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同人)岂曰》 分卷阅读1 【同人】《(少年歌行同人)岂曰》作者:璃卿 文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少年歌行瑾仙同人 内容标签: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瑾仙(沈静舟),云苓(素馨) ┃ 配角: ┃ 其它: ☆、壹 掌香大监,鸿胪寺卿瑾仙公公,又捡了个孩子回来。还是个女的。 那日进宫办差,路过掖庭时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瑾仙向来喜欢安静,听得这刺耳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皱眉。灵均见状立马掀帘出去:“何人在此喧哗!” 路边几个宫女,为首的是个中年管事,面前跪着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半边脸上已经肿了。地上散落着些许物什。不必说,灵均便也明白发生什么了。 那中年宫女自是认得灵均的,自恃身份也没有对这个小童有多畏惧,脸上依旧是傲然道:“是灵均公公啊。这不是刚来几个宫女,得好好管教一下嘛。尤其这个小蹄子,忒不懂规矩!” “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瑾仙公公淡淡开口道,“在宫道边上管教宫人,你这个管事大概是做腻了。” 中年宫女听到这声音顿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瑾,瑾仙大监……” 其他宫女闻言也是一惊,忙跪下行礼。 “瑾仙大监!奴婢,奴婢……”她嗫嚅许久,急出满头大汗,却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心中暗暗叫苦。 这瑾仙大监自从代掌鸿胪寺以后,除了随侍皇帝便极少入宫了。看见灵均时她还不甚在意,谁曾想今日这样倒霉,撞上正主了。 “罢了,我今日也没心情管你们。”瑾仙吩咐道,“灵均,你记着待会儿去内侍监找人来处置。我们走。” “是。”灵均应道,复又掀帘进了马车。 那一瞬瑾仙微微抬眸,不经意间对上了一人的眼。 那人顶着红了半边的脸颊,却也没有惊惧惶恐,更没有怨怼的神色。眼中没有含泪,只如古井无波。她察觉到这位大监的目光,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帘落了。 瑾仙心里似乎微微跳了一下。 “看着倒是个伶俐的孩子。”他开口道了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师父?”灵均不明所以。 但瑾仙已微微阖了目,轻轻捻动手里的佛珠,没有再说话了。 车外,中年宫女满脸菜色地被人扶起,指着那小宫女骂道:“你这丧门晦气的贱婢!都是因为你……” 小宫女依旧低头跪着,却没有把她的话入耳,而是偷偷将余光瞥向远去的马车,心思飘到很远的地方了。 ☆、贰 灵均被一名内侍监的内官领到几名宫女面前。 内官略带讨好地笑道:“灵均公公您看,可是这几人坏了规矩,惊扰到瑾仙大监?” 灵均点点头:“我家大监的意思是,这位管事言行有失,公公按规矩处置即可。” 这意思是只罚一人了? 那内官略作思忖,便当即下令,撤去中年宫女的管事之职,罚去做粗使。见灵均没什么意见的样子,也放了心,挥手叫其他人下去了。 灵均却突然开口问内官:“公公可知,走在最后,年纪最小的那个是哪处的宫人?” “哦,”内官看了眼,“那个啊,就在掖庭做些杂活。年纪太小的哪敢让她们去伺候贵人。” 灵均面上露出几分犹豫的神情,但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说了:“我家大监倒是觉得这个丫头看着顺眼,挺机灵的模样。” 内官眼皮一跳:“瑾仙大监这是……” “这是看上这个宫女了?”内常侍一脸为难,与内官相看凝噎。 “谁说不是呢,灵均也没明说,这让咱们怎么办啊?”内官也是欲哭无泪。 内常侍叹了口气:“本来大监那儿有宫女伺候是应该的,别说要一个,就是送十个过去也是使得的。可瑾仙大监如今不在宫里头住,这把人送鸿胪寺,不合规矩啊……” “那……咱们要是装作不明白,就当没这回事儿……”话还没完,就被一巴掌拍上了后脑勺。 “五大监的事儿你也敢装傻,这玩意儿不想要了吧?”内常侍冷哼道。 内官恹恹地揉了揉头。 内常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把她送到太医院去!” “太医院?”内官不解。 内常侍接着道:“宫女不能出宫,但太医院会挑宫女去做事。瑾仙大监是习武之人,手下还有两个弟子,难免有伤痛。若是送个医女过去,便自然合情合理了。” 内官闻言一喜:“是了!还是师父您老人家聪明,我这就去办!” 内官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瑾仙大监真是慧眼。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宫 分卷阅读2 女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呢?现在年纪还小,以后长开了怕是…… 想到这儿便赶忙打住,清了清嗓子道:“知道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小宫女福了福身,答道:“奴婢愚钝,请公公示下。” 不错,规矩尚可。 内官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今日送你去太医院,学些浅薄的医术。以后你便到鸿胪寺去伺候瑾仙大监。”随即加重了几分语气,“入宫第一日便该教过你们的,今日我再提点你一句,五大监别说是在皇宫,在天启,就是在整个北离,都是拿捏着你命脉的人。你伺候好了,自然无事,若伺候地不好,你们全家,连带着送你去的我这儿,都要遭殃!你可明白?” 小宫女依旧顺从地福身:“奴婢谨记了,多谢公公提点。” 内官点点头:“好了,收拾收拾,便同我走吧。” 其实又有什么好收拾呢? 小宫女带着她仅有的一身常衣,踏出了那间简陋拥挤的屋子。她回头看了眼,这个地方的生活着实算不上好,但还是让她活下来了。 那么下一个地方呢? 她不知道,也没兴趣去猜测。她这样的人,本就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  内常侍: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叁 这日瑾仙诵完经,用过茶,巡视了一番鸿胪寺的诸项事务,便回了后院的住处。 当初他代领鸿胪寺卿时,明德帝本想赐他一座官邸,但他拒绝了。 鸿胪寺这里很安静,他很喜欢,这样就够了。 刚走到门口,瑾仙的眉头突然皱起。 屋里有人。 这个时候,灵均和伯庸应该在他们屋里做功课。而其他侍从除了每日晨起后的侍奉和洒扫,是不许进出他的屋子的。 所以,是谁? 瑾仙右手按住腰间的风雪剑,另一只手推开房门,踏入屋中。 里面不是他设想的不速之客,而是一个身着太医院医女服饰的小姑娘,见他进来,忙跪下行了个大礼:“拜见瑾仙大监。” 瑾仙打量了她一番,却也只是一瞬的事。他越过医女坐下,才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敢抬头,回道:“奴婢是太医院的医女,被内侍监挑来侍奉大监。” 瑾仙挑挑眉,道:“起来回话吧。” 医女应声站起,转过身来面对瑾仙。 瑾仙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随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扬声唤道:“灵均!” “师父!”灵均忙跑进来,等候吩咐。其实从这个医女被送到鸿胪寺的时候,他就开始提心吊胆了。他一向是沉稳有分寸的,可这次看师父的反应,他也不敢说这次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瑾仙看他那个样子,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歹还有外人在,他也没想开口训斥灵均,只说道:“你去找内侍监,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啊?师父,这……”灵均一时有些犹豫。 那小医女闻言却是又“扑通”一声跪下:“大监……求大监饶命!” 瑾仙顿了一下。想了片刻,再看看不知所措的灵均,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不过是个小宫女,留便留了,何苦伤她性命。 “算了,既然送来了,便留下吧。”瞥了眼貌似松了口气的灵均,“你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 灵均一僵:“禀,禀师父,还未……” “一日不管着你们些,便开始躲懒了。”瑾仙淡淡道,“回去和伯庸一人把今日的功课多做五十遍。” “五,五十遍?!” “怎么,嫌少?”瑾仙端起茶盏道,“那就一百遍。” 灵均欲哭无泪,只得应道:“是……” 瑾仙喝了口茶,道:“下去吧。” 得了这声的灵均忙同在门外偷听的伯庸跑回去做功课了。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作者有话要说:  瑾仙:不生气,不能生气……个鬼啊!把这两个孽徒拖出去抄一百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肆 瑾仙放下茶盏,将目光投回那个医女,又开始头疼了。 该怎么安排她? 瑾仙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声一声,让小医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瑾仙终于开口道,“叫什么名字?” 医女闻言大惊,又赶忙拜倒:“奴婢,奴婢无名,请大监赐名!” 瑾仙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些。 “你——”他望向窗下摆着的洁白花卉。今日开得正好,屋里满是馥郁的香气,可依旧不能抚平他内心的不悦。 他 分卷阅读3 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烦躁的时候了。 “以后就叫素馨吧。” “素馨谢大监赐名。”现在开始叫素馨的医女又拜了拜。 瑾仙眉头又皱了皱:“你记着,以后在我这儿,便得守我的规矩。” “但凭大监吩咐。” “一,不要叫我大监;二,只需做好你份内事,守规矩,不必这般卑躬屈膝。跪拜的大礼,还是省省吧。” “奴婢记下来,谨遵公公之命。” “好了,你就先住在这旁边的耳房,自行去收拾吧。” “是,奴婢告退。”素馨不敢抬头,慢慢退出去。直到阖上屋门,才终于把胸间郁结的那口气吐出来。 这就是天启的五大监吗? 从前还在家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偷偷躲在后窗看父亲会客。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贵客,大多是眼高于顶,要父亲小心翼翼地陪在一边的。 而这位掌香大监,分明没有那样盛气凌人,甚至说话的语气还算得上温和,但只要被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瞟一下,却是连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一阵凉风吹过,素馨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方才瑟瑟发抖的姿态,竟不知有几分真假了。 她紧了紧衣襟,又回头看了眼房门,放轻脚步快速离去了。 瑾仙想,他大抵还是有些失望了吧。 当日无意中对上的那个眼神,让他想起刚进宫的时候。虽然被浊清大监收为弟子,却也免不了被人欺负。平日里除了同门的瑾玉和瑾威,也没什么人愿意理他。想想那时,他的眼神大约也和当日的素馨一样,惹了人厌恶,所以他们才会变本加厉吧。直到后来浊清知道,送他去昆仑山练了六年的剑,再回来时剑法小有所成,这才没人敢轻慢他了。 收回思绪,轻叹口气。 罢了,虽然可惜,但总归年纪小,还有的教。就当是再养个孩子,反正已经有灵均和伯庸,不怕多这一个。 ☆、伍 在鸿胪寺待了月余,素馨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瑾仙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她每日只要在固定的时间出现一下,然后打理好药房即可。并且在知道她识字后,瑾仙还允许她跟灵均和伯庸一起到书房看书。这小日子滋润得跟宫里简直是天差地别,她甚至觉得自己腰上最起码多了二两肉。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素馨在院子里和药草一起晒太阳。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觉得一个人影闪过。她猛地睁眼,却只有微风吹动的枝叶在摇晃。 大白天的,不会见鬼吧? 素馨心里有点发毛。 过了一会儿,的确有个人出现了,却是…… “伯庸?”素馨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伯庸该是在瑾仙身边奉茶的,她想了想,忙起身道,“是公公要什么东西吗?” 伯庸摇了摇头:“其他几位大监来了,正在大殿议事,师父让我过一刻钟再去。” 素馨闻言点点头,重新坐下了。 伯庸却没回房去,而是过来跟她坐在一起。 “你怎么了?”素馨看他似乎有些低迷,莫不是被训斥了? “你见过其他几位大监吗?”伯庸反问道。 素馨摇头。 伯庸并不意外,接着像是自言自语道:“瑾威公公一向严厉,不易亲近;瑾言公公虽然总是笑呵呵的,但又有些……而且好像,跟师父关系不太好;瑾玉公公不常来,可师父说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瑾玉公公。不过我也觉得,瑾玉公公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当然,师父最好的!” 素馨知道大约是因为灵均不在,他才无聊了想找人说话,便老实听着没有多话。但听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的意思了,忍不住问:“不是,还有一位吗?” “你说大监啊?”伯庸竟然微微抖了一下。 素馨怪道:“你很怕大监吗?” “当然了,”伯庸觉得她更奇怪,“我们这些人,不怕才有问题吧?” 素馨想了想:“可你,是瑾仙公公的弟子啊?” “谁的弟子都不好使,”伯庸撇撇嘴,“恐怕就连师父,都有几分畏惧大监呢。你记着啊,万一,要是万一碰着大监,只要跪下行礼就好,其余一个字都别多说!”看时辰差不多了,伯庸便同她作别,又匆匆跑回前殿去了。 素馨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翌日又是朝会的日子,素馨将浆洗好的紫色蟒袍搭在屏风上。回过头去,瑾仙还坐在案前,又不像是在看书,微皱着眉头却像在发呆。 “公公还不歇息吗?”素馨轻声唤道,“已经戌时了。” 瑾仙回神,应了一句:“你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人。” 素馨犹豫了一下,没敢回去,只退到一边候着。 瑾仙轻叹一声,放下书本,又取了墨锭和纸张来。看了眼站在那儿的素馨,随口问道:“会研墨吗?” 素馨忙答:“会的 分卷阅读4 。”赶紧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物事。 铺纸,取水,研墨。 看他略微思索,便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篇。 素馨默默看着。那上面的字她大都认得,莫约是在讲朝堂的事,可要说文章的意思就有些一知半解了。不过,从认得的字句看,这篇文章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呈给圣上,想必也会…… “素馨,取铜盆来。”瑾仙突然道。 素馨回神,才发现瑾仙已然停笔,忙丢下墨锭取了个洗脸用的铜盆来。还没等她问要这铜盆何用,就见瑾仙去了灯罩,将方才写的文章点燃。 “公公?这!为何……”素馨愣愣地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全被烧成灰后,瑾仙才将残余的部分丢进铜盆。 “为何烧掉吗?”瑾仙喃喃道,“可不烧掉,又能做什么呢?”他又看了看那些灰烬,吩咐道,“拿去倒掉吧。”接着起身,打算就寝了。 素馨顿了顿,还是不禁开口:“素馨虽看不懂太多,但也知道这文章写得好。公公怎么会说无用呢?” 瑾仙反倒愣了下,随即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是有几分聪慧。不过……”不过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不懂这世间诸多无奈。 不懂他的身份有多么尴尬。 不懂这些话根本轮不到他来说,他也不能说。 见素馨还呆呆地站着,又道:“明日还需早起的,早些收拾了睡吧。” 他这般讲了,自己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无眠。 ☆、陆 素馨觉得这几日瑾仙有些奇怪。 他有时会叫素馨到书房替他研墨,——这以前是灵均和伯庸的活;有时又会到药房转转,提醒她几句哪些药是多用到的,要时刻备着,——素馨没敢说自己知道,一一应下;有时还会问她几句读了什么书,不懂的可以来问,——这就让她更惶恐了。 瑾仙公公虽然对手下的人一向不错,可最近……似乎也太好了点吧。 就像现在,她一边研着墨,一边偷偷瞄几眼瑾仙的脸,——之前她是万万不敢的。不过看多了,也当真觉得这个人,着实是赏心悦目。且不说那双丹凤眼,足当得上眉目如画四字,虽年近不惑,鬓边生了些白发,可面容俊秀丝毫不损,离得近些能发现他笑起来时眼尾有些细纹,但却是平添几分妩媚。 其实那日马车经过时,素馨微微窥到了些许。尽管看得不真切,却依旧被惊到。书上说惊鸿一瞥,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好看呢…… “可是想说什么?”瑾仙问道。 素馨愣了,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瑾仙放下了笔,微微笑道:“若是有话便说吧,无妨的。你再盯着看下去,我也要不自在了。” 素馨顿时涨红了脸,支吾着绞尽脑汁,一时却也想不出能说什么。 屋中静谧,窗外的练剑声愈发鲜明。 素馨灵机一动,问道:“公公,灵均和伯庸习武多久了啊?” 听闻此言,瑾仙望向院中正在练剑的师兄弟,回答道:“灵均九年,伯庸八年。” “这么久了吗?”素馨微惊。灵均和伯庸同她差不多年纪,还不够十五,习武竟将近十年了。 瑾仙微微一笑:“习武大多都要从小练起,五岁已不算太早了。” 素馨这下真的开始好奇了:“那您是几岁开始习武的啊?” 瑾仙顿了下,道:“三岁。”说着搁下笔,站起身来,在素馨不解的目光中示意她跟上:“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 站在场边等他们收剑,瑾仙才上前指导。 素馨远远地看着,只见瑾仙先是说了些什么,然后从灵均手中接过剑来,利落地挥出。 非常简洁的一剑,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但素馨眼尖地发现剑气所向之处竟结出一层冰晶来,又随着收势迅速消去。 素馨搓了搓胳膊。如果不是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气,她会以为刚刚只是眼花的错觉。 瑾仙将剑重新递给灵均,看着他们又练过一遍,才点点头,同前来传书的人离去了。 ☆、柒 眼看灵均收剑去倒茶了,而伯庸还在原地意犹未尽地比划着。 素馨蹭过去搭话:“伯庸,公公的剑法是不是特别厉害?” 伯庸一脸的理所当然:“那当然,师父‘一剑枯雪’的名号可不只是说说的!” 一剑枯雪?那是…… “风雪剑,沈静舟?公公就是沈静舟?!”素馨懵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你知道啊?”伯庸倒是没想到,有些诧异,“看来还是有几分见识的,不错不错。” 素馨无语。她发现伯庸现在对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伯庸见素馨一直盯着剑看,有些得意地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看傻了?是不是觉得很厉害?想学的话可以教你啊。”b 分卷阅读5 r   素馨呛了下:“不,不必了。” 伯庸看她满脸的一言难尽,却是想差了:“你别以为我比你小就看不上!师父可是说过我如今已有他三成功力了,教你绝对绰绰有余。” 素馨真是怕了他,忙推说自己药房还有事没做完,匆匆溜走了。 晚上素馨正铺着床榻,刚抻好被单,准备直起腰的时候,背后传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她栽回去。 “听伯庸说,你想习剑?” 伯庸这个收不住的话匣子! 素馨暗暗咬牙。 她闭了闭眼,整理好表情,回头朝瑾仙福了福身:“并非如此,只是,只是今日闲聊了几句,想必是伯庸误会了。” 瑾仙看了她一眼,道:“若是想学不必拘着,教你便是了。” 素馨小心翼翼地抬头,见瑾仙面上没什么情绪,而他也一向不是那种绵里藏针的人,便知这话是他真心以对。 素馨觉得眼眶有点热,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公公抬爱,原不该推辞的。只是素馨天生隐脉有损,不宜习武。” 瑾仙目光陡然深沉几分。 半晌,他才复道:“原来如此,那便罢了。”随后便让她退下了。 屋里又只剩了一个人。 瑾仙指尖缓缓点着茶盏,不知想着什么,眼神有些发冷。片刻后,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窗边,击了几下窗框,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外。等瑾仙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瞬间重新消失了。 素馨这几日心里总放不下。 那晚她向瑾仙说了隐脉的事,本以为还会被问及其他,她也做好了坦白的准备,谁知瑾仙就让她下去了。过了几日也不再提起,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固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总还是有些顾虑在。如今瑾仙是她主子,又一直待她不薄,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二心,却也不想因着微不足道的自己给瑾仙添了麻烦。 不过想来,就算不问她,凭瑾仙的手段,查清她的身世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人有私心,难保她不会再隐瞒撒谎。素馨知道这样才是常理,没有半点毛病,可她就是心里堵得慌。古人道由奢入俭难,人的劣性大抵都是如此了。不过这些时日,她就心生贪念,想着瑾仙是不是可以一直待她这样好。 终究是…… 素馨想,她或许应该收拾收拾,等着回宫里去了。 ☆、捌 抱着这样的觉悟,当某日瑾仙派人让她到前殿去时,素馨已经可以保持足够的镇定。 殿内只坐着瑾仙一人,侍从将她带到后便退下了,还不忘关上殿门。殿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些,气氛也开始压抑起来。 素馨没有说话,默默走过去跪下。 瑾仙撇着茶沫的手一顿,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要问罪,起来回话。” 素馨怯怯地抬眸看了眼瑾仙的神情,低头起身。 瑾仙道:“你第一日到鸿胪寺时我便问过,不论那时你是想守规矩也好,还是不敢说也罢,今日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素馨小声答道:“进宫后在掖庭无名,进宫前,叫……叫云苓,茯苓的苓。” 云苓…… 琅琊云氏。 自从五年前琅琊王一案后,云氏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而素馨,也就是云苓的父亲云崖,并非当朝要员,却只是一个太医。 瑾仙和云崖没什么交情,所以得知云家被抄已经是在云崖问斩后了。听同僚感慨说,云崖似乎是得罪了九皇子才被寻了错处,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连妻女都被罚入掖庭做了官奴,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但这件事过去便也没了声响。琅琊云氏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会去在意云崖一个出身旁支的太医。 这个世上,不幸的人实在太多了。 素馨又梦到了家里的梨花。 她小时候在扬州长大,住在观音山脚下。父亲是大夫,家中前院是医馆,后院是住处,院中只有一棵梨树,但长了经年已有三人合抱粗,宽阔的树冠足可将半个院子覆上荫凉。春天花开时母亲喜欢抱着她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梨花,有时候会分不清究竟是花还是云。 她就是这样第一次听到了沈静舟的故事。 母亲是出身江湖世家的女子,年少时没少在江湖四处游历,也是因此同父亲相识结缘。当然据她所讲,这只是她人生中三件大事之一,其二便是天水剑宗的惊鸿一面了。 那日素馨的外公前去拜访旧识,母亲也央着一同去了。赶巧了就在同一日,一个白衣少年背着长剑,只身踏进了山门,向天水剑宗宗主萧春水问剑。 那一日也是满山梨花开遍。 素馨永远记得母亲讲述时眼中的笑意。这时候父亲就会冷冷地哼一声,然后用力晃着枝条摇落许多花瓣,说要做药引。母亲收回思绪上前帮忙,说不如多采些酿梨花白。素馨好奇地问梨花白是什么 分卷阅读6 ,母亲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是等她长大了才能喝的东西。 可惜没等她长大,她们家就随着父亲入朝做太医搬到了天启城,宁静安逸的生活连同刚埋下的梨花白一起留在了扬州。 新府邸更加宽敞,也更加精致,但素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扬州那个药庐。她忍不住跑去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母亲沉默半晌,才回答她,以后这里就是她们的家。 可她一直觉得,那个院子里有一棵参天梨树的云府才是她真正的家。 ☆、玖 天气很快热起来了。 前两日瑾仙叫了绣娘来给灵均和伯庸量身裁衣,顺带着也给素馨制了几件夏衣。 给大监做事就是不一样,今日一早新衣便送到了。素馨感叹了一下,便愉快地换上了细葛做的衣衫,顿觉凉爽了许多。 天气热人就容易惫懒。瑾仙虽不是穷奢极欲之人,但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吝惜,鸿胪寺的冰窖素馨去看过,这个夏天是都不愁的。所以,为着不让两个徒弟懈怠,瑾仙早早吩咐了厨房每日做了甜汤,等他们练完功便加了冰送去。如此一来,灵均和伯庸反倒比平日更用功了些。 至于素馨,瑾仙倒也没忘了,只是她要做的,是每天读十页医书药典,然后背会了,瑾仙查过才能去用点心。 “桂花,又名木犀、九里香,气芳香,味辛,性温,归肺、脾、肾经,温肺化饮,散寒止痛。” “素馨,又名耶悉茗、素英,原产西域,气香,味微苦、涩,性平无毒,归肝经,舒肝解郁,行气止痛,清热散结。” 说到这儿,素馨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公公,书上还说素馨花是夏秋采收,为什么仲春的时候,咱们屋里的素馨也开得好好的?”她就是仲春到鸿胪寺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养在屋里的自然不一样,”瑾仙道,“广东的素馨能开到整个冬去,只要天气暖和,这些草木也就不知时节了。” “公公去过广东?” “……年少游历时去过。” “那公公给我起名叫素馨,也是因为那时屋里素馨恰好开了吗?”素馨不由得好奇道。 “那时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合适了,”瑾仙笑道,“以后不如还是用你的本名吧。” “我觉得很好啊……”素馨却是习惯了这个名字。 瑾仙望向窗边,那过分柔软的枝条垂坠着,随着微风摇晃。 “说得对,你喜欢就好了。” 最终,他也只是这样说。 收回目光,瑾仙对素馨道:“今日的功课就到这里,你去用点心吧。” “是。”素馨应声,又问了句,“公公是要去礼佛了吗?” 瑾仙点点头。 “那我先去准备茶水了。”素馨福了福身,抱起医书转身,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人。 素馨愣了下,随即慌忙跪下:“拜见大监。”她虽不认得这人,但身着紫色蟒袍还会来瑾仙卧房找他的,也只有另外几位大监了。 瑾威看着素馨,皱了皱眉:“上次匆忙,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宫女?”他们身份敏感,身边的人都是从宫里挑的,更别说瑾仙,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 “内侍监送来的医女罢了。”瑾仙淡淡道,随后却是先吩咐素馨道,“你先下去吧。” 素馨应声,忙起身去备茶。 “你到我这儿做什么?”瑾仙问道。 “想来这个时辰你是在诵经礼佛的,结果在前殿不见你人,就过来看看。”瑾威走到瑾仙对面坐下,“我过些日子要去东及办事。” 瑾仙眼皮一跳:“东及?你一个人去?” 瑾威点头。 瑾仙面色有些凝重起来,半晌,他才道:“你……小心些。” “瑾仙,我们之前说的……” “不可能。”瑾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瑾威叹息一声:“我就知道。”沉默片刻后,他起身道,“我走了。” 瑾仙不作声。 瑾威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他没有转身,只是说道:“瑾仙,人生苦短,别太委屈自己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窗边的素馨,终于连最后一朵花也落了。 ☆、拾 寒来暑往,等到素馨第三次被拉去裁衣时,已是岁末了。 瑾仙竟也在场:“快到年关了,就连过年的新衣也一起做了吧。” 越到过节,他反而越忙碌,鸿胪寺卿是个要职,位高权重便免不了殚精竭虑。除夕时皇帝要在宫里宴请文武百官,瑾仙既要忙设宴的事,又要管祭祀祈福,一个人被拆了两半用,睡得一日比一日晚。 “公公这些时日劳碌许多,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不如早去歇息?”素馨瞧着他衣服都松垮了不少。 “不妨事,”瑾仙笑道,“今天是腊八 分卷阅读7 ,夜市也摆开了,晚上带你们去逛逛。” 灵均和伯庸顿时欢呼起来,吵着要去吃天香斋的糕点。 “素馨我跟你讲,天香斋的藕粉桂糖糕绝对,绝对找不出比它很好吃的!就连千金台的都比不上!”伯庸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可素馨却不领情:“天香斋的不地道,不如望春楼,那儿的厨子是宝应人,用的是宝应产的藕粉,自己酿了桂糖做糕点。” 伯庸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瑾仙笑着摇摇头,道:“那就听你的,去望春楼。” 除夕夜里素馨跟伯庸在鸿胪寺守岁。等到敲了三更,也不见瑾仙和灵均回来,伯庸有些担心,时不时跑到门口去望一望。 “往年公公也是这么晚都回不来吗?”素馨看他急得团团转,出言问道。 “往年也有被皇上娘娘或是王爷大臣们拉住说会儿话的,可最多到二更天,也要回来的。毕竟到鸡鸣时还要爆竹、饮屠苏,五更又得进宫去。”伯庸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马车声,和素馨两人一起忙到门前去迎。 “师兄!怎的——” 灵均没等他说完就赶紧瞪了他一眼,指指车里,又摇了摇头。 伯庸识趣地闭了嘴。 瑾仙掀帘下车,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左边的衣袖连带衣襟湿了一片。素馨离得远些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瑾仙没多说什么,灵均自然也不敢开口,只是吩咐人去烧水给瑾仙沐浴用,又让素馨翻出件新的蟒袍送去。 忙过这一阵,已经是鸡鸣之时,瑾仙看着他们燃了爆竹和年火,又陪着饮过屠苏。素馨和灵均伯庸一起磕头拜年,瑾仙把先前备下的荷包分给他们,便又要匆匆往宫里赶。 “灵均一夜没睡,去歇着吧,不用再随我去了。” “可师父……” “年年都一样,也用不着你,就待在鸿胪寺看着他们两个,别有人来也不知该怎么招呼。”瑾仙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等到看不见瑾仙的身影,伯庸终于忍不住急切询问。 “别提了,”灵均叹了口气,面上有些不忿,“还不是那个九皇子,刻意羞辱师父。平日里已经够避着他了,上次在望春楼不就……” 望春楼?素馨记得,腊八那日本要去用膳的,结果不知为何,到那里了瑾仙突然改了主意,让人包了糕点给他们,又去了另一家。 伯庸也是气不过:“还没封王便这般放肆,也真是……” “慎言!”灵均忙止了他的话,“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子,不然师父也不会这般忍让。” 伯庸叹了口气道:“这一年才刚开头,上年的霉运却没过去。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这些王爷皇子们一个比一个不安分了。” 灵均也叹气:“谁说不是呢,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什么时候? 也许就快了。 ☆、拾壹 那个小太监抹着眼泪踏进鸿胪寺的时候,瑾仙生生捏碎了一只茶盏。 他认得这个小童,是瑾玉身边的人。而他身上,穿着丧服。 瑾仙一言不发地跟着来人走了,一夜未归。 素馨永远也忘不了再见时的场景。 他脸色煞白,唇角染血,全靠灵均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鸿胪寺的桃花开得正盛,像是半天朱霞。瑾仙看着,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触目惊心。 他动了动唇,喃喃念了句什么。 “师父!”“公公!” 是啊,又是春天了。 瑾仙一睡就是三天。 这三天来,他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昆仑山的冰原,到了仲春也不会消退。他在这里练了六年的剑,这一日终于要离开了。 其实他并不觉得苦,反而认为一辈子在这里练剑也不错,但师父显然不会这么放纵他,所以,派人来接他回去了。 可他没想到来的人是瑾玉。 瑾玉笑呵呵地打量他一番,才道了声许久未见。他问瑾玉为何千里迢迢跑来,是不是师父怕他不回去。瑾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他自己想来的。没等瑾仙再问什么,便拉他走了。 “这昆仑山虽冷,但没想到草木却也茂盛呢。你看那树桃花开得多好!”瑾玉指着一棵桃树,有些惊奇。 瑾仙笑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突然怔住。 那棵生机勃勃的花树下,站着个面色冷峻的少年,见他们看来,立即偏过头去,耳根却慢慢红了。 再醒来时,似乎一切都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但素馨知道,很多东西变了。比如,瑾仙脸上再没有过笑容。 她看着瑾仙换下了平日的青衣,改穿一身白袍;还看到他时常站在桃花树下,望向远方。素馨想了想,那是西面。可西面有什么呢? 北离以西,以前有个邻 分卷阅读8 国叫大梁。 还有座山,叫昆仑,也在西面。 对于瑾仙来说,那里有他回不去的江湖,回不去的家。 瑾仙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想明白了那些从前他没想明白,也或许是不想明白的事。 浊清不是个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大恶人,可终究在瑾仙他们面前,是个好师父。也因为如此,瑾威愿意豁出命去完成他的心愿。但瑾威到底没有懂这个师父,他想要的不是琅琊王一脉登上帝位,而是改变五大监守陵等死的规矩,想要位高权重、一人之下地终老。就此而言,瑾宣确实还是最像他的那个了。 瑾威说,如果没有师父,五岁那年便已经死了。瑾仙又何尝不是。可他做不到瑾威那样,也不能像瑾玉那样,他至始至终都记得沈家的家训。 战死沙场,誓卫边疆。 他没有死在城破之时,而是被浊清救下,送进宫里。入宫那天他不想多回忆,这或许是每个从男人或者说男童变成太监的人,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一天。 瑾仙最开始也不能,但他渐渐想通了。做了太监又怎样,他最痛的是身体残缺吗?不,是家破人亡。他做了太监以后就不能报仇吗?不,他依旧能习武,大梁不灭,誓不为人!既然大仇得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多少人死在大梁铁骑之下,而他能活着,还有什么资格再奢求? 可明明已经决定要放下,师父的一个命令,却又让他内心有了动摇。 人道沧海与巫山乃世间极致,可瑾仙觉得,江湖中每一处都让人留恋,只消一眼,便心生贪念。他最后在江南逗留数日,终于等到浊清亲自来找了。 这样精彩的江湖,英雄辈出,到底不缺他一个沈静舟。 就这样吧,领略过一番,便可知足了。他做不了行侠仗义的剑客,做不了保家卫国的将军,但至少,可以做一个不祸乱朝纲的太监。 戴上高冠,披上蟒袍,世间再无沈静舟。 他是瑾仙,北离的掌香监,瑾仙。 可他们却还总爱说,他像是个江湖人。 从前瑾仙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克己本分,不敢越雷池半步。可现在他想着,那就再做一回江湖人吧。 他还是不甘心的。 为什么又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离别?他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了。 无心揶揄过他实则心魔未尽,瑾言反问过他难道就没有贪念吗。 是的,都有的。 心魔是家破人亡,贪念是江湖风光。 他从前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过,那就不要放下好了,终究有一次,让他豁出性命以尽心中事。 风雪剑会陪他走到最后的,不是吗? ☆、拾贰 天启城的风雨总算有了片刻停歇。 瑾仙又一次衣衫褴褛地回来时,素馨已经可以镇定地为他检查伤势如何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身材圆润的公公,素馨不认得,不过看灵均和伯庸的态度,应该也是五位大监之一。瑾仙没有歇片刻,换了身衣服,第一件事就是为那位公公剃度。 接下来的日子里,瑾仙深居简出,除了上朝,一步都不会踏出鸿胪寺。并且,每日都与那位普善师父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素馨总觉得,比起刚剃度的普善师父,瑾仙公公倒更像是个出家人。就比如用膳时—— 普善看着她送来的斋饭,先无奈地叹口气,再摇摇头道:“这清汤寡水的,也难为你吃得下去。” 瑾仙不答。 普善接着叹道:“你这鸿胪寺里,也就这口茶是能让人称道的。你说说你,好歹是个掌香大监,何必将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呢?” 瑾仙终于抬头看他:“你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大可离去。” 普善讪讪笑了两声:“玩笑,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素馨默默摆好碗筷,便识趣地退出去。 若说从前瑾仙的确是喜欢饮食清淡,可也不至于一点荤腥不沾。想想前段时日的法事,再加上成天闭门礼佛和未曾去身的白衣—— 大概是在服丧了。 “公公这样,迟早会闷出病来啊……” 灵均叹了口气:“前两年浊清大监去时,师父也是如此,谁劝都不管用。你也不用多说什么,还是给伯庸送饭吧。” “说起这个,”素馨不解道,“伯庸好好地,怎么就被罚了呢?” “他?不服管教,罚他抄书都是轻的!” 素馨愈加困惑。伯庸虽说有几分少年顽劣,可一向是敬重师父的。瑾仙说的话,几乎是半个字都不敢违逆。如今怎么? “这便是错吗?”伯庸却也不是不委屈,“师父是与世无争,只想当罢这掌香监就守皇陵去。可别人没少半分疑心,更别说还有大监在。” “大监?大监不是公公的师兄吗?而且,不是说五大监一向同进退,又怎么让公公为难了吗?” “你不懂,虽说大 分卷阅读9 监与师父是同门的师兄弟,可关系也向来尊卑分明。”伯庸年纪虽小,却看得分明,“世人只知五大监位高权重,可我看到的是,不是头名,就不作数。” 素馨一惊:“你是想……” “大监总要有人来做,”伯庸此时的神情是寻常未曾有过的坚毅,“如今这情形,说句大不敬的话,明日便改朝换代也不是没可能的。师父一向也是看重永安王。即便不是,我这般选了,也不会后悔。师父是堪称遗世独立的谪仙人,可我学不来,我就是个俗人,他们羞辱师父,我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你是为了公公,才想……”素馨顿了顿,“公公知道你是这般想的吗?” 伯庸也是沉默,半晌才道:“不知道。师父一向告诉我们,必须记得两件事——‘不可参与党争,不可左右朝纲’。可素馨你看,身在这天启城,即便你我如今不过是最位卑言轻的,都不能置身事外!多少人争权夺势,为了一己私心荼毒苍生!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宦人,便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素馨听来只觉触目惊心,可也为瑾仙有几分不平:“公公他不是只想着独善其身的!” 伯庸愣了愣。 素馨闭了闭眼:“我看到过他深夜疾书,最后却都付之一炬。他……他也只是想保全你们,才会如此退避三舍啊……”素馨想,她能懂的,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瑾仙公公,幼时便家破人亡,这世上还能称为亲人的,也就是你和灵均了。不是说身为宦官就该奴颜婢膝,你看公公何时因为这个看轻了自己,看轻了你们?只是前朝多少人在先,你身处这样的位子,做得好,未必有人称赞,做得差一点,便会被唾骂万世。公公他怎么会忍心你们落入这般境地?” “可难道,就是这样,一辈又一辈,在暗无天日的皇陵等死吗?”伯庸道,“哪怕,哪怕只是万中之一的可能,旧例可改,师父便不用……” “伯庸……” “我的命是师父给的,为了师父,我不在乎拿命来拼一次。”伯庸脸上带着少年无畏的笑意,“素馨你看,人这一生少有能堪称死而无憾的际遇。我算是幸运的。人立于世,当问心无愧。这才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不是吗?” 素馨不懂他们的这些执著,可伯庸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是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到后来每每忆起,依旧顷刻便能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拾叁 过了几月,瑾仙才终于有一次外出。素馨忙不迭地收拾了些出门用的细软,还有瑾仙常用的茶叶、换洗的衣物等等…… “最多傍晚便回来了,不用带什么。”瑾仙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副架势,倒像是赶我出去,不愿我再回来似的。” 素馨登时便慌了:“怎么会!素馨,素馨只是觉得,今日天朗气清,外出踏青再适宜不过了!况且……” “好了好了,”瑾仙笑着摇摇头,“玩笑话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素馨悄悄松了口气,又道:“那我先去将包袱拿给灵均伯庸了。” “去吧。”瑾仙点头,等素馨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叫住了她,“我记得你说过,望春楼的糕点做得最好?” 素馨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道:“是,望春楼的大厨是宝应人,我们也算是同乡了。我父亲在时,常去那里,说天启再没有比他做的更好的藕粉桂花糖糕了。”说到这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一人一个口味,只能说望春楼做得有扬州的味道,也不敢说就是顶好的。” 瑾仙应道:“原来如此。” 听他问这么一句时,素馨便隐隐有了猜测。而瑾仙回来真的带了糕点,虽有预料,也还是十分惊喜了。但比起这份礼物,更令人意外的,却是另一个消息。 “九皇子……殁了。”说这话时,瑾仙是紧紧盯着素馨的,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素馨却愣了一下:“九皇子?” “是啊,九皇子萧景瑕。” 素馨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公公,是要主持九皇子的丧礼吗?” 这下倒换瑾仙愣了:“你……不认识九皇子是谁?” 素馨想了想:“知道是知道,不过没有见过,也没什么交集。” “你父母亲也没有向你提起过吗?” 素馨摇头:“父亲和母亲从不会对我说这些……” 瑾仙眯了眯眼眸,不作声了。 不知道吗?不知道也好。这些腥膻污秽,听来也是脏了耳朵。 皇亲贵胄的游戏没有落幕之时,不过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作为游戏的筹码,到了无用之时,也自然就是牺牲品了。你我皆是如此。 鸿胪寺大概是天启最安静的地方之一。大约也是因为身为礼教重地,当灾祸突如其来时,鸿胪寺竟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伯庸甩了甩剑上的血污,一脸嫌恶道。 素馨仔细查看了一番他们带回的尸身,有些不确定道:“这些人,似乎是中蛊了 分卷阅读10 。” 瑾仙皱眉道:“能看出是哪种蛊虫吗?” 素馨摇头:“这样的症状我也是在先考的手记里看到过,但记录得不甚详尽,若要灭除,只能……” “只能什么?你倒是说啊?”见她停在此处,伯庸情急追问道。 素馨叹了口气:“只能将中蛊之人的头颅斩断。” “如此一来,就是说中蛊人只有死路一条了?”灵均看了眼地上的尸身,有些不忍。 “或许还有其他解决办法的!” “恐怕来不及了。”瑾仙突然出声道。 “师父?” 瑾仙起身,吩咐灵均等人道:“你们守好鸿胪寺,若蛊人来袭,便当机立断。否则,只会让更多人陷入蛊毒之祸。” “那师父你?” “这场蛊难,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瑾仙望着皇城方向,叹了口气,“我去赤王府……或者永安王府一趟,或许有解救之法。” “公公你一个人前去,也太危险了些。且不说外面蛊毒横行,赤王府那里,也无异于龙潭虎穴。”素馨不免担忧。 “是啊,师父还是让我和伯庸随您一同前往吧!”灵均也劝道。 “我只是去查探,若形势不妙,便立即抽身。带着你们,反而有所顾忌。”瑾仙安抚道,“你们要护好鸿胪寺的人,我不希望回来时,看到有一人受伤。普善,劳你照看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普善师父,笑呵呵地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你便安心去吧。” 瑾仙点了点头,提起风雪剑,眨眼便没了踪影。 灵均还是略有忧虑:“普善师父,师父真的不会有事吧?” 普善倒是悠哉:“以他的武功,这些蛊人还奈何不了。再者说,即便你同去了又能如何?若有万一,怕不是你能帮得了什么忙,倒要你师父反过来救你罢了。”说着又要下人去加固了大门,便揣着手回房去了。 灵均伯庸却是不敢松懈,仍瞪大了眼睛守在外院。这种时候,素馨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便同他们一起守着。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城中的喧嚣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拾肆 三个月后,新皇登基。 作为五大监中仅存的一位,瑾仙事无巨细,打点好一切,尽着自己最后的职责。等到局势稳定下来,也是他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萧崇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他不像萧瑟那样把情义放在首位,也不会像萧羽那样乖戾暴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懂得一个帝王该有的权谋。瑾仙想,这或许就是瑾玉看重他的原因。 移交鸿胪寺卿的官印后,萧崇按例召见了掌香监。 “瑾仙公公以为,下一任五大监,该由谁担任?” “瑾仙不敢妄言,想必陛下心中,已有人选。” “不错,依照旧例,朕的伴读为大监,这是理所应当;如今内侍省少监中也有一个是朕从白王府带出来的,虽说愚钝了些,但也尽心尽力,况且随侍朕久了,做个掌印监还算是恰如其分;因着朕,二师父未再收徒,但朕亦知二师父生前身边常有一小童侍奉,也是悉心教导的,便由其承袭掌册监,以告二师父在天之灵。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陛下思虑周全。”瑾仙躬身,“是否要瑾仙择日,让新任五大监接手内务?” 萧崇摇头:“可是掌剑监和掌香监,朕还有几分犹豫,恐怕要公公帮忙决断了。” “陛下难以取舍?” “不,”萧崇缓缓道,“朕倒是已有心仪,只看公公肯不肯割爱了。” 瑾仙眉心一跳:“陛下是指……” “灵均和伯庸自幼便由公公教导,朕看这宫中内官,怕是没有更出挑的了。” 瑾仙顿了顿,俯首道:“劣徒得陛下垂爱,能为陛下尽忠,自是他们的福分,臣岂有不从之理。” 萧崇满意地点头道:“如此,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又道,“此事之后,却还有一件更为难办。” 瑾仙一时不解其意,只能道:“愿为陛下分忧。” “新任五大监既定,公公便只能在皇陵以尽天年了。” 瑾仙顿了顿:“能为陛下与先帝效犬马之劳,也是瑾仙的福分。” “公公不必如此,如今虽登这九五之尊,但萧崇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萧崇叹了口气,“若二师父还在,朕也不会忍心让二师父在皇陵终老。您是二师父的同门师兄弟,更是他唯一的至交,萧崇也敬佩公公的风骨。祖制虽不可改,但也并非到了山穷水尽。” “只要瑾仙公公答应朕,此生再不入天启,不涉朝堂,亦不与仕宦相交,朕便让公公重归江湖。” “臣……”瑾仙俯身而拜,“谢主隆恩。” 萧崇笑道:“公公这般果决,就不怕后顾之忧吗?” 瑾仙也微微笑道:“陛下所言,本就是瑾仙该做的。 分卷阅读11 ” “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世上便再无瑾仙。风雪剑沈静舟,此生只许在野,不得入朝。” “草民,谢陛下。” 萧崇摆了摆手:“沈先生还能见弟子最后一面。朕擅作主张,已将鸿胪寺打点干净,这样先生此去,才能了无牵挂,不是吗?” 打点干净?瑾仙突然有些不安。 他压下心中疑惑,快步离开,到宫门口时,刚好遇上灵均和伯庸,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师父!”两个人见到瑾仙,显然也是安心下来的样子。 “师父,陛下那里……”灵均先问出口。 瑾仙摇头:“不必多言。今后,便靠你们自己了。” 伯庸突然想到什么,忙道:“那鸿胪寺那边……素馨还在那里!” 瑾仙皱紧了眉:“打点干净……陛下该不会……不好!”他匆匆嘱咐了灵均伯庸几句,急忙抽身赶往奔向鸿胪寺。 今日鸿胪寺贵客临门。 可主人瑾仙公公并不在,不,准确来说,瑾仙公公这一去,鸿胪寺很快就会有新主人了。 灵均认得,为首之人乃是当今陛下的伴读太监,自然,也将是下一任大监。 “公公此来不巧,师父今日入宫面圣,还不曾归来。” 来人笑道:“我并非是来找瑾仙公公,而是,找你和伯庸。” “我和伯庸?”灵均不解。 “陛下有意,由你和伯庸,任新的掌香监与掌剑监。你们稍作打点,赶紧随我入宫吧。” “那我师父,岂不是……” “灵均,你我也是自小相识,看在这情分上,我送你句忠告,除了分内,再多的事,别问,也别做。”来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咱们是什么身份,多说多错啊。 灵均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叫师弟,即刻入宫。” 来人点头,目送灵均离去后,却是带人来到内院。 瑾仙公公喜静,内院从不会留人。现下,也只有素馨和普善在此。 “哦?是你啊。”普善自然也认得他。 “瑾言公公,不,现在应该称您普善师父。”那人行了一礼,命下属端上来两杯酒水。 普善看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看来陛下对瑾仙也真是情深义重了。” “这毕竟也算得上是宫闱密事,落人口舌总归是皇家颜面有损。陛下密旨,还请公公成全。” “成全成全,自当成全。”普善倒是坦然,“我这条命是瑾仙捡回来的,能报他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就是不知这小丫头……唉,丫头,你可愿意?” 素馨被他们这一通哑谜搞得满头雾水:“素馨,素馨愚钝,请公公明示。” “就是说,你愿意用你的命,换瑾仙自由之身吗?” 素馨愣了愣,盯着那酒杯,便取过一饮而尽。 “同您一样,素馨的命也是公公捡回来的。” 这下倒换普善愣了,随即他笑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也是个烈女。”同样取过鸩酒一饮而尽,“好了,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带人离开了鸿胪寺。 周围渐渐飘起了青烟。 “真好,没想到瑾仙还有夙愿得成的一天。”普善不讲究地直接躺在了地上,“素馨丫头,你害怕吗?” 素馨也坐下来,摇了摇头。 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 在瑾仙身边待得久了,自然听惯了灵均伯庸讲风雪剑在江湖,是何等意气风发。只叹生未逢时,那些风华,她都没有见过。若能让他重返江湖,不受这牢笼所困,别说是她微不足道的一条命,即便挫骨扬灰,她也心甘情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来世若可追,不知可否…… 火光中,她似乎看到一抹青影向她奔来。 天正三年,鸿胪寺大火,掌香监鸿胪寺卿瑾仙身陨,其下亦守节殉主。上大恸,辍朝三日,亲往吊唁。 ☆、番外·泉乡水长 门前的那条河已经不知道流过了多长的岁月,又要继续流过多长岁月。 “这时节桃花开得正好,可以采了做桃花酿。” 岸边的桃树歪斜着,直垂临水面上。素馨踩着青石板,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摘。可她记得提着裙摆不被沾湿,却忘记了袖中的那块帕子,等回神去找时,已经顺着水流飘到对岸去了。 “先生……”她转头望向一旁的白衣男子,略带撒娇地求救。 男子摇摇头,放下书卷起身:“你真是越来越淘气了。”也不见他动作,白影一闪,便将那块绣着桃花的素色绢帕递到素馨眼前了。 “多谢先生。”素馨笑眯眯的接过,复又去摘那桃花了。 “我看桃花别的地方开得也都好,你又何必独摘这一处的?”男子笑笑,揶揄了一句,“这次是我捡帕子回 分卷阅读12 来,别一会儿你自己掉进河里,还要捞你上来。” 素馨不服气道:“先生瞧不起我!我哪有那么笨?”她指了指面前的桃树,“我看过了,这周围的桃花数这株最艳,要它酿出酒来,颜色才喜人,不然怎么叫作桃花酿?” “原来如此。”男子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不曾想做这桃花酿还有诸多讲究,受教了。” 素馨叹了口气道:“先生除了在喝茶上讲究些,真是其余一概不管。” “所以,多亏有你照料了。”男子笑道。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看看时辰?我在外面辛苦一趟,回来没饭吃就算了,连口茶也不给吗?”戴着斗笠的男子放下包袱,抱怨道。 “哎呀,普善师父回来了。”素馨忙放下竹篓,匆匆回屋去,“我这就去准备饭菜。” “素馨丫头,我都还俗了,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普善师父’了?”瑾言摸了摸他那颗毛扎扎的脑袋,有些郁闷。 沈静舟挑挑眉,瞥了他一眼:“总不好叫你叔父之类吧?” 瑾言顿了顿,摇头道:“这不是把我叫老了吗?不妥不妥。” “普善师父!你记得把那篓桃花洗净晾上,回头做桃花酿要用。”这边话音才落,那头素馨开了窗,就喊了这么一句。 瑾言不满道:“我这才刚回来,你就给我派活儿!你家先生在这儿坐半天了,怎么不让他弄?” 素馨更不满了:“先生身子才刚好,怎么能让他做粗活呢?” 弄个花也是粗活? 瑾言讪讪道:“你这养的真是个好丫头,这么偏心眼。” 沈静舟捧起茶盏轻轻一笑:“谁家的自然偏心谁,天经地义。普善师父赶紧做活去吧。” 瑾言瞪了他一眼,悻悻而去。 嗯,桃花开得真好啊。 从前观音山下的宅子已经被某个员外买下,变作了客栈。 素馨不愿瑾言再破费,只道中庭梨树下埋的两坛酒若还在,便央他买下。 “这是什么好酒?要我费了好一番波折,快启来尝尝。”这酒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瑾言分外好奇,许久未曾饮酒,也是嘴馋得紧。 素馨笑道:“白绳系的是坛梨花白,想来也有十二三年了,味道应是不俗的。红绳系的……是花雕。” “花雕……莫不是有十六七年了?”沈静舟问道。 素馨微微点头。 他又笑道:“那这酒可是金贵得很,得好好留着。” 金贵?瑾言愣了愣。“这是什么说法?花雕……就算是十六七年,怕是不如梨花白吧?” 沈静舟顿了顿,无奈叹息道:“不可教也。” 瑾言不满道:“如何不可教了?你倒是说说这名堂。” “女儿出生时埋下的酒,你说是什么?” “女儿红啊。”瑾言脱口而出,而后怔住片刻,恍然大悟,“素馨如今是十六七岁了啊。”随即笑眯眯道,“是了,该给素馨丫头找个好人家了。” 素馨却是没了几分兴致:“我不曾想过的……这酒原以为是见不着了。如今家考泉下有知,应是安心了。” “罢了罢了。”瑾言摇头道,“只是说笑,倒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素馨闻言,忙收了收脸上的悲色,笑道:“往事云烟。素馨多蒙先生和普善师父照拂,已是万幸。酒是死物,再金贵也不比生人。素馨借花献佛,用这酒拜谢两位大恩。”说罢便将两坛一起启封,为沈静舟与瑾言二人斟满了酒。 十数年的陈酿果真是不同凡响。饶是沈静舟同瑾言都算是善饮之人,这两大坛喝着,也是微醺了。 瑾言撑不住,早早回屋歇着了。 沈静舟倒还清醒些,不愿辜负了今夜的月色,一手支着头,靠在竹榻上,一手依旧把玩着白玉酒盏。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不知不觉,竟念叨出声。这句诗是应景,可到底有些轻浮了。 “这首诗我知道,前头两句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素馨想想,又笑道,“豆蔻……也是出自广东呢。” “也?可还有其他?” “先生忘了?先前您考我药典时说的,广东的素馨能开整冬呢。” “是啊,广东……是个好地方。” “两广的风土人情,想必与中原和江南,有很大不同吧?” “那里毗邻南诀,从前不怎么太平。不过如今应是可以安心了。” 素馨犹豫半晌,终还问道:“先生……想去远游吗?” “自然。”沈静舟笑道,“江湖之广,非是亲历不得知。”他思绪飘远几分,“从前以为,便是在天启终老一生,看得再多,皆是求之不得。故而每到一地,都是行色匆匆,除了公务,也分不出多的心思赏一赏山水。” “如今不会了。”素馨宽慰道,“今后,先生想去何处,再无拘束。” “那你呢?” 分卷阅读13 素馨被问得一愣:“我?” “若我外出游历,你又有什么打算?整日里这样待着,怕是无趣极了吧。” 素馨答不出来。 “你医术不错,不妨开个医馆?也是子承父业。日后恐有云大夫扁鹊再世之名遍传江湖了。”沈静舟揶揄道。 “先生就别笑我了,我这点医术,在真正的大家眼里,怕是连皮毛都算不上了。” “你年纪尚小,日后自还有诸多际遇,不可妄自菲薄。” 际遇?素馨想了想,突然笑道:“不如,先生带我一同去游历可好?” 不等沈静舟答话,她又忙道:“放翁曾言,‘纸上得来终觉浅’,自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医术更不比旁的,是关乎性命的要紧。既然要做大夫,也必要去各方各地寻访问药,不然怎会有‘游医’之名呢?先生你说对不对?” 沈静舟无奈笑道:“你这般急切做甚,我可曾说过不带你去?” “那先生,是答应了?” 沈静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江湖人素来喜好争斗,我此去怕是多少也有旧日恩怨。若有伤势,恐要劳烦云大夫费心了。” 素馨被他几番调侃,面上红了几分,思来想去,拿了前几日读到的词句来回:“先生方才送了我一句诗,我想了许久,才得了一句来还。” “哦?洗耳恭听。” “是先前读书看到的一句词,觉得正配先生。‘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沈静舟愣了下,随后摇头笑道:“你倒是看得起我,把我和张安国相提并论。这首《念奴娇》是安国自语,你用来赠我,真是谬赞了。” “为何不可,先生风骨,不是我赞得,而是人皆共睹。”素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伯庸曾提过的人名,“比如永安王,比如百晓生,再比如,还有当今圣上!” 沈静舟了然:“这定是伯庸同你讲的吧?” 素馨不好意思道:“先生英明。不过伯庸虽是有几分不羁,但从来都不诓我的。这些话,想必都是实情了?” 见她满是好奇地盯着自己,沈静舟也只好无奈叹道:“是真的。” “所以啊,君无戏言,”素馨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先生可一定要带我去游历这大好河山啊。” 沈静舟从前以为,若他身在江湖,必定要做个游侠,浪迹天涯,何不快哉。 但他人到中年终得自由时,却觉得,人生在世,觅得知己,守方宅院,也是一大乐事。隐于乡野,得家当归。毕竟,心无枷锁,何处不江湖。 正所谓: 小舟一叶弄沧浪,钓得鲈鱼酒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