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分卷阅读1 说书人 作者:九轻 《说书人》作者:九轻 文案: 个神仙因说错话被贬下凡间,还只能做个哑巴,可他遇上了能把他捧到心尖儿上的人,从此留在人界。 四百年的等待盼个重逢。 he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辞,沈维 ┃ 配角:张重梨,崔岸 ┃ 其它:天雷 ================== ☆、上 () 张重梨就是个小小的说书人,每天说破嘴皮子才恰恰能挣份儿口粮银子。可就是这么个说书人,就敢把这城里的纨绔崔岸崔大少爷编进他的故事里,最后还给了众叛亲离的凄凉结局。 他在茶馆搭的木台子上,醒木拍案:“话说那崔淇被那李家小姐口回绝了亲事,还只作她只是扭捏作态、欲擒故纵,心中窃喜,想着当夜便潜进李府,大发慈悲地解了李小姐的相思之苦。” 张重梨纵然胆肥,终究是不能指名道姓地和崔岸正面对着干,就拿了“崔淇”来替。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还加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在里头,明眼人瞧便知二,心里头攒着笑不说罢了。 重梨喝了口茶,抚尺续道:“崔淇本就是笨手拙脚,刚翻过了墙就没稳,啃了嘴泥。各位客官可别笑,倒霉的还在后头。那崔淇拂灰起身,正巧就撞上了李家的家丁。众人以为是贼,下手也没个轻重。崔公子疼极,涕泪横流,只道‘轻些,我识得你家小姐。’” 张重梨这书也不知说了少年,演得这叫个声情并茂,连崔淇的泣声都要仿得和真哭似的,引得茶馆里的听客阵戏谑:“纨绔子弟没了手下,就沦落得如此脓包。” 茶馆登时热闹起来,边上用饭的客人也把目光投到台上那个清清秀秀的少年人身上。张重梨被人催着继续说,抬起眼就看见外头个锦衣长袍的男人走进来,身边跟着五六个劲装侍卫。 戏笑声瞬息间就停了,走在前头的侍卫提脚就把前面横七竖八的矮凳给蹬了出去,生生清出条可以落脚的道来。张重梨脸上表情略略僵,崔岸已经大马金刀地在看台的最前头坐下了。 死般的寂静,茶馆的小二赶紧呈了上好的茶来倒在瓷杯里,侍卫接了躬身送给崔岸。崔岸来了,还有谁敢坐着,原本纷纷给张重梨叫好的客人都挤在墙边上,暗觉这张重梨处境不妙。 崔岸并不接茶,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朝着张重梨的方向抬下巴:“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张公子说半天口干了么?还不给他送去。”这话说得连拎着壶的小二都颤了颤。 张重梨僵着脸,看那侍卫面无表情地应了,依言捧茶送来。他没和崔岸打过照面,远远的倒是见过不少次,故事是他胡诌的,挣两个闲钱罢了,不想这回如此不赶巧被正主活捉了。他取过杯子,缓缓地啜了口,心里没辙,默默又喝了口,还是没辙。 崔岸起声道:“这茶也喝了,也该讲故事了吧。”在张重梨身边的侍卫又面无表情地劈手把他手里的杯盏夺了。 张重梨开始在心里寻思怎么求饶能让崔大少爷歇歇火儿的时候,崔岸的目光已经淡淡地落在他脸上,这眼直接把张重梨嘴边的求饶又生生逼到肚子里去了。说书人颇不自在地避开崔岸的目光,微微低了头硬着头皮继续说:“李……李家小姐出房瞧,见地上的不是崔淇又是谁?刚要开口,想起这恶霸作恶端,只作看不分明,道:‘面上污了,我识不出,许是个小贼罢。’” 茶馆众人又是个屏息,却听崔岸带头笑了两声。他不慌不忙的起来,不动声色地瞥了张重梨两眼,然后打扇子道:“故事有趣得紧,去我府上慢慢说吧。” 张重梨坐在崔府后山池子中央立着的亭子里,三面环水,面是石铺的阔道。亭子中间设了桌子,桌上摆了香炉,燃了安神香。张重梨坐在头,崔岸坐在另头。崔少爷合起扇子支住额头,道:“这香也点了,茶水也沏了,连点心都备好了。这回可以继续说了吧。” 张重梨没听见似的,两只手撑在桌上,睫毛不眨下地使劲盯着崔岸瞧。说崔岸是个美人,倒也称不上。崔岸五官平平,摆在哪儿看都没什么起眼之处,唯独双眼睛深邃明亮,衬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干着纨绔的事儿也不至于显得猥琐邪气。张重梨看见崔岸的眼睛弯了弯,然后是声嗤笑:“我看你能拖到几时。” 张重梨抿了抿唇,贼心不死地继续看,边看边解释:“小人有得罪,还请公子海涵。不如,我再给公子说个故事赔罪。” 崔岸抻出根指头比划:“你暗地里杜撰了我少话,我崔岸的脸都要丢光了。你说个故事就了事,你拿我当什么,张公子?” 张重梨不卑不亢:“崔公子听完若觉得这故事值,就放我走。不值,你就拔了我的舌头,让我这辈子不能开口,你看成么?” (二) 世人都晓得做神仙的好,哪晓得这世上有风光的神仙,也有落魄的神仙。这神仙落魄起来,也是凄凄惨惨戚戚的。长辞就是这么个落魄神仙,他在天上说错了话,被贬到人间修行五百年,直白地说就是来吃苦的。他会疼会冷会饿,也没有法术,可不老不死。天上吩咐他不准说话,他也就不开口,大不了饿个五百年的,回去了照样有好日子过。 沈维给李府的大夫人诊了脉,开了安胎方子,正从大门背着个木盒子出来,眼就瞧见了倒在路边上闭着眼假寐奄奄息的长辞。沈维俯下身去拍拍长辞的脸:“小兄弟,你醒醒。天寒地冻的,呆在这儿可不成。” 长辞饿得狠了,根本懒得搭理他,连眼睛也没睁开。 沈维在边上絮叨:“我打小就住这镇上,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外乡人吧?你家住哪儿?怎么不回家?小兄弟是做什么的?娶了媳妇没有?弟妹生得美么?可有子嗣?今后有什么打算?” 长辞心里阵窝火,挨饿受冻已经够可怜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竟还碰上个话唠大夫。他皱起眉头,在心里狠狠答:对,我是外乡人。家住哪儿?天上!怎么不回家?我也想回啊。做什么的?老子是神仙!娶了媳妇没有?神仙娶什么媳妇儿?今后有什么打算?教教你怎么闭嘴! 沈维见没人搭理他也不恼,扯过长辞的手,把他长至指尖的袖子挽起来。露出雪白的手腕。沈维抬起手指搭上去,半晌后惊道:“兄弟,你没有脉搏了!” 长辞愣了下,这……怎么可能呢?他霍然睁眼,眼前的沈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小子,敢耍他玩儿? 沈维把他袖子放下来,收回手道:“现在清醒了? 分卷阅读2 说书人 作者:九轻 打点精神起来,收着点劲儿,不然我背不动你。” 长辞坐着没动,沈维又笑了下:“先带你去我家。” 沈维府上并不大,个四合院子,左手间空屋子,晚上空着,白日就拿来接待病患。右手两间用来堆放药材。沈维把长辞背进自己的屋子,轻轻搁在床上,转身拎起壶子倒了杯热茶给他:“你先喝口水,我去后厨给你弄点吃的,晚些时候好吃药。” 长辞低着眼睛默默地接过杯子,若有所思。看起来这沈维倒还真像个好人,只是非亲非故的,做什么这么帮他。沈维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似的,给他把被子扯上:“医者父母心。” 长辞看着沈维走出去了,才收回目光打量起沈维的屋子。墙边开了两扇窗,虚虚地敞着。正是冬日,天气凉得厉害。风从窗户缝里徐徐挤进来,吹动了床上绕着的纱帐。长辞伸手把帐子撩开,屋子里的除了床就是张实木桌子,两三张椅子。角落里摆着火盆,还是沈维走之前特意安置的。长辞攒起力气起来,这才看见窗边还放着陶泥制的瓶子,里头插了只腊梅,红得宛若女子娇艳红唇,风送花间,盈得屋子都是凛冽的梅香。 简陋成这样,哪里比得上他那神仙府啊?长辞心里叹沈维就是个凡夫俗子,赏梅也不知用个瓷瓶,手上却端起凉透了茶,泼在指尖上,轻轻洒在花瓣上。他没什么力气,也着实坚持不下去,复又躺回去,盯着头顶的帐子发呆。 沈维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床上的年轻人端端正正地躺好,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到胸前,两只手安安分分地缩在被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睫毛颤颤的。 沈维坐在床边,手端着肉末粥,手把长辞扶起来。他把勺子递到长辞嘴边:“小心烫。” 长辞低着头想:废话恁。然后他口就含上去,狠狠把粥咽下,把自己烫得不知所措。长辞是个要面子的神仙,烫着就算了,可不能让这凡人看出来笑话,他摆着张死人脸,嘴角疼得抽搐了下。 沈维不动声色地给他添了杯凉水,长辞就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喝了。沈维这才给他递了第二勺,长辞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会儿,然后忍不住对着勺子轻轻吹了吹。 长辞就这么被沈维伺候着过了十几天,整天不是吃就是睡,长辞几乎有种重返天庭的错觉。终于是恢复了气力,面上红润光泽,与之前的窘迫模样是大不相同了。沈维把饭菜摆在自己屋子里,和长辞块儿坐着用晚饭。天还没暗,云角还镶着金线。淡淡的光从窗户外窜进来,洒在长辞身上,显得他暖洋洋的。沈维扒了口饭,沉默了会儿才道:“小兄弟,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长辞低着头继续吃菜表示默认。 沈维想了片刻后又问:“家在何处?” 长辞难得抬起眼来正眼看着沈维,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这便是无家可归了。沈维点了点头,也不言,取了双干净的筷子给长辞布菜。 其实就算沈维不问,长辞也是打算离开的,恩情得等他出去了慢慢还,总不能就这么直赖在人家里不走。沈维也不是富裕之辈,少了长辞个人的口粮,也好给给家里添置点东西。然后他听见沈维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这里正好缺个帮手,你要是情愿,不如留在这里给我打打下手?” (三) 长辞写得手好字,纤长的十指看着秀气,落笔却是遒劲有力。沈维本以为他不识字,还想着教他如何运笔,最后看了宣纸上大气的“长辞”二字,登时不敢班门弄斧。识字便好办得,沈维又教他识药材。 沈大夫在桌上摆了些草药,把写了字的几张纸条铺在案上。长辞坐在沈维对面,面无表情地喝茶。沈维复又搬了碟子蜜饯上来,含笑道:“都教过你了,今天对了有赏。” 长辞不屑地瞥了他眼。以为我是孩子么,你知不知道我活了少年? 沈维把个纸包推上去,长辞面无表情地把写了“杜仲”的条子抽了。沈维笑眯眯的,顺手又推了个,长辞垂着眼睫抬手按在“黄芪”的字上。沈维把桌上的两个纸包撤了,又换上个新的,道:“最后个。” 长辞的目光顿了下,桌上还有“甘草”、“何首乌”和“野三七”。他滞了下,然后撩起眼皮看向沈维。沈维笑意很盛:“果然天赋异禀。”长辞对于沈维的奉承向来是不做表示的,但是听不到也不行,不能说得太过,要说到长辞的心坎上,他才舒坦。长辞心中受用,提起笔,把“野三七”的纸翻过来,提起笔写“青蒿”。 长辞手上最后勾,就干脆地搁了笔,也没看沈维是不是点头了,扶起袍子起来走了。沈维笑着摇摇头,动手整理桌案,旋袍角又落进他的视线。长辞束手着也不帮忙,沈维抬起头,见他在窗户边上,衣袂翻动,唇淡如水,像是画里走出来似的,眉目间是隐隐的仙气。 沈维抿着唇迅速把桌子腾出来,长辞这才踱步过来,把手中的小壶轻轻置在案上。沈维继续抿唇,长辞已经把两杯茶斟好了,入杯七分。长辞自顾自取了杯喝,又把蜜饯碟子挪到中间来。 沈维没动,双手支着下巴,静静地坐着看他无声喝茶。长辞以为他没懂自己的意思,面叹榆木脑袋,面把碟子朝着沈维的方向推。 沈维觉得长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他不会说话,表情也单,可有骨子里透出的灵气与清逸。长辞也觉着沈维是个有意思的人。 “先生,这药钱……”这话是对长辞说的。沈维给每味药定过价,他心中算,正好二十文。去了零头,算二十,长辞对着妇人比了个手势。那妇人点头,从怀里拿钱袋。三四岁模样的孩子烧得面上通红,靠着妇人的腿轻声哼哼。孩子穿得好些,起码厚厚的棉衣裹得实在,女人粗布衣衫怕是连御寒都不能。 沈维抬起头:“两文。” 妇人愣了下:“沈大夫,你是不是算错了?” 沈维探手用手背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会。这药便宜得紧,拿回去煎汤喝,日三服,七日即可痊愈。” 长辞把两文接好,放在钱囊里,给妇人打了个“请”的手势。 后头走进来个锦衣男人,也是同症。长辞把纸包,用细绳小心捆好,颇为自然地伸出三根指头。沈维伸出手把他食指也掰上去,平静道:“长辞,你算错了。”长辞停了会儿,做出番思索的模样,然后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维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凡是他有的本事,他都乐意教给长辞。他握起拳头,朝着长辞道:“每根掌骨小头间处,你瞧见没有,这叫八邪。”长辞点头,沈维又把手打开:“二掌骨间偏食 分卷阅读3 说书人 作者:九轻 指,这叫合谷穴。”长辞又点点头。 沈维就用自己做例,把全身上下百零八穴都认真指给长辞看,连会阴、长强都没落下。最后自然是脱得件不剩,长辞听得仔细,脸上半天风波都瞧不出来。沈维在床前,从怀里抽出藏针的布包,丢给长辞:“可以拿我试试,不能扎深了。我告诉你准不准。” 长辞依言接过,抽出根银针出来。面无表情地拉过沈维的手,轻轻落在四五掌骨小头之间。沈维淡淡道:“中渚穴。偏了。” 长辞抽针回来,朝着沈维的肩胛。沈维道:“天宗。偏了。”长辞不敢在沈维面门上动针,就尽量往四肢上靠。沈维也是纳了闷了,像长辞这么聪慧的,居然针也没扎准。所幸长辞也没显出沮丧的神情,冷冷清清地不屈不挠。沈维也不拦他,长辞下手轻得很,也没觉出……沈维突然愣住了,不知何时长辞已经转到他身后去了,身后有微微刺痛,沈维僵住似的没动,许久才咬着牙道:“长强。准了。” 长辞从他尾骨边上云淡风轻地把针收回来,沈维有点慌了,他扭过头看向上次,见他目光的落点,赶紧道:“会阴就不必了。定准,定准!” 长辞点点头,有找地方落针。沈维有点后悔给他试针了,他瞅了瞅长辞的指尖,又慌乱地说:“承扶……承扶也不用。” 长辞瞥了他眼,沈维又补充:“也定准的。”长辞这才满意地把针放回去,朝着沈维点头,慢悠悠地走了,面上平静地像池无波的潭水。沈维脸上发烫,正想喝口水,就听见重重声响,原是长辞过门槛的时候狠狠摔了跤。 崔岸朗声笑得厉害,对着张重梨道:“这神仙也是惯会装的。” 张重梨拂茶盖,把茶沫子撇在边上,呷了口,不置可否:“崔公子,在下有些饿了。” 崔岸转起扇子轻轻敲了敲案:“你故事编的不错,自然有赏。便依你的意思,先摆晚膳吧。”崔岸朝边上的侍女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去后厨吩咐。 茶凉了,尝起来有些苦味儿,张重梨喝了口就不再动了。没过两盏茶的工夫,菜肴就热气腾腾地呈了上来。张重梨拾起筷子就吃,也没等崔岸的意思,半天才说:“虽是崔公子赏错了,可不受可惜,我还是用了吧。” 崔岸挑起眉毛:“何解?” “这故事不是在下编的,不过就是道听途说。崔公子赏我自然是没赏对人。” 崔岸笑道:“不打紧。你说你的就是了。照你的意思,这长辞上仙倒是和沈维很投缘。只是可惜了身份悬殊、人仙有别。” 张重梨放下筷子,月光透过云层照在亭外的湖面上,水光粼粼。风里有淡淡的花香,宁人心神。侍从在亭子的四角挂起灯笼,火光渐渐舔上来,从四面把崔岸和张重梨紧紧包围着。张重梨凝视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处,耳边是簌簌的风,可他没听见。他舒开眉眼,心里有点快活起来,像是灯笼里那簇小小的火苗,跳跳的。张重梨把袖口挽起来,把崔岸手上执着的扇子扯过来,击案道:“话说那沈维教了长辞针灸之术后……” ☆、下 (四) 那沈维教了长辞针灸之术后,再也没敢让长辞在自己身上试针。那日正巧镇上的富家少爷来沈维府上求诊,沈维听他道完病情,又听了脉,不过积食罢了。这少爷平日里除了好事,什么都做,连沈维的地方都让他闹过两三回。沈维自然没给他好脸色,沉着脸唬他:“您这病可了不得!”直说得大少爷面色雪白才停下来,沈维话锋转:“不过,倒也不是没得治了。”他把边上的长辞推:“我府上这位长辞公子针灸之术极佳,若他出手,必定妙手回春!” 长辞仰起头,高傲得像只晨鸣的大公鸡。 大少爷果然信了,急道:“那还不赶紧的。” 沈维给长辞打个眼色,长辞继续仰着高贵的头,不可世的样子。 沈维赔笑道:“我们长辞公子是不轻易出手的。” 大少爷拧起眉头,摆手道:“得得得,少扯些鸡零狗碎的,银子不是问题。” 长辞就把高贵的头压下来,抽出针来面无表情地扎在大少爷的手臂上。大少爷眉头拧得深:“你这手势,不对吧,看着忒瘆人了点儿。瞧着怎么跟扎小人儿似的。” 长辞有点心虚,又仰起头装高冷。沈维插嘴道:“少爷,这话可不能浑说,长辞恼了可就不治了。” 少爷闭着眼睛不耐道:“成,我不说了,你扎就是了。” 长辞不动声色地扫了沈维眼,抬了抬指尖。沈维在心底叹:偏了。少爷睁开眼睛道:“嘶——怎么这么疼?沈大夫,这怎么回事?” 沈维面不改色:“本应如此。” “真的?” 沈维低头看衣摆,语气沉稳:“自然。”长辞投了个“佩服”的目光给他,不过沈维低着头没有瞧见。 少爷:“嘶——” 偏了。 晚上沈维回了屋子,桌上是长辞留的纸,上书:“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沈维嘿然笑,奔到墙边,把上身从窗户里伸出去,朝着长辞的屋子高声喊:“互勉互励!”边上的屋子“砰”地把窗子合上了。 崔岸点点头道:“如此也算是安稳。” 张重梨漫不经心地敲着扇子:“如此若能度过生,的确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莫说是对沈维,便是对长辞,他做神仙的时候也未必有如此舒心的日子过。可是崔公子,有时这祸患你即使不去找它,它也能自己找上门来。” 崔岸摆手让他继续,张重梨便道:“长辞与沈维虽是平稳过了几年,可偏逢上大旱,粮食颗粒无收,镇上的商贾筹不到粮,头疼欲裂,便请了善巫蛊之人探看是何处出了差错。这巫师本就是江湖上坑蒙拐骗之人,手上没有半分本事,胡指了个方向,直说晦气。” 崔岸偏过头:“指到沈维府上了?” 张重梨开扇作势:“正是。巫师四处打听,知道那沈维是自小就在镇上长大,还是镇上最有名望的大夫,而他边上的公子来历不明,也无人可佑,口咬定了长辞不干净,易招灾祸。” 崔岸看顶上的大红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晃得人影微颤,他淡淡道:“接下去如何了?这番胡言乱语,镇上的人也信么?若是长辞晦气,早些年来为何安然无事?” 张重梨注视这崔岸的眼睛,缓声道:“他们信了。粮食为本,动了粮食就是动了他们的根本,如何肯容?且他们心绪杂乱,见着点法子也觉着是神仙点子,哪里顾得了其他?自然决意要把长辞从镇上赶出去。” 崔岸沉声问:“那沈维呢?他如何做的?” 张重梨:“沈公子怒不可遏, 分卷阅读4 说书人 作者:九轻 没过两天,就变卖了宅子,在祁山上买了处独立的屋子,带着长辞夤夜上山了。” 崔岸重复了遍:“祁山?” 张重梨:“没错。正是祁山,离崔公子府上不远的那座祁山。” 长辞额上滚烫,他无力地靠在沈维的背上,这才想起来贬到人间的神仙也是要生病的。沈维把他照顾得很好,这么些日子他都几乎没受过寒,被那杀千刀的巫师折腾,不知怎么的就头昏脑涨起来,脑仁儿被人被锤头凿过似的。天色尚暗,沈维背着他悠悠地往山上走。 长辞把修长的指头贴在沈维宽阔的脊背上,写:“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维哼哧哼哧往上走:“再过几个时辰,天该亮了。那几个脸痨病样儿的又要来我们家里闹腾了,忒也烦人!既然他们容不下我们,我们走就是了。” 长辞写:“是我,不是我们。” 沈维摇摇脑袋,咧嘴笑道:“你说的可不算,我说的才作数。” 长辞收了指尖,没理会他。沈维又继续说:“你身上烫得厉害,靠紧些,到了山上呢,我就给你煎药。白日里我已去打扫过了,东西也安置好了,回去就有得休息。” 长辞犹豫了瞬,才俯下去,把头轻轻靠在沈维的肩上,侧脸就贴上沈维的脖颈。沈维山路走得辛苦,身上也暖和,长辞忍不住往里蹭了蹭。沈维个人自顾自地说:“如此也好了,往日在山下,我忙着给你治病,每日花在你喉咙上的时辰少。现在得了空儿,我定让你开口说话。你说好不好?” 长辞蹙了蹙眉头,他喉咙好得很,只是他不能开口,这开了口,他就回不去了。做了凡人,要受六道轮回之苦,要经历生老病死,谁乐意吃这样的亏?他在天上呆了少年,这地上短短数载就能变了他的心志?他咬着唇没动弹,觉得头疼地厉害了。他巴不得沈维不在他身上费这么心思,又是何必? 沈维只当他没信心,也不急,等他缓缓走到了山上,天已经蒙蒙亮了。天光渐现,山间是窸窸窣窣的鸟叫虫鸣,沈维在阶上往后头回望眼,四处都是弥漫的山岚雾气。缕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泄出来,从雾气里头长出来,徐徐地铺上沈维脚下的石阶。长辞睁开眼,从沈维身上下来,又坐在阶上。沈维笑眯眯地坐在他边上,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长辞肩上,然后扭身看日头点点东升起来,像个流油的咸蛋黄。他们觉得有点饿了。 (五) 张重梨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了,屋子里的帘子被阖上了,所以还暗着。他拾掇拾掇自己,出门,在崔府上逛了圈也没看见崔岸的影子。问了府中的家丁,方知崔岸在书房里对账。房门口是侍茶的婢女和提跑腿的小厮。 张重梨上前道:“不知可否通报声?” 侍女看这说书人早已不顺眼,厌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编排我家少爷在先,如今又缠着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顺点好处。谁稀罕你那点破故事,滚出去问问别人家乐不乐意听吧。碍手碍脚!” 张重梨脸沉了下,随即又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眼,淡淡道:“你替我通报便是,听不听横竖是你家少爷的意思,与你何干?” 那侍女被张重梨那眼看得心慌,这人平日看起来温和,如今怎么瞧着清冷起来了?她故作愤愤地瞪了张重梨眼,才进去通传,然后崔岸亲自出门把张重梨迎了进去:“昨日说到哪儿了?” 张重梨坐下道:“说到二人上了祁山。” 崔岸斟了杯茶给张重梨:“那便从祁山开始说。” “说完了崔少爷就放我走么?” 崔岸手上顿,又迅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张重梨面上冷淡,看不出半分欢喜的样子,道:“二人上了祁山。沈维自然心想要治好长辞的哑疾,整日绕着他转。不过这哑疾,自然是治不好的。只要长辞不愿开口,凭你医术再高明,也无计可施。山中清苦,自然不比镇上。好在两人心意相通,也算顺遂。他们上山的时候,正是秋天。过了几个月,就到了寒冬。沈维本就济苦怜贫,往日行医也没有少积蓄,上了山添置物什是花得七七八八,余下的闲钱只够吃饱。想添几件冬衣都不能了。山上不必山下暖和,柴炭也不够。两人就蹲在泉水边上,用凉水洗衣物。长辞冻得双手通红,洗完了衣服就偷偷贴在沈维脖子上取暖。” 崔岸眯着眼睛说:“你这话说得倒像你亲身经历过似的。” 张重梨没理会:“如此不是长久之计,沈维便寻思着出路。正巧有人到山上指名道姓找他求医。原是镇上的大户李府家的老爷病了,请了许郎中也不管用。这才想起镇上原来有个沈大夫,医术高明,李家主母便遣人请他。那日撵长辞走,李家也占了份儿,沈维自然不答应。不过李家开了个高价,有了这份银子,莫说冬衣,往后也轻松甚。沈维不愿叫长辞吃苦,便答应下来了。” 进李府,沈维便觉得古怪。偌大的府邸,竟然悄无声息、片死寂的模样。迎门的管家神情肃穆地领着沈维进去,长辞皱着眉头跟着沈维走。还没走到内室,沈维就停下了,他朝长辞道:“你出去待会儿吧,过了病气也不好。”长辞点点头就出去了,沈维跟着管家走进屋子。李夫人双眼通红,肿的像两枚钱币,面上却覆着纱,她朝着沈维礼道:“沈大夫,求你务必救救我家老爷。” 沈维把木盒子放下:“李老爷在哪……”他忽然住了口,从里屋又走出些婢女,个个都戴着白纱,神情慌张的模样。他沉下脸:“怎么回事?” 管家道:“沈大夫,我们家老爷的病怕是疫症,会过给旁人。” 沈维怔了下,转过去看李夫人的脸,那女人闪烁着不去看他:“我们家老爷的病……” “你闭嘴!”沈维怒道:“请我来时,为何不说?” 李夫人被沈维吼得抖了下,低声道:“我怕说了,沈大夫就不肯来了。” 这话说的是对的。李夫人说了,沈维确实就不会来了。李府上下死了很人,基本都是李老爷随身伺候的婢女小厮,他们不必主人身份高贵,生了病怕过给别人,就扔在柴房了事,连吃食都无人肯送,没几天就咽了气。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覆了面纱避之不及。这病来势汹汹,沈维虽是热心肠,也不愿意把这条命赔在这儿了,何况他心里是有牵挂的。 沈维戴起纱诊过李老爷的脉象,再见他虚弱得只剩喘气的力气,摇摇头就想走。还没走两步,就被五六个侍卫拦下了。沈维冷笑声:“李夫人,你这是何意?” 女人低着头,小声说:“沈大夫还是快些给我家老爷治病吧。” 沈维冷冷道:“ 分卷阅读5 说书人 作者:九轻 我说你们怎会开这么高的价!原是买我的命的。你家老爷的命是命,在下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凭你是谁,也能让我舍自己的命去换个曾加害过我之人的性命?夫人,你看走眼了,我沈维可不是个善人!” 女人红着眼睛只说:“老爷没了,我们李府就完了。” 沈维想着,他若是没了,让长辞又怎么办呢? “我且问你,原先几个诊治的郎中呢?他们在何处!” 自然是死了,李夫人低着头不说话,侍卫是立着不挪道。沈维看便是明白的,又是冷笑道:“无耻之辈,你们且与我耗着,看你家老爷能撑到几时!” 管家沉默了片刻,见李夫人也想不出法子只是哭得厉害,便道:“沈大夫,您想想长辞公子,他还在府外头呢。” 沈维倏尔转身注视他,咬牙道:“你威胁我?” 管家把李夫人和侍卫请了出去,又朝沈维躬身:“我们老爷就靠沈大夫了,长辞公子我们会好生照拂的。” 长辞在李府门口无聊地盯着牌匾发呆,半晌才见原先接待的管家出来了,他朝管家身后瞧了瞧,没人。他蹙起好看的眉,管家就道:“长辞公子,沈大夫吩咐了,让你在镇上四处逛逛,他在府上要停留几日,老奴会给公子在客栈里安排住处的。这是半儿诊金,公子先收着,事成必将奉上后半儿。” 长辞接过钱,也不疑其他,沈维向来是不要他操心的。他把银两收好,琢磨着买点东西。他离开镇子不久,镇上大部分人都认识他,认定他是个灾星,也不愿与他接触。他个人晃晃,觉得身上有点凉,想起两人还没有准备过年的新冬衣。正好有了银子,当然要添。 成衣店的老板是新来的,不认识长辞,见他衣着朴素,眉宇却有几分贵气,便热情将他迎了进去。他眼便有了中意的。对襟大袖,腰有束带,领间是又厚又白的狐狸毛,长辞伸手触了下大氅,心中满意。不动声色地和老板杀了杀价,又买了身皮裘和袭织锦绣了暗纹的灰鼠斗篷。大氅和皮裘是给沈维的,斗篷是添给自己的。沈维也不谈风雅,穿得暖最打紧,他自己没所谓冷暖,起码要穿得英气俊俏。 可是这山上还能穿给谁看呢?罢了,就姑且穿给沈呆子看吧。长辞欢喜起来,晚膳都吃了碗。 (六) 沈维咳嗽了两声,脸上红晕颇不正常。他指下运起针来,空着的手握着白布拭汗。床上的人面如纸白,紧闭着眼睛,呼吸不算顺畅。沈维抽出银针,门就开了。管家蒙着脸,把饭食摆在案上,抬起头看了看沈维的脸色,没说话。 沈维知道他瞧得是什么,低声道:“长辞被你弄去哪里了?” “沈大夫放心,长辞公子暂时安置在客栈里。” 沈维还想说什么,还没出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听得管家默默地往后挪了小半步:“不知……” 沈维冷道:“你放心,没那么容易死。我死之前,你家老爷已然无碍了。我只有个条件,长辞,你们定要照顾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缓缓道:“就告诉他,我切都好。” 管家躬身:“是。” “案上有个药方,你拿去煎起来。只是有味药,朱雀兰,极为稀有,我也没见过,你们能拿到株,他才有救。” 李府确实是有这么味药的,不过这整个镇上也只有李府家有,且仅仅只有那么株。煎了汤,下人定要看着沈维给老爷碗喂下去才肯走。原因简单,沈维也染恙了,他和李府老爷二人,只能活个。用了半株下去,李老爷才有些好转。已经不必施针了,沈维也着实不想留在这叫人作呕的府邸。管家先前告诉长辞沈大夫让他上山等,被他推辞了。既是起下的山,自然要起回去。 沈维蒙着面在前面走,长辞抱着冬衣往山上走。长辞正奇怪着沈维怎么戴起纱来了,就听见沈维沙哑的声音,像是许久未沾水般干涸:“长辞,我做错了件事,怕是没机会治你的病了。” 长辞想说,没机会就没机会吧,反正你也治不好的。然后他看见沈维直直地栽下去,像风筝被人剪断了线,磕在石阶上响,长辞心头震。沈维仰面躺着,面纱落下来,双颊红得异常,呼吸热得烫手。 沈维也不知自己是何时醒的,醒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束发的带子被长辞解开了,长长的头发乖顺地贴在脸侧。喉咙疼得冒火,沈维拳起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抬眼,长辞就在他床前死死地咬着他看。沈维小声说:“你知道少了?” 长辞瞪着他看。 沈维低着眉道:“不用去李府了,朱雀兰就那么株,他们不会给,白白叫他们伤你。” 长辞瞪着他,把双手背在身后,两片袖子上全是血,从袖口徐徐渗出来,点点把身后也染上了,最后落在地上,滴滴答答。长辞攥着手指,冷着脸,动不动地看沈维的脸。他在人间第次生了杀人的念头,他想放把火,把李府给烧得干二净。反正他也死不了,次不行,烧两次,两次不行,烧三次,再重的伤他也能自己好。沈维没了就是真没了。早知道就不下山了,少件衣服打什么紧。长辞了会儿,趁沈维闭眼的工夫跑出去把身血衣裳换了,手臂上的伤也胡乱扎好,才走回去给沈维添水喝。 “这屋子,”沈维轻声说:“长辞,你以后要少来。我用过的碗筷要单独分出来,平常要烧艾草,用它煮水擦身。我回来之后碰过的东西,你要是能烧就烧了,不能烧,你就扔得远远的。还有,你的哑疾,”沈维抿了抿唇。 屋子静得发慌,沈维动了动嘴角,终是没有说下去。沈维的屋子很小,和山下的样小。没什么摆设,长辞往后退了步,靠着桌案勉强直。屋外是飒飒的风声,还落了雨,灰蒙蒙的天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长辞心点点沉下去。他低着眸子,转身从屋子里退出去。沈维在床上侧过脸,深深朝着长辞的背影看了眼。雪白的长衫,腰细如柳枝。走在雨里,很单薄的模样,风吹就要折断。长辞走了两步就摔了跤,衣袍都湿透了,他恍惚地起来,手指抹脸又朝前走。沈维哑着嗓子想唤他的名字,哽了哽又把头转回来。 长辞去了庖厨,胡乱地添了几把柴火,落米加水,他没做过饭,但是沈维肯定是饿了。他等了两个时辰,开了锅,粥几乎糊成了炭火。长辞红着眼睛,低着头把碗个个砸了,砸到最后个又舍不得了,留了个给沈维。 他取了银两,急急地跑下山。又有人嫌他晦气,不愿意卖东西给他。原来晦气是这么大的罪过,连口粮都买不到。买不到抢总可以吧,长辞狠狠打了架,打到最后全身都是伤,眼 分卷阅读6 说书人 作者:九轻 神凶恶得似两把刀子。长辞跑回去,还不忘打理下自己,身上的伤可以掩,脸上的却掩不了。 他想着,沈维若是问起来,雨天路滑,磕的。可沈维没发现他脸上有伤。 沈维听着长辞的脚步声,低声道:“帮我点两支蜡烛吧。”长辞看着外头的天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指。 沈维开始还能吐出点东西,后来是胆汁,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沈维知道这病凶险,不愿长辞呆,长辞就坐在屋子外头陪他。沈维看不见,也听不见长辞说话,可是他能察觉出长辞就在他身边。长辞在他床头放了只瓶子,每天折枝梅花养在里面。沈维闻着泠泠的梅香,仿佛回到山下的那段时光。沈维是必定要走的,长辞坐在屋外看日头升起来再沉下去,只觉得天气凉得厉害。也许以后在没有这么真心待他的人了。 不知过了几日,沈维的触觉也出了问题,长辞在他手上写了很话,沈维愣是分辨不出,这就是把他们唯的联系也断了。大限将至,沈维心中明了。他搭上长辞的衣服,也只能察觉出料子薄得很,他心疼道:“怎么不穿冬衣?” 沈维也知道他得不到答复,就道:“便是不为这银两,他们硬拽也要把我拽去医好他的。我走了之后,”沈维很温柔地说:“你下山去别的镇吧。你也略懂点岐黄,定能排上用场的,便是整日不动弹,银子也够了。你看,这天下这么大……” 长辞动了动喉结,颤着声音说:“是啊,天下这么大,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沈维了。” 沈维怔了下。 长辞哑着声音道:“我能说话了,高兴不高兴?” 沈维淡淡地笑了声:“你知道我现在想听什么。” 长辞眼圈泛红,俯身在沈维耳畔说:“我倾慕你,真想和你过辈子。这样说够不够?” 沈维温柔地笑起来:“够了。” 长辞坐直了:“你不是问我家在哪儿么?我直不说是怕吓着你,我家在天上,你信不信?” “我信啊。” “天上的神仙脾气都很古怪。” 沈维闭上眼睛极轻笑道:“长辞,你今日怎么这般话?” “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当然要放开了说。”长辞哽了下提着嗓子继续说:“有个神仙,额头中间还生了只眼睛,平时都闭着,发起怒来就睁得老大,我们私下里就唤他‘三只眼’。 “还有生得不男不女的,头上扎着缎带,光着脚踩着火轮子,其实就是个孩子。” “这孩子的爹没这孩子本事大,不过手里有个塔,困妖魔也困仙神,我挺怕他的……”” 沈维再没有说过话,长辞就个劲儿地自己侃侃而谈,最后他抖着声音说:“可天上没意思,天上只有长辞,没有沈维。” (七) 张重梨这故事直说到深夜。崔岸问他,依这故事,长辞还在这世上么。自然还是在的,不过这是他最后个百年了。他回不到天上,永生永世都只是个凡人了。 回了屋子张重梨也睡不着了,就把蜡烛根根燃起来,点得整个屋子亮若白昼。他静静发呆,看着外头亮起来。有侍女敲了敲粗暴地他的门,给了他些银两,说是崔岸打发他赶紧滚。张重梨没说话,也没接银子,从婢女身边擦过去,径直走了。 “姐姐,少爷没说这样的话,我们这么赶他,会不会……” 另个侍女冷哼声,没好气道:“少爷昨夜就出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事情都过去久了,要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张重梨取道上山,身上满是朝霞的光。他想着,自己身上的仙气早就磨没了,沈维又怎么能认得出他呢?他在阶上,恍恍惚惚地好像看见两个人影,个趴在另个的背上,还往他衣领里钻。山风寒凉,吹得四围片萧瑟沉寂。张重梨小心地伸出手,把门推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整整齐齐地摆着,不过少了些人气儿。 张重梨攒了点气力,踱进去,朝着里面落寞地喊了声“沈维”。 死寂。 如这四百年来般无人回应。 晨光从他脚后铺开来,慢慢向前推,沿着墙根儿沿着石板慢慢铺遍整个院落。这才亮堂起来,仿佛片混沌阴暗中注入了股明澈的清气,又似埋在地底数十年的陈旧终于开了封泥。张重梨有些日子没来了,墙角生出了些许杂草,嫩绿大的根茎,指头细的泛着点黄的叶片舒展缱绻。杂草边上是几簇野花,澄黄的花瓣只开了眸子般大,把花心浅浅护在里头。张重梨落脚很轻,可在青石板上还是磕响,在沉寂的院落里如鸣佩环。 他间屋子间屋子看过来,不停留也不少看处,从柴房到放着典籍与药材的书房,再到自己的屋子,然后是沈维的。门早就朽了,摇摇欲坠的光景。张重梨这么走着,好像看着旧物回忆旁人的故事似的平静。画面扇扇地过,短短条道眼前便能现出百年的光阴,最后月穷岁尽。 张重梨凝着神转过头,瞥见后厨里隐隐冒着白烟。 他愣了愣。 然后扬起袖子遮了眉眼,松开,眼前依旧是淡淡的白烟。他心里还没来得及想其他,脚已经动了。 他迈进厨房,看到了个背影,宽肩阔背,锦衣黑靴,腰间的束带绣了流云暗纹。 顿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张重梨怔了会儿,清和的微风抚过他的眼角,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哑巴,个字都藏在喉间吐不出来。 崔岸正在炉上烧水,他偏过头对上张重梨的眼睛,只看到他的心底似的。他露出个笑容,自然地问:“你来啦,诶,这碗怎么只剩个了?” 张重梨深深望他,口中道:“三四百年的东西,你还指着他吃饭么?算是古物了,好好收着还能换点钱。” 崔岸点点头,半晌才道:“张公子,你把沈维忘了吧。” 张重梨的目光霎时黯淡下来,好不容易浮上水面的心又跌到谷底。说得轻巧,若是能忘早就忘了,何必等到今日。他掩住眼底的失落,嘴硬道:“为何?” 崔岸说:“因为沈维不是你的,他是长辞的。如今你有崔岸了,挂念他做什么,你说是不是?”张重梨愣着没说话,崔岸促狭笑:“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这是又揭起了旧账:“你这么编排,不就是暗指这女人啊,跟不得我。与我这样的人偕老,是要苦海无边的。如今我讨不到媳妇儿了,你罪孽深重。” 张重梨道:“我不过个说书人,撰个故事罢了。” 崔岸点头:“成,你接下来要给我说什么书?”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