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帝》 分卷阅读1 ================= 书名:女武帝 作者:烧开水 没有不流血就可以获胜的战场,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可以赢的斗争,在这场可以将人在一霎那撕裂的乱世风暴里,众生苟且偷生,野心家步步为营。 乱世,是祸,是福,是终结,亦或者是开始。 “本王名讳祝婴心,终有一日,天下人听我名讳将跪地臣服,尊我为王。”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婴心(朱赤心),阿里木 ┃ 配角:陆道一,萧苌碧,罕古丽,君平微,凌君骨等等 ┃ 其它:权谋,战争,命运,复仇 ================== 第1章 已入金秋,秋老虎呼啸着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翻滚过去,金黄的色彩从地平线弥漫开来,直至整片草原染成金色海洋。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草原上,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香,尘埃慵懒地飞舞,在阳光中发出浅浅的光,宛如金子碎粒。 四下一片寂静,蛰伏在草丛中的虫子不再鸣叫,群鸟亦不再掠过湛蓝的天空。大地静静积攒着温度,等待着草原的寒冬来临。 突然,一声凄厉的鸣叫划破天地的宁静,一道黑色影子飞快掠过草原上,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黑鹰滑过天空。那只黑鹰是一只训练有素的侦查鹰,它在空中绕了一圈,随即,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踏碎草原的宁静,遥望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从草原深处疾速驰来。 “驾!驾!驾!”策马冲在最前的,是一名身穿铁甲的少年,那名少年莫约十二三,赤金色缎子一般的皮肤,青眉扫入鬓,情眼画风流,倘若叫姑娘们瞧见了,免不得向他掷果犯相思。然而不说他是北域麒麟原上鼎鼎有名的乌光堡翁主祝婴心,女儿身,此刻她面色如铁,全身上下透出不可进犯的冷酷。 她率领身后的军队从战火中逃离,目标直指麒麟原最南部鸿明山脉方向。他们身后被强敌追赶,即便家园便在身后,也不能回头;前方路途又被连天衰草埋没,亦不明朗。 她被称为“奥敦格日乐”,即草原的星光之意,这一生注定要成为为人指明方向的启明星。她不能在任何时间做出错误的决定,错误的决定会导致身后追随着她的人在一瞬间命丧九泉,人们托付给她的希望,会在她做出错误决定的霎时灰飞烟灭。因此她必须要坚强、冷静、专注,这有利于她更快地思考,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带领所有人逃出生天。 “驾!”祝婴心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恨不得马儿能长出双翅,带着所有人如同候鸟一般,飞渡鸿明山脉,就安全了。 可惜事与愿违。 有人快马加鞭追上来,同她并骑,传信者在她耳边大声喊道:“翁主,逊都思部落那群狗杂种追上来了!” 祝婴心面色不改,冷声令下:“右转!” “右转?”传信者愣了一下,右边是伯岳兀部落,虽然这次他们没有参与围攻乌光堡,但那仅仅是因为伯岳兀部落距离太远,此刻又值秋季,若久攻不下,碰到大风雪,他们无法及时退回。此刻前往苏合雪山,岂不是羊入虎口?他向祝婴心确定一遍,“翁主,右边是苏合雪山,伯岳兀部落的地盘在那里!” “我自有定夺。”祝婴心将缰绳往手臂上绕了一圈,同时压低身体,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她挥着马鞭抽在马身上,加快速度。她冷眼盯着前方,神态凶悍,仿佛草原上盯准了野兔,正在蓄势准备攻击的狼。 传信人勒马后转,大声呼喊道:“右转!右转!” 连绵的雪山伫立在草原边缘,绿色的松林如同一条漫长的翠绿腰带,缘在雪山与草原交界处。那是阿古达木山脉,阿古达木,用麒麟原上的蛮族语言翻译过来,即广阔之意。这片雪山绵延万里,就算是候鸟,也拒绝飞度那片高冷的灰白地带。然而也正是这片雪山的冰雪融化后,溪水自峡谷中流淌而出,遍布草原,孕育草场和牲畜。 广袤的草原上,牧民游牧为生,但为了抵御席卷草原的严酷暴风雪,牧民集结一处,寻找适宜的地方建造木屋。随着历史的推进,人数越来越多,居所范围越来越大,已隐隐有城邦之势。每年秋天,草原染成一片金黄,牧民们会在大雪前,赶回居所,一同熬过冷酷的寒冬。 苏合雪山属阿古达木山脉中段,伯岳兀部落正是坐落于山麓下。 黑色的瞭望台上,裹着麋鹿皮的哨兵打着哈欠,守得有些无聊。他低头与瞭望台下边的人说着闲话,隐隐听到轰隆雷声,余光一瞥,见丘陵下烟尘滚滚,不多时,一条黑色的线从丘陵下翻上来,宛如迁徙的蚁群在草原上弥漫开。 哨兵定睛一看,却是一支骑兵,顿时大骇,拿起锣,嗙嗙嗙一阵乱敲,放声报说:“有敌人!有敌人!”台子下的人闻声,急忙将消息往里传。 黑鹰在苏合雪山上盘旋一圈,长啸一声,从空中滑翔而下。祝婴心抬起手臂,黑鹰收起双翅,两只锋利 分卷阅读2 的爪子抓住她的臂膀。 她看到从城中涌出的骑兵,他们身上皆是裹住全身的甲衣,连同战马,也一并披上铁甲。那是被称之为铁浮屠的一支骑兵,他们装甲之精良,作战之英勇,赴死之无畏,使他们成为草原上令敌方闻风丧胆的修罗传说。 前有狼,后有虎,若在往日,这些皆不为祝婴心所顾虑,然而对于刚刚遭受重创的残余部队而言,信心未树,战力未回,若为双方夹击,伤亡必然十分惨重。 祝婴心打一开始就没准备与任何一方纠缠,她果断道:“传我命令,留部分粮草,其余的东西全部丢弃,立即向左转!” 麒麟原五大部落同时围攻乌光堡,乌光堡堡主祝苍强撑七七四十九日以后,寡不敌众,终究沦陷。此前翁主祝婴心见势不妙,同堡主商议后,为保住祝家血脉,日后再恢复祝家荣光,由祝婴心率领祝家数人和五千精兵,携粮草、宝物从暗道逃离。谁知乌光堡竟有细作,那忘恩负义之徒将祝婴心逃离路线告知逊都思部落的首领,麒麟原八大部落,逊都思部落是其中之一,此次他们未参与围城战,并非正义使然,而是坐山观虎斗,等待渔翁得利的机会。 得知祝婴心带着乌光堡的财物离开,他们立即放弃只是一个空壳的乌光堡,追逐祝婴心而来。监粮将运载着粮草和宝物的车丢弃,骑着马跟在大军之后。突然听身后传来欢呼声,有人回头一看,见逊都思那群杂种跳上车将箱子打开,里边是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宝芒四射。 他们双手捧着珠宝,哈哈大笑,然而不等他们多高兴一秒,一支锋利的箭咻地一声射穿他们的脑袋,他们最后笑了一声,身体从车上摔下去。铁浮屠随即而至,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凄厉的惨叫声不绝,血雨纷纷,血雾弥漫。一时的贪婪,蒙蔽了这群征战多年的草原勇士锋利的目光,就在一瞬间,喜悦的丰收季节变为冷酷的屠杀时节,从此他们的头颅与身体分离,灵魂在草原上愤怒而无用地咆哮。 睹此惨状,众人一阵恶寒。 夜幕笼罩山川,逶迤的山脉犹如一条眠卧于大地上的巨大黑龙,静静仰望撒满黛蓝色夜空的星屑。这是鸿鸣山脉,阻绝了自东南海上吹来的湿润的风,令山脉北部的麒麟原终年缺少雨水,气候干燥。 曾经,祝婴心与父亲祝苍同骑至鸿明山脉下,年少的祝婴心异想天开地说,有朝一日,她要推平鸿明山脉,让雨云进入麒麟原。祝苍被她的奇思妙想逗得哈哈大笑,但他并没有否定祝婴心的想象,他说:“如果你努力地学习,终有一日,你就可以拥有巨大的力量,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父亲教诲历历在目,今时今日又至此地目睹此景,回忆往日往事,风景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那一日进入暗道前,父亲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他的皮肤暗黄,灰色的胡茬爬满下巴,那段时日,他的头上白发增生,青发雪丝交杂,十分沧桑的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本来就消瘦的脸,那一刻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下去。但他藏在眼眶阴影下的眼睛,投出狼一般凶狠的目光,他将心里的话一字一句地说给祝婴心听,要祝婴心牢记在心里。 “你是乌光堡的翁主,你代表乌光堡,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是乌光堡的言行举止。你的失败,就是乌光堡的失败;你的成功,就是乌光堡的成功;你的荣耀,就是乌光堡的荣耀。最为重要的一句话,你要刻在心上:你生,乌光堡永存;你死,乌光堡与你一同进入坟墓。” 祝婴心双手紧紧团成团,指甲扣进肉里,掌心的疼痛,让她的头脑清醒,她将乌光堡所经历的一切,全部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铭记于心。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这里,让她的仇人们为他们犯下的罪愆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第2章 祝婴心下令在山麓暂驻,不分昼夜连日奔波,不说人受不了,连剽悍的战马也够呛,接下来要翻越鸿明山脉,进入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世界,尚不知吉凶如何,此前备足精神总没错处。 北域白日灼热,一入夜冷意透骨。惟恐火光引来敌人,祝婴心不允许点灯,所有人一律借月色行事。祝婴心同众将军围坐一圈,她手中握着一支树枝,在地上默默画着。 西陆地阔天长,主要分五大地域,鸿明山脉西起沧浪之海,东入无边瀚海,惟克果断划分北域中原。山脉延亘逶迤,山岭峥嵘,惟飞鸟猴猿可渡,邦人欲徒步穿越,唯有八道绝陉。八道绝陉设重兵严守,稽查甚严,五千兵马想要不动声色通过,实属痴人说梦。 何况近几年来,五域局势隐隐有变动之势,彼此之间防范只增无减,乌光堡失势,四域探子势必传信回去,如今他们十面埋伏,危机重重,每一步都惊险万分,必须深思熟虑才可行动。 祝婴心手中树枝点了点地面,她呼出一口白雾,缓缓道:“五千人一同穿过鸿明山脉非明智之举,我们需得另寻他法。这个时节赶在北域的马贩子穿过鸿明山脉的最后期限,明日拨两千人,分八支队伍穿过鸿明山脉。我带一支千人队伍,以乌光堡翁主身份请求进入中原,余下一千人分 分卷阅读3 给大元帅祝苍、祝茫、副将高娃、特木尔、祝戈、哈尔巴拉、其其格,你们伪装成商队,进入中原后,不要停留,一路南下穿过赤水进入南郡。之后在平翰城汇合,届时一切听祝苍命令行事。余下三千人由副将祝辞心与祝浮心带领……” 她突然一顿,众将看向她。深秋草原上的月亮明亮,月华如弱水诞漫整片草原,寒风拂过,草影错错,草虫止声不响,祝婴心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指向身后崇山,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翻过鸿明山脉,前往南郡!” 众将齐声铿锵有力道:“翁主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 天地如归太古鸿蒙,陷入一片绵袤浓稠深杳,雄鹰一声长啸,唤起天边一抹蒙蒙的白。 顿顿马蹄声响起来,鹰自空中往下俯视,一支莫约千人的马队进入劈开鸿明山脉中段的锦陉,一条路直入高山之间,蜿蜒曲折,如巨蛇一般不见首尾。抬头看去,两旁高山如同威严门神,把守关门,擎天撼地,屹立不倒,无上的威严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行直晌午,赫赤赤日头翻上头顶,队伍也至前哨阵地,只见一道高大城阙夹在狭处,堵住去路。祝婴心勒马停下,一抬手令身后队伍站住,城楼上的士兵下望,双手拢在嘴前喊道:“来者何人?” “麒麟原乌光堡翁主祝婴心,受堡主之命,前往阳纡拜见龙圣天子。”祝婴心扯下腰间悬着的玉牌,对着城楼上:“此乃天武圣帝亲赐天武玉牌,还不速速开门!” 士兵回头与人传话,很快,大门缓缓打开,一支二十人骑兵冲出大门至祝婴心面前,都头双手接过玉牌的一瞬,一股凉意冲淡深谷中沉积的灼热,淡淡冷香扑鼻而来。 产于东部无边瀚海中,蓝田城的玉石,温润有光,如新熬制凝固的雪白脂油,是最上等的玉石。传闻在三百年前,天武圣帝东旭率大军直驱蓝田,部落酋长开门投降,双手奉上一块宝玉,那宝玉说来奇特,冬暖夏凉,不招蚊虫,常佩在身,有养护气血之奇效。 圣帝豪爽,将宝玉一分为五,一块留制传国玉玺,又命巧匠刻制四块玉牌,玉牌之上纂刻龙纹,护“天武”二字,随后将玉牌赐手下四位功勋赫赫的元帅。 三百年过去,天武圣帝早已成为史书中一抹影子,西陆一分为五,各自为政,如今这枚玉牌再现,是否昭示天武将再现于世,再度率领四军,一统西陆。 天武圣帝是西陆人心中的英雄,西陆人是听着他的传说长大,对他的向往、尊敬和崇拜,不下于天神。面对他遗留圣物,都头不敢怠慢,跳下马单膝下跪,双手高举玉牌奉还。 祝婴心取回玉牌,率军过了门阙。 前哨有人往前传话,祝婴心一路过去,皆有人迎接,至锦陉最后一道关卡,那是名为雪还的大关,祝婴心一行在关门前停住,接受检查。她抬起双手,任人随意触碰她的身体。检查她的人知晓她是女子,故意在她胸口拍了拍,将胄甲上的甲片摇得哗哗作响。 祝婴心面不改色,检查完毕,她跳上马,看着沉重的关门缓缓向内拉开,她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往里去。 过了雪还关,她便真正离开乌光堡,离开麒麟原,离开北域,进入到中原地界。 关内关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熟悉的地理环境、人文风貌、精神向往都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未来,乌光堡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祝婴心才入雪还关,便有骑兵迎面而来,离她七八步距离从马上跳下来半跪在地,洪亮声音道:“将军邀祝翁主往将军府一晤!” 祝婴心垂眸,沉吟不语。 她已无退路,严苛的命运早已向她发起冲锋,从今往后,她要面对的不过是更加危险的棘径罢了。她打起精神,镇定道:“带路。” 进入瓮城,穿过怀仁门,便进入内城。眼下非是战时,城中空旷,遥望见城内一座府邸,想来便是将军府。祝婴心令众将暂留,仅带两名副将跟随其后。至门首,抬头见门上悬一块黑木匾额,斗大的字书“定远府”三字。门下守卫请她下马,又收走她身上携带的武器。 祝婴心走进府中,正对大门的正屋便是战时办公之处,守卫严阵以待,护在周围。平日将领都在关内镇上,祝婴心进入前哨阵地时,军讯便已传来,她是乌光堡翁主,身份非同小可,身上又携有天武玉牌,大将军亲自迎接不为过。 祝婴心大踏步直入门中,厅内森敞,一进门就看见一条长桌,五条威风凛凛的汉子围坐旁边,正对大门居首位的汉子更是神气十足,正值壮年的汉子,身上胄甲已无原本寒光,黑色底衣磨出白毛,好似老旧的刀鞘,可没人会怀疑鞘中的是一柄钝刀,他正襟危坐,腰背挺直,一把胡须笼在下巴,浓眉下一双灼人鹰目。 见祝婴心进来,五人唰地站起来,霎那间一股巨大压力排山倒海之势压下来。祝婴心暗忖:这些将领是真正踩着刀尖走过来的人,非是容易相与之辈,不知他们有什么花样,进入中原最艰险的一关,正是此时此地了。 祝婴心顶着势头坐下,两位副 分卷阅读4 将双手贴在腰上,叉开腿如山一般伫立在她身后,既然翁主无所畏惧,他们是乌光堡的悍将,自是不可阵前失势。那鹰目将军直盯着祝婴心,行了一个军礼,冷声道:“末将凌度,见过乌光堡翁主。” 祝婴心笑道:“久闻凌将军大名。婴心奉堡主之命,前往中原参拜龙圣天子,途经雪还关,知晓雪还关是赫赫有名的定远将军驻守,亦曾生出拜会之念,又念大将军事务繁忙,不便打扰。谁知入关后,大将军竟派人相邀,实属婴心之幸。” 凌度等人坐下来,规规矩矩道:“翁主客气,得见翁主尊荣,才是凌某大幸。” “大将军百忙之中要见婴心,不该是为这等理由吧,还请直说。”客套过后,祝婴心便直入主题。 “翁主爽快,那凌度便直说了。不瞒翁主,凌度一介武夫,只知领兵打仗,却还是知道事极必有妖的道理。昔日乌光堡与阳纡城交往甚密,乌光堡向天子进贡,服从天子调剂,进出雪还关无须限制。却是自一百多年以前开始,乌光堡不再进入中原,也拒绝向天子进贡。如今再现天武玉牌,要求越过雪还关,不知其中,是何缘由?” 厅中一片死寂,祝婴心面不改色,只心中暗暗想道:此事必然瞒不住,想要带这一千人入关,谎话只会令她失去信誉,面子事小,未来才是要紧的。斟酌片刻,祝婴心选择性地将乌光堡不幸的遭遇托出,委婉表达前往阳纡求助的意思。 *** 巴图尔绿洲位于西陆东部无边瀚海之中,世人只道无边瀚海黄沙连天,一年到头惟有炽灼烈风卷起尘埃漫舞,却不知沿商道往西数里,另有一番天地。站在沙丘上往下看,一片绿杨围着一方澄澈湖水,数十里繁荫绿洲,庄稼密集。 秋日大风,风从戈壁深处携裹黄沙气势汹汹地包围绿洲,这样的天里阿帕不让家中的孩子出门,白发苍苍的姆妈说那是风魔要来抓小孩了,丑陋的妖魔会伸出它巨大的爪子,把小孩儿捏在手心里,再张口散发着恶心气味的大嘴吧,一口把小孩吃掉。 姆妈每次都是这个故事,罕古丽从伙伴那里还听到过不同的故事,她疑惑黄沙里到底是什么呢?风魔?沙怪?亦或是什么也没有。她趴在门上,拨开一条缝隙偷偷往外看,想要找到答案。 阿帕在屋里喊道:“罕古丽,你在做什么,就不能来帮阿帕编绳子吗!” “她一定又是在找妖怪了。”阿卡萨比尔嘲讽的语气说。 罕古丽谁都不理会。黄沙中昏瞑不定,黑色的影子真的像是里边有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却一无所获。她失望地要退回屋里时,一片飞扬的白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紧紧地贴在门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白纱逐渐从黄沙中剥离出来,一只骆驼驮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或者妖怪慢慢地走出来。 “姆妈!达达!阿帕!阿卡!①快来看啊,”罕古丽喊道:“是妖怪,是妖怪出现了!” “哪里有妖怪,那是姆妈骗你们小孩子说的话。”萨比尔大笑。 罕古丽拿下门上的木栓,拉开门,黄沙呼地卷进来,萨比尔大喊你疯了?她置若未闻,抬手挡着眼睛,顶着风走出去。 萨比尔大惊,他急忙向阿帕禀报::“阿帕,罕古丽疯了!她跑出去了!” “罕古丽!罕古丽!”阿帕吓得丢下手里的绳子,冲到门边,她眯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女儿拽着一只浑身扎着利箭的骆驼往家里来,带着血色的白色绸带飞舞,像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全家人去接罕古丽,萨比尔看到趴在骆驼上的人,太阳般金色的卷发垂下来,露出雪白的脖颈,雪白纱衣裹附身躯,被野兽抓过,白纱破烂,露出的雪肤上留下长长的破口,一支长箭没入腰间,一片污血晕开,在腰间如绽一朵鬼魅黑莲。 那人吊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抬起来,搭在萨比尔肩膀上,少年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妹妹罕古丽看过来,她冲哥哥做了一个鬼脸,说:“萨比尔胆小鬼!” 阿帕走过来,将萨比尔拉起来,她掀起骆驼上的人金灿灿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大声问道:“你还好吗?” “……水……”那人轻声道。 “天神保佑,他竟然还活着。”阿帕对达达说道:“热合曼,快把人抬下来!罕古丽,去舀水,抬到床边去。” “我呢?”萨比尔指着自己问。 “你去镇子上请那个中原大夫过来!要小心一点,别在风沙里迷路。” 萨比尔得到任务,立刻迈开腿跑进风沙立。 阿帕和达达将人搬到屋里,姆妈眼睛不好,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一抹金色,她问孙女儿,“罕古丽,是日出了吗?” “不是呢,是人。”罕古丽回答说。 那个人腰上有箭,阿帕只能让他卧着,他一直在呼唤水、水、水,罕古丽捧着一碗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喂他,阿帕拿着一只木勺过来,她才一勺一勺地舀水递到他唇边。 他干裂的嘴唇湿润起来,不在呼唤着要水,却不停 分卷阅读5 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阿法芙……快逃……快逃啊……” 罕古丽托着下巴,盯着他紧皱的眉头,这个人记挂的事很多呢。罕古丽听不清他支离破碎毫无逻辑的呓语,她的目光落在他与众不同的金色头发上,无论是在镇子上还是村子里,她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他来自何方,为何会拥有与太阳相同颜色的头发? 罕古丽枕着手背,抬眼看着他,满是好奇。 ①姆妈:姥姥;阿帕:母亲;达达:父亲;阿卡:哥哥。皆是少数民族的叫法 第3章 罕古丽靠在姆妈的膝盖上,轻轻哼唱着流传在无边瀚海中千万年的史诗《阿里木》,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的歌词中,描述了被凶残的风魔沙鬼摧残的黄金之城,智者阿里木带着无数族人穿过荒漠,一路上通过智慧,完成了十二件任务,历尽艰辛终于来到罗绿河。 姆妈听着她清脆的歌声,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手指灵巧地在她乌黑的发间穿梭,为她将那些散乱的头发编织成漂亮的辫子。 “姆妈……”她的歌声停下来,“阿里木是什么样子呢?歌词里说:‘伟大的阿里木啊,他是如此温柔慈善,见过他的人无不亲他爱他。’可是诗人们没有说他是什么颜色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眼睛,他的嘴唇与我们一样是红色的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小罕古丽啊,圣人在人们心里,他无形无色,他只会因人的心灵,而出现不同的模样,你是心灵是什么样子,圣人在你心里就是什么样子。”姆妈说。 罕古丽努力用她的小脑袋去理解姆妈说的话,却百思不得其解。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似重物落地的声音,罕古丽噌地跳起来,顾不得头发只辫了一半,提着裙子跳过火坑,赤脚冲进卧室,那一刹那,她仿佛闯入一片绿色密林,碧绿的叶子垂到翠绿潭水中,晶莹的露水从叶子上滚落,嘀嗒一声坠入潭水中晕开一圈圈绿色的涟漪。 “……阿法芙。”沙哑的声音将她的神唤回来。 罕古丽睁大眼睛,看到床上爬起来的少年,他望着她,碧绿的眼睛里下起了雨,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胸口突然一阵刺痛,罕古丽抓着胸口的衣服,她魔怔一般朝着少年走过去,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肩膀。 “罕古丽!”是她的阿卡萨比尔。 阿帕和达达闻声赶过来,他们看了看相互盯着的三个少年,将地上的铜杯捡起来,说:“你醒过来了?” 少年迷茫地看着他们,他突然扶着额头痛吟一声,阿帕急忙扶着他趴下,“你昏迷了五天,身体还没有好起来,不要想太多。” “这里是……”少年虚弱地问。 “这里是巴图尔绿洲,你的骆驼驼着你来到我家门口,被罕古丽发现了。”阿帕说:“你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你最严重的是腰上的箭伤,但医生说避开了要害。你身上的伤可真多,能活着到这里来,真是天神保佑。” “骆驼……”少年沉默片刻,他又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只有你一个人。”阿帕笃定道。 “啊……”少年抱着头,手指插入头发间,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顶着薄薄的皮肉凸起来,似乎非常痛苦,“可以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吗?” “你一个人呆着没有关系吗?” “没事。” 阿帕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她握着少年的手,温柔地说:“愿天神保佑你,祝福你。” 她让所有人离开, 罕古丽回头去看床上的少年,他始终将头埋在枕头中,没有抬起来过。 从屋子里出来,萨比尔立刻向阿帕告状:“阿帕,刚才罕古丽像疯了一样,呆呆地朝那个人过去。那个人一定不是人,是妖怪!” “才没有!”罕古丽急忙反驳。 “萨比尔,你不是从来都不相信妖怪吗。”阿帕问。 “我……”萨比尔一噎,他倔强地说:“可他就是很奇怪啊!” “小萨比尔,人生下来是来受难的,能够帮助别人,心里就会得到一瞬间的安宁。而得到别人的帮助,心中也会获得一丝安慰。”姆妈坐在火坑边拨弄着噼啪的炭火,笑着说:“阿里木从黄金城到罗绿河的漫漫旅途,天神们为测他的品格,设下无数难关,他一次次帮助别人,用自己的良善品格打动天神,让天神们为他打开罗绿河的沙路。小萨比尔,要记住啊,要记住啊。” “我……”萨比尔咬牙,扭头往别的房间去了。 “阿卡。”罕古丽跟着萨比尔进屋去。 *** 少年拖拽着残破的身躯从房间里走出,羸弱的身躯上缠满布条,裸露的皮肤呈现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看起来那么脆弱,连站起来也十分勉强,只能扶着门框缓缓向救助他的一家人微微弯腰道谢。 少年说:“我该走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何况,外边风沙还没有停下来。”阿帕放下手中的麻绳, 分卷阅读6 站起来说。 “嘁,快走吧快走吧,走了最好。”萨比尔小声地说,接着被妹妹手肘拐在胸口。 少年摇头,重复着说:“我该走了,只有我离开,灾厄才会离开。” “什么灾厄?” “恶鬼,”少年抓紧门框,指甲扣进胡杨木中,他恐慌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会带走一切美好的恶鬼。” 一家人一怔,他们都只是普通人,难以想象少年碧绿的眼睛所看到的炼狱。萨比尔跳起来,指着他说:“我就说他很奇怪吧!” “阿卡!”罕古丽将他拽下来。 少年又鞠了一躬,转身跌跌撞撞离去。 “喂!”罕古丽追着他而去。 少年站在门口的骆驼前,他抚摸着骆驼的脸,回过头来看她,金色的头发随风飞舞,他轻声说:“多谢你。” “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走。”罕古丽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他伸手指着昏瞑的黄沙中,说:“会有恶鬼出来,所以我要离开。” 罕古丽急急地说:“没有恶鬼,那些都是编造出来骗人的!” “……”少年勾勾手掌,罕古丽跑过去,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喃喃自语一般:“有的,这个世上,不止有恶鬼,还有比恶鬼更可怕的东西。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遇上他们,我希望你能够永远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被人疼爱着,幸福地生活。” 他微微一笑,将她往后一推,罕古丽退了几步,请冷冷的声音飘入她的耳中: “永别了,我的……阿法芙……” 他退了几步,骑上骆驼,勒着绳子,慢吞吞走入风沙中。 “你叫什么名字?”罕古丽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 熟悉的手臂从身后搂住她,罕古丽扭头扑进阿帕的怀里,小声呜咽起来,初次的情窦初开,从风沙中走来,最终也以走进风沙里结束。 阿帕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像是阿里木,他误入风沙中,走到女神的住所,受女神帮助,他也曾为女神的优雅漂亮所动,可他有族人,有要前往的圣地,有必须肩负的责任,他不能留下来。罕古丽,你应该祝福他的路途平安,而不是将悲伤的泪水洒在他途经的路上,让他的旅途充满苦涩。” “是……”罕古丽紧紧抱着阿帕,“愿天神祝福他平安,愿他的旅途平坦,愿他永远安宁。” 少年离开绿洲没有多久,他低头看到沙地上凌乱的蹄印,他自风沙中回首,眉头一皱,立即调头。 *** 暮色降临,往日这个时候,巴图尔绿洲一片沉默,惟有肆虐的风在瀚海中呼呼盘旋。 “着火了——”一声悠长的叫喊打破惯常,才入睡的人们纷纷起身,披衣开门一看,见村子东边的天红红一片,急忙前去救火。阿帕和达达拿上桶也赶着去了,萨比尔抱着盆跟在他们身后。 “姆妈,快来!”罕古丽拉着姆妈急忙往外走。 门突然砰地一声地撞开,罕古丽吓了一跳,她仰头看着像是神话里描述的身材高大、穿着胄甲拿着长矛威风凛凛的勇士一样的人,他们大步走进来,俯视着一老一少,嘶哑的声音笑着问:“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金色头发的奴隶?” “……”罕古丽惊恐地摇着头,抱着姆妈往后退。 “真的没有吗?”那几个汉子长矛一挑,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滚落一地。 借着火光,罕古丽看到了长矛上粘着的,粘稠液体一样的东西。 “小姑娘,最好乖乖地告诉我们,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汉子说:“他是灾厄,是恶鬼,是罪孽。” 罕古丽害怕得瑟瑟发抖,却倔强地反驳说:“不,你们才是灾厄,是恶鬼,是罪孽!” “哦,看来你见过他了。”汉子一挥手,他身后的人闯入房间里,寻找着要找的人的身影。 “队长,找到这个。”有人拿着一团带着血色的白纱走过来。 汉子握着白纱,放到鼻子边深吸一口气,哈哈大笑:“啊,是阿里木美味的鲜血的味道。” “没有找到人!”其他人汇报说。 “他是聪明的鸟,肯定在我们来之前跑了。”汉子凝视着罕古丽,他指着少女说:“她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有人走过来,抓着罕古丽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姆妈紧紧抓着孙女的手,□□着说:“放开她,放开她,你们会被天神惩罚的!” 罕古丽头皮被拽得生疼,她哭喊着,“姆妈!姆妈!” 一只手将她的脸扳正,正对着那个被叫做队长的凶煞。 “队长,确实是像阿法芙那个婊|子。” “真是意外之喜,带走。”队长转身,弯腰走出门去。 扯着罕古丽的人将她抱起来,手臂紧紧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大哭着向姆妈求救“姆妈!救救我!” “罕古丽!”姆妈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却被硬生生 分卷阅读7 拽开。 “剩下的你们处理。” “是!” 罕古丽眼睁睁看着房子升起妖冶的金红火焰,她放声尖叫,“姆妈!” 第4章 吼声、尖叫声、哭声、火烧着木头哔剥声汇杂,火舌舔舐夜空,灰熛如雪漫天飞舞,光与影错杂,鲜红的血溅到滚烫的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升起白色的蒸汽,浓稠的血腥味散入风沙中。 穿着胄甲的士兵穿行在村子里,闯入村民家中,抓住他们的头发将人拖出来,将火把投入他们的家中,不从者被带走了头颅。河水在沙丘下坳,风沙吹不过来,火把在水边绵延开,映着水中的晕开的黑色的血液,许多头颅在其中沉浮。骆驼围在山丘下,不愿碰那污秽的水。 罕古丽在一群被火熏得面目全非的人中发现了阿帕和达达,她呜咽着要跑过去,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抓着头发。 “罕古丽!是罕古丽!我的女儿!”阿帕看到女儿,挣扎着站起来。 “不许动!”鞭子在空中呼呼抡了一圈落下来,达达闷哼一声,阿帕扭头看去,沉默的丈夫将她护在怀中,用身体挡下那一鞭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鞭子,一鞭下去,衣服破烂,皮开肉绽。 阿帕抱着丈夫,哭了起来:“热合曼。” 达达缓缓地说:“不要轻举妄动。” 骑兵从四面八方带着俘虏回来,队长惬意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在找一个奴隶,他有着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美丽的容颜,见过他的人,无不被他迷惑,我在想,是否有人受到他引诱,偷偷私藏了他的踪迹。” “我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有人哀嚎,随即被一刀砍下脑袋,猩红的血泼洒在沙地上,头被高高抛入河里。一群人大声尖叫,爬起来想要逃跑,却被长矛刺穿身体钉在地上。 “小阿法芙也许知道他去了哪里。”队长回头看着惶恐的罕古丽,笑眯眯地说:“美丽的阿法芙,告诉我,那个少年去了哪里,我的本意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罕古丽吓得脸色惨白,她双腿发软,身体往下坠,她沙哑地哭着,只想要回到阿帕和达达的怀中。 队长抬手指了指人群,即刻有人分开阿帕和达达,达达被按住脖子砸在地上,阿帕被拖过来,队长抬头踩在她的脑袋上,将她的脸压进沙子中,他的脸凑近罕古丽笑着说:“小阿法芙,维护那个家伙没有什么好处,是他把灾难带到这里来的,你应该怨他,恨他,让他碎尸万段,让你的仇恨得到发泄。” 罕古丽尖叫,她拼命挣扎,冲男人尖叫:“放开她,放开她!阿帕!阿帕!” “啧,真是无知的女人。”队长用力将阿帕的头踩下去,阿帕剧烈挣扎起来,却被士兵紧紧压着四肢,她的挣扎慢慢弱下来,只余轻轻的颤抖。 “阿帕!”罕古丽挣脱士兵的手,飞身撞开队长,她抱起阿帕,将她拉起来擦去她脸上的沙子。阿帕的脸发青,眼睛翻白,罕古丽放声啼哭。 队长退了一步,拍着衣服冷笑:“哈,兔子急了也咬人吗?好大的劲……” 他突然一脚踹过去,罕古丽只觉身体一轻,人便飞起来,随后重重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摔进水里。 “臭婊|子,给脸不要脸!”队长冷声道:“既然阿里木不在这里,这些废物也没什么用了,杀了吧。” 士兵笑着问:“队长,女人……” “又不是没处理过。” 队长说着往水边走去,他抓住罕古丽的头发,将她从水里脱出来,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天上传来水滴落在潭水中般清悦的声音:“坎吉,你不是找我吗,又何必为难不相关的人呢?” 是那个人,罕古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男人抬起头,沙丘上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 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黝黑的脸上牙齿白森森,他并没有多么意外地说:“阿里木,你真是愚蠢,你应该走的,远远地走掉,就算你回来了,也无法拯救任何人,只会让他们的死亡白费。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确实十分愚蠢,否则也不会瞎了眼救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陷入今日的境地。”阿里木冷冷地说。 坎吉大笑:“多说无益阿里木,下来吧,如果你取悦我,我可以考虑放过这些人。” “就算我回来,也无法拯救任何人,这是你自己说的,上过你一次当就已足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沙丘上的身影一动,像是融入风里,消失了。 坎吉瞪大眼睛着急地呼喊:“阿里木,你不管这些人的性命了吗!” 回应他的是凌乱的铁蹄声,一支身穿黑色胄甲骑着黑马的骑兵冲入绿洲,滚滚尘烟中,黑色虎纹大旗飞舞,那是靖安督府的黑虎旗。 坎吉看到大旗时吃了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这只骑兵是少年故意引过来的。他冷冷一笑,扑向骆驼,喝道:“迎战!” 骑兵围住河边,为首的年轻军官冷冷的目光扫过沙地上的人,落在坎吉身 分卷阅读8 上,他傲慢而又冷漠地说:“坎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叛逃,还拐走靖安督府的奴隶!” “君豪,我坎吉本来就不是靖安督府养的狗,谈什么叛逃,至于奴隶,靖安督府奴隶那么多,让我坎吉带走一个又怎么样,你们也太小气了。”坎吉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握紧手中长戈蓄势待发。 君豪冷哼一声,手按在腰间所悬的剑上,他回敬坎吉说:“狼心狗肺的野杂种不会懂得什么是荣誉,今日就让你在这里永远沉眠,希望来生你能有颗良心。” 两边积攒已久的怨怒一触即发,君豪抽出剑一指坎吉,身着黑色胄甲的骑兵挥舞着剑从他身后冲出,坎吉的部下也嘶吼着迎向他们。刀戈相接,金属清脆的声音在沙丘下响起来,其中参杂着人们惊慌的蹿逃声,悲惨的呼叫声。 罕古丽哭喊着躲避铁蹄,在混乱的中寻找阿帕和达达的身影。她终于发现半个身子被踏入沙子里的阿帕,她沉默地埋没在那里,从远处冲过来的马蹄高高扬起,眼见蹄子就要落到她的头上,达达突然冲过来护住她,马蹄落在他的后胸,一踏便过去了。 “阿帕!达达!”罕古丽尖叫,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接二连三被马和骆驼撞翻。 为什么,为什么天神不保佑他们,为什么他们要遇到这样的事?如果这是噩梦,为什么会那么痛? 罕古丽无声地哭泣,一只手悄然无声地从后握住她的脚踝,罕古丽吓得魂飞魄散,往后踹去。 “嘘,是我。”少年的声音传来。 罕古丽回头看去,少年匍匐在泥滩里抬起绿色的眼睛看着她,他将她往水里拖,罕古丽指着混乱的战场。 少年说:“我先救你,再回来救他们,好吗?” 罕古丽摇头,她哭泣着说:“求求你,救阿帕和达达吧,救救他们,就算我死也不要紧,救救他们。” 坎吉的部下斩下一颗头颅,他骑在高大的骆驼上,一手握着刀,一手提着敌颅,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水中,“阿里木,你在这里!” 少年一惊,用力将罕古丽拽下去,抱着她没入水中。罕古丽奋力挣扎,水灌入她的口鼻中,让她意识逐渐模糊,她向水面伸出手,无助地望着她的天神居住的天空,涣散的瞳孔似乎是在问:为什么天神不拯救他虔诚的信徒? 阿里木浮出水面,他甚至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背上罕古丽绕到沙丘后,将她丢上骆驼上,自己也抬脚骑上去,他鞭策骆驼迎着风向,往风沙深处而去,而大风携裹的风沙,很快掩去他们的足迹。 罕古丽在骆驼上醒过来,她剧烈地咳嗽,将肚子里的水呕出来。稍回过神,她紧紧抓着揽着她的手,惶恐地问:“姆妈,阿帕,达达,阿卡!他们还在家,我要回去找他们!” “现在不行,得等几天。”阿里木将白纱盖在她头上,为她挡风沙。 “不!我不要离开他们!”罕古丽挣扎起来,阿里木差点没抓住她,两人险些摔下去。 阿里木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双臂,制止她乱动,他想了想,说:“没有战争,没有火灾,没有坎吉。村子还在,大家过着平静的生活,姆妈坐在火边烧火,阿帕在编麻绳,达达和阿卡去挑水了。你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不要害怕。” “……只是,梦吗?”罕古丽听着他的声音,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恍惚起来。 阿里木轻声问:“你相信天神吗?” 罕古丽迷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并不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头上,少年温柔的声音在她脑袋里打着转:“如果你相信天神,就闭上眼睛向他祈祷吧,等你睁开眼睛,也许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随后他开始哼唱起罕古丽从未听过的歌谣,少年清悦的声音像是天上传来的神乐,人听着,灵魂跟着歌声在虚空中欢快起舞。 疲惫的罕古丽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5章 阿里木站在远处看去,食腐的秃鹫在绿洲上空盘旋,断定村子里无人。他拉着骆驼往前走,翻过沙丘,回到河边。风将火熛携裹到河边,点燃了四周的胡杨木,漆黑的树,守护一地被风沙掩埋的残肢骸骨,沉默着为自己、为他们哀悼。 这几天来一直低着头失魂落魄的罕古丽此时突然像活过来了一般,她从骆驼上跳下来,跪倒在地,眼中噙满泪水,嘴唇颤抖着无声地呼喊着亲人,双手在沙地中不停地挖,将人拉出来。水边有些潮湿,他们的脸开始腐烂,化出脓水,发出恶臭。罕古丽依然能分辨出他们是谁,住在村子什么地方,多大年纪,有妻儿老小。她不停地哭着,继续寻找着阿帕和达达。 阿里木也在寻找着什么人,他将那些穿着胄甲的士兵翻过来,没有找到君豪,也没有发现坎吉,他的噩梦还没有结束。阿里木捂着嘴,一屁股坐下来。 一声哀痛的哭声悲凉地响起来。 “阿帕!达达!” 阿里木抬头看去,罕古丽紧紧抱着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腐尸,泪流 分卷阅读9 不止。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他还记得被男人护在怀中的女人握住他的手时温暖的感觉,记得她温柔的声音说着祝福他的话。 现在她的身体再也没有温度,再也不会动,也永远发出不声音来了。 死亡带走了她的一切,又是他将死亡带来的。 阿里木攥紧拳头。 哀哀哭声如烟雾飘散在风沙中,阿里木将头埋进臂弯中。过了许久,他站起来,捡起一根枯枝用力在沙地上掘土。他将罕古丽拉开,拖着两具腐尸,一步步将他们拉入沙坑里,将沙子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掩埋。 罕古丽尖叫着将他推开,跳进沙坑里,要将阿帕和达达挖出来。 “他们已经死了!”阿里木拽住她。 “死?”罕古丽小声啜泣着,红着眼睛看向他。 阿里木指了指天上,说:“天神将他们带回天上去了,从此他们再也不会遭受苦难。” 阿里木静静看着少女,她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心中浮现阿法芙的音容笑貌,胸口一阵阵地揪痛。有着信仰真是好啊,相信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相信天上存在幸福安宁的乐土,相信自己死后亡魂会在死亡的国度与亲人再会。 将人们埋葬在黄沙里,阿里木抬头看着沙丘上站成一线的秃鹫,将手中的树枝丢过去。 带着罕古丽回到村子里,安宁的村子只余残垣断壁,少女在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家,她翻过倒塌的石墙,大声地询问:“姆妈?你在哪里?姆妈——姆妈——” 寂寞的声音传出去,却没有任何回声。 阿里木抚摸着焦黑的梁木,默默跟在她身后。 “……是,罕古丽吗?”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一个人从废物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罕古丽一愣,她又惊又喜,眼泪直流,“萨比尔!是萨比尔!” 她跑过去,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哥哥,萨比尔搂住她,兄妹两人哭做一团。 *** 祝婴心驭马驶在南北朝向的驰道上,凌度派一支百人队伍以护送为名,送她前往昭虞城,到那里交给阳纡城派遣来的禁卫。 祝婴心思索着阳纡是否值得一去,或者是杀了那百人,直通南郡与祝苍等人汇合。她所带的这支千人队伍是最乌光堡最精锐的第七禁卫队,历来都是从各队卫兵中精选的士兵,不属于任何兵种,不听令于任何人,直接受命于堡主,拥有一切优先权。有他们出手,想要在一瞬间杀掉这支百人队伍,绰绰有余。祝婴心深思熟虑过后,决定还是到阳纡城走一圈。 至昭虞城,果然见城外校场一支白衣银甲的禁卫方阵,金色龙旗迎风招展。 三百年前,西陆局势散乱不成方圆,天武圣帝自称海中龙神下凡,受命于天,号召万民参军,统一整个西陆,因此龙纹一直是西陆最尊贵的图腾,为天子象征。 凌度所派部下先奔向那支禁军汇报,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将领走过来,在祝婴心马前叉手一拜,道:“卑职折冲都尉王敏,奉丞相之命赴接翁主。让翁主一路辛劳,请恕卑职失职。” 祝婴心在他走来时,省视一眼,行的直走得正,是个刚直的男儿。她道:“短短路程,小事一桩,请起。” “谢翁主。”王敏站起身,继续道:“翁主连日赶路,宁王事先备下宴席,为翁主接风洗尘,还请入城休息一日,再向阳纡出发。” 昭虞城距离阳纡城还有半个月路程,祝婴心有心了解中原政局形势,便先应承下来,“有劳。” 祝婴心所带一千人,不便全部带入城中,便只携六人随同,王敏亦带上六名下属,一路上祝婴心出言试探王敏,欲套他言词,那王敏表面看着刚直,与祝婴心绕起话来,却是半点不含糊,祝婴心暗忖:难怪年纪轻轻,那个摄政王便敢派他不远千里前来昭虞。 尚未见面,祝婴心已预感到此行终点,将会是难以攀越的高山。 昭虞一带属宁王苻云舒封地,以昭虞城为都。自光启门入城,一只仪仗长队立在大街上迎接,祝婴心疑惑,那宁王这么大阵仗迎接一个域外翁主和折冲都尉,未免有些古怪。瞥了王敏一眼,他仍是一脸认真到傻气的模样,就是不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祝婴心暂按心里的疑惑,随仪仗队进入城中。 入夜,昭虞城宁王府邸歌舞升平。 祝婴心与王敏同坐席间,饮酒欣赏歌舞,厅中燃点线香,眼见已燃过半,方才听人提尖嗓子感道:“宁王到!” 歌舞歇,祝婴心同王敏一起望去,原来二人被迎入府中以后,由宁王亲信接待,亲信称宁王久侯祝婴心与王敏,然而过了晌午,二人皆未至,宁王体弱,王妃劝宁王服药后,便午睡了,尚未醒来。因此直至入夜,祝婴心也没有看见宁王苻云舒。 一名身着紫色蟒袍的男子拄着一支红色龙头拐杖,在一位华服女子搀扶下,缓缓走出。祝婴心看了看,那衣袍男子气质雅静,然面色苍白,袍子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令人疑心衣袍下是否是骨头架子。祝婴心想,这位大约就是那位体弱的宁王了。b 分卷阅读10 r   王敏站起来,双手一拜,道:“卑职折冲都尉王敏,恭迎王爷、王妃。” 祝婴心也站起来,拜了拜。 苻云舒轻咳几声,笑道:“本王身子虚弱,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客套一番,众人坐下,歌舞再起。 苻云舒笑道:“翁主可是第一次踏足中原?一路景色如何?” “与北域大为不同,各有千秋。”祝婴心小心道。 “哈哈,中原辽阔,不同地方地势气候人文皆有不同,尤其是翁主先祖祝耿大将军所出的浮明城,更是物宝天华,人杰地灵之地。中原人有落叶归根的信念,祝家自三百年前出关以后,不曾回过中原,翁主应是回祖籍多走走才是。”苻云舒道。 祝婴心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祖籍之事,应着声,也不多语。 苻云舒抱歉道:“本王自幼不爱他事,唯对经史子集一往而深,一谈起这些,总是有许多怪话脱口而出。本王曾仰慕浮明的文人骚客,亦心想过几年卸下一身职务,归隐浮明的山水之间。知道翁主先祖出自浮明,情不自禁就说了些怪话,若有冲撞之处,还望翁主不要见怪。” “怎会。有宁王这样的人物记挂着,是祝家荣幸。”祝婴心道。 “祝将军身为天武圣帝四大骁将之一,谁人不知呢?”苻云舒笑道:“本王幼时,想耍一些拳脚锻炼身体,那时最憧憬的,便是祝耿大将军,被赋予‘战神’之名的人,该是多么英武强壮啊。” 祝婴心缓过劲来了,苻云舒这是变着法地向她示好,这是想要拉拢她?看来这位病弱的宁王,也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单纯。他一边示好,一边示弱,话说得滴水不漏,好个狡猾的人物。 祝婴心道:“宁王亦是风采绝华。” 苻云舒大笑,笑罢又咳了起来,王妃担忧地拍着他的背,用手帕为他擦嘴,放在手上看时,雪白的丝帕上,骇然点点血迹,脸色顿时大变。座下的祝婴心眼尖,看到手帕上的血痕,皱了皱眉。 苻云舒推开王妃的手,抬起案上酒爵,敬祝婴心,笑道:“能得祝将军的后人承认,本王欣喜。” “岂敢。”祝婴心举杯,一口饮下。 苻云舒又看向王敏,笑道:“王都尉昨夜抵达昭虞城,本王未能亲迎,实属憾事。” “王爷客气,是卑职打扰了。” 苻云舒轻笑,道:“本王离开阳纡六年有余,在这昭虞做个闲散王爷,倒也无事,谈何打扰。看王都尉年纪轻轻,已就高职,来日可期啊。” “卑职疏慵愚钝,承蒙摄政王提拔。”王敏低着头,客气道。 “哈哈,王都尉谦虚了,陆相才识过人,眼睛毒辣,他看中之人,必然不是庸俗之辈。”苻云舒道:“有他辅佐,天下可得明君,江山可得太平,他,就是那样了不起的人物啊!” 祝婴心看到苻云舒瞥了她一眼,含笑的目光,似在点醒她,要小心他话中所提的人物。 第6章 祝婴心坐在浴桶中,闭目细思今日之事,一群衣着相同丫鬟捧着衣裳自屏风后走出,伺候她穿衣打扮,那身衣物饰品,与这群丫鬟相同。 一名身形与她相仿的丫头向前来,向她深深道了三个万福。祝婴心顿时明了,她指着床道:“你便在床上躺着,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可离开,直至我回来为止。” 她由一群丫鬟围着出门去,瞥了一眼对面,屋中灯亮着,檐下六名将官俨然,双目灼灼望向这边。她带着的六人报臂靠在门边,祝婴心趁有人遮挡,比了几个手势,要他们严守此屋。 绕至别院,诸女走到祝婴心身后,今日接待祝婴心与王敏的亲信立在庭中,叉手向祝婴心拜了拜。由他带着向书房走去,二层楼阁,外边一群穿着便服的家奴巡视。祝婴心睃拉一眼,那些家奴身姿挺拔,浩气凛然,非常人可者。 “王爷。”亲信立门外,唤了一声。 门从内打开,亲信邀祝婴心往前。祝婴心抬头一看,门上悬一块横匾,书“锦铭阁”三字,步入屋中,虽说是书房,却是高大空旷,不见半本典籍。屋中掌灯千盏,地面漆红,珠帷翠幔委地,苻云舒与宁王妃上座,此外不见人影。 见祝婴心到来,苻云舒起身,笑道:“恭候翁主多时。” 老话说礼多必诈,苻云舒虽没有任何出格之处,却处处透着诡异。祝婴心性格多疑,她笑着回礼,心里自有主意。 苻云舒对身旁的宁王妃道:“盈羲,你先歇息去吧。” 宁王妃应声退下。 “只有翁主与本王二人了。”苻云舒示意祝婴心坐下,“今夜讨论一切,除了你我二人,无人知晓,但凡消息传出去,也知是何人做的手脚。如此,翁主可否放心了呢?” “放心?”祝婴心面露惑色,“宁王爷所言奇怪,祝某到昭虞城后,内心悠然,非常自在。” 苻云舒笑着看她,仿佛长者在打量稚嫩的孩童,一举一动轻易被他洞穿。他缓慢地说:“翁主过 分卷阅读11 了雪还关,是否知道其他关卡的人,并没有那么幸运。” 祝婴心脸色顿时煞白,她拍桌而起,声音颤抖,“他们怎么样了?” “翁主稍安勿躁,本王听说此事以后,已安排妥当,我想那一千人,应该已经平安离开鸿明山脉了。”苻云舒道:“本王如此诚心,能否换翁主倾心一谈呢?” 祝婴心坐下来,也不再与苻云舒装傻,她冷声问:“你想谈什么?” “翁主不必这么生硬,你我之间没有冲突。”苻云舒笑道:“况且翁主初入中原,无依无靠,无凭无势,对中原局势一无所知,想在中原成事,可谓是寸步难行。本王虽是散人,可到底是天武的后裔,这天下的宁王爷,终究强于翁主几分,与本王共事,对翁主来说,并非什么吃亏的事。” 他字字句句,好似与他联盟皆是利处,祝婴心承认,他所言属实,只不过这点蝇头小利之下,存在着多大风险,却让祝婴心更为担忧。 苻云舒似听到她的心声,他继续道:“这世上的事有利就有弊,本王也不隐瞒翁主,与我同盟,需要承担的风险巨大,我们将要面对一个如同神的人物。” “神?”祝婴心挑眉。 “陆道一。”苻云舒念出那个名字。 祝婴心盯着苻云舒,“你畏惧他?” 苻云舒坐在牡丹浮雕屏风前,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祝婴心想起来,幼时她追着猎犬在草原上闪电般疾驰,追上几只猎犬时,它们围着成一圈,露出锋利的爪牙,被围困在中间的小鹿身体僵硬,失去了灵活矫健。那是她第一次目睹强弱的差别,面对绝对的强大,除了屈服,别无他法。 此刻的苻云舒,多像那只可怜的鹿。 过了许久,苻云舒笑出声,他道:“你也会畏惧他的,你根本无法想象,他有多可怕。” 提起陆道一,苻云舒虽然有所畏惧,却并不避讳提及此人。 他道:“十年前,先皇拜一名十四岁少年为相,那名少年要先皇承诺六个条件,不废他不杀他不防他不怪他不妨他不怨他,并按下传国玉玺,不许反悔。先皇求贤若渴,答应了他,那名少年便是陆道一。 “你兴许奇怪,先皇为何会拜十四岁的孩子为相,那少年为何剑走偏锋提这六个意见,他本是南郡人,在南郡以神童成名,尔后他花六年时间游历西陆,写下一本《山海异志》,书中记载五域地形地貌、人文政治、奇珍异宝,事无巨细,书一传出,便在民间受万人追捧,然而他却被为政者追杀,此书随后也被列为禁书,私藏此书之人,皆被暗杀,此书也从此在人间蒸发。藏书者,下场已那么凄惨,陆道一身为著书人又怎会平安无事,然而他太过狡猾,不曾被抓住。 “元丰十六年,有人私信先皇,称陆道一现身云安郡,准备乘商船前往海外,被西海拜风城城主扣押。先皇立即出兵将他迎接回来,将陆道一迎回后,先皇威逼利诱,招数尽出,陆道一渐渐为他诚心所动,答应为先皇谋事,随后也提出那六个条件。 “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杀了反对他为相的权臣,理由是臣子藐视皇威,他是先皇亲自任命的丞相,置疑他的能力,便是置疑先皇的卓见。” 祝婴心了然,这个陆道一行事狠厉,难怪他要提那六个条件,若无那六个条件,只怕这第一件事,已能让他下牢。看来他对自己行事风格有自知之明。 苻云舒继续道:“他这一举动,看似莽撞,却为先皇斩除了心腹大患。就在他将那位权臣下狱后,立即有人联名上书求情,谤刺陆道一小人之心,不配为相。可随后不就,陆道一在那个权臣家中,搜出兵刃盔甲上千,落下密谋逆反之罪,株连九族,将朝堂心怀不轨之徒,连根拔起,那段时日,人心惶惶,人人自保,再顾不得他。待回过神来,他已选拔另一批人上来,稳住证据。这招釜底抽薪,奠定他数十年从政稳定。” 祝婴心骇然,陆道一此局并不简单,整个过程极为流畅,擒贼先擒王、通过蛛丝马迹将藏在暗地的网抽起、重新排布新棋子,并且整个过程下来,并没有引发社会变动,想要得到这个效率,敏锐的洞察力、果决的手段、长远的眼光、庞大的人际关系,缺一不可。祝婴心不敢相信这是才上任的新相能做得出来的。 《山海异志》,祝婴心想到苻云舒事先提的《山海异志》,在他眼中,山海歧路化作军队可经之途,人文政治,变成他可以拽在手中的线,奇珍异宝,是夺下西陆的奖赏…… 她心里一阵恶寒,若真如她猜想的,那么陆道一是想要成为另一个统一西陆的“天武圣帝”吗? 苻云舒捏着白玉酒杯,说:“昔日先皇尚在,会劝诫陆道一做事留三分余地。四年前,先皇驾崩,陆道一扶植时年两岁的小皇子登基,自封摄政王,行事比过去更加大胆,不留余力。翁主是聪明人,如果对上陆道一,自认为有几分胜算呢?” 祝婴心沉默片刻,说道:“宁王爷也没有把握对付陆道一,我无权无势,为什么认为与我合作,就有胜算?” “不,不只 分卷阅读12 有你。”苻云舒道:“陆道一现在的目光,不仅仅停留在中原,西海、东部、南郡、北域,都有他的眼线,他在等,等待着西陆大乱,西陆大乱,是他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然而如何把握这个机会,但看你我能否合作,共同抵御陆道一了。” 那只被猎狗盯住的鹿如果与鹿群在一起,强壮的雄鹿将幼鹿与雌鹿围在中间,它们锋利的角与坚硬的蹄子,可以让凶猛的狮子退避三舍。 祝婴心明白他的意思,她最后问苻云舒一个问题:“宁王爷为何要针对陆道一呢?” 苻云舒浅笑安然,“为了天子,为了天下安宁。” 祝婴心道:“我知晓了,此事重大,原宁王爷荣我斟酌斟酌。” “翁主可以慢慢地想,本王会时时等候翁主消息。” 祝婴心拜别,回到屋中,她稍作思索,突然冷笑一声。 陆道一野心勃勃,让她入关,只怕是看准她来自北域,对北域熟悉,想利用她。苻云舒对陆道一知之甚深,怎会不明白他的算计,想召集人力是一方面,想利用她在陆道一面前游走,只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不过苻云舒早先所言不假,她初入中原,无依无靠,无凭无势,对中原局势一无所知,若没有倚仗,只怕难与那陆道一周旋。 她想要回麒麟原复仇,如果顺着陆道一的计划,得到兵力,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她想要的是重建乌光堡,如果攻下北域,以陆道一的行事作风,不会放过她,若不从他的计划,这趟阳纡之行,恐怕就是她的末路。 祝婴心思前想后,听得到雄鸡一声鸣唱,一夜已经过去。 第7章 两军自昭虞城离开,一路南下,途经百灵高原、长善山脉、绛夕林,一路过来,祝婴心亲眼目睹中原的地理气候、生活耕种方式,自是与麒麟原大不相同。至启悦长河上游城市墨麟城,乘船走水路向下游阳纡城。 祝婴心上船,没走几步,便头晕恶心,趴在船边吐得昏天黑地。她带的士兵有许多反应与她相似,祝婴心疑心王敏在饭菜中做了手脚,可士兵们同吃同住,又不是所有人都出现这个反应,也不太对劲。 王敏站在她身旁,担忧道:“卑职失职,不知翁主会晕船,还望翁主恕罪。” “晕船?”祝婴心捂着嘴看向王敏。不等王敏解释,水中荡起一个波浪,船晃动一下,祝婴心哇地一声又呕出来。 船在天福城的码头靠岸,祝婴心下船时,只能由人扶着,但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脚步虚浮,乌光堡英明神武的翁主的形象尽失。 王敏护送她至当地医馆诊治,老大夫看了看,笑呵呵地给她开了一副方子,告诉她日后若要乘船,带几片生姜随身,肚脐上贴一片,口中含一片,有一定效果②。 祝婴心默默记在心中,余下路程王敏选择走陆路。 破晓,天际浮起一抹鱼肚白,残星点点,金色龙旗迎风招展,不过一会儿,白昼推满整片天,天底一抹金黄迸射,光芒如熔岩翻山越海滚滚而来,将灰色高墙上鎏上薄薄一层金。 嘎吱一声,两扇厚重的城门迎着晨霞缓缓拉开,城外大道上早已聚集了许多骡马队。这是从北域来的最后一支商队,待大雪封闭鸿明山脉的八条山陉,就再不能进入中原,此前,骡马初初越冬,皮毛还不甚光滑美丽,卖不出好价钱,所以每年夏末秋初,是卖马的好时机。北域草原辽阔,孕育的骡马高大剽悍,是最上等的马,在西陆极受欢迎。 这几年北域是非多,商道上的铃铛声少了,各种惊乱的消息多了。随着商物减少,北域的商人也趁机坐地起价,原本就价值不菲的马匹,价格又噌噌噌往上蹦了几层台阶,不过仍有人咬咬牙,甘愿被痛宰,也要买下看中的宝马。普通人不懂,同样是马,怎么中原的马就只能送上屠宰场一刀宰了换猪肉价,北域的马就值得伏尸哭骨葬江边的昂贵价值? 祝婴心立马山上俯视,黑鹰盘旋在宏伟的城市上空,一声长啸,划破寂静。千里之行,终于抵达终点,是好是坏,她已无退路,惴惴不安无可安置的心,只有到了绝境时,才有尘埃落地的踏实感,说来也怪可笑。 先前已有人往前报信,自山路往下,离安德门还有一里,便有两名身着红色鱼浪官袍的官员领两列着青色官袍的官员走上前,叩拜迎接。 祝婴心勒马停下,她抬头看去,迎面一顶金铜檐床,由十二名紫衫巻脚幞头天武官扛抬,舆中设紫色团盖,朱红梁柱上绣花锦幛垂落,四角垂下玉带。舆前数十人,各执扫具、镀金银水桶,低头侍立。舆后数十名着红罗销金袍帔戴珍珠簪花的宫女骑马,手举青盖。舆前舆后皆以红罗销金掌扇遮簇①。 整个仪仗华丽而夸张,看得出是皇妃或者帝姬的仪仗。祝婴心皱了皱眉,她控住马,冷声道:“不必了,我骑马入城便是。” 右边的官员拱手回道:“翁主是娇贵之躯,怎可如此随意,只怕摄政王怪罪臣下等未尽职责。” “我早已习惯马上的日子,无须这些花 分卷阅读13 哨的东西,尽管带路就是。”祝婴心双腿一夹马腹,控马往前走去。 “叶尚书,无妨。”王敏说了一声,追着祝婴心而去。 祝婴心走于前,仪仗来不及设步帐,左右百姓望着身着数以千计的骑兵井然有序跟随在两名将军身后,一名将领身形尚小,然而神采奕奕身姿挺拔,赤金色缎子一般的皮肤,长眉入鬓,一双情眼,眼角眉梢挂罥一段风流妩媚,转盼间,勾得人魂飞魄散。 一只黑鹰从空中落下来,她抬起右手,黑鹰抓住她的手臂威风凛凛地站着。她训的鹰是最凶猛的鹰,骑的马是最俊美的马。那么漂亮的鹰,那么漂亮的马,人们顿时了然,为何北域的马匹如此贵重,只要她开口,百万千万,那马儿就值那个价,就有人要。 人们驻足,看着那支浩浩汤汤的队伍穿过朱雀大街,直抵朱雀门。那是禁城大门,一字排开五座恢宏大门,前方正对珠渠上五座汉白玉桥,后边数百丈距离,就是威严庄重的太平宫。 朱雀门后是天子之所,是威严与尊贵的象征,平日守卫森严,常人不可接近。王敏跳下马,穿过白玉桥,向守门禁卫递出门赦,便有守门禁卫拉开红木杈子,开了一个入口。 王敏转身,走到祝婴心马前,道:“翁主,卑职护送之职已尽,恕卑职告退。” 祝婴心冷冷地不开声,王敏便自己动了,他翻身上马,举小旗指挥兵马右转。他看着祝婴心属下的第七禁卫队一动不动,面露难色,向祝婴心道:“翁主,这支兵马进入禁城,只怕不妥……” 祝婴心一抬手,将黑鹰丢出去,她指了指王敏,随即握拳在掌心拍了拍。那一千人齐声应了一声,瞬间调头,跟在王敏部下之后,随着王敏前往城外,只余六人随行祝婴心之后。王敏一走,便由陆道一派出城外迎接的仪仗队前导。 祝婴心对太平宫有所耳闻,乌光堡藏书中,对这座宫殿也有记载,这座宫殿由当时最好的一批工匠设计建造,修建一百多年,才堪堪竣工。 那时候,祝婴心查阅了太平宫的地图,太平宫选址为启悦河河岸的阳纡原上,地势北高南低,成俯视阳纡以南的居高临下之势,西长善山脉终段、北百灵高原、东九嶷山、南启悦河形成天然外城郭。她在心中无数次设计攻入太平宫的方法,皆难成局,阳纡城是易守难攻的地方,想要攻破此城,只能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强攻只怕是折损过大。 然而亲眼目睹阳纡和太平宫后,祝婴心讶然于书中记载的城池宫殿真实伫立在大地上时,是多么宏伟高大,人在它的面前,渺小得像一颗石头,一粒沙。 太平宫建立在夯土台上,阙高檐飞,重重叠叠,若云上天宫,台阶纵横,繁杂的复道、甬道、阁道连起一座又一座离宫别馆。恢宏之向扑面而来,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穿过太平宫外边门,仪仗下马,祝婴心继续骑行,至第二道门,便有宫女扶她下马,改为步行。穿过栈道,至西而去,穿过数重门阙,经过座座别馆,至集英殿。叶侍郎躬身,请祝婴心入内。 殿中早已设下宴席,宫娥宦官侍立,此外并无东道主的身影。祝婴心一眼便看出来了,那陆道一是给她打下马威呢,先前派出仪仗队,虽看似隆重,却也不过是为了昭显皇家的庄重,并非尊重她。 祝婴心并非沉不住的人,此一时彼一时,她看得清楚自己的立场。她坐下来一言不发,宫娥走过来为她斟酒,她抬起头,露出普通少年般单纯灿烂的笑颜,道:“好姐姐,我还小,不能喝酒哦。” 宫娥一愣,随即笑了笑,将甜食奉上来。 祝婴心吃着甜食,笑嘻嘻地与宫娥说着话,什么名姓年龄,来自何方。宫娥一一作答。她不过是少年,又露出无辜的笑脸,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嘴巴又甜。虽然知道她是异域的贵客,宫娥免不得生出亲近之情。 叶侍郎在一旁听着,也不觉得她的话中有什么玄机,便不做理会。 良久,只听到门外宣了一声:“皇上驾到,叩接圣上!” 宫娥立即站起来,退到祝婴心身后去,连同那叶侍郎,一群人跪倒在地。祝婴心看向大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外投落进来,在门外顿了一下,大步踏入殿中。 那是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以黑色爵弁束于顶,簪一支黑檀嵌宝簪字,身着雪白丝绸里衣,蓝灰色夹衣、茶色外袍及下裳,配黑边赭色蔽膝,围上绀青腰封,扣玉带,戴玉佩、香囊、剑等饰物,末了又罩一件紫色鱼浪宫袍。他大踏步直入殿中,一股气势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下来,殿中阒然无声。 祝婴心抬着头看他的脸,他很年轻,看面容不过二十七八,长相平平无奇,眉间有两道浅浅竖痕,好似忧虑过多留下的痕迹。 就在祝婴心打量那个男子时,他突然看过来,那一眼,不像历尽沧桑后宽厚仁慈的眼神,反而锐利凶狠,宛如夜里盯准猎物的野狼,有一瞬间将人撕为碎片的狠劲和血性。祝婴心当即愣在原地,只听得到胸口砰砰跳个不停。 她又想起来那只被猎狗围住的鹿,它僵硬地动弹不得,腿打着颤 分卷阅读14 。她骑在马上,冷眼俯瞰那只鹿,然后她挽圆长弓,锋利的箭镞对准它的眼睛。 祝婴心自诩最冷酷、最英勇的猎人,可她对上了最危险、最强大的猎物。此时,倘若她不小心,猎人与猎物身份、猎与被猎的立场,只需要一瞬间,就会逆转。 第8章 对视的一瞬,祝婴心就认出来,那个男人就是陆道一,那个让苻云舒恐惧的人、被苻云舒称之为神的人、充满传奇色彩的人。 陆道一往前走几步,露出被他的衣袍挡住的男孩,莫约六七岁的孩童,戴着冕冠,西海鲛珠所串珠帘垂下来,挡住尊贵的龙颜。量身而裁的黑底龙纹宫袍罩在身上,随他走动,衣物摇动,金龙如腾云驾雾。可那个孩子太过稚嫩,那身龙袍罩在他身上,威武的金龙也有些装腔作势的奶气。 长泰四年,祝婴心与时年六岁的龙圣天子苻元淳初次见面,年长六岁的祝婴心对他没有任何兴趣,目光紧紧盯着牵着他的小手的摄政王陆道一。 陆道一握着苻元淳的手,徐步走上台阶,主位上坐下,跟在身后的群臣趋步坐下。天子的目光穿过鲛珠看向坐下,陌生的异域来客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编成数条小辫的头发,绑着头发的串珠绳索,枣红的面色,浓密的鬈鬚。他虽是好奇,却仍然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坐在陆道一身旁。 殿中众人起身,祝婴心这才施施然起身,向主位拱手一拜,道:“乌光堡祝婴心,见过龙圣天子,见过摄政王。” “祝翁主请坐。”陆道一一点头示意。 祝婴心遂坐下。 陆道一举杯巡了一圈,饮过一轮后,他才道:“祝翁主不远千里前往阳纡,陆某心中欢喜。自三百年前,天武圣帝派手下四位将军携家眷领兵赴四域,建一府一台一堡一城把持四域政局,往后便少与中原往来,两百年前开始,更是断绝与中原的往来,各自为政。两百年后,北域乌光堡翁主亲自前来阳纡,陆某又怎能不让陆某感概万千。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转眼三百多年过去,天武后人与威驰大将军祝耿之后再会一堂,可喜、可叹、可畏。” 有苻云舒的前车之鉴,在陆道一刚提起三百年前开始,祝婴心心中立即警铃大作,随着陆道一提起派往四域的人与中原切断往来,又提到天武与先祖,她心里有些焦躁无奈。相比苻云舒想要合作的,将双方地位放在一个平面上的态度,陆道一一昧强调她的先祖是天武的臣,她也应该向天圣俯首称臣的意味,令她不悦。 心中不悦是一回事,表面上又是另一回事,祝婴心笑着点点头,说:“先祖英勇,至我却又是别种模样,虽说是一脉相承的亲缘,却也并非同样的人,怎能一概而论。” 她这番措辞含糊不清,听的人怎样想都可以。 陆道一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继续道:“翁主从北域至阳纡,不知眼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好古怪的问题。祝婴心斟酌片刻,谨慎道:“山水人家,中原的风采,与麒麟原大为不同呢。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穿,不惧风暴,生在此地,真的幸运万分。” “这便是翁主眼中看到的?”陆道一问。 祝婴心点头称是,心道:这么说听起来虽然显得人蠢笨了些,可总归是没错。 陆道一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听翁主这么说,北域的情形,似乎不容乐观?” 绕了几句话,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被陆道一绕到祝婴心无法避免的问题上来。她的目光扫过群臣,心里轻叹一声,目光落到眼前的酒杯上,道:“诚如摄政王所想。” 陆道一疑惑地“哦”了一声,他皱起眉头,道:“怎样一回事?” 祝婴心心道:此事你会不知吗?故意提出无非是要她难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心中所想不可浮在面上,她无奈地摇摇头,道:“不瞒摄政王,北域局势已至不可忽视的混乱了,八大部落相互倾轧,乌光堡在其中无法调和阴阳,竟引来他们仇视,反而叫他们暗中密谋对付乌光堡。七月廿五夜里,丹哈、那日松、阿尔斯楞、乌恩其、朝鲁五大部落夜袭乌光堡,堡主顽强抵抗,没有让那群畜牲攻破城门,他们包围乌光堡四十九日,城中粮草枯竭,城中六万人面黄肌瘦。堡主决定破釜沉舟,开城杀出重围,然而又担心余下三个部落黄雀在后,故命我前往阳纡,请求援兵。” 她并没有交代所有情况,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半真半假。陆道一若了解真相,不知如何看待她,然而男子仍然一脸漠然,全无表示,倒是底下臣子歪头与身旁的人轻声耳语什么。祝婴心拿不准陆道一的心思,只能等待着。 陆道一沉默良久,群臣亦不出声,殿内一片寂静。陆道一多一刻沉默,祝婴心抑制不住地开始心慌,猜测着陆道一此刻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胸口也开始咚咚咚擂起鼓声。 她只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头顶,用尽力气,想要用力将她抬着的头压下去,呼吸也不畅通,祝婴心掐着大腿,心中念道:要冷静,要冷静,撑下去就 分卷阅读15 赢了。 “皇父,为何不说话?”苻元淳仰头看身旁的陆道一,稚嫩的声音问道。 “回圣上,臣在推想乌光堡目前局势。”陆道一回道。 听到他说话,祝婴心只觉胸口堵着的一口气泄出来。不过陆道一的话,似乎有些古怪。 祝婴心问道:“摄政王如何能推算乌光堡局势?”怕不是什么借口。 “翁主此言差矣,天下之事,只要细节充足,便可推论。翁主不妨一听陆某所言,是否有理。”陆道一道:“乌光堡地处麒麟原中部,四周地势平坦,无天然屏障,只能倚靠高墙为第一重布防,尽管如此,乌光堡的墙四尺,比中原普通城墙要高二尺有余,即便是云梯,也不易攀越,这也是为何五大部落选择围城的一个原因。 “除却第一层城墙,城中还有两道高墙,这些都是乌光堡的优势。乌光堡变地理劣势为优势的,除了三层高墙以外,整个堡垒通过人工填土,增高堡垒地基,整个堡垒的中间,也就是乌光堡堡主亲属所居的金乌殿居堡垒最高处,拥有观望整个战场的优势,指挥兵马最为容易,但是到了夜里也没有什么作用。 “乌光堡拥有重要的一个优势:凝聚力。这致使乌光堡上下团结一致,身处战场时,这个优势极为重要,决定了战士是否会为将领奋不顾身英勇冲锋。然而,若将领失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们也会如同飞蛾般扑向火焰,化为灰烬。 “除去地利人和,天时也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环。算算时日,翁主离开乌光堡之时正值秋日,因此战局开始时为六月,天气未到极冷的时候,城中正在储蓄粮草,战马强壮,天时对乌光堡与五大部落,皆为优势。然而这个优势的前提,是乌光堡的粮草来源何处。北域三分之二为草原,向东的百分之一为荒漠,粮草或是来自中原,或是各部之间交易,自身生产极为有限。因此,一旦八大部落与乌光堡切断往来,乌光堡的粮草来源便极为单一。” 祝婴心脸色难看,为何陆道一对乌光堡如此熟悉,竟好似亲眼见过一般,对乌光堡的粮草来处也极为了解,还有乌光堡内的状况也有所把握。即便是有在乌光堡中插有暗桩,这也太过了!莫非,他插入的安桩有乌光堡高层的人? 祝婴心抑制不住地怀疑。 陆道一继续道:“天地人三个因素皆说过了,便来分析战局吧。首先,时值秋季,然而围城战其实对两边都非常不利,乌光堡有断粮的危机,五大部落也有风雪逼近的威胁,这个时候若是乌光堡能强撑两个月,五大部落不战而退,来年,乌光堡可抢先击破五大部落。但是,乌光堡先沉不住气,率先出兵,失去围墙保护后,只能与五大部落的角落硬碰硬。 “此外,堡主犯了一个大忌,围城一个月,粮草枯竭,乌光堡的战士精神、身体状况都并非最佳状态,此时出兵,诸军纵然跟随堡主,可未免强求。如此,堡主将自身两个优势化为劣势。五大部落围攻乌光堡,还有三大部落不曾出动,一个是伯岳兀部,一个是逊都思部,一个是恩和部。伯岳兀部一支最负盛名的铁浮屠军,若他们出动,乌光堡在劫难逃,不过他们距离乌光堡最远,考虑天气原因,他们不一定会出兵。逊都思部汗王贪婪,如果他没有参与围城战,那必然是躲在附近观看战局,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恩和部情形与伯岳兀部相似,也是距离遥远,并且恩和部大汉也不喜战争。 “这三个部落如果听说五部联军或者乌光堡任何一方失势,势必会扑上去分一杯羹,所以硬对硬的战争,要看哪一边更为强硬。”陆道一盯着祝婴心冒着冷汗的额头,冷冷地说:“既然许久不曾进入中原朝拜天子的乌光堡派遣翁主前往中原请求援兵,依我看,乌光堡的情形,是要差一点了。翁主离开麒麟原这么久,我想就算我敢让大军冒着北域的风雪前往乌光堡,可此时回去,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第9章 祝婴心坐在陆道一为她安排的歇息的含章殿里,翻着手掌,望着手背骨节分明血管清晰,望着掌心厚厚茧子杂乱掌纹,万般思量。 陆道一对北域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祝婴心闭眼,她突然想起父亲曾与她提起过一个人,他提起那人时,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 父亲说,那时候他还年少,堡主尚还是祖父,一个比他还小一两岁的少年被祖父以乌光堡至高的礼仪迎入城中。那名少年来到乌光堡后,与乌光堡高层在金乌殿谈了三天三夜,父亲也身处其中,过去多年,依然对那三日记忆犹新。那名少年自称来自南郡,刚穿过东部的无边瀚海,他说他推测了天下大势,所以要去走走,以证明自己的猜想。 那名少年向祖父详细地分析了乌光堡的优势与劣势,还有麒麟原的走向,并为祖父指名一条前路。但祖父并不同意,少年只好稀罕地离开乌光堡。 过了十几年,麒麟原局势果真如他预料中的发展,父亲才惊诧那个人慧眼如炬,然而要在茫茫人海中再寻那人,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祝婴心正疑心父亲所言的那名少年就是如今的陆道一时,一名女史身 分卷阅读16 姿摇曳,转眼凌波至她的眼前,道了一个万福,道:“为翁主膏沐更衣。” 祝婴心点点头,众宫娥上前铺排,宫娥四人走上前,要为祝婴心解衣,她们解下祝婴心腰间若配的一把长刀、一柄短刀,挂到墙上,摸到她腰间的天武玉牌的宫娥用一方手帕将玉牌包起来,呈放在木托上。随后,几名宫娥望着女子身上的甲衣,有些为难地看向女史。不等女史开口,祝婴心的手指已经探入甲衣中,解开隐藏在下的绳扣,解开护肩甲片,将两块沉重的金属交给两名宫女,那两名女子抱着肩甲,重量令她们露出几分讶然之色。 祝婴心继续解身上的盔甲,她摘下披膊、护臂、护颈,随后指了指身上的束甲绊,示意宫娥解开,宫娥解开束甲绊,又解下腰带,取下蔽膝和裙甲。宫娥见她身上甲衣分前后两块,带扣从两肩纵束到腹部,便一一解开带扣,将两块更加沉重的甲衣摘下来①。 一套甲衣脱下来,放到木托上,竟需两名宫女一同抬着。女史望着抬起手让两名宫女脱内衬的祝婴心,神色复杂。 祝婴心脖颈上戴着一条红线串着的一颗两指节长的獠牙,她杜绝了任何人触碰。宫娥们便在祝婴心身上披上外袍,接她至汤池洗濯。祝婴心坐在汤池中,外面走进来一名宫女,在她对面一拜,道:“奴婢拜见翁主,奉摄政王之名,奴婢调至含章殿,专司翁主起居。” 祝婴心抬眼一看,隔着蒙蒙水汽,依稀看出那宫女好像是集英殿中与她说话的女子,似乎是叫浣梦。祝婴心不认为她调任过来是个意外,那会儿陆道一分明不在殿中,却知她做了什么,好仔细的观察力。 她想了想,露出笑容,道:“浣梦姐姐,怎么是你!” 浣梦低着头,道:“正是奴婢。” 只听哗啦一声,祝婴心自水中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她的身影在水雾中渐渐清晰,望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笑道:“这里地上潮湿,还是不要跪了,只怕湿气入体,伤着骨头。” “谢翁主。”浣梦起身来。 祝婴心在她面前坐下来,仰着头看她,她嘻嘻笑道:“浣梦姐姐也下来一起洗吧。” “谢翁主厚爱,奴婢不可越次。” “诶,中原的规矩可真多。”祝婴心叹气道:“在乌光堡啊,大家伙儿都是挤在一块儿洗,每到冲洗的时间,浴房总是人挤人,水汽腾腾,很是暖和。” 似乎在脑海中想了一群女人赤身裸体挤在一块的模样,浣梦抿嘴轻笑。 祝婴心继续道:“麒麟原的女人们,也是一等一的好猎人,骑马射箭,一点也不比男人们差,骑射后,也是一身大汗。女人们对味道最敏感了,每日骑射完后,闻到其他人的味道,就厌弃万分,要人家赶快洗,却不知自个儿身上也是一股味道。” 她闭上眼睛,泪水浸湿修长睫毛。 “翁主想念麒麟原了吗?”浣梦轻声问。 祝婴心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往水中沉了几分,眼睛盯着水面,漆黑的眸子哪里见得到半点泪水。 ***** 解开发带,一瀑乌黑的发飞泄而下,两名宫娥拿着玉梳,蘸水梳理毛糙的发。祝婴心头皮被拽得生疼,她眉头一跳,闭眼继续承受这番酷刑。 那两名宫娥双手灵巧,飞快将头发梳拢好,一股一股盘绕,缠成画中中原女子的发型,珍珠翡翠绕乌云,金并银簪入鸦髻,垂珠滴秋月,步摇耀城孤。 又有宫娥以托盘托着衣物款款走来,祝婴心张开双手,如同木偶一般任他们打扮,宫娥褪下裹身的葛布,为她着雪白绣花肚兜、雪白丝绸内衬、霁色夹衣与下裙、杏黄色绸绣蝴蝶便袍,裹黑色藤萝纹腰封,束一一条品蓝腰带,配璎珞、玉珠、香囊、禁步等物,最后郑重地将天武玉牌悬在她的腰间,末了,又在外罩一件黑金滚边杏黄大袖衫子。 衣服是提前熏过的,罩在身上,一股玫瑰香扑鼻而来,熏得祝婴心昏昏沉沉。穿戴齐整了,还有妆容要整,粉黛胭脂口脂一样不少,涂抹完了,祝婴心撩起沉沉的眼皮往水银中一瞧,那镜中苍白的脸、穿戴贵重的少女,谁都像,偏生不像祝婴心。她张了张涂得鲜红的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她无声地叹了一声。 穿上精致的绣花鞋,踩着锵锵环佩之声走出含章殿②,天色已暗,檐下灯笼排排亮起来,红红灯笼照在祝婴心脸上,拢一层淡淡暧昧光彩,恍若镜中绮花。殿外等候的六人盯着她看,愣了愣,旋即侧头嗤嗤笑了起来。祝婴心冷着脸盯着他们看,一言不发。 虽变换妆容,不像祝婴心,可她的眼神到底还是有杀伤力的,六人正经脸,向她叉手一拜,齐声道:“拜见翁主!” “走吧。”祝婴心冷声道。 “是。” 浣梦领两队打着灯笼的宫娥走在前,引祝婴心出门阙,外边甬路上停一辆舆车,车檐四角,玉带随夜风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 宫中夜宴,盛世之音空归月夜,酒色天,斟金斝,舞飘渺,桂馥兰香几人醒。席间众人皆着便服,连同陆道一 分卷阅读17 也仅着一身青色衣衫,身旁的苻元淳依旧着黑色金龙袍子,不过看得出是行动方便的常服。 祝婴心小口抿着酒,抬眼看歌舞,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陆道一等人。陆道一低着头,似在听苻元淳说话,他不时点点头。 祝婴心心中有几分烦躁,她极少有烦躁的感觉,可陆道一总让她焦躁不安,摸不准看不透的人心,仿如夜色中摸索着路途,还要谨防沉沉的夜色里是否有锋利的荆棘,或者是否会跳出食人的野兽。 她摩挲着掌心的白玉酒杯,心绪杂乱。一群舞姬一曲舞罢,拖着长长水袖退下。一声雷鸣般的鼓声在身后一擂,祝婴心吓了一跳,一串哗啦铜铃响,眼前一道霹雳闪过,她目光一凛,却发现是一对身着白色衬衣、花纹精致的红色背心,以及红色筒裤的龙凤胎,他们手腕上、脚踝上带着金色的铜制铃铛,动起来便哗啦啦地响,手中握着银光闪闪的剑,跳着一支杀气腾腾的剑舞。 他们的面容与祝婴心见过的不同,倒与东部瀚海的古籍描述相似: 帝遐暨瀚海,哀荒绝域,有殊邦二十五,异族无计,布绿洲,乘双峰异兽。其国人肤白而发卷,深眼而高鼻,服则衬衣马甲,毳帐穹炉,鸟居逐牧,风俗机慧,仁义昭明③,慕圣贤者阿里木,仰天神奎尼。 ——《东部异闻录》 鼓声越发急促,隆隆鼓声似要敲破鼓面,那对龙凤胎双剑交缠越发地急促,已至肉眼看不清动作,只能听到金属相撞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撕扯。他们脚步急促,躲闪也十分灵活,利刀隔断飞舞的纱,破碎的丝漫天飞舞,似红色的雪花,美丽而不详。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睛跟着那二人旋转,目不暇接,不禁拍手叫好。祝婴心是真刀真枪练习长大的,她又怎会看不出那两名舞者非是表演,而是不余余力攻击对方,一刀一剑皆冲对方要害,如此凶猛的攻击,好似对方是有血海深仇的仇家,两人都化身为狠厉的复仇者,准备取走对方的姓名。 此刻陆道一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道:“史官杜江子的《东部异闻录》中,记载有那么一个故事。瀚海之人忌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声的双生子,因为天神奎尼与他的弟弟就是双生子,这对双生子从母亲的腹中孕育时就开始斗争,出生以后,他们斗得天昏地暗、陆海震动,火星落在大地,炽火烧灼,人民苦不堪言。 “奎尼见状,想要与弟弟休战,却被弟弟假意议和,从而在谈判桌上,被弟弟一箭射死。为他们做见证的勇士帮助奎尼杀死邪恶的弟弟,拔出奎尼胸口的箭,奎尼从而得以成神,庇佑世人。 “正因奎尼与他的弟弟的故事,致使东部瀚海之人认为双生子当中,有一个是邪恶的化身,因此双生子一生都要斗下去,直到有一个活下来,而人们会选择一个孩子留在家中,另一个孩子,让他带着一点点吃的东西,让他们离开家中,在沙漠中流浪,最后饿死或者渴死在荒漠里。为了能够活下来,双生子会选择杀了对方,让自己成为留下来的那一个。” 陆道一话音刚落,那对龙凤胎中的女孩一剑送入男孩的胸口,血溅出来,喷在她雪白的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鼓声歇了。 第10章 祝婴心坐在梳妆台前,宫女为她摘下繁复的发饰,脱下身上的华服,洗净脸庞,扶她上床歇息。躺在床上,祝婴心翻来覆去睡不稳,脑中尽是想着今日之事。 那对双生子自相残杀,血色罗裙再染朱血,殿中众人莫不讶之,苻元淳吓得瑟瑟发抖,侧过头不敢看,更甚者吓得跌坐在地,衣服下沾了水痕。陆道一宣人将那名女子和男子拖下去,即刻又有宫女上前擦洗血迹,一切井然有序。随后不久,陆道一便以惊扰圣驾为由,下令撤席,各自退了。 祝婴心想着他说的那个故事,当时以为他是在叙说歌舞表现的是何意,细想来,是从他张口提起故事后,那对龙凤胎才开始毫不掩饰地攻击对方,仔细一想,不难发现是他在有意引导那二人杀死对方。 再一想,陆道一安排这一出的目的,何尝不是在提醒她一山不容二虎,自古从无双王同时存在之理,双王必然相互排斥,最终走向相杀的终点,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只有一个人可以称王。她不能造次,她没有资格与天圣并驾齐驱,她无力与天圣斗争。 王,王,王…… 为何她不能活下来,为何她不能成王? 祝婴心被自己心底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盯着床顶,竟是失了神。 祝婴心无眠,建明宫中,亦有人空对茫茫夜色一宿未睡。 建明宫为帝王寝宫,位于禁中,外臣不可入内,陆道一却是堂而皇之夜宿宫中。此举自然引来诸多非议,然而陆道一把持朝政,天子也任他摆布,便是一万个人摇头,又能奈他何如。 陆道一披着外袍起身,坐在案桌后,翻着桌上的折子,审阅来自各郡的奏章,都不是什么太平的消息,他的眉头不禁皱起来。他取朱笔一勾,将折子丢到一旁。 “……皇父①。 分卷阅读18 ”软糯的声音忽然唤道。 陆道一抬起头,见穿着中衣赤脚从床上跳下来的苻元淳,他抬着头,委屈地看着陆道一。 “朕睡不着。” 陆道一起身走下来,将他抱起来往床上走去,夜风从大开的窗外吹进来,灭了屋中的灯,凉凉夜色中,夏日还未换下来的轻碧薄纱翩翾,似水中浮漫的月华。 一大一小的声音从幽深的帷幕中传来,声音在孤寂的夜里响起,一起缅怀着遥不可及的故人。 “皇父,我梦见母后了。”软糯的声音说。 “……她,说了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问。 “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了我一眼,笑了一下就走了,然后路上开起很高很高的红花,挡住了我的眼睛,我就找不到她了。” “是吗,是她在想念你,所以在那边为你托梦来了吧。”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 “真的吗!那皇父会梦到母后吗?” “不……她从来都不会思念我……” ***** 辰时朝会,祝婴心早早便起身收整,掌衣女史将蓝色武官官袍带来,祝婴心瞥了一眼,摇摇头,指名要自己的衣衫。 女史闻言,看向她带来的衣裳,是束腰长袍与厚厚的毛毡,与中原服饰自是不同。却也只得听她意愿,为她着装。头发也拢做一束,以串珠发带束在头上。她便这样大步流星走出去。 正是逢五常朝,往日在紫宸殿共商国策,因祝婴心的缘故,改太平宫中举行②。 辰时,一支两千人禁军举着龙旗自军营而出,替换先前值班的禁卫队。待文武百官自朝凤门、赤霄门进入,在太平宫下分东西班序立,抬头便见台阶上立着两列威风凌凌的卫兵,金色龙旗迎着晨风飒飒作响。陛阶最上边,礼乐司设乐,隆隆鼓声与号角声唤醒黎明。 陛阶下诸臣听到太平宫中传来三声鸣鞭,四品以上朝臣走上台阶,四品一下留陛阶下听候旨意。殿外例排列禁军两重,时刻警惕。步入太平宫,诸臣于丹陛御道两边相向立候。 上廊正中设御座,左右立数十名候身着甲衣手握重铁的内侍。四名女史掌孔雀翎团扇,由左右升立御座后。重重珠帘落下,遮住御座。 一名总管向前几步,宣:“跪!” 诸臣跪下。 又听总管道:“叩!” 诸臣叩头。 声音从丹陛上层层传出去,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陛阶下。落在屋脊上的英往下俯视,只见几十个人齐齐向它三跪九拜,不禁歪头打量。 诸臣落座③,此时抬头,隐隐见珠帘后透出一大一小两道模糊的影子。殿外此时宣祝婴心入殿朝拜,昨夜宫宴,殿中诸臣已见过她,今日再见,又是别种模样。 她在殿中行乌光堡的军礼,领着六名随身的将领半跪在地,拿兵器的右手握拳抵住左肩,低着头沉声道:“乌光堡祝婴心拜见天圣武帝!” 陆道一穿过珠帘,见左右一半红影,一半蓝影,中间的人却是一道模糊的灰影,便知道她没有换上他下令送去的官袍。他示意总管靠过来,在他耳边吩咐几句,总管即刻唤来内侍,让他即刻去办。 “翁主不幸遭蒙大难,不远千里前来中原请求救援。于情,乌光堡是祝耿大将军所设,于天武圣帝渊源甚深;于理,乌光堡在,对稳定北域局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陛下稳固西陆,是不可或缺的势力。因此,本王决定,拨二十万驻军前往鸿明山脉,与驻守鸿明山脉的十五万大军汇合,开春以后,穿过从鸿明八陉,攻打八大部落,收复乌光堡。”陆道一问道:“翁主认为如何?” 祝婴心挑眉,三十五万大军对麒麟原八大部落,从人数上来说,陆道一算是大手笔了。不等她说话,领武官之首的白胡子老将军站起来,双手一拱,缓缓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陈将军认为何处不妥?” “目前已快要入冬,再过不久,便要刮风雪,此时行军,对二十万军队来说太过艰难,并且越往北越是严寒荒凉,冻土越厚,并且百灵高原部分路段险峻,只怕还没有到鸿明山脉,我军已冻死冻伤过半。”那位陈将军道:“天越是冷,北行之路越是危险,望摄政王三思。” 陆道一似乎是沉思片刻,他道:“陈将军所言有理,然而本王派二十万大军此时前往鸿明山脉还有一个缘故。麒麟原大乱,八大部落联合,若开春雪化,只怕他们趁势攻入鸿明山脉。鸿明山脉八条绝陉易守难攻,故先帝仅派遣十五万士兵驻守,本王认为,若八大部落若是集中兵力攻一两处,或声东击西,兵力不足,只怕是守不住。若是因派兵不及时,而失了大门,恐怕不行。” 陈将军沉吟不语。 一名年轻的文官走出队列,向上叉手一拜,又向陈将军一拜,道:“陈将军所言不差,若此时赶路,对我军又伤亡。却也如摄政王所顾虑一般,若是八大部落攻打鸿明山脉,只有十五万驻军,是挡不住的。臣倒是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 “哦?”陈将军冷睃他 分卷阅读19 一眼。 那少年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当时他似乎十五岁不到,按例该是从地方官慢慢做起来,谁知陆道一破例,殿试结束后,榜眼探花之类的,皆已领一纸委任书,到地方去了,唯独留下他,过了半个月有余,竟直接任六品官,留任京畿。随后一年,他连跳三级,如今已是礼部侍郎,颇有当年陆道一的影子。 “凌侍郎有何高见?”陈将军不信他年纪轻轻能有什么高招。 “君骨,你说。”陆道一许可道。 “是。”那少年继续道:“自阳纡至鸿明山脉,快马加鞭二十五日有余,可以赶在寒冬前到达鸿明山脉,二十万大军行军,只怕需要两个月,势必是赶不上的。所以,解决行军时间的问题,便能化解陈将军与摄政王之间的矛盾。” 他说了半天,含糊其辞地说出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信息,陈将军气得骂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从阳纡调兵自然是需要这么多时间,可是,若是从距离鸿明山脉更近的地方调兵呢,这样不就缩短行程了。” 祝婴心、陆道一同时看向那少年,他们已预感到少年接下来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主意。 果不其然,少年道:“昭虞郡是宁王封地,拥有驻军,暂且将那批驻军调到鸿明山脉便是。毕竟,如果麒麟原八大部落打入鸿明山脉,最先出兵抵御的,也会是宁王吧,既然早晚都需要面对,不如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先堵住将要破损的缺口,将后来可能发生的事,扼杀在可能发生之前。” 祝婴心惊诧地看着那名少年,他态度洒脱,似乎仅仅只是单纯地献出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计策。她有些同情莫名被算计的宁王,那位佯装病秧子的宁王,若是接到这个命令,只怕要气得血吐三丈了吧。 珠帘后的紫影颇为赞许地点头,陆道一唇边露出满意的笑意,他道:“凌侍郎所说在理,便按凌侍郎谏言,传令宁王。” 他令总管将折子拿下去,祝婴心看着那本折子,愣了一下,莫非陆道一早已经准备好了?即便这个少年不跳出来,他也早有此对策了。 第11章 下朝后,陆道一送苻元淳至紫薇阁读书,他则转到浮明殿去。先前吩咐总管魏珠叫来的人已在殿中站着,见到陆道一来,他单膝跪下,毕恭毕敬道:“拜见摄政王。” 那少年外貌刚直,赫然是折冲都尉王敏。 陆道一示意他坐下,他道:“你在昭虞城见过宁王了?” “是,见过了。”王敏答道。 原来王敏此番前往昭虞城接祝婴心前,陆道一事前吩咐过了,要他务必要见到苻云舒。接祝婴心是一个目的,观察苻云舒也是。 “宁王身体如何?”陆道一问。 “宁王来的迟,天色过暗,殿中虽掌灯不少,却也不怎么看得出他的脸色,下官无法确定宁王病症。”王敏如实道,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下官亲眼所见宁王咳嗽出腥血,疑是有不足之症。” 陆道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又问:“一路上祝婴心如何?” “祝翁主并未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过?”陆道一微微眯起眼睛:“她脾气如何?” 王敏回想一路上观察过的祝婴心,说:“虽说是乌光堡翁主,却无半点架子,待人和蔼。” “行事作风呢?” “行事作风利落,不拖泥带水,完全看不出是十二岁的女孩,自制力也极强。” 竟然能让王敏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也属稀罕。不像十二岁毫无缺点的人吗?有意思。 陆道一道:“她带来的兵马如何?” “他们同祝翁主一般,自制力非常强。”王敏道:“他们贯穿只听令于乌光堡翁主的意志和信念。”他说了一下那日祝婴心进禁城时的场景,以及那些士兵在军营中天不亮便起身着装,喂马,然后自行操练,军中士兵挑衅,他们也不曾理会。 “我明白了。”陆道一示意他退下。 ***** 祝婴心在含章殿踱来踱去,越发觉得自己现在与陆道一斗毫无胜算。如今陆道一没有让她前往鸿明山脉,一旦鸿明山脉战火点燃,只怕陆道一立即会让她前往,任意摆布她。 祝婴心转了几圈,决定还是先从离开阳纡,前往南郡与祝苍等人汇合。这会儿也不知祝苍他们是否平安抵达平翰城,祝浮心他们是否平安翻越鸿明山脉。 她叹着气,浣梦听着她的叹气,不禁笑着问道:“翁主小小年纪,怎么总是叹气?” 这几日来,祝婴心有意拉拢她,套了她不少消息,连她的家世也掏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是否是陆道一太过小心,这个女子一无所知,底子一清二白。只不过待她一片赤诚,祝婴心也就放一边,不再理会。 听她询问,祝婴心挤出笑容,道:“浣梦姐姐还是不要问了,我烦恼的事太多,说给你听,连你也要心烦,罢了罢了。” “这 分卷阅读20 有什么呢。”浣梦笑道:“俗话说,烦恼一旦说出来,便要舒畅许多,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大醉一场后毫无顾忌地滔滔不绝地倾诉呢。” 祝婴心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道:“其实是我想念爹娘,想念乌光堡了。” “想家了吗……”浣梦道:“那翁主要不要与我说一说家乡的情景呢,能想念家乡,也是一种非常开心的事啊。” 祝婴心警惕起来,她侧头笑道:“姐姐呢,你进宫这么多年,不想家吗?” 浣梦苦笑,“想啊,可谁知何年何月能离开这里,想又如何呢。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便记得家里那棵梨树、那个屋子又如何,谁知道树有没有被砍了,房子有没有被风推倒了,爹妈是否搬到他处去了。” 祝婴心怔怔。 她离开乌光堡,再回去时,草原依然连天碧草,那座城堡垒还在,可城中的人呢?他们又将何去何从,是生,是死,亦或者是流落他乡?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她何去何从,乌光堡的人何去何从,父亲命归何处,那些将士,是否像陆道一若说的那样,飞蛾扑火化作一堆灰烬? 那这世间,岂不是就只剩下她了? 祝婴心跌坐下来,突然茫然起来。 “翁主,怎么了?”浣梦手掌搭在祝婴心肩上。 “……我没事,你出去。”祝婴心捂着脸,令道。 “翁主,你无事吧?”她的情绪突然低落,浣梦不免担心,莫非是自己说错了话? “我没事,你出去吧。”祝婴心沉声道。 浣梦挥手,示意殿中侍立的众人全部离开,走出门时,她回头担忧的看了祝婴心一眼,那个少女背对着门,腰板挺得笔直,好像坚强得永远也不会塌下去。 祝婴心突然一掌拍在自己脸上,她的手掌贴在胸口上,闭上眼睛,将那里翻涌的感情压下去。她不能感情用事,那会害了跟随她的人,也会让她失去意志。 “我是乌光堡的翁主,我生,乌光堡永存,只有我死,乌光堡才会死……”祝婴心抹去眼中淌下来的眼泪,手握紧胸口的獠牙。 她即乌光堡,她要让乌光堡重焕生机,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一连数日,陆道一不曾动什么手脚,却是接二连三送些稀罕东西过来,祝婴心盯着那些玩意,怎么看都觉得陆道一别有心机,在陆道一的阴影下,她越发睡不安稳。 她也知道自己对陆道一的畏惧并不正常,却又无法避免,心里念了无数遍陆道一只是个王八蛋,见到陆道一,她的心瞬间就提起来,小心翼翼应对着。这种畏怯对祝婴心来说不太有利,太过警惕,反而失去了那种精准的直觉。 转眼已至十月底,天开始冷起来,含章殿中生起壁炉,祝婴心却不常回来,自从她发现紫薇阁后,便常常呆在紫薇阁。 紫薇阁是苻元淳念书的地方,岂容旁人随便入内,苻元淳却觉有人陪着读书有趣,央陆道一让祝婴心留下来,陆道一不知在想什么,同意下来,只是要他每个月多读完一本书为交换条件。 帝师是个白胡子老头,据说是前任礼部尚书,说话慢吞吞,不急不躁,祝婴心将书看完了,他才说一半。她轻声问苻元淳是如何听得下去他说课的,苻元淳说,因为陆道一教他更加严厉,有了对比,就觉得帝师好了。 祝婴心想象陆道一站在那里,拿着一本《帝范》,瞬间如置冰天雪地之间,打了一个寒噤。 听帝师说课久了,倒也觉得还不错。祝婴心听着他说什么六范,修身养性,广言纳谏,任人唯贤,崇俭忌奢,听起来君王需要做的甚多,眼耳口鼻要灵通,心有有玲珑七窍。 那一日祝婴心回到含章殿,浣梦领着几名宫女提着灯笼走在前边,祝婴心走后,过一个拐角,她便被人扯住,往旁边一扯。 祝婴心反应极快,当即出手攻向那人。那人挨了她一掌,轻呼一声,连忙自报家门,说:“翁主,奴才是宁王的人。” 祝婴心惟恐是陆道一的诡计,一掌拍去,只是留了几分力,她冷声道:“宁王的人找我做甚?” “翁主不必担心,奴才真的是宁王的人,有信物为证。”那小太监急忙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祝婴心。 祝婴心手中一摸,似乎是玉佩之类的东西,沿着纹样一滑,似乎是刻了个宁字。她将玉佩丢回去,冷笑道:“干什么?贿赂?” 那小太监似乎对她疑心病重有所了解,说道:“锦铭阁。” 祝婴心垂眸,那夜知道她去过锦铭阁的人只有她的人和宁王的人,应该是真的。她冷声道:“既然是宁王的人,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翁主不知,含章殿周围有暗卫,奴才不敢近,是近来翁主从紫薇阁回来晚,奴才才敢在此等待机会。”那人道。 “……”陆道一果然在含章殿动了手脚,祝婴心冷着脸,问那人:“你叫什么?” “回翁主,奴才名小福儿,魏总管是奴才的干爹。”那人回道。 他多提一个魏总管,祝婴心 分卷阅读21 便知那个时常跟在陆道一身旁的宦官是苻云舒的人,他倒是有几分本事,那宦官也是老狐狸,居然若无其事在陆道一眼皮底下转了那么久。 不及祝婴心细思,便听浣梦喊她,她对那小太监说:“明日你在这里等我。” 她说罢走出去,浣梦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焦急道:“翁主,你去哪里了,可吓死奴婢了!” “无事,回去吧。”祝婴心道。 次日,祝婴心仍然晚归,途经此处,瞥了一眼那条巷道,幽深一条,似乎有人影在其中摇晃。祝婴心径直走过去,头也不回。 又次日,她过那处,迎面走来个小太监,他低着头,贴着墙等祝婴心一行离去,与祝婴心擦肩而过时,他的头又低了几分。 祝婴心捏了捏手中的纸,心道:是个会来事的。 回到含章殿,她暗暗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冬至。” 祝婴心蹙眉,这算什么,给了一个时间,什么也不说明,怕不是在诓她?她将纸揉碎,丢了。 十一月,阳纡就开始飞起小雪。清早起身,屋外似琼花初绽,黑的是瓦,红的是墙,绿的是叶,白的是雪,是与乌光堡全然不同的景色。 黑鹰从屋檐上飞下来,祝婴心伸出手,让它的利爪抓住手臂。 浣梦在后边出来,恰好见到这一幕。起初她被这黑鹰吓到过,后来得知这是祝婴心的训鹰后,为这种凶狠的生灵亲近人感到诧异,越发佩服起来能驯服这只鹰的祝婴心。 她笑着说:“一下雪,就快到冬至了。在中原,冬至是极为重要的一天,宫中会有宴会,极是隆重。并且皇上生辰也是冬至,那一日会大赦天下。两个好日子撞一起,不止宫里,整个天下会很热闹呢。” “冬至?”祝婴心望着飞雪,黑鹰回过头,眼睛盯着浣梦。 第12章 冬至前一日,朝野同欢,便是身在深宫之中,祝婴心也感受到不同往日沉闷的欢快感,同时,宫中驻兵加重。 祝婴心倒也不担心,既然那魏珠给她冬至这个时间,那便说明他有把握。至冬至日,朝中盛宴。 一年难得的大朝,白雪皑皑,辰时,百官踏着无痕大雪来朝。太平宫中,魏珠托着礼单,面无表情念着何人个何人送了什么礼,祝婴心坐在底下,听得昏昏欲睡。 大朝维续许久,并未宣布散会,从太平宫转至烟玺阁设宴,因是苻元淳生辰,忌杀生,自然也无荤腥,席中尽是素食。 太平宫转烟玺阁途中,苻元淳离去换了衣衫,尚未回来。祝婴心看着盘中餐,目光落在身旁的着红色官袍的少年身上,她对这人记忆犹深,是之前向陆道一献策派宁王兵马前往鸿明山脉的人。 那少年饮着酒,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他侧头一看,看到是祝婴心,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双颊带着浅浅的笑靥。那少年剑眉星目,长得俊俏,祝婴心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道:“敢问阁下名讳?” “回翁主话,不才姓凌,名君骨。”那少年笑着回道。 “姓凌?”祝婴心问:“你与鸿明山脉的凌将军同出一宗?” 凌君骨道:“正是家父。” “……”祝婴心笑了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翁主提起家父,可是来中原是有见过?”凌君骨双目灼灼放光。 “是。”祝婴心点头。 “家父可否安好?”凌君骨急忙问。 祝婴心正要回答,便见陆道一随苻元淳回来了,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过这边一眼,祝婴心笑了笑,示意凌君骨靠近一些,贴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 凌君骨笑了起来,祝婴心觉得他有几分意思,聪明却仍留存几分纯稚。 陆道一与苻元淳落座,礼乐司奏乐,舞姬载歌载舞,群臣饮酒欢笑,好似盛世太平,好似海清河晏,祝婴心却听到阵阵哀乐逼近。 陆道一望着歌舞,面上无悲无喜,不知他是否也有听到那阵悲声。 祝婴心坐着时,一个宫女走过来,为她斟酒,捏了一下祝婴心。祝婴心看了一眼,饮下一杯,喝得有点急,呛得咳了起来。 “翁主怎么了?”凌君骨看过来,关切地问。 祝婴心捂着嘴,皱着眉道:“我喝得有些昏头了,先出去走走。” “好,我陪翁主一起。”凌君骨作势要起身。 祝婴心道:“外边太冷了,你别跟来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 “我又不会出什么事。”祝婴心笑着道。 她起身出去,有人将狐裘拿来,披在她肩上。 自烟玺阁走出,浣梦在外侍立,见她提前出来,急忙过去相迎。 “翁主喝酒了?”浣梦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问道。 “嗯,喝了。”祝婴心说:“有点昏头,所以出来走走。” 她说着沿着复道悠然踱步,浣梦跟在她身后 分卷阅读22 ,发现她的方向是往含章殿的方向,想来她出来吹风消酒,也不知道路,往熟悉的方向走也是正常的。 谁知那一走竟然走到含章殿,祝婴心取下墙上一长一短两把刀,牛皮刀鞘被磨得泛起毛边,她握紧刀柄,抽出来一些,一道寒光映着她的眼睛。 浣梦满心疑惑,总觉得祝婴心今日太过怪异,她不安地问:“翁主,该回去了吧,离开席间太久,总归不太好。” 祝婴心道:“我知道了。” “你们是谁?”浣梦看到几个禁卫闯入殿中,惊叫道:“此处是乌光堡翁主寝殿,无人通报,不可随意……” 一人朝她肩上砍下去,她的身体立即软软滑下去,另一人在后边扶住她。 祝婴心道:“将她扶到床上去。” “是。”那名禁卫抱着浣梦,将她放到床上。 “一盏茶后,猛虎营换班,我们与他们一起离去。”一人道。 一人将一身甲衣拿过来,交给祝婴心,她飞快换好后,又有六个禁卫走进来,祝婴心一看,却是她手下六人。他们拖着几个人走进来,看那几人衣着黑衣,衣服上绣有特别的花纹,她在宫中这么久,倒不曾见过这副装扮的,想来应是小福子说过的潜伏在含章殿的暗卫。 自含章殿离开,正好掐准猛虎营换班的时间,二千人的队伍集结于赤霄门外一同退离,祝婴心混在方阵中,向宫外走去。 赤霄门直走,出定安门,继续前行,有集市。因苻元淳的生辰,大赦天下,前后三日假日,街上十分热闹。过集市时,突然听人大喊一声“抢东西了——” 这支军队并没有动,突然有人飞扑出去,军队后半截顿时大乱,前导的都尉回头,气得大喊:“不许乱!不许乱!” 祝婴心跑得飞快,她像只小豹子,飞快的奔跑,边跑便摘下头盔,抛向空中。她吹着长哨,一只黑鹰长啸着从混乱的市民头上掠过,追着祝婴心的身影。 祝婴心连吹三声,看到左右追上她的六人,她看到前方有马,立即呼喊着,抓住马儿翻身跳上去,骑着马哒哒冲出集市。耳边风呼呼吹着,寒凉的风拍在脸上,刺得脸生疼。祝婴心却觉得十分开心。 她耳边仿佛响起来在麒麟原时,人们在身后大声呼喊“敖敦格日乐!敖敦格日乐!敖敦格日乐!” 人们齐声唱起歌谣: 勇士啊,一往无前奔跑啊,敖敦格日乐在前方等你啊! 勇士啊,自由自在飞翔啊,敖敦格日乐在指引你啊! 勇士啊,逐风追电大胆去,敖敦格日乐在天边闪烁啊! ***** 冲出城外一里有余,有人冲在前边以身拦马,祝婴心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几乎将她甩下去。 她看着那人,穿着常服,看面容却是之前在宫中拦住他的自称小福子的小太监,他道:“翁主,请留步!” 祝婴心跳下马,她示意小福子往隐蔽些的地方走。 “见翁主平安出宫,奴才就放心了。”小福子道。 祝婴心道:“我是出来了,我那一千兵马怎么办?” 小福子道:“这点大总管已经想到了,但是你的人不听其他人调遣,需要翁主的贴身之物,为证。今日宫中重兵把守,军营空了许多,王敏也在宫中当值,正好离开。” 祝婴心说好,她从脖子中扯出那颗獠牙,交给小福子,又吹长哨唤来黑鹰,放到小福子肩膀上,“你带这两样去,务必将人带出来。” “翁主,还有一事相求。”小福子道。 “说。” “我今日坐的事,势必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必死无疑,希望翁主带我离开阳纡。”小福子道。 “准了。”祝婴心飞快答应下来。 得到她的准信,小福子立即上马离去。祝婴心与其余六人便躲藏好,等待那一千人,说不心焦那是谎话,祝婴心一面注意城中动静,一面注意小福子离去的方向。 突然之间,西边天空群鸦飞腾,一人策马往前消息,他折身回来,挥了挥手,祝婴心一看,心中大喜:来了! 她与人共骑一匹马,道:“下令向南!” 她策马南去,传令官立即往前,招呼那一千人往前的方向。黑鹰追着军队,马蹄重重踏下,贱起污浊雪泥,所向之处,皆已明朗。 此时烟玺阁中,有人在陆道一耳边说了几句,他挥手,示意那人退下,随后他也起身离去。苻元淳看歌舞入神,没有注意到他离去。 陆道一匆匆赶到含章殿,地上被打晕的暗卫已醒过来,跪在地上等候发落。陆道一撩开床帐,见到还在昏睡的浣梦,冷声道:“弄醒她。” 立即有人上抬着冰水进来,两人将浣梦拉起来,一盆水泼上去,听到她被冰水刺激得尖叫,便将她丢到那那几名失职的暗卫当中。 陆道一负手背对众人站着,相关的人不断被带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含章殿中已跪了百人,连同凌君骨也被从席间带过来。 “祝翁主 分卷阅读23 去了哪里?”陆道一沉声问。 凌君骨被人灌了酒,有些晕乎乎的,听到陆道一问话,他便回道:“乌光堡翁主似乎喝醉了,就出去散步了,可能迷路了吧……” 他说着突然干呕了两声。 先前泼浣梦的水没用完,全泼他身上给他醒酒了。凌君骨也不说冷,呆呆地看着陆道一,水珠顺着脸往下滚。 浣梦道:“回摄政王,实如小林大人所言。之前翁主从烟玺阁出来,称她头晕,便回了含章殿。随后有几名禁军打扮的人走进来,奴婢就不知道了。” “哪支禁军?” “是棕色底衣的禁军。” “猛虎营。”陆道一冷声道:“将猛虎营折冲都尉带过来!” 他一一清算起祝婴心逃跑的帐来,凌君骨这会儿清醒过来了,他抹着脸上的水,苦着脸,心道:只怕一时半会儿没完呢,摄政王这番看似怒祝婴心逃跑,实则是打草惊蛇,想要逮那条偷偷摸摸的蛇呢。 可那条蛇既然能那么快安排好祝婴心逃跑的路线,必然是条成精的老蛇,哪有那么容易抓哦,这回是惨了,真不该因为那个丫头长得好看跟她说话的。 凌君骨挠挠头,心里长叹一声。 第13章 祝婴心一路南向,谨防陆道一派兵追杀,她一路走小路。 长泰四年冬,乌光堡叛变,祝氏一族成为叛变者,昔日天武圣帝手下威武的大将军祝耿,自此成为白眼狼的借代词。祝耿后人祝婴心,在通缉榜上,重金悬赏。 东部瀚海,靖安督府正厅。 紧急召开的议会,君氏一族的高层聚在正厅中,靖安王高坐主位上,望着下边的人。 一个年轻人看着送到手中的通缉榜,拧眉深思。 “平微,看完了就传。”后边的人催促道。 他将手中的通缉榜传下去,偷偷看了靖安王一眼,不知他心中有何打算。 “嘿,乌光堡居然给一个丫头片子带领,果然是人都被杀光,没人了吧!”通缉榜传到一个瘦竹竿似的人手上,那瘦竹竿扯着嗓子嚷嚷道。 “我们的人来信说,祝苍、祝茫二人还在,有他们在,要带着乌光堡东山再起绰绰有余。”有人回他道。 “嘿,那两个人算什么东西,用不着靖安王出马,给我一百个人,我君炜就可以做掉那将人!至于那个小丫头,看画像,似乎长得还不错,嘿嘿……” 年轻人不耻他妄自尊大的言论,不屑地撇撇嘴。 “平微,你有想法?”靖安王看到他细微的动作,问道。 君平微被点名,他站起来,道:“我认为陆道一既然下通缉榜悬赏,那这个丫头肯定不简单,不然他不至于要下杀手。陆道一可不是会在无关的事上费功夫的人。” “平微,你这话也太看得起那陆道一了吧,那陆道一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卑鄙小人罢了!一个莽撞不听他的话的小丫头,触怒他,让他起杀意,也不是什么怪事。”瘦竹竿反驳他说。 越跟他说越扯不清,君平微懒得理会他,靖安王令瘦竹竿坐下。 君平微继续道:“乌光堡残余的人不知会前往哪里,北域和中原不能留,西海与中原联系紧密,如果乌光堡的人有脑子,肯定会避开西海,那么就只剩下南郡和东部。” “你认为乌光堡会选择向哪里去?” “必然是南郡。”君平微道:“东部资源缺乏,人群分布稀疏,到东部来,对他们没有多少好处。如果乌光堡想要东山再起,势必会前往南郡。” 靖安王沉吟片刻,道:“平微,若是让你前往南郡,你愿意吗?” “我?”君平微指着自己。 “去找乌光堡的人,接触他们。”靖安王道:“如果陆道一也不放心祝婴心,我们也不应该对他们放松警惕。” 君平微拱手一拜,坚定道:“平微定不辱使命!” 西海,拜风城紫霄宫。 一名女子坐在屋中,手捻绣花针,一针一线,将万般思绪密密缝入花中,她一时失神,尖锐的针尖刺到手指,一滴血冒起来,滴在花瓣上。她含着手指,手指抚过那滴血滴落的地方,皱了皱眉。 她将针刺在布上,起身来,道:“云心,本宫要出去走走。” “是。”云心取来大氅,披在她肩上。 女子说出去走走,云心当她坐得发闷了,出去散步。谁知她出门后,急匆匆往外朝走去,云心只能小步跑着跟在她身后。 寒雪飞舞,蒙蒙的灰色笼罩天地,寒风吹拂,吹得花凋树枯草也黄,孤零零坠着冰棱在那儿。木屐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斗篷如雪浪翻泊,又胜雪三分。 云心举着伞,跟着她穿过复道,直抵前朝星敷馆。殿外严兵把守,不许人随意入内,女子冷冷看了拦住她的禁卫,抬手拍开,从后门进入馆中。 入后门后,有一块巨大屏风,女子便立在其后,听馆中说话。 分卷阅读24 “城主可曾听说了乌光堡叛变之事?”一个粗莽的声音道。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怎会没听说。”父亲柔雅的声音说。 “城主以为,我们该如何做?” “先等等看看情况吧,尚不知摄政王作何打算,拜风城目前不可轻举妄动。” 然而,底下的人却对这个决定有分歧,有人认为这是拜风城的好机会,若抓住祝婴心,必然能得到天子的信任,让拜风城再度回到鼎盛时期。也有人认为这是陆道一的阴谋,若是没有做好,落了话柄,让人上奏,拜风城岂不是也会向乌光堡一样成为叛变者吗? 女子在屏风后听了一阵,轻叹一声,只将目光放在一时的安稳上,拜风城恐怕将成别人的棋子,任人摆布。 女子拢了一下大氅,往外走去,云心跟在她身后,道:“郡主,您不开心?” “开心?”女子望向天边,“风暴快来了,让本宫怎能开心得起来。” “风暴?”云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雪倒是越下越大,可哪里有风暴来临的预兆? “找人安排马车,本宫要出宫探望林相。”女子道。 ***** 自离开阳纡,祝婴心惟恐陆道一派兵追杀,没有选择走大道,抄小路往南。路上冻滑,在马蹄上包了布,也常常打滑。 走了一段时日,小福子病了,清秀的脸烧得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稀里糊涂地说着一堆浑话。祝婴心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带着一人背上他,一起送他前往镇上治病。将人丢在医馆,付了定金,祝婴心打听集市方向,带着人过去买东西去了。 这个镇属青云郡,由中央直接下派州牧管辖,也就意味着,在陆道一控管下。祝婴心不得不小心些,她将围在脖子上的布往上拉了许多,挡住半张脸。 集市在芝兰街,穿过一条街道和一座桥就是了。祝婴心走在街上,余光看到靠着墙角根坐着的人,身上落了皑皑白雪,一动不动,好像一座冰雕。不肖想,那些人已经是冻死了的乞丐,明日,或者后日,亦或者开春,就会有人将他们的尸体收走,丢到荒郊去。 走过桥头,有个女人抱着一个脸色发青的孩子走过祝婴心面前,可怜巴巴地向她乞讨。祝婴心漠然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那个女人便轻一脚重一脚地走了,走了好远,祝婴心听到噗通一声,扭头一看,浮着冰碴的水面,漾起涟漪。 祝婴心站定,看了那空空荡荡的地方一会儿,往芝兰街去了。 现下天寒地冻的,仍然有人推着推车在街上叫卖,祝婴心穿过这条街,找寻铁铺。眼见前边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坐在一个铺子外的地上号啕大哭,他身边一张草席往盖住一物,看模样,是个人。 那男人边哭边斥责那个铺子是个黑心铺子,多要他婆娘十钱,逼得他婆娘丢下他和儿子投河自尽。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着分明是他为那十文钱打他婆娘,他婆娘受不住,投河自尽的。 继续往前走,还有人卖孩子的,有人骗钱的,一条街走下来,竟好像是人间百态,世事繁杂。至铁匠铺,旁边一个孩子在打扫门前积雪,一个梳着总角的女孩捧着一个热乎乎的馒头过来,塞进他手里,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两人笑起来。 屋里便突然有男人咆哮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扫姓莫的鸡婆家门口去了,还不快滚回来!” 那孩子低着头,灰溜溜往铁匠铺门口溜,不想一转头就撞到祝婴心身上,他捂着头,抬头看见比他高一个头的人冷冷望着他,吓得低着头躲闪到一旁。 祝婴心大步踏进铺子里,铺子里生着炉火,很热。一个裸着上身的汉子坐在炉子边抱着铁质烟筒抽水烟,抬头见有来客,放下烟筒站起来,笑吟吟迎过来,道:“这位客官要什么?” 祝婴心抬头环顾一圈,见一面墙上挂着的马蹄铁、短匕和菜刀,她走过去,取下马蹄铁来看了一眼,东西倒还可以。 那汉子打量着祝婴心二人,笑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祝婴心瞥了他一眼,道:“马蹄铁有多少?” “咱们镇子小,养马的没多少人,马蹄铁平时也没多少人要,就墙上这些加十几个吧。”汉子道:“你们是贩马的商人?这几年赋税高,大冬天行商也不容易,你们打哪儿来的?” “赋税?”祝婴心取下一把匕首,刮着刀刃试锋利度,她漫不经心地问:“赋税怎么个高大?” “你来时看到那一路的乞丐没?”汉子嗤笑一声,道:“全是今年夏天从西边逃过来的,庄稼被淹了,没庄稼,还要上税,自己都快饿死咯,哪来的钱交税,可不交又没法,犯罪的,送到边上去,跟那些蛮人打交道,还不如跑呢。” 祝婴心愣了愣,不禁感叹,便是神通广大的陆道一,也无法保证这个天下真正的太平。 买完东西回去,小福子还是没醒过来,只有这小太监知道怎么跟苻云舒通信,留着还有用。祝婴心把玩着从他身上弄下来的玉牌,那是宁王苻云舒的牌子,也不知那苻云舒怎么样了。 分卷阅读25 她与苻云舒的利益关系还可以维持下去,苻云舒如今调离二十万大军,昭虞必然空空荡荡,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下去,希望他能撑住。祝婴心漫不经心地想。 她想着想着,思绪又飞到那些乞丐身上去。 第14章 带小福子归队已是两日后,全军在冰天雪地中等了两天,小福子有些愧疚,那些将士和祝婴心却并不在乎似的。 一路上遇到的鹿、兔子,便是那一日的餐饭。也遇到过饿得眼睛发绿的豺狼虎豹,想要试图攻击这只队伍,却反被击杀。 狩猎时的祝婴心似变了一个人,她往日里谨小慎微的人,但凡追逐起猎物来,便凶狠大胆,比她追逐的野兽,更像噬血的凶兽。 这条路一直走到冰雪消融,新叶抽芽,俨然开春。遥遥望见赤水,一条宽阔的大河卧在大地上,滔滔江水不眠不休,滚滚西逝。越过这条河,就是南郡了,祝婴心甚至能看到对岸的平翰城。 大大小小的船在江上飘泊,料峭春风梳着岸边嫩绿柳条,楼台亭阁拔地而起,身着长衫头束缁撮的男子立在船头,顺流而下,观望岸边景色,好不悠然。 祝婴心在岸边徘徊着,准备询问船家船价,突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一拜。祝婴心一看,却是祝浮心!他一身青色长衫,缁撮结发于顶,看来他们平安翻过鸿明山脉,并且比她更早抵达南郡。 “六妹,咱们有船,走。”祝浮心道。 祝浮心带着她往一个隐蔽的码头走,绕过一个弯,只见两只大船泊在岸边。她让人先去买几块姜来,用刀削了数片,令会晕船的人含在口中,这才招呼人上船。祝浮心惊讶她这个小伎俩,苦笑道:“早知道这么便宜的小玩意能治病,我也不用受那么多折磨了。” 祝婴心上了甲板,祝浮心站在她身旁,撑着护栏抬头往上看。他口中的姜片很辣,刺激得清涎直冒,脑子清醒。 船缓缓向江中滑去,祝婴心回头看了一眼,离麒麟原真的越来越遥远了。 到平翰城下船,已是次日夜里,趁着夜色,祝婴心一眼就凭轮廓分辨出码头上站着的祝苍、祝茫、高娃、特木尔、祝戈、哈尔巴拉、其其格等人。她跳下船,一道身影冲出来,紧紧抱住她,将她抛起来,开心地喊道:“六妹!” “三哥,放我下来,成什么样子!”祝婴心惊叫。 看着他们兄妹重聚的场面,众人不禁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却不禁涌起泪花。近乎四个月的时间,一个季节的轮转,却经历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多少次提心吊胆地从黄泉线走过来。 祝婴心双脚落地,她挨个看过来,每个人的身形都瘦了许多,不难想象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握紧拳头,抵在左肩,沉声道:“托诸位的福,乌光堡已度过最难的一关,请诸位放心,只要你们在,接下来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是!”众人齐声应道。 一群人迎着祝婴心和这一千兵马前往目前所有人驻足的地方,非是荒郊,而是一座楼阁。祝浮心说这栋楼是一百匹好马的价买下来的,原来祝茫让人专门喂养肥两百匹马卖出去,在平翰城中购置一座楼,还有两艘商船,祝婴心只说知道了,没有过多地问。 那夜夜色已深,祝婴心等一行人赶路身心疲惫已积累到极致,众人也不多打扰,让她先休息,其他事,过两日再做商量。 至平翰城次日,祝婴心便召集众将议事。两位将军,十位副将围着长桌而坐,祝婴心坐主位,两位将军分别坐在她左右手,其余十人依序坐下。 祝苍与祝茫是老将,两人功绩、阅历,比这里众人都要高,实际上,二人不过而立之年。祝苍善战不好战,如同一座活火山,外在其貌不扬,却隐隐感觉得到他躯体下翻滚的灼热熔浆。 祝茫心细,沉默寡言,目光却十分敏锐,心思也极为细腻,军中所需,皆由他在打点。在乌光堡时,便由他担任地官,一切户籍财经皆掌握在他手中。 有他们二人同时在,军队可暂时脱离祝婴心一段时间。 祝婴心听他们汇报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以祝茫最多。由于逃离麒麟原时,祝婴心丢弃带着的物资,南下一路,他思索过如何再集资,他已将东西南北的商路打探清楚,并派人探过路了,待到开春,便立即购置货物,开始经商。祝茫道:“除去经商,还可以带回各地的信息,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祝婴心点头,道:“此事全权交由二叔父。” 听罢众人的汇报,祝婴心也将自己与苻云舒的往来、与陆道一的交集,还有陆道一派兵往鸿明山脉一事全盘托出,她道:“陆道一脾气叵测,恐怕在谋划不得了的局,需得小心此人。还有苻云舒,苻云舒虽说愿我们有利益往来,可他亦非坦荡荡的君子,亦要防他。”她继续道:“依我看,未来天下必然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变化,我们必须要抓住机会,即便是身在南郡,也必须要清楚了解各地的消息。” 祝婴心想到与苻云舒交谈时,因信息不对等,而使 分卷阅读26 得他人身在眼前,却给人扑朔迷离之感,整个谈话过程被他带着走的。 祝婴心冷笑道:“既然要做买卖,不妨来做贩卖消息的买卖吧。” “贩卖消息?”众人看向她。 “消息可是最贵重的货物啊。”祝婴心道。 祝茫沉吟片刻,问道:“翁主认为消息的买卖该如何做呢?” “此事有人懂。”祝婴心笑道:“今夜设宴,请人喝酒。” “请谁?” “小福子。” 得知祝婴心设宴款待自己,小福子受惊若宠。祝婴心举酒杯,敬了他一杯,笑道:“多谢小公公,若非小公公相助,我现在只怕还在宫中呆着,哪能像如今这般逍遥!” 小福子急忙举杯,道:“翁主折煞奴才了,还多亏翁主愿意带奴才离开阳纡,奴才才留了条小命,一路上又对奴才多加照顾,是奴才该谢翁主才是。” “小公公说的哪里话,来,干了!”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随后祝辞心与祝浮心皆以他帮了祝婴心为由,各敬了一杯,这么劝了一巡,小福子便受不住了,醉倒趴在桌上,摆着手说不行了。 祝婴心挥手,示意停下。她走到小福子面前,笑着问:“小公公,你可好啊?” 小福子抬眼一看,眼前的祝婴心满是虚影,他晕乎乎地说:“奴才……奴才还好……” 祝婴心盘腿坐下来,她托着腮,笑道:“小公公,我有一事请教,你如实回答我,我重重有赏。” “什么?” “你平日如何与线人联络的?” “……都是他们来找我。” “哦,他们将消息告诉你以后,你就传出去,是吗?”祝婴心又问。 “是……” 小福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祝婴心拍拍他,让他清醒一点。她继续问道:“那些线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们,在宫中担任要职……” “你现在能与宁王联络是吧?你如何将我的消息传出去?” 问到这个,小福子用力摇头,不愿说,祝婴心又灌了他两杯酒,再问他,他直接倒在桌上睡着了。祝婴心估摸着他真的到极限了,便让人将他抬回屋去休息。知道小福子糊涂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还是许久之前他发烧,祝婴心意外发现的,所以才会想到灌醉他套话。 她坐回去,道:“贩卖消息的活,便是要有消息可卖,如何得到消息,安插眼线、贿赂、推测,此事便由二叔父安排了。” 祝茫应声。 “如何不动声色将消息卖出去,即卖主面对何人,便要请三哥五哥用心思了。”祝婴心道。 “放心交给我们吧。”祝辞心与祝浮心齐声道。 “此外,买卖消息本也是极危险的事,赚头自然是有,只是如何稳固,却也是难题。”买卖消息之事,非是祝婴心一时心血来潮,自离开昭虞城以后,她便考虑过此事,陆道一则是让她更加坚定这个决定。 诚如陆道一所言,天下之事,只要细节充足,皆可推论。既然他能通过乌光堡的人和事准确推测出乌光堡现状(不排除他有小道消息,只是装神弄鬼),那么她祝婴心也能通过细枝末节推测他陆道一究竟在计谋什么。 祝婴心眼神一凛,她继续道:“因此,除了行事要隐秘意外,还需得有东窗事发后,保住我们的后盾。我们在南,宁王在北,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必须要得到南郡势力的支持。叔父,你到南郡一段时日,南郡局势如何?” 祝苍沉声道:“回翁主,南郡名义上是魏家控辖,实则实权都在陆氏手中。” “哦?这是怎样一回事?”昔日天武将偌大西陆一分为五,北域划给威驰大将军祝耿,西海划到骁勇将军萧义名下,东部划到廉畏将军君泽手中,而南郡则为天武第一谋士魏熙管辖,由四人建立起镇压四域的势力,与中原阳纡城相结合,定下三百年西陆平稳。 如今却说南郡魏家的权势尽失,由陆家掌控,这倒是稀奇,祝婴心不禁兴趣盎然。 第15章 春色渐深,赤水河船只往来,祝婴心闲来无事,就坐船在江上游荡,看两岸楼台亭阁。起初,晕船甚是严重,慢慢地,竟也习惯了。 春雨朦胧时,坐在船蓬中,顺流而下,也听船家说起赤水的的传说和南郡的一些风俗习惯,对南郡完全陌生的祝婴心听得兴致盎然。 一日,突然见自北岸来的身着长衫的少年、青年乘船向南登岸,一连十几日皆是如此。长衫衣摆飘飘,划破江上朦胧雾气,也是奇景。 祝婴心伫立船头,听人声从雾气中传来,只听前边有人大声道:“吾欲乘风向九津①,三千鲲鹏伴我行!” 左边便有人大笑,道:“兄台好气魄,不知可否船上一见?” 右边有人有人唱和道:“只闻鲲鹏拒相约,惟恐燕雀不知志。” “什么,你居然骂我是燕雀!”前边的声音怒不可遏。 分卷阅读27 “是又如何?”右边的人傲慢道。 听他们的声音,只怕上岸了免不得一场正直。然而江上不乏有人远远相谈甚欢,边将船靠近,两边相会。 祝婴心看了许久,问船家道:“这是何故?” 船家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也是只有在赤水才看得到的景象呢。这些人都是读书人,要往玄霄城无虞书院秋求学的,因此常常以文会友,若有人在江上唱歌,听者中意,便会相邀将船靠近,继续深聊呢。” “原来如此。”祝婴心了然,她又问道:“那玄霄城无虞书院不知是什么名堂?” “哈哈,姑娘一问这话便知道姑娘是外地人,无虞书院可是鼎鼎有名啊。”船家道:“姑娘可知陆归一陆先生?” “我倒是知道陆道一。”祝婴心如实回道:“这二人名姓如此相似,莫非同出一宗?” “正是正是。”船家笑道:“陆归一与陆道一正是同胞兄弟,只不过两人道不同,因此许多年前分道扬镳。陆道一离开南郡,周游四方,最后成了天子身边权臣。而陆归一则是留在南郡,继承了无虞书院,教书育人。” “哦,陆道一还与无虞书院有关系吗?”祝婴心疑惑地问。 “这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不晓得了。”船家回道:“不过世人只知陆道一是神童,小小年纪名声传遍西陆,却不知他的兄长陆归一更甚他一筹。” 祝婴心“哦”了一声,“更胜一筹?这怎么说?莫非那陆归一才智更是顶绝?” “并非如此。”船家道:“论才智,谁人能比得上陆道一呢,说陆归一更甚陆道一的缘故,乃是因为陆先生为南郡人所做的一切啊,远远胜过陆道一啊。” 话听至这里,祝婴心便没了趣味,她意兴阑珊道:“那陆先生做了什么,竟让南郡人感激他万分?” 那船夫常年在江上载客做生意,察颜悦色不下祝婴心,他听出祝婴心话语中的失望,便转了一个话题,说:“姑娘对无虞书院可感兴趣?那里是广拥天下有才学者的地方,若是物色到如意郎君,来日或许能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夫人呢。” “广拥天下有才学者?”祝婴心对这个倒是有几分兴趣,忽视了船夫后半段话,她问道:“你先前说无虞书院是求学的地方,那里是让人读书的地方?” “姑娘只说对了一点,除却读书以外,礼、乐、骑、射、御、数皆是要学的内容,那里的读书人皆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可不单单会读书而已。” “如此……”祝婴心道:“那无虞书院是何来历?” “无虞书院位于玄霄城东小扬河畔青云峰下,是一百年前陆家先祖办置,那时候,许多人才从无虞书院走出来,从而让无虞书院的名气传出去,许多人便不远千里,前来求学。然而,真正令无虞书院在南郡甚至整个西陆都享有名誉,是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南郡处于璇霄丹台控管之下,严苛的刑法、过重的赋税,都让百姓的日子难以过下去。有一年,突然遭逢天灾,洪水泛滥,几百里的庄稼全被淹没,到秋收时节,颗粒无收,可赋税半点不减。许多人实在撑不下,饿死的饿死,逃跑的逃跑,自杀的自杀,那时的南郡啊,哪里像现在是人住的地方。 “当时的陆家家主向璇霄丹台的朝阳王请求减掉难民的税,却被斩首示众,以昭示反抗璇霄丹台的下场。但陆家没有放弃我们,他们见进谏无用,就全家人堵在城门外,血书抗议。南郡人得到他们引领,奋起反抗,逼得朝阳王退步。那个时候,陆先生才十六岁,他带着大家疏通河道,将洪水引向赤水,并开了一条小扬运河,以后再有洪水,便有一条河帮赤水分流。 “也是陆先生低着头请求无虞书院离开的功成名就的才子捐助粮食衣物,才使得南郡熬过那场天灾。多亏了陆先生,正因陆先生和无虞书院施善乐道,才有今天的南郡和南郡人,这怎么不叫我们这些人感谢呢。”船夫说着说着,涕泗横流。 祝婴心心道:原来如此,难怪魏家威信尽失,真正的权势落到陆家手中,这可真是活该。只不过,这倒也是可利用之处,朝阳王吗…… 祝婴心问道:“不知要进那无虞书院,要做什么准备?” 船家看着她,笑着问:“姑娘也想要进无虞书院?” “有何不可?”祝婴心反问。 船家道:“无虞书院从来不收女弟子。” “是吗,什么事情都会有个先例,若之前没有,便从我开始。”眼见船靠岸,祝婴心便跳下船,回去了。 前几日在楼前悬了匾,黑底金笔描边的匾,中间提“赤风馆”三字。名字是祝婴心取的,不能光明正大取与乌光堡相干的,便据乌光堡的赤焰旗取了赤风二字。 祝婴心抬头看着匾,走进楼中,后院正在装货物,祝茫在前边指挥。祝婴心抚摸着那些战马,它们鼻子中喷着热气,一如既往地沉默,无怨无悔。本是训练有素驰骋疆场的宝马,原是威风凛凛誓死保卫家国的战士,离开家园后踏上另一条陌生的路。祝婴心心 分卷阅读28 痛,却又无奈。 “翁主,这支队伍今日前往瀚海,过望夕关以后,马儿恐怕受不了大漠的天,要在那边需得换骆驼。”祝茫走过来说。 “可与那边的骆驼队商议过了?” “是,租金以时日论,打听过其他商队租用骆驼的租金了,价没差。” “那便好。”祝婴心点头。 “此外有让他们注意东部靖安督府的事,等他们回来,应该会有好消息。” 祝婴心转上楼,看到小福子抱着衣服走来,她看了看,却是祝浮心的衣裳。她拦住小福子问:“这衣服是怎样一回事?” “小妹,我正找你呢。”祝浮心从房中探头来,招招手示意祝婴心过去。 小福子向祝婴心一点头,将衣服抱着下楼去了。 “五哥,他是我们与宁王的线人,可不是带来给你使唤的,你对他客气点。”祝婴心提醒道。 祝浮心嬉皮笑脸道:“诶诶诶,这可不怪我,又不是我逼他的,是他自己自愿的。” “自愿?”祝婴心一脸怀疑的表情,“你哄别人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下次不许再支使他了。” 祝浮心敷衍的答应了,他走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屋里走,“诶,小妹,我跟三哥找到几个公子哥的小买卖。” 说起“买卖”祝浮心总有些别扭,他原本是乌光堡的小主人,现在什么事都落到亲力亲为,还要为钱财担忧,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他着实佩服祝婴心,她是最小的妹妹,做起事情来却是半点不含糊,也没架子,呆在什么地方都能顽强地挺过来。老话说的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性格,大概就是她这种了。 祝婴心坐下来,倒一杯水,问:“什么买卖?” “那几个臭小子凑了一百两白银想要知道南郡第一美人玉清人喜欢什么。” “一百两白银打听第一美人的喜好?”祝婴心转着手心的杯子,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这买卖不好?”祝浮心看她心思重重,不禁问道。 “不,”祝婴心摇头:“那玉清人是什么人?” “好像是平翰城楚馆的一个伎女。”祝浮心说:“三哥去打听了。” “楚馆……”祝婴心眉头一跳,她戳了戳祝浮心的脑袋,摇头说:“这笔生意可不好做,伎子说话,你信得几分真。” “那又如何,只要她不否认,那就是真的。”祝浮心捂着额头说。 “也是,等三哥好消息吧。”祝婴心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去找大叔父,有件要事与他相商,你看到他在哪里没?” “什么大事?好妹妹,也跟五哥说说呗。”祝浮心缠着她道。 “关于无虞书院入学之事,我要与他商议。”祝婴心道:“你若是想听,也一并来吧。” “无虞书院?”祝浮心摸不着头脑,跟着祝婴心好奇地问了许多问题。 他们声音远了,小福子抱着衣服从转角走出来,清秀的面容上,一脸漠然。 第16章 马车在大道上慢慢前行,车中的人不时撩起车帘往外探看,俊秀的脸庞上浮起厌烦的神情,他厌厌地问:“还有多久?” “少爷,咱们才从平翰城离开没几天呢,要到玄霄城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赶,您耐着点性子。”马车外骑马跟随的小厮回道。 “啊!”那少年眉头倒竖,“你是在怪本少爷耐性不好!是爹说这马是北域的纯种好马,我看这马走一步喘几口气的,该不会被那些马商给骗了吧!” 这不是您大少爷嫌马跑得太快,颠得难受,要慢点儿的吗!小厮欲哭无泪。 “啧,想我苏定天生聪慧异禀,却要委身前往那个什么书院读书。”少年放下帘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厮对自家少爷自负的本事深有了解,不做任何言语。 马车又缓缓往前行了没几步,苏定又撩开帘子要抱怨,一声尖锐的长哨从后边传来,苏定扭头看去,一匹枣红色骏马从后边追上马车,那驭马的是个丫头,身着一袭红色裙装,头发拢作一束扎在脑袋后。 骏马乘风驰骋,红衣飞舞,漫的一片灼人的炙热朱红,她吹着长哨,一只手中举着一只鸡。一只黑鹰猛地扑下来,锋利的爪子直刺她而去,看得人心惊。 说时迟那时快,她弯下腰贴着马背,鹰爪擦着她的头发掠过,她立即拽着马闪躲到一旁。黑鹰扑空后,重有冲上云霄。那女子又举起手,吹起长哨。 苏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面前如利箭一般射出去,一往无回。 “追……追上她!”苏定回过神,喝道。 “啊?”小厮不明就里,但还是让车夫策马扬鞭,赶快追着那名红衣女子而去。 祝婴心举得手酸了,将手中的鸡丢出去,黑鹰双爪抓住,扑着翅膀落入林中享用午餐。祝婴心减缓速度,在大道上慢慢走起来。 她与祝苍、祝茫说过无虞书 分卷阅读29 院后,翻阅地图,发现魏家璇霄丹台和陆氏的无虞书院皆在玄霄城,索性便让祝婴心亲自到玄霄城去,若能进无虞书院也好,不能进,那也可以在城中打探消息。为避免声势过大引来怀疑,祝婴心主动请缨,一人前往打探消息,若是无事,便在分派其余人过来。 正当祝婴心思索时,身后传来马车疾驰之声,她往边上让了一些,那马车经过她身边时,一人露出狰狞的笑容看着她。祝婴心冷冷地瞥了一眼,心里估摸那人大约是个傻子,便不做理会。 那辆马车在前边停下来,那个傻子问道:“喂,你怎么不跑了?跑不动了?” 祝婴心从他面前走过去,眼睛都不斜。 “喂!”没想到自己会被忽视,苏定走出马车,伸出手要去抓祝婴心。 祝婴心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本少爷问你话呢!”苏定道。 “你算什么东西?”那少年眉宇间高傲的神色令祝婴心不悦,看那少年所往的方向,应该也是玄霄城,她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就惹来麻烦,便策马走向别处。 然而她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已脱口而出,收是收不回去了。 苏定喝道:“臭丫头,说我是东西,我看你才不是东西!” 祝婴心心里叹气,她挥着马鞭,“驾”了一声,胯下骏马风驰电掣,甩下苏定绝尘而去。 “少爷,咱们要追吗?”小厮小心地问。 “追!”苏定咬牙切齿道:“给我追!” 马车从飞快地跑开,路边的林中钻出来一道身影,祝婴心牵着马,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担忧地皱起眉头。 听人说,不能随便招惹傻子,会被缠上。这不招惹也会惹来一身骚,也是没谁了,祝婴心只能自认倒霉。 ***** 玄霄城位于南郡东南,山地起伏,支流广布,自山上下望,只见一座城市依山而建,广布群山之间的平原里。相比阳纡以山脉河流为屏障,玄霄城则是与自然融为一体,山风扫过山地之间的平原,一派安宁、平和。 祝婴心跳下马,拉着马儿往下走,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到马鞍上。随着众人进入城中,祝婴心看着身穿长衫的文生纷纷朝一个方向走,便跟在后边走去。 身后响起叫唤声,“前边的姑娘,请留步。” 祝婴心头也不回,突然察觉身后有东西朝她而来,她立即往前踏了一步,侧身往后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朝她微微笑着。 “……有事?”祝婴心问道。 “这边是往无虞书院的方向,看到姑娘家,怀疑姑娘是不是走错了。”那年轻人和气道。 “没有。”祝婴心冷声道。 那年轻人指了指前方,说:“可无虞书院不收女子啊,姑娘就算去又有何用呢?” “我自有主意。”祝婴心说罢,牵着马往前走。 年轻人快步追上来,他负手跟在祝婴心身旁,好奇地问:“莫非姑娘想成为无虞书院的第一位女弟子?” 祝婴心皱着眉打量那名年轻人,看他莫约十八九,岁,面容清俊,着青色长衫,束小冠,头上簪一支黑色云纹簪子。 祝婴心道:“这似乎与你无关。” 年轻人笑道:“话不可这么说,但凡是英雄,都有打破常规的好胜心。而普通人,却是对英雄感兴趣。我想,这大概是姑娘吸引在下的地方吧。” “阁下似乎话里有话。”祝婴心道:“你认识我?” 年轻人哈哈一笑,道:“怎么会,初次见面,在下姓金,名平微,敢问姑娘芳名?” “姓朱,讳赤心。”祝婴心道。 “赤心,好名字,一片丹心,正是文士的本源、初始啊。”金平微道。 祝婴心道:“平微平微,似是平平无奇,实则底下暗暗藏金。阁下姓名才是暗藏玄机。” 两人皆是意有所指。 金平微提起丹心,无非是讽刺祝家成了叛军,说起本源与初始,暗指“婴”字。 祝婴心不知金平微来历,仅仅说他背地藏刀。 两人相视一笑,金平微道:“既然同路,也是有缘,姑娘可否愿意同路?” 祝婴心道:“请便。” 步至小扬河,果然见一条宽阔河面,依依杨柳对水中身影自怜,水面笼着淡淡青烟,小舟悠悠从烟雾中穿梭来去,投目望去,见薄烟后一座仙宫若隐若现,那大约便是无虞书院所在之处了。 码头上,两人对乘船的船夫破口大骂,引得观看景色的众人纷纷投去目光。有人上前去,劝那二人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地说,如此大骂,有辱斯文。” 那二人甩开劝诫的人,指着撑杆的船夫道:“这船夫是个黑心肝的,让他在这水上做生意,不知要坑害多少人。你们这些人不明就里,不分黑白,胡乱拦人,依我看,不是我们斯文扫地,而是你们眼拙不分好歹。” “这……”那些拦的人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b 分卷阅读30 r   仍有人道:“我们现在就看到你们以强欺弱,以多欺少。既然你说我们黑白不分,不如把前因后果说个明白,给我们评判评判。” 那二人面面相觑,商量好谁说以后,一名凤眼!男子道:“听好了:我们二人要过河去无虞书院,这名船夫的船钱非是以行船距离算,而是以乘船者重量来算。他船底刻有线,每条线多少钱,是定好的。” 众人往船底一看,果真有刻线,每条线一端写上数,便是价码。 那凤眼男子继续道:“这船夫说,会减去他的重量,我们看似不亏,实则不然。这船夫一人,是五钱,我与好友长川一同上船后,共是三十钱,减去船夫的五钱,我与长川要付二十五钱。” “是这样。”众人点头称道。 凤眼男子跳上岸,说道:“此时长川与船夫在船中,刻度在十五,也就是说,长川只需要付船夫十钱。”那名名为长川的男子上船来,凤眼男子下船去,他道:“我身形与长川相仿,亦十五钱,也只需要付船夫十钱。如此,我与长川分开乘船,共二十钱,那么我们二人同乘为何多出的五钱?” 祝婴心与金平微站在外围听着,心下了然,要进这无虞书院,可不是易事,从一开头,就出题考核了,能不能过第一关,渡过这条小扬河,踏上无虞书院的地方,便要各凭本事了。 祝婴心拉着马挤开前边的人,站在凤眼男子面前,道:“这刻线本身就不合理,载物越重,船身吃水越重,没过的刻线就越高,要的钱就越多。假如你二人单人重量轻,刻度就浅,你二人加起来的重量使得刻度沉下去的线超过你们各自乘坐的线,这非是普通加减的问题,而是参照存在基本的问题。” 祝婴心问:“这条河面船费是多少?” “二十钱一趟。”有人飞快地回答。 祝婴心跳下船,往船底看了一眼,说:“我一个人的话,仅仅需要十钱。一般来说,正常男性也是在十至二十钱之间,若选择单人往来,坐这条船非常便宜,船夫说不上赚黑心钱,这是各人权衡利弊的问题,我认为与船夫无关。” 祝婴心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船夫,道:“两个问题我皆已回答,不知可有资格过这第一关呢?” 第17章 戴着斗笠的船夫微微抬起笠檐,露出一双深杳如夜的眼睛,冷冷映着眼前红衣女孩的身影,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重复她话:“你说,权衡利弊?” “难道不是?”祝婴心伸手将马拉下船,她拍着马儿,道:“若是这匹马无用,我便丢它在此,独自离去,省几个钱,还免去我日后招呼它的麻烦。可我认为这匹马有用,便带着它一起走,多少价位皆可,我不在乎。这些都是我的选择,你只管将我载到对岸就是。” “什么,无虞书院从不收女子!”码头上的人无不惊讶道。 那凤眼男子与他的友人看好戏似地望着船上的人,只听那船夫道:“……好。” “有劳。”祝婴心拉紧缰绳,防止马儿乱动。 船夫撑篙往岸边一抵,手上一使劲,小船划着悠悠碧痕往江心滑去。祝婴心望着越来越远的码头和人影,回头一看,前方山峰开始显山露水。 翠绿寒烟之中,沉重钟声一声声荡开,似在为小船指路。祝婴心睁大眼睛,大名鼎鼎的无虞书院的真面目,终于从雾气中显露出来。 只见依山而建的楼台亭阁,青瓦白墙在高耸青山悠悠碧水映衬下,淡淡白雾笼罩中,越发清幽寂寞。黑鹰在山头转了一圈,在屋脊上落下来,往下探头打量。 岸边一溜身着黑缘深衣头戴幅巾的男子,见船只过来,他们叉手一拜,起身见眼前的是女子,不禁一怔,一齐看向掌船的船夫,唤道:“师叔……” 祝婴心跳上码头,将马也一并拉下来,那船夫撑着竹篙翩翩离去,头也不回。祝婴心拉着马往前走,步子亦是决绝。 那群男子回过神,挤在一块儿轻声细语说:“那丫头好大架子,见着我们也不打个招呼行个礼!” “这会儿从对岸来的,应该是来求学的,该不会是女学生吧?” “哇,她要真是学生,那可了不得……” “是啊是啊,书院第一个女学生,破天荒啊!” “书院虽不曾说过不收女弟子,只是书院要学的东西极多,不说女子,男弟子都没几个受得住的,故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女弟子,不知道这个能撑几关。” “咱们瞧瞧去。” 几人商量下来,一致赞同,立即丢下守码头的活追过去。 祝婴心离开码头,往前走几步,便见一间五间六柱的牌楼拔地而起,中间一间大书“四方无虞”四字。 穿过大门,迎面是左右连着没入林中长廊的大门,门上悬匾,写“乾坤有序”。 大门紧闭,檐下廊柱上挂一把弓,装满箭的箭筒,祝婴心抬头看去,见前方数丈一个大鼓。一边有人起道:“要敲响那鼓门才会开,但门中的人见门外无人,很快会 分卷阅读31 把门关上。” 原来如此。 祝婴心抽出箭,果然那箭箭尖被折去,包了布帕。 她取下弓,箭搭在弦上,挽圆长弓,对准大鼓,咻地一声放箭。 “咚”地一声,鼓声荡开,长箭落地,祝婴心握着弓,看到沉重大门往内缓缓拉开。 门中探出一颗脑袋来,祝婴心拉着马走过去,将弓递给那人,大步走进去。 “正中中心。”有人捡起地上的箭,赞叹道:“你们看到了吗,她几乎举箭就射出去了,又快又狠又准。” 穿过两重门,见一面黑木底座的影壁立在中间,上边是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兽拥着日月的浮雕。扫过影壁,前方是一方白玉栏杆围着的莲池与第二道门,左右有穿房,一眼看去,翠影覆盖石板小径,不知通向何方。 数重台阶上,迎来第二道门,门上题“天监”二字。过此门,便看见有弟子在打扫,中间有一只巨大的三角兽纹青铜香炉,烧有线香,左右有穿房,正面有宏伟的宝殿。在此处抬头,只见其后还有楼阁,其势高远,可临天拂云,颇为壮丽。 祝婴心正要往前,那打扫的弟子突然一抬扫帚绊脚,祝婴心要踩下去的脚方向一转踢开,弟子又挥扫帚劈下,祝婴心抓起藏在马鞍下的刀,一招一式对付。 在看那弟子招式看似柔缓,力度却是把握得正好。祝婴心不欲与他多纠缠,拔出刀,一道雪光闪过,利刃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扫帚削成数截。 那名弟子举着短短木棍欲哭无泪,祝婴心眼中划过一道凶光,身体一弹,一脚蹬在青铜炉上高高跳起来,双手握着长刀朝那人砍下去。 红影飞舞,赫赫红花迎着春色傲然绽放。 ***** 黑鹰长啸一声,从屋脊上飞起来,直冲云霄。扶着白玉栏杆下望的两名中年男子,有一人抬头看去,一人不曾抬头,只是笑起来,眼角爬起一丝岁月痕迹,他轻声道:“可是有一只鹰飞过?” “是哩,是一只黑鹰,漂亮极了。”另一人回他说。 “哦,听得出来……”那名男子抬起头,露出覆白翳的眼珠,他微微眯起眼睛道:“是只很年轻、很矫健的鹰,无所畏惧,英姿勃发。” “陆先生听得可真清楚啊。” “哈,是那名特别的弟子的鹰吧。”男子道:“青云峰从来没有鹰,只有从别处带来。训得出那么好的鹰,那个孩子很厉害。云影,他走到哪里了?” “她来了。”江云影道。 他看着被人迎着向这里走来的孩子,又放眼望向码头。晏陌的船又来了,又有学生来了,晏陌亲自把关,还有那么多学生,今年书院里要热闹起来了。 身着红衣的女子穿过山廊,走上无忧台,她侧头望向这边,山风拨乱她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睛漠然看着这个方向。 “是江师叔和陆先生!”送祝婴心前往晗光阁的弟子们道。 是陆归一。 祝婴心盯着衣冠楚楚的男子,虽然与陆道一是同胞兄弟,他们二人却一点也不像。陆道一容貌平凡,目光凌厉;陆归一俊峭,双目平和。是正好相反的兄弟二人。 江云影见祝婴心盯着自己,笑了笑,勾勾掌示意她过去。祝婴心走过去,她拱手一拜,恰好见一旁的男子看过来,他灰白色眼珠中映不进半点色彩。 祝婴心诧异地发现他与陆道一相似的面容,只是他仿佛檀香一般沉静,使得在他身旁的人安心,全无陆道一带给别人的紧张感。 “姑娘不是南郡人。”江云影笑着道,并非询问,而是淡然的陈述。 祝婴心点头,回道:“我是昭虞郡人氏,慕名前来求学。” “好大的胆子,”江云影板着脸,问道:“你不知道无虞书院从不收女弟子吗?” “为何不收女弟子?”祝婴心反问他:“同生于世间,同需吃喝拉撒,同样怀有礼义廉耻之心,同样敏思好学,身为教书育人的书院却是连一视同仁也做不到,又谈何教导有方?” “哈哈哈……”江云影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逗笑了,他扭头对陆归一道:“陆先生,这个丫头嘴巴可真利索,我可说不过。” “说得好。”陆归一却赞同祝婴心的话,他道:“孩子,说得好啊,若一视同仁都做不到,如何教书育人。来,你随我来。” 陆归一拿起靠在栏杆旁的拐杖,摸索着往前走,一旁侍立的弟子忙走过来,搀扶他往前。 自无忧台上下望,赤水、码头、四方无虞牌楼、大门、影壁、莲池、天监门、前殿、中殿,及诸多副殿、禅房、角楼、游廊尽入眼中。回头一看,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重檐大殿,檐角垂挂有铁制八角风铎,随风而发出清雅之声。 大门上额提“晗光阁”三字,几扇门全部大开,一眼望去,内里尽是衣着黑缘单衣的人,光从隔扇门窗中投进去,虽是一楼,却极为亮堂。 陆归一带着人走进去,内里的人自中间分开一条道,让他过去,并向他齐齐躬身,毕恭毕敬道:“ 分卷阅读32 夫子!” 祝婴心看着陆归一与江云影走到一个由数块紫檀木板组成的巨大简书前,金色的字排列,字迹工整严谨,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十分漂亮。简书下立着七八名中年男子,看年龄,是与陆归一同辈。 陆归一双手扶着拐杖立在中间,他和气的声音道:“弟子何名?” 祝婴心回过神,她回道:“朱赤心。” “何处人士?”“昭虞郡昭虞城人。” “因何抛家离亲弃友前来?” 不曾预料被询问这个问题,祝婴心沉默片刻,陆归一拐杖一杵,木头尖砸在地上,咚的一声。 祝婴心冷声道:“为求学而来,已得家中亲友同意,不曾抛家离亲弃友。” “礼乐射御书数,专擅何艺?”“擅书。” “生民之道为何?” 祝婴心一愣,她斟酌一番,陆归一又是一拐杖砸落在地。 祝婴心道:“建立让百姓平稳生活的土地。” “初心为何?” 祝婴心又陷入沉默,陆归一第三次敲杖,祝婴心回道:“一片丹心。” 陆归一道:“七问,皆非你心中真正的答案。” 晗光阁内一片寂静。 第18章 “诶诶诶,你听说没,新来的弟子在晗光阁拜见几位夫子时,回答的七问全是谎话。” “听说了听说了,那好像还是个女弟子吧。” “不会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进晗光阁的女弟子就自以为与众不同,胡乱说谎吧。陆先生耳朵最灵了,那女的怕不是傻子。” “谁知道呢。”“那人现在怎样了?”“估计被赶出去了吧,七问无一句实话。” 书院弟子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此时祝婴心却骑马在山里穿行,她躬身从盛开的桃树下穿过,仍不可避免地碰掉一树的花,纷纷扬扬的花雨落在头上,那是从未见过的光景。 陆归一并没有拒绝让她入院,只是要她沿着山脉向北,将她最喜欢的东西带回去。祝婴心百思不得其解,见识过陆归一敏锐,她不敢再敷衍,认真寻找她喜欢的东西。在青铜炉边考她武术的张熏私下告诉她,山中有野兽,要她带着武器防身,祝婴心便带着弓箭和自己刀。 走了一天,祝婴心也没找到中意的东西,她坐在水潭边,双手捧起水洗脸。她坐下来,倒在地上,叹了一口气:怎么姓陆的一个两个都这么麻烦。 她肚子饿了,趁着夜色降临之前,她掰断一根树枝,削尖后在水里叉了一条鱼,燃起火烤起鱼来。春日的夜里还是很冷,祝婴心披着狐裘,转着火上的鱼。 南郡和北域虽然不同,可蚊虫却是同样的猖獗,祝婴心手一拍,一巴掌的小蚊。她擦干净手,将发带解开,挡着脸。她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肉香容易吸引来一些东西,马在一边吃着草,突然警惕地抬起头。祝婴心撩起眼皮,看到从林中亮起来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她瞪大眼睛,噌地站起来,拔出刀在手里。 是狼。 祝婴心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狼,一双双绿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包围她。祝婴心抽出一根火柴,举起火把,退向马匹。 她突然想起来在很多年以前,大约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她随着父亲一行前往草原深处打劫。年纪尚小的她骑着小马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父亲他们高大的马儿,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等她回过神来时,就被饥肠辘辘的狼群包围了。那个狼群大概有十二三匹狼,每一匹狼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凶恶的光芒、噬血的狠毒。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稍有一丝松懈,群狼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时隔几年,祝婴心没想到还会遇到相似的情景,她的胸口砰砰直跳,灼热的心挤着胸口薄薄的肌肉,想要穿破跳出来。 祝婴心兴奋到了极致,是的,兴奋,而非恐惧,就像七岁时的她,面对狼群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害怕。 她握紧手中的刀,眼睛盯着林中的狼群,寻找着狼王。擒贼先擒王,这是四方皆准的道理。 祝婴心目光落在前方,幽微从林中,一双幽绿的眼睛微微泛着妖冶的红光,那是头狼。她的手往后一摸,便摸到了马身上挂着的弓箭。 陆归一今天问过,她专擅什么。她认为无虞书院崇文,便按最好的答案答了书,实际上,她最擅的是骑射。 她咬住刀柄,手指抽出三根箭搭在弦上,将弦拉开,弓弯如月,祝婴心紧紧盯着头狼,那双绿色眼睛突然消失了,周围一双双眼睛也如同烛火一般,一阵山风吹来,就熄灭了。 祝婴心目光一冷,手指一放,咻咻三声,三箭齐发,前边一声低嗥。身后突然一冷,马儿一声嘶鸣,跳了起来,后踢高高抬起踢去。 一声狼嚎声传开来,群狼如得命令,飞扑过来,祝婴心握着刀躲闪劈砍,她用刀大开大合,血色飞溅,如交加的风雨洒落在她身上。 一张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的牙齿朝着女 分卷阅读33 孩的后颈咬去。祝婴心腰身一扭,将利刀送进它的口中,刀柄从肚子穿出来,血也泼洒一地。 祝婴心将狼甩出去,她现在一身狼血,踩着满地的狼尸。狼群看着她在夜色中闪烁星芒的眼睛,畏惧地往后退群。 祝婴心吐出一口白雾,她冷森森地笑起来,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祝婴心猝不及防,被一只雄壮的黑狼扑倒在地,带起的劲风吹灭篝火,火星掉到祝婴心手上,手中的刀也掉到极远的地方。 血盆大口张开抵到祝婴心面前,腥臭的唾液从口中滴落,祝婴心余光看到要回扑的狼群。她拔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进黑狼的肚子。黑狼一声哀嚎,张口咬过来。祝婴心别过头,抓住黑狼,猛地一翻,骑在狼身上,一刀又一刀插进黑狼肚子上,血溅到她脸上、身上,顺着她的头发滴滴答答掉下来。 黑狼没了动静,群狼也没有往前攻击,祝婴心坐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来,将火重新点上。马儿躺在地上,祝婴心走过去,才发现它的身上被抓出许多道血痕。她靠着马儿坐下来,轻轻拍着马儿的头安抚着它。 那时她靠两把刀和她的小马驹,撑到了父亲他们回来,她不记得那个时候她是个什么样子,听人说,她回到乌光堡时浑身是血,吓坏了所有人,但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的小马驹却死了,它身上全是伤,好像替它的主人挡下了扑过来的锋利的狼爪和狼牙。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父亲不再当她是娇纵的小姑娘,而是将她放到五位哥哥一样的位置,当成乌光堡堡主继承人培养,经过血的洗礼,经历了生死存亡的惊险,她已经是英勇的勇士,有资格与其他勇士坐在一起。后来,父亲从狼王嘴里拔出一颗狼牙,他说,那是她的徽章,是她的荣耀,她就一直将那颗狼牙带在身上。 祝婴心握着脖颈上挂着的獠牙,她提起刀站起来,朝地上的黑狼走过去,扳开它的嘴,将一颗锋利的獠牙挖出来。 ***** 回到无虞书院的祝婴心引来众人纷纷侧目,她的狐裘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身后的马身上,外翻的伤口恐怖极了。 有人掩鼻侧目,嫌恶道:“哪来的野人!” “天,你是经历了什么?”张熏看到她时,吓了一跳。 祝婴心漠然道:“没什么,遇到狼群了而已。” “……” 这还能叫没什么! 姑娘你心是有多大啊? 张熏连马带人拉去找江云影,不巧,有弟子过了关,在晗光阁回答七问。 便听一人声音傲慢地道:“我是韩毅,韩陵石①的韩,毅猛的毅。浮明城人氏。为超越陆道一,任何代价都值得。我乃全才,骑射御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生民之道,在于德,德教生养民也②。初心?我的初心就是超过陆道一,让他从高位上下来,将天下归还天子!” 超越陆道一?祝婴心挑眉,这人好大口气。 那韩毅说完后,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嗤笑道:“什么全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祝婴心暗道:这声音不是路上碰到的傻子吗? “啊,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我!” “呸,你才是东西,本少爷乃是西海白苑城苏家的百年天才!” “不认识,什么弹丸之地?” “什么,你竟然敢说白苑城是弹丸之地,依我看是你见识短浅!” 有人劝道:“诶呀,两位好友,初次见面,莫伤和气,俗话说和气生财嘛……” 祝婴心听着劝架的声音,似乎是金平微。一个两个麻烦全聚在一起了,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祝婴心冷眼看着两个人被轰出来,那两人朝对方伸出手,还想大打出手,被好几个人人架着,才动弹不得。 祝婴心侧面看向别处,避免苏定认出她人来。 张熏笑道:“今年的新生还真有意思。” 待金平微的七问答完,便听陆归一淡然说七问全假,也被赶了出来。 祝婴心这时才进殿去,她一踏进门槛,腥风便铺天盖地而去。她大踏步走向陆归一,身上的狐裘翻飞,一股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陆归一嗅觉敏锐,他闻到迎面而来的血腥味,不由皱起眉头。 “是赤心?”陆归一问。 “是,我将你要的东西带回来了。”祝婴心说着,将揣在怀中的东西递过去。 陆归一捏了捏,那是一枚獠牙。他问:“这便是你看到的最喜爱的东西?” “是。”祝婴心答道。 “……”陆归一闭上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祝婴心是去是留,全看陆归一接下来做何决定。 于情于理,众人并不希望祝婴心留下来,他们都能够感受到来自她身上一种原始的、野生的、野蛮的生长力,即便她有用心压抑那股劲头,总有不经意的时候,会突然地勃发。 分卷阅读34 这个人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表示,她是危险的,是浴血的修罗,是不存在敬畏的野兽。若她留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将不得安生。 陆归一沉静的声音在晗光阁响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留下来。” 第19章 众弟子退去后的晗光阁高大空旷,偌大的殿中,声音空荡荡地飘飞。 “陆先生为何要留下朱赤心?” “那个人很危险。” “我们要养出第二个陆道一吗?” 陆先生沉静的声音响起来,他缓缓道:“那个孩子会为书院带来什么,会为这天下带来什么,我已能预感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将她留下。为人指出一条正道,导人向正确的路,不正是我们这些教书匠该做的吗?” “只怕野兽难驯。” “在说她错了以后,她便将真正的模样展现给我。这一点,便看出她与道一不一样。”陆归一缓缓道:“道一从小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因此一旦踏上自己的路,从不回头,不管别人指责是对是错。她却还没有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能做到什么。我们还有机会。” 殿中沉默下来,烛光摇晃,屏风上的字闪烁光芒。那是无虞书院的训诫:“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①” 有人轻叹一声,道:“只盼她真如陆先生所言,还有改过的机会吧。” ***** 祝婴心换上书院的单衣坐在禅房中,突然听到屋外一片喧哗,她仔细一听,外边的人说着什么:“瞄准了瞄准了……”“准备好射!” 她砰地一声拉开门,看到一伙人站在门外,朝天拉弓,仰头一看,向天而指的箭镞跟着苍穹中翱翔的黑鹰移动而移动。 这些家伙居然敢窥伺她的鹰! 祝婴心挑眉,咬着指头连吹三声长哨,黑鹰回一声长啸,向北边的山头飞去,一会儿就没了影。 “你干什么!”那些射箭的怒不可遏看向禅房中的人。 祝婴心冷声道:“那是我的鹰,别打它的主意。” “哈?你的鹰,写上你的名字了?”一个讨厌的声音道:“小爷就看上那只鹰了,要定了!” 祝婴心看向说话的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偏偏不会说话。听声音,似乎是之前在晗光阁大放厥词的叫韩毅的家伙,没想到那么快就呼朋引伴了。 祝婴心冷冷道:“我的鹰若是掉一根羽毛,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若是受了伤,我就射瞎你的眼睛。” “你敢!”韩毅瞪着她。 “你试试。”祝婴心转身回屋,正要关上门,房门就被人抵住。 韩毅双手推着门,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祝婴心拢得严严实实,他冷声道:“怎么,撂下狠话就逃跑?” 祝婴心用力推门,韩毅用力撑住,两人较着劲。韩毅咬牙切齿笑道:“人看着不大,挺有蛮劲的。” 祝婴心冷眼看着他,突然往后撤,门往里砸开,韩毅猝不及防,没有收力,整个人往前扑去,倒在祝婴心脚边,引来哄堂大笑。 奇耻大辱! 韩毅紧紧握拳,他站起来,冲祝婴心喝道:“你居然敢耍我!” “怪我吗,你自己要推门的。”祝婴心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韩毅上步,一拳挥下。 祝婴心被他打中脸,往后踉跄一步。她骇然,猛地一个飞踢直蹬韩毅面门。两人扭打做一团,你一拳我一掌,拳脚上卯足了力气。 围观的都是新生,也不上来拉,看着热闹还高声呼喊。别院的人闻声而来,见地上对掐的二人,忙上前去拉架。 张熏随后赶到,看到杀红眼的两人,暗忖:幸好这两人身上没带利器。他掐住祝婴心的肩,看向韩毅,对二人道:“非得到陆先生批准,书院除去武场以外的地方,禁止动武。你们两个刚来就触犯规矩,是想被丢出去吗?” “武场在哪里?”韩毅问。 还想打?祝婴心侧目。 张熏也是一愣,又听韩毅道:“我今天非要收拾她!” 祝婴心挑眉。 武场,位于书院最东边方向一处平地。四面四只大鼓,十八般武器皆具。 众人立在场外看热闹,祝婴心与韩毅各自选武器。张熏提醒他们二人,点到即止。韩毅选了一把枪,祝婴心挑来挑去,看中一把大刀。 她手中掂量着大刀,拖着朝武场中间走去。她看着韩毅,道:“陪你玩两把没什么问题,但我不想你下次再来找我麻烦。” “你想怎样?”韩毅转着枪问。 “若你输了,不许盯着我的鹰,不许来找我麻烦。” “好。”韩毅一口应下,他话头一转:“但若是你输的话,又如何?” “我不会输。”祝婴心握紧大刀重重杵在地上,傲然道。 韩毅一愣,他咬牙切齿望着祝婴心,冷冷一笑:“别放大话,你要是输了,我要宰了你那只鹰烤 分卷阅读35 来吃,你亲自给我宰!” 张熏在外围看着,只觉这二人的矛盾自己是阻止不了了,方才他让人去请陆先生了,应该赶得及吧。他担忧地看着祝婴心,他可是记得那日两人相斗时,她最后一击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她那一瞬间的杀意,可不是假的。好在她最后是刀背砍下来的,否则他的脑袋只怕就就交代在那里了。这个女孩的开头,可真是不简单。 张熏深思之际,祝婴心与韩毅已打起来。看得出韩毅惯用□□,耍起□□呼呼直响,一招一式极为有力,又不失灵活。反观祝婴心选的大刀就有些不够趁手,也不是挥不起来,而是用得太过僵硬,好似不太习惯。 祝婴心应该是惯使刀的,但韩毅选了□□,若选刀,长度上不够有利,若韩毅远攻,她近击便太吃亏。只好放弃常用的刀,选了大刀。 韩毅看出祝婴心耍大刀耍得费劲,他嘲笑道:“你是在开玩笑吗,连武器都提不起来的家伙还想跟我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嫌自己命大?” 祝婴心不应声,她躲着韩毅刺过来的枪,开始慢慢习惯起大刀来,是试着攻击起韩毅来。她挥起大刀,马着脸朝韩毅劈砍,架挡韩毅刺过来的枪头。 韩毅诧异她的灵活,随即反应到她刚才不过是在适应新的武器,隐隐能从她的攻势中发现他的枪法的痕迹。他心下惊叹她飞快的学习能力,但也不气垒,祝婴心学得再快,又怎能与他比! 祝婴心直觉手中的大刀越来越轻,她试图融合自己平时用刀的感觉,越发觉得大刀顺手。大刀大开大合的劈砍,甚至比刀更加让她感到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刀与枪相接,刺耳的鸣声在武场响起。在场的众人看着他们二人打斗的场面,一招一式流畅至极,一瞬的惊险,被人灵活躲避。霁空之下,武器折射雪白光芒,划破空气发出蜂鸣,人步伐诡谲,在惊险的线上跳跃,宛如绝代的舞姬,光影、刀影、人影错杂,令人眼花缭乱。几人只觉得手有些痒痒,手指动了动,有几分跃跃欲试。 “陆先生来了……”后边有人轻声道。 前边的人回过头,果然见陆归一与江云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他们让来一条路,江云影抬眼一看,武场中间的二人已斗到热火朝天的地步。 祝婴心与韩毅双眼红起来,表情也有些扭曲,仿佛对方是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让他们住手。”陆归一道。 众人看着场子里的二人,为难起来,这要怎么让他们停手,陆先生不是在给他们出难题嘛。 哪知张熏快速回道:“是。” 他挑起一把大刀,进入场中,挑来韩毅与祝婴心缠在一起的武器,挤入他们二人中间。祝婴心与韩毅竟是默契地绕开他,错开他继续打起来。 “陆先生来了,还不快住手。”张熏低声喝道。 二人皆是一愣,手中武器一收,看向外围的中年男子。江云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二人,陆归一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了。 “刚刚进来就开始闹事,你们两个将无虞书院当什么地方?”陆归一冷声道。 他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人,生起气来,脸一黑,一股冷压蔓延开来,笼罩在整个武场。周围的人不禁退了一步。 自求多福吧,江云影抬眼看天,多年老友,他可深知陆归一生起气来,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对不起。”祝婴心出声道歉。 韩毅斜眼看她,没想到她竟然有认错的气魄,那他什么都不说,岂不是显得小气,他道:“是我先出手的,你道什么歉?对不起,夫子,我不该为了争一口气而跟同学打起来。” “以为道歉就没事了?”陆归一冷冷道:“你们既然不把书院的规矩当一回事,可见是看不起我这个书院,小庙容不下大佛,两位还是请离开吧。” 他说罢,转身离去。 祝婴心与韩毅同时一愣,张熏小声道:“追过去认错啊!” 两人连忙丢了武器追着陆归一而去,跟在他身边不停地解释道歉,求他原谅。 江云影背着手,长叹一声,这群学生啊,可真叫人头疼啊。 张熏走过来,向他探口风,问道:“江先生,依您看,陆先生会留下他们两个人呢?” 江云影侧头看他,笑道:“怎么,你不希望他们二人走?” 张熏挠挠头道:“他们两个还挺有意思的,要是留下来,书院会热闹很多吧。” 江云影哈哈笑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张熏一喜,谁知江云影话头一转,让他的心又提起来。 “不过陆先生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哦……” 第20章 祝婴心与韩毅好说歹说,终于让陆归一松口说:“原谅你们也并非不可。” 韩毅急忙道:“只要陆先生原谅我们俩,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陆归一说:“好,你们答应我三件事情, 分卷阅读36 我就考虑原谅你们。” “别说一件,一百件都可以!”为证诚心,韩毅夸下海口。 好在陆归一没信他的鬼话,他道:“第一件,不许再有下次。” “是。”两人飞快回答。 “第二件,抄背书院门规。”他一指晗光阁中巨大的屏风。 祝婴心与韩毅抬头一看,先前看那屏风尚不觉得有什么感觉,现在一看,上边的字又小又密又多。两人脸皮一抽,半晌才说:“是。” “第三件……”陆归一一顿,两人心一紧,“你们二人向对方好好道歉,就现在,在我面前,我为你们担保。” 韩毅看向祝婴心,她抱着手,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看准了要他先开口,他咬牙切齿道:“对不起!” “不客气。”祝婴心飞快道。 “赤心,你也道歉。”陆归一令道。 “……”祝婴心冷着脸,韩毅幸灾乐祸起来。她不情不愿地说:“抱歉。” “不必客气。”韩毅回道。 答应完陆归一的两件事后,他点点头,让两人留下来抄门规,什么时候抄完背完什么时候去了找他,经过他抽查后,再为他们安排上课等事。 陆归一离开后,韩毅以为祝婴心会说什么,不想她坐下来,提笔开始抄起来。他心里不服气,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个家伙,一屁股坐下来,也开始抄起来。 一夜过后,两人在晗光阁抄书的消息传来,从外边回来的金平微和苏定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苏定得意韩毅被罚,金平微则是意外祝婴心又生事端。 二人赶到晗光阁,外边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往里看去,果然见两个人正奋笔疾书,一堆写满东西的纸摞在脚边。 钟楼钟声一声声荡开来,有人往晗光阁来,喊着围在外边的人立即离开,准备要操练了。众人离开,金平微又看了一会儿,他见众人都离开,径直走进阁中,在祝婴心旁边坐下来,笑着看她。 祝婴心斜眼看了他一眼,“有事?” “就来看看。”金平微如实道:“被惩罚,可真不想你的行事作风。” “别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祝婴心道。 “咦,也许我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你呢。”金平微笑道。 祝婴心沉默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金平微。” “我记住你了。”祝婴心道:“我还有事,你走吧。” “我等朱姑娘来找我。”金平微说完,起身离去。 韩毅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对话,他不动声色地问:“你认识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大概认识吧。”祝婴心含糊地说:“为什么说他装模作样,你认识他?” “之前在码头时,与他同船,面上总是笑眯眯的,不讨人喜欢。” “原来如此,你的喜好还真是直截了当,小孩子吗?” “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金平微来打岔,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昨晚上背的又忘了,又回头去看看起来,晗光阁中一片兵荒马乱。 又是数日过去,两人好不容易抄写完,抱着厚厚的纸张去找陆归一,让他抽查完了以后,他点点头,满意道:“虽说背完了,却也要理解透彻,融汇于心才行。” “谨遵教诲。”两人回道。 从陆归一处离开,在屋外遇上江云影,他跟祝婴心说她的马伤已经在愈合了,让她回头去看看,祝婴心说知道了。 “赤心啊……”江云影叫住她,祝婴心回头,他左顾右盼,走过来趴在祝婴心耳边小声地说:“你那马是好马,过一段时间能不能让它跟书院的母马配个种?放心,我绝对让人好好把马喂好!” “……”祝婴心盯着他。 江云影挠着头尴尬地哈哈大笑,说道:“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啊。” 祝婴心道:“请便。” 回到禅房,房中已住进来好几个人,几人似乎已经相熟,在房中说着话,乍见祝婴心一人走进来,不禁噤声。 “你是……”有个少年出声。 突然有人捅了捅他,在他耳边说什么,那少年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往后退了几步。 祝婴心有些疑惑,却也不曾理会,张熏跑过来,那个少年乖乖叫了一声师兄,张熏点点头,向祝婴心道:“我听人说看到你回来了,晏师叔找你,你跟我来。” “晏师叔?”祝婴心跟在他身后,问道:“为何要找我?” “你都在晗光阁抄书,错过了拜师典礼,自然不知道。”张熏解释道:“书院的夫子们各有所长,新开的弟子们会根据自己想要学的选择先生,除了陆先生以外,所有先生都会收下选中他们的学生。你和韩毅错过了,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看哪位夫子愿意接纳你们,所有夫子都拒绝了你们两个……” 说道这里,张熏也觉得有点多此一举,哈哈一笑叉开,祝婴心一脸漠然。 “不过晏师叔出声说 分卷阅读37 愿意收你们两个,一会儿你可要好好多谢他。晏师叔脾气有点怪,你也不要怕他,他就是外冷内热,人很好的。”张熏道。 “我知道了。”祝婴心应声道。 说着已经到归燕村,祝婴心在院外大门与韩毅撞见,他不屑地看向别处,大步走进院子中。 “这个臭小子!”带着韩毅的师兄小声抱怨。 张熏道:“赤心,就带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入吧,记住我说的话啊。” 祝婴心点头,道了声谢进院子中去。 归燕村中同书院中其他处一般,亦是清雅的居所,墙角有一株梨树,春风扫过,琼枝玉树,在这院子中倒是吸引人。 树下有一张石桌,一个女人坐在桌边,正在落子。祝婴心以为是看岔了,定睛一看,那里确实有一个女子,身着一袭青色衣衫,长发挽做坠髻,簪花戴玉,素雅极了。 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拈起一枚白子,望着棋盘沉思,似感有人在探望,她侧脸看去,唇边绽一抹浅淡的笑弧。祝婴心愣了愣,向她一点头,匆匆朝屋中走去。 夫子的寝室是四间房,中间一间是见客的正厅,正前方设供桌,供着一幅人物画像,画像前烧三柱线香,摆三盘贡果。 前边便是夫子的坐席,一名面容沉默的男子坐在案桌前,提笔正写着什么,韩毅站在下边,一声不吭,看来是被晾着了。 祝婴心看那男子眼熟,想了想,不正是那日撑船的男子吗,没想到他竟然是书院的夫子,难怪那日在码头,听到人叫他师叔。 晏陌停笔,他抬眼看了两人,道:“久闻大名。” 祝婴心心里叹气,看来她与韩毅两人的名声并不好啊。 “既然入我门下,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过去的。”晏陌没有在两人的臭名上多做纠缠,直奔主题,“无论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是怎样的人,既然来到无虞书院,便按书院的规矩行事。我非陆先生那么好说话,若是触犯规矩,你们通通滚。” “是。”难怪张熏提醒她说这位夫子脾气不好,才见面。祝婴心便领略了,不过如此也好,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招惹她了。 晏陌与他们说完他门下的规矩,晏门的弟子每日辰时起床,到山中走一趟,在辰时末必须要到归燕村下的书房中念书,不允许回去换衣。说罢,便让他们行拜师大礼,随即就赶他们离去了。 离去时,祝婴心往梨树下一看,那名女子还在下棋,她敲着棋子,望向祝婴心,指了指她的眼睛。祝婴心疑惑,她摸了一下眼睛,并没有什么,不明白那女人是什么意思。 “喂,还不快走。”韩毅回头来说。 祝婴心回过神,走出去。 同张熏回去的路上,祝婴心问道:“张师兄,归燕村中,有一个女人,不是说书院以前没有女学生吗?” “哦,你说的那个是魏先生吧。”张熏道:“她可不是弟子,而是先生。她门下弟子很多,却因有了身孕,不能教书,弟子暂时分到了其他夫子那里。她的夫君,便是你们方才拜见的晏师叔,夫妻两人共用一个寝室。” 又是姓魏,祝婴心问道:“那位魏先生竟然是无虞书院的女先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 “她的棋术十分厉害,”张熏理解错她的意思,说道:“尽管书院中说她擅棋,实则是个与陆先生相当的全才。” 相当于陆归一的全才?那陆归一只能听见,却看不见的东西,她都尽纳眼中那?祝婴心不自觉抚摸了一下眼睛,她指眼睛,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提醒她什么? “对了,魏先生的耳朵不大灵光,与她说话要很大声,才能勉强听到。看你对魏先生那么感兴趣,以后应该会与她交谈,到时候注意一些。”张熏说要,无奈地摇头笑着说:“倒与陆先生同样的命运呢,果然天不不松完人啊。” 祝婴心一怔,“他们二人失明失聪,非是天生,另有原因吗?” “是啊,”张熏前边走着,漫不经心地说:“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第21章 二十六年前,南郡玄霄城璇霄丹台狱中关进一批以下犯上的暴徒,其中便有暴徒的首领陆归一。时年十六岁的陆归一,初次见到璇霄丹台的郡君,十四岁的魏飞清。 那时她身着蓝底银色云纹宫袍,在诸多宫女簇拥下,步入监狱中,仿若一朵雪花,映亮阴暗的监狱。她带来朝阳王的天武玉牌,要求狱卒打开狱门,将狱中的人放出来。 狱卒为难地看着她,朝阳王之前才下令要砍了这群人,怎么转眼就让郡君前来释放众人。魏飞清一抬下颌,冷声道:“怎么,天武玉牌在此,还不快将人放了,你可知抗命的下场!” 狱卒闻言,立即打开狱门,将人放了。那群衣着破烂的暴徒站在狱门前,看着魏飞清,并不着急着走,为首的那个陆归一直直看着她,带着人跪下来,“谢郡君救命之恩!” “是朝阳王的命令,若要谢,便谢他吧。”魏飞清将天武玉牌递给陆归一,道:“这块 分卷阅读38 玉牌可以让你们平安离开璇霄丹台,去吧。” 陆归一站起来,带着人匆匆离去,匆忙中回头,却见魏飞清走进监狱中,让狱卒将狱门关上。他饱读诗书,当然知道魏飞清交给他的玉牌是什么来历,魏飞清眼睛不眨,便将玉牌交给他,难保没有内情。 只是灾情刻不容缓,太多人已经在这场洪水中失去姓名,爹娘被赐死,弟弟也不知所踪,书院中的存粮支持不了太久,他没有时间了。他顿了顿,还是匆忙离开。 他利用那块玉牌,以天武之名,召集人们汇集到璇霄丹台城门下,万人联名上书,向朝阳王施压。终于,城门得以打开,来的却是身着重甲的士兵,他们挥着手中棍棒殴打百姓,用武力将他们逼退到城外几十丈外。 “住手!”城中几匹马飞驰而来,身着蓝色衣袍的女子勒马在城门前停下,她跳下马,扑入难民中以身拦着大军,厉声喝道:“你们是璇霄丹台的战士,你们的武器用来是保家卫国的,而不是对准养你们的万民!” “郡君,下官不过是听令王的命令,还请郡君不要为难下官。”将官道。 跟在魏飞清身边的内侍横刀挡在魏飞清身前,他冲那名将官摇摇头,道:“郡君耳朵失聪,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陆归一带着万民在护城河前跪下来,高声呼喊:“求朝阳王听一听他的百姓们的声音,求他给人们留一条生路吧!” 魏飞清回过头,她看向身后的百姓,她失声痛哭,哽咽着说:“我还听得见,我听得很清楚。他们失去亲人的哭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还有对璇霄丹台失望的叹息声……” 她向陆归一走去,将他扶起来,却发现他左眼肿起来,赫然是刚才混乱被打中的。陆归一眯着眼睛,模模糊糊认出来那抹蓝色身影是魏飞清。 “将血书给我,我为你们奉给朝阳王。”魏飞清说。 陆归一点头,将宝贵的血书交给魏飞清,那是所有人的愿望,承载的是南郡无数人的血泪,多么重要,不言而喻。他郑重地说:“有劳郡君。” 魏飞清听不见,她将血书紧紧抱在怀中,向陆归一承诺:“我会将这份血书带给朝阳王,你们等我。” 她令内侍护住城外百姓,独身回城。陆归一在城外等了几天几夜,着急地向内侍询问魏飞清什么时候回来,他担心魏飞清带着那份血书一去无回,那百姓的梦该破碎了。” “放心吧,郡君会回来的。”魏飞清的内侍说:“她为了你们,将天武玉牌丢了,被朝阳王打聋了耳朵,在宫中养病,可一听说你们出事,还是不管不顾地出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你们。” 陆归一一愣,他抬头看着只有模糊影子的城市,张了张口,坐回去继续等待。 在初雪飞舞的那一日,陆归一的视力已经下降到只能看到淡淡的黑影时,他终于看到一抹飞舞的蓝影。 魏飞清带着好消息来了,朝阳王答应两年以内,在灾民重新安顿下来以前,暂时取消南郡的所有税务。 陆归一舒了一口气,向后倒去。 后来发生许许多多的事,南郡慢慢恢复往昔的繁华,无虞书院重新开始开学。陆归一邀请魏飞清前往无虞书院视察,并在晗光阁将天武玉牌归还魏飞清。 魏飞清令人将玉牌带回璇霄丹台,自己却留下来,在无虞书院任职,一直至今。 祝婴心站在禅房前,眯起眼睛看着风拂过,花瓣纷飞,待花开尽,就将结果了吧。若是人,人的心上开的花,不知是否会结果? ***** 书院的作业,不同夫子的日课不同。晏门的规矩最为严苛,辰时上山,末时回来,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是否真的去过,晏陌看一眼鞋底就知道,跑不了。 祝婴心禅房中,惟有她一人是晏门的,一屋的几人便辰时听她跳起来,飞快漱洗后,带上刀离去。抱怨自然是免不了的,又怕祝婴心的本领,不敢放着她的面说,只能背地偷偷的说。时日一久,却也养成辰时起床看书的习惯。 祝婴心逐渐习惯下来无虞书院后,理了理自己到南郡后混乱的思绪,果然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下来南郡的日子,做事也杂乱起来。 做日课时,祝婴心开始反省起自己来,再做上山的日课时,她脸上开始露出笑意,与人交谈起来。韩毅被她搭话时,心里吓得不轻。 祝婴心摸着脑袋,说:“鹰难驯难养,我好不容易才驯养出那么一只,心里当然割舍不下。那天你要射我的鹰,我一时心急,所以出言不逊,才有了后边的事。这些时日我思前想后,我确实有不对之处。” 韩毅看着她,心里一口怨气早就散了,如今见她赤金色脸庞上露出嘻嘻笑容,只觉这人也洒脱。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那会儿在武场见过她的本事,这家伙也不是徒有其表,心里也有好感。只是他一向高傲,拉不下脸与她结交,如今她先服软,两人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交个好友也没什么。哼了一声,说:“知道自己有错就好。” 这个家伙!祝婴心咬牙忍了,她笑着 分卷阅读39 说:“每日日课,自己走着也无趣,我看韩兄心怀大志,我对天下事也颇感兴趣,不如我们二人同行,多聊一聊?” “随你。”韩毅甩下她往前走去。 祝婴心手贴在腰上,只觉自己小小年纪,却将一辈子的事都考虑过了,只希望不要少年白头。书院中并非每日都上课,逢些什么节日,也会放人出去走走。 祝婴心乘船离开书院,到玄霄城到处走走,谁知在码头被金平微追上,后边又来了个苏定。苏定看到她,指着她“你”了半天,没个结果。 祝婴心主动说:“我是朱赤心,在晏门与晏夫子修习,阁下是……” 那苏定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他皱了皱眉,说:“是你没错啊,怎么跟先前见过的不一样?之前见的那个,好像要凶一点……” 金平微在一旁笑着说:“这位是苏定,西海白苑城的苏家的少爷。” “喂,本少爷用不着你来介绍,我长嘴的。”被打断了话头,苏定不乐意地说。 “原来是苏少爷。”祝婴心点点头,说:“回头再拜访,我有事要办,先走了。” 她走上靠岸的船,那知那二人也跟着跳上来,金平微笑道:“真巧,我们也有事要做,这船太难等了,朱姑娘不介意同舟吧?” “……” 见祝婴心沉默,苏定拍着胸脯说:“诶,船钱本公子包了,行了吧。” 祝婴心道:“好吧。” 船夫撑船离岸,三人往船中一座,说起话来。 苏定哈哈大笑,道:“我老家有一句话,说的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三个能同舟,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有人喊:“等等等等!” 三人抬头看去,一个人从岸边纵身跳过来,落在甲板上,船摇摇晃晃。 祝婴心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韩毅吗! 不等她说话,韩毅先指着她说:“朱赤心!” 又听苏定大喊:“是你!那个臭屁的自称要超过陆道一家伙,是叫什么来着?” “你说谁臭屁,依我看你还娘里娘气的!” “你说谁娘里娘气!” 那两人绊起嘴来,像个孩子似的。祝婴心与金平微扶额,默默往船里缩了缩,将地方让给他们二人。 金平微看着他们二人,突然笑道:“诶呀,真好啊,未经世事的孩子。” “你是暗中说你一肚子坏水吗?”祝婴心道。 金平微道:“难道不是彼此吗?说起来,朱姑娘在玄霄城一没熟人二没熟地,离开书院所谓何事?” 祝婴心笑笑道:“姑娘家嘛,总是有许多想要买的东西,这不是常事吗。但是金公子旁敲侧击,好奇我的事,莫非是对我有那个意思?” 金平微哈哈大笑,道:“朱姑娘真奇女子也。”他突然认真道:“倘若我说是呢?” 第22章 上岸后,祝婴心与三人拜别,金平微道:“朱姑娘一个人在城中独行,总觉得不太放心,不如让金某当护花使者,如何呢?” “她还需要护花使者?”韩毅嗤笑:“依我看,别人该小心她才是。” 祝婴心道:“正如韩兄所言,金公子还是担心自己吧,不必理会我,告辞。” 她匆匆离开,特意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在街上游荡一圈,打听一转消息,祝婴心在街边坐下,跟一个写书信的人借了一会儿笔墨,写了一封信,将信放到驿站,让人往平翰城捎去。 玄霄城不愧为南郡王都,繁华自是不必说,也不曾见到像青云郡的惨状,昔日洪水泛滥的痛苦,仿佛早已成了过往的传说。 她走到璇霄丹台附近,上到茶楼,要了一盏茶,仔细观察那座城池。茶馆下有说书人在说书,祝婴心听到陆道一的名字,不禁倾耳。 只听那说书人说的是吸引人的世情小说,说的是当年明德天子为了留下离开西陆的陆道一,无所不用其极。 祝婴心倒是听苻云舒说过此事,他说陆道一为先皇诚心所动,但细想又觉怪异。陆道一幼时成名,小小年纪便经历颇丰,为人争议,倍受瞩目,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皆已得到。这样的人,仅仅为一个相位而留下来,总归又些说不过去。 只听那说书人继续说了一段绯色异闻,据说明德天子将皇后常羲搬出,常羲为当今龙圣天子帝师彦凤书长女,生得妩媚娇艳、聪明伶俐,她施展美人计,迷得陆道一神魂颠倒,听之任之,不仅留下来任职,在常羲仙逝后,还忠心辅佐常羲遗子。 祝婴心听着越发没趣了,这更说不过去了,她倒不认为陆道一是为美色所惑之人。 她也不再听下去,唤来小二,问道:“可知要如何进璇霄丹台?” 那小二嘿嘿笑道:“客官说的什么话,璇霄丹台可是禁城,岂容人随意进出的。” 祝婴心让人下去,她不确定天武玉牌在这 分卷阅读40 里是否有用,何况她只身进城,惟恐没有退路,不是妥当之举。她紧紧盯着璇霄丹台,又想,既然太平宫她也能平安脱身,璇霄丹台又有何惧。 可在太平宫,是苻云舒相助,才得以逃脱,璇霄丹台她不甚熟悉,如今身在南郡也无人能够相助,若是进入,恐怕是自投罗网。 祝婴心犹豫再三,又唤来店小二,她道:“为我取笔墨纸砚来。” 玄霄城文人骚客多汇集,平日也有人喝酒喝茶后,兴致一起,要笔墨大书特书,若是真有本事的,那字画一出,便是千金大作。这等事,在玄霄城并不罕见。 小二一听要笔墨,急忙笑着去准备了,“客官稍等。” 他转身取来四宝,为祝婴心铺在桌上,祝婴心提着笔,思索片刻,又将笔搁下,只怕写求见信,传不到城门口,就被撕了。 她听到楼下邦邦邦响起声,望在看去,见一个戏猴人正在楼下敲锣打鼓,那穿着花衣裳的小猴儿便在箱子上拍手跳舞。路过的人停下来,被那猴儿扮丑逗得哈哈大笑。 便是此时,见一伙禁卫走来,抓住那小猴儿和耍猴人,小猴儿叽叽喳喳,耍猴人大喊大叫,那支禁卫置若未闻,将东西一卷,带着往别处去了。 祝婴心问:“这人要被带到哪里去?” 小二一看,见怪不怪道:“朝阳王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估摸着被带进宫去了吧。” 祝婴心急忙丢下茶钱,追下楼去,她拦住那支禁卫,道:“朝阳王爱看猴戏?” “与你何干,还不快离开。”队长冷声道,将人撞开,继续往前走去。 祝婴心追过去,道:“诶诶诶,猴戏有什么意思,看我这个。” 她咬着手指,连吹三声哨子,只听一声鹰啸穿破九霄,回应哨声,忽然见一只黑鹰从天俯冲下来,禁卫见那黑鹰来势汹汹,吓得往后一退。却见黑鹰绕着祝婴心飞了一圈,那少女抬起手臂,黑鹰抓着她的手臂稳稳停住,眼睛冷冷打量着眼前众人。 那黑鹰黑毛白腹,一双铁钩似的爪子,锋利的喙,金色的眼睛,头上几根白毛,又年轻又英气。这是属于天的使者,汇集了天空的磅礴之气,最美不过,最可怕不过。 那赤金色脸庞的少女也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罥长的眉下,仿佛野狼一般,闪烁着野性的光芒,却又流转几分风流。 禁卫侧头轻声说了什么,将她一并带走。 祝婴心跟在他们身后,由他们带着从小门进城。那耍猴的偷偷瞄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祝婴心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漂亮的地方,好大啊!听说这里是朝阳王住的地方,我们会见到朝阳王吗?” 耍猴人摇摇头,低垂着头,他肩头的猴子也跟着垂头丧气。祝婴心心知有内情,待内带着他们到一处杂乱的偏院,让他们进入。祝婴心大步走进去,耍猴的死活不愿进入,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门就从身后关上。 耍猴人摔倒在地,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咆哮,小猴子也叽叽喳喳叫起来,四处逃窜,祝婴心肩膀上的鹰拍着翅膀飞起来,祝婴心随后听到蛇吐信子嘶嘶的声音。 她借着幽微的光一看,见耍猴的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一条白色大蟒蛇缠在他身上,抬着头不是伸出爪子去挠它的黑鹰。 “白,回来,回来!”角落有人喊道。 那大白蟒从耍猴人身上下来,朝角落游去。黑鹰要追过去,祝婴心吹了声哨子,将它唤回来。 耍猴人跳起来,往前跑去,抱着他的猴子嚎哭起来。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祝婴心才发现这个小房间中有不少人,她问道:“各位,是做什么的?” 有人迟缓地抬头,有气无力地回答她:“养蛇的。”“驯马的。”“弄杂耍的。”竟然是各行各业。 “到这里多久了?” 三五七天的都有。 “在这里都做什么呢?” “在朝阳王面前耍这些东西。” 祝婴心抚摸着黑鹰,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是啊,很多人表演以后,不得朝阳王的心,被斩了。” 看来,她要见的是一个不得了的人啊。祝婴心坐下来,摸了一下身上的玉牌,但愿她的底牌能保住自己一命。 莫约傍晚,门突然从外面推开,几个人走进来,喝道:“都起来都起来,都把衣裳换上,该走了。” 祝婴心领到一身浮艳的衣衫,品红色花鸟团花舒袖氅衣,下穿松花绿灯笼裤,脚上踩着一双红色绣花布鞋。浮艳的穿着已足够引人注目,她赤金色缎子一般的皮肤,长眉入鬓,一双情眼,眼角眉梢挂罥一段风流妩媚,转盼间,勾得人魂飞魄散。 祝婴心抓着黑鹰,走在前面,她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只怕她还不知她将要面对的朝阳王是什么模样。 是夜,年寿宫。 朝阳王宴请群臣,他将奇珍异宝炫耀一般,一一拿出来,让群臣过目。群臣惶恐地望着被金色长杆钓着走进来的一只纯金打造的鸟笼, 分卷阅读41 一名其貌不扬的少女身披雪白鸟羽所做而成的羽衣跪坐在笼中,她的头疲倦地垂着,沉默不语。 殿中乐声停止,有人在下边用杆子敲了敲笼子,少女惊恐地抬头,她怯怯地望着众人,又有人敲了笼子,她眼中流下眼泪,却张开嘴,带着哭腔的歌声,歌唱山河大地,歌唱每一朵花,每一滴水,歌唱每一个人。即便经历了诸多苦难不幸,歌声中美好的景象,依然亮丽动人,不曾褪去颜色。 祝婴心在殿外听到飘渺的歌声,她抬起头,望向殿中。 听到宣召,祝婴心大步走进殿中,黑鹰突然拍着翅膀飞起来,围着一只金色笼子边乱飞,往即便乱啄,少女紧紧抱着身体尖叫。 满天白毛飞舞,带着点点血迹,仿佛刚才鸟身上拔下来,触目惊心。祝婴心连吹几声哨子,才将黑鹰唤回来。 她抓着黑鹰的爪子,望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少女,半跪下来,对前方珠帘后的壮硕的身行了一礼,道:“管教无方,望王恕罪。” 珠帘后沉默不语,有人拿着杆子敲金笼,空中哭泣的少女哽咽着,继续开口唱了起来。 这时才听珠帘后响起来冷漠的声音:“……你驯的鹰?” “是。”祝婴心应声。 “你对你的鹰如何?你喜欢它吗?爱护它吗?”那个冷漠的声音问道。 “是。”祝婴心继续回应。 “既然你有心爱的鸟儿,也该知道鸟儿被伤害是的感觉吧,你的鸟伤了我心爱的小鸟,你说,本王要如何惩罚你呢?” 鸟,他竟然将人当作鸟?祝婴心看着地上带血的白羽,心中厌恶。 她口中说道:“无心之失,尚有原谅的余地。” “余地?”珠帘后传来哈哈笑声,“余地是本王给的,你哪有资格与本王谈余地。” “是。”祝婴心顺着他的话应声。 “这样吧,本王的小鸟掉了多少根毛,便从你身上剜多少斤肉,你看如何?”朝阳王道。 宫中一片寂静。 祝婴心暗暗捏了一把汗,道:“在下认为不妥。” “放肆!下贱的人有什么资格反驳本王,本王说什么就做什么!别说我今天要剜你的肉,就是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字!” 祝婴心低着头,道:“是。” “来人,脱下去剐了!”朝阳王令道。 随即便有禁卫走进来,架着祝婴心离去,祝婴心说自己走。她站起来,往前走去,身上一块东西坠落在地。禁卫将东西拾起来一看,那是一块龙纹玉牌,中间赫然是“天武”二字。 他拿着玉牌,跪到珠帘前,将玉牌高举过顶。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穿过珠帘,接过玉牌,一个女人嘻嘻笑起来,说:“王,是天武玉牌。” 座下诸臣听到声音,头微微一抬。 珠帘后一阵沉默,朝阳王的声音穿过珠帘,懒洋洋道:“知道是天武玉牌,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去将人带回来。” 禁卫往外追去,将人迎回来。 第23章 祝婴心被带回年寿宫,按在地上。珠帘后朝阳王冷漠的声音传出来,“这块天武玉牌,你从何处得来的?或者应该说,北域祝氏,东部君家,西海萧族,你是哪家的?” 祝婴心挣开架着她的内侍,站起来望着珠帘中的人影道:“北域麒麟原乌光堡祝家,乌光堡堡主祝婴心。” “祝婴心?不曾听说过。”朝阳王道:“既然是北域的,来本王的南郡做甚?” “为了帮朝阳王。”祝婴心掷地有声道。 “帮本王?”朝阳王冷笑一声:“一个流落南郡的黄毛丫头居然说帮本王?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我想杀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你拿什么帮本王?” “任何情报,我都可以提供给你。”祝婴心说。 “任何?”朝阳王哈哈大笑,“若你的消息有用,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陆归一,”祝婴心道:“我可以给你陆归一的消息。” 珠帘后沉默下来。 朝阳王命令道:“下去。” 祝婴心听到群臣轻舒了一口气,纷纷撤离席间。珠帘拉开,内中的人影显露其真面目,却是一个而立的男子,祝婴心有些意外,她以为朝阳王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 朝阳王看上去身体并不强壮,脸上毫无血色,皮肤苍白近乎透明,眼睑底浮着两抹无情。他躺在长椅上,四周围着八名美艳的少年少女伺候,他纤长的手指勾着为他捏肩的少年乌黑长发,珠帘拉开的一瞬,他突然拽紧那个少年的头发,眼睛冷冷盯着祝婴心。 “哈,果然是北域蛮人,连女人也没一点样子。”他冷笑道。 祝婴心没有说话,这个朝阳王喜怒无常,孩子心性,若真逆了他的意思,说斩就斩,可不会顾虑她是谁。 朝阳王似没趣一般放开手中的头发,一只手支着脑袋,懒洋洋说道:“我不稀罕 分卷阅读42 陆归一的消息,倒是他弟弟的消息,我十分好奇。” “陆道一?”祝婴心以为朝阳王与陆道一没什么冲突才是。 “你既然想卖我消息,不如就卖那个全西陆人都盯着的人的消息吧,看你能卖出什么与众不同的消息来。”朝阳王唇边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 祝婴心沉思片刻,她道:“陆道一的弱点如何?” “没兴趣。”朝阳王漫不经心地说:“你还有两次机会。” “……”祝婴心沉吟片刻,猜测道:“陆道一的计策?” “无聊。”朝阳王搂着一位美人,捏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说:“好美人,一会儿带你看剐刑如何,或者炮烙之刑?亦或者你有别的主意?” 祝婴心算看明白了,这厮压根对正事不感兴趣,她说的这两个消息,连同她在内,多少人梦寐以求。最后一个机会,换个角度好好想想,若她是昏君,她对什么最感兴趣? 祝婴心看着朝阳王与怀中美人便要在她面前狎昵,她想起来之前在街头巷陌听说的流言,赌一把,道:“陆道一留在阳纡,与一个女人有关。这个情报,如何呢?” 是假,是真,这是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的消息。祝婴心并不在意这个情报的真伪,只要朝阳王感兴趣,今夜她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朝阳王仰头大笑,他说:“好,就这个消息。” “一万两,”祝婴心说:“黄金。” “嗯?”朝阳王看过来,“本王留你小命,你就感恩戴德吧,还想向本王讨赏?” 祝婴心笑了笑道:“王,收集信息也是需要人力的,越是难去的地方,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信息越是难得,收集心里的代价越高。若想要更多的信息,又怎能血本无归。” 商人啊,还真是无利不牟,即便死到临头,眼睛里也盯着金银,真可怜。不过也正因此,他们才有弱点,才会为人所控制,朝阳王勾着美人的发,笑道:“允了。”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五日之内,必然将情报送到璇霄丹台。”祝婴心准备退离。 朝阳王挑眉,“不能现在说?” “如果现在说,我就没有全身而退的筹码了吧。”祝婴心回道。 朝阳王大笑,随即脸色一冷,“滚!” “五日后,还请朝阳王备好一万黄金,还有天武玉牌,告辞。”祝婴心一拜,退出去。 “真是个讨厌的女人。”朝阳王踹开怀中的女人,握着手中寒凉的玉牌,冷冷道:“女人啊,不就应该好好地呆在男人身边,依附男人生存吗?” 那个身穿蓝色宫袍的女人看着他,分明站在下位,却如同从高处俯视。看向他的那双眼睛中,明明写的是失望、鄙夷。 她看不起他,她的眼睛仿佛在说:若她不是女子,璇霄丹台的王座上坐着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他。 自年寿宫离开,祝婴心听到从夜色深处飘来飘渺的歌声,她有些唏嘘。有人前来送她出璇霄丹台,自西门去,送她的内侍道:“从这里直走,便是芝兰街,姑娘自个儿小心点。” 他有意提醒,祝婴心不禁猜测这芝兰街莫非是什么龙潭虎穴?她虽疑惑,心里仍留了个心眼。 往前直走,远远就看见灯火勾连,围就不夜的城,笙箫响彻,歌舞几时能休。祝婴心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玄霄城的青楼楚馆所在之处。不知那朝阳王刻意送她往这边走,寓意何为。 在乌光堡时,祝婴心也跟着哥哥们和贵族子弟逛过,她也曾好奇街道上的店中漂亮的女人和美丽的少年们,每到晚上,她也随人们流连忘返于其中。 后来得知他们都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后,祝婴心便不再沉迷。现下祝婴心心中毫无波澜,她斜视一眼,径直走过去,身影很快融于斑驳的光中。 ***** 在烟花柳巷遇到刚认识不久的人,尤其还是女子,未免有几分尴尬。喝得微醺的二人看着祝婴心,摸着脑袋看向别处。 金平微笑着打量祝婴心,道:“朱姑娘今日出门,似乎不是这身衣裳吧?难道……” 祝婴心笑着看他,手掌藏在身后,金平微想她是不是藏了利器在身后,只要他出言不逊,只要一眨眼,他立刻就会身首异处。祝婴心的表情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们今夜有何打算?”祝婴心问。 “不管你的事,你还是快走吧。”韩毅赶她。 祝婴心看向金平微,“嫖妓?娈童?带我一个。” 韩毅和苏定一齐看过来盯着她,异口同声道:“你疯了!” “不然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喝酒,聊天?”祝婴心挑眉。 “……” 金平微大笑,伸手去揽祝婴心的肩,祝婴心往后一退,躲开了,金平微面不改色:“朱姑娘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你们也别扭扭捏捏地了,大家一块玩吧。” 被金平微暗贬一通,祝婴心额头青筋一跳,她冷笑道:“金公子看起来也是深藏不露。” “过奖过奖。”金平 分卷阅读43 微恬不知耻地说。 此时,苏定突然说:“喂,臭丫头,你被人跟踪了?又招惹上麻烦了?” 什么叫又招惹上麻烦!祝婴心心里怒道,面上却回头看了看,疑惑道:“啊?我怎么会被人跟踪?” 那三人冷眼看着她,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好了好了,同窗好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朱姑娘放心,这一劫我们三个与姑娘一起渡。”金平微道。 “那还真是多谢了。”祝婴心真笑不出来,冷漠地扯扯唇。 祝婴心被三人拥着离去。有她在,三人当然不敢真带着她去青楼,便在酒馆赌场走走,祝婴心跟着那三人吃吃喝喝玩玩。 那三人惊异地发现对玩乐的东西,祝婴心竟是无一不通,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双,骰子,双陆,六博,投壶,堵快…… 而且她运气好到如有神助,四人在不同赌桌轮了一巡,玩了一夜,玩到后边,怀疑他们出老千的赌徒们跟着他们四人换场子,盯着他们看,越看眼睛越红,眼见着他们赢了大把银子,开始吵他们出千,甚至有人开始大打出手,赌场太过混乱,将老板也招惹来。四人看情况不好,背着银子一溜烟地跑了。 天色开明,芝兰街上的店铺开始闭门,其他街道的人却开始开门做起生意来。四名少年如同小马驹一般横冲直撞,从芝兰街方向绕过来,身后追着一大群人。不明所以的人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打着哈欠推开窗从楼上看下去,被楼下跑过的长队吓了一跳,随即嘟囔一声大晚上那么好的精神。 被追的四人在岔道被人包抄小路赌住,苏定向一边跑去,大喊呼道:“这边这边这边!” 三人追过去,谁前边又有一伙人赌住,苏定在一边的巷子中将他们拽进去,四人把手中的银钱袋子丢过旁边人家的高墙,纵身一跳,抓住樯头,三两下就翻过去。 哪知这个院子有人住,见四个少年跳下她家墙头,刚要大喊有贼,就被韩毅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嘴巴。 祝婴心、苏定、金平微三人耳朵贴在墙上,听人的脚步声在外边,有人说“可能钻进巷子里”“快追”之类的话,很快就离开了。三人这才看着墙舒了一大口气。 这个时候韩毅被搂在怀里的人狠狠咬了一口,他惊叫一声把人甩开,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大呼:“救命啊,有贼啊!” 韩毅再去捂她的嘴也没意义了,墙外的脚步声又回来了,祝婴心捡起钱袋,当机立断跑路,其余三人急忙跟上她,慌忙逃窜。 第24章 乘船回到书院,四人约好谁也不准把发生的事说出去,便蔫头耷脑各自往禅房回去,衣服也不换,躺下就呼呼大睡。 到了傍晚,祝婴心被人晃醒,她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将她叫醒的室友,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有事?” 将她晃醒的少年怯怯地看着她,说:“你睡一天了,该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去斋房用斋?” “不用了……”祝婴心翻了一个身。 “那好吧。” 谁知下晚时间,还是有人帮她将斋饭带回来,祝婴心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那三个少年,想了想,道了声谢。 风平浪静过去四五日,祝婴心向晏陌请了假,离开书院,她再度上到茶楼,召小二过来。往桌上放了一封信,信上压了一袋碎银,她道:“你替我拿一封信给守门的禁卫,就说是北域乌光堡送来的,然后在门外等着,半个时辰后,若无人来请,你就回来。若有人请你,你就说不敢,五日后堡主亲自前来拜见,你就回来。做完了,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小二顿时眉开颜笑,拿起信往城门口送去,祝婴心暗暗跟在他身后,莫约半个时辰,见城门大开,一支禁军走出来,二话不说将人架走。 祝婴心也有些愣神,心道:那朝阳王行事不羁,属下办事也颇有其风。她躲在茶楼对面的酒馆,过了许久,见小二带着禁卫回来,那禁卫遍寻不着人,一巴掌扇过去,抽得人如陀螺打转。 禁卫怒气冲冲离开,那小二捂着脸大声啼哭,可好歹留住了性命。看朝阳王对小二的态度,便知他并无结盟的诚心,祝婴心寻思着若今日进去的是她,不知可还有命回来。离开时,她远远给小二丢了五十两。 她在信中除了写陆道一与常羲皇后的桃色八卦以外,还附带了陆归一眼盲的消息,尽管朝阳王称对陆归一没有兴趣,但祝婴心觉得并非如此。朝阳王迫切找她,便印证了她的猜测。 祝婴心摸着下巴,考虑五日后再让谁去试探。不如让金平微去试试?那金平微似乎大有来头,知道她的身份,故意接近她,想来应该是其他四域的人,金——君?初步猜测是东部的人?他人聪明,又不乏神秘背景,让他去试试水,应该能全身而退。 但她拉拢璇霄丹台的目的败露,金平微与朝阳王达成协议,东部与南郡结盟,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好处。思索片刻,五日后平翰城的人应该就到了,到时候再与他们商量吧。 分卷阅读44 又五日后,那日日课结束后,还有骑射课。晏门的人回禅房换甲衣,祝婴心请人帮忙穿好胄甲,正要往武场去,便有人过来给她一封信,说是家乡的朋友给的。 祝婴心展开一看,信中说已收到她的来信,知道她思念亲友,便亲自来见她了。落款是朱痴心、朱负心。 看到落款,祝婴心掩面叹息,她捎回去的信落款是朱赤心,以他们兄妹的默契来说,应该是发现了,故回此信落款戏弄她。 看到信中称他们亲自前来,祝婴心立即向晏陌请假离开书院。到了城里,祝婴心放飞黑鹰,不久,就看到祝辞心与祝浮心带着人寻着过来,祝婴心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女,笑道:“高娃。” 那少女身材高挑,长发辫数条小辫,拢成一把束在头上,皮肤赤金,眉毛稀疏如同秋日枯萎的草,一双浅棕色眼睛,目光如炬,如同狼目。她身着雪白长衫,外罩一件单衽棕色袍子,腰束黑色腰封,系红白黑三色腰带,悬挂一把长刀,一把短刀和一柄匕首,脚上穿一双鹿皮小靴,乍一眼看去,英姿飒爽。 “翁主。”高娃脸上露出笑容。她已经是可以独立行动的副将,笑起来却是纯净灿烂,宛如不谙世事的孩童。 五天前祝婴心让人捎去的信中要三个人过来,唯一指名道姓的是高娃。高娃虽年少,行事却是谨慎小心,因她出身的缘故,察颜悦色的本事极为出色,记性也极强。 玄霄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她在城中查探再适合不过,若能拿下朝阳王,让高娃代替她与朝阳王打交道,也是上好的选择。 三人带来二十多人,祝婴心请所有人在酒楼吃酒,要了三间房,她与三位副将独占一间。 四人坐下来,酒菜还没上,祝婴心先问有没有按她信中的吩咐,将她拉拢朝阳王的消息透露给小福子。 祝浮心说:“我看到那小子偷偷在后院放鸽子了。” “那就好。”祝婴心又问:“让查金平微的事,可有着落?” 祝辞心答道:“你说往东部靖安督府方向查,咱们往那边派的人还没回来,一时半会儿没消息。” 也是,祝婴心按下金平微的事,继续问:“赤风馆近来如何?” “没什么起色,都是些买下流消息的。”祝辞心苦着脸说。 “做生意嘛,哪有一步登天的,慢慢积攒吧。”祝婴心安慰他说。 “是这样。”祝辞心话头一转,问道:“你在南郡如何?” 祝婴心将无虞书院、前往璇霄丹台与朝阳王会面等事交代清楚,三人诧异她短短时日接二连三遭遇不少,收集的信息也颇丰,不禁感叹。 祝婴心提及今日该是前去璇霄丹台的时日,只是心中无适合人选前往,不免苦恼。 祝辞心道:“那朝阳王非是按常理可估测的人物,先前若非你故意掉落天武玉牌,他一时有所忌惮,只怕今日我们也见不到你了。如今我们已失玉牌,又无与他交涉的筹码,只怕要与他说上话,难上加难。” 祝婴心皱着眉道:“筹码也并非没有,只是不知他想要掩饰什么,不愿提起,我想那可能和过去他与陆归一的恩怨有关。” “若是能打开他的心结,我们就有机会,是吗?”祝辞心接下她心中的话。 “这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他到底在心里想什么。”祝浮心道:“六妹,要我说,这种昏君早晚被推翻,咱们就推波助澜一把,也别拉拢他了。” “想推翻朝阳王哪是那么容易的,当年南郡洪水泛滥的时候,也没见谁揭竿起义。”祝婴心反驳他说。 “那不然怎么办?刺杀他算了,比跟他扯淡来得爽快。” 祝婴心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行,但随即又否决了,“如果朝阳王死了,南郡混乱,陆道一这个时候插手,便宜不是被他给占了?因乌光堡的事,陆道一暂且将目光放到北域去了,我们因此才往南郡,你们都给忘了?” “那会谁知道朝阳王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祝浮心愤懑道。 “也算咱们在北域不关注其他地方的结果吧,没什么好说的。”祝婴心示意五哥稍安勿躁,她道:“我还有个主意,但也不稳妥。” “你说。”三人看向她。 “那朝阳王好乖巧听话的美人,若派一个漂亮的去,应该能说上话。”祝婴心道。 祝浮心看向祝辞心,随手一指,说:“这活向来是三哥的份,从小打大,他的脸最招人喜欢了。” “喂,那朝阳王是男的吧。”祝辞心拍开祝浮心的手。 祝婴心回想着朝阳王身边的美少年,说:“朝阳王似乎,男女不忌。” “……”祝辞心沉默。 祝浮心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跟乖巧听话也搭不上边啊。”祝辞心垂死挣扎。 “三哥,你要相信继承母亲容貌和父亲性格的你外表看上去就是乖巧的。”祝浮心说。 祝浮心当下拍板让祝辞心去,祝婴心则沉默不语,见她脸色不好 分卷阅读45 ,祝浮心笑声渐息。祝辞心看向她,说:“小妹,我去就我去吧。” 祝婴心冷眼看着他们,说:“我刚才说笑的,你们认真个什么劲?” 祝浮心默默不语,祝辞心道:“就算是玩笑,却是也有可行之处。” 祝婴心道:“容貌仅仅提供一个便利,未必能保证朝阳王感兴趣,并与之深入交谈。” “有一个突破口,就往下走,若这个机会也白白丢掉,那岂不是暴殄天物?”祝辞心道:“小妹,你可不是这种婆妈的性格,当初让我们翻雪山的气魄上哪儿去了?朝阳王危险,临近冬天的鸿明山脉就不危险了吗?” “那是无路可走才铤而走险,如今还没到绝境。”祝婴心道。 “还没到绝境吗?如果不能在南郡立足扎根,等陆道一平了北域,充满矛盾的南郡必然是他接下来的目标,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祝辞心逼问她:“乌光堡几万人的眼睛在盯着你,你有得选吗?” 祝婴心咬牙,她当然知道她没得选,祝辞心说的都中了她心中所想的,只是…… “小妹,不要辜负父亲对你的期望,他在那么多兄弟中选了最小的你,你是最特别的那个,你要相信你的决定,而我们会服从你的决定。”祝辞心说。 “哪怕我的决定是错的?”祝婴心问他。 祝辞心盯着她看,脸上露出笑容,“你不会错,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兄妹六人,老三祝辞心长得最像他们的母亲,母亲是玫瑰花一般的女人,漂亮、耀目,祝辞心继承母亲艳丽的容颜,却不同于母亲的张扬,而是如同父亲般沉稳大气。只看外表,当真如祝浮心所言的温柔可亲。 而他也确实是兄妹几人当中,最善解人意的一个。 第25章 祝辞心立于璇霄丹台外,将手中的信函递给守门禁卫,道:“乌光堡堡主拜帖,劳请呈报。” 禁卫见信函外盖的印,唤来人将拜函一层一层往上递。不时,城中便有人前来相迎。祝婴心在外看着,暗暗算了时间,这一回开城门的时间快了,迎接的方式也温和许多,朝阳王虽说对陆归一不在意,实际上并非如此。 眼见祝辞心被人迎入城,城门闭上,祝婴心这才带着人往别处去,商议接下来的事。 将高娃叫到玄霄城,一来是保护独身处于玄霄城的祝婴心,二来祝婴心认为无虞书院并非那么简单,牵涉极广,若想要探查清楚,玄霄城这边便难以□□。 三人坐下来,祝婴心暂时将对祝辞心的忧心放下,她先对祝浮心说:“五哥,你身上还有别的事要做,届时你回去帮叔父他们,三哥回来后,我会让他也回去。” 祝浮心点头,说:“我知道。” 她又看向高娃,将她在玄霄城的见闻一一交代清楚,又将过去的往事与自己推测的东西详细说给高娃听。 她道:“玄霄城的王权虽说并不稳固,然而也并非是我们先前调查到的完全失去权威性。同时,无虞书院也并非是想要掌控南郡政权的意象,重新评估一翻,我认为陆归一更加像是旁观者,他并不想参与天下局势变动,反而是培养出许多有才气的人,遵循他们的愿望,让他们离开无虞书院后自行选择日后的路。但是无虞书院在南郡的地位,是无上的,高于王权的,更像是信仰一样的东西,若是摧毁无虞书院,就摧毁了南郡的灵魂。 “这是至关重要的,我们需要把握好这个潜藏的机会。但是,如何动摇无虞书院,则是与整个玄霄城有关,无虞书院虽然不参与政治,然而一旦涉及到民生,他们便会不管不顾冲在最前。想要动摇南郡的民生,则又与璇霄丹台息息相关,可璇霄丹台又在意无虞书院的存在,而过于小心翼翼。无虞书院、璇霄丹台,仿若衡木上的两段,是相互制衡的,但凡一方示弱,南郡的平衡便消失了。 “朝阳王喜怒无常,却也不曾做出太出轨的事,因此,掌握朝阳王的弱点,让他为我们所用,我们便掌握了南郡的去向。因此,这次三哥与朝阳王接触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将决定我们的后边的计划。” 祝婴心话语落下,她转头盯着高娃,说:“高娃,让你到玄霄城来,是为了掩护平翰城,我要你在玄霄城做起生意,要能够随时能关注玄霄城的情况,能够接应三哥和我,能将我们的消息传往平翰城,又能及时将消息从平翰城传过来给我们。甚至,有必要的时候,要能够不惜一切代价掩护我离开玄霄城。” 她虽年少,神情严肃下来,便像极了她的父亲——乌光堡的堡主——祝荣,她越来越有一个君主的威严了。 高娃郑重应道:“是,末将定不负翁主所托。” “除此以外,”祝婴心说:“我想让你到芝兰街去做生意。” “芝兰街?”高娃微微疑惑,她提起芝兰街三个字,脸色不大对劲,心里有些不解。 “朝阳王对芝兰街,并不陌生,我想,那里应该是贵族或者重臣,甚至可能是朝阳王本人,会造访的地方。”祝婴心没有直 分卷阅读46 说。 她并非是无凭无据,之前她离开璇霄丹台时,朝阳王让人将她送往芝兰街方向,可见他是知道芝兰街的存在的,并且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故意要她走那里,挫她的锐气。 至于她让高娃从平翰城到玄霄城,去那里开门做生意,是因她出身于那种地方,对那种地方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得透彻。 祝婴心九岁在乌光堡的烟花之地遇到高娃,彼时少女被高大的男人按在墙上,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厉声尖叫。 祝婴心骑马从那里经过,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光天化日下一幕污秽了她的眼睛,扬手一马鞭抽过去,那个高大的男人吃痛回头,露出身下被扯坏衣衫的人,祝婴心不禁皱眉。 那个少女看上去大不了她几岁,因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脸庞,裸露在外的身体也是瘦骨嶙峋,没有男人铁一般的双臂箍着身体,她软软地从墙面滑下去,抱着身体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小声啜泣,那一幕让铁石心肠的祝婴心也有一瞬间的不忍心。 那个要对可以当他孙女的少女行不轨之事的畜牲怒视祝婴心,猛虎一般扑过来,将出神的祝婴心从马上拽下马,他揪着祝婴心的衣襟,狠狠道:“小贱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你爷爷是谁吗,啊?” 祝婴心眼珠一转,冷冷盯着他,那个畜牲看着她的脸一愣,突然□□,“喂哟,长得好俊峭的丫头,怎么,你想要救这个□□?好啊,那就换你来陪大爷。你不大吧,大爷最喜欢你个大小的孩子了,又干净又可爱,下边也是小小的吧……啊——” 就在他出言不逊的一瞬,祝婴心拔出随身的匕首,狠狠插在男人腿上。男人扬手将她甩出去,抱着血汩汩涌出的腿滚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刺耳的尖叫声。 祝婴心从地上站起来,又是几鞭子抽过去,她居高临下望着被她抽倒在地的男人,发出冷酷的笑声:“说啊,怎么不说了?继续说,看我宰了你!” 她一脚将人踹滚到一边,走到墙角,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冷冷地命令说:“站起来。” 那个小□□怯怯地抬起头来看她,只看见她逆着光的身影,高大而又伟岸,像是草原传说中骑着野狼王的勇士。祝婴心两人拽起来,抽出自己的长刀,塞在她手里,她身体一转,拉着小□□的手直指地上的男人,刀尖从男人的脚慢慢往上指,指到他两腿之间时,顿了顿。 地上的男人看着眼睛发出幽微红光的祝婴心,她根本就不想正常人类,而是像噬血的恶鬼,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畏惧地往后退缩。祝婴心拉着小□□的手继续往上指,刀尖直指男人的眼睛,便停了下来。 祝婴心说:“想要保护自己,最有用的方法,便是让自己强大,而不是躲起来,要站起来,握紧刀,杀了他!” 小□□被她最后的话吓得握不住刀,沉重的长刀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声音将对面的男人吓得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落荒而逃。 小□□掩面哭泣,她摇着头说我不敢。 祝婴心没有追,她低头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刀。她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像不怕死的疯狗,遇到不如意的事,就豁出去打,她有那个勇气和力量,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她。祝婴心也不知道,谁更加奇怪。 但她无从选择,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没了逛花街的心情,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刀,收入鞘中,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衣摆却被抓住,那个小□□抽噎着说:“求求你,将我带走吧,是你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努力去做的。” 那是十三岁的高娃,她生母是一个得了花柳病的□□,躺在阴暗的破房子里等死,父亲不知是从她身上经过的几百几千和客人中的哪一个。 那一天,如果不是祝婴心经过那里,又突然多管闲事,高娃会像那个地方出生长大的孩子一样,成为那个污秽不堪的地方的肥料,在那里生,在那里死,一辈子都不得解脱。 回忆往事,祝婴心却是生出几分担心高娃会对那个地方反感,她特意让高娃来此的计划适得其反。 离开那个地方以后的高娃,日日夜夜都被噩梦纠缠,被噩梦惊醒,对那个地方的事闭口不谈,即便是最得她信任的祝婴心,也没办法让她打开心门。 让她再度回到那个地方,祝婴心也深知自己残忍,但她别无选择。她让祝浮心先出去,看着祝浮心拉上门,不等她说话,高娃便说:“翁主不必说了,末将皆已明白,末将必然不会违背翁主的命令,若翁主的计划毁在末将身上,末将又怎么能对得起翁主的大恩。” 祝婴心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说:“高娃,就拜托你了。” “请翁主放心。”高娃脸上露出纯净灿烂的笑容。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残酷无情的恶鬼,祝婴心必定榜上有名,无论什么人都可成为她利用的棋子,被她送到对她有利的地方去,为她创造最大的价值。那些人,也许是她爱的人,也许是爱她的人,也许是她的至亲,也许是她的挚友。 祝婴心想,也许百年以后,她站 分卷阅读47 在乌光堡的金乌殿的高塔上眺望四下,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孤独凄清的风穿过草原,拂过乌光堡上方,扑在她脸上,那个时候她也许会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今日不该如此冷酷决绝。 只是现在的祝婴心也无法预测到,有哪些人会离她而去,她能否还可以回到麒麟原、回到乌光堡,是否能做到当初离开乌光堡心中许下复仇的誓言,能否完成与父亲约定的光复乌光堡的承诺。 第26章 祝婴心在芝兰街将店铺和租金的事处理妥当后,送祝浮心回平翰城,交代高娃祝辞心平安回来务必要第一时间给她消息,她特意说明了这边的行商之事高娃不必亲自出面,只管找一个管事就可以。高娃一一答复后,她才回无虞书院。 这已是她离开书院的第三日,晏陌看到她时,脸色十分难看,罚她将落下的三日日课一天里全都补完。韩毅听说了这个消息,不客气地跑过来嘲笑她,随后金平微和苏定也来了。 祝婴心倒不知道他们三人关系那么好了,她看着金平微和苏定,突然说:“我稍后还有骑射课,一个人练没意思,你们两个陪练,如何?” 苏定爽快地答应下来,金平微犹豫了一下,才说可以。 韩毅在一旁跃跃欲试,说:“我也可以陪你练练。” 祝婴心说不必了,冷冷拒绝了他。 她换上甲衣,拉马上武场,先陪她练的是苏定。苏定吊儿郎当的少爷性格,然而跑路却是一等一的好手,翻墙的身手也极为利落,祝婴心没有小看他。 见苏定选了一对铁鞭,祝婴心便选了她最趁手的刀。二人骑着马,围着武场绕了一圈,试探着对方,韩毅在外围看得不耐烦,喝倒彩:“上啊,转什么转,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苏定回敬他说:“你懂什么,这是战术,在动手以前,先让对方感受到己方的威慑力,从而达到不战而胜的结果。” “啊,你说不战而胜,你对上的那个可是疯婆子,你认输她都不会认输,别想了。”韩毅一针见血地说。 祝婴心嘴角抽搐,这两个人,一个看不起她,一个说她疯,果然都是欠收拾的。 “哼,那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才来的时候,你就跟朱赤心对了一仗,居然没把人拿下,真没出息。”苏定反唇相讥。 “诶呀,苏少,小心啊。”金平微慢悠悠地打岔说:“你老是走眼,不管对方是谁,也很危险啊。” 苏定不以为然地翻了一记白眼,祝婴心便是这个时候策马向前出刀,苏定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抬起铁鞭格挡的反应,却半点没迟缓。 祝婴心用力往下压,苏定咬牙,笑了一声,说:“不错,够劲。” 他用力一抬,将祝婴心的刀推开,同时一铁鞭朝祝婴心抡去,祝婴心低头躲开,将手中的刀送过去。二人你来我往,手中武器使得不凡不说,马术也是值得称赞。 韩毅与金平微在外围看着,两人力量相当,然而苏定在驭马不及祝婴心灵活,眼看着逐渐落了下风,韩毅着急道:“苏定那小子的马术也不差,今日是怎么回事?” 金平微啧了一声,说:“苏兄的马术自然不能说差,只不过遇上了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终究差了点。” “嗯?”韩毅挑眉,他看向金平微,道:“你知道朱赤心的来历?” 金平微笑着看向他,说:“祖上有往来,不过好多年没有走访了,也没想到会在无虞书院见到。” 他这个理由说得暧昧不清,韩毅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向不喜欢金平微,觉得他是个惺惺作态的家伙,与他交谈多接触后,这个印象更甚,只觉他作为男子,倒不如祝婴心来得潇洒。 二人随口闲聊几句,武场中的二人已经分出胜负,苏定被祝婴心逼得节节败退,已经退到外围,祝婴心不再追,说了声“承让”,便示意金平微上。 “朱姑娘不如休息一下再战,在下不愿胜之不武。”金平微道。 祝婴心手中的刀挽了一个花,刀背贴在身后,她依然勾了勾手掌,向他挑衅,“来,你胜不了我。” “是男人就上,别叽叽歪歪的。”韩毅在后边推了他一把,他是想看看这个金平微有什么本事,一天到晚臭屁得要死。 恰好,祝婴心今日要他们二人陪练的目的也在此,正是试探之意。见金平微上马,她默默后退到一丈以外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金平微很快选好武器,他选的是一把红缨枪,放在掂量了一下,他看向祝婴心,笑着说:“朱姑娘,还请赐教。” 韩毅与苏定坐下来,看祝婴心放下刀换了大刀,两人之间一瞬间形成的凝重氛围如同厚重阴云笼罩在武场中。 苏定搓着手,说:“跟那个丫头打还真带劲,就像是碰上野狼似的,压根就不必考虑什么,只管拼命就是了,你要是不拼命,就会被吃到连骨头也不剩,要是拼命了,反而又兴奋得难以冷静下来考虑枪法。” 韩毅与祝婴心有过一战,苏定说的感受他也 分卷阅读48 经历过,颇为赞同地说:“你发现了没有,她出招没什么章法,太适合乱斗,就算是一对一,她那股气势也是压倒的。”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苏定说。 “说到这个……”韩毅想起来之前听人说过的消息,说在山脉北边发现了一片狼尸,听说是祝婴心一人杀的。他听说消息后,去了马厩,发现祝婴心的马身上被利爪拉出来的伤痕,正印证了这个传闻。 若她是在野兽堆中成长起来的,那她依靠直觉打假的方法简直可怕,她的反应、速度、感觉,都是一等一的,就像是天生的野兽,最完美的猎手。 成长为这副模样的朱赤心,她究竟出身于何处,来自于哪里? 看着武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二人,韩毅不禁蹙眉。 金平微与祝婴心打得不分上下,无论是力量上还是速度上,都有来有往。仔细观察,金平微更多是使用巧劲在对抗祝婴心,他的技巧丰富,出招果断直接,角度还极度刁钻,若非祝婴心直觉迅速准确,难保不被伤到。 苏定惊呼,那二人打得十分惊险,一招一式,不曾留半点余地,当真往弄死对方去的。 祝婴心一刀朝金平微□□的马撞去,被挥下的□□挡下,金平微顺势挑开大刀,枪划了一道银白月弧,扫着祝婴心面门而去,幸而祝婴心往后一仰,险险避开。刀与枪撞在一起,金属锵鸣之声在武场中不断响起。 忽闻黑鹰在头顶一声长啸,祝婴心仰头一看,见黑鹰在空中盘旋,她当即撇下金平微,骑马冲出武场。见她弃战而离,三人皆是一愣,不知她是何意,连忙追赶过去。 祝婴心控马停下,自高处下望,只见码头群人汇集,不知是何缘故。仔细一看,那些人衣着,并非书院才子所着深衣,倒是胄甲裹身,一副军人装扮。祝婴心策马往前,她在污泱人群中,发现一抹红色,虽隔得遥远,却让她倍感熟悉。 那人忽然抬头,远远与祝婴心相望,祝婴心暗暗一惊,那人赫然是凌君骨。他抬手晃了晃,是与祝婴心打招呼。 祝婴心暗道不好,陆道一的手开始伸向南郡了。 金平微三人跟在她身后,苏定看了看,说:“那个旗帜,好像是拜风城的人。” “西海的人?”祝婴心与金平微异口同声诧异道。 “是啊。”苏定仔细看了看,说:“看架势,恐怕开头不小,不知道是什么人。咱们去晗光阁,他们指定要去那里。” 四人将马拉回马厩,便往晗光阁去。书院夫子和弟子皆汇集于此,恭候大驾。四人躲在暗处探看,见大开的门中,一道拉长的身影投落进来。人影顿在那儿半晌,才缓缓动了。 衣裳娑娑而动,珠翠叮当碰撞,禁步微微作响,但见一名衣着沙青衣袍的女子分花拂柳徐徐走来。 祝婴心听到身旁的三人轻叹一声,身为女子,她也不禁屏息,那女子端庄典雅,眉目间持重,举步投足不失分寸,看着她,只觉得是见了什么圣母娘娘,温柔慈悲。 祝婴心撞一下身旁的苏定,小声问道:“这是何人?” 苏定回过神来,回她说:“是拜风城的苌碧郡主。” 不等祝婴心想起来在哪里听闻过这位郡主的名姓,她已看到跟在女子身后的凌君骨,他身着红底牡丹纹窄袖便袍,依旧是满面春风的模样,祝婴心看不出他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凌君骨扭头看到躲在柱子后的祝婴心,露出了一个纯稚的笑容。 祝婴心微微往后退了退,被金平微抬手抵住了,他在祝婴心身后轻声问道:“朱姑娘认识那人?” “不……”祝婴心摇头。 一个两个麻烦全聚在这里了,当真是可喜可贺,祝婴心内心痛苦不止。 “弟子萧苌碧,拜见陆先生。”众目睽睽之下,女子抬手在陆归一面前行跪拜大礼,凌君骨在她身后亦跪拜下来,什么话也不说,有些漫不经心。 “不知拜风城的郡主为何会到南郡来拜师,说起来林秋也是个本事通天的人物,她也不必跑得这般遥远吧。”苏定自言自语说。 “谁告诉你来南郡只能是为了无虞书院而来的。”韩毅冷冷反驳他说。 祝婴心与金平微同时侧目,中原插手这边,尚能理解,西海在此时无缘无故掺合一脚又是何故?祝婴心斜了金平微一眼,还有东部…… 北域、东部、中原、西海的人,全都汇集在了南郡。 第27章 祝婴心四人退得早,听闻萧苌碧与凌君骨皆拜晏陌为师,看来免不得时常碰面了。祝婴心屋中搬走三人,换来萧苌碧,祝婴心自外边回来,看到跪坐在席居上换了深衣的女子,并无反应。 张熏过来知会说萧苌碧日后便与她一起住了,祝婴心冷淡地说好。张熏勾着她的肩膀小声地说:“她可是郡主啊,你可要小心一点啊,毕竟王族娇纵任性,要是对你怎么样,咱们书院可无处为你申冤啊。” 祝婴心笑笑道:“我知晓了,多谢师兄提醒。” 分卷阅读49 虽说她不认为这位郡主是个娇纵的人。 送走张熏,她在萧苌碧对面坐下来,之前在晗光阁见过,近看又觉别有趣味。远观时觉她端庄典雅,近看时却觉她一双凤眼妩媚,带几分无情的冷冽,仿若打霜的花,薄薄一层寒白笼罩在鲜红的花瓣上,俨然是她裹覆于身的甲衣。 祝婴心并不畏惧严寒,她出身于麒麟原,那里有最漫长和最寒冷的冬日。她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正要自报家门时,萧苌碧抬起眼,乌黑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样。 她温声细语地说:“久闻大名,祝翁主。” “……”祝婴心收敛笑容。 萧苌碧提起壶,缓缓往茶杯中倒茶,她双手捧起茶杯,将茶杯前后左□□,杯中的水转了一圈,被她倒在一旁的水盂里。这时她往杯中再注一杯水,双手奉给祝婴心。 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有条不紊昭显她稳重的性格。祝婴心眼睛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萧苌碧递茶过来,她伸手接过。 “祝翁主在南郡可还住得习惯?”萧苌碧问。 祝婴心却从她的话语中听不出多少温度和关心。 她应道:“与家乡有所不同,住得不舒服。” 此时萧苌碧唇边勾起一抹轻浅的笑容,“五域本是一身,亲若兄弟,若翁主想要回家,何不向兄弟寻求帮助?好比西海,极是担心乌光堡状况。” 祝婴心漠然盯着她。 萧苌碧放下茶杯,笑笑道:“看来翁主并不相信西海的诚心。” “什么诚心?”祝婴心冷笑道:“诚心是看到的,不是听到的。” “说得也是。”萧苌碧对此颇为赞同,“祝翁主是聪明人,难怪年纪小小,乌光堡堡主便敢将如此重责托付给您。不仅仅是乌光堡堡主信任着你,连同跟随翁主的人,也相信翁主能够带领乌光堡重新照耀草原吧。” “那似乎与你无关。”祝婴心道。 萧苌碧轻笑一声,道:“怎能说无关,虽说我什么也没有做,然而帮助翁主的诚心,却是真的,毫无虚假。翁主是眼见为实的人,我们如今初见,亦无法向翁主剖心,将一片赤诚放到翁主眼前,只好在接下来的时日里请祝翁主多加关照,我必然会让祝翁主看到西海的决心,让祝翁主放心与西海回复当年手足之情。” 祝婴心心中冷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的,她倒想看看这个萧苌碧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冷声道:“也不必说等以后了,若西海郡主当真有与北域交好的决心,那不妨说说,西海到南郡真正的目的究竟为何吧。” “我说了,祝翁主会相信吗?若祝翁主不相信,那无论我说的是真是假,在祝翁主那里也只会让西海在祝翁主心中的诚信大打折扣,那对我来说,似乎并无好处。”萧苌碧缓缓道:“既然祝翁主也说了,诚心是看到了,而不是听到的,那么还是不要说了,接下来,便请祝翁主多多指教吧。我会让祝翁主,看到西海的‘诚心’的。” 祝婴心看到萧苌碧抬起的眼睛,无喜无悲,甚至冰冷至极。她直觉这个女子,不好对付,她甚至,比金平微更加麻烦。 “祝翁主背井离乡,又在阳纡城逗留数日慌忙离开,想必现下最为欠缺的,是人力物力吧。”萧苌碧又说:“西海虽说不比乌光堡,却也非杯水车薪可衡,若祝翁主有需要,西海随时等候翁主消息。” 她说罢拂衣起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那位红衣少年,应该是阳纡来的人吧,祝翁主在阳纡呆了一段时间,不知可是熟人?我们在赤水相遇,他知晓我是西海的人,向我打听了不少事,我猜,是摄政王的人吧。” 祝婴心面无表情目送她出门去,脑海中飞快盘算:萧苌碧这番话向她表明她不认识凌君骨,与陆道一无关。 因天武圣帝出身西海,因此西海与中原关系一向紧密,三百年来,朝贡之事从未断绝。 当初决定去向时,正是因为考虑这个缘故,祝婴心毅然决然选择南向。 萧苌碧显然明白她有这个顾虑,有意撇清与中原的关系,她只是代表西海而来,并不为了其他势力。 然而…… 祝婴心任然不相信她,萧苌碧满口称要与她结盟,实则,她如今一无势力二负逆贼之名,与她这样的“麻烦”结盟,怎能让她放心。 西海,一定别有目的。 祝婴心有些烦躁,为何都在此时汇集于南郡?是巧合?还是担心她在南郡,真的东山再起? 要传信给高娃,让她联系平翰城,必须让赤风馆的运作赶快动起来。她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太被动了,太被动了。 ***** “许久不见。”凌君骨的手掌落在祝婴心肩上。 祝婴心未发话,韩毅侧脸看她一副怪异的神情,开口问道:“你们认识?” “说过几句话,也算认识吧。”凌君骨笑道。 祝婴心一脸“我们不认识”的神情,韩毅玩味地挑眉。 “韩毅,我有事与凌兄说,可否请你暂避?”祝婴心道。b 分卷阅读50 r   “你们自便。”韩毅一摊手,自顾自走了。 看着韩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祝婴心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翁主不必想太多。”凌君骨笑道:“不过,说起来翁主那日故意与下官说话,倒是让摄政王将雷霆怒火牵涉到下官身上呢,如今也被贬至此,诶……”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祝婴心毫无愧疚地说。 “不过南郡也不错,风景绝佳,气候宜人,养出的人一个顶一个漂亮,来这里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倒也不错。”凌君骨深吸一口气,一脸畅快。 “……”祝婴心记得他是稍显腼腆的少年模样,不过短短半年不见,他仿佛变了个人。 “说起来……”凌君骨突然说:“想西海的郡主派头很大,出来游山玩水,带了许多人和东西。下官记得,翁主似乎也有一支千人军队吧,不知那支军队是否散布于玄霄城中听候调度呢?” 祝婴心笑笑道:“玄霄城是璇霄丹台的地方,大摇大摆地带一千人,似乎并不容易,当初我为此苦恼一阵子,若是凌侍郎,会以怎样的方式,处理那一千人呢?” “说对了,祝翁主会给什么奖赏吗?”凌君骨笑问道。 “我看起来可没什么打赏,不过是闲聊罢了。”祝婴心道。 “那倒也是,毕竟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同窗了,说一说日课,谈一谈闲事,似乎并没什么。”凌君骨道:“诶,主子与下人,说话便要小心,要顾虑主子脸面,要顺着主子的心,这样无论说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实在没意思。既然是同窗,那便不必在乎这些礼节,我就畅所欲言了,若有不对之处,还望见谅。” 祝婴心对他调度苻云舒的军队去填鸿明山脉的空缺印象深刻,她倒是真心实意地想听他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二人边走边说,凌君骨道:“要先确定是否要带那一千人进入玄霄城,若让一千人进入玄霄城的利益大,那么自然要想尽办法进城来,若进城产生的利处不大,不必让他们进城,不过翁主没有这个假设,就当那一千人需要进城吧。那么进城也有两样条件,一个条件是如同西海的郡主这样,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甚至想要彰显自己的身份,以达成某些目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低调行事,这样就不能暴露一千人的队伍,让他们悄悄进城,不惊动任何人。由于翁主说带一千人入城为难,可见条件是后者,翁主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份。” 祝婴心笑笑不语,心中却盘算着如今她也已经是被陆道一通缉的要犯,杀了朝廷命官,最多也不过罪加一等。叛国罪是死,谋杀朝廷命官也是死,一样的结果。若她做得干净利落一些,也可以不动声色。 凌君骨不知祝婴心心中正策划谋杀他的一百种方法,继续往下说:“将一千人分数批,伪装成农人、商户、书生,分数日慢慢进入城中,玄霄城每年都会迎来大量的人流,这些人并不容易引起怀疑。然而南郡每半年进行户查,若城中平白多出一千人,还是会引人生疑,故而将一千人带入城中不是难事,但仅仅是一时之策,如何让他们长久呆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处。不过让人入城,已经达成目的了,翁主认为这个注意如何呢?” 这个方法与祝婴心进入鸿明山脉的方法异曲同工,她不知凌君骨是不是在暗沙射影,可是看凌君骨一脸如常,她一时拿捏不准。 若陆道一真的知道她带入鸿明山脉的,不仅仅一千人,那么,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第28章 南郡的气温逐渐热了起来,在山中走一段路,便汗流浃背。祝婴心却只觉一股冷意攀着背脊一节一节往上爬,陆道一的影子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降临她的头顶,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没听到祝婴心回答,凌君骨如同孩童般执着地追问道:“翁主,我说得可对?” “哈……”祝婴心僵硬地笑了笑,说:“有道理。” “翁主脸色不太好,不如到江先生那里去看看,我出发来南郡时听摄政王说过,江先生医术高明,若身体不适,可找他求助。”凌君骨说。 “摄政王对无虞书院似乎极是熟悉?”祝婴心敏锐地察觉他话语中透露的问题,故做漫不经心的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凌君骨挠挠头,“不过应该是吧,毕竟,感觉这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啊。” 这倒是事实,祝婴心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凌君骨也没说下去,只与祝婴心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二人远远看到独身一人的萧苌碧穿过树下,隐入林中,凌君骨忽然笑道:“我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稍后见面吧。” 祝婴心道:“请便。” 她冷眼看着凌君骨追着萧苌碧的方向而去,一旁树丛稀碎作响,韩毅钻出来,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哦,看来新来的女学生比你更有意思呢。”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似地说:“长得漂亮,又有女人味,是我我也选她。” “是吗。”祝婴心没听他说 分卷阅读51 什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中盘算道:中原与西海关系匪浅,萧苌碧却称可以为她提供助力。陆道一预测到这一切了吗?凌君骨与她同一日出现在书院,又是真的巧合吗? 若真能与西海同盟,自然是好的,但若是陆道一与西海联合给她设陷阱,她若是傻傻跳了,万劫不复。 “朱赤心……” “别吵!”祝婴心喝道。 韩毅挑眉:“不会是我说对了,你生气了吧?” “我又不是畜牲,看到雌性就往□□上想。”祝婴心面无表情地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韩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祝婴心在骂他是畜牲,他顿时怒了,追过去,“骂了我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苏定和金平微到晗光阁围观韩毅和祝婴心抄门规,苏定哈哈大笑,“你们俩怎么又打了一架?还被抓住了?” 韩毅冷声道:“滚开。” “不要。”苏定坐下来,看着他们二人鼻青脸肿,又放声大笑。 金平微对祝婴心笑道:“接二连三惹祸,当真不像你的风格。” 祝婴心不答,她勾勾手,示意他靠过来。金平微半信半疑地歪头过去,听她在耳边轻声道:“凌君骨是陆道一的人。” 金平微起身看她,她面无表情,不知故意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何打算。祝婴心既然有心丢下这个消息,必然是有意要让他大乱,金平微倒是不担心祝婴心知道他的身份,但并不代表可以让祝婴心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陆道一”,那对他和东部来说就是一个大麻烦。 金平微面上笑道:“为何告诉我这个消息?” 祝婴心冷冷道:“不要烦我背书。” 金平微起身离去,示意苏定离开。 “你跟金平微说了什么?”韩毅随口一问。 “与你无关。”祝婴心将抄的纸收起来,起身去找晏陌。 韩毅“嘁”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他用笔头戳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忽然觉得古怪起来。 金平微与祝婴心似乎相识,但又像是单方面的认识,金平微对祝婴心说的话,总是暧昧不清似是而非,祝婴心却更多是试探的意味。 考虑二人七问全假,却可留于书院,这意味着他们二人在书院中的身份是未知的。以陆先生的敏锐,他兴许猜测得到他们二人来自何方,有机会不妨试探试探。 还有新来的两个学生,一个是继祝婴心以后的第二个女学生,又是来自西海的郡主,身份高贵,祝婴心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曾见她低头弯腰,该说她是心大不在乎权势,还是说她本身已经习惯了高位。 她与凌君骨同行,凌君骨走在她身后半尺之多,金平微虽然与她唇齿交锋,却也不曾越线。隐隐约约的感觉,让韩毅抓不住线索,只好作罢。 韩毅初次思考祝婴心的身份与来历,未果。 祝婴心与晏陌保证不会再犯门规后,起身准备回禅房,走至一半,发现站在山门下着一袭浅蓝衣衫的女子,是魏飞清。自拜师那一日打过一次照面以后,祝婴心就没再见过她。她想了想,走下去。 魏飞清似在练习书法,进入无人之境,祝婴心走到她身旁,她也全无感觉。祝婴心看着她笔下的字,如惊鸿,如游龙,笔尖轻若鸿毛;笔锋直若刀尖,一笔一划入木三分,下笔重如泰山。刚柔之间,似山水交融,自成一家,漂亮至极。 “如何?”柔柔的声音问道。 祝婴心怔了怔,这才发现魏飞清是在问她,原来她早就发现她来了,只是没有搁笔。听她询问,祝婴心正要回答,想起来张熏说她双耳失聪,见她桌上还有笔墨,便提笔在纸上写:【先生的字,极佳。】 魏飞清轻笑,道:“多谢夸赞。俗语说:字如其人。看字好比看心,心若定,笔亦稳,心若浮,笔即颤,心若急,字便散。字若好,乃笔者背后数年累积之果,见笔者恒心毅力;字若自成一派,见笔者个性独特、天赋异禀。” 她说了半天的字,祝婴心听不懂,写道:【谨听先生教诲。】 魏飞清也不直说,抱着肚子坐下来,问道:“你是学武之人?” 这并不难看出来,从身姿、行动,祝婴心也可判断出来,于是她点头。 魏飞清却是指着她拿笔的手说:“你用笔比常人要重,该是惯用重物之人,你的武器不轻呐。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十二。】祝婴心写道。 “十二岁……”魏飞清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她轻声道:“我知道归一为何会留下你了。” 祝婴心不解,她问道:“为何?” 又想起来魏飞清听不到,在纸上写下心中的疑惑。 魏飞清不答,她示意祝婴心坐下。祝婴心应言,与魏飞清平视。魏飞清直直盯着她,祝婴心只觉她眼中似有一支箭离弦,直直朝她射来。她不觉深吸一口气,却也没有退缩。 魏飞清眼珠转到石桌上,目光落在祝婴心的字上 分卷阅读52 ,她道:“那时果然没看错,你的杀气很盛。” “杀气盛?”祝婴心重复她的话,她现在心里并没有任何感觉。她写道:【我并没有……】 “眼睛很容易泄露人心。”不等她写完,魏飞清便打断她,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可以把眼睛当作没有任何遮羞物、□□裸的心。虽说字如其人,却也未必尽然,奸人也可有坚定不移的心胸,字可练出来,心却不可以。” 祝婴心沉默下来,听着她说。 “被蛇咬了,看到蛇时,会不自觉退缩,但可以克服这种恐惧,但并非能够完全克服,恐惧犹如树根,深深扎进你的心里,如果你遇到小蛇时,你可以毫不在乎,可当你遇到力量强大的蛇时,那股恐惧感又会升起来。你说自己克服了恐惧,只是你在欺骗自己不要害怕。”魏飞清缓缓说:“然而无论你怎么欺骗自己,你的心都不会说谎,你还是心怀恐惧,即便你不曾察觉,当那条蛇出现在身边,人的眼睛不自觉地跟随着,眼睛一瞬间的缩紧,那一瞬便是恐惧的流露。” 魏飞清转头盯着她,她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看清楚你的心了吗?你真的,了解自己是什么人吗?” “……”祝婴心被她质问,也被她逼着自问,她手一动,正要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辩解。 魏飞清又说:“我并非质问你,也并非怀疑你。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出任何迷惘,但我担心你的路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血途,我希望你不要踏上那样的路。为了你,也为了无辜的人。你的目标也许很准确,你完全有资格去闯荡,但你的路很多,你要怎么走到那里去,是将你的一切都当成祭品献祭走到尽头;还是杀出一条血路走到那里?还是带着千万人走到那里?不计手段,也许你一开始走得很顺,但也许你还没走到你想去的地方。你已孤身一人,单打独斗,你永远也赢不了。” 祝婴心看着她,手紧紧握着笔,一言不发。 魏飞清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温声说:“我看到你的天地一片宽广,你一定可以走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高处,前提是你没有走错路。” 祝婴心在纸上写道:【先生有何指教?】 魏飞清慢慢卷起桌上的纸,道:“晏先生的课上完以后,到紫烟阁来找我吧。” 祝婴心一回头,看到晏陌穿过山门往下走来,魏飞清将纸卷好,站起来身来,晏陌大步走过来接着她,他好似没看到祝婴心,责怪一般点了点爱妻的额头。 魏飞清低头轻笑,一只手捂着额头道:“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心。” 晏陌捏了捏她的手,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非比寻常,魏飞清点点头,回头看了一下石桌,晏陌将石桌上的纸一卷,便带着走了。 祝婴心看着他们二人离去,也自行离去。 她在屋外看到黑鹰站在门外的树上,腿上绑着什么东西。她伸手取下来,那是一只小竹管,里边塞了一张纸条,倒出来一看,是高娃的笔迹,小纸条中仅仅写了“速归”二字。 她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第29章 “驾!驾!驾!” 一望无际的草原,小丘起伏,宛如青色波浪,金阳普洒,群马争先恐后追逐,铁蹄踩入浅水,踏起一片晶莹水花。 马背上的少年们从阳光中冲出,乌黑的发像是小小旗帜飞舞,赤金色的皮肤宛如阳光凝粹而成,浓密的眉,乌黑的眼,高挺的鼻梁,咬紧的牙关。那是来自太阳圣殿的少年们。 一匹背上挂着红色绣球的枣红色骏马自城门中冲出后就遥遥领先,少年们正是在追这匹马,夺下绣球,那匹马就将属于他们。 几十个少年,一马当先的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他秀静的面容被凹凸不平的青筋破坏殆尽,狰狞的面容,仿佛孔武的灵活要冲破皮囊的限制。 祝婴心随父亲等一行走上城墙眺望远方,她身上有未愈合的上,厚厚绷带裹在身上,让她失去杀死一群饿狼时的灵活身姿。 她的小马驹死了,她很想要一匹新的马,那匹作为马术魁首奖励的马儿,她已经想要很久了,她也早就在准备着这一日,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下那匹好马,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她一眼就看出来冲在最前的是三哥祝辞心,他是驭马的好手,祝婴心提前定过策略,如果她想要赢得那匹马,那么她一定要甩开三哥祝辞心、其其格和哈尔巴拉三人,这三人是同龄的孩子里,体例、控制力、注意力最强的。 她想过,要赢这三人,除了跑过他们,还要制造一堆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意外,比如让黑鹰骚扰他们,说服必输的四哥和五哥在出城前堵住他们,让她先跑。但显然她所有计策都没什么用,那匹马注定不会属于她。 祝辞心很快就追上那匹马,他的手快碰到绣球时,一马鞭从后边抽到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调头跑开。祝辞心扭头看到哈尔巴拉,贵族少年哈哈大笑着,没任何诚意地说了一句“公子,对不起了”直追马儿去。 这场追逐赛没有任何规则,也就意味着, 分卷阅读53 可以不择手段。规则如此,祝辞心也不恼,他策马往前,伸手往后比了一个手势,祝婴心看到他学着鸟拍着翅膀,立即了然。 她咬着手指,连吹了几声长哨,黑鹰从云霄俯冲下来,直追哈尔巴拉而去。 祝辞心大声喊道:“哈尔巴拉,小心后边!” 少年回头,还没看清身后扑过来的是什么,直觉让他低下头,黑鹰的利爪擦着他的头皮过去,又拍着翅膀飞起来。他心有余悸之际,两人一左一右从他身边冲过去,是祝辞心和其其格。 其其格一鞭抽在马身上,他侧脸对祝辞心道:“抱歉了公子,这匹马我要定了!” “彼此彼此。”祝辞心道:“自己小心吧。” 远处又传来一声长哨,其其格一抬头,黑鹰迎着他的脸扑过来,利爪指戳他的眼睛,若他不闪避,尖锐的爪子一定会戳破他的眼珠,扎进他的脑子里。 他扬起鞭子,祝辞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可是婴心最喜欢的鹰,你可不要随便动,她最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了。” 其其格想到那个提着一把刀站在一堆狼尸中间,全身是血的女孩,手上犹豫了一下,头歪着躲开黑鹰,正是这时,祝辞心已经甩下他,张开五指,一把抓住红绣球,扯下来。 祝辞心,胜利! “六妹!六妹!”祝辞心骑着马、一只手拉着马回到城下,大声呼喊。祝婴心越过城垛来看他,她笑着跑下城楼去接凯旋的兄长。 “喔,六妹,”祝辞心一把抱住她,将她抛起来,欢欢喜喜地说:“三哥赢了!多谢你啊,哈哈哈哈……” “恭喜三哥。”祝婴心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抱起自己,避免他欢喜过头失手将她摔在地上。 “六妹,这匹马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了。”祝辞心拍着他赢来的马,爽快地说。 祝婴心一愣,她侧头看着枣红色骏马,浓密的鬃毛,水滑的皮,健壮的躯体,无论怎么看都是上好的马儿,这就是祝婴心物色许久的马,祝辞心面不改色地就转手送她了。 “那你呢?”祝婴心问道。 祝辞心搂着自己的马,笑着说:“你的小马死了,正是需要新马的时候吧。我的哈森也是好马儿,要是有新马,她会吃醋的。” 祝婴心抿唇,她拉着骏马的缰绳,说:“那我就收下了。” 祝辞心拍着她的脑袋,说:“这马可漂亮了,第一次看到,我就觉得跟你很配。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伙伴了,要照顾好他啊。” “嗯!”祝婴心郑重地点头。 ***** 祝婴心赶到芝兰街,便被人迎入一家茶馆中,高娃站在楼下,见她来了,她走上前迎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祝婴心急忙问道。 若无大事,高娃不会让她过来的,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让她亲自解决的事。 高娃一脸为难,她请祝婴心上二楼雅座。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让祝婴心更加感到不安,她匆匆上楼,一眼看到坐在桌边的祝浮心,他脸色苍白,大热的天也披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袍,全身都拢在其中。 祝婴心胸口一块大石头落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朝祝辞心大步走过去,笑着喊道:“三哥。” 祝辞心看着她微微笑道:“六妹,朝阳王答应与你做交易,如你所料,他想要的是陆归一与无虞书院的所有信息。” “啊,三哥行事我一向放心。”祝婴心坐下来,她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吗?” 祝辞心想了想,说:“有一事,我认为你可以多加注意,兴许在日后能帮上大忙。关于魏飞清,朝阳王对她很在意。” “好,我会留意的。”祝婴心点头,她直直盯着祝辞心,继续问:“还有吗?” “没有了。”祝辞心摇头道。 “是吗……”祝婴心越过桌子,抓住祝辞心的袍子,一把拉开,见他袖着手,一如往常。 “六妹,你这是做什么?”祝辞心无奈道:“脱我衣服做什么?” “手,拿出来。”祝婴心冷冷地说。 祝辞心柔软的嘴唇勾起柔和的笑意,“怎么了?” “我说,把手拿出来。”祝婴心重复道。 “我手中没有藏任何东西。”祝辞心违背她的命令。 兄妹二人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等着另一方退步,这一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可以赌气没有任何顾忌的兄妹。 “翁主……”高娃在一旁轻声唤道,想要两人之间的僵局。 祝婴心余光一瞥,刀子般锋利的眼睛,让她顿时噤声。祝婴心生气了,她虽然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性情却从来都藏得很深,没人知道她真的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从无先例,却给人不安的预感,仿佛天崩地裂的灾难将降临头顶的恐惧,又无从握紧那种模糊的感觉,仿佛正在做一场噩梦,明知道不是真实,却无法控制心底的恐惧。 祝婴心一把抓住祝辞心的手,举 分卷阅读54 起来。大袖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露出包成突秃的尖的手臂,没有手掌、没有手指,祝婴心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你的手呢”,简单的四个字,她一个也说不出来。 祝辞心替代祝婴心进入璇霄丹台与朝阳王商议,那个阴晴不定的南郡君主,被祝婴心连续两次抵书信却避而不见的行为激怒,却也知道自己若是将她的人杀了,那么他再也见不到她。 但他不是一个大方的君主,是祝婴心不够磊落在先,他适当惩罚一下她的人,也不能怪他。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留下祝辞心的双手,等着祝婴心亲自去讨回。 祝辞心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祝婴心嘴唇颤抖着,鼻子一酸,眼眶湿热起来,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魏旭”两个字反复咀嚼,似乎那样可以把那个人的骨肉在牙间咬碎,以泄她心中膨地一下窜起来的怒火和缠绕着她的心的怨恨。 “六妹……”祝辞心唤道:“你冷静点。” 祝婴心回过神,她放开祝辞心的手臂,手臂一抹,擦去眼中的泪水,她压下喉咙中的哽咽,说:“我很冷静。” “一双手能换你在南郡得到的机会,没有比这个更值得的交易了。”祝辞心说:“别说是一双手了,为了这个机会,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祝婴心握紧拳头,她看向别处,半晌后她才平静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甘心。明明知道一定会付出代价,可代价却是由其他人代她支付。 是她亲手将信任她的人送上刑场,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头上悬着本应该对着她的命运的之刀,无法制止,无法去救他们,最后还要他们安慰她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献祭,只有这样,神才会眷顾他们的荣耀之路。” 祝辞心看着她掐进肉中的指甲,道:“六妹,你送我回平翰城,顺便去见见叔父他们吧。” 第30章 祝婴心驾车连夜从玄霄城赶往平翰城,不分昼夜奔波,半道一阵疾风推着一片泱泱乌云向北扩散,风雨将至。 还未至平翰城,倾盆大雨落下,冰冷雨水浇灭连日燥热。大雨一连下了数日,祝婴心赶到平翰城时,正值夜中。雨夜里的平翰城阒然无声,灯火在灰冷的雨中连成一条模糊的线,沿着街道蜿蜒。 赤风馆前响起来急促的敲门声,守夜人打开门,见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拉着马车站在门前,她的斗篷已然淋湿,衣摆下滴滴答答坠着雨水,涓涓细流划过脸上,在下巴汇成一股瀑布,仍然挡不住她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 “翁……翁主……”守夜人连忙将人迎入馆中。 祝婴心吩咐他立即去找大夫,她将祝辞心从马车上接下来,走进门,楼中已站满了人,祝婴心冷声道:“都下去吧,两位叔父到我房中去。” 她说罢,扶着祝辞心上楼去,其余人各自散了,只几位副将留下来,在留下坐着等待。小福子看着祝婴心,行了行礼,也退下了。 祝婴心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换了身衣服。房中掌灯,四人落座,祝苍和祝茫看着她,不知她何故没有通知平翰城就连夜赶回,并且她与祝辞心的脸色并不对劲,无论事实是什么,毫无征兆的事都让他们生出不详的预感。 祝婴心不欲让他们不安地揣测,她撇开脸,说:“三哥,由你自己说吧。” 祝辞心从斗篷下伸出两只手,祝苍祝茫二人一看,顿时骇然。 “这是怎么回事?”祝苍沉稳的声音问:“在玄霄城发生了什么事?” 祝辞心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祝苍皱眉,厉声道:“那朝阳王竟如此藐视乌光堡!” “我想,对于那位朝阳王不放在眼中的,不仅仅只是是乌光堡。”祝辞心苦笑,“与他共事,当真是一件难事,所谓说的伴君如伴虎,也许就是这样吧。” “终究是我丢了天武玉牌,才让三哥遇到这种事,是我判断失误所致。”祝婴心沉声道。 “天武玉牌……”祝苍道:“翁主想得太过简单,一块玉牌,无法改变什么,真正让人忌惮的,是当下的实力。翁主独自进入璇霄丹台见朝阳王魏旭时,乃是魏旭无法估量翁主背后势力,待翁主离开,他调查过北域之事,必然了解乌光堡如今失势局面,生出高高在上之心,故百般为难,小人得势,实非翁主之过。” 祝婴心摇头,道:“我人身在玄霄城,璇霄丹台之事、朝阳王之事,本是我探查的职责之内,此次的确是因我判断失误导致,无可辩解。” 祝辞心看向她,正欲说什么。 祝婴心已扭头看着他,她直直看着兄长说:“三哥恨我、怨我、骂我,我半句怨言也不会有,可三哥不会这么做。我知道三哥要我回来见叔父的原因,三哥不怪我,是我放不下,对我们的前程来说,优柔寡断没有任何好处。” 祝辞心喟叹一声,她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倒是他白操心了。失去惯用的双手,谁能那么快冷静下来,但一想到他露出一个痛苦的神情,祝婴心心中亦 分卷阅读55 会结丘壑。 他的好妹妹已经承担太多了,现下又正值乌光堡生死存亡之机,又怎能不步步小心。若祝婴心再为他分神,她也出事,那余下的人该何去何从。 他们没法失去祝婴心,他们信任她,将自己托付给她,她看到的高度、她心中的盘算、她的命令,他们无条件服从,没有畏惧,不留后路。只有祝婴心不迷惘,他们也坚定地与她同心,有朝一日他们才能回到家园。 “三哥,我都明白的。”祝婴心缓缓道。 三人一言不发,祝婴心说明白,便是真的明白,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决心。 那夜三人离开,祝婴心独自坐在窗边听一夜雨声,无人知道那一夜她做下什么决定,数许年以后,她回忆起少年时的自己,从没有忘记提起一句话:“我的转机是从一个雨夜开始的……” 难得回平翰城,祝婴心并不着急回玄霄城,她找来小福子,与他说:“你设法将我的话报给宁王。” 她希望小福子也给魏珠捎一个口信,不过也不必她多说,魏珠那种能在陆道一眼皮子底下转悠的老狐狸,又怎会漏了风吹草低丢了机会。 小福子惶恐地看着她,祝婴心喝着茶水,润润嗓子,这才慢悠悠道:“头一件,陆道一派凌君骨到南郡;次一件,朝阳王知道了陆道一的计策;最后一件,鸿明山脉烽火将燃,机会将至。” 她没有过多解释,苻云舒看到消息想怎么想都行,无论苻云舒对陆道一出手,还是对南郡出手,对她来说,都是好处。 回到玄霄城,祝婴心还没进城,便有人通报,说高娃被带走了,祝婴心心里一惊,问他高娃何时被带走的,却是她离开玄霄城那日的事了。 祝婴心抓着缰绳的手握紧,她忍住心底的愤怒,对来人说:“立即前往无虞书院,见到人只说见到有官兵抓着一个穿着书院深衣的学生往璇霄丹台去了,务必要见到一个女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明白吗?” 传信人连称是,正要离开,又被祝婴心叫住,“若那个女人问你是何人,你只说是普通商人就是。” “是。”那人应道。 祝婴心让他赶快去办,她先往芝兰街去了,见茶馆被封,高娃手下十多人分布附近,见她回来,快步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 她吩咐下去,“你们迅速将璇霄丹台抓了无虞书院一名女弟子的消息散布出去,务必传得满城皆知。” “是。”几人齐声回道。 “此外,你们要留心璇霄丹台各个门,若有什么情况,要及时互相联系。” 祝婴心吩咐完,估摸着无虞书院的人该是到了,她也策马往璇霄丹台去,此刻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若高娃也有什么损失,她一定要魏旭十倍偿还! ***** 祝婴心被迎入璇霄丹台,时隔一个月之久,再见到朝阳王,祝婴心一股怒火翻腾。魏旭仍然左拥右抱,他居高临下望着祝婴心,开口便嘲讽道:“要见祝堡主,当真不容易。” 祝婴心忍着怒气,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朝阳王买的消息,祝某已送到,反而是朝阳王违背了契约,随后还给了祝某一份大礼,祝某诚惶诚恐,又怎敢前来面见。” “哦,是吗?那你现在为何又敢来了呢?”魏旭单手支着脑袋,不解地问。 “要说为何,朝阳王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吗?”祝婴心将问题抛还给他。 魏旭啧了一声,坐了起来,他不悦道:“原来祝堡主是来兴师问罪的,难怪一身硝烟味。这种气氛不适合说话,还是先放松下来,本王在与你谈吧。” 祝婴心不知他要耍什么花样,她对魏旭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深有体会,不愿与他啰嗦拉扯,她直言道:“朝阳王既然要陆归一的消息,那就是愿与我做生意,但将我的人扣下,如同绑住我的手足,让我无法施展,还请朝阳王将人还给我,如此,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魏旭置若未闻,他自顾自道:“听闻乌光堡的人善骑射,打猎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吧?祝堡主离开乌光堡许久,不知可有怀念狩猎的快感,本王在云溪山起围场,祝堡主可愿舍命陪君子?” 狩猎?那种容易做手脚的地方,祝婴心自然不愿去,正要开口拒绝,魏旭似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说:“本王想起来前不久请回来一位贵客,她说不定也会在云溪山出现。” 明摆着的威胁,祝婴心贴着后腰的手,拇指指甲掐在肉里,她扯唇冷冷一笑道:“朝阳王诚心相邀,祝某若是推辞,岂不是败乌光堡的脸面,那祝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看到魏旭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祝婴心心里的不安,如同长着毛的小虫,满满爬起来,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魏飞清能够及时赶到,也祈祷她在璇霄丹台、在魏旭面前,还有南郡郡君的地位,和说话的余地。 朝阳王出猎,自是非同小可,重兵把手,仪仗前拥后戴,旗帜、华盖、大扇起伏,玉带飞舞,锦幛翩翾,一条华艳长虹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璇霄丹台 分卷阅读56 北边云章门出去,穿过护城河,直往云雾缭绕的云溪山去。 祝婴心骑马跟在魏旭的车舆后,看了一眼软罗中滚做一团的男男女女,撇开眼睛,耳边狎昵不堪入耳的笑声缭绕,她的掌心却捏了一把冷汗。 云溪山此行,她也算犯了兵书上孤军深入的大忌,魏旭不可能没做什么手脚,云溪山一行,不知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陷阱,她只盼望高娃当真在云溪山,否则他们二人生死难料。 第31章 云溪山位于玄霄城西北,一百年前南郡一位王划下那一片的山头,专用于属于王室起围场狩猎,往日不允许猎户上山打猎,常人也不可到上山采药。这一片山头烟雾缭绕,植被茂密,生灵无忧无虑,自远处望去,一片生机盎然。 行至山脚,前边的仪仗分开作两队,一支队伍走上前来,那是驻守山中的守卫。祝婴心见那支几十人队伍皆是做利落的骑装,腰悬长刀、背负弓箭、手中拉着马匹,他们在魏旭的车舆前单膝跪下,为首的那名领队声音响亮道:“恭迎朝阳王!” “哦,是成启啊。”魏旭懒洋洋的声音自软罗后传出来,他问道:“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已办妥当,王尽管放心。”那个名叫成启的领队道。 祝婴心心一悬,魏旭提前吩咐过了什么?她打量着地上跪着的成启,无法从他低着的头颅中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队伍继续往山中行进,至一片被高山围就的平地,此前已派人在此扎起大帐,迎接魏旭。仪仗从车舆前,将一卷红色锦缎滚开,最后正好停在大帐前。朝阳王在几名衣衫凌乱的少年少女簇拥下,下了车舆,踩在锦缎上,他走了两步,突然一顿,笑着回头邀请祝婴心同行,祝婴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魏旭一笑,也不勉强。他走几步,忽闻一声破空之声传来,众人齐抬头,一支长箭直扑魏旭脑袋而来,她一惊,霎那间拔刀抛出去,在空中撞飞那支箭。慌忙中她瞥了一眼箭射来的方向,一抹白影转身消失在林中。 刀和箭落地,众人堪堪反应过来,大声呼喊“护驾”,一面惊慌围住魏旭,谨防再有暗箭从远处射出。禁卫策马在四周林中搜查刺客,祝婴心一时心有余悸,余光却见魏旭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似乎这一箭的出与落皆在他预料之中。 她不禁想:莫非这一箭是魏旭故意吩咐人射的?念来又不对,那一箭直朝魏旭脑袋去的,没有半点偏差,若非她下意识打歪,魏旭今天就完了,自然,她必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的目光扫到成启身上,那名领队依然低着头,看不到他任何表情,却也因他那颗低着的头,祝婴心感觉到了蹊跷。 此时魏旭慢悠悠道:“那刺客必然还在山中,准备出猎,谁将人带回来,本王赏金十万。” “王,既然有刺客,臣等认为,还是不要出猎,尽快回宫。”魏旭臣下进言说。 祝婴心也劝道:“祝某也这么认为,尚不知刺客是多少人,惟恐是奸人调虎离山之计,朝阳王在明,敌人在暗,危机重重,实在不宜狩猎,还是另择他日为好。” 魏旭头也不回,“那刺客不除,本王心中不安,还是斩草除根后,再回宫吧。再者说,狩猎,不就是追逐的游戏吗,猎人追杀猎物、猎人被猎物反杀,是常见的事。” 他固执地要狩猎,并且换上甲衣,配备武器,在宦官搀扶下骑上马背。祝婴心看向成启,他也跟在魏旭身后,思索片刻,决定也跟着魏旭。 策马向山中去,祝婴心不熟悉这一片地方,好在跟在魏旭身后,不必担心,举目四望,皆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树、一样的花草石头,不好当记号记住。 魏旭虽说要亲自参加狩猎,身边却跟着群人,祝婴心并不在意他是否真的想要狩猎,只要保证她能带回高娃平安回玄霄城就好。 她余光看到一抹白影出现在一棵树后,顿时警惕扭头看去,果然发现一人拉弓,她喝道:“住手!” 那人被她抓了现行,草草放箭转身逃离。 “追!”魏旭令道。 立即有数人从祝婴心身旁追着那道人影而去,祝婴心没动,她回头看只留了七八人在身旁护卫的魏旭,好言道:“朝阳王,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 魏旭冷笑道:“不行。” 祝婴心看到对面又出现一道白影,她喝道:“那边!” 魏旭扭头看去,也看到对准他的利箭,不等祝婴心有所动作,魏旭身边的护卫已拉开弓弦,比刺客更快的速度放箭。 成启走过去将地上被射穿胸口的人拖过来,扔到魏旭与祝婴心面前,血已在白色衣裳上晕开一朵妖冶的红绒,祝婴心低头一看,见地上的是名女子,身形年龄与高娃相仿…… 她忽地愣住了,莫非魏旭这些刺客是魏旭故意安排的,而其中有一个就是高娃,他要追的猎物,是这些少女,高娃也在其中! 祝婴心大惊,她看向魏旭,他漠然看着地上的人说:“看来真应了祝堡主说的,是调虎离山 分卷阅读57 ,我倒要看看,这山里有多少刺客,究竟是谁要谁的命。” 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 祝婴心咬牙,在心中骂道。 却也知道,她必须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高娃,否则高娃必然死于乱箭之下,现在需得离开魏旭,才能唤黑鹰给高娃传消息。 祝婴心趁着魏旭策马往前时,故意落下,她扭头往他处,吹了一声长哨。头上传来扇动翅膀的声音,她抬手接住黑鹰,抚摸着黑鹰的头,将高娃的东西在它面前晃了晃,将之放飞。 她跟着黑鹰,忽然听身后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有人声说:“那哨声便是从这里传来的,指挥刺客的头肯定在这里!” 不等祝婴心出声解释,乱箭如雨齐射,她急忙控马往前,长箭印下她一路足迹。祝婴心回头,咬咬牙,索性继续往前,去寻找高娃。 她甩下身后追兵,小心翼翼在山里行走,过一片高低时,见下方有人,便停下来,跳下马,扒开树叶往下看,是魏旭一行,本该离开他身边的官员,此时也围绕在他身旁。 成启说道:“适才抓住的刺客,招自己是祝婴心派来的,如今祝婴心不知所踪,只怕是想法联络那群刺客,发布命令去了。王有令,务必要抓住祝婴心,死活不论。” 平白被泼脏水的祝婴心总算明白过来,魏旭引她到这里真正目的,并非真心想杀她,而是要让她像猎物一样,被玩弄于指掌间,被逼到绝境,痛苦而死。 既然事已至此,祝婴心决定先找到高娃,随后再做打算。 她追着黑鹰,一边观察云溪山的地理,一边利用环境掩护自身,然而她对此地终究不甚了解,身后的追兵无论如何也甩不开,从背后射出的箭从未停过,她身上虽无致命伤,擦伤却是不少。 祝婴心并非乖乖等死的人,就算是死,她也不会独自一人走上黄泉路,她屡次回身伏击,宛如冷酷的判官,判官笔一勾,带走一条又一条人命。 她暂且甩开了一批人,然而不等她的心落下来,她就听到了凶猛的犬吠声。魏旭那个狗杂种,居然出动猎犬。 无论祝婴心躲到哪里,都会被猎犬灵敏的鼻子嗅出来,她只能带着背后的人到处绕圈子,此终究不为长久之计。 □□的马是麒麟原最上等的千里马,数里行程完全可以承担,然而骑手腿根却时常隔着衣物被磨破,又不似手掌,会结茧子,辣痛袭来。 祝婴心咬牙,跳进一条溪水,沿着水往下游走,以期能借水洗去味道,甩开猎犬。此时黑鹰在空中长啸盘旋,祝婴心抬头一看,即刻往那个方向赶去。 然而犬吠声仍然像讨债的怨灵紧跟在她身后,祝婴心不知道现在高娃情况如何,不敢冒险带着追兵前去找寻黑鹰所在的位置。 天要绝人,人无处可逃。 祝婴心在溪水下游发现了一片广袤的沼泽,面前看似是茂密草丛,实则马蹄往前一踏,便深深陷进去,惊得祝婴心急忙策马后退,一时间进退不得,听着犬吠声越来越近,祝婴心急了眼。 倘若天真要她今日死在这儿,那也得由她自己选择死法,她宁可被淹死在沼泽中也不愿成恶狗腹中餐,想她两次从狼群中活下来的人,最终葬身狗肚子,岂不可笑。 她一狠心,削下一棵树枝,跳下马,用树枝试探深浅,拉着马往泥淖中慢慢趟。一脚踏进去,整个小腿也深深陷下去,祝婴心忍住恐惧,拔腿往沼泽深处走去。 她躲在水中芦苇下,听到沼泽边上狗儿冲里边汪汪直叫,有人道:“这是十里滩,无人知晓深浅,进去无异于送死,没人那么蠢会闯进去。” “留十人在此观察。”另一人道:“其余人到附近搜查。” 祝婴心扒开芦苇看着远处岸上魁梧的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回头路行不通,只能继续往前走了。她低头一看,泥水已淹到大腿,看不见下边的情形,总让人感到恐惧。 不知是否会有食肉的虫子在其中啃咬,用力将腿拔起来,看到的是否是白森森挂着粉色碎肉的骨头。又或者,是否会有噬血的虫子钻进皮肉中,蛀空结实的肉,从腿游走周身。 祝婴心也无法控制自己恐怖的想法,她从未遇到这种地形,人面对无法控制的情况时,难免会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她只能控制自己注意趟路的棍子,以分散自己的思绪,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离岸极远的,逐渐往沼泽最深处走去。 第32章 祝婴心想,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莫过于此时了。她一身污秽,衣服看不出原本颜色,鞋掉了,灰色的泥从脚上裹到腰,头发也沾到了泥,凝在一起。 她拖着一身的泥,抬头寻找天上的鹰,已不见踪迹,她也不敢吹鹰哨,只好凭借记忆顺着先前黑鹰盘旋的方向走。 走的方向的山,从林幽密,满地荆棘,坡度十分陡峭,祝婴心只能拉着马亲自趟路。这边离魏旭狩猎的大帐极远,高娃躲到这边,极有可能的。 祝婴心压低声音吹鹰哨,突然听 分卷阅读58 到前边有回声,她一喜,快步走上前去,她站在一块灰色石岩上,往下看去,一片广袤的绿色漫开,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祝婴心看着那边无边绿林,微微出神,她知道草原茫茫无边,知道海无边无际,却不知崇山峻岭也是没有边界的,放眼望去,前不见路,后不见路,人行于其中,没个方向。 马儿低低嘶鸣一声,祝婴心听脚下石岩传来熟悉的声音:“翁主,是你吗?” 祝婴心一听声,跳下石岩,看到躲在下边的少女,她身上的白衣破破烂烂,沾满血迹、草汁,脸色苍白,双颊浮着红红掌印,嘴唇也咬破了,伤口发白。她将自己蜷做小小一团,将自己塞在狭窄的岩缝中。祝婴心想起来捡到她时,她紧紧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的模样。 魏旭…… 祝婴心猛地抓紧石岩边缘,她咬牙,将心中的怒气压下去,向高娃伸出手去,努力温柔地说:“来,过来,不要担心,又我在。” 高娃从岩缝中钻出来,双腿发麻,倒在祝婴心怀里,她摸到祝婴心身上干下来发硬的泥壳,她跪坐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祝婴心,见她身上的模样,焦急地问:“翁主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魏旭的人呢?难道翁主也被魏旭抓来了这里?” 她一口气问个不停,祝婴心示意她安静,她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追兵,便将自己回到玄霄城、听到她被抓的消息后、赶到璇霄丹台找魏旭的事一一说出来。 “翁主怎么能为这种事冒险,魏旭故意设下陷阱,翁主也明白的吧,为什么要来!”高娃抓着祝婴心的手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的衣服抓破。 祝婴心握着她的手,冷声道:“乌光堡只有那么多人了,若我有能力救的人,只因为背后有危险,而眼睁睁看着她死,那么我身为乌光堡堡主的威信何在?何况,你是乌光堡重要的将军,我的左右臂,若失去你,我以后要怎么办。” 高娃看着她,她目光坚韧,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既然追随在她身边,又怎能懦弱,她擦了擦眼睛,正声道:“是!” 听到她不再迷茫的声音,祝婴心露出淡淡的笑容。 高娃问道:“既然翁主前来,是否是看好留了后路。” “有,但我没把握。”祝婴心坐下来,她看向双脚,伸出手将刺进肉中的利刺□□。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回去,等待毫无用处,没有后路,就闯出一条生路。”祝婴心正色说:“高娃,我们要回去找魏旭。” “不就是魏旭下令要杀我们吗,现在我们去找他,岂不是自投罗网?”高娃不解道。 “魏旭未必想杀我。”祝婴心道:“他身为南郡的王,想要杀人,易如反掌,没必要耍那么多花样,只能说,他就是想玩弄人而已。” “那我们要如何避开追踪的人回到云溪山?” 祝婴心目光一凛,“杀回去。” “翁主,”高娃盯着祝婴心,目光灼灼,她道:“也许我们可以利用魏旭安排的那些假杀手。” ***** “大罗,你那边发现人了没?” “没呢,你呢?” “屁都没看到。” “可要仔细地找。” “嘿,那是肯定的,抓住一个人十万赏金呢,够咱们哥几个潇洒一辈子了。” 山坡下几个内侍嘻嘻哈哈笑着说话,一人突然见林中出现一抹白影,不等他提醒伙伴,一箭射过来,准确射穿他的脖子,他痛苦地呜咽一声,仰倒下去。 “大罗!”他的伙伴扶住他的身体,同时有几人急忙向那个方向追过去。 “贱人,居然敢杀大罗,还不站住!”几人飞快追着那抹白影而去。 祝婴心从他们背后走出,挽圆长弓,连发三箭,三人倒下去,剩下两人看着拔出刀向他们走过来的泥人,一边恐吓她不要往前,一边被她冷酷的目光逼得往后退,后颈突然一凉,他们看向从中间穿过的白衣人,血迸溅,将她的衣衫染红,两人倒下去。 左右两边走出三四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她们看着地上的死尸,有两人瑟瑟发抖,捂着嘴向后退,不敢靠近。 另外两人走上前,猛地往地上的尸体身上踢,呸了一口,骂道:“狗娘养的,还想杀你姑奶奶,自己先去见阎王吧!” 祝婴心看向她们,那四名女子仅看模样看不出出身,听高娃说,这些女犯人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或者旁亲,因亲人犯罪,被抄后,自己也被卖或者充奴。 高娃目前只找到这四人,由祝婴心劝说她们一起回云溪山,条件是她能让她们恢复自由身。那四名女子并不相信生人,要祝婴心给她们看看她的本事,再做决定。祝婴心便带着她们找落单、或者十人以内的队伍,与高娃一起伏击。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一挑下巴,看向祝婴心,问道。 高娃要纠正她失礼的称呼,祝婴心抬手示意她安静,郑重道:“祝婴心。” 分卷阅读59 “我叫瑶青。”那女人拔下尸体上的刀,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丢给另一个女人,“她叫棋妍。” 接住刀的女人点点,向祝婴心示意。 瑶青回头看另外两个少女,大声问:“喂,你们弱鸡两个拿得动刀吗?”不等那两个少女回答,她自顾自地说:“要我说,这两人也没什么用,你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祝婴心看向已经哭出来的二人,即便瑶青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这是猎人与猎物的游戏,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但现在正缺人手,若带上她们,后边未必不能帮上忙。 考虑过后,她直接问那两名女子道:“你们想活命吗?想活命就拿上刀,跟着我来。我让你们挥刀,你们就不要犹豫挥下去,如果你们能保证做到,我也可以保证带你们离开。” 那两名少女怯怯地点头,高娃扔给她二人两把刀,她们双手抱住,腰往下一沉。 “你们听我说,”祝婴心示意他们靠过来,“你们继续把能拉入伙的人都拉过来,然后我们要回云溪山,去找朝阳王,明白吗?” “你要拉人入伙?”瑶青抬头看过来,“去找齐颖。” “齐颖?”乍听到陌生的名字,祝婴心不免留心。 “成启那个混蛋,让我们走的时候给我们弓箭,但什么也没说。”瑶青说:“齐颖虽然没像你拉拢我们,但是告诉我们用弓箭的方法,还说如果我们想保命就主动拉弓,不然你以为那些蠢丫头怎么敢反杀。” 听起来这个齐颖并非普通角色,祝婴心忙问道:“齐颖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瑶青将箭背上,握着刀准备往前探,她吹了几声口哨,说:“要联系我们就吹这个调子,我们分头行动也别离开太远,听不到哨声就赶快往回走。” “好。”祝婴心道:“两两成对走,遇上敌人别轻举妄动,想办法联络。” “走。”瑶青叫上棋妍,钻进灌木中,转眼就不见踪影。 祝婴心看向那两个少女,对高娃说:“我们一人带一个。” 祝婴心带着的女孩叫瑞珠,她让瑞珠跟在身后,要她注意前边和左右,她倒着走,注意身后,不时吹口哨联络其余两队人。 一路向云溪山行进,六人队伍也扩大到十人,二十人,祝婴心稍微惊喜的是其中不乏坚韧之辈,无须她多担心。 她从人群中听到说齐颖在云溪山附近出没的消息,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见到那个女子。越往云溪山靠近,狩猎的人越多,却也是一地的尸骸。 祝婴心让人捡起箭筒,将箭倒入自己的箭筒里,要随时保证自己的武器充足。她让高娃带一队、瑶青带一队,推出一人为陷阱,吹响口哨吸引猎人,其余人则在四周高地上埋伏。等待猎人进入陷阱中,箭雨便落下来。 祝婴心便靠着这个把戏,逐渐逼近云溪山,然而猎人门也发现了他们的猎物无比狡猾,不再轻易跳进陷阱,甚至为他们设计局中局。 就在瑶青准备伏击跳进她的陷阱里的人时,从身后走出几十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冷笑道:“原来是你们在玩把戏,总算被我抓住了吧!” 他话音一落,众人举起弓,对准她们。瑶青大骇,正要通知祝婴心和高娃救援,突然看到在他们身后出现一支白色兵团,无声无息地接近他们。 第33章 一瞬间抹杀几十人,白衣纤尘不染。瑶青盯着站在白色兵团后提着弓冷漠看着这一切的少女,一股冷意爬起来。 “阿颖,对面还有人。”一人指着对面山坳说。 叫阿颖的人往前走了几步,眯眼看去。对面是一支四人队伍,被十几人逼着向穿过山坳,向这边退来。她举手,准备下令让人进攻,突然听一声响亮的长哨,山坳两边的山上冒出好几个人,手中握着木头,插进石头下,用力撬动巨石滚下去。 原来这两座山先前发生过崩塌,碎石遍布,从下边穿行,脚步稍重一些也担忧石头震落,那十几人见前边是四名女子,一时忘乎所以,却是被引进死路。那支四人队伍早预料此地有此埋伏,立即躬身策马向前躲藏,追着她们的人被落石堵住,滚滚尘烟中,隐隐见几缕血雾。 四人队伍跑出山坳,一个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女握拳举起来,在头顶挥了挥,两边山上的人拉弓,对准山坳一阵乱射,又见那名少女张开五指,向后一挥,众人立即收弓潜入草丛,消失不见。 那名少女抬头,看到本该是瑶青等人的地方,却被一群陌生的白衣军占据,她握紧腰间的刀柄,警惕地打量着,兴许是认为敌众我寡,况且她所处之地实在不利,她慢慢放开受伤的刀,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那是谁?”阿颖微微侧头问。 “她叫祝婴心,不知道什么来历。”瑶青飞快地回答道,她又画蛇添足一般补充一句:“挺机灵的一个丫头,你应该跟她好好谈谈。” 阿颖置若未闻,漠然道:“将她叫上来。”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下跳下去,将祝婴心 分卷阅读60 四人带上来。齐颖抬眼看了对面山头又探出来的人头,她们匍匐在地,超这边拉起弓箭,她毫无惧色,目光落道拉着马走上山来的人。 上山来的祝婴心目光扫过一地的尸体,目光落在握着一把蛇纹木包浆弓的女子身上,她看上去与周围的人大不相同,不说外形,便是那双眼睛,就看一眼,便叫人令人深刻,冷酷、无情,仿佛久经沙场、早已习惯杀戮的修罗。 “齐颖。”祝婴心将藏在心底的名字念出来。 “你不是犯人,”齐颖随意瞥了一眼,笃定道:“在这里做什么?” 祝婴心笑笑道:“事出有因,此处非是说话之地,日后再与姑娘细说。如今我只问一句话,姑娘可否想要从这里解脱?” 齐颖看向她,冷冷地说:“是与不是你能如何?你知道你杀的这些人是谁吗,是南郡的百姓,是朝阳王的臣子,杀了他们,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只要有人不愿放过你,他们能找出。一百种一种理由和借口置你于死地,你哪里都逃不了。” 她说的祝婴心又岂能不知,这本是一种无解的恶性循环,她为自保举刀对冲向她的人,只能有一人活下来时,死去的人身后的亲戚朋友并不会在乎其中缘由,只论因不论果,死了就是死了,杀人者人恒恨之,有再度陷入另一场厮杀。 然而那又如何,既然已下定决心了,再注意那些,只会徒增烦恼,不利判断。祝婴心轻叹一声,说道:“既然也知晓横竖都是死,不如冒险闯一闯,未必没有生机。” 齐颖歪歪头,冷淡地说:“个人经历不同,看法千差万别,做法自然也是有所差别。你想送死,我不拦你,愿意跟你去送死的,我不会劝阻,你也不必试图说服我,告辞。” “既然说不通,看来也只好分道扬镳了。”祝婴心遗憾道,然而齐颖却没看出她有多少不舍。 齐颖微微眯眼。 祝婴心叉手一拜,与齐颖告别,“若有缘份,自会相见,尽管不知是何年何月。” 齐颖忽然冷冷一笑,祝婴心话未说完,这辈子,她们也许都不会再见了,因为,她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她说祝婴心的做法是送死的,显然祝婴心认为她一直逃避,才是最坏的结果。祝婴心转身离去,对面山头的人也随即消失。 瑶青看看祝婴心,又看了看齐颖,说:“那丫头似乎有把握朝阳王不会杀她,我们同行一会儿,看得出来那丫头不只是嘴巴上说得好听的人。齐颖,就算在山里,咋们也逃不出去,不如信那丫头一信。她说的对,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干一场。” 齐颖抬眼冷冷撇她一眼,“你之前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瑶青插着腰,哈哈笑道:“那个丫头的条件更加诱人嘛,你要是有她的魄力,我也跟着你啊。” “哼,随便你们。”齐颖带着人转身离去。 她不会贸然行动,也永远不会相信祝婴心,因为朝阳王魏旭,是一个不可琢磨的疯子,没有任何人伦理念、自私专横的疯子。 祝婴心瞥着她绕着山坳离去,比了比手势,让高娃带着人下山,她吩咐众人说:“接下来进入云溪山范围内,人必然会比之前的人更多,直冲进去,若是像方才这样,以少对多,对我们到底是不利的。” “但我们要靠近朝阳王,云溪山不得不进,你也说了,朝阳王也亲自出猎,我们必定要在山里找他的踪迹,再者,朝阳王身边随从众多,你得想个法子,让那么多人不动声色靠近朝阳王,还要保证我们不受到伤害。”瑶青说。 “正是这样。”祝婴心点头,她捡起一根树枝,踢开地上的乱叶,在地上画,“朝阳王虽然亲自出猎,为安全起见,他不会离开大帐太遥远,我们依然分三队,三条路往前,慢慢靠近北边朝阳王的大帐。三队如此安排,云溪山西高东低,一队走东边的高低,占最好的观察和攻击位置,以救场为主,一队走中间,负责正面攻击,没什么好说的,一队走最下,以突袭为主,因是处于最下方,最好掩护,却也容易被高出察觉而不自知,故要小心些。” “我走中间,负责正面攻击吧。”高娃主动请缨。 祝婴心摇头,道:“我心里已有最好的安排。高娃,你的观察里和反应一向最强最快,你带一队走高处,要随时判断好时机准备救场。瑶青,你行事小心,由你带一队走下方,我会随时为你做暗号,不会让你受敌,若有好的突袭机会,要毫不犹豫地出手。其余人跟着我走中间,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你正面突袭,到底不安全……”高娃担忧道。 “既然说了是最好的安排,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祝婴心打断她,她道:“好了,多余的话不必说了,准备出发。对了出发前把这个换上。” 她将地上的人身上的衣裳扒下来,披在身上。穿白衣在林中太过显眼,换上这些衣衫,到底有迷惑性。 众人学她的样子,将衣服穿上,随着祝婴心一声令下,二十多人多队伍出发,这是事关生死的争斗,绝不可以输。 ***** 分卷阅读61 十几人结伴行于山里,风声将各处不详的消息传来,十几人小心翼翼,仍是有人无所顾虑,漫不经心道:“听说追杀刺客道护卫被杀,此次暗杀果然是有人做了策划的。” “还是小心点,万一我们遇到了,可就得不偿失。” “没事,我们那么多人,害怕她他们不成。我要遇见他们,第一个冲上去抓住他们,这样十万两就是我们的了。” “诶,别那么放心,听苟活下来的人说那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暗杀者,若是遇上了,我们还是赶快报信的好。” “是啊,钱当然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几人说话之际,突然见前边几个伙伴,见他们衣服上木叶纹样的绣花,便知是长林军,于是放声喊道:“诶,你们这边有什么异常没有?” 前边的人一顿,没有作声。 有人感到不对,拉住要往前走的人说:“等等,那些人的身型,不像男人……” 就在十几人握住弓箭一瞬,上下突然抢先射箭,前边的人猫身一滚,躲进林中,转瞬就不见了身影,十几人哀嚎,从马上坠落,十几匹马嘶鸣一声,哒哒跑开。 有人身负一箭,没有致命,策马返程准备报信,却从身后准准射来一箭,刺穿他的胸口,他身体一僵,直直从马上掉下来。射箭的人漠然看了一眼,一抬手,山上和山下的人往后一退,身影消失,林中走出几人,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前走。” “恶鬼来了。”这是在军中流传的言论。 朝阳王招惹来了不该招惹的人。 祝婴心不知自己在他人心中,自己的面目已丑化成何种扭曲的模样,纵然是知道了,她亦不会做何表示。 不同的立场,她会在不同的人心中成为不同的模样,她究竟是草原的明星,还是众生的救世主,亦或者是带来暴风骤雨的修罗,都是一样的。 没有不流血的战争,没有不会留下伤痕的革新,她的路,注定充满腥风血雨,她脚下踏着的,必然是无垠的血海。 第34章 高娃向下打了一个手势,祝婴心眯眼一看,那是发现头领的手势,她让众人停止行进,抓着树丛三两下爬上山。她示意高娃后退,往前走几步,果然见在林中转悠的魏旭。 “朝阳王!”祝婴心高声喊道:“我已发现刺客去向,要作何处置?” 护卫朝臣挺身护住魏旭,拉弓对准高处的祝婴心,成启喝道:“不许动!” “哦,这是做什么?”祝婴心挑眉,故作无知,“适才祝某追一刺客,被引离朝阳王身旁,猛地发现贼头,冒险前来汇报,如何一转身,诸位就敌我不分?” “休得花言巧语!”成启挥下手,示意放箭。 祝婴心闪身躲进树后,利箭擦着她周身过去。她看到蹲在半坡下的高娃,动了动手指,嘴唇蠕动,高娃点头,带着人往下走,从另一个地方绕到下方与瑶青汇合。 祝婴心在树后喊道:“朝阳王,莫非你不要无虞书院的消息了吗?你不要也无妨,若是我死,南郡的消息会在十日内,交到陆道一手中,朝阳王也不在乎吗?” “住手。”魏旭不急不缓地声音令道。 箭雨停下来,祝婴心从树后探头,见成启等人往山上逼近,手中拉满弓,却没有放箭,她也没从树后走出,脚往身旁一跨,马就在山下,只要成启他们冲上来,她也能在一瞬逃掉。 “你说,要将南郡的消息交给陆道一?”魏旭胯的马焦躁地喘着气,不安地磨着蹄子。 祝婴心笑道:“祝某虽没什么本事,唯独贪生怕死,然而真到不得不死的时候,黄泉路远,一个人走多孤单,若有人陪,走也无妨。南郡的机密放出,以陆道一行事作风,那黄泉路必然十分热闹,朝阳王认为呢?” “你竟然敢威胁本王?”魏旭冷笑。 “不是威胁,只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祝婴心诚恳道。 魏旭令人放下手中武器退回,他冷声道:“带着你的人出来。” 祝婴心从树后走出,滑下山,让跟着她的几人走出来。 成启目光一扫,猛地喝了一声:“王小心!” 他飞扑出去,挡住自山下射出的一箭,跌落在地。 意外之变,祝婴心扭头一看,拉弓朝箭射出的方向放了一箭,正欲追过去,人却已被团团包围。 魏旭脸色发黑,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成启,又看向祝婴心。他开口,冷冷道:“祝婴心……” 祝婴心心里咯噔一声,她道:“那非是我安排的,还请朝阳王审查。” 被射中小腿的人被带过来,她向祝婴心伸出手,痛苦地喊:“翁主,救我……” “呀!”一刀插进她的身体,将她死死钉在地上,成启撑起身体,一只手还保持着抛出的姿势,他一字一句道:“保护王……” 他的话没有说完,人就倒下去。 “朝阳王要求狩猎,祝某也是临时得 分卷阅读62 知,怎又会有时间安排刺客。”祝婴心急忙辩解。 然而无人听她解释,朝她举箭,只要魏旭下令,在一瞬间,他们就可将她射成千疮百孔的筛子。 成启! 一个预料之外的人让她苦心竭力的一切皆付之东流,祝婴心举起双手,思索着补救之法。 忽闻人喧马嘶,似有万军齐发,魏旭掉马回头,望向林中,数匹尾巴着火的马儿自林中冲出,直冲祝婴心方向,众人高呼“护驾”,却无法避免惊吓过度横冲直撞的马,混乱的马群冲散人群,祝婴心趁乱跳下山。 高娃在下接住她,拽着人冲出去,祝婴心喝道:“不是让你带着人离开云溪山吗,怎么还在这里?” “若是翁主有事,臣下又怎能苟活。”高娃定定道。 便是此事,一阵长风掠过林中,祝婴心抬头,见韩毅、苏定、张熏、金平微四人身穿甲衣,挂着十八班武器,驭马自林中冲出,煽风点火般呼喊:“冲啊!跑啊!踩死这群仗势欺人的兔崽子!” 祝婴心愣了愣,没想到第一时间赶到的救援竟是往日最不对付的几人。韩毅挽着长/枪宛如狮子般愤怒地咆哮,苏定紧握长/剑幸灾乐祸地欢呼,张熏与金平微拖着大刀跟在他们身后。 那四人高调的做法引来大批四面八方的追兵,眼见他们扑向魏旭的方向,为避免他们做不可挽回的事,祝婴心吹响长哨,几匹马嘶鸣,猛地调头。四人控马不成,转头见到宛如乞丐般狼狈不堪的祝婴心,一瞬将疑惑抛掷九霄云外。 韩毅大声喊道:“你居然还没死啊!” “……谢你吉言。”祝婴心的马从远处跑回,她翻身上马,伸手一捞将高娃拽上去。 她带着人沿着山脉离去,她之前找高娃时,意外发现云溪山与青云峰同属一条山脉,向西南走,便可到达无虞书院后山,故她事先让高娃和瑶青带人自此离开,便可平安无事,至无虞书院,陆归一不会不管不顾。 “走!”祝婴心毫不犹豫下令。 “喂,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们。”韩毅驳回。 祝婴心一言不发,直冲西南而去,那四人一愣,追在她身后,韩毅喊道:“那边不是正确的方向吧!” “跟着来!”祝婴心道。 她匆忙之中回头一看,群马尾巴上的火焰挂在枯枝残叶上,火星开始燃烧,火势逐渐有蔓延的趋势,祝婴心看到摇晃的火光中向这个方向看过来的魏旭,他恼怒怨毒的神情,预示着她动荡不安的未来。 疾驰数里,祝婴心追上瑶青等人,她勒马暂驻,跳下马,她看着瑶青,问:“你们要继续跟着我,还是要离开?” 瑶青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韩毅等人,问:“跟着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祝婴心漠然道。 “没有好处,我当然不会跟着你。”瑶青叉着双臂,道:“丫头,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看上去也不是,我们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也不尽然。” “我知道。”祝婴心应道:“我想以你的能力,到了这里,你也有办法自行离开吧,若你需要帮忙,可以到平翰城赤风馆去,报我的名字即可。” “多谢了。”瑶青招招手,带着几人离开,有几人看着祝婴心,没有动,最末还是向她一点头,离开了。 祝婴心微微皱眉,尽管口中说的是一回事,心中却少不得些许的疑惑,他们为何不跟随自己离开,无论怎么看,显然跟着她,前路更加明朗。她心里一时无解。 目送瑶青等人离开,六人继续往前行,韩毅突然问:“说起来,你为何会被抓?” 苏定插嘴说:“铁定是惹是生非了,不过你做了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张熏也道:“说起来那些要杀你的人,看起来不是普通人,他们是谁?” 祝婴心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云溪山?” 苏定大咧咧地说:“我们过河后,河边有人告诉我们你被带到云溪山方向,所以就追过来了。” 有人及时告知?祝婴心心底疑惑,是她的人吗?还是另有其人? “该你回答我们了吧?”苏定道:“话说,这个丫头又是谁?” 高娃看了他一眼,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她看得这里人与祝婴心关系匪浅,不知祝婴心对他们透露了多少事,不敢轻言。 “我的朋友。”祝婴心简短地回答,“关于前边的问题,我自己也一头雾水,无可奉告。” “谁会相信你啊!”苏定拍了一下她的头,“一看就是撒谎。” 祝婴心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那四人也没追问,只张熏的问题,她回答道:“那是朝阳王。” 四人脸色皆是一僵,张熏看向她,缓缓重复:“朝阳王?”四人停下来回头看去,见浓烟滚滚,张熏喃喃道:“……我们是不是惹下了弥天大祸?” 倒是金平微哈哈大笑,说:“真不愧是朱姑娘。” “我们现在的方向是往青云峰的方向吧?我们这么回去, 分卷阅读63 不会为书院惹来麻烦吧?”苏定挠挠头。 “这就不烦我们担心了,无虞书院可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金平微笑道:“朱姑娘还真是选了一个好地方啊。” 祝婴心没有否认。 无虞书院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从书院出去的才子,那些不知真正身份的夫子,魏飞清,陆归一,还有选在阳纡的陆道一,以至于极关键的南郡人,每一宗都能叫魏旭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能否继续在南郡行事,赤风馆可否长久…… 祝婴心少不得烦心。 只好回去后得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到平翰城,让祝苍在那边部署好,做好戒备。她让人向昭虞送去的信,也不知如何了,但愿苻云舒能够尽快行事。 “你在想什么?”韩毅问。 “在想后事怎么安排。”祝婴心随口说。 韩毅挑眉,道:“你既然敢招惹朝阳王,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怎么又不怕。”祝婴心想到胸口坠着的狼牙,她伸手一摸,居然没有了,兴许是在林中穿行时,被挂掉了,她慌于逃命,没有注意到身上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一时恍然若失。 第35章 六人回到青云峰,祝婴心让高娃留下,其余五人穿过山门回到书院,晨曦十分的书院中空空荡荡,不闻人声。忽闻钟声自云霄传来,震碎不寻常的寂静,张熏一听,准确道:“是召集大家前往晗光阁的钟声。” 几人急忙赶往无忧台,果然见所有学生汇集于此,张熏拉了一人询问出了什么事,那人回头说:“先前有人来报,咱们有个学生被抓走了,陆先生准备前往璇霄丹台去要人,被魏先生拦下来,换她亲自去。她让大家在无忧台等消息,不许任何人跟着去。” “魏先生何时离开的?”张熏急忙问。 “快七个时辰了。”那人答道。 张熏惊叫:“那不就是在我们后边出发的吗!魏先生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将人带回来了,那她去璇霄丹台岂不是要扑空。” “啊,朱赤心,你回来了!”那人指着张熏身后的人喊道,祝婴心快成了野人的模样,难为他还认得出来。 他一出声激起千层浪,众人回头一看,见引起书院大乱的人完好无损出现在无忧台,有人喝道:“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会在这儿?戏耍人好玩吗?” “魏先生可是有身孕的,为了前往璇霄丹台,若有个万一,你担待得起吗?” “就是就是。” 张熏皱眉,反驳道:“赤心又没有骗人,她现在能站在这里也是经过不少折磨的,就算你们是魏先生的弟子,担心魏先生,也不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祝婴心按住张熏的肩膀,往前一步,向那位师兄说道:“此事实是因我而起,可否让我先见陆先生和晏先生,先行汇报,之后我再往璇霄丹台请回魏先生?” 她现下的做法并无错处,那名学生冷冷哼了一声,侧开身让来一条路让他们六人过去。那六人经过之处,无一不引起非议,张熏担忧地看着走在最前的祝婴心,怕她流言蜚语压在她心上,韩毅和苏定不悦那些学生什么也不知张口就来的言论,祝婴心没有说话,他们便也不言不语。金平微走在最末,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侧头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萧苌碧和凌君骨,那两人看向这边,似在思索什么,此次他们对祝婴心出事无动于衷,以他对那二人背后势力的了解,似乎因双方皆对对方有所避讳,而不方便出手,如此一来,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不得了的大损失。 祝婴心此番所作所为,势必触怒那个小心眼的朝阳王,此举是否会为无虞书院带来狂风暴雨,为南郡带来巨大变动,很快就会见分晓。 金平微目光落在祝婴心背上,他意外的是祝婴心竟然敢独身一人招惹朝阳王,究竟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底气?亦或者,反正什么也没有了,不如破釜沉舟,尽力一搏,生死由命? 都是迷啊。 金平微心里轻叹,都是隔着浓雾的花,怎么看也看不清,怎么算也算不透,终日琢磨计谋算计来算计去,老来他必然秃顶。 祝婴心大步走进晗光阁,拜见陆归一。陆归一双目失明,耳朵却是极为灵敏,还在祝婴心未进殿来时,他便听到外边海潮般的声音。 就在祝婴心走到他面前,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毕恭毕敬道:“先生,弟子平安回来了。” 不等陆归一说话,晏陌便抢先问:“你回来了,飞清呢?” 祝婴心低着头说:“弟子自云溪山,沿山脉一路逃回来的,与魏先生殊途。” “什么,你怎会到云溪山去?”晏陌板着的面孔露出一丝讶然之色。 陆归一抬手,示意晏陌停下来,他依旧如同山间潺潺流水一般不疾不徐,缓缓道:“莫急,此事之后再问,赤心平安回来便好。让众弟子该做早课的,做早课去,诸位夫子也该准备教书了,安抚好孩子们,让他们性情不要太急躁。” 分卷阅读64 “是。”几位夫子应声,各自退去。 晏陌踯躅,陆归一也让他离去了。 祝婴心韩毅五人不动,陆归一也说:“你们五人留下吧。” 待人全都散去,张熏忙问:“陆先生,是否要我们几人去接魏先生?” 陆归一摇头,拄着拐杖摸索着走了几步,在屏风前跪坐下来,他示意五人坐下,缓缓道:“飞清在璇霄丹台不会出事,你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再前往璇霄丹台,岂不是狼入虎口。” “可是魏先生她……” 祝婴心拍着他的肩膀,用眼神安抚他,让他相信陆归一,既然陆归一笃定魏飞清不会有事,那便不会有事,魏飞清也非蠢人,自然有把握才出发,何况那里是她的出处,她在那里,的确比他们去安全。 祝婴心看向陆归一,她轻声道:“陆先生留我们五人,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还是先听陆先生要说什么吧。” 陆归一赞许地点头,“虽说飞清前往璇霄丹台无事,然而并非说明书院无事。你们五人乃是书院的弟子,你们做的事,也关乎书院。故,接下来我所问的,你们一句都不可说谎,否则,我难以判断之后的决定。” 祝婴心和金平微愣了愣,不知他要问些什么,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若要他们交代不能交代的事,那他们该做何选择?祝婴心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对视,显然二人对对方顾虑更多。 祝婴心微微握拳,她疑心金平微是东部瀚海君家的人,倘若陆归一问起来她为何会与魏旭牵扯上关系,必将暴露她真正的目的,届时君家从中作梗,他们在南郡的势力势必会被发现,赤风馆,还未开始,即将夭折。她盯着陆归一,脑海中飞快思索。 “赤心,昨日才有人前来报你被璇霄丹台带走,那在此之前二十多日,你去了哪里?”陆归一缓缓问道。 祝婴心没想到他先问的是这个,她面不改色道:“收到家中来信,得知家里出了大事,因着急赶回,未来得及向晏先生汇报。” 陆归一默默不语,祝婴心看着他灰色的眼睛,她并未说谎,只是隐瞒关键的事,不知陆归一将如何断定真假。 韩毅四人侧头看她,面上写着不相信她的神情。良久,陆归一才道:“你家住昭虞城,怎可能在二十多日往返。” 祝婴心一哽,陆归一又说:“然而你却又没有撒谎。” “……先生明鉴。”祝婴心低下头,眼珠转向别处,果然不能在此人面前撒谎,他的耳朵太过灵敏,一点风吹草低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赤心,交友以诚。”陆归一道:“你身旁的人,是敢豁出性命不顾一切去救你的人,若处处隐瞒,你只会与他们渐行渐远。” 他突然说教,祝婴心只道:“赤心明白。” “你当真明白,我知晓。此时,你自行抉择,我无权干涉。”陆归一说:“平微,你亦然。” 金平微称是。 “子薰,少毅,子定,你们三人如何考虑的,为何不顾一切去救赤心?”陆归一转向另外三人,询问道。 “听到她出事就去救了,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下子出现就是坏消息,这么一个小丫头,就算天天打打杀杀,也不能就丢下不管吧。”韩毅漫不经心地说。 “就是就是。”苏定连连点头,“前一天还看她热闹,后一天就不见人影,一大个人凭空消失很吓人的。” “赤心到底是师妹,确实不能放下她不管。”张熏也说。 “平微,你又是何缘由?”陆归一问。 “因为现在还不能让她死。”金平微飞快地说。 祝婴心没有说话,韩毅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心中一种奇怪的感觉又浮起来,这两人之间必然由牵连,只他看不出这牵连是什么。 说起来,之前收到朱赤心被抓的消息,两批人赶到码头,看到金平微时,他面上半点急色也许,似乎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只有对朱赤心有所了解,知晓她会做什么事,才会对于她相关的事情有预料,因此不惊讶。 这两人之间说不清楚的暧昧、默契,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将这种不舒服归根于几人一起逛过花街、赌过钱、被追杀、受惩罚、打架过、吵架过,也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那二人却有事隐瞒,这种被甘心付出却被拒之门外的一厢情愿,总归叫人不爽。 陆先生今日所言,正是印证了朱赤心和金平微的确对人有所隐瞒。又从朱赤心接二连三遭遇不测来看,她的身份,肯定不平凡。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随后书院势必会招惹麻烦,你们五人无论是眼见、魄力、勇气,皆超凡脱俗,若可同心协力,不愁书院不能度过难关。”陆归一最后说了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五人不明所以,仍然齐声应下。陆归一让五人离去,握着拐杖站起来,面向屏风,皱眉发愁。无论如何,书院终究躲不过这一劫,朱赤心,此人究竟是福星还是祸星,留下她的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终究看他们这些老头子能做多少事了。 西陆三百年 分卷阅读65 平稳,要到头了,只希望,新的“天武”不会是噬血狂躁的恶鬼。 第36章 魏飞清迟迟未归,魏旭也没有前来无虞书院要人,祝婴心等待一段时间后,将高娃送回平翰城,秘密换了其他人替代她在玄霄城行事。 此时过去不久后,一个重磅消息从鸿明山脉翻山越海传来,引起整片西陆哗然。 长泰五年夏初,麒麟原八大部落联军偷袭鸿明山脉,烽火从鸿明八陉点燃,沿着长城一排排蔓延开,一直传到阳纡。 陆道一封凌度为骁骑大元帅,将鸿明山脉一切指挥权全权交给他,一切事物,不必向京中请示,由他决定。 鸿明山脉易守难攻,这一役仅持续了一个月,麒麟原联军溃不成军。祝婴心观望一段时间后,写信告知祝茫此战役中赤风馆需要注意什么。又得知凌度只守不攻的策略,祝婴心思考过后,再度撰写书信告知祝茫,联络陆道一,将麒麟原八大部落的死血买给陆道一。 她这个决定传回平翰城,祝茫盯着信函看了一会儿,转给祝苍和祝辞心浏览。那二人默默看了一会儿,祝辞心说:“六妹这一招一来可以向陆道一示好,一来可以让凌度主动出击,一来可以狠狠打击麒麟原那群杂种,一石三鸟,可行。” 祝茫点头,带来小福子,只要他给京中和昭虞城传信。 祝婴心在禅房踱步,踱了一转,她看向正坐着看书的萧苌碧,眼珠一转,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自一个月前云溪山之事以后,她便少有理会萧苌碧,突然靠过来,萧苌碧也不惊讶,淡然向祝婴心点点头。 “你可知鸿明山脉战事如何?”祝婴心也懒得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苌碧应道:“知晓。” “身为西海的郡主,对此战你必然由不同见解,此战你是如何看待的?” 萧苌碧手中的书往后翻了一页,缓缓道:“不可避免的一战。” 她的性子寡淡,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祝婴心天生对这些没多少感觉,没皮没脸地也没感到冷场,继续说:“那你认为后续如何?” 萧苌碧放下书,望向她:“虽说麒麟原联军撤退,但并不代表战争结束,如果预料不差,他们正在筹划新的进攻计划。” 祝婴心点头,“西海郡主所料不差,此外呢,还有何高见?” “必然有人想要从此战中获利。” 祝婴心笑着道:“战争想来是牟取暴利的好时机,商人们当然不会放过。” “北域翁主也不会放过吗?”萧苌碧拿起书,“不过也无妨,若祝翁主需要助力,西海很可惜提供帮助。” “暂且不需要,不过我想问一件事。”祝婴心说。 萧苌碧撩起眼皮,乌黑的眼睛映着祝婴心的身影。 “西海来南郡所谓何事?” 萧苌碧将桌上书本压着的信函推给她,祝婴心疑惑不解,她瞥了一眼,上面写着苌碧收,想来是谁人写给萧苌碧的。能写信给她的人,除却西海的人,还能有谁。 她将信封拆开,拿出笺纸,展开一看,上面婉言劝她回去,不要随意招惹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好处。落款赫然是父亲,竟然是西海拜风城的城主亲手写的,只为劝回女儿。 祝婴心一时半会不懂这对父女究竟在想什么,却很快明白过来,萧苌碧这是在告诉她西海到西海并没有任何目的,但也没有弃她这个翁主不管。 难怪萧苌碧到无虞书院以后,终日读书写字与世无争诸事不理的模样,原来来到南郡,本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既然不为其他事而来,萧苌碧来南郡当真只为了读书而来?祝婴心显然并不相信,这怎么想都觉得荒诞。 然而萧苌碧的确不像她到处惹是生非,招惹一堆麻烦。而凌君骨是测试她的一个好标尺,凌君骨代表陆道一和中原,若西海有什么动作,陆道一必然不会轻饶,目前来看,凌君骨并无任何反应,而陆道一也将所有目光投向北域和鸿明山脉。 兴许可以选择相信萧苌碧,暂且将西海的事放一放,祝婴心暗忖,如此她就可以用心应付北域和陆道一了。她笑道:“萧郡主,我有一事相商,对你我皆有利出,绝对不会叫你吃亏。” 萧苌碧忽地笑起来,她看看祝婴心,放下手中的书,坐正身子,“祝翁主请直言,苌碧洗耳恭听。” 祝婴心说:“那好,那我就直说了。西海所处的环境是极大优势,海外货物进入西陆,必然要过西海,几大港口皆属西海控辖范围,因此西海是其他四域人口最多、商业盛行、大中型城市分布最广、最繁华的地域。论资本,无论是资源缺乏的东部和北域,或者山地广布的南郡。都难以与之匹敌,也正是因为舒适的生存方式,使得你们更加习惯圆滑的生存方式,而非为了生存向自然宣战。正因此,你们对王权更多是臣服,而不是反对,即便王权在腐烂,你们也选择委曲求全。” 萧苌碧微微笑着,伸手给她沏了一杯茶,一切仿佛又回到两人初见的那时,祝婴心抿了一口,萧苌 分卷阅读66 碧悠悠道:“你似乎对五域的情况十分熟悉?莫非,你也同陆道一一般,亲自游历过五域?” “那倒是没有。”祝婴心应道。 “你说得不差,西海的确如你所说,是这个模样。”萧苌碧道:“然而这并不是交易吧,祝翁主就只说吧,无须绕那么多弯弯道道,苌碧都明白的。” 祝婴心暗暗道:此人看似温吞,做事却是直来直去,倒与她说的西海人似是而非。她道:“西海可否愿意重金购买一个消息?” “消息?”萧苌碧露出一丝不解,“是什么消息?” “关于南郡的消息。”祝婴心道。 “嗯?”萧苌碧轻笑:“我要南郡的消息似乎并没有意义。” “当真?”祝婴心反问,她放下茶盏,直直盯着萧苌碧,“我想,这个消息对西海来说,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萧苌碧垂眸沉思片刻,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她长长的睫毛倏地飞起来,“祝翁主若是需要财物上的支援也可直接提,苌碧可酌情相助,无须如此。” 祝婴心失笑,她阅人无数,竟看不穿萧苌碧真伪,她看似实诚,然而老话说大智若愚,她身为西海的郡主,平白为祝婴心送上人力财力物力,说什么都让人觉得是一个陷阱。只是祝婴心看不出这个陷阱的深浅,或者这个陷阱究竟想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沉思片刻,说:“这对萧郡主来说不公平,想要维持长久而坚固的关系,还是利益往来最好。” “倘若祝翁主不放心,那便按祝翁主的意思来吧。”萧苌碧无所谓地说:“那么祝翁主开价吧。” 她这个态度,倒叫祝婴心更加不好估量了,她微微侧脸,道:“那便十万两白银吧。” “好。” 萧苌碧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祝婴心笑笑道:“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保持长久坚固的关系,除却利益,还有真诚。”萧苌碧道:“苌碧相信祝翁主既然敢开这个价,那么这个消息一定值这个价,即便不值,倘若能助祝翁主一臂之力,“”也实现钱的价值了。” “……”若她是真心的,祝婴心真想在她面前摆香炉点线香拜祭了,这是雪中送炭的圣母娘娘啊。她笑笑道,轻声道:“亡璇霄丹台者,唯璇霄丹台。” 萧苌碧歪歪头,“祝翁主这话,似乎暗藏玄机,可否一解天机?” “萧郡主请问,祝某必然会解释清楚,那十万两白银不会让萧郡主白白花的。”祝婴心道。 萧苌碧伸出手指,她伸食指,问:“璇霄丹台要亡,谁亡璇霄丹台?” “谁都可以,如果西海向借刀杀人,就将这个消息给刀主吧。” 她伸出中指,与食指并在一起,问出第二个问题:“谁最希望璇霄丹台亡?” “想要得到西陆的人都希望璇霄丹台亡,目前来说,应该是靖安王。” 萧苌碧伸出无名指,三指并在一起,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何只有璇霄丹台可亡璇霄丹台?” “璇霄丹台并没有在南郡失去它的威严,但凡璇霄丹台存在一日,南郡就不会灭,然而有朝一日,璇霄丹台消失,南郡必灭。试图通过挑唆民意来反抗强权,在南郡行不通。” 萧苌碧收回手,她望着祝婴心的目光沉静平和,良久她道:“这个消息,远超十万两的价钱,多谢祝翁主指教,苌碧会好好斟酌。” 祝婴心立起身来,含笑道:“萧郡主为人行事爽快,愿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萧苌碧点点头,“但愿。” 祝婴心走出禅房,她仰头看着树上的黑影,眯起眼睛,想要将西海牵扯进来,纯粹是因一个多月过去,却迟迟没有得到苻云舒的消息,看来是她高估苻云舒了,那二十五万兵马让他元气大伤,如今鸿明山脉战火燃烧,他务必管不得这边了。 西海究竟会不会参与进来,东部何时才会出手,鸿明之战究竟会改变什么,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远在阳纡的陆道一,是否已经预算到了这一切呢? 第37章 北域气候干燥,草原广布,八大部落加乌光堡分割草场,时间长达两百多年,然而就在长泰四年秋,乌光堡被五大部落联军攻破,翁主祝婴心携五千残兵逃离麒麟原。 尽管乌光堡早已经失去威胁力,却并不能阻碍其剩余的价值自然可观,不说乌光堡的仅位于堡主之下的王族祝苍祝茫,以及乌光堡高层贵族皆有余脉,乌光堡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此外,带领乌光堡残兵的将领为时年十二岁的乌光堡翁主祝婴心,为何乌光堡堡主将此重任托付给十二岁的孩子而非资质、经验都更为丰富的祝苍,而祝苍祝茫等人也无所怨言追随,只能说明此女心智、手段都超过十二岁的孩童应有的阶段,让祝苍等人甘心臣服。 长泰四年秋,祝婴心将五千兵马分三队,其余两队分别以假扮马商、徒步翻越鸿明山脉的方式,以不惊动陆道一的方式进入中原,并一路 分卷阅读67 南下进入平翰城,自己亲自带一千兵马,过雪还关,先抵昭虞城,后至阳纡城面见龙圣天子。 长泰四年冬,祝婴心不知经历了什么、考虑什么,决心叛变,是祝家蒙上叛逆的阴影,祝婴心的名字,也成为“背叛者”的替代词。多年以后,会有人遵奉这个名字,也会有人唾弃这个名字,然而在天武圣帝余威不足以统领西陆的三百年以后,各支势力对西陆虎视眈眈的情形下,在陆道一控制中原政权压制四域不得不维持西陆“和平”的僵局的时间里,她的叛逆,为这场僵局,撕裂一条深不可见的裂缝。同年,祝婴心进入南郡,并在平翰城建立赤风馆,开始经营商务,为日后积蓄资本。 长泰五年春,祝婴心前往无虞书院求学,并接触南郡的政权中心、璇霄丹台的朝阳王,与朝阳王建立似敌非友的微妙关系,将会向哪个方向倾倒,不得而知。长泰四年春末,麒麟原八大部落联军攻打鸿明山脉,一封密函悄悄送到阳纡,从暗地里传进太平宫,放到陆道一手中。 长泰五年夏,三十万大军抵达鸿明山脉,在雪还关待命凌度接到出现的命令,率兵冲出鸿明山脉,进入麒麟原,以瓦解麒麟原八大部落之势杀向草原深处,鸿明之战激化。 ***** 北域,麒麟原南部。 凌度同副将们坐在大帐中,面对大帐中间的沙盘,沙盘上是麒麟原全貌,以几十比一的比例缩小,无论是山脉,雪山,森林,河水,零零散散的部落,都有模有样。若祝婴心能够得见,必然惊讶它们的位置如此准确。 那是根据陆道一的《山海异志》中的描述所摆的沙盘,那本已经人间蒸发的书,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焚烧殆尽,在这世间失去所有踪迹,没人能真正地证明这本书是否存在,这本书便成为环绕在陆道一身边的难解之谜之一,然而这样一本书,原本就一直保存在紫薇阁中。 凌度手掌贴在腰上,王希握着长杆站在一边,他推倒沙盘上的黑色陶偶,那一条线一直指向草原的中心,平地之上耸立一座巍峨的宫殿,那是乌光堡,草原上的太阳宫殿。 王希杆子指着乌光堡道:“八部联军避免与我军硬碰硬,选择退往乌光堡,通过乌光堡的防御系统抵御我们的攻势,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想要率先攻下乌光堡的目的。乌光堡的防御系统可畏是固若金汤,因此我们不能让八部联络退到乌光堡。” 王希在乌光堡前方划下一条直线,他道:“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拦住他们,消灭他们,然后想他们去年若所做的那样,攻下乌光堡,这也是摄政王的想法。” 凌度没有说话,一位副将便喃喃自语:“所以,摄政王早已预料到今日,所以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祝婴心吗。” “可惜,那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跑了。”有人道:“要是有她在,以她对麒麟原和乌光堡的熟悉程度,势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哼,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没有祝婴心,我们也能征服麒麟原,征服乌光堡。”另一人说。 “报,太平宫加急消息!”帐外有人道。 凌度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一名副官将报信人请入,凌度等人站起来,半跪接信。那人往前一步,将一封急件放到凌度手中,并向凌度道:“摄政王要求大元帅仔细斟酌。” 凌度迟疑片刻,回道:“末将明白。” 送走报信人,他退回座位上,众人看向他,纷纷问道:“摄政王此时送来的加急消息,会是什么?” 凌度拆开密封好的信纸,取出一看,脸色顿时沉下去。余下几人见他脸色不对,霎时噤声,想来信中内容,非同凡响。 “这是,赤风馆的信。”凌度将信传给一旁的王希:“上面写明八部的七寸,照着那里打,八部必败无疑。” 他说话间,信已在众人手中传了一转,又回到他手中。 众将看着他说:“什么赤风馆,怎么会知道这么重要的军情,还在这种紧要关头交给我们,怕不是有诈。” 凌度闭目沉思片刻,道:“此信经手摄政王,他要我自行斟酌,可见此信来处是有保证的,但是,其中多少也有可疑之处。摄政王远在京都,不了解如今麒麟原时是何情况,故要求我结合实情断个真伪。” 凌度手指擦过信纸上干燥的黑字,手指移开,露出其下“赤风馆”三字。此信出现得太过蹊跷,赤风馆,究竟是谁呢? 八部联军目前还未出全力,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屠也不见踪影。这一战虽说是是中原与北域的战争,实际上其他各域都在观望,兴许他们暗中还插了一脚。此战连陆道一也没有把握,底下的水深不可测,其中危机四伏,绝不轻松。 然而此战绝不能输,祝婴心叛逃表明天子的威严已无天武时期的威慑力,若是继续没有建树,那么西陆分崩离析的局面近在咫尺。必须要守护好这片土地,让它回到昔日的辉煌啊! 凌度目光一凛,他握紧信笺,宣布说:“赵奇、魏息、孙艺,你们三人各领一千精兵到各部打探消息,注意他们部落中人数 分卷阅读68 ,还有其余情况。王希带三万兵马从左包抄,姚青云带三万兵马从右包抄,六万人必须要在八部联军进入乌光堡界碑前拦住他们的退路,其余人正面杀敌。 “是!”众将齐声应道。 ***** 长泰五年夏末秋初,一场狂风暴雨席卷从西海开始,在西陆上空蔓延开来,南郡受到影响,赤水暴涨,幸而有小扬河分担排洪,才免于一场涝灾,然而并非全部安然无恙,仍然有部分地区未能幸免于难。 祝浮心冒大雨从平翰城赶来,因小扬河涨水,祝婴心无法接到信,没办法离开无虞书院与之见面。祝浮心唤来黑鹰,将信绑在黑鹰脚上,拍着它的脑袋,祈祷着说:“可要把信安然无恙地送到婴心手上啊,可不能误了军机啊,否则就扒了你的毛来煮汤喝!” 黑鹰低鸣,似不满他的威胁。 祝浮心将鹰放飞,看着它横渡小扬河,消失在雨幕中,转身前往芝兰街,去与玄霄城的其他人交换信息。 到芝兰街,来接他的是其其格,少年暗示他进花楼,祝浮心一脸正气地拒绝他,说他是为要是而来,不能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其其格恨铁不成钢,一把把他拽进花楼,拉着他进了一间上房,拒绝了老鸨和姑娘贴过来,丢了银子把门砸上,老鸨纳闷道:“怎么今儿个来的都不要姑娘,来花楼不要姑娘,难不成是有病?” 她的话那两名少年自是没有听见,关上门后,其其格按着祝浮心的脑袋贴在墙上,祝浮心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这厮还有心情听墙角。然而其其格一脸漠然,他仔细一听,只听隔壁房中压低声音说话。 只听一个沉静的声音缓缓道:“小姐,未能杀了魏旭那昏君,是成启之过。” “只怪那祝婴心捣乱,否则,按计划我们早已成事。”一个凛冽的女声道。 “接下来,小姐想怎么做?” “你因救驾有功,得到提拔,在魏旭周围做事,有的是机会,不要着急。如今最令我奇怪的是,分明将所有的过错都引到祝婴心身上,如何不见魏旭对无虞书院出手。” 那男子沉默片刻,道:“……小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此事也许与魏旭不追究祝婴心过错有关。” “还不快说。” “因郡君回到璇霄丹台,亲自为祝婴心求情。宫里传闻魏旭那昏君对自己的妹妹有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也许是因郡君求情的缘故,所以……” 祝浮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啊,他没有怀疑消息真假,在他心里,魏旭那个家伙就是冷血无情变态的畜牲,敢砍了祝辞心的双手,那他恋妹也是没跑的事了。 其其格没有理会他,继续往下听。 第38章 萧苌碧坐在屋中看书,祝婴心站在屋檐下看雨。 麒麟原很少有这种大雨,雨势席天卷地,灰色的雨将天地模糊成一片,雨中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只隐隐透出一团微弱的光,那是一旁禅房房檐下垂挂的灯笼,还有混杂在雨声里微弱的铎铃声。 一道黑影忽然从雨幕中扑出来,祝婴心吓了一跳,眼尖一看,是黑鹰,她下意识伸手接住,被黑鹰身上的水弄得身前衣服湿透了。 她看到黑鹰脚上的信筒,伸手取下来,并将黑鹰放进屋,萧苌碧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对此毫无表示。 祝婴心背着她,拿着纸条拆开一看,上面赫然写道:“凌度战死。” 她抓着纸条愣了愣,一阵疾风忽地卷着碎雨扑面而来,吹走她手中的纸条,祝婴心抬头一看,见纸条飞起来,又落在地上,墨迹在地上晕开。 她心里升起些许唏嘘感,她记得雪还关那位宛如藏在老旧刀鞘一般却十分锋利的将领,他灼人的鹰目仿佛利刃,轻易刺穿人的皮囊,洞悉人的心肠。她一度认为,这位将领是比鸿明山脉更加难以攀越的城墙。没想到,不过半年过去,就天人永隔。 凌度不会成为她的伙伴,他阵亡,对祝婴心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对英雄的叹惋。她已将八大部落的弱点给了陆道一,以陆道一的洞悉力,应该能猜测是她传的信,该是将密函传给凌度,不知是哪一环出了问题,竟然让陆道一痛失一员猛将。 祝婴心思索片刻,想到了凌君骨,不知道他是否看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必然能叫他方寸大乱,尽管凌君骨在南郡并未对她造成什么阻碍,然而祝婴心认为此人不得不防。 她取了一把伞,冲进雨幕中。萧苌碧又抬起头,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想了想,拿起伞也跟了出去。 祝婴心上了无忧台,绕过晗光阁,径直走向晗光阁后,隔着一条绿林的紫烟阁。紫烟阁为无虞书院的藏书馆,祝婴心来过几次,在里边常遇见书院的夫子,陆归一双目失明,她却是每次都见陆归一在阁中,握着一卷书,似在看书,又似在思索什么。 她在这里也常遇到魏飞清,她与陆归一晏对坐,那会儿,她便拿着书轻声念。说起来,魏飞清也曾说过 分卷阅读69 ,若她上完日课,便到紫烟阁找她人。祝婴心知晓在此地找陆归一,比去禅房找的几率更大。 果不其然,她在紫烟阁第三层发现了陆归一,她往前走了一步,叉手行礼。陆归一在她上楼来时,听到了动静,他微微侧头,问道:“是赤心吗?” “是。”祝婴心回道,心里暗暗道,他这双耳朵可替代他的眼睛存在了。 陆归一继续问:“脚步那么匆忙,出了什么事吗?” “是,夫子。我听说凌度凌将军阵亡了。”祝婴心道。 陆归一面色不改,他沉默地翻着书页,过了许久,才听他长叹一声,并听他说:“虽不知你是如何那么快得知这个消息的,但你希望由我转告君骨吗?” 祝婴心默了默。 她没有出声,陆归一却已明白她的意思,他放下书,示意祝婴心坐下,他直直望向祝婴心,尽管知道陆归一看不见,祝婴心却觉他那双眼睛看穿了她的心。 陆归一缓缓道:“我知道你们这群孩子都不是普通人,来到无虞书院,也并非真心为了修习。” 祝婴心道:“我别无选择。” 陆归一轻轻摇摇头,道:“是人皆有无可奈何的地方,除非放弃了一切,归隐山林。可抛弃的,正是让人无奈之物,亲朋好友、钱财名利、江山没人,取舍向来是最难做的决定。” “陆先生是智者先知,赤心无所隐瞒,既然陆先生都明白,那么赤心也不辩解了,只望陆先生能助赤心一臂之力。”祝婴心直说。 “赤心,你初来时,说过一句话:作为教书育人的地方,要做到一视同仁。”陆归一缓缓道:“你托我转达这个消息达成你的目的,那么对君骨来说,得知这个消息导致的结果,是否也公平呢?” “他早晚也会知道的,将父亲牺牲的消息瞒住他,我想并非君子之举。”祝婴心答道:“我只是希望他这段时间无暇顾及其他,仅此而已。” 陆归一沉默地看着她,他问:“赤心,你准备开始了吗?” 祝婴心侧脸看向别处,轻轻道:“我早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希望能够得到陆先生的帮助,这是我一直呆在无虞书院的原因。” “……我会好好斟酌。”陆归一叹息着说:“然而,并非没有条件。” “陆先生请说。”祝婴心道。 “告诉我你的身份。”这是陆归一唯一的条件。 祝婴心道:“我以为先生早已经知道了。” 这是实话,以陆归一的敏锐,又怎可能没有通过蛛丝马迹了解到一切。 陆归一说:“我想重新问你七问。” 若这是交易的条件,祝婴心认为并无不可,她应道:“……好。” 陆归一问: “弟子何名?”“祝婴心。” “何处人氏?”“北域麒麟原乌光堡。” “何故抛家离亲弃友前来?” 祝婴心攥紧手掌,咬牙切齿道:“家已毁,亲人已故,友人已散,为家为亲友,踏着仇恨而来。” “礼乐射御书数,擅何艺?”“擅骑射。” “生民之道为何?” 祝婴心稍作思索,冷冷道:“以任何手段,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乃至性命,建立一个稳固太平的江山,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平安。” 陆归一微微蹙眉,不知听闻祝婴心的意见,心中是何想法。 他继续道:“初心为何?” 祝婴心闭目,她想到他们在草原上奔跑、多次徘徊在鸿明山脉之下,父亲指着山脉那边的明星,说祝家的祖先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父亲说,他的继承人一定要拥有带着祝家的人去到那里的决心和魄力,他选中了他最小的女儿,她有驯服野兽的能力,有征服草原的信心,有推倒鸿明山脉的气魄。 在最后的最后,他的手掌落在女儿的肩上,将沉重的责任传递给女儿,他将乌光堡的生死、荣誉全都交付给她,要她承担这一切,带着所有人离开。 可她至今没有做到他期望的那样,她处处受制,让所有人因她不安,为她担忧,还替代她受伤。无论是陆道一,魏旭,还是蛰伏着的靖安王,神秘莫测的拜风城城主,都是挡在她面前,难以翻越的高山。 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她只是这棋盘上任人操纵的傀儡,终有一天,她会失去所有价值,然后被弈棋者随手抛弃。这绝非她所愿,她不甘心! 祝婴心一字一句地宣誓:“我想要得到一切,我要成为——新天武。” 陆归一一怔,祝婴心是认真的,没有一句谎言,没有半点犹豫。父母双亲生死不明是真,踏着复仇的路一路南向是真,想要得到一切的理想是真,想要成为西陆那位传奇的帝王的愿望也是真。 陆归一问:“你可知,为何七问,其实只有六个问题吗?” 经由他提醒,祝婴心才发现他的确只问了六个问题,她摇摇头说:“不知,请先生指教。” “因许多人,徒有凌云壮志 分卷阅读70 ,却还未到到能够询问第七问的地步。”陆归一说道。 祝婴心不解,便听陆归一问:“你要如何做?” 她一愣,的确没有想到第七问会是这个问题,她垂眸沉思,忽然听外边有人说:“诶,你在这里做甚?” “有人!”祝婴心站起来,追了出去,却见一个弟子抱着书籍站在门外,回头看着一个人远去的背影。 祝婴心快步追过去,她今日与陆归一说的话,绝对不能传出去,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那她就完了。那人行步很快,转瞬就不见人影,祝婴心回身去问另一个弟子可有见到那人的脸,那弟子犹犹豫豫说不清个一二三。 她想起陆归一耳朵那么敏锐,怎么会没察觉那人是谁,难道被陆归一圈套了?祝婴心正疑心时,陆归一在内里说:“不必担心,那人目前不会对你产生威胁,我想,也许日后她会是你一大助力。” “先生不能告诉我,他是何人吗?”祝婴心道。 “不能。”陆归一直接了断地说:“今日我们说了很多了,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日后我会再听你说,你托付的事,我也会转告,你去吧。” 听他这么说,祝婴心一颗心落了下去,看来刚才门外的人不是凌君骨,之前可以排除陆道一会知道此事了。 她站在门外行礼告退,慢慢往回走,顺便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做。 她走后,陆归一仍在紫烟阁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正在考虑什么,那抱书的弟子蹑手蹑脚将书放回原处,不敢打扰他。 正要退出去时,听陆归一叫住他,“长生,你去将君骨请来这里,便说我有事与他说。” 那弟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吩咐去办了。 第39章 祝婴心听说凌君骨匆匆忙忙离开无虞书院,心知陆归一果然如约将凌度牺牲的消息告知了凌君骨。这个消息对凌君骨来说,势必是重大打击,她记得与凌君骨提起来凌度时,他对父亲崇敬的神色。 她对这种感受深感同受,她明白这种事情有多残酷、多痛苦,但她别无选择,这是政治、是战争,容不得她向对手心慈手软。 祝婴心听闻萧苌碧前去送人了,她不知道萧苌碧与凌君骨关系这么亲密,不过往日里他们也时常在一处,便也没有过多怀疑。金平微过来试探过消息,反而让祝婴心将他从那日紫烟阁外偷听的人员中排除出去。 关于凌君骨离开的原因,祝婴心没有告诉金平微,她对金平微一向有所隐瞒,此人的底她还没探清楚太多,多多保留总是没错的。 凌君骨离开后不久,雨季逐渐过去,雨势也不同之前那般气势汹汹,转为连绵的阴雨,依然恼人。黑云不曾从南郡的天空转移,粘稠的黑色笼罩着整个无虞书院,祝婴心从张熏那里听说晏陌离开无虞书院了,她询问原因,似乎是魏飞清临盆。 她讶然不止,没想到魏飞清这个时候临盆,也不知消失两个月毫无消息的魏飞清如何此时传来消息,祝婴心担心魏旭是否会在其中作梗。但想来也不至于,以魏飞清能够摆平她的事的能力,此事上势必不会让魏旭插得进手。 有魏飞清在,祝婴心心里稍稍放下,趁着雨歇,她渡过小扬河,前往玄霄城找祝浮心。见他与其其格二人面色肃穆,她免不得有些疑惑,“你二人怎么了?” “翁主,大事件啊!”其其格挑着眉夸张地说。 “啊?”祝婴心微微一歪头,“什么大事件能让你那么吃惊?说来听听,也吓一吓我。” “你还记得成启吗?”其其格问。 祝婴心稍作思索,想起来先前在云溪山遇见的男子,她有些印象,其其格他们能知道此人,应该是从高娃那里得知的消息。 她道:“记得,此人怎么了?” 其其格将之前偷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祝婴心一挑眉,问道:“稍等,你们说与成启说话的人是谁?” “成启叫她小姐,估计是个丫头,此外没有听到她的名姓,不知是何来处。”其其格应道。 “你们都没有跟着看看面貌的吗?”祝婴心揉揉额头,无奈地问。 “我们偷听被发现了,被老鸨赶出去了,没有机会看那人的面貌。”其其格委屈道。 “……算了。”祝婴心端起茶杯饮茶,暗暗思量,那成启竟然策划要杀魏旭,那么当时在云溪山时,那些刺客就是他安排的了,而他也早就算好将所有事情栽赃给她和高娃。 不知与他合谋的“小姐”究竟是何人,听其其格转达的话语,成启与那名女子显然对魏旭十分厌恶,莫非是仇家吗?那女子不知当时是否也在云溪山,若能证实她那时候也在云溪山,那也许可以根据线索排查那名女子是何人。想着那仿佛大海捞针一般的排查法,祝婴心眉头皱起来。 “说起来,还有一事。”祝浮心插嘴道:“咱们家商队开始回来了,兴许带了不少消息,婴心,你要回去看看吗?” 祝婴心抬眼看他,点点头说:“自然是要回的。” 分卷阅读71 “翁主走了,那书院那边怎么办?”其其格问。 “我会与陆先生商议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祝婴心道。 她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既然说了回去,当即就收拾细软往平翰城回去。韩毅苏定金平微三人不约而同地在门口堵住她,三个少年十分不解,她在书院几个月,几乎没几天见她影踪的。祝婴心背着行李,盯着他们几人看,然后错开眼睛,不做解释。 “可能是家里不太方便吧。”金平微随便猜测说。 “什么不方便?家里有人生病了?看她穿的,也不像普通人家的丫头,家里还能没人照顾了?”苏定张口就反驳。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韩毅冷冷地说:“我还要去凌烟阁,没空理你们。” 他说完,转身即走。 “诶,少毅,话可不能这么说。”苏定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将人拖回来,他道:“我跟你说啊,要是赤心家中真有什么不便,我们作为同窗,当然是能帮忙就帮忙,对吧。” “我想,朱姑娘的忙,我们可都帮不上。”金平微笑眯眯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跟她是邻居啊,对她那么了解。”苏定一手肘拐在他肚子上,振振道:“说起来,赤心一直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苏定这么问,韩毅也回头来看了一眼,金平微哈哈笑道:“被你们发现了,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们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那种关系,而且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指腹为婚了。” “怎么可能!”这个消息宛如重磅炸弹,将苏定炸得跳起来,他转头看向祝婴心,问:“是真的吗?” 屋檐下空无一人。 苏定的脸一僵,“那丫头人呢?” “走了。”金平微向后指了指月门。 ***** 祝婴心给其其格交代了注意玄霄城的事后,同祝浮心踏上回程,几日跋涉,回到平翰城。刚到赤风馆,见一群短打装扮的汉子将马拉往后院,看他们皮肤黑红一片,皮也跟蛇蜕般一块一块翘起来,伸手一撕就撕下来一大片。 一人瞥见祝婴心,忽地立定面向祝婴心,其余人立即看过来,齐整整向祝婴心行了一记军礼。 祝婴心走过去,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厉声道:“诸位辛苦了。” “不辛苦!”众人齐声回道。 祝婴心让他们收拾完毕就去休息,她上楼去,在二楼碰到一位曼妙的女子,那女人向她轻轻一点头,带着侍女施施然离去。 祝浮心回头看了几眼,撺掇祝婴心说:“婴心,那是玉清人,平翰城第一美人,她肯定是来看三哥的。” 祝婴心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看,那女子已经出门去,身影消失,惟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檀木香。她将此事按下,大踏步往前,去找祝苍祝茫。 祝茫去后院点东西去了,祝婴心只找到了祝苍,恰巧祝辞心也过来了,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精神也很好,看不出来失去双手的影响,祝婴心也没有去揭伤疤。 她示意众人坐下来,将陆归一帮忙的事说了,她道:“虽然魏旭的态度不明朗,但是能够得到陆归一的帮助,南郡这边已经稳一半了,何况陆归一与陆道一是兄弟,我想陆道一要对赤风馆下手,顾及陆归一与陆归一斡旋的时候,已经足够我们全身而退了。” 祝苍道:“陆家是南郡的精神的支柱,尽管他家以读书人自居,隐于无虞书院不问世事,但与他们牵扯的势力极广。陆归一能在南郡安然无恙那么久,可见他们绝对不知是表面那么简单。” 祝婴心点头说:“书院中有来自各地的贵族子弟或者世家出身的少爷,可以说是卧虎藏龙。那几个夫子,我只只魏飞清是南郡郡君,仅她一人,便可牵制魏旭。此外,其他几位夫子的身份尚不清明,无虞书院的水,深不可测,我行事时会尽量小心,不会暴露赤风馆。” “若有危险,还请翁主先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为上。”祝苍应道。祝辞心与祝浮心点头,颇为赞同叔父的观点。 “我有分寸。”祝婴心含糊道:“商队此次初次运作,可有什么好消息吗?” 说起这个,祝苍也不禁露出淡淡笑意,“大丰收。” “哦?” “宁王苻云舒被调走二十万大军,昭虞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陆道一肯定早就想好了,收拾麒麟原的同时,顺便把北边的一切全部荡平。”祝苍飞快道:“凌度被手下将领背叛,被八部包围,乱刀砍死。苻云舒被指派领兵,他原本就是病秧子,难说能不能好好领兵打仗。总之,目前阳纡以北的地区,都是混乱的状态。” 祝婴心点点头,“东部呢?” “东部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了。”祝苍道:“先前翁主让人查的金平微,也带回来消息了,靖安王胞弟君昊之子,名叫君平微。靖安督府那么早就派人前来南郡,恐怕早就包藏祸心。” “君平微……”果然如她猜测的,是东部的人,她又问:“那君平微在靖安督府是怎 分卷阅读72 么样的一个人,可打探出来了?” “打探出来了,靖安王君衍膝下有五子,大公子是作为靖安督府下一任王培养的。君平微生性聪颖,为人踏实,年纪小小,已有建树,君衍很看好他,兴许会培养为辅助者。” 祝婴心对此不予评价,她也没从金平微身上感觉到强烈的追求权利的欲望,想来他对自己的命运是满意的。 她又问祝苍:“除了君平微以外,靖安督府可还有其他消息?” 祝苍回道:“有,还有很多,靖安督府是与乌光堡完全不同的一个地方,翁主且听……” 第40章 靖安督府为君家奉命在东部瀚海设立的控辖东部的权力机构,地位等同于北域乌光堡,西海拜风城,南郡璇霄丹台。 创始人们在这些地区摸索多年,为了更好控制控辖地域,各方面政策都会做相应改变。三百年过去,这些执政机构受到各域经济、政治、文化影响,历经换代,早已不是初时模样。 君家实行圆桌制度,但凡有紧要事件,并非由靖安王一人拿捏主意,在朝会之前,君家高层会先讨论出最终的一个方案。 君家高层排斥异姓异族人员,仅仅是由君家自己人组成,其中包括靖安王君衍上一辈的四人,君衍及其同辈的兄弟二十人,小一辈的,七人,那七人包括三位王子,君豪,君炜,君寻,以及年纪最小的君平微。 祝婴心听着祝苍汇报,暗暗琢磨:仅相信血缘之间存在信任感,一方面是对外人的不信任,这对于那些为君家出生入死的战士来说显然并不公平;另一方面,是对血缘太过信任,历史上为权弑父、兄弟阋墙的例子并不少见。 不过这个制度既然能够运用至今不改,想来有其独到之处,时间、地域的因素才能决定这些制度的适用与否。祝婴心生在麒麟原,常见的、习以为常的一切自然不能作为东部瀚海的尺标,因此不做评价。 又听祝苍继续说:“东部依然存在奴隶制度,靖安督府也不例外。” 这倒是叫祝婴心有些意外,天武之所以受人尊崇三百来年,除却统一西陆的赫赫功勋和和传奇的战绩以外,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即他为统一的地区带去的更为向前的思想和政策,一昧的武力能够一时的征服一个人、征服一个民族,却不能永久地让他们臣服。 天武以自身的魄力让西陆人自愿跟随,没想到他信任的臣却没有学习到他最根本的东西,在三百年的今天,腐朽的旧制仍存。祝婴心摸着下巴,心说这也许会是她的机会。 她继续听祝苍说:“这一次,我们在东部的大部分消息就是从那些奴隶身上得到的,他们虽然有奴隶烙印,但比普通人知道得更多,也更加圆滑,容易受收买。” 祝婴心点点头,这在她预料之中。 东部的政权构成是以靖安督府为中心,向四面辐射东部的民族组建的十六国,非是麒麟原八大部落与乌光堡的制约关系,靖安督府是完全凌驾十六国的政权。十六国一半分布商路左右,其他分布于几大绿洲,经济上自给自足。十六国之间,极有可能受靖安督府在其中作梗,相互敌视。 祝辞心轻声说:“靖安督府倒是比四域更加稳定自由。” 祝婴心道:“东部资源有限,靖安王若是眼见够广阔,就不会放弃夺取中原、西海和南郡的野心。他能派金平微至南郡,可见他不是甘于现状之人。” “如今陆道一与八部战争未休,若是东部趁机插手南郡,局势恐怕对我们不利。”祝辞心看向她说。 “嗯。”祝婴心应道:“我曾经也担心这个,不过依我看,若南郡要插手进来,只怕也不容易,一来魏旭生性反复,不好交谈;二来,南郡郡君魏飞清不是等闲之辈;三来陆归一不会轻易让人动到南郡。我们想要在南郡行事尚要小心这三人,东部想强硬的手段插|进来,恐怕会先栽一个大跟头。靖安王要该知道利害,何况西海和北域皆有人在南郡盯着,想要动手,也不容易。” 众人正说着,祝茫进屋里来,他身后几人抱着厚厚牛皮纸跟上。他让人架起木框,贴上白布,将纸依序贴上去,再将木框抬立起来,其上赫然是东部的地图。地图上以商路为中心,标注了商路上的七国,商路西去三十里,便是靖安督府,位于天宇绿洲,鸣凤河环绕四周,令人惊讶的是此处地势偏高,高高在上俯视八方。鸣凤河是东部最大一片陆内湖,各处的水皆源自于此。 祝婴心站起来,手指点着那片湖水,喃喃道:“难怪能称霸东部三百年……” “在东部,水源宛如黄金,靖安督府独占鸣凤河,怎会不称大。”祝辞心感叹道。 祝婴心笑了笑说:“优势和劣势如此一目了然,对靖安王来说令他头疼,对我们来说却是好处。” 祝苍道:“这个消息,想必能卖大价钱吧,用在军费上,绰绰有余了。” “正是。”祝婴心笑道:“不知道谁人敢买下这个消息呢?” “总有人会要的。”祝辞心道。 分卷阅读73 祝婴心眼珠一转,她大约知道该找谁买这个消息了。 将个中细节分析清楚,祝辞心与祝浮心便回房注意去了,祝苍到后院去整顿队伍,祝茫将账本抱过来,让祝婴心对账,祝婴心在他指导下,一一指着那些数,拿一支笔在纸上记,学着查账。 她对这些东西不大有兴趣,坐着抓耳挠腮认真听着,虽听得明白,却直犯困。好不容易将七八本账查完,她道:“下回让五哥学吧,他对这些学得最快了。” 人各有至,各有长短,祝婴心意不在此,祝茫也不强求,说:“就按翁主吩咐的办。” 祝婴心将笔搁下,靠着椅背,扫了账本一眼问:“除了这些,叔父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我们的商队带回来三个孩子,”祝茫想了想禀报道:“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君家的奴隶烙印。” 祝婴心仰头看着梁木,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祝茫见她对此事不甚在意,便略过不提,与她说了一些之前发现却没有说的地方。 祝婴心点头,突然问道:“依叔父看,接下来陆道一是否会对东部出手?” 祝茫沉吟片刻,回道:“不好说。现在陆道一在鸿明一战中损失一名大元帅,对战局肯定有非同小可的影响。目前来说,唯一能肯定的是,时局越混乱,对我们越有利。” “只是不知道,若其他地方乱了,万一陆道一还留有余力控制,那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大不利。乱世是我们的机会,却也给了陆道一破釜沉舟的决心。”祝婴心坐正身体,她站起来披上外袍向外走,“那几个奴隶被关在地牢吗?” “是。” 祝苍把赤风馆下边挖空了,准备弄一个仓库的,又分出一半弄了地牢。下边很暗前边好几个人打灯笼照明,依旧昏暗不明。 祝婴心往前走了几步,至走到尽头,祝婴心隐隐看到黑暗中隐隐透出一缕金色阳光。她一挑眉,这底下别说光了,风都没一丝。 有人在牢门前摆下椅子,祝婴心坐下来,她打量着地牢中的三人,看到牢中一头璀璨金发的少年,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见到那缕阳光来自何方。 只见牢中三个人,那名金发碧眼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将另外两个孩子拉到身后,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住祝婴心试探的目光。 祝婴心单手支着头,上下打量着他,她冷声说:“你不是西陆人。”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少年默不作声,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她。 他那双眼睛真的非常漂亮,用什么言词来形容都不为过,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好似春风吹拂,寒冰化水,铁枝抽芽,但无法打动祝婴心放在胸口的石心。 “听不懂西陆语?”祝婴心挑眉,她歪头看着他身后的一男一女,说:“那二人应该是东部瀚海的少数民族,既然你能带着他们从瀚海到这里,那应该是可以跟他们交流的,说明能听得懂瀚海语。来人,带两名瀚海人过来。” “不必麻烦了,我听得懂你的话。”少年开口,声音清悦,像是水滴落在潭水中。 他能在陌生环境中保护身后的人,能与她对视,不知情况时保持沉默冷眼观察,适当时候开口,识时务者为俊杰,祝婴心认为他是个可树之才。她盯着那少年,突然笑了起来,她靠着椅背,懒洋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木。” “阿里木……”祝婴心微微仰头思索一翻,说:“我曾看过记载瀚海十六部的古籍,听说过这个名字,传说他瀚海中央黄金之城的王子,是智慧过人的先知贤人。你叫做阿里木,莫非聪明过人?” “一个称呼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阿里木漠然应道。 “是吗。”祝婴心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是靖安督府的奴隶?” 那少年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回答:“是。” 少年直直看着她,祝婴心盯着他突然说不出话,她想起来过雪还关时的自己,明知道无可隐瞒,所以将实情告知,反而可以得到信任。他是不是也是做同样的考虑呢? 祝婴心垂眸,睫毛在下眼睑下落下一道阴影,她一沉默,整个底下就沉默下来了,粘稠的黑暗涌过来,对众人虎视眈眈,却又畏惧灯火而止步。 良久,祝婴心才又开口道:“奴隶逃跑,按例该斩吧。” 这回少年沉默了,他缓缓道:“……是,但我身后的两人不是奴隶,他们只是无辜平民,如果你想处死我,我没有怨言,但请放过他们两人。” 第41章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女子的冰冷的声音在阴暗的地方飘荡着。 阿里木开口淡淡道:“他们对你来说并无威胁,留下他们的命对你利大于弊。” “哦,他们二人对我无害,意思是你对我有威胁了?”祝婴心微微歪头,戳着他话语中漏洞。 “……也没有。”阿里木垂眸。 “对我有威胁,换一种话来说,其身上有令我恐惧的东西,但我一向 分卷阅读74 擅长将对我无益之物化为有用之物。你们对我毫无威胁,也没用处,也就意味着,即便我杀了你们也无所顾忌。”祝婴心长叹一声,“叔父说是靖安督府的奴隶,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之处,结果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站起来,地牢中微冷,她拢了拢外袍,转身就要离去。 “翁主,这三人怎么处置?”身后的人问道。 “乱世将至,就就让他们解脱吧。”祝婴心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中,惟能听到她冷酷的声音传来。 牢门打开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来,罕古丽和萨比尔看着走进来的高大的人,吓得直往后缩, 阿里木睁开眼睛,并不看进来的人,他看向阴影中,那里太阴暗,照理说他看不见,但他碧绿的眼睛仿佛就是能够看穿黑暗中的人一般,定定盯着那里,他说:“你想要靖安督府的消息,我比你的人更加了解那里,我可以跟你谈条件。” 本该离开的祝婴心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又坐下来,示意人将阿里木带出来。那少年浑身没力似的,被人拖出来,丢在地上,他跪在地上,抬头与祝婴心对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意。 “说吧。”祝婴心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垂眸俯视着地上的人,无喜无悲。 “将我们放了,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靖安督府的一切。”阿里木说。 “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撒谎?”祝婴心问:“毕竟我又不熟悉东部,倘若你是善于撒谎的人,有心欺骗我,我将如何得知事实?” 阿里木回道:“我如实交代,信与不信,但凭阁下。” “人心隔肚皮,天晓得你是怎么想的。”祝婴心歪歪头,她道:“这样吧,我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你说得是真是假,你敢不敢跟我来?” 阿里木看着她,不知她壶里烧的什么水,他点点头,又回头指着牢中,“我要带上他们二人。” “准了。” 提着灯的人往前道路,祝婴心走在中间,阿里木跟在最末,罕古丽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怯怯地盯着前面的人,阿里木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萨比尔一把把妹妹扯过来,护在身后,不让阿里木靠近她。那些高个子大汉在后面催促他们快点走。 走出地牢,天色已暗下来,祝婴心望着外面等候的祝苍和祝茫,吩咐说:“叔父,明日为我准备两匹马,我要回玄霄城。” “那么赶吗?”祝茫认为这边的还有不少东西需要祝婴心过目,想让她再多待几天。 “玄霄城那边一件放了很久的事,刚好是时候回去确定一下的机会。”祝婴心道:“给这三人准备三间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祝茫看向她身后的三名少年,问了一声:“是他们中的一人跟随回去吗?” “嗯。”祝婴心抬头,晃眼看到楼上一扇窗后一闪而过的人影,她想了想,道:“一会儿让高娃到我房中来,我有事交代她。” 次日天色熹微,鸟雀呼晴,门外响起来马蹄踩在青砖上的哒哒声,祝婴心走出房间,她看向同走出门的阿里木,少年换了一身衣衫,想来是高娃准备的,她一向心细。 他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拢做一束,以一根丝带束在后边,几缕垂在枯瘦的脸颊边,看上去很不相配。祝婴心注意到他左耳下边有一块印记,想来就是奴隶印记。 这人如此纤弱,不知是如何逃离靖安督府,又在沙漠流浪,再遇上赤风馆的商队的。运气好嘛?想来命在大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其中估计有一段曲折的故事,回头再问清楚,现在祝婴心只想将他带到玄霄城,解决压在她心里很久的事。 “会骑马吗?”祝婴心向他走去。 “……不会。”少年如实回答。 “我回教你,我的马很乖,你可以骑他。”祝婴心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楼梯拐角处,她摸着扶手,抬头看向对面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祝婴心一顿,上下打量着他们,嗤笑一声:“哦,你们也想跟着他去?” 那名少女点点头,细声细气地问:“我可以跟着去吗?” “不能。”祝婴心简明扼要地回绝她:“你们什么都不会,只会被放弃,不可能跟着走。” “我……” “我们才不是什么都不会!”萨比尔大怒,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祝婴心的衣领。就在那一瞬间祝婴心抬膝踢中他的小腹,趁少年吃痛松手的一瞬,她又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手掌往他肩上一按,少年左腿往后一缩,被肩膀上的力量按得单膝重重跪下。 “咚”的一声,骨头磕在木板上的脆响在口中回荡着。 罕古丽尖叫,阿里木往前数步,抓住祝婴心的手,想要拉开她的手,却骇然发现她年纪不大,力量却有千斤重。 “不会就罢了,还不自省,不付诸行动去学。”祝婴心挥开阿里木的手,也放开萨比尔。她冷眼打量跪在地上的少年,转身下楼去。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只会高高在上,用你那一套说辞来评价别人!” 分卷阅读75 少年的咆哮声吸引来醒过来的其他人,他们走出门来,看向这边。 祝婴心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浪费时间去了解你呢?废物!” “回去吧。”高娃手掌落在萨比尔肩上,她看着祝婴心大步踏出门,收回目光,对萨比尔说:“她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细腻,也比任何都要广阔,倘若你不能踏入她心中那片广袤的草地,你将永远无法让她注视你,也将永远在她的世界之外徘徊。若你不甘,就强大到闯入她的世界,让她注意到你,那个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会听取。” 萨比尔手指紧紧抠着木头,木屑刺破手指,钻进指甲缝中,刺疼让他心中的恨意和怒火渐渐掩埋。 “哥哥……”罕古丽跑过来,将他拉起来。 阿里木轻声道:“抱歉。” “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们!”萨比尔崩溃地喊道,他甩来罕古丽的手,扭头回到房间。 阿里木微微低着头,眼中蒙上一层灰色薄雾,他看着罕古丽,重复着说:“抱歉。” 罕古丽双目含泪,摇摇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高娃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走,她看向阿里木,说:“你还是赶快跟上翁主吧,他们两人在这里很安全,我们不会亏待他们。” 阿里木走下楼,走向门外,罕古丽望着他的身影,高娃手掌落在她肩膀上,安抚一般拍了拍,“尽管不知道你们之间大声了什么,但是他为了你们,可以豁出去,敢付出一切。我想,你们之间一定关系匪浅。” 罕古丽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从眼中掉下来。 祝婴心坐在马上,她看着走出大门的阿里木,道:“你一定欠了他们很多人情。” 阿里木抬眼看她,默不作声。 “上马吧,我想接下来应该没有时间考虑他们。”祝婴心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稳住马儿乱动。 阿里木看着贴在马肚子边的马蹬,抓着马鞍,抬脚去踩马蹬,试着蹬了两天,没踩上去,马儿不耐烦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祝婴心啧了一声,她跳下马,抱住阿里木腰,将他弄上去,那副场面很是滑稽,一旁看着的人捂着嘴憋笑。 祝婴心将缰绳丢给阿里木,让他拉住。阿里木才握住缰绳,马儿就往前走了几步,他身体一晃,僵硬地抓着缰绳一动不敢动,生怕马儿跑起来,将他甩下来。 祝婴心跳上马,她驭马走到阿里木身旁,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不乱动,他会很乖的。” 尽管她这么说,阿里木依然心怀恐惧,他小心控马,落后几步距离跟在祝婴心之后。她也不骄不躁慢慢地走,防止后边跟不上,或者后边的马儿跟着跑起来。 骑马连行两三日,眼见阿里木习惯了马背,祝婴心才试着让马儿加快速度,然而为了让阿里木学会骑马,他们仍然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时间。 好在祝婴心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性,只有阿里木知道,她这种耐心是她从他口中打探出许多东部情报的缘故。 祝婴心的多疑、功利,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同时也提醒了他需要如何与她相处。只要将她要到的地方将她不愿说出来的事处理好了,那么她应该会放走他们三人的。 只要离开了东部瀚海,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南郡,他也会有办法带着罕古丽和萨比尔活下来的,他们会重新新的生活。 想到这样的未来,阿里木才有正视前方的坚定目光。 第42章 “翁主,”其其格在小扬河前拦住祝婴心去路,“出大事了。” 祝婴心见他一脸肃穆,心中警铃大作,她忙问:“出了什么事?” “璇霄丹台与无虞书院起了正面冲突。”其其格小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回茶馆去说。” 祝婴心想了想,决定先弄清楚玄霄城的事,其他事先往后搁。三人朝着芝兰街去,其其格让人将门关上,他让阿里木在楼下疯狗,带着祝婴心上楼去。 “原是这样的,郡君魏飞清生产,晏陌前往璇霄丹台探望,谁知却被魏旭下狱,至今不得解脱。”其其格道:“除了无虞书院要人以为,还有一个势力也往璇霄丹台了,是西海晏家的人,晏陌是西海大族晏陌的人。” 祝婴心对无虞书院那些个夫子并非普通人有心里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至于惊讶,现下她关心的另有其他问题,她问其其格:“魏旭为何将晏陌下狱,论说晏陌乃是魏飞清夫君,魏飞清生产,丈夫前往探望,不是理所应当吗?况且他将晏陌下狱,魏飞清竟然没有出手吗?” “关于魏旭将晏陌下狱的缘由,我们尚未打探清楚。”其其格回说:“魏飞清似乎难产,生下了一个死胎,人也只剩半条命,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管得了他人。” “什么!”祝婴心弹起来起来。 她没想到魏飞清竟然经历这么大的折磨,照理说不应该啊,魏飞清身为郡君,又是魏旭的亲妹妹,背后还 分卷阅读76 有整个无虞书院撑腰,她自己也城府甚深,魏旭应该动不了什么花样才是。 没想到事情没有按原本猜想的发展,果然应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吗?难道魏旭真是她命中的异数吗?她离开玄霄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魏旭,魏旭,魏旭…… 祝婴心烦躁地踱步,晏陌和魏飞清接连出事,想来无虞书院也是天下大乱,不知陆归一会怎么做。 祝婴心回头问其其格:“现在可有办法进璇霄丹台?” 其其格摇头:“没有,现在璇霄丹台戒备森严,没有办法进入,我们的人也是通过黑鹰才能顺利传信。” “……”祝婴心沉默。 “璇霄丹台与无虞书院对立,对我们来说兴许是一个好机会。”其其格看着祝婴心,提议说。 没想到祝婴心摇头,“现在不行,现在南郡太平一些,对我们更加有利,否则东部和西海插手进来,南郡哪里又有我们掺合的余地。主要是陆归一……算了,此事先不说,总之我们现在必须要先解决这件事。” 她未完的话语让其其格留了心,但现在并不是问的好时机,他问祝婴心:“那翁主现在想要怎么做?” “这段时日你让人注意着玄霄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若是有,立即派人前来向我禀报。我要回一趟书院,我想陆归一不至于没有办法。” 祝婴心说罢,匆匆下楼,带上沉默的阿里木赶往无虞书院。过了小扬河,才到大殿的位置,便与独身一人从殿中匆匆走出来的金平微撞上,看到祝婴心,他愣了愣,随即又露出笑容,正准备说什么,一抬眼猛地看到祝婴心身后的人,他嘴角一抽,彻底愣住了。 祝婴心见他神色怪异,回头一看,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阿里木同样盯着金平微发愣。阿里木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扭身按远路逃跑。 “站住!”金平微喝了一身,拔腿就追。 这算什么事?祝婴心挑眉,跳上马追过去,马儿没两步就追上金平微,她扬起马鞭一鞭子抽过去,金平微往后一跳躲开,他停下来抬头去看祝婴心,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笑容,冰冷冷的脸上,一双古井般的眼睛映着祝婴心的身影。 “别拦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金平微恐吓道。 “你认得他?”祝婴心歪歪头明知故问。 金平微冷笑,“祝翁主两人带来此地,不正是为了带他来见我吗,何必废话。” “好吧,叫你发现了。”祝婴心跳下马,一面也是为拦金平微,避免他追过去,至于阿里木,她并不是十分担心,反正他也没法跳进小扬河游着离开这里,一会儿再过去找他。祝婴心问:“你想要对他做什么?” “他是靖安督府的人,要做什么似乎与祝翁主无关,还请祝翁主不要多管闲事。”金平微说着,脚步一动,却被祝婴心一个跨步拦住。 “他是我带来的人,安全全归我负责,我当然要管。”祝婴心道:“况且你一直说他是靖安督府的人,也没有给出什么证明,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不是你的一面之辞?” 金平微冷哼一声道:“我也不需要祝翁主相信,总之请让来,我不想与你起冲突。” 祝婴心拔出挂在马身上的刀,雪光一闪,晃得金平微眼睛一痛。他往后退了一步,手握住腰间的剑柄。 “这就是你的选择?”金平微眯起眼睛:“祝翁主是个明理的人,怎么碰上一个奴隶,就方寸大乱了?与我作对,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谁知道呢,身为掌权者,看到的东西,自然与常人不同。”祝婴心道:“这个人我今天偏就要护下了,你又能如何呢?” 金平微暴喝一声,抽出剑,一个箭步冲过来,提剑劈下。祝婴心翻腕,手中的刀迎向金平微。刀剑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叮”的一声,二人手掌皆别反弹到握柄上的力震得手麻。 二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再度击向对方,两人攻势汹汹,不留余力,快与狠是二人之间的策略,制度或者杀死对方,是最终的目的。不过弹指一瞬,二人交手已有数百来回。 两人之前切磋过,但只是点到即止的试探,不曾像现在杀气腾腾,每一击都欲将对方置之于死地,这一刻,两人撕破了以往伪装的天下太平,他们是敌人,不死不休的对手。 两人皆已经杀得双眼泛红,两人都已负伤,却没人停下来。 突然之间,一把长刀从侧面插|进来,挑来两人的刀剑,打破二人之间难解的死局。两人看过去,却见韩毅双手握着长刀,冷冷盯着他们二人,“你们两个干什么?想被罚吗?朱赤心,你可是已经有过两次前科的人,事不过三,再犯你就等着被赶出书院吧?金平微,你平时候冷静,今天怎么突然发疯了?” 祝婴心闻言,往后一撤,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金平微收剑入鞘,不言不语往前走,祝婴心冷眼盯着他,心道若是阿里木机灵,也不会留在那个方向,便随着他去了。 然而金平微又岂会不知,他背对祝婴心,说道:“阿里木 分卷阅读77 的命,我还是会来取走,背叛者在东部,是永远无法得到原谅的,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在那里说空话。”祝婴心回敬他说。 “告辞。”金平微没有反驳,快步离开了。 祝婴心这才收了刀,金平微的功底,并不比她差。她抹去眼角被锋利的剑刃划出的血,就差一点,金平微就能弄瞎她的左眼。 “阿里木是谁?”韩毅问。 “一个人。”祝婴心眼睛也不抬,拉着马往马厩走。 韩毅长刀劈下来,横在她面挡住她的去路,“说起来,我一直就很想问了,你是不是人?” 祝婴心侧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魏先生为了你前往璇霄丹台,两个月未归,你什么表示也没有。你知不知道,几天前,魏先生失去了她的孩子,还险些命丧黄泉,晏先生也被朝阳王那个昏君下狱,生死不明。所有人都一团乱,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着急,还能那么冷静,或者说,那么安心?”韩毅出口便是咄咄逼人,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是人,不是畜牲吗?不,就算是畜牲,心也是肉做的,你有心吗?你有亲人朋友吗?你会为他们担心吗?会为他们展现喜怒哀乐吗?会心痛吗?会愧疚吗?” “……”祝婴心盯着他一言不发。 “就是这个眼神……”韩毅丢了长刀,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就不能表现一点难过的神情吗!那可是魏先生,是晏先生,是对你予以众望的人,教你育你的人!” “难过有用吗?”祝婴心拍开他的手,她背对韩毅,说:“要是难过有用,那遇到难题,你们都去哭吧,看看老天会不会被你们哭动心,让已经失去的都恢复如常。” 韩毅听着她冷冰的话语,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血气又在一瞬间翻涌上头。 “在云溪山时,就不应该冒险去救你,你就活该被豺狼撕咬,葬身狼腹,下辈子再投生成狼心狗肺的东西。”韩毅恶毒地诅咒道。 “哈,下辈的事,多遥远。你这个时候就应该一刀杀了我,这样还快一点。”祝婴心冷冷地说。 她看到从穿山游廊下绕回来的金发少年,拉着马走过去。韩毅看着她毅然决然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一团,却又无法捶在祝婴心身上泄气,只能无力地松开。 他却不知,站在祝婴心正面的阿里木,看到从那个冷漠的女子眼中,滑下一滴眼泪。 第43章 “你没事吧?”阿里木看着将马栓在马厩中的祝婴心,她从刚才与一个少年大吵一架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尽管觉得是多管闲事,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祝婴心直起身,她微微抬起下颌,一改方才颓丧的神色,恢复她眉宇间的神采,她没有回答阿里木的问题,说道:“我带你去休息。” 她两人带到张熏那里,张熏开门看到她,着急地要说近来发生的事,祝婴心打断他,说:“我已经从金平微那里知道事情原委了,现下正要去找陆先生商量此事。” 张熏奇怪她什么时候与陆先生那么熟悉,还说“商量”,听上去甚是奇怪,但祝婴心一脸“本该如此”的泰然之色,他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他跟金平微有些小矛盾,要是金平微回来,劳烦师兄打掩护。”祝婴心半侧身,让出被挡在身后的阿里木。 张熏看着金发碧眼的人,愣了愣,“这不是西陆人吧?” 祝婴心没有解释,她对阿里木说:“等我办完事情以后再来接你,金平微不知会何时回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不要随便走动。” 说罢,她撇下阿里木,朝着紫烟阁去,留下张熏与阿里木面面相觑。 张熏担心魏飞清和晏陌的事,不知道她去找陆归一,能“商量”出什么结果,然而祝婴心的态度和神情让他莫名安心,还是让她不要有后顾之忧比较好,也许真能有什么好消息。 他看向阿里木,试探着问:“你会说中原话的吧?我听赤心跟你说的是中原语。” 阿里木点点头。 “那就好。”张熏舒了一口气,请阿里木坐下,他天生是个多话热心的人,当初祝婴心一身杀死满身狼血,也是他敢跟祝婴心相处,可谓是心大如虎了。 阿里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房屋,屋中还有三人,正好奇地往这边探望。 “你是赤心第二个带到这里的人,那个丫头真的是,仗着陆先生对她好就任性乱来。”张熏倒着茶,责怪着说。 阿里木不说话,张熏像是找到适合的倾诉对象,一股脑地大倒苦水,说祝婴心三天两头祸事不断,但她又不像是自惹麻烦的类型,不知道怎么偏偏那样爱出事。 阿里木默默听着,他不了解祝婴心此人,不做评论。 张熏道:“忘记问了,你是叫什么名字?” “阿里木。”沉默的少年开口,缓缓说道。 “你是海外人 分卷阅读78 吧,西陆没有这种颜色头发和眼睛的人。”张熏说,但凡是人,都有好奇心。 阿里木摇头,“我有记忆以来就在西陆生活了,是西陆人。” 张熏正欲说什么,忽然听屋外嘈杂的声音,他走出去,便看见一群学生穿过月门浩浩荡荡向这里走来,他们异口同声喊道:“把朱赤心交出来!把朱赤心交出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那么大阵仗,张熏不见心虚,厉声喝道。仔细一看,那些学生都是魏飞清门下的学子,必定是魏飞清的事让他们将怨气转移到祝婴心身上,现在找上门来了。 为首那个学生叫秦长修,是书院有名的铁嘴铜牙,人赠绰号“秦铁嘴”。他抬手让身后众人停下来,说道:“张熏,你我是同届,我晓得你为人诚挚,待人向善,是个好人。你与朱赤心关系匪浅,我也知道,但今日,你却包庇她不得。” “什么叫包庇,赤心做了什么,竟然让你们敢上门问罪?”张熏反驳他。 秦长修一句一句质问他,“我们魏门的魏先生身怀有孕,缘何离开书院?” “这……”张熏哑口。 秦长修又问:“魏先生离开书院后,朱赤心可做过什么?” “魏先生消息未卜之时,朱赤心还有心思离开书院,她去做什么,有没有将魏先生对她的牺牲放在心上?” “由她招惹的祸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听之任之,你说,她算什么清白!” 张熏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却被人抵住了背,他回头去一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阿里木。 “阁下的话似有理,但细说下来,还是无理。”女子的声音如茶香飘过来。 一人从另一边月门走过来,她边走边驳回秦长修的问题:“其一,魏先生为了救无故被拘的学生而回璇霄丹台,那会儿朱姑娘身处险境,怎能得知此事,以我对朱姑娘的了解,她不是愿意劳烦一位孕妇的人,只是那个时候,朱姑娘无从得知魏先生的决定,而魏先生的决定,却是得到了其他夫子认可的。将此事的因,推给原本是受害者的朱姑娘,未免太过不公平。 “其二,魏先生是南郡的郡君,以她在璇霄丹台的地位,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更加安全,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你们莽莽撞撞,是谁更加危险。 “其三,阁下并不了解朱姑娘,又怎知道她担忧魏先生辗转难眠,空口无凭,张口就说朱姑娘毫无愧疚之心,好声无理。 “其四,魏先生如今出了意外,是谁都未能预料的,前因后果,皆不再朱姑娘,却将魏先生的不幸全部退给朱姑娘,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女子在禅房门前站定,气定神闲看向秦长修。 “是西海的郡主……”人群中窃窃私语。 秦长修辩驳道:“我们担心魏先生,想问找罪魁祸首,什么是何居心?你说了那么多为朱赤心解释,却都没说到点子上,魏先生为了朱赤心离开无虞书院没得辩,若不是魏先生离开书院,晏先生也不会离开书院,而无缘无故被下狱,魏先生也不至于遭受那么多痛苦。” 萧苌碧轻叹一声,问他:“以你的因果论来往前推一推,魏先生为了朱姑娘离开书院,那么朱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长修不情不愿地说:“……她被璇霄丹台的卫兵带走了。”他很快又说:“但如果不是朱赤心惹事生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抓走!” 萧苌碧只觉得与这人是有理说不清,她道:“关于朱姑娘为何被抓,谁都没有证据,胡乱猜测,只怕有失偏颇。你们都太过自以为是,别用带着偏见的猜想来我面前丢人现眼,退下吧。” “你说我们带着偏见!”秦长修身旁的人站出来,“我们担心魏先生有错吗?我们想要让魏先生回来有错吗?” “你们担心魏先生,你们想要魏先生和晏先生平安回来,都没错。但你们来找朱姑娘麻烦,就能解决这件事吗?还是说……”萧苌碧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想要把朱姑娘抓起来,捆住她的手脚,将她送到璇霄丹台,换魏先生回来?或者说,你们想利用她的愧疚之心,让她自己走到璇霄丹台门口,让朝阳王换人?” “……”那群人被她的眼神逼得心虚地缩起脖子。 “若你们是这个想法,那可真是丢魏先生的脸面,她心胸宽广的人,竟然教出来一群猪狗不如的弟子。”萧苌碧骂道:“还不退下,回去好好反思!” 那群乌合之众低着头,灰溜溜地从院子中退出去。张熏见空出来的院子,嘘了一口气,叉手拜见萧苌碧,道:“多谢郡主解围,否则今日的闹剧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萧苌碧摇摇头,蹙损秀眉,“只能庆幸是书院的学生,尚能进去话,若有心之人在其他地方歪曲宣扬,书院外的人,可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劝了。” “郡主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没完?”张熏听出她弦外之音。 萧苌碧看向他,微微一笑,“这桩事可是她难得落下把柄的事,恨她的人又怎能不把 分卷阅读79 握好机会。” “……恨,恨她的人?”张熏错愕,“她做事虽然自顾自的,但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怎么会有人想将她往死里弄?” 萧苌碧看向天边,长叹一声,“你至今还相信她是普通人吗?还真是位好师兄。” “啊……”张熏看向出现在月门外的韩毅和苏定,他问:“赤心不是普通人,那她是谁呢?” “她是谁?”萧苌碧道:“今日的事我只能帮到这里,其他事,你们若是想要知道,就亲自问她吧。” 她点头示意一下,转身离开了。 韩毅目送她离开,目光落到张熏身后的少年身上,他瞥了一眼,并未理会,说:“凌君骨,萧苌碧,金平微,这三人都不是普通人,看他们三人对朱赤心的态度,也该猜到朱赤心亦非凡人。兴许朱赤心被璇霄丹台带走,正是与她不愿公之于众的身份有关。” “连你们也相信赤心她……”张熏看着他们二人,“你们可是愿意豁出性命去救她的朋友,连你们也不相信她吗?” 他记得祝婴心被带走的消息传到书院时,就属韩毅动作最快,他飞快找到其他人,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去救祝婴心,又很快制定策略。这种毫不犹豫的气魄,难道就因为一件事,而毁于一旦吗? 苏定说:“陆先生说得对,交友以诚。我们可是剖心解肺相待,赤心却对我们处处隐瞒,这也太不公平了!” “她究竟是谁?她身上有什么秘密?”韩毅冷声道:“我可以接受她真实的模样,唯独不能接受她欺骗我。” 第44章 “那便按你若说的这个方法做吧。”陆归一道。 祝婴心握紧手中的纸条站起身,她道:“陆先生尽管放心,婴心必当竭尽全力。” “书院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陆归一保证说。 “好。” “陆先生,我还有一事拜托。”祝婴心想起什么,补充说。 “但说无妨,只要在陆某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陆某一定会办到。” 祝婴心道:“我带了一个人回来,希望陆先生能够让他进书院。” 陆归一没有半点迟疑,说道:“可以破例让他在这个时候考试,但不能够让他直接进入书院,遵循测试结果而定。” “好。”祝婴心叉手一拜,退出去。 才走两步,便被陆归一叫住,她回头一看,陆归一站起来,他蒙着灰翳的眼睛没有剪掉,却能够清晰知道祝婴心的方向。 他朝祝婴心伸出一只手,将手掌张开,手中叠着一方手帕,“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祝婴心双手接过来,拉开一来,一枚雪白的獠牙静静躺在手帕上。从麒麟原带来的那一枚,在云溪山已经被弄掉了,祝婴心虽说有些遗憾,却也没有过多表示,却没想到陆归一这个时候将这一枚留给她。 “先生这是何意?”祝婴心不解。 “我的双眼不便,许多事虽心里有数,但终究无能为力。”陆归一轻叹一声。 祝婴心看着他已经染上霜色的发,这个男人尽管是南郡百姓的精神支柱,是真实存在这个世间的神,可他那么瘦弱、憔悴,随时都可能飘散,所以他藏在这个地方,希望时间能够遗忘他。 可那是不可能的事。 祝婴心想,也许等这件事处理完以后她应该跟他好好谈谈这天下大势,问问他对北域有什么看法,问问他怎么看待他的弟弟陆道一,问问他对西陆的过去是什么意见,问问他对西陆未来持什么态度。 她可以在这个人身上获益匪浅,她这么坚信。 “婴心,去吧,相信你的能力,坚定你的信念。”有人在她耳边这么说。 那个声音很是熟悉,想陆归一的声音,又像久违的父亲的声音,也像祝苍、祝茫,或者祝辞心的声音,那也许是因为紫烟阁中烧着的香太过浓郁从而导致的错觉。 祝婴心从紫烟阁离去,她穿过林中小迳之时,停下来,吹了一声长哨,鸟禽拍着翅膀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她抬臂接住黑鹰。将从紫烟阁带出来的纸条插入信筒中,她抚摸着黑鹰,喃喃道:“可要将这个平安带回平翰城啊。” 她放飞黑鹰,大步走出林中,朝着张熏禅房走去,却没想到屋中好几个人正在等着她。祝婴心站在门口看进去,几人一副要审疑犯的模样。 “……有事?”祝婴心疑惑地问。 “你说呢?”苏定反问。 “我认为我们之间并没有冲突,实在想不出来。”祝婴心一脸诚恳地说。 韩毅站起身,他道:“好吧,既然你不知道,就由我们来问,你来答就行,如何?” 祝婴心眼珠一转,她看向他处,片刻后,她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了,告诉你们也无妨,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帮一个忙,要是这件事解决了,我就解决你们心中所有疑团,如何?” “当真?”韩毅向她确认。 “我从不说谎。” 分卷阅读80 祝婴心面不改心不跳地说道。 那几人望着她,张熏问:“你要我们帮忙做什么事?” “也不能说是你们,而是西海的郡主。”祝婴心说:“你们没法进璇宵丹台。” “进璇宵丹台!”几人不约而同露出骇然之色。 却见祝婴心满面坚毅,她是认真的。 “……”韩毅沉默半响,移开视线,“你不必在意我的话,我那会儿气疯了。璇宵丹台是南郡的禁宫,龙潭虎穴之地,你没必要去闯,还再牵连西海的郡主……” “此事必然要尽快解决,这不仅仅事关魏先生和晏夫子安危……”祝婴心的话戛然而止。 那三人却想起来了萧苌碧意味深长的话语:“这桩事可是她难得落下把柄的事,恨她的人又怎能不把握好机会。” 朱赤心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眼中看到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条路? “不要在那里猜来猜去的了,这件事办完我会告诉你们,现在尽全力将魏先生和晏先生带回来才是紧要的事。”祝婴心走进屋里,将门推关上,她在阿里木旁边坐下来,为他们分析说:“先下我只能把握魏先生在璇宵丹台的安危无须我们担忧,陆先生也肯定了这一点,但晏先生就说不定了,因此陆先生他们更着急的,反而是晏先生而非魏先生。” “魏先生是南郡的郡君,朝阳王的亲妹妹,想必朝阳王不会为难她。但此事之中却存在一个疑点……”苏定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 几人看向他,以眼神询问他有何疑点。 苏定见他们皆是疑惑之色,问了一句:“你们有妹妹吗?” “堂兄妹算吗?” “与你们一起长大,她的喜怒哀乐你都看过,你会欺负她,可当她受委屈,又是你会一马当先她出头。你们有珍爱之物,但是她更加珍贵,这时间一切宝物都比不上她。当她被其他人带走的时候,你愤怒自己的宝贝被抢走,可又只能希望那人好好珍惜她,永远将她捧在手掌心。” 苏定深情并茂地描述,那几人一脸冷漠,一看就是没那么个人没这个经历的表情。 “你想说,朝阳王讨厌夺走他的宝贝的人?”韩毅一语道破天机:“他对自己妹妹的占有欲,远超过普通兄妹之间的感情?” “对。”苏定点头。 祝婴心有些许走神,她想起祝浮心与她说的在花楼听到的成启和神秘女子的对话,倘若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魏飞清在无虞书院那么多年,魏旭为何都放之任之?难道魏飞清成婚之事,瞒住了魏旭?无论是什么原因,魏飞清留在无虞书院多年不愿回璇宵丹台的原因,看来并不单一。 倘若魏飞清与魏旭真的是这个原因而分道扬镳,那么想要从魏旭手中带走魏飞清,可能真的是要在刀尖上跳舞了。魏旭对晏陌的态度,正好佐证。 张熏失声道:“这不过是猜测罢了,朝阳王可是南郡的郡主,我们还是不要妄自猜度的好,要是猜测错了,岂不是……” “得了吧,南郡君王的名声可不在乎多这一条。”苏定摆摆手说。 “如果真是这样,你有什么计策?”韩毅看向祝婴心。 祝婴心说道:“并不影响我的计策。有四股势力可助我们成事,一是书院,二是魏先生,三是西海晏家……” “晏,晏家!”苏定露出讶异之色:“难道晏先生是晏家的人!” “为何如此吃惊?”祝婴心挑眉。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西海晏家吗,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啊!”苏定握拳,“他家在西海所有大型港口都泊有一支商船队伍,在西海最大的拜风港有两支,一支还是西陆最大的海上商队,整个船队由十五只大型商船为首,十五只只商船分别配备五只轻快的战船护航,中还有二三十艘装备武器兼货运的船只,整个船队就有百来船只,每年那支商船靠岸,货船相接,桅杆错落,如同一座巨大的海上城市,十分壮观。” “……”几人都非是海边长大的人,无法想象那种场面,却也从苏定口中的描述中,感到了惊人。 “没想到晏先生竟然是晏家的人,真是太令人吃惊了。”苏定喃喃道:“赤心,你说晏家有人赶过来了,可能晏先生在晏家还不是普通人,否则又怎么会那么重视。” 祝婴心点点头,她暗想,若是能够顺利解决这件事,或许还能够得到晏家的好感,苏定说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在令人惊喜了。她暗暗握拳,必须要好好解决好这件事。 她对众人说:“还请你们先前往芝兰街的赤风茶馆,找到老板,你们只需要告知我的名讳,他会告诉你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的。” “你呢?”韩毅问。 “我去找西海的郡主借一样东西,随后就到。”祝婴心手掌落在阿里木肩膀上,“这人也交给你们,请务必护他安全。” 韩毅和苏定此时才将目光移到阿里木身上,他们从一开始奇怪了,这个人又是谁? 苏定托着下巴,剑眉一挑,道:“你是东陆人吧,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 分卷阅读81 来?还跟赤心在一块儿?” “东陆?”祝婴心疑惑地问。 “嗯,你们在内陆不常见到他们,在西海这副模样的人却很多,他们大多是被商人们带回来,或者就是东陆的商队。” “可他是从东部瀚海带回的。”祝婴心缓缓说道。 “啊,怎么可能,他们一般不会跑得那么远了,我在中原和南郡都没见过他们的身影。”苏定说:“除非他们是被人从西海带走的。” 祝婴心挑眉,她扭头看阿里木,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表现,看来这人也是颇有来历的人物啊。若真如苏定若说,那东部很有可能很早就开始派人出入西海了,这可真是令人震惊的消息,不知道萧苌碧可曾知道这件事,不过看她对金平微没有任何反应,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让几人先行离开,嘱咐他们行事小心后,也大步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第45章 祝婴心还没有进屋,便听到萧苌碧的声音从屋中传来,“你回来了?” 她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见萧苌碧还是坐在桌边看书品茗,她觉得这位西海的郡主实在是耐性惊人,可以永久地维持这种无聊的爱好。 祝婴心走进去坐下来,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另一只杯子,“你在等我。” “嗯。”萧苌碧点头。 “你门也不出,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祝婴心如实说。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出门呢?”萧苌碧反问她说:“不如说,即便不出门也能够能到想要的信息才算厉害吧。由此来看,祝翁主收集信息的能力也不如萧某。”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祝婴心敷衍地说:“那么,萧郡主来说说,我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回哪里的原因?是回书院的原因,还是现在回房间的原因?”萧苌碧问。 “……现在。” “现在回房间,除了找我,还能有什么?”萧苌碧放下书,长长的睫毛如同黑蝶倏地飞起,她乌黑的眼睛映着祝婴心的脸,平静地陈述:“结合你现在需要顾虑的事,以及必须要解决的事,以及我没在你身上发现的东西,我想,你是想要找我借天武玉牌吧。” “是。”祝婴心点头,没有否认。 萧苌碧歪歪头,“天武玉牌是相当重要的东西,祝翁主应该会带在身上才对,为何会不见踪影?” “被朝阳王取走了。”祝婴心如实回答。 “啊……”萧苌碧单手支着脑袋,“那位朝阳王真是有趣,他屡次三番地戏弄你,那拿走你的天武玉牌并没有什么意义,为何不归还你呢?” 说戏弄就过分了吧……祝婴心心道,尽管是实话,只是从萧苌碧口中说出来,未免有些刺耳。 “你想要进璇霄丹台,但非常遗憾,我并没有带来天武玉牌。”萧苌碧给出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但祝婴心没有失望,她定定盯着萧苌碧。 萧苌碧说:“你北域翁主的身份失去威慑力,不如试试看我这个西海郡主能不能起一点作用吧,试试看朝阳王愿不愿意见见我了。” 她这番话出乎祝婴心的预料,她只是想要借一些能够进璇霄丹台的东西,没想到萧苌碧竟然准备亲自去见魏旭! 她愣了一会儿,道:“你知道魏……朝阳王是怎样一个人吗?” “朝阳王声名远扬,我又怎会不知。”萧苌碧道:“你在玄霄城应该还有其他帮手才对吧,介意我接触他们吗?我也会将我的人带来,你不必担心。” 她连同这个也想到了,祝婴心放在桌下的手摩挲着膝盖,这个人的耐性当真惊人,她早就在等这种机会吗?可以明正言顺与她合作的机会,刺探她底子的机会,接触她敌对的机会。 或者说,是萧苌碧在等待这个机会,还是她做事不利索,为她留下这么好的机会呢? 祝婴心说:“也好。如今书院也没法进入璇霄丹台,也只能依靠萧郡主了。” “那我们出发吧。”萧苌碧站起来,她早已在祝婴心来之前便换好了行装,但见她衣着华贵,便是她一言不发,不凡的身份也显摆在那里。 她果真早就准备好的。 但现在只能借她的力,祝婴心无从选择,她道:“也好。” 她站起身,理好腰间的刀,带着人大步往前走去。 ***** 玄霄城芝兰街 这条长街入夜后最是热闹,一名女子穿过长街,进入芝兰街中的赤风馆中。 “翁主。”人迎过来,“将军在楼上雅间。” 祝婴心直入楼上,只见其其格、阿里木和韩毅三人在楼上。见她到来,其其格起身行礼,道:“见过翁主,我已派张熏与苏定去慈华楼‘接’一位大人过来,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其其格行事诡谲,连祝婴心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她也不会插手。她点点头,对其其格说:“你吩咐一个人在这里等待,你们三人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分卷阅读82 。” 其其格有些意外,却没问,起身跟上。韩毅一个箭步,与祝婴心同行,一路上,向她确定了心中几个疑问,祝婴心能答则答。 阿里木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碧绿的眼睛中映着沿途的闪烁的灯火,明明灭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祝婴心带着人来到另一条街的客栈,走上楼,却见楼上二十多名身着常服的男子立在长廊上,眼睛扫过面前走过的人,狠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好像想要在路过的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其其格一步跨到祝婴心面前,不动声色挡住那些人向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祝婴心低声说:“无事,他们目前不是敌人。” 闻言,其其格一顿,退到祝婴心身后去。 祝婴心进到四五人守着的门外,推门进去,萧苌碧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分坐在桌子左右,正在说着话。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二人停下来,转头看去,见门外四人。萧苌碧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她有些意外地说:“我倒是没想到,韩少爷也是祝翁主的人。” “我不是。”韩毅冷冷地否认。 祝婴心不置可否。 她走进屋中,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是我在玄霄城留的人,余下还有二十人,都有要务在身,不便前来。” 萧苌碧浅笑道:“祝翁主不必紧张,让祝翁主带人过来,只是想看看我们在玄霄城总的人有多少可用,以便于决定之后要怎么办。看起来我们人都不多,只能和气致祥了。” 祝婴心说:“这里是玄霄城,南郡的都城,璇霄丹台又是王宫,想在这里来硬的,无疑是痴人说梦,从一开始,另一条路就不必考虑。” “呵呵,翁主,话可不能这么说,您不也单枪匹马从千军中全身而退吗?”那个老人呵呵笑着说。 “那是地势优势……” “翁主知道老朽指的是太平宫之事。”老人打断她。 “……”祝婴心道:“那也是有特别的原因,也并非硬闯。” “但说明了,无论如何,祝翁主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祝翁主究竟做什么决定,我们谁也无法知道,只好将所有可能都排列出来。” “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神奇。”祝婴心驳回,“此次进璇霄丹台,我无法把握会发生什么,我认为萧郡主最好还是不要前往。” 老人看向萧苌碧,女子握着茶杯,缓缓道:“祝翁主放心,我的安危我自己可以负责。” 她无论如何也要进璇霄丹台了,兴许应该将凌君骨留在这里,西海现在显然还不想跟陆道一撕破脸,他在这里,萧苌碧什么也不会做。谁知道凌君骨为凌度的事,直接就离开了,而陆道一那边至今也没有反应…… 祝婴心心中想别的事,口中却说:“好吧,那么还请萧郡主在外安排好接应,万一出了意外,能够启动新的策略。” 萧苌碧点点头,说道:“我已令人往璇霄丹台托了拜帖,明日应该就有消息了,今日各位还是先休息,此处已安排好休息的房间,就将就一宿吧。” “其其格,你回去负责那边的事,老规矩。”祝婴心没有听她的,回头对其其格说。 “是。”其其格向众人拜别退去。 萧苌碧对此失礼之举,并无表示,她抬手,请祝婴心去休息。祝婴心带着身后两人出门去,两扇门将两名女子隔绝开,仿佛命运注定的,无法同路。 祝婴心被引到休息的房间去,韩毅跟在她身后踏进去,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房间,没祝婴心允许便坐下来。 “你要我跟着你进璇霄丹台?”韩毅问。 “其其格留下谁,我便带着谁去。”祝婴心冷静地回答说。 韩毅冷声道:“我凭什么帮你?” 祝婴心坐下来,她平静地说:“我记得,你似乎是以超越陆道一为目标吧。” “与你何干?”韩毅道。 “我与陆道一接触过……”祝婴心缓缓回忆着陆道一,离开太平宫已经过去了许久,然而对陆道一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 韩毅打量着她,他语出惊人:“你害怕他?” 祝婴心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句话,曾几何时,她也对另一个人说过,她一时失笑。 “笑什么?”韩毅问。 “我的确害怕他,应该说,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心怀畏惧。”祝婴心闭上眼睛,长吁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站在他的对立面,便要处处小心他是否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担忧他是否已经在你的脚下挖好陷阱。” “……”韩毅道:“我见过他。” 祝婴心看向韩毅,两人四目相对,韩毅冷漠极了,他平日里,就是不将心事表露在脸上的人,此刻,他的脸上爬上一层薄霜,不知那层薄霜,是心中的惧意,还是恨意。 “三年前,他微服去过浮明城。”韩毅说:“我便是那个时候见过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听说他的时 分卷阅读83 候,我很敬佩他,后来,我知道他与那些想要篡权夺位把控一切的卑鄙小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便对自己如此盲目而痛恨不已……” 第46章 祝婴心对他的心情并不了解,她默默听韩毅吐诉对陆道一的不满,分神少有地认真地思考陆道一此人。宁王苻云舒和韩毅与她对陆道一的认识显然有所不同,他们一方面承认陆道一的才华,一方面厌恶他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他对朝政的干涉,尽管他高居相位,他是辅佐龙圣天子的摄政王。他们并不在意他是否忠心或者他的目的为何,他们根据经验判断此人为恶,只是一个不值得尊敬的小人。 祝婴心不在乎陆道一的目的,不在乎他是否干涉政治,在她看来那是陆道一的职责所在,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只要他没有让西陆姓陆,那这个天下还是龙圣天子的,他还是臣,以此为前提,她更在乎陆道一到底想要做什么。说到底,她不在意这个天下是谁的,她只是忌惮陆道一。而韩毅与她不同,他在乎。 但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苻云舒和韩毅究竟是不是真正地对龙圣天子忠心,只要他们是“正义”对立场,身为“叛逆者”对人或物,都只是他们的敌人应该被他们诛灭的对象。他们看到的,终究是不同的路。 “……我问你一件事。”祝婴心说。 韩毅停下来,看着她。 “如果我是陆道一那样的人,云溪山那一次,你还会来救我吗?” “……”韩毅沉默不语。 祝婴心却从他的沉默中领略到了他的答案,她说:“真是遗憾,我还以为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韩毅紧紧盯着她,质问:“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进璇宵丹台,你还有选择去留的余地,做一个不会后悔的选择吧。”祝婴心说:“我想,站在你的立场来说,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从头到尾也的确没有你什么事,不要再陷进来,与我绑得越深,否则日后你必定越痛苦。” 祝婴心抛出来一个重要的选择,这一瞬间她仿佛操弄人命运的神,她画下两条路,每一条都将去往不同的终点。她给了所有的线索,唯独没有捅掉最后一张纸,而现在是交给赌徒的时间,堵哪一条,怎么走。 “韩毅,我有许多东西需要顾虑,我不能现在将所有事告诉你,如果你想要赢陆道一,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做出决定了。”祝婴心冷静地说,她无论何时都能够该死的冷静,像什么都看淡的人。 韩毅站起来,他说:“我要想想。” 他推开门走出去,却十分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金发的少年,他抬头看了韩毅一眼,扭头进了隔壁房间,将门关上。 韩毅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回头看背对着他的祝婴心,他现在烦躁至极,一切将要真相大白却依然模糊不清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恶心,他大步回到房间,准备休息,脑子中却反复想着与祝婴心的话,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祝婴心浅眠,屡屡被梦惊醒,一会儿梦到八部追杀她,一会儿梦到陆道一提剑要杀她,一会儿又梦到魏旭放蛇绞她,一会儿又梦到韩毅要掐死她……一宿没有好眠,惊出一身冷汗,次日天明,见天色熹微,才舒了一口气。 她拉开门,见韩毅站在门口,两眼抹黑,好似也是一宿无眠,他瞪着她,恶狠狠地说:“我想了一宿,这次去璇宵丹台分明是救魏先生和晏先生,怎么说得好似与你有莫大关系一般!” 祝婴心盯着他愣了一会儿,“......这就是你想了一宿的结果?” “你以为呢?”韩毅反问她。 祝婴心长叹一声,“随你高兴吧。” 萧苌碧也已起身,众人收拾收拾,便听人来报,说璇宵丹台的使者来了,萧苌碧回头对祝婴心笑道:“祝翁主,可如愿了?” “西海郡主出马,果然非凡。”祝婴心恭维道。 “那便出发吧。”萧苌碧道。 既然是大人物出场,排场自是不必说,萧苌碧的车队,以及璇宵丹台迎宾的队伍,祝婴心在车中听着礼乐声,心道:看来魏旭虽疯,却并非毫无理智,果然是挑软柿子捏罢了。 祝婴心对对面闭眼小憩的萧苌碧说:“萧郡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萧苌碧睁开眼睛,“祝翁主不必那么客气,但说无妨。” “我想拿回天武玉牌。” “......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呢,倘若朝阳王一口咬定没有北域的玉牌,祝翁主也没辙。”萧苌碧为难道:“何况,我并没有向朝阳王提出这个要求的立场。” “只要萧郡主愿帮忙,那就没问题。” “哦?” 祝婴心要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几句,萧苌碧点点头,说:“虽然不一定能成,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迎宾队伍进入璇宵丹台,朝阳王在璇宵宫迎西海贵客,当他看到跟在萧苌碧身旁的祝婴心时,重帘后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还有另一位贵客,萧郡主可 分卷阅读84 没有在拜函中提起过呢,北域的翁主也大驾光临呢。”魏旭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他漠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韩毅耳闻“北域翁主”几个字,不禁一怔。 萧苌碧迤迤然道:“这一位是我从西海带来的女伴,不知朝阳王如何将其认作北域尊贵的翁主呢?” “是吗,不如让她亲自说明吧。”魏旭对她张口就来的谎言并不相信,也毫不给面子地认同。 殿里殿外,无数禁军将众人围起来,刷刷拔出长剑对准几人。那几人什么场面没见过,面色不改。 祝婴心往前半步,问候道:“许久不见,朝阳王可还安好?” “劳烦祝翁主担心,托你的福,好好的。”重帘一层层拉开,魏旭的身影露出来,穿着蟒袍头戴冕冠的君主冷笑着看着殿下,“祝婴心,你好大的胆子,本王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知他提的是数月前云溪山之事,他既然能数月置之不理,必定不只是因为魏飞清的原因,否则他大可私下做些小动作。早在云溪山时,她便怀疑刺客的事是魏旭故意设的陷阱,结果他自己也玩脱了,“假刺客”中参杂进真刺客,结果自己也险象环生。 祝婴心道:“不知朝阳王找我何事呢?若朝阳王有心想见我,天涯海角祝某都会来,而祝某一直就在玄宵城,并未听闻朝阳王找我的消息。” 魏旭冷笑一声,“祝婴心,你难道忘了刺杀本王的事吗?” “哦,刺杀朝阳王?”祝婴心故作讶然之色,“无论给祝某多少颗胆子,也绝生不起刺杀朝阳王的心,更何况,朝阳王事前与祝某有约在先,祝某得是如何蠢笨的人,才会做这种利弊不想当的事。望朝阳王明察,还我一个清白。” “若不是你,又能有谁?”魏旭似明知故问。 祝婴心又道:“虽非祝某所为,但祝某深知此事必将让朝阳王与祝某之间生出间隙,因此祝某请人查探,终于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魏旭斜睨她,他挥手,令众侍卫退下。此时祝婴心见魏旭身旁有人一动,似在说话,隔得太远,那人又被帷幕遮挡,不知是谁。 魏旭冷喝:“本王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滚!” 祝婴心心一悬,不会是魏飞清吧!但看魏旭不耐的神色,以及那人飞快跪下请罪,她的心又落下去。 “说,云溪山的刺客不是你安排的,又是何人所为?”魏旭问。 “成启。”祝婴心回禀道。 “哈哈哈哈哈……”魏旭放声大笑,他站起身,拔剑丢在身旁那人面前,“成启,她说是你安排的,你要如何证明?” 原来是成启在那里。祝婴心想起来祝浮心说过他与其其格在花楼偷听到的消息,成启似乎因为魏旭挡下一箭,从而得到升迁,没想到已到贴身护卫魏旭的职位了吗? 成启跪在地上,他道:“卑职对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为朝阳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为朝阳王付出一切,脑肝涂地。王何故信一个外人,而不信自己的提刀护卫?” 这是一出藏在闹剧下的阴谋,祝婴心深知,魏旭的阴谋,成启的阴谋,她的阴谋,所有的阴谋阳谋如同成百上千的线错杂在一起,纠缠打结,再难找到线头,捋清头绪。何况人心难测,更难以只管看出来究竟是谁包藏异心,因此,信谁,不信谁,或者,想不想相信,都将决定一切的去向。 非当事人的几人一头雾水,低着头盯着祝婴心的背脊,努力看清这摊浑水下究竟是什么东西。韩毅突然想起其其格与他说,如果祝婴心需要帮忙,让他说出“李颖”的二字。 “李颖……”他低声说。 “什么?”魏旭看过来。 “李颖?”听到韩毅声音的朝臣开始先生议论,“是她……” “李颖,是李颖……” “终究来了吗?”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火,将平静的水烧开了,烧沸腾了,水面上翻滚水泡,咕嘟咕嘟咕嘟……好像是什么不安的征兆,像不安的预言。 韩毅有些吃惊这两个字带来的魔力,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空阔的大殿中,站满了人,到底谁能看清楚过去未来所有的事,是魏旭,是萧苌碧,还是是祝婴心? “安静!”宦官喝道,殿内复又恢复一种诡异的死寂。 第47章 “李颖,是什么人?”魏旭稍作思索,不明朝臣皆惊慌的名字,来源于何人。 自听到李颖二字,成启便脸色苍白,究竟是谁将这个名字找出来的,这个名字早应该被埋进坟墓,是谁挖坟破棺,将这个名字从土里刨出来重见天日? “王,是李将军之女啊,被满门抄斩的李将军之女啊,她已经死了的。”众臣跪下来,齐声道,他们恐慌那个重返人世的亡魂,她是否将满门冤魂带回世间,纠缠着这个南郡。 “李颖……李勇……”魏旭靠着椅背,懒洋洋地说:“她不是死了吗?你们想说她从地府爬回来,排兵布局要刺杀本王吗 分卷阅读85 ?” 诸臣低头不语,祝婴心眼珠一转,顿时理解其其格的用意,她道:“朝阳王为何笃定李颖已死?倘若她没死,尚存人间呢?” 魏旭冷笑,“莫非你又知道了?” 他语带嘲讽,祝婴心面色不改,抬着头定定看着他道:“请朝阳王听祝某推断,若推断有错,但凭朝阳王责罚,若没错,请朝阳王让我们几人见恩师一面。” “王,李颖早已身亡,休听北域妖女妖言惑众。”成启急忙说。 “放肆,”魏旭斜睃一眼,“那可是乌光堡堡主,是你低贱的身份配说不是的吗?” “卑职鲁莽。”成启低下头。 魏旭看似为她说话,祝婴心深知他从未将乌光堡放在眼里,他现在之所以这么说,别有用心。不过,现下就算他打什么主意都没关系,几支势力皆为她用,是魏旭自己造的孽,也是她的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一次局势必然会偏向她,也必须偏向她。她要抓住这次机会,一跃而起,过去之耻来日还,旧事恩怨日必还。 祝婴心敛闭眼中划过的凶狠,平静地说道:“王请听说……” 魏旭有意为难祝婴心,有意抓住高娃后,以其为饵引诱祝婴心,而祝婴心也不出所望上钩。魏旭并不在乎祝婴心死活,倘若她真的死了,那就一了百了,只是堂堂乌光堡翁主死在南郡,只怕有人拿住这个话柄做文章,因此故意让成启在云溪山围场放人,将高娃也放进去,鼓励那些人逃跑,然后故意诬陷他们为刺客,以刺杀为罪名,让他们死在云溪山,如此一来,明正言顺。将事后还可以以诛杀逆臣之名正名,这实在是不赔本的主意。 然而,这些“假刺客”中却混入一批真刺客,他们真正以刺杀朝阳王魏旭的目的而去。他们了解魏旭的意见和行踪,早早就在云溪山准备好,就等魏旭到云溪山围场狩猎后行刺,行刺成功与否,可以将罪名丢给祝婴心,也是不亏。而那些真刺客能够了解魏旭行踪,只怕是魏旭身边人透露消息,并通过关系混入其中。 祝婴心继续道:“这件事若暴露,其罪当诛,而刺杀若是成功,朝阳王遭遇不幸,南郡必当大乱。能冒那么大的险,不顾一切的人,钱财难收买。祝某大胆猜测,此人与李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那人是谁,只怕需要朝阳王调查接朝阳王命令的官员了。而祝某认为,曾任守林卫的成启最需调查。” 魏旭眼珠一转,移到一旁跪着的成启身上,他冷哼一声,道:“本王为何要信你片面之词?” “朝阳王又如何证明祝某所言有误?朝阳王分明知晓祝某清白,才在云溪山后不曾追究。”祝婴心飞快道:“朝阳王乃南郡之主,若失朝阳王,南郡必乱,天下必乱,为王,为百姓,祝某认为,王还是小心为上。” 魏旭看着她,殿中女子满脸诚恳,那番虚伪之语倒像是肺腑之言。魏旭支着头,微微皱眉,“要说这与李家有关,未免太过牵强。” 祝婴心道:“我在云溪山见过李颖……” “此事全是我一手安排!”成启忽然喝道,拔剑起身刺向魏旭,“昏君,去死吧!” 群臣惊呼,男子一剑劈下,魏旭往一旁翻身滚开,四周近卫急忙上前拦阻。成启青筋胀起来,双目赤红,宛如修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近卫阻挡不及,被砍在身上,血喷溅而出,血滴洒在王座上,在金色的王座上开出一朵朵鲜艳的红梅。 殿外禁卫闻声冲进来,手中兵戈对着发疯的成启,然而无一人敢上前。成启几步追上惊慌落跑的魏旭,伸手抓住至高无上的君王的衣服,将他提到面前挡住冲上来的禁卫,同时也让他看着下边退缩的诸臣,大声喝道:“昏君,看吧,愿意相信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会为南郡带来安宁,为此鞍前马后的忠义乾坤的李将军早已因你这个昏君命丧黄泉,你留下的这群东西只会看着你死,什么也做不到!” 成启剑刃帖在魏旭脖子上,兵刃上阴冷之气顿时涌上头,让魏旭恢复平静,他冷声道:“……你与李勇是何关系?你想要怎样?” 祝婴心冷冷道:“成启,你以为你现在对朝阳王动手,就能够掩盖李颖吗?你敢动朝阳王一根毫毛,我就能让李颖随后跟着你下地狱!” “没有李颖……”成启平静地说:“祝婴心,姑娘早就死了,死在这个昏君手中,今天,我就要用他的血祭将军在天之灵,谁都救不了他。” 他冷静得可怕,但他没立刻下死手,祝婴心便知“李颖”这个名字对成启有效,她继续道:“我既然能查到李颖,又怎会不知她的行踪,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离开玄霄城,一直都在寻找复仇的机会吧,玄霄城最能掩人耳目、也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是芝兰街。而我已经让人排查过芝兰街,我知道她在哪里,你现在对朝阳王动手,我立刻能让李颖身首异处。她是李家最后一个孩子吧,若她也死了,九泉之下,你要如何向李将军交代?” “住口!我说了,跟姑娘没关系!”成启喝止她,拖着魏旭往后退了一步。 “成启,李姑娘是一个巾帼英雄,甚有其父风范,就连 分卷阅读86 我,也自愧不如。”祝婴心往前走了几步,她直直盯着成启,如同妖魔般蛊惑人心:“这样的奇女子死了真是可惜,她大好的年华,还有无限的未来,你便忍心让她的命运截止于此?她现在就是李家,她的一言一行即李家的一言一行,她的失败,是李家的失败,她的成功即李家的成功,能否归返荣耀也全系于她。她生,李家就永存,她死,李家也与她一同死去。这就是你的忠,就是让你的主子死?” “……”成启一瞬的动摇,忽然有人从后扑过去,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另一条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后拖。是韩毅,就在祝婴心说话吸引成启的注意力时,韩毅偷偷绕到后面。 祝婴心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魏旭至少会受一点伤,没想到韩毅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成启被韩毅制度,魏旭死里逃生,近卫往前走护住他,不想他拔出近卫的剑,飞快地一剑刺进成启胸口。 祝婴心、韩毅、萧苌碧等人皆是一愣,魏旭拔出剑,血顿时从血肉模糊的窟窿中喷出来,射了魏旭一身,他哈哈大笑。 “……”成启手中的剑咔哒一声落地,韩毅松开缠着他脖子的手臂,他浑身脱力一般向着大门的方向直直跪下去,眼睛却是睁得巨大,死死盯着祝婴心。 祝婴心天性凉薄,也亲身经历生死关头,她冷漠地与成启对视,血快从那个男子身体留空了,而他却是死不瞑目。 “祝翁主,你当真知道李颖的去向吗?”萧苌碧忽然在一旁道:“若是知道,还是快说出来吧,免得让朝阳王寝食难安。” 祝婴心侧头看向身旁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她看上去柔弱,看着这血腥的场面,却面不改心不跳。祝婴心的目光移向他处,那些达官贵族的目光,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想到成启方才提及的李将军,这其中只怕有一段曲折的往事,祝婴心漠然道:“我并不知道那个李颖身处何处,方才不过是我猜测的罢了……”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确不知李颖的下落,可不代表其其格不知,却见萧苌碧看向成启微微一笑。 祝婴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成启的方向,讶然发现那名男子在她说要这句话以后,慢慢地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祝婴心如鲠在喉,为护主人安危,不惜暴露潜伏多年的身份,甘愿送死,也在知道主人暂且不会有事,而放心地撒手人寰…… 祝辞心的身影一瞬间从眼前闪过,离开乌光堡时,最后所见的一幕,也一同浮现在脑海中。那一夜,与父亲告别,往日阴暗的暗道中,燃起数百只火把,父亲郑重地将乌光堡托付给他,那些将士站在父亲身后,将心中最诚挚的希望,通过目光交付给她。 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 所以忠义士,恃此死不难。① 第48章 早朝出乱子出乎祝婴心预料,能收好场是最好的结果,尽管过程惊险。魏旭令人将成启的躯体拖出去剁碎喂狗后,甩袖离开,祝婴心等人被引到年寿宫。 一行人坐下来,便有佳肴美酒上桌,歌舞紧随。猛地看见一个耍猴人现在帘幕后,祝婴心掩面不忍见,那人目光呆滞,同他肩头的猴子一般,如同裹着干巴巴皮囊的骨架子,好不可怜,身上华丽的衣饰挂在他身上,空唠唠打摆。数月前见他,虽也形消骨瘦,却是带着人气的,绝非现在活死人一般,立在帷幕阴影下,阴森森冷冰冰,看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除去耍猴人之外,其他人亦同,他们是民间的艺人,一身绝活养活自己以外也为百姓平淡无奇的生活带去些许乐趣,而今他们被养在深宫中,却成了最下|贱的奴隶,他们的绝活不能为他们获得任何人高看,而魏旭,更加不可能赏赐他们任何荣光。 一声飘渺的歌声似从天上传来,殿中几人闻声看去,却见两名内侍双手握着长杆将一只金色鸟笼叼进来挂到殿中一株两人高的金灿灿的树上。祝婴心抬眼望去,她与她先前来时见过的被她的黑鹰啄过的少女不同,她更加稚嫩,如同才长出绒毛的雏鸟,喙还不曾长硬,用手轻轻一折就能折断。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那样干净的眼睛,又明又亮,这世间一切事物都不曾在她心中划上任何痕迹。 很难想象魏旭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孩子,她干净得不染尘俗,连同她的歌声,也飘渺悠远,好似清晨深谷中浮动的岚烟。 “……那是,一个人……”金发的少年碧绿的眼睛中装着一只金色的鸟笼。 祝婴心冷冷道:“它是鸟,朝阳王的鸟,你看错了。” 阿里木看向她,萧苌碧也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韩毅抬头看着鸟笼,不知在思索什么。祝婴心抬手招来一个内侍,询问朝阳王何时会来,内侍回说不知。 莫约过了午时,魏旭仍然未至,祝婴心不再准备等待魏旭,他今日尊严扫地,想必不会来见他们。她又招来内侍,站起来盯着内侍命令说:“带我去见无虞书院的晏夫子。” 几人抬头看她,内侍顶着她散发出的压迫感,低着头说:“翁主千金之躯,前往刑狱只怕不妥,惟 分卷阅读87 恐王责怪奴才等人怠慢,还请翁主在此赏乐。” “那便带我去见魏先生。”祝婴心手掌落在内侍肩上,那名内侍明显一颤,仿佛祝婴心是将刀搁在他肩头,祝婴心说:“放心,朝阳王不会责怪你我,那可是他应允我的承诺啊。” “今日作乱,多亏祝翁主才化险为夷,论功行赏,可是大功一件。”萧苌碧缓缓起身,身上衣袍如同水纹编织而成,漾起一圈圈涟漪,她看向内侍,微微笑道:“何况魏先生同晏先生乃是我们几人恩师,多日不见一面,既然造访璇霄丹台,怎能不当面拜见,劳请带路。” 内侍为难不已。 “我们玩一个游戏,”祝婴心突然说,萧苌碧、韩毅和阿里木不解地看她,不知她这个时候玩什么。祝婴心坐回席间,将面前的桌子推来,抬手挥了挥示意众人围过来,“今日朝阳王不会到此来了,只是玩游戏,无须拘束。” 那些内侍宫娥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她耍什么花招,只得听令围在她身边跪坐。祝婴心手掌握拳伸到面前内侍面前,她晃了晃拳头,说:“在北域,猎人们之间流行一个叫‘机会’的游戏,这是猎人们聚在一起时,为了不让反应变慢而玩的游戏。现在我的掌心有一个东西,如果猜错手掌里的东西是什么,拳头会毫不犹豫地落在猜的人身上,如果猜对了,我身上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向我要求取走。” 祝婴心摊开手掌,露出藏在掌心里的一颗獠牙,她冷冷地说:“不过鉴于我们不够了解,所以我会给出三次猜测机会,三次猜不中,那就换边,如何?” “这……” “这不是商量,”祝婴心说,她的手掌在腰间一划,随即握拳,拳面在众人面前扫过,“猜,我掌心里现在是什么东西?我数到十,若没人猜,我也会出拳,我能赤手空拳打穿一块木板,你们自行斟酌。” 萧苌碧冷眼旁观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祝婴心,不禁喟叹,此女若无人管束,不自律,只怕是第二个魏旭,不,只会比魏旭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毅盯着祝婴心的脸,从她透露的话语中,慢慢拼凑出祝婴心隐瞒许久的身份。对北域的熟悉,心腹是与中原和南郡截然不同面孔的北域人,魏旭与萧苌碧称她翁主,姓祝,她是北域麒麟原乌光堡堡主的女儿,草原的明珠——祝婴心。 韩毅在此时得知她的身份,心中酸甜苦辣顿时翻滚,对她过去创造的奇迹,不再感到震惊,对她的隐瞒,也没有太多感觉,对她离开乌光堡来此的缘由,却是好奇非常,也隐隐感到几分不安。 身为乌光堡翁主,却离开自己的土地,前往南郡,受魏旭欺辱,却一声不吭,咬牙忍下来。小小年纪,便能够如此动心忍性的人,怎么会甘心如此?倘若她现在的隐忍,究竟又想谋求什么?无虞书院知道他们庇护的是怎样的人物吗?陆归一又是如何看待此人的?他们又将做什么选择?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韩毅心头,他出神之际,忽然听祝婴心喝道:“错了。” 他睁大眼睛,看到祝婴心一拳打出去,呼啸的拳风擦着对面的宫女耳边过去,撩动坠着耳垂的耳环过去,珠翠叮当作响。女子看上去吓坏了,呆呆盯着祝婴心,没有任何反应。 “躲得挺快。”祝婴心面无表情地说,同时宣布:“三次猜错,换表。”她将手掌里的东西给他们看,那是一颗葡萄,不知她什么时候顺手拿的。 换边后,由一个内侍跟她猜,祝婴心第一次没有猜出来,内侍轻飘飘地出拳,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祝婴心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表示,随后她就猜出来内侍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这盘果子端给那只猴子和它的主人。”祝婴心指着桌上的果盘,随意地说。 随即又换她出题,她手中的东西被猜中了一半,但她几乎百猜百中,那些内侍宫女不服输,要祝婴心猜的东西越来越难,而旁边看着她玩闹的几人讶然发现她要求那些人做的事难度逐渐增加,她甚至让那些人将魏旭最心爱的鸟儿从笼子中放出来,那只可怜的鸟儿站在地上,双腿颤巍巍,惊慌地看着赌红眼睛的人们。 阿里木照顾那只小鸟儿去了,韩毅与萧苌碧继续看祝婴心的赌局,祝婴心周围的人目光全都紧紧凝在她的拳头上,无暇顾及周围,也没有看到祝婴心冷漠的眼神。她像一个高明的赌徒,用蝇头小利诱使那些人跳进她更大的陷阱,让他们发疯一样跳下深不见底的坑中,为她所缚。 祝婴心再度猜中,她提出要求:“摘一朵石蒜花来给我。” “我知道哪里有,我去找。”一个内侍说着往外走。 祝婴心抬眼看了韩毅一眼,眼睛一斜,示意韩毅跟过去。 萧苌碧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婴心一眼,石蒜花一般长在阴湿之地,她到南郡才多长时间,便已知晓这么多东西了吗? 暮色苍茫,华灯初上,祝婴心又同他们玩了几把,让人退开,她说要出去散散心,负手只身往年寿宫外慢慢踱去。 第49章 祝婴心站在璇霄丹台刑狱司前 分卷阅读88 ,负手看着散发森严冷酷气息的屋舍,往前走两步就被门口的守卫伸手拦住警告:“此处为推事院,无令谕不可入内。” 祝婴心漠然看了他们一眼,道:“今日早朝出现刺客,王认为此事可在在押犯人中得到消息。我奉王口谕,前来调查。” “请示出令牌。”守卫刻板地说。 祝婴心冷喝:“听不懂人话吗,我奉王的口谕前来,需要我将王带到这里向你复述一遍才作数吗?” “不敢。”守卫低头。 “耽误正事,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吗?还不让开!”祝婴心大踏步向大门走去,竟无人阻拦。韩毅心知她这番装腔作势糊住了人,她说话时神态凌然,煞有其事似的,若非是一直跟着她,他也免不得疑惑魏旭是否真的交予她这么一个任务。 推事院位于璇霄丹台西靠南的方向,阴湿冷暗,走进门中,更是一股寒意扑面而来。阴冷的气息如同细小的针扎在人身上,脚底也有些粘粘的,走起来叽叽作响。火把固定在墙上,火光微弱,照不透这里粘稠质感的黑暗,无论是感觉上还是视觉上,都让人极为不舒服。 韩毅头一次踏足这种地方,看到投落在墙上的扭动的影子时,他直感毛骨悚然。祝婴心往前走去,她的目光扫过两边的牢笼,蓬头垢面看不出样貌的人如同一堆黑色老鼠挤在角落,抬着没有任何亮光的眼睛跟着祝婴心转。 突然有人嘿嘿嘿笑起来,口齿不清地指着祝婴心说:“女人,女人……” 他们突然像恶心的虫子一般蠕动起来,贴在牢栏上,伸手来去抓祝婴心的脚。祝婴心的衣摆被人拽住,她的脚步停下来,高高在上俯视越来越多拽住她衣角的手,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看不出她脸上真正的神情。 她的神情冷漠得吓人,尽管她平日也不容易将神情表现在脸上,但此刻却更甚。韩毅感到有些不安,随时准备着只要祝婴心一出手,他就伸手阻拦,他忽略了祝婴心并没有带武器在身上。 “你们这些蠢猪,还不快放手,想死吗?”一声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人往前走用力踢踩那些手,仅有几只手放开。一个人上前几步跪下来,“大人,接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祝婴心伸手一捞衣摆,用力一扯,便将衣服从那些手中扯出来。她回头看了扑在地上用力擦汗、将官袍撑得圆润的官员,说:“王传令突然,不怪你。” 她道:“带我去见晏陌。” “今日朝堂上的刺客与晏陌有关吗?”那官员疑惑地问。 “带路。” “下官多嘴了,大人这边请。”官员站起来,请祝婴心往前直走。 倘若祝婴心事前打探消息,便会知晓推事院是个什么地方,在璇霄丹台中,推事院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号,这里是绝不亚于阴曹地府的地方。 以来兴为首,一伙党羽专研酷刑,严酷的刑罚层出不穷。宫人之间暗地里流传一句流言:“宁向地狱十八层,不愿推事院一走。可抬头看一眼黑面阎王,不能瞥一下来兴脚底一分。”可窥一斑。 祝婴心看到被绑在刑架上全身破旧,发黑的血水将衣服粘黏成一团一团的人时,没认出来,是来兴笑嘻嘻地说:“大人,这个就是晏陌。”她才猛然惊醒。 晏陌垂着头,下半身衣物已失,腿上全是干裂发黑的血痕,身上无一处好的。那些看不出是何物弄出来的伤口在这牢狱中发烂,白色虫卵点在腐肉中,血不再流,一股腐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分明是一具死尸,哪里还是活人! 韩毅又惊又惧,将人解下来,猛地看到晏陌的下身,他双手一顿,猛地回身抓住来兴的衣衫,将他肥胖的身体提离地面,狠狠逼问:“谁施的刑!” 祝婴心伸手接住晏陌,她的手落在晏陌脖颈上,感觉到微弱的脉搏,借着微光,她看到了晏陌沾血的脸,眼睛也被血块凝得睁不开,他的嘴唇轻轻颤抖,似在说什么。祝婴心弯下腰听他说什么,只听到晏陌微弱的“飞清”的气音。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晏陌情况如何,然后在魏旭未发现前赶快离开。但那一刻祝婴心也顾不得什么计划了,若将晏陌留在这里,等无虞书院与晏家来,就只能去乱葬岗捡尸体了。她将人抱起来,看着来兴,突然多问了一句:“你看到我的脸,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来兴抬头看着她,他的眼睛在她手上一转,祝婴心顿时了然,她漠然说:“你的双手,总有一天,我祝婴心一定会来取走,在此之前,你就苟活吧。” 她抱着晏陌大步离开推事院,在门外,赫然遇到一支军队,立盾拉弓站在她的对面,为首的人大声说:“假传王旨意,妄图带走疑犯,其罪当诛!” 祝婴心直直站在门口,韩毅将她往后一拉,将她拉回来,跨步站到她和晏陌面前,然而推事院内来兴也召集狱卒,举刀靠过来,“居然想来取走我的双手,我看等不到那一天,你就先落在我来兴手里了。” 来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打量着祝婴心,他冷笑一声,“推事院少有女犯人啊,你一定会给 分卷阅读89 推事院的人带来永世难忘的回忆。” 祝婴心看着他们,她说:“我要求见朝阳王,如果他不想永远被成启这样的刺客纠缠的话。” “哼,我知道你的嘴巴很会说,多次因为你的嘴巴化险为夷是吧。”来兴不为所动,“如果让你那张嘴巴里塞满屎,你还能说出话来吗?” “别怕。”韩毅轻声说了一句。 祝婴心轻声嗯了一声,对外面的弓箭队大声道:“我今日在朝会上救驾有功,功过相抵,罪不至死。” “哈哈哈,狗屁的功过相抵,我看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来兴指着祝婴心,狱卒举刀砍过来。韩毅抬脚踢去,劈手夺过狱卒手中的刀,一人与几人纠缠,脚下不动,将祝婴心和晏陌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此时弓箭队也走进来,攻击韩毅的狱卒见状后退,众人看着弓箭手挽圆长弓,锋利的箭镞直指韩毅祝婴心等人。 完了。 祝婴心心道。 第50章 “那一日终究是天神在天上保护,给了我们乌光堡好运,才叫翁主从群狼之中活下来。”嬷嬷为少女梳头时,温柔地说:“等翁主好了以后,我们就去神殿向诸神拜谢吧。” “不用了,我能活下来,可没有哭着向神祈祷。”少女摇摇头,拒绝了嬷嬷的提议。几缕头发从嬷嬷手中滑下来,落在脸颊边,她伸手一捞,手指碰到脸上未愈合的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嬷嬷听到她的声音,长叹一声:“诶,要是王妃在世,看到翁主这副模样,不知该多心疼。” 她突然提起来仙逝的母亲,祝婴心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母亲逝世时,我年纪尚幼,对她了解不多,我不曾了解过母亲的事,但她倘若知道我,了解我,应该为我能够如同父亲一般坚强而感到高兴和欣慰。” “说得没错。”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婴心回头看去,来人竟然是乌光堡堡主,她尊敬的父亲。 殿中众人向北域最尊贵的王行礼,祝婴心站起身,头发散落下来,她笑着看向父亲,这是她被带回乌光堡后,他第一次来见她。 父亲挥退其他人,殿中仅余两人,他按着祝婴心的肩膀让她坐下去,手指滑过祝婴心乌黑的发间。他将女儿的头发一缕一缕勾起来理顺,祝婴心盯着镜子中模糊的影子,大气不敢喘一个。 父亲缓缓说:“你母亲是麒麟原最英明的猎手,男人,女人,经验丰富的猎人,狡猾凶狠的猎物,都不是她的对手。” 祝婴心微微惊讶,她的母亲竟然是这样剽悍的女人吗?她从未听说过。 父亲继续说:“她是阿什兰家族的女儿。” “是其其格家族的人吗?”祝婴心问。 “对,阿什兰家族是乌光堡能够在麒麟原立足的功臣,他们是与草原同生同长的一族,家规严厉。你的母亲出身于那个家族中,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昔日,只有她允许别人与她并驾齐驱,否则无人能够追上她的脚步。” “父亲仰慕她吗?” 祝婴心从他无限怀念的语气中,听出这样一个事实。 “我仰慕她如同仰慕天神。” “……”祝婴心看着父亲倒映在镜子里的身影,震惊许久。 父亲为她扎上头绳,他说:“婴心,你与你的哥哥们不同,你像我,像娜热,如果是你,能否在危急的关头如同娜热一样决绝地做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能否在太平时,做出能让百姓生活平稳的决定?” “父亲……” “如果是你,我想,你一定可以做到,婴心。过去我不曾确定,现在我很确定了。” ***** “不许放箭,我要活捉他们,我来兴要让他们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来兴迷着的小眼睛中蹦出阴冷的寒芒,令被他盯上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藏在韩毅身后的祝婴心轻声问:“我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什么?”韩毅听到她细微的声音,微微侧头。 “……不,没什么。”祝婴心轻笑一声,说:“过去,我不曾向天祈祷,求神赐予我绝地逢生的幸运,如今,恐怕真的得求一求了。” 韩毅有些意外,还是劝她说:“说泄气话未免太早了点。” 来兴喝道:“够了,别在那里窃窃私语了,留着那口气吧,要不了多久,你们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都给我上!” 他话音一落,身边的狗腿子们已经试探着往前踏步,韩毅握紧刀,抬手将祝婴心与晏陌挡得严严实实,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 “何必再苦苦挣扎,你们以为,还有谁能够救你们?放下刀,乖乖束手就擒吧,兴许大爷我心情好,让你们轻松一点。”来兴在人群外继续蛊惑道。 祝婴心低头看了晏陌一眼,咬咬牙,准备两人放下来,忽闻屋外传来嘈杂声,来兴眼珠一斜,飞快说:“放箭!” 他突然下令,弓箭手一松手,长箭离弦射出去。 分卷阅读90 身前的人闷哼,鲜血飞溅,滴落在脸上,昏暗中看得不甚清晰,只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缓缓滑下去,祝婴心瞪大眼睛。 少年身形一晃,手中的刀插在地上,稳住身体,他依然伸直手臂,用并不高大的身影,将身后的两人,护住。 “……韩毅!”祝婴心低声吼道,如同野兽被威胁时,发出警示的吼叫。 少年轻笑,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的人,傲慢的姿态道:“我韩毅此生,最痛恨无情无义,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最敬佩,情深意重,一诺千金,坦坦荡荡的君子。面对小人,便是手染腥血,我也会杀下去,对君子,即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护住,谁都不许动!” 那少年身前插满几十只箭,血汩汩向外冒,他的手也不曾落下去,头也不曾底下来,眼睛亮得惊人,众人被他惊人气势嚇住,停了下来。 来兴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杂声,看着没有活路的韩毅,咬牙道:“放箭!放箭!快放箭!” “你们敢!”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缕阳光忽然刺破晦暗,照进阴暗笼罩的土地。 “你是谁?”来兴看向门口。 金发少年举起手中的牌子,不等人看清,他便握紧,他回头去对身后的人说:“来人,将祝翁主和韩公子带过来。” 几名内侍低着头走进来,向来兴行了礼,去接韩毅与祝婴心。他们站在韩毅面前,道:“公子,请随我们来。” 韩毅一动不动,祝婴心抬头看去,她空出一只手一把抓住韩毅的衣服,“韩毅!韩毅!是阿里木来了,我们没事了……” 眼前的身影忽然落下去,刺眼的光落在她脸上,照亮她满是错愕神情的脸。 “我是韩毅,韩陵石①的韩,毅猛的毅。” “你要是输了,我要宰了你那只鹰烤来吃,你亲自给我宰!” “你的喜好还真是直截了当,小孩子吗?”“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你说不战而胜,你对上的那个可是疯婆子,你认输她都不会认输,别想了。” “你居然还没死啊。” …… 那些不曾放在心上的记忆,却突然破土而出,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许多记忆早已经扎根在心上。 一个人面对凶残的群狼,一个人面对军队的追捕,一个人在危急之时镇定冷静,从不将慌乱展现给别人的祝婴心,在这一刻,动摇了。 “韩毅!”野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第51章 祝婴心一手抱着晏陌,一手扶着韩毅,她挺直背脊,愤怒地盯着眼前的所有人。她震怒了,如山洪海啸般气势夺人的怒气席卷而来,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发自心底的恐惧。 那是王的震怒,能够带来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的怒火。 “祝翁主。”阿里木担心她气得没分寸,那就坏事了,当即出声提醒她说:“先将韩公子带去就医吧,万一韩公子幸运,没有事呢。” 祝婴心静静伫立着,神情逐渐转冷漠下来,此刻人们应当庆幸,让她盛怒的,同时也将她牵绊。 阿里木挥手让人上前,几名内侍往前走了几步,低着头向来兴行礼,穿过举刀的群人,接住祝婴心手中的人,扶着走出去。祝婴心跟在他们身后,她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人,仅仅用眼神,便将周围的人逼得后退。 她实在像是压抑着不安心绪的、心里关着一只恶鬼的人,或者说,她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但祝婴心什么事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有说,她走到阿里木面前,沉声说:“我要见朝阳王。” 那一刻,阿里木是敬佩眼前女子的,即便是震怒,她也会按下心中的欲发的火焰,理解他人的意图,并顺手接招,她冷静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她从没有激动、失控的情感,她根本没有常人应有的感情波澜。 但阿里木知道她是有的,韩毅在她面前倒下去时,她是真的愤怒了,但她很快就掩藏好了,这很好,这很好,会爱,会恨,但也会掩饰,这样很好,无论什么仇,什么恨,什么屈辱,如果无法保住性命,就什么都做不了。 “请随我来。”阿里木微微躬身,侧身请祝婴心过去。 祝婴心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顿,回头去看了来兴一眼,冷冷一瞥,一切尽在不言中。 祝婴心快步往前,她急切地将韩毅和晏陌送去就医,身后弓箭手、狱卒紧紧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丝一毫不对领,此地便是他们养身之处。 在前往年寿宫半途,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那抹蓝色衣袍如同一抹洒落人间的寒凉月色,幽幽立于亭台楼阁之间,为群人拥戴,为世人追逐。 祝婴心与她遥遥相望,身旁身后的人齐齐跪下去,异口同声道:“拜见郡君。” 是了,那是南郡尊贵的女人,与她反复无常阴险狡诈令人恐惧的兄长不同,即便身体被病啃噬得空空荡荡,鲜 分卷阅读91 血被吸尽,她任然是那样温和慈悲,如同史诗中传唱的爱戴众生、同样被众生放在心中的圣母,南郡的郡主,魏飞清。 祝婴心看到立在魏飞清身旁的萧苌碧,她冲祝婴心微微一点头,以她之身份能为,敢顶着魏旭的压力去找魏飞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些人,全都带到我宫中去。”魏飞清袖手道,她说罢,转身毫无顾忌地离开了。 “郡君,这些人身份可疑,还是不要……”来兴慌忙道,然而魏飞清头也不回,他这才后知后觉那个离开璇霄丹台许久的女人双耳失聪已有十几年之久。 祝婴心带着几人追着魏飞清而去。 地上跪着的人站起来,来兴盯着消失在转角的人影,招手让亲信附耳过来,在那人耳边轻语几声,那人连连点头。 “去吧。”来兴道。 亲信点头,脚底抹油,立即就溜走。 身处魏飞清宫中,魏飞清似乎换了一个人,回头慌慌忙忙上前探望晏陌,她从内侍手中接过晏陌,上上下下打量他凄惨模样,绝望地紧紧抓着他一片衣角呜咽。 祝婴心拉住韩毅,手指探他脖颈处,还有些微脉搏,兴许还有救。她命令侍奉的人说:“去请大夫来,要他们务必带上所有治疗创伤的药,还要准备挖肉的东西,其余人去点灯,烧水,准备干净的布匹,炉火也要生好。” “……”侍者怯怯看着宫殿真正的主人。 祝婴心抬头,眼中满是血丝和泪水,她喝道:“还不快去!” “是。” 众人慌忙跑开,按她吩咐去办。 祝婴心将韩毅安置在软榻上,萧苌碧对魏飞清说:“魏先生,将晏先生放到床上去吧。” 魏飞清点点头,晏陌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她甚至不敢碰一下晏陌,无从动手。祝婴心走过来,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魏飞清床铺上,她看着被床褥包裹的人,心里憋着一股吐也吐不出来的气,索性扭过身去照看韩毅。 大夫很快就来,宫女几乎将整个医署的人全都带过来,有些人衣衫还未穿戴好,似从床上拉起来,急急忙忙就带到这里来了。 “郡君出了什么事?”大夫围在殿外,慌忙问。 祝婴心走出来,她看着檐下密密麻麻的人,问:“谁善治刀枪伤?” 见几个人颤巍巍地往前走,祝婴心将人拉进来,分别带到晏陌和韩毅床榻前。她指着韩毅说,“他身上的箭可能有伤到要害,但他命大,一定还有救,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一口气,我要他活下来!” 老大夫看着祝婴心,也不为韩毅诊治,一板一眼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什么也不能保证,这位姑娘却要我保住他一条命,实在是在为难老夫。” “休管这些有的没的,我说他能保命就能保命!”祝婴心冷眼盯着他,“莫非连我这个凭经验也能判断的人也能确定的事,你却无力做到?” 立于祝婴心身旁的一名少年忽然道:“翁主莫急,老先生说得没错,世事本无定,轻重缓急倘若分不清,越是关键越是容易纰漏百出。” 祝婴心侧头一看,说话的人却是阿里木,现下此处所有人都与他无关,他站在一旁,看人人悲痛欲绝,虽有遗憾,却无法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如同戏台外的观众,与他们的世界撕裂。却也是此时,也是他看得最为清楚。 祝婴心被他有心一点,顿时冷汗直冒,推事院压抑的氛围和生死关头的紧张,反而让她能够冷静不已,现在在魏飞清的地方,她不知不觉竟慌乱起来,开始口不择言。 “哼,还是小子懂事。”老大夫捻胡须。 祝婴心愣了愣,忽然深深弓腰道:“此人年纪尚青,前途无量,不该折损于此,请大夫回春妙手,救他一命吧。” 老大夫盯着她底下去的头,轻哼一声坐下来,轻轻碰过没入韩毅身体里的箭,良久才道:“倒应了你这个丫头说的,虽有伤到要害,但也并非不能救。灯,水,帕子,刀,剪刀,针,线,全都备上。” 祝婴心大喜,飞快应道:“我这就去准备。” 她抬脚准备去吩咐人,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朝阳王到——” 第52章 “朝阳王到!” 通报之声若雷霆乍惊,祝婴心经阿里木点醒,此刻也已冷静下来,她早知今夜所做所行不可能不引起魏旭注意,只是没想到他经历早朝之事以后,还会亲自出现,难道因为与魏飞清牵扯上了,所以才叫他万分在意吗? 萧苌碧走过来,她看了祝婴心一眼,说:“你要如何做呢?” 余光瞥见一抹蓝色,祝婴心扭头看去。魏飞清自重重帷幕中迤迤走出,她一脸肃穆望着前方,不见往昔水一样有容乃大的温柔。 祝婴心凭直觉,只觉她对魏旭的警惕与提防。魏旭不是好相与之人,然而魏飞清同他是兄妹,如此树立围墙,反而叫人觉得奇怪。 魏旭不管不顾,听闻魏飞清的消息就动身前来, 分卷阅读92 魏飞清谨慎小心,如野兽警惕想要靠近自己领地的生物。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祝婴心想起张熏说过魏飞清与陆归一的过往,似乎有提到魏飞清失聪与魏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魏飞清一抬手,祝婴心心领神会,大步走过去。 “婴心,我听不清楚,一会儿便由你和苌碧为我多多担待一些。”魏飞清温声道。 祝婴心点点头,周围众人伏地跪下去,拜见南郡的郡主,璇霄丹台的主人,朝阳王魏旭。 祝婴心转过身,看着冷着脸大踏步走进来的黑袍男子,微微委身行了一个礼,“见过朝阳王!” 魏旭目光直盯着魏飞清,不曾分半分视线给其他人,他即没有像祝婴心预想那样冷言嘲讽或者笑里藏刀,也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盯着魏飞清,一言不发。 反而是沉默,更令人感到煎熬。 在沉默中,祝婴心感受到了来自魏旭对魏飞清不同于别人的感情,那种令人难以言说的感情,也许很简单但队伍这两人来说,却是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魏飞清似乎不想保持这种诡异的沉默,她出声打破僵局,“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魏飞清……”魏旭张口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说什么?”魏飞清看着他,她的目光诚挚而清澈,如同天真无邪的孩童,如同被隔绝于世外孤独浮岛上纯洁的雪花,她依旧如同昔年的少女。 但那只是假象,魏旭深知。 “朝阳王,郡君双耳失聪,祝某认为王是清楚此事的,与郡君说话,似乎不妥。”放任他们二人维持僵硬的局面,祝婴心惟恐魏旭发疯,别的事小,若是延误韩毅与晏陌治疗的时间,就不妙了。 魏旭斜睃一眼,一个圆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祝婴心看过去,那人竟是来兴,他与魏旭轻声低语些什么,魏旭忽然笑了起来。内侍抬来座椅,他冷笑着坐下来,就在那一瞬间,祝婴心微微眯眼。 魏旭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险些气忘了,都说说,你们今晚做了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本王听听,有没有意思,嗯?” 祝婴心道:“久违地来了璇霄丹台,然而主人不在,祝某又听说恩师也在此地做客,无虞书院教书习礼的地儿,教过要尊师的道理,既然如此,祝某又怎能不前往拜见恩师。谁晓得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却劳师动众,还出了意外,以前也有所领略,但今日只觉更甚——璇霄丹台待客之道,当真是厚重。” 论耍嘴皮子的功夫,祝婴心也不差,魏旭道:“人说龙生龙,凤生凤,你尊敬的那位先生是个贼,一个贼,教出一个偷偷摸摸的学生,果然,古人诚不我欺。” 祝婴心看了魏飞清一眼,她是真听不见,无动于衷的模样。之前在无虞书院,她与晏陌自然而然地交流,让她诧异一番,细想来,只怕是夫妻间的默契在,从他动作神态,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正是这样的默契。 听不到也好,魏旭此人的嘴巴,可难得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祝婴心笑道:“晏先生乃西海巨商晏家之人,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过,璇霄丹台除了魏先生这块宝玉,还有什么能入他之耳目?” 她此话一处,引萧苌碧侧目,魏旭微微皱眉,来兴谄媚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冷哼一声,“将南郡尊贵的郡君拐走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果然是北域蛮族的野蛮的想法。” 总算让魏旭退步了,祝婴心乘胜追击,“朝阳王认为晏先生是贼,有何证据?若拿不出证据,便将人囚禁在璇霄丹台,对其重刑加身,未免有损璇霄丹台的公允……” “出事了!”帷幕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除去魏飞清以外,众人俱是一惊,随即祝婴心等人回头看着微微飞舞的帷幕,露出忧色,魏旭则是轻蔑一笑。 祝婴心回头看着魏旭,她目光示意萧苌碧和阿里木,将魏飞清带进去,她走到魏旭几步之外,道:“朝阳王,还请明示,缘何对晏先生施加酷刑?璇霄丹台的公正何在?” 魏飞清回到晏陌身旁,她虽听不见,却在众人神情和目光中捕捉到了不安的信息,她到床榻旁,对上晏陌睁开的眼睛,霎那间,陈年往事如同偶遇春风的花蕾,完整包裹的瓣忽然碎了。 十三年前,南郡玄霄城无虞书院。 十六岁的晏陌站在陌生的土地上,屡次被那个年轻目盲的院长压一个头,叫他又气又急,无处可发,便躲到角落里去发呆,盯着天空繁星,感受与西海不同的风和温度,陷入深深的迷茫。他究竟为何离开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学,以他家的能力,想要好的老师,想要珍贵的典籍,不过小事一桩。 漫长的时间过去,少年站起来,对着远处缓缓浮现的启明星哼了一声,决定天亮就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嗯,竟然有人比我早到这里来了?”一个声音从身后穿来。 晏陌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衣着蓝衫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沉静地望着他,在看到少年错愕的神情时,她微 分卷阅读93 微抿嘴一笑,错开少年盯着她的目光——那是十五岁的魏飞清。 第53章 晏陌十六岁,毅然决然离开晏家,千里迢迢赶赴南郡无虞书院求学,却在此地屡屡受挫。这让这个被人捧着长大、衣食无忧、不曾烦恼过任何事的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却是在此时,魏飞清出现了,不偏不倚,恰恰好出现在那个瞬间。 西海是有信仰的,靠海而活的人,相信海神,与水神有关的节日数不胜数,他们水神敬畏、祭祀,相信水神会保佑海面的平安,保佑出海的人会好好地回来。 问晏陌信不信神明存在,说不信太过绝对,说信也不过如此,他见过太多虔诚的人出海后,再也没有回来,也见过藐视海的人,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惟有魏飞清,他相信那是神明送到他身旁的精灵。十六岁的少年呆呆地看着蓝色衣裙的少女,她双手负在身后,眼睛望向遥远的地方,东方天空浮起一抹鱼肚白,随着启明星淡去,金色光辉如同破堤潮水,席天卷地而来。 晨风呼啸而过,拨动少女青丝和柔软裙摆,金色光芒轻轻亲吻她的脸庞,细微的绒毛映照得十分清晰。晏陌看到她落了一片光芒的眼睛,在发光,在发亮。 “这里是除了无忧台以外,无虞书院视线最好的地方,也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魏飞清侧头来看他,她微微笑着,说:“若是心情不好,到这里来看看,天地何其辽阔,世界何其壮丽,我们多么渺小,那一点点的悲伤,算得了什么呢。” 晏陌与她对视,身为女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晏陌对她不禁生出几分敬佩。那时他对魏飞清知之甚少,没有察觉到她豪言壮语中淡淡的失落。天色已明,魏飞清像是一缕幽魂,轻轻退到阴影下,消失不见了,晏陌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她姓甚名谁。 回到禅房,原本打定主意要收拾行李的晏陌只当没这回事,他拿起书本去学堂时,突然察觉一丝诡异,无虞书院有女弟子吗? 晏陌不信邪,却也不曾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他依然天天碰到陆归一,他那双灰白的眼睛不知看向哪个方向,他依然在许多事上比不过他,他仍然觉得这个人聪明得让人觉得上天偏心得让人讨厌。 然而他却不再生出要离开的意思,他时常起得很早,去遇到那个少女的地方呆着,希望能够在遇到她,然而他不曾再见过那个人。 那一日晏陌做算数又差陆归一一点,气煞的晏陌一夜不归禅房,到那个地方坐着一动不动,默念自己是石头,没心没肝不生气。 “又是你……”只听过一次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晏陌瞬间想到那抹蓝色身影,他回头看去,见那女子扶着石壁低头看他,有些意外。 不等晏陌说话,她便抬头看着天边,等着那里云破日出。那一日没有星辰,也没有日出,直到钟楼的钟声响起,天色依然黯淡无光。 “看来天气不大好。”她说:“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话音一落,便转身离去。 “喂,你是谁?”晏陌叫她,她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晏陌一急,伸手抓住她飘到眼前的绸带。 “有事?”她回过头来,并不见生气,她看着晏陌嗫嚅着说着什么,开口道:“我的耳朵听不清楚,你有什么话,可以写出来,我会回答你的。” 晏陌一怔,魏飞清目光沉静,所以他们相遇两次,几乎都是她在自说自话,是这个原因。见他不说话,魏飞清转身离去。 那时的魏飞清,只是在无虞书院默默地养护自己,听不见声音的她,如同被海水隔绝的孤岛,她难以接触别人,旁人也难接触到她。 后来,晏陌带着纸笔,锲而不舍地在那里等着,终于知道了魏飞清的姓名和其他常去的地方,不必在那个地方干等的晏陌将阵地转移到紫烟阁,却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陆归一。 他盯着对着一堆书坐着发呆的陆归一,一股莫名的气就冒起来,魏飞清坐下,拿起桌上的书,对陆归一说:“继续读昨天的那本吧。” 陆归一轻轻点头,“是不是还有人,是……” “晏陌。”魏飞清道。 “嗯……”陆归一静默片刻,陈述说:“是为你而来的。” “才不是!”不等魏飞清说话,晏陌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跳起来,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回到禅房,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太过小气,回想那两人惊讶的神情,心里又羞又恼。气恼之下,常去的那个小山口也不去了,后来陆归一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两人同龄,但陆归一比同辈经历过更多,也比同辈人更加早熟。 晏陌与他相对,他那双灰白的眼睛转过来,晏陌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他知道陆归一完全看不见,但总觉得心虚,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他猜测陆归一会与他说什么,陆归一却只说:“飞清有话与你说,她说,在那个地方见。” “……她让你转告我?” 陆归一点头,“飞清不喜欢在书院行动,她能够结交新朋友,我很高兴 分卷阅读94 。去见她吧,师弟。” 晏陌次日起得大早,发现下雨了,他望着滴滴答答的雨,心想魏飞清不会在这种天去那里吧。他回身准备温习功课,却神差鬼使拿起靠在门边的雨伞,撑开冲进雨中。 穿过小门,沿小路绕过一块巨大的石头,便是魏飞清心里有结时会去的地方。晏陌看到水面倒映的蓝影,心里一惊,快步走过去,果然见魏飞清撑着伞站在那里。 “你信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吗?”魏飞清问。 她没有回头,也听不见,晏陌不知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的。 “我不信。”魏飞清继续自说自话。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连成一片的天地,晏陌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让他不要不自量力?他永远比不上陆归一?那简直就是放屁! 他盯着那个魏飞清,正要说“我就是没人能够忽略的大金元宝”反驳她时,魏飞清又说:“就算天赋异禀,就算惊才绝艳,终究比不过注定。总有一些人,就算是草包,也有人将其捧上神坛,什么也不做也可享受世人供奉。才华算什么,要多少时间,多大代价,才能走到与他们匹配的高度?” 晏陌一愣,想了半天,才从她望向远方的目光,看明白了她在指桑骂槐,但那槐树不是他。 他愣了半晌说:“你这个想法,就偏激了。” 又想起来魏飞清听不见。 魏飞清转过身来,沿着伞檐垂下的水珠如同珠帘,将两个人隔绝开来,但魏飞清在盯着他,她还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晏陌下意识问。 这一句魏飞清仿佛清晰地听到了,她弯起眼睛笑起来,“羡慕你有能力,羡慕你有这个机会,如果是你,一定会发光发亮的,比任何人都耀眼璀璨,晏陌……” “飞清……我没有了……”床上躺着的人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发出短促的气音。 魏飞清泪如泉涌,她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但她知道晏陌在说什么,眼睛看得很清楚,心听得很清楚。 她摇着头,抓着晏陌的手,哽咽着说:“有的,还有的,你还有机会的……” 晏陌抬起手,为她擦去泪水,他艰难地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数月不见,她瘦了,憔悴了,这些时日里,她流过多少泪,将她原本坚韧的精神,都哭得软弱了。 “不哭不哭不哭……”晏陌轻轻地说:“你哭得我的心很痛,这让我,怎么放心……” “晏陌……”魏飞清抓紧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手掌的冰凉,似乎将整个黄泉的阴寒全都带来了,“你要好起来,书院还需要你,那些孩子还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求求你,好起来,好不好?” 她可怜巴巴地乞求他。 她是南郡的郡君啊,是这天下最珍贵的女人啊,她不需要低头向别人乞求,她只需要冷冷地下令,她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应该去遵循。 晏陌手指轻轻一颤,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他答应魏飞清,一遍一遍地说“好”,然而魏飞清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晏陌,求求你……你要好起来……” 晏陌想要握紧她的手,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他想不起来何时失去感觉,他看到从魏飞清眼中坠落的泪水一滴滴打落在他手上,他感觉不到那液体灼痛人的温度。 他快要死了,他要残忍地抛弃他心爱的女人死了。晏陌看着魏飞清,想道:也许他早就死了,在那个混球一刀一刀在他身上划的时候,在他在他伤口上抹盐,抹辣椒的时候,在他放饿狗啃噬他的时候……他想要见见她,所以留了一口气在这具躯壳里,如今他心满意足了。 如果他死了,这个女人会心碎的吧。 不,也许不会。 “若是心情不好,到这里来看看,天地何其辽阔,世界何其壮丽,我们多么渺小,那一点点的悲伤,全得了什么呢。” 他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话。 对……就应该这样——以最开阔的心胸,去接受一切悲欢,如此一来,无论是怎样的伤痛,都不会在心上留下痕迹,就像一雨水滴落在大海中,只会漾起淡淡的涟漪,很快又会平复。 晏陌微微一笑,在她心上漾起过涟漪,就这样离开,已经足够了。 第54章 “朝阳王,您究竟在害怕什么呢?您是南郡的王,手握西陆五分之一的权力,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安,要以伤害他人,来获得安全感?” 祝婴心请魏旭离开魏飞清的寝宫,要求与之谈一谈一些旧事,魏旭难得没有拒绝,却也只是换了偏殿,让祝婴心可以放心地说话。 “祝婴心,你越来越放肆了。”魏旭冷冷道:“以为本王放过你一两次,就可以得寸进尺了吗?” 祝婴心抬头盯着魏旭,“与其说祝某得寸进尺,不如说,朝阳王试探得,太过火了。朝阳王,我虽说过,我们可以做交易,但你一次一次,伤 分卷阅读95 我的人,甚至想要我的命,这种试探,让祝某感到与朝阳王做交易,是错误的决定。” “错误?”魏旭忽然笑了,“没错,你不该跟我谈交易,你应该听令于本王,而不是与本王平起平坐。” “哈……”祝婴心笑了一声,“好,就算要祝某俯首称臣,朝阳王用什么让我心服口服呢?用我兄长的双手?用我部下的性命?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方式不重要,结果才是本王要的。” “然而这个方式并不能让王得到我臣服的结果,也无法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消息。”祝婴心咄咄逼人,“朝阳王,若此时我说,过去的一笔勾销,我们重新谈生意,如何?” 魏旭眯起眼睛,“本王能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祝婴心伸出手掌,对着魏旭,“五个,至少五个。” “什么意思?” “若今日我死在这里,朝阳王,接下来,你就要面对五支势力的威胁。”祝婴心道:“西海,西海晏家,东部瀚海,乌光堡残存势力,乃至无虞书院能够引动的南郡的百姓,还不算陆道一是否会暂时舍弃麒麟原,插手届时混乱的南郡。” “你敢威胁本王?”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对朝阳王造成这个威胁……”祝婴心看着魏旭,定定道:“全凭朝阳王一句话。” “……”魏旭曲肘支着额头沉思,他挥挥手,示意祝婴心退下。 祝婴心识趣地告退,走到门外,她瞥了门口侍立的来兴,目光扫过他的双手,转身朝魏飞清寝殿走去。 才走进去,便感觉到殿中凝重的气氛,祝婴心不明所以,看向萧苌碧,她看着重重帷幕,轻声道:“大事不好了……” 该不会是晏陌……祝婴心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她紧锁眉头,心中默念,还没真正的消息传出来,也许结果没那么坏,然而她心中的焦虑完全压不下去,一股怒火涌上来,魏旭那个混账东西,祸害,败类,白|痴,蠢货,早该在云溪山时让他死了算了,再将他推下山崖,死无全尸,也不会有那么多糟心事了! 悔不当初的祝婴心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萧苌碧回头来看她,低声道:“你去看一看韩毅吧,他情况也不太妙……” 祝婴心用力点点头,去看韩毅,阿里木站在旁边,为大夫接递东西,一地染红的布条,一盆盆染得猩红的水,利刀小心翼翼一层层割开皮肉,只为将一只箭头取出,然后在用针线将伤口缝上。 然而就是这种宛如凌迟的手法,韩毅也毫无反应,祝婴心深吸一口气,越发想弄死魏旭,若韩毅和晏陌保不住,她有一万种法子让魏旭痛不欲生。 ***** 长泰五年,秋初,麒麟原。 一道身影若闪电般将秋风甩在身后,闪电般穿越整片草原,直奔草原深处一处军营。 “站住!”守卫拦住来人,厉声质问:“军营重地,何人敢擅闯!” “吁——”马上的人拉住马匹,抽下腰上令牌,丢给守卫。 守卫握住令牌,见黄金牌子上栩栩如生的云龙纹拥“龙圣”二字,守卫大骇,当即毕恭毕敬双手将令牌奉还。马上的人一夹马腹,直奔中军大帐。 “大胆,竟敢在军营骑行!”大帐外守卫喝道。 那人跳下马,拿出令牌,守卫见令牌,立即跪下,“凌君骨,奉摄政王之令,前来复命,帮我引见宁王。” 来人正是凌君骨,自离开无虞书院已过去两个月之久,他无陆道一的命令,擅自回阳纡,陆道一并未问责,让他处理好父亲凌度的丧事。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现如今沉默寡言,头发杂几缕银白,立在那里,生气全无,只有几分暮年之人的死气。 “咳咳……”帐中传来压低的咳嗽声,随后低沉的声音道:“进来。” 得到允许的凌君骨走进帐中,围着一块沙盘的将领看过来,坐在主位的,是当今天子的叔叔,宁王苻云舒。他自以前就是药罐子,身体虚弱,真正看到他时,见他面色苍白,形削骨寿,仿佛一阵大风刮来,便能将他刮散架了。 当初凌度刚遭遇不幸,陆道一派他领兵,在朝中引起不小的争议,甚至有臣子上书让苻云舒到麒麟原打仗,是陆道一以权谋私,自先帝在世时,只有陆道一一人的拥苻元淳派和拥苻云舒派就不对盘,现在麒麟原战事吃紧,还任性地派遣苻云舒前往,于情于理,终究不合适。 陆道一不曾解释,凌君骨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宁王苻云舒,并非眼见的虚弱,他很强,让陆道一都提防的强。苻云舒到麒麟原复命后,尽管并未有实质性的战绩,却也没让八部联军占便宜。 陆道一召他前往宫中,对他说:“君骨,凌将军之事,是我判断有误,是我的原因,让朝廷损失一员大将,让百姓失去一位英雄,让你失去父亲……但,我的错误,却要让你去承担,君骨,我要你代我前往麒麟原,去盯着宁王,去拿下麒麟原,去取下八部部落首领的头颅,祭凌将军在天之灵!你……去吗?” 分卷阅读96 他在陆道一跪下,父亲丧事上,没流一滴眼泪的少年,那一刻泪流满面,“摄政王,请允许臣前往麒麟原!” “好,好,好……君骨,你真的是个太懂事的好孩子……” 凌君骨向苻云舒行了一个军礼,道:“下官凌君骨,奉摄政王之令,前往复命,拜见宁王!” “凌君骨……”几个副将盯着凌君骨,神色复杂。那少年低着头,没法看到他的面容,不知他与大将军像不像,是不是,也同大将军那样,英明神武。 苻云舒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几声,才问道:“本王几日前已收到军令,你就是凌将军之子?” “是。” “你抬起头来。”苻云舒道。 凌君骨抬起头,苻云舒端详片刻,点点头,连连说:“好啊,好啊……” 至于什么好,谁也不知道。 苻云舒抬手,凌君骨领悟他的意思,往前走了几步,苻云舒指着沙盘道:“君骨,你来看看,可有对策。” 陆道一让凌君骨前往麒麟原,担任参军,仅做文职便可,以他新人的身份,想要那么快触碰军事时事,只怕没那么快。但令凌君骨意外的是,苻云舒当即要求他观看沙盘。 凌君骨看着整片草原,从位置上判断出现在中原大军在乌光堡南部约三百多里的位置,左去五六百里是伯岳兀部落,若看过的资料没错的话,草原上有名的军队铁浮屠,便是出自这个部落。能够制备被铁具笼罩全身的装备,并且还是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队,此处难道有铁矿吗?凌君骨皱眉。东去三四百米,是逊都思部落,这个部落距离乌光堡最近,并没有太多特色,但乌光堡一直没有吞并此处,想必有什么自保的法子。此外,其他六个部落都在乌光堡向北的方向,距离较远。 如今中原大军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现下已是秋日,不到两个月,麒麟原便会开始变天,若是在此之前,无所作为的话,大军必须退回鸿明山脉,以防被暴风雪冻死,但这样一来,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但想要攻下一座城,作为根据地,却也绝非易事,围攻乌光堡,部落余留的部队围过来,对大军不利。 凌君骨突然想到祝婴心,当初她是如何从麒麟原逃离的,八大部落围攻,她还能带不少人马平安无事地离开,必然不会是乌光堡堡主为她开路的原因,乌光堡周围肯定有什么机关暗道,否则不可能顺利。 凌君骨将心中所想说出,苻云舒连连点头,“我竟不曾想过这个。有几分道理,若我们能找到那条暗道,偷偷潜入,从乌光堡内杀八部一个措手不及。” “我派两支小队伪装为牧民,到处查探,若找到可惜的密道,马上回来汇报。”一名副将道。 “嗯。”苻云舒点头,“但如果密道不存在,我们依然要有计划,正面攻击可以为我们所有的行动做掩护,所以,依然不能将一切压在密道上。” “我还有一计。”凌君骨让人将长杆拿来,他在沙盘上画了几个符号,道:“这一招,宁王认为如何?” 第55章 少年走进屋中,正值黄昏,日薄西山,碎沙一般的黑暗从纱窗中漏进来。一朵红绒似的火光亮起来,照亮桌边坐着的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公子。”那两名男子站起来,拱手一拜,动作间,露出袖口处秀的狮子纹,那是属于东部瀚海靖安督府君家的家纹。 来人正是君家派出的,而少年则是金平微,不,也许应该称他一声君公子,他乃靖安王之侄——君平微。 君平微将手中的信重重拍到桌上,厉声质问:“君豪怎么了?” 那二人面面相觑,错开君平微投向他们严厉的眼睛。 “说!” “回公子,有人知会靖安督府,说在在巴图尔绿洲发现了君家家徽的和兵甲,王派兵前往巴图尔绿洲,在那里发现了……四公子的尸骸……” “……”君平微目光一凛。 那二人被他的目光逼得低头,硬着头皮继续说:“此外,巴图尔绿洲的村庄被毁,有坟堆,应该有幸存者。我们的人把沙堆挖开,没有看到坎吉,也没有发现阿里木。” “阿里木……”君平微想起祝婴心带在身边的金发少年,他咬牙切齿道:“他有一次侥幸地活下来了,并且,穿过茫茫荒漠来到了南郡,真不知道这个家伙的命为何那么硬。我想,他知道在巴图尔绿洲发生了什么事,君豪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阿里木在南郡,那我们立刻前去捉拿……” “不……”君平微制止二人,“阿里木那个混账不知怎么,跟乌光堡的翁主牵涉上关系,她甚至,还十分护着阿里木,现在捉拿他,对我们不利。” “可阿里木知道靖安督府的许多秘密,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令人追杀他。”那二人说:“他跟乌光堡的人混在一起,难道他已经出卖了靖安督府?” “我想现在还没有,但以后,就不知道了。”君平微说:“阿里木的事,交给我,现在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分卷阅读97 能够让南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机会,回去通知靖安王,现在陆道一注意力集中在北域,璇霄丹台民心尽失,而陆归一目盲,东部的机会来了,我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公子需要留人手在此吗?” “让你们的人写一张悬赏榜,在南郡张贴出去。” “悬赏谁?” “祝婴心。”君平微冷声道:“将所有你们能够想得到的罪状全都列出来,赏金一万两,我倒要看看,无虞书院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千古罪人。” “是!”那二人齐声应道。 “还有君豪的仇,”君平微手掌握拳,抵着桌面,“无论是阿里木,还是坎吉,我都会让他们痛不欲生,以慰君三在天之灵。” ***** 无虞书院码头,众弟子站在水边耐心等待着,忽闻沉重大门吱呀拉开的声音,弟子们回头看去,见身穿素黑衣袍的陆归一带着数位夫子站在门中,他跨过门槛,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众弟子毕恭毕敬道:“院长。” 江云影站在陆归一身旁,看着江面缓缓驶来的大船,他道:“来了。” 大船在码头靠岸,船上放下梯子,两名年轻的男子走下来,不理船下等候的众人,回过身去,抬手准备接人。一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从船上走下来,双手扶着先下来的两名男子登岸,随后又下来四人,一人将一支龙头手杖给老人,之后那六人便站到老人身后。 那老人目光缓缓扫过岸上的人,看到站在众人中间的陆归一,端详良久,他摇摇头说:“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陆归一双手一拱,深深鞠躬,说道:“晚辈见过晏老先生。” “虚礼就免了,老头子今日到此,不是为了见识大名鼎鼎的无虞书院的礼节,吾孙晏陌呢,那个不孝子孙为何不亲自来接我?莫非,以为老头子这支拐杖会落到他身上,故不敢来?” 晏家分明知道晏陌在南郡的消息,却故意这么说,摆明是要陆归一难堪,江云影看了陆归一一眼,他平静道:“晏兄前往璇霄丹台探望爱妻,不知晏老先生驾临,故不能前来迎接。” “璇霄丹台?”老人思索片刻,“那是什么地方?哈,老头子见识短浅,不曾听说过这么个地方,不知是什么旮旯地方?” 陆归一握紧握着手掌的手微微收紧,他沉声道:“璇霄丹台乃南郡王城。” “哦,原来是南郡的王城啊,诶,因这个名字名声实在不响,老头子实在不知。既然是南郡的王城,我家小子跑到那里去探什么妻子?诶,婚嫁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小子竟然不与家中商议,没有家里同意同意,就擅自在南郡娶妻生子,实在是失礼,不知可否唐突了人家姑娘?那位姑娘姓甚名谁,是何来历,老头子既然来了南郡,自当上门向人家赔礼道歉。” 张熏在众弟子之间站着,听到老人一番话,觉得有几分逆耳,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不对。 “这老东西说话可真歹毒。”他一旁的苏定轻声说:“不仅看不起璇霄丹台,还一口一个姑娘,摆明了不承认晏先生和魏先生的婚事。” 张熏得他提醒,一琢磨,似乎还真是这样。 苏定继续说:“不过嘛,晏家再家大业大,跟璇霄丹台比,肯定是比不上的了,不必担心。” 张熏点点头。 陆归一道:“实不相瞒,晏兄爱妻乃南郡郡君,名讳飞清。晏兄的婚事不曾向家中捎鸿信,却也是深思熟虑……” “好了好了,我家小子什么德行我知道,不必开口为他说好话。”老人道:“不知我家小子要何时回来,见见我这个老头子?陆院长,可否给老头子一个准信呢?” 陆归一道:“三天,三天后,晏兄必回。” 祝婴心在紫烟阁中,与他商量,此事前因后果乃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她去解决,并且,也只有她能解决。因此,她必须要将亲自前往璇霄丹台,求教朝阳王,请求他放过晏陌。 但,晏家也听闻晏陌被关押在璇霄丹台的消息,派人赶来,尚不知朝阳王魏旭对晏家是否忌惮,以魏旭反复无常的性情,若是再招惹晏家,只怕对后续发展造成不利影响,因此,由他先稳住晏家来人。 同时,祝婴心也给了一个期限,她说,若是三日以后,她不曾带着人从璇霄丹台出来,那么,同样由他带着晏家的人前往璇霄丹台要人。 “我会带着西海郡主,以西海郡主之名,我可以进入璇霄丹台,并且朝阳王必定会顾虑郡主身后整个西海的势力,不会轻易动人,如此可以保证安危。只是,有西海郡君在,朝阳王是否愿意放人,又是一码事。因此,我以三天为期,不成功便成仁,三日后,一切就看陆先生的了。”祝婴心道:“陆先生若是同意,我便去做,陆先生若是不同意,我便退学再寻方法。对陆先生我就直说了,魏先生与晏先生之事,若不能化解,于我百害而无一利,若落了把柄在他人手里,我必死无疑。” “嗯,三天,反正那个臭小子十几年不回一次家,我也有十一年没有 分卷阅读98 见过他了,不差这三天……”老人点点头,“那我便等三天吧,三天后,若是他没有回来,老头子可是要亲自拜访璇霄丹台了。不知,南郡的王可否会赏脸,见一见我这等庶民呢?” “自然的。”陆归一道:“这三日,便请晏老先生留在无虞书院吧,书院已收拾出客房。” “不了,老头子只是收到陆院长的信,来这里打个招呼的,三日后,就让晏小子到桂花街去见我。”老人说罢,转身登船离去。 苏定对着那缓缓离开的船比了一个中指,嘁了一声,小声嘟囔,“有钱了不起啊,阴阳怪气的,看了就叫人讨厌!” 张熏吓了一跳,连忙把他的手抓下来,他心绪地看了陆归一的背影一眼,希望陆归一没听到苏定的声音。 江云影让众弟子散去,让张熏和苏定留下,一行人陪着陆归一缓缓回去,张熏心跳加快,不知道陆先生留他们两个做什么。 “你们二人,当时有随赤心离开,她安排你们做了什么?”陆归一问。 “问我们呢。”苏定道。 张熏说:“我知道,我在想怎么说。” “诶,靠你那张嘴啊!”苏定道:“朱赤心什么都没说,是个异域的家伙安排我们做事的。” “异域?是赤心的人吧。” “陆先生你猜对了,那家伙对我们四个人拽得很,完全拿鼻孔看人,要不是我性格好,早就好好教他做人了。” “有你说的这回事吗?”张熏疑惑。 苏定手肘捅了他一下,让他住嘴,而后又继续说:“不过他一看到朱赤心啊,那是毕恭毕敬,还叫朱赤心叫什么什么‘瓮主’?陆先生,朱赤心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是不是瓮成精了?” 这厮怎么随处耍宝?张熏扶额。 “赤心的身份……”陆道一道:“等她回来后,亲自与你们说吧。那异域人,还做了什么?” 第56章 “那异域人,还做了什么?”陆归一问。 一行人沿着绕山游廊,缓缓往上走去,数百台阶,蜿蜒曲折。山风吹拂,人衣衫飒飒作响。 张熏回道:“回陆先生,那日赤心让我们先离开书院,去芝兰街一家茶馆寻一位老板,那老板自称姓阿什兰,名其其格,听名姓,应该是东部或者北域的人。他见过我们后,听我们说了来意,便让我与少定去找了一个艺伎,他说,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必须将人带去。” “艺伎?” “正是,我们去了他说的那家花楼,按他的指示,找一名名叫齐颖的艺伎。我们原本以礼相邀,那老鸨和艺伎也同意与我们离开,谁知到了偏僻处,那艺伎突然变脸,举起手中长琴朝我们砸过来……” “没错没错。”苏定连连点头说:“那死丫头身手很好,应该是个练家子。其其格叫我和张师兄同去,应该是想到了此女会出手之故,我们二人身手不凡,除我们以外,还有谁能制服她呢。我们与她过了几手,本来快制服她了,岂料四周突然出现五六名蒙面人,我和张师兄双拳难敌四脚,败下阵来,让那艺伎给逃了。” “齐颖……”陆归一独自咀嚼这个名字。 苏定没有注意,继续说:“虽说那女子有人搭救,但我与张师兄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对她穷追不舍,却不料被她逃进群人中。” 张熏道:“我与少定回茶馆,韩毅和那个名为阿里木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将经过与那老板说了以后,他说坏事了,立即召来二十多人,说了几个地方,让人去找。那老板说:‘我见你们二人善言,请你们去请人,谁知居然动手了,只怕一时半会想找她,不容易了。’我们问他为何找那女子,他也不曾告知,只是让我们先回来。” “你们可还记得那家茶馆所在何处?”陆归一停下脚步。 “记得。” “归一,莫非你要去?”江云影一急 “自然是要去的。”陆归一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不知婴心做了什么安排,兴许我能尽绵薄之力。我不能总在紫烟阁里空等着晏陌和飞清。” “那好吧,书院就交给诸位夫子,我随你走这一遭。”江云影道。 “云影,多谢你。” “哼,谁让你们一个二个都那么任性妄为。” 陆归一说了便做,由江云影、张熏与苏定护送陆归一前往芝兰街。这条街道白日清净,反而茶馆中生意极好,昨夜醉生梦死的人坐在楼中,饮茶醒酒。 四人走入茶馆,与众不同的气派引来人们侧目,张熏招呼小二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不一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从后院走出来,江云影打量那少年,他虽年轻,体格却比同龄的孩子强壮不少,眉眼粗犷,与南郡的人长相有别,想来这位就是张熏苏定口中说的茶馆老板其其格了。 那少年拱手一拜,说:“到后院来说吧。”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四人向他走的方向走去,其其格挥手,让几个小二过来,低声道:“不许任何人 分卷阅读99 到后院来,若有异常,就在外面大声告诉我。” 他说罢,跟在陆归一之后离去。 陆归一坐下来,便有人奉茶,浓郁茶香,闻一闻便知道是上好的茶叶。 其其格进屋来,再拜一拜,说:“其其格见过陆先生。” “你,认得我?” “南郡重要人物特征,我们都知道。”其其格道。 “我们?” “事关重大,请恕其其格不能透露。” “我明白,今日贸然造访,其实是为赤心而来。”陆归一缓缓道。 其其格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他道:“陆先生想来应该知道翁主做了不少安排吧,实不相瞒,翁主的确做了不少安排,若不能进,也必须能够全身而退。这是翁主的打算,也是我们从上到下必须执行的任务,尤其冲在最前的,还是翁主,我们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 “陆某明白。”陆归一道:“不知,可有我能帮德上忙的,我力量虽有限,聊胜于无。” 其其格笑问:“陆先生是真心的?” “是。” “那倒真有一件事,也许陆先生能帮上忙。”其其格道:“若是陆先生,应该能劝动那位姑娘吧。” “是齐颖姑娘?”陆归一问。 “或许为她换会父姓,陆先生会更熟悉此人,”其其格道:“齐是她母亲姓氏,而她父亲,姓李。” “父亲姓李,母亲姓齐,名叫李颖!”江云影大惊,“难道说她是李勇大将军之女?” 陆归一握紧拐杖,“在听到她的名字时,我就该知道是她了……”他长叹一声,“不知李姑娘现在身在何方?” “五柳巷。” “五柳巷……”陆归一苦笑一声,江云影轻叹。 怎么听到这个地方,这两人脸色都变了。苏定不解地看了张熏一眼,张熏没有理会。 “我现在就出发吧。”陆归一道:“是要将她带来这里,对吧?” “劳烦陆先生了。”其其格道。 陆归一站起来,向外走去。其其格跟在他身后,道说道:“从这里到五柳巷还有些距离,我雇马车送陆先生吧。” “不必了。”陆归一道:“我许多年不曾离开无虞书院了,想多走走,多听听。” 其其格目送那四人离去,嘘了一声,这位陆先生还真是名不虚传,分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问,就好像洞悉一切。 陆归一拄着拐杖穿过街道,吆喝生意的声音、人们说话的声音、牛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孩童嬉笑的声音,全都灌入耳中,这些声音,是属于玄霄城的声音,如同人胸口的心跳声,它们证明这座城是活着的,是充满生气的。 “快看啊,那个是不是无虞书院的陆先生?”街边有人指着街边行走的四人小声道。 “好像是。” “真的是陆先生!” “陆先生,陆先生!” 人们欢呼着,苏定吃惊地看着那些人的目光如同潺潺溪流汇向大河,再缓缓注入大海。即便是神仙下,待遇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若没有亲眼见过,又怎会相信人们会如此虔诚真挚,又怎敢相信他们会如同盲目信任神明般信任一个凡人。 然而,活生生的例子便摆在眼前,容不得人不相信。只有这个时候,苏定才确定,陆归一,真的是南郡人心中的精神支柱,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而这个人是真的值得,他与陆家与无虞书院为南郡付出了一切,人们认为昂贵的,无可取代的,他全都给了南郡。 苏定有一瞬的泪目。 诗云:“神心鉴无相,仁化育有为。以兹慧日照,复见法雨垂。万邦跻仁寿,兆庶涤尘羁。望云虽可识,日用岂能知。”[1] 芝兰街向南行,屋舍逐渐破旧,宛如洗去铅粉,逐渐露出素面,繁华声歇,华妆褪去,看起来甚是荒凉。 西海苏家有几分家底,虽比不得富可敌国的晏家,却也可让苏定衣食无忧,他从小混迹烟花柳巷,哪里见过这么破败的地方,那些站在巷子里,阴沉沉看过来的人,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熏低声道:“五柳巷比这里还要糟糕,那是只有流氓乞丐小偷聚集的地方,堪比耗子打堆的角落。因为吃穿住都不干净,常有人患病,请不起大夫,死在那儿。” 难怪刚才一听五柳巷,陆归一和江云影脸色都变了,但是这两人又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按理说不应该啊。 苏定小声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张熏笑了笑道:“我就是那儿出身的。” “……”苏定震惊地扭头看他,见他脸上带笑,完全看不出过过苦日子。 “每年容易发生疫病的时节,江先生都会带着人过来给帮他们检查身体,我小时候生病,是江先生把我捡回去的。” 是无虞书院那些烂好人会做的事。 说话之间,一股恶臭突然飘过来,苏定嗅了嗅,那个味道真不是一般的丰富, 分卷阅读100 有饭菜烂掉发出的酸酸的臭味,也就肉烂掉发出的恶臭,还有禽兽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味,水变质发出的腥味。 苏定胃部抽搐,舌根不受控制不停分泌口水,他紧紧捂住嘴巴,冲张熏比比划划,见张熏不明所以,他实在忍不住了,冲到一边,吐得天昏地暗。 “你没事吧!”张熏吓了一跳,走过来扶着他。 江云影瞥了一眼,递过来一块手帕,苏定吐干净了,手帕捂着鼻子,一手扶着肚子,虚弱地跟在那三人身后。 这条巷子说是巷子,其实很大,而且房屋几本不成样子,大多是搭着一个破旧的雨棚,许多人挤在一起,麻木地看着不属于这里的生人,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更甚者脸色发青,眼窝深陷,眼球突出,看上去吓人极了。饿狗拖着残肢从墙角过去,烂了一只了眼睛向这边冷冷看了一眼。 分明是南郡都城,怎么会有这么破烂的地方,阴曹地府也比这种地方强啊,苏定欲哭无泪。 第57章 江云影走到众人中间,他蹲下身道:“各位,还记得我吗?” “……”那些人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有人点点头,并且有人向他伸出手去,好像是要索要什么。 “抱歉,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那些人失望地收回手。 江云影有几分心痛,还是继续问:“我要找一个叫齐颖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你们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无人理会他。 “我知道了。”江云影站起来,准备离开,衣摆突然被人拽住,他回头看去,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那是一个瘦小的孩子,蓬头垢面,江云影看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个孩子轻声说:“我知道那个凶凶的人。” 他站起来,赤脚在沙石路上飞奔,张熏和苏定连忙追过去,江云影在后边引着陆归一向他们跑开的方向走去。 远远听到打斗声,一个女声喝道:“死小鬼,竟然敢把人引到这里来,我要好好揍你一顿!” 帮江云影指路孩子哭着往回跑,他回头去看追过来的女子,没注意前边有人,一头撞进江云影怀里。他抱住脑袋大喊:“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 江云影抱着那孩子,安抚道:“是我,别怕。” “江大夫!”那孩子抬头一看,见是江云影,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江云影抬头看追过来的少女,她看了看江云影,还有他身后的陆归一,愣了愣,“江、江大夫。” 那少女衣着虽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与其他人不同。 江云影道:“齐颖在这里吧,陆先生想见她。” “他是陆先生!”少女惊讶地看着陆归一,她跑回去,放声喊道:“阿颖,是陆先生来了!” 片刻后,陆归一、江云影二人便被迎进一间破屋中,那屋里打扫干净了,屋里有桌有椅,文房四宝铺在桌上,墙上还挂有书画,坐北朝南的主位还供有一块无字牌位,燃香贡果。这处虽说破旧了些,却透出一丝雅静。 苏定走进屋,见这个烂地方竟有这么一块天地,还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环顾一圈,屋里大大小小二十来人,一个个穿着破烂,胜在干净,他们贴墙而站,怯怯地看着进来的四人。 有人搬来椅凳,请陆归一和江云影坐下,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走过来,苏定与张熏盯着她,眉宇间有几分英气的女子对他们不以为然。她坐下来,道:“大名鼎鼎的陆先生造访寒窑,不知所谓何事?” 陆归一灰色眼睛中印着女子青影,他沉静的声音说:“你便是李勇将军遗孤?” 女子眼瞳一缩,随即她冷笑道:“李将军十几年前已被灭门,此事全南郡都知道,何曾有什么遗孤,陆先生糊涂了吧。” 陆归一面色凝重,他无限怀念地说:“当年,我有幸一仰过李将军之面,李将军威风凛凛,如同威猛的守护神,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非常安心。那时洪水泛滥,多亏李将军,屡次带兵从水中将人救起,是他拯救了那么多百姓的姓名……” “够了,住口!”女子喝止陆归一的话,她站起来,背过身去,缓缓道:“这里没有什么李家的人,不要再来这里了。送客!” “姑娘听我说完吧,李将军对陆家有恩,陆某不会伤害姑娘的。” 女子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说:“不必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明来意吧,不要让我觉得陆先生只是个嘴巴厉害的伪君子。” “那陆某便直言了,有一位与姑娘身世相仿的人,想要见姑娘。”陆道一道。 “嗯?”女子回头看来,“谁?” “姑娘见或不见呢?” “见不见,你说了,我自会定夺。”那女子道。 “姑娘不愿见的话,那陆某不能告知姑娘,这是为姑娘好。” 那女子背手,踱了两步,说 分卷阅读101 :“我不信那人,然而既然是陆先生为他担保,我就见他一面。但,如果你胆敢帮璇霄丹台耍我,那就休怪我对无虞书院不客气。” “可。”陆归一道:“姑娘可否尽快与之见面?” “今夜我会回芝兰街,那时候让他到重春馆来,我会现身见他。” “好。”得到她许诺,陆归一便请辞了,他走了两步,脚下一顿,说:“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到无虞书院来。” 那女子伸手送人,待客人去后,屋中孩子聚过来,年长的说:“阿颖,你真要去见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那人既然能屡次三番查到我的所在,还查出了我的身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对我知之甚多,我对他却是知之甚少,如此自然不妥,见,必然是要见一面,我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齐颖冷冷道。 “要不要等成启哥哥来后,与他商量了再做决定?” “不用。”齐颖朝无字牌位走去,她站在桌前,盯着木牌,被袖子遮挡住的手紧紧攥成拳。 陆归一的话,让她对璇霄丹台、对魏旭那个狗杂|种怨恨更深。 她的父亲,被誉为南郡的守护神,他绵延李家的忠义精神,在南郡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平日里扶倾济弱,兢兢业业,十年如一日,他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洪灾时,为灾民说情,护魏飞清一下,便被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妇孺服毒,一个不留。 可惜好人不留名,可怜善人不长命,可悲行善难富贵,可笑恶人笑更长,可恨歹人多富贵。 何其讽刺。 齐颖拉开墙上的书画,露出藏在其下的弓箭,她对着宝弓发誓,此生若不杀魏旭,日后无颜见爹娘。 与她身世相同之人,哼,若不能拉拢,敢拦住她的路,就算是神佛,也照杀不误。 离开齐颖处的四人回到街上,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苏定耐不住性子,往前走了几步,问:“陆先生,那人真是那个什么李将军的女儿吗?” “我提起李将军,她便十分激动,就算不是李将军遗孤,也是与李将军有不浅的联系。”陆归一说。 江云影轻叹一声,“想当年李家鼎盛,钱财权利非是他人可比,与他家攀亲带故,平步青云不是梦。那时谁还会想到竟然是今天这番境地,诶……” 张熏四周看看,五柳巷仍然杂乱无章,难以居住。若那女子真是李家人,不过一朝一夕,就从高高的天上狠狠摔下地狱,翻天覆地的变化,寻常人怎能忍受。亏得她身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开辟一片净土,供自己容身,无论如何,那种心性终是值得人敬佩的。 “我能感觉得到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陆归一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我希望她不要被仇恨蒙蔽目光,在一条昏暗无光的路上走到绝境,但我没有立场去说那样的话。我想,如果她能与赤心见面,兴许,会得到一些灵感吧。” “朱赤心?” “他们二人很像,无论是身世,还是性格,还是经历,但做法却截然不同,也走上了不同的路。” 江云影知道陆归一自一开始就很看好朱赤心,那个女子也的确与众不同,这两个女子相遇,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令人有些期待,却也让人感到隐隐的不安。 入夜,芝兰街重春馆。 重春馆是芝兰街众多花楼之一,丝竹管乐,歌舞升平,客人往来,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嬉笑。苏定与张熏鬼鬼祟祟地站在楼上往下看,在人群中寻找齐颖地身影。苏定拍拍张熏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张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奏乐的女子中一名弹琴的女子,她忽然抬眼看过来,与她对上目光的苏定和张熏心猛地一跳,心虚地背过身。 “我们为什么要躲啊,我们是客,听个曲儿而已!”苏定反应过来不对,又回过头理直气壮地盯着齐颖。 齐颖已懒得理会,苏定自讨没趣,他靠着护栏,懒洋洋地说:“其其格快来了吧?不知道韩毅和赤心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平微也不晓得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啊——才两天,我怎么觉得那么难熬啊,好无聊啊——” 张熏也觉得有些无聊,不只是韩毅几人不在的原因,自从魏先生和晏夫子出事以后,书院气氛就一直怪怪的。 “快看,其其格来了。”苏定说。 张熏看过去,异族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边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只是少年高大的身材,苏定注意到好几个女子动作怪异,她们看了其其格一眼后,看向齐颖,做了几个手势。 苏定觉得有趣,帮手不少嘛,三天前出手帮齐颖的蒙面人,应该就是齐颖安插潜伏在这条芝兰街上的人了。 其其格走上楼,他对二人说:“劳烦几位走的这一趟了,那位姑娘愿意与我见面,着实是帮了大忙。” “只是为了晏夫子魏先生韩毅朱赤心而已,不用那么客气了。”苏定摆摆手。 其其格微微一笑,“翁主交到好朋友,真为她高兴。” 第58章 分卷阅读102 时值秋初,南郡却已是寒风萧瑟,园中花草凋零,不见生机,一派肃杀之景。 祝婴心站在屋檐下,倚栏眺望,见阴云漫布天空,如粘稠的蛛网,笼罩这座王城,让人感到十分不适,甚至连同呼吸都有些不舒服。阿里木走到她身旁,轻声道:“翁主,韩毅醒了。” 祝婴心一动不动,仿佛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她任然静静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微微侧头,轻叹一声,回身往殿内去。韩毅果然睁开双眼,然而他一脸茫然,似乎对自己身处何方、自己是谁都充满迷茫。 祝婴心坐下来,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昨夜他有些发烧,毫无血色的脸上一时间飞满霞色,太医说这对韩毅而言是致命的,若是他次日高烧不退,及有可能出意外。祝婴心看着宫女准备冰块,弄冰绢帕,为韩毅降温,她站在一旁,什么也帮不上。她在一旁站了一夜,天色熹微之际出门去走走吹风,将满脑子的混沌吹走,自前夜与魏旭谈过之后,他便没有再来此,以他对魏飞清奇怪的态度,这倒也不意外。 这两日太医忙前忙后,但没有任何消息从帷幕后传来,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对内中一无所知。萧苌碧前往年寿宫去见魏旭,祝婴心并不十分担心她会背地捅她一刀,魏旭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人,他多疑而善变,若非三番两次试探,他绝不听取任何人意见,她付出多大代价,才走到现在。 韩毅眼中逐渐有了一丝光亮,他望了一下榻旁的祝婴心,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似乎要说什么。祝婴心弯下腰,听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没事吧?” 祝婴心道:“我没事,多谢你。” “……”韩毅嘴角微微一扬,他又问:“晏先生如何?” “那日魏先生也来了,将我们带到了她的寝宫,现在我们都很安全,而你与晏先生也请太医来看,你身上连中二十箭,所幸都没有伤到要害,但也不表示你现在平安无事。至于晏先生……现在太医还在看,有消息我便告诉你。” “过去多久了?你看起来……很憔悴。” “离我们来到璇霄丹台已经过去两日了。”祝婴心见他说句话便疼得皱眉,与他说:“你别说话了,好好养伤,别的事我会处理,不必担心。” “好。” 韩毅应声,听取她的建议不再说话,他静静躺着,眼见祝婴心起身要走,他神差鬼使伸手一把抓住祝婴心的衣摆。祝婴心回头不解地看着他,韩毅愣了愣,说了声“抱歉”,撒手让她离开。 又过去几个时辰,十几位大夫走出来,低声私语,。 祝婴心与阿里木在屋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看,看着他们神色,不禁皱起眉头。恰逢萧苌碧归来,她走至祝婴心身旁,轻声道:“晏先生情况如何了?” “……”祝婴心摇摇头。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裹挟一片冰雨,花木摧折,鸟雀叽叽喳喳,不详之兆。 长泰五年秋初,无隅书院夫子、晏家少主、南郡驸马晏陌,在璇霄丹台溘然长逝。 ***** 魏飞清坐在台阶上,抱着身体,埋头臂弯中。她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眼睛,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魏旭。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魏旭冷冷说。 魏飞清痛苦地盯着他说:“你来做什么呢,在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你应当知道,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哥哥。” 她许多年没有叫过他哥哥,如今听起来,并不觉得亲切,尤其在她因他痛失孩子和丈夫之后,听起来只觉讽刺。而她也真真切切地说了,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魏旭不言。 他是她痛苦的根源,但是究根结底,一切都是她,都死魏飞清的错。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有今天他的这般模样。 魏旭很清楚,他永远记得,魏飞清站在父亲身旁,因为聪慧,从而被先生、被父亲夸赞,她温和、优雅、大方,被人们喜爱。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他,即便他将她最害怕的虫子丢到她身上,把她心爱的书画弄烂,把她敬爱的父母气死,她虽然痛哭流涕,可是面对他时,她总以那种看臭虫的眼神看着他,那冰冷、高傲的目光,将他所有引以为豪的身份、地位,全部打进尘埃,与虫鼠作伴。 他突然命令道:“站起来!” 魏飞清看着他,一动不动。她并非藐视璇霄丹台君主的威严,是了,她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十三年前,她为了璇霄丹台外跪着的几万灾民,在他面前跪下来,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他斥责她说她是南郡的郡君,不应该为那些低贱的草民低三下四。那个时候,她抬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耳中出血,然后她再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是南郡的君主,万人之上的是他,被万民拥戴的也应该是他,可在魏飞清面前,高高在上的是她,被所有人拥护的也是她。 他恨她,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少年时,就胆敢对他说:“如果我不是女 分卷阅读103 子,朝阳王的王座,又怎么会是你的?” 魏旭突然几步冲上去,他一把抓住魏飞清的衣领,将她拽起来,他喊道:“我命令你站起来,我才是南郡的郡主,我才是璇霄丹台的主人,所有人都应该听命于我,就算是你也一样!” 魏飞清带着血丝的眼睛映着他证明的模样,她说:“哥哥,你为何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的痛苦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欢喜吗?你还想怎样呢?” 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如同一座被海水隔绝开来的孤单,她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她只想要一个人,默默将咸涩的泪水咽下去,魏旭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她。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呢,她离开璇霄丹台,躲到无虞书院,远离他,为何他不愿意放过她,她做了什么,他恨她什么?是否只有以死,才能让魏旭放下他奇怪的偏执? 魏旭抓紧魏飞清的衣襟,与她对视良久,他撒手将魏飞清丢下。 他走出魏飞清寝宫,便有人来报,说无虞书院与西海晏家呈拜帖。 魏旭冷冷道:“从今日起,无虞书院的事,无须直接向本王直接汇报,至于拜帖,那西海晏家只怕是为晏陌而来,让祝婴心到昌平宫来。” “是。” 片刻后,祝婴心便在昌平宫见到魏旭,她行了拜礼,道:“不知朝阳王找祝某所谓何事?” “本王要西海晏家的所有消息。”魏旭道。 祝婴心眼珠一转,看来陆归一迟迟不得消息,已经亲自上门了,她之前有提了一下西海晏家,看来魏旭并没有忘记,对晏家保留一丝警惕。 她对晏家知之甚少,但根据从苏定那里听来的消息,和萧苌碧听到晏家时的反应,可以猜测些许,糊弄魏旭是绰绰有余了。 思索至此,祝婴心道:“西海晏家是海外贸易最大的商户,可以说通过西海海关的还海外货物,有一半与晏家有关。因此,晏家在西海,甚至可以说在全西陆,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就算是西海王权贵,对晏家也保持三分敬意。”说罢,祝婴心又装傻问:“朝阳王与晏家有交易往来吗,为何突然问起晏家?” “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问。”魏旭冷冷道。 “好吧。”祝婴心心里倒高兴他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但她并未让魏旭如愿,她说:“说起来,魏先生夫君晏陌先生据说是晏家之人,如今他在璇霄丹台亡故,若是朝阳王相与晏家来往,恐怕不易……” 魏旭瞥了她一眼,“晏陌也是你的师长吧,他因我而死,你莫非别无想法?” 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然而每一笔账,她都已经记上,待到之后,再一次一次地算。麒麟原有一句古话,伤狼者将葬身狼腹,意思是,没有及时杀了狼,而只是伤害了狼的人,会被记仇的狼寻仇。 祝婴心微微笑道:“伤害了晏先生的人,又不是朝阳王,为何会对朝阳王有想法。” 魏旭突然笑起来,“说得好,又不是我之故。来人,将来兴叫来!” 他领悟得很快,祝婴心扭头看向门口,等待着那个圆圆胖胖的家伙走进门。人们擅长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让自己获得幸福,这种丑陋的习性,就算是身居高位的人,也在所难免。 找吧,把你身边所有人都送上悬崖,再将他们一个个推下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站在你身边,到那个时候,就该轮到我,将你推下去了,魏旭—— 祝婴心终于看到来兴走进来,她对着那个卑鄙小人露出冰冷的笑容,她注视着他一步步踏向权利的祭台,一切,该结束了。 第59章 “拜见朝阳王。”陆归一与晏家老爷子向高位上的君主行了一个大礼。 “起。”魏旭冷声道。 那二人站起身来,望向殿上。陆归一看不见,却能清楚地听见声响,灰蒙蒙的眼睛能够准确地跟上魏旭的方向。至于晏家老爷子,那是西海王室也要礼让三分的主,向来不服软,面见南郡的王,他腰板挺直,一股凌然之态。 “无虞书院院长与西海晏家到璇霄丹台有何要事?” 陆归一往前一步,回道:“回王上,草民前来求王上给两个人。” “陆院长要人,找本王做甚,普天之下,皆为王臣,你想向本王要什么人?”魏旭冷笑,“说起来,陆院长私藏南郡郡君于无虞书院之事,按律当诛九族。” 站在屏风后的祝婴心闻言,哼笑一声,贼喊捉贼的本事,魏旭玩得果然熟练。他这番话明摆着睁眼说瞎话,魏飞清缘何离开璇霄丹台,岂会与他无关,何况魏飞清在璇霄丹台的事,魏旭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十分在意魏飞清在无虞书院的情况。 然而陆归一收下王族属实,如果魏旭真追究下来,他跑不了。陆归一跪地道:“郡君之事,草民有罪,但今日草民仍要求朝阳王将无虞书院两位夫子交还,之后,无论朝阳王要杀要刮,草民悉听尊便。” “……归一。”身后忽然想起一声轻叹,祝婴心 分卷阅读104 闻声回头,竟然见魏飞清站在她身后,萧苌碧与阿里木也来了。魏飞清说:“我不能让兄长再做错事,我去澄清此事。” 她一步迈出去,一只手拦在她身前,她看向祝婴心。 “现在还不是时候。”祝婴心道:“再等一等。” “等,等什么?”魏飞清问。 祝婴心对上她凌厉的目光,心里一惊,她一心顾着与魏旭的交易,竟忘了考虑是否会触怒魏飞清。但事情已经做到这里了,希望魏旭不要露出破绽,这样也许也不会暴露是她出的主意。 此刻还是先将魏飞清糊弄过去,祝婴心道:“西海晏家的人也在,想来朝阳王应该不会当着他的面,做这种判决,毕竟太损害朝阳王宽容大度的品格。” 萧苌碧侧目,魏飞清停下,静静听着前朝的声音,“西海晏家的人也来了?” 前朝此时寂静无声,朝臣心提到嗓子眼来,生怕魏旭张口便将陆归一打入大牢。陆归一在民众心中,地位非同寻常,若是处决了他,恐怕会引起民愤,再有人从中作梗的话,失态恐怕将一发不可收拾。 一人出声打破僵局,只听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说道:“不瞒朝阳王,我西海晏家不远千里前来,也是为了向王要一个人。” “嗯?”对西海晏家,魏旭的态度似乎要稍微柔和几分,他说:“璇霄丹台上千人,晏家要的是哪一个?” “我晏家不孝不义子孙晏陌。”晏家老爷子冷声道:“老头子奉家主之名,势必要将此人带回晏家,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下道歉。还望朝阳王,将此人交给晏家。” “晏陌?”魏旭故作糊涂,他道:“璇霄丹台几千人,本王怎会知道有没有这号人。” “晏陌事无虞书院教书先生,老朽到了南郡后,便直奔无虞书院,由院长陆归一陆先生告知,我家小子前来璇霄丹台做客,数日未归。老朽乃是带任务前来,不可再南郡逗留太久,便请求拜见南郡的王,希望能将人带回家。”晏家老爷子言语客气,然而语气却是威胁十足:“王若能将人交给晏家,表示王宽宏大度,晏家也会有信心与南郡继续商业往来。” 祝婴心心道:这个老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几句话便将魏旭逼得没了退路,西海晏家非同小可,若是晏家一句话,日后南郡商户,可能会断掉一半。 魏旭想必知道厉害性,哈哈一笑掩饰尴尬,他令人速速去查晏陌,又下令退朝,将陆归一与晏家老爷子请到年寿宫。祝婴心等人也跟着移过去,站在一面巨大的紫檀落地屏风后观望形势。 宫中几人静静等待消息,魏飞清沉默不语,晏陌的事,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快放下,然而现在屏风后的,一个是南郡的君王、她同胞的兄长,一个是南郡的精神支柱、她尊敬的人,还有一个是她丈夫的家人。无论如何取舍,对她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祝婴心示意阿里木带她离开,却被魏飞清拒绝了,这个女人远比祝婴心想象的坚强。 魏旭这招不可能拖着太久,晏家老爷子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回,陆归一很沉默,祝婴心担心他已经猜测到晏陌已经遭遇不幸的事。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向陆归一交代。 出发前她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将魏飞清和晏陌带回去,如今晏陌溘然长逝,连韩毅也身负重伤,魏飞清元气大伤,她什么都没有做好。祝婴心手掌攥紧,指甲抠进肉中,疼痛的感觉远不及心里的后悔难受。 “回禀王,已找到晏陌。”宫人很快来报,“一个多月前,一名名为晏陌的刺客被关进推事院。” “刺客?”陆归一与晏家老爷子异口同声道:“怎么会是刺客?” “嗯……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有人趁夜刺杀本王,不过被本王制服了,莫非就是那名刺客?”魏旭道:“将人带过来,看看是不是陆院长和晏家要的人。” 陆归一惊讶道:“王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晏陌前往璇霄丹台乃是为了探望妻儿,怎会是刺客?” “陆院长认为本王在撒谎?”魏旭冷声问。 陆归一坚定道:“草民相信晏夫子不会做这种事。” “事实胜于雄辩,要本王找几个证人向陆先生作证吗?” “……” “魏旭……”魏飞清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尝试着压下心底涌起的怒火。 很快,又有人上报说:“回王上,那个刺客已经被折磨至死。” 魏飞清猛地握拳,指甲嵌进肉中;陆归一站起来,大袖碰倒桌上的杯盏,一阵乒乓的声响。 “本王未下令,谁人自作主张?”晏陌质问道。 不等来人回答,晏家老爷子哼了一声,说:“朝阳王说死了就死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朽要亲自见那个小子一面。” 无论如何,要过这一关,难。 祝婴心现在不想让南郡太乱,那对赤风馆的发展而言十分不利,虎视眈眈的东部瀚海靖安督府君家,神秘莫测的西海拜风城萧氏,还有目前无暇顾及南郡、但肯定留有后招的陆道一,如果这些势力一 分卷阅读105 同涌入南郡,让南郡四分五裂,赤风馆难以占到便宜。 还不是时候。 “尸体呢?”魏旭道。 “尸体,被郡君带走了……” 阿里木和萧苌碧不约而同地看向魏飞清,她这些时日经历太过波折,如今十分憔悴,面容消瘦,一双眼睛通红,形影单薄,可怜至极。如今还要被魏旭利用,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魏飞清悲痛至极,反而笑了起来,她掩面哽咽道:“赤心,你要我等的,就是这个吗?你早就知道王会这么做,是吗?” 祝婴心艰难地吐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她说:“为了南郡,朝阳王也只能这样了。” “为了南郡?”魏飞清讽刺地笑了一声。 “谁在那里?”屏风外的人听到声音,喝道。 魏飞清擦去脸上的眼泪,如同变脸一般,露出肃穆的神色,她走出屏风外,冷冷道:“是我。” “飞……郡君。”陆归一扭头看过来。 魏旭看着她,正要问她来这里干什么,晏家老爷子便扶着拐杖站起来,打量着魏飞清,道:“这位是……” 魏飞清走到殿中央,她拱手向魏旭行了一个大礼,说道:“王,我也要向你要两个人,我的夫君,我的孩子,请你将他们还给我。” 祝婴心没想到魏飞清竟然会这么说,她难道不在意、不管南郡和魏旭了吗?是了,是了,她原本就已经对魏旭失望透顶,这些时日,经历种种后,只怕仅剩的一点温情,也被魏旭磨光了吧。 “……你,你说什么呢?”魏旭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没想到一向识大体的魏飞清,居然没有配合他。 “我的夫君晏陌,我的孩子晏扬,只要王将他们二人还给我,我们会离开这里,此生此世,永不踏足南郡。”魏飞清直直跪下去,额头在地上一磕。 祝婴心长叹,今日魏旭恐怕不好收拾了,也罢,也不能怪她,主意她已经出了,可惜失去人心的君主,将会是扶不起的烂泥,神仙也难救。 已经没必要看下去了,祝婴心转身离开,准备去看韩毅,该准备离开璇霄丹台了,南郡以后会怎样,只能看无虞书院和魏飞清怎么做了。如果是她的话,会好好扶持魏旭,但是会架空他的权利,将他变成听话的傀儡,这也许是目前最妥当的办法。 陆归一和魏飞清也不希望南郡乱,想必他们会有应对之策的吧。 祝婴心回头看了一眼。 第60章 晏家老爷子要去看晏陌,魏飞清让陆归一去探望韩毅。 陆归一在韩毅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韩毅握住他的手,轻轻道:“请恕先生恕罪,学生不能起身拜见。” 陆归一摇头,祝婴心在他面前低下头,道:“抱歉,陆先生,我不能将晏先生带回去,连韩毅也……” “婴心啊,你先带着大家会书院吧。”陆归一长叹一声,悲凉道:“此事,本该是我来解决,我却以自己眼盲为借口,将责任推脱到你身上,是我错了啊。” 祝婴心的心好似被一只手紧紧钳住,胸口闷闷,喘气都觉得难受,她艰难道:“不是,这件事本来就因我而起,是我辜负先生的期待,是我的错……” “婴心,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相信你。”陆归一低头微微一笑,“带着苌碧、韩毅,回去吧。” “可……” “如同我们相信你一般相信我,好吗?”陆归一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祝婴心被他的眼睛看得害怕,在陆归一那里,她心中的一切,无处遁形。她跪下来,往地上磕了一个头,郑重答应陆归一:“是。” 马车从璇霄丹台摇摇晃晃出去,祝婴心与韩毅同处一辆车中,她抱着韩毅,拉起帘子一角,向外看去,赫然见街边人群中站着的赤风馆的人。 他们看了祝婴心一眼,似乎确定了她的情况,默默退去。祝婴心握紧拳头,一只冰冷的手覆在她拳眼上,包裹她的拳头。 祝婴心低头一看,韩毅闭着眼睛,似乎是车厢太过摇晃,动到了伤口,见他眉头紧皱,祝婴心将手抽回来,稍微挪一挪他的身体,让他靠得好感受一些。 “以后,你要怎么办?”韩毅问。 不曾想他在担心她,祝婴心压了压他身上的袍子,说:“无虞书院大抵是待不下去了,兴许会离开书院吧,等先生他们平安回来以后。” “……南郡呢?”韩毅沉默片刻,又问:“你的人都在南郡吧,如果在南郡没有人支持,南郡也会待不下去吧。” 祝婴心长叹,“谁知道呢,计划赶不上变化,接下来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去浮明城吗?”韩毅道。 “浮明城?”祝婴心轻轻摇头,“只要回到中原,我便会被陆道一锁定,浮明城非是普通小城,去到那里,我便没了退路。” “……啊,是吗?”韩毅又是许久没说话。 他不说话,祝婴心也不说话,马蹄踏在石板上和车轴活动 分卷阅读106 的声音不断传来,祝婴心听到韩毅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她没听清,问了一声,韩毅说没什么。 他又说:“如果陆先生和魏先生不回来,无虞书院大概也撑不住的,届时书院中的人都会散了吧。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呢,才到这里来没有多久,才认识不久多少人,跟夫子们学到的还不多。” 祝婴心手指轻颤,韩毅还不知道晏陌已经亡故了,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向韩毅开口。当初他们两个人犯书院规矩,错过拜师,是晏陌愿意收他们两个。韩毅十分尊敬晏先生,也因此,祝婴心更难对韩毅开口。 她现在担心韩毅的伤,只能先瞒着,可身体上的伤总有好的一天,心上的伤,要几时才会好起来呢? 乌光堡的破灭,父亲和那些英勇守卫乌光堡的将士们生死未卜,叔父、兄长们的付出。她真能够带着他们的期望,重新振作起来吗?风云将起的西陆,真的有一条属于她的路吗? 一滴水打落在手背上,韩毅睁开眼睛,望着沿着手背上的青筋滑下去的水珠,没有说话。 站在小扬河上,萧苌碧与西海的人还有事要吩咐,便不与他们一同回书院。阿里木搭把手,将韩毅送上船,最后只有三个人穿过小扬河,回到书院。 他们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书院,人人围到祝婴心和韩毅的禅房打探消息,但祝婴心被叫去紫烟阁,书院中的夫子有事要问她,她一回来就被人给叫走了。而张熏和苏定守在韩毅门外,无论别人怎么说,坚决不许人进去打扰伤员。 书院混乱了一整天,是江云影过来呵斥,才勉强平复下来。江云影让张熏、苏定和阿里木三人把韩毅抬去药房,他撸起袖子,在一堆药中翻找出一只盒子,一打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很久以前,张熏曾向几人说过:“江先生的药大多是他自己研制的,有些药方十分恐怖。” 韩毅当时嗤笑一声,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受伤的一天,于是当他看到黑乎乎的药膏时,心里是拒绝的。但江云影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伸手要扯韩毅的衣服,要帮他上药。 韩毅顾不得伤,死命挣扎,张熏苏定不解,在江云影的示意下,按住韩毅的手,还让阿里木把他的双脚按住,让他不要动。江云影把跟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条剪下来,搅着药往上涂…… 无虞书院上空回荡着一声凄惨的吼叫。 祝婴心从紫烟阁出来,看了一眼似乎被什么惊起,扑棱着翅膀拼命飞的林鸟,穿过月门,躲到一块山石后,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无虞书院的全貌。 她坐着吹了一会儿冷风,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黑鹰长啸一声,从云间飞下来,落在她手臂上。她将箭筒中的信取出来,即便并非她之前塞的纸条了,上边写着:“东部有动作。”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将纸条揉碎,抚摸着黑鹰的羽毛,抬头看去,与一双碧绿的眼睛对上。 “我听到口哨声,所以过来看看。”金发碧眼的少年解释道。 祝婴心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阿里木没有离开,他看着祝婴心,说:“之前在茶馆时,老板说了一些话。” “其其格?”祝婴心问:“他说什么?” “他让我和那位叫韩毅的公子留下陪你进璇霄丹台时,说:‘我们翁主是个很勇敢的人,她什么都不怕,就算是刀架在她肩膀上,估计她也不会眨眨眼睛。所以我们总是很担心,她胡乱冒险,你们两个人,都很细心,所以我将你们留下来,希望你们能够让她冷静下来。’” 祝婴心道:“说这些做什么?” “已经尽力去做的事,如果无法改变结局,说明那是无法改变的。”阿里木说:“认命不一定是贬义,有时候,认命也许能够放下加在心里的负担。” “是吗,我会好好听取你的意见的。”祝婴冷淡地说。 “很多人很喜欢你,”阿里木说:“那么说明你的所作所为,还是为大多数人接受的。” 祝婴心沉默了,她拍了拍身旁,示意阿里木坐下来。阿里木迟疑片刻,坐了下去。 祝婴心说:“……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样无所谓,无论是多么完美的圣人,所作所为,还是会惹怒到别人。但是,我想要的结果没有得到,我的手段为人唾弃,付出代价,却没有回报,难免会沮丧,不是吗?我是个撞了南墙也决不回头的人,我不会认命,所以我不会放下的。” “这样会撑不住的。” 祝婴心笑了一声,阿里木扭头看去,她睁大眼睛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说:“如果这就撑不住认命的话,我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宁死不屈的人……” 她站起来,向阿里木笑了笑,沉声道:“多谢你,我明白了。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果然,还是应该走下去。” 带着所有人的期望,走下去,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不能让自己后悔。 阿里木目送她带着鹰绕着山石离去,扭头看着天,“不认命……吗?” “阿里木,你叫阿 分卷阅读107 里木啊?那一定是很厉害了!阿里木可是传说中的英雄呢,他带着族人穿过荒芜的沙漠,找到黄金城,那样不屈不挠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啊。”少女笑着问:“你也像他一样,有些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无论任何事情也不会转移的精神吗?” “阿法芙……”阿里木望着自己的手。 “阿里木,要活下去啊,要完成你的梦想啊,要找到那片净土啊。”最后的最后,那个少女将他推开,她背着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阵风吹来,黄沙弥漫,她白色的衣裳在风沙后若隐若现,只有她温柔且坚定的声音传来:“跑吧,跑吧,跑吧,阿里木,不要害怕,我永远相信你哦。” 如果那个时候,不放开她的手,是不是他们都能离开荒漠。说什么相信他,结果他不过是丢下她,自己跑掉的烂人。 “……我永远相信你哦。”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雨啪嗒啪嗒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雨,这在东部瀚海极为罕见,史诗《阿里木》中说,雨是天神的眼泪,为他那些善良的孩子而流的眼泪。阿里木病死在黄金城时,干旱的瀚海下起了雨。 如今,天又在为谁哭泣? 第61章 没有陆归一和魏飞清在的书院,虽不至于乱七八糟,但是怨声四起,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有人怀疑晏陌和魏飞清遭遇不幸,连陆归一情况,他们也认为不妙。他们不相信朝阳王,南郡的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失去民心。他们到处找祝婴心,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祝婴心就好像人间蒸发,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影,于是怀疑的声音更大了。然而祝婴心就在江云影的药房中照顾韩毅。 韩毅上过药,喝了药后就睡了,祝婴心和江云影坐在外边的院子里。秋日有些过于凉爽,江云影泡了一壶姜茶,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说话。 江云影说已经向浮明城捎信去了,再过不久,韩家大约就会来人将韩毅接走了,他叹气说:“到时候,可得好好道歉。” “嗯。”祝婴心应声。 “我说的是书院,不是你。” “嗯。” “……”江云影抬眼看她没有表情的脸,没来由有点生气,“丫头,你是不想跟我说话吗?是嫌我老了跟你们年轻人没有共同话题吗,啊?” “不……”祝婴心回过神,她解释说:“我刚才在想一点事情。” “想事情,想什么事情,璇霄丹台有陆先生在,轮不到你担心。”江云影喝了一口茶。 “还有其他事。”祝婴心说:“我接到消息,说最近好像有东部瀚海的人进入南郡,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你说东部瀚海的人?”江云影皱眉,“可有证据,不要张口胡说。” “目前没有。”祝婴心摇头。 “……算了,想来你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孩子,等陆先生他们回来,再与他们说吧。”江云影道。 “除了这个,还有一事想告诉江先生。”祝婴心道。 “什么?”江云影看向她。 祝婴心话到嘴边,张口却哑声说不出来。 一片落叶飘转落到江云影杯中,他看着被虫咬得稀烂的残叶,将叶片挑出来,继续喝水。 杯到嘴边,江云影忽然想起什么,手一顿,“好像,该是去五柳巷的时候了。诶,以前都是晏陌和飞清帮我配药,他们两个药理不差,那两个人真是招人怨愤,明明都那么聪明了,还什么都要学一点。还有陆先生在一边坐着监督,有他在,谁都不敢偷懒,手脚能快好几倍。今年他们要是赶不回来的话就麻烦了。” 祝婴心垂眸,良久后,她轻轻地说:“会赶回来,我也会来帮忙的。” “哼,到时候可别怕吃苦跑咯。”江云影笑道。 “不会的。” 入夜,秋雨又沙沙沙飞起来。祝婴心站在檐下,听着雨声,阿里木从屋里出来,说:“我去帮韩毅拿衣服。” “劳烦。” 阿里木撑开伞走出去,祝婴心目视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眼睛突然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跟在阿里木身后。 她皱了皱眉,正要跟过去,回头看了一眼门,又顿住。这个时候,该怎么办?阿里木不会武功,现在在南郡,能对阿里木有敌意的,想必是君平微的人,以君平微见到阿里木时的杀气,他不会放过阿里木。但韩毅重伤,万一她猜错了,不是君平微,而是其他人,那她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韩毅危险。 既然君平微的反应已经能证实他是君家的人,将阿里木带到玄霄城的目的即已达成,阿里木已无利用价值,他被人杀了,与她也无关。 “该死!”祝婴心闪回屋中,点上灯,看了一眼睡得不安稳的韩毅,抓起刀从后门闪出去,绕向阿里木必经的路去。 远远地,她便听到阿里木的声音,“你是君家的人?是君平微派你来杀我的。” “死人不必知道这么多。” 祝婴心闻声喝道: 分卷阅读108 “阿里木,往我这边跑!” 她也提刀踏过去,见那金发少年不顾一切扑过来,利刀出鞘,与少年错身而过刺向他身后的人,夜雨中只闻叮地一声,两柄利器相接。 祝婴心与那身着黑夜蒙面之人对视一眼,便笃定道:“君平微。” 蒙面人将她的刀推开,手中长剑直刺过来,祝婴心一边挡着他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一边说:“急于杀阿里木,是因他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吗?君家开始行动了吧,任何有威胁的人,都要抹杀是吗?我也听闻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你越着急,我就越肯定那些消息的真实性,如果我将那些消息卖给魏旭,卖给陆道一,你认为结果会怎么样呢?” “祝婴心,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君平微冷冷说道。 “我本来就没有退路,你尽管逼我,我输的起,你就不一样了吧。”祝婴心一脚踢在他手腕上,将他手中的剑踢飞,刀压到他肩上,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脖子。 “……呵。”君平微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护得了他吗,祝婴心,你真的输得起吗?” 祝婴心祝婴心平静道:“你要试探我的底线吗。” 君平微举手,祝婴心收刀,目送他退后,又听他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祝婴心,阿里木的事,没完。” 祝婴心回身去看阿里木,他呆呆看着祝婴心,半响道:“多谢。” “还你在璇霄丹台救命的人情,我们不相欠了。”祝婴心收刀入鞘,“拿衣服,我同你一起去吧。” 阿里木一愣,祝婴心从他面前走过去,带着湿意的头发扫过他的脸,他这才如梦初醒。 陆归一在三日后回来,由两名长相异于南郡人的人送回来的,迎接陆归一的江云影等人对那二人连声说谢。待听到消息的祝婴心等人赶过来时,那二人对祝婴心行过大礼,众人才知道那是祝婴心的人。 那二人请祝婴心移步,将手中的榜交给祝婴心看,并说道:“五六日前开始,玄霄城中便不断看到通缉榜,已经查到是东部的人搞的鬼,副将军问翁主有何吩咐。” 祝婴心看着通缉榜上自己的画像,上边清楚地写着:祝婴心,背叛天子,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化名朱赤心隐藏于无虞书院内,冒犯朝阳王,祸引无虞书院,致使书院两名夫子牵连…… 祝婴心默不作声,她将悬赏帮卷起来,收在怀中,对那二人说:“注意其他地方是否出现通缉榜,其他的不用管,派人通知平翰城,让他们分批前往西海。” “前往西海?”那二人面面相觑,不知祝婴心这个安排的用意,但祝婴心并不准备向他们二人解释,低头似在思考什么,他们只好齐声应“是”。 “对了,翁主,还有一事。”一人说:“副将军说了,近日有一个人,请翁主务必亲自会见一面。” “我知道了。”祝婴心说:“让其其格随时准备着接应我,我要离开无虞书院。” “是。” 祝婴心回到书院,踏向晗光阁,所有夫子全都聚在那里,学生也聚集过去。祝婴心在人群中看到了张熏和苏定,那两人招招手,她插过去,与二人站在一起。 陆归一坐在屏风下,江云影照顾所有人静下来,他听不到声响,这才沉声说:“晏夫子已随晏家人回了西海,离家十多年,晏家不愿他再留南郡,望诸位同学见谅。” 祝婴心有些许错愕,陆归一竟然选择隐瞒晏陌逝世的事实,但这个做法也对,此事公布此事,对书院、对璇霄丹台都不是好的影响,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陆归一继续说:“魏先生原是南郡郡君,此番回璇霄丹台,不会再在书院授课,原本与魏先生学习的同学,保持之前的变动。” 众人窃窃私语,江云影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陆归一又说:“陆某知晓诸位同学对此事不满,然而其中许多原因,还请各位见谅。两位夫子离职,对书院、对诸位同学来说,比剜肉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位夫子亦不舍,只是世间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希望各位同学,与其他几位夫子学习,能够成人成材。” 他缓缓站起来,对众人深深鞠了一躬,阁中学子具惊慌,连忙回礼。 江云影说:“陆先生今日劳累,不便打扰,待会儿我会让楚夫子将晏先生的学生重新安排,都先退了吧。” 他说着看了祝婴心一眼,祝婴心见状,留了下来。 所有夫子都留在晗光阁中,陆归一缓缓站起来,拄着拐杖,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让他的背完全直不起来。穿过格子窗的光落在他头上,祝婴心恍然见到几缕银白,在璇霄丹台不过短短几日,就好像过了几十年,他瞬间苍老了无数倍。 “飞清,子陌,与我们一起走过这数十载光阴,这些年来,因他们在,才撑住无虞书院这么多年。论亲疏,虽比不得宗族血缘,却也是情投手足。”陆归一握着手杖,似想到什么,泪潸然而下,“关于飞清和子陌的事,我不能、也没有理由隐瞒你们。飞清腹中之子没了,她也萎靡不振,子陌……殁了……” 分卷阅读109 “子陌他……”几位夫子难以置信。 “怎么会,那个小子命最大了,怎么可能会死!哈哈哈,归一,你可不要骗我们。” “对啊,他最会骗人了,你忘了以前他被他骗得团团转的事了。” “就是,连飞清都被他骗走了,谁会相信那个小子的话。我说归一,你最正经了,怎么也跟那个小子串通一气?” 祝婴心与陆归一沉默不语,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人,突然说没了就没了。 第62章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萧苌碧回到书院,便向陆归一递交辞呈,她只说拜风城城主偶患小恙,需要回去探望。陆归一没有留人,说了些祝福的话,将人送走。 祝婴心送她上船离去,望着江上远去的小舟,想起萧苌碧收拾屋中行李时,与她说,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到西海寻求帮助,她说西海对乌光堡的人并无恶意。 萧苌碧走后不久,浮明城韩家也来人,要将韩毅接走。韩毅负伤,按理来说,责任在无虞书院,然而接韩毅的人先去看过韩毅后,兴许是韩毅说了什么,无人寻陆归一麻烦。 送韩毅离去的是祝婴心、苏定、张熏、阿里木,还有君平微。韩毅目光在几个人中扫过,那几个人一脸沮丧,他罕见地露出笑容,握拳轻轻碰了几个人的胸口,说:“等我回来。” “你这个混|蛋,千万要回来啊,我还要赢你呢!”苏定道。 “等着你。”张熏擦了擦眼泪。 至金平微时,少年冲他笑了笑,过去讨厌他脸上虚伪的笑容,如今要到离别,却也倍感亲切。 他最后看向祝婴心,祝婴心面无表情,看上去有些无情。他知道她所有心事都深埋心底,只有无人时,才会洒几滴泪宣泄一下……真的当家人的风范啊,该说什么好,不愧是乌光堡的翁主吗?不,他想对她说的,不是这种话。 “……”韩毅沉默片刻,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又惹是生非,可没人会像我一样拼命去救你了。” “喂,说什么呢!”苏定嚷嚷道:“我们还是很讲义气的,可别把功劳全揽了!” 韩毅朝祝婴心伸出拳面,祝婴心抬眼看他,微微一笑,与他碰了一下拳,“我才不是那种人。” 日后一定还会见面的,但会在何时、会在何地、会以各种立场,谁也不知道。 乱世将临,笼中鸟雀,难逃罗网。 送走萧苌碧与韩毅,回去的几人只觉秋日里的书院各位寂静,满山遍野的树叶,在秋风中萧瑟。 祝婴心无暇顾及悲凉的气氛,只因一个消息突然传来——麒麟原八部投降,年轻的将领凌君骨在寒冬来临前,入驻乌光堡。 君平微不辞而别,收到消息的祝婴心也立即带着阿里木向陆归一辞别,离去前,她提醒陆归一说,靖安王应该没有预料到陆道一会那么快拿下北域,那么,东部接下来将会加快动作拿下南郡,这也将导致陆道一将目光放到南郡上面来。 陆归一平静地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只是靖安王没有预料到陆道一会那么快拿下北域,我也没有预料到,南郡将会是争霸的新舞台,而我目前尚无资格参与进来。我要寻一条后路,暂且先后退,以韬光养晦。”祝婴心说道:“想要稳住南郡,不能够依靠魏旭,如果陆先生想要抵御两股强悍的势力,就只能依靠自己。魏旭民心尽失,惟有陆先生才是南郡的支柱,请陆先生务必保重。” 祝婴心与陆归一告别,便悄悄离开无虞书院,其其格按她之前的吩咐,安排一辆马车将她接到芝兰街赤风馆。 祝婴心下马车后,其其格将她引到后院,在那里看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的祝婴心愣了一下,不禁出声道:“齐颖?!” 正是许久以前在云溪山见过的齐颖,面冷的少女冷冷看着祝婴心,皱了皱眉,稍作思索后,讶然道:“居然是你!” “翁主与李姑娘相识?”其其格在一旁见他们神色,有些许意外。 “嗯,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还会见面。”祝婴心盯着齐颖,她扭头低声问其其格:“她怎么会在这里?” 其其格笑道:“由我为翁主引荐,这位是南郡前大将军李勇李将军之女,因李将军被魏旭所害,因此发誓要将魏旭千刀万剐。” “这就是你说的乌光堡翁主。”齐颖打量一下祝婴心,冷声说:“云溪山那日,你表现不差,你也想杀了魏旭,那我们可以合作。” 祝婴心怀疑她尚且不知成启已死之事,她也没必要自讨没趣告诉她,就算事后她发现成启已死,大可在魏旭身上再添一笔罪名。 念及此事,祝婴心微微笑道:“我是北域人,对南郡不甚熟悉,若是能于李姑娘合作,自然是最好。李姑娘想杀魏旭,我可以做到,并且接下来就有一个大好机会,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否下定决心。” “你说,有机会?”齐颖眼瞳睁大,她一步跨过来,站在祝婴心 分卷阅读110 面前,低头看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少女,说:“快说!” “我要确定李姑娘是否有此决心,此事事关我与其其格的生死,我不能随意交代。”祝婴心毫不示弱。 “你想要看到我怎样的决心?” “将你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祝婴心说。 “哈,你说什么?”齐颖冷笑:“凭什么我要将我重要的东西放到你这里……” 她突然一顿。 祝婴心摘下腰间的刀,拍到齐颖手中,“这是我父亲就给我的刀,从不离开我,是我身上重要的东西。你可以用它斩断璇霄丹台的门,也可以用它去取下魏旭的头颅。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哼!”齐颖突然冷笑,“好啊,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既然其其格说服了我,那我就勉强相信你。” 她从头上拔下一只木簪,紧紧握在手中,拳头伸到祝婴心面前,“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也从不离身,我用它交换你的刀。” 祝婴心收下木簪,她示意齐颖坐下来,对她说:“那么我便告诉你接下来要如何做。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南郡接下来的局势动荡,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南郡的局势?”齐颖不解,“此话何解?” “东部瀚海资源贫乏,中原不好攻下,也不可能越过中原打西海,争夺北域没必要,于是能成为养兵的地方,就只有南郡。南郡虽多山,气候却是宜人,种植也远胜东部,还有几条水域连通西海,可以进行商贸。”祝婴心解释说:“所以,为了日后扩大势力,东部必然要拿下南郡,以得到飞跃性的发展。之前北域乱,中原举兵攻打北域,东部瀚海靖安督府的王忌惮的陆道一无暇顾及南郡,这是东部插手南郡的好机会。但是现在北域战争提前结束,中原大获全胜,东部必须加快脚步拿下南郡。” “这就是南郡混乱的源头?”齐颖道:“但我的机会又是怎么说?” “朝阳王魏旭从十几年前起便失去民心,如果姑娘在东部插手南郡后,抓住这个势力,鼓动民众,将南郡混乱加大。最好的结果是姑娘可以带兵推翻政权,就算结果不好,姑娘也能看到东部或者中原的人马攻打璇霄丹台,届时还是有机会进入璇霄丹台,杀了魏旭。” 齐颖稍一思索,说:“恐怕两个结果都不容乐观,首先无虞书院那一关就很难过,无虞书院是保王派,并且陆先生在南郡颇负盛名,有他出马,便能抱住璇霄丹台。” “今时不同往日。”祝婴心说:“如果无虞书院出面,你只需说,魏旭害死晏陌,如此便可了了。” “你确定?” “只要姑娘需要,我还可以为姑娘提供兵马。”祝婴心说。 “……”齐颖拇指摩挲着手中的刀,沉思片刻,她问道:“你有何目的?让我冲在前面,为你冲锋陷阵,你好黄雀在后吗?” 祝婴心笑了笑:“姑娘何必多疑,我只是个做生意的,有人花钱,我当然要做买卖,顺便能卖姑娘一个人情,当然是最好的。” “买卖,什么买卖?谁买了什么?”齐颖追问。 “商业机密,不便透露,望姑娘见谅。”祝婴心道:“姑娘只管放心,只要有有利姑娘的消息,我都会立即通知姑娘。” “你要离开了?”齐颖挑眉。 她倒是敏感,但祝婴心没直接回答,只说:“其其格会留在玄霄城,到时候有什么事,姑娘都可以直接到赤风馆来,无论是资金,还是人脉,赤风馆都会满足姑娘的需求。” 其其格冲齐颖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如果你骗了我,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齐颖道。 “当然不会。”祝婴心道:“姑娘离开时请小心。” 送齐颖离开,其其格一扭头就看到门外站着的金发少年,他脚下一顿,说:“阿里木,有事找翁主吗?” 得到他提醒的祝婴心在屋中说:“是阿里木在外面吗?进来吧。” 阿里木冲其其格点点头,走进屋去。 “在门外都听到了?”祝婴心手中转着木簪,漫不经心地问。 “嗯。”阿里木如实交代。 “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生气。”祝婴心说着收起木簪。 “听你们说话时,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阿里木说。 “……什么?” “翁主为何不自己拿下南郡,要说南郡对东部瀚海存在优势,对翁主也同样存在吧。” 祝婴心笑了一声,回头看了阿里木一眼,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第63章 “你认为,我为何要放弃南郡?”祝婴心缓缓问道。 “无非三个原因。” “哦?”祝婴心发出疑问:“哪三个原因?愿闻其详” “不值,不能,不用。” “此意何解?” 阿里木解释说:“不值,即南郡不值得翁主去争夺,原因可能是因为夺下来也无法守 分卷阅读111 住,如此还不如先保存兵力,坐山观虎斗,这样的地方,争夺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为不值。不能,即翁主并没有与东部瀚海和中原兵马争夺南郡的强力兵马,这个可能性,我认为更大,因为没有兵马,自然要先韬光养晦,如此等待东部和中原先厮杀,两败俱伤最好。不用,即南郡没有任何利益可争,争下来对日后发展也没有用处,不必浪费心思在此上,但我认为,这个理由并不成立。” “……哈哈哈哈。”祝婴心笑了起来,她招招手,示意阿里木走过去坐下,“你比我想想的聪明,难怪能够逃离靖安督府,不知是运气的原因。” “翁主过奖。”阿里木垂眸。 “你推测对了,我目前没有与东部和中原抗衡的实力,所以我只能先坐山观虎斗。”祝婴心平静地说:“但是这不会持续很久,这天下属于谁,还未成定论,就算是陆道一,也不可能在南郡写下他的名字。” 阿里木抬起眼睛,碧绿的眸子印着祝婴心的影子,他谨慎地说:“陆道一,这个名字与无虞书院的陆先生很像,应该不是偶然吧?” “诶,据说他们二人是亲兄弟。”祝婴心点头,她又说:“不过不用担心,陆先生不会任陆道一摆布,陆道一想要南郡,陆先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就目前来说,南郡君主虽然不堪大用,但有陆先生在,东部和中原想要轻松攻到玄霄城,可不容易。” “但也并非不可能。”阿里木说:“陆先生也有可能会对璇霄丹台失望透顶,从而被动选择另一条路。” “……”祝婴心摸着脖子,那颗獠牙贴着锁骨,她轻声说:“不会的,有魏先生在,陆先生是不会轻易将南郡让给任何人的,这是他们的家园,是不容玷污的圣地。” 阿里木还想说什么,祝婴心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我要回平翰城,准备之后的事,以你的才智,什么也不做,未免太可惜,反正你也被东部瀚海君家弃逐了吧,不如就帮我做事吧,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也不会威胁你的性命,如何?”祝婴心微微笑道:“我会是一个高明的领导者。” 阿里木愣了愣。 “也不必那么快回答我,慢慢想吧,如果不愿意,回到平翰城后,你就能带着那对兄妹离开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已经结束了。” 祝婴心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好。”阿里木回答道。 祝婴心没有回头,只说:“日后请多指教,阿里木。” 见过齐颖,将玄霄城的后事向其其格交付妥当,祝婴心便与阿里木连夜乘车悄然离开玄霄城,借小道返回平翰城。 暮色下的林子寂静,蟋蟀叫个不停,马车驶过闪电般闪过,蹄声和车轮滚过的咕噜声响起,划破夜的落寞。 驾车的是祝婴心,她着急赶回平翰城安排事务,纵使她归心似箭,马儿也会累。黎明时分,两匹马在河边饮水,祝婴心站在河滩上,看着山那边渐渐浮白。 黑鹰飞过山脊,朝着她这里飞过来,祝婴心抬起手,让黑鹰落到她手臂上,她摘下信,看了一眼,眉头顿时深深皱起来。 “怎么了?”阿里木在一旁看到她神色有变,出声问道。 “出事了。”祝婴心将纸条递给他。 阿里木愣了一下,才伸手接住,他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昨夜他们才离开玄霄城,陆归一当夜就被人暗杀,此事乃是张熏知会赤风馆,原本是想要问祝婴心知不知道此事,没想到祝婴心已经离开玄霄城。 “此事,想必是东部所为。”阿里木猜测说。 “嗯,东部的可能性最大。”祝婴心说:“但,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对陆归一动手呢?虽然说陆归一才是南郡真正的支柱,但是此时对陆归一动手,岂不是只会激怒民心,到时候攻打南郡,恐怕得不偿失。” “信上没有说是东部,说是东部,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既然来信没有说明,那就表示无虞书院并没有抓到刺杀者是何人。”阿里木曲肘,手掌握拳抵着嘴唇,他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首先君平微在无虞书院中,所以东部必然不会轻易刺杀陆归一,如果他们能这么做,说明他们有把握不被发现是东部所为,那就表示,他们想要引水东流。” “……”祝婴心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哼笑一声,“魏旭。” “为何是魏旭?”阿里木看向祝婴心:“翁主昨夜离开无虞书院,并且不辞而别,更容易容易被栽赃逃跑吧。” “没必要花这么大功夫对付我,之前他们下了一张悬赏榜,已足够对付我了。兵行险招刺杀陆归一,只能是以小博大,而针对对象,当然是让璇霄丹台不击自溃。” 祝婴心让上车辕,她跳上马车,居高临下看着阿里木,说道:“东部肯定会趁乱进入南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便阿里木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上车,随后驾车继续赶路。 长泰五年深秋,平翰城赤风馆。 祝婴心下马车,与祝苍祝茫等人汇合,她将众人叫到屋中, 分卷阅读112 商议大事。 阿里木暂且没有参与的资格,他将马匹拉去马厩,弯腰栓绳,听到身后有人叫喊,他回过头一看,少女怯怯看着他,确定是他后,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少年露,高兴地说,“真的是你,太好了,天神保佑,你没有出事!” 阿里木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微微笑着说:“我没有事,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嗯,”罕古丽连连点头,“高娃姐姐很照顾我们,对我们很好,她还教我识字,学麒麟原的古语。” “萨比尔呢,他也好吗?” “哥哥他……”说起萨比尔,罕古丽就没有说话了。 阿里木抓住她的手臂,说:“翁主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萨比尔怎么了?” 罕古丽抹着眼泪说:“他因为冲撞三王子,被五王子打伤了,现在还起不来。” “……我去看看他。”阿里木推开罕古丽,往楼中走去。 推开萨比尔的房门,阿里木就听到一声叫骂:“滚出去!” 他站在门外,顿了顿,平静地说:“萨比尔,是我。” 坐在床边的少年抬起头,看到门中的金发少年,一瞬间露出恶狠狠的神情,他张口吐露最恶毒的语言,“阿里木,居然是你啊,你竟然没有死在外面啊,真是可惜啊,天神真是不睁眼睛,居然会保佑你这种恶鬼平安活到现在。” “哥哥,你这么说太过分了!”罕古丽站在阿里木身后,听到萨比尔的话,喝斥道。 萨比尔眼睛发热,“罕古丽,你被这个恶鬼蒙蔽了吗,是他害死了阿帕,达达,姆妈,还有全村的人,对这种恶鬼你要原谅他吗,他要与他为伍吗!” “我……” 阿里木睁大眼睛,绿洲中发生的一切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手掌紧紧攥成一团。 “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一旁飘过来。 “……”阿里木回头一看,见祝婴心靠着护栏而站,保手望向他们,她身旁是祝辞心、祝浮心还有高娃三人,高娃向他做手势,祝辞心也在向他摇头,那两人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阿里木不明所以,他向祝婴心行了一礼,问:“翁主到此处,有何吩咐?” “为了一点私事而来。”祝婴心扭了扭手腕,大步走过来,阿里木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她从面前走过去时,阿里木下意识伸手一捞,抓住祝婴心的手臂。 祝婴心瞥了他的手一眼,阿里木有如触电,立即松开手,但依然说:“翁主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事情要一桩一桩地算,太急躁反而什么都做不好。”祝婴心踏进屋中,她抬起下巴,看着床边的萨比尔,她凶恶的眼神,吓得萨比尔身体僵住。 “你,你想干什么?”萨比尔还记得她之前三两下就将自己踢翻在地,时间似乎还没过去一个月,他记忆犹深。 祝婴心一言不发,她哗啦一声抽出腰间的刀,雪亮的光瞬间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祝辞心一步跨上去,只身拦在祝婴心面前,笑着说:“小妹,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三哥房中如何?” 高娃也跟着说:“是啊翁主,公子这些时日担心你担心极了,多与他说说话吧。” 她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阿里木和罕古丽赶紧把萨比尔带走。 祝浮心大声说:“三哥,高娃,你们干什么啊?六妹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帮你们出气,你们怎么都拦着?” 祝婴心冷冷笑道:“小子,敢冒犯乌光堡的人,你做好死的心理准备了吗?” 第64章 “胆敢冒犯乌光堡的人,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祝婴心握着刀,朝着床边坐着的少年走过去,冷声问。 祝婴心性子说一不二,并且最是记仇。祝辞心是她尊敬的兄长,又因她而失去双手,她心中愧疚未消,萨比尔又自己撞上枪口,祝婴心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高娃闭上眼睛,不忍心看。 想要拦祝婴心的祝辞心被祝浮心拉住,祝婴心化身修罗,一步一步,都仿佛踏着血,看得人胆颤心惊。她本来就是连乌光堡浴血的勇士都承认的女子,年纪小小时,她便独身一人从狼群中活下来,这样的女子,又岂是普通的少年,胆敢直视的。 罕古丽吓得快要晕厥,萨比尔瑟瑟发抖,祝婴心面无表情举起刀,一个人影突然站到祝婴心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 “萨比尔冲撞三王子,有错在先,六王子已经教训过他了,我想,他已经记住教训了,还请翁主不要再追究了,放他一条生路吧。” 祝婴心抬眼看着挡在她面前的金发少年,她哼笑一声,“你也想死吗?” “不想。”阿里木如实说:“我只是从一个最客观的角度,向上位者提出微薄的建议罢了。我敢提这个建议,是相信翁主有听取好联系的胸怀,有明辨是非的智慧。” 屋中几人看向阿里木,祝浮心喝道:“区区一个奴……” 分卷阅读113 祝辞心打断祝浮心,轻轻一笑,对祝婴心说:“六妹,看来你此程获益匪浅。” 祝婴心刀搭在阿里木脖子上,她说:“不必为我戴高帽,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放过他。” “如果翁主怒气不消,不如拿我出气,我甘愿承受,他已是重伤,承受不了翁主雪上加霜。”阿里木闭上眼睛,大有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之意。 “……”祝婴心不知在想什么,收了刀,说:“好,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惩罚他,但是,由你去劝说他,让他对我哥哥道歉。” 她将刀贴在身后,背过身去,不看他,只等结果。 阿里木道了声谢,他回过身去,看着萨比尔,不等他说话,萨比尔便冷嘲热讽起来:“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我是不会道歉的,想都别想了,做梦去吧!要杀我就杀吧,正好送我去找姆妈阿帕达达!” “哥哥……”罕古丽小声地唤道。 阿里木微微侧头,向屋中的人请求道:“可以先请各位出去一下吗,我一定会让萨比尔向三王子道歉的。” 其他几人看向祝婴心,她静了片刻,抬脚走出去。祝浮心有些意外,他看了看祝婴心,又看了看阿里木,想要问阿里木给祝婴心灌了什么迷魂汤,却被祝辞心拐了出去。 罕古丽踌躇着,下不定决心,阿里木温声道:“罕古丽,请你也出去等一等,好吗?” “罕古丽,不要出去!”萨比尔看着妹妹喊道。 阿里木向她微微一笑,要她放心。罕古丽点点头,退出去,将门拉关上。 “你想要干什么,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对那个人道歉的。”萨比尔警惕着阿里木的动作。 阿里木回头来看他,他深吸一口气,说:“对你,对罕古丽,我很抱歉。” “……不要以为你道歉就能够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姆妈,阿帕,达达,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全都是因为你所以丢了性命,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乞求你们的原谅。”阿里木说:“但你不应该因为对我的恨意,而伤害别人,翁主,三王子,六王子,高娃,他们的身世与你,并无不同。家园被毁,父母丧命,背井离乡,兄妹之间相互扶持,甚至游走在最危险的地方,只期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故乡。” 萨比尔一愣,阿里木的话触及他的心,眼泪在眼中打转,他仰起头,狠狠咽下到口边的哽咽,将所有眼泪流回去。 “你大可尽情恨我,但请你对三王子道歉。”阿里木向萨比尔低下头,“为了以后,能够斩杀我,请先让自己活下来。” 萨比尔攥紧床单,他抬头抹去眼泪,慢慢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 祝婴心下令收拾东西,要求随时能够出发离开,人们都在清扫,显得十分忙碌。 祝婴心从祝茫屋中走出,站在庭院中,听到鹰啸,她抬头一看,碧蓝的天空与麒麟原不尽相同,此时的麒麟原,应该阴云密布,开始飞起雪来了吧。 这个时候是狩猎结束的时节,大军从围场带着猎物回到乌光堡,浩浩荡荡的马队走过繁华的大街,穿过两重城门,回到宫中。少年们汇集起来,偷偷溜出宫门,在城中游玩,在大雪将整座城市染成白色时,所有人都在心中祈祷,希望明年草场更加丰茂,希望牛羊更加肥壮。 她闭上眼睛,聆听秋风萧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报!”传令官从小门小跑进来。 祝婴心背过身去,问:“出什么事了?” “探子来消息,陆道一驾临南郡。” “什么!”祝婴心讶然道:“他怎么会那么快?” 一支千人军队护送摄政王陆道一进入南郡,一路南向,直奔玄霄城,金色龙旗的标志飘扬秋风中,无人敢拦。 一支黑鹰率先到达玄霄城,将消息传到玄霄城,芝兰街赤风馆中派出三人,分别前往无虞书院、璇霄丹台、五柳巷通知,让他们做好准备。 长泰五年深秋,玄霄城。 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在一名宦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一身紫色鱼浪衣袍的男子立在小扬河畔,抬眼眺望撒满秋光的对岸。 一只大船泊在码头,两名身穿白色深衣的男子从船上走下,邀那名紫袍男子上船。 男子登上船,他没有进船舱,而是立在船头,望着大船破浪向前,向无虞书院的方向而去。远远看到沐浴在和煦秋光中的建筑,山川晴好,几只水鸟从檐顶飞过,一派悠然,好像无论经历过什么,这里总是如同固定一般,永恒不变。 从船上下去,一扇扇大门被拉开,一眼看进去,却不见人影,无声落寞,倒与记忆中的地方无二,当年他离开陆家是,这里就是这么沉静,没有半点人气。那会儿南郡未遭受洪水,陆家没有与璇霄丹台作对,是全盛时期,来此求学的人极多,但他还是觉得,这里很乏味,很孤寂。 如今回来,依然没有变化。 “陆先生身体不便,不能远迎。”接男子的书院弟子 分卷阅读114 沉声道。 那名男子抬手,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去拜见才对。” 那名弟子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从大门往前走,绕过影壁,穿过天监门,抬头可见无忧台和晗光阁。从长廊往上走,过无忧台与晗光阁,穿过一片森森幽竹林,有紫烟阁,也有陆归一的禅房。 “前面是紫烟阁,非书院弟子,不可往前,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男子道。 他对这里无比熟悉,那两名弟子有些意外初次到此的人怎会知晓那么多。那名男子已独自往陆归一禅房走去,他扶着护栏走上台阶,手指碰到一处凹凸不平,他停下来,挪开手看去,那里深深刻着陆道一三个字。 “以后这里会是我的地方!”年少童言无忌如此宣誓道。 结果他早早离开这里,以脚步丈量西陆的土地,数十年未归,南郡不幸受灾,对陆家来说又何曾不是灾难,一切能赠送给灾民的,全部赠送,连同这里,也曾挤满灾民,尽心尽力,最终陆家只剩下几人,只有一个空壳的书院,也全部压到陆归一身上。 陆归一的事,他知道得虽多,但久违的重逢,不知他尊敬的兄长,会说什么呢? 陆道一敲了敲门,屋中响起来一串脚步声,门随后拉开,淡淡的药香从开门人身上扑面而来,陆道一看了一眼,便猜测此人是无虞书院的大夫江云影。 江云影看了看门外的人,漠然道:“进来吧,陆先生等待多时了。” 陆道一跨进屋中,屋里陈设简陋,比过去更甚,甚至桌子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兴许是陆归一不在此物待客之故。 穿过花罩,进耳房去,过屏风后,见一张架子床,深蓝色床帐拉起来,一人静静躺在床上。陆道一想起来他听到的消息,陆归一于紫烟阁中看书时,一名杀手闯入阁中,刺杀陆归一。 虽然得知这个消息前,他已经在前往南郡的路上,并非他来南郡的原因,但听到这个消息,加快速度也是真。 他在床侧坐下来,看着脸色苍白的人,他的面容与此人相仿,然而兴许操劳过多,陆归一看起来太过苍老,连白发也有了。 “是道一回来了吗?”陆归一感觉到床侧陷下去,他有气无力地问话,缓缓睁开眼睛。 陆道一看到他如同覆上厚厚白霜的眼睛,一怔。陆归一抬手去找陆道一,被一双手握住,他紧紧一握,便知道那是陆道一的手。 陆道一抓着陆归一的手,沉声问:“兄长,你的眼睛……” 第65章 听闻陆道一抵达玄霄城的消息,祝婴心让人加快手脚,短短时日,便将平翰城的赤风馆搬空,以她带领的千人精锐军为先头部队,先向东部瀚海行进。 此行以水路为主,祝婴心坐在船上,心想一年前她也是这么进入阳纡的,还以为南郡便是最终的目的地,看来是她想得太过美好。 但祝婴心想,这会儿也总比去年强一点,去年她狼狈逃离阳纡,前路茫茫,后路没有,算凭破釜沉舟的气势,铤而走险,好在她运气不差,又有祝苍祝茫先至南郡为她打底。 祝婴心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开阔的水面,水鸟掠过微起涟漪的河水,黑鹰站在船头,突然兴起俯冲下来,追着那群水鸟扑翅飞起。 祝婴心轻笑,在麒麟原,草原可以属于任何人,但只有天空,永远属于鹰。无论身在何方,只要是那片蔚蓝的天,对鹰来说,都是故园。因此,它可以无拘无束地翱翔。 如果这片大地属于她,那她是否也不用四处逃亡,无论深处何方,都一样坦然? 祝婴心脑中灵光一现,她望着粼粼水面,忽然笑了起来。 “翁主,”阿里木在身后唤道:“三王子找您。” 祝婴心头也不会,她平静地问道:“阿里木,你认为,成为龙圣武帝那样的英雄,好,还是不好呢?” “……会很累。”阿里木回答说。 “你还真是诚实。”祝婴心回身,往船舱走去:“不过总有人,不会觉得累,只会认为那是天职。” “翁主想要成为天命之人吗?” “你认为我能成为天命之人吗?”祝婴心走过少年面前时,脚步一顿,扭头来看他,眼神没有任何迷茫。 阿里木一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到结局,谁都说不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祝婴心歪头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走下船舱去找祝辞心。 阿里木略一思索,自己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祝婴心应该不会多想。 但是祝婴心的话对他来说,就不同了。像龙圣武帝那样,成为天命之人吗? 也许听起来有些荒谬,但谁说不可以呢?如果是祝婴心…… 舱中房间内,祝辞心正低头观摩西海的地图,祝婴心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他一会儿,听祝辞心说:“小妹,去西海以后,你准备怎么做呢?” 祝婴心正色道:“在无虞书 分卷阅读115 院时,与我同屋的,是西海的郡主萧苌碧。她虽借口是到无虞书院求学,但是初次见面时,她便认来我,所以我不认为她只是单纯为求学而来。她离开时,也笃定我会去西海一般,还与我说,到西海后可以去寻她,西海与我们不冲突。” “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拟有其他的路吧。”祝辞心说:“在南郡的教训应该吃够了,决不能只指望某个势力或者某个人。” 祝婴心点头,“除了西海王族,还有一个势力,我认为也可以拉拢——西海晏家——晏家与南郡因晏陌无故亡故结有不解之怨,以此为突破口,打通与晏家的关系,这是我目前设想的第二条路。” “还有第三个选择?”祝辞心听出她未尽的话语,不禁挑眉。 “嗯。”祝婴心说:“关于西海,三哥你知道多少?” “我在书中看到过,西海多行商,与东陆往来十分密切。由于商业发达,导致赋税也比其他地方更高,所以在贫富的差距上,也比其他四域更加明显。而且每年的涝灾,也够呛。” 祝婴心向外喊道:“阿里木,你在外面吗?” 金发少年应声走进来,祝辞心道:“他虽然是东陆人的特征,但他应该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东部了吧,能记住西海的情况吗?” 祝婴心摇头,她说:“阿里木,你刚才听到三哥说的情况了吧,你有何想法?” 祝辞心有些许意外,虽说祝婴心并不是不听劝诫的人,但大多事情她总是心里有数,并且大多时候,她的推测是正确的,所以很多时候是她自己拿定主意,而不许他们商量,这是她第一次向年龄相仿的人问对方意见。 祝辞心抬眼打量阿里木,这个少年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与祝婴心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祝婴心相信他,并且肯定他。 “天灾、人祸,人心动摇。商业繁荣,贫富悬殊,两种极端,或自视过高,或卑微渺小,这表示,只要抓住底层人的心性,稍微煽动,就可以得到一只力量。就像无虞书院的陆先生那样。”阿里木说道。 祝婴心笑了起来,她看向祝辞心,“三哥,你认为呢?”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实际上来说,恐怕不是那么好实现。”祝辞心道:“也许分析下来,情况很像南郡曾经发生的那样,但是细想一下,也不尽然。魏旭民心尽失,拜风城城主情况有所不同,西海王族的威严任存。成为南郡支柱的陆归一身后的陆家从以前就是南郡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更何况陆归一在当年对南郡灾民的付出,陆归一的地位,有天时地利的加成,我们恐怕很难复制这种成就。” 阿里木道:“三王子,翁主,请恕我直言。” “你说。”祝婴心应允。 “翁主未必要复制陆先生的成就,翁主要的不是西海,而是整个西陆的话,西海只是一个起点,尽可能从小积累起来,像沙丘一样,风将沙子一层一层堆上去,慢慢堆高。” “滚雪球。”祝婴心找了一个熟悉的比喻。 “西海虽然有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弊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相比其他地方而言,西海王族余威依然还笼罩着所有人,并且各大家族利益与王族挂钩。如果触动了西海各大家族和王族的利益,惊动了他们,对翁主来说,并非利处,所以翁主在西海只能选择慢慢往下扎根,等到谁都不能动摇的地步。” “这要花多少年才能做得到?”祝辞心皱眉。 “最稳最快也要三四十年吧。”阿里木回答说:“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要十几二十年。” 祝辞心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祝婴心低头笑出声来,祝辞心问道:“小妹,你笑什么?” 祝婴心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一年,就可以做到呢?” “一年?”阿里木摇头,说:“做不到,急功近利可能会被急火吞噬的。” 祝婴心笑了笑,“就一年,我会做到的。” “小妹,你想怎么做?” “一年,一个月,就能发生很多事情,陆道一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下北域,击败八部联军,如果一年里我们无法在西海立住脚,到时候我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三哥,你难道没有预感到吗?”祝婴心盯着桌上的地图,说:“陆道一不会让任何人有喘气的时间的,我们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加快脚步,陆道一就要来了。” “陆……道一……”阿里木突然说:“陆道一对上靖安督府,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 “哦?”祝婴心弯曲手肘,支着脑袋看向阿里木:“说起来,你曾是靖安督府的奴隶,对靖安督府很熟悉吧,你知道些什么,竟然让君平微亲自杀你?” 阿里木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祝婴心和祝辞心耐性极好地等待着他开口说话,良久以后,两人才听到他的声音,“靖安督府虽然不是毫无破绽,但是破绽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尤其东部地形对他们有利的情况下,就算知道他们的七寸,也很难对付他们。” “北域也差不多如此。”祝婴心说:“结果怎么样,还是 分卷阅读116 被攻破了。东部的政治结构与北域十分相似,一府十四国,如果陆道一也以挑拨内乱的方式对付靖安督府,结果与北域是一样的。” “也?”祝辞心瞳孔一缩,“小妹,你的意思是五大部落围攻乌光堡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挑拨?”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这样了。”祝婴心说:“由于五部攻打乌光堡太过突然,所以我没有细想,但是在陆道一出兵打八部的时候,我以赤风馆的名义,向他递交了八部弱点的消息,而他采用了。只能说明,他对八部是了解的,他知道那份消息是真。反观凌度,因为太过谨慎,没有采用那份消息,从而被八部切断在草原腹地,从而战败。” “所以你根据这个推断五部攻打乌光堡,有陆道一从中作梗?” “嗯。”祝婴心又说:“这么说不太严谨,让我确定的是苻云舒。我初到昭虞城,苻云舒的态度,似乎对我经过昭虞城,在他预料之中,他又帮我们的人马进入中原,可见他是知道北域的事的。当我知道他在陆道一身边安插得有心腹后,我便猜测,也许他的消息,是从太平宫传出去。” “……陆道一!”祝辞心咬牙切齿念着那个名字,原来他们家破人亡,还有人在幕后指使。 “好了,从今往后,要好好记得,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得了的敌人。”祝婴心道:“都提心吊胆地为下一步做准备吧。” 第66章 一队人马沿河西悄然进入南郡,南郡最西的城市凌天城,是南郡的边关重镇,从此处进入,一条大道直指南郡腹地,然而此地山高水长,易守难攻。 此时城中一支商队回往南郡,他们带回数名异域美女和东部瀚海的烈酒,因入城中较晚,他们留下一些酒和几个人,以做贿赂。 就在当天夜里,城中传来一些流言,说无虞书院被朝阳王魏旭视为眼中钉多年,而今,魏旭开始对无虞书院出手,书院中数名夫子被杀死,连陆归一也身受重伤,陆归一的弟弟陆道一在这个时候回来,但是他身为摄政王,这个时候回来,狼子野心安可知。 驻城大将军得到消息,勃然大怒,连夜飞书回璇霄丹台,询问情形。同日夜里,城中粮草被烧毁,军中扑火不及时,烧了一半多才灭了火。不等驻城士兵喘一口气,攻城之声传来,细作打开城门,让东部瀚海大军进入城中。 没有任何反抗,将军率兵投诚,以免一死,凌天城,不战而胜,消息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南郡。 长泰五年深秋,璇霄丹台。 魏旭捏着加急军情,气得浑身发抖,他还准备分神对付陆道一,没想到靖安督府的家伙们也早就虎视眈眈。 “祝婴心呢!”魏旭将军情一撒,丢到地上,“为何她没有告诉本王东部瀚海的情报!将祝婴心带来见我,快去!” “是!” 他站起来,在殿中踱步,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对了,兵部……不对,万一兵部的也心存二心。他将朝臣想了一个遍,到了此时,他突然发现,满朝文武,他竟然没有一个敢相信,每一个人在他心里,都面目模糊,倒不如十几年没见过的魏飞清的面目来的清晰。 怎么办?三个字萦绕在他心上,这个时候,他架势全无,大祸临头,他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对着别人冷嘲热讽。 “报!”内侍冲进殿中,跪下来,道:“启禀王,摄政王在宫外求见。” “陆道一!”魏旭大袖一挥,“让他进来。” 陆道一,西陆传说中的人物,他幼能颂文,长可文章,小小年纪便离开家门,踏遍西陆土地,尚未弱冠,便被先帝拜相。如果说这世上真有神眷顾之人,那必然是陆道一,这世间再无人如同他这般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魏旭看到走进来的紫袍男子,他目光扫过来的一瞬,魏旭身体一颤,那是源自身体中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朝阳王,久闻不如一见,倒是好气色。”陆道一沉声说。 “摄政王才是……”才是什么,魏旭说不出话来。 陆道一也不甚在意,他径直走上陛阶,站到魏旭面前,他自封为摄政王,在天子余威没落的现在,面对四个地方的王并没有威慑力。但现在他便站在这里,魏旭感觉到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会掉下来。 陆道一冷冷道:“设座。” 内侍闻言,急忙将椅子搬过来,放到魏旭右手边。 陆道一转身看向底下跪着的朝臣,说:“本王到南郡,事出突然,因此事前未曾来信告知,便趁这个时候,本王将天子命令托出,往诸位配合本王在南郡所施措施。” “……是。”朝臣应声。 陆道一坐下来,缓缓道:“天子先已察觉东部瀚海有异动,靖安督府早就怀有谋逆之心,推测靖安督府是因天子出兵镇压北域逆臣,以为天子无暇顾及南郡,因此大胆向南郡出兵,欲吞并南郡,再向中原或者西海进军。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所料,靖安督府冲破凌天城。天子下令,让本王前来南郡,镇压靖安督 分卷阅读117 府乱臣贼子,希望朝阳王与诸位,尽全力配合本王。” “是。” 陆道一看向魏旭,面无表情地说:“朝阳王认为如何呢?” 陆道一所谓的天子的命令一听就是借口,苻元淳年纪小小,根本就是任由他玩弄的小鬼。魏旭并不像听令于陆道一 ,南郡不向阳纡上贡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如今答应听陆道一的命令,岂不是又甘认为臣吗? “朝阳王认为,有何不妥吗?”陆道一淡然道。 魏旭挤出一抹笑容,“摄政王不知南郡情形,本王认为将兵权全权交由摄政王代理,并不妥当。” “朝阳王不必担心,陆某生是南郡人,对南郡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少。如果朝阳王担心本王离家多年,那便是多虑了,本王虽离家,心却时常系南郡,对南郡的情况,可以说,比朝阳王都深刻。”陆道一转头看魏旭,说:“此次靖安督府事变,在天子与陆某预料之中,所以交代完朝中之事后,本丸便加快赶往南郡,在事态失控前赶到,真是太好了。” 他冷嘲热讽说魏旭身为南郡君主,却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解决方式。 “……”魏旭静默不语。 陆道一又缓缓补刀说:“本王在南郡,看到了非是我发的祝婴心的通缉令,不知是否是朝阳王所为呢?若是朝阳王所为,那么祝婴心应该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吧。” 通缉令,什么通缉令?魏旭全然不知,但若是不认,岂不是暴露他知道祝婴心在南郡,但逆贼在南郡,他知而不报,有包庇之罪,恐怕要落陆道一口舌。但是认了,祝婴心没有抓到,岂不是显得他无能。 那个祝婴心,也只有这个时候跑得快,如果她晚一步,便可用她来对付陆道一了。 “朝阳王怎么如此沉默,本王听说朝阳王善言,难道朝阳王不欢迎本王?”陆道一微微惊讶道。 他这拙劣的演技,还不如来兴,虽然来兴已经被当作替死鬼推给晏家了,然而知道陆道一满口谎言,魏旭也只能咬牙切齿道:“摄政王多虑了,本王怎会不欢迎摄政王。” 陆道一撇开他,问道:“兵部尚书是何人?” 魏旭气得紧紧抓住扶手,用力之大,指节发白。 殿下一名中年男子站出来,拱手一拜,“兵部尚书孙坚,拜见摄政王。” “你速速调出璇霄丹台近畿与城内的士兵三万人,前往擎天城,尽量能守住三十日,等待中原援兵。”陆道一道。 “这……”兵部尚书一愣。 “怎么,三万人再加上擎天城守城士兵,难道撑三十日也为难吗?”陆道一冷冷道。 “不是。”兵部尚书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他在殿外碰见一名蓝色衣袍的女子,那女子袖手望着远方,神情木然,不知在思量什么。兵部尚书向那女子一拜,匆匆走了。 “郡君,咱们还是回去吧,倘若让王知道你到这里来的话,有要生气了。”宫女小声说。 女子冷笑一声,“走吧走吧,南郡迟早要亡的,救不了,谁都救不了了。” 她说着快步追上兵部尚书,宫女吓了一跳,她本意是想将魏飞清劝回寝宫的,谁知道她却追着兵部尚书而去。 “郡君有何吩咐?”兵部尚书垂眸,不看她的眼睛,问道。 “尚书大人,可否替代守璇霄丹台的三万士兵?”魏飞清负手走在他前行的路上,堵住他的去向。 “昔日李勇将军被斩首后,直属李将军的李家军就地解散,那可是近一万人的近卫。并且,在王不顾民众死活,坚决不管灾民,从而使得灾民不愿服兵役,这也造成了兵力大幅度下降。”兵部尚书道:“摄政王很了解南郡,他知道我们很难从其他地方调度兵马,于是他明确地要求调度璇霄丹台近畿和守城的人员,还将援兵都已经安排上了。郡君,南郡无从选择。” “……只能如此吗?”魏飞清长叹一声。 前半生欠下的债,终于要到还的时候了吗? “臣告退。”兵部尚书退去。 璇霄丹台一片寂静,在风中飒飒作响的旗帜,还能飞舞多久?魏飞清抬头看着鸿雁飞度碧空,那些大雁明年飞还时,看到那时的南郡,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郡君,我们回去吧。”宫女催促道。 “故意在靖安督府攻进南郡后到,抽走璇霄丹台的守卫军,以援助的理由光明正大入驻南郡。陆道一,陆道一,好一个陆道一啊。”魏飞清行在回寝宫的道上,皱着眉自言自语,“子陌,归一,若是你们,你们要怎么做呢?若是我,我又该怎么做呢?” 宫女不懂她在喃喃自语什么,自从郡君痛失孩子和丈夫后,总是精神恍恍惚惚,时喜时悲,时笑时怒,也会对着某个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虽说很是可怜,却也有几分吓人。 长泰五年初冬,擎天城。 靖安督府先头部队与擎天城守城军激战数日后,靖安督府大军随后而至,驻扎在城外三里以外的盆地,随时准备扑向擎天城。 分卷阅读118 城墙上的士兵严阵以待,县令裹着大氅上城墙,望着城下大军,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若不是璇霄丹台传来死命令,要求死守,他也想像凌天城的云瑛一样投诚。 这前边是大爷,后边也是大爷,夹在中间实在太为难了。 第67章 大雪纷纷扬扬,南方的雪与北方的雪全然不同,祝婴心站在甲板上,看着落在手掌心,瞬间便融化成水,祝婴心捏了捏,听着雪下得沙沙响。 她余光瞥见一抹淡淡的金色,恍若阳光,扭头看去,见是阿里木,他手中拿着一件狐狸皮大氅,“高娃将军让我拿过来的。” 他说着将大氅披到祝婴心身上。 祝婴心拉着大氅,她眺望远方,沉默许久,阿里木站在她身旁没有离开。 她说:“阿里木,还记得你之前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阿里木点点头,回道:“记得。” “你说,若是能够像陆道一那样,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这样,是否还需要听取天意?” “……翁主认为陆道一不可战胜吗?”阿里木反问她。 祝婴心一愣,她突然笑出声来,“是啊,人谋事,天成事,即便一切心里有数又如何,这世上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就算已成定局,也不是不会出现意外。” “翁主不妨对自己自信一些,相信自己的运气挺好的,这样不也是很好吗?”阿里木说。 “运气啊……”祝婴心按着锁骨那里的獠牙,笑了笑说:“是啊,也许我的运气并不差呢。” “再说,翁主谋事的本事也有。”阿里木道:“拼命去做一件事,到了尽头赌一把,也许就是柳暗花明未可知。” 祝婴心扭头去看他。 阿里木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层,金色的头发发着光,像是阳光凝粹而成,碧绿的眼睛,也如开春嫩绿的萌芽。 是因为与众不同,而看得很开吗?不,与众不同的,是过去的经历磨砺的心性,与外貌无关。 祝婴心道:“阿里木,你什么时候去的东部瀚海?” 阿里木摇头:“不记得了。” “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吧,为什么会离开靖安督府?” “你好漂亮啊。”爬在墙头上的女孩从上往下看花园中修剪花草的他,眼睛发亮,“我叫阿法芙,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啊?十三岁!天啊,你比我还小,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你喜欢这里吗?不喜欢吗?我也不喜欢。不过坎吉说靖安督府有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拿到才能走。” “你知道吗,传说中的黄金城真的存在哦,那些金子所铸的房子,只是被黄沙掩埋了,我们会找到黄金城,把那些金子挖出来。”女孩躺在地上,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如果找到那些黄金,我就可以离开坎吉的佣兵队伍,离开沙漠,去遥远的地方,到时候,你要跟着我来吗?” “你不应该帮坎吉说话救下他的,他根本就不是好人。你说他是我父亲?我才不要那样的人|渣当父亲呢,我宁愿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不起,阿里木,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这么说。” “阿里木,你受伤了?坎吉那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他的!……阿里木,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东部瀚海,去哪里都好,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吧。” “阿里木,快点跑啊!虽然我不能与你为伴,但我的灵魂将永远陪在你左右,你永远不会孤独的,要离开东部瀚海啊……那是我此生……最大的……梦……” 阿里木久久不语,祝婴心歪头看了他一眼,他神情恍惚,似乎她的话,触动了他什么心事。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心事默默深埋心底,祝婴心也并非刨根问底的人,她抬手拍拍阿里木的肩膀,说:“反正你已经离开了东部瀚海,不总是想着旧主也好,跟在我身边,我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的,你愿意相信我吗?” “……是。” 阿里木郑重回答,然而祝婴心已回舱中去了。 大地宽广,家国之间边界分明,河水宽广,却无界限,从源头源源不断,滋润流经的土地,连接不同的领域,浇灌多样的文化,直到灌入大海。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南郡,进入西海。已经进入冬天,江面寒冷,雾气弥漫水上,小渔船在雾中穿行,仿佛连接海上和天河的浮槎。 大船要往上绕,再行四五日,到天宝城港口靠岸,再进入天宝城,与先前派往西海的商队碰面,先安顿下来,而祝婴心则换船继续向拜风城前行。 长泰五年十月三十日,天宝城。 大船靠岸,祝婴心往四周看去,只见货船相束,桅杆参差,望之宛如城郭。从旁边经过,祝婴心瞥到船身上刻着一个“晏”字。 天宝城是西海最大的港口,晏家的海上商队在此有一席之地,并不奇怪。祝婴心仰望着仿佛巨人一般的上船,心中默念什么。 “翁主,靠岸 分卷阅读119 了。”阿里木提醒道。 祝婴心点点头,走下船去,即便是冬天,这个港口的人还是很多,乞丐、渔夫、水手、商人,祝婴心从中还能看到与阿里木相似的金发碧眼的人。 看来苏定说的,阿里木时东陆人,的确属实了。 黑鹰站在桅杆上,冷眼打量着下方。祝婴心走下船,在人群中等待着的人看到她,快步向这边走过来,挥了挥手。船上的人或拉着马匹,过抬着货物走下去,在人的带领下,往天保城中走去。 祝婴心抬手与高娃说话,黑鹰以为她在唤自己,一拍翅膀从桅杆上飞下去,紧紧抓住祝婴心的肩膀。 四周的人被突然出现的黑鹰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看到那个少女肩膀上英武的黑鹰,对那只金色眼睛羽毛光滑的大|鸟感兴趣,有人走过来,想要与祝婴心买那只鹰。 祝婴心听着那人奇怪的口音,不能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接他们的人向她解释说:“姑娘,这个人在问你的鹰卖不卖,他可以出钱买,多少钱都行。” 祝婴心听着那人的解释,将黑鹰接但手臂上,她抚摸着黑鹰,说:“你与他说,这黑鹰是我的伙伴,是无价的。” 她说着便带着祝辞心等人离开,又被那人拦住,那人手舞足蹈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身后的,祝婴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狐裘的中年男子,他望着江面,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 “他家老爷看上了姑娘的黑鹰,价钱随便姑娘开,只要姑娘愿意把鹰卖给他……” 祝婴心径直离开,那个买黑鹰的人一急,忙跟上去,却被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挡住去路,那些男人低头来看他,神色异常冰冷。那人吓得退一软,眼巴巴看着祝婴心带着人走远。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低头怯怯私语,察颜悦色的功夫,他们这些人比谁都精明,一下子就知道那个带着鹰的女孩身份不一般。 祝婴心进入城中,便有马车接她,她与祝辞心坐在同一辆车中,祝辞心道:“之前叔父派往西海的商队并没有全部回去,而是留了十多个人在这里打探门路,一年时间,想必也有些收获。” 祝婴心点点头,说:“叔父做事我向来放心,但我想,也许祝戈还会给我们更多惊喜。” 祝辞心笑了笑,“嗯。” 天保城城北,长相街。祝婴心一行人在此在车,抬头看见一家赤风馆在此,忍俊不禁。 进入馆内,只见一个青年领几个人站在中庭相迎,祝婴心走过去,看着那名青年,笑道:“祝十七,你做得好啊。” “堡主过奖了,要说做得好的,当然是堡主啊。”那名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祝婴心,笑道:“不过数月不见,堡主长大不少,越□□亮了。”他又看向祝婴心身后的祝辞心和高娃,说:“三王子似乎瘦了点,高娃倒是胖了一点,这位是……” “他是阿里木,来自东部瀚海,你没见过。”祝婴心说道:“在南郡发生许多事,难得一件一件跟你说,我接下来还要往拜风城去,你先将西海的情况告诉我,如此我也好放心地去。” “堡主不必担心,西海的情况我已了解得透彻。屋外冷,先进屋,慢慢说。”青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祝婴心请进屋去。 众人坐下来,青年便让人将两本书拿过来,祝婴心看着那书面写着“西海异闻录”,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青年解释道:“我从陆道一那里得来的灵感,将所见所闻编撰成书,如此也便于传阅。” 原来如此,祝婴心拿起书,翻了翻,分了好几个部分,人文地理,历史政治,皆有分版,很是详细,不难看出祝戈下了功夫,她叹道:“让你费心了。” 她直接跳到政治历史部分,翻了一遍,心里有数后,便给了高娃,高娃帮着祝辞心翻书页,祝辞心摇头,示意她给阿里木。 高娃双手将书递给阿里木,阿里木一愣,他抬头看祝辞心,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并没有看他。他接过书,抿了抿嘴唇,将书翻开。 祝戈瞥了祝辞心的手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里木一眼,他对祝婴心说:“堡主,我们的人马什么时候到西海?” “不出预料,十日便可抵达,所以我要在十日以内,说服西海之主。”祝婴心站起来,说:“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就出发,三哥,高娃,十七,阿里木,天宝城就交给你们了。” “你放心,你前往拜风城也不要太冲动,量力而行即刻。”祝辞心提醒说。 “我心里有数。”祝婴心披上斗篷,向外走去。 第68章 自天宝城离去,走水路北向。 长泰五年十一月六日,祝婴心抵达拜风城,她托人将一块玉牌送往紫霄宫,七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祝婴心下榻处,毕恭毕敬将其迎入宫中,当日拜风城朝堂上,城主面见祝婴心。 满朝文武,祝婴心双手一拱,向上一拜,不吭不卑说道:“北域麒麟原乌光堡祝婴心,见过西海拜风城城主。” 分卷阅读120 “祝堡主多礼了,论身份地位,你我本是平齐,快请起。” 祝婴心直起身,她看向陛阶上的君主,道:“无论如何,祝某贸然来访,多有惊扰。” “乌光堡遭遇,本王属实同情,只可惜当是之时,西海未能及时得到消息,出兵相助,否则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可惜,待听到消息时,已是无力回天。”城主叹息一声,道:“如今翁主能够安好地到西海,便可放心,本王自是会安顿好,北域之事,绝不会发生在西海。” 祝婴心谢过,又说:“祝某曾至南郡,在无虞书院求学,曾与西海郡主同窗,月前郡主辞别回西海,还以为乱世之中难在见面。谁知转眼南郡也遭遇战乱,祝某辗转至西海,一面是为了告知城主南郡消息,一面也是为了能在西海谋求一条生路。” “南郡遭遇战乱?”城主讶然,陛阶下诸臣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忽有一名身着红色官袍面色苍白瘦弱的男子出列来,向城主一拜,又转头问祝婴心:“祝堡主,可否详细说明?” 祝婴心点头,将靖安督府安插人往南郡,挑拨南郡是非,又趁机刺杀无虞书院院长陆归一,带兵攻打南郡一一细说,又将陆道一前往南郡,趁机把握南郡兵权的事也交代了。 朝堂上一片寂静,那名官员也沉思片刻,说道:“城主,看来郡主所言属实。” 城主静默无语,良久,他才让人将祝婴心引去偏殿歇息。祝婴心走出殿外,看着飘飞的雪和白茫茫一片的宫殿群,拢了拢斗篷,随着宦官往偏殿走去。 在那里,一个久违的人,正等待着她。 天宝城,祝婴心离去后,祝戈抓住祝辞心的肩膀,将他的斗篷拉开,看到他袖子下被绷带包得圆润的手臂,眼睛龇得几欲蹦出来。 阿里木也有些意外。 祝辞心淡定地将袖子放下来,说:“好了好了,别看了,别吓着了。” “……这是谁做的?”祝戈咬牙切齿地问。 “已经不疼了,而且那人已经死了。”祝辞心道:“该翻页就翻页,洒脱些。” “现在堡主不在,不要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祝戈按着祝辞心的头,哽咽着说:“跟我说,是谁做的,我要让他活着,把他的手剁下来,剁碎了,让他亲眼看着我喂狗。” 祝辞心轻笑,“那人已经死了,婴心已经为我出气了。” “那个混|蛋就算滚一千遍一万遍油锅都解不了气,你以后再也拿不起刀、再也骑不了马……” “祝十七!”高娃大声喝止他。 祝辞心眼里已经冒起了泪花,乌光堡的少年们只会流血不会流泪,可如今他失去双手,连流血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里木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知道为何祝婴心对萨比尔冒犯祝辞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以祝婴心对祝辞心的尊重,那时她没有气糊涂,举剑杀了萨比尔,都算是仁慈的了 “来兴被毒哑以后被魏旭交给西海晏家顶罪,以晏家的手段,来兴以后不会过得太好。而魏旭如今也被东部和中原夹在中间,成了傀儡,翁主还为他准备了许多难啃的骨头,他也不会好过的。”高娃说道:“就算他过得好受,翁主也不会让他得意太久。乌光堡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决不遗漏。” “我不甘心,仇人就应该自己亲自手刃才痛快!”祝戈恶狠狠道:“堡主怎么不将人带到我面前,如果带给我,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要总是那么冲动,现在我们处境如何,你还没数吗,不要让翁主为难。”高娃冷声道:“十七公子,我知道你性格直爽,但该忍的时候就忍。” “我……” “十七,高娃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婴心现在已经很为难了,我们若是不能帮她分忧,还在这里给她添乱,岂不可笑。”祝辞心微微笑道:“相比光复乌光堡的大业,这双手全得了什么。” “算了算了,你们总说我勇而不谋,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那些弯弯道道,反正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但是你们说得也对,为了光复乌光堡,现在不能为翁主添乱。”祝戈摆摆手,不再深谈。 阿里木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公子,我想请问一下现在西海的情形。” 祝戈斜眼看过来,眉头一挑:“东陆人?说起来刚才就想问了,堡主为何将一个东陆人带在身边,反而不见其其格、五王子他们?” “回公子话,其其格心细,翁主将他留在玄霄城关注情况,顺便配合翁主在南郡布施的计划,五王子与两位大将军分别带兵从水路、陆路赶来西海。”阿里木主动解释说:“草民阿里木,出自东部瀚海靖安督府,承蒙翁主赏识,得以任用。” “靖安督府的人?怎么能信得?”祝戈皱眉,“何况,你分明是东陆人模样,怎么会深入内陆,如果你敢骗堡主,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高娃拦住祝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阿里木的事说起来比较复杂,你先回答他的问题,西海是什么 分卷阅读121 情形,三王子与我也想知道,兴许能够帮上翁主呢。” “哼,高娃,你就帮他说话吧,东陆人的商人最奸也最狠毒,他们仗着自己来自海外,手上的东西好像因为隔海就渡了金子,商品昂贵到了极点,但是那些东西并与西陆并没什么两样,没多什么工艺,也没贴金帖银,有些还是西海本身就有的货物,就因为是金头发蓝眼睛的人卖的,就跟本地的不一样了似的。”一说起东陆人,祝戈就直来气。 阿里木听他说完,说道:“有没有更重要的消息,比如说西海几股势力,势力之间的关系如何,西海的市场怎么样?知道势力之间的关系,可以做考量,决定取舍,要依附哪一方,要如何从中获得最大利益,可以从中得到很多好处。至于西海的市场,赤风馆想要兵马,就必须要赚钱,军饷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在开始招兵买马前,需得有一定的底子。 那三个人向阿里木投来惊诧的目光,祝辞心与高娃知道他的身份,一个靖安督府的奴隶,竟然能够知道这么多东西,这太令人震惊了。 祝戈看了一眼那二人的神色,冲他们二人打了个手势,那个手势是狩猎时,询问前方的人有没有猎物的意思。祝辞心与高娃一看便知,高娃点点头,既然祝婴心相信阿里木,那么他们也可以试着去相信这个金发碧眼的异族少年,这是他们对祝婴心的信任,相信她的眼光,相信她的决定,相信她的决策。 祝戈示意几人坐下来,慢慢与他们分析南郡的局势。 长泰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南郡擎天城。 靖安军对擎天城久攻不下,靖安军中军大帐收到一个署名赤风馆的消息,一支由南郡起义军伏击运往擎天城的押粮队,并准备从东门攻打擎天城,欲与靖安军形成夹击之势。 “这个赤风馆,是什么开头?”大帐中的指挥官向下询问道。 “写信问问平微不就知道了,那小子呆在南郡那么久,肯定听说过!”一个瘦竹竿似的青年靠着椅子说道:“不过现在与其怀疑赤风馆,不如想象这心中若说的起义军是真是假……” 青年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来报:“营外有一名女子自称李家军来使,戴李将军前来谈判!”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将人请进来。只见一名身穿甲衣的女子大踏步走进营地,在大帐外,将身上武器解下来,交给门口士兵。 她走进帐中,一派气宇轩昂,全然不差男儿。她拱手一拜,自报家门:“在下为李颖李将军麾下副将清心,奉命前来与靖安军指挥官商议攻城之事。” “你家将军是什么来历,竟然敢与靖安军联盟?”那瘦竹竿打量着清心,摸着下巴眯眼笑了起来。 清心不答,只道:“陆道一下令死守擎天城三十日,逃兵一律杖毙,不留情面。三十日,由打胜麒麟原八部联军的凌君骨率军便能横渡赤水,赶到玄霄城,甚至能够抵达擎天城,到时候,靖安军面对的,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骁虎军。” “……”指挥官握着手中薄纸,问道:“赤风馆,又是什么情况?” 清心目光落在他手上,她道:“赤风馆是买卖情报的地方,我们与他们多有牵扯。不必担心。那么,请指挥官给在下一个明确的答案,是要联盟,还是在擎天城被耗死?” 第69章 祝婴心走进偏殿,一眼看到东坐的身着丹色宫袍的女子,她静坐桌后,似乎在静静等待人来。她一如既往平和恬淡,水样的温和。 祝婴心微微一笑,道:“萧郡主,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萧苌碧微微点头,抬手请坐。 祝婴心将身上斗篷脱下来,让宫娥拿走,她一提裙摆坐下来。 萧苌碧静静看着她,说:“既然堡主前来西海,说明南郡局势不容乐观了吧。” “不出郡主所料。”祝婴心道。 萧苌碧垂眸,沉静地望着桌上的杯子,许久后,她缓缓说:“西海不善兵戈上的争夺,然而我们也不曾乐观地认为西海不争不抢,便可置之度外。早在多年以前,靖安督府便已经安排细作前往西海,摄政王亦曾踏足过西海,两方势力都对西海虎视眈眈,若是不主动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所作为,西海必将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祝婴心不语,听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明白这一点又如何,我的父亲,拜风城城主奉行中庸之道,若没有强力的外力冲击,他们是不会主动出击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有机会吗?听到你的消息时,我便相信,也许你会为西海带来动力,所以,我力排众议,前往南郡试探你。” 祝婴心道:“多谢郡主厚爱。” 但萧苌碧抬眼盯着她,祝婴心有些微愕然,她的目光虽平静,却如同海一般,深不可测。 萧苌碧说:“拜风城愿意让堡主带领一支军队,堡主愿意吗?” 祝婴心脸上带着笑容,“条件呢?” “堡主向城主称臣。”萧苌碧道:“拜风城绝对不会亏待堡主的。” 分卷阅读122 祝婴心面色不改,“若我不愿意,会有何下场?” “在南郡,我已见识过堡主的手段,以堡主心狠手辣的手段,若听之任之,便是养虎为患,拜风城自然会斩草除根。”萧苌碧平静的说,便是威胁之语,也不见她动杀气。 祝婴心笑了笑。 “堡主意下如何?”萧苌碧问道。 “人已在西海的地方,我还有得选吗?”祝婴心道:“反正我只是想要回北域,回到故乡,其他的,非是我愿。” 萧苌碧细心打量她的神色,她神色坚毅,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萧苌碧道:“那便请堡主修书一封,将祝苍祝茫大将军,还有乌光堡追随堡主的勇士们,都请到紫霄宫吧。过几日,城主将会在海神庙,拜堡主为上将军。” 祝婴心摇头,说道:“若不是我亲自去,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信的。何况,叔父他们还在路上,现下也到不了这里。” “无妨,便让紫霄宫的人护送堡主回去,将那些勇士召来。”萧苌碧道:“今夜宫中为给堡主接风洗尘,准备了夜宴,过两日再走吧。” 祝婴心笑道:“事不宜迟,南郡的情况随时可能变动,决不能拖延。” 她站起身,便要辞别。 萧苌碧果然安排一支队伍,护送祝婴心去天宝城。 祝婴心坐在车中,晃着手中的天武玉牌,那是离开璇霄丹台时,魏飞清给她的。她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至天宝城,祝婴心在人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走进赤风馆,令人在外边等着。祝辞心等人在楼上屋中迎她,祝婴心坐下来,飞快将萧苌碧与她谈的条件说了一遍。 “欺人太甚,堡主怎能对他们俯首称臣,让他们做梦去吧!”祝戈道。 阿里木沉思片刻,说:“如此也好,有拜风城在后做支柱,对我们也有利。” 祝戈恶狠狠瞪了阿里木一眼,“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祝婴心点头,“有西海在后面支撑,我们在西海的行动不至于那么可疑,只需要谨防西海在背后阴我们一把,我们便可无事。” 祝婴心一顿,继续说道: “我想,西海应该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马,我带的一千特卫队,再加上叔父那里的一千兵马,再加五哥那里的一千兵马,便带这三千兵马假意归降。其其格在南郡,特木尔在东部瀚海,哈尔巴拉在中原,这三人保持不动。然后是西海,阿里木,我将西海还有一千兵马交给你和祝戈,可以吗?” “堡主!”祝戈失声道:“为何是我与这个小子!” “西海不知道你们,能够不让他们生疑,能自由在西海行动的,只有你们。”祝婴心抬眼看他,厉声道:“祝十七,我们不会俯首称臣,但是,能不能做到,就看你和阿里木如何接应我们。” 祝戈顿时噤声。 阿里木道:“堡主请放心。” 祝婴心道:“不要让我失望。” 祝婴心修书传给萧苌碧,说在天宝城等祝苍祝茫祝浮心的兵马汇合,再一起往拜风城,萧苌碧回信应允。 在天宝城几日,阿里木邀祝婴心往港口去走走,天气阴寒,江面白茫茫一片,从晏家船队前走过,见许多人还在船上劳作,动作稍慢,便有鞭子落下来,顿时皮开肉绽。 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许多冬日里衣着单薄破烂的人在忙碌,手脚冻得发紫,祝婴心莫名想起来在青云郡芝兰街看到的抱着孩子跌入水中的女人,她心里升起不舒服的感觉。 阿里木跟在祝婴心身后,他将近几日调查的消息说给祝婴心听:“西海的奴隶买卖十分猖狂,这些奴隶分三等,三等的,就是这些做价格低廉,专做劳工的;二等的,可以在主人家做事,比主人家下仆身份低几等;一等的……” 阿里木突然不说话。 祝婴心问:“一等的,怎么?” “……一等的,一般有几分特长,卖给主人当玩物。”阿里木低声说。 “……”祝婴心忽然意识到什么,默不作声。 阿里木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无论是几等,总之都没有被当成人看待就是了,如果我们想要征兵的话,不方鼓动这些奴隶,如果他们敢反抗主人的话,兴许也能为我们所用。” “但这样,也将会让那些奴隶主对我们怨恨有加。”祝婴心说:“会不会得不偿失?” “如果依附某一家大族,让他们出手,对我们就没有影响了。”阿里木说:“西海三股势力彼此针锋相对,在这四股势力下,小门小户各自行站队。” “说来听听。” “第一支势力,西海王族;第二支势力,西海晏家;第三只势力,西海青帮。”阿里木解释说:“无虞书院中那位苏定苏少爷,就属于西海青帮。” “青帮,听起来不是什么宗族啊。” “青帮是西海散户自发组成的一个组织,定制二十条规定,每十年推举一个有威望的人作为总盟主上任,负责调节和制 分卷阅读123 定行商规定。” “嗯……”祝婴心沉吟一声,“倒也有意思,只不过青帮人多,若是与他们为伍,难施拳脚。” “是,王族又不好对付,所以最后只能选择的,就是晏家了。” “西海晏家啊……”祝婴心长叹一声。 晏陌魏飞清之事,她心中有愧,没想到,来来去去,仍然不能与晏家脱了干系。 “翁主将要以何名义征兵呢?”阿里木问及关键。 “以何名义?”祝婴心驻足。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礁石上,周围有渔民躬身在寻找什么,拂过海面的寒风袭来,青丝飞舞。祝婴心将挡住眼睛的头发捋到耳后,琥珀般的眼睛印着茫茫海面,几只海面在水中竞逐,又振翅一跃而起,直上云霄。 她的黑鹰盘旋海面上,发出声声长啸,回声从海面传来,天地之广,实难猜测,这片陆地被茫茫海水环绕,海水之外是否也有这样一片广阔天地,上面的人如何生活,吃穿住行是否相同? “真是宽广啊。”祝婴心说。 “是。”阿里木应声道。 祝婴心伸出手去,五指将眼前天地拢住,她弯曲手指一抓,却只抓住一片冷气。 “我们去追寻那片自由的天地吧。”祝婴心手负在身后传来,她扭头看着礁石下的阿里木,笑着说:“就像你追求的那样。” 让烈焰烧过这片土地, 将一切腐朽焚尽。 春风再度吹拂, 树木萌发新芽。 澄澈的阳光普照, 鸟儿翔于天际, 人在大地上自得其乐。 那是新西陆, 是美好的家园。 祝婴心向阿里木伸出手去,碧绿的眼中,那双手如天神手掌,覆掌之下,是飞舞的萤光,那些萤光落在大地上,将为人们带去温暖和幸福。 金发少年接住她的手,虔诚地聆听她的声音。 “以冀王之名,以自由为义,去召集那些散落天涯的正义之军,星星点点的火星,汇集到一处,将燃起高高的火焰,所有角落都将被照亮,所有人都将得到温暖。这就是赤焰军,这就是冀王。” “是!” 高祖,北域麒麟原乌光堡人,姓祝氏,名婴心。父曰淳,母曰白音。少遇群狼,独身杀狼数十匹,群狼为之骇然,退。 高祖为人,朗朗如日月,轩轩若朝霞。宽容大度,意豁志高。于军中,常与将士豪饮,量无能及者,醉罢卧师相膝,谈天地浩然。 长泰四年秋,麒麟原八部围乌光堡,高祖率残兵飞离麒麟原,卷乱世之中,竞逐天下,为千古第一女帝。 ——《炎书·高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