,身体向前倾,右手出掌打在车壁上,接着力将剑尖踢出车外。轰地一声,他们从马车顶上蹿了出来,轻飘飘地好似没有重量的踩在一块破碎的木头上。 向下看,是一白衣女子,执剑而立,眼神冷峻。 “原是云栖前辈,许久未见您风姿不减当年。”小公子笑道,一面搂着人,脚尖轻点落了地。“可惜家父故去多年,您若是想寻旧,该来的不是这个地方。” 话音落,云栖的剑便又驶来,剑招流畅,处处下了狠手。他左右闪躲,怕伤到怀中人。但她的剑实在太快,上一招还在攻其面部,下一招就直指脚尖。 他疾步后退,退下佛珠扯断绳子,手掌用力打出几枚。云栖用剑去挡,那佛珠好似有了眼睛一枚落地,另一枚就会从另一个方向飞来。 几招下来,云栖胸口起伏明显加剧,有些力不从心。她收了剑,左手左掌就要卷土再来,这招小公子眼熟的很,可不就是云梦谷的流云出岫手,脚下虚晃几招,一个下腰躲过一掌。 “你在这儿,自己小心。”他用二指夹住她右手的剑,手肘接住这一掌,立刻酸麻的疼痛席卷整个胳膊。趁着这一掌的机会,他将傅疏竹推了出去,远离两人斗招。 云栖不愧是云梦谷曾经的谷主候选人,一剑一掌使得极佳。左右两手招式从不重复,将身体前的空隙填的满满当当,小公子就凭着二指弹开剑刃,仅也未输分毫。 “云栖前辈看好这一招。”他像是献宝,特意高傲的喊了出来。眨眼间,他就到了云栖背后。脚步轻盈,云栖没能捕捉到风中的响动。他二指在云栖的后背一点,见她瞬间不能动弹,笑道:“我学的可是专门克制云梦谷的功夫,你们老祖宗不敢自废武功学更厉害的招式,传给你们的也都是些废物,可叹你们当个宝。” “殊不知,真的宝贝就在云梦宝藏里。”他扬起手,目标是云栖的脖子,再过一会儿一颗佛珠就会嵌入她的喉咙,就想傅天佑。死的不会太难受,只是一霎那,也不会有很多血,干干净净的很符合他们\039;德高望重\039;的身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素有武痴之称,今日让你见识到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也算是死的不愿望。” 佛珠就要打出去,云栖忽然笑道:“你且看看那边是谁?” 他望去,李相月一柄剑正架在傅疏竹脖上。 “你敢动,傅姑娘就没命了!”李相月说道。 小公子自负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很好居然用了调虎离山。云栖功夫不错,他虽能应付,却也绝不能分心。就趁他专心霎那,李相月就已从暗处摸了上来。 “放开她,我让你们活着离开。”小公子不喜欢与人将条件,因为常常他那个被人哀求的角色,此刻他不介意将姿态放的低一些。 李相月划破傅疏竹的脖子,一条细小的血线顺着剑锋留下,她拎起傅疏竹的衣襟,轻功快步离开。 “想救人,就跟过来!” 小公子一掌将云栖拍晕,快步跟上,到了地方发现居然是藏有云梦宝藏的山崖。 李相月身后还有一人,带着面具,是林断。 “你这是找死,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你不应该伤小竹。”小公子一颗佛珠打出去,力道比刚刚大了不知几倍。 两指伴着风,在离李相月鼻尖一寸的地方夹住佛珠。他摘下面具,粉色的鞭印从眉毛蔓延到嘴角。 小公子青筋乍起:“原来是你,竟然没死!” 第九十八章 98 面具摘下,赫然是杜仲。不知何时,林断已经无声无息的换成了杜仲。 “一年未见,你精神不少,腿也好了,看来这门功夫挺厉害。” 小公子耳朵煽动了两下,手指摸过耳廓,云淡风轻似的说道:“你怎么活过来了?” 杜仲从他眼中看见恐惧,深植心底不由自主的流露。他挑眉说道:“相月早就认出来,子衿是北堂冯家人。冯家满门被灭,留有这么位遗孤,她却未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身份,不觉得奇怪么。要知道江湖上多少人受过冯家恩惠,怎么样也比待在我身边做个小丫鬟强吧。” 他故意说的轻佻,眼神犀利地扫了眼一旁伏地的傅疏竹:“我又不似你,青春少艾能迷住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把年纪了她总不会惦记着我年纪大。” 傅疏竹脸色瞬间惨白,知他讽刺自己识人不清,垂下头手默默覆上胸口。 “她将毒药换成了迷药,索性就一演到底,让她给我配了副假死的药。我也想看看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杜仲见他手滑到身后,做了个手势,李相月轻抵剑柄,锋刃出鞘。“一路上我始终被你牵着鼻子走,想了许多法子都不甚管用,我便想你该是在我身边安了多少人。” “商陆,你太在意我了。”他很久没有喊过他的名字,大约是从心底认定他不 分卷阅读176 配这个姓氏。“从南下的船起,林奇安就是你扳倒风义的棋子,这么重要的一环,你当然要安排一个亲信盯着他。要我想想,一个敢于出头的毛小子,一个会为了林家而不惜生死的人,林奇安太难拒绝了。林断,子衿……还有不少在我身边待了无数年的‘自己人’。我很佩服你,为了让我输,你花了十多年的心思。” 这些人便是小公子埋下的暗桩,藏得极深。短的几月,长的十来年,他们未接到命令前就像是极尽忠的仆人,谁知会突然咬一口。 小公子笑了,眼神变得狠厉:“我也很佩服护法大人,也是真的很想和杜护法做朋友。你不觉得这世上愚钝之人太多,咱俩的对弈才有意思?聊城时我说我不恨你,说的是真话,若没有你伤了我,我也不会狠心修炼羊皮卷上的功夫。不如就此退一步,我让你们离开燕山,咱们重新再来过。” 远处马蹄嘶啸声不断,战事正紧。他的提议听起来,颇为动人。小公子虽志气满满,但他对杜仲有本能的恐惧,第一时间想到了的仍是不愿正面交锋。某个瞬间他十分鄙夷这种逃避姿态,另一个声音却劝说他要冷静,多多思考,此时撤离不失为万全之策。 三皇子的兵马源源不断地输送,俘获襄王是迟早的事。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可惜我拒绝。”杜仲毫不留情回绝,他背着手看向远处,忽然说道:“你在等夷人三皇子的兵马吧,眼下你是他唯一的汉人权臣,你替他伐襄王,他该是大力支持。” 他眼神似天边落下的光,仿佛能穿透小公子的身躯,看清他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太在意我了,人的眼睛再厉害也只能看一个方向,你倾注在我身上的太多,就容易忽略一些东西。”杜仲手指着远处,襄王的旗帜高昂的飞扬。“比如你放走的合勒,他是个草包不假,可贵族身份也不是作假,二皇子与他是亲戚。你猜他会不会将你在洪城的所作所为告诉二皇子?” “听说二皇子与三皇子素来不和,我使了点手段让二皇子掌握点你绞杀贵族的证据。想必两人闹得厉害,三皇子还会出兵帮你么?我若是他,就该让兵马守在自己身边,不然夜里睡不踏实啊!” 战事没有出现压倒性的局面,小公子眉头蹙起,不能否认杜仲所说的一切都落到他心坎里。他骄傲,又胆小,一双眼只敢盯着杜仲,许多事悄然间已经脱离他的控制。 手指夹住一枚佛珠,小公子脸上再挂不住笑。 “别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燕山有你的埋伏,这一战是公平的。”杜仲说道,脸上露出自信的神情。他将了小公子一军,使他孤立无援,同样在燕山襄王也占不到巧,这一仗就是硬碰硬,不过他对襄王有信心,会赢的!总会赢的! 佛珠在他说话间,已经冲来。李相月拔剑迎上去,剑刃与佛珠相接,迸溅出火花。坚硬的佛珠变成两半,一边一半擦着李相月的剑而过。 她的剑直向小公子劈去:“咱们也来一场比试吧!” 手掌捻作莲花状,攻他胸口大穴处。小公子侧身躲过一剑,手指黏住李相月的手腕,扣住虎口往后掰:“要我说多少次,云梦谷的招式根本不值一提!” “那这一招呢!”李相月忽而右手松剑,换作左手拿剑,右手绕圈恍若无骨从他手指处脱开。左手的剑招贴进腰间,剑锋一转侧着击打小公子腰窝。 唔!小公子没想到短短眨眼间,她的招式便与云梦谷的完全不一致,躲闪不及接下这招。但诧异仅仅是刹那,下一息他的身形就灵活的出现在李相月左边,手指在肩膀点了两下,竟是要用手指为剑,废了她的手臂。 杜仲扫堂腿卷起一片风沙,手出掌打了几颗石子,让小公子下力位置出现偏颇,一招点空。 “你们似乎学了不得了的功夫。”小公子不敢轻敌,急忙退后两步,双手向下运功间周遭的气流发生微弱变化,脚下的石子佛珠隐隐动作。“但也只是让我打的更痛苦罢了!” 大道至简,武学也是。凡是武功上乘者,多用刀剑,爱用旁门左道武器的,多半是图个巧字。既是巧,那基本功夫就落了下乘,真正对决容易露出马脚。 小公子更甚,他不需要武器。一双手就是最好的武器,只见从指甲盖到手背皆布满黑色经脉,像极了破碎之后又拼接而起的瓦片。他抓起一把石子,卷起阵阵风沙,冲进风沙中忽然没了声响。 满目都是灰黄色,好像下了场黄色的大雾。傅疏竹远离战场,仍然被风沙眯了眼,她捂住口鼻挣扎着想要看清三人动向。可能看见的除却飘飘飞舞的衣角,就只剩黄色的沙。 她胸口更难受了,咳嗽了两声,目不转睛想知道究竟谁赢了。 杜仲左手牵住李相月,他拔出腰间的一柄匕首,在黄沙中找不断移动而未发出声响的人。 一颗石子打入李相月的膝盖,她险些跪下,努力稳住身形。 “闭上眼,别去看他在哪儿!”杜仲厉声道,羊皮卷上的功夫讲究一个快字,他移动着又刻意留下些破绽让人以为他在那个方向,等出招了方明白是中计。 分卷阅读177 眼睛会骗人,但真实的感觉不会。 他脚步移动的声音,被风沙声盖住,但只要安下心听仍能听见些不同。 李相月竖起耳朵,长剑横亘在胸前,有啪嗒一声。是左脚踏地,右脚悬空的声音:“东偏北三分!” 杜仲命令刚至,李相月的剑就出了,刚中带柔像难缠的水蛭。它的目标并不是刺伤人,而是冲着某个穴道,剑尖做的很薄,用力靠近皮肤时会产生弯曲,而这样的弧度恰好能击中小公子想藏起来的穴位。 头顶的风声小了些,李相月知道这一剑应当是中了。 长指从黄沙中探出,两指分开做成钩状。如果李相月睁开眼就会发现,他的指头比剑还锋利,稍不留神便会穿过她的喉咙。 噌噌两声,匕首削开指甲,杜仲两指勾住他的指头往两人身边靠近。长指划过他的耳朵,瞬间左肩上落了不少血。没人会在意现在一点点血,他们睁开眼,欲与他正面相抗。 右手被两指握住,小公子长腿向下一扫,左手顺势向上弹出一颗佛珠。杜仲闷哼一声,佛珠已入肉,好在不是关键位置尚能忍耐。剑也同时挥来,这次要打的是大腿内侧的穴道。 小公子眯起眼恍然知道他们的意图,刚想撤身。剑就似蛇一般缠上了小腿,这样的招式他从未见过,狡猾难缠没有剑客的洒脱,反倒像市井无赖。 腰上一剑,背后一剑,腿上也有一剑,他深知在黄沙中与他们的纠缠不是出处。一掌打开李相月,疾退几百尺。 “你没事吧!”李相月为了击中他腿间的穴位,硬生生吃下这一招,身影恍惚哇的吐了口血。 不可否认,小公子的内力深厚到可怕的地步。 黄沙瞬间散去,小公子眉色阴沉的望着两人:“想不到你们二人居然学到了这门功夫,可惜学的时日太短,否则也许真的能将我打败。” 说罢,他周身的气流便又发生了变化。那种曾经出现在云苓与沐青黛身上的邪气隐约在他身边流淌。这次他速度极快,没有给两人休息的时间,杜仲右手捏成二指,左手握住匕首,谨慎应敌。 他们学剑法时,李相月为主他则是辅以攻击。如今李相月受了伤,剑渐渐放缓,杜仲的压力骤然增大,幸苦应付近百招,脸上已是汗水涔涔面有苦色。 “你们还是输了!”小公子喘着气,欲下杀招,运气时忽然感到真气运行不畅,一时间气息全无。“怎么会!” 他猛然想起刚刚的三剑,那三剑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任何伤害,想在想来或许就是为了刺中穴道而已。 李相月与杜仲相视一笑,知道封住的穴道起了作用。羊皮卷上的功夫太霸道,现下根本没有招式能与它正面对抗,而神秘前辈的剑法虽无法伤他,却能封住他与常人有异的穴道。 杜仲提着匕首,走到他面前。一如十年前,他漠然走来将他脊骨捏断。 小公子背脊处升腾起惧意,抬着头盯着他,眼中有哀求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楼主的?” 第九十九章 99 “你不想知道楼主是怎么死的么?他那么厉害,是你们心中的神,怎么会被我杀了呢?”小公子的声音像是蛊惑,他将右手搁在腹部,脸上挂着讥笑。 杜仲的手停了下来,漠然的表情渐渐被恨意替代:“他是你的父亲,你偷袭罢了。” “不不不,我和他正大光明的打了一架。” 李相月心道不好,杜仲对楼主的死耿耿于怀,他说出这话,杜仲绝对要深究。 果不其然,杜仲动作一滞,像听他说完。 “你觉得这功夫邪门么?修炼它要抛弃一切,是因为你想得到的更多。”小公子慢慢地说着。“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小从倚月楼藏书中无意间知道云梦宝藏中有武林秘籍,我便心生向往。策划了好几年,才挑了护法你这么个武功高强,又不会引人怀疑的对象。” “你本来就是个不羁的人,去云梦谷抢夺三宝也许就是你的一次玩笑,谁也不会怀疑里面真的是有宝贝。韩邝约你是我安排的,中途夷人突袭,借机抢走三宝也是我安排的,最后就这儿找到宝藏的也是我。” 小公子的声音变得低沉,里面掺杂许多嘲讽:“听起来我很厉害吧,可是护法不觉得奇怪么,十年前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才十二岁,做这么动作怎么瞒过楼主的眼睛?” 杜仲眼睛微寒,匕首忍不住抖了抖。 “因为他都知道啊,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云梦谷里有宝贝。他是公正大爱天下的倚月楼楼主,他不会去做抢夺倚月楼宝贝的事。但若是那份秘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倚月楼呢,而他不过是恰好看见了而已,是不是就要正大光明多了?” “你闭嘴!”杜仲怒目,他不信楼主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不信啊,直到有一天我发现羊皮卷不见了,几番搜索未果后想找他坦白,让他帮忙在倚月楼中寻找。好笑的是,他居然练了羊皮卷上的功夫,当时他的表情就像 分卷阅读178 现在的你,那么的不可置信。”小公子回味那时候的场景,桀桀发笑。 他又说道:“接下来的你也明白,我与他大吵一架,转而动了手。没想他修炼功夫不曾废去自己原先的武功,两股真气在体内交错,被我一掌打的走火入魔,当下就剩一口气,这究竟算是我害的,还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杜仲一时无法接受,回想楼主死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怕不让他杀小公子,也有自责的一部分吧。 “小心!”李相月大吼道,小公子竟然趁杜仲分神,强行突破穴道吊起真气,一指刺向杜仲。 这声唤的及时,可真正反应过来仍需要时间,杜仲伸手直接去抗,砰的被击退。 小公子打算乘胜追击,使出下一招前,傅疏竹冲过来挡住杜仲:“阿陆,别再错了!” 手指来不及收回,只能侧侧的从傅疏竹耳畔穿过。血淅淅沥沥的滴下,她睁大眼泪早就盈眶。 只见她一手捂住胸口,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于此同时,李相月的剑风一般的驶来。小公子想再强行提气,运功至胸口,忽然袭来一阵绞痛,真气尽数散去。 他堪堪躲过一剑,心知无力抵抗。搂住傅疏竹便向岩缝中冲去,眨眼间功夫消失不见。 李相月去扶杜仲,望着他消失的洞口,如释重负。为何要将他引来此处,无他只应二人早就买好□□,想的就是万一让他逃脱,他唯一的去处就是洞中,为他选了个葬身地。 小公子刚刚进入洞口不久,外头就传来爆炸声,他顶着胸口的疼痛,带着傅疏竹走到洞内最里头。 “以为能用□□埋了我?”黄金之上,两人颇为狼狈,但小公子眼中依然有光。他用火折子,点亮蜡烛,指着洞内一个小口:“我来此处不下十次,又如何不为自己留个后路?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一切都没了也无妨,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兴冲冲抱着傅疏竹,却发现她脸色惨白,嘴上不停涌着鲜血,显然不是那一剑。扣住脉搏,一探才知她已中毒。 “谁给你下的毒?”他话音刚落,胸口的痛翻涌而上,一口乌血淌出。他望着地上的黑血,又盯着傅疏竹恍然大悟:“那块糕点,你竟然在糕点上下毒?” “解药呢?你把解药放哪儿了?”他拎起傅疏竹,在她身上搜索一番,毫无收获。她吃的比他多,功力比他浅,早就毒发,只是一直忍着,现下被他这么一摇,鲜血止不住地被吐了出来。“你告诉我解药在哪儿!你不给我没事,你救救你自己啊!” 小公子想掐住她的脖子,见她脸色又松开手,脸上出现慌乱:“我求求你,你要杀我就当着我的面把解药都吃了好么?你不要吓我,我救不了你啊!” 傅疏竹握住他的手摇摇头:“没有解药,我知道只有我吃了,你才会吃的,怕你发现所以没有解药……” 一块糕点,若是她不先吃,小公子多疑,怕是不会吃。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让他错下去。 “你就这么恨我?”胸口的痛比不上心口的疼,小公子眼睛模糊到看不清她。“非要我死?” 傅疏竹感觉胸口慢慢的不那么疼了,以前娘亲说过当人快要死的时候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她想约莫她就要走了。那些烦人的情感就不会再缠着她:“你明明晓得我在意的,我不想他死,可你还是杀了他。” 小公子苦笑:“那你不该活着将我杀了,你死了怎么报仇?” “因为我下不去手,我恨我自己你都做出这种事了,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怕你死了,下面一个人会孤单。”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口中能吐出的鲜血也愈发的少,她身子这般淡薄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我想……到,小时候……你总是一个人看月亮,那时我就在想……你该多么孤单啊。”她伸出手抹掉小公子唇畔的血迹,盯着他轻柔的说:“记得我第一次打赢你,你、你说用毒算不上输赢……” “别说了,我带你出去。会有办法的,怎么可能毒药会没有解药呢?到时候你想我死我死就好了!”他抱起傅疏竹,想从小路出去,腿却不合时宜的发软,血从鼻尖滴落。她的脸被他的血弄脏了,绿色的衣裳好似开出了梅花,一朵接着一朵。 傅疏竹眼神对不上焦,只能凭感觉摸着他的脸庞:“后来,我怎么样……都打不过你,现在还是用的毒,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 她手无力的滑落,小公子握住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你瞧,能困住你的只有我。”她粲然一笑,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灿烂无忧。“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赢了,我以后都认输好不好?”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双眼垂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小公子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怀中,胸口的疼再度袭来,黑血吐在墙上,是块岁月也化不开的怨。“我后悔了,小竹我真的后悔了,我输了……” 以无人回答,二人动作在这刻停止。 洞外爆炸声不断,洞内顶端一块大石头承受不住,轰然倒下。黄金,秘籍和那些不为 分卷阅读179 人知的故事,都在刹那间成了传说。也许在不久后,会有人发现财宝,不过这一切和洞内二人早没了关联。 襄王一战打的极苦,好在最后的胜利仍是属于他的。 战后,大摆庆功宴。戴静轩破天荒的被允许喝上一杯,他端着酒杯,心中却挂念着怀中的几颗棋子。 不久前,有人深夜造访,留下这几枚棋子便离开。他认出是与小公子下棋时见过的玉色棋子。 “主子说过,如果他败了,他的东西只能给您。”传话的暗探说完就服毒自尽,他连追问的机会都没有。 酒是喝不下了,他从宴上溜走。捧着棋子坐在河边细细观察,尽也让他看出个一二。每枚棋子有个细缝,掰开看是一封封密信。 “许唯,年二十六,胶州人士,化名多齐尔……” 每一封上有好几个姓名,算下来一共百来位,皆是小公子十多年来埋在三皇子周围的暗桩。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戴静轩几乎能想到他的语气,手激动地发抖,有了这个对付夷人就更轻松了。 正欲直接交给襄王,他跨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将密信上的信息一一背下,再将信浸入河中,泡个稀巴烂。自己长出一口气,面色如常的回到宴中。 他耳边好像能听见小公子的声音:“看吧,你就是与我一样的人,对权力有无限的追求。” 那又如何?戴静轩甩掉脑内的声音,男儿志在四方,有理想何有错,只要方法得当他想要的自然该去争取。 欢歌曼舞中,那些关于战争的伤被人暂时忘记。也许战争将来还会继续,可这一战,足以令夷人畏惧,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不是么? 第一百章 100 捧起坟前一抔黄土,李相月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将黄土抖进去,系在慎儿脖子上。 “给外公和舅舅磕三个响头,他们会一直保佑你的。” 慎儿点头,跪在地上。虔诚的磕着响头,这一去便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来。 李相月摸着石碑若有所思,就连慎儿唤她也没有反应。 “你是舍不得了?”杜仲假扮林断时将头发染黑,现在长出了一点,他嫌难看用布包着头,倒有几分异域商贾的样子。 李相月叹气:“是有些舍不得,可他们早就去了,我再舍不得,他们也回不来。” 她们乔装打扮一番回到建安,就是打算与过去道别,随船出海去。 “我是在想傅疏竹,原先以为她愚钝,不识好坏便没有多大感觉。”她凝视杜仲,轻轻依靠在他怀中。“没想她是如此一刚烈女子,心里不免有些相见恨晚。越是如此想,就越为她可惜,你说是不是年纪大了就爱胡思乱想?” 杜仲用手指弹了下她眉心:“说什么呢,在我面前说年纪,给我添堵呢?” 李相月挤出一抹苦笑没有说话。那日她见小公子虏着傅疏竹进洞,不想引爆埋好的□□。 不料杜仲将一块布料递给她,上面潦草的用血写了几字。 “我俩已中毒,对不起。” 短短几招时间,她能写的不多。扑到杜仲身上时,手搭在他的手指上,杜仲便知她已经药石罔效。 “傅疏竹是傅天佑的女儿,当然与他一样自有侠骨。”杜仲安慰道,眼里也有无奈,傅天佑唯一的独苗他没能护住,怕是九泉下难免要打一架。“况且她娘也是宁折不弯,外柔内刚的奇女子。想当年傅天佑练功走火入魔变成孩童模样,她娘宁愿自己气死也不原谅他,有这样的爹娘,她岂是鼠辈?” “她选了自己想去的路,咱们又何必悲春伤秋?” 李相月心中好受了点,凡是心中有念,死又何惧?大抵是人与人的路不同,她想傅疏竹应是不悔。 三人从东水临街二十三巷出来,已经有船在岸口停靠,子衿站在船上,不时眺望。 她手不停揉搓着,明明夏日正浓,她却害怕的背脊发凉。之前小公子用妹妹威胁她,让她毒害杜仲,虽然最后一刻换了药,但背叛始终是背叛。 前段李相月同她说,原来妹妹早在几年前就死于风寒,她所做一切都是被人蒙骗,情有可原。她也劝自己不要多想,可一见着杜仲的眼睛,她就愧疚的无法抬头,生怕他们狠心将她抛弃。 见三人行来,心底里开心,激动的握住栏杆招手。 微风拂来,携带海水独特的咸腥。杜仲立于船头,看向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蔚蓝,二十多年前他驾着一艘破船,大无畏地来到中原。荒唐过,威风过,落寞过,也伤心过。 同样望着这片海,他的心里忽然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好像他回到早该回来的地方,如家一般令人安心。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你总问我舍不么?你呢?”李相月安顿好慎儿,见子衿将她逗的哈哈大笑。自己走到桅杆处,与他一同吹吹风。“名利你自然洒脱,但襄王还有倚月楼就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挂记? 分卷阅读180 ” 杜仲挑眉,手捏住眉心,嘴角向上翘着说道:“李女侠,你就不能说些让我开心点的?要知道上了岛,那可是我的地盘,现在讨好我还来得及。” “好你个黄口老儿,竟然威逼利诱!”出了海,两人心情很是不错,李相月也是配合,拔剑佯装要刺。“就不怕我一剑切了你的舌头!” 杜仲双指夹住剑锋,向前一拉,就将佳人拥入怀中连声说道:“李女侠饶命,小的不知女侠你厉害至此,当真是威风凛凛,让人心驰神往啊!” “巧言吝色!谁教你说这些的!”李相月一时难以适应,有点咋舌。 杜仲下巴抵着她脑袋:“雷驰说,女人还是要多哄哄。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走向我,我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朝我笑,我又觉得三秋未见不过一日。” 李相月嘴角抽搐。 “这世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李相月脸上划过三道黑线。 “睡不着,可能被子太轻,压不住想你的心。”杜仲洋洋得意,心想论才学他怎么样也不熟雷驰,哄人这事也蛮简单的嘛!“怎么样?是不是心潮澎湃?” “哇!”李相月趴着栏杆忍不住胃里泛酸水,顾及他面子,摆摆手:“我晕船!” “爹爹娘亲!”慎儿突然扑过来,抱住她腰。“子衿姐姐说,娘亲觉得难受想吐,就代表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李相月脸色通红,手不住的敷在脸上想降降温,扭过头去嘀咕:“还没……哪儿来的弟弟妹妹。” 慎儿没听见,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她摇摇杜仲的手:“爹爹,我不想要弟弟妹妹,可以选择要哥哥么?像静轩哥哥那种的最好了,我要什么他都给我!” 咳咳,李相月的脸简直红的要爆炸,杜仲好心解救她。俯下身对慎儿说道:“世上就那么一个静轩哥哥,哪能有第二个?至于弟弟妹妹,爹爹答应你,一定会努力再努力,完成你的心愿!” “杜仲!”李相月踢他,呼出的热气就快要将自己融化了。“别在小孩子面前瞎说。” “你不喜欢小孩?” “倒不是……只是咱们不是还没有……”她闭上嘴,女子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像是她着急似的。 杜仲搂住她,让她看辽阔海中出现的一小黑点:“那儿就是我的家,我要在岛上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然后让你心甘情愿的给慎儿生一堆弟弟妹妹。” 李相月剜他一眼,当她是什么了,还一堆!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又绕开了!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你怎么放心抛下襄王和倚月楼?”李相月不想自己脸烫的将船也化了,扯会刚刚的话题。 杜仲不置可否:“以前我认为楼主是世上最宽容的人,由他做天下之主再适合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我辅佐襄王也有这个原因在内。我不认同小公子,但有一句他说的对。他们会是盛世里的好皇帝,唯独做不了开国明君。” “我将倚月楼交给戴静轩了。他手上有小公子的势力,加上我的,倚月楼里那些元老会尽力辅佐他,至于最后结局如何,便是他自个儿的本事了。” 李相月讶异:“静轩才是个孩子,他能行么?” “孩子?慎儿那样的才叫孩子。一个有野心,肯吃苦又对国家忠心的少年,叫做栋梁。”杜仲选择戴静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戴静轩与夷人有仇,他绝对不会像小公子一样出卖国家。“好了,现在你放心啦,我是真的放下了,许久没这么舒服。这小子怎么不早出生几年,让我这么累!” 李相月说道:“藏得挺久啊,我不问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杜仲道:“这些事都已经于你我无关,问多伤神!再说了以慎儿与戴静轩的关系,想必将来不久她也会告诉你。” 说的极有道理,李相月却不买账:“好你个杜仲,看来藏着不少秘密,还有没有其他的,一并说出来,好给你个痛快!” 秘密还真有,他指着越来越近的小岛。渡口处插了面旗帜,是野兽图腾,像狼又似獒。 李相月定睛一看,眼睛瞪得老圆。 只见那图腾上书写两字,飞扬跋扈极有力量。 “沮渠……?!” 原来名字也是假的,李相月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有人拽着,当下就要跳下船,游也要游回去。 “李女侠,你占大便宜了!相公曾经也是皇室,黄袍玉玺加身……别哭啊,我错了!” “你得说清楚!” 杜仲没想她气到抽泣,只能搂着说道:“这话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老祖宗……” 慎儿小口喝着牛乳,子衿正为她做好吃的萝卜糕,她捅捅子衿:“子衿姐姐,他们又抱在一块儿了!” “那是护法与夫人关系好,不久就会有弟弟妹妹了,你不开心?” 慎儿瘪嘴:“自然开心,可是 分卷阅读181 我想要哥哥啊!” 一番童语逗得子衿哈哈大笑,点了糯米粉在慎儿鼻头:“想要哥哥,就给小戴公子写信,他永远是你哥哥。” 慎儿盯着辽阔不知边际的大海,忽然感到出海也不怎么好玩,心里空落落:“我一定会写信的!” 有些事会变,比如年复一年的长大。有些事是永恒,比如此刻一颗砰砰跳动的少女心,比如远处紧紧依偎的两个人。 时间能改变的太多,世殊事异万般皆过往。又庆幸它的心慈手软,总有美好被留下。 完。 第一百一章 番外一 101 小公子进了院子,原本热闹看戏的丫鬟瞬间噤声,规规矩矩的跪好。 “姑娘呢?” 丫鬟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人人都不愿抬头。小公子的眼睛像柄刀子,时刻令他们胆寒。最后推诿着,有个胆大的颤巍说道:“姑娘说要做栗子糕,正在摇树上的板栗。咱们劝过了,姑娘她……” 小公子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那天傅疏竹说药不能多吃,他就将药停了,多派了些人马盯着她,几日不见她倒是悠闲自在。 只见傅疏竹一脚踩在地上,另一脚高翘在树干上,一下接着一下大力踹着栗子树。上头似落雨般往下掉绿色的毛刺团团,她扯着衣裙仰着头哈哈大笑的将刺团兜在怀中。 是个不怕疼的!小公子暗笑。看向她的眸中多了一丝深意,傅疏竹向来如此,胆大又不怕疼。 有多久了?小公子摸着下巴思索,记起上次看她爬树的模样,小不点就到他腰处。也是在树下,她昂起头撅着嘴,一手指着树上大喊。 “你是不是这里最厉害的孩子?”她声音稚嫩,气势却是不输,“你下来,我要挑战你!” 十一二岁的少年自然不会理会,侧过身用叶子挡住脸,继续晒太阳。 傅疏竹久久等不到回应,在底下愈发生气,开始用脚踢树。落叶簌簌,小公子睡意尽数被驱走,皱起眉下了树。 小姑娘六七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估摸着是怕自己气势短了截,刻意踮起脚,仰头瞪他。 小脸生的清瘦,被太阳晒的有些黑,粉色的衣裙显然不合身,拖在地上不怎么好看。 小公子不记得楼中有这号人物,俯下身仔细瞧了会恍然大悟。原是傅堂主爱女,昨日娘还嘱咐,她要在楼里住着,往后需多多照顾。 听说傅夫人与傅堂主是私奔出来的,后路断绝。她死后傅疏竹回不去药王谷,又不愿跟着傅堂主,商量下唯有将她安置在楼中,等她想明白了再由傅堂主接走。 “可怜人。”小公子吐出几字,决定不与她计较,转身就要走。 拳头忽然从背后袭来,小公子下意识伸手去挡,将人打出几米外,趴在地上。 傅疏竹仍在恍惚,她算是自己那一片最厉害的孩子。来了倚月楼想找个场子,没想这人如此厉害。 “你等着我会打败你的!”她爬起来啐口血,随意抹了抹,扬长而去。 此后的一段日子,小公子总要应付突然出现的女孩儿。她武功实在太差劲,动动手指就能将人打趴下,偏偏这人不放弃,一会儿用剑一会儿用刀的,无一例外都十足的差劲。 小公子仰头看着天上的月,心底升腾一股子不耐烦。索性下次将她打重些,最好躺在床上不能动,让她消停一会儿。 不行!他将脑海中的念头驱赶。他要是真打伤了傅疏竹,娘一定会泪水涟涟在他面前哭诉,这又会是个烦心事。 不如?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傅疏竹悄咪咪的出现,端着一叠糕点,看见他凛冽冰凉的眼神,打了个颤,迎上去笑着说:“夫人托我给你带些糕点,喏,吃不吃?” 小公子眼神在她脸上扫了圈,拿起一块糕点在手上把玩。 “我说,你怎么天天看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么?”傅疏竹心提到嗓子眼,怕自己露馅,便学着他扶在栏杆上抬头望月。“好像是比别的地方大一点,可是没有很特别。” 她嘀咕着,心底俨然将他当作一等一的高手,仿佛自己与他一样照着月光就能学得上乘武艺。 小公子闻言,抬头瞥了眼说道:“我不是看月亮,只是天上有月亮而已。如果有星星,看星星也不错。” “每天都看不无聊?” 小公子摇头:“与你说话更无聊。” 傅疏竹气不打一处来,欲扭头就走,可他手中还有没吃的糕点呢。她耐下性子,非得等到他吃了为止:“两个人看总比一个人看有趣些。” 回应她仅是呼啸的海风,久到她以为自己要冻成冰棱了,小公子才迷惘地盯着她:“我弄不明白你缠着我作甚?不过以你的本事,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我不会教你功夫,想学武功,去求楼主。” 傅疏竹被他看出肚里的小九九,脸霎时就红了:“我、我没有,你瞎说!” 分卷阅读182 “你根本不懂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这样愚蠢的徒弟,我不会收。”小公子自顾自地说:“天下与你一般愚钝的人太多了,连一个陪我看月亮的人也没有。” “我不就在?”傅疏竹觉得眼前人恶劣又讨厌,比以前那些说她没有爹的小孩加起来还要坏。“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输给我!” “哦?”小公子咬了口糕点,傅疏竹沉下的心又扬了起来。“小笨蛋,我问你你觉得楼主厉害么?” 四下无人,许是海风孤寂,竟然令他也生出些许孤独感,好像方才嫌她叽叽喳喳的人不是他。 傅疏竹道:“当然厉害了,我听爹……别人说楼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我若说将来我比他更厉害呢?” “切,你就吹牛呗。”傅疏竹鄙夷道:“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可打不过楼主。” 小公子吃下手中的糕点,望着月:“月有阴晴,没谁会永远是最顶端的人,你这个笨蛋是不会理解的。” 傅疏竹这次没忍着,直接出手,一掌打在他背上。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掌,小公子没有躲开闷哼了声。 “我赢了!”傅疏竹高兴的原地蹦了三蹦,她自知两人天差地别,此刻能打着他心里就认定自己赢了一场。狡黠地露出牙白,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在糕点里下了软骨散,还说自己最厉害呢,连这点小伎俩都不知道,我看你才是笨蛋!” 她洋洋得意,想趁他浑身瘫软之际多做些什么。比如将他头发打乱,又或者给他脸上画几只爬来爬去的乌龟,越醒目越好,以后让楼里的孩子都知道,她才是老大。 说着就要垫脚给他脸上画乌龟,手还没沾着灰就被他一手擒住。月光下他笑的温柔,似月亮前淡淡飘过的一抹云:“玩够了,回去吧。” “你!你!没中毒?”傅疏竹方知自己被戏耍一遭,脸涨的通红,眼泪瞬间就要漫出。 小公子淡然的表情下露出不解,她怎么要哭了,于是解释道:“我让你一次,你赢了应该开心,往后别缠着我。也别到处卖弄你三脚猫功夫,至于下毒可算不上什么输赢,顶多算偷袭。” 说罢他长出一口气,说着这么清楚,往后就能甩掉这个尾巴了吧。 他不料,傅疏竹虽然没有每日找他比武,却仍是跟着他。尤其当他望月思考时,她就站在远处像他一样,默默地看向月亮。 她能看出个什么?愚人罢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段时间,既然她不吵闹,小公子乐得忽略她。直到杜仲伤了他,令他成了废人。 来看他的人极多,却只有傅疏竹一人陪在左右。 “我现在打不过你,你跟着我也无用。”他说道,言下对自己的身体已经绝望。 傅疏竹个头小小,皮肤经过这段时间的保养,变得白皙不少,看上去像个姑娘了。 她撅着嘴:“上次未分输赢,我不需要你让。等我把你养好了,咱们再打一场,我是不会放弃的!” 这下小公子愣了,从没见过如此执着的人,只能苦笑:“你觉得我能好?” “你不能好,我就照顾你一天。一辈子好不了,就照顾你一辈子,反正这一架我记得了,你休想赖账!”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腮帮子鼓起,既生气又激动。 “随便你。”小公子扭过头,闭上眼。 人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父亲是楼主,母亲生的柔美温柔,何人见到不说声羡慕。唯有他厌恶这一切,父亲心中有天下人,他就是天下中的一份,从没有多一点儿的好。母亲温柔,看个海都能掉泪,她悲悯的事过多,于他就不那么在意了。 但她不一样,她的眼睛始终是看向他的。从挑衅、崇拜到羞涩恼怒,哪怕偶尔露出的惋惜,都是为了他。 那双比海还要干净的眼中,倒映自己的模样。 温柔,和煦。小公子讥笑,自己是这样的人么?他果断摇头,但傅疏竹喜欢,她仰慕正义清俊的少年,他便将自己戴上这样的面具,只要她的眼中还有他啊。 “快来啊,板栗现剥的好吃。”傅疏竹欣喜地扭头,发现原先与她一起摘板栗的丫鬟跪了一地,人群中是她不愿见到的人,眼神瞬间暗淡。 小公子心口忽然一疼,面具带的太久了,摘下来时裹着肉,真的很疼。 他无比想念,那个会跟在后头,咋咋呼呼的女孩。十年里,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清冷的月,有人伴着也不那么冷了。 傅疏竹将板栗丢了一地,跨步就想进屋,忽而想到什么。回头将板栗剥了出来,递了一颗给他:“这里板栗不错,我想做些糕点,你吃吗?” 刹那心里的痛被暖流淌过,他终于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个女孩变得如此重要。 “好啊。”他看向倒影中的自己,也许以后等一切平静后,那张面具他依然可以带上,只要她愿意看着自己。 傅疏竹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那我多放些糖, 分卷阅读183 你爱吃甜的嘛。” 风吹过,板栗树晃悠了一下,沙沙的树叶声映衬他的笑,多么美好的下午,他想。 若是日日如今朝,该有多好? 第一百二章 番外二 102 “你当真不考虑我的建议,其实小杰无论是性格还是年纪都与你更配。”正为她梳发的蒋荣,动作妩媚看不出实际年龄,肉眼估摸着也就四五十上下。若她此刻眉毛不是蹙起而是舒展开来,定会愈发年轻。 李相月面露尴尬,拿起桌上的胭脂,在脸颊拂过。 满目的红色,配上金黄的首饰,李相月感觉自己像是大型的梳妆架。约莫真是过了少女幻想的年纪,对于一场盛大的婚礼,她更多的是觉得心累。 早起很心累,穿上不能舞刀弄剑的长袍很心累,听杜仲母亲不断推销自己另一个儿子很心累,还有不能见到他也很心累。 蒋荣见她不说话,只顾着低头收拾自己。叹口气,完全不顾今日是自己儿子的大喜之日,哀叹道:“打第一眼我就喜欢你,瞧这幅天真善良的小脸蛋。就要被仲儿那个满腹坏水的小子抢走,我真的难过极了!” 说罢,她抹了不存在眼泪,仿佛她要嫁的是洪水猛兽,嘤嘤啜泣。 额,那是你儿子。李相月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上了岛她才知道,杜仲所言非虚,岛上不特别的人几乎没有。 眼前这位酷爱话本,用她的话说只要中原写好的,就没有她没看过的。蒋荣曾很委婉的暗示,关于她与杜仲的二三事,在某些不可描述的话本上也略有涉及。 “哎,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蒋荣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是麻利,不一会儿发髻成型,上头别有沮渠图腾的金簪子。“要不咱俩私奔得了,从这儿坐船出去往东再往北,有终年积雪不化的冰岛……” “老夫人,时间不早了,不快些的话赶不上好时辰。”一旁呆坐了几个时辰,从李相月早起时他就默默坐在门边的少年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蒋荣瘪嘴,收起玩心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这么一比较,仲儿比这块石疙瘩要好的多,嫁给他总不至于没话说。” 李相月望向被称为石疙瘩的少年,他当真姓石,不仅姓石名也是石都堆砌,唤作石磊。是当年追随沮渠一族来到海岛的亲信,爹娘早逝养在蒋荣身边。 窗外一望无际的海,海岛上正茂密生长的植物,声声鸟啼和着长短不一的风声。李相月躁动不安了一早上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她真的远离红尘困顿了。岛上的人或许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是善良的。 “海很美对吧,”蒋荣用线细细的在脸上绞去绒毛,声音轻的像海边吹拂的风。“他们一个个都乘船远航,也是因为海太美了吧。” 李相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沮渠家天生反骨,用杜仲的解释先祖觉得打仗有趣,打着打着就打成了皇帝。一时没法脱身就当了下去,直到有一代沉迷武艺,学着学着就发现当皇帝真没意思,撂下摊子一大家子来了海岛。 杜仲的兄弟姐妹除了大哥在岛上外,其余的都与他类似早早的出海,或是去了新奇的地方,回来的寥寥无几。 “一说起来,我就想到小杰……” “娘,今日爹会来么?”李相月及时打断,沮渠杰是蒋荣最小的儿子,最晚一个出海她念叨比较多。 蒋荣笑想到丈夫与儿子针锋相对笑的花枝乱颤:“他不是生你气,是生仲儿的气呢。他与山中的怪老头争斗半辈子都是平手,这次为了他去求人,平白输了半截,岂不气郁!不过你且将心放到肚中,今日他一准儿会来。” 至于能不能给儿子一个好脸色,蒋荣心中坦然那可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了。 慎儿也起的早,见两个女人在梳妆打扮,起初兴致勃勃的看了会儿。但毕竟年纪小,这类红妆物件不如几块糕点吸引人。 她嘴里叼了块,左右手还拿了块,坐在门槛上吃的正欢。 扭头一看,身边还有一人。便是先前提到过的石疙瘩,他坐的笔直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极少眨。 慎儿伸手递给他一块儿糕点:“你坐在外面不觉得风大?其实里面还有许多位置,你要是觉得太喜庆,我也可以把我屋里的板凳搬来给你坐。” 石疙瘩依然静静的坐着,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监督老夫人不让她因为玩心耽误了时辰。其余的,一概漠不关心。 “糕点是我娘做的,很好吃!”不想坐着,总想吃吧。 石疙瘩不愧是石疙瘩,他不需要吃饭也对喷香的糕点没有兴趣。 “那我和你说说海外面的事,你想不想听?” 沮渠一族来海岛时带了大量财宝,免遭人惦记,未成年的孩子不允许出海,就是成年后出海的也要记录在案。 石头只知道命令,不懂得兴趣,他瞥了慎儿一眼。将她推开,理出一道路:“老夫人,夫人时辰到了,走吧。” 慎儿 分卷阅读184 不想他突然出手,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屁股差点摔成四瓣,眼泪打着转,惦念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落泪,硬生生憋在肚中。 她恶狠狠地盯着石疙瘩,后者却淡然自若,跟在李相月与蒋荣出了院子。 院外可比院内热闹,蒋荣说什么也要一人替李相月梳妆打扮,是以丫鬟仆人都在外头候着。 成亲按照沮渠人的习俗来,女子不必坐轿子而是骑着骏马。火红的盖头随风飘扬,一抹红在蓝与白的映衬下愈发热烈。 大路两旁围满男女老少,腰间系着红丝绸的男子是迎亲中的一员。他们吹起号角,与远处海中的海豚低鸣交错,就似在水中听海面的声响,朦胧又真实。 李相月从盖头下端看见一双双鞋,还有满脸喜气的孩童。他们许久没有见过沮渠家办喜事,挥舞手中的纸风车,仿佛此刻在高头大马上的正式他们。 耳边,眼前,手里。李相月忽然热泪盈眶,这曾是她梦中的场景,被人认可的欢迎的与爱的人结合,不会有人质问她正邪,也不会有人在火海里炙烤她的悔恨。 她和杜仲说过很多次,不在意。说的次数多了,她便以为自己不在意,江湖儿女早就对这些淡然处之。直到此刻,她想要而不敢想要的东西,乍然出现。她方觉心中空旷害怕处被填满,前路再不是担忧与恐惧,挺起胸膛笑着朝人群挥手。 “新娘子再哭耶。”小孩蹲下身看见李相月泛红的眼眶,疑惑不解。 做娘的连忙捂住孩子的嘴,解释道:“那时新娘子太开心,笑到流眼泪了。” 的确,李相月兴致高昂,眼泪此刻也是快乐的。 到了杜仲府邸,一身红袍配他,笔直的站着,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双指间夹住一颗石子,朝着李相月上方抛去。树上系好的纸球被打破,千万朵花飘下,一瞬春已至。 伴随而至的是一首曲调婉转的笛音,调子十分熟悉。这次吹奏的节奏极快,那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从笛音飘荡而出。她听了好几遍,自己也吹奏了好几遍,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好听。 一曲罢,笛子递到她手中。一头由他拿着,一头由她握着。 “一拜天地!” 两人面对辽阔大海,深鞠一躬。 “二拜高堂!” 堂中立了一块牌位,两旁是蒋荣和沮渠义和。吹胡子瞪眼的老头,难得保持安静,说好不待见儿子的眼里也隐约闪了泪光。 “夫妻对拜!” 一根笛子横亘在两人中间,李相月羞得脸红,想闭上眼快点结束。突然手中的笛子变成一只小手,慎儿从人群中冲出来,将笛子抽出来,换上自己的手。 “咱们一家人要在一起!”慎儿为这场盛宴没有自己而感到不悦。 杜仲笑了摸着她的后脑勺说道:“行,那就一家人对拜!” 好在沮渠人本就不守规矩,他们这么一闹居然也没觉得有不妥,三人相对着深鞠一躬。 “送入洞房!”一声令下,李相月红到了耳朵根,栽着头离开。 屋中比外头安静,她吃了点东西,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从中午一直等到夜幕,杜仲方从前院喝的醉醺醺地回来。 “你不看自己多大了,这样喝!”她略带责备,为他端来一盆水洗脸。刚碰到他的脸颊,就被他明亮的眼神唬住,原来都是装的! 他脸极红,眼神却十足的清醒,握住她的手,一个燕子回巢带她飞出窗外。 两人落在屋顶,正值李相月不解之际,他指着远处说道:“看!烟花!” 远处的海面下,浮现一个又一个金黄的发光体,它们流动中组成各色的图案。或闪或明,在深蓝的海水上像是镶嵌在镜面上的火花。从上往下俯瞰,让李相月感觉就像造就万物的神,一颗心猛地发烫。 “怎么做到的?” 杜仲洋洋得意:“那是水母,海里有些种类会发光。为了能让它们汇聚,这几个月我都在海里泡着,用布袋子装着虾米,总算没让人失望。” “喜欢么?” 李相月点头,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看到的烟花,闭上眼。 “这次总不会下雨了。”杜仲笑道,扭头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愿年年似今朝,日日伴君旁。”她说的认真,低头一笑。 杜仲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雷驰教他的秘籍统统用不上,只能挤出一句:“谢谢。” “谢谢什么?”李相月存心追问,令他脖子红了一圈。 他说:“谢谢,你没有狠心抛下我。谢谢,你仍在我身边。” 李相月眨眨眼,模样有点神似蒋荣。杜仲心道不好,让李相月和人学坏了! “这时候该说谢谢么?”她噙着笑,吻上他的嘴角。“夫君,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杜仲最后的思考停留在一个念头上,这样的李相月真是该死的可爱,得想办法让她和娘多相处一段日子! 分卷阅读185 第一百三章 番外三 103 三月,建安城内冬雪褪去,气温回暖。 女孩看向手中不一会儿就化了糖的糖葫芦,眼睛耷拉下来。满手的糖,黏黏糊糊极不舒服。 她将糖葫芦递给身后的男子,嘟嘴道:“若是爹爹和娘亲早些允许我回来,糖葫芦便不会化的这样快了!” 石磊默默接过,仅仅是拿着没有吃的打算。 女孩穿着鹅黄的褂子,脖上为了圈雪白的毛领,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她走走跳跳的逛着大街,不一会儿就买了许多小玩意。 “这些带给慧慧,还有这些给子衿姐姐,她同我说了许多次,想再吃建安的蜜饯。”她在战利品中捣鼓,从里头拿出一个弹弓说道:“我小时候就喜欢玩这个,岛上做的没有这里的好,我送你啦!不要板着脸,像块石头!” 石磊接过,面无表情。 慎儿哼的一声气的转身,不管身后是不是石头,自顾自己的玩耍。本来成年了就可以离岛,但她身子弱不适合习武,李相月不放心她一人来中原,就让她多待了两年。 好不容易让她软磨硬泡的来了中原,还必须带着石磊,真是相当不畅快!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趣的人,天天板着脸,倒像是我欠了你。”慎儿边走边嘀咕,不禁将他与戴静轩比较:“静轩哥哥就不一样了,他比你温柔还比你懂事,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说起戴静轩,慎儿两眼放光,手揣在胸前激动地说道:“石疙瘩你知道么,静轩哥哥现在是襄王的义子了,听说小皇帝的皇帝要当不下去了,你说以后会不会是襄王当皇帝?” 石磊捂住她的嘴,慎儿这几年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不苟言笑一心钻研武艺的沮渠义和对她也是宠溺有加,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什么都敢说。 人群听见响动,朝这边望了眼,慎儿知晓自己说错话,吐吐舌头。就这么一个习惯动作,不小心舔了石磊一口,两人具是一僵。 “不、不好意思。”她双颊绯红,敏珠嘴唇。“我不是故意的。” 石磊破天荒的开口:“我知道。” “少说他,不安全。”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慎儿点点头,她与戴静轩没有断了联系。但每次都是她写好信被人送到码头,再由信使送到戴静轩手中,沮渠一族的位置仍是个迷。 祖父说过,沮渠一族出海带了不少宝贝。后面用这些钱财与胡人做生意,供给岛上生活,就怕有心人惦记,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慎儿虽然将戴静轩看作自己人,却在这儿事上不敢马虎,不然也不会游历大半个中原后才到建安来。 这里已是襄王的地盘,戴静轩如今就在那座漂亮的皇城中,她想写封信,让他出来找个机会叙叙旧。 可时局并不允许,夷人大汗三年前突然暴毙。二皇子与三皇子争权斗得你死我活,暂时管不了汉人。襄王一家独大,已将小皇帝赶到南海,相信不日就能掌权。 这么忙,他肯定没时间见自己。慎儿对着眼前的小馄饨,提不起兴致,她来中原可是想见他一面的啊! “吃饭,不要想事。”石磊将碗递过去,倒点醋拌了拌。“快吃。” 慎儿嘟嘟嘴,慢吞吞吃完。等晚上回到雷驰家,闹起了肚疼。 坏事不单至,雷驰现下已是戴静轩手下的得力干将,一早就被唤进宫中。家中就剩下雷驰妻儿,大的刚能写文章,小的还抱在怀里,自然没办法照顾慎儿。 石磊守在房门口,不放心雷家的奴仆,自己把药端进去,放在桌上:“活该,叫你多吃。” 慎儿两眼一红,就要委屈的哭出来。 石磊见状没说话,将药吹凉了,一勺勺喂给她。然后就坐在屋外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慎儿腹痛好些出了门,才发现他就靠在门板上睡着了。 院外一阵喧闹,慎儿把他摇醒两人换了衣服出去看热闹。 街道上似乎有打斗痕迹,如今已被欢呼与热情填满。人群中自动开辟一条道路,几座华丽的马车驶过,围绕中间一位骑着白马的少年。 慎儿一眼便认出他,黑了也高了,但模样没有大变。唯有眼神变得狠厉,很是陌生。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坐在轮椅上,看着她被傅疏竹打的男人。与现在的戴静轩很像,看似温柔和煦,实则冷酷十足。 他高举着一柄剑,剑上串着一个人头,血淋淋的眼睛大睁。 “啊!”慎儿低呼,石磊用手盖在她眼睛上说道:“莫怕,现在看不见了。” 细细碎碎地声音传来,慎儿明白那是小皇帝的脑袋。他是来议和的,想将皇位传给襄王,却被戴静轩一剑斩了。同样襄王也被软禁,一夜间他成了这座皇城的主人。 慎儿不知道身边那些欢呼的人是为小皇帝的死欢呼,而是为戴静轩成了皇帝而欢呼,亦或者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害怕而欢呼。 骑着白马的男子,没 分卷阅读186 有精力一一扫过他臣民的脸,昂着头走完这条街道。 慎儿的后背都湿了,冷汗一茬接着一茬往外渗。 “石疙瘩,我想回家了。” 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没有她熟悉的人。 “好。” ****** 庆元帝登基三月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此刻已荒芜成一座杂草丛生的小丘。 他的父母葬在此处,这里来就是为了迁坟。 出人意料的,墓前被打扫的极为干净,杂草野花被尽数拔去。原本放置糕点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精美的盘子。 他猛地四处张望,一定是他们来了!只有他们才会知道这个地方!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们来了呢? 庆元帝忽然明白,不知不觉间他得到了许多,同样失去的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