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魔头师父》 分卷阅读1 ?书名:我的魔头师父 作者:萧瑟行者 文案: 程珊暗戳戳盼走了五位老夫子后,老天突然玩了把大的,掉落一位幽冥大佬到程家。 程珊:……这未免太刺激了些。 别人家的西席,功名是秀才,她家的西席,头衔是三界第一通缉犯; 别人家的先生,念之乎者也、讲仁义礼智,她家的不务正业,动辄将学生托寄给周公; 别人家的师父讲尊师重道,她的师父时刻惦记着掀师祖宝座,拆师祖老巢…… 走投无路之际,程珊曾偷偷盘算着: “非常时期行权宜之计,先抱一下大腿,以后再寻脱身之策。” 韩珞冷笑:反悔无效,这世上还没谁能上了我的船后再下去的。 腹黑高冷大魔头男主VS阳奉阴违小狼狗变小奶狗女主 正宗HE,1V1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珊,韩珞(韩不伤) ┃ 配角:长春,希夷 ┃ 其它: 第1章 混饭的西席 一大清早,程珊就抱着自己的小猫,啃着大红苹果,来到小花园中荡秋千。夫子因病请辞已有月余,自由放飞的日子太过舒爽,以至于让程珊觉得赖床都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推秋千的小丫鬟在后面打着哈欠道:“听说老爷在外面张贴了告示,要再给小姐找一位西席呢。” “啊?”程珊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不过转瞬即冷静下来,“莫慌莫慌,会有人来才怪。” 之前接连五位夫子在程家病倒,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程家不干净,专克外来人,而那几位被横着抬出去的老秀才也都配合着,一离开程家没两日就都自己站起来了。程珊虽觉荒谬,却也因祸得福,终于不用再听老学究叨叨了,便丝毫不去理会外面谣言,巴不得它挡掉方圆几百里的教书先生。 程珊正琢磨着今日去哪儿游玩,另一位小丫鬟跑进园中,大叫道:“不好了小姐,刚在厅里看见一位客人,听说是来做先生的呢。” “不会吧?”程珊哀叹一声,恶狠狠地咬掉一大口苹果,气鼓鼓地咽了下去,跳下秋千,放走猫儿,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我倒要看看,谁一大早上来寻晦气!” 程府前厅,程老爷程谦亲自将一名落魄书生打扮的男子延入座中,吩咐上茶,男子放下书笈,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程珊趴在镂空花窗外偷窥,见来人身姿笔挺,貌似年纪不大,侧颜棱角分明,束发用的是平头百姓的布巾,青色长布衫寒酸到泛白,脚下书笈晃荡荡的,看着没多少东西。 程谦是远近闻名的仁善之人,虽觉来人过于年轻,却不以貌取人,笑呵呵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韩,韩珞,珞珞如石之珞。” 声音低沉沙哑,不算难听,就是透着些许大病初愈似的虚弱。 程谦面色不变,又问:“先生何方人士?” 韩珞道:“父母早亡,而今四处游历,居无定所。” “呵呵,”程谦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碗瓷盖,“我早年也喜游历,如今体力不行了。冒昧问一句,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韩珞一脸坦然,不紧不慢道:“读过几年诗书,科考不中便断了心思,如今勉强算半个修行之人,略懂些道门之术。” “哦?”程谦眼睛一亮,反正是给女儿请的先生,教她些仁义礼智即可,又不用她真去参加科考,有没有功名倒是次要,懂些修行门道却是难得。 虽说程家上下目前都没有什么异样,单只教书先生进来一个倒一个,程谦心里也不免犯嘀咕。万一程家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程谦当然不指望一个西席降妖除魔,只求他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行。 程谦心下满意,满脸堆笑道:“巧了,我近来也想研究些养性养生之术,正好请先生指教一二。” 韩珞谦逊欠身,回道:“不敢妄言指教,程老爷面带红光,一望便知是……”话音未落,便被一清脆如莺的少女声音打断,“爹爹,”程珊语带娇嗔地在外唤道,“听说你又要给我请先生啦?” 韩珞闻声转头,见一身着淡鹅黄襦裙的少女微提衣摆,迈过门槛,虽微低着头,仍可见五官精致,肌肤如瓷,似一朵娇俏鲜嫩的迎春花。韩珞猜是程家小姐,当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原来程珊听到二人竟隐隐有聊起来的架势,心下急了。这人声音听起来病秧子一个,修的哪门子行?要么就是装奇人异士、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别有企图的。程家西席接二连三出事,他还敢上门,谁知这里面有无关联?老秀才不倒,又怎么轮得到这个没功名的? 精读各种狗血话本的程珊,怀揣着一肚子阴谋阳谋,小鹿般地蹿至程谦身边,回头扫了一眼韩珞,发现这人除了面色苍白之外,也不失为仪表堂堂,浓眉深目,高鼻薄唇,病气不 分卷阅读2 仅不显孱弱,反而中和了过于凌厉的英气,添了几分秀逸温润之感。 程珊心道,要是这人做先生,可比之前那些白胡子老头儿看着舒服,不过抵触心在前,“江湖骗子”的偏见在后,程珊无端便觉此人不大正派,眼珠一转,甜甜笑道:“先生刚来洛城?难道没听过最近城里人都在议论些什么?” 程谦一阵干咳,瞪了女儿一眼,笑对韩珞道:“这是小女程珊,年刚及笄,性子还没沉下来,先生莫怪。” 韩珞微微颔首,笑而不语。程珊一点也不惧怕程谦,对老爹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一脸娇憨地晃着程谦胳膊,小声道:“珊儿不想跟夫子念书,我自己念还不行嘛?” “你自己?”程谦手指戳向女儿额头,“你自己就只会看话本,当我不知?过阵子我要出趟门,你娘还在病中,你可让人省点心吧。”程谦嘴上虽斥责女儿,语气却是三分无奈,七分温柔,显是对女儿十分溺爱。 程珊想起自己搜刮来的新一批“闲书”,心下叫苦。就因为上一任夫子告状,程珊最喜欢的话本子被程谦没收,导致程珊对“夫子”这个物种格外忌讳,想了想,程珊揉着额头,撅着小嘴气道:“我不念书,我要去学琴!”学琴要去城东边的女先生家里,每日还可以出门放放风。 程谦一脸了然地道:“算了吧,你拿人家女先生的宝琴砸核桃,人家已经明言,再不准你登门了。” 程珊又道:“那我去学画。”城南画师家里还有两个小伙伴可以一起玩耍。 程谦无奈道:“别丢人了,画师说你翻来覆去就只会画烤鸡画糖人,要先培养品位——也就是先读书。” 程珊气急败坏直跺脚:“那我去飘香居学做菜。” “小祖宗你可别闹了,”程谦一惊,“那地方人多眼杂不安全,而且长胖了将来也不好嫁。” 程珊嘴一撇,还未来得及反驳,就闻厅上一声轻笑,转头见韩珞眼角带笑地端起茶碗,欲盖弥彰,不禁更加郁闷,苦大仇深地剜了韩珞一眼。那恶狠狠的眼刀让韩珞哭笑不得,若不是看出这女孩只是普通凡人,韩珞都要怀疑先前的几位先生是不是都被她作妖作走了。 程谦见女儿一脸委屈不满,添油加醋地替韩珞吹嘘道:“这位韩先生不仅博览群书,而且修为精深,颇通风水玄门之术,你跟在他身边,也好去去晦气。” 虽然后两句是贴在女儿耳边悄声说的,韩珞依然无语得想翻白眼,我是吉祥物还是镇宅兽? 程珊闻言更加不忿,一声轻哼,偏过头直勾勾盯着韩珞,眼神满是审视与戒备。韩珞笑容端谨,任她打量,君子风范无懈可击,苍白的脸上竟有种神完气足的感觉。 可程珊却觉得这人自己就一身晦气,没由来的一股直觉,就是万不能留下此人,于是夹枪带棒道:“这年头,上门打秋风的也知道见招拆招、投其所好了,先生也是不容易。” 韩珞淡然道:“世道艰辛,若没个一技之长,确实不好混饭吃。” 程珊一噎,杏眼瞪得更圆了,本想讥他是个混饭的,这厮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自己先承认了。 “珊儿不得无礼,自己回房温书去。”这一回程谦的斥责略微严正了些,他走南闯北行了半辈子商,自诩阅人无数,却难得有人让程谦第一次见面就想结交。这个韩珞看似年纪不大,目光深处却有种阅尽千帆的平静。 程谦当即不理会女儿态度,待程珊气闷跑出去后,对韩珞直言道:“既如此,就请韩先生留下吧。小女其实乖巧聪慧,就是运气不好,请来的先生总是因病请辞,弄得外面流言蜚语,她心里也不舒坦,望先生莫跟小孩一般见识。” 韩珞违心地挤出一丝笑意,深觉这位程老爷对于“乖巧”二字的理解恐怕有些偏差。韩珞若有所思地微转过身,目光投向程珊背影,再次确认她只是个凡人,甚至在凡人中都不算灵根上佳的那一类,那这宅子里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2章 被爹坑的学生 盛夏午后,知了在窗外聒噪,小丫鬟在书房门口犯瞌睡,程珊也不禁掩口打了个哈欠,手拄在案上支着脑袋,上下眼皮各种亲密接触,脑袋在垂下与抬起间艰难挣扎,就差流口水了。 三步外的正前方,新任西席韩珞端坐案后,口中低低诵着什么,声音清冷得像能消暑,摇篮曲般从程珊的左耳进,右耳出,没掀起半点涟漪。 程老爷偷偷过来张望过几次,回想前几任夫子上课之时,程珊恨不能跳上房顶放风,而这位韩先生能把女儿讲得一动不动,程老爷觉得还是这位高明一些。 韩珞望着脑袋摇摇欲坠的程珊,端起茶润了润喉,不再开口,心里有点哭笑不得,昏睡诀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她自己倒先好梦正酣了。 这女孩迷糊打盹的时候确有几分乖巧相,脸上还残存着点婴儿肥,衬得睡相十分香甜,昏睡诀送给门口的小丫鬟,韩珞心安理得地开始闭目静坐。 分卷阅读3 这是他来程家的第八日,没有见到预想中的疑似妖类。 之所以来程家,是因为程家宅院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妖气,刚好可以掩盖他的气场。重创沉睡两百年后复苏,修为仅恢复两成,眼下不是出世时机,他需要一处地方安然静养,顺便静心理一理两百年前的糊涂账。 韩珞一边打坐运气,一边心下止不住地怪异,程府上下从总管到丫鬟小厮,基本都已在他面前露过面了,唯一没见过的,就只那位在后院一隅的小阁楼里静养的程夫人了。 然而程珊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丫头,没有一点人妖结合的孩子特征,以此推断,那位程夫人应该也是普通人,那这宅子里的怪异气息是从何而来呢? 韩珞一时好奇,发动神识探查整个程宅,去感受那股将他吸引而来的气息,却只能感觉到雾蒙蒙一片。他之前神识受创,此时强行催动,需要全神贯注,一时竟没发现,打瞌睡的程珊已经醒了。 夏日的书房突然间莫名阴冷,程珊一身细汗原地化为鸡皮疙瘩,被冻醒了,无暇追究房内为何突然变冷,就被闭眼的韩珞吸引了注意。 学生打盹常见,夫子自己睡着的还是头一回见,程珊乐了。然而片刻后,程珊再次冷得浑身一激灵,这才发现,前方闭目而坐的韩珞似乎有些异样。程珊悄然爬出书案后,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手背,凉哇哇的。 程珊:“……”这人该不会死了吧? 程珊心一咯噔,虽然之前送走了五个病秧子夫子,但毕竟人还有口气,没心没肺的程珊便没太当回事,但若有人死在程家,那性质可就大大不一样了。程珊深吸一气,壮起胆子去探韩珞鼻息,就在这时,韩珞睁眼了。 “啊!”程珊尖叫着一屁股摔向后面。韩珞眼内纯黑一片,不见眼白和瞳仁,光华深蕴如一片墨色之海,鬼气森森,扫过来时似要吸噬人心魄。 程珊大骇,登时一脑门冷汗,慌乱之下满室乱爬,最后钻进墙角一个高脚花架下面,扯了几片绿叶挡住自己。 韩珞:“……”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曾经带过一个白痴做学生。 韩珞眼中墨色消退,刚要开口,却听院外程谦笑声传来:“韩先生休息片刻,新开的冰镇西瓜给你尝尝。” 程谦笑着进屋,见女儿瑟缩蹲在花架下,一时愣住:“你干嘛呢?” “他……”程珊哆嗦着伸出手指向韩珞,却见他已恢复原样,连屋内的阴冷之气都散得毫无痕迹。程珊一时懵住,不确定是自己眼花还是做梦,支吾半天,觉得自己冒然实话实说,爹爹未必肯信,但又直觉感到这个韩珞很是邪门,绝非善类,希望爹爹尽快把他送走,只好把心一横,小嘴一撇,眼泪汪汪地胡扯道:“他欺负我,他要打死我!” 韩珞莫名其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以手抚额,重重一叹,语气无奈道:“程老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您这位千金,区区实在不是对手。” “你……”告状不成反被告,程珊欲哭无泪,这不要脸的混蛋! 程谦一见韩珞那心力交瘁的逼真神态,只当自己闺女又闹腾着上房揭瓦了,歉疚不已,亲自从下人手中端过一盘西瓜,送去韩珞案前,陪笑道:“先生辛苦,消消气哈。不过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打不得,不能打,你可以罚啊,罚抄写罚站罚吃柠檬罚拍蟑螂……” “爹哇!”程珊的眼泪总算货真价实了一把,“我是你从哪儿捡来的?” 程谦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女儿从花架底下拎出来,强行按在书案后坐好,板着脸道:“好好念书,不然晚饭没得吃。” “爹爹……”程珊无助地望着程老爷放心离去的背影,又瞄了一眼笑意莫测的韩珞,屁股不安地挪了挪,最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老老实实低头翻起书来。 这是一本《道德经》。说程珊聪慧倒不是程父吹嘘,其实早在韩珞把它从书架里抽出来的第二天,程珊一知半解却已倒背如流,只不过拖着不想学新功课,便由着韩珞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解,自己则想睡便睡,睡醒了还倒回去各种提问,课业进展慢得如同儿戏。 殊不知,程珊的非暴力不合作正中韩珞下怀。韩珞确实参加过科考,只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谁知道这年岁流行的都是些啥玩意儿?他“不务正业”了几百年,刨去那些炼鬼炼魔收妖等等少女不宜的重口味邪典,他就只记得这么一部《道德经》了,好在程谦是生意人,并不在意他讲的是孔孟还是女德还是其他什么。韩珞甚至觉得,程老爷无非就是想找个人帮他看女儿而已。 对着个无心向学的小丫头,韩珞自己也觉无聊,便道:“小姐方才安然神游,想必这一章早已熟识,不用解了。” 程珊当他要提早结束,如蒙大赦,自然点头如捣蒜,韩珞一笑:“那就抄写三十遍好了,就当练字。”言罢起身离去。 程珊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韩珞背影消失,满腔怨念地嘀咕道:“你以为你谁啊!” 分卷阅读4 嘴上逞能,手却听话地摊开宣纸,一笔一划写得规矩,然而十遍不到,程珊就已厌烦,坐不住了,只是一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抓起笔继续。 片刻之后,程珊又一摔笔,愤恨自语道:“这明明是我自家屋檐,凭什么受他摆布?”当即唤来一名小厮,低声吩咐几句,小厮领命后颠儿颠儿跑了,程珊双手掐腰,哼了一声,眼中隐隐有些小兴奋。 第3章 左右护法 夜晚,程家人都已入睡,韩珞躺在床上,闭目调理体内真元,忽觉纸窗上似有什么东西探了进来,接着一团气体被送入房内,韩珞不知那是什么,按套路推测,当是迷烟一类,心下冷笑,面上却装作昏睡,想看看来人弄什么名堂。 门外传来些微响动,有人撬开门栓,鬼祟摸进房中,韩珞暗自感知,确定来者两人,其中一人的气息与步伐,还有点像那小丫头程珊。 程珊手拿一捆麻绳,胡乱将韩珞双手绑成一团麻球,韩珞思忖着若自己这个时候睁眼,搞不好要吓死这小屁孩儿,一时大发善心,心说算了,由她自娱自乐好了。 程珊绑好后又朝后招手,悄声道:“道长你来看,这家伙有没有问题?” 韩珞听闻“道长”二字,不禁留了神,虽不信程珊能找来什么正经修士,但眼下自己修为有限,不得不谨慎。 一名蓝袍道士无语地走至床前,心道还看什么看啊,能被迷烟放倒,一动不动任你捆成麻团的,还用得着我出手?道士原本不赞成迷烟这等下三滥手段,奈何这位大小姐不知在哪个话本里学的这些,非要尝试一把,道士秉承着拿人钱财、哄人开心的原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在后面,静候出场。 道士扫了一眼躺尸样的韩珞,不假思索道:“不就是个凡人嘛。” 程珊一愣,这么快?花两百两银子请人来,就看这么一眼?程珊不甘心道:“你行不行啊?好歹试一下嘛。”说着从道士手里抢过一道不知什么符,啪地一下贴在了韩珞脑门上。 韩珞:“……”这死丫头片子! 这符对韩珞来说没什么威慑力,但多少也弄得他有点不舒服,需要分一下神才能化解影响。不料那道士还不算太水,“咦”了一声:“这人好像是有点问题。”道士说着抬掌按上韩珞胸口,不知是何招数,反正韩珞没什么反应,道士略感尴尬,突然摸到一个硬物,拿出一看,整个人呆住:“这是……” 道士拿着那物,翻来覆去观察半晌,而后神色愈渐震惊,踉跄后退,程珊莫名看向他手中,见是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牌子,看不出材质,便问:“怎么了?这是什么?” 道士结结巴巴道:“像是幽……幽冥护……护法令?” “幽冥护法令?”程珊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眨了眨眼,叹道:“名字很高调嘛。” 韩珞心下暗叹,竟一时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老东家的信物,当即睁开眼,坐起身,手上麻绳化为一片光屑,瞬间消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道士手中的黑色令牌自动落回韩珞手中。 程珊见状惊恐万分,退到墙角,道士则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贫道有眼不识泰山,求明焰大人恕罪。” 饶是眼下不是出世时机,韩珞依然难以接受被当面错认成他人,冷冷道:“我不是明焰。” “哦,不是……”道士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旋即又猛一抬头,眼中惊骇波翻浪涌,更甚先前,“不是……那你……你、你是韩不伤?” 鬼帝希夷座下共有两护法,一位是左护法明焰,另一位,便是两百年前叛出厚德宫,如今已成幽冥通缉犯的右护法韩不伤。 韩珞恍惚一瞬,“不伤”这个名字还是鬼帝赐予的,现在听起来有点讽刺,韩珞冲那道士一笑:“想不到你道行不高,知道的倒不少。” “不不不,”道士连忙摆手,不住后退,“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人保证绝不乱说,求护法大人开恩。” 韩珞面无表情地将令牌收好,语气自然而然道:“你当然不会说。” 道士一想到韩不伤的魔头之名,双腿不住颤抖,连滚带爬朝房门去,却使尽浑身解数也扒不开门,明明那门没有上锁。 韩珞伸手虚空一点,想施个清除记忆的法术,那道士却误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冷汗连连地爬到韩珞脚下,不住磕头道:“大人高抬贵手,小的……小的有消息禀报。” “嗯?”韩珞不禁停手,他之前的属下和朋友估计都已被打成叛党,不是被鬼帝灭了便是在三界逃窜,他复苏至今,还没遇上一个可以打探情况的,只好收手道:“有话快说。” 那道士道:“现任妖王夜枭正在左近活动,不知有何图谋。” “夜枭?妖王?”韩珞眯着眼回忆半天,总算想起一只菜得一比的猫头鹰来,不禁摇头叹息,看来自鬼帝斩杀妖王以后,各妖族没落得已不成样了,那等水货都能当妖王。想了想,又道:“与 分卷阅读5 我何干?” 道士道:“这夜枭便是明焰护法在凡界的心腹,行事一向……”道士说话间抬头去看韩珞,发现他还是一脸“关我屁事”的莫名之态,顿时心下了然,韩不伤这魔头已消失了两百年,八成还不清楚自己处境呢,便小心道:“明焰护法据说奉了鬼帝之命,一直就没停止过在三界搜寻您的踪迹,所以……” 韩珞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淡然笑道:“鬼帝他老人家还真看得起明焰,他能奈我何?” 道士更加吃惊了,这魔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献媚道:“鬼帝当年跟您两败俱伤,现在还在闭关呢,听说这两百年来,幽冥界一直是明焰护法主事。” 韩珞闻言恍惚了一瞬,不知是否错觉,道士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程珊缩在角落,双手捂着耳朵,指间又忍不住偷偷漏出点缝隙,虽听得一头雾水,仍觉得场面刺激,正意犹未尽地爬起来,想趁二人交谈之际偷偷顺窗爬出去,却听韩珞道:“行吧,我大概了解了,谢了。”说着轻拍道士脑袋一下,道士二话没说,软趴趴地闭眼倒了下去。 程珊以为他死了,吓得跌坐地上,尖叫出声,韩珞却小声嘀咕了一句“失误”,向程珊安抚一笑:“不用怕,到你就不会了。”这清洗记忆的术法太久没用,有点手生,竟把人搞晕了。 程珊当即便要大喊“救命”,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吓得泪流满面,韩珞见状,饶有兴味地笑了:“知道怕了?” 程珊乖乖点头,拼命眨巴眼睛装可怜。韩珞本想吓唬吓唬她,到了近前又兴致缺缺,左右是要洗去她记忆的,这会儿再怎么教训她也不长记性,还是明天罚抄写比较实际,当即也将手掌覆上了程珊天灵盖。 程珊心道完蛋了,谁知韩珞动作一僵,脸转向他处,眉头紧锁,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仿佛被其他什么事吸引了注意。韩珞释放神识,覆盖整个程宅,感应片刻,问程珊道:“你娘是独自居住吗?小阁楼里还有什么人?” 程珊眼露迷惑,这怪东西问自己娘亲做什么?她生母漪娘近日独自搬去了小阁楼,说是身子不适,想清静清静,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好些日没见了,每次程珊去探望都被挡在门外,隔门说上几句话。 程珊本已觉得怪异,又听韩珞这样问,愈发不安起来,韩珞见她发呆不语,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家里的不寻常,根源就在小阁楼。” 程珊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再顾不上其他,惊道:“阁楼里只有我娘啊。”说着便不再理会韩珞,拔腿朝门外奔去。 第4章 水火交加夜 晴朗干净的夜空不知何时变得阴云笼罩,稀疏地洒着豆大雨滴。程珊抬头望了望,莫名一阵心慌,只想立刻见到娘亲,一时没留意脚下,被院门槛绊了一跤,再爬起来的功夫,倾盆大雨已兜头砸下。 没有雷鸣电闪,只有毫无预兆地疾风骤雨,程珊猝不及防被泼成个落汤鸡,连眼睛都睁不开。抹掉脸上雨水,抬手挡在额前,所见仍是一片溟濛,后院小阁楼已被淹没在水雾之中。 西席客房本在西南角的偏厢房,小阁楼却在东北角,院中各处的照夜灯笼都已被风雨吹熄,程珊需要穿过整个程家宅院,其间的花厅花园、植株雕塑、回廊台阶等全凭记忆摸索。时值深夜,即便有人被大雨吵醒,也是躲在房里不敢出门,程珊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程珊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一道回廊,发现前方不远处似有两点红光,在黑漆漆的夜里幽明不定,怪异阴森。程珊不禁驻足,试探着道:“谁在那里?” 大雨哗哗作响,程珊声音微弱无比,自己都听不清楚,那红光却有了变化,光晕越来越炽,并伴随着尖锐可怖的笑声,瞬间扩散至四面八方,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小女娃娃好新鲜啊!” 程珊大惊,虽瞧不清楚,却也明白碰到妖物了,当即闭起眼睛,捂上耳朵,口中大喊着“娘亲”,拔腿狂奔,冲进了细密交织的雨幕之中。 可怖笑声如影随形,半点都不受雨声干扰,这时,稍远处响起一个小童声音,虽是童音,语气却老气横秋:“你悠着点,别吓死了她。头儿特别交代过,不能动无辜凡人。” 耳边的声音似乎心有不甘,呸了一声,道:“老子很久没遇见这么带劲的小女娃了。” 程珊心惊胆战,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犹豫,只感觉怎么都甩不掉耳边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她忽然发觉脚下越来越黏似的,竟跑不动了,程珊抬头望着隐约就在前方的小阁楼,大哭出声。 耳边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了:“小姑娘,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啊?” “妈妈……”程珊本能地大喊,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会儿叫娘没什么用。正无助之时,那声音突然闷哼一声,似受了不轻的一击,“妈的你干嘛暗算老子?” 童音冷冷道:“不是我。” “那是谁?” “没 分卷阅读6 看清。” “你丫给老子出来!” 童音平静道:“暗算你的另有其人,我劝你还是专心守住这宅子阵法,坏了头儿的正事,你这只色狼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暗中的二妖不再说话,程珊发现脚下又恢复自如了,抹了把眼泪和雨水,抬脚朝阁楼狂奔。 转入院中,程珊整个僵住,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这小楼平日里朴实无华,此刻却亲身上演了一幕冰火两重天的奇景:木质楼体上左面一半结了厚厚的雪白霜花,右面一半却燃着一团团青红交织的焰火。大雨肆意滂沱,似乎天地万物都被它泼得狼狈不堪,却唯独奈何不了这区区一栋三层小楼,俨然两个世界,不,三个世界。 “娘哎!”程珊不停擦掉额头滑落的雨水,拼命睁大眼睛,半晌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大叫着“娘亲”朝楼里奔去。 还未到近前,小楼突然从三层炸开,飞檐陶瓦化为碎屑,没入夜空。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啸声如万钧雷霆,紧接着一道水柱从楼内喷薄而出,当空如银瓶炸裂,化作万千冰晶,齐齐射向火龙。 火龙经不住冰锥来袭,咆哮着碎成无数火花,昙花一现地在漫天大雨中绽放又熄灭。冰晶也随之融化,汇入雨滴之中。天地间一阵奇异的辉光粼粼,绚丽得让人忘却了水火本身之残酷。 须臾,火光尽,大雨仍在继续,一名羽衣男子蹈虚立在半空,片羽未湿,鹰眼鹰鼻,目光如刀,犀利地锁在茫茫雨夜的虚空中。 程珊张着嘴傻了眼,因惊讶而喝了好几口雨水也浑然不觉,小阁楼经历了一场水火加身,正惨兮兮地冒着白烟,面目全非,娘亲呢?程珊一跺脚,不管天上又是水又是火地在闹腾什么,只管唤着“娘亲”往里面冲。 “珊儿!”半空传来一声急呼,正是程珊生母漪娘的声音。 程珊惊讶驻足,循声望去,见半空中现出一个略显虚幻的人影,离羽衣男子隔着几十步远,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可不就是娘亲么? “珊儿,快离开这里!”漪娘高声喊道。 程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你怎么变成一个影子了!” 漪娘抬起手臂,当空划下一个圆圈,口中念念有词,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漫天水滴如有灵性,被她召唤身前,聚成一个急速翻滚旋转的水球,漪娘低声念咒,水球如有神助,仿佛能将天地间的水滴都吸附进来,雨势越来越小,水球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一个直径一人来高的中空球体,漪娘手指一点,水球朝程珊飞来,将她团团圈住,世界顿时被隔开了。 程珊再也听不清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像被温柔包裹在一个水做的襁褓中,耳边是潺潺水声,如太极般生生不息地在周身滚动,水花将外面的黑夜折射得光怪陆离,如同今夜所见的一切,全然像一场梦。 她虽不懂这是母亲耗尽真元为她缔造的护罩,却因母子连心而万分悲痛。然而水罩至柔也至刚,没有一丝破绽,不管程珊怎么挣扎,人始终都在水球内,由始至终,她都只能在襁褓中,感受着外面隐约的光影变化,似乎红眼妖在跟前晃了晃,似乎羽衣男子也落回地面,辗转腾挪了一番,似乎还有一个个头矮小如孩童的小妖一晃而过,似乎火光又起,却不知还有没有迎头而上的冰晶水箭…… 程珊泪流满面,脑子混沌不堪。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世界复归一片黑暗,大雨已停,水罩渐渐变薄变淡,最终化为地上的一滩水渍。程珊摔在地上,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去,程家已成一片狼藉。 “娘?”程珊张了张嘴,却已喊不出声音。“爹?”程珊爬起来四处搜寻,却一片死寂,无人回应。家丁下人无一幸免,死状各异,有溺水而死的,有活活烧死的,整个程宅不是被水泡烂了的就是被火烧成了焦炭。 程珊欲哭无泪,跌坐在一间坍塌的房屋前,大脑一片空白。 程珊呆坐良久,才想起似乎没见到程谦尸身,或许爹爹还活着?程珊强撑着起身,一转身又吓得腿软坐了回去,那红眼妖又回来了。 程珊突然想起之前那童音小妖叫他“色狼”,不知是调侃还是实指,反正面前这怪物确有几分狼相,青面獠牙,一脑袋乱毛,再加上一双红眼睛,阴翳得让人不寒而栗。“小姑娘,你家都没了,不如跟我走吧?”狼妖道。 爹娘双双不见,程家上下死的死,跑的跑,程珊大概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反而不怕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质问道:“你们抓走了我爹娘?” “爹娘?”狼妖皱眉略一思忖,哦了一声,道:“都忘了你还有个爹了,你爹我们不感兴趣,不过你娘确是我们妖王大人带走的。” 程珊不禁想起道士口中的“妖王夜枭”,再联想昨夜同娘亲对峙的鹰眼羽衣男人,想必就是他了。这狼妖应该是那所谓妖王的狗腿一流。 狼妖笑嘻嘻道:“怎么样小美人,要不我带你去找她?”说着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枯手,朝程珊脸上抓去。 分卷阅读7 “王八蛋!”程珊怒极,一把拍掉他的爪子,高声骂道,“你们抓我娘干什么?” 狼妖回手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很疑惑这个问题,半晌,冷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们听命于夜枭,夜枭听命于明焰,明焰听命于鬼帝,谁知道你娘惹到的是哪一个?” “我娘才没有!”程珊双眼通红,疯了一般喊道,“我们只是普通人,你们为什么……为什么……”程珊脑子里嗡嗡作响,懵得顾不上伤心,只是气得发抖,回身捡起一根焦黑梁木,三步两晃地朝狼妖冲了过去,哭叫道:“我跟你们拼了!” “不识抬举的蠢货。”狼妖一声冷哼,轻巧夺过程珊手中梁木,手一挥,梁木便朝程珊后脑撞去。 程珊自小被爹娘呵护备至,何时吃过这等痛楚?登时觉得自己小命不保,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狼妖狞笑着走来,程珊咬牙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已然抱了必死之志,然而就在这时,狼妖目光呆滞了一瞬,眼中红光几番明灭后黯淡了下去,而后狼妖突然大叫一声,倏地在程珊眼前自爆,破碎成漫天血雾。 程珊骇然后退,却仍被溅了一身血迹,又感到自己被一阵凉风卷起,落入一个微冷怀抱。程珊揉了揉溅入血污的双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虽然这张脸的主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程珊莫名心下稍安,昏死过去。 第5章 天生异质 程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小榻上。不是自己的闺房,一切都不是梦。 程珊木然坐起,见韩珞正坐在旁边桌前,把玩一颗红色发光的珠子。“醒了?”韩珞头也不回,声音一贯的清冷漠然,然而此情此景,仿佛在表明自己只是个事外旁观者。 程珊感到喉中一阵撕裂痛感,却还是强撑着低声道:“谢谢你救我。” 这声音与程珊平日的清脆活泼相差太远,韩珞不禁侧过身来,淡淡扫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显是被打击够呛。韩珞见惯了这等大起大落,只平静道:“顺手而已,你若没事,就去里面看看你爹。” “你找到我爹了?”程珊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喜色,忙爬下小榻,跑进里间。 程谦闭目躺在床上,面色铁青,呼吸微弱,程珊唤了两声,又轻推了一下,程谦没有任何反应,程珊急忙朝外间问道:“他怎么了?” 韩珞走进来:“身上没有伤,大概受了惊吓。” 程珊坐在父亲床边默默垂泪,心下茫然。韩珞事不关己、一脸漠然地在旁研究那颗红色珠子,半晌,突然将它递给程珊:“你把它吃了吧。” 程珊抬起袖子抹掉鼻涕眼泪,好奇地接过来:“什么东西?” 韩珞道:“狼妖的内丹。” “咦!好恶心。”程珊嫌弃地扔掉珠子,想到那狼妖的猥琐笑声,一阵恶寒,“我才不要。” 韩珞道:“那狼妖修为少说也有两三百年,就算你不打算步入修行一途,这内丹对你也有些延年益寿之效,真不要?” 程珊好奇地看了眼地上的珠子,奈何狼妖又丑又厉的形象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便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 韩珞无所谓地道:“那行,不要我就毁了。”免得留下什么气息线索,引来夜枭事小,引来那个处处跟他作对的左护法明焰就不好了。 原本程家之事,韩珞是打算做壁上观的,毕竟修为未恢复,有心也无力。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竟一时没忍住,将程谦从水火交加的程家拎了出来,事后又想,干脆好人做到底,将他们父女凑一块好了,便又折回去找程珊,刚好碰到她被狼妖纠缠。 对狼妖出手,韩珞有了些不好控制的担忧,只能下狠手,力求不留一丝痕迹,连早已不屑一顾的妖丹也顺了回来。 韩珞刚想销毁痕迹,程珊却阻止道:“哎,别啊。”跑过去捡起珠子,用衣袖擦了擦,“你不要的话就留给我爹吧,反正他不挑食。” 韩珞摇头道:“你爹不行。” “为什么?” 韩珞微愣,该怎么跟她说呢?其实方才他已经试过唤醒程谦,却发现程谦体内不知何故,格外排斥他的真元。 韩珞早年虽走过些歪门邪道,但后来得鬼帝亲自调、教,真元早已得到净化,常人受之不但无损,还可养神续命,而这个程谦,之前看他就是个普通凡人,这会儿才显现出体质异常来。 韩珞也试过将妖丹化入程谦体内,同样无果,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程谦此刻的昏迷不醒,明显不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 韩珞对上程珊不解的目光,担心这小女孩再哇哇大哭,扰人清静,只好先稳住她,信口胡诌道:“这是阳丹,只能女子服用。” “哦。”程珊将有点腥气的妖丹装入腰间小布囊中,叹气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走我娘吗?” 这也是韩珞疑惑不解的问题。程家昨夜出现的 分卷阅读8 火龙,很像是源自明焰火蛇鞭中的术法,夜枭敢这样公然在凡界使出,说明此次行动是明焰授意的,但以韩珞对明焰的了解,他不会擅作主张来凡界闹事,那么抓漪娘很可能是鬼帝的意思。这程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知道你娘的真身是什么吗?”韩珞反问道。 程珊想起昨夜的种种怪象,只有沉默不语。一向温柔和善、弱不禁风、连只蚂蚁都不踩的娘亲,突然间在她面前翻云覆雨、吞龙化箭,与妖王斗法斗到难解难分,换作谁是程珊,恐怕都要风中凌乱个一阵子。 良久,程珊决然道:“娘就是娘,我不管她是什么,反正她是我娘,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韩珞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忍住,笑了。 程珊本就憋一肚子火,眉头一皱,怒道:“你笑什么?” 韩珞娴熟地端起夫子式微笑,淡淡道:“勇气可嘉。”眼神却似乎在说:“你怕不是在哪儿撞坏了脑子。” 程珊瞪着要喷火的眼睛,半晌,自动委顿下来,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消停片刻,突然掏出那枚妖丹,闭着眼酝酿半天,终于张嘴将其吞了下去。她的对手可是一群长命百岁的妖物,自己多活两年总是有必要的。 极腥极咸的怪异味道直冲大脑,程珊不禁小脸皱成一团,抱怨道:“太难吃了。” 韩珞轻笑着转身,边往外走边道:“房钱付了一个月的,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这趟浑水他趟不起,对于程家父女,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程珊忽觉腹中火辣辣地不适,一时惊慌无措,没听清韩珞说的什么,无意间一抬头,透过隔帘发现韩珞竟要开门离去,急忙高声喊道:“先生!” 程珊亲娘被抓,生死未卜,亲爹不省人事,家宅被毁,这会儿身上的不适之感又愈演愈烈,心下害怕,一声“先生”喊得无助至极。 这还是程珊第一次发自肺腑地叫“先生”,韩珞脚步一顿,终究不好意思一走了之,纠结片刻,折回里间,见程珊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甚觉夸张,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道:“你肉体凡胎,突然吞下这等猛药,难受一阵子实属正常,忍一忍就过去了。” 若换作往日,程大小姐非跳起来,指着他鼻子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此刻程珊担心他丢下自己一人,不敢给人留下个娇气的不良印象,只得蜷缩成一团,强自忍耐,最后忍无可忍才低声嘤嘤啜泣起来。 韩珞起初只抱着胳膊旁观,想不明白自己留下来能干嘛,哄小女孩?又听程珊小声哭泣,心生不耐。过了一会儿,程珊意识开始混沌,双目却灿若星河,隐有波光流转,韩珞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不禁靠近了些。 程珊见韩珞来到身前,挣扎着坐起身,抱头□□一声,再睁眼,眸光竟似经历一场洗炼,澄明耀人。 “程珊?”韩珞蹲下身,直直看向她眼中,“你没事吧?” 程珊看向他双眸,恍然如梦,说不出话来,而韩珞已趁机进入了她的识海。 韩珞惊讶万分地立在一片蒙蒙水雾中,无暇思索怎么又是一片水雾,因为这片识海本身已够他吃惊的了,这女孩竟然片刻间就炼出了识海,明明之前是没有的。 凡人皆有潜在的识海,将识海提炼成像,修炼成形,是凡人修行的第一步,以便观照自我。而哪怕是资质最上等的凡人修士,炼出识海也要一两年时间,若是其他非人的生灵,这个过程只会更久。这女孩虽占了点妖丹修为的便宜,却也没有顷刻间就将妖丹修为化为己有的道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女孩天生便拥有成形的识海,只不过之前是被什么给遮掩了。 这到底是何种生灵?漪娘的本体到底是什么?韩珞满腹疑惑地退出,程珊随之清醒过来,迷茫地敲了敲脑袋,无知无觉地道:“好像……好像没什么事。” 韩珞心情复杂地扶起程珊,想要带她去程谦床边坐下,稍加调息,一转身却是愣住。程珊见他神情有异,不禁跟着回头望去:“怎么了?” 韩珞先一步伸手挡住了她的双眼。程珊浑身无力,掰不开他的手,一想到自己视线所对的方向正是床上的程谦,急道:“你干什么?” 只听韩珞道:“你爹……不大好,你冷静一下,记得别出声。” 程珊心一沉,忙用力推开韩珞的手,朝床上看去,只见这么一会儿工夫,程谦就已瘦成了皮包骨,露在外面的双手和手腕活脱脱一具干尸,生机似乎在一瞬间枯萎殆尽。 “爹爹!”程珊如何能冷静?大哭扑向床前,颤抖着伸手去探鼻息,发现竟还有些微气息。程珊转头去问韩珞:“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啊?” “别急,”韩珞拍了一下惶惶不安的程珊,“让开一下。” 有了程珊特例在前,韩珞思忖着,搞不好程谦也有识海,于是放出神识查探,果然不出所料,然而这也是一片奇特识海,里面空无一物,只盘踞着一股纯阴真元。 所谓阴阳不离 分卷阅读9 ,独阴不成,韩珞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纯阴真元,而且自成一体,难怪程谦排斥一切外来能量。只不过程谦识海中的这股纯阴真元有愈渐消散的迹象。 韩珞心中有了大致猜测,退了出来。程珊见他睁眼,眼巴巴等着他张口,韩珞却有些迟疑,不确定应该告诉她多少。程珊见状,当即收起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色道:“先生尽管讲,爹娘如此,天大的事都只剩我来扛了,你不跟我说又能跟谁说呢?” 韩珞一叹,道:“你娘到底是何妖物我还不清楚,或生于一处至阴之水中,阴气极重,你爹的身体应是早就不行了。” 程珊愣了片刻,喃喃道:“你……你是说,是我娘害了我爹?” “也不能这么说,”韩珞摇头,“你娘被抓走之前,你爹一直都如常人一般,我猜你娘一直以某种术法维持他的生命,只不过到底是何种术法,我看不出来。” 韩珞停了片刻,见程珊一副茫然懵懂神色,只好直言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你娘能救你爹,我可以尝试帮他吊一口气,不过应该撑不了多久。” 程珊喃喃道:“你……你也没办法么?那道士不是说你很厉害么?” 韩珞摇头直言:“你娘的情况我前所未见,无能为力。” 程珊灵魂出窍一般沉默片刻,忽地起身,“我明白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韩珞问道。 “去找夜枭。” 第6章 铤而走险 “我去找夜枭,接我娘回来。”程珊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在说“我去买梨子”。 “接?”韩珞顿感头大,“你是想说去抢吗?就凭你?” 程珊面无表情地沉默着,韩珞语带讥讽地道:“又或者你是想求他们发发善心,放了你娘?” 程珊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胸口急剧起伏,双眼通红,满腔的火气怨气和悲伤无处发泄。韩珞视若无睹,继续道:“他们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总不会是为了请你娘过去吃饭的,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人。” “够了!”程珊突然捂着耳朵大叫,“我跟他们同归于尽还不行吗?” 韩珞冷笑:“你化成灰了都碰不到夜枭一根头发,同归于尽?痴人说梦。” “那我怎么办呀?”程珊无奈跌坐地上,嚎啕大哭。 韩珞心下暗叹,面上却无动于衷,淡淡道:“你是五岁还是十五岁?” “我……”程珊满脸泪水地抽搐两下,突然发现自己十五岁的日子过得好似跟五岁没甚分别,心里愈发说不清地难受,嘴巴一撇,哭得更大声了。 “闭嘴!”韩珞揉了揉眉心,阴沉着脸道,“你若再哭,信不信我连最后一口气都不留给你爹?” 程珊立即止声,惊愕地张圆嘴巴,半晌才两眼冒火地爬起来,手指着韩珞,义愤填膺道:“你不帮忙就算了,竟还威胁我,有没有人性啊?” 人性?韩珞一脸莫名其妙地斜睨着她,半晌,无奈道:“你误会了,我已经死了七百年了。” 程珊感觉脑后冒起了凉风,腿有点软,顿时气焰全无,垂头丧气地看了眼床上,见往日儒雅和善的程谦,此刻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程珊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打上韩珞的主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自己去找夜枭自然是扯淡,把他拉上兴许有戏,当即换上一副讨好笑脸:“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陪……” 韩珞冷冷打断道:“我不修佛。” 程珊撅着嘴,硬生生把一肚子不满憋了回去,没敢发作。韩珞见她明显不甘心,怕她一时冲动,真跑去找夜枭,不由板起一张硬脸来:“我警告你,要想让我给你爹续命,你就给我乖乖听话,不准乱来。” 程珊满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憋屈,垂着脑袋,声如细蚊地问道:“那我现在做什么?” 韩珞在管还是不管这档子闲事之间踌躇不定,心正烦躁,随手丢给她一个册子,挥了挥手,打发道:“隔壁房钱已经付过了,你过去把这本书抄写五十遍,你爹这儿有我守着就行。” 程珊低头一看,却是自己偷偷藏在书案底下的那本《三兄弟酣战小霸王》的……连环画!“抄写?这个……”程珊表情比哭还难看,但韩珞阴森森的眼神刺过来,程珊没胆反抗,只好咽下一腔苦水,怏怏转身,临了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先生,您还有没有抢救出点别的东西啊?” 程家那么多金银珠宝、古董文玩、各类典籍,要是韩珞就只捞出这么个玩意儿,那也太品味堪忧了。韩珞却丝毫没觉不妥,淡然道:“还拿了你爹两锭银子,都给客栈老板了。” 程珊不禁叹气,继而小心翼翼一笑:“那个……先生,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处处要花费的,我想回家一趟,看能不能再取点东西出来。” 韩珞心说你家财物都被鸟兽散的下人瓜分得所剩无几了,不过见 分卷阅读10 程珊一身狼狈、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决定闭嘴,不打击她了,兴许真能让她捡到点儿漏。不过韩珞深知这女孩一惯不安分的,因此看程珊的眼神就有点不大信任,程珊察言观色,当即立正站好,信誓旦旦道:“我保证定一个时辰内回来。” 韩珞一声冷哼:“回不回来你随意,只别指望我会去找你。” 程珊一笑,脆生道:“谢谢先生。”说完却杵在原地半天没动,韩珞不耐烦道:“你又怎地?” 程珊道:“我怕再遇见那些妖人,所以……” 韩珞神情控诉着“真麻烦”,人却已经起身,打算陪程珊走一趟,速去速回的话,晾程谦一会儿也没什么,程珊却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您在这看着我爹比较稳妥,我就是想……能不能,”程珊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韩珞胸前,“把那个牌子借我用一下?” “牌子”指得自然是韩珞的幽冥护法令,程珊对那道士见到它时的恐惧神情记忆犹新,觉得这东西或许有用,可以唬一唬人。 韩珞微一失神,黯然沉默良久,不知心思飘向了何处,连周身的冷冽气场也消失不见。就在程珊心中忐忑,不抱希望了的时候,韩珞突然将令牌丢给她,低声道:“送你吧,不用还了。” 程珊总觉得韩珞丢下令牌的时候,眼中似有一点哀伤,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后悔开这个口,但一想到自己区区凡人,无端被卷入这些妖魔鬼怪的恩怨当中,毫无还手之力,便觉世事不公,继而也就心安理得地将令牌收入囊中,道谢出门。 出了客栈,程珊才知道自己昏睡了近一天一夜,现在又是傍晚了。街上气氛也不同寻常,旁听了几人闲话,程珊才知道昨夜不止程家遭难,城外的护城河突然倒灌,整个洛城都经历了一场浩劫。程珊不确定这事是不是跟娘有关,一时心虚,低头一路小跑回程家。 拐进自家巷口,程珊望见一个熟悉身影,喜道:“道长?” 原来是昨夜那蓝袍道士,程珊见他没死,心下暗松一口气,不料那道士回了一下头,见是程珊,拔腿就跑,程珊心下怪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那道士见程珊紧追不放,只好停下,苦笑着回头,道:“程小姐,那么多人拿你家东西,你怎么就单盯上我了呢?” 程珊这才注意到,道士怀中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打结处没包严实,露出一物的一角,程珊一眼便认出那是程谦最喜爱的文山砚,当即沉下脸来,道:“道长好歹修行中人,行这等趁火打劫之事,不怕被雷劈么?” 道士羞愧地讪讪一笑,道:“贫道发现有妖人来过的迹象,还以为你家人都已经……,既是无主之物,接济一下我这流浪道人,也算积阴德不是……” “你才要积阴德!”程珊气得打断道,“现在知道这不是无主之物了吧,还我!”程珊说着去抢布包,无奈那布包太重,程珊竟一时没抱起来,只好弯腰放在地上。 道士任她抢走布包,也不坚持,见程珊还未消气,笑道:“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小姐若没其他事,贫道先行告辞了。” “慢着!”程珊出声叫住道士,暗自摸了摸袖中的幽冥护法令,陷入沉思。韩珞虽然答应帮爹续命,却没说能帮多久,总不能一直依赖他,救娘的事绝不能等,程珊深吸一气,决定豁出去试试,对道士道:“你带我去找夜枭,这包财物我便不追究了,送你便是。” 道士愣住:“你找夜枭做什么?” 程珊道:“他抓走我娘,你不知道?” 道士一惊,随即哦了一声,道:“昨夜我不知为何晕在你家了,醒来就看到不少人都在抢你家东西,中间发生了什么则一概不知。” 程珊道:“别废话,答应还是不答应?不行的话我就去报官,说你烧杀抢夺,道长还没到飞天遁地的境界,总要在人间混的吧?” “哎我的姑奶奶,”道士焦头烂额,官府又不可能把夜枭列为嫌犯,只能是找自己麻烦,当即道:“你自己非要找死,可别怪我没拦着。不过先说好了,我只带你找到夜枭,其他就不管了。” 程珊一哂:“你有本事管么?走吧。” 第7章 乌龙 道士带程珊出城,燃起一张黄符,一道青烟随之而起,笔直指向东北方一片密林。道士神色凝重,低声道:“这股妖气非同一般,应该就是夜枭一伙了。” 程珊见道士脚步迟疑,手按上他肩膀,道:“我就不细算你身后的包袱值多少钱了,不过,怎么也要让我亲眼见到夜枭才算交易完成吧?” 道士一叹,终于不情不愿地迈开脚步:“那我再送你一段。不过,即便是到了夜枭跟前,我也有法子逃走,可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干嘛非想不开送上门呢?” 程珊跟在后面淡淡道:“不劳道长操心。” 二人一路沉默,快步走至一处小山丘下,道士突然停步,神色凝重地拿出一个罗盘,闭目念叨些什么,程珊心中正紧张着, 分卷阅读11 无心催促,只默默在一旁静候,道士睁眼后却语气坚决道:“这山上还隐有一丝鬼气,程小姐,这包财物我不要了,恕贫道不能陪你上山,我送你一道藏息符,能助你多远不好说,你好自为之,告辞。” 道士说着伸出两指,在程珊眉心一点,一道微弱蓝光嵌入眉间,旋即不见,程珊什么感觉也没有,摸了摸额头,什么也摸不到,再抬眼,道士已飘然走远。 “哎?”程珊留不住道士,只能望着他渐渐消失,蹲下翻了翻布包里的东西,发现尽是些烛台砚墨之类的书房之物,不好携带,只有一把折扇算是轻便之物,上面还挂着个玉坠子,看着可以当些银钱,便收在身上,而后站起身,默默给自己打气,迈步上山。 越往前走,山路越是阴冷,太阳刚落山没多久,这里却像已经天黑了几万年,不见一丝光亮。程珊起初还心跳如鼓,渐渐就平静下来,心道若救不了爹娘,她一个人在这世间也是举步维艰,大不了一家人共赴黄泉罢了。 程珊脚步愈发沉定地走向山顶,已经习惯了一片黑暗的双眼突然见到些微光亮,一团团貌似萤火虫的怪虫在前方空地上飞舞,两名男子相对而立,其中一位正是昨夜出现在程家的夜枭。 夜枭对面的男子看不清正脸,语气愤慨,指着夜枭道:“你既自诩妖王,就该对妖族的兄弟们负责,我弟为你办事却没回来,现在方圆千里都感应不到半点气息,你不该给我们狼族一个交代吗?” “交代?”夜枭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道:“他不听调派,私自行动,现在没了踪迹,本座也不甘心,原本还打算当众处置他以儆效尤呢。” 对面男子气道:“夜枭,你别太过分,我狼族……” “得了吧花獠,”一个童音响起,“我们本来已经撤退,打算去向明焰大人复命了,结果你弟弟看上了人家小姑娘,非要自己折回去,现下不见人影,估计是被哪位高人给收了,怪得了谁?” 藏在暗中的程珊想起自己吞下的那枚妖丹,不禁脖子一缩,又想起这童音正是在程家听过的那个,谨慎张望一圈,愣是没看到出声之人在哪。 夜枭又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妨碍你报仇,你也别挡着我复命,请了。” 狼妖花獠不依不饶,愤然变身成一条巨大灰狼,声如洪钟地咆哮道:“不交出我弟弟就别想走!”言罢四腿发力,暴起攻击。 程珊见状心下大喜,夜枭还未复命,说明娘亲还在他手上,如果他们能斗个两败俱伤,说不定能伺机救人出来。可惜程珊高兴得太早,这花獠看着瘆人,声势不小却不堪一击,夜枭一掌就将其震飞。花獠撞断一棵老树,喷出一口黑血,震惊地看着夜枭:“你……你不是……” 夜枭眉头一皱,轻松送出第二掌,花獠登时毙命,内丹也被震出。夜枭隔空抓来内丹,朝暗处虚空一扔:“赏你吧。” 暗处童音再次响起,恭敬异常:“多谢头儿。” 程珊眼见夜枭要走,怕他转眼就消失不见,当即无暇细思哪里不对,连忙从暗中跑出来,大声道:“等一下!” 夜枭刚张开硕大羽翼,闻言转头,见是一名小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冷冷道:“你在跟我说话?” 程珊见他似乎没认出自己,不禁多了一分底气,心想昨夜那种情形,他应该也没注意自己这个小人物,便昂首挺胸、有板有眼道:“明焰大人见你们迟迟不去复命,已经心生不悦,特地命我来提程家那名女子,你们把她交给我就可以了。” 夜枭似乎微挑了一下眉,面无表情地收回羽翼,眨眼便来到程珊近前,目光凌厉,又带着些许玩味神色,似笑非笑道:“明焰大人?” 程珊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心下打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左手举出韩珞的那枚幽冥护法令,神色故作傲慢道:“少啰嗦,人交给我,你可以退下了。” 夜枭微笑不语地打量她片刻,眼神仿佛能将人穿透,程珊负在身后的右手不住哆嗦,后背冷汗直流。半晌,夜枭伸出掌,掌心凭空出现一个黑色小香炉,朝程珊一扬眉:“喏,在这里了。” 程珊一愣:“什……什么?” 夜枭嘴角一勾:“明焰大人之前交代,要将那女子收入冥魄炉中才能带入幽冥,怎么你不知道?” “冥……魄炉?哦,”程珊心下叫苦,面上却跟着笑了,“大人提过一句,我没在意,忘了。”说着接过小黑炉,心道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这样拿回去,让韩珞想办法了。 程珊接过小炉,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突然发现那群带火的怪虫在周身飞舞,顿觉毛骨悚然,一回头,果然看见夜枭也跟了上来,稳了稳心神,无奈道:“妖王大人不必相送。” 夜枭笑吟吟道:“冥魄炉里的女子有几分能耐,我瞧着小妹妹似乎不是对手,若被她冲了出来可是不妙。” 程珊鸡皮疙瘩遍布全身,欲哭无泪,只好由着他跟在身后,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全 分卷阅读12 然不知该往哪儿去,惶惶不安之际,也就没发现后面的夜枭正欣赏着她凌乱的步伐,皮笑肉不笑,目如刀锥。 程珊不敢再将他引回洛城,行至半山腰时,道:“妖王大人留步,我还有其他任务要办,告辞。” “站住!”夜枭见她真要离去的势头,失笑道,“这冥魄炉除我之外谁都打不开,你抱着个香炉回去有什么用呢?” 程珊茫然转身,从头到脚升起一股无力之感,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果然,程珊发现自己双脚离地,颈间仿若被人死死掐住一般,透不过气,就这样被定在半空了。夜枭仍站在原地,却收起了笑脸,眼中升腾起一股杀气,“小丫头,你最好乖乖告诉我,哪里来的门路,竟能伪造护法令?” 程珊吃力地吐出一句“没有伪造”,紧接着又开始头痛起来,“没有?”夜枭眼神森然,“没有你哪来的幽冥护法令?” 程珊的令牌飞出袖中,稳稳落入夜枭手中,夜枭查看半晌,神色越来越震惊,一把将程珊抓过手中,掐着她脖子问道:“这枚令牌哪里来的?” 程珊心道不好,忙答:“捡……捡来的。” “哪里捡的?” 程珊随口道:“河边。” 夜枭死死盯住她眼睛:“哪个河边?” 程珊头痛更甚,意识几要模糊,只好狠咬自己舌尖,拼命保持清醒,还未等她脑子里编完瞎话,夜枭就寻思过味儿来了,这小姑娘明显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是无意中捡的? 程珊脸色已隐隐发紫,夜枭却突然松了手,程珊跌在地上大口呼吸,仿佛死而复生了一个回合。夜枭眼中锋锐尽敛,杀气褪尽,温柔地扶起程珊,道:“小姑娘,你叫程珊是吧?” 程珊闻言并不意外,抬头却仍被吓了一跳,眼前的夜枭已全然换了另一副模样,羽衣变红袍,乱蓬蓬的头发变得如水如绸,束入一顶玄玉冠中,剑眉入鬓,星目撩人,薄唇噙着一丝笑意,神光流离,宛然一位浊世翩翩贵公子。 然而程珊还没傻呢,此情此景,越是“浊世”便越是吓人,直接换个骷髅来,程珊说不定还不怎么怕,但对着皮相陡然升级了的“夜枭”,程珊预感要有大危险,紧抱着香炉不住后退。 “夜枭”抬手,手指一勾,冥魄炉又回到他手中,程珊怎么拽也拽不住,反被带着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夜枭”冷笑:“小姑娘,告诉我韩不伤的下落,我便放了你娘。” “我凭什么信……”程珊抬起头,话说一半,突然发现问题所在了,“你到底是谁?” “夜枭”笑道:“自然是有权作主的人。” 程珊惊愕半晌,差点哭出来,这运气也是差到极致了,郁闷道:“你就是明焰?” 第8章 成精的土豆 明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程珊,俊逸的脸上笑容清浅,落在程珊眼里却比阎罗还可怕。 程谦不是奸商,多年勤劳发家,靠的是“信义”二字,是以程珊虽不爱读书,却绝非不懂礼义,虽然她清楚韩珞可能也不是善茬,但毕竟刚刚救了自己父女一命,让她出卖韩珞来换母亲,程珊一时为难,下不了决心。 更何况明焰就算当真守信放了漪娘,转头再抓回来,她也只能干瞪眼。想明白这一点,程珊便果断摇头,咬紧牙关不说话。实力悬殊太大,任何小聪明都派不上用场,程珊面如死灰地爬起来,彻底放弃了。 明焰见她低头不语,只当她不信自己,一想到自己上天入地两百年都没打听到一丁点韩不伤的动静,今次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便对程珊道:“本座堂堂幽冥护法,统领万千幽冥鬼军与凡界妖族,说出的话自然不是儿戏,你若不信,可以找人做见证。”说着见程珊毫无反应,又道:“哪怕你想要凡界帝王做见证,我也可以办到。” 程珊忍不住一声轻笑,掀眼皮子瞥了一下面前之人,好似在说“你有病吧”。 明焰面色一沉:“找死!”说着手臂轻轻一挥,程珊便如浮萍般被掀起,飞了出去。明焰担心被程珊拖延了时机,索性连严刑逼供都跳过,打算直接多召人手,大肆搜查。 程珊将明焰眼中的杀意瞧得分明,心道若摔得脑浆迸裂可也太惨了点,不禁闭上眼睛,等待见阎王。不料她大头朝下,撞到的却不是坚冷地面,而是扎进一团棉花似的,紧接着一个跟头,程珊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好端端站在地上了。 “你还记得自己是堂堂幽冥护法,为难一个凡人女子,”韩珞从暗中徐徐走来,似笑非笑,眼角一丝讥诮,“你还真有出息。” 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明焰则眸光一紧,如临大敌般戒备起来,不过似乎是没感应到韩珞的杀机,又敛去惊讶,适逢老友般笑道:“谁叫韩兄让我好找,多年不见,小弟思念得紧。” “我怎么不记得跟你称兄道弟过?”韩珞冷然桀骜,“又什么时候,厚德宫的人做事,竟还需披着夜枭的皮,不怕丢 分卷阅读13 了鬼帝的脸?” 明焰淡然道:“这夜枭的皮,收拢各妖族的时候用着不错,鬼帝陛下一直知情,没什么意见。” “呵,”韩珞略感意外,“这么说来,夜枭早已不存在了,真正的妖王其实是你?” 明焰道:“韩兄竟然现在才想明白?你早知道,鬼帝不会允许这世上再出什么妖王的。” 韩珞翻了个白眼:“各妖族早已被打压的难成气候,假借夜枭名义根本多此一举,恐怕是你们担心在凡界闹出事来,引起三圣界的注意吧?”说着一顿,状似无意地问道:“鬼帝为何要抓程家夫人?” 程珊紧张地支起耳朵,却听明焰道:“韩兄既已叛出厚德宫,又何必还来过问他老人家的事?” “我若一定要过问呢?”韩珞气定神闲地向前踏出两步,徐徐道。 明焰沉下脸来,怒道:“韩不伤,两百年前你忘恩负义,如今还想坏鬼帝的事么?” 韩珞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我不想插手,好奇而已。” 明焰盯着韩珞,半晌一叹:“韩兄应该听说过,鬼帝一直在搜寻一个女妖,直到两百年前闭关。近来他老人家感应到这女妖即将历劫,真元不稳,可能会有踪迹泄露,才指了方向,叫我来拿,至于内情,我知道的恐怕不比你多。” 韩珞略感意外,他隐约知道这事。五百多年前,就是因为鬼帝忙于在三界搜寻着什么,无暇分心厚德宫之事,才将韩珞提上护法之位,让他代掌幽冥。再后来,鬼帝不知从何处带回个明焰,悉心教养,更封为左护法,位列韩珞之上,韩珞便渐渐不问幽冥事,更加没兴致过问鬼帝在找什么。这样看来,鬼帝竟已找了这个漪娘数百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了。韩珞不禁看向一旁程珊,心里打了退堂鼓。 程珊自他眼中感受到一丝歉意,明白他想袖手旁观,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心登时凉了半截,只面上强撑着没有失态。 韩珞萌生退意,便将神识外放,确定明焰此时没什么帮手在左近,料想他不知自己虚实,不会轻易动手,不想明焰却皮笑肉不笑地挑衅道:“两百年不见,韩兄不打算跟我一同回去,跟鬼帝他老人家叙叙旧么?” 明焰身边原本跟着不少鬼妖之流,只是都被他打发去寻之前失踪的狼妖了,估摸着也都快回来复命了,当即打定主意拖住韩珞,然后围而攻之,将其擒回幽冥,也算大功一件。心念一动,方圆百米的焰火怪虫便纷纷汇至身旁,聚拢成长形,眨眼间竟融合为一条浑身浴火的赤蛇。 明焰手执赤蛇为鞭,森然道:“两百年前的事,韩兄也须给鬼帝一个交代。” 韩珞明白今日一战是躲不过去了,一声冷哼,退守黑暗之中,不见了人影,只留明焰一人沐浴在赤蛇鞭的光晕之下。程珊也跟着悄然退后,心中犹豫不决,不确定自己是该跑还是再观望片刻。 明焰无视程珊的小动作,只全神贯注戒备韩珞,耳闻林叶萧萧,窸窣作响,却感应不到半点韩珞的气息。明焰一笑,朗声道:“小弟不才,想领教一下韩兄两百年来精进到何种境界,怎么韩兄不敢正面迎战么?” 韩珞冷笑,声音异常清晰,却让人辨不出方位。他的天赋与修为全在神识,黑暗中也能感应万物,而明焰却习惯光亮,哪怕行走在不见天日的幽冥,火蛇鞭也从不离身。敌明我暗是优势,韩珞只随他挑衅,伺机而动,懒得废话多言。 浴火的赤蛇妖异吐信,光华流转,柔柔缠在明焰右臂上,明焰低头一笑,不见半点邪气,反而带着几分爽朗,又抬头道:“韩兄的三千鬼奴已成云烟,小弟以火蛇鞭应战,似乎占了点便宜,就让你两步好了。” 韩珞怒极反笑,骤然发难,霎时间有厉风呼啸如鬼哭狼嚎,程珊心中涌起不可抑制的恐惧,无奈地抱头趴下,感觉此刻的自己与蝼蚁无异。 耳边滑过万千利刃破空之声,程珊偷眼看去,见半空飞起数不清的绿叶砂石,纷纷裹挟着一层阴寒黑气,朝明焰扑去。 程珊双手护住头颈,却被飞沙走石划破了手背,顿感一阵刁钻的阴寒透骨而入,痛痒难耐,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打算离开此处。 明焰手执火蛇鞭在叶刃石雨中灵巧穿梭,火蛇鞭上的璀璨光芒在空中迂回跳跃,犹如转瞬即逝、笔走龙蛇的癫狂草书,无数附有真气的绿叶和砂石如刀如剑,割破虚空,却穿不过赤焰一尾。 明焰朗声长笑:“韩兄如此谦让,小弟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话音未落,一团黑云猛地闪至明焰近前,狠狠撞向明焰,轰地一声,火蛇鞭光焰黯淡,黑云也散了大半,韩珞真身显现,肤色苍白,目如深渊,整个人仿佛天生便是光明克星。 明焰向后滑出几许,稳稳站定,身上却掉下一物,向旁滚出老远,正是冥魄炉。明焰瞧也未瞧,反而步态闲然地向前踏回两步,道:“韩兄不想去见鬼帝,不去便是,何苦弄出这么大阵仗?” “你自己要相让,我可没答应会客气。”韩珞面 分卷阅读14 无表情道。 程珊爬了几下,见二人僵持着,全然没空理她,便壮着胆子上前捡起冥魄炉,看了眼韩珞,略一犹豫,便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了。 程珊慌不择路,只求下山,明焰自然知道她的举动,却碍于韩珞在前,不敢分神,韩珞却抓到他略一踟蹰的缝隙,再次发起攻击。 小小荒山一时犹如飓风过境,程珊被再次波及,一个步子没迈稳,便紧抱黑炉,顺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 滚了好半天,程珊终于晕头转向地抱住一个树干,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忍痛前行。然而一瘸一拐地没走两步,又被什么东西绊倒,扑通趴在了地上,胸口被冥魄炉硌得生疼,痛得程珊次哇乱叫,回头去看来路,发现光秃秃的山路中间,只有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土豆。 明明她有注意脚下,怎么好端端又摔了?再说土豆也能拌人?程珊小心翼翼走过去,微蹲下身仔细去看,却见那土豆突然长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冲着程珊眨了一下,程珊吓得跳起:“妈呀,土豆也能成精?” 正在这时,冥魄炉中响起漪娘的声音:“别害怕,这是个修为极其有限的小妖,它不敢离开地面,你找一棵高点儿的树,爬上去。” 程珊来不及惊喜听到娘的声音,忙不迭朝一棵大树跑去,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上去。那小土豆眼巴巴望着程珊,圆眼睛转了转,噗地钻入土里,不见了。 漪娘似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问道:“那小妖呢?” 程珊向下看了看:“不见了。” 漪娘道:“只能暂时拖一拖而已,珊儿,你快告诉我,你爹怎么样了?” 程珊鼻子一酸:“他……他快不行了,娘你快出来吧,怎样才能把你放出来?” 漪娘沉默片刻,道:“你怎么找到夜枭的?冥魄炉怎么到了你手里?” 程珊道:“我拿了韩先生……哎?”话说一半,程珊忽感一阵震颤,朝下一望,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树根处一圈尘土翻飞,那小土豆竟然遁地撅土,将整棵树挖了出来,程珊不及反应,便跟着轰然倒地的大树摔了下去。 刚一着地,程珊便眼前一花,鼻子被狠狠踢了一脚,登时热血冲下,痛得眼泪直流,怀中的冥魄炉也被抢走。 “娘!”程珊大喊着起身,这才看清那小土豆已经变身成一个四五岁的小童,抱着冥魄炉,迈着小短腿噔噔向前跑,头也不回地道:“小乖乖,别喊娘,我可不认识你爹!”声音正是明焰身边那个童音小妖。 “你大爷的!”还敢占她便宜?程珊气得一锤地,跳起来狂追。 小土豆虽看着腿短,奈何两条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尚有余力地嘻嘻道:“大爷就更不对了,老子是雌的。” 程珊身量在同龄女子中算高的,竟半天跑不过这小东西,眼见就要到山脚了,心急如焚。小土豆边跑边跳,道:“你别追了啊,我让着你而已。”说着又变成土豆模样,遁入土中,山路登时被它翻得不成样子,简直刨成了耕田。 程珊顺着被它翻过的路追寻,大声唤着“娘亲”,却听漪娘细弱的声音自地底传来:“珊儿,太阴真水救你爹。” 程珊莫名一愣:“什么?”再要追问,却不见了土遁痕迹。小土豆没心思再跟她玩,彻底钻入地底深处了。 第9章 人鱼姐姐 程珊跑遍方圆几里,双脚磨出了水泡,却再也没有小土豆的动向,好不容易到手的冥魄炉就这样没了,程珊灰心丧气,筋疲力尽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正浓,星月惨淡,凉风阵阵,荒山脚下一片死寂,连个蝉鸣蛙叫也没有,感受不到半点夏日气息。许是气力耗尽的缘故,程珊方才还一副豁出去的无畏心态,这会儿却开始害怕起来。 程珊提心吊胆地爬起来,茫然四顾,黑漆漆一片,辨不出东南西北,正张望间,忽见前方一点微弱亮光。程珊不禁向前迎了迎,希望能遇到个山民问个路,走近才发现,那光亮不似正常灯火,而是星星点点的青绿磷光。 磷光是一副副人形白骨发出的,白骨们整齐排列成两行,动作整齐划一,貌似缓慢实则迅速地朝荒山移动,狭长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 程珊腿软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眼睁睁看着这支白骨军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身边路过。程珊不知是道士赠她的隐息符仍有效用,只当这些骨头架子天然眼盲耳聋,顿时松一口气。 白骨须臾过尽,程珊突然想到,这该不会是明焰的援军吧?韩先生单枪匹马招架不住怎么办?程珊在快跑和回头之间挣扎片刻,又转身跟上了白骨军,大致估算一番,发现这支白骨军数量在四五千之间。 半山腰的那片空地已不见了韩珞和明焰,林间树木大多只剩光秃秃的主干,在白骨磷光映衬下宛若萧疏鬼蜮,空气中有阵阵焦土味儿,程珊心中祈祷,希望不是韩珞被烧熟了,那样她给韩珞收尸之后,就要考虑给程谦买 分卷阅读15 棺材了。 程珊心情复杂地找了一圈,没发现韩珞尸首,心下稍安,慢慢又寻思过味儿来,韩珞会是来找自己的吗? 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吱嘎一声,领头的白骨转了一下头颅,左探右探,似在嗅什么气息。白骨搜寻片刻,便带队朝山顶行进。程珊担心韩珞安危,壮着胆子跟在后面。 行不多时,果然又听到明焰不疾不徐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知韩兄这两百年里忙些什么,似乎修为没什么长进,反倒退化了呢?” “那又怎样?”韩珞声音低哑,语气却嚣张得多,“我便是退了几成修为,你也不是对手,还是先反思自己吧。” 明焰一笑:“我一心只为鬼帝陛下分忧,哪有韩兄整日自在,专心夺人真元?”明焰说着飞身而起,没入黑暗夜空,声音愈发遥远:“小弟特意为你练了一支白骨军,作为给韩兄接风的大礼,也算看得起你了哈哈……” 明焰与韩珞纠缠良久,极耗真元,此时退守一旁,让位于无知无觉、永不疲累的白骨军,打的就是拖死韩珞的主意。 白骨如潮水般涌上山顶,终于寻到目标似地,迫不及待冲向韩珞。韩珞面色沉静,心下却暗骂明焰混账。这些白骨牵线木偶般没有魂魄,韩珞强在神识之力,巅峰时期能同时驾驭三千鬼奴大战鬼帝希夷,然而此刻面对这些浑浑噩噩的白骨,全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韩珞花了两百年才得以还原肉身,而这些白骨被打散之后,片刻就能捡起断骨自行接合,行动如常。韩珞无奈,只能发动神识之力将其震碎,这样一来,消耗更甚于对战明焰,绝非长久之计。 程珊趴在暗中,见韩珞以手为刀,一掌劈碎一个,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差点拍手叫好。只是白骨如蝗虫般络绎不绝,程珊再看韩珞脸色,想起他刚刚说话的声音,知道这病鬼定撑不了多久,不禁冷汗直流。 程珊心下着急,顺手抹了一把额头汗珠,不耐烦地甩掉,就见不远处一具白骨额头呲地一声冒了白烟,程珊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把汗甩在了人家颅上磷火处,就见那白骨开始站立不稳,三步两晃,却依旧不忘往韩珞那边冲。 程珊眼睛一亮,登时明白过来,再顾不得隐藏自己,噌地站起身,大声喊道:“这东西怕水的。” 韩珞见程珊突然冒出来,眼中闪过意外之色,旋即高高跃起,朝程珊扑来,两具白骨跟着飞起,韩珞一脚踹开,却挡不住更多白骨跟随,朝程珊这边移动。 程珊吓得捂眼转身,连滚带爬地逃跑,突然一只手伸来,将她拎起,程珊睁眼往下看,发现自己人被吊在高空,下面是潮水般的白骨军,纷纷伸着骨爪,眼洞里喷着磷火,嘴中呜央央怪叫。 程珊以为自己被白骨抓起,不禁汗毛倒竖,大叫“救命”,接着被人打横抱起,一个声音冷冷在耳边响起:“闭嘴,吵死了。”原来是韩珞。 程珊拍了拍胸口:“妈呀,吓死我了。” 韩珞半空御气飞行,速度越来越快,下面跟着或跑或跳的白骨军,虽没了阵势队列,却始终目标明确,紧跟韩珞行迹,狗皮膏药似地甩不掉。韩珞感应自身,没找到身上哪里被下了追踪咒,心急之下,没好气地低头对程珊道:“吓死你倒省事!不知死活的丫头,跑回来干什么?” 程珊对上他的一脸嫌弃,想起自己方才还为他担忧,心道还不如喂了狗,郁闷道:“我娘说什么‘太阴真水救我爹’,我不懂。” “不懂问你娘啊,”韩珞这才发现她两手空空,心下无语,“冥魄炉呢?” 程珊本就自责不已,又从韩珞口中听出几分质问语气,没脸说被一个土豆抢走了,憋屈得眼泪夺眶而出,低头小声道:“丢了。” 韩珞一口气掠过几个山头,竟没发现一处水域,下面是穷追不舍的白骨军,怀里程珊又眼泪汪汪,韩珞直感焦头烂额,沉声道:“丢了就丢了,哭兮兮有什么用!” 程珊心下更气,若不是想抽空问问“太阴真水”是个什么玩意儿,程珊都想从韩珞怀里跳下去,摔进白骨堆里算了,当即气鼓鼓地暗自发誓,终有一日,她一定会亲手把娘救出来,再也不受这死人的窝囊气。 程珊在那儿自作多情地怄气,韩珞已经牵引着白骨军游荡了上千里,终于发现一处山谷之中,静静躺着一个小湖泊。湖面蒸腾着一片紫黑雾气,有股妖魔混杂的气息,韩珞看了看屁股后的白骨大军,权衡片刻,果断带着程珊扎进湖中。 落下时似乎撞了一下类似结界的东西,韩珞更加确定了这湖有古怪,奈何体内空荡荡地再提不起一丝真气,他见识过漪娘的手段,坚信程珊没那么容易溺水,便撒手不管程珊,两眼一黑,晕死在了湖中。 程珊落水后先是惊慌失措,扑腾半晌,发现也没什么可怕,她似乎天生就能感知水流动向,哪怕是极微弱的震动潮涌,她都能未卜先知一般顺势而为,片刻功夫便已进退自如。程珊浮出水面喘上几口气,借着稀疏寡淡的月色张望片刻,发现韩珞 分卷阅读16 不见了。 程珊复又钻进水中搜寻半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将韩珞拉上湖心一块大石,见他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哼了一声,戳着韩珞冷冰冰的额角,幸灾乐祸道:“你不是很能耐吗?还不是要靠我捞你?做人还是随和一点好,凶巴巴是会有报应的。” 四周静悄悄一片,阴森之感丝毫不亚于他们刚逃出来的荒山,程珊搭着湖心石的边,抱膝坐成一团,心里期盼着韩珞快点醒来,哪怕醒来训训她也好,这鬼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程珊折腾半宿,浑身酸痛,大石被躺着的韩珞占去大半,程珊脱掉鞋袜,晾干双脚,就这样坐着犯起了迷糊。将睡未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窃笑,声音柔媚透骨,此情此景却诡异得如同噩梦。 程珊倏地惊醒,仓皇四顾:“谁!”难道世上真有山鬼? “小姑娘,”声音飘忽不定,回荡在山谷之中,“你们这玩的什么戏码?大半夜的闹私奔殉情吗?” 程珊光脚站在大石上,上下牙齿直打颤,无心反驳,轻声细语道:“我……我们天一亮就走,打扰到姐姐,十分对……对不住。” “姐姐?”女子笑声渐高,连未经人事的程珊都能听出几许放荡意味,“我何来的福气,能有这般水灵的妹妹?” 程珊一脸谄媚笑容,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皆是光秃秃的峭壁,也不知该冲哪儿笑,只好望天讨好道:“姐姐声音这般动听,一定是位美丽女子,美丽的女子都是有福之人啊。” “哈哈哈……”女子放声大笑,湖水渐渐现出波动,“看在你这么嘴甜的份上,姐姐有必要给你上一课,这世间,美丽的女子可都是福薄之命。” 女子声音带着几许哀怨,叹息声自水下传来,程珊定睛一看,一时间仿佛连月色都亮了几分,一名美貌女郎涉水而来,身上银灰色纱衣几近透明,秀发乌黑光亮,柔柔贴在羊脂玉似的脸颊,曼妙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轻波微荡,撩出一湖秀色。 程珊乍见如此貌美之人,瞪圆了眼睛,只有惊讶,没有恐惧,直到女子突然目绽精光,水下似有什么东西横扫过来,将程珊立足的大石掀翻,程珊跌入水中,却不忘捞住韩珞,再次爬向被翻了个的大石。 程珊放弃了游水逃跑,因为她入水时清楚看到,扫过来的是一截硕大鱼尾,让程珊瞬间联想到年画中的人鱼。自己如何游得过这等水中精怪?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哭不闹,把多活一刻都当做是赚到的。 程珊气喘吁吁地将昏迷不醒的韩珞拖上大石,不料那人鱼心存捉弄,鱼尾扫来,又将韩珞抽下水面。 程珊二话不说,扎进水里捞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再次将韩珞拉上来,自己则瘫坐在一旁,筋疲力尽道:“姐姐,这个游戏不好玩,咱们换点别的吧。” 银纱人鱼笑盈盈地盯着程珊半晌,道:“这等废物男人救他做什么?我这石床可以借给妹妹你,男人可不行。” 程珊苦笑:“这石头天然之物,姐姐怎说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儿子,看它应是不应?” 人鱼哼了一声,道:“老娘就是不喜欢臭男人沾染我的地方,给我下去!”说着鱼尾爆出水面,朝韩珞当头就要击下。 程珊大叫着“先生”,伸手去拉韩珞,先一步将他拉进水中,堪堪躲过一劫,鱼尾一击未中,再次抬高,已经被水流推到一旁的程珊这次就无能为力了,眼睁睁看着韩珞即将被鱼尾拍烂。 鱼尾狂击入水,人鱼女却是神色一僵,似乎并未得逞,反而凝神戒备起来,突然,人鱼女一声尖叫,向前滑出老远,紧接着飞出水面,却是被人拽着尾巴甩出老远。 人鱼女气急败坏地拍起丈高白浪,口中大喝:“谁?好大的胆子,给老娘出来!” 白浪另一端,一人悠然凌波,笑声虚弱,却神态从容:“银鳞,你也好大的胆子。” 浪潮褪去,程珊如同没了壳的乌龟一般扒在大石上,人鱼女抬头一看,震惊得呆住:“韩不伤!” 第10章 黄毛丫头 湖上黑雾散了大半,清冷月色终于洒上湖面。银鳞一双美目瞪着韩珞,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程珊好整以暇地爬起来,一手托腮地坐在大石上看热闹,见韩珞蜻蜓点水地立在湖面上,老神在在地一脸微笑,很显然,这俩人认识,死对头?老相好? 良久,银鳞敛去惊诧之色,嫣然一笑,道:“护法大人一消失就是两百年,银鳞还以为再难见到大人丰姿了呢。” 程珊闻言,笑眯眯地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声调宛转的“哦~”,韩珞淡淡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转向银鳞:“你怎么在这里?” 银鳞抬手理了理鬓角,哀怨一叹,莫名凄婉,眼波蕴着三分含情媚态,道:“当年大人正面迎战鬼帝,为我等争取一线生机,我们不敢留下拖大人后腿,便离开幽冥,逃往凡界。这里是妖王谷禁地,少有人来,我在此修复元神,积蓄实力,一直等着大人重新出世,东 分卷阅读17 山再起呢。” 韩珞嘴角一勾,挤出一个明显不信的冷笑,淡淡道:“你无需多心,我不是翻旧账的人,今日来此只是巧合。外面有些喽啰比较难缠,我们在这儿歇个片刻就走。”说着信步走向石床,几不可察地给程珊使了个眼色,程珊眨眨眼,没领会什么意思,韩珞直接一撩衣摆,在她身旁盘腿坐下。 程珊被他挤到了一旁,这才明白他挤眉弄眼是想让自己腾个地方,一时心下打鼓。水上漂估计是挺累的,但韩珞似乎不想让银鳞看出自己有多累,对她明显有戒心。程珊小脸登时耷拉下来,貌似不是老相好,有点麻烦。 银鳞若有所思地看着韩珞坐下,神情略严肃了些,道:“银鳞今日之自由,全拜护法大人所赐,我虽入魔,却还分得清恩怨二字,大人放心好了。”说着沉入水中,不知去向。 山谷中只余湖心二人,韩珞闭目打坐,呼吸微弱。程珊呆坐片刻,脑子昏昏沉沉,一片空白,终于倒在石床上,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石床周围水雾稀薄,似乎专为两人空出一块地方来。程珊透过外围浓雾打量一番,这山谷四面峭壁,远远望去,竟没发现出口在何处。昨夜程珊数次探入水中,只觉湖水冰冷彻骨,深不可测,这会儿看来,这湖比想象得要小很多,只不知为何,湖水幽玄,下面什么也看不见。想到银鳞说起过这里是妖王谷禁地,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不知禁在何处。 程珊就着黑沉沉的湖水拍了拍脸,昏沉的脑袋总算清爽了几分,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抓住韩珞胳膊,急道:“先生,我爹那里怎么办啊?你不是答应我留下照看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韩珞给了她一个“你还有脸说”的眼神,沉默片刻,道:“我已将你爹挪回程家废宅,那里都已经被搬空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去,而且我设了结界,也送了真气进去,躺个一年半载不死应该没问题。” “哦。”程珊坐在一旁悄悄叹气,接着又问:“那我娘说的‘太阴真水’是什么啊?” 韩珞略微失神地看向程珊,半天没开口,程珊心下怪异,正要追问,却见银鳞破水而出,瞬间来到近前,苦笑道:“大人,您说的外面有些喽啰,可是指明焰的白骨军?” 韩珞讶然抬眼,白骨军日出都不退的么?银鳞明白他的疑惑,道:“白骨军甚是难缠,不管人妖鬼怪,一旦被明焰选为目标,最后都是不死不休。眼下它们正埋伏在山谷外,估计夜里还会出来闹的。大人可以不吃不喝耗在这湖中,这位小姐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这么一说,程珊还真有点肚子饿的感觉,神情赧然地冲银鳞感激一笑。 韩珞沉吟不语,顿感棘手。以昨夜的情形,退至这湖中实属被逼无奈,而且一旦退进来,再想出去就更难了。明焰一定会增调鬼军,搞不好还会惊动鬼帝希夷。半晌,韩珞问道:“妖王谷禁地我虽早有耳闻,却不清楚这内里有什么玄机?” 银鳞道:“相传麒耀为妖王时,这里是他的炼器池,旁人自然不得入内,后来鬼帝斩杀麒耀后便封禁了这里。两百年前,鬼帝被大人所伤,此处封禁也随之松动,我就进了来。” 韩珞皱眉道:“既然麒耀已死,封禁已除,怎么至今还是禁地?白骨军虽然怕水,却为何连山谷都不进?” “这好像同我有点关系。”银鳞讪讪笑道,“我在此修养,却总有些不长眼的小妖进来寻宝,我嫌他们碍事,便夺了它们灵力,后来便有传言说这里有食妖魔,也不知指的是不是我。明焰大概以为是麒耀的妖器作祟,便亲自在谷外设了结界,以防再有妖类进来。” 韩珞低眉一笑,看来是明焰自己的结界挡住了白骨军,只不知明焰为何自己不追来?韩珞正思忖间,忽感神识一阵轻微震荡,正是神识之力即将枯竭,急需休眠的征兆,韩珞笑容逐渐消逝,闭目凝神了片刻方才睁眼,银鳞语气试探地道:“大人好像……有伤?” 韩珞眸光一沉,多了几分疏离:“你不必过问。” 银鳞眼中精光闪过,继而掩口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道:“既然大人信不过我,我离远些,不来打扰就是了。”言罢转身。 程珊唤道:“姐姐慢着。” 银鳞诧异回头,她早就心下好奇,不知程珊和韩珞是什么关系,口口声声叫自己“姐姐”,韩珞也不管,当即笑道:“妹妹何事?” 程珊道:“姐姐有没有干净的鞋袜,借我一套可好?” 银鳞这才发现程珊正光着一双雪白脚丫,旁边是湿着的鞋袜。由于坐在石边,双脚皆没入水中。银鳞一愣,看向程珊:“你……没事?” “什么没事?”程珊怪道,“嗯……就是有点饿。” 银鳞深深看了程珊一眼,心中疑惑不解。她在这水中蛰伏多年,湖水早已浸染了她的魔气,而这个女孩看着毫无修行根基,却来回出入湖中,脏兮兮的衣服都快涤干净了,人却安然无恙。昨夜银鳞乍见韩珞, 分卷阅读18 心思没怎么在她身上,这会儿才发现异样。 银鳞凝视片刻,笑道:“妹妹干脆跟我来,我直接帮你换身衣裳好了。” “不用了。”韩珞神情淡淡地阻止道,“你去给她找双鞋袜即可,她在这等着。” 程珊还指望韩珞帮忙救爹娘,闻言没敢吭声反对,闷闷不乐地低头,银鳞目光在程珊脸上逡巡片刻,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那妹妹稍等片刻,我帮你弄来。”言罢消失不见。 韩珞继续闭目打坐,程珊等了片刻,见四下里寂静无人,悄声问道:“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去?” 韩珞闭着眼道:“她成魔几百年,不知吸了多少人的精气,夺了多少妖的灵力,你离她远点,若出了事,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保不住你。” 程珊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想到银鳞说过的“自由全拜大人所赐”,偷眼去瞧韩珞,心道你们还不是一丘之貉?不过对于程珊而言,不管这姓韩的是妖是魔,是鬼是神,总之是她的救命稻草,程珊心下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缠住他。 程珊正想着如何撺掇韩珞,让他陪自己去找小土豆,突然肚子一阵叽里咕噜,程珊摸了摸肚子,干脆滑下石床,钻入水中。 韩珞睁开眼,低声喝道:“你干什么?上来!” 程珊无视韩珞的阴沉脸色,道:“我去捉鱼。”说着不见。 韩珞无奈一叹,万分后悔插手程家之事,带着这么个无亲无故的女孩,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其实离开客栈之前,程谦醒来过片刻,诸事不问,只死死抓着韩珞的手,托他照顾女儿,然而不等韩珞答话就又昏死过去,韩珞这才出来找程珊,发现她竟撞在了明焰手里。 韩珞暗中窥视半晌,见这小姑娘还算有点良心,没一上来就把自己卖了,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明焰手里,只好现身。 韩珞进程家,本以为给自己找了个安乐窝,没成想是上了贼船,正郁闷后悔着,程珊终于冒出水面,湿淋淋爬上大石,叹气道:“一条鱼都没有,那位漂亮姐姐平日里都吃什么?” 韩珞幽幽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把一句“白痴”憋进肚里。程珊这次领会到了他那看傻子的眼神,也不介怀,打个哈哈,自顾自地道:“也是,人不能吃人,鱼当然也不能吃鱼,否则太不道义。” 韩珞再次无语地看向她,忽然发现程珊眼中隐隐有些黑气,知道她终究还是被侵入了些许湖中邪气,无奈道:“过来。” “干什么?”程珊没动。 韩珞语气有点不耐烦:“让你过来就过来,废话什么?” 程珊屁股挪了挪,退到石床另一端,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用袖子盖住裸露的双脚,嗫喏道:“我在等姐姐给我拿袜子呢。” “……”韩珞一噎,“黄毛丫头!”也想太多。 程珊眼睛一瞪:“你才黄毛丫头!我已经长大了,你把眼睛闭上不准看!” 韩珞终于再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白痴!” 程珊有求于人,终究不敢骂回去,只能哼地一声,瞪回去。韩珞却惊奇发现,程珊眼中的黑气已经渐渐褪去,她竟能无知无觉地净化自身! 韩珞一时陷入沉思。漪娘怎么看都像个低调小妖,连凡界道士都懒得管,可为什么生的女儿竟半点妖气也无,又比寻常人多了几份天资?她的真身本体到底是什么?鬼帝找她是否也与此有关? 想当年韩珞初死之时报复仇家,严重触犯幽冥律法,之所以能被鬼帝赦免,留在厚德宫重用,全仗韩珞神识强悍异于常人,鬼帝惜才,待他一度亲如弟子。或许漪娘也是因为某种特质而引起鬼帝注意,但派明焰强行抓回幽冥,又不太像鬼帝作风,实在有违风度。而且,要多强悍的特质才能引得鬼帝执着寻她数百年?韩珞一时对漪娘好奇不已,百思不解之后,眼光便自然落到了程珊身上。 “你过来。”韩珞尽可能地心平气和道。 程珊没动地方,面上有些迟疑畏缩,韩珞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太阴真水’是什么吗?” 第11章 突发奇想 程珊听韩珞主动提起“太阴真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爬过去,跪坐在韩珞身前,乖乖等他开口。韩珞对上她那充满希冀和企盼的双眼,蓦地联想到小哈巴狗,不由嘴角一弯。 程珊怪道:“你笑什么?” “看着我。”韩珞双眸一暗,趁机探入她识海之中。 仍是虚空之中一片水雾,上次来时,韩珞只当程珊初成识海,懵懂无知,所以识海才空无一物,雾蒙蒙一片,现在韩珞重新感应,心道也许她的识海早已成像,这片水雾,就是程珊识海中最实质的“像”。太阴真水,也许不是漪娘修炼的什么术法,而是她生而就有的天赋。难道她是水妖?韩珞思忖着,又觉不对,天下间哪里能有这等纯阴之水,孕育出如此独特的生灵? 分卷阅读19 程珊之前吞下的妖丹,似乎是一个引子,触动了她体内尚自混沌的灵气,而今灵气汇聚成识海,终于将她与凡人区分开来。 非人非妖,非鬼非神,非魔非煞,这母女二人的存在,已超出了韩珞认知。 韩珞不自觉强化了自己的神识感应之力,正在这时,银鳞的声音响起:“好妹妹,你的衣服鞋袜来了。” 韩珞连忙退出,程珊依旧毫无察觉,只感到一阵晕眩恍惚,被银鳞一打岔,暂时放弃追问“太阴真水”,看向送来的衣物,见是一身素色衣裙,银鳞道:“附近农家找的,虽素了些,好在妹妹花儿一样的年纪,也不挑衣裳。” 程珊先穿好袜子,甜甜道:“谢谢姐姐。” “你可以自由出入妖王谷?”韩珞不禁问道。 银鳞道:“明焰的结界也就困我几十年,这山谷中有一条地下暗河,那里的结界早被我豁开了一个缺口。” 程珊苦着脸站在一旁,原本并不觉得穿湿衣服多难受,但眼前有了一套干爽衣裙后,程珊便心痒难耐了,更何况她昨天一整晚几乎冷汗没断过,这会儿黏在身上着实难受。不过一想到韩珞的话,程珊便怂了,望梅止渴般抱着衣裳,怏怏站在一旁不说话。 银鳞见状对韩珞道:“不知这位妹妹是护法大人的什么人?大人也不心疼一下,再不换下衣裳,怕是要染了风寒。” 韩珞瞥了程珊一眼,见她低头沉默,似对银鳞也似对程珊道:“一件湿衣裳都忍受不了,以后要如何生存?”还当自己是富家千金么? 程珊闻言抬头,瞪向韩珞,眼底浮现一抹倔强,纠结片刻,将衣裳递还给银鳞,低声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暂时不需要。” “哟,”银鳞斜睨了一眼韩珞,又打量了一番程珊,笑了,“咱们女儿家的事还得问他不成?妹妹就算不惧风寒,好歹也把自己弄干净整洁再说,咱们走,甭理那些臭男人。”银鳞嘴上如此,却向韩珞抛了个飞扬无比的媚眼。 韩珞视若无睹,只冷着脸看向程珊。程珊面色微窘,因为发臭的不是他这个男人而是自己,微一踟蹰,便道:“也好,烦姐姐带我去个方便地方。” 对上韩珞明显反对的眼色,程珊心虚躲闪了一瞬,便梗着脖子不再看他,心道就算是亲爹在此,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她换衣裳,谁还没点自由不是? 程珊越想越理直气壮,下水打算跟在银鳞后面,银鳞抬高鱼尾,将程珊托出水面,朝东南面的峭壁迅速游去,近了程珊才看清,那边有个入口略高于一人的山洞。 山洞中竟有河道,湖水汇入其中,内里空间渐渐宽敞,银鳞驮着程珊顺流而入,最后停在右岸一处石室外,将程珊放在岸上。 程珊满心好奇地朝里张望,只看得到一层层银灰纱帐,“姐姐住在这里吗?” 银鳞鱼尾变成双腿,亲热地搂过程珊肩膀往里走:“妹妹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然后吃点东西。” 石室内简单清凉,备用俱全,用纱帐隔开的里间有一泓清泉,银鳞扔了个珠子入水中,水便渐渐升温。银鳞转身去了纱帐外,留程珊自己宽衣解带。 程珊泡在温水中,靠在石壁上小憩片刻,不禁想起程家,眼眶也跟着发热。正愁眉不展间,一阵果酒香气袭来,银鳞懒洋洋地靠在外面软塌上,微晃着酒杯,问道:“不知妹妹是护法大人的什么人?”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程珊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值得人家好奇,想到韩珞对银鳞有戒心,银鳞对韩珞似乎也只是表面尊敬而已,打得什么主意不好说,便含糊道:“我遇到白骨军,一时惊吓乱跑,碰巧被他救下了,原本是不认识的。” 银鳞不知是否听出了程珊语中敷衍之意,轻声一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别看外面那人模样俊了些,就忘了他有多危险,姑娘家要时刻记得保护自己。” “啊?”程珊一脸莫名,并没觉得那臭脾气病秧子有多好看,继而又好奇问道:“姐姐为什么说他危险?” 银鳞道:“这个你无需多问,你若无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了的好。” 程珊心道我也想走啊,可除了他,又一时想不出能向谁求助,想了想,干脆问银鳞道:“姐姐知道‘太阴真水’是什么吗?” “什么水?”银鳞挑了挑眉,“我自出生至今已有千年,也算纵横过南北水域,还真没听说过。” 程珊又问:“那姐姐知不知道,那个明焰和韩……不伤谁更厉害些?” “自然是韩不伤喽。”银鳞不假思索道,不过片刻后又语气不确定地道:“不过现在不好说。”说着便下软塌,腰肢款款地走进里间,拨起纱帐,直视程珊眼睛,悄声问道:“小妹妹,你跟姐姐说实话,韩不伤……是不是受伤了?” “这个……”程珊眨巴着眼睛,努力思索的样子,“这个我也不懂啊,反正他跟明焰高 分卷阅读20 来高去地好半天,又带着白骨军打转了几个时辰,累是肯定的,伤什么的,却没看到。” 银鳞皱眉深思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猜他还是有点问题的,你如果现在逃走,他应该也懒得去追。” “我为什么逃走?”程珊不解问道。 银鳞诧异道:“那你为什么跟着他?” “我……”程珊支吾片刻,眼珠转了转,突发奇想,“我想拜他为师。” 第12章 拜师之诺 “拜韩不伤为师?”银鳞惊愕地瞪着程珊,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几要直不起腰来,指着程珊道:“真是童言无忌,你胆子可真不小哈哈……拜……拜韩不伤为师?三界之中敢动这个念头的,你肯定是第一人了。” 程珊被她笑得甚是郁闷,撇开头不去看她,心道他还在我家做过西席,跟我爹喝过小酒呢,怎么就不行了?程珊心里嘀咕着,嘴上便出了声:“就那么了不起?” “不,不是了不起,”银鳞收起笑意,神色忽然郑重起来,“是危险,你记住了,是危险。” 程珊从未在银鳞脸上见过这般严肃神情,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对韩珞更加好奇,神思早已飞去洞外。银鳞见她神态敷衍,知道自己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心下暗叹,却也懒得再劝,道:“洗完就把衣服穿上,出来吃点东西,你既不打算跑的话,我还得尽早把你送回去。” 程珊见她突然冷淡,只得麻溜爬上来,穿好衣服,出去吃了点糕点和水果,就在银鳞提出要送她回韩珞身边时,程珊不好意思地开口:“姐姐,我想去解个手。” 银鳞一愣,她为养纯真元,多年不进食,自然也无需排泄,当即挥了挥手,道:“麻烦,出去自己找地方,走远点。” 程珊笑呵呵地退出石室,摸黑沿河往下游走了里许,紧记地形与环境,寻思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到了需要逃走的地步,多一段熟悉的路就能多一份冷静。 程珊渐渐熟悉了黑暗中摸索的感觉,便转身回返,银鳞依旧用鱼尾载她,将她送回湖心韩珞身边。 韩珞睁眼扫了她一下,确定她安然无恙,便继续闭目静坐,不予理会。银鳞远远地半浮水中,似乎水能助她精进。 程珊一人枯坐无聊,想起之前被银鳞取笑的念头,再偷眼打量韩珞,很是费解。大概是被救了多次的缘故,程珊觉得韩珞顶多就是性情乖戾了些,却实在无法将他与“危险”二字联系起来。 程珊盯着韩珞出神半晌,韩珞似有所觉,睁眼看过来,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声音无波无澜:“你看什么?” 程珊吓一跳,心思陡然间又蠢蠢欲动,将银鳞的话早已忘去了九霄云外,鬼使神差地往近前靠了靠,深吸一气,半仰起小脸,忐忑又认真地道:“先生,你收我为徒吧?” 韩珞眉头一拧,什么鬼?道德经还没听够? 程珊莫名有些激动,也不知一瞬间憧憬到了何种境界,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教我本事,能救我娘的本事。” 韩珞意外地挑了挑眉,嘴角一弯,惊奇地笑了,旋即微眯着眼打量程珊,半晌不发一言。 程珊心砰砰乱跳,面上却强自镇定,双眼笑成了一条缝,道:“这样,我就不用麻烦你了不是?让你去跟旧同僚动手,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等等,”韩珞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 “那你……你就……”程珊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厚着脸皮道:“就看在我这么聪明的份上,收了我吧?” “抱歉,”韩珞深感无奈,“我拯救不了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程珊一噎,心里又要冒火,背了一遍道德经才勉强将火气压下去,又拿出身上的折扇,对着本就阴风环绕的韩珞扇了起来,满脸讨好的微笑,道:“先生您看,您孤身一人,我可以给您作伴啊,我可是洛城玩乐帮的帮主,精研投壶、双陆、骨牌、马吊等十八项技能,养过猴儿、蛇、蛛、龟等三十六种动物,九连环最高纪录是半柱香解八个,天香楼大厨的关门弟子是我死党……” “不行。”韩珞硬生生截断了她不着边际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程珊不甘心道。 韩珞愣了一瞬,目视前方,道:“不会。” “你……”程珊无语半天,气得一屁股跌回原地。 程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偷偷瞄一眼韩珞,却见他嘴角似乎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料想他心情不错,略一思忖,决定改变策略,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呜呜哭了起来。 韩珞皱着眉刚一转头,就见程珊噗通跪到面前,咚咚在石上磕起头来:“珊儿不能没有爹娘,求先生教我救娘的本事,只要能救出爹娘,让珊儿做什么都行,刀山油锅我绝不眨眼。” 韩珞愣怔了一瞬,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这是一番让他倍感熟悉的说辞。韩珞一时神思邈远 分卷阅读21 ,良久,眼神戏谑地轻声反问道:“做什么都行?” 程珊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与眼尾的一抹光芒,不知为何,总算感觉到了一点银鳞所谓的“危险”,只是话已出口,又不能转头就反悔,一时茫然张着嘴,没敢答话。 “大人,”银鳞突然哗啦啦自石边水下冒出,急道,“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这种承诺意味着什么,您高抬贵手,别当真了吧。” “怎么?”韩珞失笑,“叫你一声姐姐,还真护起来了?” 程珊见银鳞神色凝重,这才心下一咯噔,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妙,然而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再次向韩珞保证道:“没错,什么代价都行。” “你这姑娘,当我的话是放屁么?”银鳞顾不上韩珞在场,扬声道。 “姐姐,”程珊神情黯然,低眉道,“我爹娘双双性命危急,但我与敌人相较直如蝼蚁,这种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生不如死你明不明白?” 程珊哭哭啼啼之时总带着点任性胡闹的意味,韩珞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等有深度的忧伤,也许可以不用把她当孩子了,便对银鳞道:“你退下吧,她自己能考虑清楚。” 银鳞道:“大人……” 韩珞脸色一沉,幽幽道:“你是认为本座会欺负一个凡人丫头吗?” 银鳞一脸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反抗,没好气地道:“大人恕罪,银鳞不管闲事了,告辞!”言罢沉入水中,从激起的一人来高的水花来看,显是被程珊气得不轻。 程珊跪在石上低眉不语,静看水花落尽,涟漪渐消,心下一片彷徨。半晌,韩珞徐徐开口道:“数百年间,‘不惜任何代价’这种话我听得多了,说者有时无心,但偏偏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承诺就是承诺,我要你生生世世为我所用。”韩珞说着托起程珊下巴,目光如炬地看进她眼中,“知道食言背叛的下场是什么吗?在九幽最深处承受万万恶魂之怨,不生不灭,无休无止。” “绝对的忠诚,想清楚,你做得到吗?”韩珞语调平平,却透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程珊不禁打了个寒颤,额角滑过一滴冷汗,紧张得口干舌燥,然而一想到爹娘,只好豁出去地道:“你只管说,能不能让我救出娘亲。” 韩珞冷笑:“这可不是拜师的态度。能不能救你娘是你个人造化,不过我可以答应的是,帮你找到救你爹的法子。” “好,”程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脸果决地拜了下去,“师父。” 第13章 初见识海 入夜,月华透过层层水雾,淡淡铺落湖面,程珊在湖心大石上盘腿而坐,跟着韩珞一道闭目凝神。虽然韩珞板着一张不情不愿的嫌弃脸,但指点起程珊的基础修炼法门时倒也认真,与拿了程谦银子的西席无二。 程珊初时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地望着韩珞,仿佛他的脸是天书。韩珞无奈,直接将她魂魄分离,带进自己的识海。 “那是什么地方?”程珊惊叹问道。眼前是数不清的黑色台阶,台阶一路悬空向下,通往一座通体纯黑的巍峨宫殿,从殿顶瓦当到雕刻,从门窗到廊柱,皆如玄玉一般透着微芒,檐下及廊上挂着数排宫灯,远远望去如赤色霓虹,光晕柔和魅惑。 韩珞道:“那就是镇守在幽冥入口的厚德宫。”说着当先走上台阶。 “厚德宫?”程珊喃喃重复着,紧跟韩珞,回头却见自己踏过的台阶瞬间破碎消失,只有前路,没有后路。 程珊略感害怕,不自觉地想去抓前方韩珞的衣襟,无奈扑了个空,这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只是虚影,想必身体还坐在妖王谷的湖心石。 “厚德宫下面就是幽冥界,你娘现在应该在那里。”韩珞道。 “真的吗?”程珊激动不已,“从哪里下去?入口在里面吗?”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向前跑了两步。 韩珞拉住她:“这里是我的神识海,一切都是我缔造出来的影象而已。” “哦。”程珊略感失望,旋即又惊奇道:“意思就是,你想让这里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那你让我再看一眼程家好吗?” 韩珞微微一笑,霎时间,宫阙万间如泡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鲜活的凡间大院,厢房角室、卧室厅堂、花园阁楼错落有致,隐隐还能听见下人们的谈笑声。程珊鼻子一酸,朝院门奔去。 整个“程家”上演着曾经的日常,丫鬟小厮们不停忙碌,程谦房间门窗大开,人正坐在房中拨着算盘。所有人都对程珊视而不见,程珊哇地一声哭了:“爹爹……” 然而未等程珊跑过去,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程珊回头看向韩珞,咬唇忍住哭声,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感激。韩珞不理会她的纠结,只道:“你若专心修炼,很快就能自己看到这些,只是说到底,这种‘看到’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你既已拜我为师,这等凡尘牵绊还是得早些斩断。” “ 分卷阅读22 什么?”程珊瞪圆了眼睛,“你这是什么话?等我救出了娘,治好了爹,我们一家人一辈子都不要分开了。” 韩珞面色一沉,眼神骤然冷冽:“我可以给你时间安置爹娘,但你自己说过什么,需要我提醒么?” 韩珞清冷的声音在虚无一片的识海中荡开,仿佛被镀了一层阴寒的金属外衣,冰冷无情地撞入程珊耳中。程珊吓得往后一缩,战战兢兢地咂摸一番自己的话,不知外面的躯体是否已经冒了冷汗,连忙谄媚一笑:“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不能孝敬爹娘的人,又怎么会孝敬师父呢?” 韩珞面色不豫地沉默半晌,一声轻哼,伸手一拎,提着程珊升到半空。周边环境开始不断变换,下面起先是缓缓流动的黄沙,一会儿又变成波涛如怒的深海;一会儿是层楼叠宇的万千宫室,一会儿宫室变焦土,又渐被姹紫嫣红的田野覆盖。程珊直感目不暇接,一阵清风袭来,程珊转头,发现自己被吹进一团轻云之中,须臾,风过云散,又是漫天繁盛的星辰闪耀,皓月高悬,远处似有仙山,清正渺杳。 正在程珊沉浸在一幅幅奇景当中时,韩珞徐徐开口道:“世间生灵皆有识海,聚气存精。妖的识海中一般隐藏着它的真身本体,汇集的乃是所修之灵力。而人的识海汇集真元,修行到一定境界后即可随心变幻。” 程珊小孩儿心性,片刻即忘了忧伤,笑道:“这变来变去的有什么用?闲极无聊时赏玩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会不会累?” 韩珞没忍住白了她一眼,板着脸道:“识海强化到一定境界,真元日益丰沛,可化为神识之力,而神识之力有什么用则完全因人而异。凡人修行,大体可分为道系和巫系,道系重自身,多从丹田修起,而巫系重外力,多从识海练起。巫系修士更讲求机缘,各人的法门不同,所探索出的神识之力也各不相同。” 程珊仍似懂非懂,问道:“师父是巫系么?” 韩珞摇头:“我不是,我生前没有修行经历,死后因念力而聚成识海,我……当时的师父说,这大概算是天赋使然,万中无一,做不得准。” “嗯?”程珊闻言心下怪异,什么叫“当时的”师父?不过见韩珞脸色冰冰,没敢追问。韩珞顿了一下,继续道:“神识之力可大可小,据传千年前,有大巫神识可通日月星辰,可推往知来,主宰兴亡。不过当今世上道系荣昌,已经很久没有大巫能出世了。” “哦。”四周景致还在不停变换,这边鱼龙齐舞,那边百鸟列阵,程珊东望望西看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突然,一切复归黑暗,眼前又是一片虚空。 程珊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看向韩珞:“我们这就出去吗?” 韩珞不禁眉头微拧,无奈道:“带你进来,是为了让你感受一下内外之分,不是让你赏玩风景的。你在这里好好琢磨一下,待能看清自己的识海了,我再放你出去。” “啊?”程珊惊愕出声,“不是……师父你等等,哎?” 韩珞说完人就消失无影,留程珊独自一人在黑暗虚空中无语,这跟囚禁何异?程珊心中暗骂,没奈何,只得就地打坐,默念口诀,潜心内视,寻找自身精气所出所聚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程珊隐约触到了某种异常温柔的气息,紧接着跌入一个水汽氤氲的空间,纯净亲切,好似娘亲的怀抱。 程珊一念及此,心便揪成一团,想到漪娘在小阁楼那夜所结的水罩,那是一个母亲拼尽全力,不惜筋疲力竭、束手就擒,也要为未经世事的女儿强求来的片刻缓冲,不忍让她骤然面对这世间的残酷。 周边竟恍然飘起了细细雨丝,“是了,”程珊心道,“这应该就是我的识海,可以随我的心情而变幻。” 程珊初见识海,什么也瞧不真切,只觉雾蒙蒙一片,而此时,识海之外,天地之间,幽玄的湖水轻轻翻涌,围绕着湖心石,形成一个缓缓流转的巨大漩涡。 坐在石上的韩珞盯着水面陷入深思,‘太阴真水’之谜算是他答应程珊拜师的缘由之一。弄明白‘太阴真水’,也许便能弄清楚漪娘到底异在何处,鬼帝为何执着寻她数百年。“说不准,程珊还会是一个筹码。”韩珞想到此,便出声提醒道:“识海炼化,犹如道系之筑基,切不可分心。” 程珊忙收拢心绪,极力专注,再听不见外面半点动静。韩珞屈抬起右腿,放松了坐姿,若有所思。湖面渐被暗影笼罩,韩珞抬头,见月色被一团赤黑气云遮住,不禁冷笑,眼神仿佛穿透峭壁,看见了谷外。 第14章 神识蛊 妖王谷外,万千蛰伏的白骨破土而出,成群结阵,披着来自幽冥的磷火,浑浑噩噩地绕着妖王谷结界游荡。这结界虽困不住韩珞,却可以充当警戒。 明焰浮在半空,盯着雾气浓重的深谷,神情戒备。谷内情形不明,这雾气有些蹊跷,魔气比早前盛了许多,明焰难探韩珞虚实,便决定在谷外守株待兔,将妖王谷围得水泄不通,誓要让韩珞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分卷阅读23 银鳞暗中见事不妙,打算潜入湖底暂避,入水前特意指着元神出窍的程珊问了一句:“用不用我先把她送出去?” 韩珞沉着脸瞥了她一眼,道:“我的人不劳你操心。” 程珊不知外面动向,只潜心感应识海玄妙,渐渐便能感应到精气聚散出入了。韩珞说过,识海修炼首为炼形,继而炼气,而后才是炼神。炼形是基础,重在拓展与强韧识海。 程珊初时全然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会儿却突然心有所感,精气运转全凭直觉,竟也悟得差不离。韩珞的识海似乎是个洞天福地,给了她不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启发。 程珊一朝有所得,便欣喜不已,大呼“师父”,不多时,韩珞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鬼叫什么?” 程珊能退出自身识海,却退不出韩珞识海,左顾右盼,见仍是黑漆漆一片,甚是无聊,便耍赖喊道:“我饿死啦。” 韩珞闻言失笑:“不是教了你辟谷之术?忍着吧。”小丫头神魂离体,哪有什么饿不饿的?然而不经意转头,却见程珊周身萦绕着丝丝邪气,心叫不好,这具没了神魂的躯体抵挡不住湖中魔气的侵染,于是放程珊出来。 程珊神魂归位,见长夜未尽,湖上迷雾浓稠,漏不下一丝天星月影,欢欣之情大减,想着不知要困在这邪门的深谷到何时。正暗自叹息间,腹中还真起了饥饿之感,只好老老实实修习辟谷。 韩珞凝视着一旁盘腿而坐的程珊,明显感到她的识海在不断强化,进步速度远远大于常人,韩珞探究之心骤起,再次进入程珊识海。 这一次程珊不再无知无觉,她尚不能在识海中看得真切,只小声问道:“师父,是你吗?” “嗯,”韩珞淡淡应声,“妖王谷有魔气,我替你护法,你别分神。”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银鳞一而再再而三强调韩珞危险,程珊却不以为然,即便韩珞可以自由出入她的识海,她也只觉他的声音让人心安。 韩珞无暇探究程珊的诸多心情,只专心观察她的识海,细雨如丝,清凉纯净,韩珞进入过无数人的识海,还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触感,这细丝雨跟太阴真水有什么联系? 韩珞一时得不出结论,将双指并拢竖在眉间,渐渐从眉心拉出一团青黑气体,这气体有如活物,在他掌心忽大忽小,扭动变幻,形态不定,韩珞指尖一点,气团渐渐化为一团淡黄荧光,浮去半空飘游片刻,最后悬在雨丝之中,翻滚跳跃,像只惬意玩耍的袖珍精怪。 程珊感应到识海中多了一种气息,无端有点不安,问道:“师父在我识海中放了什么?” 韩珞抽身退出,程珊随之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韩珞嘴角一勾,轻描淡写道:“为了方便探查太阴真水,我留了一点念力在你识海中。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人好像给我的念力起了称呼,叫什么‘神识蛊’的。” “那是什么东西啊?”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好东西,程珊心中有点不安。 “没什么,”韩珞语气浑不在意,“你若老实的话,就完全没必要知道那是什么。” “我若不老实呢?”程珊心里犯嘀咕,没敢问出口,想了想,只道:“那关于‘太阴真水’,师父可有收获?” 韩珞摇头,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有些猜测,不过因你修为太浅,不好验证,你继续吧,过几日再说。” 程珊只得在韩珞的注视下继续修炼,却总是难以专注,心里不停冒出“神识蛊”这个词,烦躁不安。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湖水也跟着躁动起来,汩汩冒着水花,靠近程珊的地方俨然聚成了一圈小喷泉。 “怎么回事?”湖底简直要沸腾,银鳞冒出个脑袋来,没太注意程珊,只向韩珞道:“大人找我?” 韩珞沉默地望着程珊,没说话。程珊直觉感到方才的湖水异动与自己有关,不敢去看韩珞,只壮着胆子对银鳞道:“嗯……是我找姐姐。” “哦,”银鳞只道是韩珞帮忙牵搅湖水,弄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了?” “我……我那个……想去姐姐那里换身衣裳。”程珊支吾半天,随便想了个理由,只想离开韩珞,单独跟银鳞打听一下“神识蛊”为何物。 银鳞却大咧咧笑道:“来癸水了是吧,上来,我带你走。” 程珊闹了个红脸,心下反倒是松一口气,终于有理由不去看韩珞那张冷脸了,在他身边实在是压抑,忙爬上银鳞的鱼尾,跟着她去了之前的石室。 银鳞甫一放下她,程珊便迫不及待问道:“姐姐,你知道‘神识蛊’是什么吗?” 银鳞刚刚幻化出双腿,闻言愣了一瞬,旋即伸手在程珊眉心上摸了摸,程珊眉心便现出一个淡淡的浅黄色印记,好似一朵水仙花,银鳞见状一声长叹:“让你不听劝,果然还是没躲过,也不知是福是祸。” 印记闪了两下,程珊直感眉心一阵刺痛,便道:“我脸上有什么?”说着跑进石室,在妆台的镜子前坐下,整个人都愣住了,顾不上 分卷阅读24 疼痛,莫名其妙道:“这又是什么啊?” 银鳞跟了进来:“每个被种下神识蛊的人,眉心都会有一个印记,而且每个印记都独一无二。韩不伤对你还不错,好歹没把你变成丑八怪,看着像个怪好看的花黄。” 程珊不满道:“哪里好看了?忒老土。”说着狠狠在脸上擦了擦,想抹去印记,那印记反而愈渐清晰,程珊不甘心,直接用手去抠,弄得眉间红肿一片,印记却没有丝毫淡化。 银鳞摇头叹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你还是看开些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程珊一脸崩溃道。 银鳞道:“你如果感觉痛的话,大概是因为神识蛊正在你识海内扎根,过段时间就不会了。” “扎根”两个字让程珊冷汗直流,程珊勉强稳住声音,低声道:“然后呢,我会怎样?”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韩不伤崛起的那些年,我都被关在化魔渊。”银鳞凝眉思索片刻,道:“据说神识蛊是韩不伤的独门术法,他的三千鬼奴都是这样炼成的,不过后来被鬼帝灭个精光,如今看来,”银鳞神情悲悯地看着程珊,“你是第二代之首了。” 程珊心咯噔一下,噌地站起身:“鬼奴又是什么?” 银鳞道:“一旦被炼成鬼奴,自此以后,你的一切修行所得,都是为他做嫁衣。” 程珊一脸惊诧不解:“为什么?” 银鳞叹道:“韩不伤的神识之力之强悍,在三界之中数一数二,就连凌霄山的仙官真圣们也鲜有匹敌者。他能通过神识蛊吸噬鬼奴真元,无论你修为精进多少,只要他想要,便能夺了去,让你白白浪费精力。两百年前他敢背叛鬼帝,率众攻入厚德宫,你当他哪来的底气?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森罗真气外,他还有三千恶鬼替他修行。”银鳞说话间啧啧称叹,神情艳羡不已。 程珊没兴致了解“森罗真气”又是什么玩意儿,只觉如坠冰窟,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心头涌起绝望之感:“那我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办法救爹娘了?” 银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所以三界生灵皆对他避之不及,哪有你这样上赶着送上门的?他虽不是魔,手段却比我们这些堕了魔的还绝。” “可我是个人啊,不是鬼更不是奴。”程珊惊慌无措地在石室中踱了两圈,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突然抬头,决然道:“不行,我得离开这里,姐姐你帮我出去,求你了。” 银鳞眉头一皱,明显不赞同:“你既已被种下了神识蛊,最划算的做法就是留在他身边,因为鬼奴一旦遇险,有时候韩不伤也是会借点真元的。只要他愿意,你倒是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提高修为。” “我……”程珊欲哭无泪,心下茫然,感觉四周一切都在打转。韩不伤说的没错,“不惜任何代价”这种承诺,说时确实容易不过脑,程珊以为自己为了爹娘可以放弃一切,但士可杀不可辱,若说要她性命,倒也干脆,然而成为鬼奴,对于前半辈子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程珊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不行,我不要这样,我要离开这里。”程珊下定决心道,不想再与虎谋皮,只想离那个不择手段的怪物远一点。 “你这孩子……唉,”银鳞无奈一叹,“之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不让你走你偏要走,神识蛊一旦种下,任你逃到天南海北,也是摆脱不掉的。” “我不信,”程珊哭着喊道,“他凭什么一手遮天?我不信没有办法摆脱这什么狗屁蛊,姐姐,”程珊突然上前抓着银鳞胳膊,“你告诉我怎么离开好不好?” 银鳞看着她犹豫片刻,伸出两指覆上程珊眉心,感应片刻,道:“神识蛊似乎已经寄生在你的识海中了,很快就能觉醒,你的时间不多。另外,我对这个东西也不算了解,不敢说你这样走掉会有什么后果,你……真的确定?” 程珊下意识地触了下自己眉心,又是一阵刺痛,沉默片刻,缓缓点下了头。 第15章 妖王弓 银鳞忌惮守在妖王谷外的明焰,只给程珊指明了方向路线,因有一段路需要潜水,便送程珊一颗鲛珠,一来可以防止程珊穿过结界时引起明焰注意,二来也可以让程珊免遭水中毒物的侵袭。 程珊将鲛珠挂在胸前,独自上路,除却胸前鲛珠的些许微光外,整个山洞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除了泠泠暗河水声,再无其他动静,水中似乎也没有其他生物。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程珊双脚不小心迈进了水中,原是到了一个岔口。摸索着进入东边岔路,山洞越来越窄,河道却越来越宽,按照银鳞的说法,行至地面消失,整个山洞都成了河道之处,便是结界缺口所在。 然而,当程珊走到无处立足之处,整个人游进水中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总是有股力量将她弹回去,想来是到结界了。 程珊在水中摸索良久,左冲右突,沉浮好半天,愣是没发现哪里有缺口,无奈之下只得折回一小段,爬到岸上休息片 分卷阅读25 刻,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再接再厉扎入水中,比之前潜得更深,却仍旧没探出一条畅通的通道来。 程珊悲哀地意识到,也许她和韩不伤掉落湖中时破坏了结界,明焰后来又检查修补过,银鳞豁出来的缺口,搞不好已经消失没有了。 程珊颓唐片刻,再次不甘心地沉入水中,没头苍蝇似地乱探,心情也越来越烦躁,全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程珊终于有了筋疲力尽、气息枯竭之感,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水底深处,往上浮了半天也没能出水,心中的恐惧之感愈渐加深,意识渐趋涣散,恍惚间觉得自己沉入了无底深渊,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 就在程珊心头浮上一丝绝望之际,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了!程珊倏地睁眼,水下黑漆漆一片,鲛珠的光亮被封锁在身前一小块,但她仿佛能“看清”这个水中世界,每一个细小的气泡,每一股轻微波动,丝丝缕缕全在她的感应之中,似乎这里才是她的世界,能赋予她源源不断的能量,呼吸都显得多余。 程珊一时福至心灵,感受周身水流的轻柔包裹,竟不自觉地吐纳导引起来,甚至比在水上之时更加顺畅。程珊当即将精力集中识海,存神若虚,将水中所汲能量汇入识海。 识海中浓雾溃散,竟呈一片汪洋之态,水势连天,不见边际,内外仿若混为一体。程珊突然有种奇异的错觉,就是自己已然不复存在,整个融化在了水中。又似乎,她本就是这样一片渺渺茫茫的汪洋。 意识在千层雪浪、万里烟波中肆意徜徉,识海中的世界尽是一派波翻浪涌、澎湃磅礴,然而程珊内心却格外宁静,已经忘了自身存在。良久,波涛中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程珊将意识拉近,见一个明黄色气团在水上载浮载沉,莹莹闪烁,光晕浅淡柔和,形状虽略显模糊,还是让程珊立即联想到了自己眉心的那朵水仙花,登时心情有点复杂。 这朵小花时而色泽饱满,时而略显透明,形状也时而模糊成一团,时而呈现出清晰的花瓣模样。程珊不得不承认,它清晰的时候确然很美丽,如果它不代表着一个卖身契的话,程珊会很喜欢它。程珊甚至心怀侥幸地思忖到,这会不会就是韩珞闲极无聊,在自己识海中种了朵花?它真的就是传说中恶魔所施的神识蛊么? “唉……”程珊一声轻叹,有些惆怅自伤,又禁不住好奇,盯着它半晌,突然,这朵蛊花光芒大盛,体积又长了一倍,不再闪烁,不再伸缩,定格为一朵鲜亮夺目的水仙花,无声却似有灵地面朝程珊盛开。 程珊惊艳了一瞬,立即意识到神识蛊大成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韩珞对她的控制能到何种地步,心被吓得一沉,慌乱悚惧之际,意识也不由自主地退出识海。 周边水流似能感应到她内心的恐惧,突然躁动起来,哗哗拍打撞击着洞中石壁,一个又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陡然形成,程珊被水流裹挟着转了无数圈,翻了无数跟头,不禁更加惊慌,好几次都差点撞向石壁,来一个碎尸粉骨。 疼痛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迷了方向。程珊已经彻底不知该往哪儿挣扎,最后只能闭着眼随波逐流。 在水中被颠得七荤八素后,程珊再也找不到吐纳导引的感觉,无法稳定心神,头晕反胃至极,简直生不如死。终于,程珊被一个漩涡甩进一股激流,又被激流裹挟着冲出狭窄的山洞暗河,砰地摔到一处地面。好在地面上覆着一层滑腻苔藓,程珊滑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下,再次逃过粉身碎骨的命运。 程珊晕了一小会儿,被周身的疼痛唤醒。有光?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慢慢适应,发现面前立着一个巨大铜炉,仅炉脚就有一人来高,炉盖边缘溢出幽蓝色的微光。 程珊就着微光四下张望一番,发现这里是一处空旷溶洞,送自己进来的那股激流倒挂在石壁上,乃是一个小瀑布,除此之外,洞中似乎别无他物。 程珊忍痛爬起来,揉着脑袋走近铜炉,用手试探了一下炉身,只感到一点点温热而已。程珊心下好奇,为了将溶洞中的环境了解清楚,索性爬上铜炉,将炉盖掀开,本以为会释放出更多光亮,却发现炉中也只余星星点点的蓝色火苗,奄奄一息,如梦如幻。 炉中燃着的不是木炭,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晶矿,程珊趴在炉边仍不觉热,又见火苗美丽,便拿出随身的折扇伸进炉中拔了拨,希望火势燃得旺些,突然,一道刺目红光自炉中直冲出来,在洞顶投下一个五色斑斓的虚影,形似某种独角异兽,程珊被晃得睁不开眼,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在洞中炸开,其中又夹杂着清越的金铁鸣击之声,溶洞被震得噼啪跌落碎石,程珊整个人摔了下去,抱头滚进炉底。 突如其来的异响震得程珊双耳嗡嗡,程珊躲在炉底瑟瑟发抖半天,不料那一声兽吼之后再无动静,碎石渐渐落尽,洞中复归一片沉寂,只余水声涓涓。 程珊壮着胆子爬出来,见方才的猛兽幻影已消失不见,只有红光依旧,将整个溶洞照得亮如白 分卷阅读26 昼。程珊顾不上打量溶洞,注意力都被红光吸引了去,再次攀上铜炉,向内望去,见炉内幽蓝的碎晶矿中,埋着一个红光流转的物事,从仅露出的一角来看,颜色如玛瑙石般漂亮。 程珊犹豫起来,想起银鳞提到过,曾经有过很多人和妖来此寻宝,其中不乏修为精深者,最后却都折在银鳞手上,难道自己这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竟能这么轻易捞到宝么? 然而炉中物事实在美丽诱人,程珊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捡白不捡。”便再次用扇子扒了扒,将那红色物事挑了出来,竟是一张通体血红的宝弓。 宝弓甫一出炉,红光便黯淡大半,溶洞也随之昏暗,只剩淡淡流光缠绕着程珊,袅袅如烟。这宝弓外形秀气,比一般的弓略小,直如女子玩物,弓臂两指粗细,程珊大着胆子端详半晌,认不出是何材质,掂了掂,只觉不轻不重,还挺顺手,一时心下乐极。 程珊玩心大起,比划两下,勉力将弓张满,忽觉一股磅礴气息沿手臂经脉冲入体内,不是真元,程珊猜是灵力。 按韩珞所说,灵力是妖修特有,但程珊感觉自己不排斥,反而很是舒坦受用,当即握着宝弓,原地打坐起来。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体内,程珊小心引导,让其在体内慢慢运转,最后统统化为精气,涌入识海。 神识蛊的光芒稍熄,看着不像之前那般璀璨耀眼了,程珊便暂时不予理会,专注行气。 灵力与精气相互转化之际,程珊已能完整感受到运行周天的过程,按常理推测,这应该是已经完成炼形,进入炼气阶段了,然而程珊震惊了一会儿,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终究不能确定。 正在这时,识海中的神识蛊光晕闪了两闪,一个声音在程珊脑中响起:“你在哪里?” 韩珞!这声音犹如旱地惊雷,吓得程珊神经一紧,宝弓也从手中掉了下去,程珊半天没反应过来,沉默半晌,想起银鳞在石室中的话,明白神识蛊此刻应是彻底觉醒了,韩珞八成可以凭借它感应到自己的修为境界,可以神识沟通就更没什么奇怪的了,当即稳了稳心神,答道:“我在这谷中随便逛逛,不小心迷了方向,掉进一个溶洞里,我也说不清这是哪儿。” “什么样的溶洞?”韩珞语带好奇,连他都能感应到一股强大充沛的灵力。 程珊情知瞒不过,便直言道:“就是一个普通的无人山洞,洞中有一个铜炉。” “什么铜炉?” 程珊仍作着挟弓跑路的企盼,下意识留了个心眼,不提自己开炉取弓之事,只道:“样式就像普通人家的炭火炉,只是个头大了些,有我两个高,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韩珞沉吟片刻,道:“可能是麒耀的炼器密府,上一代妖王的东西,也不知戾气散尽了没有,你还是不要乱动了。不过那地方灵力不可小觑,修炼兴许会事半功倍,你先安心留在那里炼气,若实在出不来,我和银鳞去找你。” 程珊闻言心情复杂,若说韩珞真心待她,却为何留了神识蛊在她识海中,让她觉得自己既卑微又不被信任?若说韩珞只想控制她,把她作为鬼奴一类对待,程珊直觉感到又不太像。 韩珞见她久久不语,开口道:“你已经进入炼气阶段了,我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 “啊?哦,记得。”自打韩珞的声音响起后,程珊就心虚得胆战心惊,语气难免有些一惊一乍,韩珞怪道:“你怎么了?” 程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没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怕。” 韩珞也不问她是如何完成的炼形,只道:“麒耀千年前就被鬼帝斩杀,魂飞魄散,即便他的洞中有什么残留,过了这么久也肯定伤不到你分毫。且银鳞在妖王谷盘踞多年,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肯定早成她的补药了,你安心便是。” 程珊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抚慰之意,一时思绪凌乱起来,这人对自己到底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是银鳞在挑拨?自己是跑还是不跑呢?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结界有变,她想跑也一时半会儿跑不出去。 再者,明焰肯定把自己当成韩珞同伙,万一逃出去后落到明焰手里,再被逼供一番,她是卖还是不卖这个魔头师父呢? 程珊脑子里乱成浆糊,无奈之下,干脆席地而坐,继续回归识海当中,存神炼气。那朵神识蛊花一直不远不近,忽闪忽闪的,程珊猜是韩珞一直在关注,直如芒刺在背,心神不定。 韩珞不疑有他,只当她胆小,不一会儿便道:“凝神专注,我助你一臂之力,趁热打铁再进一步。” 话音刚落,神识蛊便光华大绽,在程珊识海中激起一层层涟漪,浩荡真元瞬间涌入,程珊不敢再有任何杂念。不同于妖修的灵力,韩珞的真元可以轻易被程珊化为己用,带动程珊体内缓缓新生的精气转化,一时间识海中如飓风海啸,巨浪滔天,咆哮不止。 程珊却突然心如止水,选择了全身心信任韩珞,与神识蛊所传递的真元联手,锤炼自身精魂, 分卷阅读27 淘洗掉所有污浊与怯懦,锻造出一个焕然一新却更贴近本质的元神。 何为本质?万物之始,至柔至虚,随物赋形,不争而化生,水也。 程珊隐约有所悟,然而未及深思,便感一阵乏力,昏昏欲睡地退出识海,失去意识之前,恍惚听到韩珞幽远的声音:“你用两天时间走完了常人几十年的路,睡一下吧。” 第16章 一过 洞中不见天日,程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首先入眼的是那张红弓。炉中火已灭,这弓便是这空寂洞中唯一的光。程珊盘腿坐起,将弓放在腿上,红弓有灵性似地,光芒又亮了些,堪堪可作一盏明灯。 程珊摩挲着宝弓,甚是喜爱,站起身,举着弓,在洞中略微转了转,见除了一些万妖朝王的壁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可观之处,遂再次坐下,进入识海查看。 回想自己昏睡之前的情形,程珊能感觉到韩珞是真心助己,一时疑惑不决,想着也许韩珞对自己根本就没有恶意,神识蛊可能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探索太阴真水? 程珊带着心结靠近那朵愈发梦幻的水仙花,正愣怔间,韩珞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醒了?” 程珊登时有种被人监视的不自在,差点被压下去的逃跑念头死灰复燃,郁闷地“嗯”了一声,韩珞似乎听出了她的不快,却不理会,只平静道:“早前你想以一己之力救出你娘,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现在看来,你要拥有闯一闯厚德宫的资本,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你若承受得住,不如炼气炼神一并进行。” 程珊听他言语间尽为自己打算,心里的天平又不可抑止地滑向另一端,万分纠结,长吁短叹,死活也找不回修炼的状态。韩珞却不管她状态如何,又一股浩荡真气涌入,程珊被迫集中精力,运转周天。 炼气,将先天精气转化为真元,炼神,将真元转化为收放自如的能量。程珊依言尝试将二者并行,挡不住精气消耗过大,不一会儿便呈枯竭之势,程珊不堪重负,顷刻间便满头大汗。“不行,”程珊口干舌燥,哑着声音道,“我好难受。” 韩珞冷冷道:“这点苦都吃不了,枉费你的天资与机遇,别偷懒,继续!” “冷血怪物!”程珊心中暗骂,有气无力地擦掉额头汗水,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天资?” 韩珞道:“太阴真水是你的天资,遇到我是你的机遇,你若不下苦功,怕是你爹等不了,就算将来能救出你娘,你要如何跟她交代?” 程珊闻言更加上火,爹娘安危如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让她不敢任性一走了之,不得不倚赖韩珞,一时心里堵得慌,焦虑不堪,不由迁怒起来,觉得他挟恩索报,霸道得讨人厌,越想越气,憋得难受,便咬牙爬起来,愤然将妖王弓张满,幻想韩珞就站在前方,被她一箭穿心。 就在程珊孩子气地发泄不满之时,一道凌厉气刃自弓上飞出,直冲前方石壁上的瀑布,程珊一时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石壁上的瀑布瞬间断流停滞,结成白练也似的冰挂,后来的水流滑过冰凌,只有一小部分能汇入下方暗河,大部分也渐渐结成冰柱,最后瀑布与下方暗河的交接处堆起一大坨冰柱,在妖王弓的光芒映射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程珊愣忡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那道凌厉真气是自己发出的么?程珊挥了挥手,换了各种姿势再朝石壁比划,似乎掀起了些微气流波动,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奇异效果。 程珊凝神思索片刻,端起了妖王弓。果然,只见一道淡橙色真气如刃,电光石火间撞向溶洞石壁,石壁顿时飞溅起碎石屑,气刃所过之处,皆留下一层白霜。 程珊一时若有所思,想了想,于识海中问道:“师父,银鳞姐姐说你的神识之力是三界之最,我也可以学么?” 韩珞似乎轻笑了一声,半晌方道:“世人都说我的神识之力乃天赐予,万中无一,不可复制,但你的识海却难得地与我合契,如果我定要收一名弟子的话,那也只能是你。你我大概有些师徒缘分。” 程珊不禁翻了个白眼,师徒缘分?师徒缘分就落得个神识蛊扎根识海,永世难除?至此,程珊终于做出决定,不能一走了之,定要回去当面问个清楚,神识蛊到底何意,如何解除,把这么个玩意儿养在识海里,就算韩珞现在不会对自己不利,难保将来不出什么事。 正在程珊思索如何开口时,韩珞又自顾自地继续道:“不过所谓天资,无非是些外人看法,修行一途没有捷径。你炼形炼气都比常人容易,炼神却不能等闲视之,将来若有闲暇,做个顺手的法器给你,兴许能助你化用识海真元。” 程珊目光不禁落到手中的妖王弓上,顿时心里轻松了些许,老天其实对她还算不赖,既如此,该面对的不妨直接面对,便道:“师父,我想回去了。” “你还是别乱走了,我过去接你。”韩珞道。 “你怎么知道……”程珊想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方位,一想到神识蛊,便猜 分卷阅读28 他找自己定然不难,一时无语叹气。还是有点想逃怎么办?长这么大,爹娘对她只有疼惜娇惯,程珊还是第一次有种被人拿捏得不敢动弹之感。 韩珞不知多久才能找来,程珊思虑再三,她先前藏了私心,没告诉韩珞自己打开过铜炉,这会儿不知把弓藏去哪里,干脆又放回炉中,依着原样,半遮半掩地埋回晶矿中,然后关好炉盖,在一旁盘膝而坐,调息片刻,继续将炼气炼神并行,非到精力耗尽的地步就绝不停。 水声叮咚,程珊闭着眼,意识徜徉在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全新世界中,心中闪过几天来的诸般遭遇,犹在梦中。一想起韩珞说过自己炼形炼气比常人容易,程珊更加觉得不真实,她虽偶尔沉迷于话本中的天马行空,但对自身的认知,始终都是个普通女孩而已,这几日变故接二连三,自己的变化也翻天覆地,都快搞不清自己是人是怪了。 然而程珊颇有点随遇而安的天分,哪怕是做梦,也要竭尽全力把这天方夜谭的梦做好,更何况周天、识海、精气真元这些东西,简直让她感觉自己多了一条命,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变成哪番模样,怀着这般心思,程珊体内真元渐渐磅礴起来,中间休息回元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韩珞正在妖王谷搜寻她的踪迹,感应到此,暗自惊叹不已。 韩珞琢磨着明焰八成不敢轻举妄动,便大胆地在妖王谷逛了逛,并没有刻意动用神识之力去找程珊,不过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旦缩小到一定范围内,韩珞的神识便能自动感应到她的存在,是以两个多时辰后,韩珞便摸到了程珊所在的溶洞。 溶洞孔窍颇多,韩珞从另一端进入,途中涉水,却并没经过需要潜水的地段,因此也就没多想程珊怎会闲逛到这么一个地方。 韩珞自上方洞口无声落下,见程珊还在闭目打坐,便在旁静候。过了一会儿,程珊听到开炉的声音,缓缓睁眼。 韩珞将妖王弓拎出来,打量半晌,眸中似乎有些疑惑。程珊装作头一回见的样子,赞叹道:“这弓红彤彤的好漂亮呀。” 韩珞眼皮子掀了一下,程珊心虚地盯着妖王弓,不敢跟他目光接触,只听韩珞一声轻笑,将弓丢给程珊,道:“你如今身负我的真元,这把弓给你正合适,都无需用箭了。而且这种低阶法器,你驾驭起来也容易,权且留着吧。” 程珊抱着弓,愣道:“那个麒耀不是什么妖王么,怎地他的炉子里产出的东西够不上宝贝么?” 韩珞道:“当年麒耀死在鬼帝手上,一应高阶法器俱被销毁,所剩无几,若他还活着,以自身灵力锻造此弓,倒也可能使其成为不出世的珍品,只可惜此弓大功未成,注在其中的灵力尚未彻底融合,他便没命了。” 程珊越听越不安,韩珞随便瞧两眼就能看出它的来龙去脉,那是不是也能看出来它被人动过了?程珊心虚之下,也没想到所谓“被人动过”不一定就是被自己动过,出于心底对韩珞的畏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扯谎:“那个……我方才闲来无事,想打开炉盖瞧两眼,突然里面大放红光,有好像灵力的东西泄了出来,我就吓得又关上了。” 韩珞嘴角带笑,眼中却无一丝温度,凝视程珊片刻,忽道:“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却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想要什么大可直言,不必遮遮掩掩。” 程珊听这话的意思,似乎韩珞仅以为她想要妖王弓,索性放弃挣扎,低头闷声道:“我……我错了。” “好,”韩珞道,“既然你自己认错,那我就记上一笔,但是有一点你得记牢,我师父曾给过我两次犯错的机会,如今我也可原谅你两次,若有第三次,”韩珞突然走近两步,声音放低,却又清晰回荡在空旷洞中,冷硬异常,“可别怪我清理门户。” 程珊被韩珞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是还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她也没什么节约意识,壮着胆子直言道:“师父,你能不能……把我识海中的神识蛊拔掉?” 第17章 二过 听到程珊提起“神识蛊”,韩珞面色不由沉了几分,斜睨着她道:“是银鳞同你说了什么?” 程珊垂眸不敢看他,低声道:“她说……” “她说的都对,”韩珞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神识蛊对于他人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想跟在我身边,就必须接受。” 程珊沉默片刻,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郑重道:“珊儿愿意为了恩人肝脑涂地,但我不做奴,我爹娘也不会赞同我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韩珞眼神冰冷,向前逼近一步,冷笑道:“你觉得我在作践你?” 程珊极力忍住后退的念头,梗着脖子道:“真正的师徒不是这样的,你不信任我,也不尊重我,所以我宁愿死,也不想给你作践我的可能。” 韩珞怒极反笑,一把嵌住程珊下巴:“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身受我的森罗真元,已是反悔不能,是要食言么?还记得我说过食言的下场吗?” 分卷阅读29 程珊感觉自己下颌骨都要被捏碎了,眼神倔强地抿着嘴,半晌,咬牙憋出一句:“随你。” 程珊没见识过九幽绝狱,什么恶魂之怨,如同话本桥段,根本吓唬不动她,死都死了,还管它一缕游魂好不好过?程珊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神情,倒让韩珞觉得有趣,韩珞淡然神情中又带几分促狭之意,手握上妖王弓,在她耳边轻声道:“解除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亲手以森罗真气杀了我,你识海中的神识蛊就会自动消萎死去。” 程珊骇然抬眼,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师父……”你不都死了七八百年了? 韩珞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身前,让她两指抵在自己眉心,语气极轻却极阴寒地道:“这里就是我的死穴。眼下我修为只剩三成,你若杀我并非不可能。你体内的真元与我的同出一辙,你的真气便是可以直入我死穴的利刃,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伤我,你要不要试试?” 韩珞双眸纯黑,深不见底,程珊却无端从他眉宇间感受到了疯狂之兆,直到这一刻,程珊才真正领会到为何以银鳞之能,尚且视韩珞为魔头,他就像块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石头,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也就无所顾忌,喜怒无常,行事也全凭心情。 程珊头皮发麻,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奋力挣脱韩珞冰冷的手,狼狈后退,慌乱之中举起了妖王弓,哆嗦着道:“你别过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呵,”韩珞一声冷笑,黑眸森然,“你当然敢,既然敢骗我,自然也敢杀我。” 程珊接连后退,摇头道:“我……我不是……” 韩珞道:“不是什么?这妖王弓上的灵力已被你汲取殆尽,为何又把它埋回炉中?之前不说实话,是觉得带上它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是不是?你想走?我告诉你,神识蛊会如蛆附骨地跟着你,”韩珞鬼影般闪至程珊近前,周身寒气逼人,“生生世世,你永远都别想摆脱它。” 程珊顿时怒火中烧,执弓的手也不抖了,退后一步,愤恨不平道:“你站那别过来!” 韩珞冷笑着继续靠近,似乎程珊越害怕他就越觉得有趣:“动手啊?用我的真气杀我,扬名三界指日可待了。” 眼见着韩珞疯子似的步步逼近,程珊太阳穴直跳,又想到神识蛊无解,终于忍无可忍,张弓送出一道真气,橙色虹光如一道利刃,直冲韩珞面门。 韩珞微一偏头,接着一声低喝,伸手捂住了左眼,好似真受了伤,剩下的那只右眼缓缓抬起,朝程珊看来,意味不明。 程珊懵了:“我……我警告过你的……”程珊愣愣看着手中红弓,不敢相信自己真能伤了韩珞,登时一股凉气自脚底迅速蹿遍全身,“啊”地一声尖叫,转身就跑,几乎本能地跳进瀑布下的暗河之中,拼了老命顺流游走。 程珊惊惧之际,真气控制不住地肆意外泄,暗河表面竟渐渐结了冰,程珊越潜越深,河面的冰也越结越厚,她不确定韩珞是否追来,只拼了命地想逃出这里,水再次成为她的给养,身体潜能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被激发到极致,片刻间就游出里许,再次触到了妖王谷结界。 此时此刻,程珊心中对于韩珞的惧怕远远超过明焰,当即不做他想,在水中举起妖王弓,熟练运起真气,一举击破了结界,不敢停歇,只闷头在水中前行,不多时竟游出山洞,在水底隐约看见了久违的天幕。 程珊浮上水面,见月华皎洁,星辉璀璨,暖风熏人,眼前一片草木繁茂,夜色中不知何处传来两声蛙叫,程珊回头望,身后是峻岭峭壁,这才确定自己已经到了妖王谷外。 终于嗅到了一点人间气息,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又顺水飘游出一段距离,在水中运气调息。程珊发现水中是她的福地,周天循环比之在水外时更快,便抓紧时间积蓄真气。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所过之处俱成冰面,这仲夏时节的小河竟因自己而化成一条冰道。 程珊爬上岸,仰面倒在草丛中,脑子一片空白。正在这时,几个浴火飞虫掠过眼前,程珊不由心中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前方明焰凌空而立,眼中疑惑夹杂着震惊:“你为何身怀森罗真气?韩不伤呢?” 程珊被问得一愣,登时悔意丛生,心头一阵彷徨,自己若真伤了他,岂不便宜了明焰?明焰见她傻愣着,也不再问话,手臂微抬,自袖中跑出一条赤色火蛇,火蛇朝程珊快速移动,在她脚下圈成一个圆,然后缓缓盘旋上升,竟将程珊团团圈了起来。 程珊心中涌动着悔疚、迷茫、困惑诸般心绪,愣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被一条浑身冒火的蛇围住了,下意识地释放真气,火蛇登时熄火落地,好似很怕程珊,毫无反抗之力地游蹿进草丛之中,不见踪影。 明焰很是意外,他的火蛇绑过不少修为数百年的妖修鬼修,在程珊面前竟似遇到了天敌似的。正要亲手拿下程珊,突闻身后山中爆发一阵雷霆之响,脚下大地都随之震颤,程珊与明焰双双转头,见潮涌似的白骨军正踏着冰 分卷阅读30 道扑向山洞入口,响声过后,石裂崖崩,坠落无数碎石尘土,其中还掺杂着飞散的白骨残肢。 整个峭壁裂开一人宽的缝隙,冰河炸裂,水花翻腾,无数白骨落水,然而这些无脑思考的半死之物依旧前赴后继,踏着水中同类向前奔去,仿佛前方有它们不死不休的攻击目标。 烟尘散,韩珞自峭壁缝裂中缓步走出,黑发不知何时披散开来,面色苍白如霜,左眼周还残存着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却又莫名多了几分妖冶秀气的况味,衬得整个人如地底的魔王。 程珊只道自己是惊慌之际失手伤了他,心底正歉疚难当,无奈韩珞一出现,程珊内心立即被恐惧支配,总觉得他冷定如常的外表下,藏着深深的暴戾无情,不由两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韩珞对程珊视若无睹,只向明焰道:“你想较量那便较量吧,只先收回这些无魂废物,再这般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念多年同僚之情,毁尽你的心血。” 明焰微微一笑,当空拈了个诀,那些白骨顿失操纵之源,渐渐停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明焰再一挥手,白骨军便陆续撤军,向土中下沉。明焰无视那些已经化为碎骨的傀儡,从容含笑道:“小弟自是没有韩兄的手段,能驱使那么多有灵之物,不过么,”明焰目绽精光,上前一步,“韩兄修为未恢复在前,又浪费真元,一心助这小丫头在后,如此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等话,不觉托大么?” 韩珞淡漠地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程珊,没理会她,只对明焰道:“托不托大,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韩珞说话间运转真气,周身狂风骤起,气势张天,一时间草木根起,山石乱飘,仿佛有千刀万箭凌空出现,满世间巍巍飒飒,让人睁不开眼。程珊却将手搭在眉上,努力睁大双眼,心道这定是银鳞口中的森罗气刃了,自己那歪打正着的气箭应是源于此了。 明焰双臂微张,忽地浑身燃火,火焰烈烈作响,霎时间将明焰裹成一团火球。然而森罗真气不助火,明焰不敢正面迎风,只放出业火千花,在空中阻隔气刃,自己却左闪右躲,始终不敢近韩珞身。 程珊眼见明焰化成一团火球,在旁讶然不已,握着妖王弓的手有些蠢蠢欲动,心道自己天生与水有缘,这若是普通的人间火,或许自己可以一战,可比韩珞以真气为兵方便得多。然而转念一想,娘亲道行肯定比自己高,纵水之能直比布雨的龙王,最后还不是被明焰降服,被关进一个香炉子里带去幽冥? 程珊不由暗叹,缩了回去,又想这二人交手,最后不管谁胜谁负,胜了的那个估计都要转头收拾自己,于是越想越怂,踟蹰片刻,一咬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不过程珊终究还是心向韩珞,临走前端起妖王弓,对着半空中飞舞的大火球放了支冷箭,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跑了。 火球受程珊气箭干扰,中了韩珞一道森罗气刃,立时身形一滞,在半空现出浴火真身。韩珞的森罗气刃曾被列为幽冥第一毒,然而明焰却只感到真气受阻了一小下,除此之外没有半分不适,当即明白韩珞已是强弩之末,不由朗声一笑,道:“韩兄当年在幽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肯为你赴汤蹈火的人鬼妖魔不计其数,怎地今日下如此血本竟搞不定一个小女娃哈哈哈……” 韩珞转头,见程珊像个小兔子般,撒丫子溜得飞快,不禁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哼,心下给她记了第二过。 明焰大概天性喜爱火上浇油,幸灾乐祸又道:你怎会搭理这等忘恩负义的小崽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韩兄真不怕有朝一日上演农夫与蛇,遭反噬么?哦不对,”明焰含笑欣赏着韩珞带血的左眼,“似乎已经被反噬了?不过我应该谢谢那丫头,没有她,小弟又如何是你对手,将你请回幽冥呢?” 明焰话音未落,人已逼近,整个人化成一团青紫黑三色纠缠的业火,裹挟着烈风呼啸袭来,韩珞却突然眉头一紧,浑身提不起一丝真气,躲闪不及,被业火正中胸口,火焰没烧着半寸皮肉,连衣裳也未曾毁坏,反而润物细无声似地汇入胸膛,须臾消失,没留半分痕迹。 韩珞顿有种心肺被烈焰灼烧之感,意识轰然涣散,喷出一口血来,倒地不起。 第18章 小黄马 程珊趁韩珞被明焰缠住的当口溜之大吉,慌不择路地一口气跑出几里,才发现四面荒林,全然陌生,不知身在何处,家在何方,大半夜的也见不到个人,只好认着星斗,辨出个大致方向,徒步前行。 林中荆棘遍地,古木森森,月色稀疏,偶尔响起不知何物的鸣声异动,轻微却突兀得足以吓人一跳,仿佛有无数生灵死魂藏在暗处,程珊心中害怕,不自觉地抱紧妖王弓,小红弓好似通达心意,亮起柔柔橙光,将程珊前后十步照得清晰透亮,光晕所到之处,蛇虫鼠蚁纷纷躲闪,阴魂怨气纷纷退散。 “兴许是妖王麒耀的余威仍在?”程珊想到此心下稍定,让妖王弓在前开路,自己跟在后面快步疾行,完全无视周遭的影影绰绰,也就没发现身后偶有林间走兽远远辍着。 分卷阅读31 终于,天空泛起灰白色,程珊走出山林,上了一处官道,不出一个时辰便发现一个小村庄。程珊上前跟人打听一番,确定了洛城方向,因担心自己的辟谷修为不扎实,还收了一位好心大娘赠的粗面饼,以防不时之需。 当初韩珞拎着她,被白骨军追得狼狈不已,程珊紧张之际便没注意方向和距离,这时才知道,他们直飞出了常人半月的脚程。程珊没有腾云驾雾之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韩珞既称已将程谦送回程家,她不放心,无论如何也得回去瞧一眼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只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妖王弓便收敛了光芒,乍看上去好似小孩玩物,程珊身上首饰钱袋皆无,连个包裹都没有,光天化日倒也平安无事。路过一座小城之时,程珊还用折扇的玉坠子换了一匹小黄马,虽然她步行许久也未觉得累,但一直走在路上总归是有些引人注目。 马是那种羸弱不堪、没人肯买的瘦马,未配马鞍,程珊只牵着它,纯当路上做个伴儿,偶尔无聊了自言自语,期望能有个活物给点反应,不料小黄马却只木然前行,丝毫不理人。程珊苦笑不已,愈发觉得孤单,归家之心也就更加急切,自此一直绕城赶路,昼夜不停歇。 其实相较于一间客栈上房、一张舒适床榻,程珊更想要的是一眼温泉,莫名有种想一头扎进水里的欲望。 天随人愿,这日傍晚,程珊来到一条小河边,举目远眺,自语道:“这应该是济水的支流,再往北走应该离洛城不远了。” 小黄马自顾自地探头去河中饮水,程珊见四下无人,将缰绳绑在一块大石上,背着妖王弓走至河心,渐渐潜了下去。 沉至河底,程珊感受着水流包围,顿感倦意全消,妖王弓中的灵力仿佛渐渐融入水中,又随水中能量透过周身每一个毛孔涌入体内,程珊迅速运转周天,转浊归清,返朴还淳,真元转化,源源不断在识海中激荡循环。识海汪洋澎湃,波翻浪涌,程珊导引存息,炼气炼神,再次搅得河水旋成一团,只是这次,程珊终于不再被水流裹挟,无力自主,而是静心感应,在神识中操纵起了水流,一时间数里长的河水沸腾,形成无数水花,景象奇诡震撼。 岸边饮水的小黄马见状骇然退后,不多时便将绳子挣脱下大石,颠儿颠儿跑走了。 水下的程珊毫无知觉,正全神贯注在神识之中,总算想起了多日未见的那朵神识蛊花。 不知为何,先前那朵鲜亮娇美的水仙花已呈枯萎之征,皱巴巴的垂着头,黯淡无光,程珊凝视良久,竟没看出丝毫生机,一时心中不安起来。 韩珞说过,只有他死,这花才会凋落消亡,难道他败给明焰,已遭不测了么?程珊心下一阵难受,韩珞总是一副孤傲神情,让程珊不自觉地相信他不会轻易失手,可如今……程珊不禁打了个冷颤,难道是因为自己?那一箭对他而言,到底有多严重? 程珊心绪不宁起来,只好放弃修炼,浮出水面。夜已深,荒郊不见人迹,岸边小马仍在没心没肺地饮水,绳子仍在大石上栓着。 水花渐消,程珊爬上岸,有些惆怅地仰面倒在岸边,脑子里总是韩珞那张冷脸,挥之不去。良久,程珊目光空洞地望天一叹,蓦地坐起,思忖道:“他就算败给明焰也未必就是死局,之前明焰口口声声说要带他回去见鬼帝的,可之前好像谁又说过鬼帝在闭关,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得了处分?”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小黄马冲她打了个响鼻,一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程珊“嘿”地一乐,忽然有种不再是自言自语的感觉,继续叨叨道:“我估摸着,他如果是受伤昏迷,不省人事或是神志不清,神识蛊估计也是无力存活的。”程珊手掌在马脸上抚了两下,再次躺倒,道:“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除了打坐之外,他似乎没有睡着过。” “嗯,他那种活了七八百年的老鬼,总不至于一线生机都混不到?”程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者她向来乐观,二来她也有些内疚,真心祈祷韩珞能够有惊无险。只不过在程珊的内心深处,仍不大想认这个师父就是了。 小黄马在程珊旁边趴下,不知是好奇还是怎地,突然用嘴拱了拱被程珊放置一边的妖王弓,妖王弓铮地一声绽起橙光,小黄马倏地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缰绳都被扯断,摔至十步开外。 程珊吓一跳,忙起身去看黄马,心道妖王弓的威力非同小可,这等凡马肯定受不住,可要惨了,不料那马竟自己站了起来,甩了甩头,不爽地喷出口气,一步三晃地踱到水边,不敢再靠近妖王弓。 程珊拍了拍小马,同情道:“别乱碰啊兄弟,它可不是好吃的。” 小黄马闻言,低头踢了踢水,又抬头望着朦胧月轮,姿态竟莫名有种忧伤之意。 程珊还道它被自己的霉运传染,也开始自伤身世了,便躺回原处,继续忧虑自己的一摊子心事,不多时,程珊突然坐起,锤了一下脑袋,惊恐万分地道:“糟了!”韩珞连神识蛊都维持不了,那他给程谦设 分卷阅读32 得结界还会存在吗? 程珊想起父亲,心中焦灼不已,连忙牵过小黄马,翻身骑了上去,心中只念着爹爹,竟没注意到,这瘦小的马跑起来竟如风似电,更奇异的是,程珊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天蒙蒙亮了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屁股底下是何时冒出来一副马鞍的? 第19章 仙君使者(捉虫) 程珊摸了摸马鞍,心中疑窦丛生,她明明记得买马时是没有马鞍的,怎地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突然冒出这等物件儿?又或者是她记错了,马是配了鞍的?可她只有那么一个小玉坠子,马贩子还能高兴送了赠品不成?而且这马跑起来风驰电掣,怎会沦落到被当成劣马无人问津,最后被她买走的地步? 程珊越想越头皮发麻,后背冒冷汗地爬下马背,后退两步与马儿大眼瞪小眼,半天无解,最后索性不再想,“算了,还是回家瞧爹爹要紧。”当即怀着自己记忆出错的侥幸心理,又上马启程。 不眠不休快马加鞭,洛城很快进入视野,程珊清早入城,路上遇到相识之人,皆讶然惊惧地望着她,然后又都眼神躲闪着走开了。程珊不明所以,不过心忧爹爹,便没跟任何人搭话,径直朝程家走去。 不多时,一位少年在身后追来,口中不停唤着“程珊”,程珊回头,见是小时候的玩伴宋琇,早些年经常带着程珊上树掏鸟窝来着,近两年少年窜高了,少女及笄了,便都被家长关在家里,不得在一块儿玩闹了。许久未见,少年却丝毫没有隔阂陌生之态,张口便道:“你这是要回家吗?” 程珊差点没认出来人,愣了一瞬方道:“是啊,怎么?” “那你可要小心些,前两日你大伯来了,说是要卖你们家宅子。”宋琇说着作势要摸程珊背后的妖王弓,“哎?你哪来这么一张弓?” “别碰,”程珊侧身躲了一下,“他做什么卖我家宅子?” “无非是听说你爹娘都出了事,巴巴地跑来接管家财呗。听说梁城的钱庄掌柜都被他赶走了,换了你婶婶家的亲戚,只咱们洛城的掌柜没搭理他,因为有人说你家出事之后还在洛城见过你,你这些日跑到哪儿去了?” “别提了。”程珊无奈叹道,沉吟片刻,又问:“我大伯现在何处?” 宋琇道:“在城东客栈,估计是打算等一阵子,你要是再不出现,你家在洛城的铺子也要被他接手了。” “哦。”程珊随口应了一句,没太放心上,她稀里糊涂见识了一番妖魔鬼怪,迷迷糊糊走上修行一路,虽然根基还未扎实,却已提前养成“视钱财为身外物”的心态,况且爹娘安危这块大石在心,暂没闲情操心这些,大伯若将他爹的铺子都接了去也好,反正她也不太会打理。 程珊心事重重地继续向前,宋琇拉住她,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你道那宅子为什么还没卖出去?因为你家现在还在闹鬼呢!” 程珊不禁驻足转头:“啊?” “谁都进不去,要不你去试试?”宋琇脚步不停地跟在她身边,竟是要跟她一道往程家了。程珊心下无语,她还以为韩珞将自己父亲安置在哪个角落或地下酒窖里,设个封禁就好了,他竟然连整个宅子都封了,未免太引人注意。 宋琇眼中冒着猎奇的兴奋之光,对程珊道:“你大伯还找过道士来看,不料那道士往你家门口一站,嘴里嘀咕着‘惹不起惹不起’,转头就跑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程珊想到这家伙最是爱玩贪鲜,自己看话本还是被他带上路的,只得哄骗道:“我家里……是我找大师作得法,因为怕贼盗惦记,虽然也没什么东西了,但毕竟是我家,不想让外人随意出入。” “真的?还可以这样?”宋琇道,“是哪里的大师?你介绍给我吧。” 程珊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好解释,只想赶快把他支走,便随口道:“天台山的。” 宋琇立即恍惚起来,神游天外,原地愣了半天,再抬头却见程珊已经走远,喊道:“不用我陪你么?” 程珊脚步微滞,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虽然她很想有个人陪伴,能让她偶尔说说话,诉诉苦,但一想前方福祸难料,她连自己是不是人都说不清楚,何必将这些普通人牵扯进来?想到此不禁心下暗叹,只想悄悄回家,看一眼父亲是否被安置妥当,然后还要琢磨救母之事,连大伯也不打算去见了。 程宅破败如前,程珊肉眼可见一层薄薄的黑色气层罩在外面,不知其他人能否瞧见,能的话还真挺吓人的。程珊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进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闯,最后程珊顺利突破气层,推开了大门,而小黄马却被弹开,前蹄高抬,差点仰面摔倒。 程珊料是自己身上有韩珞的真气打底,对于这宅子的结界而言可谓自己人,四处望了望,将马栓在院外一棵树上,只身进门。 望着一派树倒花残、断瓦焦墙的家园,程珊心头一阵酸涩,吸了吸鼻子,在心里不停默念“身外物”,开始四处寻找父亲程谦。 分卷阅读33 程珊四处搜寻无果,心急纳闷半天,才想起自己已非常人,虽然她才刚刚开始炼神,神识之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用来感应韩珞的结界应该不在话下,当即运行起真气,不大熟练地释放神识,没感应多远,就被一股陌生气息阻断。 程珊诧异收回神识,“小阁楼?”这气息不像跟韩珞有什么关系,程珊稍一迟疑,还是跑了过去。 小阁楼是程家受损最严重的建筑,几乎所有部件都成了碎片,唯一能让人认出原貌的只剩一面断墙,几根坍塌的梁柱凌乱支在地面上,搭起一个不大的三角空间,透过一层黑色透明气罩,程珊看见了躺在里面的程谦。 “爹爹!”程珊又惊又喜,连忙跑了过去,不料还未靠近,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挡在中间,程珊被迫止步,尽可能镇定地打量这个光天化日凭空冒出来的大活人。 白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英俊,又宽袍广袖的,往那一站,很有几分斯文秀士的意思,是以尽管他背后还一把长剑,程珊也觉得他不像是来打架的,更不是来做贼的。来人也在打量程珊,目光带着疑惑与审视,眼光扫到妖王弓时更是惊讶了一瞬,开口道:“你是何人?” 程珊虽肉眼分辨不出三界生灵的本质,却直觉这个白衣人绝非妖邪一路,微笑道:“这里是我家,你好像抢了我的问题。” 白衣人沉吟稍许,似乎感觉到了程珊不是普通凡人,便轻描淡写地直言道:“土地报说此地有异象,我奉仙君长春之命,前来查探。” 第20章 黄马与白羊 程珊愣了一瞬,将白衣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才醒悟过来,这人是神仙么?转念一想也是,韩珞这般高调行事,恐怕目的就是把仙人勾引下来,好让明焰有所顾忌。想到此,程珊不禁两眼放光,喜道:“仙君?仙君可以救我爹爹吗?” “爹爹?”仙君使者微侧过身,向后指着程谦道:“你是说他吗?” 程珊重重点头,使者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殷殷期盼,肃然摇头道:“你爹原本就阳寿已尽,被人强行续命已是坏了规矩,待他体内真气散尽,在下就要依律把他送去轮回司处置。” 程珊心一沉,后退两步,将妖王弓握在手中,沉声道:“如何处置?” 使者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妖王弓,冷冷道:“活人莫理幽冥事,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程珊作势张弓,狠狠道:“你不能带他走!” “姑娘,”白衣使者笑了,“这事还轮不到你来作主。” 程珊催动真气,凝为气箭搭在弓上,箭指白衣使者,毫不退让地道:“我不管你什么仙君神佛,这是我的家事,谁也别来插手,请你立即离开。” 白衣使者收敛了笑意:“插手轮回,论罪当下九幽,姑娘,你别敬酒不吃……” “上你的罚酒来!”程珊说着便放出气箭,白衣使者闪身躲过,箭气钉入后面小阁楼的断墙上,层层冰晶顷刻间便覆上了墙面、梁柱和地面,如程珊所愿地结成一团冰罩,将程谦包裹其中。 白衣使者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失笑道:“有点意思。”说着抽出身后长剑,只听铮地一声,一道凌厉剑气直冲霄汉,剑身仙气流转,程谦身边的黑色结界遇之则退,瞬间被涤荡殆尽。程珊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定在原地,没被剑气逼得后退。 使者见程珊眼不离程谦,在那里强撑,挥剑在程珊身前的青石板地面上划下一道深沟,道:“命数天定,姑娘既为同道中人,何必执着其中?” “谁跟你同道?”程珊气红了眼,怒道,“妖人来我家闹事之时你们不理,如今我家不成家,轮得到你们跑来收尸?要不要脸?” “姑娘请冷静一下,”白衣使者一叹,“在下不是来收尸的,是来收魂的。” “总归是来索命的。”程珊再次张弓,将真气提到极致,咬牙道:“要么就将我父女的命都带走,否则,你休想动我爹一根汗毛。” 白衣使者苦笑不已,跟在长春仙君身边几百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跟自己说话态度如此强硬之人,这一趟也算开了眼界,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无知者无畏”,思忖片刻,决定放弃跟程珊讲道理,直接大手一挥,将程珊扇出了程宅,转身研究起程谦新添的冰罩子。 程珊前一刻还气势汹汹跟人叫板,一眨眼的功夫便惊叫着飞出宅院,不知是那仙君使者故意的还是巧合,程珊径直摔到了门外小黄马的背上。 然而还未等趴着的程珊坐起,小黄马便突然人立而起,仰天一声嘶鸣,挣断缰绳,嗖地蹿将出去,瞬间奔出巷子。 程珊差点被颠下马,咽了下苦水,艰难坐稳,拉住剩下的半截绳子,不住道:“哎你等等,小黄你别跑了,我爹还在家呢,我得回去。” 程珊催马调头,小黄马在跑过两条街后渐渐慢了下来,却依旧拒绝原路返回,就近拐进一条僻静巷子。程珊惊 分卷阅读34 魂未定,突然听到一个男声道:“我不叫小黄。” “哈?”程珊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哪来的人声? “别找了,我就近在眼前呢。” 程珊吓得心一个咯噔,怎么声音好像出自这匹马儿呢?程珊不禁两腿发抖,连摔带滑地爬下马来,再次和小黄马大眼瞪小眼起来,半晌,程珊结结巴巴道:“那该怎……怎么称呼马兄?” “唉……”小黄马一声叹息,“我也不是马兄。” 话音刚落,程珊便见眼前的小黄马抖了两抖,忽地变身,成了一只个头比小黄马略高的山羊,毛色雪白,两角乌黑,眼如玄青宝石,横瞳泛着幽光,似乎还蕴着几分笑意。 程珊揉了揉眼睛,后退两步,哭笑不得道:“你好……羊兄。” 白羊道:“里面八成就是长春仙君座下唯一的弟子欧阳钧,当世唯一一位达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剑修,你想在他面前抢人是不可能的。” 程珊顿时愁上心头,暂时顾不上追究黄马变白羊,而且还开口说话的奇诡了,哭丧着脸问道:“那该怎么办?真要让他带走我爹爹,那岂不是回天乏术了?我一定要把爹爹抢过来。” 白羊沉默片刻,似有些为难,道:“既然那欧阳钧开口断定令尊阳寿应尽,那应该不差的,就算把人抢过来,恐怕也要费尽心思才能全他性命,一定要抢么?” 程珊恍惚了一瞬,她一直觉得这些日来的光怪陆离只是人生的一场意外,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她还是那个被爹娘疼爱、万事不用费心的孩子。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爹娘彻底不在了,她该何去何从。 程珊脑子里嗡地一下,浑身冒起冷汗。面对韩珞,面对明焰,甚至面对银鳞之时,程珊都有过恐惧之感,然而却都没有这一瞬间的念头让她惧怕和彷徨。没有家,她感觉自己被悬在半空,没有起点,也没有归宿。 程珊下意识地逃避思考这种可能,想到既然韩珞可以强留父亲在凡界,自己应该也不难做到,便郑重点头道:“一定要。” 白羊无奈一叹:“既如此,就让臣上去交手,姑娘在旁掠阵即可。” 忽然凭空冒出一个帮手,程珊欢欣不已,不过转瞬即觉怪异,什么臣?程珊左看右看,怪道:“你在跟谁说话?” 一声轻笑过后,白羊消失不见,程珊面前多了一位轩昂男子,着文士衫,笑意儒雅,朝程珊拱手作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道:“臣羊太宰,见过王妃。” “啊?”程珊一脸茫然,连连后退,“这位大叔,你……你认错人了。” 羊太宰直起身,淡然笑道:“紫电不会随便认主,姑娘当是王妃转世无疑了。” “紫电?”程珊迷茫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妖王弓,拿在手中端详半晌,回想自己捞出它的情形,仍旧觉得自己只是个捡便宜的过路人,不过这自称“羊太宰”的人看起来有点手段和见识,程珊将差点脱口的否认之语咽了回去,含糊道:“转世什么的我无从知晓,不过这弓我用起来确实顺手,不知羊先生可有把握对付欧阳钧?” 羊太宰避而不答,却微笑道:“王妃可知这紫电来历?” 程珊被“王妃”二字弄得浑身难受,好不尴尬,却又因舍不得这个便宜帮手而不敢否认,厚着脸皮讪讪一笑:“愿闻其详。” 第21章 卷土重来 “紫电取材北海镇海真金,在锻造之初虽是低阶法器,但据说它是当世唯一能够“修行”的法器,也就是出手次数越多,威力越大,乃是当年妖王麒耀送给王妃的新婚礼物,寄托着情比金坚、地久天长之寓意。” 程珊听羊太宰娓娓道来,感觉握在手里的紫电莫名烫手,又见他一副神往之色,不由打个哈哈,无话可接,心道人家夫妇俩情比金坚,你在这悠然向往是怎么回事?千年老羊还会思、春不成? 羊太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赧然一笑,神色转为凄惶:“然而王上新婚不久,便遭鬼帝希夷挑衅,双方大战数月,我王不敌,死在希夷手中。” 程珊闻言想起,鬼帝斩妖王之事,自己隐约听银鳞提起过,这会儿细想来,这鬼帝似乎是个爱惹事的好斗分子,难怪他的两位护法也都一身戾气,半点亲和也无。 然而程珊不知道的是,当年鬼帝甫一上任便掀起浩浩荡荡的降妖灭魔运动,可是一时被传为佳话美谈,风头无两。当然这一点,羊太宰身为妖王心腹,自然不会对程珊直言,只继续道:“王妃悲痛欲绝,亲自上三圣界,请求仙君主持公道,仙君却闭门不见。王妃不甘心,集结数万妖兵攻入幽冥,意图报仇雪恨,结果惨败收场,妖族自此没落,如今凋零得全不成样了。” 羊太宰喟然叹息,周身散发着落寞之气,程珊却没有闲情感同身受,内心只有尴尬,也不禁纳闷起来,为何紫电中的灵力会那么轻易跑到自己体内,连商量都不用的?难道是神识蛊的缘故?不过程珊明明记得,她最初 分卷阅读35 接触紫电之时,神识蛊还在生长当中,尚未彻底成活觉醒,应该跟它没什么关系,程珊挠了挠头,回想捡出紫电的过程真可谓顺利至极,难道自己真是什么王妃转世? 程珊一念至此,不禁两眼直冒金星,懵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什么……那个妖王可有转世?” 羊太宰黯然垂眸:“王上魂飞魄散,世间再寻不到一丝气息。” 程珊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万一这会儿再冒出个什么妖王来,那自己岂不要忙死?然而程珊这边兀自庆幸,羊太宰却没甚眼色,突然激动不已,道:“王妃能够重拾紫电,可见是天命使然,臣相信只要王妃再次站出来振臂高呼,我妖族定能重整旗鼓,再复昔日荣光!” “……”程珊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重振妖族?那可是跟鬼帝叫板,简直开玩笑,想让我去打头阵,当炮灰,决计没门!然而程珊心中犯着嘀咕,面上却不敢把话说绝,只无奈道:“当务之急是先保住我爹性命,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地考虑其他事。” 羊太宰沉吟片刻,道:“我方才偷听到,那欧阳钧似乎也不能随便拘走人魂,要等令尊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行,所以还有时间,不如我们且等入夜,看看有没有机会。” “好吧。”程珊点头,不一会儿眼珠一转,笑着凑近羊太宰,道:“你有把握吗?” “都说欧阳钧是剑道奇才,不过他身为长春弟子,等闲没人敢惹,好像还从未听说过他真跟谁动过手,所以,”羊太宰凝神思忖半晌,不太确定地道,“不好说。” “那你不能找些帮手么?”程珊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这个……”羊太宰语气为难,“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不仅鬼帝热衷于打压妖族,三圣界其实也乐见妖族没落,所以在我们还没做好反击的准备之前,臣觉得在长春的人面前,还是低调些好。” 程珊闻言不再坚持,羊太宰又道:“等下若正面交起手来,你就当我是你从幽冥请来的帮手,反正你身上的真气很像带了鬼气。” “哦。”程珊笑了,心下了然,这家伙估计也是想拿自己当幌子,试一试欧阳钧的实力。 羊太宰又教了程珊一些闭气隐息之法,程珊自觉领悟很快,却不知不觉间就已入夜。二人一道摸回程家,羊太宰成精数千年,藏身自是不难,而程家本就气息驳杂之地,漪娘的气息和韩珞的双层结界都有残留,程珊被羊太宰送到院外一棵树上,见欧阳钧盘膝坐在程谦不远处,似乎也没发现自己的动静。 程谦周身的禁制已经消失,程珊那一箭所结的冰罩也已消融,程谦枯瘦的面容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程珊眼中,四周是破败不堪的后院,仿佛已经荒废多年,然而旬日前,这里还是一派花红柳绿、欢声笑语的家园。程珊心中紧张之余又伤心忧虑,握紫电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羊太宰已经隐了身形,不知埋伏在何处,因他没有把握,程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缓缓催动体内精气,积蓄真元,识海中惊涛骇浪叠起,程珊不自觉间已将真元酝酿到极致。 不知是否程珊过于紧张,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欧阳钧虽未睁眼,却嘴角一勾,朗声道:“何人鬼鬼祟祟在此?” 欧阳钧不知感应到了谁,程珊不禁屏住呼吸,不敢妄动,时刻谨记自己只是掠阵掩护、见机行事而已,冒然出手,恐打乱羊太宰的步伐。 然而对方都已张口道破,偷袭时机左右是没了,羊太宰当机立断,自半空现身,兜头朝欧阳钧攻去。欧阳钧冷笑一声,拔剑迎战,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程珊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羊太宰的法器竟是一个算盘,手一拨,漫天都是滴溜溜转的圆珠子,被欧阳钧的长剑挡住后还能自己飞回算盘中去。 “嚯!”程珊禁不住一声赞叹,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出手了,便在树上张弓,气箭渐渐显现,程珊不住释放真元,想给欧阳钧来一记重创,正在这时,异变陡生,程珊忽感真气极速流失,已经快要成形的气箭因后续乏力,竟渐渐散成一团轻烟。 程珊心急如焚,忙内视识海,只见如怒波涛中,那朵差点枯萎的水仙花正一点点重新绽放,坚挺如初,光芒大盛,覆盖无边无际。 “韩珞……”程珊咬牙切齿地念出声来,心道完了,旋即两眼一黑,从树上栽了下去。 第22章 失控 程珊昏迷了近两个时辰,醒来已是深夜,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是腐朽梁木上挂着一片陈年蛛网,“这是什么地方?”程珊声音沙哑,浑身有种被掏空的无力感,连转一下头都觉费力。 羊太宰正在一旁打坐调息,闻言面上一喜:“王妃可算醒了,这里是一间废弃的山神庙,那欧阳钧还在守着你爹,没有追来。” 原来羊太宰正与欧阳钧交手,眼角余光瞥见程珊迟迟没有动作,甚至自己莫名从高处栽了下去,只好放弃纠缠欧阳钧,变回羊身,半空中接住程珊,驮着她瞬间 分卷阅读36 溜到这里。 程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烂的蒲草垫子上,旁边是一个瘸腿香案,香案后面立着一尊神像,经年的尘埃也掩不住五颜六色的本来面目。程珊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便收回目光,面如死灰地发起呆来,差点被神识蛊抽走半条命,程珊这会儿气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羊太宰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道:“恕臣多嘴问一句,你怎么……体内的真气如此古怪,说满就满,说空就空?” 程珊无言以对,更郁闷了。羊太宰见她不吭声,略感尴尬,又试探着道:“用不用臣去找些取暖之物?” 程珊挣扎着坐起身,靠在一旁的香案桌脚上,抬头见羊太宰躬着身,伸着手,姿势有些无所适从,似乎是想过来扶自己,却又迟疑着不敢靠近,程珊轻声叹了一气,悻悻道:“你不用这样,我根本不是什么王妃。” 羊太宰愣了一瞬,神色由失望到尴尬,几经变换,最后双手往袖中一揣,满脸堆笑道:“也好,原本是我太心急,一见你身怀奇异修为,就想你可能会接受得比较容易,如今看来,就暂且顺其自然吧,我先陪你去幽冥?” “为什么去幽冥?”程珊动了动呆滞的眼珠,神情怏怏。 羊太宰道:“欧阳钧要送令尊魂魄去轮回司,我们可在中途寻隙动手。” 程珊鼻子一酸,内心甚至有点绝望:“我拿什么跟人家动手?”统共就那么丁点儿修为,还要被个神识蛊惦记着,程珊心中恨死了关键时刻拖后腿的韩珞,也无力去思考为何几近凋零的神识蛊花突然作妖,夺走她救命的真气。 羊太宰道:“你若信得过我,可否让我来查探一下你体内的真气是怎么回事?” “不用查了,”程珊闭着眼道,“就是那个什么神识蛊作祟,我再怎么修炼都于事无补,白费心心力了。” 羊太宰大惊:“神识蛊?那不是鬼帝右护法韩不伤的邪术么?” 程珊一听“韩不伤”三个字都脑仁疼:“就是他了。” 羊太宰不禁哑然,良久才呼出一口气,奇道:“韩不伤都销声匿迹两百年了,你怎么碰上他了?” “是啊,我怎么就碰上他了?”程珊喃喃道,“我娘怎么就惹到鬼帝了?我爹怎么就快要断气了?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有了识海,有了真元,还能坐在这里跟一只羊聊天?” 羊太宰:“……” 程珊说上几句话后就感脱力,只好闭目养神,下意识地吐纳导引,进入识海当中。神识蛊花随波轻晃,好似在向程珊炫耀招摇,气得程珊恨不能把它一脚踩扁,然而程珊尝试多次,在自己的识海中竟然都不能靠近它,那花朵像个狡猾的泥鳅般,若即若离,程珊只好不去理会。 羊太宰又问:“那令尊还救不救了?” 程珊心说你若肯帮忙那自然是要救的,然而她已经声明了自己不是妖王妃,不大好意思使唤人家,勉励睁开眼,苦笑道:“我一时半刻难以跟欧阳钧交手。”岂止是一时半刻,三五十年估计也难以望其项背。 羊太宰不假思索地道:“所以我才说我们可以入幽冥,到了幽冥,臣……我也许可以找些帮手,只要能阻止欧阳钧入轮回司,令尊性命就还有回旋余地。” 程珊闻言不禁多了几分气力,稍微坐直了些,两眼放光道:“怎么幽冥界还有妖么?” 羊太宰叹息道:“早些年各大妖族的活动范围都在凡界,然而我王死后,鬼帝派人在凡界四处除妖,有些道行高的妖修便索性混入幽冥,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程珊感觉自己原地复活了,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即刻就去吧。” 羊太宰忙道:“急不得,入幽冥定要有真元护体,否则肉体凡胎受不住冥界侵蚀,你还是调养两日……” 程珊急道:“那欧阳钧还能等我调养不成?” 羊太宰拦不住她,思忖道:“也好,若能赶在他前面,还可以设些埋伏。” 二人商定,便立即出了山神庙,羊太宰依旧变回羊身,驮着程珊升至低空,朝西南飞去。阴云浮在头顶,城池、山峦在脚下渐次后退,程珊耳边尽是烈烈罡风,面颊被刮得生疼,索性将头埋在羊身,紧握紫电,暗中运转周天,想着临阵磨枪一番。 识海内,真元入海,掀起层层雪浪,神识蛊花忽明忽暗,程珊懒得搭理,只抓紧时间积蓄真元,同时祈祷韩珞放她一段时间。 大概是受到了新鲜真元的刺激,神识蛊花光华流转,看上去生机更活跃了些。程珊提心吊胆,就怕它再突然袭击般地乍醒,然而让程珊欲哭无泪的是,那水仙花渐渐靠近视野,程珊听到了多日未闻的熟悉声音:“你在哪里?” 乍一听闻这个声音,程珊并没有多少意外,不过她自己也说不清在哪里,加之又满心怨气,实在没心思寒暄,也就没听出韩珞的声音分外虚弱,扭捏半天,纠结着不知要不要唤他“师父”,最后还是不 分卷阅读37 情不愿地道:“师父,你也太没有高人风范了。” “抱歉。”韩珞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好在程珊听见了,一时心里不是滋味,气略消了一点点,甚至还有些庆幸他还活着。程珊轻轻一哼,没有言语,还待等他下文,却半天都没动静,程珊不禁无语,这个道歉也太简陋了吧。 良久,韩珞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程珊总算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这声音有气无力,气若游丝,甚至让人联想到濒死之人,程珊凝神屏气才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之前……失控了。” 第23章 幽冥 程珊听出韩珞声音有异,不禁坐起身,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了?” “什么?”羊太宰在夜风中大声叫喊。 程珊愣忡一瞬,道:“没事,不是跟你说话。” 程珊回探识海中,却再不闻韩珞声音,神识蛊花也不再闪烁漂移,彻底黯淡沉寂下来,一时静默如画。以韩珞的秉性,能够坦诚自己失控,定然是身处险境,十分危急无疑了。 切身体验过一把神识蛊的威力,程珊总算有点理解韩珞声名狼藉的原因了,拜这样的人为师,将自己和他拴在一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程珊觉着自己应当庆幸,毕竟若韩珞再死一次,神识蛊随之一了百了,世人也不会知晓他曾经有过自己这样一个弟子。 理虽如此,程珊却不自觉地凝眉叹息,内心一丝欢欣也无。不管韩珞为人行事如何,自己救命之恩未报,还鬼使神差地落井下石了一番,想到此不禁自责不已,连对神识蛊的厌恶也抛诸脑后了。 程珊怔怔出神之际,羊太宰已经带着她落至一处黑黢黢的荒山。月黑风高,山间弥漫着似雾似烟之气,乱石嶙峋,道路崎岖,不见任何花草绿植,除了偶尔传来难听的猿啸乌啼外,昏漠漠一片死寂。程珊在半空跟着羊太宰迎风疾驰的时候都未觉冷,落地却觉阴冷无比,寒颤不止。 “跟紧了。”羊太宰熟门熟路地在怪石中穿梭,“马上要到入口了,你抓紧时间运气,入界时不要吭声,一切我来应付。” 程珊紧张得悄声问道:“我不能讲话是吗?会有人……会有鬼来捉我么?” “你跟紧我便不会有事。”羊太宰含笑答道,“其实幽冥和凡界差不多,鬼都之中除了自愿放弃轮回的永久居民,就是些戴罪出来放风的游魂,只要不碰到鬼差就行,没有鬼会管闲事。” 程珊有些意外:“还可以放弃轮回吗?那欧阳钧为什么执意要把我爹送去轮回?” 羊太宰耐心道:“轮回司主判决,新死之魂进去了不一定就是轮回,有些可以选择入鬼都籍,甚至考鬼差,大部分还要被送去狱中受刑。” “哦。”程珊闻言禁不住思虑起来,若真救不回爹爹,不知他会被判个什么结果,想了想,程珊鬼头鬼脑地凑近羊太宰,悄声道:“轮回司那地方风气如何?用不用我去备点银子?” 羊太宰失笑:“真要到了那个份上,凡间银子在幽冥也是无用。” “那什么有用?”程珊问。 羊太宰未答话,只说了声“到了,屏息”,程珊连忙闭气,却见羊太宰停在一块石碑前,程珊紧随其后绕过碑界,却发现前面已没了路,脚下赫然便是个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深渊,黑气森森游荡,羊太宰复变作羊身,道:“上来!” 程珊不敢迟疑,趴上羊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深渊,心中悚惧,不禁双手抱上羊脖子,羊太宰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耳边风声怒吼更甚方才,隐隐还夹杂着遥远而凄厉的哭嚎惨叫,周身冰冷刺骨,程珊睁不开眼,心中不禁嘀咕,说好的黄泉路、奈何桥呢?竟然是这样直接跳大坑? 程珊之前对着羊太宰,将自己的闭气功夫吹嘘得天花乱坠,这会儿自食恶果,羊太宰无力分神顾她,程珊一阵赛一阵地晕眩恶心,很想大口呼吸,但幽冥气一来伤身,二来呼吸会引起鬼怪注意,程珊只能不停在体内循环炼气,片刻也不得歇。 下落过程持续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程珊耳边的风声终于小了,羊太宰停了下来。程珊拂开眼前乱发,艰难爬下羊背,一抬头,情不自禁地一声惊叹。 亘古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一座几近隐于虚空的黑色宫殿矗立在前方,壮观巍峨,如同程珊在韩珞的识海中所见的一般模样,甚至比韩珞所筑的影像更气势雄伟,程珊第一次发现纯粹的黑色可以如此美丽,周围的黑暗是空寂之色,而厚德宫的纯黑幽泽却莫名多了几分温厚之感,可以想见,对于那些无根之魂来讲,相当具有诱惑力了。 程珊被那座镇守在幽冥入口的宫殿震撼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晕眩恶心之感又涌了上来,不禁腿一软,竟站立不稳。程珊作势要原地坐一下,不料脚一滑,踩了空,差点掉下台阶,幸好已恢复了人身的羊太宰眼疾手快,把她拎了上来。 程珊这才注意脚下,一块块悬空的踏板呈阶梯状飘浮着,一直延伸至厚德宫的入口。羊太宰问:“还好吧?” 分卷阅读38 程珊点点头,示意他前面带路。二人所过之处,台阶缓缓消失不见,也跟在韩珞神识中所见一样,只有前路,没有退路。羊太宰神色淡然,仿佛常客,程珊心下好奇,却因厚德宫就在近前,不敢出声询问。 二人须臾靠近,玄玉殿门似有数百丈高,门前两排守卫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转一下,让程珊一度以为那些是雕像,但羊太宰之前特意叮嘱过程珊屏息,想来这些都是鬼军无疑了。 羊太宰是妖,程珊是个半瓶水的凡人,入幽冥自然走不得正道,果然,羊太宰带着程珊径直朝东偏殿走去,绕着宫墙走了许久,来到最偏僻的一角逼仄门房,里面坐着一位面色铁青的老者,须发皆白,面上沟壑纵横,在绿油油的磷火灯映衬下,是个非常地道正宗的鬼怪貌,差点把程珊吓出气来。 羊太宰对老者无声微笑,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老者微笑接过,打开瓶子闻了闻,阴恻恻道:“成色上等,难得。” 羊太宰一笑:“有好货从来都不会忘了门伯。” 老者将瓶子封好,给了羊太宰两个符牌,道:“鬼城近日有大事,在外游荡的新魂老鬼们纷纷赶来凑热闹,先预祝羊先生生意兴隆了。” “哦?”羊太宰一挑眉,“有何大事?” 老者嘿地一笑:“消失了两百年的那位,回来了。” 第24章 魔寂碑 程珊一旁听到门伯的话,立即明白这说的是韩珞,不过她并不意外,韩珞若是落在明焰手里,自然会被带回幽冥。 羊太宰不再多言,拿着符牌,带着程珊出了角室,循宫墙又行了片刻,停在一处偏门前,问程珊道:“可还撑得住?” 程珊一刻不停地炼气,这会儿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分一下神,走这趟幽冥也算是一种锤炼了,闻言淡定点了点头。 羊太宰道:“进了这道门便是鬼城,你千万小心,万一遇到鬼差,记得不要暴露气息。” 程珊心中不禁疑惑,这厚德宫看似就是虚空之中一座小小宫城,怎么鬼城还在它里面?片刻之后程珊就有答案了,羊太宰又变了羊身,敢情鬼城不是在内里,而是在它之下,厚德宫更像是某种传送门之类的存在。 这鬼城除了没有天光之外,倒与凡间市井无二,他们落在一处宽敞街面,两旁屋舍齐整,也有些貌似茶楼酒坊之所,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游走的尽是与常人无异的鬼魂,男女老幼不一而足,只是穿戴上各不同俗。不过这终究是粗看之果,若细看,这些人的面色惨白发青,双目无光,笑起来也是阴恻恻的,让人不忍直视,且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如滑稽舞。这样一来,程珊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羊太宰不作停留,载着程珊穿街疾行,程珊能感觉到身上汇集了不少目光,不过确如羊太宰所料,这里没有管闲事的风气。 然而正在程珊暗舒一口气的时候,一名宽袍大袖、打扮得颇有古意的男子凑将过来,眯着眼打量程珊片刻,轻声笑道:“老羊,有段时日没见你了,这是从哪里拐的女修?” 程珊只好下来,羊太宰变成人身,又自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来人,熟稔道:“无意间寻得昔日旧友的遗孤,带她过来逛逛。” 男子心领神会,羊太宰说是旧友,八成就是妖修了。鬼帝除妖已过了近千年,如今鬼城之中无论是游魂还是鬼差,几乎都知晓羊太宰是妖,却谁也没当回事。程珊见羊太宰八面玲珑,似乎在这里混得很是得意,不禁对救父之事多抱了几分希望。 男子没有过多纠缠,随意寒暄几句便走远了。程珊壮着胆子小声问了句:“这附近可有鬼差?” “没有,”羊太宰张望了一下“这会儿没到巡视的时辰。” 程珊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放松一下过于紧绷的筋骨,跟在羊太宰身后小声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先见个朋友,有他帮忙,我们胜算大些。” 程珊闻言心下稍定,便好奇四处张望起来,街边有些小摊,所卖之物程珊俱不认得,唯一眼熟的就是些彩色晶石,有点像妖王谷的铜炉里那种炼器晶矿。程珊不敢靠得太近,大部分都瞧不真切,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想了想,跟前面的羊太宰攀谈起来,“羊叔,”程珊自来熟地换了称呼,“你逢人就送的是个什么东西?” 羊太宰嘴角一抽,哭丧着脸回头道:“能不能不要叫我‘叔’,我都还没娶过老婆呢。” “哦。”程珊眨了眨眼,没想明白二者有何关联,却听羊太宰又道:“我送的自然是好东西。” 程珊见他卖关子不答,便不再追问,只笑道:“这个……岂不是让你为我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羊太宰笑眯眯道:“我本就是做这个行当的,都是熟客,偶尔白送一下也无妨。” 程珊笑了:“你也是生意人,哦不对,生意羊呀。” 羊太宰道:“取巧而已。普通小鬼被禁 分卷阅读39 止离开幽冥,厚德宫有屏障,道行能够自由往返幽冥与凡间两界的鬼不多,我偶尔去凡界弄点阳元,回来卖给他们,有助于他们修行。” “阳元?”程珊瞪大了眼睛,“是凡人的精元么?” 羊太宰泰然自若道:“是了。” 程珊歪了歪头,神色很是疑惑,半晌,挤出句话来:“这不就是走私阳元么?你这生意做得可有点缺德。” 羊太宰老脸一红,苦笑道:“你倒是贤德,方才不知是谁想备点银子去轮回司行贿。” “啊?”程珊尴尬地打个哈哈,一时无法反驳,羊太宰又道:“再者说,我老羊可从不害人,我取阳元一向讲究自愿,而且把握分寸,那些人最多小病一场,晒晒太阳也就好了。” 程珊闻言心下暗叹,她从未听说过凡间还有人自愿卖阳元的,又不禁想起曾经有逃荒来的难民找上程家,要将孩子卖身为奴,结果被程谦施了些银子,打发走了。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也确实只有这一己之身可以冒险了,她于韩珞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到底,她没有资格抱怨神识蛊,一来自己拜师之时有过不计代价的承诺,二来,谁让自己追着他问太阴真水呢? 程珊一时寻思出神,不自觉地苦笑起来,还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羊太宰,一抬头,见羊太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朝东边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望去。 街两旁原本林立着密集的馆舍店铺,却在前方突兀地空出一块地方,乌泱泱聚集了一群大鬼小鬼,程珊跟着羊太宰靠近一些,这才发现所处街面临河,所有鬼都挤在栏杆前朝河中望去。 那是一条黑水河,波涛滚滚,奔腾不息却一丝声音也无,河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石碑,目测约有十丈高,石碑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隐隐泛着红光。“那是什么?”程珊好奇问道。 “魔寂碑。”羊太宰浓眉一簇,有些奇怪,却仍耐心给程珊解释道:“此河连通鬼城之下的化魔渊,化魔渊中关着的都是曾经被鬼帝擒来的混世魔王们,死一个,这石碑上就会出现一个名字。如今这上面记录的,都是被化魔渊吞掉的魔头。” 羊太宰说话间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鬼帝对众妖族还算不错了,起码被捉后能得个痛快了断,不像魔煞等物,被关在化魔渊中受怨鬼群攻,日夜侵蚀,生生被折磨至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不过这魔寂碑竖在此也有千年了,”羊太宰继续道,“大家早已当寻常事,见怪不怪了,怎地今日突然又围观起来了?” 程珊自是不知何故,羊太宰寻了一位男鬼,打探道:“敢问兄台,这是在关注何事?” 男鬼兴致勃勃道:“你刚来的?韩不伤听说过没?” 羊太宰下意识地瞥了眼程珊,果然程珊也支棱着耳朵靠近些许,只听那男鬼道:“他近日也被关进了化魔渊,听说昨日他的名字还在这魔寂碑上闪了两闪,后又不见了,大伙都在这守着,赌他还能撑多久,兄台要不要也下注?” 程珊:“……”这么多人盼着他玩完的吗? 第25章 妖王魂器 羊太宰听闻韩不伤被投化魔渊的消息,目瞪口呆道:“可据我所知,韩不伤并非魔类?” “谁让他背叛过鬼帝呢?”男鬼放低了声音,“杀鸡儆猴还管他是什么?咱们这位鬼帝陛下是要昭告幽冥,不忠者定没好果子吃。韩不伤曾经是他最看重的人,尚且是这个下场,日后若再有谁敢生妄念,不得掂量掂量?” 羊太宰一声叹息,没去掺和下注之事,想起自己曾经与韩不伤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羊太宰还在心中惊叹,觉得韩不伤不愧为能引得鬼帝惜才的异类,不过也正是因为太过异类,堂堂幽冥右护法,生死都成了别人的赌注,此刻似乎也没什么人替他惋惜。 羊太宰没意识到自己就正在惋惜,怔怔出神间,忽感旁边有人扯自己衣袖,转头见是程珊,一双大眼睛中有些意味不明的伤情,“他会死吗?”程珊问。 羊太宰忙轻推着她远离众鬼,回到街上,继续前行,道:“不好说,其实我倒觉得鬼帝未必是想除掉他。” “怎么说?”程珊紧张追问了一句,又忍不住频频回首,望向魔寂碑。 羊太宰道:“传闻韩不伤初死之时是个怨鬼,神智不大清楚,连鬼差都没拘住他,被他逃回凡界大肆害人,后来幽冥出动了众多鬼将鬼差,大费周章才把他弄回来。这期间不知是把哪位鬼将得罪得狠了,韩不伤竟然没被送去轮回司接受审判,也没进地狱,而是直接被扔进了化魔渊。” “啊?”程珊不禁惊呼出声,旋即反而心下稍安,合着这位便宜师父还不是第一次进去,那应该很有经验才对。 “你小声些!”羊太宰被程珊吓一跳,紧张地左看右看,见附近没有鬼差才继续道:“在那之前,魔寂碑上的名录大概几年十几年才能更新出 分卷阅读40 一个新名字,不料韩不伤进去后的几十年里,魔寂碑上的名录迅速增加,最快时甚至一年多出一个,最后惊动了鬼帝。” 羊太宰微一停顿,拐进一条漆黑小巷,程珊眼中闪着惊奇的光,至此已经猜到下文,却还是忍不住催道:“然后呢?” “鬼帝亲自赴化魔渊查探情况,这才发现韩不伤不仅没被化魔渊中的怨气同化,反而恢复了神志,化魔渊中的好些魔煞都成了他的给养,他在里面横行霸道,搅得众魔苦不堪言。” 羊太宰说话间停在一栋紧闭的房子前,门头上插着一盏红色灯笼,灯笼上书“打铁铺”三个字,下面挂着个铃铛。羊太宰住了口,抬手拽了拽铃铛。 程珊好奇朝门处张望,脑子里仍是韩珞的过往,不用说程珊也能猜到,最后自然是韩珞被鬼帝赦免释放,一路提为幽冥护法,只不知这两个又是怎么闹掰的。 程珊无暇多问,因为屋里有动静,有人来开门了。门内站着的,皮相是一个红衣少年,眉清目秀,肤色虽不像其他鬼那般带着青黑,却也不是正常人的白皙,气质冷冽,眼尾带锋,程珊下意识地往羊太宰身后一躲,那少年却将目光定在了程珊背后,浓眉微簇:“紫电?” 羊太宰哈哈一笑,道:“正是紫电,”抬手示意程珊进屋,“进去再说。” 那少年侧过身,让开门口位置,程珊跟着羊太宰进门,感觉到少年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一时如芒刺在背,羊太宰见她有些拘束,笑呵呵介绍道:“这是红缨……呃……算是紫电的朋友吧。” 程珊一头雾水,一张弓也有朋友?顿时紫电的形象在她心中又上了一个档次。少年点头道:“我见过你,还未成形的时候。” “啊?”程珊继续莫名其妙状,羊太宰忙道:“她不是紫电,紫电尚未有魂。” 程珊心思急转,顿时一个念头冒将上来,问红衣少年道:“你是?” 羊太宰接话道:“红缨是魂器。” 程珊顿时了然,不消说,定是妖王麒耀的某种神兵的魂器了。羊太宰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对红缨道:“你陪我走一趟轮回司,从欧阳钧手里抢一个生魂。” “欧阳钧?”红缨满眼疑惑,“长春弟子,那个剑修欧阳钧?” 羊太宰苦笑:“这世上还有几个欧阳钧是我应付不来的?你帮我缠住他的剑,我攻击他的人,”说着转向程珊,“你自己找机会抢你爹的魂。” 程珊想了想,道:“他也有冥魄炉吗?”万一到时候不知道抢什么可要抓瞎。 “什么冥魄炉?”羊太宰很快便明白了程珊的意思,“这个却不好打听,只听说过长春仙君有一支安魂笛,却不知这个欧阳钧用什么法器拘魂,随机应变吧。” 三人商议妥当,立即出门,羊太宰未介绍程珊来历,红缨也不主动过问,只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无论是鬼城还是地狱,轮回司还是化魔渊,幽冥界所有地方的出入口都在厚德宫。三人刚走到街头,忽然听到一阵喧嚣,一阵似欢呼似惊呼的喧哗过后,羊太宰不禁脚步加快向前走去:“魔寂碑有变!” 程珊闻言一惊,小跑跟上羊太宰,二人三步并两步地回到众鬼集聚的河边广场,只见庞然矗立的魔寂碑被血红色的光晕笼罩,周围狂风肆虐,黑水河浪花四溅,之前还紧靠着栏杆看热闹的鬼怪纷纷后退,眼睛却不离碑上字迹,有那看不清楚的急切问近旁之鬼:“是什么?是什么?是韩不伤否?” “你傻啦,是韩珞!” “不伤”终究只是鬼帝送的名号而已,如今收回,看来是真打算弄死他了。 程珊心急如焚,一时忘了隐蔽自身,拨开众鬼,逆流挤至栏杆处,探出半个身子朝河中石碑张望,羊太宰见状忙跟了上去,站在程珊身后,挡住了众鬼视线,红缨不一会儿也神色漠然地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无声站在一旁。 羊太宰与红缨,一个倒卖阳元,一个是炼器高手,在鬼城都有点威望,有嗅到程珊不对劲儿的鬼见这架势,一时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魔寂碑上,韩珞的名字闪烁不定,时隐时现,碑身环绕的红光也时而浓艳时而浅淡,映得黑水河的水如一股股血浆,不知是否错觉,程珊还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道。 血的味道直冲脑海,让程珊大脑一片空白,对韩珞的担忧如本能一般占据高地,程珊无暇思考,就这样迎着刺骨阴冷的河风,回归识海,去寻那朵她原本一眼都不想看的神识蛊花。 它看上去当然不会很好,程珊将意识拉近,见它前所未有的萎靡,花瓣竟不知何时掉了两片,在识海中随波逐流,莫名让人觉得柔弱堪怜。 程珊一阵心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唤醒它。 分卷阅读41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本文还可以名为《全世界都在等着我这个废柴拯救》,瞄了一眼大纲,整个就一待打捞名录…… 第26章 兴风作浪 程珊当机立断,运转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地汇入识海,真元化作漫天细雨,丝丝缕缕滋润着几近枯萎殆尽的花,须臾,蛊花肉眼可见地挺起了花茎,花瓣也渐渐平滑如初,呈起死回生之势。 羊太宰见程珊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闭目入定,心下不解,又感棘手,正郁闷间,忽见程珊眉心有光芒闪烁,一朵娇俏的水仙花渐渐呈现出清晰轮廓,仿若一帖明丽花黄,定格在少女白皙无暇的额上。 羊太宰大惊失色,神识蛊的烙印他曾经见识过,只是之前程珊脸上的痕迹时有时无,而据他所知,神识蛊只有在被种者全身心接受时才会彻底留下烙印,这女孩竟然在如此危急的关头,选择将自己和韩珞绑在一起,她是疯了吗?这可是幽冥,若被发现那还得了? 羊太宰不敢冒然唤醒她,只能在旁守着,状似自然地挪到程珊左边,又打眼色,让红缨挡在右侧,竭力阻止其他鬼靠近,看见程珊正脸。 程珊没心思顾及羊太宰的震惊与焦头烂额,正对着识海中生机渐盛的水仙花惊喜不已,花瓣莹光浅浅,比之前还要美上几分。原本程珊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竟有如此效果,起死回生么?程珊心中又是一动,神思不由歪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太阴真水救你爹。”母亲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程珊一时陷入沉思,我的真元,可以当作太阴真水么? 正在程珊冥思苦想之际,神识蛊花倏地高长数倍,识海以之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漩涡,程珊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感到真元极速流向漩涡中心,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程珊不再慌张,只是心中苦笑,既然是自作自受,那就只能尽量配合了。 漩涡吸力太大,程珊积攒了数日的真元瞬间全无,只能一心二用,一面全力炼气,一面试图略微反抗一下神识蛊,希望真元流失的速度慢下来。 此时的魔寂碑上再生异变,韩珞之名再次黯淡,直至缓缓消失不见。黑水河边再次喧嚣四起,这次是欢呼声占了上风,毕竟下注韩珞这么快完蛋的还是少数。 羊太宰在韩珞名字消褪之时看向程珊,顿时明白了她在干嘛,此时他和红缨都清晰看到了程珊鬓间的冷汗,羊太宰略一思忖,便将手掌覆上程珊放在栏杆上的左手,暗中渡送真气过去,红缨见状有样学样,将自身真气循程珊右手渡送过去。 往长远了说,王妃转世对没落的妖族而言意义重大,而眼前的情况也不容他们坐视不管,只有凡人才会出汗,程珊都快汗透衣衫了,后面应该已有不少鬼祟发现了这一点,眼神一直往她身上飘。 程珊很快警醒,感觉到了两股真气渡送过来,“不行!”程珊退出神识,甩开羊太宰和红缨的手,心道不能消耗他们两个,万一惊动了鬼差鬼吏,自己可再没有其他帮手了。 程珊一睁眼便望见下方汤汤黑水澎湃不止,索性把心一横,把牙一咬,盯着黑水河深吸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河边栏杆,当众纵身一跃,整个人扎进水中,再不见踪影。 “王妃!”羊太宰惊呼出口,好在魔寂碑被狂风吹得发出阵阵异响,仿佛万鬼同哭,难以名状,后方围观的众鬼也有不少人惊呼,应该没谁会注意到这一声“王妃”,只一旁的红缨讶然转头,不解地看向羊太宰。 羊太宰眼睁睁见程珊栽进水中,激起水花一片,拦阻不及,懊恼地狠狠拍了下栏杆,下方水花已迅速被一阵阵狂暴的波澜淹没,无迹可寻。黑水河连通化魔渊,以羊太宰之修为,尚且不敢投身其中,程珊的莽撞简直气得他要冒烟。 红缨挪近些许,拧着眉,低声问道:“你方才叫她什么?” “我一直怀疑她是王妃转世,可她……”羊太宰无奈摇头,沉重一叹,“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先想想怎么捞她上来吧,迟了她会不会被冲进化魔渊?” 红缨面无表情地道:“不会,一般掉入黑水河中,都会原地化为恶灵之水,根本等不到被冲入化魔渊。” “……”羊太宰无语片刻,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她的呢,看着她化成一摊黑水,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况且紫电还在她身上。” 红缨挑了一下眉,沉默片刻道:“我陈述事实而已,你若不甘心,你下去捞她?” 俩人明里暗里推脱一番,皆发现对方指望不上,只好认怂,双双遗憾地将目光投向河面,这一瞧,竟有了些意外发现。原本汹涌而杂乱无章的激流,似乎开始朝同一个方向汇聚,原本凌乱怒吼的狂风也似乎开始汇成一股,整个黑水河似乎被某种未知力量带动,竟渐渐开始旋转起来。 眼见着以魔寂碑 分卷阅读42 为中心的漩涡越转越大,河水涨起丈高,扑向街岸,鬼怪们纷纷腾至半空,目瞪口呆地看着已有万年历史的黑水河突然泛滥,猛兽般势不可挡,整个鬼城街巷瞬间被黑色洪流填满,尖叫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河中射出万千红光,映红了整个鬼城上空。 所有人都认为这漫天红光是魔寂碑即将更新的征兆,只有红缨讶然低呼:“是紫电!” 之前和羊太宰打过招呼的宽袍男鬼又凑了过来,低声道:“老羊,你领来的那位女修什么来头?她干嘛作死搅和这黑水河?” 羊太宰无言以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心想程珊主动跳河,作死是肯定的,找死却未必,历史比鬼城还悠久的黑水河突生异象,如果真和程珊有关,那羊太宰觉得自己还小瞧了她,搞不好她还活着。正在羊太宰心怀侥幸之时,红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绪,幽幽道:“我觉得我们不应高兴太早。” 羊太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街道尽头,一支鬼军迅速赶来,领头的乃是明焰心腹,鬼将军公子器。羊太宰瞥了一眼下方仍在肆虐的黑水河,心道惨了。 果然,公子器一挥手,鬼军立即四散开来,将黑水河附近的鬼怪统统包围,一个不漏。公子器冷冷扫视一圈,高声喝道:“是谁在鬼城兴风作浪?” 众鬼面面相觑,个别鬼有意无意地朝羊太宰看来,羊太宰登时戏精附体,也随着众鬼左看右看,奈何不出片刻,众鬼纷纷聚拢,远离羊太宰,将他与红缨孤立在一处,公子器一声冷哼,声音阴森回荡在整个鬼蜮:“你这只老羊忒不识抬举,本将已对你随意出入幽冥睁只眼闭只眼了,你竟敢□□水河的主意?” 羊太宰一脸老实人的微笑,不急不缓道:“将军,这都已经洪水泛滥了,您就别信口开河了,老羊我哪有本事,敢在鬼帝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么多年,我也早把鬼城当做自己的家,您还是早早收了兵器,放我下去抗洪吧。” 红缨淡淡瞥了他一眼,隐约可见些意外之色,这老羊为了重振妖族的大业奔走多年,脸皮倒是练出来了。 公子器不屑地摆摆手,对手下鬼将道:“今日之事明焰护法定会过问,这两个别放走了,立即送去鬼狱审问。” 话音刚落,约莫数百鬼兵鬼卒闪至近前,将羊太宰与红缨团团围在中间,天罗网兜头罩下,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 众人循声看去,见魔寂碑上的一块空地隐隐又出现几行血红印记,黑水河中的巨大漩涡能量不减,所有鬼怪鬼军都禁了声,紧张地盯着魔寂碑,正要上前擒拿羊太宰和红缨的鬼卒也停了下来,扭头去看,等待碑上的名字现出真容。 良久,河中水势有减速迹象,魔寂碑上的名字也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无对。” 黑水河复归平静,鬼城街巷中的河水渐渐退去,全场鸦雀无声,连公子器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上古魔尊无对,在化魔渊中熬了一千年,终于是寂灭了。 第27章 识海跑了 程珊当众纵身跃入黑水河,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奈何神识蛊一启便由不得她反悔,她甚至觉得若不全力应对,搞不好会被韩珞拖得玉石俱焚。她需要给养,管它什么黑水河还是白水河。 程珊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黑水河岂止是黑而已,她还是头一回遇见对自己如此不友好的水流。鬼将军等众其实都冤枉了程珊,兴风作浪的不是她,而是黑水河。黑水河就像一匹烈马,愤怒地想把程珊甩出水面,程珊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驯服这匹烈马。 紫电在手,森罗真气逆流出击,神识蛊花明亮到刺目,勾魂一般让程珊无法忽视,黑水河咆哮示威,识海内狂澜四起,程珊内忧外患,片刻便筋疲力尽,甚至有种识海轰然炸裂的错觉,汪洋泛滥,神识溃败,程珊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如同被冲垮的堤坝,无力凝神。 “糟了,我没有识海了。”有那么一瞬间,程珊脑子里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而丹田在发热,体内周天仍在运转,神识蛊花愈发耀眼,程珊无力思考,本能地一边释放真元,一边下沉河底,凭直觉探索水脉,顺势出击,真气在水底形成了大循环,烈马似被驯服。 程珊并不知上层河面已天翻地覆,只感觉自己在河底举重若轻,局面突然间馅饼一般掉落在自己掌控之中。 程珊暗舒一口气,犹自恍惚在寻不到识海的怪异感知中,不知过了多久,发现神识蛊的霸道之力终于平息下来,当即开始上浮。 半空中,羊太宰与红缨正与一众鬼军对峙,鬼军布下罗网阵,无论人鬼妖魔,一旦被缚其中,任有天大本事也发挥不出来,在劫难逃。 程珊破水而出,入眼便是这么一幕,登时惊呆,在水中高声喊道:“老羊,什么情况?” 少女清音回荡在黑水河上,所有目光都汇聚在程珊脸上,墨色发缕在颌间勾勒出娇柔的线条,白皙如瓷的 分卷阅读43 额上,一朵明丽水仙莹莹欲滴,永久停留在初绽的那一刹那,似锦芳华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暗无天日、阴森枯槁的鬼蜮之中。 然而只一瞬间,所有人脸上的惊艳之情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悚惧,一名执罗网的鬼军双手颤抖,“叮”地一声掉了神兵,指着程珊结巴道:“韩……韩……” 鬼将军公子器率先回过神来,高声下令道:“立即捉拿韩不伤余党!燕平,通知明焰护法加调鬼军。”不是都说韩不伤的鬼奴已被鬼帝灭绝,怎么两百年了,还有余孽在此? 程珊闻言抬手摸了摸眉间,心道这倒霉催的,我化了个妆不成吗?无奈之下只得将目光投向羊太宰,这可如何是好? 羊太宰听闻自己从“羊叔”变成了“老羊”,一脸苦笑:“你闯出这么大的祸,还好意思问?”说着一声暴喝,冲出尚未结成阵的罗网,腾空而起,转瞬化为羊身,流星一般冲将下来,闪至程珊近前,“上来!” 程珊越出水中,撩起一道冲天水柱,水柱轰然拍向一众鬼军,红缨二话不说,摇身化为一道红光冲破罗网,朝羊太宰追去,羊太宰张嘴叼住红光,程珊定睛一看,原来红缨是一柄锐利长、枪。 羊太宰使出浑身解数甩开公子器所率鬼军,速度之快让程珊都看不清周遭环境,“我们去哪儿啊?”程珊捂嘴喊道。 羊太宰正全速飞驰,无力答话,程珊索性闭眼,再次寻找起识海,却一无所获,无法内视,但调动体内真气运转却是无碍,甚至更加顺畅,程珊费解不已,又不禁想道:“识海不见了,那神识蛊呢?” 想了想,程珊试探着在心中默默唤道:“师父?” 良久没有回音,程珊不由暗叹,忍不住自己嘀咕道:“怎么人好好的没事,识海却没有了?” “神识蛊还在,你的识海肯定也还在。”韩珞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些沙哑无力,却又隐隐带着散漫之感,听起来比之前从容了许多。 “哈,”程珊控制不住地惊喜,“你没事啦?” 韩珞嗯了一声,沉默稍许,又道:“你在哪里?我是不是又连累你了?” 程珊豪气冲天地道:“没事,小意思。”不知羊太宰听见会作何感想。 二人好似不约而同地忘了之前发生的事,程珊继而郁闷道:“可是师父,我的识海跑不见了。” 韩珞一声轻笑:“早晚会找到的。” 程珊本就是乐天派,闻言便不再纠结。刚好羊太宰也停了下来,放下红缨和程珊,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程珊被他甩到地上,睁眼举目四顾,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芜的小山丘顶上,身下似乎是硬邦邦的石台,星星点点的磷火中,隐约可见周围是一圈围栏,再远一点则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地方?”程珊起身问道。 羊太宰恢复了人身,累得坐倒,红缨也变回了少年模样,接话道:“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望乡台,月望之时有出口打开,可以通往厚德宫。” “哦。”程珊立即想起,要去轮回司,还得再回厚德宫找入口,看来眼下他们只能在此等待月望了。 程珊见羊太宰半天没缓过气来,没良心地打趣道:“你倒是顾及着点儿身为羊的形象啊,喘得跟牛一样。” 羊太宰手指着程珊,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道你万一不是王妃转世,非得跟你好好算算账! 羊太宰原地盘坐调息,红缨背对着程珊望向黑暗之中,不知想些什么。程珊枯等无趣,想到自己虽然感知不到识海,但若有心同韩珞讲话,便可以轻松联系上他,眼珠一转,竟壮起胆子撩骚起了韩珞:“师父,你在哪儿呢?” 过了一会儿,韩珞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关你什么事!” “哈!”果然是个死要面子的主,程珊就猜他不会实说,好整以暇地坐下,“师徒一场,我关心一下怎么了?” 韩珞哼了一声,竟若无其事地道:“在家里。” 程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家……还挺特别的。” 韩珞沉默片刻,似乎猜到了什么,声音中多了几分讶然:“你该不会在幽冥吧?” 程珊幸灾乐祸笑道:“是啊,有空去你家做客,欢迎否?” 韩珞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却听不出半分窘迫:“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里是我来幽冥的第一站,又回到原点,感觉确实像回家。你若敢来,我招待一下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谁猜到了程小珊的本相是什么?没错!她原是一个水力发动机,又阴差阳错get到了韩珞的独家风能,数千年以后,二人合力开办了一个清洁能源发电厂 分卷阅读44 (不许吐槽我的笑话冷……) 第28章 无处不在 程珊纵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化魔渊做客,然而她觉察出韩珞语气难得的和气,自己又刚助他一回,便大着胆子摊开道:“师父,这个神识蛊,你什么时候能琢磨一下把它封了?总这样失控也不是办法啊你说是不是?” 良久,韩珞的声音才传入脑海,很轻,却问得程珊一噎:“你为什么救活神识蛊?” 程珊眼神投向遥远的黑暗虚空,半晌,道:“反正你也救过我,有来有往,咱们也算扯平了吧。”程珊没有说出口的是,所谓的师徒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一次韩珞被囚化魔渊据说是鬼帝的旨意,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再搞不好,哪天就化成烟了。 然而韩珞接下来的话打碎了她的想法:“我好不容易才熬到神识蛊即将凋谢,你却亲手把它救活了。你放弃了这唯一一次摆脱神识蛊的机会,那就怪不得我了。” “……”程珊欲哭无泪,扯平是没法扯平了。“等等,”程珊忽然道,“什么叫‘好不容易熬到’?” “我被无对盯上的时候,忍住没还手,被打到真气全无,神识蛊自然就枯了。不过这么冒险的法子,我死也不会尝试第二次,望你理解。” 韩珞语气相当云淡风轻,程珊却理解得格外艰难,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会这么好心?!” 站在一旁的红缨听见声音,回头淡淡望过来,程珊讪讪一笑:“我打盹说梦话,不用理我。” “程大小姐,”韩珞用精准的语调演绎了一次翻白眼,“从你家出事到现在,我若不是存了几分好心,这会儿应该还在天地间逍遥呢,你有点良心行么?” 程珊无法反驳,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韩珞又问:“你如何到的幽冥?” 程珊瞄了一眼闭目静坐的羊太宰,将自己近来遭遇一一道出,末了问道:“我可以信任他们吗?” 程珊问出口后自己先愣了一下,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将他当做最可信之人了。韩珞似没多想,沉吟片刻,不冷不热道:“羊太宰那一帮,这么多年也没折腾出什么事来,不过救你爹应该还绰绰有余,他既然说你是王妃转世,你就权当自己是王妃转世好了。” “那我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妖王妃转世?”程珊对于冒充什么王妃之举略感羞愧,不禁问道。 “我怎么知道?”韩珞不假思索地回应,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看不太像。” “如何不像?”程珊差点又说出声来,偷偷觑了一眼红缨,见他完全没注意自己,继续在心中追问:“可我能吸取紫电的灵力是为什么?” 韩珞波澜不惊地道:“紫电认你为主,未必就因为你是妖王妃转世,它本就脱胎于北海之水。对了,你娘有没有和你提到过无相界?” “什么界?”程珊怔了怔,莫名感到一阵失落,道:“从小到大,娘亲与别人家的娘亲并无分别,她从未和我提过这些事,只说她是孤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浪而来。”程珊现在想来,若非爹爹对娘是真爱,又怎会不去细究这漏洞百出的来历?若不是明焰横插一杠,他们一家原本会很幸福安乐。 韩珞大概也听出了她情绪低沉,一时住了口,正在这时,红缨突然目绽精光,开口道:“他们找来了!” 羊太宰闻言立即起身,程珊也不禁拉回神思,站起身,神情凝重地望向前方,一朵朵明亮光火正朝这边迅速移动,程珊心底一股戾气油然而生,冤家路窄,明焰亲自率军,一路搜寻而来。 羊太宰轻声一叹,对红缨道:“说不得,咱们得硬闯一回渡口了。” 羊太宰可通过贿赂随时出入厚德宫里的入口,但幽冥内部各处的渡口,却是严格遵循特定时日开放,届时会有鬼军前来驻守。此处望乡台本是一废址,渡口驻军不多,又是羊太宰常年以各种好处打点过的,原本以为混出去不难,却如何能料到会招来明焰大驾? 羊太宰与红缨无声对视一眼,束手就擒是行不通的,被打成韩不伤的余党绝无活路,明焰向来是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主,看来必得一场好战了。 二人面向明焰的方向全神戒备,全然没把程珊的战力预算在内,只当她是个待保护对象,而程珊却握紧了紫电,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焰,向前一步,张弓蓄势待发,头也不回地道:“明焰交给我,你们两个去破关口。” 程珊修为虽然大有进步,却也没盲目自信,心道自己若挡不住这家伙……反正韩珞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师父,”程珊暗自在心中急呼道,“你那边怎么样?能不能腾空给我搭把手?” 韩珞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碰到谁了?” “明焰。” “没问题。” 程珊闻言不禁偷笑,这三个字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焰转瞬踏火而来, 分卷阅读45 停在望乡台不远处,身后鬼军约在七八百间,数量不多,但肩头皆有磷火勋章,连程珊这个初来乍到的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伙鬼军与公子器所领的巡防军不是一回事。 明焰看清程珊的脸后,朗声一笑,道:“本座接到来报后也正好奇,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漏网的鬼奴,原来是你这丫头!” 程珊不耐烦地嗤笑一声:“你是哪根葱,丫头也是你叫的?”话音未落,就闻紫电一声锐鸣,一道气箭破空而去,明焰闪身后退,看似躲避及时,未受损伤,脚下焰火却挣扎两下,熄得再无半点痕迹,甚至还腾起一团寒气。 明焰眉头一锁,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向后招手,示意众鬼军齐攻。程珊急运真气,向明焰发出第二箭,同时大叫一声“师父”,顿时便有磅礴真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任程珊挥洒调度,程珊将意念集中在紫电之上,紫电红光大涨,鸣啸不止。 红缨见状也一声暴喝,飞身而起,当空化作□□。羊太宰见程珊已经挺身上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纵身执起红缨,朝望乡台斜上空冲去。红缨锐意高昂,一击便使得半空中一个拱门隐隐现形。 与此同时,程珊第三箭已全力出击,气箭中途化形,成为一团气波,横扫一众鬼军,将数百军士兜头罩了一层寒霜,僵在原地。身后羊太宰已经瞬间撞了几十下,总算破开了渡口关门,回头朝程珊大喊道:“快走!” “休想!”明焰闪至近前,一把嵌住程珊执弓的手腕,竟要夺弓,程珊右手运气,竭尽全力拍出一掌,然而这一掌却让二人双双愣住。程珊还击只是本能,却从未妄想能逼退明焰,但明焰却千真万确、毫不含糊地被她拍退了。 程珊不禁回味这一掌的感觉,喃喃自语道:“我的识海这是在哪儿呢?怎么好像随手一抓就是真气?” 韩珞透着纳闷的声音传来:“似乎无处不在。” “啊?”程珊不合时宜地呆住了。 “愣什么?快点啊!”羊太宰将红缨枪抵在拱门上,急着朝程珊喊道。 程珊当即弃了明焰,纵身一跃,羊太宰一把拉住,将她甩进门内,撤了红缨枪,关门立即闭合,将一脸怒容的明焰阻在了门外。厚德宫内的传送渡口成百上千,一旦回到那里,除非明焰知晓他们的目的地,否则再想搜捕难上加难。 程珊一阵头晕目眩后,狼狈不堪地摔至一丛曼珠沙华中,羊太宰随后而至,红缨落地为少年,一把拉起程珊,二话不说就走。 “啊喂,”程珊眼冒金星,“不能休息片刻吗?” 红缨疑惑的眼神幽幽望向羊太宰:“她怎么一会儿像个废物,一会儿像个神秘高人呢?” 羊太宰费解地看着程珊,苦笑抬脚,道:“慢慢走就是了,停是万万不能停的。” 程珊感觉自己如今的模样怎一个屁滚尿流了得,哀叹问道:“有多远?” “没多远,而且到了轮回司,你肯定会更适应一些。”羊太宰说着将双手抄在袖中,偏头看着程珊,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喟然叹道:“两百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真正的森罗真气叱咤鬼城。” 羊太宰兀自内心感慨,红缨却心情有些复杂,程珊如果真是王妃转世,对于妖族来说有利有弊,弊是妖族复兴的计划不得不加快步伐,因为她势必已经成为了希夷的眼中刺肉中钉;利就是程珊背后有韩不伤,似乎无需等她慢慢觉醒前世修为了。不过红缨冷眼旁观,觉得羊太宰似乎不怎么把这弊端放在眼里,反而有些亢奋,颇有为这小姑娘赴汤蹈火的架势。 程珊跟着二人在迷宫一般的厚德宫中游走,最后停在一间规模较大的殿前,殿头匾额上的字就是“轮回司”,不消说,殿内一应摆设装饰皆是幻象,门内仍是坑而已。 程珊筋疲力尽地爬上羊背,只想睡一觉。 第29章 西海(捉个虫) 轮回司位于西极,乃是三界交汇之所,而且还是个能见天光的地方。程珊从厚德宫的渡口出来时正打着瞌睡,迷糊间滑下羊背,发现自己落在一片草地上,远处有浪声阵阵传来。 程珊在辽远清新的日光中睁开眼,拍拍屁股起身,打量起周遭环境,不禁赞叹好一派秀美风光。这里是一片空旷低矮的丘陵,天边烟霞似锦,地上绿草如茵,视线随之绵延起伏,不时可见溪流野花,不远处一个相对较高的山头,一片红瓦白砖的垣墙里面圈着几座重檐官邸,明黄瓦当屋顶粲然光洁,竟有几分尘世气象,想必就是轮回司了。 幽冥不见天光,导致整个鬼城都疏于装扮,阴沉沉让人压抑,乍一过渡到这里,任谁都会对眼前的浮翠流丹赞叹不已。 “这里很久以前曾是三界共同管辖的地方,后来才慢慢落入幽冥鬼帝的控制之中。”羊太宰不紧不慢地在前引路,朝轮回司走去,顺便给程珊介绍些轮回司的情况,“希夷继任后行事作风霸道任性,轮回司更是大肆排挤来自凡界与三圣界的司职人员,如今里面大半都是幽冥鬼吏,所以白天的 分卷阅读46 当值人员比较少,入夜才开始正式运转。” 程珊听闻水声不断,好奇问道:“哪里有河么?”说话间三人走上一块高地,视野陡然开阔,程珊惊圆了小嘴。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碧蓝之海,雪浪翻飞,海风徐徐。 羊太宰道:“这里就是西海,日落之处。” 程珊愣怔望了一会儿,压下赏玩之心,回身问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欧阳钧吗?他会不会已经来了?” 羊太宰沉吟片刻,道:“我里面有熟人,先进去打探一下,你们在这等我。”说着便飞身而起,化成一道白影,须臾不见。 红缨沉默寡言,程珊正略感尴尬,忽闻韩珞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没事了吗?” 程珊道:“没事了,已经看见轮回司了。” “嗯。”韩珞问了一句便没声音了。 程珊却忽然兴奋起来,在心中连连唤道:“师父师父!” 韩珞:“干嘛?” 程珊笑道:“我竟然一掌把明焰拍退了!等以后有机会我替你出气。” 韩珞哼了一声,语带不满:“出气就不用了,毕竟没有你的话,他也不会得手。” “呃……我怎么知道你是纸老虎,经看不经打的?”程珊心中嘀咕着,不知韩珞是否接收到了。过了一会儿,程珊又在心中暗唤:“师父师父!” 韩珞语气透着不耐:“又怎么了?” 程珊欢欣道:“我见到真的大海了,可美啦!” “……”韩珞沉默片刻,道:“你还记得你是干什么来了么?” 程珊不禁愁上眉头,连海都不好意思看了,然而没安静多大一会儿,便又急急唤道:“师父师父!” “你再聒噪我就……”韩珞火气上头,就要发作,话说一半却又醒悟,自己好像也不能把她怎样。 程珊下意识地一缩,不过转瞬又想,这家伙都成了鬼帝阶下囚,怕他作甚?当即嘻嘻一笑,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里面冷清无聊嘛。” “谁告诉你这里冷清了?”韩珞道,“这里挤着积攒了上万年的怨魂恶煞,还有近千个没死透的老魔头,普天之下就没有比这儿更吵的地方了。” 程珊一惊,心怀悲悯道:“那我陪你说说话,让你能听一听好听的声音。” 韩珞:“……” 韩珞明显没那个心情,半晌无话,程珊竟也沉默下来,因为她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正凝眉望天之际,羊太宰忽地掠回面前,道:“我跟里面的鬼差打听了一下,欧阳钧没有来过。” 程珊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错过,又道:“然后呢?我们若在这里公然打劫,里面的人会袖手不管?” 羊太宰道:“欧阳钧不是无常鬼差,拘魂一事本就是他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如果能在轮回司外解决,只要不是动静太大,里面的人应该不会干涉。我们先挑个有利地势。” 红缨闻言一抬手,指向前方一处山坳:“那里吧。”原来他早已观察四周,选好了位置。 程珊跟在二人身后,朝小山包走去,半路才想起,方才她是想让韩珞想办法隐藏自己脑门的标记,不过一想化魔渊里面那么热闹,自己还是少烦他为好,便忍住了没吭声,不经意抬头,见羊太宰头上裹着月白逍遥巾,看着还算干净,便凑上前去,笑眯眯道:“老羊,你头上的东西借我遮一遮。” 羊太宰心想,她若这样顶着个神识蛊的印记四处招摇,麻烦的终究是自己,便苦笑着摘下,给了程珊。程珊头小脸小,羊太宰的巾帻扣在她脑袋上,刚好盖住额头,活像个偷戴大人冠冕的小孩。 程珊专心琢磨着怎么把这冠巾戴得方便妥当,一个不慎,撞到前面红缨背上,程珊抬头,发现前面二人都停了下来,再往前,一个白衣男子轻飘飘落下,皱眉静静看着三人,神色不快,却似乎不怎么意外。 “欧阳钧……”程珊顿时蔫了,本来计划埋伏偷袭人家,结果被却人当面拦个正着。 “冲我来的?”欧阳钧沉声问道,“擅闯禁地,你们好大的胆子。” 程珊绕过羊太宰,向前一步,道:“你把我爹的生魂还我,我绝不纠缠。” 欧阳钧摇头叹道:“冥顽不灵!” 程珊气道:“狗拿耗子!” 正说话间,身侧红缨突然冲上前去,招招直奔欧阳钧右手,欧阳钧身后佩剑在剑鞘中铮铮直响,却似乎被红缨的气场压制而不得出。羊太宰同时从左侧攻出,欧阳钧原本义正言辞地训斥程珊,突然间被左右夹击,顿时捉襟见肘。 程珊冷静后退,拿起紫电,瞄到了欧阳钧腰间挂着的一支玉笛,不知是不是羊太宰口中的安魂笛,哪怕不是,给他添点乱也是好的。程珊主意已定,真气经紫电导出,一击即中,将玉笛撞落下来。 欧阳钧终于动气,喝道:“放肆!”仙剑出鞘,人剑心意相通,顿时气势大增。 红缨随仙剑后退,现出本相长、枪,羊太宰顿感吃 分卷阅读47 力,程珊见势不妙,忙跑去捡玉笛,却被欧阳钧掌风扫到,头上的逍遥巾被掀飞了。 程珊头顶陡然一凉,却只不管不顾捞地上的笛子,欧阳钧弃了羊太宰,转头就要收拾程珊,却在看见她额头的时候愣了一瞬。程珊趁机将笛子握在手中,又因不确定程谦魂魄是否在其中而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钧紧盯着程珊额间,很快便认出了神识蛊的标识,冷笑道:“看来今日还要帮鬼帝陛下收拾一下漏网鱼虾。” 程珊不禁打了个寒颤,没奈何,只得手握玉笛转身就跑,无师自通地开始脚下生风,竟瞬间掠到了海边。此时的西海风平浪静,倒映着天边如火赤霞,红光灿灿。 程珊回头看了一眼欧阳钧,毫不犹豫地噗通扎进海中。程珊之所以敢和明焰叫板,多少带点儿侥幸心理,倚仗的乃是天生相克,但在欧阳钧面前,程珊却自知占不了便宜。 观欧阳钧反应,这笛子似乎对他很重要,就算里面有没有爹爹,好歹算个筹码,程珊一瞬间心思急转,连人带笛向海深处潜去。 临落水前,程珊隐约听羊太宰惊惶喊道:“不行,西海不能跳。” 红缨的声音也罕见地带了急切之意:“快回来!” 程珊对自己在水里的本事颇为自信,对这二位的话完全没放心上,想着她在水中积蓄真元,等羊太宰和红缨把欧阳钧耗累了,她再上去谈判。 然而程珊在水中沉浮片刻,仍然能听到羊太宰在外面大喊大叫,程珊一时纳闷,心道你们倒是继续打啊,怎么一直在那喊我上去? 程珊重新探出水面,刚想告诉他自己在水中不会有危险,突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程珊抬头,只见东方天际一个红彤彤大火球正朝这方飞来,只一眨眼的功夫,程珊就感觉到了海水在迅速升温。 程珊望着飞驰而来的火球,脑子空白了一瞬,突然想起羊太宰的话:“西海,日落之处。” 远处海面已经开始升腾起阵阵白汽,海沸之声如天雷滚滚,一阵高过一阵地传来,程珊瞠目结舌,满头大汗:“完蛋了,我要熟了。” 第30章 平衡 西海沸腾之势迅速蔓延,虽然程珊置身的水温尚可忍受,但渐渐逼近的海沸之声震耳欲聋,程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裂了,拼尽全力跃出水面,以最快的速度朝岸上扑去。 然而,就在程珊触到海岸交接之处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难以前进半分。程珊顿时明白过来,每天的日落之时,这里都会有一个类似结界的屏障,否则海沸的噪声与温度能搅得岸边寸草不生。 程珊迅速张望四周,寻找活路,最后却失望放弃。如果这个屏障为的是隔声隔温,那就肯定不会小,自己现在去找尽头肯定来不及。 正在这时,屏障震了两震,抖出两片光圈,原来是羊太宰奋力朝屏障攻击,想放程珊过来,最终被欧阳钧逼退,羊太宰只能无奈地闭上双眼,不忍看程珊被活活熬成一锅烂骨头。 生死关头,程珊不再指望谁能为她去损害这么重要的屏障,当机立断,趁水温还未升得太高,再次沉入海中,以水为媒,炼化真元,将森罗真气释放海底,绕行周身,再分些真气护耳,勉强求了一方清凉之所。 然而就在体感温度稍微下降之时,程珊四周呲啦啦激起一层层白汽,沸浪已至! 白汽越来越浓厚,却依然挡不住耀眼红光透了进来,而此时的西海之上,裹着赤焰的耀日滚滚而来,触到水面的一刹那,白浪瞬间化为轻烟,将刺眼的焰光拢在其中,蒸腾着冲上天空,化为霞光万里,普照众生。 赤日乘风逐浪,缓缓沉入海中,程珊虽有真气护耳,却依然在整个西海的疯狂鼓荡中喷出一口血来,不禁闭上眼,垂死挣扎地呼唤韩珞:“师父,不成了,快周济周济。” 片刻之后,程珊感觉自己已经等了一个世纪,韩珞的声音终于传来:“你怎么了?能不能再撑一刻钟?” 程珊无心询问他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只苦笑道:“一刻钟,足够我被煮化了。” 其实程珊此刻还算从容,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能在水中迅速恢复精力,然后加速炼气,为自己温凉的小世界注入真元,如此循环,可勉强维持不被沸汤侵入。 然而程珊很清楚,那位太阳公公只是刚着陆而已,也不知道它的目的地是何方,程珊只能下沉躲至水底,如果那个暴戾的大火球靠近,程珊的小世界怕是来不及循环,便被瞬间蒸发成气泡了。要想活命,她需要在沸腾的西海中扩大自己的领地。 程珊不再寄希望于韩珞,毕竟化魔渊号称世上最吵的地方,应该比此刻的西海好不到哪儿去,韩珞在里面也是九死一生之局。想到此,程珊便专心炼化自己的小世界,只想尽人事听天命了。 韩珞却难得地主动出声:“你不会是在西海中吧?” 程珊已入忘我境界, 分卷阅读48 没有回应,韩珞沉默片刻,难以置信地道:“你竟然还活着?” 程珊艰难开口:“我若能活到明早,你再惊讶也不迟。” 话音刚落,程珊便感到一股清凉真气向自己聚来,在小世界周围形成一个漩涡,喧嚣的白汽渐渐被甩荡出去,程珊顿时压力倍减,却不敢松懈半分,闷头开疆扩土。 世界在咆哮,韩珞的支援渐渐细若游丝,却近乎执着地默默涌来,程珊的温凉小世界已经扩张成了方圆一里的一片净土,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韩珞的森罗真气被切断,程珊的净土被瞬间压缩,头顶一团团白色水雾大山一般朝她压来,小世界被削蚀至方寸间,连同程珊一齐沉浮翻滚,“来了!” 赤色火球泰山般从头顶滚过,惊涛骇浪俱成云烟,程珊翻转间,不自觉地将真气凝为一层水罩,就像曾经在程家小阁楼前,她曾经栖身过的襁褓。 程珊莫名眼眶发烫,终有这么一天,她不再需要娘亲舍弃自身换来的庇护,在天地间最壮观、最磅礴、最暴戾的威势面前,她也可以努力保全自身。 程珊拉回神思,汇聚心念,感应到了此刻海底的“势”。大道之门在顺势,程珊意随心动,真元化浪,看似飘萍,实则响应赤日轨迹,茫茫西海登时波开浪裂,仿佛被一分为二,隐隐是个阴阳鱼之象。如果公子器在场,恐怕要感慨自己的大惊小怪,没见识过真正的“兴风作浪”了。 欧阳钧、羊太宰和红缨早已无心恋战,浮在屏障另一侧的半空中,眼中皆有掩不住的惊诧之意,羊太宰双手缩在袖子,啧啧叹道:“不成想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如此奇景。” 赤日滑过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程珊的感知中却漫长无比,程珊携半个西海对抗纯阳真火,片刻即真气枯竭,再也感应不到韩珞的真元,连水中能量也无力汲取,更别提支撑护体水罩了。 程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随浪跃出水面,可是茫茫水域,无处落脚,西海仍在沸腾,汩汩翻着白浪,程珊心头闪过一丝荒诞之感,送走了火球老公公,却仍要葬身这天地大火锅么?这个死法简直惨绝人寰。 程珊半空中念头纷杂,不经意瞥见看热闹的欧阳钧,心中恨恨想道:“你丫等着我做鬼的!” 正绝望间,程珊系在腰间的玉笛一阵抖动,竟直接挣脱开来,飞至半空,自动垫在了程珊脚下,然而程珊实在没练过驾驭法器,在上面左晃右晃,不得要领,海面又热风阵阵,吹得人头晕,程珊最终还是一脚滑空,向下坠落。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冲破氤氲水汽,将程珊托起,程珊讶然望向来处,只见一名白衣男子冯虚御风而来,丰神秀彻,从容清爽,张天热浪好似半点也影响不到他,程珊陡然见这么一个神清骨冷的身影渐渐靠近,仿佛自己也跟着凉快了稍许,疑是自己幻觉,又纳闷幻觉怎么是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那人转瞬停至程珊近前,白衣飒飒,高迈绝伦,让程珊觉得分外不真实,一时愣住。来人微笑着伸出手,将程珊扶上玉笛,助她站稳,声音温润如珠玉:“屏障半个时辰后落下,再撑一会儿。” 程珊回过神来,注意到他的衣着与欧阳钧相近,愕然道:“你是……神仙吗?” 那人一笑:“我叫长春。” 第31章 轮回 天色已经转暗,白衣仙人周身绽着祥光瑞气,凌空立在蒸腾未息的西海之上,让程珊好一阵恍惚。良久,程珊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听过“长春”大名,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喜的是自己免遭被煮熟的命运,惊的是连欧阳钧都这么难对付,现在长春亲自现身,恐怕救爹爹无望了。 程珊一念至此便红了眼眶,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下那支安魂笛,登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结巴道:“仙……仙君,我爹……我爹是不是在笛子里?他他他……”他应该不会知道我踩着他吧? 长春失笑,随手拈了个诀,在二人周边造了一个透明结界,将海沸噪声隔绝在外,空气也清凉了少许。耳边终于安静下来,长春神情转为整肃,对程珊道:“你强留你爹一缕魂魄在凡间,可知他是何感受?” 程珊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作答,长春摇了摇头,道:“不如问一下他自己的意愿?”说着也不见如何动作,安魂笛中便飘出一缕青烟,半空形成一个人形虚影,正是程谦,只是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不大精神。 长春眉眼含笑,整个人却不乏威仪,徐徐道:“程谦,生死有数,命你遵天地轮回大道,你可服气?” 程谦目光空洞了片刻,终于看清面前之人,忙叉手唱喏道:“仙君在上,小民不敢有违。” “爹爹……”程珊鼻子一抽,心头凄惶不已。 程谦这才看清一旁的程珊,不由震惊,道:“珊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珊坚定地道:“我来接你回去,你别怕他们……” “珊儿,”程谦出声打断,却欲言又止,半晌方叹出一气,道:“原谅为父 分卷阅读49 自私一回,就不在凡间陪你了。之前欧阳小仙答应我,可以帮忙举荐我在幽冥当差,我觉着也挺好的。” 程珊不解道:“可是爹爹,凡间多好呢?”花红柳绿,美酒佳肴,阳光雨露……享不尽的美好,为何会有人愿意留在幽冥? 程谦苦笑:“珊儿,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感觉到你娘不是普通人,只是一直不敢问,就想着能过到哪天算哪天。其实……我也不太想活到鹤发鸡皮那一天,难不成让你娘伴在一个老叟身边?我留在幽冥,兴许还能有再见你娘的一日,我们一家,也才能有团聚的盼头。” 程珊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滴落,程谦也有些哽咽,无奈道:“我的珊儿长大了,都敢闯到这里来,爹相信你也可以一个人在凡世过得很好。” 程珊闷闷落了一会儿泪,自知多说无用,只得点头,不再坚持。正在这时,海与岸交接处的屏障虚闪了闪,渐渐散成云烟,长春对程谦道:“屏障落,轮回司开,左右也到此处了,本君亲自送你进去。” 程珊顿时泪眼模糊,程谦满面愧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珊儿,为父去了,你自己要保重啊。为人处世不要太过计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哦对了,家里狗舍下还埋了一桶金,那是我赚的第一笔财,一直没舍得动,你若缺钱了就去找找。” 程珊正心酸着,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长春待她父女二人告别完,摊开右手手掌,程谦魂魄便无声汇入他掌心,程珊也被长春的结界送去岸边,总算完好无缺地落至地面。羊太宰与红缨静静让到一旁,长春淡淡点了个头,带着欧阳钧朝轮回司飞去。 程珊默然目送长春师徒消失,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羊太宰容她冷静片刻,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既然令尊自己不愿,我们还是走吧。” 程珊眼泪汪汪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猜也猜到了。”羊太宰苦笑,西海屏障和长春结界皆是透明,外面几人虽听不见声音,却看得真真切切。 “走?”程珊喃喃道,“可是我现在去哪儿呢?” 羊太宰道:“怎么也要先回凡界再说。” 程珊失魂落魄地转身,跟着羊太宰循来路返回,末了回头望了一眼轮回司,那里幽幽明火仿佛三界最独特的灯塔,给所有迷茫的人指出新的方向,程珊一声轻叹,瞬间释然了,也许对于父亲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程珊正出神着,突然发现从轮回司不断冒出许多人影,徐徐朝这方移动。人影松散地结成两排,一黑一白,头上戴着状似斗笠的散状帽,几乎将整个脸覆盖不剩,男女老少全然看不出。 “那是什么?”程珊不禁问道。 “无常鬼差。”羊太宰变了养身,随口答道。 程珊见他与红缨都在渡口等自己,只好收起好奇之心,爬上羊背,与红缨一起消失在了传送渡口之后。两队无常鬼差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也在渡口处消失不见。 西海岸边海风习习,天幕星河渺远,入夜的轮回司更显殿阁峥嵘,楼台壮丽。不多时,两道人影如流星般从轮回司掠出,落在程珊三人先前停留过的地方,正是长春与欧阳钧师徒。 长春望着渡口处若有所思,神情不辨喜怒,欧阳钧恭敬立在其后,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师父,那个女孩……” 长春双眸神光流转,许久露出一抹笑意,喟然道:“金、木、水、火,玄牝之子已现其四了。” 欧阳钧惊愕道:“师父是说那个女孩……和我一样?可她是个凡人之子……” 长春微笑摇头,轻声道:“她比她生母更完美,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完美。” 欧阳钧闻言神色复杂,半晌,迟疑问道:“那……要带回凌霄山吗?” “不用,”长春不假思索道,“天地为炉,她还有大潜力、大造化,让林远岱盯着即可。” 欧阳钧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放弃那个漪娘了吗?” 长春沉吟片刻,眼角笑意转冷:“你去设法打探一下,看希夷何时出关。” “是。”欧阳钧微一躬身,转身投入渡口,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浪了好几天,话说前阵子我差一点就立了个日更flag,还好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没立过的……吧? 第32章 女鬼差 一班人入了轮回司渡口,却是各走一方,程珊三人一番辗转,落至厚德宫一处僻静萧疏的小院,暗弱的红色灯笼只照出一间角室的门前光 分卷阅读50 景,其他各处皆模糊不清,之前见到的无常鬼差也不知去了何处,半个影儿也没有。 羊太宰将逍遥巾重新递给程珊戴好,当先抬脚走进角室,程珊跟在其后,发现这里正是初来厚德宫的那间角室,室中一张高脚桌案后坐着一个值守的老鬼,仍是之前的“门伯”。门伯瞄了一眼羊太宰后便低下了头,不管不问,仿佛看不见三人一般。 鉴于程珊三人这会儿都是“韩不伤余党”,羊太宰不敢冒然出去,提议程珊在此等候,自己先出去打探一圈儿情况。羊太宰说话间一直望着红缨,红缨知他意思,主动道:“反正鬼城我也回不去了,我陪着她,你放心去吧。” 羊太宰点了点头,消失不见。 室中只有一盏晦暗青灯,静得不闻一丝呼吸,门伯的案子上摆着一些符牌模具,程珊扫了两眼便不再乱看,更不敢靠近门伯,自寻了个犄角旮旯,背靠一处森冷墙角,怏怏发起呆来。 红缨静静立在门口凝神戒备,半晌,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有鬼差靠近。” 一旁门伯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容僵硬,道:“厚德宫在戒严,这里每三刻便有巡逻鬼差经过。” 程珊见红缨神色凝重,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蹲下身,正了正头巾,忐忑地抱住了脑袋。红缨见状心下暗叹,程珊虽然敛了自己身为凡人的气息,但糟糕的是,她身上源自韩不伤的森罗真气却越来越强大,难保不被高阶鬼差察觉。 红缨思量片刻,果断道:“我去引开他们。”说着便闪身不见。 “喂?”程珊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只剩自己一人和老鬼门伯共处一室,心里愈发害怕。外面死一般沉寂,门伯一动不动,程珊盯着他佝偻的背影,有种时间停滞了的错觉。 狭小的角室内,气氛压抑得程珊快要灵魂出窍,若这里是凡间,程珊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跑出去,然而在幽冥这种地方,她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羊太宰和红缨回来,甚至有点后悔来到此间。 羊太宰二人许久都音讯全无,程珊一想到每三刻便有鬼差来巡,心焦似火,几近崩溃,正在这时,身下地面突然晃了晃,好似地震之感,案上青灯、符牌、笔墨等杂物俱幽幽飘至半空,酒醉一般乱晃,诡异至极。程珊一手扶着冰冷墙面站稳,一手揉了揉眼睛,费解不已。 突然,不知何处陡然响起厉啸之声,那声音尖锐森寒,悠长绵远,让人心颤不止,又忽远忽近、游移不定,似一股排山倒海的巨浪,游蹿整个厚德宫,将这古老磅礴的宫群震得如同波涛中的小舟。随之而起的又有万鬼嚎叫之声,仿佛嘶吼痛哭,又好似雀跃欢欣,肆意狂呼,声浪愈发高涨。 程珊不禁紧捂双耳跪倒在地,头痛欲裂,感觉像有无数利爪揪扯腑脏,再顾不上惧怕门伯,手脚并用地爬去近前,喊道:“老伯,发生了什么事?” 门伯那双空洞污浊的老眼难得地绽出点光来,喃喃道:“陛下,陛下出关了!” 那好似钉在藤椅上多年的老鬼,颤巍巍站起身,倏地飘至门外,跪倒在地,朝上喊道:“太上无有,恭迎陛下出关!”言罢呜呀乱叫跳将起来,手舞足蹈,如痴如狂。 程珊哭笑不得,原来这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是在引吭高歌么?无奈之下,程珊只得硬着头皮又凑了过去,片刻之后,声浪稍弱,程珊抓紧时机问道:“他们两个为何还不回来?” 门伯停了下来,神色木然地回了室内,漠然道:“此等时刻,明焰护法也定然在厚德宫内,他们两个,怕是回不来了。” “那……”程珊愣住,“那我怎么办?” 门伯身子未动,只脖子上的脑袋转了半圈,正对程珊,冷兮兮一笑:“倒也好办。” 程珊倒抽一口凉气,挤出一抹笑意,道:“还请老伯指条生路。” 门伯摇头:“这里是幽冥,没有生路,只有死路。你给我做个学徒,变作个真鬼,老朽也可以保你在幽冥无碍。”门伯说话间飘至程珊近前,幽幽道:“这么鲜活的小人儿,阳元断不能浪费,不如给了我吧。” 程珊心咯噔一沉,来不及张弓,只抬手送出一掌真气,也不看效果如何,拔腿就往外跑。鬼嚎声仍在继续,忽远忽近地充斥整个厚德宫,让人头皮发麻。程珊慌不择路,尽在些幽暗的长廊、亭园之间穿梭,路过的殿堂屋舍皆不敢进,因为不清楚里面是否是通往幽冥哪处的传送渡口,她还指望着能再见羊太宰或红缨,不敢掉去别处。 程珊胡乱跑了一会儿,也该是造化不小,所过之处竟都是空的,没遇见一路鬼差鬼吏、宫中值守,不知是不是鬼帝出关,大家都去哪里相迎了。程珊稀里糊涂奔进一处长长的甬道,两侧隔不远便是一盏红色宫灯,虽然光线暗弱,数量却比别处多,经两侧的玄玉墙反射,甬道内红彤彤一片,情形照得清楚明白,空无一物。 程珊靠在墙边休息片刻,稳了稳气息,一抬头,却见甬道尽头,那门伯竟然追来了。 分卷阅读51 佝偻老鬼双目通红,徐徐逼近,程珊没奈何,只得将紫电握在手中,心思急转,虽然明白在厚德宫出手不妥当,但事有轻重缓急,她宁可放手在厚德宫大作一场,也不想此刻就被这老鬼吸干阳元,做了真鬼。 紫电被瞬间张满,真气在宝弓之上凝为寒冰利刃,程珊头顶逍遥巾滑落,黑发无风自舞,心中悚惧渐渐被兴奋所替代,双眸被宫灯染了几分血色,竟透着几分沉定自若。 然而就在程珊松手的一瞬间,一个白色长袍、头戴伞帽的鬼影挡在了门伯身前,接下了这一箭。森罗气刃在鬼影身前一滞,当胸透入,而那鬼影竟连晃都没晃一下,什么事都没有。 程珊惊呆,她用紫电射出的森罗真气,连羊太宰都感慨不已,怎么这个白影接下这一箭直如小儿科一般?程珊不由定睛细看,白影的打扮竟和之前在轮回司那边见到的无常鬼差一般无二。 程珊心下稍定,无常鬼差隶属轮回司,与厚德宫中的巡逻鬼差不是一拨,未必就要拿她。然而这白影一开口就让程珊登时腿软,只听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道:“门伯,她是我今夜的目标,你别多事,否则告你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门伯冷笑一声,虚晃一下,退出了甬道。程珊心知无常鬼差专勾人魂魄,被她列为目标那还有好?更不多言,打不过就跑,转身朝甬道另一头奔去,那女鬼差在后急喊道:“你怎敢在此地乱跑?” 这语气好似个邻家姐姐,嗔怒之中还带着几分关切,程珊心下怪异,戒备之意稍减,心道反正应该也跑不过她,索性驻足回头,苦笑道:“我不敢,我也不想的。” “送你来的那两个人呢?”女鬼差问。 程珊心中更加诧异,她怎么好像跟我很熟似地?当即老实道:“不知道。” 女鬼差道:“你必须立刻跟我走,鬼帝陛下出关,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你身上的森罗真气。” 程珊凝眉不解,彻底放弃了逃跑之念:“你……是谁?” 白影飘到近前,抬起头,却是个清秀干净的女子面容,只眼底淡青,再无其他异样。程珊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女鬼却突然伸出手来,作势要摸程珊额间,程珊不自觉地后退,女鬼神色惘然,轻声道:“曾经,我这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印记,只不过没你的好看。” 第33章 救主 程珊额间滑过一抹冰冰凉的触感,被女鬼差的话语惊得愣住,诧异盯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也……” 世人都说韩不伤曾经有鬼奴三千,最后被鬼帝全灭,一个不剩,难道竟真有漏网之鱼不成?而且这漏网之鱼竟还混进了轮回司,成了一名无常鬼差。 女鬼差语气多了几分沧桑:“两百年前一战,我侥幸得存一缕神魂,神识蛊又自动消失,我藏匿了近二十年,后来被当成游魂,抓进了轮回司。” “那你是来帮我的么?”程珊其实对她的过往不感兴趣,更从未把自己跟什么“鬼奴”联系在一起,这女鬼差大概把她当成同类,感慨不已,程珊却时刻紧记着自己还身处险境,不禁出言相问。 女鬼差道:“当然,不过你们的行动计划是怎样的?” “什么计划?”程珊不解道,“我就是想回凡界去,要是能找到我那两位朋友就更好了。” 女鬼差陡然抬头,神色阴沉,目中寒光闪烁:“你们不是来救大人的?他仍在化魔渊中,你想一走了之?” “救他?”程珊不由后退,苦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女鬼差一声冷笑,身后突然伸出一条银锁链,将程珊紧紧缚住,程珊连忙告饶:“好姐姐,咱们好歹也是同门呐,我不能在幽冥停留太久,你放我去吧。” 女鬼差道:“当今世上只有你一人身负神识蛊,你不能不管他。”言罢转身,程珊活像一个人形风筝,被她扯在手中也不敢大喊大叫,只得心中叫苦,盼望羊太宰或红缨能赶来救她,正祈祷着,突然眼前一花,周边环境一转,女鬼已带着她离开甬道。 程珊左顾右看,发现这里是一条空旷大路,黑漆漆光秃秃的,空中零星飘着些微弱冥火,却不见了那红色灯笼,也听不见了方才普天同庆般的鬼哭狼嚎。 “这是出了厚德宫了么?”程珊正奇怪着,突然发现迎面而来一个黑衣无常鬼差,身后跟着一个血淋淋的无头身,同样是以银色锁链捆着,程珊顿时头皮发麻,出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黄泉路。”女鬼差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幽幽答道。 “喂,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程珊大怒,“我是人不是鬼!” “你不是不能久留幽冥么?那唯有这个办法了,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将这红尘之身抛了吧。” 程珊冷汗直流,强自镇定下来,想着紫电被绑在身后,自己的真气也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似乎只有一张嘴能用了,便道:“韩不伤是我师父,你若害我性命,他日后出来 分卷阅读52 定怪罪于你。” 女鬼差闻言果然停了下来,神色迷茫地回头看着程珊:“师父?” “对啊,”程珊连连点头,“而且我跟你们不同,我是以凡人之躯维持着神识蛊不死,如果我变成鬼了,说不定神识蛊就随之枯萎了。” “枯萎……”女鬼差盯着程珊额间,眼中隐隐有些艳羡之情,“是啊,你的神识蛊是一朵花呢。” 程珊无语,这阿飘还真会抓重点。不过程珊无法,只能陪她聊着,哄她高兴,便道:“是啊,那你的是个什么模样?” 女鬼差眉目含愁,微微低下了头,手指摩挲着眉心,语气莫名委屈:“我的是一条毛虫。” “噗……”程珊没忍住笑了出来,心中不禁对韩珞感恩戴德,没在她脸上也印出一条虫来。程珊勉力憋着笑,女鬼差却也没动气,反而回忆起曾经的情形,三千鬼奴,大部分的神识蛊标记都有些像虫,所以才会有“神识蛊”这样的名字流传开来,更有些直接就是一个黑色斑点,总归是丑的多,美的少,韩珞压根就没在意过这些。女鬼再次抬头看向程珊,不得不承认韩珞待她确实不一样。 程珊见她神色动摇,连忙道:“你先留着我的小命,养好这世上唯一仅存的神识蛊才是正经。” 女鬼皱眉道:“他既然是你师父,你为何不想着救他?” “我救,我救啊,”程珊说得铿锵决然,一脸信誓旦旦,“可咱们也得从长计议不是?” 女鬼踟蹰不定,沉吟半晌,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程珊道:“你先放我下来。” 话音刚落,程珊便摔到地上,身上的银锁也不见踪影,程珊拍拍屁股起身,道:“请问姐姐怎么称呼?” “我……”女鬼神色迷惘,良久,摇头道:“不记得了,你可以叫我丁酉。” 程珊挠了挠头,这名字听起来更像个编号之类的,叫起来生硬,不利于联络感情,叫阿飘吧,又似乎有些轻浮,便笑道:“那我叫你阿游吧,我叫程珊。” 阿游点了点头,没意见,程珊看着她,好奇问道:“你不恨他吗?” “谁?哦,”阿游一脸莫名,“为什么恨他?” 程珊道:“不是都说,他夺你们真元,驱使你们永远只能替他修行,若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害怕神识蛊呢?” 阿游愣了一瞬,旋即失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慢慢走着:“我也不明白别人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是他逼我们的,那我们为何还要修行?我们放弃修炼,他不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程珊跟上她的步伐,挑了挑眉,道:“那倒也是。” “我们是自愿的。”阿游道。 程珊脚步一顿,又连忙赶上:“为什么?” 二人肩并肩走着,幽幽冥火萦绕周身,仿佛黄泉路是什么街坊夜市。阿游徐徐道:“至少我是自愿的。护法大人带我回凡界复仇,代我受幽冥之刑,神识蛊,不过是他在取报酬而已,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这说法同外界传闻不太一样,程珊略感意外,屏气噤声,阿游继续道:“我们这些所谓的鬼奴,大部分都是冤死之人,不服轮回司的判决,也不甘心等待来世因果,护法大人为我等出头,鬼帝起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问。在幽冥这等弱肉强食的地方,我们跟着大人,倒着实风光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听说鬼帝不满大人所为,批他在凡界恃强逞凶,妄动私刑,自那时起,大人便不再炼化神识蛊了。” 程珊闻言暗暗心惊,如此说来,韩珞其实自己也明白,鬼帝不满的应该不是他在凡界肆意妄为,而是忌惮这些鬼奴的存在。“可是,”程珊纳闷道,“既然师父已经停止炼化神识蛊,又为何会有两百年前的反目呢?” 阿游摇头:“这就不是我们能知晓的了,我只知道,大人之前对鬼帝陛下一直非常敬重,两百年前的事定有隐情,所以,我们一定要救大人出来。” 程珊无奈苦笑,话题又转回来了,思忖片刻,道:“其实我是来找我娘亲的。” 阿游眨了眨眼,不发一言,程珊只好自说自话,道:“我娘被明焰抓来,不知关在何处,幽冥这么大,我半点线索也无。”程珊说着一声重叹,状似无意似地嘀咕道:“我娘本事大得很,又见多识广,若能先救出她来,她说不定能指点一下我们该怎么做。” “明焰……”阿游轻声念着,忽地抬头,道:“厚德宫我熟,我帮你去找找看。”言罢倏忽不见。 “哎?”程珊惊愕在原地,哭笑不得。她本意只是想拖延一下救韩珞之事,对阿游帮忙救母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死马当活马医地暗示了一下,没成想这女鬼竟似有些门道,什么废话没有,就敢将这等事揽在身上。 程珊再次苦笑,独自一人吹着黄泉路上的阴风,打了个寒颤,一时没了主意。 黄泉路,一步踏错就再难回头,程珊犹豫着要不要跟谁打听一下,但看着来来往往的无常鬼差,身后跟着死状各 分卷阅读53 异的新鬼,程珊觉得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他们为好,既然不知该往哪儿走,那就只好原地等候了。 正忐忑无助间,突然一人在身后拍了拍她肩膀,程珊吓一跳,回头却是惊喜万分,原来是羊太宰和红缨找来了。“你们怎么会找来这里?”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羊太宰一脸急切,“算了,先不急叙,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哎等一下,”程珊道,“我刚才碰到个无常鬼差,她答应帮我打探我娘亲的消息,我们应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 “急,很急,非常急!”羊太宰连连叹道,“幽冥待不得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虎狼城。” 羊太宰说话间便拉起程珊,不由分说,将她强行抛起,又化为羊身接住。 程珊大惊:“啊?去哪里?” “虎狼城。”红缨飞身跟在侧,一字一顿道。 羊太宰前行速度前所未有地迅疾,程珊头晕目眩,耳边是狂风呼啸,眼前景物飞速扑来,什么也看不清楚。程珊心脏狂跳,紧紧抓住羊角,眼角余光瞥见红缨一脸肃然,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程珊心中呼唤韩珞:“师父,你在吗?” 韩珞很快回应道:“怎么?” “虎狼城是什么地方?” 韩珞道:“妖族元老会的驻地,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程珊淡定回道,心中却不禁打鼓,好像太过相信羊太宰这两个家伙了。 第34章 三老 程珊没能等到阿游的消息,便被羊太宰和红缨强行带离幽冥,不禁心中感慨上了贼船,认命地伏在发足狂奔的老羊身上,被疾风拍得浑身僵冷麻木,苦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羊太宰才停了下来。程珊手足酸软地跌下羊背,终于回到凡界了。 他们所落之处似乎是一处深山老林,白日里也阴沉得辨不出时辰。前方约十步远是一片浓稠白雾,好似一个屏障,将后面的世界遮得密不透光。程珊张望一下,什么也看不清,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终于嗅到了些红尘况味,人间气息。 红缨却道:“小心了,前面那雾障有毒。” 程珊闻言忙运转周天,净化体内气息,罢了起身,没好气地对羊太宰道:“你干嘛把我带到这鬼地方?” 羊太宰微笑之中带着恭敬,躬身道:“虎狼城中是非地,王妃最好谨言慎行。” 程珊与他对视半晌,不得已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妖王妃。” 话音未落,前方浓雾中便陡然响起一声猛兽咆哮,雾色都被震得淡了几分,足蹄踏落叶的声音渐渐清晰,隐约一个庞然大物朝这边走来。 羊太宰与红缨皆面不改色,一动不动,似乎专等着这个声音靠近。“既已至此,”羊太宰笑吟吟地低声道,“你是便是,不是也得是。” 程珊气极,刚想问这是何意,话未出口便立即了然,这老羊怕不是想把自己摆上去当傀儡,玩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 程珊想到此不禁一哆嗦,眼珠下意识地左右转了转,悲哀地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她到现在为止也不太清楚羊太宰与红缨的实力如何,不敢与他们翻脸,无奈皱了皱鼻子,将姿态放老实,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片刻之后,一头硕大的吊睛猛虎自浓雾中走出,开口却是地道的人语:“我当是谁,原来是羊长老回来了。” 羊太宰呵呵一笑,上前拱拱手,道:“可巧,今日是虎卫军当值,烦请放桥。” 虎卫道:“长老身后两位是何来路?” 红缨铮地一声化为长、枪,光芒耀眼,立在羊太宰身边,羊太宰将枪握在手中,咣地一声拄在地上,那足有两人来高的老虎便前蹄屈起,匍匐在地,低声道:“失敬!” 大概红缨的出场震住了虎卫,又或许程珊身后的紫电也有些名头,那虎卫不再追问程珊身份,起身向后,仰天又是一声咆哮,震耳欲聋,紧接着,浓雾中徐徐伸出一根长长的圆木,仿佛一座独木桥悬在半空,将将能容凡人一只脚,走起来怕是不太稳当。 羊太宰再次化为羊身,对程珊道:“王妃请上来,臣带你过去。” “王妃”二字一出,虎卫目光更加惊讶,连“失敬”都说不出来了,整个愣在当场,程珊不情不愿爬上羊身,羊太宰缓缓升起,稳稳落在木桥上,红缨又化了人身,跟在后面。程珊回头看了一眼,想到红缨一路来一直都是飞身跟在侧首,这会儿也老老实实走这木桥,想必是这里存在某种禁制,只有经这木桥才能避免毒障侵染。 行不多时,白雾渐薄,程珊不禁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雾障散处,圆木尽头,一座黝黑石崖横亘在眼前,高有百丈冲天,雄浑巍峨,通体遍布洞府岗哨,栈道条条盘旋而上,楼阁层层倚崖而建,飞檐凌空,原来所谓的“虎狼城”乃是一座山。 崖底正中一座石门半开着,两侧立着两名守军,一个虎头人身,霸气威武,一个狼头人身,冷厉凶狠,两妖加起来大概就是“虎狼城” 分卷阅读54 的活字招牌了,也是省事。 程珊跟着羊太宰朝石门内走去,因好奇而不住看向门口虎卫身后的尾巴,不料那虎卫察觉,突然掉转头,蓦地冲程珊一声大吼,将程珊吓得一个踉跄,扯住羊太宰衣襟,不住后躲,羊太宰失笑道:“我给你当了这么久的免费坐骑,你还没习惯呐?” 程珊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你你你……你比他们俊些。” 羊太宰矜持地嘴角一勾:“多谢夸奖。” 红缨在旁默然冷笑,这时,上方一个男子声音道:“老羊当然俊了,他可是咱们妖族第一老白脸。” 程珊循声抬头,发现石门内的空间恢弘无比,别有洞天。中间一个千人广场般的中庭,中庭四周尽是大小不一的石屋,石屋一面依岩而设,另一面则不乏雕梁画栋、彩绘漆岩,穹顶吊着照明火把无数,如繁星灿灿,细看之下更有星斗一般的阵列。 程珊正惊奇张望,忽见正北方最上层的石屋中飞出一匹长有双翼的枣红马,飞马落地,化为一名绛衣中年男子,身姿奇伟,容貌清古,来到羊太宰面前,叹道:“你可算回来了,再迟些,虎狼城就要分崩离析了。” 听这声音程珊便知,方才那句“妖族老白脸”的戏言正是出自他口,羊太宰却似被挤兑惯了,丝毫不介意,还给程珊介绍道:“这是马太师。” 马太师看了看程珊:“这位是……?” 羊太宰道:“我早前不是送过信回来,说找到了王妃转世的线索?” “就这么一个小丫头?”又一个男子声音响起,“看着不太行啊。” 程珊循声望去,见马太师出来的那个石屋中又跳下一头壮硕黑牛,轰地砸到众人面前,激起一片尘埃碎石。众人后退两步,黑牛兀自在尘埃中晃了晃脑袋,方才化为人形,乃是一个面相敦厚朴实的黑衣男子,羊太宰介绍道:“这是牛太仆。” “啊哈!”程珊看着自觉站成一排的三人,心中不禁纳闷,大名鼎鼎的妖王麒耀是靠放牧起家的吧?不过牛太仆的话正中程珊下怀,程珊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太行,要不你们考虑一下换人?” 此言一出,牛马羊三长老面面相觑,羊太宰无奈一叹,道:“先不急,安顿下来再说,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里呢。”说着抬手示意,要引程珊四处参观一下。 程珊跟着步上沿壁石阶,随意闲看,发现空旷的山洞砌满了半石半木的屋宇,竟和凡人街巷无异。东西两面的石屋有八层,北面九层,各有石阶悬梯等连接,石屋中酒肆茶馆裁缝铺等等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掌柜的也从黑熊、蟒蛇、狐狸到蜘蛛,不一而足,若遇到程珊看过来,俱都能换上一身人的皮囊,甚至有的还能作揖问候,程珊只好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 红缨一直沉默跟在后面,毫无存在感可言,三长老也没声张程珊的“身份”,所以自下而上的一路只偶尔有些小骚动,还都是由羊太宰引起的。 上至北面九层,羊太宰当先入内,程珊紧随其后,发现这一间石室足有洛城飘香居的大堂那么大,而且正中有圆形石桌,石桌不远处是一石阶,通向上方一个露天洞口,羊太宰笑对程珊道:“你别嫌这里粗蛮,其实先王妃的住所还是很精雅舒适的,你可以暂时……”羊太宰说话间便已跃出洞外,脸上童叟无欺的微笑却登时化为惊愕,片刻之后,羊太宰朝仍在下方石室的牛马二老问道:“飞云楼呢?” 程珊见他神色惊诧,好奇爬上石阶,来到洞外,估摸此处应该离半山腰不远了。羊太宰目光所至,乃是一片断瓦残垣,朽木枯藤,压着一些蒙尘的细碎绫罗、金勾玉台,隐约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一栋女子闺楼,只不知为何,仅剩残骸。 马太师飞身上来,云淡风轻地道:“哦,上个月虎卫军和狼防军打了一仗,不小心给拆了。” 羊太宰闻言眼角一跳,半晌,叹道:“算了,你先在赏月台住下吧,那边夜里可能会有点凉,安置一下风帘也不费事。” 程珊见他面带忧思,没敢多问,默默随他走了下去。 第35章 牵挂 赏月台坐落在临近山顶的地方,乃是个四面透风的空旷亭子,亭子建在一个四方台基上,台基有大半伸出山体,凌空高悬,即便四围设了黑色围栏,乍看起来也让程珊一阵心惊肉跳。不过相对而言,睡这里总比下面那些阴暗潮湿、不见天光的洞府强一些。 羊太宰将程珊送上来后,天色已然转暗,程珊倍感新奇地立在围栏旁,发现自己已身处群山之巅,远方是层叠起伏的墨绿林海,周身萦绕着淡淡云烟,抬头望去,天边一颗闪亮的星子仿佛触手可及,程珊当即对羊太宰道:“这里就不错呀,不用急着修复重建飞云楼了。” 羊太宰见她还算适应,欣慰点头。牛太仆带着几个少女模样的小妖上来,添置了床铺桌椅、茶碗灯炉、妆奁镜台等物,又将亭子三面装了毡帘,一面装了竹帘,片刻功夫即将亭子拾掇出一副颇有韵味的上房模样。 少顷,众人 分卷阅读55 离去,只剩程珊一人,程珊却哪有心情休息,掀开竹帘走出亭子,凭栏远眺,夜色渐深,远山染了墨,头顶星辉却更加热闹璀璨了。 程珊趴在栏杆上一声叹息,想到不知何日才能一家团聚,爹的事已经不用她操心了,娘的事却还远没有曙光,一时心生彷徨孤单之感,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不禁在心中唤道:“师父?” 不多时,韩珞声音传入脑海:“怎么?” 程珊只是下意识地想找个人说话,韩珞回应了,她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颓丧着小脸,没话找话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韩珞道:“鬼帝怎么也要关我个几百年才能消气吧。” 程珊突然想到还有个阿游在幽冥,心心念念要救他出来,估计很难有什么作为,便叹道:“要那么久哇。” 韩珞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反正我在外面也没什么牵挂,几百年还是几百天,没什么分别。” “那你就牵挂牵挂我呗。”程珊手臂抵在栏杆上,无精打采地托腮望着星空,丝毫没觉出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她还不太习惯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有种没着没落的虚浮之感,仿佛必得跟谁有了一丝牵连,她才能脚踏实地一般。 韩珞一声轻笑,沉默片刻,道:“你之前怎么问起了虎狼城?发生了什么事?” 程珊哼地一声打开话匣子,愤愤不平地告了一通羊太宰的状,狠狠抱怨一番,总算心情稍霁。韩珞默默听她叽喳半天,良久没有动静,程珊怪道:“哈?你睡着了么?” 韩珞道:“虎狼城里各方势力交错,羊太宰想扶持你作门面,以此来凝聚妖族,其实有些天真,不过也正因如此,你倒可能有些反客为主的机会。” 程珊一点就透,不禁眼睛一亮,站直了身,若有所思起来,正沉吟间,突然听到身后有些细微响动,一回身不禁被吓一跳。只见亭子顶上静静立着一头狼,绿莹莹的眸子凝视着程珊,让程珊瞬间确定这不是普通的山中狼,而是一个妖,修为似乎还不低。 紫电还在亭内,程珊头皮发麻,正暗中盘算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奔进亭内,那狼妖却似乎看穿了程珊,开口道:“不用紧张,我不过是好奇过来看看,羊太宰带回来的客人是何方神圣。” 程珊皱眉道:“不声不响出现在人身后,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狼妖一言不发,目光灼灼盯着程珊,蓦地跳下亭子,朝程珊靠近,声音带着惊诧:“你见过我弟弟?” “谁知道你弟弟是谁?”程珊说完便心一咯噔,狼妖她见过可不止一个,她曾亲眼目睹明焰两掌拍死一个叫“花獠”的,还有一个,曾在程家纠缠自己,最终死在韩珞手上,内丹还被自己吞了。 程珊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这狼妖是否看了出来?狼妖步步逼近,程珊不想露怯,露出什么破绽,毕竟她吞内丹之事,除了韩珞之外就没人知道了,不过话虽如此,程珊还是顶不住狼妖的威压,后退了一小步,撞上身后围栏。程珊无奈,只好借力栏杆,拼命控制住腿抖,色厉内荏地端起妖王妃的架势,道:“你不必急于知晓我是谁,羊太宰早晚会给你们引见,现在先退下吧。” 狼妖被她胡弄玄虚的淡定与傲慢唬得脚步一顿,正在这时,一个红色身影凭空出现,挡在了程珊面前,沉声对狼妖道:“离她远点。”正是红缨。 狼妖眯着眸子,与红缨僵持了片刻,旋即一声冷笑,一跃而起,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程珊暗舒一口气,问红缨道:“你怎么来了?” “羊长老请我来守夜。”红缨说着一闪身,竟抱着胳膊半躺在宽不过一尺的栏杆上,闭上了眼睛,“早点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带你出席元老会。” 程珊苦笑不已:“你也赞同羊太宰这么做?你们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妖王妃。” 红缨闭着眼道:“你是与不是并不重要,紫电承认了你,你就总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不过你若愿意交出紫电,我倒是可以考虑助你离开。” 程珊暗自吐了一下舌头,丝毫不想考虑这个提议。她修为有限,若没有紫电的助力,空负森罗真气却发挥不出来十之六七,怎么击退明焰的她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经历了这么多事,程珊万万不能接受自己再变回那个任人宰割的普通凡人。程珊当即转身,郁闷地掀开竹帘,回到亭内,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程珊在一名年轻女妖的陪同下洗漱停当,用了早饭,才跟着红缨下了赏月台。红缨言简意赅介绍了些虎狼城的情况,如昨日所见的那般砌满了石屋的洞府共有九九八十一处,再加上外面的岗哨、碉楼、洞穴等,整个虎狼城栖息着近三万妖人,有虎卫军与狼防军两支妖军,除了牛马羊三长老外,还有一位人称“医半仙”的长老,是现任妖王夜枭的心腹,不过夜枭已失踪多时,不知他今日会不会出现。除此之外,每逢重大集会,各族族长也会齐聚虎狼城。 程珊不禁想起了明焰 分卷阅读56 假扮夜枭一事,心中幸灾乐祸,看来羊太宰一伙人还被蒙在鼓里,被明焰耍得团团转。 所谓的元老会,就是在昨日程珊去过的那个山洞中,正北九层的石屋,前妖王妃的飞云楼之下。红缨领着程珊到时,羊太宰三老都已坐在了石桌前。 三老左首是一个魁梧大汉,不怒自威,右首是一位精瘦男子,面色略显青黑,目光似无意地朝程珊身上扫过,程珊当即认出这人便是昨夜那头不速之狼。二人皆身着黄铜铠甲,程珊立即猜出这定是虎卫军与狼防军的首领了,再环顾室内,见只有这么几个人,看来那位“夜枭”心腹“医半仙”是不会出现了。 正好奇着,突然见一个小矮人自上方露天洞口而入,径直掉落在了众人围坐的石桌上,背对着程珊,对众人道:“到底是谁这么大的面子,非要传讯喊我来?” 程珊一听这声音顿感熟悉,再看这小矮人背影,当初洛城外的一个场景便陡然跳出记忆,不禁怒道:“是你!” “是你!”小矮人闻声转身,也一脸惊愕地轻呼出声,正是早前在洛城外,自程珊手中抢走冥魄炉的小土豆。 第36章 元老会 程珊呆立在门口,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小不点竟然是红缨口中身怀化生术的“医半仙”?不过不同于程珊眼中的意外与探究,小土豆的神情却瞬间转为惊惧,程珊登时了然,她记得这小土豆是清楚“夜枭”就是明焰的,如果羊太宰等人还不知情,那这小土豆无疑就是明焰放在虎狼城的间谍内应。 程珊尚不了解虎狼城中的形势,暂时压下了揭发他的念头,笑容灿烂地“呀”了一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道:“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娃娃,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程珊放水的意图很明显,小土豆见她没有管闲事的意思,眼中惊惧之色稍退,怒道:“你姥姥个小娃娃,老子三百岁了!” 程珊打个哈哈,道:“那可能我认错了,我们那的小孩子大多都长这样儿。” 羊太宰忽略了之前两人明显认识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在旁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豆丁长老,对了小豆丁,近来似乎精进了许多?” 小土豆气红了脸,转头用口水狂喷羊太宰:“你姥爷的豆丁长老,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号图坤生!” 马太师摇了摇头:“拗口,小豆丁多好。” 总也冠不上大号的小豆丁还要反驳,却被旁边的魁梧大汉不耐烦地出言打断:“莫要闲扯,有事快说,待会儿还要巡山。” 羊太宰依旧不急不缓、和颜悦色地给程珊介绍:“这位是虎卫军主帅古开山,”说着又指向对面,“这位是狼防军主帅花齿,同时也是狼族族长。” 牛太仆抬手请程珊落座,程珊扫了一眼面前两个石椅,淡然一笑,径自走去羊太宰身边站定,道:“怎么,你打算就这样宣布我的身份?”说着勾了勾手指,催羊太宰起来,“我要坐这儿。” 石桌呈长方形,羊太宰三老并坐一排,古开山与花齿分列左右首,乍看上去,羊太宰的中间位置似是主位,羊太宰愣了一瞬,似有些意外和困惑,不过程珊能主动进入状态,他当然乐见其成,当即起身将位置让给程珊,自己去了对面,与红缨坐在一起,小豆丁则直接盘腿坐在了桌上。 程珊在马太师与牛太仆中间坐下,心中暗舒一口气,她倒不是刻意计较,只是想离那个狼族花齿远一点。花齿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心思,抬眸瞥了她一眼,细长眉眼无端透着股狰狞邪气。程珊直如芒刺在背,面上却镇定如常,滴水不漏,花齿不由一声冷笑,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知这位小美人什么来路,竟让我们堂堂羊长老甘愿让出座位?” 古开山早已得到下属线报,言羊太宰领回来个“王妃”,因此并不意外,只默默以质问目光看向羊太宰,羊太宰笑道:“诸位不认得她,难道也不认得她身后的紫电么?” 古开山在石椅上挺了挺身,好奇看过去。紫电是麒耀临终前打造的兵器,众妖大部分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真容,而如今甚少露面的红缨坐在这里,不用发言,众人就已明白他是羊太宰最有力的证人,那弓定是紫电无疑了。 花齿姿态未变,却也眸光一凛,沉声道:“什么意思?” 羊太宰淡然道:“早前得报说妖王谷有异动,我本想请夜枭带队前去查看,不料到处都找不到夜枭其人,只好自行前去,结果遇见了她。妖王谷的异动,显是有缘人出世的异兆。”羊太宰说着一顿,目光复杂地落在程珊脸上,郑重其事道:“她,便是云萝王妃转世。” 程珊心中苦笑,妖王谷的异动,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掀出来的,结果引出羊太宰,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程珊暗自叹息间,目光不经意碰到了小豆丁,二人各怀心思,目光一触即收,程珊顿时明白小豆丁也是知情人,不过鉴于自己方才没有揭发他,他这会儿也只能守口如瓶,由着程珊和羊太宰把这出戏唱下去。 “哈!”花齿再次冷笑,“证据呢?一张弓?老羊 分卷阅读57 你如今办事越来越不走心了。” 程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旁观羊太宰接招。羊太宰面不改色,徐徐道:“夜枭处处唯明焰马首是瞻,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妖界总得有真正自己的领袖,而……” “此刻夜枭不在,”古开山瓮声瓮气地打断道,“羊长老背后说这话可不大君子。” 程珊暗自偷笑,原来这伙牛马虎狼还讲究君子之道,不过再一咂摸就有点意外了,这古开山也是明焰一边的? 羊太宰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又从容笑道:“是也不是,大家心如明镜,至于老羊的品行,不在今日探讨范围内,日后若得空闲,再闻古将军教诲。” 古开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花齿轻蔑地翻个白眼,道:“夜枭是明焰狗腿谁人不知?有什么可探讨的。” 羊太宰刚露出感激的笑容,花齿却话锋一转,对准了他:“但那又怎样?你想让我们看在一张弓的面子上,对一个黄毛丫头俯首称臣?” 羊太宰无言以对,马太师慢条斯理道:“所以说,夜枭的才行立场皆不足以被奉为妖王,这一点花族长与我三老是没有分歧的?” “废话!”花齿毫不客气地道,“我狼族从来就没尊夜枭为王过。” 这时,小豆丁看了一眼程珊,似犹豫了一下,最后出声道:“如果要废夜枭,那我愿尊古将军为王。”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愕然,古开山自己也一脸惊诧:“这是什么话?连你也要背叛王上?” 程珊听明白了,原来古开山不是明焰的人,而是“夜枭”的人,也不知道他一个妖军统帅是怎么混的,竟然还没有小豆丁得明焰信任。 “小豆丁!”花齿勃然作色,拍桌而起,“你明知我狼族不会赞成如此荒唐提议,说这种话到底是何居心?” 小豆丁不甘示弱,冷笑道:“云萝王妃转世你不服,古将军为王你也反对,那你到底想怎样?让你尊羊太宰号令行吗?” 此言一出,马太师与牛太仆面面相觑,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羊太宰不禁闭目叹息,糟心到不行。小豆丁将三老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继续对花齿道:“还是说,你自己有意登位成王?” 花齿不予置否,竟沉默下来。程珊抱着胳膊静静观察在场诸人,大致理清了思绪。羊太宰三老想要掌权,却又不想当那出头椽子,而且三人一旦位置不齐,很可能心也难齐;花齿是个有野心的刺头,一直不服夜枭,也就是明焰;古开山则连野心都没有,似乎有点得过且过;至于小豆丁为什么突然表态支持古开山,程珊推测是明焰懒得再继续假扮夜枭,也打算扶持一个傀儡。 程珊正思索间,花齿终于开口道:“很简单,提前举行全妖大较,当众推举新王,若想服众,自然得有折服众人的手段。” 这个提议似乎让人挑不出毛病,羊太宰等人目光几度交汇,却谁也没吭声,只牛太仆凑近程珊,低声向她解释道:“全妖大较百年一次,所有在册妖族成员都要进行一次大考,较量出文武状元、榜眼、探花,以培养元老会的后备力量。” 程珊眼中难掩惊叹,心道这些妖族还真是挺讲究的。正感慨着,小豆丁反对道:““全妖大较百年一次,光是筹备考核就要七八年时间,你说提前就提前?规矩是你家羊崽子,你想吃就吃?” 羊太宰直感脑仁疼,翻了个白眼:“就事论事,莫要伤及无辜。” 程珊见所谓的元老会就是这般吵吵嚷嚷,心中窃笑,对韩珞“反客为主”的建议更添了几分自信,当即冷着脸,自背后抽出紫电,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桌面迅速覆上了一层厚厚寒霜,并沿着桌角蔓延到众人脚下。 程珊有心立威,积攒多时的真气悉数释放,整个石室顷刻间披上了一层白霜,里里外外冒着寒气,连上方洞口的阳光仿佛都被驱逐开来,空气陡然降至冰点,在场几位长老将军皆从明争暗斗中游离出来,愕然望向程珊。 第37章 惭愧 元老会几人正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团,程珊蓦地将紫电往桌上一拍,淡漠地扫了一眼花齿,道:“这张弓的面子不足以让某些人俯首称臣,但算个人头,表个态总应该够了?” 场内众人噤若寒蝉,半晌,羊太宰起身,退后半步,躬身作揖道:“王妃请讲。” 羊太宰的恭敬起了不小的带头作用,余下几人虽没离席,却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只花齿还窝在石椅中,满不在乎的样子。 程珊心下冷笑,从容不迫地道:“我初来乍到便居上位确实不合适,全妖大较你们尽快筹备,我倒是挺想见识一下,若心情好了,上去助助兴也说不定。” 其他人再次面面相觑,花齿则朗声大笑,很是不屑,笑罢又道:“小丫头,即便你是王妃转世那又怎样?你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全妖大较有规矩,非我族类不得插手。” “那你就守着你的族类,继续苟延残喘好了。”程珊微微朝花齿那方倾了倾身,一脸揶揄道:“但是我劝你睁大眼睛看看,以如 分卷阅读58 今妖族的一己之力,有没有实力对抗厚德宫。” 花齿眸光一紧,愤恨不甘却又无言以对,程珊一笑,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全妖大较举行之前,虎狼城大小事宜自然是由元老会商议,不过群龙无首确有不便,我也投古将军一票,由他暂代妖王。” 古开山动了动嘴,似要反对,程珊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用再等夜枭,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程珊语焉不详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不待众人反应便径自出了石室,红缨立即起身跟上,陪她回了赏月台。 程珊一句话杜绝了明焰再回虎狼城的可能,至于怎么解释,那就是小豆丁该操心的事了,众人就算不信程珊的话,心里打鼓也是难免的,明焰要是再以夜枭的面目出现,也要思量思量了。 既然决定了进来插一脚,程珊自觉有必要挑一下对手,古开山与花齿针锋相对,容易给人渔翁得利的机会,比跟明焰叫板要容易得多。 另外,程珊还从红缨口中得知,这些年众妖族龟缩凡界一隅,领地越来越少,还要岁岁给幽冥纳贡,这些矛盾显而易见,在鬼帝出关后搞不好还会激化,妖族若想走出颓势,迟早要扯起反厚德宫的大旗,她若能在其中周旋得当,救母一事便大大有望,说不定连韩珞也能顺手捞出来,看他还敢瞧不起自己? 程珊一路幻想着自己将来大展神威的场面,然而回到赏月台,看到红缨依旧守在外面,程珊心里的热血立即凉了半截,她现在在这虎狼城中别说统率群妖、带众攻入幽冥,她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程珊郁闷地走进亭中,仰面倒在软榻上,苦苦思索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 阳光从半掀的竹帘下透入,铺在软塌旁,将亭内烘得有些闷热,程珊干脆将竹帘与一侧毡帘卷起,微风徐徐穿过,亭外红缨雕塑一般静默的背影映入眼帘,程珊望着不禁出神,他可以成为自己人吗? 他脑子里想的什么,程珊全然猜不透,不过细思前事,感觉他和羊太宰三老算不得多亲近,和古开山、花齿、小豆丁等更似没什么交情,对于程珊来说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程珊甚至觉得,相较于妖族大业,红缨似乎更关心紫电多一些。 程珊倒回榻上,举着紫电摩挲把玩,悄声玩笑道:“难道你们指腹为婚,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程珊偷偷瞄了一眼竹帘外的红缨,心里嘀咕道:“真可怜,媳妇胎死腹中了。” 程珊满脑子有的没的胡思乱想,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昏昏沉沉,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已日落西山。 程珊做梦都在数着自己能有几个帮手,迷迷糊糊间睁了下眼,恍惚发现眼前似有一抹白色虚影飘来荡去,程珊脑子尚未清醒,翻个身还待继续睡,不料刚一趴下,后脖颈钻入一股阴风,吹得程珊鸡皮疙瘩顿起,一骨碌爬将起来。 “谁……”程珊还未张口便看清了面前之人,适时将叫声咽了回去,只见榻前白影纤瘦,伞帽下略显空洞的眼神幽幽凝望着程珊,道不尽的怨念,正是阿游。 程珊惊喜交加,若不是顾忌帘外红缨,恐怕会立即跳起来欢呼。此时日头已落,亭内恢复了清凉,程珊将四帘掩好,点上油灯,发现桌上竟备有文房四宝,程珊不由暗笑,心道这是谁给自己这个不学无术之人准备了这套玩意儿,这会儿倒是正好,当即提笔,在纸上写道:“你莫怪我,不是我不等你,我是被羊太宰他们劫持来的。” 阿游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程珊又写道:“可有我娘的消息?” 阿游似踟蹰了片刻,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程珊不解何意,心急如焚,便写道:“稍等。”而后放下笔,掀开竹帘一角,道:“红缨,麻烦你下去帮我找些吃的可好?慢些回来,我要洗个澡。” 红缨不疑有他,点头应下,直接纵身跳下山头,瞬间不见踪影。程珊回到亭内,急道:“你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 阿游道:“我打听到早前明焰带回了一名女子,只不过……” 阿游欲言又止,程珊皱眉催道:“不过什么?” 阿游叹道:“鬼帝出关后,将她转移到北殿缚灵钟内,这个消息,与没有消息也没什么分别了。” 程珊愣道:“为什么?” 阿游:“因为鬼帝亲自看守,你救出你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程珊一颗心如坠冰窟,瘫倒在榻上,说不出话来。良久,程珊突然抬头,眼中光芒炽亮如火:“你不是一直想救我师父吗?我答应你,我们联手?” 温婉如阿游,也不禁想给她个白眼:“你还好意思叫大人为师父,我若不张罗这事,你是不是也完全抛诸脑后,任他自生自灭?” 程珊被抢白得生出几分惭愧之意,讪讪一笑,道:“是师父不让我轻举妄动,我看他在化魔渊待得挺惬意的。” “满嘴鬼话,也不知咱们两个到底谁是鬼。”阿游无奈苦笑,“直说吧,你打的什么算盘?” 程珊道:“你知道 分卷阅读59 银鳞吗?” 阿游点头,程珊又问:“她和我师父是怎么回事?” 阿游思忖片刻,道:“银鳞原本是被关在化魔渊中的魔类,两百年前,鬼帝率众攻打凌霄山,留大人坐镇幽冥,结果那段时间突然有传言,说大人打开了化魔渊,放出许多魔类,银鳞便是其中之一。最后鬼帝赶回厚德宫,便有了那场惊动三界的大战,大人只剩一缕残魂逃逸,鬼帝重伤,闭关两百年。” “哦,”程珊一时若有所思,片刻后便发现了话中的问题,“为什么说是传言?也就是说银鳞他们有可能不是我师父释放的?” 阿游神色迷惘,半晌,开口道:“我那时只是一个小角色,很少能见到大人本尊,事实到底怎样也无从得知,只是觉得这事不太像大人的行事风格。” “不像?”程珊挑了挑眉,“我倒觉得很像,他那会儿不是最爱管闲事么?” “可他跟化魔渊中的魔煞等物没甚交情,甚至可以说是过节不小。” “这样啊。”程珊托腮回忆片刻,觉得不管这事是不是韩珞做的,银鳞他们显然是把恩情算在他头上的,想到此,程珊立即在心中急呼韩珞道:“师父师父!” 不一会儿,韩珞略带嫌弃的声音响起:“你跟我讲话能不能稳重一点?” “嘿嘿,”程珊毫不理会他的脾气,眼中闪过一丝丝不怀好意的狡黠,“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韩珞当她要借真气:“你又要跟谁动手了?” 程珊道:“不不不,我不要真气,我想借的是,你的名头。” 第38章 三过 韩珞那边陷入沉默之中,程珊忐忑地等待回应,眉心紧锁,额间蛊花明灭闪烁,阿游立即明白程珊意识去了识海之中,便守在一旁静候。 良久,韩珞开口,语调斩钉截铁:“不行。” “为什么?”程珊很是不解,“你都没问我要做什么。” 韩珞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难猜想,无非是想以我之名召集诸魔罢了。你救你娘我不反对,若想合集妖魔反攻厚德宫,我也不会多言,但你记住,不能打着我的旗号,绝对不行。” 程珊郁闷至极,微一沉吟,道:“你很怕鬼帝?” 韩珞对这等显而易见的激将法毫无反应,淡然道:“世间事不是只论怕与不怕……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 程珊压下心中失望,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笑道:“别啊,你是我师父,你不跟我说谁跟我说嘛。” “程珊,”韩珞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若敢以我的名义反鬼帝,那便是第三过。” “什么第……”程珊刚要追问,话一出口就想起来,韩珞曾说过自己有两次犯错机会,第三次便要清理门户了。第一过是她因为紫电撒谎,第二过大概是弄伤了他的眼睛,又直接导致他败于明焰,被投化魔渊,程珊想到此,忍不住轻声问道:“师父,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韩珞道:“前事皆可既往不咎,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程珊犹不死心:“你考虑一下嘛,若能召集起一支妖魔大军攻上厚德宫,我在确保娘的安全之后就去救你,你真想在那鬼地方泡个几百年不成?” “我的事无需你操心,”韩珞冷冷道,“还有,我建议你在虎狼城反客为主是让你自保,你若不知天高地厚地掺和进妖族与鬼帝之间的恩怨,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师父啊,”程珊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却明显有些不以为然,“你不帮忙便不帮,泼我冷水做什么!” 韩珞闻言沉默半晌,再开口,语气勉强和缓了稍许,说出的话却让程珊大吃一惊:“你若真能见到鬼帝,理应叫一声‘师祖’的。” 程珊愣了半天,其实并不很意外,因为之前她已经有些隐隐的猜测,这会儿猝不及防地被韩珞证实了。程珊实在没法把那个抓走自己娘亲的老怪物当成“师祖”,更难有敬意,心道我才不叫,韩珞却似能猜穿她的心思,苦笑道:“不过他不认我,想必也不会认你,你叫了他还未必应呢。” 程珊听他语带惆怅之感,不禁问道:“师父,两百年前的事,是有隐情还是你有苦衷?” “不重要了,”韩珞轻声道,“不过我既已回了幽冥,总得先见他一面才行,但在见到他之前,你别给我惹事。” “哦。”程珊一声叹息,不再坚持。 一个原本可行的设想变得没了希望,程珊一时陷入沉思,未几,旁边等候多时的阿游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能和大人说上话?他现在怎么样?” 程珊没好气地道:“好好好!好得很!” 阿游嗅出了点火气,怪道:“你们谈的什么?” “没什么。”程珊一拍软塌,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不一会儿就振作了精神,自言自语道:“少了一面旗帜,有什么大不了?”程珊回想了一遍韩珞的话 分卷阅读60 ,他只是不同意程珊利用自己的名号而已,对于她要做的事,抱得显然是个不干涉不置评的态度。这就足够了。 程珊一想到此,心情登时放晴,满脸豪气,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许多,对阿游也似对自己说:“难道我程珊离了他就成不了事吗?” “离了谁?”一个声音自亭外传来,程珊忙看向身旁阿游,发现阿游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亭外红缨正端着一漆盒尚冒着热气的米饭菜肴,默默站在竹帘外看着自己,程珊不知他能否感知到阿游的存在,心下打鼓,红缨见程珊愣忡着不答话,又问:“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程珊笑道:“没谁,我就是无聊。” 红缨淡淡瞥了一眼亭内,面无表情地将食盒送进亭中,将菜品一一端出来摆在桌上,然后提着盒子就要出去,程珊忙叫住他,道:“那个,我们一起吃吧。” 红缨顿住,莫名其妙回头,幽幽道:“我不用这些东西。” “哦,”程珊坐下,指了指对面椅子,“那你陪我吃吧,我还不太习惯这般冷清。” 红缨眉头微皱:“牛长老留下的那两名侍女呢?” 程珊暗自吐了下舌头,牛太仆确实给她留了两名侍女——两个兔子精,然而程珊一想到要和妖人共处一室,内心终究有些胆怯,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将二女打发走了。 程珊说不清自己为何不敢留兔子精却敢留红缨,一时被问住,红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见她半天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些窘迫,便又一言不发地迈开脚,在程珊对面坐了下来。 程珊一笑,也不急动筷,状似闲谈地问道:“你之前隐居在鬼城不问世事,如今来到虎狼城,是有什么打算吗?” “唔,”红缨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不是跟着你来的么?” 程珊一愣,失笑道:“怎么是跟我来的?我当你是跟羊太宰来的。” 红缨道:“我干嘛要跟着他?” 程珊:“那你干嘛跟着我?” 红缨垂眸,神情莫名萧索:“我本想,如果不能复活主人,跟随王妃也是一样的,只是……”红缨目光直直落在程珊脸上,失望之意溢于言表,“你不像她,不管你是不是王妃转世,这世上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云萝王妃了。” 程珊耸了耸肩:“那肯定啊。” 红缨轻轻一叹,道:“主人和王妃都不在了,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程珊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你说。” 红缨认真严肃道:“善待紫电。” “……”程珊摸了摸鼻子,满脸疑惑:“那请教一下,怎样对一张弓才算‘善待’?” 红缨道:“紫电原本很有机会成为魂器的,只不过后来……大概王妃奔走三界,无心修炼,紫电便一直未能大成,只要你修炼时与它心意相通,待到一定境界,紫电出世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程珊听得心中激动不已,想到紫电若能成为和红缨一般的高手,并且听命于自己,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而且羊太宰曾说,红缨是当今世上唯一的魂器,程珊这会儿再观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端看出点孤单少年之感,如果自己能炼出紫电魂器,那么无需刻意笼络收买,红缨自然也就成为自己一边的人。想到此,程珊不禁满眼放光,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第39章 阴魂不散 赏月台的一顿饭,让程珊拉拢红缨的计划有了些进展,羊太宰等人忙着筹备全妖大较,多日不露一面,红缨就一直陪着程珊,帮她尽量习惯虎狼城的生活。 这日黄昏,刚学会御器飞行的程珊坐在赏月台外围的栏杆上,面向悠悠群山,双脚悬空荡在高空,微风绕身而过,让人直有心旷神怡之感。夕照金光涂抹着下界翠色,程珊抱着果盘赏玩景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喂虎喂狼,反正她那尚不熟练的御器之术若是失灵了,还有红缨在旁捞她。 程珊一边赏着夕阳,一边剥着橙子,“小豆丁说筹备全妖大较要七八年,到底是筹备些什么,要这么久?” 红缨一笑:“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妖族各支各行其是,分散聚居,只登记造册便是一项重活,另外还要举行一些预先的资质考核,总不能由着各族大妖小妖全部涌入虎狼城,那时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程珊闷声道:“即便如此,七八年也太久了些。” 红缨道:“以前是大家办事拖沓,前日听羊长老说,此次全妖大较初定在半年后。” 程珊闻言吓一跳,直接将橙籽吞进肚中,大叫道:“这么快?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你……”红缨不解地打量程珊,“也要准备什么吗?” 程珊跳下栏杆:“我这半瓶水不满的修为,当然要临时抱抱佛脚。” 红缨不禁心下暗叹,自己竟然还指望这个能吃能睡的大小姐炼化紫电,怕是全妖大较之后,紫电都要易主了。 红缨 分卷阅读61 毫不掩饰心中的担忧,程珊却大咧咧一笑,锤了他前胸一下,道:“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程珊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的出生之地。” 半个时辰后,天色转暗,二人一齐出现在妖王谷上空。谷内依旧雾茫茫一片,细看之下却似乎有些异样,雾气中隐隐透着些微青色。程珊立在紫电之上,向湖中张望半晌,神情愈发凝重:“下去看看。” 程珊说着俯冲向湖面,红缨紧随其后。穿过一层浓稠雾障,程珊总算看清了湖面,整个湖面正覆盖着一层青蓝火焰,一直蔓延到湖边峭壁之上,火势不大,连烟都没有,却不惧水势,随波浮沉,顽强燃烧。 之前韩珞与程珊待过的那块湖心石已被火焰包围,程珊只得继续御着紫电在低空徘徊,眉头紧锁:“这是……” “九幽业火,”红缨诧异道,“八成是明焰的手笔,可他为什么无故跑来这里放火?” 程珊猜想是之前自己和韩珞在此停留,引来明焰在谷外死守,那么多日,明焰不可能察觉不到银鳞的存在。想到此,程珊不由心一沉,急忙释放神识寻找银鳞,却一无所获,程珊只得把搜寻范围锁定湖中,明焰定是已将银鳞驱逐进了湖中,才会用独门真火封住水面,九幽业火毒以空气为养料,源源不断,生生不息,银鳞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长时间抵抗。 程珊不由冷笑道:“明焰这是想逼出银鳞呢。”言罢四下望了望,如果她的推测属实,明焰现在应该就隐藏在某个地方守株待兔。 “银鳞?”红缨很是意外,“你是说自化魔渊中逃出的人鱼银鳞?她难道在这里?” 程珊目光不离水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良久,终于觑到一处火势相对微弱的地方,不假思索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一下。”言罢迅速冲进湖中,水花与火花交汇,转瞬即逝。 红缨之前亲眼见识过程珊从西海日落中全身而退,也就不怎么担心她会被明焰的真火所伤,便由着她去,静立半空等候。 程珊一口气潜入湖底,为了避免被九幽业火毒侵染,不敢冒然释放神识之力,因为程珊发觉一事,每当她发动神识之时,识海便与己身所处水域合而为一,这种情况下,任何毒物都会是她的克星。 程珊无奈拿出银鳞送给她的鲛珠照明,靠肉眼和手脚仔细搜寻,正忧心忡忡之际,突然撞见一块水底礁石,石块下露出一角银色纱衣,程珊惊喜万分,借水力挪开石块,终于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银鳞,她竟把自己埋进了湖底淤泥之中。 银鳞双目紧闭,面色青黑,鱼尾鳞片脱落大半,血肉模糊成一团,程珊当即拉起银鳞,咬牙把她抱起,以最快的速度窜出水面,祭出紫电,升至半空。 紫电陡然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摇摇欲坠,红缨连忙上前稳住,程珊道:“得把她带回虎狼城,让小豆丁看一下。” 红缨点了点头,面上没有意见,心里却想了很多。三界之中关于银鳞的传闻不少,他也多少听说过一些,都说银鳞乃半人半妖出身,后来堕魔,被鬼帝捉进化魔渊,又趁两百年前的幽冥之乱逃走,之后销声匿迹,不成想竟藏在这里。对于此时的虎狼城来说,多一份银鳞这样的力量,总体来说不是坏事,只是她一来亦魔亦妖,二来修为精深,对于元老会来说,怕是会有一番不小的冲击。 红缨思来想去,神游多时,一抬头才发现前面程珊已被阻了下来,明焰周身浴火,光芒万丈地立在半空,身后是影影憧憧的幽冥鬼军,不知数量几何。 程珊懒得废话,直接喝道:“让开,这里可不是你的幽冥!” 明焰怒极反笑:“又是你这小丫头,简直阴魂不散。” 程珊“呸”地一声,气道:“你当我愿意看见你呢?动不动就浑身着火,你怎么不去卖艺啊?” 明焰嘴角一抽,却又自持身份,不好跟程珊对骂,只沉声道:“把银鳞放下后快滚,本座看在韩不伤的面上不与你计较。” 程珊一声嗤笑:“乖乖把路让开,我也看在师父的面上,暂且不计较你伤我朋友之事。” 就在程珊嘴上逞能的当口,红缨已放出了联络虎狼城的信号弹,而后默然挡在程珊面前。明焰笑道:“你不就是闻名鬼城的那位炼器师?你确定要与这个韩不伤同党共进退?” 红缨平静道:“她与银鳞都是虎狼城的人,明焰护法未免管得太宽了。” 明焰不耐烦地揉了揉额角,向身后挥手,道:“多说无益,原本银鳞就不一定非是活捉,既然你们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话音刚落,明焰身后闪出一支鬼军,兜着天罗,向二人扑来。程珊带着个银鳞,不便出手,红缨当先跃起,凌空化为一柄巨大长、枪,朝鬼军横扫去。 明焰见状下场接招,缠住红缨,众鬼军于是转向程珊,程珊脚下御着紫电,手中扶着银鳞,根本无法迎战,登时心中大呼不妙,正 分卷阅读62 在这时,谷外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啸,紧接着程珊眼前一花,花齿蓦地从天而降,疾风扫落叶般冲入鬼军阵中,程珊被罡风逼得连连后退,差点御器不稳,摔下紫电,这时,羊太宰的羊身原相忽地出现在身侧,看了眼垂头倒在程珊肩上的银鳞,道:“这谁啊?我帮你驮着。” 程珊总算被解放出来,转头去寻明焰,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来,不禁怒道:“红缨你让开,我来!” 第40章 老人精 冲动之际替下红缨与明焰交手,程珊很快就后悔了。明焰之前一时大意,被程珊拍了一掌,这会儿早已想通她是只纸老虎,仅那么三两把式可用,眼里带着嘲弄之意,猫戏老鼠似地从容移转身形。程珊但见一团团鬼火上下左右飘忽,晃得她双眼直冒金星,提掌又总像打在棉花上,气得没辙。 程珊近来虽有些进步,已经不至于离了紫电就发不出招,但在没有紫电助力,又相隔一定距离的情况下,还远不足以与明焰相提并论。程珊的自知之明很快觉醒,以掌风击散几团业火,四下张望一番,见花齿带来的狼防军与明焰的鬼军大致相当,红缨与花齿联手对阵明焰,应不至于吃亏,就自己好像没甚用处,便果断决定溜了,这时程珊才突然发现,驮着银鳞的羊太宰不见了。 程珊纳闷片刻,禁不住心下打鼓,这老羊该不会是想抢功吧?银鳞可是她甘冒风险从湖底带上来的,程珊可不想让银鳞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惯会装好人的羊太宰。 想到此,程珊毫不犹豫地御着紫电冲向高空,寻找羊太宰踪影,片刻就将打成一锅粥的妖王谷抛诸脑后。寻觅多时无果,程珊索性放弃,只身返回虎狼城,径直去找小豆丁图坤生。 程珊没去过小豆丁的住所,只知道个大致方位。一日阳光晴好,雾障稀薄,程珊在赏月台凭栏俯瞰,隐约望见虎狼城山脚下有一大片规整的园圃,红缨曾指着园圃中央的一间小茅屋告诉她,小豆丁无事时便窝在那里当园丁,妖族大半的灵丹妙药都产自那个小小园圃,而且小豆丁的化生术能令枯木逢春,残花重绽,有起死回生之效,所以小豆丁倒是颇受树族、花族等旁支的爱戴。 程珊凭着记忆来到那片园圃前,却发现茅屋已成一地碎片,园圃也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半个人影也不见。程珊惊呆在原地,心道最爱找事的花齿已带队跟明焰杠去了,虎狼城中还有谁会如此肆意妄为,敢毁小豆丁的宝园? 正在园中四处查看之际,程珊感到身畔蓦地扫过一阵狂风,一白一灰两团影子迅速掠过,紧接着小豆丁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喂,快帮忙制服那个疯女人!” “哈?”程珊一脸莫名,“哪来的疯女人?” 话音刚落,程珊便见白衣飘飘羊太宰,半点风度也不剩地迎面扑来,口中大叫:“救命啊啊啊!” 程珊被他凄惨的呼号吓得一哆嗦,连忙闪身避开,却也终于看清了方才那道灰影,正是已恢复了人身的银鳞。 银鳞一身银色纱衣已成褴褛,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双眼红得似要滴血,口中狠狠道:“什么东西,敢这么坑老娘,我要把你扔进化魔渊里去,你站住!” 程珊见她一副疯癫模样,又语无伦次,立即明白她大概是在业火毒中泡得久,有些神志不清,不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她之前还小人之心地担忧银鳞会感激把她带走的羊太宰,谢错了人,不料羊太宰作为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人,却率先遭了大殃。程珊一边窃笑一边追在后面喊道:“银鳞姐姐是我啊,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跑在最前面的羊太宰不知程珊正幸灾乐祸,竟还有心情一本正经回道:“你若把我送去化魔渊,你自己八成也得跟着进去陪我。” 羊太宰回头扯皮的功夫,脚下慢了半拍,被银鳞赶上,银鳞毫不含糊地指爪大张,一把掐住了羊太宰脖子,眼睛一瞪,向上高举,怒道:“老娘不过是懒得过问世事了而已,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嗯?” 高大英武的羊太宰被银鳞轻易举起,双脚离地,大青蛙似地蹬着腿,程珊见事态严重,小心靠近银鳞,轻声道:“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是我们带你离开妖王谷的,这里是虎狼城,很安全。” 银鳞杀机滚滚的目光落到程珊脸上,慢慢浮上迷茫之色:“你是……”她似乎看程珊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羊太宰趁此时机挣脱开来,脚下一动便滑出老远,对小豆丁喊话道:“你有没有把握使她恢复神智?” 小豆丁如临大敌地停在银鳞十步远,喊道:“得先让她别乱跑啊!” 程珊闻言微微一笑,执起银鳞的手,给她渡了些真气过去,银鳞似对程珊有直觉上的信任,戾气渐散,面色略有和缓,又开始变得无精打采,小豆丁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一面戒备一面悄无声息地靠近。 程珊感到脚下土壤在徐徐颤动,不明所以却不敢移步,因为她能感应到银鳞已经有了对抗业火毒的意识,程珊不清楚这是本能反应还是她已清醒,暂不敢打扰到她。 分卷阅读63 不出片刻,银鳞便紧闭双目,神色痛苦,冷汗如雨,程珊也跟着倍感吃力,正在这时,脚下似乎传来一股能量,混杂着真气、灵力和诸多难以分辨的药力。 程珊诧异抬头,发现小豆丁人已原地消失,整个园圃隐隐分裂成三尺见方的一块块方格,乍看上去如同棋盘,每块方格上都立着灵芝、人参、凤凰岐、金角川、人面草等珍稀药株,程珊虽不懂培植,却也知道如此多种类的草本奇葩生长在同一片园圃中定不寻常。 正惊叹间,这一方巨大棋盘竟开始移动起来,当然,移动的不仅仅是充当棋子的植株,还有下方的土壤。就在这一块块方格移动之时,程珊沾了银鳞的光,一面感受着,一面观察这药棋阵,发现每一个方格的进退穿插,都代表着一种能量的消长或几种能量的融合,这一方小小园圃,竟藏着变化无数的阵法。 程珊一直都没有停止输送真气,森罗真气与她自身特有的清冽之气本身就适合克制火毒,然而当程珊与小豆丁的两股真气在银鳞体内相遇之时,程珊却有些说不清的异样之感,对方真气也明显滞了一瞬。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药棋阵逐渐停止,小豆丁从土里冒出头脸,倦意明显。银鳞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过再次晕了过去,程珊半抱半扶着她,羊太宰这才敢凑上前来,道:“交给我来安置吧。” “不用,”程珊道,“我带她回赏月台。”言罢御起紫电,朝小豆丁道了声谢,离开药圃。 羊太宰感觉到程珊对自己的不满与隔阂越来越深,无奈叹息。他此前一厢情愿打着如意算盘,原本以为程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家,在虎狼城这种地方定然怕得要命,如何会不依赖自己?他委实没料到,程珊竟像是动起了自立门户的心思,还有那个红缨,现如今竟然跟她比跟自己还要亲近,羊太宰苦笑,这怎么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趋势? 程珊懒得理会羊太宰心中苦恼,她是这虎狼城中最弱势的一方,宁可小人之心揣度他人,总好过将来被动,银鳞她是一定要争取到自己身边的。 程珊望着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银鳞,一时陷入沉思。殊异绝世的容颜,妖娆如二八年华,即便是落魄之际也难掩光芒,但程珊很清楚,榻上之人可不是什么纯美少女,她是魔,是混迹三界上千年的老油条,当初就是她提醒自己小心韩珞,如今程珊后知后觉,也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点别的意图。而韩珞也提醒过自己要小心她,一想起来程珊就头大如斗,自己如何是这帮老人精的对手? 程珊食不知味地在赏月台吃了点东西,在一旁小榻打坐修炼,床榻已经被银鳞占了,她索性不睡了,打算正式开始抱佛脚,试试能否在全妖大较之前上一个新台阶。 刚刚开始沉心入定,外面突然有了动静,红缨回来了。 程珊只好拉回神识,起身走出赏月台,见羊太宰竟和红缨一道过来,程珊一挑眉:“怎么,红缨受伤了么?” 羊太宰忙道:“不是,我过来看看银鳞,正巧碰上红缨了。” 程珊又问:“可有伤亡?” 红缨平静道:“伤亡不可避免,不过明焰也没讨到便宜,估计以后在凡界会收敛一点了。” 程珊一叹,沉吟不语,这些人到现在还不清楚明焰的势力已经深入到妖族内部多深,今天一战幸亏是花齿领头,花齿一向与夜枭唱反调,狼防军内部都是他自己人,若是换了古开山那一伙,搞不好连斗志都没有。程珊正想着怎么提醒他们一下,羊太宰问道:“银鳞怎么样了?” “她还没醒。”程珊道。 “哦,”羊太宰自然地抬脚往赏月台内走去,“我进去看一眼。” “哎?”程珊挡在竹帘前,皱眉道:“都说了没醒,有什么好看的?男女有别你不懂?” 羊太宰厚着脸皮打个哈哈,摆手道:“是你不懂,一把年纪了谁还讲究这个?” 羊太宰说着就要绕过程珊,去掀竹帘,不料那竹帘却自动卷起,银鳞慵懒娉婷地款步走来,抱着胳膊倚在梁柱上,眸光淡漠之下藏着不忿:“你说谁一把年纪?” 第41章 彷徨 银鳞一露面,三人皆呆住,因为她恢复得太快了。程珊还注意到,自己之前只给她简单洗了把脸,大略擦了擦身,而此刻站在眼前的银鳞,里里外外干净得简直晶莹剔透,银纱笼罩下的玲珑若隐若现,素面朝天的装扮更显天姿神貌。 羊太宰离她最近,四目相对之际不禁屏住了呼吸,一时惊为天人,张嘴说不出话来。银鳞见他傻愣着不吭声,直接伸手捏住他下巴,不耐烦道:“我问你话呢!” 羊太宰憋了半天的气,终于一口呼出来,痴愣神情立马被一脸温雅笑容替代,手指自己道:“我,在下一把年纪,”说着躬身作揖,怎一个文质彬彬,笑意真诚得近乎虔诚,“姑娘姿容倾城盖世,年纪一词只与我辈有关,姑娘再过万年也是风华正茂。” 分卷阅读64 程珊与红缨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羊太宰的谄媚充分表达了鄙夷之情。羊太宰兴奋莫名,似乎已忘了旁边还有两人,继续道:“姑娘既然醒了,不如在下带你去贵宾馆休养如何?这里实在鄙陋得很,不适合你这般精雅人物落榻,实在是我虎狼城的怠慢。” 程珊:“……” 太丢人了,红缨实在看不过去,低头咳了一声,对羊太宰的神魂颠倒状表示抗议,羊太宰却面不改色,怪道:“你咳什么?”说着又转向银鳞,“在下待人一向热情真挚,希望没有吓到姑娘。” 银鳞嘴角一抽,尴尬挤出一抹笑容:“不用了,我一把年纪,不讲究这么多,这里就好。”说着转向程珊,小声问:“这谁啊?” 程珊还未答话,羊太宰径自接过:“在下羊太宰,字伯佐,祖籍喜马拉雅,现任虎狼城长老,尚未……”羊太宰微一停顿,低头赧然一笑,“尚未婚配。” “……”银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难以置信地问程珊:“他真是羊太宰?” 程珊心底气炸,她还从未听说过一只羊还有什么表字的,这老家伙是想用美男计怎地?过分!不过银鳞问话,程珊只得无奈点头,银鳞摇头叹息,转身回了亭内,嘴里不无遗憾地嘀咕道:“难怪妖族没落……” 红缨一旁也跟着叹息摇头,心中道:“难怪妖族没落……” 程珊将竹帘放下,手一抬,皮笑肉不笑地道:“羊长老,看也看过了,请吧。” 羊太宰怅然若失地望着银鳞背影,直倒被竹帘隔断视线还站在原地发呆。红缨道:“花齿在清点伤亡,你不过去看看么?” “哦,”羊太宰回过神来,撞倒了身旁一盆绿景,“我马上就去。” 程珊略一思忖,道:“那我也去看看。” 羊太宰一路跌跌撞撞,浑浑噩噩,简直被银鳞摄去了魂魄。红缨一路摇头,程珊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有点同情,美男计八成是行不通了,这老羊能保住自己一世英名,晚节不被银鳞吞了就不错了。 直到安抚伤员之时,羊太宰还没彻底还魂,竟隐隐被程珊喧宾夺主了一回。程珊渐渐放下了恐惧戒备之心,已经能淡定自若地与虎狼城各路妖人谈笑风生了。 再回赏月台已是深夜,银鳞正闭目平躺在榻上,睫羽微颤,身侧还设了小小禁制,程珊不确定她是在沉睡着,还是在入定修复自己受损的经脉,似乎没听到程珊进来的动静。 程珊悄然走出亭中,伫立月色下,迎着夜风凝眉思索。今日之事让她深信,虎狼城的妖兵还是有实力与幽冥鬼军一战的,况且妖族还有散居凡界各地的其他分支,程珊暗自摸查过,在凡界东拼西凑出一支五万妖军应该不难,难的是,这支妖军为什么要听她的? 妖族之中不乏对幽冥的反抗情绪,但麒耀死了这么多年,妖族除了妥协纳贡,也没付出过什么实际行动,说明他们心底对鬼帝希夷是非常忌惮的,她凭什么煽动整个妖族去对抗鬼帝?而且自己的时间紧迫,谁知道鬼帝出关后会怎么处置娘亲?万一等她终于敢闯厚德宫了,娘亲却已经熬死了怎么办? 程珊倚栏托腮,脑子里的难题层出不穷,却一筹莫展,忧心忡忡。末了,程珊拍了拍脸颊,强打精神振作,反正全妖大较还未到来,她还有时间考虑,不管怎样,自己势单力薄,难以服众确是显而易见的,想到此,程珊思绪又回到银鳞身上,手指敲着额角,不自觉地唤起了韩珞:“师父师父?” 韩珞许久未答,就在程珊忧心无比,以为他出什么事了的时候,韩珞终于出声道:“干什么?” 声音平稳低沉,听起来毫无异常,程珊仍是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久没回应?你在化魔渊中有麻烦么?” 韩珞气得笑出声来:“我是你呼之则来的吗?” 程珊嗫喏道:“哦,珊儿不是那个意思呀。”而后委屈巴巴低下头,怎么总是自己好心,他却不领情呢? “行了,我没事,”韩珞不闻她吭声,无奈道,“如果不是唤着我消遣的话,能有话快说吗?” “没什么要紧事,”程珊回过神来,忙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了解银鳞的过去吗?她怎会堕魔的?” 韩珞想了想,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千年前的事,不知真假。” 程珊眼睛一亮,兴致盎然道:“那就跟我讲讲传闻呗。” “传闻她母亲是鲤鱼精,化成人形后嫁给了人间帝王,后来真身被一名道士戳穿,那位人间帝王便召集了数百修士,合力诛杀鲤鱼精,而银鳞也从小公主沦为阶下囚,原本也是要送命的,被宫女偷送出宫才幸免于难。后来银鳞发愤修行,誓要报仇,祸乱皇家,甚至不惜与亲兄长□□,最后还是死在那位兄长手里,死后被叛入九幽炼狱,受刑百年,逃出后便成了魔煞之物。” 程珊听罢目瞪口呆,这寥寥几句便已跌宕起伏,若是亲身经历之人,定然痛彻心扉,恨入骨血了。 分卷阅读65 程珊心道,怪不得当初在妖王谷初见银鳞时,她口口声声骂着臭男人,还没看清韩珞的脸,就誓要让他淹死湖中。 程珊正胡思乱想之际,韩珞问道:“你打听她做什么?” 程珊仍沉浸在感慨中,全没多想,随口道:“了解一下,以后相处也好知道避讳些什么。” “以后相处?”韩珞讶然问道,语气隐隐不善起来:“你和她在一起?你终究还是去找她了?” 程珊心一沉,立即明白韩珞定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打着他的名号去挟恩索报,忙道:“我只是想去单纯拜访一下,结果碰上明焰在妖王谷作威作福,很是气人,就顺手把她救了出来。” “顺手?你还真敢行事。”韩珞冷笑,“明焰去凡界捉拿银鳞,肯定带了不少鬼军,你能救出银鳞,怕是动用虎狼城的力量了吧?你难道不明白,这种摩擦若把握不好,是会酿成大祸的。” 程珊被训得有些委屈,但细想下来,又觉韩珞的每一句话都无可辩驳,一时郁闷至极,良久才闷声道:“又不是我成心挑事,妖族本来就蠢蠢欲动。” “那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韩珞道,“几百年都忍了下来,难道要等到鬼帝出关才表露反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珊闻言顿感头皮发麻,没控制住喊出声来,声音却隐约透着颤抖,差点惊动下面守山巡防的妖兵,程珊向下望了望,牢牢闭嘴,却伸脚狠揣了两下栏杆,心里一时又气又慌,对韩珞道:“你想说我是居心不良的小鬼,挑拨离间的小人,扰乱三界的大坏蛋是不是?” 韩珞似一噎,没了动静,半晌,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在虎狼城中,做事能三思而后行。” 程珊脑子再次乱成一团,愣了片刻,忽然蹲下身,不可抑止地哭泣起来。 这是她许久以来都回避着不敢去想的问题,到底应不应该为了救母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样的大战,一个不慎便是三界失衡的后果,自己承担得起吗?自己只是想拼凑回那个破碎的家,可如果这条路是天理难容的呢? 居心不良的小鬼、挑拨离间的小人、扰乱三界的坏蛋,她这是在借韩珞的口骂自己,可她又不甘心,难道要放弃救娘吗? 夜风萧萧,远山连绵,如烟如墨,下方隐约传来猜拳斗酒,嬉笑怒骂,妖类大多不知疲倦,时常呼朋唤友,聚众宴饮,彻夜笙歌,程珊听着整座虎狼城嘈杂万千、忽远忽近的热闹,什么也不想再说。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和信任,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天地之大,她只有这孑然一身,程珊抱着胳膊,忽然感到有点孤独。 良久,韩珞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清浅得让程珊略感意外:“我希望你慎重,更多的是不想看到你将来有一天,为自己的所为追悔莫及。” 程珊吸了吸鼻子,抬起埋在膝间的头,泪花仍在眼眶边缘轻轻颤动,韩珞的声音仿佛多了一点之前不曾有过的温度,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字字落在心间:“不要以赌徒的心态去做任何事,静下来,慢慢想。” 第42章 主与客 “你是哭了吗?” 程珊回头,见银鳞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忙抹去眼泪,闷声道:“没有,被风吹了眼睛。” 银鳞失笑,靠着栏杆,席地坐在程珊旁边,道:“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等我再将养两日,替你出头。” 程珊也破涕为笑,道:“这里还没人敢欺负我。” 银鳞眼中闪过意外之色:“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韩不伤呢?” “他被明焰抓回幽冥,”程珊愧疚低下头,“又被扔回化魔渊了。” “哈!”银鳞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惹得程珊木然转头,幽幽望她,银鳞笑道:“放心吧,化魔渊里虽走了一些,但老朋友还剩不少,他不会寂寞的。” 程珊耷拉着脸,颓然靠在身后围栏上,重重一声叹息。银鳞道:“对了,我还没谢过你出手相救呢,说吧,去妖王谷找我有什么事?” 经过与韩珞一场谈话,程珊的各种心思都淡了,也没了联合银鳞的打算,这会儿神情怏怏,心灰意冷,淡淡道:“碰巧而已,没什么事。” 银鳞凝视着她:“碰巧路过妖王谷?那地方方圆百里俱无人烟,你是要去哪里,才会撞见我被明焰所困?” 程珊回避她的目光,悻悻敷衍道:“闲来无事,去妖王谷……故地重游一下吧。” 银鳞移开目光,轻声一笑:“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着实好奇,你怎么会和韩不伤走到一起的?” 程珊茫然望天半晌,突然也想找个人说说,便絮絮叨叨讲了起来,从明焰带人闯入程家,劫走漪娘开始 分卷阅读66 ,一直到韩珞带她坠入湖中,只省去了明焰假扮夜枭的细节。虽然她已经在考虑拆穿此事,让虎狼城的人更加警醒,却仍想在此之前提醒一下小豆丁。程珊也说不清是何原因,对小豆丁有种莫名的熟悉与亲近。 这些事讲起来纷杂,前前后后却也不过几个月时间,程珊说话间恍如隔世,唏嘘不已,银鳞毫无反应,习以为常,只啧啧道:“怎么我以前都没发现希夷还是个夺人妻的货色?” 程珊闻言皱起了眉,银鳞觉察到她的恼意,忙道:“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鬼帝捉你娘干什么?” “是啊,”程珊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他捉我娘到底为什么呢?”程珊想了半天却毫无头绪,只好问银鳞道:“这个问题要从何查起呢?” 银鳞想了想:“明焰?不过要把他绑起来严刑逼供的话有些困难。” 程珊摇头:“师父问过他,他确实不知,看起来不像推脱。” 银鳞又道:“明焰都不知道,那估计整个幽冥就没人知道内情了,不过,”银鳞停顿片刻,“有一个人也许清楚。” 程珊忙问:“谁?” “长春啊,他跟希夷明争暗斗数千年,这世上应该没谁比他们更了解对方了。” “啊?”程珊有点失望,“那我能上哪儿找他去?”仙君长春,又一个她只能仰望的人。 银鳞没注意她的失落,只道:“探本究源也许有用,也许没用,你管希夷图的什么呢,左右也是要救人的,换我就直接大闹厚德宫,大不了鱼死网破。” 程珊道:“那样的话,网还没破,我这条鱼就先死了。” “别这么悲观嘛,现如今你攀上了虎狼城,一切就尚未可知了。”银鳞眼神促狭道,“对了,羊太宰和那个魂器,叫什么来着?他们干嘛对你这么客气?从前真是小看了你。” “那是红缨,不过这个,”程珊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得从我拿了紫电说起。” 银鳞一愣:“紫电?” 银鳞在妖王谷那么多年,不知为何却没发现紫电,程珊莫名有种偷了别人家东西的感觉,不过想着一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恐怕还会在虎狼城待上一段时日,既然如此,总要给银鳞讲一讲这局势的由来,便索性将自己的经历一一道出,事无巨细,毫无保留。 银鳞听后先惊后喜,激动地站起身:“那你还愁什么?你这层身份明明大有所为,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做。” 程珊也跟着站起身来,神色犹豫不决:“我……”不想让师父觉得自己任性又自私,程珊将话吞回肚里,转身面向群山,心乱如麻。 “唔,”银鳞沉吟片刻,“我大概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你相信我,”银鳞抬起一只手臂搭在程珊肩膀上,面上多了几分肃然,“虎狼城与厚德宫早晚有一战,不是妖族绝迹就是希夷被废,或早或晚有什么分别?我们不过借势借力而已。” 程珊疑惑道:“我们?” 银鳞微微一笑,斗志昂扬地道:“当然是我们,你一个人能有什么作为?我们联手,考虑一下?” 程珊:“……”万万没想到,局面竟是反过来的,她还没去说服银鳞,银鳞倒先来鼓动她了,不过程珊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她的动机,与其被幽冥鬼军追得东躲西藏,不如光明正大地举起大旗,打上厚德宫来个痛快。 程珊被她三言两语重新燃起了希望,银鳞尚且如此,相信妖族之中本来的主战派也会不少,程珊终于走出彷徨,坚定了方向:“好,从现在开始,我全力准备全妖大较。” 银鳞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眸光投向深远的夜空,语气慵懒散淡:“我么,先去会会几个老朋友。” 当夜银鳞便离开了虎狼城,程珊独自在赏月台修炼,正好没人打扰。 程珊不吃不喝,心无旁骛,不知时日几多,渐渐地,似乎对识海的感应也清晰了许多。此前她稀里糊涂地觉得识海丢了,但因能随时感应神识蛊与真气流转,便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她只感到所谓识海,就是这片天地,无处不在,无所不应,玄妙无比,可意会却不可言。 只要她精力集中,便能听见虎狼城的大小声音,感觉到周边气流出入穿梭,仿佛此身已融化在了天地间。她知道这是一种新的境界,却不确定这是否是人人皆能达到的境界,她知道自己有所精进,却不清楚到了哪种地步,许久,程珊拉回神识,有点苦恼。 自上次与韩珞交谈后,程珊心里一直别扭着,虽说心底对韩珞的话基本认同,脸面上却不大接受。程珊自己也说不清何故,她自幼贪玩调皮,受批评挨训是家常便饭,父亲和那些夫子的话经常过耳就往,从不走心,然而她嘴上唤着韩珞“师父”似已成习惯,却对他的话总是耿耿于怀,导致现在有修炼上的疑惑也不想去问。 程珊干脆起身下了赏月台,貌似闲然地四处逛了逛,却找不出个合适的一起探讨之人,不知不觉已行至半山腰。程珊心不在焉地路过 分卷阅读67 一间洞府,洞府石门轰地打开,里面推推嚷嚷地走出两人,程珊好奇转头,见银鳞扯着羊太宰的耳朵,快步朝外面走。 羊太宰哎哎地叫着:“我说姑奶奶,咱以德服人行不啊?” 银鳞一笑:“姑奶奶以貌服人,你不服?” 羊太宰敢怒不敢言地抬头,对上银鳞一双明眸,顿时没了气焰,蔫儿声道:“服。” 程珊在旁傻了眼,止步问银鳞道:“你不是去见朋友吗?”说着双目睁大,“你不会这些天一直跟他在一起吧?” 银鳞总算饶过了羊太宰的耳朵,松手道:“说什么傻话,我今日刚回来,请羊长老上去谈点事。” 程珊心底同情了羊太宰一瞬间,忍俊不禁道:“虎狼城中敢这么‘请’羊长老的似乎没谁了。” 羊太宰见有人站自己一方,胆气又壮了几分,退后两步,离银鳞远了些,控诉道:“整个三界之中也没谁敢这么‘请’我,就是鬼帝希夷也不会对我这样无礼。” 银鳞翻了个白眼:“废话,希夷压根就看不见你,谈何有礼无礼?” 羊太宰又退两步,双手往袖子里一揣,豁出去了似地道:“谈什么?我不上去,我堂堂三老,跑小姑娘住得地方议事成何体统,不去。” 银鳞眼睛一瞪:“你敢!” 羊太宰脖子一缩,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敢,不敢上去。” 银鳞一把拽过程珊,指着她道:“你搞清楚,她不是什么小姑娘,她是你亲自请回虎狼城的王妃!” 程珊一叹,她明白银鳞的意图,这里四处都是妖兵,多少双眼睛看着,谁找谁议事不单单是地方的问题,银鳞争的乃是谁主谁客。不过程珊到底不愿与羊太宰闹得太僵,这种事也不必操之过急,便道:“算了姐姐,谁的地方都不去,元老会有专门的议事堂。” “不行!羊太宰,你今天必须上赏月台。”银鳞态度坚决,声音不高,神情还平静了几分,但程珊却在她眼底觉察出一股暗藏的汹涌,如果今天羊太宰不依,银鳞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羊太宰自然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瞬间权衡了诸多利弊,有了低头之念。非他敬酒不吃罚酒吃,只是穿鞋的毕竟怕光脚的,银鳞行事可以肆无忌惮,毕竟她不在乎妖族的生死前途,但他却不能,他要虎狼城内部完好无缺,哪怕是表面的团结也行,他不能任由银鳞在这闹起事来。 羊太宰眸光一黯,罢了,只要他和程珊目标一致,谁主谁客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想到此不禁望天长叹,嘀咕道:“请来的大佛一尊比一尊难伺候。”羊太宰一面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往虎狼城领人了,一面抬脚,当先朝山顶赏月台走去。 第43章 同类 三人前后脚到达赏月台,羊太宰变脸如变天,笑容温厚得让人如沐春风,主动上前掀起竹帘,躬身抬手,一脸恭敬道:“请!” 银鳞面不改色地当先走进亭中,程珊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羊太宰,十分不好意思,心下过意不去,小声地叫了一声:“羊叔……” 羊太宰闻声猛地抬头,整个人僵住,盯着程珊的眼神几经变换,有些意味不明,程珊心道这老羊真好哄,叫声“羊叔”竟把他感动到愣住,不料羊太宰嘴角浮现一抹苦笑,以手挡着嘴,贼兮兮对程珊道:“这傻孩子,岔辈分了,不许再这样叫。” 程珊哭笑不得,心道这老儿心倒是宽,他越是这般谦恭,程珊对他就越是多了几分敬意。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银鳞抱着胳膊坐去小桌旁,冷眼注视帘外二人。 羊太宰打个哈哈,迈进亭中,程珊紧随其后,问道:“姐姐要商议何事?” 银鳞冲羊太宰抬了抬下巴,对程珊道:“让他给你讲讲云萝王妃啊。” “这……”羊太宰看了程珊一眼,迟疑道,“她跟王妃毫无相似之处,再说,名义上就是转世,也无需她去扮演什么。” 银鳞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给自己,又抬头问羊太宰:“你要不要?” 羊太宰一愣,随即一脸受宠若惊,屁颠儿坐去旁边,银鳞一脸嫌弃地将水推到他面前,看着他喝下,嘴唇略微动了动,程珊看出她似乎是想为方才之事道歉,奈何憋了半天,终究没说出口。 羊太宰兴高采烈地干了一杯清水,正好错过了银鳞脸上的纠结神色,待羊太宰放下杯子,银鳞也恢复了一贯对他的冷漠之色。程珊旁观在侧,心下好笑,却没多嘴。 银鳞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也不是让她刻意扮演谁,只是云萝生平总要知道。”说着转向程珊,“等到了全妖大较之时,你也好拿出点儿一山之主的气概,若不然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服众呢?” 羊太宰闻言点头:“也是,不过那就说来话长了,回头我给你找两本史籍,你自己看吧。” 程珊一笑:“久仰云萝王妃大名这么久,看一下自是有必要,只是,”程珊顿了一下,神色转为郑重,对二人 分卷阅读68 道:“姐姐,羊叔,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不要云萝王妃这个身份。” 二人皆有些惊讶与不解,程珊继续道:“我是不是云萝转世,我自己也不确定,但我不扮演她,我也更加不可能有她的气概,我就是程珊,仅此而已。” 羊太宰与银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程珊苦笑:“我理解你们的顾虑,可如果我连做自己都不敢,又谈何服众呢?” 羊太宰沉吟片刻,面露赞赏之色,颔首道:“确实理当如此。” 银鳞却皱眉道:“可不用这个身份,你一个凡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全妖大较。” “我……可能不是人,”程珊轻声一叹,耸了耸肩,“做妖应该也说得过去。” “啊?我怎么没察觉?”羊太宰直觉不可思议,起身靠近程珊,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仿佛用目光给她扒掉一层皮,银鳞则干脆跑过来,伸手掐起她的脸颊,程珊扒开她的手:“哎呀总之,我心里有数就是了。” 银鳞一叹,转身坐回桌旁:“既然你已决定了,我没意见。” 羊太宰也凑了过去,将杯子挪到银鳞刚拎起的茶壶下,银鳞白了他一眼,仍是倒了杯水,羊太宰小心翼翼捧着女神之水,也表态道:“我好像也没理由反对。”他早就发现,程珊顶着这个‘王妃转世’的名头,对于他而言意义不大,一来程珊不是唯命是从的乖乖女,二来,转世之说在虎狼城掀起的水花比他预期要小很多。 程珊微微一笑:“只是这样一来,二位也就没有理由在我背后支持了,如果你们改变主意,想自己也去争一争雄,可以理解。” 羊太宰忙摆手推辞:“我肯定不行。”他若当出头鸟,三老这个小团体搞不好会出现裂痕,而且若起事失败,与鬼帝作对的下场可以参照当年的麒耀,而他羊太宰则不论成功与否,总归能混个长老度日。 银鳞也如闻天方夜谭,想也不想地笑道:“我当然也不行。”她的身份比程珊还不如,世人之所以不耻魔类,只因一旦沦为魔煞,修为提升就只能靠吸取外界灵力或真元,也就是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妖类尚且可以通过自身修行,但堕了魔的她已经没那个机会了,妖族各支不会有哪个敢真正接纳她为首领。 程珊其实也早已想得差不离,闻言更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长舒一口气。 羊太宰嬉皮笑脸地跟银鳞套了会儿近乎,便起身下山了,全妖大较的筹备让他接下来的几个月忙到脚不沾地,连懒得管事的红缨也被使唤得团团转,饶是如此,也没人敢上来轻易打扰银鳞与程珊。程珊就在银鳞的陪同下,以前所未有的刻苦程度抓紧修炼。 这期间她一直不敢跟韩珞搭话,因为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点犹疑,她担心一旦跟韩珞坦白,立马又会变得不知所措。她将那一丝犹疑深埋心底,严禁它出来捣乱。 半年之期转眼临近,虎狼城的喧嚣日甚一日,程珊放出神识,能感应到越来越多的各式灵力,这其中能够让她立即分辨出来的,就是小豆丁那独特的灵力。韩珞说过,妖类所修为灵力,但是程珊很确定,小豆丁的灵力之中夹杂着真气。程珊不禁心中诧异,这不正跟自己一样么? 银鳞每日夜间收敛了气息,替她去探各路前来的妖族翘楚,程珊心脑皆忙到无暇分心,面上看去倒也平静从容,银鳞不禁感叹道:“小丫头,你现在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程珊低眉一笑,不置可否。她确实信心倍增,因为她所感应到的识海范围在迅速扩大,甚至触及到了北方一处水域。 羊太宰说过,全妖大较初期还倚仗着些法器、策略之类,到了后期,基本就是蛮横而疯狂的车轮战,就看谁的真气充沛。而只要有水域,程珊便胸有成竹,只要不出意外,她便永远不会力竭。 大较前夜,程珊在银鳞的勒令下休息少许,尝些新鲜瓜果,顺便赏赏天边星月。二人坐在围栏上,紫电悬空飘在脚下,银鳞忽然道:“我在妖王谷那么多年,也没发现紫电的存在,或许你跟它当真有缘,跟云萝王妃当真有缘呢。” 程珊一笑,没有接话,喝了孟婆汤便不提前生事,她只把这辈子的分内事做好再论其他。二人正闲聊间,程珊忽然发现自己脚上缠上了数根藤蔓,心下怪异,朝下望去,不由一惊。 赏月台建立在山巅,半面悬空延伸出去,台下虽有些绿植枝杈,但以程珊坐在最边缘围栏上的角度俯瞰,却只能望见山腰到山脚的零星高树。而此刻,一棵巨大的榕树突兀地出现在山脚,冠盖繁密,更奇异的是,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窜高生长,程珊脚上缠的就是从它绿冠下伸出的奇异藤蔓。 程珊惊呼出声,榕树繁密的绿伞已经遮住了半坐山,看上去奇伟震撼,须臾,一个青衣男子从伞下冒出来,立在伞尖,抬头定定望着程珊,徐徐上升靠近。 程珊受惊之际滑下围栏,紫电自动垫在脚下,程珊就这样御在半空,与那名已经升至持平的奇怪男子愣愣对视着。来人虽从树冠底下钻出来,却干净清爽,眉眼含笑,面相就让人觉得温和,看上去不似有恶意,银 分卷阅读69 鳞却放下果盘,飞身立在程珊身边,低声在她耳旁道:“是树族族长林远岱。”又转头对男子冷笑道:“林族长好大的阵仗,这是示威吗?” 男子朝程珊微微躬了一下腰,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听羊长老说,我明日的对手是一位姑娘,在下从未听闻过,一时好奇,忍不住上来看看。” 程珊面无表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实则暗中已经发动识海,感应这人的灵力修为。银鳞见状立即接过话来,斥道:“你说得轻巧,姑娘家住的地方,你贸贸然跑上来,你的家教呢?” 男子连连拱手作揖,口中道:“实在对不住,是在下孟浪了,方才在下面喝了点酒,想着虎狼城今夜应该是无人入睡……” 程珊突然打断道:“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树族长请回。” 男子直起身,微笑看着程珊,神色意味不明,半晌,道:“告辞,明日见。” 话音刚落,那冠盖参天的大榕树竟徐徐矮了下去,越缩越小,直到成为山脚下的一个绿点。 银鳞忙问程珊道:“怎么样?” 程珊摇了摇头,气息有些微凌乱。方才几句话的功夫,二人识海竟已隐隐过上了招。程珊心中震惊,他的识海也与自己一般,他似乎也是身兼灵力与真气,而且他方才还言笑晏晏,自己连开口说话都觉吃力。 程珊刚平复了气息,蓦地脸色煞白,心下一咯噔,小豆丁,林远岱,如果自己不是个世间异类,如果自己还有同类,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一旦识海覆盖了某种能量源,就永远不会有力竭的那一刻? 程珊一念至此,手心便渗出冷汗,银鳞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程珊一叹,事已至此,三言两语说不清,只道:“没事,进去吧。” 第44章 绝命绿荫 程珊在榻上辗转反复了一夜,临近破晓才迷糊了一小会儿,身体虽不至于乏累,心情却难免有些忐忑不安。日头缓缓升起,银鳞卷起竹帘,亭内瞬间大亮,程珊自浅眠中惊醒,强打精神起身,来到亭外栏前张望。 校场在半山一片空旷草坪上,虎狼城所处山峰整体高耸,绝大部分屋宇洞府都呈上下垂直分布,这片草坪是仅有的一处横向开阔地带,程珊站在赏月台朝下望,发现场地比自己想象得要小一些,也许是因为筹备匆忙,简朴得近乎简陋,中央一个丈许高台,四周零零散散围着些人,皆是五七八人聚成的一小撮,算起来统共也就三四百人。最外围钉着一些白色石柱,粗有一人合抱,高有三四人叠加。程珊居高临下望着,发现这些石柱似乎承载着某些禁制,当是充当监察一类的效用。 场面虽看着简陋,人却各个俊男美女。聚在这里的,不是各族修为高深的长老管事,就是已经成名的后起之秀,一个个在皮相上都下了不少功夫,一眼望去倒是颇为养眼。 修行到一定境界,饮食、清洁等皆是无关痛痒、可有可无之事,然而程珊今晨却仔仔细细重温了一遍作为人的习惯,认真洗漱一番,还自己在小炉上弄起了早点。 银鳞一直沉默,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直到程珊将一切忙完才催道:“该下去了。” “嗯。”程珊平静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裳和鬓发,将紫电缩小两倍后套在手上,当先下了赏月台。 银鳞紧随其后,象征性地在面上罩了一层轻纱,程珊苦笑,她那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遮了一层轻纱后更引人注意,惹人遐思。好在程珊刚一踏进场内,银鳞就闪身不见了,程珊略微诧异了一瞬便不再放心上。 程珊只身走入场内,停在离高台不远的正前方,片刻便吸引了众人目光。大家都听说了虎狼城来了一个可驾驭紫电的姑娘,而且还将单枪匹马闯全妖大较。 全妖大较共分三轮,前两轮是双方对阵,最后一轮入九转大阵,九转大阵不设分组,没有规则,只粗暴地将剩下选手一股脑赶进去,任他们自相残杀,除去主动认输的,最后幸存的便是本届魁首。也正因如此,全妖大较才会间隔百年之久,因为最后一轮残酷阴暗的优胜劣汰,势必要让妖族损失一些资质不错的子弟。 因为九转大阵内百无禁忌,每一个进入的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同族相帮衬,待联手灭了对手,剩下同族之人的较量则可点到为止,认输便可全身而退,而此时形单影只的程珊站在场中央,简直自带凄楚之音。 此次大较,古开山、花齿与小豆丁将亲自下场,以羊太宰为首的三老和红缨则作为旁观者,领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分散至东南西北不同方位,各自在白色石柱下站好,好似给场内众人喂了一枚安心丸,窃窃私语声逐渐消失。 少顷,不知何处响起浑厚钟声,一名雄壮的虎头兵轰地一声跳进场中,高声吼道:“限诸位一炷香的时间,自行找好对阵之人,排好次位!” 场内的三五小群迅速散开,程珊孤零零站着未动,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正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分卷阅读70 “敢问羊长老,这丫头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她凭什么据有紫电?” 羊太宰站在正对高台的石柱下,被程珊传染的也想打个哈欠,被这般突然问话,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然而还未出声,便见人群中走出一位清丽女子,高声道:“这位程小友是我水族中人。”女子说话间朝程珊走近,微笑道:“程珊妹妹你别怕,我受老祖宗所托,定竭尽全力陪你入九转大阵。” “老祖宗?”程珊一脸茫然,旋即便看见轻纱遮面的银鳞,无奈地以手抚额,不禁窃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谢谢……”程珊看了看银鳞,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女子,犹豫一瞬,苦笑道:“姐姐。” 程珊连日来一刻不停地修炼,也没仔细打听过全妖大较到底是个什么流程,竟然不知所谓次位,全靠争抢推让,程珊一脸事不关己地杵在那里,只等别人叫自己,却不知自己已被推向了最前方。 不一会儿,林远岱苦笑走来,与她并肩而立,道:“姑娘从容镇定、敢为人先的气魄,倒是我辈楷模。” 程珊不解转头:“什么?” 林远岱以眼神示意她向后看,程珊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躲去了自己身后。程珊诧异道:“这是为何?” “大家都想先领略一下紫电的风采吧,”林远岱笑道,“只盼程小友手下留情了。” 程珊揉了揉还在消化早点的肚皮,郁闷道:“这就开始了?要不咱们先聊一会儿,互相了解一下?” 林远岱朗声大笑:“如果姑娘不介意众目睽睽之下的话,在下也愿意舍命陪君子。” 程珊讪讪一笑:“那算了,还是打吧。”言罢放出紫电原相,跃上高台。 林远岱脚下再次生出绿色冠盖,徐徐升高,将他托送至高台,他一介男子,姿态竟比程珊还要优美文雅,程珊面不改色,只眉眼一挑,心道这个戏法比明焰的火球还好看,上街卖艺估计可以多攒一碗的铜板。 程珊走神了片刻,见林远岱还在对面含笑温雅地站着,像话本里要去招亲的状元郎,程珊望了望天,摊手道:“我不会打架,你先来吧。” 林远岱道:“巧了,在下也不会先动手。” 底下响起一片哄笑声,然而程珊却笑不出来,反而忧虑更深,因为她发动神识,感应到的是比昨夜更强悍更具压迫性的识海,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了较量,而在场所有人却都看不出来。 程珊索性放弃识海拉锯,招呼也不打一声,迅速张满紫电,真气凝箭只在一瞬间,气刃带着森寒之气破空而去,还是慢了,林远岱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完美避开,场内哄笑声戛然而止。 一击落空,程珊心中失落不已,但很显然这不是普通的一箭,林远岱的笑容冰结在脸上,他能清楚感到一股寒气沿着脚下台面窜入经脉,所有人也都瞪大了双眼,眼见台面覆上一层寒霜,并徐徐蔓延,众人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十步开外,惊诧地望向程珊。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紫电,倒更像是来自幽冥的气息。 林远岱神色多了几分凛然,意念起,双掌向下,高台瞬间被真气劈烂,程珊御起紫电升至半空,只见无数绿苗从残破的高台间涌出,绿苗迅速壮大,密密麻麻,枝干不停生长,枝丫间又飞快延伸出无数藤蔓,缠向半空的程珊,程珊急御紫电躲闪,却抵不过藤蔓太过密集,竟被缠住紫电,程珊只好以紫电为载体,不断注入真气,缠在紫电上的藤蔓迅速化为冰凌,被程珊用力一抖,又顷刻间化为一堆堆绿色冰渣。 然而就在程珊被高台之下的藤蔓纠缠不休时,忽然眼前一片黑暗,似乎有东西遮住了阳光,程珊抬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娘哎,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片巨大浓厚的绿荫,脚下藤蔓仍在增多,头顶绿荫也不断向下垂落,最终形成一个密不透光的巨大伞盖,只困着程珊一个倒霉蛋,围观的看客、羊太宰三老等都被挡在了外面。 伞盖的空间内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她感应不到识海了,这顶绿荫伞盖竟能隔绝她的识海! 程珊手脚登时冰凉,脑子一片空白,真气仍不自觉地渡入紫电,切断接连攀扯上来的藤蔓,可隔绝了识海,她体内残存的那点真气急剧消耗,不一会儿便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空乏,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程珊绝望地跪倒在藤蔓中,耳边只有自己噗通嘈杂的心跳声,藤蔓只缠住了她的身体,留了她一个完好无缺的脑袋,让她勉强还可以自由呼吸。 程珊无意识地垂死挣扎,用最原始的周天运转来积蓄真气,但无异于杯水车薪,片刻就急得冷汗直流。就在程珊已经累得意识模糊了的时刻,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得似幻似烟,却让程珊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师父……” 第45章 拆城 虎狼城半壁黑石高崖,又被人工开凿,植被向来稀疏,平日里远望过去显得沉闷森冷,然而此刻,半山腰的校场上挤满了繁盛绿枝,一直蔓延到白 分卷阅读71 色石柱下才停止,绿得鲜亮乍眼,一团团地喷发着勃勃生机,而程珊和林远岱的身影也已被这团庞大的绿色伞盖埋没,谁也不知绿荫之下是何情景。 旁观众人不知这绿色之中有何玄机,纷纷祭起法器躲至半空,远远观望,羊太宰等长老则退至石柱之上,神色各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绿盖中心,先前程珊的立足之处半天没有任何动静,而场上绿色受石柱阵势所限,无法向外蔓延,仍在缓缓向上生长,向下扎根。 马太师盘腿坐在石柱顶端,摇着扇子徐徐道:“这位树族族长似乎新上任没多久,之前一直作风低调,看来这次是打算在全妖大较上一鸣惊人了,至于程丫头……”马太师一声叹息,表情怎一个痛心疾首。 红缨皱了下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到底谁一鸣惊人,尚未可知。” 羊太宰压下心中隐忧,面上镇定笑道:“不管怎样,给咱们鸟不拉屎的虎狼城种了这么多树,怎么也要给这位林族长一个荣誉奖了。”羊太宰伸手扯了片已经长高到自己面前的叶子,“这什么品种?不知以后养起来麻不麻烦。” 牛太仆没好气地道:“麻烦就让他自己过来浇水施肥。” 这时,不远处紧张观望的水族姑娘一声惊呼,几人忙将目光移回绿盖之处,只见一地密集簇拥的绿叶飒飒抖动作响,频率越来越快,几片绿叶嗖地一声脱离枝丫,似被劲气裹挟着飞向天外,须臾不见。 众人皆知有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已抖成筛子的绿荫之冠,不多时,越来越多的绿叶脱落,绿冠渐渐爬满了细小裂痕,丝丝清冽气息钻出冠盖,在半空汇聚盘旋,不出片刻,这个庞然匍匐在地的巨大绿冠便覆上了一层寒霜,肃杀之气瞬间刺破了荣春之景。 远处传来哗哗喧嚣之声,仿佛有滔滔流水正朝这方奔来,众人一时恨不能□□,一边盯着染霜的绿伞,等待胜负之分,一边诧异何处传来奔流之声。 少顷,绿冠陡然裂开一个大缝,程珊如终见天日的小鸟,一跃飞出绿冠樊笼,稳稳立在半空,脚下紫电裹了一层黑气荧荧的寒冰,藤蔓再不敢靠近。 林远岱不知所踪,程珊神色凝重,眸光如两点寒星,当空运起一个记忆深处熟悉的手势,正是当初漪娘在程家小阁楼的纵水手法。众人在震颤大地的喧嚣声中骇然回首,只见排山之浪就在不远处,正朝虎狼城狂怒扑来。 与此同时,地底一汩汩寒泉乍然冲出地表,连带着土石渣滓乱飞,冲垮了无数交缠不清的根须,掀翻了无数扎根不稳的树木,绿荫形成的冠盖被冲击的残破不堪,整个校场一片狼藉,不剩一块完整的能落脚的地方。 就在这时,林远岱终于现出身来,虽然没了从容之感,却也不见慌乱,果断弃了下面新生树林,双手一抬,那些歪歪倒到的绿树瞬间枯萎,生机与养分又被收回林远岱手中,汇成一道绿色真气,蓄势待发。 程珊长发早已散开,嘴角噙着一丝自信冷笑,紫电跳至手中,张弓,凝箭,一气呵成,松手之际,一道黑冰刃破空向林远岱袭去。 林远岱手中操纵的真气汇成一面绿盾,黑色冰箭撞到绿盾之上,瞬间碎成无数细小冰刃,被弹至虎狼城崖壁、洞壁及石门上,刚披上一层春绿外衣的虎狼城顿时又罩上了白霜。冰刃还伤及不少无辜围看的妖众,众人只好躲得更远。 牛太仆急切喊道:“二位手下留情,别把虎狼城给拆了啊!” 话音刚落,水浪便从天而泻,滔滔滚滚,天地变色,山脚下值守的妖兵及留守在城外的各族子弟猝不及防,一片骂咧咧的哀嚎。 虎狼城崖体已经受了寒刃一击,脆弱不堪,竟被大水冲塌了一大块,轰隆隆的碎石乱砸下来,众人抬头看,元老会议事堂所在洞府及邻近几府已七零八碎。 浪头已过,水却迟迟不退,正漫在距离校场不远的高度。已被大水洗礼过的羊太宰愕然半晌,在牛太仆即将发火的前一刻挤出一脸苦笑,道:“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都多久没个像样的王城了?” 马太师幽幽翻个白眼:“你负责出资重建?说吧,私房钱存了多少?” 羊太宰一脸为难,那厢程珊已在准备第二箭,林远岱则连虎狼城原有的树木也不放过,统统吸干了精髓,一时间虎狼城连芝麻大点的绿色也找不到了,只零星剩些枯皱老树的空壳,惨不忍睹,牛太仆一声仰天长啸,吼道:“你们两个都住手!谁都不准再动了!” “怎么?”程珊眼中黑气未散,眸光如秋潭敛月,举着紫电的手将放不放,瞥了一眼众长老,道:“他渗入整个虎狼城,把我活埋了都没人有意见,我运些水过来,犯规?” 牛太仆道:“你这叫运些水?你这是要水淹虎狼城了!” 程珊一声冷哼,左右看了看,发现不少看热闹的都被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不过毕竟能上虎狼城的修为都不低,目测下来似乎没什么伤亡,淡淡道:“淹了就淹了,本来就上不得台面的地方。若仍当自己是茹毛饮血的飞禽走兽,那干脆老老实实向鬼帝磕头,当奴才算了。” 羊太 分卷阅读72 宰怕程珊惹了众怒,忙插言道:“即便如此,也犯不着削了整座山这么大动静,二位都是妖族未来的栋梁,就不要以死相拼了,不如这局算平?” 马太师与牛太仆面面相觑,马太师犹豫道:“这个么……没有先例啊。” 红缨果断道:“平局我没意见。” 牛太仆看了眼程珊与林远岱,仿佛在看两个破坏王,转头对众长老道:“就这么定吧,山头夷了,总得给大伙留点家当吧。” 围观人中有人坚持认定要分胜负,毕竟少一个这样的对手是一个,不过长老们很快达成一致,想要和局,林远岱恢复了笑容,半空颔首道:“在下没意见,但凭长老们定夺就是了。” 程珊心中不忿,装什么乖宝宝?不过她也不确定林远岱后面还会不会有阴招,现在和局,说不准最后进九转阵还会对上,程珊权衡片刻,还是接受了和局结果,毕竟前两轮要几天时间,拖一拖想想策略也是好的,当即收起紫电,下场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淹没至山腰的洪水不一会儿便跟着退下了。 程珊上台前迷迷糊糊,吊儿郎当,众人对她的目光只是好奇,然而下台后,众人望着她的神情便多了些戒备之意,程珊浑不在意,周身的凛冽气息久久不散。 漫长的大较还得继续,众人很快便将注意力移开,翘首关注即将开始的第二场。银鳞趁众人不注意,来到程珊身后,问道:“刚才还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没事吧?” 程珊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有点精神恍惚。 比试高台已经看不见痕迹,一名长老作法,将石柱下端以红线相连,算是圈出了一个比试场地。程珊不认识第二场两位,便悄声对银鳞道:“我回赏月台休息一下。” 银鳞打量她一番,确认她无碍,便道:“你自己回吧,我留下等水族的比试。” 程珊神色匆匆,御着紫电冲上赏月台,放下竹帘,一屁股跌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半晌,程珊小心翼翼、试探似地唤道:“师父?” 没有回应。程珊心一咯噔,慌慌张张起身,带翻了椅子,扑到妆台镜子前,眉心的那朵蛊花黯淡了许多,不复往日的光彩。 程珊连忙爬到榻上闭目打坐,感受识海,不一会儿,隐约捕捉到了神识蛊花的踪迹,它看起来那么柔弱,若即若离地飘在前方,好似没了神志的游魂。 程珊将意识拉近,轻轻念道:“师父……”体内残存的真气悉数汇入,不设防御,不计后果,如果此刻有人闯入,大概可以一掌要了程珊的命,然而程珊顾不得许多,她清楚化魔渊的凶险,韩珞方才那般支援自己,不可能不惊动化魔渊中那群只知弱肉强食的魔灵。 好在程珊如今根基已牢,空虚的经脉与识海很快便得以恢复,源源不断地为神识蛊花注入生机。 程珊冷汗不止,良久,终于换来韩珞一声回应,声音略显虚弱:“你又惹上什么厉害角色了?” 第46章 结盟 韩珞的声音在脑中飘然回荡,程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眼眶热得发烫,鼻子微酸,整个人僵了半晌,长舒出一口气,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其实算不得什么麻烦,是我自己大意了。” “回答我的问题。”韩珞声音很轻,语气却不容拒绝。 程珊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老实道:“树族族长林远岱。” 韩珞沉默片刻,一声冷哼,沉声道:“堂堂一族之长竟跟你动起手来,难怪妖族如今一落千丈。” 程珊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压抑的、不易察觉的火气,稍一思忖便了然。自己再怎么精进,在韩珞眼里也都是个刚入门的小辈,最多有点剑走偏锋,却仍无法与妖界族长相提并论,只怕韩珞心中已认定了林远岱以大欺小。 想到此,程珊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加之她心性本就大咧咧,顿时心情雪霁云开,又开始亲热地唤着“师父”,之前心里的别扭彻底消散。 韩珞话中确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回护之意,自己也似没太在意,又道:“你这丫头一向机灵乖觉,怎会得罪了树族族长?” “我……”程珊话到嘴边又开始胆怯,不太敢告诉韩珞她参加了全妖大较,虽然她做这一切的目标是厚德宫,韩珞早晚都会知道,可程珊这会儿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应对他的反应,便决定能拖一天是一天,只道:“我觉得我跟他好像有些相似之处,就想试试他来着。” “什么相似之处?” “我也说不上来。”程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师父,你觉得我娘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韩珞不假思索道,“总之非人非妖,非鬼非神,我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程珊无语片刻,不满道:“你怎么骂人呢?” “嗯?” “你是想说我娘不是个东西,我也不是个东西?” 韩珞道:“我又不认识你娘,但你若这么理解你自己,倒也没错。” “唉师父,”程珊一叹,“你对我和气一点呗,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是这世 分卷阅读73 上最佳的合作伙伴么?” “别,”韩珞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将来要是在外面捅了什么篓子,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师父,我可是要退隐的人。” 程珊笑道:“退隐了你还管我家闲事?” 韩珞恨声道:“我有病!” 程珊哈哈一笑,不去理会外面天昏地暗的打斗之声,一头栽倒在榻上,双手叠在脑后作枕,多日来萦绕心中的紧张焦虑已不见踪影,“师父,这些日如果再有这种情况,你别管,我自己能扛过去。”只要对手不是林远岱、小豆丁之流,她便无所畏惧。 “呵,”韩珞冷笑,“初出茅庐最好先学着低调些,别到处惹事,你以为我想管你?如果我也……你自求多福吧。” 程珊万分痛惜地道:“师父,你真没考虑从化魔渊里出来么?” 韩珞笑了:“你真以为这是我家?” 韩珞语气云淡风轻,程珊却惆怅不已,正黯然间,忽感赏月台下一阵摇晃,仿佛整座虎狼城都在震颤。程珊苦笑,不知是比试中的哪一位又在摧残这千疮百孔的虎狼城了,不过一想有羊太宰他们在,应当无事,便不再闲扯,闭目凝神,为下一轮养精蓄锐。 接下来的两日,程珊一直窝在赏月台内炼气,银鳞一直在外观察对阵的各路妖族,第二日傍晚,银鳞匆匆进入亭中,带进一阵风,程珊睁开眼,见她眼中隐有担忧,平静道:“第二轮的名单出来了?” 银鳞点头:“你的对手,是古开山。” 不同于银鳞的郑重,程珊心头松了一口气,很满意这个结果,甚至有点怀疑是羊太宰在暗中刻意安排。与林远岱一战,虽然程珊后来弄了一出水漫山腰,但总体来看,她跟林远岱并没决出高下,她的第一场亮相,没有多少令人惊叹或折服的效果。 而古开山成名近千年,执掌虎狼城半数妖兵,是块实打实的硬骨头,虽然难啃了些,然风险却是和获益成正比的。程珊若能胜了他,日后在元老会说起话来必定分量大增。 不过程珊心底更想对上的其实是花齿,她宁可先跟花齿在第二轮拼个你死我活,毕竟场上还有羊太宰、红缨等人坐镇,再不济也有银鳞盯着,自己小命至少是无需担忧的,然而若自己跟花齿同时过了第二轮,一同进入九转大阵,万一被花齿发现自己曾吞过狼妖内丹,里面定是一番血雨腥风,程珊思忖间,不禁后悔起之前在韩珞面前大言不惭了。 正为难间,程珊突然感应到赏月台外面气场波动,又有人上来了。银鳞眸光一紧,抬手一挥,竹帘无声自动卷起,亭外一个矮小身影讶然抬头,似乎被吓一跳,正是小豆丁图坤生。 “你来干什么?”银鳞问。 小豆丁背着小手,大摇大摆地径自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跳上椅子,冲程珊抬了抬下巴,道:“我找她商量点儿事。” 程珊眼珠一转,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图长老竟然有事和我商量,还真是受宠若惊。” 小豆丁道:“废话不多说,我知你急需人联手……” 银鳞不待他讲完,打断道:“急需谈不上,你若有意联手,不如先谈谈条件?” 小豆丁冷笑:“水族族长能不能进九转阵都难说,就算进了,也就勉勉强强牵制一下花齿。” 程珊微笑道:“那就足够了。” 小豆丁斜睨着她,道:“你还真以为你的对手就一个花齿?” 程珊微一沉吟,神色凝重了几分:“你找我联手,意在林远岱?” 小豆丁点了点头:“我们两个,谁单独对上他都没有胜算。” 程珊垂眸一笑,促狭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谁更有胜算呢?” “不用说这个,”小豆丁摆摆手,“我不争魁首,解决掉林远岱后我便退出。” 程珊一愣:“你……和林远岱有过节?” 小豆丁皱眉沉默良久,神色纠结,半晌,叹道:“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出来之后再谈。” 程珊压下心底诧异,道:“你就那么确定,我能败古开山,入九转阵?” 小豆丁无所谓地道:“你若不能,就当我今日没来呗。” 程珊一笑:“似乎我若败了,便没得谈了?” 小豆丁定定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少顷,轻声一笑,道:“我以为你心里清楚,我们之间早晚有一会。” 程珊挑了挑眉,继而笑道:“好,就这么定了。” 第47章 轻敌 翌日一早,程珊按时来到校场,见场上人数少了大半,还能抱团的就更少了。 九转大阵一共九九八十一个名额,此轮过后,这些人将又淘汰一半,所以这会儿场上诸人神色各异,没自信的或面色凝重,或战战兢兢,有自信的则已经开始暗中观察,挑选入九转阵的盟友了。 没了之前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气氛显得压抑紧张了许多,林远岱静静立在场中一角,含笑向程珊点头,程珊淡然回礼,目光 分卷阅读74 一转便遇见了古开山。古开山迅速移开目光,显见有些尴尬。程珊心中却不由窃喜,尴尬,说明古开山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端着这种轻敌心态,程珊心道对不住了,恐怕今日得叫你后悔。 程珊四下张望,见除了小豆丁、花齿和林远岱,就只剩那位水族女子一个熟面孔,程珊已从银鳞处得知,那女子乃是当今水族最年轻的长老金苔,早年修为停滞、遇到瓶颈之时曾受过银鳞点拨,此次便被银鳞请来给程珊助阵。 水族各支虽不乏有灵气的奇才,但在九转大阵这种混战当中却难免先天势弱,一向都是早早认输,从未出过魁首,虽说是被银鳞请来辅助程珊,却也不至于辱没了她。 程珊向金苔感激一笑,金苔便施施然走过来,亲热执起程珊的手:“等会儿下场,妹妹可要小心,”说着凑近程珊耳朵,“古开山行事大开大合,你别和他硬碰,千万稳住,耐心等他破绽。” 程珊道:“嗯,我晓得,姐姐也小心。” 鼓声响,程珊再次被推为首局,她自己野心不小,自然不能当众露怯,首局便首局,亮出紫电,徐徐升上高台,微笑向下道:“望将军手下留情。” 古开山面无表情地跃上比试台,道:“我无意伤你,但校场之上,失了分寸也是常有的事,你要心里有数。” 程珊道:“这是自然。”说着抬起双手,往耳中塞了两颗镇魂珠。 珠子是银鳞给的,因为古开山的成名绝技乃是震天吼,羊太宰曾口若悬河地向程珊描述其天地不可挡的威力,程珊来了一句:“与西海水沸相比怎样?”羊太宰顿时哑然。程珊便没怎么放心上了,而银鳞为防万一,还是给程珊搜罗了些护耳法器,程珊挑了最容易携带的镇魂珠,又提前服了护心丹药。 这倒不是程珊作弊,全妖大较本就不忌法器,任何人对上古开山都可以带这么几样,而程珊横空出世,紫电和森罗真气更是出人意表,让人来不及设法防备,倒也算占了便宜。 古开山已是第八次参加全妖大较,面对对手的准备早已习以为常,索性放弃了震天吼,直接以兵器斩龙刀应战。 刀气浩荡袭来,在白色石柱结成的网阵中左冲右突,程珊御着紫电慌忙躲闪,却发现自己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腾挪,古开山只一刀,就逼得不擅近攻的程珊险象环生。 程珊被一团狰狞鬼影追得上下逃窜,好不狼狈。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叹道:“是刀魂,古开山已炼出了刀魂!” 红缨眸光一紧,不禁替程珊捏了一把汗。这种刀魂可以算作魂器的前身,只不过还不能脱离主人的真气操纵,不过操纵这一阶段的刀魂极耗真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古开山是想速战速决,逼程珊早早认输,以他的段位及地位,跟程珊这种小辈战久了,赢了也显得胜之不武,脸面无光。 程珊心里也明白,谷开山这种战法绝非长久之计,只要自己能守上个一时片刻,待他出现乏相,就是自己反击之时,然而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守上“一时片刻”对于此刻的程珊来讲也太过艰难,刀气充盈于整个阵中,如蛆附骨,程珊除了以真气护住身前三寸,仓皇逃窜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程珊只道这网阵是第二轮本就有的东西,殊不知羊太宰正盘腿坐在石柱上,双手拢在袖中,眼神躲躲闪闪,低头不敢去看银鳞几要冒火的双眼,因为这网阵正是他的手笔。为了保住自己的私房钱,羊太宰在第一轮结束后,提议将比试场地的禁制之阵加高加固,免得一众败家妖人拆了虎狼城。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程珊便觉得自己稳不住了,阵中刀气不减反增,程珊心渐渐沉了下去,原来轻敌的不是古开山而是自己!千年的修为差距,是再多法器灵丹都弥补不了的,程珊确定自己等不到古开山现出乏相、露出破绽了,她必须反击。 程珊当机立断,撤回护体真气,完全放弃防守,将全部真气与意念汇聚紫电之上,天地间霎时涌来一股强力波荡,冲击着石柱网阵,丝丝缕缕太阴真元注入紫电,紫电瞬间红光大放,一声尖锐鸣啸直冲云霄,在场所有人皆被红光灼得紧闭双眼,只有红缨神色激动地站起身,双目盯着紫电眨也不眨,因为呼啸着飞向古开山的赤色厉芒,正是紫电弓魂! 刺耳的尖鸣声转瞬即逝,红光也随之变弱,众人睁开眼,见古开山与程珊同时趴在了比试台上。 如果说谷开山体验了一把万箭穿心的滋味,那程珊也着实感受到了万刃割身的痛楚,半点便宜也没捞着,更惨的是,古开山已经昏死过去,毫无知觉,而程珊却清醒着! 紫电徐徐落在程珊手边,没了程珊真气支撑,弓魂缓缓汇入弓体,光芒渐熄,程珊视线模糊,艰难地转了转眼球,连手指也难动一下,素色衣裙已被染成血衣,除了头颈被紫电挡住了刀气外,程珊浑身上下已成了个血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程珊与古开山两败俱伤,首局如此惨烈,场上死一般沉寂,连程珊的鲜血滴落高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b 分卷阅读75 r 浑身无处不痛,程珊勉强撑了一会儿便开始意识模糊,脑子里嗡嗡乱响,五感似有若无,周遭乱糟糟,程珊知道很多人冲了过来,却看不清是谁,唯有痛是清晰的、不间断的、火辣辣的。 程珊第一次知道,想晕竟是件这么难的事。 “娘,珊儿痛死了……”程珊想哭却没力气,只迷迷糊糊地在心中喊着痛,本能地唤着“娘”。 忽然,眉心漾出一点温凉,徐徐扩散蔓延,调动她体内的周天运转,先天真元如星星之火,渐渐燃起生机,覆过每一处伤口。 须臾,痛感渐渐转为麻木,程珊清醒了一瞬,感受到真气循环,识海隐约在周身回旋,登时明白是韩珞又启动了神识蛊。 程珊勉力睁了一下眼,见自己似乎正被银鳞抱着,羊太宰和小豆丁、红缨等人的脸都挤在眼前,担忧错愕溢于言表,程珊长舒一口气,确认了自己小命仍在,旋即眼前一黑,终于晕死过去。 第48章 并肩 程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反复许久,终于能稍微掀一掀沉重的眼皮,软榻旁一灯如豆,银鳞正盘膝坐在一端闭目打坐,程珊一睁眼,她便似有所觉,凑了过来,见程珊唇齿翕张,却有气无力地发不出声音,银鳞想了想,道:“你是想问古开山?” 程珊无力点头,只得连连眨眼,银鳞善解人意道:“死不了,放心吧。” 程珊心头一块大石卸下,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这一睡却难得地舒服,因为身上有伤,左右都是要将养,程珊终于能将心中焦虑也扔去一边,抛却心上沉重的包袱,全身心地休息一下,这么一来,残存的一点皮肉之痛反算不得什么了。 程珊这一觉直睡满了十二个时辰,醒来得知全妖大较第二轮已全部结束,羊太宰借口检查九转阵,将最后一试延迟了五日,便放下心来,躺在榻上愣神。 身上仍有多处疼痛,却已不似最初那般难以忍受,程珊躺了一会儿便想起身,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绷带。 “别乱动,”银鳞没好气地道,“不管你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始终都是肉体凡胎,这么拼命,你不怕留疤的?” 程珊不由失笑,怪她拼命,不是怪她不珍惜小命,而是怕留疤,果然凡人不懂老魔女的世界。不过程珊想象了一下自己被人砍得浑身是疤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确实有点生不如死,便挣扎着坐起身,抬手就去拆右腿上的绷带。她为人颇有点傻大胆,说拆就拆,动作麻利,待银鳞反应过来,程珊的半截小腿已袒露出来。 银鳞轻轻打了她手一下,气道:“这孩子怎么毛毛躁躁的!你拆它干嘛?” 程珊呵呵一笑,低头往自己腿上瞧,见大部分细小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肌肤光滑粉嫩,稍深的一处伤口还在渗血,不过伤口不大,看样子应不会留疤。 程珊顿时喜笑颜开,不过转念一想,伤口愈合如此迅速,肯定和韩珞的真气有关,程珊顿时又耷拉着小脸,愁眉不展了,该怎么和师父解释这事呢?他还刚刚叮嘱过自己要行事低调,自己转头又来了一场生死相搏。 银鳞打量了一番程珊伤口,讶然道:“竟然恢复得这么快,你能不能起来?我们出去一下。” “做什么?”程珊纳闷问着,却依言下了软榻,在银鳞的搀扶下走出亭子,来到赏月台围栏前站好,银鳞向下喊道:“羊伯佐在不在?” 羊太宰不知从何处蹭地一下冒了出来,直接攀着栏杆蹿上赏月台,看见程珊不禁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醒了,好极,好极!”言罢又忽地蹿下山去,不见踪影。 程珊见他来去飘忽,怪道:“这是搞什么名堂?” 银鳞道:“定输赢的名堂。”当即给程珊解释了一番。 原来程珊与古开山双双晕过去之后,大家对于此局的结果又有了争议。先是几位长老再次提议和局,其他人纷纷反对,九转大阵八十一个名额,他们两个都进的话,多出来的一个该从哪儿减? 银鳞当众说道:“程珊所受皆是皮外伤,而古开山却被紫电穿透心脉,伤势更重,所以应判程珊小胜一回。” 一名虎头校尉当场反对,冷笑指着血肉模糊成一团的程珊道:“皮外伤受到她这个份上,也好意思谈胜吗?” 众人各执一词,最后还是羊太宰出来打圆场,提议让二人自行将养,期间不得私下见医,不得用药,谁先醒来,恢复行动如常便算谁赢。而此刻,程珊人站在这里,便足够宣告胜利了,因为古开山还没醒来。 程珊闻言心中后怕,古开山修为深厚,就算被禁医禁药,也可靠真气慢慢疗伤自愈,而程珊这次若没有韩珞暗中支援,禁医禁药势必会送了小命,就算没被痛死也要落得一身伤疤,气也气死了。 程珊心中不禁暗骂羊太宰这个杀千刀的,提的什么破法子,旋即又想起,羊太宰之所以敢提这法子,八成是因为清楚她背后有韩珞,实际上已是在偏袒程珊了。 分卷阅读76 想到此,程珊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第二轮,说到底竟还是韩珞帮忙赢的,那九转大阵,她能够靠自己走出来吗?每一次都靠师父,程珊内心有点受挫。 银鳞见程珊站得稳稳当当,便道:“你看起来似乎没甚大碍了,我出去逛逛,探望一下金苔。”言罢消失不见。 程珊独自站在围栏前,怔怔看着下方灯火,心中彷徨不已,想叫师父,又有点忐忑怯懦。程珊直觉上相信,如果自己不说,韩珞也绝不会开口相问,但她总觉得有必要谈一谈。 “师父?”程珊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嗯,没事了?” 程珊不好意思地道:“又麻烦你了,其实……你可以不用理会的。” 韩珞懒得戳穿她的牛皮,道:“你一直聒噪,我又不能通知你娘。” 程珊沉默半晌,道:“师父,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救出我娘了,你跟我走么?” 韩珞轻声一笑:“全妖大较只是第一步而已,你展望得未免太远了。” “你知道了?”程珊吃了一惊。 韩珞道:“猜不出你在搞什么还几次三番救你,你看我像冤大头?” 程珊苦笑,语气多了几分沉重:“师父,当日在妖王谷拜师之时我便是这个决心,任何问题,我都要用我的方式去解决,我不喜欢被动。”程珊神色肃然,既是对韩珞剖白,更是为自己打气,郑重道:“我不是赌徒,我很清醒。” 良久,韩珞传来一声回应:“嗯。” 程珊听不出来这声“嗯”意味着肯定还是无可奈何的放手,不过仍是如释重负,韩珞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她可不想将来韩珞出化魔渊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过来找自己清理门户。 程珊心中稍一放松,便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师父哇,你在里面这么久,可曾见到师祖陛下一面了?” “还没,”韩珞微一沉吟,“不过说不准,等你们闹出了点动静,他就会来见我了。” 程珊愣了一瞬,旋即明白了言外之意,自己和他早已绑在一起,身为“韩不伤余党”,自己无论在这边做什么,都会波及在化魔渊中的他,程珊登时不安起来,韩珞似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你不用有顾虑,我也不想一直这样被动等候了。” 程珊无声笑了,莫名有种并肩作战之感,信心大增。 第49章 老弱病残组 九转大阵,包括以虎狼城为中心的方圆九十里范围,涵盖五山三谷一河,阵中毒障机关遍布,共八十一个出入口,所有人随意挑选入口进,随意挑选出口出,除去自动放弃认输的,最先出来的便是本届魁首。 规则听上去简单,在程珊看来却麻烦事一大堆,八十一个出入口俱是极其隐蔽,要寻找入口,寻找出口,比别人快本已不易,还要提防竞争对手,甚至所谓的盟友也少不了互相防范,这还是羊太宰给的忠告。 程珊问羊太宰当初是怎么从九转大阵出来的,羊太宰豁出了老脸据实以告:“我当初跟定了一个精通各种阵法的黄鼠狼精,跟着他找到了入口,又跟着他找到了出口,然后在临出阵前,杀了他。” 程珊听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所谓阵法,全然似多余的,这根本就是一个大型屠宰场,没有裁判禁制,也没有道义约束,只有最原始野蛮的竞争。 程珊伤势虽然恢复了十有八九,心中仍是没甚把握,为了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戒心,她甚至还继续包扎着已经痊愈了的伤口,又换了套黑色短打布衣,头发用布巾束起,领口、袖口皆露着白色绷带,俨然一个苍白纤秀的少年模样。 余下的八十一人依旧在校场集合,每个人都上前领取一个状似罗盘的东西,不过罗盘上没有任何指针。金苔告诉程珊,这罗盘只有进阵之后才会出现指针,出阵后指针会再次消失,如果中途想要退出,只须毁了这个罗盘即可,届时人会自动回到出发之地虎狼城。 程珊道:“那要是别人毁了我的罗盘呢?” 金苔道:“那你也没的选,只能认输。” 程珊心下暗松一气,觉得这样一来,其实也不用过多杀戮,只要毁掉一个罗盘,就等于解决掉一个对手了。 金苔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低声道:“能获得这最后一轮资格的,无一不是妖族之中的翘楚,谁也不肯轻易认输放弃的,你想毁盘,人家必拼死护着,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你死我亡的争斗,不可太乐观。” 程珊颇感无奈,想着这玩意儿进阵之前连指针都没有,估计也没什么用处,便贴身收好。金苔见状道:“我这里有乾坤袋,保险起见,还是放我这收着吧?” 程珊早就在羡慕其他人的乾坤袋了,听说无论多大的东西都能被收纳进去,更没什么重量,携带方便。而且乾坤袋认主,即便被人夺去了,打开也要费些周章,程珊没多想,伸手就将刻有自己名字的罗盘递了过去。 “你是白痴吗?”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道。 程珊回头,见小豆丁站在身后,背着 分卷阅读77 双手,小大人似地一脸鄙夷望着自己。程珊莫名其妙道:“我没得罪过你吧?”同时心道:“你倒是得罪过我。” 小豆丁白了她一眼,道:“罗盘必须自己保管,这点东西都看不住,那你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金苔举着自己的乾坤袋愣了一瞬,旋即尴尬一笑,收了回去,道:“也是,罗盘向来自己保管,是我唐突了,妹妹别介意。” 程珊大咧咧将罗盘往金苔手中一塞,道:“有劳姐姐帮我收着吧,带着这玩意儿束手束脚,总怕丢了掉了,反正我跟姐姐一路,绝不走散就是了。” 程珊此言倒不是盲目信任金苔,而是连羊太宰都说过,水族毫无野心,金苔入过三次九转阵,每次都是最早认输的一批,就这都算是水族中最出色的战绩了。 小豆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气,道:“收好,若找到入口了,它自会有反应,在此之前都不用管它。” 此时八十一人差不多都已站成了三三两两的小团伙,不少人都在暗中留意程珊这边,听见小豆丁如是说,不远处有人惊讶探过头来:“图长老,你跟她们一路?” 小豆丁没好气地道:“不跟她们一路,难道跟你这丑八怪一路?少管闲事。” 那人劈头被一顿挤兑,当即不再作声。 程珊状似无意地张望,看见林远岱和花齿站在了一处,顿感头大棘手。林远岱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少年,打扮跟程珊几乎一模一样,程珊郁闷道:“那谁啊?” 还未得到回应,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打岔道:“哦呵呵,怎么你们结伴还要看漂不漂亮的?老太婆本来还想跟你们搭个伴嘞。” 程珊止步回头,见一名白发苍苍、弓腰驼背的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朝三人走来,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给她让路。程珊对这人没印象,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小豆丁。 小豆丁脸上现出罕见的恭敬:“简婆婆说笑了,您老人家还用得着跟我们搭伴儿?” 程珊心下诧异,又无声转向金苔,金苔敛去目中惊讶,笑容灿烂地上前挽上了老妪胳膊,道:“简婆婆您可是狐族的老祖宗,您若愿意照拂我们几个小辈,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啊。” 程珊这才想起银鳞之前提过,本次全妖大较,招来了隐居几千年的狐族老祖宗,堪称奇事。这位老祖宗,没人知道她在天地间存在了多少年,据说辈分比长春、希夷还要大,之前几千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次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竟被一届全妖大较勾得出山了。 狐族老祖宗辈分是大了点,可没人知道她修为到底如何。程珊还以为这等远古妖仙,都应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然而此刻传说就站在眼前,竟是这样一副行将就木的老妪模样,她仿佛是出来现身说法的,告诉大家世上最厉害的高手莫过于岁月。 程珊兀自感慨了一会儿,见金苔搀着老妪聊得正欢,自己这边俨然已经成了场上焦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道:“程珊见过简婆婆。” 简婆婆咧着没牙的嘴,笑道:“好好好,我一看你就是好孩子,定然比旁人更懂些尊老扶幼之礼。” 程珊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心道您眼神真不太行,她长这么大,唯独就没当过“好孩子”。不过这会儿众目睽睽,程珊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位老人家,只得微笑道:“还望婆婆多多指教。” 九转大阵午时开启,时辰未到,众人便在校场上交头接耳,也不乏有那入阵次数多的,滔滔不绝给同伙传授经验,程珊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感觉没多大意义,生死心得,真要有心传授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 程珊一伙儿四人,金苔进九转阵纯粹为了长见识,三次匆匆出来,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开口。小豆丁以往都是靠化生术笼络人心,在妖族地位稳固,竟也是头一回入这九转阵。简婆婆更不用说,全妖大较也才两千多年的历史,那时她早已退隐三界。四人又不大熟悉,此时都只安静站着。 程珊不经意抬头,远远望见羊太宰双手揣进袖中,银鳞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二人皆望着程珊这边摇头叹息,程珊左右看了看,也跟着苦笑起来。自己这一边,除了自己这个伤员外,小豆丁外貌是个四五岁小童,简婆婆虽资历老,往那儿一站却连腰都直不起来,整个人靠在龙头拐上咳喘不止,金苔虽看不出什么重伤,身材却属纤弱一型,四人站在一块儿,整个一老弱病残小组。 程珊下意识地去看林远岱与花齿,小豆丁在旁低声道:“不用太在意花齿他们,这里面每一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没等我们遇上他,他就已经死在别人手里了。” 程珊更愁了。 日头缓慢移动,燥热渐渐弥漫开来,校场上的标杆徐徐与日影重合,午时到了。 第50章 破坏王 午时到,校场上先是静了一瞬,旋即一阵骚动,众人纷纷祭起法器,升至半空,蓄势待发,却又左顾右看,无人离开。 程珊没动是因为想征求一下简婆婆意见,待看到大伙儿都停在半空,最后竟纷纷把目光朝 分卷阅读78 自己这边投来,顿时无语。 她自觉自己这一组没什么经验,别人却似乎不这么认为。化生术本质上是医术,奈何看起来太像玄妙阵法,小豆丁这种时候简直自带高人气质,虽然她一再自称不懂阵法,却好像只有程珊老实相信了。而简婆婆无论修为怎样,见识广定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不少人觉得程珊一伙儿定是最快找到入口的,不约而同盯上了她们。 程珊把目光投向简婆婆,微笑道:“婆婆可有路线计划?” 简婆婆毫不客气地道:“没有没有,老太婆就是出来溜达溜达,我跟着你们随便转转就好。” 程珊心下暗叹,转念又窃喜,心道跟着就跟着吧,反正自己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若能把其他人拖在后面却也正好,找不到就大家一起找不到。 小豆丁冷着脸哼了一声,恨恨道:“尾随这个传统早前是没有的,都怪羊太宰这老贼带的好头。”言罢钻入土里,不见踪影。 这话不知羊太宰听见没有,但不远处的林远岱、花齿却似乎听见了,林远岱一声轻笑,对花齿道:“走吧。” 花齿目光在程珊面上扫过,转头跟林远岱一道,最先启程。花齿一动,另一伙人也紧接着出发,程珊认得那是三个豹子精,为首叫郑光,银鳞曾经提醒过自己,遇到他们要多加小心。此时看来,这也是一伙儿不屑于尾随的,程珊暗自戒备起来。 程珊一伙儿是第三波出发的,按照她们提前商议好的方案,程珊入水,小豆丁入土,金苔居中联络,多了一个计划外的简婆婆,便暂不管她,她爱跟着谁便跟着谁。虽说是结伴,但四人若当真挤在一处,对于寻找入口而言便太也浪费人力了。 程珊在低空寻找水域,金苔离她不远,同时时刻关注着小豆丁动向,小豆丁给了金苔和程珊各一枚自炼的丹丸,二人服后可以看出小豆丁在地底的真气游走轨迹,不至于失了联系。至于简婆婆,则不知从何处搞来一头小毛驴,嘚嘚跟在地面上,看似悠哉闲散,却一直紧随程珊与金苔,丝毫没被落下。 不多时,一条水流湍急的宽阔大河出现在视野中,程珊在半空停下,几伙不知什么妖的仍远远辍在后面,程珊向金苔点了点头,收起紫电,直接扎入水中,消失不见。 程珊在水中极速游蹿,小豆丁在土里上下翻飞,二人方向大体一致,金苔则在半空紧盯二人动向,简婆婆骑着毛驴看热闹,昏花的老眼眯成一条缝。 九转阵由五山三谷一河组成,五山三谷的排列组合每次都会有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一河始终贯穿三谷、连带五山,所以,但凡对自己水性有自信的,寻找入口都倾向于从这条河入手,导致这一河之中,竞争竟比陆上五山三谷还要激烈,也正因如此,程珊在自己一伙儿四人团中,其实担了大部分风险和责任。 水底不少同仁,无论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皆觑着空便要互相出手暗算。好在程珊在水中五感敏锐,每一滴水都是她的探子,让她在水底如泥鳅般自在来去,谁也伤不到她半分。最后程珊被惹得烦了,意念起,急速生成数个庞大漩涡,将周边不怀好意的妖人卷出视线,眼不见为净。 终于只剩自己一人,程珊抓紧时间探寻水脉,不放过任何细微异常,最终在潜出三里后,发现一处水流比之周围稍稍冷了那么一点点,程珊在原地沉浮许久,又尝试着伸掌送出一点真气,渐渐地,异象出现了,水中出现一个飘摇不定的门形水框,水草一样纤柔,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 程珊心下大喜,不过罗盘不在身上,一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入口之一,想浮上去叫金苔与小豆丁,又担心这门转瞬即逝,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看见有三个人影朝这方迅速游来,三人迅速靠近,程珊很快看清来人,心不禁一沉,因为来的恰好是那三个豹子精,当先一个正是郑光。 郑光等人的极速靠近,让程珊确定了自己发现的正是八十一门之一,不过她可不想白白便宜了郑光,一心急,水势便随她的心念而动,再起漩涡,将郑光三人推远的同时也吞噬了门形水柱,不剩半分痕迹。 程珊登时大惊,绕着水门消失的地方试着再次召唤,却于事无补,水门再也没有出现,而被推远了的郑光等人也游了回来,神情怒不可遏,程珊双拳难敌四手,见机不妙,调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自忖道:“难道我能毁了水下之门?如果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谁要阻我的话,那大家就都别进了。”她本就觉得八十一个出入口太多太繁琐,这样一来,便打定主意先灭几个门再说。 郑光三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登时将程珊列为水下第一等危险人物,对程珊穷追不舍。程珊化身箭鱼,郑光在陆上以速度见长,水下却一时拿她没奈何。程珊越跑胆子越壮,便又开始分心寻找入口,找到一个便即刻发动水势,冲毁阵门。郑光三人眼睁睁看着程珊胡闹,却总是阻止不及,事后又被她跑掉。 按常理推断,水下一般应有九门,而程珊却肆意妄为,不一会儿功夫便一连毁了六门,考虑到怎么也要给自己留一个方便,那就还剩最后一个要销毁,届时 分卷阅读79 便回头全力领教一下那三个豹子精的本事,正盘算之际,一回头却发现那三个豹子精不见了。程珊只道他们已经放弃了水下,转而去陆上寻找入口,便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程珊一鼓作气摧毁了水下八门,大概因为入口减少,难度无端增加,除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郑光一伙儿,程珊碰到的其他妖人都在全神贯注寻找入口,压根就没注意她,浑然不觉最大的破坏分子正从旁掠过。 程珊暗自记下仅剩的水中一门的大概方位,开始上浮,打算喊金苔与小豆丁入阵,刚探出水面便被吓得一激灵,金苔正在半空被郑光一伙儿围攻。程珊心中大怒,随即想起,定是自己将罗盘交给金苔保管,被那三个豹子精看见,他们拿自己没辙,便转而对付金苔,想来个釜底抽薪,将自己送回虎狼城。 程珊连忙跃出水面,脚下御着一条水龙,紫电在手,积蓄已久的真气迅速凝聚,紫电弓魂如流星一般飞出,射向金苔身后的豹子精。那名豹子精瞬间毙命,程珊抓过妖丹,问金苔道:“图坤生呢?” 金苔正手忙脚乱地招架郑光与另一名豹子精,哪有功夫答话?程珊只好四下张望,结果小豆丁的声音传来:“他奶奶的,老子在这儿呢。” 程珊升高一丈,转头又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小豆丁被吊在一棵高耸入云的葱茏大树下,藤蔓枝丫缠了满身,只剩一个小小脑袋露在外面,不用问程珊也知道这必是林远岱的杰作,问小豆丁道:“简婆婆呢?” 小豆丁呸地一声道:“别提了,我好不容易翻出一个入口,结果被林远岱他们抢了先,老太婆见死不救,反而乐呵呵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程珊一箭射断绑着小豆丁的藤蔓,回身去助金苔,口中气道:“这老太婆,还什么出来溜达,真是信了她的邪。” 小豆丁怒火冲天地挣脱开剩下的藤蔓,将气都撒在了郑光与另一名豹子精身上,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化成一个沉甸甸大土球,轰地朝郑光砸来。 郑光随手扯过另一名豹子精挡在身前,那名豹子精便陡然消失不见,原来好巧不巧,小豆丁砸在了那名豹子精腰间挂的罗盘上,把他送回了虎狼城。 形势急转,这次变成了程珊三人势成掎角,围死了郑光,郑光冷笑道:“大家都还没入阵,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值得。” 程珊举着紫电,淡淡道:“眼下形势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放了你进里面,那才是真正浪费时间。罗盘和命,交出哪个你自己选吧。” 郑光稍一犹豫,只得交出自己的罗盘。 程珊接过,端详片刻,稍一用力便给掰成了两半,不禁惊道:“嚯!这玩意儿这么脆弱的?金苔姐姐你可收好我们的。” 金苔颇得银鳞真传,诸事不问,先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型,临水照了一下,而后方道:“放心吧,盘在我在。” “我们也赶紧进去吧,”程珊又问小豆丁,“你找的入口在这附近吗?” 小豆丁道:“那个入口废了,我亲眼看见花齿他们进去后在入口处留了毒雾障,我们再找其他的。” 程珊再次扎回水里:“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这文被我放飞的有点跑题,整个第二卷师父的存在感都会很低,第三卷凌霄山,他会回来哒~ 第51章 五行 程珊引路,带小豆丁和金苔向河中仅存的入口游去,全程速度极快,目不斜视,目标明确,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多方注意,不一会儿三人身后便尾随了好几拨人。 随着程珊不断靠近,最后一道水门渐渐显出轮廓,仿佛一处梦幻的水下冰景。后方跟随的妖人纷纷加速,想要挤上前来,程珊故技重施,掀起层层水浪冲开众人。 她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纵水之能看似小把戏,但在水中已是无人能出其右,加之太阴真元与森罗真气交织凝聚,劲力可轻而易举冲垮这九转大阵的最后一道水门,水门立即波动不停,徐徐呈消解之象。 程珊急忙拉起金苔与小豆丁,箭一般地穿了进去,而水门也在她们三人进去之后,适时散成一片波光碎影,随后挣扎赶过来的妖人纷纷撞成一团,再摸不着半点入口痕迹。至此,河中九个阵门已都被程珊破坏殆尽,河中的一干人算是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 程珊三人跌落一处昏暗山谷中,山谷三面环山,一面雾蒙蒙的瞧不清是何状况。四周阴风飒飒,头顶阴云密布,方才河边的晴好天色瞬间不见踪影。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自三人上方掠过,随后一般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是已经入阵了么?”程珊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小豆丁拿出自己 分卷阅读80 的罗盘,三人凑在一起,见罗盘上渐渐出现一条红色箭头,金苔道:“进来是进来了,却不知是哪一处山谷。” 程珊问道:“我们可以随意走动,还是只能在此处山谷寻找出口?” 金苔四下望了望,苦笑道:“当然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你出得去。” 程珊升至半空,原想举目远眺,却因雾气浓稠而一无所获。前后左右都不见他人,气氛有些诡异,小豆丁道:“咱们还是尽量一起,别分散了。” 因担心遇到对手,三人决定往雾气方向行进,因为环谷之山指不定哪座就属于五川之一,定会有先找到入口的人落至那里。若一个不慎狭路相逢了,程珊三人哪个看来也不像勇者。 金苔打头阵,程珊居中,小豆丁居后,三人小心翼翼地在浓雾中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能走出大雾,原本以为这山谷不大,却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程珊不懂阵法也觉出不对了,道:“这么不行,没头苍蝇一般,要找到何年何月?”说着止步,问金苔道:“你当初是个什么情形?” 金苔道:“我前几次入阵都是进了山林迷阵之中,到处都是毒物,比这里恐怖多了,这个山谷我看还……啊!”金苔刚想说这山谷还好,突然脚下一阵异样,仿佛陷入土中,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自己缓缓下沉。 程珊见她面色有异,纳闷去看她脚下,却什么也没发现,仍是三人走过的那条碎石子路,金苔在她眼里也正好好地站在地面上。可金苔却感觉自己深陷泥沼之中,死活拔不出脚,表情惊恐万分。 程珊拉着她的手,诧异道:“你怎么了?” 金苔瞪大了双眼,死死抓住程珊的手,急切喊道:“快救我!” 程珊无奈看向小豆丁,小豆丁沉吟片刻,皱眉道:“这雾能使人产生幻觉,没办法,拖着她走吧。” “那我们两个为什么没事?”程珊道。 小豆丁道:“你问我我问谁?” 程珊悻悻闭嘴,双手被金苔攥得生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安慰道:“没事,我们一起走。” 接下来一段路,程珊果真是拖着金苔前行,见她神志似乎越来越不清楚了,心下忧心不已。良久,小豆丁突然开口道:“我们的识海,没那么容易受影响。” 程珊不由眸光一紧,心下留意,小豆丁对于自我的认识似乎远胜于她,程珊本想追问下去,随即又打消了念头,一来时机不对,二来小豆丁说过,全妖大较结束后会找她详谈,遂只好耐心等待。 小豆丁却似乎起了谈兴,又道:“其实我也不能说全然不懂阵法,这世间至少有一种阵法我是懂一些的。” 小豆丁一顿,程珊不禁好奇追问道:“什么阵?” “五行生息阵。” “五行……”程珊若有所思起来,抓着金苔的手不自觉地松了稍许,就在这时,金苔突然大声喊道:“简婆婆!”言罢挣脱开程珊的手,疯了一般向前跑去。 程珊与小豆丁连忙追赶,却于事无补,金苔凭空消失在了浓雾之中,转瞬就不见踪影。程珊气喘吁吁地懊恼自责,责自己不该走神,没看好她,小豆丁淡淡道:“没事,应该很好找的,她不是喊了声简婆婆吗?” 程珊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她看见简婆婆不是幻觉?” 小豆丁道:“有这个可能而已,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程珊更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先找出口还是先找金苔呢?哦对,”程珊一拍脑门,长声哀叹,“我的罗盘在她那里!” 程珊欲哭无泪,悔青了肠子,小豆丁幸灾乐祸地笑了,道:“我们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对谁都没威胁,老狐狸应该暂时不会动你。” “动我?”程珊大惊,“你是说简婆婆勾走金苔,意图是我的罗盘?” 小豆丁白了她一眼:“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能不能自己转一下?” 程珊打个哈哈,老实闭嘴,二人继续在雾中乱走,返回估计也是不能了,她们这会儿连自己出没出山谷都不知道。 走得越久,程珊心中越焦虑,虽然一直没遇到什么对手,但时间就是她们最大的对手,总不能一直在这雾里转悠。程珊沉默半天,下定了决心似地道:“不如我们两个都尝试一下,先找花齿吧。” 小豆丁仰头望着她:“为什么找花齿?” “不是你说的,”程珊道,“简婆婆同他们一道么?就算找不到那老狐狸,说不定也有些线索,我肯定要想办法拿回我的罗盘。” 小豆丁眸光有种与外貌严重不符的深沉,不谈罗盘,反而道:“找到他们,先伺机除掉花齿?” 程珊一笑,略带赧然,好似被戳穿了心思:“你怎么知道?” 小豆丁了然微笑:“你太在意花齿了,不先除掉他,我看你心神难宁。” 程珊道:“难道你就不想?说起来,吞了狼妖内丹的可不止我一个。再者整个虎狼城,敢不给图长老面子的,除了花 分卷阅读81 齿也不剩谁了。” “除掉花齿,”小豆丁道,“你会提议让谁顶替他的位置?” 程珊淡然道:“郑光难道不够格?” 小豆丁哼了一声:“早知道你打得好算盘,这么轻易便放了他,你就不怕他不领情,反记仇?” 程珊自信满满道:“这不算问题,成大事者谁会介意这个?” 二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微笑,算是达成了共识。至于怎么找花齿,程珊与小豆丁也颇有默契,立即同时释放神识,以周边天地为识海,不断扩张延展,不多时,二人同时触到了一股清新气息,在这阴森莫测的九转阵中,这股唯一的欣荣之气很好辨认,当然,仅对于程珊和小豆丁而言。 程珊几乎和小豆丁同时睁开眼,程珊轻声道:“西北方。” 小豆丁道:“三十里远。” 总算有了明确方向,临行前,程珊不禁问道:“你、我,不对,确切说应该是我娘,林远岱,还有谁?” 小豆丁道:“猜测,但不确定,明焰是一个。” 程珊毫不意外,也明白小豆丁不确定的原因,因为以明焰的修为,如果是她们的同类,不可能还未炼出神魂外的识海,明焰与她们似乎有相同,也有不同。“还一个?” 小豆丁抬头,眼神飘向远处:“也是推测,凌霄山的一位剑修。” 程珊略一思忖,道:“你是说长春座下欧阳钧?” 小豆丁点了点头,程珊稍作沉吟,犹豫道:“我们应该把林远岱当做敌对之人么?” 小豆丁苦笑:“这话还是留着问他吧,目前来看,主动权在他手里。” 程珊略感诧异:“我们两个联手也会被动吗?” 小豆丁摇头道:“他也是长春的人。” 程珊闻言默不作声,脑子里有太多谜题,良久,一声叹息,道:“走吧。” 第52章 螳螂与蝉 这一带似乎是两个山谷相连接,整体呈葫芦型,中间狭窄的接口处被雾障覆盖。程珊与小豆丁穿过雾障,所见仍是山谷地貌,却与另一边的荒凉景象不同,这边随处可见比人还高的嶙峋怪石、奇花异草,各种爬虫飞鸟也比寻常所见大上数倍。先前程珊还以为天色将晚,可这边山谷却艳阳高照,仿佛又回到了正午。 程珊与小豆丁感应到林远岱在这附近,便小心翼翼收敛气息,放轻了手脚,在花叶林石间穿行。行不多时,前方一片巨石林中竟传来打斗之声,程珊与小豆丁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凑了过去,躲在一块大石背后窥探。 花齿与林远岱正联手对付一名女妖修,女妖修明显处于下风,很快便被打出了原形,是一只小狐狸精。程珊微感诧异,偷偷张望,发现简婆婆和金苔不在这里。 小狐狸精匍匐在地,连连求饶:“花将军饶命,我认输,我交罗盘。” 花齿面色狰狞,一道凌厉真气送出,小狐狸直接被打散了修为,呕出了内丹,晃了两晃,最终倒地不起,彻底断了气。 林远岱在旁皱眉道:“按理说,若对手认输,交出罗盘,你应该放她回虎狼城的。” “今日狐族的胆子比以往大了些,”花齿一脸不屑地捏碎小狐狸的妖丹,“仗着老狐狸出山就敢跟我挑衅,不过是想给他们上一课而已。” 林远岱微笑道:“你若不忌惮简婆婆,又为什么千方百计甩掉她?她好歹见多识广,说不定对我们有用。” 花齿冷笑:“老狐狸退隐千年,突然出山,总不会真是出来游玩的,我劝你还是打消利用她的念头,搞不好我们才是她手中的棋子。” 林远岱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懂她的意图?” 花齿道:“我怎么会懂?只是她拐了金苔在身边,带着她总归是个麻烦,说到底毕竟与我们无关。” “哦?”林远岱略感意外,失笑道:“你是担心她招来姓程的丫头?难不成堂堂花将军还会怕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也对,古将军不也栽在她手上。” 花齿隐隐生怒,沉声道:“程珊怎样暂且不提,我只是不想沦为老太婆的打手,焉知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何况程珊身边还有小豆丁,咱们跟她们,谁是螳螂谁是蝉都不好说。” 林远岱笑道:“想不到花将军还有如此谦逊的一面。” 花齿斜睨着他,冷笑道:“想不到林族长还能和那老狐狸如此投缘,我和她分道扬镳,你似乎不大乐意?” 林远岱道:“你自己也说,咱们和程珊、小豆丁,谁是螳螂谁是蝉不好说,为何不先抱了黄雀大腿?” 花齿道:“还望林族长明白,我入九转阵,为的是魁首名号,我不是来拉帮结派的。” “那倒是,”林远岱状似无意地侧头朝后方瞥了一眼,目光正落在程珊与小豆丁藏身的大石上,“程珊想必也是如此。” 一旁偷听的程珊暗自吐了下舌头,心道这个林远岱有点似敌非友,刚想去跟小豆丁说,一回头 分卷阅读82 却发现她人不见了,正心惊之际,一个拳头大的土豆滚到脚边,“别找了,我在这儿呢。” 程珊心下稍定,转头继续关注花齿那边的动静。 花齿眸光一紧,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旋即压下心中杀意,玩味道:“怎么,我没遂了老狐狸挑拨离间的心,林族长想再试一把?” “我提醒将军而已,”林远岱气定神闲地一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互相猜疑吧。” 花齿道:“虽然我不知你什么用心,但你不用激我。出口没那么容易显形,我们迟早与程珊有一战,顺便把小豆丁一道解决了,省得以后还要看她与明焰狼狈为奸,闹心。” 程珊不禁去看小豆丁,小豆丁此刻是一个半截埋入土中的土豆形态,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是镇定如常,只听她悄声道:“花齿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程珊对她的冷静略感意外:“嗯?” 小豆丁道:“简婆婆拐走金苔确实蹊跷,说不定真是想引我们两伙人碰面。” 程珊闻言沉默不语,小豆丁所言她并非没想到,只是念头一闪而过,没太放心上。不过既然花齿与小豆丁都顾忌简婆婆会成为一只大黄雀,程珊也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的后果。 程珊想了想道:“就算有她那只黄雀,咱们也得先解决了花齿,否则动起手来腹背受敌怎么办?” 小豆丁反问道:“先动花齿就不会腹背受敌了么?” 程珊不太确定地道:“简婆婆怎么也比我们年长了几千岁上万岁,应该不至于趁人之危?” 小豆丁沉吟片刻,道:“但是这会儿我们也没有胜算,我若想办法引开林远岱,你一个人能应付花齿吗?” 程珊一惊,悄悄探出头去张望,却因枝叶、乱石层层遮挡,看不见那俩人的所在,想了想,悄声问道:“你不是说你也不是林远岱对手?” 小豆丁道:“我又不跟他拼命,分开他们然后逐一击破而已。” 程珊微一沉吟,想起一事,问道:“他们两个之前有过来往么?” “据我所知没有,”小豆丁纳闷道,“花齿是狼防军主帅,常驻虎狼城,林远岱近些年才开始在树族内部崛起,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联起手来。” 程珊略一思忖,笑道:“若真如你所说,林远岱是长春的人,那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明焰对虎狼城指手画脚却置身事外?” 小豆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起来。半晌,摇了摇头:“不对,花齿应该不清楚林远岱的背景,那是个天生反骨,既然不服希夷与明焰,也就不会投靠长春,他若知道林远岱是长春扶植的,恐怕不会搭理他。” 程珊心中一喜,道:“就是说那两个也貌合神离嘛,至少林远岱对花齿没多少诚意。”说着眼珠一转,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第53章 狗屎运 花齿与林远岱各怀心思,默然同行,太阳明晃晃在头顶烤着,连山谷乱石都被炙得滚烫,时不时还会有些食人花自乱石后冒出,张开腥红的花瓣,露出利齿,释放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臭气。 花齿被扰得心头烦躁,每每都将这些不长眼的花草连根拔掉,而林远岱却似闲庭信步般怡然,遇到挡路的也只轻轻一拂,诸邪立即退散,从不纠缠。 花齿正心中郁闷,一不留神踩到一堆腐草,突然心中一动,觉得脚下似有异样。林远岱见他停下,问道:“怎么?” 花齿缓缓移开脚,掌风扫开腐草,盯着地面默不作声,林远岱又走近些:“有什么不对么?”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忽如波浪般涌动起来,砂石土壤自动挪移,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拨弄着,片刻后形成一个土堆成的巨大门框,好似地上躺着一扇门。紧接着门框下的沙土渐渐下沉,缓缓现出一条土质台阶,层层向下,一直深入至黑漆漆的地底,竟是一个空洞的地下通道,有阴凉气息徐徐外泄。 九转阵的出入口没有固定形制,每一届全妖大较都不一样,所以无论是谁,不管进来过多少次,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眼分辨出陷阱和出口。 花、林二人同时朝里面望了望,谁也没有动。二人倒不至于没有勇气查探陷阱,只是皆防备着对方在背后捣鬼,是以谁也不肯先把后背晾给对方。 僵了片刻,林远岱一笑,淡然道:“我先?” 花齿皮笑肉不笑:“请。” 就在林远岱顺着台阶下到地道中,花齿还在地上观望的当口,林远岱斜上方的门便消失了,沙土骤然堆积闭合,阳光彻底被隔绝开来,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 林远岱淡定地拿出自己的罗盘,见上面红色指针微微发亮,不由苦笑,指针纹丝未动,说明他仍在九转阵中,这绝不是一个出口。然而林远岱静静站了半天,完全没受到任何攻击或伤害,这也不像是一个陷阱。 林远岱从容收起罗盘,开口道:“ 分卷阅读83 图长老是有话要与在下说么?” 不多时,小豆丁的声音自暗中响起:“你还记得自己生于何处么?” 林远岱语带莫名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豆丁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记忆被人改过。” 林远岱静立黑暗之中,久久没有再开口。 与此同时,地道之外的花齿眼睁睁见沙土弥合,心中疑窦渐生,正皱眉深思间,不知为何就觉身后有大危险,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本能之下倏地弹起,冲向天际,随即就见一道凌厉箭气迅雷般穿过自己方才立足之处,不由心道好险。 箭气阴毒冰寒,地面覆上了一层白霜,在阳光直射下犹自冒着寒气。花齿自然认得这箭气由来,神色一凛,气愤不已。 他之所以看不惯小豆丁,就是因为小豆丁与幽冥护法明焰走得近,而程珊却似乎与另一位幽冥护法关系更深,让花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且程珊身上隐隐有股熟悉气息,让花齿怀疑她跟自己弟弟之死有莫大关联。 程珊小心藏匿,暗中积蓄真气,花齿在半空搜寻半晌也没发现她的踪迹。程珊一击未中,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暴露行迹,双方暂时僵住,程珊只得暗中祈祷小豆丁与林远岱多聊一会儿。 程珊靠在一块大石后,紧握紫电,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不多时,天色突然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程珊担心会有什么异变,便想再次探头,尽快寻找时机出手,一转头却不禁呆住,一个庞然大物完全挡住了视线,程珊连退好几步,视野内依然只是一只类似猛兽足爪的东西,厚重趾甲泛着微光,好似一排巨大盾牌竖在程珊身前。程珊视线循着足趾上移,入眼是一截毛色灰黄相间的兽腿,再往上瞧,便只有繁密的灰白皮毛,好似无边阴霾遮住了头顶天空。 程珊再迟钝也该明白那是什么了,当即迅速后退,跃起半空,见花齿已经现了狼形原身,双腿微屈,背部微躬,正是个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眼中冷光聚成一点,摄人心魄。 紫电不待召唤,随程珊心意而动,自动张满,程珊当空捏诀,澎湃不绝的森罗真气汇入弓弦,磅礴之势如千层潮涌、万马奔腾,紫电鸣声如乍起狂雷,弓魂脱体而出,比之先前更清晰更真实了许多,已经有了大致的人形轮廓。 花齿傲然仰天长啸,四腿发力,正面迎向这一箭:“不要以为古开山失手,你就可以在虎狼城统帅面前放肆,你还差得远呢!” “是吗?”程珊微微一笑,“不知花獠临死前是不是跟你一样想法,但愿花将军的妖丹没你弟弟的那么难以下咽。” 花齿以真气护体,用身躯硬生生接了这一箭,弓魂箭气化为冰晶四散坠落,花齿轰地落到地上,仅后退了两步,抬起阴森双眸,道:“小丫头,你找死!” 程珊就猜到花齿会跟自己硬碰,尤其是在被激怒的情况下,更不会躲闪自己的任何招数,当即一声冷笑,再次张弓,这一箭,没有森罗真气,紫电弓魂也无力再现形,花齿只看到一道水箭向自己袭来,轻而易举便融入自己眉心,消失不见,仿佛一串雨滴轻轻落进自己脑中,毫无侵略性,也就完全无从抵抗。 花齿愣了一瞬,旋即感到脑海中一片清凉瞬间蔓延,这滋味初时并不难受,甚至还挺舒服,但花齿极度不安,因为这感觉太过陌生,而且还直接发生在识海当中。识海是三界修行者公认的绝对领域,不容侵犯,否则数百年前韩不伤区区幽冥小鬼,又怎会与上古邪魔并称?众人惧怕他的神识之力而已。 花齿联想到程珊可能与韩不伤的关系,心登时沉落谷底,暗悔自己大意,更惧怕传说中的神识蛊,险些从半空坠落,连忙化成人形落至地面。 刚一着地,花齿便发觉自己再也提不起丝毫真气,识海顷刻间溃败成汪洋,周天运转已然停滞,花齿顿时乱了方寸。识海被毁,意味着千年修行毁于一旦,花齿不禁抱头倒地,口中哀嚎出声,心中悚惧远远大于身上痛楚。恍然间,花齿望见程珊落在近前,容颜俏丽娇美,目光却冷漠如霜,仿佛玉面罗刹。 殊不知,程珊不动声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彻底懵了的心。她不知花齿已联想到了神识蛊,对他莫名其妙满地打滚的行为意外加不解,面上勉强绷出一副淡然神色,故弄玄虚,心里却又纳闷又暗爽。 她不过是在紧急关头悟出了太阴真水,打入对方识海,其实只是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暂时扰乱对方的真气凝聚。若能让花齿没有真气护体,她也少耗些气力。不过以程珊目下的修为,这股太阴真水多半维持不了多久,总体而言是威慑大于实质性伤害,不过这一手确然与韩珞的神识之力有些渊源,无怪乎花齿要胡思乱想了。 程珊不知自己又沾了韩珞的光,只道自己歪打正着,吓瘫了花齿,连忙趁其不备,用紫电补上一箭,花齿登时被冻成一坨冰人。程珊上前搜出他的罗盘,用力掰断,花齿瞬间消失,被传送回了虎狼城。 就在花齿消失的瞬间,一旁地底突然尘 分卷阅读84 土翻飞,许是听到了花齿嚎叫,林远岱冲了出来,见此情景,一脸愕然地看向程珊,似乎一时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小豆丁紧随其后跳了上来,一眼便看见了地上已经碎成两块的罗盘,走到近前细看,花齿两个字赫然刻在上面,小豆丁深吸一口气,竖起了大拇指,叹道:“牛啊,我都还没聊完呢!” 第54章 识海之争 程珊送走了花齿,紧接着将目光投向林远岱,林远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举起双手,失笑道:“咱们两个就没必要再大动干戈了,若再加上图长老,说不定九转阵都会被我们毁了。” 程珊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还在持续,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他退出的意思。”小豆丁道。 程珊差点惊掉下巴,好奇小豆丁是如何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不料林远岱又道:“提醒你们一下,简婆婆擅长幻术,不要去看她的眼睛。” 程珊闻言更加诧异,明明林远岱方才还撺掇花齿对付自己,这变脸变得也太快,程珊不禁得寸进尺道:“所以你是急着回去吗?不如我们联手?” 林远岱神秘兮兮一笑:“我走比留下更有用。”言罢主动毁了自己的罗盘,消失不见。 程珊与小豆丁只得继续,只是目标已然成了最初的队友——简婆婆与金苔。“接下来怎么走?”程珊微感疲倦,直接坐到了地面上。 “看看它怎么说。”小豆丁拿出自己的罗盘,“这玩意儿总不至于是个摆设吧。” 乌黑罗盘上,红色指针轻轻晃动片刻,最终指向了东南方,小豆丁伸手朝东南方一指:“那边,走吧。” 程珊:“这玩意儿靠不靠谱啊?我没时间了,必须得尽快找到金苔。” 小豆丁道:“你以为九转大阵就这点门道?它内里玄机难解堪比天意,谁是盟友谁是对手,很多时候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不知往哪儿去的时候,跟着罗盘走准没错。” 程珊心急如焚,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好跟着小豆丁的罗盘指引行进。二人没多久便出了山谷,东南方乃是一片低矮山丘,雾气缭绕,又仿佛清早时分。 一路上见了不少死状各异的死尸与斗法痕迹,程珊不由心下侥幸,还好自己先前在山谷里转悠,没经历什么混乱场面。 小豆丁手握罗盘,一言不发,刚行至山脚下,罗盘便剧烈颤动,指针不停乱转,“有人扰乱我的罗盘,”小豆丁讶然道,神色愈发凝重,“八成是老狐狸的手脚,不过可以确定是这里了,只是对方不想让我们知道更确切方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程珊本就高度紧张,闻言不禁苦笑。对花齿,程珊虽谈不上多熟悉,但勉强还算了解一些,毕竟有羊太宰等人时不时提点,可简婆婆神秘莫测,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与意图,这样的人对自己怀有敌意,实在是件让人头皮发麻的事,程珊左想右想也不解这老狐狸为何盯上自己,难不成八十一个入阵者,只有自己值得她忌惮?这么一想,程珊又不禁有些飘飘然。 山上密林雾气笼罩,所见只能达前方十步。紫电在头顶默默跟随,红中透紫的光晕恰好将二人罩在其中,算是一层护体结界。正行间,忽见金苔迎面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喊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可算找到你了,”程珊也道,又见金苔身边没有简婆婆,便没太戒备,“你没事了?” “没事,”我一个人不知怎地突然转到这来,又走不出去了。”金苔说着一叹,“每次都是败给这林中雾阵。 程珊道:“罗盘没给过指示吗?哦对,我的罗盘还是我自己拿吧。” “好吧,”金苔眸光一闪,低头取出乾坤袋,“我带着别人的也是心惊胆战,唯恐搞砸了。” 程珊见状又走近她些许,和她一同看向乾坤袋中,金苔作势在里翻了翻,程珊心下微觉纳闷,怎地这东西同普通麻袋一样,还需这样翻找的?正奇怪间,忽见金苔嘴角一勾,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程珊心下一凛,忙道:“后退!” 小豆丁原本被程珊挡着,看不见金苔神情,闻言愣了一瞬,动作不及,被程珊撞到在地。程珊被小豆丁绊倒,仰面倒在地上,未等起身,便见漫天闪光的暗器落了下来,程珊与小豆丁连滚带爬躲了过去,程珊手腕被划开一个口子,低头一看,见这闪光暗器乃是一大把金色鱼鳞,薄如蝉翼,却坚硬锋利。 金苔双眸空洞,嘴角挂着狞笑,开口却是个苍老的声音:“小娃娃,不要妄图插手妖族之事,现在退出,老婆子或可放你一条生路。” “老狐狸!”程珊低声咒骂一句,迅速起身,端起紫电就对准了金苔,小豆丁忙道:“这不是老狐狸的化形,这就是金苔,老狐狸不知用什么手法控制了她的神魂。” 程珊投鼠忌器,将紫电上的真气收回,再次蕴起了太阴真水,直冲金苔面门。太阴真水可直接侵入识海,程珊虽没有把握将简婆婆驱逐出金苔身体,至少也可扰乱面前的“金苔”的真气运转,让其失去攻击性。 分卷阅读85 算盘打得好,可程珊却算漏了一点,她以为简婆婆只是操纵意识,面前这个身体的修为还是金苔的修为,可没想到的是,金苔的识海竟异常强大,她一道太阴真水打进去,竟被禁锢在识海中的一点,掀不起半点波澜。 程珊很是意外,略一思忖,便头疼地道:“不好,老狐狸在金苔识海当中。” 见多识广的小豆丁这回也没声音了,她知道金苔是银鳞为程珊请来的帮手,如今忙没帮上什么,却反成了掣肘,不过程珊肯定不能伤她无疑,这就难办了。 程珊当即在原地盘膝坐下,将紫电扔给小豆丁,道:“麻烦为我护法。” 程珊可以操纵自己化出的太阴真水,因为之前对付花齿时,程珊很好地抓住了花齿愕然的时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占据了花齿的识海,但此次在金苔识海中便没那么容易了。简婆婆镇定如常,将金苔的识海当做自己的领地,严防死守,让程珊没有一丝可乘之机。 程珊急运真气,尝试以那道太阴真水为媒,将真气送入金苔识海内,化箭冲向简婆婆,程珊看不清金苔识海内的情形,只凭太阴真水的微弱感应,失了准头,简婆婆轻易躲过,结果是金苔痛呼出声。 程珊担心伤了金苔,只得改变策略,将真气全部注入那一道太阴真水,心道赶不出老狐狸那就将她淹死。简婆婆似乎也明白这道太阴真水不是一般的水,似乎不能用平日的水性应付过去,只得全力阻止它的蔓延。 这样一来,局面就成了单纯的比拼真气,程珊是个偶尔走运爆发的半吊子,简婆婆却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狐狸精,实力悬殊太大,程珊没撑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满头大汗。 简婆婆一心不得二用,与程珊比拼真气,自然就放松了对金苔的控制,金苔回过神来,直感头痛欲裂,小豆丁三言两语给她解释了一下眼前情形,金苔忙发动自身真气去扰乱简婆婆,程珊压力才稍稍缓解。 程珊终于腾出空来思忖一番,动了想求助韩珞的心思,不过因为之前两轮都靠着韩珞过关,这第三轮程珊实在不想再借外力,虽然旁人不清楚内情,她自己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简婆婆被两股真气纠缠,心下有些烦躁,逼退程珊那股,立马就要向金苔下狠手,不仅冲上了她的真气,而且暴起发力,将凌厉真气鼓荡至整个识海,金苔识海受到众创,千疮百孔,金苔无力地退出识海,倒地不起。 程珊独木难支,一时骑虎难下起来。败阵倒不要紧,就怕伤了金苔,出去后不好跟银鳞交代。简婆婆倒是肆无忌惮,担心金苔的识海撑不了多久,竟开始吸纳程珊那道太阴真水中的真气。 简婆婆知道识海外还有个小豆丁,便想投机取巧,直接在金苔的识海内解决掉程珊。程珊感觉到自己真气迅速流失,不禁心中大骇。 然而程珊只惊了一瞬便冷静下来,毕竟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当即照葫芦画瓢,也想夺简婆婆的真气,果然不出所料,这太阴真水竟有点类似于神识蛊的作用,比拼真气瞬间又变为互相拉锯,程珊心中无端有种滑稽荒诞之感。 简婆婆终究是修为比程珊高出太多,这太阴真水明明是程珊所化,此时主动权竟不在她手中,程珊灵机一动,直接将夺来的真气送入神识蛊中,体内骤然虚空,简婆婆夺无所夺,只能眼睁睁由着程珊稳赚。 程珊仿佛看见了神识蛊花的莹光闪了闪,瞬间鲜活无比。韩珞的声音传来:“你干什么?” 程珊哈地一笑,道:“师父,你别客气,这不是我的,是一个狐狸老太婆的。” 韩珞不解道:“什么意思?” “这老太婆想夺我真气,我呸,”程珊幸灾乐祸道,“师父你说,老太婆这是不是叫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方面她哪儿是你对手?必叫她阴沟里翻船不可。” 韩珞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一时没有再说话,只是真气导引的速度比之先前更快。简婆婆的真气源源不断汇入太阴真水,又由程珊送入神识蛊,程珊操纵太阴真水全靠本能,越来越游刃有余,而简婆婆明知自己吃亏,却不敢停止周天运转,因为担心自己一旦没有真气,会直接被吸走灵力,别无选择地走上了饮鸩止渴的路。 没过多久,简婆婆再也提不起真气运转,眼见着自己灵力流失,慌忙喊停,当场认输。程珊对韩珞道:“师父,老太婆认输了,看在她送你这么多真气的份上,给她留点修为吧?” 韩珞没说话,神识蛊花却自动闭合,安静如初。程珊一鼓作气,太阴真水化为狂澜,将简婆婆冲出金苔识海。 简婆婆甫一落地,便见漫天黄土瀑布一般泄下,将自己兜头罩住。程珊睁眼的刹那,入眼是一座小山,程珊左看右看,问小豆丁:“老狐狸呢?” 小豆丁有些气虚,冲土山抬了抬下巴:“下面呢。” 程珊:“……”老太婆也是时运不济,先被水冲,这会儿又直接被活埋。 金苔也渐渐苏醒过来,言简婆婆一路上解决了不少入阵者,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道:“我们立 分卷阅读86 即找出口。” 这一次,三个罗盘都指向同一方向,程珊便不做多想,收起罗盘,道:“走吧。”言罢当先迈步走开。 没走多远,程珊想起韩珞似乎一直没有说话,心下怪异,又试着唤了一声:“师父?” 程珊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禁纳闷,按理说老狐狸的真气对他应该大有裨益,不会有什么危险,便轻声一叹,甩了甩头,打算先集中精力寻找出阵关口。 第55章 解局 黑水河滚滚西流,裹挟着无数冤魂怨魄,昼夜不息地奔向幽冥西极的一处深渊。黑水在这里被截流,以免幽冥之气泄露至三界其他领域。一层层波澜撞击着四面屏障,湖的四面有暗红色气墙随着波澜若隐若现,声嘶力竭的哀嚎鬼哭此起彼伏,将阴冷之气刺入听者骨髓。而这幽玄冰冷、深不见底的黑水湖,在希夷继任后又成了让三界尽皆悚惧的化魔渊。 多年来,这里形成了两股势力,一方是浑浑噩噩、四面攻击的怨灵,一方是戾气深重、企图冲出深渊囚笼的魔煞,双方撕扯不休,直到七百年前,一个名叫韩珞的小鬼被扔了进来。 小鬼很快便成了化魔渊中最独特的存在,怨灵不敢靠近,魔煞不敢招惹,他成了一众魔头公认的恶魔,最后竟惊动了鬼帝希夷。希夷惊叹于小鬼世间独一无二的异能,特赐名“不伤”。 如今,韩珞二次被投化魔渊,又二次惊动了希夷。 简婆婆的真气与灵力排山倒海地涌来,韩珞化之不及,无处释放,最终苦了化魔渊里的一众邻居,近处的鬼哭之声戛然而止,诸多怨灵被弹至边缘的屏障,化为轻烟,一声声凄厉惨叫后,彻底消散于这世间,化魔渊登时清净不少。自魔尊无对寂灭后,化魔渊中的魔煞气焰大减,仅存的也只是苟延残喘,这会儿自是小心翼翼避开韩珞。 上古狐仙的修为不可小觑,更极为难得,韩珞专心炼神,不敢分心理会程珊的呼唤,不多时,体内真气循环便愈发激荡不止,自苏醒后便一直难以恢复的修为终于开始加速恢复。 六成、七成、八成,随着韩珞修为的上涨,化魔渊中黑水泛滥滔天,众生皆不得安宁,绵延数千里的黑水河几近沸腾。然而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化魔渊中残存的几个魔煞终于意识到了危机降临,史无前例地联起手来,骤起发难,向闭目的韩珞扑了过去。 韩珞不想中止,只想一鼓作气,即便感应到了他们的气息也不予理会,只打算拼着被他们攻击一会儿,等修为修复至十成,再出手收拾他们也不迟。 然而韩珞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预想中的攻击,良久,韩珞长舒一气,睁开双眼,见半空立着一个黑袍男子,高大英武,面色苍白,长发几与幽冥之暗融为一体,正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来人不怒自威,怨灵齐齐沉入水底,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那几个魔煞迫于他的威严,不敢再造次,迅速隐藏气息,化魔渊彻底安静下来。 韩珞眼神不禁复杂起来,嘴角牵动几许,才轻轻吐出二字:“陛下……”言罢跃出几许,将翻涌的黑水湖面当做地面,缓缓拜了下去:“谢陛下出手相助。” 希夷见他从容跃出水面,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继而嘴角一勾:“看来用不了多久,化魔渊就要被你涤净了,除魔一役也算是由你了结。 “我不过打下手的,不敢居功。不过陛下若觉有功,容我将功抵过,”韩珞垂眸苦笑,眼底藏着一抹自嘲,“那也却之不恭。” “怎么?”希夷一哼,冷笑道:“承认有过了?” 韩珞依旧没有抬眼,硬生生道:“有过,但不后悔。” 希夷大怒,隔空一掌击向韩珞,韩珞丝毫不反抗,沿着水面滑出丈远,抚着胸口站起身,抬眼直视希夷,道:“陛下呢?攻凌霄山后悔么?” 周围死一般地沉寂,只有水浪潮涌的轻微哗哗声,韩珞语态从容,毫无惧意,声音清晰回荡在化魔渊的上空。希夷很快便平静下来,眼中怒气消散,平静道:“本座做事,还用不着跟你解释。” 韩珞眉头微锁,半晌叹了一气,轻声道:“师父,除魔灭妖还不够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希夷眸光微垂,侧过了身,负手而立,一笑,道:“之前从未看出来,你还有着心忧苍生的情怀。” “苍生与我何干?”韩珞毫不犹豫道,“只是不希望看到幽冥被师父所累。” 希夷沉默片刻,转身看向韩珞,开口道:“人聚五行之精华而生,那若天地聚五行呢?” “何为天地聚五行?”这貌似八竿子打不着边,全然不相干的话,韩珞却领悟极快,“与凌霄山有关么?” 希夷点了点头,徐徐道:“八百年前,我觉察到长春暗地里捣鼓些什么,调查良久,才发现他将凌霄山的灵脉与无相界的玄牝炉连通。” 韩珞眉毛微挑:“玄牝炉?” 分卷阅读87 “没错,五行源生、化育万物的玄牝炉。” 韩珞讶然不已,叹道:“竟真有这么个东西?” 希夷继续道:“长春提取三界五行精华,糅合自己一魂一魄,放置玄牝炉中炼化,分别炼成了金、木、水、火、土五灵胎识。” “胎识?”韩珞愕然不解,“他图的什么?总不至于是想要五个孩子吧?” “我也想不通。”希夷摇头道,“他以凌霄山为阵眼,在凡界布下了五行生息大阵,将五灵胎识放置其中锻魂生魄,修命修性。那个漪娘,觉醒于北海深处,是最先出世的五灵体,其后便是明焰,觉醒于南方朱雀山。” 韩珞心下暗惊,明焰竟是这样的来历,又难怪程珊非人非妖,非魔非煞,她娘可说是纯粹由长春凭空养出来的生灵。想到此,韩珞不禁问道:“长春想干什么?” 希夷道:“我暗中调查长春,发现他将漪娘和明焰带回凌霄山囚禁,我暗中潜入,盘问漪娘,漪娘称长春要将自己投入玄牝炉中炼化。” 韩珞若有所思,心里有些眉目一闪而过,转瞬却又是迷惑。希夷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直觉长春要有大动作,便想捣乱,带走漪娘和明焰,不料中途被凌霄宫的人发现,长春亲自出手阻我,结果漪娘趁乱逃跑,我只带回了明焰。 我手里握着明焰,渐渐明白了长春想做什么。他似乎是在以凌霄山的灵脉蓄存五行精华,反哺玄牝炉,再以五灵为引子,造天地间最强的神明。” “造……神?”韩珞眼中震惊难掩。 “玄牝之子,天为父,地为母,不是最强的神明是什么?”希夷道,“自从最后一位天神在万年前寂灭,三圣界的话语权一落千丈,长春便妄图以无相界中玄牝炉炼化天神,恢复万年前上界的统治权威。” 韩珞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怪程珊的识海无形无界,恐怕这茫茫天地之间,都等同于他们的识海。五灵体尚且如此,如果长春成功了,最后的那位玄牝之子该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希夷待他消化片刻,方道:“即便我猜测不准,但长春动作如此之大,不惜耗损凌霄山的灵气供养玄牝炉,所图定然事关三界上下。凡事盛极而衰,因循往复,古来如此,三圣界往日荣光未必不会重现,但我希望不是靠长春的极端手段,我不能任他打破三界秩序,那样一来,哪怕是对三圣界而言,是福是祸都难说。” 韩珞渐渐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长春将自己魂魄融入玄牝炉,造出来的算得什么?这老疯子,是想将自己炼成天地之子吧?” 希夷眸光一凛,沉声道:“然而两百年前,若不是你在我背后捣乱,我早已把凌霄山闹个天翻地覆,断了他供养玄牝的灵脉!” 韩珞一噎,沉吟片刻,面有愧色道:断灵脉就可以么?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我自己去补救。” “你不过多解释,很好。”希夷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一丝嘉许之意,“我知那时长春找过你,本想借你拖他一拖,调虎离山,不料你竟干脆利落,真敢打进厚德宫。真不愧是我收的好徒弟!” 希夷语带讥讽,韩珞再次拜倒:“弟子知错。” “哼!”希夷,瞥了他一眼,由着他跪倒,“你收的那个小丫头,在虎狼城闹腾得兴致不错。等他们闹腾到了厚德宫,你可自己找机会趁乱出去,直奔凌霄山。记住,别轻易跟她联系,她身边定有长春的耳目。” 韩珞心下纳闷,鬼帝真这么放心自己,不打算出手了么?不禁忐忑问道:“师父,你……还未恢复是么?” 两百年前,希夷先是硬闯凌霄山,紧接着又回头收拾韩珞,受创不可谓不重,希夷目中精光大绽,气道:“我若能恢复,今日断不留你!别人挑拨三两下你便上钩,你是毛头小子吗?” 韩珞低头,懊恼不已:“师父……”当时长春来找他,说希夷独断专横,集结大军攻凌霄山,势必要闹到生灵涂炭,三界不宁。韩珞听信其言,想在幽冥搞点事,把鬼帝引回来,到时候任他处罚就是,可一个不慎,让化魔渊逃出许多魔犯来,鬼帝极为震怒,一回来就灭了他的三千鬼奴,二人就此动起手来,一发不可收拾。 希夷闭目深吸一气,徐徐睁眼,语气平静了许多:“当时化魔渊禁制被毁也是长春所为,但你要明白,再怎么被逼无奈,犯错的也终究是你自己。” “弟子明白,”韩珞诚心再拜,“师父当年……是故意留我一线生机的?” 希夷一叹,神色莫名沧桑:“若没能阻止长春,幽冥总要有人主持大局,我哪来的时间再去栽培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几百年也没个长进!” 韩珞一笑:“师父说的是。” 希夷眼睛微眯:“怎么?两百年不见,竟学会嬉皮笑脸的本事了?” 韩珞连忙收敛神情,整个人都绷紧了,心道丢人,竟被程珊那小丫头带偏了…… 韩珞一时走神,旋即又被希夷的话激得心头冷颤,希夷道:“五灵体毕竟世所罕见,得世上最纯最初的精华孕育而成,以天地为识海,我早年没 分卷阅读88 想过动他们,但若断灵脉无望,就只能毁了那五个……不,六个,你明白吧?” 韩珞心下暗叹,其他三个不清楚,只漪娘母女和明焰他就万万不想下手,他虽与明焰不太和睦,却也没到生死相拼的地步,至于那对母女,韩珞一时心下茫然:“那程珊……” “不管她,”希夷摆摆手,“让她跳一阵子,能牵制住长春的注意力最好,你也好找机会上凌霄山。” 韩珞点点头,又问:“师父可知道另外三个五灵体?” 希夷道:“金灵体便是长春收在身边的那个剑修,木灵体应该也被他找到了,只是没怎么露过面。两百年前长春还没有土灵体的消息,因为五行生息阵只能育魂,却没有禁制,五灵开化开智之后便会自己逃离所在阵角,这个土灵体有些机滑,我和长春皆感应不到他,不过我闭关的两百年里,长春有没有收获就不得而知了。” 韩珞一时陷入沉思,不知想些什么,希夷撂下一句:“等你的小徒弟来吧。”之后飘然远去,再不见一丝踪迹。 第56章 三甲 希夷走后,韩珞反复琢磨他的话,便一直没过问程珊的情况,而程珊也一直没再腾出空来在韩珞耳边叽喳,正跟着小豆丁、金苔在九转阵中小心穿行。 三人结伴,所过之处无人敢阻,期间还碰到几个目光呆滞,似被简婆婆抽了神志的倒霉蛋,最后竟让三人一路顺风顺水地找到了出口。程珊停在一处狂风呼啸的山洞口,小豆丁与金苔自动后退两步,程珊见状,笑着拱手作揖,道:“多谢二位承让。”言罢当先走进风口。 一脚迈出,阵中天地皆消失不见,面前站着的,是面面相觑的红缨、银鳞与羊太宰。天边落日真实可亲,暖风过处,不见一丝迷离雾霭,程珊不禁长舒一口气,问道:“有人出来过吗?” 羊太宰敛去惊愕,一脸“早知如此”的微笑道:“你是第一个。” 程珊犹在梦中,恍惚片刻,失笑道:“多亏了简婆婆保驾护航。” 银鳞听出了她话中有话,道:“怎么回事?老狐狸还真好意思与你们相争?” 程珊无奈苦笑,不禁陷入沉思。几乎所有人都对简婆婆出山表示不解,而程珊这会儿才突然想明白林远岱的话,简婆婆八成是想保林远岱为魁首,以此来向长春示好。不过长春没可能助妖族反攻幽冥,简婆婆最多也就寄希望于仙君能出面调解罢了。 程珊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心下冷哼,当年妖王被斩,云萝王妃亲自去求三圣界主持公道,结果没人理会,区区一个林远岱又能有多大用处?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林远岱与长春之间有什么内情,这事儿说不定小豆丁知道,正思忖间,小豆丁与金苔也出了阵,前后脚出现在程珊身后。 羊太宰呵呵一笑,道:“恭喜三位,贺喜三位了。” 小豆丁面色如常,金苔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我……我们,便是此次全妖大较的三甲了?” 金苔表情惊讶得几近于惊悚了,银鳞、红缨皆笑了起来,羊太宰郑重点头:“是了。” “我……我哪儿成呢,这……不……”金苔连忙摆手,想说不太妥当,总觉得自己无端捡了便宜,未必是好事,可一抬眼见银鳞脸色阴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只好将话吞了回去。 程珊道:“这下我可以名正言顺进元老会了吧?” “回去再议。”羊太宰说着拿出一个罗盘,比程珊等人的略大些,将上面的指针拨了拨,一干人等瞬间回到虎狼城,九转大阵至此也撤得一干二净,。 虎狼城校场前,马太师带着一众护阵长老一直守在这里,随时接应着退出之人,而剩下还未退出的,也随着阵势消失而被送回这里。程珊四下张望,粗略数了一下,幸存者不到三分之一,林远岱、花齿、郑光等皆在其中,简婆婆颤巍巍站在角落,眼中隐隐透着哀悯,半晌,摇头叹息,转身缓缓离去,众人默然让路,无人敢阻。 程珊心下暗叹,她大概能理解简婆婆不惜晚节不保的所为,她也明白,妖族很快就会分裂成两派,分歧便在主战与继续俯首之间。在程珊看来,即便不论自己那点儿私心,若要在放手一搏和讨好幽冥之间选择,她也倾向于前者。无论之前算是休养生息还是韬光养晦,妖族都已经蛰伏太久了,再不振作,三界之中都快没它一席之地了。 程珊走神的当口,金苔轻轻推了她一下:“走了,去按手印。” 程珊抬头,见前方校场中央凭空出现一面石壁,待三人将手印按在三甲留名处,本届全妖大较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程珊甩掉杂念,当先出列,却听一人高声道:“慢着!” 程珊回头,见是怒气汹汹的花齿上前阻止,不由一笑,道:“怎么,花将军败得不服?” 花齿哼了一声,对众高声道:“我花齿败得心服口服,但若让这三人留名全妖大较三甲,我不服!” 羊太宰与程珊走得太近,这会儿不好说话,马太师微作沉吟,上前一步,道:“花将军此言似乎有些矛 分卷阅读89 盾,还请解释一二。” 花齿道:“全妖大较,挑选的是要全心全意为我妖族前程打算之人,可这三人,一个是明焰走狗,一个无名小卒,那程珊更是邪魔韩不伤的传人,你们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邪魔韩不伤传人”的说法刚要惹得众人一惊,花齿的后半句话又直接让场上窃笑一片,身为狼妖却说出“引狼入室”的话来,可见花齿是真气昏头了,有人趁机窃窃私语,言花齿正是败在程珊手里,窃笑过后,众人看向程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忌惮和不善。 花齿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待说什么,金苔却不给他机会,朗声打断道:“花将军,金苔忝为水族十长老之一,不敢忘本。晚辈不才,想请花将军指教一二。” 小豆丁被讥明焰走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花齿的挑衅全然没放在眼里,而金苔站在这里代表水族,断不敢任人轻视,只得当众挑战。程珊却抬手阻住金苔,冷笑对花齿道:“花将军若断定我是韩不伤传人,便不应该在我面前放肆才是。” 花齿瞪着程珊的眼睛红得骇人,程珊却镇定自若地与其对视,搞得在场诸人皆心下打鼓,好奇二人之间有何恩怨。半晌,花齿怒而转身向众人道:“这丫头来历不明,身负神识蛊绝技,若将她留在虎狼城,怕是我数万妖兵迟早沦为鬼奴。”花齿说着神色激动地指着程珊,“她,定是幽冥派来的奸细,希夷用心险恶,虎狼城断不能留她活口!” “花齿,休要血口喷人!”一直沉默的红缨忍不住出声喝道。 程珊感激地向红缨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有些荒谬之感。在场诸人,恐怕没有谁比她更想掀了厚德宫的房顶,可这会儿,她竟然又被打为希夷所派奸细。程珊心中苦笑,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场上众人,感觉被花齿说动的竟大有人在,刚得意了不到一刻的心情登时转为沉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没错,韩不伤是我师父。” 一句话炸得全场皆惊,众人面面相觑,愕然不已。立在马太师身边的羽族族长皱眉向羊太宰道:“羊长老,听说这位程小友是你带进虎狼城的?那还真是……”羽族族长看了一眼花齿,欲言又止,似乎觉得除了“引狼入室”之外,实在没有更合适的词了。 羊太宰苦笑看向程珊,程珊道:“请大家听我一言。” “神识蛊不可传,否则韩不伤也就不是韩不伤了。”众目睽睽之下,程珊神色凝重却语调从容,“更何况师父现下被囚于幽冥深处,受怨灵噬咬不休,自保尚且艰难,如何会插手虎狼城之事?” 希夷处置韩珞为的是杀鸡儆猴,恨不能天下皆知,这一点无人反驳,只花齿固执道:“焉知不是希夷与韩不伤故意作的戏?” 程珊一笑:“花将军说笑了,虎狼城何德何能,能劳我师父和希夷为你们作戏?” 花齿一噎,不再作声,程珊继续道:“况且希夷害我家破人亡,花将军污我是幽冥奸细,实在欺人太甚,就因为你败于我么?花将军,倚老卖老可不怎么好,虎狼城的前途,妖族的未来,终究是要在下一代手里的。” 程珊说着又靠近花齿些许,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虽没有神识蛊,却也可以让你修为自此停滞,花将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想清楚了。” 花齿闻言猛地一抬头,周身真气鼓荡,眼中红光大绽,竟是已现杀意。一直镇定的程珊终于感到一股刺骨惧意,本以为花齿刚在九转阵内中了她一道太阴真水,真气并未恢复多少,便想激得他彻底发了疯,在众人面前出丑,失了威望,妖兵统帅的位子也就迟早要腾出来,然而程珊没算到的是,花齿恼羞成怒的后果,是拼着一世修为,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二人距离太近,花齿全力一击,程珊什么花招都来不及耍,只能硬着头皮全力防守。紫电随心而动,铮地挡在身前,程珊得以抽身后退,然而花齿紧跟着她,眼见就要破了她的护体真气。紫电疯了一般轰鸣不止,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在场诸人皆救之不及。 正在这时,一支玉笛凭空出现,无声插进二人之间。玉笛光华有如皓月,紫电在其面前都失了气焰,徐徐收敛,自动回到程珊背后。 这玉笛所携真气丝毫没有压迫感,看似温润柔和,却逼得程珊与花齿纷纷后退。众人纷纷讶然抬头,去寻玉笛来处,林远岱眼睛一亮,面向半空,神情透着一丝肃然,而小豆丁则倏地一下钻入土中,瞬间消失不见,不过此情此景也无人注意。 程珊先是认出了玉笛,她曾在西海与这玩意儿有过一面之缘,而后意外转头,忙撇了花齿,整衣恭敬行礼道:“见过仙君。” 第57章 原来是她 白衣仙君从天而降,挥挥手就让发了疯的花齿动弹不得,那副冲和从容的派头让场上半晌鸦雀无声。程珊感念他相救之情,揖礼行得有模有样,恭敬虔诚,长春打量一番少年打扮的程珊,用玉笛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微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打扮成这副模样,方才竟没认出来。” 长春温润端方之名三界皆知,然而这会儿大庭广众,与程珊 分卷阅读90 讲话的语气却莫名熟稔可亲,程珊心下奇怪,受宠若惊地挠了挠头,粲然笑道:“多谢仙君出手相救,第二次啦。” 长春微笑颔首,羊太宰率众长老上前拜见,恭敬道:“长春仙君大驾光临,虎狼城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不知仙君来此所为何事?” 长春闲话家常似地道:“听闻全妖大较重启,闲着无事便来瞧个热闹,不知为何却见九转阵已撤,这边仍在生死相拼?” “这……”羊太宰是决然不信他是来瞧热闹的,一时猜不透长春意图,言语不由踌躇起来。 程珊嘻嘻一笑,主动上前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运气好捡了个魁首,却赶上花齿花将军对我有些误解,便再较量两下。” 长春闻言眉头微拧,旋即笑对众人道:“都说全妖大较是妖族中的头等大事,怎么听起来似乎有些随意?既已决出了魁首,撤了阵法,还可以继续挑衅?” 羊太宰略一咂摸这话,心下倍感意外,长春竟会出面维护程珊?不过不解归不解,羊太宰倒是乐得顺杆爬,肃然道:“那自然是没这个道理的,三甲已成定局,全妖大较的章程绝不容任何人置疑。”言罢瞥了眼花齿,花齿似乎被下了禁言术,这会儿面上的愤怒化为乌有,渐渐转为绝望,转过头去不理他人,安静在一旁调理真气。 “请。”羊太宰微笑抬手,示意程珊立即去按了手印,走完仪式,以免再生枝节。 程珊感激地冲长春一笑,想邀小豆丁与金苔一起,转头才发现小豆丁不见了,四下都寻不到她的身影,连一丝真气也感应不到,这第二名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众长老面面相觑,仪式尚未完成,三甲却少了一个,正四下传问的当口,林远岱突然出声道:“图长老好像有伤,方才可能自觉没心情旁观别人生事,就先回去了,她的手印日后补上就是。” 程珊闻言略感怪异,自己一直和小豆丁在一起,怎么不知道她有伤?正纳闷间,金苔催道:“我们先按了吧。” 程珊只好依言上前,将右手轻轻按上石壁,一片金光闪过,石壁上先是现出凹陷的手印,旋即手印又徐徐消失,直至最后金光散尽,石壁也跟着化为幻影,不见踪迹。 羊太宰对长春道:“今晚虎狼城大宴,仙君远道而来,不如留下小酌一杯?” 长春笑着摇头:“全妖大较既已结束,我便走了,否则岂不成了蹭吃蹭喝之人?” 羊太宰心知长春虽表面谦和,却肯定不会愿意和他们这群妖族中人同桌共饮,便没诚心挽留,只道:“那就恭送仙君了。” “不送。”长春点了点头,转身即走,顷刻间便成了视野中的一个白点。 程珊急忙追出两步,挥着胳膊大声喊道:“仙君!” 声音没传出多远,长春却已消失在天边,众人不解程珊大喊大叫做什么,只见她神色落寞恍惚地望着长春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又面露喜色,因为长春竟折了回来,一缕清风似地来到程珊身边:“是你叫我?” “我……”程珊见他特地为自己折返回来,又惊又喜地瞪大双眼,“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长春笑道:“你找我有事?” 程珊见他和和气气的,壮着胆子道:“你同我们一起庆祝吧?”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程珊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人家又有什么好庆祝的?二人身份悬殊,自己这样冒然相邀,着实唐突,不由面皮发烫,不过想到银鳞说过,说不定长春知晓鬼帝捉拿自己娘亲的缘由,便硬着头皮小声道:“我有事想请教仙君。” 长春又拿笛子轻轻敲了她额头一下,道:“你今日就高高兴兴做一回魁首,莫做其他无谓思虑,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啊?”程珊似懂非懂,垂眸思忖的当口,长春已飘然远去。 程珊心下暗叹,这位仙君明明秉性温雅和顺,却不知为何,程珊总觉得离他距离太远,她自诩脸皮够厚,跟韩珞那等冷冰冰的人套起近乎来也毫不含糊,却禁不住在长春面前拘束又忐忑,发挥实在失常。 程珊回赏月台休整片刻,心神恍惚地熬到了晚间宴席。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所谓的虎狼城大宴,席间各种菜肴血淋淋黏糊糊,全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程珊吓得脸色惨白,几欲作呕。畅饮的各族妖人风度全无,喝上了头便现出原形,满室的光怪陆离。失踪的小豆丁仍未露面,程珊便也找了个借口,问候了几句刚醒来的古开山后便仓皇逃离了。 离了举行大宴的洞府,程珊见四下无人,吐了刚刚饮下的绿油油的不知什么酒,而后有气无力地爬回赏月台。红缨依旧像个雕像似地,以手作枕躺在围栏上,程珊道:“这里不用值守了,你自去休息吧。” 红缨睁开眼,似犹豫了一瞬,道:“我习惯了,况且,虎狼城本也没有我的地方。” 程珊便不再坚持,由着红缨留下,毕竟他多数时候也没什么存在感。程珊一个人进到亭内,筋疲力尽地倒在榻上,心中哀叹着“好累啊”,不知不觉竟动用了神识,未几,韩珞清清凉凉 分卷阅读91 的声音响起:“结束了?” “师父!”程珊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惊喜之意溢于言表,“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韩珞道,“不过你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想必收获不小?” 程珊道:“别提了,好险,好好的魁首差点被那个花齿给搅黄了,幸亏有长春仙君帮我说话。” “长春?”韩珞气息微凛,“你又见着他了?怎么回事?” 程珊无知无觉地道:“他又救了我小命。”言罢将白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一遍,韩珞一直沉默听着,末了说道:“你记着,以后不准单独见长春和凌霄山的人,尽量和羊太宰他们一起,千万别一个人乱跑。” “为什么啊?”程珊听他语气沉肃,闷闷道,“怎么了?” 韩珞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本没打算这么早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担心以程珊的聪明,不难猜出记挂她小命的,除了长春希夷之外,还有自己,这就有点难堪了。本来按韩珞的设想,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他不会选择毁掉五灵体。然而韩珞既不想说,又不想像哄小孩子那样编理由骗她,只蛮横道:“总之你离长春远一点,你那点小聪明,在他那等大伪之人面前,屁用没有!” “啊?”虽然程珊只见过长春两面,对于这位受三界敬仰的仙君是怎样德高望重还没多少体会,但总体而言,程珊对长春还是心怀敬意的,愕然半晌,忍不住道:“师父,背后讲人坏话是小人行径,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嘛!” “臭丫头,”韩珞气道,“跟你说什么你听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管我!”程珊一哼,“比我爹管得都宽。” 韩珞冷然道:“就是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程珊寸步不让地道:“是你的阿游把你托付给我,若不然我也懒得理你!” 韩珞一愣,问:“阿游是谁?” 程珊这才想起“阿游”是自己给人家现编的名字,而且即便是阿游的真名,韩珞也未必记得,无奈道:“阿游就是阿游,你的三千孽债之一。” 神识之中突然沉寂下来,程珊半晌不闻回音,陡然醒悟,那段过往对于韩珞来讲怕是不堪回首,三千鬼奴受他所累,他心里应该是有些愧疚的吧?程珊登时懊恼不已,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故作轻松地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什么离长春远一点,说的好像我愿意就能靠近人家似的,我根本也见不着人家。” 韩珞一声冷哼,心里嘀咕:“你还挺遗憾的呗?”不过终究是忍住了没吭声。 程珊只以为韩珞对长春的态度是出于立场不同,就像话本子里天然的正邪不两立,又叹道:“真是不懂你们,连小豆丁这么聪明的人也看不开,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非要那么壁垒分明做什么?” “小豆丁是谁?”韩珞终于找到个地方岔开话题,心下暗松一口气。 程珊道:“就是虎狼城元老会长老之一的图坤生,今日长春一出现,她就躲了起来不见人影。哦对了,她之前跟在明焰身边过,一个长不大的小不点,你有印象没有?” 韩珞心下一动,思忖半晌,轻声笑道:“原来……是她。” 第58章 不速之客(重修) 全妖大较尘埃落定,除了水族之外,各族分支陆续撤离,不过临走前都被羊太宰等三老以各种名义敲了一笔,元老会发了一笔横财,虎狼城得以开始了热火朝天的修缮重建工作,再加上小豆丁一直未现身,本应举行的元老会也就一拖再拖。 夜里,虎狼城喧嚣渐平,只遗一些琐碎杂声,时不时被夜风送上高悬山巅的赏月台。程珊心事重重,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索性放弃,枕着双手,睁着双眼发呆。 小豆丁已经失踪七日,程珊心中愈发奇怪,还有韩珞的警告、林远岱的怪异表现,都不约而同指向长春,是巧合吗?程珊忽然觉得,或许这位仙君离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远。 程珊思来想去,索性起身,掀帘出了亭子,轻声问道:“红缨,你估摸着,去哪里能找到小豆丁?” 红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程珊叹了一气,道:“睡不着,我四处走走。”红缨点了点头,默默注视她下山,没有跟随。 程珊御着紫电,尽量避开守山妖兵,悄无声息地落在小豆丁的药园之中。小豆丁一定有事想告诉自己,然而程珊实在做不到干等她出现,便抱着兴许能找到一星半点信息的心情,只身靠近药园中央的草庐。小豆丁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没收徒也没带药童,程珊没遭遇丝毫阻碍。 草庐十分低矮,程珊只能勉强站直身,借着紫电微光打量片刻,发现屋内风格与外面看去没什么两样,一眼就看了个遍,寻常又简陋,一边是草席桌案等起居物事,一边是炉灶、药钵和一些耕锄工具。 程珊皱眉在草庐内来回踱了片刻,觉得此地不应这么简单,通常情况下,不应该有个暗间或地下 分卷阅读92 室之类的?程珊趴在地上仔细捶捶敲敲,折腾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异样,又实在不甘心,最后席地盘膝而坐,冒险放出神识感应四周,渐渐地,眼前所见没有变化,而识海感应中的地面却有了异动,呈现出一格一格的形态,与之前园圃中的药棋阵有些相似。 程珊收回神识,一时犯难,她既不精于棋道也不懂药,这格子地面如何解?冥思苦想半晌,程珊无奈再次释放神识探索,不一会儿便轻笑出声来,原来这格子中的玄机简单得很,既不是什么高深阵法,也与药理无关,似乎只是小孩子都玩过的某种跳格子游戏。 程珊起身搬开桌椅杂物,腾出一大片空地来,闭上眼睛去感受地上隐形的格子分布,依次跳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一阵细微窸窣声响过后,脚下泥土开始徐徐沉降,露出一个斜向下通道。 小豆丁只有五六岁小童的身高,这密道既是她为自己开的,自然容不下程珊行走,程珊只好坐着连蹭带滑地钻进去。里面净是些陡峭的尘土过道,程珊七拐八拐,直弄得灰头土脸,最后连脖子都开始酸了才隐约看到尽头。 密道尽头是一个轩敞空间,紫电的光芒竟照不尽这里,程珊目测不出大小,粗略估计着,至少也相当于虎狼城一个洞府的中庭广场那般大。 程珊直起身,抖落一身沙土,还不及打量四周,上方入口处便尘土涌聚,如一大片黑云在头顶徐徐闭合。入口越来越小,程珊所立之处一时间沙尘如雨落,不小心迷了眼睛,连忙让开几许,就在这时,一阵轻风刮过,正揉着眼睛的程珊隐约看到一个白影由入口仅存的缝隙钻入,鬼魅般落至自己身侧。 程珊不及思量,本能地一道气箭攻向身侧,来人却一声轻笑,闲庭信步般躲了开,顺便还白衣一震,除尽了周身尘土,只余一身清晖,仿若披着月色而来。 程珊愣在当场:“仙君?” 长春一笑:“不愧是能闯过全妖大较的人,你确实进步惊人。” 程珊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执紫电的右手微微垂在身侧,苦笑道:“仙君尾随我进来,是专门来夸奖我的么?” 长春面不改色道:“我发现这个阵有些时日了,一直没找到入口,没成想……”长春笑着摇了摇头,“竟是些小孩子把戏。” “阵?”程珊闻言不禁转身,纳闷地四下张望。 长春手一挥,暗室之内顿时像挂了一轮满月,遍布明朗清辉,亮如白昼,却又让人如在梦中。程珊一转头便屏住了呼吸,再次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眼花。 这地下暗室不仅大得出乎程珊意料,景象也十分不合常理,程珊升至半空才能勉强将四周望得清楚。不同地貌在这里汇聚一堂,中间是一大片凹凸不平的沙地,正北面乃一方小湖,清澈透明,偏东南有一座明显潜藏着火星的小山,西北是一片连绵山脉,东边是一片密林,不过这些都比寻常景物小了许多,让程珊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已成顶天立地的巨人。 “这是……什么阵?”程珊惊叹问道。 长春没有答话,而是在这些袖珍的山湖密林上空绕了几圈,最后若有所思地停在中央沙地上,程珊落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观察着他,半晌,长春有所发现似地了然一笑:“这应该是有人想要复刻推演五行生息阵。” 程珊想起小豆丁跟自己说过的话,问道:“仙君也知道五行生息阵?” 长春道:“那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哪那么容易复制?这世上只有一人布成功过五行生息阵。” “是谁?”程珊不禁问道。 长春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程珊,笑道:“我。” 程珊心下一动,皱了皱眉,嗫喏问道:“仙君,我……同这个阵,有没有什么关系?” 长春道:“你娘便是生于五行生息阵,你说有没有关系?” “这……”饶是程珊之前已有些天马行空的猜测,听到这话仍是十分震惊,“什么叫生于五行生息阵?” “你们是这世间最独特的生灵,拥有天地亲育的最完美的精魂。”长春避而不答,面向正北方清湖徐徐抬起右手,湖中泛起涟漪阵阵,不多时,一团白色荧光浮出水面,裹着一层潋滟水波,向长春缓缓飘来。 长春手掌轻推,白色光球便慢慢朝程珊飞来,程珊眨了眨眼,对其感到分外新奇的同时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亲切之感。突然,长春掌势加重,光球没入程珊胸口,消失不见。 程珊只感一股清凉之意渗透全身,似一种无上真气和先天灵气,无比契合地与程珊融为一体,程珊很是受用,正诧异之际,却见那小湖中的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一会儿的功夫,小湖便似凭空蒸发一般不见了。 程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然而异象还没结束,小湖消失之后,紧接着便是东南火山、西方山脉,最后是东方密林,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就连中央沙地的凹凸也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平整土地,又添了几分方才没有的潮气。 分卷阅读93 程珊转了一圈,见偌大的地室只剩泥土四壁,瞬间明白此刻这副模样才是这地室的真正面目,不由惊问:“仙君做了什么?你……你把这里的阵毁了?” 程珊想到这里无疑是小豆丁的地盘,心中愧疚,毕竟是自己发现了入口,才让长春有机可乘的,一想到此,出言便多了几分质问之意。 长春淡然收掌,斜睨着她,失笑道:“此阵精华已尽数给了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珊道:“这里是虎狼城地界,仙君一出手便毁了人家阵势,总得有个理由。” “天下间只一个五行生息阵足矣,如你们这样的生灵,”长春顿了一下,“也不宜再有。” “为什么?”程珊凝眉问道。 “还不懂么?”长春道,“你们是天地的宠儿,若放任你们繁衍成族群,岂不扰乱三界平衡?” 长春神情看似温雅可掬,眼神却似大有深意,程珊不由打了个冷颤,后退一步,强压着怒火道:“鬼帝也是因为这个捉我娘的么?你既也认为我们没有存在的必要,那布下五行生息阵又是为何?” 长春不以为忤,微微一笑:“万事有因有果,生息大阵既成,你们自然有你们的使命,同时你们也有你们的归宿。” 程珊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仙君有话请直言。” “三界之源乃无相界,”长春道,“而今那里玄牝衰微,五行将乱,那里才是你们应去的地方,你们的使命在那里,归宿也在那里。” 程珊不禁呼吸急促,沉声道:“什么使命?还请仙君明示。” 长春道:“你们身上有着最纯粹最本质的五行精华,若有一日无相将倾,便须你们以身殉祭,你们,”长春淡漠的脸上隐含悲悯,伸出手,似乎是想抚一下程珊的脸颊,“是我炼化的解药。” “解……什么的药?”程珊微微发抖,后退一步躲开长春,握着紫电的手太过用力,不自觉地用了真气,导致紫电弓身红紫光芒交替闪烁,将一向温润如玉的仙君映出几分阴森可怖。 长春微眯着眼思忖片刻:“解……这天下?解这秩序崩塌的三界?抑或是解这世间毫无敬畏之心的芸芸众生?” 程珊想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长春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哑然无声,却莫名有种疯癫之感,风度全无,程珊心里发毛,再次后退两步,长春视若无睹,抬眼盯住她,眉眼笑意似无涯烈火,热烈之中又透着荒芜,“你不知道,你不会懂的,你没有经历过那个……众神陨落前的时代……” 程珊见他浑浑噩噩的模样,突然又不怕了,轻声一叹,道:“天地不仁,若无相界要倾覆,那也自有它的道理,仙君操的这份心,未免太大了。” “你懂什么!”长春一声怒吼,吓得程珊一哆嗦,不过她打死也不想当一颗解药,更对长春的这套说辞不大相信,当即紫电在手,一道凌厉气刃攻向长春,长春轻松避过,冷笑道:“好狂妄的丫头!” 程珊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跃而起,她识海与小豆丁类似,能轻易感应到这地室的各路通道及出口,觑着个薄弱之处,一鼓作气冲出了地面。 身后劲风排山倒海般袭来,程珊不敢回头,只得赌命一般催动全身真气,对着虎狼城山体全力一击,企图以最高效的方式唤帮手救命。 响彻天际的撞击声如雷霆之怒,天摇地动中,尚在施工的虎狼城晃了两晃,白霜迅速蔓延,山石砖瓦纷纷坠落,最先冲过来的是红缨,长枪如流星掠过程珊耳鬓,将长春劲气劈散开来,药圃草庐碎成漫天杂屑,瞬间化为乌有。 长春只是想教训一下程珊,并没想过取她性命,出手已是留了余地,奈何红缨为了给程珊争取逃脱时机,正面迎向长春,甚至企图主动攻击,结果遭到加倍于己的反噬,登时化为人形摔落地上,挣扎两下便喷出一口鲜血。 程珊惊呼着朝红缨飞奔过去,长春停在她不远处,已恢复至温文尔雅的常态,道:“本想让你再多历练些时日,现在看来,你还是此刻就跟我回凌霄山吧。” 程珊扶起红缨,怒道:“我才不跟你走!” 长春眸光一凛,向前踏出一步,程珊顿感一阵从头笼罩到脚的压迫感,正在这时,羊太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长春仙君深夜驾临虎狼城,不知有何贵干?” 话音未落,羊太宰便来到程珊身前,挡住了程珊与红缨二人,马太师与牛太仆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护住了二人,程珊身后也响起了轻微脚步声,一回头,银鳞面带轻纱款款而来,声音慵懒随性:“不知程家妹妹哪里得罪了仙君?您好歹长她些年岁,不必跟小辈计较吧?” 长春身为三界传说中的人物,露面已是难得,更何况露上一手,重见天日没多久的银鳞不仅毫无惧意,甚至还有点兴奋,想好好领教一下仙君手段,只不过最前方占据先锋位置的羊太宰能屈能伸,偏不遂她的愿,恭敬地朝长春拱手作揖,一脸谄媚笑容,道:“程珊作为本届全妖大较魁首,如今已是 分卷阅读94 我虎狼城元老会一员,职责在身,恐怕不便侍奉仙君左右,还望仙君见谅。” 程珊偷偷撇了撇嘴,没敢吭声,长春则完全无视羊太宰一干人等,只注视着程珊,淡淡道:“这三界之中,多数时候是容不下异类的。你们的命,在我布下五行生息阵之时便已写定,不容更改了。” 程珊一时语塞,眼露迷茫,羊太宰镇定一笑,道:“仙君的话定然是不错的,只是程珊屡次破坏虎狼城,少不了要将功补过,出钱出力,单凭这一点,我们也不能放她去凌霄山逍遥不是?” 长春终于正视了一眼羊太宰,微笑道:“难道羊长老认为,凭你们几个就可以阻止我?” 羊太宰苦笑:“仙君明鉴,这不叫‘阻止’,这叫‘摆事实,讲道理’。” 长春双目微眯,似在沉吟,羊太宰等人暗中戒备,银鳞更是已运起了真气,就等双方一言不合后冲将过去,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气温陡然下降,远处一片黑影迅速朝这方移动,所有人都不禁转头望去,程珊打了个寒颤,诧异道:“怎么回事?好像是一队幽冥鬼军。”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屏息静立,须臾,一队鬼军来到近前,正是程珊在鬼城见过的鬼将军公子器。羊太宰压下心头疑惑,客气地拱了拱手:“今日虎狼城真是蓬荜生辉,将军又是为何来此?” 公子器神色木然,声音僵硬地高声道:“希夷陛下有令,命虎狼城三日之内将狼妖花齿押解至厚德宫前,旦有不从,立即发兵征讨虎狼城!” 在场除了长春外皆大惊失色,程珊小声嘀咕道:“干什么?有病吧?”话一出口便明白了,希夷此举,为的应是前些日妖王谷救银鳞一役,花齿领妖兵与明焰冲突,灭了不少幽冥鬼军。这事说起来也不算大,鬼帝派使者传这么一句话,明摆着找茬。程珊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件好事,简直是在帮自己的忙,便对长春道:“待我救出母亲,再找仙君讨论所谓的命道吧。” 长春看了一眼公子器,略一思忖,点头道:“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我自会再找到你。”言罢遁入夜色之中,顷刻不见。 第59章 决议 送走了公子器,羊太宰转身便吩咐传信妖兵,火速召集各路族长回返虎狼城,共商大计,而后便面色凝重地朝元老会议事堂走去。牛、马二老与银鳞、红缨一言不发地跟在其后,程珊落在最后,招手唤来一名小妖兵,道:“去通知古将军,他若无恙了就立即过来。” 小妖兵跑开后,程珊没急着赶上前面一干人,而是暗中释放神识,不一会儿便面露笑意。复刻的地下阵法被毁,虎狼城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小豆丁在左近,这会儿总应该现身了吧? 不出程珊所料,几人陆续进入议事堂,发现小豆丁已经最先等在里面了。程珊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倒是会躲清静,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小豆丁眼珠一转,立即明白过来,信口道:“七八成吧。”说着看向程珊身后,“古将军怎么样了?” 程珊回头,发现多日不见的古开山正站在自己身后,一时尴尬,忙侧身让去一旁,一脸关切地道:“将军没事了吧?这些日怕打扰你休养,便一直没去探望。” 古开山外表已丝毫瞧不出什么伤势了,淡淡对程珊道:“无妨,校场交手伤亡难免,不必放在心上。我应该称呼程长老了吧?” 程珊一笑:“这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商讨应对厚德宫之策。” 古开山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缘由,当即点了点头,默然入座。议事堂虽是新近翻修的,元老会的阵容与座次却大致与从前相当,只少了个花齿,多了个银鳞。虽然没什么正式仪式,但对于银鳞的加入,虎狼城上下自是求之不得的。银鳞也不客气,自然而然地坐去了花齿之位,直截了当地道:“妖族若起义反鬼帝,我便召集流亡凡界的旧友跟你们一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银鳞的“旧友”,无非是些在鬼帝除魔灭妖中逃脱的魔煞之流,恐怕还有不少是同她一起逃出化魔渊的,虽然邪魔恶煞大多为三界上下共同唾弃,但非常时期,妖族力量有限,众人便心照不宣地默许妖魔联盟的暂时成立了。 羊太宰想了想,道:“时间紧迫,你能召集多少路人马呢?” 银鳞一笑:“人马?人马多了有什么用?化魔渊出来的,一个便可顶你们上千妖兵,而且还熟门熟路。现在只需要你们给我个准话,确定要反?” 羊太宰不动声色的目光从其他几人脸上掠过,程珊耸了耸肩,道:“不用问我,我本就是为了这一日才留在虎狼城的。” 红缨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牛太仆与马太师一向以羊太宰马首是瞻,早已被羊太宰说服,暗中备战多时,只古开山忧心忡忡,似是觉得没多少把握,默不作声,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小豆丁。古开山似是认定小豆丁为明焰心腹,定然不会赞成虎狼城与幽冥公然决裂,不料小豆丁却一反常态,斩钉截铁道:“幽冥欺人太甚,咱们别无选择,战吧。” 分卷阅读95 古开山愕然,羊太宰则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难得正经一次地对银鳞道:“那就有劳了。” “行,我去了。”银鳞清楚要速去速回,也不废话,起身飞出厅堂,转瞬不见。 程珊瞥了古开山一眼,朗声自荐道:“三日之后,不如由我负责押送花齿入幽冥,给大军打头阵,尽量给古将军争取些布局调度的时间。”押送花齿是要直面鬼帝的,程珊初出茅庐的小辈尚且主动担此重任,古开山自是不好再言反对,况且程珊此言更是直接默认了他为统帅,古开山若是再退,自己也觉懦弱得看不过眼,想了想,叹道:“三日实在太仓促了,你又能争取多少时间?” “将军又需要多少时间?”程珊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何必妄自菲薄?” 古开山又皱眉道:“而且交出花齿,狼防军未必肯听我调度。” 羊太宰道:“狼防军留守虎狼城,可由郑光暂代统领。”花齿此次不仅受创严重,而且威严扫地,整个狼防军的气势都低了一大截。郑光乃是前日程珊偷偷举荐给羊太宰的,羊太宰也不大喜欢与花齿打交道,自是乐见其成。 决策既出,众人便各自起身离席,因为接下来的详细计划要等各族族长赶到后商议拟定。程珊出门前拉住了羊太宰,低声道:“羊叔,那花齿……”言下之意,自是要先牢牢控制住花齿才行。 羊太宰呵呵一笑,对牛、马二老道:“咱们几个老哥们亲自走一趟吧。” 程珊笑着拱手作礼:“多谢羊叔成全。”其实妖族既已决定了起义,花齿也就不必交出去了,之所以还把公子器传话当回事,确实是有成全程珊,给她一个面见希夷的机会之意。 程珊以红缨有伤为由,将他送去了羊太宰处,孤身一人回了赏月台。折腾大半宿,眼见着天色将亮,程珊睡不着觉,在赏月台有限的地方来回踱着,神色有些焦急。“你是在等我么?”一个女声在背后幽幽响起。 程珊惊喜转身:“哈!我就说咱俩肯定会有默契。”若不是来者一缕孤魂,程珊就要激动得上去搂人肩膀了,“趁这会儿银鳞与红缨都不在,我有些事想找你商量。” 阿游善解人意道:“整个幽冥,最容易找的就是鬼帝陛下了,你见到他,自然就会有你娘的下落,所以,你应该不需要我引路。” 程珊忙问:“那你是何打算?” 阿游道:“想办法分一队兵给我,让我带去化魔渊救护法大人。” “哦,”程珊沉吟片刻,“理应如此,也可分散一下鬼军注意力。” 程珊适才确实打算请阿游作向导,不过目标不是化魔渊而是轮回司,轮回司乃三界最重要的职司之一,内里有最齐全的三界名录及各种档案,控制住那里便有了与希夷谈判的筹码,届时捞一个韩珞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这会儿程珊暗自察言观色,觉得让阿游放弃化魔渊不大可能,将攻占轮回司的希望寄托于她着实不靠谱,好在程珊粗略盘算一番,觉得以妖魔联军的实力,兵分三路不是难事,古开山应不至于反对。 正琢磨间,阿游又道:“最好有银鳞他们在。” “啊?”程珊一时愣住,银鳞可是个分量不小的帮手,除非她自己不听调度,执意往化魔渊,否则羊太宰和古开山肯定不会把她浪费在与妖族大业无关的地方,程珊略感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办。” 阿游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根本就没把救大人的事放在心上,早知如此,我……我就不帮你打探你娘亲的下落了。” 程珊莫名想笑,这女鬼也不知晃荡了多少年,竟还有几分孩子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苦口婆心道:“因为师父他也不是最危险的那个,鬼帝出关这么久了,他还不是好好的?”简婆婆那么多真气灵力送过去,韩珞指不定在化魔渊里多逍遥自在呢,不过这事程珊没跟任何人提过,否则让人知道狐族老祖宗在他们师徒联手下吃了大亏,妖族中不知会有多少人炸毛,迁怒于程珊。 阿游不明就里,满面怒容道:“大人这般待你,你……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囚于那种地方?” 程珊见她心焦不已,也不知她能不能流泪,只好暂时妥协,无奈道:“那好吧,我尽量争取就是了。” 第60章 谈判 三日后傍晚,群鸟归山,虫鸣渐歇,远山落日徐徐沉下,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光明也随之消逝。天色转暗时分,虎狼城外候着的两名幽冥阴兵显出人形,冷冷向前方浓雾中道:“时辰到。” 浓雾中响起一声兽吼,半空中缓缓探出一座独木桥,不多时,一人一马当先自桥上走来,马上之人身形纤瘦,白衣银甲,长发利落地盘在头顶,没有半点钗环粉黛的痕迹,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一个娇俏貌美的姑娘,正是程珊。 程珊正式以虎狼城长老的身份带队出发,红缨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押解花齿的囚车及三百妖兵。不知羊太宰三老使了什么法子,将花齿弄得昏昏沉沉,全无反抗之力。程珊勒马停在两名阴兵使者 分卷阅读96 身前,不卑不亢道:“请二位前方带路。” 两名阴兵无声无息地转身,远远飘在前面,押送队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程珊在马上微微向前倾身,悄声道:“羊叔,我看你是多此一举,这些小兵根本也不关心押送的都有谁,到了厚德宫,你的障眼法还能瞒过鬼帝去?” □□白马喷出一个响鼻,闷声道:“怎么?给你当坐骑你还嫌弃?” 原来羊太宰不放心程珊一人面见鬼帝,担心她只顾着救娘而忘了妖族之事,便主动提出陪同,程珊却说押送花齿去厚德宫乃是谢罪之举,以羊太宰在妖族中的威望,亲自出面未免太兴师动众,羊太宰便隐了身份,化为白马跟着程珊。 “我哪儿敢!”程珊笑道,“有了羊叔助阵,我哪怕是狐假虎威也多了几分气势呢。” 羊太宰知道她语气故作轻松,实则心里紧张着呢,便玩笑道:“你要真有心谢我,就别再叫我‘羊叔’了,婆娘都没娶上一个就混成了‘叔’,”羊太宰重重一叹,“我为了妖族大业真是操碎了心。” 程珊哈哈一笑:“那叫什么?‘鱼姐夫’?” 羊太宰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记得银鳞生前姓陈来着。”说着又是一叹,且比先前真心实意得多,“不过她应该不想听到这个吧。” 程珊瞠目:“你连这都打听到了……”还挺认真的。想了想,好奇问道:“不过,妖族中都没个禁止跨族婚配的忌讳么?那不乱了套了?” 羊太宰嘿地一笑:“你这小丫头想得怪多,那都不是问题,银鳞天生就是半妖,如今是魔,我嘛,若抛了这些俗务,相信不出百年便可渡劫成仙了。” “哇!”程珊不禁惊叹出声,旋即又问:“成仙了便可百无禁忌了么?” 羊太宰道:“若连这点自由都没有,那还辛苦成个屁仙啊!不过凡人升仙净爱给自己添规矩,至于妖仙鬼仙的,谁在乎那些!” 程珊眼睛一亮:“鬼还可以成仙呢?那我师父算鬼仙么?” 羊太宰略一思忖:“不算吧,没听说过韩不伤渡劫。幽冥成仙的几率可比妖族中还低。” 程珊闻言不以为然,心道我师父那是低调,他若真有此意,成仙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转念一想,韩珞的低调八成也是不得已,他是个小鬼之时就已受多方忌惮,若成了鬼仙,三界只会更将他当作大大的魔头了。 程珊沉思片刻,一抬头发现界碑已在前方,羊太宰跟着两名阴兵迈入黑色深渊,开始下坠,一时间罡风扑面,二人便停止了闲扯。 程珊终于走了一次厚德宫正门。一盏盏红色宫灯远瞧着漂亮,走近却有些压抑,因为整座宫殿黑得如墨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一盏红灯一直悬在程珊头顶,红光兀自闪烁着,程珊却连脚下也看不清楚。三百妖兵被殿前鬼军拦在了殿前广场,只羊太宰化为妖兵,与红缨一左一右押着囚车,跟随程珊入了主殿。 殿内光亮有限,一眼望去尽是墨色虚空,不见边际。八座落地宫灯簇拥着一个巨大的玄玉宝座,除此之外便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瞧不见,王座上也是空的。 头顶悬着的灯又亮了许多,照出程珊三人的立足之处。程珊想起阿游的话,说娘亲被禁在北殿缚灵钟内,便低声问羊太宰道:“北殿在哪里?” 羊太宰轻声道:“这里应该就是。” 程珊只道鬼帝摆着架子还没来,转了一圈什么也看不清,便伸手想去拿头顶的灯,不料那灯有如活物一般,能灵巧躲过程珊的手,程珊连个灯穗儿都碰不到,追着它又跑又跳半天皆无用,只好放弃,拿出紫电,奈何紫电不知何故,一丝光亮也没有,程珊气闷地收起紫电,嘀咕道:“这黑咕隆咚什么破地方!”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轻笑,程珊转身,见王座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宽大的黑袍几与王座融为一体,面色苍白到几乎让人看不清五官的棱角,只目光凌厉有神,淡淡瞥来便让人心头一颤,不用问,必是鬼帝希夷了。 “丫头,”希夷声音轻到飘忽,却清晰回荡在整个殿中,“这可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希夷说话的同时,大殿两侧有轻微响动,隐约有阴兵靠近,要押走囚车。 程珊虽内心紧张忐忑,却心里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拿出虎狼城长老的气势来,她此行明面上的任务,乃是作为妖族代表来谈判的,花齿也自然是能保即保。只是希夷一声“丫头”,直接击溃了程珊虚有其表的从容气势,程珊甚至觉得,对方把自己看得太透彻,压根就没打算跟自己过招。 程珊一时有点伤自尊,壮着胆子拦住囚车,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花齿?” 希夷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他?” 程珊暗自深吸一气,朗声道:“自然是放了他。” “哦?”希夷一笑,“为何?” 程珊上前一步道:“因为我已经来了。” 希夷不动声色道:“你愿意拿自 分卷阅读97 己换他?” 此言一出,羊太宰与红缨俱是一惊,程珊却镇定自若,摇头道:“我拿陛下的千秋永固换他。” 希夷眼中露出玩味神色,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淡淡道:“继续。” 程珊不禁一噎,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面不改色继续道:“陛下统管幽冥,威慑三界,方今之世,威望最重者无过于陛下。妖族既已臣服,花齿将军便是陛下的臣子,妖王谷便是他替陛下看管的领地。所谓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花将军剪灭在妖王谷胡作非为的鬼军,又有什么错?” “嗯。”希夷点了点头。虽没多言,程珊却似受到鼓舞,铿锵道:“妖族甘愿让出大片灵山福地,每岁纳贡,却得不到陛下体恤,陛下如此厚此薄彼,恐非三界领袖应有的胸襟,日后又如何让更多的妖族后辈俯首?” 希夷轻声一笑,身姿略微正了些,再次点了点头:“嗯。” 程珊心下直翻白眼,好在她本就是要拖延时间,又不是非要找希夷聊天,独角戏就独角戏吧,程珊继续道:“况且明焰护法率鬼军屡屡在凡界胡作非为,堕的是陛下的英明,花齿将军也是看不过去才率军阻止,不仅无过,其实……还有功吧?” 程珊实在难以在希夷意味不明的注视下侃侃而谈,说到最后,终究还是漏了气势,语气有些心虚和不确定,希夷不禁失笑,起身离了王座,随着他迈步走近,大殿之内竟徐徐亮了起来,几同白昼。 程珊突然有些难以适应,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待双眼恢复正常,刚想四下打量一番之时,鬼帝竟已来到她身前三步远,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明焰率军赴妖王谷捉拿魔犯,奉的乃是我的命令。你们搅了他的事,总要给我个交待。” “魔……犯?”程珊惊讶抬头,旋即皱着眉头一脸迷惑,“这个……妖王谷一向是妖族圣地,少有人去,明焰护法没有言明,我们要如何得知那里混进了魔犯?这……消息属实吗?该不会是明护法……” 程珊讪讪一笑,欲言又止,意指明焰搬弄是非。希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装傻充愣,神色不辨喜怒,又是一句淡淡的“嗯”,程珊还道自己糊弄过去了,却听希夷道:“所以你还没说,愿不愿意拿自己换他?” “啊?”程珊一愣,敢情说了半天都白说了,又回去了,程珊低下头心思急转,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向旁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像被称作“缚灵钟”的,却见这大殿空荡荡,除了柱子就是柱子,正暗自纳闷间,头顶传来又一声“嗯”,声调上扬,显是希夷在催她回答,程珊集中注意力,把心一横,道:“陛下既没有理由处置花齿,我也就不需要换他,但是,”程珊一顿,下意识地再次左右张望找寻,“我要换缚灵钟内的那个人。” 倒不是程珊真心想一命换一命,只是眼下她连缚灵钟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总得先哄得希夷将母亲带出来再论其他。此言一出,希夷还未作何反应,大殿之上却响起一阵轰隆杂音,程珊寻声望去,见声音来自王座后的一根数人合抱的柱子。 那柱子原本通体漆黑,此时内里却隐隐有一团发亮的东西透了出来,那团亮光左冲右突地撞击玄柱,不多时,那柱子竟如蜡烛一般渐渐变形,最后呈现出的,赫然就是一口大钟模样。 程珊目瞪口呆,旋即明白过来这定是缚灵钟了,娘亲在里面怕是能听到自己说话,拼命示意表达反对。程珊瞬间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对希夷道:“把我娘放出来!” 希夷默默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程珊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道:“长春仙君更中意我,你拘着我娘,对他根本没影响。” 希夷眸光一凛,虽然神色看似没有大的变化,已然是程珊叨叨半天到现在为止,最明显的情绪波动了。其实程珊依旧是信口开河,意图仍是拖延时间,不过这次的信口开河,好巧不巧,可信度非常高,希夷一笑,目光咄咄逼人:“你就不怕,你母女二人都走不出这里了么?” 程珊不寒而栗,冷汗直流,半晌,梗着脖子道:“我如今是虎狼城元老会长老之一,全妖大较魁首榜上有名,我若非自愿而是被强留在此,陛下恐怕也要给妖族一个交待。” 希夷一声冷笑,向程珊身后低头静立的羊太宰道:“羊长老,我需要给你们个交待么?” 羊太宰无奈恢复了本来样貌,苦笑抬头,无言以对:“这个……”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诡异巨响,震得人心口直疼,希夷眉头一皱,对门口鬼军道:“去看看。” 那鬼军还未领命出门,门外便飘来一名鬼军统领,慌张扑倒在地:“启禀陛下,厚德宫与轮回司之间的传送渡口不……不知为何被切断了。” “轮回司?”希夷周身突然凛冽异常,眼中精光如刀地朝程珊看过来,程珊被吓得一哆嗦,却终于挺直了脊背,抬手擦了擦额头冷汗,长舒一口气,叹道:“这里太冷了,我恐怕待不惯。” 羊太宰脸上的苦笑转成微笑:“这个 分卷阅读98 还是要交待一下的。” 第61章 天劫 就在程珊费尽唇舌也一无所获之时,殿外鬼军来报希夷,厚德宫与轮回司的联系被切断,程珊三人不禁暗松一口气,因为那就意味着古开山率领的主力妖军已经占领了轮回司。 希夷踱了两步,不疾不徐地下令道:“让公子器立即调军,支援轮回司。” 传令鬼兵道:“明焰护法已经去了。” “谁让他去的?”希夷眉头一皱,低声吼道,声音竟多了一丝急切,“让他立即回来,近日不准离开幽冥!” 难得见希夷有紧张的时候,不仅程珊与羊太宰心下纳闷,就连木然在旁的红缨也掀了一下眼皮。传送渡口既然已废,明焰去轮回司定然绕了远路,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追不回了,程珊眼珠一转,笑了笑,道:“只要陛下答应我们几个条件,轮回司我们定完璧奉还,明焰护法也可快些回返,陛下觉得呢?” 希夷沉吟片刻,转身朝王座走去,又恢复了从容之态,好整以暇地坐好:“说来听听。” 程珊清了清喉咙,正色道:”第一,废除妖族每岁向幽冥纳贡之制;第二,归还妖王印,撤除妖王谷及其他妖族灵修之地的一切禁制;第三嘛,就是请陛下释放我娘亲,娘亲一没触犯幽冥律,二也不算幽冥臣民,陛下可没理由一直囚着她。” 程珊说着自袖中拿出一卷明黄帛书,徐徐展开,帛书上黑色字迹次第显现,“没异议的话,就请陛下签了这份协议,我们自有办法通知妖军立即移交轮回司。” 希夷一眼也未朝那帛书看去,只慢条斯理道:“贡制可改为十岁一朝;妖王印早已销毁,你们若喜欢尽可再造。凡界中的那些禁制,妖族中有能者自去破之,本座不再过问就是了。至于第三条,切莫再提。” 程珊心一沉,强压怒火,不甘心地道:“陛下怎样才肯放过我娘?” 希夷声音陡然拔高,又多了几分沙哑,擂鼓一般响彻大殿:“真以为我幽冥应付不了几万妖兵?不要得寸进尺!若想救你娘,除非你能劈开这缚灵钟。” 一股让人血脉翻涌的威压充斥大殿,程珊一阵心闷耳鸣,颓然后退一步,低头竟吐出一口鲜血来,羊太宰与红缨也不好受,不过好在根基比程珊牢靠,还能勉强扶她一下。程珊愤然挣开二人,踉跄上前一步,一脸倔强地握紧紫电,竟真对着缚灵钟张起弓来:“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羊太宰在她身后小声阻止道:“你疯了?在鬼帝面前动手?” 程珊抿着嘴一言不发,犹豫着没出手,却也没后退半步。希夷眼含讥笑地注视程珊,半晌,终于收敛了迫人之威,道:“难怪右护法将你收入门下,你这轻狂模样倒跟他当年如出一辙,只是,你火候还差太多。” 程珊听他提起韩珞,不知为何就冷静了许多,缚灵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劈的,程珊无奈再次服软,放下弓,勉强收了收怒色,道:“说起来,我本应称您一声‘师祖’的,奈何陛下行事可全然没有长者之风。” “哼,”希夷面不改色,“你挟妖族之力而来,本座之前的让步已是给了你颜面。若不然让你无寸功而返,倒要看看那群虎狼们对你有没有长者之风。” 程珊一时语塞,见希夷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态,僵了半天,还想垂死挣扎一下,略带犹疑地道:“轮回司中档案无数,我们若将其悉数送上凌霄山,陛下日后就算夺回一个府衙也于事无……” 希夷抬手打断程珊,耐心得像在讲学:“幽冥掌轮回的历史远远久于轮回司的存在,轮回司的运转依附于幽冥,而非轮回依附于轮回司。” 这绕口令一般的话语让程珊迷糊了一瞬,不过希夷不怎么在乎轮回司是显而易见的,程珊与羊太宰、红缨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 将主攻方向定在轮回司虽是程珊的提议,却也在元老大会上得到不少附和,众人都认定轮回司足够作为谈判筹码,而且因轮回司地处三界之交,不必非从厚德宫渡口到达,还可攻鬼军个措手不及,胜算较大,所以程珊才敢站在这里与希夷耍嘴皮子。她这厢谈得成自是皆大欢喜,若谈不拢,那就只有等着古开山率军打过来了。只是在主力军到达厚德宫之前,程珊三人的处境不免微妙。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双方都在等待轮回司的最终结果,程珊偷眼去瞧窝在王座中的希夷,发现他竟然抚着额头,大半张脸埋在手掌阴影中,看上去如同睡着了一般,不知为何,程珊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倦之感。 正诧异间,羊太宰拿手肘杵了程珊一下,程珊转头,见羊太宰朝着希夷又抬下巴又拱嘴的,程珊一见他那贼眉鼠眼的模样便心下了然,这明显是撺掇她抓紧时间套近乎,免得等一下若古开山顶不住明焰鬼军,他们三人在这里死得不要太难看。 程珊心下哀叹,却只能小心翼翼朝希夷靠近些许,轻声陪笑道:“师祖。” 希夷睁开眼,眼中似有些意外,却不见 分卷阅读99 丝毫厌恶或排斥,程珊心下稍定,笑得愈发乖巧恭敬了:“师父早前曾言,多年未见,对师祖甚是想念,一直惦记着师祖伤势是否大好了呢。” 希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地望着程珊,程珊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过好在她已经习惯在这殿内冷场了,厚着脸皮继续道:“师父还说,过往种种,实是他太过混账不懂事,追悔莫及,想起来便痛彻心扉。”程珊说着一叹,差点声泪俱下。 希夷几不可察地往后仰了仰,似要重新打量一番程珊,眼中闪过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旋即板起了脸,淡淡道:“嗯,这话我记下了,若再见你师父,定给他一个当面忏悔的机会。” “啊?”程珊无语,这要让韩珞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算她第三过,当即战战兢兢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最是宽宏大量不过了。” 希夷看着她一脸丧气样,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笑声响彻大殿,正在这时,殿外不知何处又是一阵轰隆巨响,希夷笑声渐消,程珊三人屏息静立,翘首等待新的消息,奈何等了半晌却迟迟没有传信鬼兵来报,轰隆声却愈演愈烈,丝毫没有消退迹象,程珊直感经脉中血气凌乱,几要透不过气来,不自觉地捂上耳朵,神色痛苦地朝羊太宰喊道:“这怎么越来越像雷声了,难道是古将军的震天吼?” 羊太宰摇了摇头,艰难开口,对着程珊耳朵喊道:“开玩笑,这是天劫!” “什么?”程珊讶然不已,“哪儿来的天劫?”此时羊太宰和红缨俱是难受不已,谁都无力再开口回答她。 希夷负手立在殿门口,抬头望天,声音很轻却清楚送入了程珊耳中:“化魔渊。” 程珊瞪大了双眼,都忘了难受,愣了一瞬后便朝殿门跑去,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幽冥上空电闪不止,阴云翻滚,程珊一把扯住希夷衣袖,神情激动道:“谁的天劫?是我师父的吗?是吧?是吧!”说话间兴奋地拍着手,仿佛与有荣焉。 希夷莫名其妙转头:“你高兴什么?生死都未可知。”程珊愕然呆住:“啊?” 希夷不再理她,抬脚出了殿门,瞬间不见踪影。程珊只好满眼迷茫地转向羊太宰,刚想问师父是否有危险,还未张口便陡然醒悟一事,兴奋地差点跳将起来,希夷就这样走了?! 第62章 默契 殿外天雷滚滚,殿内气氛也紧张不已。红缨最先反应过来,化为长枪横扫殿内鬼军。程珊毕竟不想过分得罪希夷,见状不禁惊呼“慢着”,只是为时已晚,殿内值守鬼军顷刻间被灭了个干净。程珊不再废话,转头便攻向缚灵钟。 幽冥几千年也难得出一个鬼仙,天劫吸引了厚德宫上下的全部注意力。程珊、羊太宰、红缨三人趁此时机,牟足了劲儿对缚灵钟轮番攻击,折腾了足足一刻钟,缚灵钟却连条细微裂痕都没有,程珊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失望地看一眼缚灵钟,又忧心忡忡地望一眼殿外,一时焦头烂额。 连希夷都说“生死尚未可知”,可见韩珞这次招来的天劫非同小可,若换作以往,程珊还可以相助一二,然而此刻时机难得,希夷不在,又有天劫掩护,能不能救母在此一举,程珊使尽全力只跟缚灵钟拼命,识海狂澜四起,却要小心翼翼地避开神识蛊。 程珊处心积虑、筹谋已久只为这一刻,而韩珞修行近千载也到了最紧要关头,偏偏这两个最需要二人携手共渡的时刻同时来临,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颇有默契地谁也没去触动神识蛊,这种时候,坚持住各扫门前雪已经是他们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了。 远方最震撼的一道天雷呼啸而来,似源自洪荒的暴怒,誓要斩绝大地苍生,整个厚德宫都在颤抖,整个幽冥都在悲呼。 程珊心跟着一沉,瞬间泪眼婆娑,却果断转过头,不再向外张望,用尽最后的真气催动出紫电弓魂,惊虹般朝缚灵钟疾飞而去。 缚灵钟眨眼在即,程珊却忽觉自己如烟轻,如片羽,电光石火的瞬间突然漫长为红颜枯骨一世,大千世界也似乎浓缩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 万里咫尺,苍茫一粟,凡人一世几十载,幽冥千百岁,此时再看,俱若飙尘。 是谁说天地不仁?是谁说万物刍狗?哪儿来的天?又哪儿来的劫?凭什么?程珊心中突然窜出一股无名怒火,虚空乏力的识海骤然澎湃,贯穿幽冥的黑水河随之愤然咆哮,顷刻间掀起滔天骇浪,悍勇无匹地迎向那道天地之威,几乎是同一时刻,程珊仿佛看见一片炽烈灼人的光幕,亮得脑中白茫茫一片,一股浩然真气随之涌入,贯穿全身经脉,程珊闭上眼一鼓作气,整个人与弓魂融为一体,化为一道耀目紫芒,迅雷般撞向缚灵钟。 刹那间天摇地动,幽冥万鬼齐哭。 黑水河中的怨灵在天劫戾气中灰飞烟灭,天雷如饱食了毒物的饕餮,终于奏起了无力的尾音。 厚德宫北殿,上古神器缚灵钟终于现出一道裂痕,继而两道、三道,须臾便支离破碎。北殿穹顶坍塌了一角,狂风猛地灌入大殿,程珊脱力地摔到地上, 分卷阅读100 外面天雷余音未消,她恍然间看到那朵独一无二的水仙花破碎成漫天星光,无声坠落,仿若流星滑进心田,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程珊茫然片刻,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眉心,印记不在了。她突然觉得不太习惯,甚至用手抠了一下,才确认那里已什么都没有了。 程珊有点无所适从,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心中刺痛才一阵赛一阵地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珊儿……”一声温柔呼唤将程珊拉回现实,漪娘自一地残骸中缓缓起身,含泪向女儿伸出手。 “娘亲!”程珊大哭扑向漪娘怀中。千般失落,万般心酸,排山倒海地浇灭了重逢的喜悦,程珊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想大哭,哭到天塌地陷才好。 忽然脚下一阵晃动,羊太宰大叫:“不好,这殿要塌了,快走!” 漪娘二话不说,将程珊丢给羊太宰,她初获自由,尚虚弱着,便跟在羊太宰身后,红缨在前开路,一行人诸事不问,只一门心思往外跑,一路逃出幽冥,重回凡界。 与此同时,化魔渊上空,韩珞长发披垂,衣裳褴褛,嘴边有未擦净的血迹,愣愣望着下方的黑水河发呆。一向幽黑如墨的河水这会儿竟清透了许多,一丝丝黑气游荡其中,有种墨水初入清水中的写意之美。韩珞回想起最后关头挡在身前的巨浪,恍惚的神情中又蕴了几分笑意。 “别美了,以后有你烦的!”希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不远处,语气莫名有种幸灾乐祸之感。 韩珞是继希夷之后幽冥诞生的第一位鬼仙,这会儿耳朵里犹自嗡嗡,心里还在恍如隔世地唏嘘着,脑子暂时不大灵光,看到希夷也没什么反应。希夷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么一句话后,便静静立在不远处,眼神有些渺远,良久,轻声一笑,道:“若不是老天劈上这么一场,我都没察觉,之前的几千年好像还有点孤独。” 韩珞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低头苦笑,道:“师父该不会急于卸任,想撒手不管了吧?” “那就看心情了,”希夷嘿嘿一笑,“听你那小徒弟说,你曾经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地悔不当初,要跟我虔心忏悔,并用余生好好孝敬我来着?” “……嗯?”有那么一瞬间,韩珞想再来一道大雷把自己劈死。不过这话倒确实是程珊的浮夸风格,韩珞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苦笑着朝希夷拜了下去:“谢师父大度,不跟她计较。” “哼!”希夷一脸烦躁,“托你的福,漪娘应该已经被她带走了,你若断不了凌霄山的灵脉,剩下的烂摊子我可收拾不了,早晚是你的。” 韩珞低眉道:“弟子明白,给师父添麻烦了。” 希夷又道:“原本还指望让你趁乱离开,不惹人注意,结果搞出这么大动静,长春就算远在天边也该知道你出来了。” “弟子失算,”韩珞老实道,“不过师父放心,定不辱使命。” “行了,”希夷没好气地冷然一笑,“你这是自己收了个小崽子,当起了师父,才想起来的尊师重道吧?看来我还得谢谢她。” 韩珞无奈苦笑:“弟子早年轻狂无知,多有冒犯,还要多谢师父海涵。” 希夷见他真有忏悔的意思,摆摆手道:“少来这套,该干嘛干嘛去,事情办成了,自然抵一万句忏悔。” 韩珞应声起身,又问:“师父真身现在何处?” 希夷眉毛一扬,眼含赞赏道:“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分个身竟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如今我手上就那么一张底牌,怎敢让他去涉险?” 韩珞略一思忖,点头道:“明白。” 第63章 地室集会 程珊几人仓皇逃离幽冥,再顾不得什么妖鬼之战。凡界尚未破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羊太宰提议漪娘回虎狼城休养些时日再做打算,一行人便朝虎狼城进发。 路上,程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羊太宰还当她担心古开山那边的战况,开解道:“你就别操心了,打不过就跑,鬼帝是何身份,还能对咱们赶尽杀绝不成?况且银鳞他们不可能看见天劫了还不撤退,他们若撤,也定然是去同古将军会和,胜算还是有的。再说此行得了鬼帝亲口承诺,收获已然不小了。” 程珊置若罔闻,两眼放空地跟在漪娘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倏地又红了。这实在不像是担忧古开山妖军的样子,羊太宰想着既然人家亲娘在旁,也就不多嘴过问了。 山领崎岖,四人循低空而行,尽皆沉默不语。漪娘心系女儿,一直暗中观察着程珊,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担忧,却又觉得不好当着羊太宰与红缨的面细细询问,只好牢牢牵着女儿的手,以防她跌下紫电。 程珊突然抽出手,道:“娘亲,你跟羊叔先去虎狼城,我得回去一趟。” “你回去做什么?”其余三人皆拦住了她。 “我……”程珊神色凄惶,嘴唇隐隐有些发抖。 羊太宰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道:“韩不伤何许人,再说还有 分卷阅读101 希夷在旁,应该不会有事的。” “韩不伤?”漪娘讶然看向女儿。 “可是师父说过,”程珊抬手摸了摸眉心,神识蛊的印记还是没有再出现,登时慌张无措起来,“只有他死了神识蛊才会彻底消失,我现在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了,必须要回幽冥确认一下消息。娘亲,”程珊转头抓住漪娘的手,眼中闪过一抹愧疚,“恕珊儿暂时不能陪你,你待在虎狼城中千万别出来,有羊叔他们在,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珊儿,”漪娘拉住要转身的程珊,见她泪水兀自在眼眶中打转,心下暗叹,暂时压下满腔疑问,只淡淡朝下方瞥了一眼,道:“我总觉得,下面好像有人在等我们,要不先下去看看?” 羊太宰闻言诧异出声:“谁在下面?” 话音刚落,就见下方漆黑一片的山坳里窜出一个人影,停在百步外,用试探的语气道:“前方可是羊长老?” 这声音很熟悉,正是林远岱。羊太宰心下稍定,问道:“你不是在古将军的大军里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远岱避而不答,只道:“我和图长老在此恭候多时了,图长老在下面,想邀程珊母女一叙。” 羊太宰咂摸一遍这话,又看了一眼程珊,知情识趣道:“那……要不你们聊着,我和红缨先回虎狼城?” 程珊看了一眼娘亲,感觉她似乎挺想下去一会的,纠结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回幽冥,毕竟天劫已过,消息打探不打探,也不会改变什么了,想到此便点了点头:“也好。” 羊太宰干脆转身,红缨却犹豫了一下:“不用我留下?” 程珊略一思忖,微微一笑:“放心,我相信林族长是自己人。”程珊说完便寻思过味儿,娘亲与小豆丁、林远岱之间的感应似乎比自己要灵敏得多,毕竟她才是真正生于五行生息阵的人,自己跟他们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 程珊看着羊太宰与红缨离去,便扶着漪娘下落至山中,在林远岱的带领下进入一个山洞,程珊拿出紫电照明,林远岱则让她们先进去,道:“我还要再接一个人。”言罢又转身出了洞口。 既来之则安之,程珊母女继续在狭窄的山洞中摸索前行,不多时,一道台阶出现在脚下,两边山石渐渐为砂粒泥土所替代,一望便知是小豆丁的杰作,程珊不禁心中嘀咕着,这也忒没新意了。 台阶下了没多久,一间地下室便出现在视野之中,这间地室比虎狼城药圃草庐下的略小一些,也没任何阵法痕迹,小豆丁正仰头站在地室中央,定定望着二人走近。 程珊笑道:“你这是狡兔三窟么?” 小豆丁显然没兴致跟程珊说笑,只以好奇目光打量着漪娘,漪娘淡定地点了点头:“幸会。” 小豆丁一本正经、发自肺腑地回道:“久仰。” 漪娘失笑:“久仰我久困厚德宫么?” 小豆丁背起小手,小大人似地踱着步,徐徐道:“久仰你是最先开智化形的五灵体,久仰你第一个冲出五行生息阵,久仰你劳动长春、希夷上天入地搜寻数百年,竟还能抽出空来与凡人婚配生女。” 程珊在旁不禁张圆了小嘴,由衷地在心中给亲娘竖起大拇指。 漪娘矜持地低眉一笑,淡然道:“只是我终究沦为阶下囚,累我珊儿奔波涉险,倒不如你一直韬光养晦,以一己之力调查身世,至今还未暴露自己。” 小豆丁苦笑摇头:“我如今也藏不住了。” 程珊心道是了,至少长春自那日草庐地室之后,肯定会盯上小豆丁的。“那林远岱……”程珊刚一张嘴,地室入口处就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图坤生在哪里?少跟我故弄玄虚。” 林远岱的声音随之响起:“明护法稍安勿躁,就在前方了。” 少顷,二人一同出现在入口处,明焰目光在室内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小豆丁身上,冷然道:“不惜动用两军交战的探兵传话,就为了把我引到这么个鬼地方?你搞什么名堂?” 小豆丁开门见山道:“叫护法大人前来,是想大家坐在一起,探讨一下我们的身世。” 明焰再次打量了一番室内几人,语气平和了许多:“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小豆丁听他语气,不由对自己的判断多了几分把握,道:“大人应该也是觉察到什么了吧?你的记忆应该也和林族长一样,被人做过手脚,至于是谁,大人一想便知。” 明焰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开什么玩笑?我的记忆完好无损,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哄么?” 小豆丁一噎,略感意外,在人的记忆中做手脚,这种术法不可能天衣无缝,林远岱的记忆缺失大概率是长春所为,但小豆丁一提起,林远岱便立即觉察到了不对,认可了她的说法,而明焰的反应和林远岱相差太远,难道希夷的手段会比长春高明吗? 小豆丁正百思不得其解间,漪娘开口道:“明护法的记忆没被动过,因为他被希夷带走之时刚刚化形,神智还未成熟,根本不需要做 分卷阅读102 手脚。而林族长应是逃出五行生息阵之后落入长春手里,被施了迷魂术。” 明焰眉头紧锁,却并不急于发问,只静静听她道来,林远岱则是一贯的微笑神情,似乎默认了全部,也不插言,只小豆丁仍旧疑惑:“我研究许久也没个思路。长春只是动了林族长的记忆,丝毫没影响到他的修行,可明护法为何至今没有炼出识外之海?我实在猜不出鬼帝做了什么。” 程珊听她提到“识外之海”,顿时联想到自己那捉摸不定的识海,一时心下好奇,不知纯粹的五灵体对于识外之海是个什么感觉?正走神间,突然又听见小豆丁思忖道:“识海……难道跟韩不伤有关?” 程珊猛地抬头,脱口而出道:“什么啊,才不关他的事。” “你怎么知道?”小豆丁反问道。 “他行事一向坦荡,更不会作明焰的手脚,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程珊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所有人包括娘亲都神色怪异地盯着自己,程珊无奈地意识到,此情此景,自己替韩珞说话不太明智,只得讪讪闭嘴。 明焰沉吟片刻,道:“姑且信了你们,只是总得让我知道完整的来龙去脉吧。” 小豆丁道:“哪有什么完整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是五行生息阵化生出来的,至于归根究底来自哪里,最终又要去哪里,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长春清楚了。” “为什么?”明焰问道。 小豆丁道:“因为五行生息大阵就是他的手笔。” 明焰不快道:“既然什么都不确定,有必要非在这种时候叫我来么?” 程珊闻言不禁心下纳闷,怎么听起来,这伙人知道的还不如自己知道的多?娘亲有可能不知道无相界么?小豆丁处心积虑将大家召集在一处,她有可能不知道无相界么?长春可是随随便便就说与自己听了。难道她们对明焰有所保留?那为什么又大费周章地找他来此? 程珊暗自观察娘亲,见她与小豆丁、林远岱不知何时已几不可察地挪了位置,隐隐将明焰包围其中。程珊心中一惊,这个明焰有问题?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小豆丁开口打破了诡异气氛:“只要我们能拉拢来欧阳钧,五灵联手,一切谜团自然消散,说不定还可以彻底终结五行生息阵。” 明焰冷笑:“那你就不怕还没等有所作为,就先引来长春,被他一网打尽?” 正在这时,地室入口外又响起一人声音:“你倒是个谨慎的,其实该明白的时候自会明白,何必在此庸人自扰?”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因为这赫然就是长春的声音。长春话音未落人已现身,身后还跟着欧阳钧,长春呵地一笑:“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齐了。” 第64章 略表心意 长春突然出现,地室内的气氛又起了微妙变化,暗中针对明焰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把戒备转移到了长春身上,也不再刻意遮掩。漪娘虽然心知女儿已今非昔比,却还是将程珊隐隐护在身后,程珊低眉顺眼地站在后面,暗暗握住了紫电。 长春对众人的敌意视若无睹,从容迈下最后一层台阶,笑对众人道:“五行生息阵变数颇多,你们都能出世已是奇迹,理应知足安分,何必自讨苦吃?” 话音落,长春玉笛横在唇边,一曲清音流泻而出,地室内的几人顿感天旋地转。“牵魂曲!”小豆丁抱着脑袋痛苦说道,“大家快捂上耳朵。” 程珊闻这笛音虽然也跟着血脉翻涌不畅,却还能扶着母亲勉强站立,四下一望,见众人神色痛苦,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长春身后的欧阳钧都看起来不大好受,心下便明白这曲子八成与五行生息阵有关,所以自己貌似比其他人轻松一点。长春既布下如此阵势,自然不会全然放任五灵在凡界自由修行,定会留一手以控制他们,所以,牵魂曲断然不是捂耳朵就能抵挡的。 小豆丁与林远岱已经瘫在地上,程珊也快要扶不住母亲了,索性放手,任漪娘倒在地上,打算自己扑过去找长春拼命。她当然不会妄想能阻止长春,只是念着能让他分一分神也是好的,然而程珊一动,长春身后的欧阳钧便挡在程珊面前,眉宇间强忍不适,却寸步不让,程珊怒极,斥道:“你个糊涂蛋!” 欧阳钧沉默不语,只是严防着程珊给长春捣乱,程珊正焦急着,突然一个人影从旁掠过,疾如闪电,直取长春,正是明焰。 笛音只稍顿了一瞬间便又响起,长春一脸漠然,飘然后退,明焰对他紧咬不放,不大的地室中只见两道人影忽来忽去,笛音也跟着弱了少许。 程珊不由诧异起来,这个明焰似乎又有精进?观望了一会儿,程珊便不理欧阳钧,回身去扶娘亲,正在这时,笛音终于停止了,长春立定身形,笑意淡然,道:“希夷君倒是有闲情逸致,两军还在轮回司外对峙,你这个幽冥之主却要□□到这里来管闲事?” 程珊几人不由惊讶得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明焰”变成一团黑气,继而又现出希夷之相来。希夷一声冷笑:“你想擒我左护法,便是对幽冥挑衅 分卷阅读103 ,如何能算闲事?”说着便飞身朝长春攻去,四溢的真气暴戾异常,地室内尘土纷飞,几让人睁不开眼,出口台阶处也被震得山石散落,塌得缝隙也不剩一丝。 小豆丁果断低声喊道:“跟我走!”说着当先一跃,奋力朝一处土墙撞去,土墙马上露出一个隐藏出口,小豆丁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程珊母女、林远岱见状紧随其后。 欧阳钧起初想去助长春,长春却百忙之中喊道:“截住他们!”欧阳钧无奈,只得也朝土墙洞口奔去,刚一到近前,洞口便轰然倒塌,被尘土封死。欧阳钧当即举剑劈了两招,洞口再次出现,只是小豆丁等人已不见了踪迹。 长春被希夷缠在地室之内抽不开身,欧阳钧奉命追截小豆丁等人,却由于慢了一步,简陋不平的地道中没走多远便是岔口,欧阳钧情急之下选了中间一条路,追了半晌却追进死胡同。与此同时,小豆丁犹如开路的穿山甲,带着程珊母女和林远岱自另一条地道出了山。 几人陆续爬出山洞,外面已是晨光熹微,雾气朦胧。山内一阵阵轰隆闷响,响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的几人心头一颤。按理说,希夷与长春不会那么快分出胜负,但此次希夷貌似只是个□□,能拖住长春几时就不好说了,小豆丁喘了两口气就跳起来继续跑,头也不回地喊道:“散开走,散开走,别跟着我了。” 林远岱与漪娘相视苦笑,这会儿凡界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虎狼城,毕竟也没其他地方敢收留长春要拿的人。小豆丁自己挑的乃是往虎狼城去的近路,漪娘与林远岱不好再跟随,只得一东一西捡其他路,以防后有追兵。 程珊跟着母亲行在山领之间,一边调理气息,一边暗自戒备,没多久,欧阳钧从天而降,背着剑冷着脸挡住了二人去路。 冤家路窄,程珊郁闷至极,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对长春死心塌地?他怎么给你灌的迷魂汤?” 欧阳钧眉头一拧,哼了一声,一脸正气凛然道:“若我们的性命能换得三界绵延永固,那自然是值得的。” 程珊不以为然地冷笑:“我只知道天维地载,不坠不沉,绝不是区区五个人就能影响的。我才不信长春的一面之词。” “住口!”欧阳钧大怒,”你有什么资格质疑仙君?” 欧阳钧怒不可遏,一直在旁不动声色的漪娘趁机骤起发难,一声清啸,山间晨雾悉数汇聚在她掌中,成百上千的晶莹水箭迅疾而出,致命罗网般袭向欧阳钧。欧阳钧从容拔剑,举重若轻地在周身布下剑阵,悉数挡了回去。 漪娘不禁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她这些年东躲西藏,又结婚生女,修为本就比不上跟在长春身边专注修行的欧阳钧,更何况又被希夷囚于缚灵钟内许久,修行停滞,更不是欧阳钧对手。程珊扶住漪娘,心思急转,却一时也想不到抽身的法子,只得低声对母亲道:“等下我拖住他,娘亲找机会先走。” 漪娘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怎么行?我们两个联手才有几分胜算,别胡闹!” 程珊不由苦笑,她总觉得毁了缚灵钟之后,连紫电都需要休养一阵子,这会儿还真没法跟欧阳钧硬碰硬,想了想,对欧阳钧道:“不如咱们都别动手了,我跟你回去就是,我娘有些体弱,你让她走吧?” 欧阳钧踟蹰片刻,道:“不行,我也不知仙君要的是你们哪一个。” 程珊冷笑,手腕一翻,手中突然多了一块冰锥,尖端抵住自己脖子:“若我们来一个鱼死网破,你跟你家仙君也没法交代吧?” 欧阳钧一噎,紧张地瞬间掠至近前:“你想干什么?” 程珊手腕一转,冰锥瞬间刺入欧阳钧胸口,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欧阳钧眼见她偷袭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似乎只是一块普通的冰汇入胸腔,上面附带的真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欧阳钧一愣,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下作何解?然而就在他疑惑不解的当口,漪娘出手了,这次自然就不是冰块那么简单了,欧阳钧先是感觉识海受了干扰,体内周天运转变得滞涩起来,心下一惊,立即调动真气,想冲散那股干扰。 母女俩配合得当,一击得手便无需商量,觑着空隙转身就跑,只是欧阳钧根基深厚,片刻功夫便缓过神来,气愤地追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手下留情,程珊只感一股挟天地之威的剑气自身后罩来,连忙奋力将母亲向前一推,自己转身用紫电回了一箭,不求全身而退,只求能抵消多少算多少。 然而诡异的是,这死马当活马医的一箭,竟然在半空中陡然威势大涨,正面迎向欧阳钧的剑气也不遑多让,甚至欧阳钧仿佛受到了剑气反噬,摔出丈远,倒地不起。 程珊原本吓得闭上了双眼,等了一会儿却没感觉到任何伤害,漪娘也扑了回来,母女俩面面相觑,不解发生了何事。欧阳钧摔得不省人事,漪娘无心查探怎么回事,只道:“我们快走吧。” 程珊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心下疑窦丛生,便对母亲道:“娘亲你先回虎狼城,我随后跟上。” 漪娘 分卷阅读104 拉住她道:“你又要干什么?别节外生枝。” 程珊嘻嘻一笑:“我过去看看,让他多晕一会儿,免得等下追过来。” 漪娘沉吟片刻,敛去疑色,点头转身。 程珊看着母亲先行离去,转身朝欧阳钧跑过去,蹲下查看一番,眼中突然绽出惊喜之色,站起身朝天大喊道:“是师父吗?” 山野一片寂静,无人回应。程珊却莫名笃定,脸上笑开了花,双手比作喇叭朝天不停呼喊:“师父师父!” “你鬼叫什么!”韩珞语气不耐,从不远处的树后现身出来。 程珊一时呆在原地,面朝自己徐徐走来之人长衫依旧,俊逸依旧,明明从头到脚一派清寒,眼角眉梢却总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愤世与轻狂,什么化魔渊、什么天劫,好像都是话本桥段、无谓的传说,在他身上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然而程珊细细观察,却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变化,向来冷漠的眸光中似乎多了一丝暖意?是错觉么?程珊痴了一瞬,旋即注意到韩珞眼角有一个细小伤疤,心下又一咯噔,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差点戳瞎他眼睛,登时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忐忑地想着:“可不能让他想起旧仇。” 主意一定,程珊哇地一下大哭出声,上前抓着韩珞胳膊,涕泪滂沱地嚎道:“师父哇!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天雷劈死啦!” 韩珞望天白了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程珊原本只想意思意思,略微表示一下师徒情深,奈何眼泪真就如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一颗心陡然松了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绷得有多难受。程珊哭了半天,渐渐哭出了真情实感,嘴里还兀自嘟囔着“吓死我了”,韩珞脸色稍霁,嘴角噙笑地斜睨着她,心情显然被她哭得不错。 程珊抽抽搭搭终于累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抓上了韩珞的手,低头看了看,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揉捏了一下,而后猛地抬头,大眼睛满是讶然。她记得最初在程家之时韩珞是没有体温的,谁知被天雷这么一通狂劈,竟然劈热乎了。程珊不禁心中感慨:“我现在可是仙人徒弟了!这可真是……太有面儿了!” 韩珞见她抓着自己的一根手指,莫名一副想入非非的神情,硬生生将一句“你干什么”憋了回去,悲哀地在心里接受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傻乎乎缺根弦的事实。 只是韩珞憋得住,有人却实在憋不住了,一道人影风一般地掠至程珊身后,出声问道:“你干什么?” 程珊被这声音惊得僵住,回过神来,忙甩开韩珞的手,嗖地转身,唰地红了脸:“娘……娘亲……” 第65章 罗网 程珊再怎么缺心眼,对上母亲愕然的神情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举动不妥,连忙打了个哈哈,对漪娘介绍道:“娘亲,这是我师父。” 漪娘满肚子疑问,却不知当着别人的面能问什么,只好心下暗叹,向韩珞点了点头:“失礼,敢问先生贵姓?” 韩珞看了一眼程珊,似乎犹豫了一瞬,垂眸道:“不敢,姓韩。” “原来是韩先生。”漪娘微微一笑,旋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愣了片刻,抬眸道:“姓韩,韩……韩不伤么?” 韩珞如实点头。漪娘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深吸一气,挤出一抹笑意,道:“小女何德何能,怎能拜护法大人为师?”说着皮笑肉不笑地转向程珊,瞪着眼睛无声质问:“谁让你拜这人为师的?” 程珊对娘亲的眼神领悟精准,忙道:“这是爹爹的主意,韩先生是他给找的西席呢!” 漪娘踉跄一步:“你爹爹?” 程珊重重点头,言之凿凿:“对啊,我爹的主意。” 漪娘脸色更白了几分,颤声道:“你爹呢?他还好么?” 程珊心一咯噔,面上尽量不动声色,笑着转头对韩珞道:“师父,拜托你件事,劳烦你送我娘一路,将她平安送去虎狼城可好?” 漪娘无奈道:“你又要去哪里?” 程珊哈哈一笑,瞬间跑远了,声音远远传来:“我去找爹爹,等我带他回来跟你团聚哈。”她可不知道如何哄娘亲不伤心,这事儿必得爹爹亲自出马才行,于是直奔轮回司。长春既然答应过会送程谦入轮回司,程谦留在轮回司当值之事想来也差不离。 西海岸边,妖魔联军占领轮回司高地,幽冥鬼军在外围列阵,双方对峙僵持不下。程珊远远观望半天,发现轮回司外更是被罩了一层禁制罗网,而且罗网正以几不可察的速度收缩,妖魔联军的防守阵地被不断蚕食压缩,更找不到一处能混进轮回司的破绽。 程珊在边缘晃荡之时,看到鬼军阵中央也有一处被半黑半透明的气罩遮住的地方,仔细辨认半晌,程珊发现气罩内挤着一众无常鬼差,正好奇间,一股熟悉的幽凉气息出现在身后,程珊回头,见是一副空荡荡的鬼军盔甲,诡异无比地飘在身后。 程珊不禁低呼出声:“什么东西?” “是我。 分卷阅读105 ”阿游的声音响起,“我怕阳光,只能借这盔甲撑一会儿。” 程珊哦了一声,旋即眼睛一亮:“撑一会儿?那鬼军能撑多久?” 阿游道:“鬼军都是有道行的,盔甲不坏的话,撑到日落应该没问题。” 程珊略感失望,又问:“你怎么在这里?银鳞他们呢?” “银鳞已经冲到里面去了,不过她那些魔修朋友走了不少。我估计你们可能会来,所以等在外面,想看有没有能帮忙的。”阿游说着又左右看了看,“只有你自己吗?羊太宰没来?” 程珊道:“他回虎狼城了,若这边真被困住,也好组织援军过来。对了,你见到我师父了吗?” 阿游语带惆怅道:“远远看见了,天劫威势太大,我们无法靠近,便撤离了化魔渊,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放心,”程珊一笑,“他好着呢。” 阿游忙问:“你见到他了?” 程珊点了点头,又指向鬼军阵中的那个半黑气罩:“那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阿游道:“昨夜出去当差的鬼差,这会儿古开山控制着轮回司,不放他们进去,只能暂时这么安置。” 程珊闻言心下暗叹,厚德宫中的谈判稀里糊涂,希夷虽然在条件上有所退让,双方却没来得及达成撤军共识就被天劫给搅了,可谓不了了之。更有程珊不知道的是,希夷的退让本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之意,他不仅没下令撤军,反而命公子器强夺轮回司,定要给妖军点儿教训,万不能让他们毫发无伤地回去,否则鬼帝颜面何存? 古开山见行事不对,更不敢对轮回司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只能将其牢牢握在手中。轮回鬼差被阻在外面,轮回司也被迫停止运行,谁都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时间久了怕是引起三界大乱,但是谁都不敢先退一步。 程珊沉思半晌,对阿游道:“你能帮我去虎狼城送个信吗?告诉羊太宰他们,若能接受希夷的条件,就不要再派援军过来了,古将军这边应不会有大碍。” 阿游闻言不再说话,空荡荡的头盔向下磕了磕,牵着整副盔甲飘走了。程珊继续观察四周,寻找可以进入轮回司的薄弱环节,最后无奈确认,轮回司被围得铁桶一般,陆上三面层层禁制,唯有轮回司背面临海,鬼军屯在西海水面之上,兵力相对较少,水中磷火闪烁,看似水下也有禁制,妖魔联军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然而对程珊而言,临海一面尚可冒险一试,程珊把心一横,大不了再洗一次热水澡就是。 程珊耐心等到临近日落,因为鬼军最怕阳火,提早开始撤离,程珊得以在海与岸之间的屏障落下之前进到海中,没了鬼军驻守,程珊轻而易举突破了水下禁制,在屏障落下的最后一刻成功上岸。 驻守此间的妖军将领识得程珊,程珊没遇丝毫阻碍地进了轮回司。一名妖军小将红着脸过来打招呼,说可以领程珊去见古开山,程珊道:“怎敢劳烦将军?将军给我指个下去的路,我自己去吧。”程珊虽不了解轮回司,却也知道鬼差鬼吏平日里都在地下忙着,偶尔出来一趟,便需批上特制公服。此时形势混乱,他们更没理由在上面。 那小将道:“古将军不在下面啊。” 程珊道:“我不找古将军,我去下面找个亲人,将军可有听说一位叫‘程谦’的鬼吏吗?” “程谦?”小将想了想,“这我倒没留意,不过那些职司重要的鬼吏都被古将军聚在一处,说是要整理簿录,不如我差个人送你过去看看吧?” 程珊原本打算悄悄带走程谦,可一旦见了古开山的话却是不好先溜了,不过转念一想,她也未必冲得出鬼军包围,只好改变计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着一名妖兵先去见古开山。 轮回司地上五进院落,程珊从最后方进来,一路被领去了最前方的两生楼,大厅之上,古开山沉着脸坐在主案后,马太师、银鳞及各族族长、长老分列两侧,众人似乎仍没商量出个章程,看到程珊进来后转头,或忧虑或急躁的神情还挂在脸上。 古开山讶然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西海,日落之前那里的鬼军退了。”程珊说道,“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无常鬼差进来?轮回司乱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座下一名男妖修冷笑道:“程长老还是关心关心妖族如何全身而退得好。当初提议攻占轮回司的是你,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大义?” 程珊淡然一笑:“确保轮回司正常运行可不是什么大义,若轮回司乱了,责任大半是我们的。鬼帝已经答应让妖族喘口气,眼下的阵仗只是面子上挂不住,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我们能冲出去,想必鬼军也不会穷追不放。” “你说得轻巧,只要能冲出外面的罗网,咱们妖军本也不惧追兵,只是要如何冲破那层层禁制?在罗网里,很多妖修根本发挥不出修为。” 程珊想了想,向银鳞道:“等下落日沉尽,西海屏障消失的那一刻,阳火不会那么快消退,鬼军应该没那么快归位布防,姐姐能渡海么?” 银鳞略一思忖便明 分卷阅读106 白了程珊意图:“没问题,你是想从西海一侧攻击罗网吗?” 程珊见她一点就透,便不再解释,只问:“姐姐能带多少人?” 银鳞沉吟半晌,道:“我可带三百水族精锐。” 程珊寻思着三百水族兵难有作为,便对古开山道:“请将军也拨我三百精锐,最好是虎卫军精锐。若听到鬼军侧翼有所松动,可试着率军突围。” 古开山当即点了三百妖兵跟随程珊,银鳞也亲自挑选了三百水族,鉴于程珊此行是充当敢死队去的,不便带着程谦,只得拜托马太师帮忙寻找程谦,带他先行去凡界等候。一行人来到轮回司后门前静静等待,不多时,海与岸之间的屏障消失,一股灼人热浪携着落日余威扑面而来,程珊向众人道:“要快!”言罢当先纵身入海。 程珊催动真气在水下形成结界,将三百妖兵罩入其中,隔离开沸腾滚烫的海水,循岸向南迅速□□,不多时,程珊、银鳞便率领众妖兵调头上岸,幽冥罗网近在眼前。 银鳞当先冲了过去,如一道闪电撞上罗网,罗网一阵凌乱光闪,鬼军之中很快起了骚动,纷纷朝这方聚拢移动,程珊一挥手,身后妖军一齐冲了过去,紫电适时出击,罗网终于不堪重负,威压减弱了大半。 就在鬼军纷纷转向银鳞、程珊这方时,轮回司中门大开,妖军潮水般涌出,各显神通,罗网承受着里外双面攻击,终于破碎。 妖军终于冲出残破罗网,无心恋战,各族皆使出浑身解数四散而逃,连古开山都无法约束,鬼军自然也无法追击。程珊立在高空,紧张地望着下面一片混乱,终于发现了马太师的身影,这会儿已现了双翼枣红马的原形,马背上驮着的赫然就是程谦。 程珊大喜,连忙飞身过去,道:“麻烦马太师了,我带他走就可以了。”说着扶下程谦,让他立在紫电之上,马太师巴不得一身轻松地逃命,二话不说便闪没了影,程谦一时晕头转向,愣了半天才大呼出声:“珊儿!” 程珊挥开靠近的两名鬼军,道:“爹爹抓稳了,我们回凡界,娘亲在等你。” 第66章 前尘 妖魔联军冲出罗网后便一哄而散,逃向四面八方,幽冥鬼军便也一时失了指挥,各自为战。程珊趁乱一路疾行,带着程谦回了凡界。不知是不是受了群妖出洞、群魔乱舞的影响,又或是趁机放风,四处流窜的鬼军带来太多阴气,是夜天色阴沉,夜风冷肃,整个凡人的世界死一般沉寂。 程珊甩开零星追来的鬼军,还觑空抢了一副鬼军盔甲递给程谦,顺便告知她娘亲平安无事的消息。程珊将父亲从轮回司带走倒也不全是为了哄娘亲,还有担心鬼帝知道他们父女关系,迁怒于程谦的原由。 程谦激动高兴了片刻,突然又颓丧着脸,拽着程珊道:“慢点慢点,先不急回家,咱先下去待一会儿。” “怎么了?”程珊嘴上问着,却还是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田野落下。 程谦愁眉苦脸地抱着盔甲,道:“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见你娘,她若哭了可怎么办?” 程珊苦笑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找你的嘛!” 父母俩面面相觑,程谦又蹲在地上苦叹半晌,起身道:“走吧。”转了两圈,道:“家是哪个方向来着?” 程珊心下暗叹,道:“不回家,咱们先去虎狼城安顿了再说。” 程谦当了一段时间的鬼吏,听了“虎狼城”三字也未变色,犹豫了一瞬,道:“还是先回家一趟吧,我有点东西要拿。” 程珊无奈,只得依着父亲,御着紫电,二人片刻便到了洛城上空。 “咦?”临近程宅之时,程珊看见程家一间房顶上坐着一人,正是韩珞,不禁疑惑出声,落到近前,问道:“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韩珞朝下面院中抬了抬下巴,程珊父女向下看去,只见漪娘立在院中,正望着程谦的书房抹眼泪。韩珞轻声道:“她都知道了。” 原来之前漪娘问起程谦,程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避开了,眼中黯然却没能逃过漪娘双眼,程珊走后,漪娘追问韩珞,才知道程谦早已身死。漪娘心下悲痛,愧疚难当,毕竟程谦是受她所累才丢了性命,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程谦,便执意先来程家静一静,却刚好让一家人在此意外团聚。 程珊见母亲落泪,一时也跟着心酸不已,想下去安慰一二,不料却被韩珞拉住,韩珞拉她在身边坐下,淡淡道:“先让你爹娘单独谈谈吧。” 程谦一叹,轻飘飘下到院中,落到漪娘身前,漪娘愕然片刻,旋即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程谦还未修成鬼身,漪娘伸出颤抖的手,却只能触碰到一片虚幻之影。 程谦苦笑一下,道:“你稍等一下。”言罢转身进了破败的书房,翻寻许久,终于笑道:“还好还好,还在。” 程珊在房顶盯着爹娘动静,只见爹爹进里面翻出一支珠钗,走到娘亲近前递了出去,忐忑又面带期冀地道:“当年我一贫如洗,只拿得 分卷阅读107 出这一支钗做聘礼,但你依然陪我走过了这么些年,如今我好像又一无所有了,你……是否还愿意接受一个白日里见不得光的人做夫君?咱们不念过往,重头开始可好?” 漪娘泣不成声,只接过了珠钗连连点头。夫妻俩开释了心结,房顶旁观的程珊跟着傻乐半天,终于想起来跳下去,开心道:“这下好了,我们一家人都长命百岁,永不分离了。说起来竟要感谢鬼帝这个始作俑者。” 漪娘听到“鬼帝”,这才想起来房顶还一个韩不伤,忙擦掉眼泪,恢复从容,上前道:“多谢护法大人屡次相助,大恩无以为报,就请护法大人留下,跟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吧?” 漪娘并不十分清楚韩珞到底帮了多大的忙,不过一场天劫彻底稳住了他在幽冥的地位,程谦身为鬼吏,交好韩不伤总是没错的。 韩珞还未答话,程珊先欢呼起来:“娘亲你要下厨吗?师父你快答应啊,我娘亲厨艺很好的。” 韩珞早几百年就没了口腹之欲,更兼身有要事,然而见程珊欢欣雀跃的模样,竟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漪娘笑了笑,立即着手收拾厨房,程谦从地下粮仓中搜罗出少许还未发霉的米面粮油,又自外面弄回了点鱼肉果蔬。程珊见状笑道:“爹爹,你没吓到肉铺老板吧?” 程谦道:“哪儿能呢?神不知鬼不觉,没惊动任何人,等我把老本挖出来就去给他们送钱。”说着拿起锄头,到院墙角的狗舍下刨了起来。 程珊本打算去厨房帮忙,见状实在好奇不已,凑去了程谦近旁,这才想起程谦提过,曾把人生的第一桶金埋在了狗舍下。 程珊啧啧叹道:“爹啊不是我说,人生第一桶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埋在狗舍下,咱家又不是没有老槐树。” 程谦摇头道:“套路不可取,埋树下,搞不好现在已经被人挖跑,你们娘俩就得跟着我喝西北风了。” 程珊见状也搜罗出一把铲子,父女俩你一下我一下地刨开狗舍,一阵陈年臭气袭来,漪娘都被引了出来,见状无奈摇头,执帕掩唇偷笑,正望着父女俩出神之际,忽闻近旁也响起一声轻笑,漪娘转头,见韩珞也在旁边看热闹,望向程珊的目光殷殷而不自知,漪娘不禁柳眉微蹙,再看女儿时,便多了几分忧虑。 饭时,韩珞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而后便静静坐在那里,端谨谦逊得仿佛还是那个初入程家的西席。程谦夫妇小心翼翼同他寒暄,程珊却丝毫不觉,叽喳不停,四人中又只她一个吃货,一顿饭把程珊忙得忘乎所以。 不多时,韩珞似乎也看出了程谦夫妇有些拘束,起身告辞,程珊满脸的失望:“师父要去哪里?你不陪我们去虎狼城吗?” “珊儿不要胡闹,”漪娘道,“护法大人自有要事在身,怎能因你耽搁?” 程珊闷闷放下筷,起身道:“那……那我送师父出城吧。” 韩珞罕见地十分耐心,不疾不徐地走出程宅,步行入了洛城主街。此时还未过丑时,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整个洛城尚在沉睡之中。程珊闷闷不乐地跟在韩珞身边,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抬头道:“师父,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韩珞侧头看她:“先说问题,我再告诉你能还是不能。” 程珊忽然低下头,抿着嘴,神色莫名纠结,似乎鼓了半天勇气,抬头问道:“师父,你娶过妻吗?” 韩珞脚步一滞,神色未变,却沉默下来,正在程珊心中忐忑,怀疑自己已惹他生气的当口,韩珞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你打探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程珊挠了挠头,自己也有点迷糊,“就是……我总得知道我有没有师娘吧?” 韩珞平静道:“没有。” “哦。”程珊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既觉得没有师娘就少了很多麻烦,毕竟少了一个人要巴结,可一方面又暗暗想道:“他难道一直这么孤单单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韩珞突然自己开口道:“活着的时候订过亲,后来她嫁了别人。” “啊?”程珊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又莫名有点生气,心里像沉了一块大石,坠得很不舒服,程珊轻轻扯住韩珞衣袖,瞪着大眼睛望着他,那眼神仿佛比韩珞这个正主还委屈百倍:“师父……” 韩珞不禁失笑,半晌,云淡风轻地道:“其实没什么,过去这么久了,她的模样我早已记不清了。” 程珊怔怔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韩珞一声轻叹,道:“当年我订了亲后去参加科考,结果落第不中,回乡后她家便退了亲。” 韩珞声音很轻,几百年了,他人已不知脱胎换骨多少次,记忆却仍丝丝缕缕脉络分明:“我娘一病不起,我实在手头拮据,上门想要回定亲时的礼金,结果被赶了出来。后来她家还找了些流氓来我家捣乱,我娘就是这样被气到咽气的,我气不过,和那些流氓拼命,结果就被打死了。” “……”程珊一时不知 分卷阅读108 该说什么,低下头偷偷红了眼眶。韩珞见状,笑着揉了揉她头顶,道:“是不是突然发现,成日里嚣张跋扈的大魔头,死得竟这般窝囊?” 程珊撅着嘴不吭声,按理说事情已经过了几百年,早就烟消云散了,她却怎么也无法释怀,郁闷地替韩珞生着闷气。过了许久,程珊仍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道:“师父,你知道当初欺负你的那些人现在在哪吗?”管他投了几世胎,都要给他们点教训尝尝。 “早已没有了。我死后化作厉鬼,浑浑噩噩的,一不小心将那些流氓的三魂七魄都吃干抹净,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被鬼将追捕,扔去化魔渊。我从化魔渊出来后仍是意难平,打探过她投胎去了哪里,也暗中查看过她又嫁进了怎样的人家,不过久而久之便不关注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心思是时间化不掉的。”韩珞道。 程珊下意识地摇头,想反驳这句话,却不知该反驳些什么,良久,轻声一叹,道:“师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韩珞沉默着没说话,突然对自己今天说了这么多有些意外,这世上早已没人知晓他不光彩的过去,希夷只知道他死后曾在人间作祟,却没过问过原因。数百年来,他绝口不提这些过往,今天竟然对着小丫头吐了个痛快。 韩珞心里突然有些异样感觉,却不及深思,不是味儿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儿,你懂什么是永远?” 程珊沉默许久,神色愈发倔强,似对韩珞说,也似自言自语:“我懂。除非……除非有一天,你娶了个师娘,那我就走了。” 韩珞笑问:“为什么有了师娘你就要走?” 程珊神色迷惘,说不出理由,半晌,嘀咕道:“麻烦。” 第67章 先斩后奏 二人信步乱走,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门附近,城门紧闭,角楼上的火把奄奄一息,旁边士兵正打着瞌睡。韩珞止步,道:“快回去吧,你爹娘在等你。”言罢转身向城门走去,身体渐渐变淡,眼见就要化成一片光影,穿过城门。 他根本无需这样离开,穿街过巷,乃至于过城门,倒像是一种仪式,配合她的送别罢了。 程珊愣怔望着那个背影,突然喊道:“师父!” 韩珞回首:“怎么?” “我以后是不是都找不到你了?”一场天劫劈断了他们之间特有的联系,程珊突然若有所失起来,语气也带着不自觉的惆怅。 韩珞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促狭笑道:“你不是盼这一天盼了许久?” 程珊一叹,略微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思来想去,觉得神识蛊终究是好处多些,突然没了,还挺不方便的。” 韩珞眼中不禁露出玩味神色,瞬间又回到了她身前:“那你想怎样?” 程珊见他突然靠近,愕然后退一步,眨了眨眼,红着脸一笑:“那还能怎样?明显是老天爷不准这么玩。”程珊说着伸手拍了一下韩珞肩膀,语重心长道:“师父你都遭天谴了,可长点儿心吧。” “哼!”韩珞冷着脸挥掉她没大没小的爪子,伸手道:“紫电给我。” “干什么?”程珊疑惑不解,却还是拿出紫电,递了过去。 韩珞只将紫电拿在手中一握,似乎注入了一道真气,而后便还了过去,程珊一看,见紫电红中带紫的莹润弓体中似乎被滴入了一滴墨水,旋即消融,整个弓体的色泽瞬间暗了几分。韩珞道:“如此,你以后但凡动用紫电,我都能感应得到。记住,少惹点儿事。”说着一转身,身影就在程珊面前消失不见。 “哎?”程珊皱眉不满,嘀咕道:“我能惹什么事?一直都是事情来惹我。”不过韩珞显然已经远去,定然听不到她说什么了,程珊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失落。 程珊叹气转身,怏怏往程宅走。然而刚转过街口,便见一袭白衣拦住去路,程珊心下无语,怀疑自己长了一张乌鸦嘴,这么快就有麻烦找上门。 程珊定定站住,忍住了拿出紫电的冲动,一边寻思着怎么逃跑,一边没话找话道:“仙君有何贵干?” 长春终于卸去了微笑一面,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峻:“五行生息阵是我布下的,五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跟我回凌霄山,我放过你娘如何?” “仙君一定是觉得我最孝顺了。”程珊闻言眉开眼笑,又歪着头做沉思状,道:“不过么,你给欧阳钧灌输什么苍生道义,对我就只会拿我娘威胁,是觉得我很小气的意思吗?不如仙君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说服另外几个?” 长春面色又冷了几分:“你要明白,我根本不需要跟你这么多废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于我又有什么分别?”说着又上前一步,气势凛冽无匹。 程珊见他似要发怒,心知今日必无善了,忙后退道:“唉好好好,我跟你走还不成么。”程珊心道母亲混迹世间上百年,无论是对五行生息阵的了解,还是与小豆丁等人的默契,都定然胜过自己,自己先与 分卷阅读109 长春虚与委蛇,母亲说不定还能找到法子救出自己,总比母亲被抓上凌霄山,自己在下面干着急强些,想到此,程珊又道:“不过得容我回家一趟,跟爹娘交代好了才行。” 长春神色稍缓:“别耍花样。” 程珊一笑:“我敢么?”言罢一跃而起,闪身进了程家。 程谦与漪娘收拾了碗筷,正并肩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低声叙话,程珊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服他们,打算干脆来个先斩后奏,悄悄摸进书房,翻出笔墨纸砚,写了张字条,悄悄离去。 程谦夫妇等了许久都不见女儿回来,一时纳闷,起身一看,身后门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上面就简单潦草一行字:“我跟师父出去游历,玩够就回,勿念。——珊儿留” 漪娘连道“胡闹”,狠狠白了程谦一眼:“都是被你宠坏的,这下好了,怎么办吧?” 程谦呵呵一笑:“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玩够就回嘛,咱们去虎狼城等她就是。” 漪娘气道:“你糊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成日里这样野,像什么话!” 程谦哈哈大笑:“哪里是还未出阁,大江南北、天上地下都快被她跑遍了,估计也就凌霄山还没去过……”说着见漪娘突然脸色惊惶,忙干咳一声,道:“孩子翅膀硬了就随她野去吧,反正有韩先生在,没人敢欺负她的,放心。” 漪娘满心焦虑地来回踱步,片刻之后,猛地抬头,道:“不行,我得过去看看。”言罢一阵风似地掠出程宅,连程谦也追之不及。 漪娘漫无目的地四处找寻,直到天边已然鱼肚白,就在她已经放弃希望了的时候,竟然在一处荒郊的乱葬岗上看见了韩珞身影。 韩珞神色平静,目光低垂,默默立在一堆荒塚之中,雕像一般。这里埋着他自己的尸骨,埋着他生前至亲之人的尸骨,还有他死后报仇雪恨拖来的仇人尸骨。 曾几何时,他的心境也如这荒塚一般杂草蔓生,他无视三界成规,肆意妄为,惹得鬼帝都为他头疼,他却始终感觉不到存在的意义,只是如今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有未来。难道是被天劫劈开窍了?可韩珞又觉得与天劫关系不大,“……总不能是因为那个信口开河的小丫头吧?”韩珞心中的叹息化为苦笑,渐渐浮上嘴边。 漪娘暗中观察,心感奇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会儿当然无心揣测,悄然落在韩珞身后,轻声道:“大人?” 韩珞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旋即眸光一紧:“怎么?” 漪娘道:“珊儿没跟你在一起么?” “没有,”韩珞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紧张,“她没回去找你们?” 漪娘摇了摇头,将程珊留下的字条递给韩珞,韩珞见字条之上虽然字迹潦草,但语气随意,是程珊一贯的作风,加之一直没感应到她动用紫电,料想她应该没遇到什么危险,至少暂时没有,心下稍松了一口气。漪娘试探问道:“大人……应该知晓五行生息阵的内情?” “知道些,”韩珞道,“你怀疑她被长春带走了?” 漪娘含泪点头。韩珞沉吟片刻,道:“我会把她平安带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终于over了 第68章 灵气海 三圣界本有三山,为创世、珞珈、凌霄,三山浮于浩渺天穹,汲天地纯元,辅万物生灵。及至神佛凋零,创世、珞珈先后沉寂,而凌霄山却清正不减,三清宫仙元缭绕,仙卿仙娥往来穿梭,一派上界中流砥柱的气象。 长春是名副其实的凌霄山第一人,统管玉清宫七十二殿,凌霄山另有太清、上清二宫,一切皆以玉清宫马首是瞻。 程珊跟着长春过天门,经云海桥、通天阶,终于踏上了汇聚天地之灵的凌霄山。玉清宫坐落在落霞、玉醴两道飞泉中间,重重殿宇攀着太白峰而上,最顶端便是玉清殿。 程珊几乎是被长春拎上的玉清殿,来不及沾上半点飞泉仙气,也没观赏到几株玉树琼花。落地后,程珊冲着长春背影撇了撇嘴,又立即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起来。 殿前一个空旷的白玉广场,两边列着仙兵仙将,见到长春后,远远便恭敬行礼,程珊大咧咧跟在长春身后,无人敢向她多瞧一眼。 不多时,欧阳钧匆匆迎下台阶,面带喜色,道:“师父!弟子寻了你多时,你没事吧?” 与欧阳钧的由衷关切相比,长春神色略显淡漠,只轻声道了一句“还好,”又指了指程珊,道:“你给她在玉清殿内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恐怕还要离开些时日。” “师父,”欧阳钧见长春转身,忙叫住他,“她要留在玉清殿?” “嗯,”长春淡淡点头,“金水本相生,你就当自己是师兄,这段时间全力助她修行。” 此言一出,不仅欧阳钧愕然,程珊也很意外,顿时皱眉 分卷阅读110 不满道:“我才不要他当师兄,你又不是我师父。” 欧阳钧似乎很看不惯程珊对长春不敬,气道:“你别不知好歹,能在玉清殿修行个一炷香的时间都已是不少人的福分了。” 程珊禁了禁鼻子,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不稀罕!” 欧阳钧还待要说什么,长春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别废话,带她进去。” 长春轻轻一挥手,程珊便如落叶一般飘进殿中,欧阳钧随后进来,大殿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不知何处来的光线,殿内依然亮如白昼,程珊压下心中惧意,色厉内荏地冲着欧阳钧狂瞪眼睛,欧阳钧一脸漠然,冷冷道:“师父让你在此修行,你若自己荒废光阴,我也不会管你,随你好了。” “随我?”程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你师父待宰的羔羊,你若不把我养肥了,看他回来不责问你个办事不力之罪。” 欧阳钧道:“那你还不乖乖听话?你的识外之海不够稳固,还需锤炼。” 程珊无赖似地往地上盘腿一坐,道:“我不。” 欧阳钧强忍怒气:“那你想怎样?” 程珊笑道:“我是羔羊啊,羔羊都是人喂大的,哪有自己长膘的?反正我懒,你想办法吧。” 欧阳钧无语,愤然道:“修行只能靠个人勤勉刻苦,别人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程珊歪着头问道。 “没有!”欧阳钧气得侧过身去,一眼也不想看她,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程珊起身,拍拍屁股,一脸的理所当然,道:“那你先找个房间给我休息,我睡醒了再看看心情吧。” 欧阳钧一言不发,步履生风地朝殿侧一个角门走去,程珊连忙跑过去,跟着他走出后门。主殿后面是一处庭园,园中瑶草仙葩不少,俱是素雅之风。两侧有数间屋舍,庭园对面是一间后殿,程珊见状,指着后殿道:“我去那里逛逛。” 欧阳钧不假思索地拉住她,指着右首中间的屋舍道:“你要休息就去那里,别乱走。后殿是存放仙家典籍的地方。” 程珊道:“你师父临走时说什么来着?让你助我修行。我来这儿是客,可不是犯人。我最喜欢有典籍的地方了,”程珊说着便抬脚朝后殿走去,“我去翻翻书,养养瞌睡。” 欧阳钧还道凭她这副德行也爱读书,听到后面那句差点气翻,一脸厌烦地望了望天,摇头离去。长春留下那么两句话就走了,欧阳钧也不知该怎么对待程珊,他要如何约束那么任性的一个小姑娘?只好由着她去,反正长春说了要离开一段时间,欧阳钧心烦意乱,只想先晾她两天再说,而且长春所说的金与水相生,他一时也没领悟明白,程珊是没指望了,他只打算自己琢磨琢磨算了。 程珊眼望着欧阳钧离去,心下一喜,忙抓紧时间查探周边环境。四处蹿了半天,才发现欧阳钧之所以敢离开,实是因为这整个玉清殿虽空荡荡没有第三个人,却在最外围设有禁制,她可以在里面随意走动,却无法出殿下太白峰。而且就算她能硬闯出去,恐怕也做不到悄无声息,势必要惊动凌霄山的仙将。 程珊倍感棘手,一筹莫展之际当真去了后殿。大殿之内没有任何陈设,只半空中浮动着一团团星云,如排列有序的幽灵,程珊走近哪里,哪里的星云便呈现出形体,就如凡间书册一般,甚至还带着墨香。 程珊见识过虎狼城的造册,也听程谦讲述过轮回司的薄录,对着满室幽灵般的仙典也见怪不怪了。大概是因为心存忧虑,书翻了不少,瞌睡却没养出来。程珊索性认真查阅,想看看有没有关于五行生息阵的记载,结果目标明确之后,程珊又突然犯起困来,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便倚在二楼窗边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然入夜,程珊打开窗子向外望去,不由忘了呼吸。深蓝色的天幕纯净无瑕,星月仿佛触手可及,程珊不禁伸手向窗外天空,想掬一把星光,不料小臂都还没伸出去便被禁制挡了回来。程珊失落回手,目光这才瞥到下面,只见窗外是万仞高崖,云海徐徐翻腾,峰脚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远处层峰云遮雾绕,殿宇楼阁无数,磅礴雅正,却透着股白日没感觉到的孤清。 这孤清苍苍莽莽扑面而来,猝不及防,程珊顿感一股抑制不住的惆怅袭上心头,紫电在手上现出原形,弓体上一缕几不可察的黑色墨迹缓缓游移,程珊手指沿着墨痕轻轻滑过,心里叹道:“这下麻烦了,怎么办才好?” 紫电莹光闪烁,明明暗了好几个度的光芒,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程珊轻声一叹,喃喃道:“师父,万一我这次逃不出去,你将来会不会想起我呢?” 程珊愣冲许久,将紫电抱在怀中愁眉不展。这里是凌霄山,她不能轻易动用紫电,否则引来韩珞可要糟糕,希夷尚且没伤长春几分,韩珞又怎能是他的对手呢。“要是神识蛊还在就好了,还想托他照顾一下爹娘。”程珊心中又想。 正在程珊唉声叹气之际,紫电突然又亮了几分,微微发热,程 分卷阅读111 珊诧异低头,突然感觉到窗外似乎有灵气流泻进来,被紫电吸入其中。程珊忙爬起来看向窗外,隔着一层禁制尚且还有灵气泄入,可见外面灵气浑厚的程度,确实担得起欧阳钧所说,能在此修行个一炷香的时间也是福分。 程珊犹豫片刻,也坐下打坐,开始调动内息。即便是待宰的羔羊,能肥上一肥也是好的,说不定事情将来有转机,她这一趟凌霄山之行就占了大便宜。 太白峰北麓是近乎垂直的峭壁高崖,下面深渊中的灵气之充沛堪称一片灵气海。处在这样一处洞天福地之中,玉清宫七十二殿竟有大半都设了禁制,将这片汪洋似的灵气挡在外面,个中缘由,非得下到这片灵气海之中才能发现丝缕端倪。 灵气海中央有一处类似漩涡的所在,灵气在此汇聚,源源不断地下沉,不知沉去了何处。凌霄山中充溢着的灵气,只能算是这处漩涡吸收不了而浪费掉的零头。此刻,韩珞正站在漩涡旁沉吟出神,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抬头望向峰顶的玉清殿。 第69章 顺与逆 韩珞潜入凌霄山,在太白峰下站了许久,总算琢磨出了几分这片灵气海的成因。天地间的五行精华之气似乎受了某种牵引,抟聚在此,又被中央的漩涡眼不停吸噬,那漩涡仿佛一个庞然怪兽,精力永不枯竭。至于五行之气为何会聚集在此,韩珞推测当是五行生息大阵的功劳。 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韩珞却更加迷惑不解了。如果他料想得没错,那这里必定就是供养玄牝的灵脉入口了。然而这么重要的地方,长春竟然没设任何禁制,没派任何仙兵驻守,再加上这片灵气海本身便容易为外界察觉和觊觎,这样一来简直就是大开方便之门,长春到底是何用意?韩珞想不明白,索性飞入漩涡眼中,打算一探究竟。 不出所料,漩涡眼的下面确实存在一条通道,确切地说,是五行之气向前移动的同时交融作用,在中心空出的一条真空地带,就像是一条灵气漩涡构成的长廊,可供两三个人并肩而行。韩珞身处其中,越往前便越有种不详的预感,周身气团浓厚,目力所及皆是白雾,而且越往前走气流旋转速度越快,韩珞觉得自己就快要跟着飞起来了。 这气流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任何定力术法在这里都失了效力,韩珞勉强靠着真气护体探了小半个辰时,除了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之外,什么发现都没有,便想先退出去,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不料转身却是一惊,霎时间一股泰山压顶的压力袭来,韩珞猝不及防,登时倒在了棉絮一样的气流之中,随着漩涡旋转起来。 韩珞压下最初的慌乱,放任自己转了几十圈,总算觑着个薄弱空隙,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中间的真空通道,然而只要他一转身面向来路,那股泰山压顶的压力便再次袭来,韩珞心中暗道不妙,难道这个灵脉只能往前,不能回头?是了,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长春不派人驻守这里了,八成是进来的都出不去。 韩珞镇定地尽量放慢行速,仔细观察这个漩涡长廊,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果往前是五行相生,那么回头便是五行相克,往前是顺五行,回头便是逆五行。想明白这一点,韩珞便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顺还是逆,终究都是一种“势”,他要回头,只需顺应逆势即可。 韩珞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气涡之中,调转自身,面朝来路,竟神奇地发现气涡似乎变换了方向。然而韩珞发现自己还是太过乐观了,顺了逆势,外部泰山之压倒是没有了,体内却血气翻涌,真气乱窜,片刻间便开始头晕目眩,鼻腔一阵湿热,鼻血在眼前化为一片血雾,被裹进了旁边白色气涡中。 韩珞估摸着照这个趋势下去,还没等他顺着逆五行之势转出去,这具刚修成的鬼仙金身就要废在这里了,当即决定快刀斩乱麻,全然不顾后果地释放真气,拼尽全力以最快速度向来路冲突,顷刻间整片灵气海都被他搅得仿佛失了主心骨,灵气四溢,太白峰周围气场顿时紊乱异常,整个凌霄山都感受到了一阵诡异波动。 峰顶玉清殿后殿中,程珊正在二层聚精会神地打坐,突然感到窗外灵气又浓郁许多,而这灵气之中,竟还夹杂着几分她分外熟悉的真气,程珊噌地起身,“怎么回事?师父来了?” 程珊连忙奔出后殿,一抬头,发现欧阳钧正立在半空,似乎在观察下面的情况,少顷,欧阳钧落回园中,似要离开,程珊猜他定然是下山查探情况,忙叫住他,道:“喂,你干什么去?你师父叫你留下陪我,你忘啦?” 欧阳钧回头,皱眉道:“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什么人陪?” “哦,”程珊再次开启信口胡诌模式,“我刚才在琢磨着金水如何相生,一不小心真元外泄,是不是惊吓到你们了?是你师父让我在此修行的,若闯出祸,有人要来兴师问罪,你可得替我挡着才行。” “什么意思?你是说刚才的动静是你搞出来的?”欧阳钧神色狐疑地看着程珊,明显不太相信她有那么大本事。 程珊举起紫电道,叹道:“我这把弓有时候护主心切,胡乱发威,我也挺苦恼的。” 分卷阅读112 欧阳钧走近些许,盯着紫电半晌,发现那上面的真气确实有些像刚才鼓荡在太白峰周围的气息,加之这会儿灵气海渐渐恢复如常,欧阳钧便信了几分,道:“五行相生怎会是你一个人能琢磨出来的?你若真有这份心思,不要胡闹,我自然可以从旁襄助。” 程珊粲然一笑,抬手引向后殿,道:“那欧阳师兄,请吧。” 欧阳钧一直修行刻苦,上进勤勉,自然不觉得程珊主动钻研修行有何奇怪之处,便跟着她一同进了后殿。 程珊为了拖住欧阳钧,分散他对山下的注意力,无奈之下便开始认真琢磨起金水相生。二人将识海外放蔓延,重叠之处果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生出一种力量,带动着体内周天循环的运转加速,若要正经八百的修炼,定然事半功倍,然而程珊禁不住地担忧韩珞,心有杂念,二人难以心意相通,最后还是没什么效果,欧阳钧不得不放弃,叹道:“算了,我看你也没个长性,今日夜深了,先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程珊求之不得,跟他一道起身朝殿外走去,打算去他之前指定的那间屋舍歇息,边走边道:“喂,你是在长春身边长大的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于他而言只是一颗解药?” 欧阳钧淡淡道:“那又如何?若没有仙君,我们连解药都不是。” 程珊不解:“这花花世界妙不可言,你真丝毫不留恋,一心只为赴死作准备?” 欧阳钧转身面向程珊,一脸肃然,郑重道:“向死而生便是我们的命,没有这个终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起点。”言罢离开,大步去了前殿。 程珊愣忡片刻,暗自嘀咕道:“怪胎。” 玉清殿似乎只住着长春师徒,完全没见着什么婢女管事,程珊想着这里应该很少有客,所谓的客房,能有一张简单床榻,让她能略躺一会儿就心满意足了,不料一推门却有些意外惊喜,房内不仅干净整洁,还一应物事俱全,桌上摆着瓜果凉茶,床上铺着绸缎被子,倒有点像凡世人家。 程家坐去桌前,自斟了一杯茶,茶水清透微碧,竟还冒着热气。程珊刚把杯子送到唇边,心中便一咯噔,怎地这杯子上隐隐有一丝血腥气?房内有人?! 身后似有微弱的呼吸,程珊顿感汗毛倒竖,握着紫电迅速转身,却见一个高大身影迎面向她倒来,程珊费了好大劲儿才扶住来人,定睛一看,满脸愕然:“师父?” 第70章 患得患失 程珊架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韩珞,不禁手足无措,惊呼出声,韩珞感觉自己浑身骨架都要散了,又被程珊叫出一身冷汗,想抬手糊上她嘴巴,有气无力道:“闭嘴,别吵。” 程珊下意识去躲他那几能盖住自己半张脸的大手,韩珞又站立不稳,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了榻上,韩珞栽歪下去即不省人事,一只胳膊还横压在程珊肩膀上。 程珊惊魂未定,不过总算管住了嘴巴没再出声,一转头见韩珞脸色难看、双目紧闭,不禁心一沉,连忙抓起他的手腕探了探,旋即想起自己又不会号脉,只好放下起身,让韩珞躺好,自己托腮坐在一边,盯着韩珞的脸愁眉不展。 程珊观察半晌,见他面色虽然白得骇人,却呼吸均匀,料想没有大碍,便又思忖:“他是怎么进来的呢?”玉清殿四处皆是禁制,可欧阳钧似乎对有人混进来一事一无所觉。“是来找我的么?”程珊念头一起,心中便止不住欢喜,不过转头见韩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又郁闷起来,这光景,谁救谁还不一定呢。这会儿长春不在,韩珞兴许有办法能瞒过欧阳钧的耳目,但万一长春回来了,有人闯进他的地盘他会不知道么? “师父?”程珊想叫醒韩珞,如果仅仅是为自己而来,那还是快让他走吧。然而韩珞似乎灵魂出窍一般,连呼吸都愈渐微弱,程珊心急半晌,突然想起之前在黑水河畔,羊太宰和红缨都曾经给自己渡过真气,程珊没了解过这其中有什么法门,只记得似乎是手掌相对,当即照葫芦画瓢,将手心覆在韩珞手心上,将自身真气逼出体外,也不知有没有送到韩珞体内。 程珊稀里糊涂地运了一晚上真气,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整个人蜷在韩珞身边,一只手还留在韩珞手心上。韩珞朦胧中感到手心捂着一团柔软温热,触感细腻又舒服,不自觉地握起手掌。程珊似有所感,终于悠悠转醒,刚想伸个懒腰,待想起眼前情形后噌地坐起,看向韩珞,一脸惊喜道:“师父你醒了?还好么?” 韩珞半睁着眼,许久没有回话,手掌也没放开,似乎魂灵还未归位一般,有点恍惚呆滞,程珊抽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师父?你还哪里不舒服么?” 韩珞终于醒过神来,视线在眼前的白嫩小手上停留片刻,总算明白了自己刚才抓的什么,愣了一瞬,心中竟有点若有所失起来,不过这回味只持续片刻,韩珞强撑着坐起,道:“长春不在?” 他强行冲出灵气海,心知必然惊动了玉清宫上下,若凌霄山大肆搜查起来,躲哪儿都是麻烦,索性直接混入了最顶峰的玉清殿, 分卷阅读113 一来这里必定是最后搜查到的地方,二来,他觉得程珊八成也在这里,果不其然,就这么轻易碰上了。 程珊点头,道:“我猜他去找小豆丁他们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师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程珊直直望着韩珞,心里很是矛盾,既希望他是来找自己的,又希望他不是。程珊隐约知道韩珞与长春有些过节,她希望韩珞能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若他不是来找自己的,自己也就没资格多嘴。而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期望他能留在这里陪她,毕竟她现在虽然面对欧阳钧时强作淡定,实则内心六神无主,慌得要命。 事已至此,韩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道:“鬼帝也不希望五行生息阵大成,派我来探探凌霄山的灵脉。” 程珊道:“什么灵脉?” “五行生息阵,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不断为玄牝输送能量,只要能断了其间的灵脉,一切自当瓦解。”韩珞说着将自己所知一一道出,只省去了捣不毁灵脉就诛杀五灵一节,程珊似还没想到这一节,只郁闷道:“原来我不仅是解药,还是肥料。”转念一想,韩珞此行就不能算是为救自己而来,便心安理得地任他留下,笑道:“有师父陪我在这里,我太高兴啦!” 韩珞见她眼中有发自内心的喜悦,莫名一阵心虚,事情还未朝最坏的方向发展,韩珞却已经愧疚起来,语气竟难得的温柔:“你怎么到的这里?你爹娘很着急。” 程珊闷闷道:“长春要我来,我又不敢不来。” 韩珞微微一笑:“没关系,等我恢复两日,就先送你去虎狼城。”虎狼城虽名义上臣属鬼帝,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偏于中间势力。韩珞有考虑过把程珊送去幽冥,毕竟长春的手伸不到那里,不过转瞬这个念头即被否决了,一旦自己这边成算不大,让鬼帝认为有除掉程珊的必要,那么希夷也定不会比长春手软半分。 程珊闻言,不假思索地反对道:“我不走,我留在凌霄山,咱们互相有个照应不好么?你暗中行事,我还可以帮你分散一下欧阳钧的注意力。” “你别任性,”韩珞道,“我答应过你娘,要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程珊坚持道:“说到底,这是和我们自身性命攸关的事,我怎能全倚仗师父,自己袖手旁观呢?” 韩珞一叹:“左右我此刻带伤,送你出去也不大可能,先观望两日再说吧。” 程珊忧心忡忡道:“那你的伤要不要紧?哦对了,”程珊突然想起昨夜那杯子上有血腥气,估摸着韩珞过来喝水了,便道:“师父你还要水么?” 程珊爬下床榻,刚想倒一杯水端过去,却听门外响起敲门声,欧阳钧在外道:“程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程珊一惊,转头向韩珞看去,却见他已不见人影,但程珊感觉他应该还在房内,就断然不能让欧阳钧进来,忙道:“大清早的做什么?我在睡觉呢。” 欧阳钧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今天继续吗?” 程珊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道:“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昨个睡晚了,再躺一会儿,你别打扰我。” 欧阳钧在外强忍怒气道:“修行之人,哪有你这般懒惰赖床的?” 程珊没再答话,回到床上作势翻身,将被子直盖到头顶,将床榻弄得吱嘎作响,欧阳钧无可奈何,只得离去。 程珊等了片刻,再听不见欧阳钧的动静,将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刚想找找韩珞躲到哪里去了,就见韩珞从头顶摔下来,落在她身边。好在榻上被褥厚软,程珊觉得应该摔不出什么问题,不料韩珞突然一阵猛咳,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程珊吓得差点哭出来,手忙脚乱扶韩珞躺好,握住他的手道:“师父你怎么了?你教我怎么渡真气给你,昨晚是不是没成功?我真没用。” 程珊说到最后几乎哽咽,韩珞吃力地牵了牵嘴角,笑道:“昨夜多亏了你,不用担心,这样咳出来还更好些。” “是么?”程珊不敢相信似地轻声问道,心有余悸地跌坐在榻旁,耳边满是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方才韩珞吐血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娘亲被抓和爹病危之时的惊惧与心焦,然而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知惊慌哭泣的小女孩,稳了稳心绪,轻声道:“师父,探那个什么灵脉,是不是很危险?” 韩珞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语气平静道:“总不会比天劫危险,再者,我这身伤是因为之前对灵脉一无所知,以后再去的话应该不会了。” “以后可以做些什么准备吗?”程珊问。 韩珞沉思良久,道:“灵脉的本质就是顺五行,如果我所料不错,毁掉灵脉只需从逆五行入手,如果五灵齐聚,实现逆五行应该不难,只是……”韩珞凝眉不语,好似遇到了难题。 程珊不禁追问:“只是什么?” 韩珞道:“五灵齐聚不难,可有那个欧阳钧在,五灵齐心协力却是不易。” 程珊想了想,道:“师父,如果……我能炼成金灵体的识海呢?” 分卷阅读114 韩珞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当真不打算离开凌霄山了?” 程珊一脸坚决地道:“不彻底解决了这档子事,难道要像我娘那样躲躲藏藏几百年吗?” 韩珞几乎脱口而出:“如果让你跟着我永远留在幽冥,你可愿意?” 程珊不禁一笑:“我明白师父的好意,只是就算我能躲一辈子,师父终究也不能对五行生息阵置之不理,不是么?” 韩珞一时语塞,他虽然答应鬼帝要担下此事,刚才那一瞬间,他竟只想到了要保程珊平安。韩珞心下惭愧,将目光从程珊脸上移开,半晌,道:“你确定能炼成金灵体的识海?” 程珊耸了耸肩,若无其事道:“不确定,我明天就去找欧阳钧一同修炼,找机会研究研究。”说着一叹,“希望长春晚点回来吧。” 二人就此沉默下来,韩珞闭目调息,程珊也跟着盘腿坐在一旁,托腮发愣。半晌,韩珞睁开眼,发现程珊一直盯着自己,不禁心中一动,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程珊面露疑惑,“什么问题?” 韩珞直视进她双眸,目光深邃:“若将来此间事了,你愿意跟我回幽冥吗?” 程珊不假思索地粲然笑道:“可以啊。” 韩珞听她答得轻松随意,反而不大高兴的样子,移开视线,道:“你爹娘脱困皆非我之功,我没有完成当日拜师时的承诺,你便也无需遵守自己的诺言,你若不愿就不要勉强。” “我愿意啊,我说过会陪着师父的嘛。”程珊双眼笑成了细细月牙,“你若嫌我烦了,我就去找爹娘,爹娘若嫌我烦了,我就再回幽冥找你,这样可好?” 韩珞望着她笑意盈盈的双眸,心中微微怅然,只觉她虽偶尔鬼灵精一下,但大部分时候其实心思单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代表着什么。终有一日,她会遇到一个让她发自肺腑想要厮守终生的人,那时她还会记得此刻吗?韩珞晃荡世间数百年,突然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想到此不禁无奈苦笑,轻声道:“随你吧。” 第71章 惊悚的提议 程珊终于主动配合起欧阳钧来,第二天起了大早便去前殿找他一起修炼。欧阳钧毕竟得了长春嘱托,压根没想到程珊会觊觎他的先天真元,因此毫无防备,程珊每每与他的识海交叠之际,脑子里总会掠过一个念头:神识蛊为什么不可传?随时随地夺人真气,三界之中真的再没其他人可以做到么? 程珊念头一闪而过,视线不经意间与欧阳钧撞个正着,讪讪一笑以掩饰心虚,欧阳钧虽不知她心里算计什么,却直觉感到这小姑娘没安什么好心,立即停止修炼,他识海收放自如,程珊顿时扑个空,再也感应不到半分金灵体的真元真气。 程珊心道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贪心,夺他真气不大可能,摹拟一下倒还有点儿希望,然而她目前还没观摩出什么心得,见欧阳钧起身,诧异道:“怎么我都还没喊休息,你先停下了?” 欧阳钧道:“是你的识海还不够纯熟稳固,又不是我的。以后我每日带你一个时辰,其他时候各练各的。” 程珊冲着他背影吐了下舌头,没再说话,却听欧阳钧没走出多远,突然道:“师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珊心下一惊,登时绷紧了神经,担心起还在房内调养的韩珞。殿外长春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灵气海似乎有人闯入,怎么回事?” “灵气海?”欧阳钧愣了一瞬,“我还以为是程珊在玉清殿捣的鬼。”说着不禁愧然低头,道:“是弟子疏忽。” 长春声音波澜不惊:“召集七十二殿仙卿,问问大家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是。”欧阳钧应声离去,程珊在殿内如坐针毡,心中忐忑地等了许久,却没见长春进来,当即悄然起身,四下里寻了一圈都没见到长春身影,料想他必是亲自去探灵气海了,当即回到自己的客房中,告诉韩珞:“师父,长春回来了。” 韩珞闭目盘膝坐在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连呼吸也没了,程珊慌了一瞬便明白过来,韩珞这是故意为之,不如此不足以避开长春探识。 程珊在旁茫然无措地呆坐半晌,忽闻欧阳钧在外敲门:“程姑娘,你在里面吗?我们要进去一下。” 程珊吓得跳起来:“做什么?等一下,我……我在换衣服。” 程珊在屋内紧张地转了两圈,想着这样躲着不行,只得放下榻上帷帘,硬着头皮开门出去,道:“你干什么?” 欧阳钧道:“灵气海有人闯入,长春仙君有令,太白峰上上下下都要查探一下有无外人来过的痕迹。” 程珊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道:“这不废话么,我的屋子当然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啊,”说着手指自己,“我不就是外人么?” 欧阳钧刚要 分卷阅读115 说什么,突然打量她一番,道:“你哪有换什么衣服?” 程珊向前一步仰头看他,理直气壮道:“就是换啦,难道你会记得?那你说我早上穿的什么衣服?” 欧阳钧不自觉被逼得后退一步,闻言一噎,他注意力便从来没在这上面停留过,这会儿不确定起来,梗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穿什么衣服?” 程珊道:“就是啊,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搜我的房间?你师父没教过你男女有别吗?”她本气势汹汹地抢白欧阳钧,说到最后突然不自觉地走神一下,心道:“我师父倒是没教过我,还好我自己懂事……” 欧阳钧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哑口无言,半晌才寻思味儿来,道:“这怎么是你的房间?这是我玉清殿的地方。” 程珊双手叉腰,寸步不让地道:“你们长春仙君亲自请我来的,难道连个房间也舍不得给我?堂堂玉清宫忒也小气!” 欧阳钧气道:“你怎么蛮不讲理!” 程珊面不改色道:“你讲道理,那你还要搜女子闺房?” 欧阳钧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怎么就成女子闺房了?” “是啊,这里是你们的玉清殿,”程珊直接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可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连间我自己的屋子都没有,你们太欺负人了呜呜……” 欧阳钧见她哭得跟真的似地,急道:“谁欺负你了?你……”欧阳钧本就被她绕得头疼,见她掉眼泪了更是没辙,她是凡人,甚至跟自己是同类,若是个妖孽那倒好办,正束手无策之际,长春在他身后呵呵一笑,拍了拍欧阳钧肩膀,让他让去一边,对程珊道:“这间屋子不行,”说着指向对面,“那边的屋子随你挑,我保证不会再有人进去打扰,现在,把这里让开。” 长春面色柔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程珊心生怯意,双脚却死死钉在原地,双唇紧抿,一副决然不让开门口的架势。她只希望自己在门口闹腾,能拖多久拖多久,好让韩珞能有机会离开,至于惹恼了长春会有什么后果,程珊已全然顾不得了。 程珊此举几乎同等于不打自招,长春面色阴沉下来,冷冷道:“让开。” 程珊紧张得心砰砰跳,上次在虎狼城地室中她之所以敢同长春动手,是因为彼时她只想逃跑,而这一次,她是要挡住长春,程珊一方面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方面又不允许自己让开,一时后背冷汗连连。然而就在长春眉头紧锁,步步逼近之时,程珊身后的门打开了。 “仙君是在找我么?可别吓坏了小徒。”韩珞从容有度地走了出来,仿佛从自己家里出门迎客一般,走到近前,将程珊拉到自己身后,一脸平静地望着长春。 二人对视片刻,长春一笑,道:“若知是韩护法来,玉清宫当中门大开,倒履相迎才是。” 韩珞笑道:“那倒不必,仙君日理万机,在下只想来探望一眼小徒,没想惊动任何人。” “哦?”长春道,“莫不是韩护法不熟凌霄山的路,误闯了我太白峰灵气海?” “灵气海?”韩珞神色诧异,“仙君说笑了,三界之中谁不知太白峰颠玉清殿,我怎会走错?” 长春道:“如此说来,太白峰近日还不止一位外客。” 韩珞一笑:“是么?既然仙君有事在身,那请便吧,不用管我们。” 程珊在他身后不禁窃笑,这便宜师父厚起脸皮来也是风度不减呢。长春无语,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韩护法打算在这里待到何时?” 韩珞凝眉做思忖状,道:“小徒顽劣不堪,我总担心她不懂事冲撞到仙君,不太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再者,我现在还在鬼帝的幽冥通缉令上,不知仙君可否收留一段时日?” 程珊笑嘻嘻地自他身后探出个脑袋,道:“哇哦师父,原来你是来投奔我的。”说着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师父的一席之地。” 欧阳钧一声轻哼,显是十分不满,长春却沉吟片刻,淡然一笑,徐徐道:“贤师徒情逾骨肉,令人艳羡。有件事情,我本来是想同她父母商议的,如今看来,跟你这个做师父的讲也是一样。” 韩珞不解地等待下文,程珊也好奇地从韩珞身后迈出一步,只听长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我想为小徒欧阳钧提亲,求娶令徒程珊为妻。” 其他三人当场惊呆,韩珞更是再次将程珊挡在身后,面上的和气瞬间全无,皱眉质问道:“长春,你想干什么?” 长春泰然自若道:“欧阳是我亲自带大,天资聪慧,勤勉上进,性子和善,整个凌霄山上下无不称赞,韩护法似乎不大认同?” 韩珞心思急转,三界皆知韩珞与鬼帝反目,自天劫之后离开化魔渊,希夷还特地重申了对韩珞的通缉令,做出二人势同水火的假象,而且长春应该也不知道鬼帝曾将五行生息阵之事告知韩珞,毕竟在外界看来,韩珞早已不得鬼帝信任,所以在长春眼里,韩珞八成只是个事外人,那突然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长春 分卷阅读116 真想提亲? 韩珞心思急转,缩在其后的程珊更是被这个奇诡的提议吓得说不话来,还是欧阳钧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惊惧排斥的表情,摆手道:“师父,这……这不行的,我才不要……”话未说完,又在长春的注视下闭了嘴。 程珊见状气极,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又被韩珞拎了回来,韩珞冷冷道:“小徒年幼,又父母俱在,此时此地讨论这事恐怕不合适,仙君不要再提了。”言罢拎着程珊进屋,砰地一甩门,将长春与欧阳钧关在了外面。 第72章 偶尔还好 韩珞拒绝得干脆,欧阳钧先是暗松一口气,继而又一脸茫然地望向长春。长春面不改色地淡然转身,欧阳钧一叹,跟着走了。 屋内,程珊气得转圈又跳脚,口里不停嚷着“气死我了”,韩珞正揣摩着长春用意,见她在眼前气急败坏地晃来晃去,道:“行了,我又没答应。” 程珊道:“那个欧阳钧真是太讨厌了,他竟敢……竟敢……哼!” 韩珞不由诧异抬眼,本以为她气的是长春,却原来是欧阳钧。韩珞回想一下方才情形,欧阳钧明显事先不知情,也被长春弄得措手不及,那程珊在气什么?气他出言相拒么?想到此,韩珞心里莫名一阵不痛快,脸色一沉,冷冷道:“难不成你还想嫁?” “谁想嫁了?”刚坐下的程珊连忙从椅子上弹起,丝毫没注意到韩珞脸色难看,“我又没说同意,他凭什么抢在我前面说不乐意?”程珊分外介意的,乃是欧阳钧嘴快,比自己先说出拒绝之语,程珊莫名感觉自己吃了大亏,丢了面子。丢面子不说,关键还是当着韩珞的面,这还了得! 韩珞盯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半晌,总算想明白了这一节,不由失笑。程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耷拉着脸,委屈巴巴撇嘴道:“师父,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我不大讨人喜欢?” “嗯?”以韩珞那愤世嫉俗、专爱给别人找不痛快的脾气,这会儿差点脱口而出“那是自然”,然而对上程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没忍心说出口,哑然半晌,方道:“偶尔……还好吧。” 程珊:“……”偶尔还好是什么意思? 这回答太过勉强,程珊脸上掩不住的失落郁闷,韩珞见状又是不忍,想了想,道:“那欧阳钧是断然配不上你的,你若想嫁人……”韩珞话说一半,自己先迷茫起来,她若想嫁人了怎么办?韩珞总觉得程珊将来应该跟自己回幽冥,留在自己身边才对,他甚至都没刻意思考计划过,这念头不知何时已自然而然地在他心中生了根,不容置疑,不可更改。 天劫来临之时,他孤身一人直面天地之威,生死早已不放心上,可最后关头,那傻丫头竟敢跑来横插一脚,公然挑衅天雷之威,若不是黑水河担了大部分雷霆之怒,程珊所受反噬会比他更严重。这么一个傻乎乎又爱自作聪明的丫头,能嫁给谁呢?嫁给谁似乎都不太稳妥。 程珊见韩珞低头沉思,只当他真琢磨着给自己挑人了,一脸惊惧道:“我哪有!谁说我想嫁人了?你你你……你可别管我的闲事!” 韩珞闻言叹出一气,心头如释重负,垂眸轻声自语道:“我才懒得管。” 二人各怀心思地静坐半晌,韩珞突然道:“长春行事让人捉摸不透,不如我今晚就带你离开,送你回虎狼城找你爹娘。” “那不成,”程珊毫不犹豫道,“我要和你一起探灵脉,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凌霄山。” 韩珞深深看进她眼中,含笑问道:“为什么?” 程珊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大脑突然卡了壳,心中暗叹这双眼睛真漂亮,他专注看人的样子简直要命,程珊愣了片刻,脸颊蓦地发起烫来,支吾道:“什么……为什么,这本就是我的事吧。你别喧宾夺主,抢我功劳……”程珊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烫已蔓延到了耳后。 韩珞清浅一笑,促狭之意不言而喻:“好,你来主导,我听从调遣。” 程珊:“……”完了,我说了什么? 程珊在韩珞身边倍感心安,很快便将长春的荒谬之举抛诸脑后了,而欧阳钧一颗心却还在七上八下,直觉感到师父似乎不是说说而已。 玉清殿前殿,欧阳钧恭敬站在长春身后,等待长春给他一个解释,长春却久久不发一言。欧阳钧隐约感到近来长春脾气大了些,一时踟蹰不敢发问,想了想,只好道:“师父,各殿仙卿都已回话,没发现外来痕迹。” 长春神色未变,不辨喜怒,似仍在沉思之中,欧阳钧实在忍不住,深吸一气,壮着胆子道:“师父,你为何……为何突然想起提亲来?” 长春终于开口道:“启动玄牝炉,至少需有一人心甘情愿以身作火种,原本林远岱是最佳选择,你可从旁协助,但如今林远岱起了变数,这个重任便由你来承担,你要尽量争取程珊相助。” “那怎么可能?这太难了。”欧阳钧急道,说着见长春神色 分卷阅读117 不悦,纠结半晌,只好一声叹息:“弟子……尽力而为。” 长春微一颔首,道:“若你觉得拉拢她困难,也可有第二个选择。” 欧阳钧闻言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道:“什么选择?” 长春道:“五灵本源相同,你若能探索到与她真气互融共通的途径,届时废了她也是可以的。” 欧阳钧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一时低头不语。长春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说来还是第一个更好些,不是么?不过跟你说第二个选择,主要是让你留心提防点儿她。” 欧阳钧低头应下,在长春转身离去后,眉头锁得更紧了,眼神也透着股颓然萧索。 虽然心中排斥,欧阳钧还是顺应长春的意思,开始主动示好程珊,不过他性情端正,除了每日勤加督促程珊修炼之外,也想不出其他事情可做,甚至比之前更加不苟言笑,比韩珞还像个师父。程珊心里惦念琢磨着摹拟金灵体的先天真元,竟完全没感觉到欧阳钧的态度比之前有何不同。 程珊就这样与韩珞堂而皇之地在玉清殿待了八日,程珊早起便去前殿找欧阳钧,午后去后殿翻阅仙典,了解各种仙法秘术,晚间还是回到之前的客房,与韩珞探讨些白日心得。二人便一直这般共处一室,谁也没提换个地方,仿佛不约而同地忘了,反正韩珞夜间也不睡觉,程珊倒在榻上呼呼大睡之时,他便在一旁静坐调息。五行生息阵似大石压在二人心上,可二人却都在重压之下过出了几分轻松惬意。 第九日,程珊从前殿出来,欧阳钧在后道:“我送你回去吧。” “啊?”程珊一愣,随即机警起来,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八成没好事。 欧阳钧神色尴尬,欲言又止,程珊直接问道:“你有事找我吗?” 欧阳钧犹豫了一下,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笼屉,里面还隐约冒着热气,一缕缕鲜香味儿扑鼻而来,程珊眼睛一亮,笑道:“哇,这不是洛城洪记小笼包吗?你哪儿搞来的?” 欧阳钧观她神色惊喜,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昨天有事去了趟洛城,听说这是那里的特色吃食,便带了些给你。” “给我的?”程珊笑呵呵接过,转瞬又惊疑起来,问道:“洛城又出了什么事吗?” 欧阳钧道:“土地报说洛城近日总有鬼军鬼差活动,我下去看看。” 程珊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欧阳钧道:“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失智恶鬼流落人间,鬼差拘拿失利,只好请来幽冥鬼军助阵。” 程珊心中一动,道:“捉到了吗?没有的话我想去看看。” 欧阳钧一愣:“看什么?” “看恶鬼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呢。”程珊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又将笼屉往欧阳钧身前让了让,“你吃过吗?也尝一个?” 欧阳钧摆手谢绝,皱眉为难道:“师父不准你离开玉清殿,你若实在无聊,不如我带你去其他殿走一走,不要离开太白峰就好。” 程珊哈哈一笑,道:“那你不还是在违抗师命嘛?” 欧阳钧面色微窘,纠结片刻,心道:“反正拉拢程珊也是师命,带她出去走走,只要确保她能回来,想来师父不会计较。”想到此,欧阳钧道:“刚好我今夜也要再去一趟,你若实在想看就跟紧我,别妄想逃跑。” 第73章 重要 子时的洛城上空,黑压压的幽冥鬼军列出方圆十里的阵势,一眼望过去如末日阴霾,中心地带是数百名无常鬼差,正围着一个煞气冲天的孤魂游走,罗网时隐时现,一声声凄厉惨叫随之起伏,在阵阵阴风中泣血般控诉,暴戾冲击着听者耳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战栗的咸腥之气。 恶鬼怨气太重,欧阳钧做法护住了下方洛城百姓,而后便立在半空,默默看着鬼差转圈,并不打算插手。程珊坐在紫电之上瞪大了眼睛,手中还愣愣举着一个小笼包,那恶鬼惨叫声扰得她心头窒息般地难受,程珊没了胃口,将包子放回屉中,将笼屉抱在怀里,不自觉地一声叹息。 恶鬼顽固反抗,鬼差与之僵持了半个时辰,终于又被它挣脱出去,然而没荡出多远便被外围的鬼军截下,一名鬼将劈头一斧,那孤魂仰天一声厉嚎,便如风中残烛般吐出最后一缕轻烟,缓缓消散于夜空中。 程珊见状一惊,差点滑下紫电,稳住身形后回头问欧阳钧:“不是应该把它带回轮回司审判吗?” 欧阳钧道:“这种恶鬼,怨气越重便越难收服,鬼军不好把握分寸,若没耐心跟他耗下去了,当场处决也是常有的事,幽冥亦不会追究。” 程珊心生不忿,皱眉道:“那这鬼魂为何怨气这么重,也不会再有人过问追查了是吗?” 欧阳钧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怒从何而来,淡淡道:“这种事在幽冥司空见惯,鬼差拘魂只是为了维持三界秩序,他们没有义务主持正义的。” 程珊更气了:“没有正义又哪儿来的秩序?” 欧 分卷阅读118 阳钧一噎,无声苦笑一下,道:“不管怎么说,不能任由恶鬼肆意人间是肯定的,然而没有多少恶鬼能熬得过鬼军围捕,泰半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能挺住被送去轮回司的已是少数,如韩不伤那种更是罕见了。” 程珊望着孤魂消逝的余烟,愣忡半晌,低声道:“回去吧。” 程珊跟着欧阳钧返回太白峰,整个玉清殿里里外外空寂无声,欧阳钧见程珊神色委顿,有些心不在焉,不禁跟出前殿,送她到园中,道:“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程珊懒懒抬了下眼皮,没好气地道:“我一个被软禁之人,难道应该很开心?” 欧阳钧无言以对,尴尬站在原地,程珊见状又有些过意不去,捧着怀里的小笼屉,道:“那什么,还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欧阳钧想了想,又道:“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认为恰好相反。” 程珊一脸茫然:“啊?” 欧阳钧肃然道:“我觉得秩序是正义的准绳,正义是建立在秩序之上的。” “哈?”程珊回想半天才理解他说的什么,她早已把刚才随口说的话忘脑后去了,这会儿见欧阳钧这么严肃,程珊只想打哈欠,感觉自己不适合讨论这么绕的问题,有点不耐烦地道:“所以呢?” “所以……”欧阳钧不知为何有些结巴,“所以仙君在做的事,是真正利于苍生的事。” “哦,”程珊一脸的不以为然,“他自己的野心与意志,便是这世间的秩序?” 欧阳钧一脸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珊同样一脸不解:“你怎么会不这么想?” 欧阳钧气得别过头去,闷声道:“反正仙君要做什么事,也从来不求世人理解,不惧世人毁谤。” 程珊呵呵一笑:“也就是说,你也明白他的意图一旦为世人所知,定是毁谤居多?那还动辄把什么苍生挂嘴边干嘛?你们给的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的。” 欧阳钧眼中茫然了一瞬,旋即将佩剑横在身前,神情莫名执拗:“收起你花言巧语那一套,竟敢在玉清殿蛊惑人,你好大的胆子!” 程珊哂笑道:“你若心志坚定,又何惧我花言巧语?” “你闭嘴!”欧阳钧气道,“师父真是错看了你,你根本无可救药。不如你现在就将真元给我,然后我放你下去,好歹留你一命。” 欧阳钧说着便抓住了程珊胳膊,带她往后殿掠去,程珊只感浑身一麻,不知中了什么术法,挣脱不得也做不得声,心中又惊又惧,听他的意思,自己还未找到五灵真元共通的途径,他竟有了收获? 正在程珊心中焦虑万分之时,韩珞突然出现,挡在二人前面,冷冷道:“放开她。” “我……”欧阳钧还待说什么,却被韩珞一掌打断,韩珞闪身将程珊从他手中抢了过来,伸手在程珊后背抚了一下,程珊立即恢复了行动自如。 韩珞将程珊拉到身后,盯着欧阳钧的双眼怒意翻滚,冰冷气息瞬间蔓延,清风朗月下的玉清殿都显得阴森了几分。程珊站在韩珞身后,明显感觉到了他心中纵横的杀意,禁不住地跟着哆嗦。欧阳钧浑身绷紧,身后佩剑因戒备而低鸣。 程珊见状不由头大,这玉清殿虽没什么人,可太白峰玉清宫共七十二殿,每殿都有仙卿掌门,欧阳钧又不是小角色,能悄无声息地任人宰割,若惊动了其他殿,韩珞能讨到便宜才怪。想到此,程珊忙拽住韩珞,道:“师父你别生气,我没事的。” 韩珞微微侧身,一脸阴沉地转头,怒不可遏的目光瞥向程珊,程珊心下一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低下头不敢再说话。韩珞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瑟缩模样,想来是真害怕了,不知为何就气消了许多,神色稍霁。 杀意渐渐散去,欧阳钧似有所感,不自觉地长舒一气,韩珞不再理会他,扭头便拉起程珊进屋了。欧阳钧又被客房门摔了一脸,无奈站在门口叹气,轻声自语道:“我想保你一命而已。”摇头离去。 程珊进屋后便老实立在门口,注意力都在前面的韩珞身上,也没理会欧阳钧什么时候走的,将琉璃灯点亮,见韩珞背对自己默默站着,好像还在生气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笑着走近,道:“师父,我们每天都要这样吵上几句,他也没能把我怎么样,不值得你动气的。” 韩珞回头直视她,道:“为什么护着他?” 韩珞言意未尽,程珊却心下明白透彻,欧阳钧身为五灵之一,若能杀了他,即便不能让长春的计划功亏一篑,也能拖它一拖,为破坏灵脉多争取些时间,然而程珊却始终没这个念头,对上韩珞质疑的目光,凄然一笑,道:“我们毕竟同命相连,他名义上是长春弟子,实则跟我一样,都是长春的棋子。如果他该死,那我不也该死么?我既然觉得自己不该死,当然也得赞成他好好活下去。” 韩珞望着程珊认真的眉眼,半晌,无奈别开头,放弃了这个想法。程珊又是一笑,道:“师父,我已经打算好了,如 分卷阅读119 果我们不能破坏灵脉,就让长春拿我填五行之位好了,我会在最后关头自绝于五行生息阵,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胡说什么!”韩珞闻言大怒,一把抓起程珊手腕,狠狠道:“你的命是我的,你敢胡来!” “哎我不敢,不敢不敢你快放手。”程珊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不禁皱眉哀呼出声。 韩珞缓缓松开手,恍惚了一瞬,旋即又为自己的失态暗自懊恼,见程珊可怜巴巴地揉着手腕,正了正色,道:“我一定会找到毁掉灵脉的方法,你别胡思乱想了。” “师父放心,”程珊苦笑道,“我很珍惜我的小命,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韩珞嘴角勾了勾,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目光痴痴定在程珊脸上,看得程珊浑身不自在:“师父?” 韩珞移开目光,尴尬一闪而过,想了想,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哦,”程珊挠了挠耳朵,突然有种儿时偷跑出去玩耍,晚归被父母逮到的忐忑心情,讪讪一笑,“我闲得无聊,回洛城逛逛。” 韩珞眉头一拧:“和欧阳钧一起?” 程珊不满道:“他肯定不会放我一个人出去走啊。” 韩珞哼了一声:“你就那么想遂长春的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你别有企图。” 程珊愣了一瞬,才明白韩珞所指为何,一脸无奈道:“哎呀师父,你别提那档子事了行不行?洛城有失智恶鬼作祟,鬼将鬼差悉数出动,欧阳钧前去查看,我就是好奇,跟过去瞧一瞧。” 韩珞闻言眸光一紧,转过身背对程珊,良久,轻声道:”那又有什么好瞧的?” 程珊口吻更似喃喃自语:“是啊,有什么好瞧的?可我就是想知道。” 韩珞又不禁转过身:“想知道什么?” 程珊微仰着头望向韩珞双眼,隐约察觉到他故作镇定的眸光中有波澜涌动,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轻声一叹,道:“想知道师父当年,受过怎样的苦。” 韩珞屏息静默良久,终于恢复了从容冷定之态,自嘲似地一声苦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罪有应得,付出过代价了也就过去了,于这世事而言不过尘埃一粒。” “我管它对世事而言算什么?”程珊不假思索道,“对我很重要。” 第74章 对与错 不管修为如何,程珊始终保持着睡觉的习惯,甚至拿它当爱好,然而这一夜,程珊在榻上辗转反侧,罕见地失眠了。她一方面觉得,探究韩珞的过去不太厚道,原本只是想偷偷去洛城转一圈儿,可另一方面,她又情不自禁地对韩珞说了实话,就是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意图。她从未如此渴望想要了解一个人,觉得这份心思没什么好隐瞒的,可她才刚刚意识到,韩珞有多不愿意提起过往,这似乎比她预想得还要严重。 室内灯火早已燃尽,透窗而入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一个静坐榻边的身影,时光仿佛都静止在他周围。程珊假装入睡,偷偷睁开一只眼,隔着朦胧夜色望向韩珞,笔挺的轮廓莫名让人心安,将她七上八下的心按回了原处,程珊不由悄悄弯了嘴角。 黑暗中响起一声叹息,韩珞幽幽道:“睡觉像个猴子似的不老实也就算了,美滋滋地又笑得什么?” 程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噌地弹了起来,脆声道:“师父我错了。” 韩珞道:“什么?” 程珊道:“我再也不去看恶鬼,惹师父不开心了。” 韩珞心下翻个白眼,道:“你爱看什么看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的我还不爱看呢。”程珊见他终于不再沉默不搭理人了,登时眉开眼笑。 韩珞气得笑了:“谁教你说话这般没大没小的?” 程珊给点阳光就灿烂,开心得直想满床打滚,不过考虑到仪态,总算忍住了,鬼头鬼脑地往韩珞跟前凑了凑,悄声道:“师父你若觉得没面子,我也跟你讲一件我以前的糗事,有一次我翻墙出去买糖人……” 韩珞一伸手,手掌整个糊在程珊脸上,一把将她按倒在榻上,一脸嫌弃道:“睡你的吧,谁要听你那些幼稚往事!” 韩珞的话有奇效,程珊果然很快睡着,一觉到天亮。一早起来,程珊斗志昂扬地道:“师父在此等我好消息,我今个儿一定套出欧阳钧的话。”言罢出了客房,跑去前殿找欧阳钧。 程珊与欧阳钧见面,皆绝口不提前夜之事,欧阳钧原本对程珊有些歉意,可被韩珞的杀意一激,心下多少有些不快,索性便当无事发生了。 程珊始终惦记着欧阳钧昨夜的话,打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忍不住睁开眼,笑道:“欧阳师兄?” 程珊套近乎必有所求,欧阳钧顿时心生警惕,睁开眼,一脸淡漠地望着程珊,程珊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问道:“师兄真有五行真元共通之法?” 欧阳钧低眉敛目半晌,久久不发一言,程珊不敢打扰他思考,只 分卷阅读120 得在旁耐心等候,良久,欧阳钧抬眸道:“你确定?” 程珊心下狐疑,问道:“有危险?” 欧阳钧摇头:“五行真元毕竟世间独一无二,若金水共通互有,你我二人便都可替代对方。只是……这是仙君乐见其成的,你为什么也感兴趣?” 程珊道:“如果你也能操纵水真元,那我和我娘就都无关紧要了。希望长春仙君能放过我们两个弃子,你就当帮帮忙咯?” 欧阳钧沉吟片刻,也觉有理,当即伸出双手,掌心向上,道:“识海充盛,六脉虚静,以真气逆炼真元。” 程珊将双手掌心向下,虚悬在欧阳钧双掌上方,有些似懂非懂,不禁出声问道:“逆炼?” 欧阳钧轻声道:“禁声,清除杂念。” 程珊只好闭目潜心,感应掌心气涌,不多时便明白过来,欧阳钧的真气一汇入手心,便如鱼入江河,遍行周身经脉而畅通无阻,程珊将其逼入脏腑,重提为真元,再回到识海,便有了一股陌生却并不排斥的真气。 程珊心中一阵惊喜,用心感悟逆炼要诀直至熟练,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这过程太耗心力,一阵深深倦意袭来,程珊只好收手喊停:“休息一下吧。” 欧阳钧道:“这就够了,以真元洗炼脏腑,使其能自生自成,接下来便是重头开始了。” 程珊一点即透,眼睛一亮,道:“重新再炼一个识海么?那我们可以有两个识海?” 欧阳钧眼神幽远,喃喃道:“也许吧,我们又没有先人,谁知道呢?” 此言一出,程珊也不禁跟着唏嘘,颓然坐在一旁,愣了半晌,道:“那我们会有后来者吗?” 程珊只是随口感慨一番,这话其实明知故问,长春以五行阵化生出五灵,目的就是毁灭,程珊的出世只是意外,同样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欧阳钧却突然道:“你走吧,趁师父还没回来,有多远躲多远,永远不要让他找到。” 程珊看着面无表情的欧阳钧,突然有点愧疚,他被长春养大,自然一直认同长春,将自己的向死而生看作神圣又悲壮的献祭,这是他的理想,自己何苦总是动摇他呢?程珊心下暗叹,笑着起身道:“人各有志,我只是贪生怕死之人,你既让我走,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咱们毕竟同命一场,不如喝两杯权作告别?” 欧阳钧犹豫片刻,苦笑道:“也好,这玉清宫的仙酒,我还从来没尝过呢,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珊跟着欧阳钧出玉清殿,一路向下,来到半山腰的一座殿前,绕过正门,避开殿内仙童,自后殿的一个小窗中跃入。程珊停在窗外目瞪口呆,毕竟欧阳钧行事一向端正到近乎刻板,怎地光天化日在此爬窗? 欧阳钧无视她的迟疑,笑着回头向她招手:“进来吧,传闻叶散人的藏酒最好,偏偏他又抠门,我若光明正大开口跟他讨,他将来必定朝我师父索还。” 程珊攀着窗棂道:“你这是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欧阳钧淡然自若道:“几百年也就放纵这么一回,反正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 程珊闻言不再纠结,爽快跳进窗子,跟着欧阳钧窜入地下,不多时便寻到一处酒窖,隔老远就能闻到阵阵清香。 酒窖四壁嵌了足有上百颗夜明珠,柔柔光亮中可见各式酒坛子堆积成山,二人皆非懂酒之人,各自随意挑了一坛,程珊又溜达了好几间屋子才淘到两个像样酒杯,回去却见欧阳钧已经抱着酒坛子,席地而坐地灌起自己来。 这画面有点惆怅,程珊握着酒杯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欧阳钧见状,挥了挥手招呼程珊过来,道:“这玩意儿比我想象得妙得多,难怪叶散人甘愿自称酒中仙。” 程珊苦笑着坐去他身边,道:“你悠着点,你师父若这会儿回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欧阳钧抱着酒坛子,神情木然,低声道:“从前,师父每每对我严苛,我还总以为他关心在乎我,才会对我寄予重望,如今细细想来,我在他眼中,大概与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哈?”程珊盘膝而坐,将杯子放在身前地上,也抱着酒坛子倒了一杯,闻言回头笑道:“所以跟我相提并论让你很郁闷是嘛?” 欧阳钧愣了一瞬,失笑道:“我跟你又有什么过节了?只是……师父要做什么,从未对我隐瞒过,我从小便知道,我是召唤天神的药引。我从小便知道,众生都应匍匐在天神脚下,只有他能把将乱的五行归正;我从小便知道,敬畏是这世间的良药,它能驱散人心的欲望与邪念。你不能现在才来跟我讨论对与错,你不能,来不及了……” 欧阳钧笑容苦涩,脸色微微泛红,眼中有了些许醉意,程珊见这酒劲不小,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无奈道:“好吧,你没错。”顿了一下,眼神不禁放空,又道:“那我呢?我也没错。我不是谁的意念,我就是我,你也不能现在才告诉我,我的价值全在赴死那一刻。” 程珊晃了晃杯子,看着酒浆中自己的倒影,笑了笑,轻声 分卷阅读121 道:“我不在乎众生怎样,我爱的人很有限,就那么几个吧。” 欧阳钧向后一仰,靠在一个大酒坛上,望着程珊的侧脸,眼中隐隐有些羡慕之意,嘴角动了动:“我……”旋即摇了摇头,不再开口。他心头有枷锁,且早已与肺腑融为一体,挣脱不掉了,如今说什么都是无谓。 程珊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便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二人就此沉默,喝了半天闷酒,程珊见欧阳钧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才状似无意地闲话道:“对了,你知道山下那片灵气海是怎么来的吗?远望珞珈、创世,好像都不比凌霄山得天独厚。” 欧阳钧醉酒的样子除了略显呆滞迟缓外就无任何异样了,闻声缓缓抬起头,凝眉思索了片刻才明白程珊说了什么,便道:“你难道感觉不出?那不就是五行生息阵的气脉。” “哦,”程珊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初时也觉着像,只是没想到它会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都不隐蔽一下的么?” 欧阳钧笑道:“它就算摆在天门前又怎样?任何生灵进去都是有去无还,最终都成了玄牝的养料。” 程珊仿佛不信,道:“有那么厉害?我不进去,我若连整个气脉都毁掉呢?” 欧阳钧摆手道:“那不可能,气脉只能移而不能毁。若要移它,除非五灵齐聚,逆转气势。” 程珊闻言迅速坐直,想要追问详细,又怕引起怀疑,当即扔了酒杯,道:“我先走了,你在这里醒醒酒,不要出声,被发现可就糟啦。” 欧阳钧迷迷糊糊间向程珊挥挥手,闭上了眼。程珊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顺窗子一跃而出,不见人影。 第75章 风眼 程珊将欧阳钧留在酒窖,临走时故意惊动了酒窖附近的仙童,自己及时脱身,却打算让酒窖主人叶散人纠缠欧阳钧一阵子。 程珊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玉清殿,急匆匆赶到后园,忽然一阵酒劲上头,冲得眼前直冒金星,当即靠在园中一株参天老松下,脑中诸念纷杂,对欧阳钧的歉疚有之,为自己无法选择的命运委屈,更有迷失在对错之中的不确定,混合着酒劲乱成一团。连日来与欧阳钧的争吵抬杠,又怎会只有欧阳钧一人动摇? 程珊烦躁地拍了拍脑门,本想让自己清醒些,不料大脑却更加昏沉,一时连树干也靠不稳当,眼见就要栽倒在地,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扶住肩膀,韩珞的声音在后响起:“你喝酒了?” 程珊强撑着抬起头,眨了眨眼,勉力驱散眼前的迷蒙,待看清韩珞担忧的眼神后,心中迷惘却如浪翻涌,再也压制不住,一不留神竟哽咽起来,摇摇晃晃扑进韩珞怀中:“师父……” 韩珞将她抱回房中,放在榻上,无奈道:“仙酒是你能随便喝的?”言罢起身,想给她找条毛巾,不料程珊扯住他衣角,挣扎着坐起,道:“师父,长春曾说三界源头有无相界,那里玄牝衰微,五行将乱,欧阳钧又说五行生息阵是为正五行,会是真的吗?” 韩珞在榻边坐下,沉吟片刻,不解道:“若真如长春所说,为何不敢对鬼帝明言?正五行又何须炼魂锻魄?况且五行将乱,三界必不太平,别说鬼帝,我们都不可能察觉不到。” 程珊想了想,也觉有理,便道:“欧阳钧还说,灵脉只能移不能毁,五灵齐聚,逆转气势便可。” 韩珞道:“若能移动灵脉,使其脱离玄牝,五行之气复归天地间,也就等同于毁灭五行生息阵了。对了,你找到五行真气共通之法了吗?” “有点苗头,”程珊思忖道,“或可一试。” 韩珞伸掌抵在她眉间,施法助她驱散残存的酒意,道:“我们现在就下灵气海一探。” “现在?”程珊纳闷之际酒也醒了几分,“现在哪来的五灵齐聚?” 韩珞一笑:“我自有办法。” 程珊简单洗了把脸,跟着韩珞无声无息下了太白峰,来到灵气海上空。天光暗哑,云雾茫茫,灵气海似乎对程珊有所感应,一时间如风暴将临,大朵大朵的气团浮沉不止,放眼望去,仿佛天地在躁动不安。程珊驻足半空,朝中央的漩涡风眼张望半晌,惊叹之余果然感应到一股倍感亲切的充沛气息。 冥冥之中,程珊似有所悟,转头向韩珞道:“师父,如何才能五行真气齐聚?”话音未落,程珊便见韩珞突然纵身向自己扑来,口中大呼“小心”,一掌将自己送出百步外,与此同时,掌风所过之处尽是破碎光波,如星盘散落。 程珊愕然片刻,便明白是韩珞替自己挡掉了什么术法,正要抬头一探究竟,就见长春自上方飘然落下,挡在了二人中间。程珊看到长春本已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更是大惊失色,只见小豆丁、林远岱和明焰都跟在其后,三人双目无光,神情呆滞,牵线木偶一般,似乎种了某种迷魂术。 程珊登时冷汗连连,小豆丁和林远岱也就罢了,为何明焰竟也被长春带了回来?他不应该被鬼帝藏在幽冥了吗? 分卷阅读122 韩珞倒是镇定如常,道:“仙君好手段,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春冷笑:“彼此彼此,韩护法也做的好戏,差点就被你蒙混过去。” 韩珞面不改色,淡淡道:“鬼帝陛下有言,时移世易,天神不可强行复生,否则便是逆天,还望仙君早些觉悟,终结五行生息阵才好。” 长春眸光一凛,沉声道:“我凌霄山的事,还轮不到希夷插手。”说着手中现出一柄神兵,吓得程珊眼皮一跳,因为长春手中握着的,竟是红缨枪。 长春一改温雅之风,执枪直取韩珞,红缨枪凌空一声锐鸣,红光暴涨过后现出红缨魂器真身,凌厉无比地攻向韩珞。韩珞在云海中腾挪躲闪,红缨一直如影随形,紧咬不放,竟丝毫不落下风,气势与以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想来是在真正的主人之手,与长春默契之故。 程珊早已惊呆在一旁。她虽不知长春是如何找齐小豆丁、林远岱与明焰三人,但有红缨这个一直被大家当做自己人的在中间,长春行事自是方便许多。 想到此,程珊心寒不已,手握紫电闪身加入战局中,冷笑道:“一个魂器,冰冷无情倒好理解,阴险狡诈就十分不易了,你确实算得世间神兵。” 红缨面无表情,双眼如赤火燃烧,好似完全不认得程珊一样,麻木机械地与程珊交手。面对这个当初鼓励自己炼造魂器的“朋友”,程珊心中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紫电对准红缨,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紫电弓魂呼啸而去,程珊一声叹息,身心俱疲。 韩珞放心不下,一直紧盯着程珊,却冷不防长春亲自来袭,避无可避,只得硬扛。二人甫一交手便引得整片灵气海风起云涌,动荡不休。太白峰下狂风凛冽,云飞雾罩,一干人等皆被白雾吞没,眼前只余白茫茫一片。 “师父……”韩珞不知是否错觉,总听得程珊呼唤自己,一时心急如焚,再顾不得其他,张口大呼道:“珊儿!”不意一转过身,红缨枪诡异无比,无声无息地自肋下透体而过。韩珞当场一声闷哼,跌落云海之中。 程珊确实喊过“师父”,不过只一声后便机警地闭了嘴,暗自屏息戒备着,直到听见韩珞受伤之声,程珊心下一沉,循声掠至近旁,二话不说就将韩珞背在自己身上,正想先离开这里,不料一盏光罩兜头罩下,这是长春擅用的结界,是术法也是法器,程珊背着受伤的韩珞左冲右突,始终不得出,最终筋疲力尽地倒在其中。 未几,长春出现在光罩之上,红缨枪化为一缕光束,退回长春手腕之中。长春冷冷注视着程珊,而程珊则忙着查看韩珞伤势,全然不予理会,韩珞脸色虽白了几分,气息却还沉稳如常,让程珊心下稍安。 红缨枪是当世最有名的魂器,被它刺穿非同小可,即便是韩珞刚修成鬼仙金身也不敢小觑,哪怕是场合不对,也只得立即运气调息,催动伤口尽快愈合。程珊紧张地在旁盯着,直至确认了韩珞没有大碍,才仰头怒气冲冲地质问长春:“喂!你想干什么?” 长春冷冷道:“为免你二人坏事,只能如此了。” 太白峰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了山上诸殿,欧阳钧急忙赶来,瞥了一眼被关结界中的程珊,立即明白了程珊说要离开全是胡扯,甚至还故意灌醉自己,然而此时此刻,欧阳钧也着实没心情生气,更多的只是失望而已,便没再理会,淡淡收回目光,向长春一礼,道:“师父回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长春道:“我让你琢磨五行真元共通之法,可有收获?” 欧阳钧恭敬道:“弟子已有小成。” 长春微一颔首表示赞许,又指了指木头似的小豆丁三人,道:“我要你合五为一,可能办到?” “合五为一?”欧阳钧一愣,“师父是想让我一人替代五人?可是师父,我一个人便可启动玄牝炉吗?” 长春平静道:“我跟你一道进去。” 都说玄牝有去无回,欧阳钧闻言大惊:“师父不可……” 长春抬手打断,道:“不要废话,玄牝即将开启,没有时间了。” 欧阳钧略一犹豫,便走去神情木然的小豆丁、明焰与林远岱身前,依照与程珊共同摸索出的办法,分别将土、火、木的真气化入脏腑,转为真元。不知是有了之前的尝试,还是在灵气海之中事半功倍,总之这一次非常顺利,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 程珊在光罩结界中眼睁睁看着欧阳钧合五为一,不停拍打着结界,气急败坏道:“合五为一,还可以这样?你还真贪心!” 韩珞正加紧调息,闻言睁开眼,见长春与欧阳钧已飞身投向灵气海,正要掠进最中央的漩涡风眼中。韩珞立即拉开程珊,顾不得伤势,竭尽全力一击,冲开结界,迅速飞身拦在了长春身前。 “让开!”长春勃然大怒,红缨枪飞出袖中,程珊连忙赶过来挡开红缨枪,想为韩珞减轻些压力,韩珞却冲程珊大喊:“别管我,快!” 韩珞一把抓住红缨枪,真气倾泻而出,枪身 分卷阅读123 顿时结了一层黑冰,红缨一时半晌再现不出魂器人身,韩珞将枪远远扔开,不管不顾地扑向长春,近乎无赖地将他拖离漩涡风眼的灵脉入口,瞬间远去。 程珊一脸愕然地看着韩珞离去的方向,一时没领会他催的什么,直到不远处的小豆丁、林远岱、明焰纷纷起身,朝这边靠拢,眼神也俱恢复清明,程珊讶然道:“你们怎么……” 小豆丁率先开口:“五行逆转,牵移灵脉是吧?开始吧。” 程珊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小豆丁、林远岱与明焰不约而同看向韩珞,明焰也催道:“别啰嗦了,他撑不了多久的。” 程珊迷惑地看向明焰,突然发现明焰眉心一个黑色印记若隐若现,瞬间明白过来,是神识蛊!韩珞不知何时已在三人的识海当中种下神识蛊,方才一刹那,韩珞不仅破开了长春禁锢二人的结界,还助小豆丁三人消除了长春所施迷魂术,这其中所耗真气必然巨大,而此时韩珞还拖着长春,想必已是强弩之末。 程珊登时忧心不已,然而还得咬牙将注意力放在灵脉之上,否则就辜负了韩珞处心积虑营造的时机。程珊含泪与小豆丁、林远岱、明焰相对而立,催动识海,五行真气瞬间契合无余,徐徐围合成一个完整气涡。 程珊责任更重,其余三人只等她做好准备,只听程珊一声“起”,四人便齐心协力,嵌入灵气海中的漩涡风眼之中。刹那间狂风灌耳,四人齐齐被卷入五行生息大阵的气脉之中,顿时天旋地转,瞬间千里,程珊咬破唇舌只为保持清醒,深吸一气,高声喊道:“逆!” 四人又一同发力,将真气悉数外放,迎着狂风逆转方向,肆虐的风暴突然慢了下来,灵气海的喧嚣渐渐消弱,不多时,渐渐和缓下来的气流终于开始朝另一个方向旋转,愈渐加快,终于,灵气海中央的漩涡开始肉眼可见地移了位置,霎时间狂风再起,只是已方向全无,五行之气开始散溢八方,如开闸的洪水势不可挡。 狂风肆虐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无边无际,无休无止,一声长啸自远方传来,震得筋疲力尽的程珊心慌不已,那是长春的声音,发了疯的长春。程珊紧张盯着远处,少顷,一人如泄了气的皮囊,轻飘飘跌入云雾之中,被风残忍地撕扯不休,程珊不禁浑身发抖,用尽浑身力气朝天大喊:“师父……” 第76章 玄牝 悲呼瞬间被狂风卷向长空,五行之气爆炸式地向四面八方溢泻,云雾沸水般翻滚不止,韩珞身影渺小如一片落叶,随风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程珊完成逆五行、移灵脉一役,本已虚乏至极,这会儿却不知哪来的气力,紫电光芒大涨,如一道惊虹穿透层层云雾,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半空,程珊双手接过奄奄一息的韩珞,紧紧抱在怀中,勉强缔出一个护体结界,也不知能撑多久。 半透明的紫色光罩将狂风云雾悉数挡在外面,程珊忙低头查看韩珞,见他双目紧闭,七窍流血,气息似有若无,登时心中大恸,眼泪唰地落下:“师父你醒醒,你别吓我呜呜……” 韩珞半睁开眼,咳出两口鲜血,却嘴角一弯,哑声道:“别怕,我韩珞两辈子,九死一生是家常便饭,魂飞魄散也不止一回了,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韩珞说着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程珊头顶,却举到半路又有气无力地放下,程珊见状更加无措,哇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气道:“那你算得哪门子的‘不伤’?骗人!” 韩珞闭上眼苦笑,道:“是啊,‘不伤’叫不得了,不如叫‘不死’算了。” 程珊闻言渐渐安静下来,抽泣两声,转而望向结界外面。正在这时,结界因她力有不逮而渐渐消失,程珊只得御着紫电回到小豆丁等人近旁,以防长春还有后招。 长春已回到先前的漩涡中央,见风眼偏移,五行之气四溢,不禁仰天悲呼,泪流满面,怒对程珊等人道:“混账!你们毁我千年心血,千年啊……”转头看见呆在一旁,无所适从的欧阳钧,怒道:“连你也不听话?连你也要背叛我?” “师父……”欧阳钧含泪跪倒,他倒不是有意袖手旁观,只是方才程珊等人五行真气契合,自成一体,他动作稍晚了一息间,便再难插手其中,力不从心。 旋风眼偏移之后便渐渐扩大,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失,长春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长发、衣襟皆凌乱不堪,长春愣愣望着云海沉浮,忽然弯腰大笑起来,笑中苦涩之意却胜过痛哭流涕万分,半晌,长春笑意微收,对众人道:“曾经……确实有过玄牝衰微、五行将乱之局,后因我暗中汲取珞珈、创世二山的灵气修复玄牝,最终却导致神佛凋零,只余一支凌霄山苦苦支撑。我牺牲了大半个三圣界来维护三界运行,却只换来三圣界的衰落,连轮回司也拱手让出。”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眼下无法求证确认,却都不约而同相信了长春之言。长春低头又是一声苦笑,再抬眼时,眼中神色蓦地转为狠厉决绝:“一切因我而起,天神也定当由我来 分卷阅读124 复生!” 长春说话间突然扑向欧阳钧,以迅猛之势将他拖进了苟延残喘的风眼之中。风眼此刻仅仅是在偏移之中,尚未彻底脱离原来的气脉轨道,五行生息阵与玄牝之间的连接也还未彻底断绝,长春若铁了心要带欧阳钧进去,尚有一线希望。 韩珞早在长春开口之时便已暗自戒备,见状更是不假思索,甩掉程珊就朝风眼飞掠而去,紧随长春步伐消失在漩涡之中,不见踪影。 程珊等人大惊失色,程珊更是担心韩珞伤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然而就在这时,风眼再次扩大一倍,整个灵气海的漩涡彻底溃散,五行生息大阵彻底终结,只剩一片无边云海,兀自浮沉翻滚。 与此同时,长春带着欧阳钧,在最后一股五行之气的护送下,朝着五行生息阵的终点——玄牝飞驰而去,韩珞、程珊跟在后面,皆顺利搭上了这最后一股顺五行的东风。 似乎沧海桑田,又仿佛弹指一挥,气脉到了尽头,长春携欧阳钧终于停了下来,落入一处温暖潮湿的所在。二人甫一落下便惊叹得定在了原地,四周尽是缤纷绚烂的棉絮般的星云,赤橙黄绿青蓝紫,或浓或淡,极其缓慢地游动,记录着混沌未开时的轮廓。乍一看像是调皮的画师扬起了七色染盘,而时光在这里留连停驻,将无序晕染的色彩定格。 然而长春只恍惚了一瞬便回过神来,虽然心神激荡,却不影响他感觉得到后面有人追来,当即茫然四顾,喃喃道:“玄牝炉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长春面上再无半点从容之态,心焦全写在了脸上,欧阳钧眼中原本有些哀凄之意,此刻却只剩平静,轻声道:“师父,保重。”言罢高高跃起,体内五行真元极速运转,整个人很快被包围在一个白色气团之中,气团渐渐染了这片混沌空间的颜色,须臾便将欧阳钧的身影彻底淹没,释放出五道流星般的光束,光束互相交织缠绕着,瞬息融为一体。 长春瘫坐下去,愣忡流下两行泪来:“欧阳……” 韩珞终于赶到,见此情形,连忙把紧跟在后面的程珊挡在身后,程珊乍一见这五彩斑斓、星星闪闪的画面,不禁感叹道:“这是什么仙境啊!” 韩珞却一脸肃然,甚至神色有几分紧张,挡着程珊后退几步,悄声道:“迟了。” 程珊忐忑抓着韩珞衣袖,瞪大了眼睛望向上方,只见那融为一体的五道光束徐徐汇入正中最大的一片星云之中,星云开始如融化的雪团一般,不断变换形状,气雾也似在不断变得浓稠,不再如棉絮般透明。 长春迅速收起哀思怅惘,站起身,直直盯着变换的星云,眼中充溢着震惊、忐忑,以及期冀已久的狂热。 在三人紧张的屏息注视下,星云竟渐渐有了人形轮廓,先有了颅骨形状,接着又现出躯体及四肢形状,最后五官呼之欲出的同时,身上又多了宽袍广袖的线条。 “呀!那不是……”程珊不禁惊呼出声,因为星云定格,最终站在半空冷冷俯视三人的玄牝之子,俨然另一个长春! 第77章 灭神(上) 玄牝之子的出世貌似顺理成章,却因最后的五行生息阵颇多变数,韩珞、程珊,包括欧阳钧最后的合五为一,都让这个混沌空间不再纯粹,长春内心其实也并不笃定,而今,一个外貌酷似自己之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眼前,筹谋已久的长春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愣得说不出话来。 玄牝之子徐徐落至长春面前三步远,两个面容一模一样、衣衫也一模一样的人对视半晌,长春突然一阵颤栗,踉跄后退一步:“你就是……天神?”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长春,突然,嘴角微翘,温润气质酷肖长春,更多了几分洒然,只是眼角却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厉芒,韩珞登时大叫:“小心!”然而为时已晚,长春忽感心间一阵钝痛,愕然低头,见所谓的“天神”之手正插在自己心口,出手迅疾无声。 长春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只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天神眸光一点点冷了下去,不发一言地将手掌继续向前送,整个手腕都没入长春体内,乃至长春身后都露出一截血淋淋的手指。 “为什么?”长春双唇惨白,声音颤抖,神色木然之中透着几许不甘。 天神沉默着将手渐渐抽回,回到长春体内时停了一下,也不见如何动作,长春闷哼一声,惊骇地发现自己修为正急剧散去,终于忍不住露出痛苦神色,惶然倒地。 昔日风姿卓然的仙君,此刻墨一般的长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发白,肌肤松弛,爬满了褶皱,连一旁的程珊都心生不忍,不自觉地抱着韩珞一只胳膊,将脸埋在他肩膀,不敢再看。长春眼中生趣渐渐沉寂,枯坐如一行将就木的老叟。 天神冷眼旁观,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漠然后退,仰面张开双手,整个混沌空间不多时便风起云涌,四面八方的五色星云如突然开化消融的染料,丝丝缕缕汇入天神掌心。 韩珞一头雾水,却隐隐感觉 分卷阅读125 不妙,见长春呆坐不起,悄然靠近,低声道:“这就是仙君寄予重望的天神?” 长春身前白衣被鲜血浸透,白发乱蓬蓬散在面前,冷汗入眼导致眼前模糊一片,听韩珞此言只觉是嘲讽,浑浊双眼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是连苦笑自嘲的心志也没有了。韩珞半蹲下身,郑重道:“仙君仔细看看,你召唤出来的天神在做什么?” 长春抬头,勉力朝前方望去,迷茫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地瞪大双眼,不知哪来一股气力猛地窜起身,却紧接着又摇摇晃晃跌了下去,头晕不起。 韩珞一把扶住,渡了些真气给长春,然而韩珞自身经脉尚且千疮百孔,又能有多少真气助人?程珊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师父……” 韩珞本就气她擅自跟过来,一直无暇发作,这会儿只淡淡瞥了一眼,程珊欲言又止,无奈压下心中忧虑,静立一旁。 长春很快悠悠转醒,韩珞不容他喘息,直接道:“我知道这定然不是仙君想要的结果,他在汲取五行元气,和玄牝争夺养分,仙君可知道后果?” “作茧自缚啊哈哈……”长春终于笑出声来,眼中滚落两行泪,“那是个疯子,留不得了……”长春心底冰凉,懊悔与惊骇似两把尖刀凌迟着。且不论这样的天神对三界而言是福是祸,仅仅是此刻攫取玄牝能量,若时间久了,便会造成三界萎缩,复归混沌的后果,届时他用神佛凋零换来的局面也将不复存在,他长春不仅是三圣界的罪人,更是全天下的罪人。 韩珞神色冷定,低声问道:“那仙君可有灭神之法?”玄牝之子的神魂是由五行纯元精炼而成,聚天地灵气,得天独厚,恐怕不会轻易受损,更不用提毁灭了。而这具酷似长春的肉身于他而言多半也无足轻重,若毁了再炼便是。韩珞很清楚,在这里他定然无法撼动这位天神半分,兴许长春还能有点主意。 长春咳出一大口血,声音嘶哑道:“他刚出世,神魂尚未稳固,所以才需要与玄牝争夺养分,只要能将他赶入无相界封锁起来,没了玄牝的支撑和五行滋养,他自己便会消亡。” 韩珞眉头一皱,看了眼那边的天神,见他似乎无知无觉,又或许是知道但不屑理会,便反问道:“无相界?” 长春道:“玄牝一端连通三圣界,另一端连通无相界,那里了无生机,任何生灵都难以维系,看!”长春说话间,四周缤纷的星云因不断被天神汲取能量,已渐渐淡化,愈发清透,韩珞与程珊朝他所指方向看过去,原来就在几人的前方,星云背后是一个巨大黑洞,黑黢黢的洞口笼罩着五彩烟云,氤氲得如梦似幻,让人感觉不出黑洞入口的远近,也分辨不出黑洞大小。 韩珞收回目光,原地沉吟起来,“了无生机”四个字让他有些迟疑,韩珞自忖不是天神对手,自然也不认为将他赶入无相界是件容易的事,除了豁出性命拖着他一起进去,韩珞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但无相界里到底什么情况,世上无人知晓,能否再出来,也没人能给他答案。 长春似乎看出了他心思,气息奄奄道:“韩护法,我知道此事……对……对你不公。当初我一步棋错,满盘皆输,这些年来不断抱薪救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但凡我还能一战,断然不敢假手于人……” 韩珞一直凝眉沉默着,似乎压根没听长春说的什么,半晌,韩珞抬头,二话不说,先以迅雷之势定住了程珊,程珊原本眨也不眨地盯着韩珞,心下纠结地等着他拿主意,却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登时动弹不得。程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瞬间泪如雨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师父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很害怕。” “你在这里等我。”韩珞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尽量平静地商量道,“若我最终出不来,你好歹是五灵体之一,在这里总能保有一线生机,自己想办法出去。” 程珊哭着摇头:“不行,我不要,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韩珞微微一笑:“别任性,你爹娘还在凡界等你。” 程珊闻言一愣,渐渐止住了哭声,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无息滑过脸颊。韩珞深深看了她一眼,第一次觉得生死这般沉重,然而不等他感慨,长春便在旁焦急催促:“韩护法……” 韩珞转头看向星云倾聚处的天神,已经能感应到他的神魂气场愈来愈强,混沌愈发稀薄,前面的黑洞轮廓也催命似地愈发清晰。韩珞狠下心来不再去看程珊,刚想动身又被叫住,长春道:“韩护法,你过来一下。” 韩珞略感不耐,半蹲至他近前,道:“又怎么?” 长春一声轻笑,忽地伸手揽过韩珞脖子,将二人额头相抵,韩珞顿感一阵清凉润心的真元汇入体内,识海内多了一道虚白幻影,没有恶意,韩珞直觉感到那是长春。韩珞正诧异着,忽听得程珊一声轻呼,睁开眼,就见长春已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随风融入混沌虚空。 韩珞一声叹息,不再迟疑,转身掠向半空贪婪无度的天神,势若雷霆,一往无前。程珊愣愣 分卷阅读126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骄傲之感,连眼泪也忘了流。 天神似乎觉得被打扰了,眉间暴戾之气大涨,一脸烦躁地收回双掌,携排山之势击向迎面而来的韩珞。韩珞整个人化为一道利剑决然向前,对天神掌势视若无睹,未躲闪分毫,只求能近天神之身。 这一掌击散了韩珞十成护体真气,亏得有长春最后一缕神识为他守住识海防线,而那一缕神识也不可避免地被震粉碎,一道白光闪过后寂灭,仙君长春至此彻底魂飞魄散,与此同时,天神竟也似受了重创,气势减了大半。韩珞瞬间了然,天神最初的元神便是长春的一缕魂魄,如今长春寂灭,天神根基随之动摇。 韩珞心中大喜,更不停留,正面扑向天神,将他朝黑洞方向推去。天神面上无波无澜的淡漠神情终于出现裂痕,他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根基在于长春,还留在方才那一刹那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已被韩珞推近了黑洞入口。 天神好似冥冥之中便明白那里面自己去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要与韩珞分开,不料韩珞的神识之力笼罩四周,将天神压迫着无路可走。 天神双手化为利刃,朝韩珞心口刺去,岂料韩珞不吃这套,他是已死之身,生命力本就不在心脏,天神领悟力极强,瞬间又化神识为利刃,不断蚕食韩珞真元,韩珞顿感吃力,仿佛有千万条毒虫噬咬经脉,却依然咬牙不放,不过却被天神抓住时机调转了位置,韩珞只能背向黑洞入口,神识之力化为缚灵锁,将天神连人带魂往黑洞里拉。 正在二人在黑洞入口前僵持不下之际,一束耀眼红光冲天而起,呼啸着朝天神背后袭去,程珊再次与紫电弓魂融为一体,不顾后果地撞向天神,韩珞就势发力,红光消失,三人一同被纳入黑洞之中。 第78章 灭神(下) 紫电光芒衬得四周绚烂的星云也黯淡了几分,然而一进入黑洞入口,红光即被灭得一星不剩,仿佛从未绽放过。三人撞作一团,一齐被黑暗吞没,双眼仿佛已不复存在。韩珞与程珊又皆筋疲力尽,自顾不暇,再也顾不上什么天神。 黑暗顷刻间漫至骨髓,渗入心底,上方不知何处释放着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吸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缓缓上浮,无论怎样挣扎都是徒劳,飘浮久了便会生出一种错觉,世间一切风月流光,甚至所谓的世间都是一场梦,从未存在过,众生不过是一粒会思考的尘埃。 这里感应不到任何五行之气,若长春所料不错,天神到了这里便开始衰亡,不过慎重起见,韩珞屏息静气,借黑暗之便思索对策,又隐隐有些心焦,不知这样黑暗中的飘浮何时是尽头。 就在韩珞差点忍不住,想出声询问程珊是否安好时,头顶方向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光亮,如一记重拳闯入眼帘,不啻盘古开天地时的第一道光。韩珞第一反应便是停止上浮,立即找出程珊和天神所在,不料随着那一丝光亮的壮大,那股吸引他不断向上的力量也愈发强大,渐渐竟呈向上飞驰之势。 韩珞无心关注上面是什么,只想知道程珊在哪里,一低头,就见程珊在下面不远处仰面朝他张望,见他看过来,顿时露出笑容,笑意中带着疲惫和虚弱。 韩珞想定住身等等她,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上升之势仍在不可遏止地加快,不过加速似乎很容易,因为程珊很快赶了上来,窜到韩珞身边,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软绵绵地将头枕在他肩上,有气无力道:“师父,我好累啊。” 韩珞一愣,说不清哪里有点不对,不过一想到程珊这一日基本没闲过,消耗不亚于己,便毫不犹豫将所剩不多的真气送了过去,另一只手轻轻揽着程珊,二人迅速朝光明源头升去。虽然不知那里是什么情况,但总好过这种让人发疯的黑暗。韩珞又向下张望一番,问道:“怎么不见那个天神长春?” 程珊叹了一气,懒洋洋道:“我也不知,进来后就感应不到他了。” 韩珞总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抽出渡送真气的手,理了理她鬓间凌乱的碎发,道:“你怎么了?进来后发生了什么事?” 程珊依旧趴在韩珞肩上没动,却蓦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喷在韩珞衣领间,触目惊心,继而又嘤嘤哭泣道:“方才紫电承受不住,四分五裂,我一时心惊脱了手,四下里黑黢黢的,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恐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韩珞失笑道:“一件兵器而已,以后有机会再找,总能有顺手的。” 周边渐渐亮如白昼,不多时,二人穿透一片似云似雾的气层,那股引人上升的吸力终于消失,韩珞带着程珊定在一团气雾之上四下张望,头顶是白茫茫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周围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只是这云海却不是单一颜色,而是黑白两色气流看似无序地交织纠缠,中间偶有少许空隙,一眼望去,好似一张望不到边的黑白相间的大网,又似一个没有尽头的黑白迷宫。 程珊好奇道:“这里就是无相界?” “应该是。”韩珞说着见程珊脸色苍白, 分卷阅读127 忙问:“你哪里不舒服?” 程珊手抚心口:“没什么,就是有些气弱。” 韩珞道:“相传无相界荒瘠之地,没有生灵能够生存下去,若想找到出路,只能调动自身周天循环,一刻也不能停下,我来帮你。”说着握住程珊一只手,渡了一点真气过去。 程珊双眼笑成了小月牙:“师父对我最好了。” 韩珞对上她笑吟吟的脸,眼中却突然没了温度,嘴角笑意转冷,森罗真气瞬间如利刃冲进程珊经脉,程珊登时面容抽搐,痛苦又吃惊地道:“师父你做什么?师父快停下……” “闭嘴!”韩珞沉声斥止,额角渗出冷汗,显见也撑得艰难,却还是嘴不饶人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谁是你师父!” “程珊”闻言,渐渐收了惊惧之色,有恃无恐地微微一笑,徐徐道:“师父,这里是无相界,你若真这般无情,大家可都活不成了。”声音软媚甜美,向来明朗娇憨的容颜流露出几分魅惑之态,气质竟意外地十分融合,连韩珞都不自禁地恍惚起来。 韩珞失神一瞬,面色再次转冷:“原本你的死活我是不在意的,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敢冒充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你陪葬!” 话音刚落,稍远处的黑白气团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师父”,语气急促惊惶。须臾,又一个程珊模样的人奔了过来,韩珞转头,心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只这一眼他便确定,这个是真的了。 原来程珊一冒头,陡然见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韩珞近前,顿时大惊失色,慌张之际竟没注意到二人乃是敌对之势,咬牙切齿卯足了劲儿朝另一个“程珊”奔去,边跑边高挥双手,大声喊道:“师父你快起开,她是假的,你快离开她……” 假程珊趁着韩珞分神之际挣脱了他的束缚,将韩珞震得连退三步,喘息不止。“别……”韩珞一声别过来还未出口,程珊已经扑将上来,一把将假程珊按倒,气愤地掐着她脖子,怒道:“你个大坏蛋竟敢用我的脸,让你学我!我打死你!” 韩珞大惊,喊道:“珊儿快过来!” 然而来不及了,假程珊故意让程珊近身,至此终于放弃伪装,眼神狰狞地反掐住程珊脖子,带着她一个打滚,遁入旁边一道黑色气墙当中。 这假程珊自然就是天神,他由五行之气聚炼而成,对程珊的真气有种发自心底的亲近与渴望,夺取她的真气来自也轻而易举,程珊被他掐着脖子,感觉体内真气极速流失,却毫无抵抗之力,登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管不顾地转头与之扭打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韩珞强撑着追上,却只见两个程珊抱打成一团,一会儿滚入近旁或黑或白的气墙之中,一会儿又双双滚了出来,完全无法分辨谁真谁假。 韩珞一时头大如斗,忍不住出声道:“珊儿……” 打到不可开胶的两个人从气墙中滚出来,齐声回道:“师父!” 韩珞:“……” 本已筋疲力尽的程珊被这一声“师父”气到要爆炸,声调瞬间高了八度,嗓门大到几要冲出天际:“臭不要脸!那是我师父!我的!”说着凭空生出一股蛮力,将假程珊骑在身下,挥拳猛砸下去。 韩珞忍住想笑的冲动,看准时机,飞身冲了过去,道:“让开。” 程珊转头,见韩珞来势迅猛,手忙脚乱跳至一旁,在抬头,就见假程珊已被一道森罗真气击中,送去了半里外,阴寒的森罗真气如一颗硕大的钉子,将其远远钉在半空。须臾,与程珊一模一样的皮囊逐渐支离破碎,如雪人遇到春阳一般渐渐没了形状,只剩一个隐约可以看出是人形的五色星云轮廓。 虽然没了人样,但这东西的神魂毕竟非一般的顽强,斩草却除不掉根,韩珞非常不爽,紧紧牵着程珊的手,表面镇定,暗中戒备。这一日中的每次出手,他都觉得自己是强弩之末,不确定还能不能有下招。 程珊感觉到韩珞手心再次没了人的温度,心知不妙,面上也不敢露出丝毫痕迹,只故作轻松地向半空那团星云做个鬼脸,吸引他的注意,想让韩珞有些喘息之机,又道:“这该不会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吧?你扮这个扮那个,难道你也知道自己很难看?奇怪,你又没有镜子照。” 那团星云没理程珊,头部似乎向韩珞转了转,笑道:“不如我给你做徒弟好不好?我乃天地之子,资质胜她千倍。你喜欢我什么模样我就是什么模样,可好?” 话音刚落,就见星云中央的森罗真气渐渐变弱变淡,那团星云又开始有了人的外貌,一会儿是长春模样,一会儿又变回程珊,一会儿又成了欧阳钧,一会儿又换作不知哪位仙娥面孔,声音也是时而清朗,时而娇脆,时而粗犷,时而柔媚,程珊一阵毛骨悚然,韩珞却只觉恶心,牙缝里不耐烦地挤出一句:“你也配!” 天神丝毫不动气,转而又换了一副皮囊,程珊看着有点面熟,细一打量,发现竟然是玉清宫叶散人的模样,程珊顿时明白过来 分卷阅读128 ,怪不得这天神一出世就好像聪明绝顶,无所不知似的,大概是因为他因欧阳钧献祭而成,吞噬了欧阳钧的智识与记忆。 程珊正走神着,突然感觉韩珞手指似乎在自己手心写字,立即拉回神思,认真感受。半空中的“叶散人”又对韩珞道:“你若现在保我一丝生机,出去之后你我强强联手,三界都会匍匐在你我脚下,届时你为三界之主,我是一人之下,不好么?” 韩珞冷笑不答,天神又换了一个陌生的仙娥面孔,道:“至于这个小丫头,无相界生路崎岖,留着她也是累赘,她多活一刻便是多浪费一丝真元,何不你我瓜分了事?”说着竟又变回程珊模样,道:“你若那么喜欢她,我做你的珊儿不好么?” “你敢!”韩珞与程珊几乎同时怒喊出声。 天神终于失了耐性,弃了人貌,恢复成一团星云,却无端给人眉目冰冷,一脸阴翳的印象:“不识好歹的混账,一个女人而已,你要为了她拒绝三界么?” “做梦去吧!”韩珞朗声道,与此同时,紫电在程珊身前出现,瞬间变大数倍,程珊握住弓臂,韩珞站去她身后,拉紧弓弦,在程珊耳边一声低呼:“放!” 红光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孤军作战,紫电弓魂与森罗真气合二为一,一红一黑两道长虹如狂龙出渊,咆哮冲向半空那团五色星云,霎时间星云溃散,化为漫天琉璃光闪,天神一声长啸,连声音也变了形,怒道:“就凭你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走出无相界,你们会和我一样成为无相尘埃,永世不得超生。” 五色流光渐渐淡去,遁入满目苍凉的黑白之中,再没有任何痕迹。经五行生息大阵、集天地给养而锤炼出的神魂,终于成为这个荒芜世界的一缕尘烟。怨毒的声音在半空散去,紫电也终于耗尽最后灵力,弓体遍布裂痕,韩珞、程珊双双坐倒,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79章 无相 韩珞与程珊静静观望了半天,确定天神已经彻底消失,不会再出来作妖了,俱松了一口气。韩珞低头看向手边紫电,紫电早已黯淡无光,这会儿更是直接四分五裂,碎片坠落云间,不见踪影。韩珞苦笑道:“那家伙还真是乌鸦嘴……” 程珊眼见紫电坠落,不禁鼻子一酸,回想自己数次靠它保命,总是索取的多,付出的少,导致紫电弓魂迟迟没有成形,还被榨干了最后生命,程珊难过心伤之余更是惭愧,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韩珞摇摇头:“没什么,起来吧。”说着扶程珊起来,打量一番,仍不大放心地问道:“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程珊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没回答,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想到天神临终前的怨咒,程珊自知生路渺茫,反而不怎么放心上了,因为此刻心里正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激荡又混沌着,让她连生死也无暇顾及,恍惚的双眸多了一层平时未曾有过的异样光彩,程珊轻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认得我?” “嗯?”韩珞愣了一瞬,旋即才明白她指的什么,微笑着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道:“我怎会不认得你这个傻丫头?”天上地下,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这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心声,程珊却好像听到了似地,呆瞪着一双大眼睛,眸中霎时水光莹莹,抬手揉了揉眼睛,而后猛地扑到韩珞怀里,脸埋进胸膛,闷声道:“师父,你在珊儿心里也一样是很重要的人,给我三界我也不换的。” “你……”韩珞猝不及防被她撞入怀中,一时脚下失衡,站立不稳,二人相拥着跌落脚下云团,缓缓浮沉穿梭在黑白两色或明或暗的气墙之间。置身黑色气雾中时,程珊壮着胆子仰起小脸,盯着韩珞的脸眨也不眨,一旦出了黑雾,来到明处,程珊又立即将脸埋进他胸前,吃吃偷笑。 二人这般虚浮游荡了许久,韩珞终于寻了处云间空隙,定住身形,无奈笑道:“好了别玩了。” 程珊面色绯红,心头小鹿乱撞,却还是从韩珞眼中品出了一丝沉重,想到眼前情形,只得压下这份不合时宜冲出朦胧的心动,喜悦与忐忑逐渐淡去,程珊默默低下头,内心止不住地悲凉,甚至心底有点埋怨韩珞,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好最后一刻不好么?干嘛要劳心劳力地寻找出路,然后感受着希望一点点被蚕食的绝望? 世人都说无相界贫瘠荒芜,生机绝迹,程珊进来的第一眼便相信了。这里连日月星辰的影儿都没有,没有方向,没有人迹,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真气,却没有哪怕一个角落供人喘息停歇,没有一星半点的给养供人恢复充实。程珊心里清楚,以他们两个如今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几个时辰。 韩珞一声叹息,紧握住她的手,道:“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程珊郁闷抬头:“什么?” 韩珞道:“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若我们被困在无相界,可也太便宜了你。” 程珊勉力一笑,道:“好嘛,我又没说不找出口。” 程珊说话间就要 分卷阅读129 动身,韩珞却停在原地拉着她不放,一脸郑重道:“哪有这么简单的‘永远’?我要你陪着我数日升月落,看沧海桑田,百代千秋。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所以,”韩珞双手捧起她的脸,“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程珊眨了眨眼,粲然一笑,脆声道:“没问题,徒儿谨遵师命!”既然他选择找那便找吧,他喜欢便不算枉费了时光。 韩珞笑着挡到程珊身前,微蹲下身,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道:“这世间所谓的绝境我见得多了,哪一次也没真把我绝了。” “那是自然。”程珊也没反抗,自然而然地环住韩珞脖子,一脸骄傲地道:“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韩珞背着程珊缓步而行,徘徊游走在黑白两色气流之间,仿佛一颗棋子穿行在黑白相间的空旷棋盘上,只是这棋盘的格子七扭八歪,奇形怪状,好似冥冥之中的无形之手随意描绘的局。 韩珞寻找出路,纯粹因为他向来不允许自己毫不作为就认输,至于怎么找却毫无头绪,很长一段时间里,韩珞只是背着程珊漫无目的地乱走。到了最后,韩珞渐渐感觉头脑昏沉,脚下步伐愈发机械麻木,走下去仿佛只是一种惯性,又或是凭着心中一股意念,想把背上之人送离这里,她刚过二八年华,外面还有个花花世界等着她,她不应该跟自己一起,消失在这片空茫无望的荒原中。 程珊似一无所觉,依旧在他背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师父,出去以后,你陪我一块去看我爹娘好不好?” 韩珞道:“好。” “然后我们一块去游历,走遍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好不好?” “好。” “师父,那个……你不要娶师娘,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好。” “师父,出去以后,你也帮我做一件兵器好不好?要像紫电一样漂亮的。” “好。” “师父,你知道紫电的来历吗?” 韩珞一顿,旋即一声轻笑,“知道。” 程珊心满意足地伏在韩珞背上,笑声听起来小鸟般轻快,可韩珞却感觉到有一股凉凉的东西滑进后颈间衣领,好像眼泪。 韩珞心不由一揪,那是几百年都不曾有过的痛感,不禁问道:“为什么跟着我进来?” “不进来怕后悔。” “那现在呢?后悔了吗?” “嗯……”程珊沉默片刻,闷闷道:“好像也有点。” 韩珞失笑:“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哄人。” 程珊唉地一声叹息,不再故作轻松,将脸上泪水在韩珞衣领上蹭掉,难得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结果怎样都不会如人意,能跟你这样安安静静走到最后一刻,无人打扰,也没什么遗憾了。再说,”程珊忽然嘿嘿一笑,“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得见五行生息阵的结晶?又有几人见识过无相界?若我死后能有一丝生魂出去,下辈子也足够吹牛了,说来还不算太亏。” 韩珞想笑却笑不出来,无相界与三界隔绝,眼下这个情形,他们的魂魄最终只会彻底消融在这里,根本不会有来生。想到此,韩珞头脑又清醒了些许,步伐也恢复坚定,“我一定要送你出去。”韩珞心中默道。 程珊渐渐没了说话力气,伏在韩珞背上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程珊发现韩珞还在艰难地走着,无奈道:“师父,歇一歇吧。” 韩珞声音低哑,语气执拗倔强:“我不信这里当真无边无际,传说中的三界之始怎么可能是这样?我不信,不可能……” “唉……”程珊叹息不已,强撑着运起一丝微弱真气,驱逐眼前模糊,还要再劝,突然,程珊“咦”了一声,道:“师父,这里我们好像来过?” 韩珞脚步一滞,怪道:“这里不是黑雾就是白雾,你怎么分辨有没有来过?” “你看!”蔫儿声蔫儿气的程珊突然恢复了活力,手指旁边的一片黑色气雾,拍着韩珞肩膀道:“放我下来。” 韩珞将程珊放下,确定她可以定住身形不坠落,便转头去看程珊所指的不寻常之处,只见那一大片黑色气雾上隐隐掺杂了一点白雾,若不细瞧便可能忽略,韩珞道:“之前怎么没说?” “之前没有这么明显,我便没当回事,以为自己眼花……不对,”程珊想了想,摇头思忖道,“也可能我们没有重复来路,只是这一处黑雾中的白色,比刚才那里更多更清楚。” 程珊越说心里越激动,泪中带笑地看向韩珞,韩珞也动容地湿了眼眶,眼中陡然多了几分希望,这渺渺茫茫的无相界,终于肯施舍他们一点点提示了。韩珞搀扶着程珊,二人蹒跚朝前方走去。 越往前走,气雾黑中带白、白中带黑的现象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二人皆因心中燃起了希望,一扫疲惫之态,前进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终于冲出了迷宫似的一道道雾气高墙,来到一处圆形空间,黑白两色气团构成的两仪图赫然便 分卷阅读130 在中央,又似一只结网的蜘蛛,周围所有气障都是从这里发散出去。 二人小心翼翼落到中间的两仪图上,竟有种脚踏实地之感,一股无形之力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无需再靠真气术法定住身形。程珊登时不知哪来的力气,高声欢呼,而后长舒一口气,坐倒下去。韩珞四下望了望,道:“这里好像是一处阴阳池。” “什么是阴阳池?”程珊很快就坐不住,站起来用力蹦跳数下,“这下面会藏有出口吗?”程珊感觉自己像跳进一团棉花,半截小腿都没入气雾之中,又很快被弹出。韩珞默默看着她跳来跳去不亦乐乎,心却一点一滴沉了下去,程珊发现他没有丝毫兴奋之意,不由问道:“怎么?” 韩珞轻轻叹了一气,连眸光都变得空洞起来,道:“阴阳之始,万物总源,只有彻底断绝了这里的生机,才能彻底断绝意志产生的可能,才能不凌驾于三界之上,使三界共生共荣又互相制衡,这也算是它的大智慧了。” “啊?”程珊早已无力思考这么大段话语,闻言整个人愣住。 想通了这个无相界,韩珞终于彻底放弃,仰面躺倒,说不出话来。 原来真相不意味着出路,真相本身便是死路。 程珊见此情形,虽不明缘由,却明白了结果,愣忡片刻,反而松弛下来,也在韩珞身边躺下,道:“这下好了,可以彻底安心休息了。” 韩珞侧身一把搂住了程珊,将她紧紧按在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程珊觉察到他胸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哽咽,不禁跟着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抽出手来回抱住他,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师父,我虽然说后悔,但若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如此,也许我们命中注定本就这样吧。” 韩珞松开程珊,拉开少许距离,也许是确定了没有明天,毫无顾虑,二人就这么痴痴望着,呼吸可闻,却怅然无言。良久,程珊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道:“师父,其实我觉得这地方还挺好玩儿的。” 韩珞苦笑道:“有什么好玩儿?” 程珊煞有介事似地凝神想了想,笑道:“有师父啊。”说着伸出一只手指戳向韩珞鼻尖,像是逗弄孩童。韩珞一把捉住她不老实的爪子,气得笑了:“小混账……” 程珊咯咯笑着,想要抽出手却没成功,韩珞握着一只小巧柔夷,心旌忽然一阵摇荡,鬼使神差地将其凑到嘴边,轻轻一吻。 “师父……”程珊虽然羞怯不已,却仰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瞪着新奇的大眼睛直视韩珞,丝毫没有躲闪之态。韩珞见状,双唇情不自禁含住了她的唇瓣,那感觉如同触碰到了初经春雨的花瓣,娇弱得仿佛一触即凋。韩珞立即心疼地放开,程珊却双手回挽住他脖子,主动凑近,喃喃道:“师父,珊儿喜欢师父,喜欢得很。” 末日的告白热情如火,撩拨在心上,又烫又痒,韩珞终于狠狠吻了下去,再也停不下来。 寂静空茫的阴阳池雾气氤氲,黑白二色流动出优美的节拍,不断重演宇宙伊始、洪荒以降便有的大和谐。痴缠其间的男女肆意欢笑,生动了亘古沉寂的无相莽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沉睡了一万年,程珊被梦里的一道金光拉回意识,感觉眼皮上有些隐隐发热。程珊试着睁了睁眼,金光便从梦里来到眼前,耀得双眼一阵刺痛。程珊不耐烦地闭上眼,心道怎么睡着觉却跑到太阳底下了?等等,阳光? 程珊倏地坐起,诧异地四下张望,见自己躺在一处山野麦田中,远处是绿油油的山丘,鲜亮得让人感动。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悠悠飞过眼前,程珊狠拍了一下脑门,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这是做了个多久远的梦? 正在程珊差点以为自己醉后大梦一场之时,突然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人,程珊望着他安然沉睡的面容,不禁喜极而泣,摇着他的胳膊道:“师父师父,快醒醒!” 韩珞悠悠转醒,一眼便看到程珊近在咫尺的脸,笑着将她拉进怀里,翻身压在身下,程珊无暇回应,指着天空惊喜喊道:“你看你看,太阳!” 韩珞这才注意到周遭环境,愕然坐起身,抬手遮住眼前阳光,与程珊面面相觑。程珊眉开眼笑,不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不是凡界?” 韩珞凝神思考许久,突然朗声大笑起来,最后笑得坐也坐不稳,直接躺回了麦穗中。程珊捡回了一条命,自也高兴难耐,更禁不住好奇,摇着韩珞追问道:“你笑什么?怎么回事?” 韩珞将程珊拽得趴到自己身上,闭着眼睛道:“玄牝正五行,无相合阴阳,估计我们是误打误撞,找到出路了。” “哈?”程珊一头雾水,“我们哪有找……”程珊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他所说的“合阴阳”,脸色唰地红到耳朵,不禁双手捂住脸,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最后终于撑不住,爬起来,慌不择路地跑了。 韩珞追上去牵起她的手,指着反方向笑道:“虎狼城应该是 分卷阅读131 那边。” 程珊红着脸抬头:“你……你陪我回去么?” 韩珞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不是应该去见你爹娘么?” 程珊不由脸更红了,欲哭无泪地僵在原地,半晌,哭丧着脸道:“那个……我娘万一打你的话,你可别还手啊,毕竟她也打不死你。” 韩珞嘴角一抽,道:“多虑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先教训你。” 程珊嘴一撇,止住脚步,再也不肯往前走,韩珞又是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掠向半空,消失在了云中深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突然觉得我的有些设定有点污哈哈哈~这篇文一直更得断断续续,谢谢所有留言鼓励过我的小天使(鞠躬.jpg)另外,那个啥……厚颜求一下收藏作者专栏^o^,下篇文正在玄幻和古穿之间徘徊,过段时间再开放文案,求关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