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勇者》 分卷阅读1 文案(c6k6.com) 被魔龙绑架、等待邻国王子解救的不都是公主吗?但若公主变成王子,故事该怎样发展? 王子一号艾尔弗雷德:这只能说明,留下信笺的家伙不是个深度大近视就是个傻瓜! 这个故事因为我的错已经变得越来越沉重了,不适者慎入。 烂尾了,对不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尔弗雷德,伊诺克 ┃ 配角:基特,雷,吡,吡吡,暂时还没想到啦 ┃ 其它:冒险与基情并存,冷笑话有,沉重有 ☆、楔子 风雪狂肆,寂寂的白色遮蔽大地。晦暗的天空中,两骑纯金色的翼龙正顶着密集的雪花向传说中的龙窟——魇之绝域飞去。 艾尔弗雷德一手执辔,一手握着龙枪,蓝宝石一般的双瞳紧紧盯着四周飘散的冰霜。英挺的眉皱起,他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拙劣的闹剧! 想起空空的客房与镜台上的信笺,艾尔弗雷德就忍不住叹气的冲动。 事情得从魔法之国利奥对中央之国瓦奥莱特的访问说起…… 中央之国瓦奥莱特(Violet),坐落在大陆的中心。虽然没有丰饶的土地,取之不尽的矿藏,却是个富裕强大的国家。其一是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各国的商队要到他国贩卖物品,大多要从此经过,于是丰富的税收及饮食住宿等的周边产业,带动了瓦奥莱特的经济,;其二是因为瓦奥莱特的人民大都尚武,即便是女子中也不乏身手矫健者,因此佣兵业大行其道。各国要远行的商旅或秘密动作的贵人们纷纷招募此地的佣兵,充盈了国民的荷包。 顾名思义,魔法之国利奥(Leo)是个崇尚魔法的国家,国主与中央之国瓦奥莱特的皇帝陛下是多年的好友,有着过命的交情。因此利奥每年的十二月中旬便会访问一次瓦奥莱特。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利奥的国主带着他的两位皇子——伊诺克(Enoch)、杰西(Jesse)以及皇家卫队来到了瓦奥莱特。 暖意融融,觥筹交错。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歌乐与欢笑之声不绝于耳。不同于温文高雅的大皇子伊诺克,利奥的小皇子杰西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才与瓦奥莱特的权贵们打过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跑向幼时玩伴瓦奥莱特第一皇子艾尔弗莱德(Alfred)与第三公主苏珊娜(Susanna)。 “哈哈,小杰西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嘛!”苏珊娜讪笑,伸出纤细的双手使劲揉了揉杰西的面颊。 “老咽,泥晃手啦(讨厌,你放手啦)!”杰西怒叱,但一张扭曲的清秀小脸怎样都离‘威严’这个词相去甚远。 苏珊娜爽朗一笑便收回手,不再作弄杰西。杰西朝苏珊娜扮个鬼脸,便兴致勃勃地与艾尔弗雷德攀谈起来:“艾尔哥哥,等会与我到中庭去比试一下枪法吧!” 艾尔弗雷德微笑道:“没问题。”说着蓝宝石一般的眼瞳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大殿,有些失望地问道,“怎么不见伊诺克?” 杰西嘟了嘟嘴,有些吃味地想艾尔只关心哥哥。不过虽然不满,杰西还是指了指远处的回廊,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一路颠簸,伊诺克哥哥身体不太舒服,在左边回廊的第二间客房内休息。” 艾尔弗雷德揉了揉杰西浅紫色的短发,便向大殿门口走去。 杰西望着艾尔弗雷德远去的身影,小脸一直皱得像个苦瓜。苏珊娜抿了抿唇,双手撑在杰西面颊两侧,将那颗小脑袋转向自己,问道:“小杰西为什么不开心呢?” “艾尔哥哥都不关心我……”杰西绞手指。 “那小杰西为什么想要艾尔的关心呢?” “我喜欢艾尔哥哥啊!”杰西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苏珊娜。 苏珊娜摇头,心想你要真是知道什么叫喜欢的话还能吼得这么大声。“那你喜欢艾尔哪里呢?” 杰西一扬小脸,郑重地回答:“艾尔哥哥是了不起的男子汉,我也要成为像艾尔哥哥一样的人!” 苏珊娜挑眉苦笑了下:“所以说你不懂啊……”语罢又掐了掐杰西的脸。 艾尔弗雷德走在烛光幽微的回廊内,身后的大殿还是一片喧嚣,前方的客房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想起了青梅竹马伊诺克,那个有着紫水晶般幽邃瞳孔,笑起来像是艳阳下的紫阳花般的青年。 伊诺克自小便羸弱,往往同龄的孩子们都在戏耍游玩时,他却只能呆在屋子里阅读书籍。这使得在与他人的相处中,伊诺克总是显得很被动。淡淡如紫阳花般温柔的浅笑,却在无形中竖起了一道高墙,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杰西,也与他并不亲厚。而艾尔弗雷德,却是这诅咒般人际关系中的例外。 这真是难以想象,正直开朗的艾尔弗雷德与高贵内向的伊诺克? 艾尔弗雷德自己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伊诺克的冷漠疏离只是因为不善表达,清高什么的是 分卷阅读2 旁人对他的误解。事实上,在艾尔弗雷德面前的伊诺克,虽然仍是寡言少语,却常常露出淡淡的使人安心的微笑。而不吝对穷人施予援手的他,更是善良体贴。 想着想着,艾尔弗雷德已经走到了伊诺克休憩的房间门口。他抬手轻轻扣了扣房门,没人应门。他想伊诺克大约是乏得厉害了,转身便想离开。然而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却使他停下脚步,那是窗扉翕动的声音。艾尔弗雷德心中一跳,城堡外还飘着大雪,一个疲累至极的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怎么会开着窗睡觉!艾尔弗雷德一把挥开房门,窗帘舞动,空空如也的屋内哪有什么人! 艾尔弗雷德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三两步来到插着羽箭的镜台前,解开信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想要救回公主,就让王子和随从来魇之绝域。记住,只有王子和随从可以来,要是发现第三个人,我就把公主变成一块大大的宝石!署名是世上最伟大的魔龙。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艾尔弗雷德揉了揉额角,如果不是消失的伊诺克,他几乎以为这是个幼稚的恶作剧。 王子?这城堡里现在就有不下 三个王子,他要的是哪一个?公主?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做了十六年的朋友,怎么从不知道伊诺克是位女性!这只能说明,留下信笺的家伙不是个深度大近视就是个傻瓜! 蠢归蠢,既然伊诺克已经不见了,这件事也不能等闲视之。艾尔弗雷德很快回到大殿将这件事告知了两国的陛下。一方面派王国的军队封锁了个大出入口,另一方面自己带上龙枪,与随从基特赶往魇之绝域。 魇之绝域,传说中龙的居所。在上一次大战后,人类与龙族签订契约,天空以下归于人类,天空之上归于龙族。而魇之绝域,则位于瓦奥莱特的正上方。但是龙窟的正确位置一向是各个国家皇族之间的秘辛,且对方能将伊诺克在不知不觉中带走……艾尔弗雷德不由对对方龙的身份相信了几分。 但是人类与龙族早就没有什么瓜葛,对方这么做又是…… 两骑纯金色的翼龙又在飘絮般的雪花中飞行小半天,才到了魇之绝域。这是一块深红色的土地,上面种满了石楠一样的花朵。雪白的花瓣在绯色大地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凄艳的美。 艾尔弗雷德一眼就注意到了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峰下是赭红色岩壁的洞窟。他翻身跃下翼龙,向洞窟走去。 “皇子殿下……”基特欲言又止,斟酌再三才继续说道,“这样贸然前去,是否有些鲁莽……” 艾尔弗雷德看向基特,扬唇一笑:“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洞窟比想象中还要大,走到深处两侧洞壁闪着莹莹微光,仔细一看那些萤火之光竟然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艾尔弗雷德微微一笑,加快了步伐。 继续前行了一会儿,一个巨大的溶洞出现在艾尔弗雷德的面前。洞顶非常高,几乎望不到头。洞的左侧堆满了各色宝石与金银币,右侧有一个微高的光滑平台,此时上面正躺着一个人。 ‘伊诺克!’艾尔弗雷德第一眼就认出了平台上的那个人,不过他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谨慎地走开几步,艾尔弗雷德将怀中的匕首投向平台的上方! “哎呦!”一声稚嫩的痛呼从匕首消失的方向传来,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艾尔弗雷德面前。 那是个有着蜜金色长发的少年,双瞳是天空一般蔚蓝的颜色,珍珠色的肌肤在幽微的洞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最高级的人偶。只见少年仰起小小的面孔,纤细的手指绞来绞去,用哀怨如幽魂一般的声音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着两眼泛出泪花,从身后揪出一条插着匕首的小尾巴,“尾巴开洞洞了,痛痛~~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就好像走路摔了跤的小朋友要妈妈抱抱,把伤口吹吹一样。于是少年面前的两个青年瞬间僵成 两尊泥塑。 “恩……”轻哼一声,伊诺克慢慢张开双眼,入目的是高不可及的洞顶。混沌的大脑还很迟钝,不明白在瓦奥莱特城堡内休息的自己怎么会身处山洞中。 ‘似乎是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味……’然而不及细想,伊诺克就被眼前的三‘人’吸走了注意力。其中一个非常熟悉,是自幼年起就交好的艾尔,另一个似乎是叫基特的随从,那么那个金发的少年是……? “呀,公主醒了!”少年一声欢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伊诺克身边,笨拙地一转,修长的五指扣住伊诺克的颈项! “喂,那个……啊,王子!如果想救出公主的话,就交出100颗D级红宝石,100颗D级蓝宝石,100颗C级黄宝石,100颗……”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还用余下的一只手指着无语问苍天的艾尔弗雷德。 看着讲得兴起的少年,伊诺克垂下眼睑,淡淡地问:“有人说过我是公主么……” 少年的手一僵,随即有点生气地嘟起嘴:“你不要想骗我,妈妈说过了,城堡里最漂亮的就是公主!”无声打量着身侧的少年,伊诺克突然扣住少年虚抓在颈 分卷阅读3 项上的手,一个甩身,少年就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看着还处在迷茫状态的少年,伊诺克微微一笑,说:“现在我还像公主吗?”面前的青年笑得温和,少年却感到一股子凉气顺着脊椎直蹿大脑。本就少得可怜的脑细胞一下子就不够用了,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少年呆呆地伸手摸摸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屁股,只摸到了一手艳红。 “痛!”少年后知后觉地跳起来,发现原来戳在尾巴上的匕首因为跌倒插在了屁股上…… “呜呜呜呜呜……你们欺负龙,呜呜呜,坏人……这时候公主不是应该对王子说不要管我的么……王子不是应该说在我心中你比这个世界还重要,区区几颗宝石算得了什么的吗……”少年哀怨地瞪着三个人,蓦然高声地叫道,“我……我生气了!让你们看看惹火世界上最伟大魔龙的后果!”说着少年焦急地翻起裤子口袋,好一会儿才摸出一颗乳白色泛着淡淡莹光的珠子。“啊呜”一口吞下去后,少年得意的看着三个人。 ‘害怕了吧!’还没出口,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少年惊恐地看着自己发出耀眼白光的身体,然后意识便模糊了…… 大地在颤抖着,怒号着,整个魇之绝域都哀鸣不已。在照亮整座绝域的强光暗去后,洞窟恢复了宁静,那里面却没了三人一龙的身影…… ☆、第一章 屠龙未果(上) 伊诺克张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茫茫的白。灰白的苍穹,雪白的大地。他的身体一向孱弱,这时候更是觉得烦恶难当,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想起生死未卜的艾尔弗雷德,伊诺克强撑起身体,蹒跚着步子在雪地里寻找。他料想艾尔大约被埋在雪中。这样走走停停,翻翻雪层,终于叫他发现了一角湖蓝色的外袍。 ‘艾尔!’伊诺克一喜,赶紧将艾尔弗雷德从雪中抱出,冻红的十指被雪沫划得道道破口也没有发觉。摸了摸艾尔弗雷德的额头,确定对方没有发热的伊诺克暗暗舒了口气。轻轻拍了几下昏迷中男人的脸,对方依然沉睡。又叫了几声,艾尔弗雷德还是毫无反应。 天色渐沉,温度也陡然下降。衣着单薄的伊诺克被透体而过的寒风刺得直打哆嗦。踌躇再三,伊诺克终于下定决心,他捧住艾尔弗雷德的脸,将冻的有些白的嘴唇凑到男人耳边,像是天地崩裂了一样吼道:“艾尔弗雷德!” 男人紧闭的眼皮倏忽打开,宝蓝色的双瞳瞪着天空,感觉上面满是繁星。耳朵一阵阵的痛,男人有些埋怨地说:“伊诺,你……”然而在看清眼前人后,艾尔弗雷德原本微有倦意的脸瞬间绷紧。打开捧着自己面颊的双手,艾尔弗雷德冷冷地问:“你做了什么,被你抓来的紫发青年呢?” 伊诺克的手在冰雪上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苍白着脸问:“艾尔……你说什么?”艾尔弗雷德仔细盯着眼前的‘人’,似乎想看出什么破绽,最终却只是益发疑惑,他思忖片刻,问道:“你是谁?”血色一下子从伊诺克脸上褪的干干净净。 ‘难道艾尔失忆了?不,不对……他还记得洞窟里的事……冷静,冷静!’他命令自己。嘴唇翕合了好几下,他的喉咙里才发出一个干涩的声音:“伊诺克。” 艾尔弗雷德的眼光充满了审视意味,他慢慢跺出几步,眼睛在伊诺克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指了指身侧的冰壁。不禁狐疑起来,伊诺克有些迟疑地走到冰壁前,平滑如镜的冰壁于是现出了一道人影。那人有着蜜金色的柔软长发,蔚蓝如爱琴海的浅碧色双瞳,浅粉色的嘴唇上罩着层水光,身后插着匕首的小尾巴摇啊摇的,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伊诺克几乎是惊恐地看着冰壁上的人影,他想叫,可是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张脸非常熟悉,是的,正是不久之前洞窟里奇怪少年的脸,却不是陪伴他二十一载的那张面孔!见鬼,他的灵魂跑到了那条少年龙体内! 艾尔弗雷德默默走到伊诺克身后,将对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像幼年时常做的一样,以自 己的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伊诺克几不可查地笑了,修长的十指像记忆中一样轻轻扳过艾尔弗雷德的手臂——一记漂亮的过肩摔。艾尔弗雷德倒在银白的雪地上,冷气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了进去。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真是伊诺呢…… 稍事休息后,两人开始寻找不见踪影的基特。但不要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伊诺克猜想基特是被当时的魔力波动卷到别的地方去了。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两人决定先去附近找找看人家。 这片雪山乍看不大,可到真正攀登时,才发现它的长度远远超过想象。山坡并不陡,但山头之间的落差极大。遥遥看去,像是一条沉睡的银色巨龙,等待着苏醒。 当伊诺克再次痛苦地喘息时,艾尔弗雷德转身停下,轻轻道:“伊诺,休息一下吧。” “……”伊诺克大口大地喘着气,他想回答说不必了,可是胸口袭来的阵阵痛楚,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明明已经不 分卷阅读4 是原来那副病弱无用的身体,为什么还是……难道我永远只能是个弱者……要人照顾要人怜悯……’ 精神上的苦闷并未使肉体的痛楚减少,伊诺克苦笑着垂下头,慢慢坐倒在雪地上。即使心里如何不愿,身体也已到达极限。艾尔弗雷德有些无奈地笑了,他解下披风铺在雪地上,一个公主抱将伊诺克坐倒的位置改到了披风上。 “你……”伊诺克不知该羞该怒,红云慢慢烧上脸颊,心里却有温暖止不住地泛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将脸转开,看着天空发呆。这时候夜已深,漆黑的天幕上点缀着碎钻般闪耀的星子,预示着明天将会有个好天气。 风猎猎地吹,伊诺克微红的脸在深蓝夜幕的晕染下,反而显得苍白忧郁。茕茕的他像一只被折去双翼的鸟,只能孤独地舔舐伤口。 ‘虽然……我无法拯救你……’艾尔弗雷德想,‘但能让你脱离苦痛……即使只是一刻也是好的……’ “伊诺,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艾尔弗雷德仰头注视星空,双眼因回忆染上了怀念而柔和的色彩。 “啊……”伊诺克也将眼光投向远处。他的心跟着回忆慢慢走远,脱离了羸弱的躯壳,仿佛乘风的翅膀般轻灵自由…… 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苍穹高阔,流岚轻舞。 天空披上了夜的华衣,闪着银色光芒的星子眨巴着双眼,微笑注视着神州大地。在这美丽的夜空下,正是中央之国瓦奥莱特巍峨的宫殿。宫 殿内,经年不见的两国国主正热情地交谈着,以至于他们的宝贝幼子们早就消失在殿内也未察觉…… 宫殿的背面是一座巨大的皇家花园。若是春天,花园里必定遍植草木,绿荫如盖。但现在已是十二月中旬,大地一片萧瑟气象。光秃秃的枝桠上落着皑皑白雪,细瘦的枝干直插天际。唯有四季长青的绕春藤,还顽强地生长着。 “好冷啊……”少年望着不断飘雪的天空,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展臂舞起长枪。风呼啦啦地吹,雪扑簌簌落下。舞枪的少年犹如怒目展翼的飞龙,虽然身法依然滞涩,枪尖却已带有滔滔战意。他越舞越急越舞越密,蓦然一个回身,长枪疾刺而出! 但是想象中帅气的最终造型并没有出现,少年手一滑,长枪像流星一样飞了出去。 “啪嗒”——长枪落地的声音,“扑哧”——物体被割裂的声音。少年一僵,瞬间有种皮肉发紧的感觉。 ‘又……闯祸了……?’望着空空的双手,少年想到了父皇抽搐的嘴角,母后温柔中含满阴影的笑脸。虽然害怕,少年还是硬着头皮向发声处走去。 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倒在雪地上,月白色的风衣上晕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你……你还好吧?”少年说完就很想打自己一拳,这种状况怎么可能会好!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靠近了才发现,那伤口还在淹淹地流血!少年毫不犹豫地撕开披风下摆,待要包扎时,却犹豫了。 ‘随便掀女士的衣服……不太好吧……’他暗忖,但看着逐渐扩大的红色,少年一咬牙还是将风衣掀开,为对方大腿上的创口包扎。 “你……你放心,我会负责的!”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少年继续,“我会向父王提出迎娶你为第一王妃的!”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甜美笑靥。有着浅紫色长发的孩子疏忽阴沉下脸,踉踉跄跄地立起身,提手就是一记漂亮的过肩摔! 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紫发的孩子狠狠将白手套掷在对方脸上。“这是对勇士最大的侮辱……”孩子用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阴暗声调说道。语罢再也不看少年一眼,蹒跚着向远处走去。 呆呆看着孩子远去的身影,少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直到那月白的身影渐渐融化在素色的背景中,少年才惊醒一般地喊道:“喂,我叫艾尔弗雷德,我接受你的挑战了!” 并没有回答,好像少年的吼声在传达之前便消解在满天满地的银色之中。然而他并没有露出愤怒或是失望的神色,他只是笑着。仿佛预 见了名为命运的绳索已将他们牢牢捆住,这紫发的孩子注定是他此生最好的伙伴与对手,也是他最为重要的人。 “话说回来,你那时候跑到花园里究竟是去做什么啊?”艾尔弗雷德转过头,凝视着陷入回忆的紫发青年。 “……”良久的沉默后,伊诺克才用辽远而略显忧郁的声音说道,“……我是去看绕春藤的……” 绕春藤,即使是在萧瑟寒冷的严冬,依然顽强地生长着。它深碧色的躯干是如此细瘦,但就是这样孱弱的躯体,却爆发出了参天巨树也无法比拟的惊人生命力。那种生机与坚忍,正是伊诺克所欣羡与渴望的。 艾尔弗雷德什么也没有说,他似乎是明白的,又似乎懵然无知。他常常能感受到伊诺克优雅温良笑容下所隐藏的不安与阴郁。那一团漆黑的情感从他们最初邂逅时便存在,直 分卷阅读5 至今日也未见消减。 ‘那是……孤独吗?’艾尔弗雷德想,‘还是不为人所理解与接受的苦闷呢?’伊诺克虽然贵为皇子,但因为孱弱的身体与失败的人际关系,一直处于微妙的地位。身份越是高贵,所经受的尴尬就越多。然而艾尔弗雷德并不十分肯定这一论断,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 一时间,艾尔弗雷德深陷思绪,难以自拔。 看着忽然缄默不语的艾尔弗雷德,伊诺克只是淡淡笑了笑,他解下风衣想为两人披上,却感觉到风中传来不寻常的波动。这种体验难以描述,就仿佛你的血液发丝都与四周融为一体,接受着世间万灵所体察到的讯息。而风告诉他,有人来了——不速之客。 伊诺克不知道这感觉的缘由,但安全起见,他还是决定相信它。他不动声色地将风衣披在艾尔弗雷德身上,隐在风衣下的食指则极快速地在艾尔弗雷德背上写划起来。艾尔弗雷德一怔,身体瞬间紧绷。他转头看了伊诺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艾尔弗雷德默默调整呼吸,伊诺克则双手结印,在四周布下黑暗诅咒——一旦敌人接近,便会在自身也无觉察的情况下受到精神攻击,其实力会大打折扣。 一切准备停当,敌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莫非……是我多虑了?’伊诺克有些犹疑,正在这当口,一条黑影出现。 来人扛着两柄巨斧,一头棕发像稻草似的立着,皮质的护甲已有些磨损,脸上的表情非常轻松。若不是周身泛出杀气,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是来找茬的。 “哦!看来两位等候多时了。”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急速奔近,扬手就是一斧。艾尔弗雷德将伊诺克护在身后,抬手格挡男人的巨 斧。伊诺克后退数步,离开男人的攻击范围。他口中默念熔流法诀,以指画阵,一方闪着猩红光芒的法阵瞬间出现在男人脚下。男人正与艾尔弗雷德缠斗,躲闪不及,身上立刻见红。 伊诺克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接连丢过去几个熔流。男子左支右绌,连中数下,看上去极是狼狈。虽然形势对他极为不利,那男子还是一派悠闲,笑得吊儿郎当。 ‘为什么……’伊诺克在攻击对方的同时,也留意着对方的表情。‘简直……像在故意挨打似的……’伊诺克心中虽存有疑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依旧不停歇地释放着魔法。 艾尔弗雷德再次挡下男子一击,明显感到对方力道与频率的降低。 ‘看来……’艾尔弗雷德肃容,‘必须在那之前阻止他!’ 战斗还在继续。 艾尔弗雷德一甩龙枪,运劲于臂,力道骤然加大。看到艾尔弗雷德的作为,伊诺克似是领悟到什么,口中熔流的法诀停下。只见他手势一变,换成了另一个法术——准备时间更长、但威力更为巨大的月光。 “哦……不错嘛……”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居然知道‘魔化之石’……可惜,晚了!”男子吼出声的同时,双目蓦然暴睁,棕色的眼瞳竟泛起血红色的光芒!他立住不动,周身卷起狂风,肌肉充了气般缓缓隆起,骨骼也不停咯吱作响。 “还是慢了一步……”艾尔弗雷德说道。但那既不是沮丧,也不含兴奋,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伊诺克没有出声,他看着眼前不停异化的男人,脑中不由想到魔化之石…… 魔化之石,那是在皇家档案馆的秘密记录里才找得到的东西。虽然名称中带着“石”字,实际上它并不是石头,而是结晶体一类的东西。传说在上古战争时,人族勇士与魔族战士经过惨烈的战斗,最终赢得了战争胜利。但在最后消灭魔王的战役中,魔王的精神体虽然被杀死,他的肉身却并未消亡,而是碎裂成了无数片,分散在世界各地。那些碎片,经过千万年风沙结晶化后,即成了魔化之石。 据有限的记载表示,魔化之石并非对任何人都有影响。若非以血饲石,是无法与魔石订立契约,得到其中力量的。 ‘姑且不论眼前这个男子是如何得到魔化之石的,单就他会使用这一点……’伊诺克心中疑虑重重,可现在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并没有人知道,得到魔石力量的人武力究竟会强化到何种程度。 艾尔弗雷德脑中转过数个念头,逃,还是战?战,不知底细,多半死伤惨重;逃,先机尽失,难保不束手待毙。然而犹豫只 有一瞬,艾尔弗雷德瞬间作出决定。 他枪尖一转,直冲向男子! ☆、第一章 屠龙未果(中) ‘艾尔……?’伊诺克朝艾尔弗雷德看去,眼神相触的刹那,伊诺克明白了——以攻为守。艾尔弗雷德从来就不是惯于退却的人! 伊诺克微微一笑,他有预感,他们会赢的,他相信艾尔! “哈哈哈,勇气可嘉……不过却是不自量力!”变成半牛半人的男子长笑道,眼中放出嗜血的光芒,“不过将不服输的猎物逼到绝境,倾听他们濒死的哀鸣……也不错啊……” 他一面说着,一 分卷阅读6 面挥出长而锋锐的爪子。一时飞沙走石,大地发出悲惨的轰鸣,裂开数条沟壑。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急忙躲闪,以免跌入沟壑中。 情势就此逆转。男子一改之前的被动,连续发动猛烈的攻击。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则疲于躲闪,根本无暇还手。然而他们躲得虽快,伤处还是在不断增加。更麻烦的是,他们的血似乎使魔化了的男子更为兴奋。 “哈哈哈哈~~再多流一点,人族血液的颜色还是一样艳丽啊!”男子大笑,眼中的红光加深,渐渐变为绛紫。与此同时,男子皮肤的颜色缓缓转为暗紫,牛首在黑色的光焰中扭曲,变成了一张长着犄角的与人类颇相似的脸。但那并不是男子原来的脸,这张脸五官深刻,处处散发着杀戮之气。 男子周身黑色的光焰越来越盛大,空气的扭曲也逐步加深。 ‘他的力量在暴涨……!’伊诺克心惊,‘为什么……难道……!’ “魔化的程度加深了……”艾尔弗雷德蹙眉,“他越来越接近传说中‘魔王’的姿态了……” 紫肤,黒焰,犄角。这些都是神魔录里所提到过的魔王的特征。 这样的对手,绝对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匹敌的。但是,他们已经出手,现下根本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背水一战了! “伊诺……”风中传来艾尔弗雷德低低的声音,“一会儿我上去拖住他,你到远处施放狂化诅咒,务必止住他的血……”艾尔弗雷德顿了顿,仿佛是在斟酌怎么开口,“不论怎么样……都不要停……”他转过脸,给了伊诺克一个微笑。 伊诺克一窒,悲凉和壮烈同时卷上他的心头。这必定是一场鏖战,胜利的可能也许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不论多么微小,希望总还是有的!他抬头直视艾尔弗雷德,回给他坚定的目光。 眼前这个人,正是伊诺克生命中的阳光。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那么多次,每一次旁人看来不可能的挑战,艾尔弗雷德都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论这一次是否是例外,他们都不会后悔。因为他们依然在彼此身边,战斗到最后一刻。 伊诺克下定决心,默默跳离战圈。他左手画阵,心中默念口诀,催动狂化诅咒。狂化诅咒,其实是黑暗系的“祝福”。即是使体内含有黑暗力量 的人,在短时间内回复伤势,并使战斗力大幅度提升,代价则是时效后一整天的虚弱。 这个咒语,是为了使男子停止流血——即切断他与魔石的联系,使他失去力量而施展的。这是一个赌注,看男子力量暴涨的那一瞬间,艾尔弗雷德究竟是挡住,抑或身死。 魔王是非常强大的黑暗体,伊诺克连续施展了好几次狂化诅咒,都落空了。但奇怪的是,发现他们企图的魔王并没有再度提升魔化度,虽然他皱着眉,一副切齿、不耐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害怕魔化度再提升似的……’伊诺克暗忖,但他已经没有功夫去考虑多余的东西了。不论魔王出于什么目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再次发动狂化诅咒,伊诺克紧紧盯着魔王。这一次诅咒并不像之前一样,在魔王黒焰半米外就消失踪影,而是穿透黒焰,切实的施放在魔王身上! 魔王转过头飞了伊诺克一眼,他面无表情,周身却透出盛大的怒意。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样他一直守护着的宝物,现在却被不长眼的臭虫给伤害了一样。 伊诺克咬牙,将魔力催生到极致,一个守护结界就慢慢在他掌中形成。魔王没有理会伊诺克,他的眼中透出浓厚的讥诮之色,额心聚集的青光照得面色一片森然。他微微一抬手,青光就像是得到命令一样瞬间壮大,将魔王与艾尔弗雷德包裹其中。 “!”艾尔弗雷德一惊,却什么也喊不出口。他想举枪,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分毫;他想拔足,脚却像被钉死在地上一样,稳稳地站立着。 魔王的脸在青光中逐渐模糊,艾尔弗雷德知道,是伊诺克的咒语起了作用。然而魔王的动作却没有一点迟缓,他尖利的长爪准确地向艾尔弗雷德的心口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的光焰缓缓刺入青光之中,伊诺克一手撑着守护结界,一手将动弹不得的艾尔弗雷德护在身后。 魔王只是冷冷一笑,结界就此碎裂。然而伊诺克并没有惊讶,仿佛一开始就并未寄望于此。他张嘴无声地念了句什么,艾尔弗雷德就被丢出了青光之外。 那真的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快到艾尔弗雷德做不出任何反应。他只看到伊诺克张嘴念了一句什么,他不能确定那是否是一句咒语,一句能抓住魔王术法破绽的咒语。但是他能确定一件事,就是无论那是什么,伊诺克都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许是生命。而他不能坐视不理。 艾尔弗雷德迈开步子往前跑,他一边跑脑子里一边想着对策,他想了一百种方法,可是没有一种可以全身而退。于是他笑了,他决定把结果交给命运。他只要在那个人身边,即使什么也做不到,即使什么也不能挽回,也可以。 他在接近青光。真的,已经很近了,只是一 分卷阅读7 个指尖的距离。 却来不及。 青光在他面前熄灭,他找不到他紫发的青年,记忆中嗔怒的孩子。 他以为,他可以决定;他以为,他把命运抓在手中。 可是命运这种东西,又怎么是一个人能够掌握的? 艾尔弗雷德只有接受,无论愿不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接近倒在地上的男子。男子此时双眼紧闭,意识还未恢复,但魔王已经从他身上离去。艾尔弗雷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男子的肉身并无大碍,说明之前的魔力波动并未强到摧毁伊诺克的肉身,而现在却不见伊诺克的踪影,说明他应该在最后一刻逃脱了。至少,他还活着! “伊诺!”艾尔弗雷德大声呼喊起来,颤抖的声音不由透出激动与欣喜。 “伊诺!”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透过寒风、透过冰壁,在空寂连绵的雪山里回响,却无人回应。 最初的兴奋过后,艾尔弗雷德发热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如果伊诺没事,为什么危机过后却不来见我?’ 艾尔弗雷德攥紧拳头,胸腔里的血液直往闹顶汇聚。 ‘莫非……他伤得很重!?’ 心脏一下一下鼓动,艾尔弗雷德仿佛置身汪洋,欣喜过后因苦痛与内疚而笼罩下的巨大阴影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陷入最坏的妄想中。朔风疯狂地卷舞,如钢刀一下下凌迟着他的肉体,艾尔弗雷德沸腾的痛苦却渐渐安静下来。 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蓝宝石一般深湛的眼瞳里只有犀利的光芒。 这片雪原虽然群山绵延,但山势并不陡峭,山包与山包之间的距离也颇大,他现在所站立的地方几乎可说是一马平川。这样的地方,是藏不了人的。但是伊诺克却不见了,若他不是在雪地里…… 艾尔弗雷德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巨大的冰壁。那冰壁呈霜青色,仰头看去不见边际,如一柄银色巨剑直插天际。这冰壁如此之大,不要说一个人,就是藏一头龙也不在话下。 艾尔弗雷德慢慢走到冰壁前,他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于是他的表情变得有一点点无奈,又有一点点宠溺。他没有绕到冰壁后,而是在冰壁前半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说:“伊诺。”那声音非常温柔,仿佛要化在风里;他映照在冰壁上的表情也很温柔,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找到伊诺克时的一样。 “伊诺。”他又叫了一声,但是依然没有人回应。 艾尔弗雷德没有说别的,他只是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呼唤着,就好像进入城堡的王子,要唤醒他沉睡的公主。 “艾尔……”终于,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了他,“不要……再靠近了……” “伊诺。”艾尔弗雷德默默望着冰壁,“为什么?”那既不是黯然,也不是愤怒,艾尔弗雷德问的出乎意料的平静。大概是因为他相信伊诺克,相信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也相信一直陪伴在伊诺克身边的自己。 “艾尔……”伊诺克低低道,仿佛碎裂的紫水晶,“我……我……”他反复咬着那个字,后面的话却一直说不出来。 “我……回不去了……”伊诺克声音暗哑,仿佛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冰壁里模模糊糊映出一个影子,那影子晃了几下,就缓缓地蹲了下去,如同被压弯了的草茎。 “伊诺……”艾尔弗雷德也跟着阴影蹲了下去,他伸出手,轻轻贴在冰壁的阴影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沉默,只是沉默。影子一动不动地蹲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伊诺……我就这么不可靠吗……”艾尔弗雷德苦笑了一下,“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影子抖动了一下,仿佛是要站起来。但那似乎只是个错觉,因为他还是蹲着,如同一尊沉默多年的雕像,腐朽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伊诺克蹲着,还是缄默。他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沉重的事实像一只巨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沉默不语,寸步难行。 可他明明知道这会让艾尔弗雷德伤心! 人的心,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呢?明明理智上很清楚一直守护着这样自己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理由而厌弃自己的,却偏偏还是会害怕。只要有万分之一被厌弃的可能,就还是会害怕。 轻轻叹了口气,艾尔弗雷德慢慢站了起来。 伊诺克没有抬头,全然的黑暗让他觉得安全。他只听见艾尔弗雷德的叹息,以及鞋子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就好像,要远去一样……’ ‘是啊……对如此软弱的伙伴感到失望,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家伙了……’ 伊诺克的心不可抑止地下沉。虽然只是臆想,却好像能真实感知到它的发生一样。他紧紧环住自己,仿佛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又似乎是在汲取力量。他的指尖在颤抖,其实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分卷阅读8 ‘追上去!’一个声音说,‘不然就要错过了……’ ‘那又怎么样?’另一个声音嗤笑,‘即便追上了,又能改变什么?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伊诺克了!与其在鄙夷的眼神下被抛弃,不如现在就断了!至少,至少……是以伙伴的身份……’ 伊诺克狠狠地闭上眼,他知道这样一副异化的躯体意味着什么。即使闭上眼睛,他的脑中也不断出现人们是怎样唾弃着怪物的画面。龙族与魔族一样,在人类的记载中,从来都是欲望与邪恶的化身。他们性格乖僻,以杀戮为乐,身体里流着的 血都是肮脏的颜色。 而他,曾经有着最高贵血统的王子,现在却完全沦为丑陋的怪物!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出现在艾尔面前!’伊诺克木然地想着。 陷入自我厌恶的伊诺克,被不寻常的静谧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艾尔弗雷德的脚步声,消失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银白的雪完全吞没了。 而他一直犹豫不觉、杯弓蛇影。 于是连最后的机会都失去了。 “不!!!”伊诺克痛苦地低吼,冲出了冰壁。 “伊诺……你!?” 预料中银白空寂的大地并没有出现,伊诺克一头撞上了堵肉墙。艾尔弗雷德看着“扑进”自己怀中的伊诺克,脸上露出了无奈而包容的笑意。 伊诺克珍珠色的皮肤已经转为淡青,上面还附着一层细密的鳞片。头顶上两只小小的犄角顶出了蜜金色的长发,昭示着他龙的身份。 在与魔王的战斗中为了保护肉身,伊诺克所寄宿的小龙身体里的龙之力觉醒了,它所体现的外化特征就是身体的进一步龙化。 ‘这个人啊,一定又在钻牛角尖了……’艾尔弗雷德想着,张臂温柔地抱住了伊诺克,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 ‘大概以为我独自离开了吧……’看着伊诺克仍在不自觉地颤抖,艾尔弗雷德低低道:“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伊诺克紧紧抱住艾尔弗雷德,这生命的鼓动是如此真实,如此让人欣喜。 ☆、第一章 屠龙未果(下) 燃烧的柴薪发出“哔啵”的响声,火焰的红光从暖炉中溢出,染赤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伊诺克遮在斗篷下的脸。 尽管火炉烧得很旺,屋内却并不怎么温暖。寒风从墙缝中钻入,不时凌迟着人们的肉体。伊诺克紧了紧斗篷,却并不是因为寒冷。龙的力量并未完全消退,脸上的鳞片虽然已经消失,犄角与身体上的鳞片却还顽存着。这种身体要是被人看到了,情况可是非常不妙的。 艾尔弗雷德已经支头打起了瞌睡,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原因,伊诺克并不困顿。他凝视着暖炉,默默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在冰壁,艾尔弗雷德的鼓励使他打起了精神。等到他们有空去关心那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的时候,那人却已经不见了。之后,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村子。从村民的口中他们得知,这里是冰雪之城伯特(Bert)的边境小镇。 ‘真的是……很远的地方啊……’伊诺克垂着眼睛笑了下,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 “伊利亚哥哥!”清脆的童音暂时阻断了伊诺克的思绪,他微微抬头,就看见裹着厚厚毛皮的少年捏着一根草兴冲冲地向他跑去。少年名叫莫桑(Moussam),是屋主的独生子。为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伊诺克在人前化名为伊利亚(Elijah),艾尔弗雷德则化名莱德(Ryder)。他们假扮兄弟,号称是为了给罹患严重皮肤病的伊利亚寻找良药而来。 “……”伊诺克沉默地盯着莫桑,他很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幸莫桑并不在意伊诺克的反应,兀自兴奋道:“伊利亚哥哥,你看这个,是格桑花哦!有了这个伊利亚哥哥的病一定很快就能好了。” “谢谢……”伊诺克轻轻道,将花握在手中的瞬间,细软的花茎仿佛有了热度,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格桑花,在小镇的传说里,是能为人带去幸福的花朵。 “嘿嘿!”少年咧开嘴笑了起来,有些害羞地用手揉了揉鼻子。 “莫桑,快过来端盘子!”朱莉(Jolie)大婶在厨房里喊道,莫桑有些无趣地抓抓头,还是乖乖向厨房跑去。朱莉大婶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虽然生活状况并不乐观,她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 晚餐很快上齐。 “来吧,孩子。多吃点,看你瘦得像块排骨!”朱莉大婶看着伊诺克,一边说,一边自己就笑出了声,天知道伊诺克斗篷下的身体是胖是瘦。伊诺克没有回话,只是更快地吃了起来。朱莉大婶温柔地看着伊诺克,就像任何一位拥有母亲身份的女子。 晚餐时间倏忽过去,迫于朱莉大婶的“热情”,两人早早便回房入睡。朱莉大婶家并不大,于是伊诺克与艾尔 弗雷德只好两人挤一个被窝。被子里的棉絮层不厚,质 分卷阅读9 料也不好,但是两个人的热度却让彼此不再寒冷。 不知怎么,龙化后极少困倦的身体竟泛出一丝疲累。伊诺克轻轻打了个哈欠,沉入黑甜乡。 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艾尔弗雷德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有多久了呢,距离上一次他们共枕而眠。那应该还是少年时代的事,想要熬夜观测流星雨的少年们最终抵不住困倦,双双睡去。 这是非常小的一件事,但事隔多年,白驹过隙。即使在当时来看是如此不值一提,对于多年后的自己,却是珍而重之的宝物。 夜晚的天空,如一袭深蓝色的丝绒。在冰山的映衬下,明星变成了点点寒星。伊诺克感到流岚从颊边划过,这风是如此寒冷,却又不可思议的温柔。伊诺克乘着风,一路向上飞去。 小镇越来越远,它逐渐变小、变小,直到小成一个点;连绵的雪山慢慢充塞他的整个视野,它们有的像素色的巨龙,有的却像是大白馒头。 暗色的云沉默地拥环在他身边,它们不会说话,也不能动作,却一直温柔地守候着他。比起阿谀的大臣,喜欢嚼舌根的仆妇,有礼却并不亲厚的血亲,它们是多么可爱。 还有闪烁的寒星,它们有梦一般的色泽与光辉。仿佛能把曾经碎裂的梦想全部修复,还他一片锦绣。 云层逐渐稀薄,寒星却越来越近。等到绵延的雪山也微缩成方格大小时,整个大地都收拢在他的眼前。明星见证,此刻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通透、平静:这世界是如此广袤,而他又是如此渺小。那些曾经让他无限困扰、充盈心间的烦恼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张开嘴,胸中孕育出的感动就化为清亮的啸声喷薄而出。自由化做了翅膀,通透变成清风托载着它。这种体验,在他短暂而沉闷的人生中是不曾有过的。它如此美好,就像是一则梦——一则美丽而遥远的梦。 这其实,就是一则梦吧。 极致的美丽,只有在极致的梦幻中才能生存。 “停下来,伊诺,快停下来!” ‘艾尔……?怎么……怎么会听见艾尔的声音……?’ “伊诺,你听见了吗?快停下!” ‘艾尔……为什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焦灼痛苦……?’ “伊诺!” 突然,就不见了。原本充塞心间的空渺而悠远的感觉,突然就不见了。还是,蓝色丝绒一般的天空;还是,无限缩小的银白大地。可是,却不一样了。所有美好的感觉都彻底从心间消失,只留下一个残破的真相。 伊诺克低下头,看见两只爪子。不是他修长的手。 原来这不是梦。 原来这都是真的。 原来,他是以龙的身份乘风飞翔。 龙的血液唤醒了本 能,让意识模糊的他走出客房,夜半乘风。 确实。 作为人类的伊诺克是不会飞的,拥有双翼的只有丑陋的魔龙! “为什么……为什么!”伊诺克痛苦地咆哮,吼声响彻雪谷。这一瞬间,他终于失去了人的身份。一同失去的,还有他身为王族身为人类的骄傲与自尊。回声穿过冰壁,彼此交织,仿佛是整个雪谷在质问“为什么”。 龙的咆哮惊醒了小镇的居民,他们战战兢兢地跑出屋子,看到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恐怖情景。 一条面目狰狞的、只有传说中才出现过的魔龙,正停在小镇上空!它昂着头,面目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咆哮。 仿佛应和这声响,大地疯狂地颤抖起来。与世无争的小镇居民还没从这惊悚的情景中清醒过来,更为可怖的灾厄又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大地颤抖的韵律悄然发生变化,皑皑白雪化作愤怒的洪流奔涌飞溅!这洪流是如此巨大,它的声响甚至盖过了魔龙的咆哮! 人们这时才蓦然惊醒,他们悲吟着四处逃窜,却逃不过无情的白雪。它先是吞噬了小镇居民长久以来生存的家园,再来吞噬了他们的生命。 雪崩还在继续,面对骤然爆发的自然力量,人类是那么渺小,那么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听不见悲鸣,听不见哀号,所有痛苦的声音,都被隆隆的落雪声掩埋。 很久以后,寂静才降临大地。 那时,东方微微发白,天亮了…… “唔……”艾尔弗雷德拨开身上的积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起刚到这里时被伊诺克从雪地里拽出来的情景,明明是不久之前发生的,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恶魔!”不及反应,艾尔弗雷德被一个雪团狠狠砸中。他转过头,看到的是莫桑愤怒中混杂着悲伤的脸。 他想起那个晚上,因为担心神色恍惚的伊诺克,尾随而去的除了他还有大婶朱莉和她的独生子莫桑。 “你和那条魔龙是一伙的吧!什么寻找药草……你们一开始进入这个村子就是为了毁灭它吧!”少年愤怒的吼叫着,他一边怒骂,一边向艾尔弗雷德丢着雪团。 “ 分卷阅读10 莫桑!”朱莉大婶一脸惊恐地向少年跑去。她警惕地看着艾尔弗雷德,发现对方脸上没有怒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很快地将莫桑拖走,她可不敢再让她的孩子与那个骗子恶魔在一起,哪怕只是一秒! 莫桑挣扎着,却还是被朱莉大婶拽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的诅咒:“你们不会幸福的!像你们这种魔物,一定会受到神的惩罚的!” 艾尔弗雷德没有说一句话,自始至终,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看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身影,那里,幸存的小镇居民逐渐汇聚到一起。他 们踏上征途,带着死去同胞的痛苦与思念,去寻找另一片净土,重建另一个家园…… ‘还好……还有人活着……’艾尔弗雷德默默想道,‘还好……伊诺他不在这里……’ 红日逐渐升起,素白的雪地被映得一片金红。这场景是如此美丽,没有人会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这片土地经受了难以想象的灾难。在这美丽的雪原下,深埋着上百条人命。 艾尔弗雷德找到伊诺克的时候,他正抱膝望着这片雪原。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两行清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寒风一吹,那两行泪就冻成了两条冰线,牢牢地盘踞在伊诺克的面颊上。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他喃喃说着,颊上一片水光。 天色渐晚,艾尔弗雷德却没有急着赶路。他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伊诺克体内龙的力量已经不稳定,如果不尽早想个办法将之抑制,伊诺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龙化,那对他来说将是又一次的伤害。 传闻冰雪之城外围的暗夜森林(Night Forest)里长着一种名为蒂落树的生命体,而蒂落树的叶片正是良好的魔力抑制剂。 ‘但是偌大一片暗夜森林,要从哪里找起呢?而且暗夜森林地形复杂、栖息多种异化兽,以我们现在的状况……’ “喂,你们蹲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是你!”艾尔弗雷德悚然立起,一面将伊诺克护在身后,一面握紧龙枪。 拥有魔化之石的男子还是顶着一头稻草似的棕发,不过并没有带着那两柄巨斧。男子抓了抓脸,有点不耐烦地说:“现在是吃饭时间,我不跟你们打架。”说着还挥了挥手,“你们赶快让开,我要进屋煮饭。” 艾尔弗雷德呆了一下,才发现身后微微隆起的“山包”原来是间茅草屋。他退开两步,男子就径自走了进去。 突然,男子的脑袋又从门板后面探了出来,“雪山野店,一晚上五个金币。” 艾尔弗雷德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与伊诺克一同走入屋内。 眼前这个名叫哈罗德(Harold)的男子,就在几天前还与他们还展开过一场鏖战,现在却和他们一起围着一个暖炉取暖吃饭。 “别那么看我。”哈罗德一边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作为强盗,我只对钱财有兴趣,杀人可不是我的嗜好。” “也就是说,抢来的钱也好,租屋子赚来的钱也好,只要是钱,你就不在乎它得来的途径?”艾尔弗雷德有些好笑地问,这样做派的强盗他可是第一次见到。 “嗯……差不多吧……”哈罗德答得心不在焉,只顾埋头眼前的饭菜。 “为什么对钱这么执着,你看起来并不是耽于享受的 人。”艾尔弗雷德随口问道。 “你这问题可真够无礼的……不过算了,回答你也无妨。”哈罗德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需要一些很稀有的材料……那要很多钱。” “是因为……魔化之石?” 哈罗德没有回答,只是很暧昧地笑了一下。 一顿早饭就这样过去,三人之间的气氛还算和平。 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哈罗德就出去了,美其名曰“工作”。屋内只剩下艾尔弗雷德和伊诺克两人,艾尔弗雷德一下子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伊诺克只是发着呆。那个清晨之后,他虽然行动如常,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要是那时候就死了……反而会比较轻松……’伊诺克盯着指尖,眼睛里干涸的连一点雾气都没有。 ‘可是……不甘心……如果我死了,一定很快就会被忘记的……’ 艾尔会有很多新的伙伴,也会有美丽的情人…… 我就成了偶尔出现在回忆里的死人……’ 伊诺克苦笑。 ‘明明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却因为这种理由不肯以死赎罪,我真是……太差劲了……’ “吱呀”,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哈罗德回来了。 “哦,蓝毛(指蓝发的艾尔弗雷德)睡着了啊。”哈罗德故作遗憾地摇摇头,“没机会吃美味的雪狼烤肉,真是他的一大损失啊。” “……” 见伊诺克没有反应,哈罗德也没有再说的兴致,径自 分卷阅读11 烤肉去了。火苗微微闪动,油星炸开,发出“哔啵”的声响,伴随而至的是浓郁的烤肉香味。 “魔王……消失了吗……?” 哈罗德转动烤肉架的手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他又继续起之前的工作。 “托你的福,要休养一段时间。”他转过脸,含着些许揶揄意味地朝伊诺克笑了下,“没有就这样消失,真是遗憾啊。” “为什么……要借助魔王的力量呢……使用邪恶的力量,不是只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去痛苦吗!” “……邪恶?恶魔有恶魔的恶,人有人的恶。你所说的邪恶又是根据哪一点做出的结论?” “……!” 哈罗德耸了耸肩,撕下一片烤好的肉递给伊诺克,“我只知道一件事——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是不会对自己的生命轻易放手的。” “……即使牺牲他人?” “即使牺牲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 哈罗德笑了,不是讥诮,也不含嘲讽,那是真正充满温柔与希冀的笑容。 “我要活下去,和罗伊斯(Reuss)一起活下去。” “罗伊斯……魔王?” “是……即使因此而恶贯满盈、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我也不在乎。我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一个人的执 着究竟可以到什么地步?伊诺克不清楚,他好像从来没有那样努力地争取过某样东西,即使是对艾尔弗雷德。 那个晚上他是浑浑噩噩入睡的。月夜的星光,照见的是茫茫的前路。 第二天早上,伊诺克就与艾尔弗雷德出发了。随身携带的,还有从哈罗德那里用十个金币买来的暗夜森林地图。 ☆、第二章 蒂落之恋(上) 暗夜森林,在人魔战争时期,是由魔族所统辖的领域。时至今日,即使整个大陆已收归人类所有,人们却依然没能深入森林深处。森林外围各种强大的异化兽,以及森林深处浓重的幽暗气息,都阻止了人类深入的脚步。 现在,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两人,正踏上这片充满禁忌与未知的土地。 明明是正午时分,森林里却非常幽暗。说不出名字的藤蔓类植物疯狂地生长,像一张巨大的渔网将天空包住。偶有一两条缝隙,才会漏下一点阳光。不知何故,森林里的湿度也大得出奇,只是走一小段路,□的手臂上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衣服也软软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不知第几次将脸上凝结的水珠抹掉后,艾尔弗雷德转头对伊诺克说道:“伊诺,我去前面找一些助燃的枝条来生火,你在这里整理出一块能休息的地方吧。” 伊诺克颔首,将艾尔弗雷德与自己的包裹放下,就开始整理起来。艾尔弗雷德看着沉默的伊诺克,欲言又止。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离去。 暗夜森林里的植株固然不少,能用于燃烧的,却不多。一路走走停停,艾尔弗雷德终于找到了一种比较理想的材料。依然是不知明的植株:表面呈绛红色,有木质纹理,树干一人合抱,分枝有儿臂粗。 艾尔弗雷德歉然地看了一眼陪伴自己良久的龙枪,一下向树干砍去。 “吱~~~吱~吱吱吱吱!!!!!!”并不是预想中树干断裂的声音,响起的是仿佛钢刀划过玻璃的刺耳声音。艾尔弗雷德瞠目结舌地看着红色的大树用枝桠捂着脸发足狂奔,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非礼啊~~~” 艾尔弗雷德无奈,但火还是要生的,于是他只好再次上路。 “站住!”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墨绿色的粗壮树枝以不可思的角度从艾尔弗雷德身后飞出,挡在了他的面前。艾尔弗雷德回头,就看到一株比先前的红树大了两三倍的绿树向自己“走来”。那树一边“走”,一边疯狂挥舞着浑身的枝条,颇似一个怒发冲冠的人。那树站定,一道滚雷般的声音就在艾尔弗雷德的耳边炸开:“就是你,胆敢调戏老子的女人!” 艾尔弗雷德张口结舌,一时呆住。 “老子告诉你,老子最讨厌小白脸!尤其是有钱的小白脸!” 绿树“打量”了下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风神俊秀衣饰华美的艾尔弗雷德,继续撂狠话。 “识相的赶快拿东西来孝敬老子,否则……哼哼!” “否则怎样?”艾尔弗雷德笑了笑,手中的龙枪划了个漂亮的弧。 “靠,敬酒不吃吃罚酒!”绿树暴“吼”一声,向艾尔弗雷德冲去。 五分钟后 “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绿树趴在 一地飘零的树叶中,抖得像得了帕金森。艾尔弗雷德吊起眉毛,作思考状。 “我错了啊~~大爷~~最近武侠剧看太多,忍不住就想扮扮绿林好汉~~~我再也不敢了啊~~大爷~~大爷!!!!!” “那么……这样吧。”艾尔弗雷德笑了笑,手中龙枪一甩! 分卷阅读12 “啊——————————————” 暗夜森林里响起了一声悠长的惨叫,一棵谢了顶的绿树一步一跌地向森林深处泪奔而去。据说从那以后,大凡进过暗夜森林的人就都会碰到一棵喃喃念着“我真傻,真的”的绿树。 话说艾尔弗雷德“砍”到了足够的树枝,就向来处走去。 因为是茂密的树林,小径就很多,艾尔弗雷德只能比着大致的方向往回走。他一边辨着方向,一边拨开扰人的藤蔓。可越是前进,他就越觉出不对。眼前的风景怎么看怎么熟悉,究竟是这森林的植株都长得差不多,还是他根本就在原地打转? “哎,帅哥,你怎么这么迟钝嘛~~” 艾尔弗雷德悚然回头,放眼望去一片油绿,哪有什么人。 ‘难道我幻听了?’艾尔弗雷德皱皱眉,‘不对,鉴于之前发生的……莫非……’不待他四下打量,脖子上炸开的鸡皮疙瘩就先一步告诉了他问题所在。 只见一条绿色的藤蔓缓缓从上方垂下,以一个缠绵而婀娜的姿势“倒”进艾尔弗雷德怀里。藤蔓舒展地扭了两下,风情万种地向艾尔弗雷德“抛了一个媚眼”。 于是某人当场石化。 “哎呀,讨厌~~不要这么盯着人家嘛~~虽然人家跟了你一路,帮你遮风为你挡雨,还防止你走上‘错误’的道路,受到这么热情注视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人家会害羞嘛~~”藤蔓一边用莫名的器官发出声音,一边爽歪歪地扭啊扭扭啊扭。于是扭得太high的她,重重地落到地上,发出了“啪”的声音。 “啊——————老娘……人家的腰,好痛哦~~~帅哥,快来扶人家嘛~~~” 石化的艾尔弗雷德当然做不出任何回应。 藤蔓于是就躺在地上一直扭啊扭扭啊扭,一面眼巴巴地看着“面无表情”、形容僵硬的艾尔弗雷德。 ‘奇怪,怎么还没反应?老娘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倾国倾城大美人,主动向他投怀送抱都没反应,莫非……!”藤蔓迅速地停止扭动,她支起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石化的艾尔弗雷德。 “口胡!又是耽美剧内定小攻,还是有家室的!这年头,像样一点的男人都去搞BL,还让不让女人过日子啦!”藤蔓狠命抽打空气,负气离去。 于是,世界清静了。 很久以后,艾尔弗雷德才从石化状态复原。清醒后的他,并不知道在他 石化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于是,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却并没有深究,继续上路了。 少了从中作梗的某藤蔓,方向感不弱的艾尔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地方。而留在那里的伊诺克,也整理出了一块能供休息的地方。 艾尔弗雷德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就向伊诺克走去。伊诺克默默注视向他走来的艾尔弗雷德,接过对方手中的树枝,他就拨弄起火来。 气氛正好。 “我深爱着你的心,落入了这盈盈火光中 它被火焰炙烤着,如此疼痛,却燃起更凶猛的爱的火焰 啊,我深爱的人 你雪白的肌肤,你蓝宝石一样幽邃的眼瞳 使我的心,深深战栗 哦,你……” “是谁!”艾尔弗雷德屁股还没做热,就立刻又站了起来。他捏紧龙枪,手上青筋直爆。 ‘为什么,为什么不停拿我开涮!’艾尔弗雷德有口难开苦在心,这种神经兮兮的异化兽,他今天是第几次碰见了? “呼呼,汝之修行尚浅啊。”声音再度响起,一条深黑色的藤蔓状物体缓缓垂落。“吾名蜮萝,为汝辈之深爱所感,特此降临。” ‘这种奇妙的咬文嚼字说话方式……’艾尔弗雷德面颊抽搐,青筋毕露。虽然没有听懂,受够闲气的艾尔弗雷德却已经决定对这个不明所以的蜮萝不予理会,直接拍开。于是艾尔弗雷德又转起了手中的龙枪:“我们现在没有功夫跟你虚耗,如果你不马上离开的话,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 蜮萝当然没有理会。她非但没有离开,还从鼻子里(不要问我她的鼻子在哪里)喷出大大两团气:“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我赶快闪,好跟你们家亲亲OOXXXXOO……哼,就不怕肾亏……” 忍无可忍,不必再忍。于是蜮萝接下去的话就被龙枪打断了。 “哇啊啊啊啊~~汝……汝竟暴力至此~~~”蜮萝一边捏着嗓子叫唤,一边向伊诺克飞速闪去。艾尔弗雷德哪容她得手,龙枪飞出,后发先至,可怜的蜮萝躲闪不及,被削掉了几片叶子。 “啊~~~~~~这荣光的树叶!可是吾辈身份的象征呀!!汝竟然……汝竟然!!吾不会宽宥汝的!!接受命运背弃者的裁决吧!”黑色的蜮萝周身泛出赤色光焰,纤细的藤蔓瞬间变粗,像是无数条扭动的黑色巨蟒般向艾、伊二人扑去,瞬间将他们裹挟其中。 一瞬间,眼中失去了光明。 ‘好……痛……这里…… 分卷阅读13 是哪?’伊诺克捂着头慢慢坐起,眼前漆黑一片,让他生出一种恍惚感。 ‘对了,我和艾尔被蜮萝……’伊诺克趁着眼睛适应黑暗的时间扫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艾尔弗雷德的身影。但他并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会如 此。 他一面四下打量,一面缓步向前,蓦然,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艾尔!’伊诺克迅速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看去,可是并没有什么人。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个方向跑了过去。跑着跑着,伊诺克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在那里的并不是艾尔弗雷德,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面面硕大无朋的镜子。 ‘这是……?’伊诺克缓缓靠近面前的镜子,一瞬间,所有的镜子都映射出伊诺克惊疑不定的脸。 就好像突然出现无数个自己。 伊诺克捂着嘴蹲了下去,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有呕吐的冲动。等到情绪稍稍平复,伊诺克抬头看去,镜子里的情景又有了变化。 镜中的伊诺克露出魅惑人心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伊诺克一愣,身不由己地被拉向镜中。身体穿过镜面的时候,奇妙的窒息感一直环绕在侧。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坚冰,而它在碰触到温热面颊的刹那,又融为了绕指的柔波。 那种奇异的感觉倏忽便褪去,伊诺克踏地的瞬间,眼前不再是之前的黑暗。 艾尔弗雷德正站在十米远处,身边站着另一个“伊诺克”。 另一个“伊诺克”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朝伊诺克微微一笑,修长的手臂向前一伸,瞬间洞穿了艾尔弗雷德的胸口。鲜血如滚珠般洒落,艾尔弗雷德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伊诺克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喉头艰涩地喊不出一个字。身体早思想一步做出反应,脑子还因为过度冲击而一片空白,人却已经奔向倒下的艾尔弗雷德。 “伊诺克”只是看着,却并不阻止。他双瞳稍稍眯起,脸上绽开一朵莫测的笑容。 伊诺克奔到艾尔弗雷德面前,伸手想把人抱起。然而指尖透过艾尔弗雷德的身体,只摸到了一片虚无。伊诺克瞳孔微微缩紧,可是不管再怎么试,能与身体有所连结的也只是虚无。 ‘……为什么……不存在的……到底是这个空间……还是……我?’ “存在的呀。”“伊诺克”素色的薄唇翕张数下,“不论是这个空间,还是你——也就是我。我真切地存在于这里,所以,‘伊诺克’就是存在的。” “什……!” “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有太多的事,明明想做,却又不能做。所以,我代你完成。”“伊诺克”垂下眼睑,露出了微笑,“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 “你在自欺欺人。”“伊诺克”再次将视线投注在伊诺克身上,“说什么爱着他,其实是妒忌到想杀了他吧? 那个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才能,那种才能,自己即使拼得头破血流也得不到,而他却唾手可得。天生的领导气质让他永远生活在阳光 与掌声中。与这样的他相比,自己简直无用到让人想哭泣。” “伊诺克”顿了一下,露出了嘲讽又怜悯的笑容,“深重的挫折感,让你很痛苦吧。可是让你更痛苦与愤怒的是,那个人居然还无知无觉地以一副好朋友的嘴脸待在你身边……所以,要杀了他。这样,就永远不用看见那张令自己痛苦的脸了!” “不是的……”伊诺克喃喃说道。他缩起肩,双手环臂慢慢地蹲了下去。垂着头,脸埋在深深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伊诺克”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太软弱了,连面对自己真心的勇气都没有。” “伊诺克”蹲□,强行扳起伊诺克垂下的脸。 “那告诉我,为什么一次次地试图从他身边逃开?你们相识已经有十六年了,难道你会不了解艾尔弗雷德的为人?你明明知道至今为止所困扰你的事,那个人都不会在意,却还是杯弓蛇影……”“伊诺克”顿了顿,幽邃的双瞳投向伊诺克天青色的瞳孔,在对方的眼中倒映出了一朵艳丽的微笑,“你很害怕吧……害怕再呆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他,杀了唯一爱着你的人!这样的自己……你很害怕吧……所以你要逃,你不得不逃……” ‘我……想杀了艾尔弗雷德……?’伊诺克呆呆注视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我想……杀了他?’ ☆、第二章 蒂落之恋(中) 死灰如水一般流过他的面庞。 “不是的……”是伊诺克虚弱却坚定的声音。 “你还在自欺欺人。” “不是这样的。”伊诺克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不是这样的。” “哦?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我确实在害怕。”伊诺克第一次正视那个与自己有着一张脸的家伙,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不是因为嫉妒, 分卷阅读14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艾尔。” 伊诺克摊开手,看着上面纵横纹交错的掌纹。“有人说,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都被刻在这些毫不起眼的纹路里。我常常在想,代表我命运的线,究竟是通向哪个方向的呢?确实,至今为止艾尔都在我身边,可是,以后呢?谁能预知未来!我知道这种想法有多么愚蠢,可是一想到失去……就会害怕……” 伊诺克攥紧摊开的手掌。 “与其什么时候突然失去……倒不如亲手推开他……这样,还会比较不痛苦吧……”伊诺克自嘲地笑着,“……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愚蠢想法……哈……” “呵呵……” 伊诺克抬头,看着对面露出魅惑人心笑容的男子。然而“伊诺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住笑着。 “伊诺!!!” 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伊诺克眼冒金星,瞬间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等到稍稍恢复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又再度变换了。 他还是身处之前的森林里,艾尔弗雷德正紧抓他的双臂,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谁知道。”艾尔弗雷德耸了耸肩,“那个黑色的怪藤条把我们包起来之后,就一直在一个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空间的地方走来走去,之后又突然回到了这里。”艾尔弗雷德拍了拍伊诺克的头,“哪想一回来就看见你倒在地上,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是……嘛……”伊诺克心情复杂地敷衍道,突然,“艾尔,你的胸口是怎么回事!” 艾尔弗雷德低头,就看到胸前那块衣服已经被血色浸染,奇怪的是那里并不疼,也没有伤口。 “嗯?大概是什么时候沾上怪物的血了吧。”艾尔弗雷德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 “艾尔……”伊诺克神色有点僵硬地说,“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这里……太奇怪了……” 艾尔弗雷德想了想,点头同意。他也不想再碰见那些奇奇怪怪的异化兽了,所以还是尽早把事情完成吧。 于是两人很快收拾了一下东西,继续前进。 森林逐渐恢复了静谧。 蓦然。 “喂,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啊?”一条绛紫色的藤蔓缓缓垂下,挂在树上一荡一荡。 “没什么,普通的幻境术啊……”蜮萝懒洋洋地回答,趴在草地上做日光浴。 “切,我就是问你他们在环境里看到了什 么啊。”绛紫藤蔓有点不耐烦地继续发问。 “那个我哪知道……”蜮萝翻了个身,开始晒肚皮,“怀有杀戮之心的人死于杀戮,自我欺骗的人死于谎言……”蜮萝笑了笑,“他心里有什么,当然就见到什么。这个森林的法则从古至今就是这样,所以充满欲望的人类才无法深入啊……” “少说教,我要问的是为什么倒霉不是那个紫毛而是他的那个蓝毛同伴啊?”绛紫藤蔓继续好奇宝宝一百问。 “这个谁知道啊……”蜮萝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不要问我藤蔓的眼睛在哪里),“大概因为他们是命运的共同体吧……” “哎,那就是说……” “哎呀,烦死了烦死了,回去睡美容觉……” “喂,怎么这样……” “啦啦啦~~啦啦啦~~~~”已经哈皮走远的蜮萝当然没有理会它,只留下愤怒抽打空气的绛紫藤蔓。 太阳西沉,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终于渐渐靠近暗夜森林的内部。蒂落树,传言正是生长在这片区域的某处。 “伊诺,我们先生火吧。” 伊诺克颔首。毕竟在夜半时分贸然深入满是魔界生物栖息的幽暗之地,实在是不智之举。 他们很快地准备了一下,一簇散发着橘色光焰的火团就烧了起来。可是火焰并没有带来温暖,周身依然是微寒的轻雾。艾尔弗雷德拨弄着火焰,伊诺克则呆呆地注视着前方,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 “?”艾尔弗雷德抬头看了下伊诺克,对方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不是伊诺在叫我……?’艾尔弗雷德迟疑地蹙了下眉,‘莫非是幻听……’ 察觉到艾尔弗雷德的视线,伊诺克抬起头僵硬地朝对方笑了笑,有些不知所措地将鬓发别回耳后。 『人类……』 “!”艾尔弗雷德笃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而那声音确乎不是伊诺克发出的。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动作,双手还是闲适地拨弄着火焰。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心意相通,自然也没有贸然动作,打草惊蛇。 『三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类……你们能感知到我吧……拥有贵族之血的人……』 这一次,艾尔弗雷德终于明确捕捉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转过身,就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梦幻般冰蓝色的长发,像是受到什么神秘力量吸引般飘散开来;肌肤是象牙一般的白皙;轮廓分明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与发色一样浅淡的冰蓝色眼瞳 分卷阅读15 。此时,这张绝色的脸上正露出温柔而高贵的微笑。 这绝对不是一个“人”。 得出这种结论,并不是因为那张惊世容颜,而是为了他的“姿态”。虽然上半身与人类无异,但是他的双腿却深深地嵌在身下的树上。那棵枝叶繁茂、 树缝间正发出星星一般细小却璀璨光芒的树。 “你……” 他微微一笑。『你们……不是正在找我吗……寻找……名为蒂落树的异化兽一族……』 “你是蒂落树?”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是罗迪纳尔(Rodinal),蒂落树分支青之一族的后裔。』 艾尔弗雷德略微思忖,就开口道。 “……虽然非常唐突,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得到蒂落树的树叶。”艾尔弗雷德坦率地看着罗迪纳尔,“我们陷入了困境,并且现在情况非常紧急,希望你能给予我们帮助。当然,相应的我们也会给予回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义不容辞。” 『是吗……』罗迪纳尔喃喃,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你们真的是很特别,在此之前可没有人类与我谈过条件……』他顿了顿,露出了微笑,『不过这样也很有趣,那么,我就拜托你们一件事好了。』 『请你们,救出我的弟弟。』 『我与弟弟艾文(Erwin),是暗夜森林中青之一族唯一的后裔。弟弟他不谙世事,也不懂得照顾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我守候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罗迪纳尔说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柔而幸福的微笑,大约是想起了他的弟弟,以及他与弟弟一起生活的美好时光。 『弟弟虽然笨手笨脚,却非常的善良。纯良的弟弟分外让人怜爱,一直以来,我都为拥有这样一个弟弟而欢欣。』这样说着,罗迪纳尔饱含深情的脸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谁又能料到,这竟会是不幸的导火索……弟弟他太善良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欺骗,什么是怀疑。』罗迪纳尔纤长的眉蹙起,双手渐渐握紧。 『那一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却阻止不了……那个骗子……他把艾文带走了我却阻止不了!』 “骗子?” 『没错,就是那只幻冥蝶……我不知道他究竟编造了怎样一个谎言,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弟弟已经被他带走了……』 “恕我直言,”艾尔弗雷德皱了皱眉头,“如果艾文与你是一样的……体质,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也是树的形态,那么他是如何被……幻冥蝶带走的呢?” 『……如你所见,蒂落树是以树的形态存在的。代表弟弟的那棵树,就在那里……』罗迪纳尔抬手一指,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就见到了一棵树。与罗迪纳尔不同,那棵树的树身呈暗红色,叶片已零落地所剩无几,一些枝桠甚至已经干枯坏死。最重要的是,它只是一棵“树”——它的上面并没有寄宿者。 “这是……艾文?” 『准确的说,并不是。』罗迪纳尔望着弟弟的树身,眼睛里悲伤与愤怒的神色不断交替,『与所有植物类的异化兽相 同,蒂落树不能离开自己的“根”,也就是树的树身。我们从大地得到能量,一旦离开树身,就会失去能量供给。时间一长,不但寄宿者会因为缺乏能量而消失,树身也会随着精神体的死亡而枯萎……』 风是无心的。就像死去的人既不会为活人为他们所做的事而悲伤,也不会为此而高兴一样。可是那一刹那,夜晚的清风拂过艾文深红色的树身,仿佛替代不能移动的罗迪纳尔拥抱住自己即将失去的弟弟。那风是如此凄凉,有如一曲悲歌。 这一瞬间没有人说话,算是仅余的一点安慰。 “……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带走艾文的幻冥蝶?”艾尔弗雷德微微皱眉,幻冥蝶应该与蒂落树一样是一个异化兽族类,而不是某种异化兽的名字。 『……你们不用担心……』罗迪纳尔垂眸,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暗夜森林里,只有一只幻冥蝶——寄居在森林中心最幽暗处的幻冥蝶。』 植株遮天蔽地地疯狂生长着,仰头望去,仿佛一张暗绿的网。 没有鸟叫,各种虫鸣却不间断地响着,让人有些心烦。 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一人举着一枚火把,在林间谨慎地行走着。 “艾尔……” “嗯?” “你觉得……艾文是因为什么跟幻冥蝶离开的?”伊诺克停下脚步,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我……很害怕……”伊诺克眉头紧皱,握紧的双拳指节发白,“那个谎言……究竟是什么?那真的……是谎言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会不会又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伊诺……”艾尔弗雷德微微欠身,与他四目相交,“确实,人类很弱小。有许多事,我们既不能掌控也不能改变……但若是因此就什么都不去做不去尝试的话,伊诺,我觉得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就是不久之后,我们一定会为此懊悔不已的。” 分卷阅读16 艾尔弗雷德坏笑着揉乱了伊诺克的头发:“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去证实!” “艾尔……”伊诺克垂着头,紧握住艾尔弗雷德的手,“谢谢……” 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一路前行,可是事情并不顺利,他们再次被阻断了去路。 一道绛紫色的半球状结界横亘在大地上,将内部的空间裹挟其中。如果不想出解除结界或是穿过结界的办法,他们就不能进一步深入暗夜森林,找到艾文。 伊诺克稍稍踌躇,就以指画阵,向结界放出一道魔法攻击。绛紫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猩红的法阵,然而不要说出现破口,结界甚至连扭曲一下都没有。只见法阵如水波一般晃动数下,立时消失不见,而受到魔法攻击的地方,只是微微爆出几朵暗紫色的电花。 果然非常棘手! 『你们不必白费力气了。』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约略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站在结界旁。 『人类是不可能穿过这道结界的。』青年淡淡道,甚至没有转头看那两人的反应。 思忖片刻,艾尔弗雷德开口问道:“那么请问,如果我们要找到幻冥蝶的话,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 容色冷淡的青年首度转过头,他慢慢打量了下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波澜不兴地问:『是罗迪纳尔找你们来的?』 艾尔弗雷德缓缓点头,就看到对面的青年似乎是领悟到什么般闭上了眼睛。等他再度睁开时,杀意与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们不该来的。』青年说着,慢慢浮上天空,身后缓缓舒展开两道巨大的阴影。 那是蝴蝶的翅膀! 没人能说清那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翅膀。它确乎是有形状的,可当你细细看去,那翅膀的边沿却与天空、大地,甚至一草一木融为一体;它也是包含着色彩的,可那色彩是如此复杂,仿佛流动的光影,随时随地都在变换。 『吾名幻冥,司役毁灭与重生。汝等……将埋骨于此。』 ☆、第二章 蒂落之恋(下) 伴随着低语,幻冥蝶双手交叠,两翼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缓缓翕动。渐渐地,那双蝉蜕般轻薄的磷翅震动变快,合着某种节奏,水波一般抖动。同时,一种难描难述的声音在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耳边响起。 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低语。 花开的声音。 叶落的声音。 风动的声音。 水滴石穿的声音。 伊诺克无法动弹。透过那些纷杂的声音,他分明看到幻冥蝶的磷翅在不断胀大,并且逐渐消融在草木深浓的绿色中。 本能的,他觉得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磷翅所发出的声音交构成某种旋律,让伊诺克的动作变得迟钝。不过幸运的是相较战士,魔法师更仰赖于明晰的头脑与强大的魔力。 黑色的光球在指尖汇聚,伊诺克轻轻一甩,它们就如同一群黑色的凤尾蝶般向幻冥蝶涌去。 幻冥蝶冰冷的视线飞快扫过涌来的光球,他的嘴角似乎轻轻抖动了下,也不知是轻蔑还是烦躁。下一秒钟,他就采取了行动!没人看得清那一刹那发生了什么,伊诺克视网膜里镌刻下的,只有突然出现在数米外的幻冥蝶,以及消失在凝滞空气里的黑色光球。 由此看来,幻冥蝶的棘手之处正在于他不可见的移动速度。 伊诺克心中飞速计算,若以幻冥蝶为目标施展攻击,其结果不外是落空失效。那么快的速度,想要击中……除非,避无可避! 心中一旦有了计较,手下当然就不会闲着。伊诺克脑中浮现那道无比复杂的咒语,嘴中吐出晦涩难懂的语言。绛紫色的雾气缓缓从他周身飘开,以伊诺克为中心,形成星云一般的光圈。雾气越积越多,颜色越发浓稠。似乎是达到了临界点,雾气不再积聚,反而如陨落的星辰般四散开去,形成一个又一个气团。气团飞速飘开,落在地上炸开一道道紫色电花。电光过处,稍稍散开的气团又重新汇聚,展开新一轮攻击。 光团以伊诺克为中心,渐次向外扩散,远远看去就像星辰再生,蔚为壮观。 幻冥蝶面色不豫,神情间很有些阴鸷的意味。他仰头,缓缓举起双手。磷翅光华流转,跟着就是一振。身边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压抑非常。 一波波光球向幻冥蝶飞去,只是炸裂在他身侧。偌大一片光球,竟无一击中!那一瞬间,伊诺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幻冥蝶之所以能避开种种攻击,恐怕并非是他速度极快,而是因为他能任意扭曲时间! 对他而言,时间就像乐章,长或短,快或慢,都不过随心而动。 但这一认知并没有起到什么帮助,几乎在伊诺克意识到的这一点的同间,幻冥蝶避开光球形成的攻击圈,向因幻冥蝶磷翅发出的旋律而行动迟滞的艾尔弗雷德冲去! 记忆中 分卷阅读17 的那一刻已然模糊,伊诺克不确定是他真的不曾看清,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看清。脑海里所残留下的,只有一圈一圈荡开的金色波纹,以及猛然炸开的血花。 艾尔弗雷德持枪的手微微颤抖,绛红的血液便一滴一滴往下坠落。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头,看向龙枪另一端的幻冥蝶。 幻冥蝶垂着头,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他一手抓着刺入胸口的龙枪,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良久,他才慢慢抬起头。 『为什么要停下来。』幻冥蝶一脸冰冷,捏着龙枪的手越收越紧。创口还在不断冒血,艾尔弗雷德的那一枪只要再深半寸,他就可以去见死神了。这个异化兽,即使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淡定到漠然。 “我也很好奇。明知道我可能伺机已久,为什么你却不躲不闪地冲上来。”艾尔弗雷德手臂用劲,就硬生生将龙枪从幻冥蝶胸口拔出。幻冥蝶一阵痉挛,连吐几口血。 『人类无聊的好奇心么……』幻冥蝶还是面无表情,『哼……只是我姑息自大,太看轻你罢了。』 艾尔弗雷德却没有中幻冥蝶的挑衅,他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 “我倒不这么觉得。”他笑笑,“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想另一个人可以给我答案。” 幻冥蝶盯着艾尔弗雷德,脸色阴沉。 “艾文。”伊诺克说道。 『……哼……』幻冥蝶冷笑了声,也不知是讥诮还是自嘲。他有些神经质地将手摊到极致,掌心便生出个光球。光球缓缓转动,其中幻化出一道少年的剪影,接着地上便立了个垂目的少年。 少年的肌肤泛着象牙白,一头火焰色的长发随风飘动。 这与艾尔弗雷德想象中的艾文有所出入,他原以为那是个更为孱弱苍白的少年。 幻冥蝶的所作所为也出乎艾尔弗雷德的意料,一个绑架者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交出被绑架者?这说明他不是有恃无恐,就根本不是罪犯。 很快,艾文睁开了眼睛。伊诺克能感到自己心脏的鼓动,他感到答案正缓缓在他眼前呈现。 艾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幻冥蝶,浑身浴血的幻冥蝶让他露出了混杂着惊讶与悲伤的表情。他转过头,就看到艾尔弗雷德手中滴血的枪尖,流淌着幻冥蝶血液的枪尖。 他的眼中闪过恐惧与愤怒,倏忽又归于悲伤。那是水一样的悲伤,如冰封千年的湖底静流。他的声音也很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与稚嫩。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他……』艾文静静地说着。那与其说是指控,毋宁说是纯然的疑问。就好像你从没想过空气会消失,太阳会陨落。 伊诺克几乎笃定艾文并不是被幻冥蝶抓到这里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们是受你哥哥罗迪纳尔所托,来将你带回去… …据罗迪纳尔说你是被这位先生带走了……而这位先生,他似乎不怎么愿意我们完成任务……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一点小误会……”艾尔弗雷德斟酌字句,慢慢说道。 艾文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又转为不解,但最后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来到他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个答案在心中酝酿已久,真正听到的时候,反而格外没有真实感。伊诺克有点不安,他说不清这种感觉的由来,也许是事情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艾尔弗雷德冷静地指出,“我们看到了你的寄生树,我想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枯萎……”艾尔弗雷德停顿了一下,没有把你也将不久于人世说出来。 然而艾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有了死的觉悟,又有谁能逼我离开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是不知怎样诉说。然而影影绰绰间,伊诺克却隐约明白了他没有出口的话。 他爱他。 而他愿意为那个字付出代价,即使是生命。 『幻冥蝶与蒂落树,是天生的敌人。』不知何时,幻冥蝶已走到艾文身边,他看艾文的眼神非常温柔,与嘴里吐出的残酷话语不相符合。 『幻冥蝶一出生,就注定以蒂落树为耳食;蒂落树若长时间呆在幻冥蝶的身边,必定气血亏虚而死……』 艾文看着面露惊讶的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露出了干净而纯粹的微笑:『所以他一直不肯跟我在一起……但是我自己离开树身了……离开树身也是死,待在他身边也是死。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不在乎。生或者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有一瞬间,伊诺克很羡慕。同样是爱,艾文却比他勇敢千百倍。即使那份爱如此短暂,他也有追赶与争取的勇气。他用生命展示了他的决心,那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也敢于为之付出所有。 『不过现在,你已经不必再那么做了。』 『不过现在,你已经不必再那么做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交叠在一起。 艾文奇怪地回过头,几滴血就溅在他脸上。绛红色的血 分卷阅读18 缓缓浸润,在地上炸开一朵又一朵,仿佛三途河边的彼岸花,漫山遍野开遍。 幻冥蝶艰难地举起一只手,似乎想安慰一下艾文。 可惜却不能。 他颀长的身影轰然倒下,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为齑粉。晶莹的粉末飞向天空,如同蝴蝶的羽翼,永不落地。 蝴蝶的灵魂藏在天空,所以永不沉落;树木的生命仰赖泥土,所以扎根大地。 艾文模糊的视线里,烙印下幻冥蝶最后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未成形的微笑,很浅很浅,淡的要化开去。却在最后一刻被 死亡禁锢,只剩下扭曲的痛楚。 艾文张开嘴,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觉得有些恍惚,幽深的暗夜森林似乎从没这么刺眼过。在幻冥蝶消失的地方,一道影子填补了空白。罗迪纳尔挂着高贵温文的微笑,收回尚散发着魔法白光的手。 『艾文。』他温柔地说道,『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你、伤害你了。』 那两道重叠的声音是如此熟悉,正是与他日夜相伴的幻冥蝶,以及暌违许久的兄长——罗迪纳尔的声音。 艾文跪倒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坠落,喉咙却被堵住似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本来应该有许多疑问,但在幻冥蝶的死亡面前,那些问题轻得连个气泡都比不上。 罗迪纳尔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凝睇着哭泣的艾文。 “为什么要这么做!”伊诺克的身体微微颤抖,脸部因痛苦和愤怒有些扭曲,“你知道艾文深爱着幻冥蝶!你是知道的吧!” 罗迪纳尔转头看向伊诺克,定定道:『我知道。但是没有什么,可以用生命作代价。』他再次将目光转回艾文,『只要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微笑爬上他的嘴角,罗迪纳尔的声音非常温柔,『他可以有一个很美的未来。』 没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也许很美,也许很可怕。但是死亡,意味着切断了任何一种可能,留下的只有空白与虚无——而那必定不是梦想中美丽的未来。 活下去的艾文也许会遇到另一段美丽的感情,而他将庆幸自己没有轻易为生命画下句点。 『哥哥……你一直不明白……』不知何时,艾文已停止哭泣。他跪坐在地,仰头望着虚空。『如果连现在的幸福都抓不住,还谈什么未来……』 罗迪纳尔不为所动,依旧温柔地凝睇着艾文:『那是因为你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甚至超过你自己。』他走近艾文,轻轻抚摸对方的头,『我知道什么对你是好的,艾文,哥哥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 艾文低下头,痛苦的神色里隐藏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愤怒。 『哥哥你不明白的……真正理解我的只有他……只有幻冥……』 『不明白的是你,艾文。』罗迪纳尔的笑容依然温柔,但是仔细看去,却有种难以觉察的自得与高高在上,他缓缓的、一字一顿道,『如果不是幻冥蝶自己愿意去死,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杀死他?』 艾文悲伤的表情顿住,接着就被更为巨大的悲伤与愤怒所包裹。艾文没有说话,但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表情解读他在想些什么。 『你看,』罗迪纳尔微微一笑,『我不是还给了你们告别的时间吗?』 『不过现在,你已经不必再那么做了。』 原来那句,竟然是告别?幻冥也觉得选择活下 去比较重要?这就是爱吗,这就是幻冥对他的爱吗?这就是他以为的与幻冥坚不可摧的爱吗? 口口声声说着爱,打心底里为对方好,其实根本什么也不了解! 幻冥蝶也好,艾文也好,罗迪纳尔也好,谁都没有看到真实的彼此。 『这种未来……我不要。』艾文的脸皮抽动起来,现出从未见过的可怕与扭曲。他想哭,大哭一场,可是眼睛干涩的没有一点水汽,只有嘴角沉沉耷拉着:『好痛啊……幻冥也好,哥哥也罢,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说话呢……真的……好痛啊……』他低沉地絮语,眼中是虚无的茫然。 一丝丝细微的红光从艾文体内射出,就好像炸裂的蛹,飞出长短不一的线。 『快停下来!』罗迪纳尔不再淡定,温柔的笑容从他脸上剥裂。可是艾文根本不予理会,他既看不见、也听不到。 艾文不知道错在哪里,明明是深爱他的哥哥,明明是他深爱的幻冥,怎么却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痛苦是真实的,为了他破碎的爱情,醒觉的梦。 罗迪纳尔根本无法阻止,转瞬艾文就化为了一地粉末,消散在空中。罗迪纳尔跪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弟弟是那么温顺、善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呵……呵呵……” 『笑什么,人类!』罗迪纳尔猛然回头,双眼瞪得好似要脱框而出。 “呵……你这个,刽子手!”伊诺克捏着拳,神色僵硬。他说话断断续续,浑身不自觉地痉挛、颤抖着。 『你懂什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艾文好!他要是听我的, 分卷阅读19 就不会……』 伊诺,听话!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伊诺,身为第一王子就要有第一王子的样子!要是不想出丑,就按照父王说的去做…… “好……有什么好……不就是,你所谓的‘爱’……让他……连最后的日子都不剩了吗!” 『住,嘴!』罗迪纳尔定定地吐出两个字,盛大的白光从他周身炸开,一瞬间吞噬天地。伊诺克只感到眼前一白,意识就此切断。在昏迷前的一刻,他想到:拯救……多么傲慢的字眼啊…… 这世上,又有谁能肩负起拯救另一个人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到此完毕,下章更新时间未知。 ☆、第三章 活力少女(上) 他感到身体在飘荡,灵魂悬在虚无的高处。世界一片茫茫的白,空空如也。 也许是倦了,那股一直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暴烈之力,终于掩去声息,陷入静静的沉眠。 伊诺克睁开眼睛,甫一看见的就是灰漆漆的房顶。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周遭的光线。又过了很久,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正躺在一张床上。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他分明记得在暗夜森林里…… 是了,艾文消失了,幻冥蝶消失了,罗迪纳尔……释放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大概也消失了吧。 伊诺克面无表情地想着,一旦明白自己救不了任何人,心中便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默默盯了会儿天花板,他决定还是先起身再说。 伊诺克从没想过原来坐起也是如此困难的一个动作。 离开床面少许的身体一下子又倒回床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身体仿佛是被截断了再拼接回去,绵软中泛着丝丝酸痛。 他呆呆看着前方,也不知是不及反应抑或真正木然。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睛,似乎是领悟到了什么——这个身体,为了抵御罗迪纳尔空前强大的力量,也相应付出了代价。据此推测,艾尔弗雷德应当与他一样安然无恙,甚至将他带到此处的可能就是艾尔弗雷德本人。 想到艾尔,伊诺克僵硬的线条终于稍稍温柔了些。有时候,仅仅是忆起亲爱的人,也是一种安慰。正当伊诺克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啊,啊咧?”来人先是顿住脚步,接着心虚地转头看了下门牌,瞬间脸上就写满了错愕与尴尬。 那看上去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两条粉红色的大辫子在脑袋边晃啊晃;身穿白色立领连身裙,袖口和裙摆上都绣有金色的花纹;手腕和肩膀上则覆着栗色的皮甲,难得的是皮甲上还镶着些材质不明的彩色珠粒。 此时她脸色通红地站在房间内,对着兀自不解的伊诺克干笑两声,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与来时一样风驰电掣。 少女离开不久,门外就又响起脚步声,这回进来的真是艾尔弗雷德。只见他怀中抱着一个又一个油纸袋,几乎整个人都被埋没了,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可笑。 “你醒了。”透过纸袋的缝隙,艾尔弗雷德看见半坐起的伊诺克。伊诺克点点头,冲艾尔弗雷德微微一笑,连日来的阴霾、颓丧都已不见。 艾尔弗雷德一愣。这才是记忆中的伊诺克,他认识了十六年的伊诺克。然而他隐隐不安的心情,又是为了什么? “艾尔,你捧的是什么?”伊诺克适时发问,打断了艾尔弗雷德的思绪。艾尔弗雷德挑眉笑了下,将油纸袋一股脑儿全堆在床上。他 自己也坐到床边,将袋子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最平常的算是水果——那些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应有尽有;再来就是些长相古怪的手工艺品:有藤编的三只眼睛的怪鸟,铁制的长着猫头的卫兵,还有些怪模怪样形容都形容不出来的小挂件——总之,都是些看一眼就忍不住质疑艾尔弗雷德品味的小东西。 伊诺克沉默了一会,笑着问:“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艾尔弗雷德看着伊诺克,慢慢地说道:“我们现在,在贸易之国普鲁(Prue)。” 贸易之国普鲁,位于大陆的正上方。左面与遗迹之国巴纳比(Barnaby)接壤,右面则与暗夜森林(Night Forest)毗邻。即是说,他们已穿越了整片暗夜森林,虽然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 如同他的名字,贸易之国是以贸易闻名。这里汇聚了各个国家的商人,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而此处巨大的商机,也吸引着更多的商人们到此发展。与别处不同,普鲁并不由国王统治。因为一开始只是由一些小城镇结盟组成,他并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王位继承人,而是由五位大商人共同统治,来决定国家未来的发展。因此说普鲁是国家,倒更像是自由城邦。 此时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正走在街上。与庄严肃穆的瓦奥莱特、或是闲散慵懒的利奥都不相同,普鲁是一个充满生气与活力的 分卷阅读20 国度。即使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大街上也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除了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道旁更有打扮新奇的艺人们露天表演。他们造型夸张、动作滑稽,引得围观的人们时不时爆发出大笑。 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面前就有一组表演的艺人。他们中有身穿玫红色蓬蓬裙扮演公主的艺人,有穿着做工粗糙的墨绿色王子服的艺人,更有带着卡通魔龙面具的艺人!只见扮演公主的艺人一面高声尖叫,一面提着裙子绕圈跑;带着魔龙面具的艺人一面发出咆哮声,一面追着公主绕圈跑;而扮演王子的艺人则举着一把木质刷银漆的“宝剑”,一面大声威吓,一面追着魔龙绕圈跑。 这三人声情并茂、唱做俱佳,一时场上热闹非常。红红绿绿的影子忽左忽右,晃得人眼花缭乱。 王子屠龙救公主算是童话,看的人多半是孩子,但其中也不乏童心未泯的大人们。就听周围观众们的欢呼、笑闹交杂成一片。间或还有“王子上”“打死魔龙”之类的加油、喝彩声。 艾尔弗雷德听着听着微蹙起眉,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他悄悄斜眼望去,却见伊诺克面色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切,似乎只是他杯弓蛇影、杞人忧天了。伊诺克不说什么,艾尔弗雷德也 不好说什么,两个人只是沉默着。 戏依旧热热闹闹地演着,不久即将落幕。 “你这个小偷,给本小姐站住!” 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喝,一道身影撞进了表演的艺人们中。那是个塌鼻梁的青年,细小的眼睛中射出恐惧的光芒。紧随他冲进人群的是个少女,扎着两条粉红色的大辫子,满面怒容,正是早上没头没脑冲进伊诺克房间的少女。 少女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她口中的小偷——想来就是之前冲进人群的那个小眼青年。不过此时小眼青年已不知所踪,恐怕是趁乱躲进了人群。少女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干跺脚。 “啊,你……!”少女扫视人群的时候没看见小偷,却看到了一旁看戏的伊诺克。她眼睛一亮,不由分说抓起伊诺克的手:“快来帮我把那个小偷抓住!” 伊诺克任由少女抓着他跑,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女跑了几步,眼看伊诺克只是呆呆地跟着她,不由有点生气。她停下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伊诺克的鼻子抱怨道:“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抓贼,跟着我跑干什么!” 伊诺克没有说话,干脆甩开了少女的手。他淡淡睨了少女一眼,似乎是冷笑了下。虽然是艳阳高照的天,少女还是打了个寒噤。伊诺克漠然的注视让她不舒服,那很像她看到恶龙图鉴时产生的恶心感。少女下意识地退开几步。 伊诺克被不明来路的人带走,艾尔弗雷德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他追上的时候,少女与伊诺克正僵持着。 少女一下瞥到来追人的艾尔弗雷德,双眼一亮。 “你!”少女高高兴兴地指着艾尔弗雷德,“快来帮本小姐抓小偷!” 艾尔弗雷德这个落难王子,行军打仗倒不在话下,抓小偷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张了张嘴,终究也不能拒绝“可怜”少女的“请求”,于是一边被少女呼来喝去,一边苦哈哈地找起小偷。 两个人都没什么头绪,只好一条路一条路地找过去。普鲁地方不大,暗巷小路却不少。少女与艾尔弗雷德人生地不熟,根本摸不着门道。一路上边找边问,却毫无结果。 他们饭也顾不上吃,一直走到黄昏时分。 夕阳斜斜照下,拉落三道长长的黑影。天空已经染赤,街上却还是喧闹依旧。小贩们整整摊子,准备迎接夜晚又一波客流高峰。 伊诺克跟着艾尔弗雷德与少女走了一路,他自始至终没说一个字。不过无功而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两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怎,怎么办嘛……”少女一边说,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往下掉,“所有的钱都被偷走了……呜呜呜……我回不了家了……呜呜……旅店的钱还没有付……呜呜呜……店老板一定会把我卖给人贩子……呜呜…… 我,我要像过街老鼠一样到处逃,嗝……最后饿死街头……呜呜呜……被秃鹫啄尸体……呜呜……人家不要啦……呜呜呜……” 少女边走边说,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号啕大哭起来。她哭着哭着,连带着一张脸也涨得通红。两挂鼻涕从鼻子里流了下来,喉咙里还打起了嗝。 艾尔弗雷德一个头两个大,但无论他怎么劝,少女还是哭个不停。时间一久,免不了被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艾尔弗雷德觉得连他的脸都热了起来。 他心里急得不行,却毫无办法,突然想起身后的伊诺克,不由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避开艾尔弗雷德灼热的视线,伊诺克沉默地向少女走去。他轻轻侧过头,在少女旁边耳语了句什么。只见原本哭得好不伤心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脖颈,眼神也有些呆滞。 没人知道伊诺克说了什么。少女不知道,伊诺克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让心情顺着喉道流了出去,也许龙族有将内心情 分卷阅读21 绪化作含着咒力的话语的能力,也许他正使用着曾经无比厌弃的魔龙的力量。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三章 活力少女(下) 少女怔愣着走到僻静处,艾尔弗雷德喊了她好几下,才稍稍回过神。她意识一清,两泡眼泪又盈盈欲出。 “别哭别哭!”艾尔弗雷德一阵紧张,“这样吧,我把钱分一半给你。你付清旅店的帐以后,就赶快回家。” 少女听见艾尔弗雷德的话,抬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放声大哭起来。不过这会儿,是高兴的。 艾尔弗雷德把少女哄回旅店,总算松了口气。他摸摸肚皮,里头正咕噜咕噜叫唤着。他这才觉得饿,拉着伊诺克就往街边走去。 街边摊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干净且稍显寒酸,但胜在热闹。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吃完一头热汗十二分饱感,畅快淋漓。 艾尔弗雷德平常并没有多少这种机会,这次能领略领略平民的乐趣,不由大感新鲜。伊诺克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含着些紧张。说起平民的生活,伊诺克的知识恐怕比艾尔弗雷德更加贫乏。 “哦!年轻人,要些什么吗!”扎着头巾的大叔热情地招呼着,半开的窗口散发着阵阵面包香。艾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盯了好一会儿:这些面包长的很单调,质地似乎也不怎么松软,与皇宫中的大相径庭——这也正是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给我……两个。”艾尔弗雷德想了想,肯定地对大叔说道。 面包与它的长相一样乏味,但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艾尔弗雷德,伊诺克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们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艾尔弗雷德看到什么都新鲜,伊诺克只是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缓慢涌动的人流静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光焰从头顶炸裂。漆黑的夜空一片火树银花,映得底下人们的脸光怪陆离。人群一阵骚动:孩子们欢呼雀跃,情侣们热情地拥抱在一起。微笑爬上他们的面颊,笑声随着风烟越传越远。 伊诺克默然站着,人群的喧嚣仿佛从周身剥离。四面都是黑压压的人,可是那些热闹离他很远,好似隔了一层膜,只有烟花在心底静静绽放。 只有夜空中那绚烂的、转瞬即逝的,梦幻之花。 不知过了多久,人流又慢慢动了起来,艾尔弗雷德兴冲冲地带着伊诺克往前走。那是家饰品店,挤满了嘻嘻哈哈的姑娘们,伊诺克并不明白艾尔弗雷德为什么会走到这儿。其实这也不是艾尔弗雷德的本意,他也是被人流“带”过来的。 “哦,这位小哥,随便看看。”老板笑着对艾尔弗雷德说,样子很亲切。 已经被招呼了,艾尔弗雷德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只能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他这么一瞧,却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那东西形状看着像海螺,质地却是水晶般剔透。乍一摸,还坚硬无比。 “这是什么?”艾尔弗雷德 举起“海螺”问道。 “这个啊!”老板促狭地笑道:“是回音螺,普鲁的特产。据说不管相距多远,都能把声音带到对方身边。” 艾尔弗雷德眼睛一亮,张口就说:“我要两个。” 老板笑眯眯地帮他把东西包好,整个店的姑娘们都笑眯眯地看着他。艾尔弗雷德没顾上那么多,乐呵呵地带着伊诺克往外跑。 他一面走着,一面塞了一个回音螺给伊诺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过我们啊,一定可以像父王们一样,做一辈的好朋友!”他回过头,笑着望向伊诺克。伊诺克的表情有些模糊,仿佛微笑着点了下头。 回音螺——不管相距多远,都能把声音带到对方身边。可是啊,即便是这么咫尺的距离,彼此的心意,仍然无法传达。 夜已深,然而普鲁好似不眠之城。即便是此刻,也喧闹依旧。 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却已经累了。两人披着星月,回到住宿的旅店。 老板还没休息,彼此打了个招呼,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就向房间走去。他们住的是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整条走廊上只挂着几盏煤油灯,晕黄的光线仅能照亮方寸地方。 热闹的人声透过廊边窗户的罅隙传了进来,远远的,很模糊,只有脚踩在腐朽木质地板上的“吱呀”声是清晰的。 艾尔弗雷德默默向房间走去,却有什么从门外的暗影中浮现出来,仿佛是个人的形状。 “哇——!!”人形黑影发出半截短促的惨叫,等确定眼前的是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后,轻轻地嘘了一声。黑影上前两步,橙光爬上她的面颊,原来是早上的那名少女。 “是你?”艾尔弗雷德微微有些吃惊。 “不是你,是莉莎(Liza)!”莉莎撅起嘴,认真地纠正道。 艾尔弗雷德别了别唇角,以防不自觉的笑容再次刺激到莉莎。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那你现 分卷阅读22 在有什么事?” 莉莎双手叉腰,骄傲地仰起脑袋:“本小姐想了一个晚上,为了感谢你的帮助,破例允许你们陪伴本小姐到各地游历一番!路线由你决定,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到流泪啊!” 艾尔弗雷德揉了揉额角,对这位大小姐哭笑不得。他沉下脸,使自己看上去严肃而郑重:“我们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娱乐,也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小姐,你还是回去吧。” “你敢小看本小姐吗!”莉莎嘴巴噘得更高,“别看我现在好像很随便、很容易亲近的样子,告诉你们,本小姐可是神官哦!是最接近主神、能使用治愈法术的神官哦!” “这跟你是不是神官……” “不管不管不管!”莉莎看艾尔弗雷德态度没有软化,似乎也不怎么相信她是神官的事,干脆撒起泼来,“本小姐都这么屈尊降贵了 ,你怎么还不同意!反,反正本小姐已经决定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答应啦!” 她说完这番话扭头就跑,生怕艾尔弗雷德再开口似的。她边跑,边还想到:要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拒绝本小姐,那本小姐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看着一溜烟跑没影的莉莎,艾尔弗雷德很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轻声对伊诺克说:“我们明天早点离开吧。” 晨光微熹,窗棂染上一片亮色。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已经收拾完毕、整装待发。艾尔弗雷德推开门,整个旅店静悄悄的,四下里没有一个人,都还在睡眠中。 艾尔弗雷德吊着的心稍稍放下,偕着伊诺克一同往外走。街市上也静悄悄的,整个城市都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商贩在准备早市。 伊诺克最后看了眼旅店,与艾尔弗雷德一同起身离去。 “你们,站住!” 艾尔弗雷德一惊,回过头只见莉莎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她一手抓着背包,一手将飞到面前的乱发拨开:“你们居然敢背着本小姐落跑!” 莉莎显然是刚刚起床,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不说,衣服也是皱皱巴巴团在一起。 艾尔弗雷德连气都叹不出来了,抓起伊诺克转身就走。 “你你你你你!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本小姐!”莉莎一边嚷着,一边飞快地跟了上去。 彼时天光正大亮,整个城市都浸润在温暖的橙色中。 ☆、第四章 永寂之夜(上) 她仰头去看的时候,曾经遮蔽视线的巨大雕塑已经不见了。 记忆中,那是超乎想象的庞大石刻,高高树立在接近天空的地方。很多次,她想看看那石刻究竟雕划的是什么,但抬头所见的只是沉默的灰色底面,以及被遮挡住的深邃天空。 现在,那巨大的石刻正躺在她的脚下,以碎成一地的方式。她仔细端详石刻的残片,依稀是张少女的脸,如此熟稔。 她仰头望去,空旷无阻的霄汉出现在眼前,蓝得让人心碎。 —————————————————————————————————————————— “所以说,相信本小姐一定没错啦!”莉莎双手叉腰,得意地仰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艾尔弗雷德一笑,伸手就揉起莉莎的头,搞得小姑娘一阵跳脚。伊诺克静静坐着,没有出声。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名为巴纳比(Barnaby),传说一百年前是个富饶而美丽的国家。然而伊诺克放眼望去,只见灰黄的沙土与碎裂的石块。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杜撰成分太大了。 就像任何湮没于历史的国家,这个名为巴纳比的地方,在一般的地图上是找不到的。他们能到达这里,多亏了莉莎。艾尔弗雷德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莉莎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的,也被莉莎以“淑女的秘密”糊弄过去了。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继续寻找蒂落树——莉莎口中的赤之一族。 虽然是正午时分,天空却灰蒙蒙的。巴纳比与普鲁的实际距离并不远,事实上,他们只步行半天就到达了。三人拿出干粮,就地吃起午饭。 纵然环境十分恶劣,莉莎还是坚持她的淑女原则。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点心,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整个过程一直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吃了大约两块小点心后,莉莎顿了顿,虽然肚子还是不怎么饱,但考虑到淑女不能大胃的问题,她也只好就此打住。为了分散集中在吃上的注意力,莉莎四下打量起来。 艾尔弗雷德半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嚼着干粮。 ‘粗鲁的家伙。’莉莎想,不过她喜欢这个爽朗的大哥。 伊诺克则像往常一样缩在阴影里,默默无语地吃着东西。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一张表情。’莉莎想到,‘但是这样看去,虽然为人冷淡,却并没有什么值得讨厌的地方……那时候的恶心感,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莉莎想了一会儿后没什么答案,也就不再去想。 这时候太阳偏西了些,顺带也捎走了点热度,使得灰暗 分卷阅读23 的天空更显阴霾。不知怎么的,脊背窜过一阵寒流。明明眼前是空旷的沙地,身边还有两个伙伴,莉莎却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心里发起毛。 ‘真是……’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想起了关于巴纳比的传说。 这个繁荣一时的国度,是在一夕之间毁灭的。 据说某天清晨,当普鲁的商人来到巴纳比时,眼前展现的就是一片断壁残垣。而那一天之前,他才领略过巴纳比的富庶美丽。没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整个国家的人去了哪里。唯一留下的,只有变为废墟的空城。 那之后,种种猜测与流言也迅速产生。有人说,是毫无预警的地震摧毁了这个国家;有人说,是恐怖的瘟疫袭击了这个国家。然而,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的说法——这个国家,被恶魔吞噬了。所有存在于此的生命,在那一夜都被恶魔掳走,成为永恒虚空的囚徒。 如果说,灵魂的不灭是对有限人生的安慰的话,轮回的中止就是对生命延续祈求的最大惩罚。 明明死了却不能安息,以十年、百年为计量单位忍受着生时的痛苦,莉莎无法想象,那该是多么可怖。 “莉莎。”有人轻轻喊了她一声。 抬起头,原来是艾尔弗雷德。 这时候他已经不在吃东西了。 艾尔弗雷德走到莉莎身边耳语几句,莉莎边听边咧开嘴笑。她转过眼,发现伊诺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点点头站起身,对艾尔弗雷德比了个看我的的手势,小心地向伊诺克走去。 “神之庇佑。”她默默念道,一圈半透明的守护结界就绕着伊诺克形成。 艾尔弗雷德拍拍她的肩,两人转身离去。 ‘伊诺克太累了,’艾尔弗雷德边走边想,‘不只是身体,更多是心灵上的。所以,现在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深深的黑暗中,有人在说话。 伊诺克听不清,但仿佛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努力挣了挣,眼皮缓缓打开,是灰黑灰黑浑浊的苍穹。 入夜了。 他四处看了看,艾尔弗雷德和莉莎都不在。周身是一圈银白的结界,大概是莉莎布下的。 ‘……被丢下了碍…’伊诺克自嘲地想,不过也许是麻木了,并不怎么伤心。他站起身,遥远的西方依稀有大片大片的灯火。 耀眼,但是寂寞。 他想了想,还是走出了结界。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如果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拿来当骰子用一用,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伊诺克慢慢向前走,默不作声地观察逐渐在视网膜上放大的事物。 原本的废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瑰丽绝伦的建筑。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肩膀则不时被行人撞到。 房屋、夜色、霓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又是那样不真实。 依稀是百年前美丽繁荣的巴纳比。 一团温暖的白光在莉莎手中闪耀——照明术的光球。她微微甩了甩头发,可是 粘腻的湿感并没有消失。越往深处走,湿度就越大。虽然一样黑暗,却渐渐出现了植被的影子。 ‘也许是蒂落树的关系……’艾尔弗雷德想到。 向前的脚步不停,绿色一点一点占据视线。 直到。 交织成网的藤蔓,遮天蔽地的林荫——熟悉的场景,却仿佛离开了一个世纪之久。 湿润的,浓绿的,错综的,与暗夜森林相若的景致缓缓呈现在眼前。也许他们离目标不远了,艾尔弗雷德想。 然后,他们听见一个声音。 『……是谁……?』这个声音非常纤细,还带着一点羞涩。 两人转过头。 奶白色的长发,微微泛粉的面颊。有着少女灵体的蒂落树眨着蔚蓝的瞳孔,向两个闯入者露出赧然而困惑的浅笑。 “哎?我,我们碍…”莉莎有一瞬间结巴,但只是片刻,她就收起惊讶。卷了卷大辫子,莉莎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那你又是谁呢?”她反客为主。 『我……?』少女愣了愣,轻轻答道,『我叫薇薇安(Vivian)。』 “薇薇安是吗!”莉莎露出大大的笑脸,朝薇薇安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莉莎!” 薇薇安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莉莎的手。似乎有些不满,莉莎撅了撅嘴,她本以为薇薇安会更热情些的。不过莉莎还是露出了笑容。 “好!”她中气十足地说道,“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薇薇安一怔,艾尔弗雷德也一怔。这少女总是叫人惊讶。 莉莎继续自来熟:“既然是朋友,就帮我一个忙吧!” 湿气,绿意,黑雾。 艾尔弗雷德与莉莎再度走在路上。 艾尔弗雷德从没想过,获得蒂落树之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薇薇安好说话到这个地步,简直让人嘴里发苦。 分卷阅读24 是的,嘴里发苦。 虽然知道毫无意义,但艾尔弗雷德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他与伊诺克一开始碰上的是薇薇安而不是罗迪纳尔,那么,那么…… 那么什么呢? 伊诺受了很重的伤,伊诺变得有些奇怪,这一切,不都只是他的感觉的与猜想吗? 艾尔弗雷德不再深究,如果是没有意义的。 但也许趁这次空闲,他可以与伊诺好好谈一谈? 莉莎一点没察觉艾尔弗雷德心里的弯弯绕,轻快地小跑步着前进。蒂落树之叶在手让她心情极佳,而更让她愉快是,作为报答她要为薇薇安做一回丘比特! 丘比特哎!小女孩睁着眼睛陶醉。她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满肚子的爱心泡泡与玫瑰。莉莎轻轻拍了拍揣在口袋里的一打树叶——薇薇安的爱之告白信。而收信人,是同为蒂落树赤之一族的卡梅伦(Cameron)。 伊诺克漫步在巴纳比街头——如果这诞生于黑夜的城市果真是 巴纳比的话。 他轻轻呼吸,冰冷而湿润的空气就流进肺部。 这里的气息,熟悉且让人厌恶。他仔细想了想,却并不能回忆起什么。感觉太过模糊,抓之不住。 身旁不时有人经过,伊诺克起先并没有在意。那并不是多么特别的脸,寻常的发色,寻常的容貌,擦身而过的瞬间就会忘记。可是,有什么抓住了他的眼球,有什么让他很在意。伊诺克默默端详那人的脸,终于。 深吸一口气,伊诺克紧紧捏住微微颤抖的手,将来者的容貌深深烙印在眼底——深棕色的卷发,灰色呢子大衣,厚格子围巾,鹿皮长靴。那人并不看四周,只是失神地走在繁华的街上,仿佛失却生命的游魂。 伊诺克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直到那人的背影彻底融入深浓的夜色中,再不复见。 一步。 两步。 三步。 伊诺克直视前方,缓缓前行的脚步不觉降下频率。深棕色的卷发,灰色呢子大衣,厚格子围巾,鹿皮长靴——那个本应离去的人,却再度出现在他的前方。一样的,还有他脸上的空洞与茫然。 伊诺克稍稍别开眼,身旁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维持同一个姿势叫卖的商贩,不停问候晚安的大婶,保留着同一个花样的烟火,还有永久徘徊在十二点的巨大时钟。 时间静止了。 他们永永远远地留在了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你……?” 突然,伊诺克听到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仿佛巨石磨过沙岩。是那个有着深棕色卷发的人,偏离了原本的路线,直直朝伊诺克走来! “外面,的人……?”那人瞪大双眼,死鱼一样的瞳仁不自然地转动着。他咧开嘴,好像是要做一个笑的表情,肌肉却只是怪异地扭曲着:“求求你……带我,回去……离开……开,这里……”他费力地说着话,伸手向伊诺克抓去。 伊诺克眼皮一跳,却不动,只是看着那只手颤抖地伸向自己。 蓦然。 “蔼—碍…呜……呜呜……碍…”那人长声惨叫,双眼用力地瞪着虚无的远方,双手在脖子周围死命挣动,仿佛被什么扼住,不能呼吸。 一阵寒流划过脊背,伊诺克又感到了那种让人熟悉的东西——粘稠的,黑暗的,窒息的,封闭的。他转过头,发现原本各做各事的人都停了下来,用一种虚无却可怕的目光盯着这里——确切的说,是盯着那个有着深棕色卷发的人。 人们张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眼睛渐渐变成两团虚无的黑洞。 有着深棕色卷发的人嘴越张越大,身体像麻绳一样缓缓扭曲——越拧越紧,越拧越细。最终,化成了一股粘稠的灰色雾气,匍匐在人们脚下。 伊诺克终于想起那股让人厌恶的熟悉感:绝望的,苦闷的,窒息的 ——对死亡无力的拒绝与诅咒。灰雾飘过脚下,好似那个被束缚灵魂的悲叹。 曾经,他不觉得他死了。他只是很平常地走在每天回家的路上,期待着那扇属于他的泛着橘光的窗户——那里面住着他的妻子,还有两岁大的儿子。他不停地走着,是那样急切而欣喜,却总也到不了家。他有些不安,却不愿去细想。 他害怕。 他隐隐觉得有件事一旦想起,就再也无法挽回——一切的一切。 于是他宁可持续这样的生活,仿佛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行走,思念,期待,失望。行走,思念,期待,失望。行走,思念,期待,失望……他觉得只要想着即将见到的妻儿,就能继续下去。 他不停地走着,却渐渐想不起回家的路;他不停地思念着,却渐渐想不起妻儿的脸。 他正被慢慢地腐蚀。 也许有一天,他将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将去往何处。 他终于开始害怕,可是他别无选择。 但是……也许……也许那个不属于这里 分卷阅读25 的人……那个人……可以带他回家……?即使……即使他再也不能逃避,即使他必须拥抱那件会毁灭一切的事……但是……只要能再看看妻子和儿子的脸……他就……他就…… 人群渐渐散去,他们又恢复成之前的动作,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伊诺克嘲讽地看了眼灰雾——即使变成灵魂的碎片,他还是无法逃离这个地方,无法摆脱束缚与诅咒。 ☆、第四章 永寂之夜(中) “什么鬼地方,怎么哪里都长一个样……”莉莎撅着嘴,嘟嘟囔囔地往前走。 寒夜已逝,晨曦之光照拂大地。距离莉莎接下薇薇安的请托,已经过去了一晚。艾尔弗雷德抹开额前的水珠,眼角余光扫到哈欠连天的莉莎。 “莉莎,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到远处去看看。”艾尔弗雷德边说,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快眯成一条缝的双眼陡然睁大,莉莎气冲冲地跺脚:“你你你敢小看本小姐!区区几里地,你以为本小姐走不了吗!”她风风火火地赶向艾尔弗雷德,却被脚下的枯树枝一绊。 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艾尔弗雷德:“…………” 莉莎:“……没看到没看到你什么都没看到!” “砰!” 着急站起来的莉莎,二度狗吃屎。 “所,所以说是意外,意外!绝对不是本小姐笨手笨脚……啊!不许笑!” “咳……”艾尔弗雷德佯装咳嗽,才勉强憋住笑意。他抬头看了看,虽然藤蔓丛生的林子难见阳光,但逐渐升高的温度,还是昭示着转亮的天。 “我们先休息一下吧。”鉴于死也不肯落单的莉莎,艾尔弗雷德决定放慢一下行程。 应该……不碍事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莉莎展开大大的笑脸,边摆裙子边优雅的坐下。偷偷觑了一眼,确定艾尔弗雷德面色如常,莉莎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本小姐害怕一个人在森林里走的事,绝对不能曝光! “啊,莉莎,说起来……” 怎么话题还在本小姐身上打转!不行,本小姐一定要转移话题! “那,那是什么!”莉莎梗着脖子,用僵硬的笑容大吼出声。 “嗯?”艾尔弗雷德一顿,顺着莉莎的指尖往下看……他的裤腰带……? 面上一红,莉莎赶快改口:“你,你在看哪里!旁边,旁边!右边啦!” 艾尔弗雷德一摸,原来是个手掌大小的袋子。 “嘻嘻~”原本只是没话找话的莉莎,脸上泛起促狭的笑容,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睛在艾尔弗雷德身上扫来扫去,“老实说,是临行前女朋友送的吧!” 昏昏欲睡的莉莎一下来了精神,只见她双手合十,露出了梦幻的表情。 艾尔弗雷德:“甜心,虽然我就要离开去很远的地方了,但是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哦,哈尼,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请把这个带上,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 艾尔弗雷德:“甜心,这是什么?” ???:“不不,哈尼,现在先别打开,人家会害羞嘛~等你想人家的时候再打开来看嘛~” 莉莎:“甜心我现在就万分思念你啊~” 她一面露出把妹高手的笑容,一面趁艾尔弗雷德放空的时候打开了那个袋子。 莉莎:“这,这 是……!” 打开的布袋内,赫然是一只海螺。 “随身带着海螺是打算一个人偷偷摸摸吃海鲜吗……不对,哪有长成这样的海螺!”虽然形状像是海螺,看着却是水晶质地。 “那个啊,是回音螺。”艾尔弗雷德笑了笑,“原本是一对,两人分开持有,据说不管相距多远,都能把声音带到对方身边。是普鲁的特产。” “什么啊……这种设定……”莉莎一副酸到牙痒痒的样子,“切……也不是女朋友给的……不对,那另一只海螺在谁那儿!” 艾尔弗雷德有些好笑地看着一惊一乍的莉莎,无奈道:“另一只在伊诺那里。” 莉莎:“…………” 艾尔弗雷德:“……?” “我简直不敢相信,艾尔弗雷德!”莉莎一脸的受不了,“你觉得有朋友会互送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这种粘糊糊的你侬我侬设定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啊混……”形象,莉莎形象! “……哼,总之不用狡辩了。本小姐火眼金睛,早就看出你们之间不一般!” “……”艾尔弗雷德似乎想反驳,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也许他自己也搞不清,因为在莉莎说这句话之前,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友情,抑或是……? “哎,发什么呆,还不走?” 艾尔弗雷德一惊,只见莉莎已收拾完备,正不耐烦地看着他。小姑娘心思转得快,一下便抛弃了之前 分卷阅读26 的话题。且瞌睡劲一过,人立刻精神奕奕起来。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艾尔弗雷德甩了甩头,对莉莎笑道:“走吧!” 死亡眷恋虚无。 黑暗吸引黑暗。 生命的沉沦,只是一瞬间的事。 靴子踏在板砖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在静谧的城堡内听着,尤其刺耳。伊诺克侧目打量四周,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这就是巴纳比王室居住的城堡……? 现在回想起来,仍叫人惊讶。当时他正在街上漫无目地行走,匆匆而过时,瞥见了这座城堡。 太奇怪了。 整个街市都如此光鲜繁华,唯有这座城堡腐败风化,像被时间的车轮碾过。 当他凑近看时才发现,这是巴纳比王室的城堡。 『黑暗的寄宿者,在深渊中挣扎……』 伊诺克一惊,凝神看去,周围什么都没有,只除了仿佛永无尽头的墨色走廊。这走廊很长,初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继续往里走去,便有些微的光亮,是走廊两边的烛火。再深入进去,光亮更盛。老旧的水晶吊灯发出橘色的光芒,明明空气没有一丝流动,却还是“嘎吱嘎吱”地响着。 “闯入者……”隐隐的,耳边有一道声音。 伊诺克微微蹙眉,左边有两道门,右边有三道门。 “闯入者……… …” 究竟是哪扇门…… “闯入者……改变之人……”那声音略略响了些,似乎是个老妇人。 “哈!”自嘲一笑,伊诺克随便选了个方向走去。 右边的第二道门。 门板的色泽相当浑浊,上面似乎用金漆写着什么,却已剥落得无法辨识。金漆之下有个徽章类似的东西,是被一剑劈成两半的心。 伊诺克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与走廊相反,房间内很暗。好一会儿,伊诺克才能看见屋内的情状。 那是张很大很大的床,帐幔微微垂下,仿佛遮掩着什么。床上躺着个人,另有一人跪倒在床前,双肩剧烈地颤抖着。一道闪电划下,映亮了窗户。借着电光,伊诺克看出跪在床前的是名少女,正恸哭不止。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好似一场无声电影。 少女仍在哭泣,双唇翕合,正呼喊着什么。伊诺克稍稍分辨,似乎是“父王”。 蓦然,好像注意到什么,少女迟疑地侧过脸。一道雷落下,伊诺克与少女四目相交。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惊诧的面容,以及她眼瞳中的自己。 雷光一时大亮。 等伊诺克目能视物时,人已回到最初的走廊。巨大的水晶吊灯依然嘎吱作响,却有什么已不同。 左边两道门。 右边两道门。 “啊……可恶!那个卡梅伦究竟在哪里,居然敢让本小姐找这么久!”莉莎叉腰撅嘴,眉毛眼睛靠近一厘米。 “莉莎……”艾尔弗雷德苦笑,一边揉着被莉莎大嗓门震得一阵一阵疼的耳朵。 “住口!”眉毛眼睛靠近两厘米,“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居然敢这么对淑女,以后别想把妹……哼,算了,你这大玻璃也把不了妹……” “……” 跟聒噪的莉莎在一起,艾尔弗雷德格外怀念起他跟伊诺克两人旅行的日子。虽然并不是多么好的回忆。 “啊……”莉莎低呼一声,面上闪过难解的神色。艾尔弗雷德停下向前的脚步,不语地注视面前——灰色的岩石,大块大块龟裂的土地。回首来处,依然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然而面前,或者更远处,却是灰色与土黄遍布的,枯萎的世界。 两者的交界处,有一棵树——蒂落树。 “你是……卡梅伦……?”莉莎犹豫地问道。 有着稚嫩面容的少年张开眼,对莉莎露出了干净却忧郁的笑容。 『我正等着你们,人之子。』 不知为何,莉莎心中隐隐不安。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树叶情书,慢慢递到卡梅伦面前:“这个……薇薇安给你的……” 好一会儿,卡梅伦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出神地望着那叠树叶,眼中神光交错变换——既有满足,也有悲伤。 终于。 『谢谢……』伴随着话语,卡梅伦接 过树叶。同时,周身散出透明的光点,而两旁的绿色,也在急速褪去。 “怎,怎么回事!?”莉莎结结巴巴地尖叫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恐。 “你……不是实体……?”艾尔弗雷德皱着眉,神色有些凝重。 『……不错……人之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那一天……自从百年前的那一天起,有关巴纳比王国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执念而迟迟不肯散去的亡魂……』 “别装深沉!赶快把话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莉 分卷阅读27 莎指着卡梅伦的鼻子说到。艾尔弗雷德脸都绿了。 卡梅伦倒是没有在意,继续说道:『那一天……黑暗从巴纳比的王城蔓延开来,与之有关的一切都被吞没……生命的光辉与肉体一同消失……我也……我也……』 他低下头,露出苦笑:『可是,有着执念的并不仅仅是人……我,不甘心……明明和薇薇安之间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却要就此结束……但是……这样就好……谢谢,谢谢你们……』 “卡梅伦……”莉莎张了张嘴,终究不知怎样安慰他。 “那个‘黑暗’……你知道是什么吗?”虽然有些对不起卡梅伦,艾尔弗雷德还是问了。 卡梅伦的表情瞬间有些凝固,充满透明感的脸上布满了迷惑与恐惧:『没有人能看透,没有人能直呼其名……那是……世上最深最暗的黑……我能感到……另一团黑暗正在接近它……那是……那是什么!?人……龙……?』 “!”仿佛被闪电劈中,艾尔弗雷德脑中一片空白。 另一团黑暗,是指伊诺吗?在接近……是说什么……?难道引起巴纳比王国毁灭的元凶依然存在,甚至准备对伊诺……!? 『诚实地面对你的心吧……人之子……』卡梅伦看着有些混乱的艾尔弗雷德,露出了仿佛是笑容的表情。星芒般的绿色碎片从他体内飘出,渐渐的,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绿色的荧光中。 『时间……是无法重来的……』 在莉莎圆睁的瞳孔中,是卡梅伦逐渐消散的躯体,以及恢复本来面目的大地——龟裂,干枯。 所有的美丽,只存在于生命的思念之中。 “闯入者……” “……闯入者…………” “……闯入者……” “闯入者…………” 无数个声音交叠在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少年人。生者,死者。在那之后,伊诺克不记得自己又穿过了几道门,只是当走廊内的门扉都消失之后,这些疯狂的低语便如夏夜的虫鸣般响起。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视线内来回摇摆,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催眠的魔咒。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充斥着古怪的絮语。 “我该怎么办……” “不要 丢下我一个人!” “即使是恶魔的力量……” “我是公主,我要守护这个国家……” ……………… “……你是谁……?” 絮语终于消失。 伊诺克张开眼,清晰的视野里是瑰丽绝伦的大厅。水晶吊灯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牢牢盘踞在大厅的天花板上。笨重的王座上纤弱的少女正襟危坐,猩红的地毯上站满了一片衣甲——不是人,却仿佛被人穿着般,能说会动的衣服。 伊诺克侧过眼。 少女有着优美纤长的颈项。颈项上,是一张华美的面具——没有头。 ☆、第四章 永寂之夜(下) 红色的衣甲大张着双臂,仿佛十分激烈地诉说着什么。长着面具的少女静默地坐在王座上,似乎无动于衷。接下来,更多不同颜色的衣甲加入到红色衣甲的行列,它们激动地手舞足蹈,没有肉体的空壳竟似发出喋喋不休的谏言。 渐渐,不同颜色的衣甲似乎有了分歧。它们不再对着少女动作,反而彼此之间扭打起来,好似一场闹剧。 从始至终,少女都未发一语。 突然,一道身影滑入。 原本争论不休的衣甲们霎时安静下来。那是,恐惧。黑影,或者说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缓缓缓缓,向王座上的少女走去。不知为什么,伊诺克就是知道。那个披着斗篷根本看不见脸的家伙,是个男人。 斗篷走到少女近前,微微欠身,然后抬起他的左手——那上面捧着一块暗色的结晶。伊诺克微微蹙眉。那块结晶不辨材质,颜色是种说不清的浑浊。 非常非常邪恶,也非常非常强大。 他知道那块结晶。或者说,他对那块结晶散发出的气息再熟悉也不过——魔化之石。他想起那个有着一头稻草般乱发的强盗,以及与魔王之间的鏖战。那块土地,正是命运崩坏、扭曲的起点。 伊诺克闭上眼,似乎想将这些扰乱他的东西甩出头脑。其实他很清楚,即使少了这些,他的人生也不会阳光明媚。 够了!已经受够这种无用的软弱了!他冷笑着睁开眼,过去那个畏缩的自己也该消失了。现在的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需要。他调转视线,继续看向披着斗篷的男子。 一怔。 男子抬起左手时,露出的手背了上的纹路——黑色与暗紫交错的花纹。 那是……伊诺克双唇微颤,不知是恐惧抑或兴奋。这个花纹,在他的印象中只属于一个人,不,是一位神…… 扭曲之神——西比尔(Sybil)。 黎明前,最深沉的夜。 艾尔弗雷德站在最初的起点 分卷阅读28 ,那里果然已没有伊诺克的身影。只余一圈守护结界,兀自闪着荧光。莉莎姗姗来迟,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张张嘴究竟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从没感觉到,人和人的心是如此遥远。什么时候起,艾尔弗雷德再也不知伊诺克心中所想。又或者,他从没有知晓过。 莉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跟上发了疯般向远处奔去的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起先只是无头苍蝇般跑了出去,渐渐的眼前却出现光亮。 那是座城市。 夜色,霓虹,一幢幢瑰丽绝伦的建筑,看上去与一般的夜间城市并无二致——他们耳边甚至还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但在见过此处白天风貌的艾尔弗雷德与莉莎眼中,这里却诡异非常——白天此处有的只是断壁残垣与阵阵黄沙。 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 ,理智终于回归。 艾尔弗雷德警戒而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却听“砰”的一声,莉莎一个不稳竟跌坐在地。她僵着脸,腿还不自觉地打着颤。艾尔弗雷德直觉她知道些什么,或者说现在知道了些什么。 莉莎抓住艾尔弗雷德伸出的手,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什,什么鬼东西……”她小声嘀咕,脸色渐见苍白,“难道……是真的……”难道之后的话声音太小,艾尔弗雷德并没有听见。 “什么?”他蹙着眉,询问。 莉莎半天没有说话,长吸一口气后叫艾尔弗雷德伸出手。艾尔弗雷德虽然奇怪,但还是照做。莉莎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掌翻转,用掌心对着自己。只见她食指轻动,在艾尔弗雷德掌心画了个奇怪的纹样,嘴里边还念念有词——猪猪猪猪猪。 心口一阵沉闷,艾尔弗雷德正纳罕,却见面前的景致发生了变化。 光鲜的建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深褐色的庞然大物。艾尔弗雷德定睛看去,那竟然是一堵堵筋肉纠结的“肉墙”,其中一些“肉条”还在缓缓蠕动!而面前那些行“人”,也不复人的形态。大概是脸的地方只有两团大大的黑洞,身上开着无数张嘴,黄黄白白的牙齿上还挂满了碎肉! “唔……”艾尔弗雷德咬紧牙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其实超讨厌筋肉系怪物!掌心微微发凉,却感到莉莎骤然抓紧了他的手。 “跑……跑……”莉莎似乎在说些什么。 “啊……?”艾尔弗雷德仍没缓过劲来,持续状况外。 “我说快跑啊——!” 还不及回应,艾尔弗雷德就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向前奔去。他一边浑浑噩噩地想着莉莎真是有劲,一边偏过头,这才发现那些筋肉怪物竟然在后面猛力追赶他们! “唔……”吐意汹涌而上,但顾不得这许多,艾尔弗雷德反拉着莉莎,发足狂奔起来。 他们不辨东西,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没怪物的地方跑去。兜了几个圈后,艾尔弗雷德渐渐觉出些蹊跷。他一边跑,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虽然乍一看周围都是些被筋肉覆盖的褐色物体,但筋肉的数量与厚度却略有差异。并且筋肉越是少,那些怪物出现的概率似乎就越小…… 尽管还不能确定,但仍有一试的价值。艾尔弗雷德当机立断,引导着莉莎向暗处跑去。跑着跑着,果然渐渐不再见到怪物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破败的城堡。 ‘真是奇怪……’艾尔弗雷德想,‘一堆怪东西中间居然有座正常的城堡……看来……’他觑了眼莉莎,就看到小姑娘面色凝重,又是紧张又是恐惧。 ‘看来这座城堡不简单……也许……一切的答案就在这里……’ “喂……”莉莎嗫嚅着出声。 “嗯?” “伊诺克……可能就在里面……”踌躇了一会儿,莉莎还是继续说道,“到了里面之后……你可不能一个人乱跑哦……当,当然!本……本小姐才不是在害怕!只是特地去救你会很麻烦……” 艾尔弗雷德忍俊不禁,微笑着应道:“我知道了。” 找到了…… “你……终于找到了……” 认出西比尔纹章的一瞬间,面前的幻境水波一般扭曲,最终缓缓褪去。眼前再也不是光鲜的大厅,而王座上的少女,也不是无头的面具人——她有着秀丽的面容,只是脸色灰败,正是早先在雷雨幻境中见到的恸哭少女。 此时她已不再哭泣。 少女的身上有伊诺克熟悉的气息,黑暗、绝望、死亡。她早已不是人。 “高贵的异乡人……”不见少女开口,却有稚嫩的女声低低传来,“如你所见,我是巴纳比的公主……”她微微一笑,淡淡道:“也是这个死国的枢纽。” “所以?”伊诺克不无揶揄地笑道,“把我引导到这里来,你是想怎样?” 公主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兀自接着道:“那是……多久以前呢……当这片大地依然丰饶……父王健在,我专心地履行着公主的责任……那时一切都还未发生…… “……同为王位继承人的你应该明白那种心 分卷阅读29 情吧,想要守护自己的国家……想让治下的人民都幸福快乐……” 伊诺克:“……” “但是父王过世了……太突然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困难一件接着一件,臣子们则各执一词……从没那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助……那个时候……他出现了……那个男人出现了……还有与他一起的……魔化之石……” “……” “在幻境中,你看到了吧……那段记忆,虽然是以被扭曲了的形态……但那就是事实哦……我心中的真实…… “……真是软弱啊,自己……一心想着要是父王还没死,而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就好了……于是那个男人提出用魔化之石的力量复活父王时,几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满脑子想着这样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呵……呵呵…… “多么愚蠢啊……那时候的自己……居然企图依靠魔王和捉摸不定的神祇的力量……结果……”公主勾了勾嘴角,却根本看不出是在笑,“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不仅没有任何人变得幸福,根本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这样的结局……也不是料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伊诺克没什么表情,眼睛深处却藏着讽刺:他看过太多了,一面展现着自己的悲惨与无能,一面祈求他人的拯救。 “我觉得……你会懂的……”公主慢慢地、 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是同样软弱的你,一定会懂的……” “……”脸色变得阴沉,但伊诺克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看到伊诺克的反应,公主似乎开心起来。她用更慢、更轻柔的声音说:“因为……你要代替我,去承受‘永寂’。” “……意思是要我的命?” 永寂。 失去生命,永远沉寂。 成为像巴纳比城中见到的居民一样不人不鬼的东西。 “不……”公主的表情未变,声音里却有一种深重的阴郁与残酷,“是永远孤独。” 永远孤独,永远、永远孤身一人。 “所以……你一定会懂的……”公主笑得越来越愉快,可是长久不曾交流的她,只是让脸上的肌肉恐怖地扭曲在一起罢了,“因为……你一定要比我更加、更加的不幸……” “……是吗。”伊诺克冷冷地笑了,“我跟只会一直等待的你可不同,妨碍我的东西,我会亲手捏碎。” 公主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审视。她的瞳中闪过莫测的光,随后归于黑暗:“见到那位大人之后,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算了,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她闭上眼,不再理会面前的伊诺克,只静静等待终结之时的到来。 这个城堡,这个亡者的国度,终于也到达极限了啊。依靠魔化之石的力量支撑,在经历数百年的光阴之后,终于也到了消散的时刻。 一丝解脱涌上心头,紧随而来的还有恐惧——即使失去的是这样的生命。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当她还保有着人类身份时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一座巨大的石刻,她曾经以为那是支撑她天地的支柱,但直到石刻碎裂成片,她才发现:原来被石刻遮蔽的天空,是那么蓝、那么开阔。 只是晚了,太晚了。 “怎,怎么回事……!”莉莎紧紧抓住艾尔弗雷德的衣袖,牙齿“咯吱咯吱”地直打颤。他们正准备进到城堡里,却见早先不见踪影的筋肉怪物们,居然通通往这边聚集了过来! 莉莎:“……” 艾尔弗雷德:“……” 之前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被怪物追赶的规律吗,坑爹呢! 艾尔弗雷德一脸阴影,吐意又汹涌起来。他一边忍耐着握紧长枪,一边紧盯眼前的怪物。 ‘奇怪……好像不是来跟我们干架的……’他瞄了眼一旁的莉莎,发现对方的眸中也有跟他一样的疑惑。不给他们多余的思考时间,身后的城堡竟然发出隆隆巨响,一副将要坍塌的样子。 “伊诺……!”艾尔弗雷德一急,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等等……呀!”莉莎抓着他的衣袖,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没让人跑了,“这里是……幻境!你瞎着什么急!” “……”艾尔弗雷德站住,表情却未见解脱 ,“可是……难道要我等着……?” “唔……”莉莎一时无话。虽然这里是幻境,但城堡倒塌究竟会不会压死人,她也不知道。然而里面情况未明,贸然进去显然不智。 “抱歉。”艾尔弗雷德朝莉莎淡然一笑,“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吧。” 不等莉莎回答,他径自跑进城堡,湮没在深深地黑暗中。 “你!”莉莎蛾眉倒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笨蛋……” 城堡的结构出乎意料的简单,艾尔弗雷德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到了正厅外。伊诺克正背对他站着。 “伊……”他正欲开口,眼前却一阵扭曲。大理 分卷阅读30 石地面、水晶吊灯、乃至残旧的墙纸,都被一种浑浊难辨的色彩覆盖。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幻冥蝶那双不可思议的翅膀。 『啊啊……终于坏了呢……不过算了,反正我有新的玩具了。』 失去意识前,艾尔弗雷德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莉莎在城堡外面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艾尔弗雷德出来。看看筋肉怪物们,都巴巴地盯着城堡也就是她所在的方向。打了个寒噤,莉莎别过脸: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蓦然,一直默立的怪物们大声嚎叫了起来。莉莎一声惨叫撒腿跑出老远,却见怪物们只是长声惨嚎,并没有要对她动手的意思。 与此同时,一道暗红色光圈以城堡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去。红光冲天而起,将暗色的苍穹映得一片血红。光圈过处,摧枯拉朽。房屋,肉墙,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 怪物们的身影在强光中变得模糊不清,影影绰绰间,依稀恢复了人类的姿态。莉莎担心留在城堡中的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然而暗光中强大的能量却压得她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周遭才安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见四下里一片废墟。城堡也好,怪物也好,都消失不见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原先城堡所在的位置,便见断壁残垣中,倒着伤痕累累的艾尔弗雷德。咽了口口水,莉莎紧张地探了探艾尔弗雷德的鼻息,还有气!她放下心来,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只是暂时昏迷,一会儿来个大加血就好。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莉莎终于能分神去找伊诺克。但是此刻的她不会知道,整整三天,她将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两个月内搞定! ☆、第五章 黎明之花(上) 最开始,只是微小的改变。 慢慢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已经是,记不得年代的久远过去。 阳光微微洒下,仿佛金色的音符般在翠色的草叶间跳跃。风有些湿热,掠过树丛沙沙作响,是温暖的温度。虫鸣鸟叫,单调而平凡的背景,在回忆中镀上温柔的光圈。 他一个人,在皇宫庞大的花园里踽踽独行。只有茂密的植株,轻柔地拂过面颊。 向前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相携坐着的父王母后,以及与佣人们嬉戏的杰西。他们看上去是如此开心,金色的阳光也变成嘴边的笑意,如同银铃般回响。 他既没有前进,也不曾后退。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树荫下,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阳光虽美,却终究只是个憧憬。 阴影给他安全,黑暗才是他的家。 树荫下的孩子站起身,变成现今的伊诺克。他捧着记忆中的金色幻境,走向更深、更深的黑暗。 伊诺克醒来的时候,疼痛麻药一般在体内弥散。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然而瞳中干干的,好似那滴水珠只是黑夜的幻觉。他静静吸了口气,等待心跳平复下来。 他知道那是个梦,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现实。 『你醒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伊诺克转过头,于深深的黑暗中看见那道身影。 “抹茶慕斯——!!”莉莎惨嚎一声,倏然起身。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面前既没有抢走她慕斯的小偷,也没有满屋子吃不完的甜点——慕斯也好小偷也好,都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又呆呆地站了好一会,莉莎才想起来,她之前似乎是在照顾昏迷的艾尔弗雷德,只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啊!”心中一紧,她赶忙去看床上躺着的艾尔弗雷德,没想到等着被照顾的人居然已经醒了。 ‘这什么恢复力哟……’莉莎在心中不负责任地吐槽,嘴上也不饶人:“你醒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 艾尔弗雷德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既不像平时一样打哈哈糊弄过去,也没有笑着讨饶,反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莉莎,你那一天的话……是认真的吗……?” “那天?哪天?”莉莎眼斜鼻子歪地撇撇嘴。 艾尔弗雷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摊开手掌。那是一个水晶质地、有着海螺形状的东西,剔透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虽然它曾经无暇。 莉莎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她似乎拿这个东西调侃过艾尔弗雷德。那时她笑着说这是定情信物,还认定艾尔弗雷德与伊诺克两人关系不一般,天知道她当时只是随口说说。而今忆起,仿佛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掺杂着光阴的尘埃,惟余苦涩。 “你呢?你又是怎么想 的……”莉莎没法回答,只好反问。 艾尔弗雷德蹙起眉,向来清澈的蓝眼珠里染上了一些浑浊。恐怕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是不敢回答:“我做了一个梦……”最终,他这样说。回响在空气里的声音,干涩的可怕。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富丽的大厅,正在举行一场舞会。我带着假面,身边是同样带着面 分卷阅读31 具的男男女女。大家都不说话,但彼此似乎又心照不宣。我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某样东西。我不知道那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一定能认出他…… “然后,我看见了伊诺……虽然他也带着面具,但我就是知道那是伊诺……我们在舞池中央跳起舞,渐渐的,音乐变得很奇怪……就像是……像是……”似乎是不知怎样描述,艾尔弗雷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数次翕合双唇,终于还是挫败地放弃。 “我们就那样跳了很久,音乐变得越来越奇怪……我突然对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伊诺不确定起来……正在那时,我看到伊诺正坐在房间的最西边!他并没有带假面,确实是伊诺无疑…… “而房间的最东边……坐着一个没有带假面的‘我’……如果没有带假面的两人是伊诺克与艾尔弗雷德……那么正在跳舞的这个我又是谁呢?与我一起跳舞的伊诺又是谁呢……?” 艾尔弗雷德说完,脸上的表情越见苦涩。 沉默在房间中蔓延。 ‘说什么呢,这只是个梦呀!’‘放心,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管哪一句话,都是那么肤浅、那么漫不经心,莉莎咬着嘴唇,绞尽脑汁试图想些别的安慰的话。然而不等她开口,艾尔弗雷德兀自接着说道:“我以为我了解伊诺,我以为我能保护他……现在想来……也许是太自以为是了……我究竟凭什么保护他,而伊诺……他真的需要我去保护吗……” “你在说什么啊!”莉莎捏紧拳头,双颊渐渐涨红,“想要去保护有什么不对!就算……就算是再微弱的力量……就算不能改变结局……”她的声音蓦然破碎,消失在浑浊的呜咽中,一滴一滴透明的水珠自眼角滑下。 “如果……如果连你都放弃的话……那还有谁、嗝……谁会帮助伊诺克……呜……伊诺克他,他可能会死啊……”少女说着哭得更伤心了。她背过身,不让艾尔弗雷德看见她的眼泪。透明的水珠更汹涌地落下,如同天空中消融的虹彩碎片,坠落地面砸个粉碎。 “对不起……”艾尔弗雷德闭上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莉莎。 对不起,伊诺。 对不起,曾经的那个自己。 让你们失望了。 月牙色的廊柱密密雕着花草图纹,远远看去仿佛某些咒文。映着灿烂的日光,恍惚间生出种不属于人世的 神圣感。艾尔弗雷德跟在莉莎后面,目的地是回廊尽头的房间。 自昏迷中清醒之后,又过了好几天。艾尔弗雷德也终于知道,莉莎救他回去的地方是圣教。圣教——独立于任何国家,在战争中维持中立姿态,侍奉主司光与治疗的光明之神。这里确实是疗愈的最好去处。 当然,原因不仅止于此。他觑了眼面前少女的背影,难以想象,这个直接到任性的女孩子竟然就是大主教的女儿。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能理解为何她精通光明与治疗魔法,并且知道巴纳比的秘密了。 路很快就走到尽头,与廊柱一般月牙色的房子呈现在眼前——那是给人以不可思议安宁感的房子。房子两边遍植花木,枝叶扶疏,在地上投下淡淡的斑驳光影。 有一种怀念的温暖。 他们推门进去,看见一个中年人笑着坐在房子中央的木桌边。中年人有一张深刻的脸,月牙色的肌肤爬满细密的皱纹,一头浅淡的棕发夹杂着零星斑白。那张脸显然饱经沧桑,但配上他的笑容,却有种天真的错觉——那是孩童般明澈的笑容。 “你们来了。”他如此说道。 莉莎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咬了咬嘴唇才嗫嚅道:“爸爸……” 不得不说,莉莎和大主教长得一点也不像。 艾尔弗雷德站在大主教面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感。他深吸口气,暗暗将这种感觉甩掉。 “呃……您好……”他吞吞吐吐地开口,根本不像是他自己。大主教只是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不曾开口。原本想自我介绍一下的艾尔弗雷德突然犹豫起来。他真的有必要自报家门吗?大主教想必早就知道他是谁,但如果说是出于礼貌……用繁文缛节去面对这个人……合适吗……? “你叫什么并不重要。”大主教看着欲言又止的艾尔弗雷德,笑了,“重要的是你会来到这里,以及经由此地之后,你所要选择的道路。” 艾尔弗雷德微微蹙起眉,心中闪过不安与迷惑,但他并未表现分毫。 “来吧,孩子。”大主教笑着看向莉莎与艾尔弗雷德,“‘它’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语罢大主教率先起身,向房间深处走去。艾尔弗雷德当下跟上,莉莎顿了一下,才慢慢走起来。 大主教走得不急,平稳的步伐里透出宁静的力量——在他身边,一切喧嚣都远去。那是一道深褐色的木门,与旁边两扇门并无二致。大主教握上黄铜把手,缓缓打开门。 温暖的阳光洒入,流岚透过窗棂轻抚白色纱帘,如同蝶翼翩跹。房间的布局极其简单,艾尔弗雷德一瞬间不明白这里有什么特别。莉莎偏头打量起来,这个 分卷阅读32 房间即便是自小在圣教长大的她,也不曾见过。 那两人各有心事,大主教则悠然走到窗边 ,自阳光温暖的角落里拾起一把枪。那是把纯金色的长枪,枪头像是双收拢的翅膀。金色长枪线条流畅,造型简单高雅,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灿烂却不耀眼的光华。 艾尔弗雷德很奇怪,自己在大主教拿起金色长枪前,居然没注意到屋内有这么一样东西。 大主教含笑看着手中的长枪,仿佛相识已久的老友般熟稔。他走到暗自纳罕的艾尔弗雷德面前,将抢递出:“这是我主光明之神赐予的长枪——苍穹,‘它’已等你许久,收下吧。” 艾尔弗雷德没有接,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大主教与名为苍穹的金色长枪。 大主教垂下眼,金色长枪在他深色的瞳仁上反射出一道光华:“你们所要面对的是扭曲之神西比尔,你需要‘它’的帮助。” “不……我……我不知道……”艾尔弗雷德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他的神情中隐含沮丧,那是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绝大的力量,也意味着绝大的责任。 “不必急于决定,孩子。”大主教的笑容透着理解与包容,“当那一日到来的时候,你自然会做出选择。不管是怎样的选择,我们依然走在命运的道路上。” 日光渐赤,时间偷偷溜走。 一只手接过长枪——是莉莎。她笑着用余下的那只手卷了卷辫子:“哼哼~没有本小姐的帮助你果然不行~在你决定之前,这把枪就由我代为保管好了。”说着骄傲地仰起头,“记得要好好感谢我哦~” 艾尔弗雷德一愣,接着也笑了。 他并非独自一人。 那身影慢慢自黑暗中分离,依稀是少年人的样貌。他慢慢走到伊诺克面前,于是伊诺克终于看清。他有着浅紫色的短发,五官清秀,皮肤细腻苍白。一双深紫的眼,幽邃如浩瀚苍穹。 熟悉又陌生。 『真好奇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他,也就是西比尔这样说道。 伊诺克没有答话,但他很清楚,人之眼所见的是西比尔的人类形态,而非他作为神的真正姿态。 『嗯……?怎么不说话,你应该不是个哑巴呀……』西比尔睁大眼睛歪歪头,『算了……看,这是我的领域哦~漂亮吗~』他没有过多纠缠之前的问题,反而张开手臂,高兴地将身后的东西展示给伊诺克看。 最初的黑暗淡去,而今在西比尔身后呈现的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阳光灿烂,绿荫如盖,偶有虫鸣鸟叫透过清风散入微凉的空气。如果再加上杰西、父王、母后的话,便与记忆中的花园一模一样。 伊诺克的脸色一瞬间非常难看。 『怎么样~喜欢吗~』西比尔仍然笑着问。 伊诺克不说话,眼神闪烁不定。 『回答我的话!』西比尔突然脸色一沉,原本春光明媚的花园一角应声化为焦土。 伊诺克脸色不变,只是语调微沉地问道:“告诉我……巴纳比是怎么回事……” 西比尔闻言双眸一亮,再度回复笑容:『怎么样,很棒吧!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他边说边围着伊诺克转了一圈,仿佛读懂了什么,了然地点点头,『啊……你想知道那个男人的事……』 伊诺克神色未变,心头一凛:‘看来西比尔能透视人的内心……’ 西比尔口中的那个男人,也便是拥有他的纹章、将魔化之石献给公主的男人。 『那个男人啊……他一开始用妻子的生命向我祈求,换取了一身魔力……之后他又用更多人的生命向我祈求,换取了我的纹章……之后啊……』西比尔想了想,似乎不太记得清了,『嗯……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魔化之石,于是他用整个王国人的生命向我祈求,获得魔化之石的力量……不过啊,人类的身体终究还是太脆弱了,几乎在接受魔力的同时,他的身体与精神就毁灭了……啊啊,真是无趣……』 “……所以扩散的魔力就把巴纳比王国变成了那样?” 『是哦~虽然那个男人很不中用,倒是制造出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多亏了他,我发现了更~有趣的玩法,玩得很开心呢~不过啊……这么久我也腻了,所以呢……』他弯起嘴角,『你要让我玩得开心哦,新玩具。』 ☆、第五章 黎明之花(中) 橙色的花蕊散出甜蜜的芬芳,与点心的香气混合,奏出一支引诱的舞曲。 可惜面前两人都兴趣缺缺。 莉莎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布丁,好好的蛋黄色膏状物就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她一下瞄瞄兀自沉默的艾尔弗雷德,一下又回到自己的小心事里。艾尔弗雷德则望着远方,有些心不在焉。 “莉莎……”一直缄默不语的艾尔弗雷德突然开口。 “……啊?”神游天外的莉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艾尔弗雷德在跟她说话。她花了半分钟消化这个事实,迟钝地应了一声。 “我准 分卷阅读33 备明天动身去巴纳比。” “……啊?”柔软的蛋黄色布丁碎片从小勺子里掉出来,莉莎的嘴张得大大的,发出与半分钟前一样的单音,“你,你再说一遍……” “我准备明天动身去巴纳比。”艾尔弗雷德的眼中有道光,那光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它仿佛与从前相同,又仿佛不同。 “……再说一遍。” “……” “哈哈哈很好很好这才是男人嘛来来来苍穹给你接好了别手抖神器呢这可是西比尔什么的不用担心马上用法术给你侦查出他在哪儿所以也别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莉莎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一口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艾尔弗雷德却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敢告诉我今天是逗你玩儿节耍我的就马上要你好看……! “我想你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跟大主教告别……”几乎在话出口的同时,莉莎脸色一僵,“虽然没有自信能负担起这把枪……但我想试试看。” “……”莉莎扭过头,半边脸被夕阳映成血色。 “……” “……我跟老头子一点都不像吧。” 老头子指的是大主教,艾尔弗雷德没有接话,事实上莉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当然的嘛,我长得像我妈……” “……” “哈哈哈,被骗了吧~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我不是老头子亲生的……我是捡回来的诸如此类的苦情剧对不对对不对~”莉莎呲开牙,促狭地看着艾尔弗雷德,“走啦走啦,见老头子去。”说着她率先转身,大步向前走去。艾尔弗雷德紧跟其后,只看见莉莎渐小的背影。 他注意到一件事——从始至终,莉莎没有真正笑过。 她没有撒谎。 她只是不曾说出全部真实。 脚下的回廊延伸出去,是曾踩过无数次的石砖,与记忆中的景象交叠,恍然如一场梦。只有痛苦被抛却在光阴之外,于荏苒中化为暧昧的色彩。 “为什么,爸爸?” “为什么妈妈不能得救?”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属于曾经的她。 年幼的莉莎摇着大主教的手,清澈的瞳孔盈满泪水。一旁的棺木里撒满鲜花,是妇人冰冷的尸体。 大主教——光明的祭司,如果他想,起死回生也并非问题。 然而他只是摇了摇头。 “孩子……”大主教的手微微颤抖,轻轻握住莉莎的小手,“没有人可以违背天命,我们都须遵循生命的法则……” “我不!”莉莎哭着甩开大主教的手,紧缩的身影如失堕的雏鸟。尖细的童音划开时间的罅隙,痛苦从裂缝中汹涌而下,弥漫了此时此刻的眼。 谁都不可能无所负担地活着,莉莎,大主教有他自己的责任。有人这样告诉她。 莉莎……你是个好孩子,应该多体谅大主教。有人这样教育她。 肆意玩弄生死,是会遭受天罚的,莉莎。有人这样告诫她。 这些她都懂。 她只是无法释怀。 为什么,爸爸……你不可以最爱我和妈妈? 爱到……不顾一切。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是艾尔弗雷德规律的脚步声。他有挺直宽厚的背,笑起来让看的人也信心百倍。 ‘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而不是一尊遥远的神祇雕塑。’莉莎想。 ‘艾尔……’她在心中偷偷说,‘你一定要平安把伊诺克带回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被独自丢下是多么寂寞、悲伤。 流霞若烧,云丝蒸出一片瑰丽的紫红。大主教仍然呆在下午所坐的位置,见到鱼贯进入的两人,微微颔首。莉莎瞄了眼大主教,缄默地低下头。艾尔弗雷德看着无声的两人,苦笑着开口:“大主教……我准备明天就动身……” 低着头的莉莎马上补充了句“还有我”,边瞪了将她排除在外的艾尔弗雷德一眼。 大主教点点头:“莉莎能够感知黑暗的力量,她能带你去往西比尔所在之处……”顿了顿,又颇有意味地加了句,“西比尔是扭曲之神……苍穹虽然能破除扭曲的魔法,但情况也许会比你想象中的更为复杂难解……到时候请不要忘记、你的真心。不要质疑信仰,愿力会化为道路。神在你之中,在我之中,也在万物之中……跟着你的心走,它会带你到那应许之地。” 艾尔弗雷德直视大主教的双眼,仿佛那里确乎涌出某种力量。 “铭记于心。”他这样回答。 深深地呼吸,湿润的空气便浸入肺中,吐出的是温暖的水雾。艾尔弗雷德仰头,黑漆漆的天空挂满疏朗的星月。脚边是沉睡了的娇嫩花朵,绿叶蜷缩着身躯,展现出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风貌。 真安静啊,他想。往日里那个聒噪的少女,此刻仍留在屋内与大主教告别。 他们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无事可做 分卷阅读34 的艾尔弗雷德又从怀中掏出那只刻满伤痕的回音螺,享受暴风雨前最后一刻的宁静。回音螺剔透的表面映照出艾尔弗雷德茫然的脸,然而他想 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庞。最后一次见到的,是他睡着的样子——准确的说那并非是他的脸。谁也没料到,那之后竟是如此之久的离别。 甚至永诀。 但艾尔弗雷德拒绝去想这种可能性。 有人说,记忆会被时间慢慢磨淡。然而伊诺克的音容笑貌,却愈加鲜明地浮现在他脑中。他记得他垂目安静看书的样子,记得他尴尬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记得旭日东升时他无声哭泣的样子。但是最多的,还是他在斑驳光影中抿嘴微笑的样子——其实那是伊诺克最少露出的表情。 疼痛一点一点泛滥开来,像被氤氲团团围住只余窒息。越来越多的记忆如同泻闸的洪水,冲溃最后一丝清明。恍惚间发觉,他所拥有的大多数回忆竟然都与伊诺克有关,虽然他们实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我简直不敢相信,艾尔弗雷德!你觉得有朋友会互送定情信物? 莉莎的话犹在耳际,它像一粒种子,在艾尔弗雷德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他自己也不曾料想到的参天大树。 想起初相见时的那个雪夜,他们都还是少年人的模样。他无措地跌坐在地上,看着紫发的孩子双颊因光火而染上艳丽的玫瑰色。脸上被丢了双洁白的手套,他的心中居然没有半点恼怒,甚至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爱他吗?毫无疑问。艾尔弗雷德唯一不解的是,这爱与他爱父王、爱母后、爱这世间一切有何不同。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 爱如何能拿来比较。 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想失去他。 艾尔弗雷德闭上眼,被前所未有的深深无力所挟持。 他真的,很害怕失去他。 深深的黑暗中,陡然有白华一闪。 银色的光圈在指尖涟漪一般散开,脚下的魔法阵如同圣水中怒放的硕大白百合,一下子占满了房间地板。莉莎垂着眼,脸在幽微的室内被圣光照得一片森然。古怪的音节自唇中流泻而出,如同透明的精灵将房间包围。 魔法阵逐渐稳定,从那之中,缓缓生出团黑暗。那团黑暗如水中晕开的墨迹,不时变幻形态,莉莎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它终于沉淀。 那是由魔力创造出的未知空间,浮游于现世。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却又无处不在。莉莎往前深入,就见黑暗淡去,呈现在眼前的是座繁花似锦的花园。 红的如血,绿的偎翠。数不尽的花叶铺盖满地,姚黄魏紫,本应灿烂明媚,莉莎却只觉得寂寞、冰冷。远处,大片惨白的阳光洒下,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蜷缩在花海中。她靠得更近些,便见那人一脸惘然,灿金的发迷蒙了蔚蓝的眼。 不是伊诺克是谁。 莉莎瞪大眼,还来不及惊讶,就听到一把少年轻笑的声音:『好啦,偷窥就到此 为止咯~』莉莎眼前一晃,魔法阵的光焰骤然转暗。 『呵呵哈哈……我在一切开始的地方等着你们哦……』画面随着语声一同化开,只留下破碎的尾音回旋耳畔。莉莎强忍魔力反噬的恶心,探知最后一丝魔法余韵。那丝魔法来自遥远的天空之上,那里是…… 扭曲之神西比尔,也是创世的五位神祇之一。鸿蒙初开,天地混沌。天之上是为神域,地之下是为魔境。神域之下魔境之上,名唤忍土。神引阳之力,造人,造兽,造大地;魔引月之力,塑龙,塑海,塑魔物。 而在这唯一的创造之后,与西比尔名字所相连的就只有——毁灭。 『那么,游戏开始~』西比尔站在百花丛中,笑着抬起手。 脑中还印刻着关于西比尔的种种,然而当白光自西比尔掌中覆下的时候,伊诺克却没有反抗,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白惨惨的日光落下,照得周身的花海一片模糊。意识慢慢远去,在些微的惶恐之后,是极限坠落般的畅快淋漓。伊诺克半合上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莉莎的身影。耳畔最后一丝声音,是西比尔带着笑意的话语:『好啦,偷窥就到此为止咯~』 然后,世界一片黑暗。 送走了不速之客,西比尔就着虚假的日光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他歪歪脑袋,愉悦的光自瞳中闪过,『该为这场旷世的游戏好好做个准备了……』 他对着虚空打了个响指,头顶蔚蓝的天空就裂开道破口,露出其下浑浊的暗色。西比尔翕合双唇,似乎是在念咒语,只见狭长的裂缝一阵扭曲,仿佛濒死者的痛苦呻吟。裂缝时而抽长,时而拉宽,最终炸裂般扩散,消弭于无形的同时,西比尔脚下多了个人。 那人有着浅紫的发深紫的眸,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却像是月的幽华。他眨了眨眼,没明白前一秒还与基特参加美食祭的自己,怎么后一秒就到了这里。犹豫着站起身,露出青年人特有的颀长身材。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分卷阅读35 身边的西比尔。 “啊——!”尖叫一声,青年泫然欲泣地缩到离西比尔最远的角落,紧接着就用手遮住眼睛,“呜呜呜……神,是神……呜呜……基特……妈妈……救我……” 正是与伊诺克交换了身体的小龙。 西比尔轻蔑地睨了眼颤颤巍巍的小龙,嘟囔了句:『魔造出来的果然是跟他们一样没用的废物……』然而转瞬他又变了脸,笑意盈盈地对小龙说道,『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龙浑身一僵,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害怕得半个字也吐不出。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西比尔偏过头,脚步轻盈地向小龙凑近了些。他的语调益发轻柔,似熏风 中翩跹的蒲公英籽,稳稳落在听者心田。 “呃……啊……”仿佛被扼住喉咙,小龙咿呀数声也没蹦出一个字。西比尔站在原地未置一词,小龙却抽泣地越发厉害,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回答道:“雷(Ray)……我、嗝……叫雷……” 『雷是吗……』西比尔颔首,笑容如涟漪圈圈扩散,『那么雷,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作者有话要说:to =+= :我更新啦~【←在得意 嗯……大概是因为写到现在,文章的内容跟当初设定的大纲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写的过程很不顺,改来改去一直都不满意,但是也想不到更好的点子了……姑且就这样吧,大家随便看看~ ☆、第五章 黎明之花(下) 红日越出云层,吹开稀薄的晨雾。金线划落,染赤了脚下大地。莉莎准备停当来到花园的时候,艾尔弗雷德已等在翼龙旁边。翼龙有两匹,纯金的色在阳光下灿烂得晃花人眼。 莉莎神色严肃地朝艾尔弗雷德点点头,接下来的目的地两人心照不宣。 魇之绝域——天空之上龙的居所。 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空中飘雪,冰冷得仿佛要冻绝人心。也是两匹纯金色的翼龙,也是为了那一人。雪白的石楠开在记忆的沃土,殷红的泥屑迷惑人眼。 曾经的一切还清晰如昨。 只是物是人已非。 艾尔弗雷德没有迟疑,一个漂亮的侧身跃上龙背。 不能逃避,因为不想后悔。 莉莎深吸一口气,被日光映得红彤彤的脸有几分天真有几分稚气。她小跑到另一匹翼龙旁,望着艾尔弗雷德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会三个人一起回来的吧!” 点点头,弯起被日光灼伤的眸,仿佛是微笑的波纹扩散。 “嗯,三个人一起看日出。” 翼龙展开翅膀,向着西南之处飞去。迅风划过耳际,太阳被远远抛在身后。圣教不比瓦奥莱特,到达魇之绝域需要更多的时间。 希望快点到达,又对即将到来的终点感到忐忑。 就这样,越过高山,越过湖泊,越过丛林,越过花阴,越过重重时间海。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饥饿与困倦似乎也从意识中剥离。那座龙窟终于出现,倒映在视网膜上仿佛水底的镜像之城。 艾尔弗雷德跳下龙背,远处高耸的山峰遮住探寻的目光。深红的土地踩在脚下是粘湿的触感,其上雪白的花朵终年不谢,若深渊浮沉的骷髅。 恍如隔世。 艾尔弗雷德毫不犹豫,向记忆中的道路走去。莉莎诧异地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跟上。 艾尔弗雷德走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莉莎所感应到的魔力所在之处,而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他会知道?望着艾尔弗雷德坚定向前的背影,她清楚这绝非偶然。一定是……与过去有关吧。 察觉到的瞬间,一种名为失落的感情默默滋生。没有人喜欢被隔绝在墙的另一边,尤其是当你想穿过去的时候。 洞窟里静得可怕,夜明珠发出的幽幽光芒更让人紧张不安。脑中不可遏制地冒出种种想象,关于未来,关于情感,还有自己也摸不透的真心。 每一种都像是现实,每一种又都不是。 一道身影,如同命运的刀锋,切断了艾尔弗雷德的胡思乱想。 那人站在暗影中,低垂着头。额前灿烂的金发像是开场前的幕布,锁住其下的一切表情。 “伊诺!”艾尔弗雷德不可置信地喊道,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有些颤抖。这相遇来得太快,不真实得好似一场骗局。 听到声音,伊诺克浑身一颤。仿佛被摁动了开关,他缓缓抬起头。艾尔弗雷德一怔,那是一双茫然空洞的眼,像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伊诺克一言不发,抬手就是一个魔法。这魔法艾尔弗雷德从未见伊诺克使用过,三条惨绿的火焰似毒蛇吐信,席卷而来。艾尔弗雷德一惊之下却也没自乱阵脚,几个腾挪便避重就轻,只略略被火焰的余星扫到。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快得莉莎根本不及反应,一直呆呆看着事态发展。此时回过神来,见艾尔弗雷德并无大碍,不由轻舒一口气。然而不等 分卷阅读36 她放下心来,就见被绿焰击中的山壁竟然腐蚀融化,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 那绿焰竟然是有毒的! 莉莎不敢轻慢,当下使出魔法光圈罩在两人身上。这光圈虽不能抵挡魔法,却能净化绿焰中的毒素。艾尔弗雷德精神一振,动作越发灵活。任凭洞窟内绿光缭绕腐水四溢,也不能伤他分毫。 伊诺克见此却全无反应,只是机械地释放着魔法。艾尔弗雷德开始并未细想,此时危急不再,终于能分心他顾,猛然意识到伊诺克这么做的用意。 这些含有毒素的绿焰纵然不能对他造成伤害,被腐蚀的洞壁却可能坍塌,到时他们三个全部都得葬身于此! “莉莎,守护结界!”艾尔弗雷德没有回头,只有从他紧绷的声音中听出焦急。 “什么?”莉莎大喊着问道,以防声音被轰鸣的洞窟与魔法的爆裂声盖住。谁?究竟要她对谁使用守护结界? 艾尔弗雷德没有回答,跃起的身影如划破天际的流星,金色的枪尖直直指向伊诺克。尽管并不明白艾尔弗雷德在想什么,莉莎决定相信他。垂下眼,神秘的咒文在舌尖流转,化作透明的光浪将伊诺克团团围住。 浅金色的光圈如一把大伞,将伊诺克笼罩其中。其中的人似无所觉,径自施放魔法。毒焰凝聚成形,向外飞射而出。就在这一刻,莉莎明白了。接触到到光壁的刹那,绿色毒焰如阳光下的积雪,消失无踪。 守护结界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魔法,它的原理就是以本身的能量,抵消外界作用在光壁上的能量——即是说,不论是来自光壁外部的能量波动,抑或是来自内部,通通会被光壁吸收抵消。而当外界的能量超过光壁的承受范围后,光壁便会消失。 艾尔弗雷德等的就是那一刻。 又一缕绿焰消失在浅金的壁障中时,光圈也应声碎裂。艾尔弗雷德目光一凝,早已蓄势待发。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伊诺克背后,金色长枪一横,力道拿捏不爽毫发,将伊诺克击晕了过去。 一瞬间洞窟安静下来,喧嚣剥落后的宁谧有种不真实的苍白。艾尔弗雷德默默走到伊诺克身边,轻轻将昏迷的人抱起。莉莎无 声地注视两人,眼中涌动着名为羡慕的光彩。某些话语似乎要冲口而出,她狠命甩甩头,将多余的思绪抛开。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伊诺克醒过来。 小跑着来到伊诺克身边,手中治愈的魔法已凝聚成形。白色的光华照亮伊诺克的脸,飞洒的蒲公英籽一般,消融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分明只是刹那的光阴散落,却仿佛一个世纪之久。薄薄的眼皮掀开,蔚蓝色的瞳仁深如大海。好一会儿,茫然的眼神才有了焦距。 “呜……”鼻腔里哼出声咕哝,伊诺克皱着脸坐起身,“是你!”他指着艾尔弗雷德,瞪大了眼睛。 迟疑地张了张嘴,艾尔弗雷德没有做声。 “是我啊!”伊诺克将脸凑过去,纤细的指尖顶着翘起的鼻头,“那天你跟基特一起来魇之绝域的……对了,你还用飞刀扔我!”说着纤眉倒竖。 “你……魔龙……?”电光火石间,一个答案从嘴里冒出。艾尔弗雷德说着,自己也不可置信地摇头。 “是世上最伟大的魔龙!”伊诺克,不,应该称呼他为雷,认真地纠正道。 艾尔弗雷德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莉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没一个人有给她解释一下的意思,当下恨一跺脚:“你们!”她用眼光扫射两人,“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艾尔弗雷德揉了揉额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雷看着凶神恶煞的莉莎,双肩一颤,缩缩缩恨不能聚成一个小点。觑了眼似乎比较好说话的艾尔弗雷德,雷“嗖”地一下躲到艾尔弗雷德背后。 “你!”纵然莉莎对曾发生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明白眼前之人并非她所了解的那个伊诺克,“本小姐很可怕吗,啊!”她就差对雷吹胡子瞪眼,搞得本就颤抖不止的雷眼泪汪汪,似乎即将要泛滥成河。 “……我来说吧。”揉着眉心岔开聒噪的两人,艾尔弗雷德少见地沉下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绝不是个愉快的故事。 回顾过去有种跳跳糖般的奇妙感——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然而与所失去所改变的相比,它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从最初的洞窟,到冰冷的雪山,通过诡秘的森林,及至与少女邂逅的城市。 道路汇聚成唯一的那一条。 随着语声流过,莉莎的嘴越张越大。最终,只是凝成一道叹息的眼神。身边的雷不知想起了什么,黯然垂首,小小的躯壳已缩成一团。纤长的睫羽一眨,便有透明水珠潸然落下。 明珠滚滚,凿开丝丝灼热的创口。少年含混的抽噎,被围拢的两臂消磨地益发模糊不清:“……我想回家。”他似乎是这样说的,“回到有基特的那个家……” 艾尔弗雷德侧过头,眼光透过少年的身躯去到某个不知名的 地方。 想要回到, 分卷阅读37 有你所在的那个世界。 “大致是明白了……”莉莎瞥了眼两个萎靡不振的男人,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接下来换你了。”她走到抽抽搭搭的雷面前,掏出手帕将对方的脸擦干净:“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伊诺克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温暖的掌心覆过冰冷的面颊,雷抬起头,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莉莎的身影。泪珠已被手帕带走,只余下干涸的泪痕,蜿蜒出曾有的印记。 记忆中也有一双手,抹去眸中滚落的透明伤痕。再睁开眼,便是云开雨霁的彩虹,仿佛魔术师的奇迹。 雷眨巴眼睛,感到莫名的安心。 这两双手,一样温暖。 “我是被……西比尔用空间魔法带到这里来的。”想到那个诡谲难测的神祇,雷咬着嘴唇,心有余悸。 “他,他脸是黑的……嘴巴好大好大,笑起来、笑起来整个花园都在抖…… “他骗我说要跟我玩……然后……然后……”雷双拳抵着脑袋,万分苦恼的样子,“突然有很亮很亮的光,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然后……”他然后了半天,也没然后出个所以然。 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雷扁嘴:“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莉莎:“……” 艾尔弗雷德:“……你在花园里见到西比尔?” “嗯嗯!是又大又漂亮的花园,跟那个西比尔一点都不相称……啊,那个!”雷双眼骤然睁大,一脸惊恐,“我,我还在花园看到了我自己!”他想起自己缩在花园角落的时候,确实瞥见西比尔脚边蜷缩的人影——蜜金色的发,纤细柔软的四肢。 雷烦恼地原地转起圈圈,蓦然又破颜一笑,脸上写满了欣喜与骄傲:“对了,那个不是我,是跟我交换了身体的公主!” ‘公主……是说伊诺克吧……’莉莎黑线地想道,‘他还没有放弃那个妄想啊……不过照他所说,我施展魔法阵时见到的果然是伊诺克…… ‘在那之后,西比尔恐怕是将伊诺克与雷换回了各自原本的身体……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方便雷的阻击吗……?还是说……有什么非换不可的理由……’ “你还记得到这里之前,你和……公主所在的那个花园的位置吗?” 活像吞了只苍蝇,艾尔弗雷德神情古怪地问道。 “嗯……”雷眨眨眼睛,小尾巴晃来晃去。他看看艾尔弗雷德,又怯生生地瞄瞄莉莎。 ‘果然……小二龙根本不可能知道嘛……’莉莎擅自在心里给雷起了外号,顺便鄙视了下问问题的艾尔弗雷德。 “我知道啦!”被莉莎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轻蔑激起自尊心,雷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喊,“我,我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龙,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当然知道 啦!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昏迷之前明明就不知道的结果一醒来就知道了好像脑子他自己突然就知道了一样……”说着说着底气越来越不足,变成了像是碎碎念般的嘀咕。 “停停停!”莉莎被他知道来知道去知道得头都大了,一面给又被她吼得缩到艾尔弗雷德身后的雷一记卫生眼,一面开动脑筋。 “脱线龙所谓‘知道’的路线图,根本不是他自己记住的,很可能是西比尔用法术印在他脑中的!”莉莎又随便给雷起了个绰号。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个陷阱。”艾尔弗雷德顺着莉莎的思路总结。 去,还是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虚飘飘的一点也找不到码字的感觉,于是写出来的就都是大白口水话了…… ☆、第六章 虚伪的时间(上) 是阳光。 金色的、温暖的、灿烂的。 脚在跑动,踏上的是坚实的土地,头却有些发晕,他知道不是因为天上的炽热。 景物在身侧慢慢后退,艾尔弗雷德由着一旁的人抓紧他的手。虽然有少许茧子,那仍然是一双柔软的、属于少年人的手。手的主人他很熟悉,前提是他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而非西比尔造出来愚弄人的幻影。 转过似熟稔又陌生的街道,远处长长的通路不见终点,挂向影影绰绰的未知。 眼光散漫地瞟过抓着他手的杰西,艾尔弗雷德心里想的却是莉莎和雷,不知他们那里情况怎样。 回到记忆的岔路口。 彼时,他们决定让雷带路去找伊诺克,即使前方是龙潭虎穴。 艾尔弗雷德跟未来打了个赌。 赌愚弄人成性的西比尔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死掉。加上手中大主教所给予的圣枪苍穹,这是他仅有的依恃。 他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算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当穿过幽邃的洞穴,来到雷头脑中记忆的地方时,呈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座小城。那像是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却又有着微妙的相异。 比如招展的橘色旌旗,碎裂的石子小道,还有大爷缺错边的胡须。b 分卷阅读38 r   艾尔弗雷德有一瞬间失神,及至反应过来,一旁已没有莉莎与雷。 “艾尔哥哥!”远远传来少年清澈的呼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瘦长的身影就小旋风般刮到眼前。 艾尔弗雷德:“……” “快快!”少年扯住艾尔弗雷德,双腿像马达不停的轮胎转转转,“伊诺克姐姐要生了!” 不等艾尔弗雷德有所反应,拽上人一溜烟地开跑。 伊诺克,姐姐,要生了。 伊诺,姐姐,要生了…… 啊……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 一刹那,比起惊讶与可笑,首先到来的是心虚。仿佛意识底层某个最幽微龌龊的愿望被人窥视,□裸地曝晒于阳光下。 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因为这是自己也不敢知晓的秘密。 不必再烦恼爱与不爱,不必再烦恼责任与否。如果伊诺克是女性,那么自己至今为止的所有困扰都会迎刃而解。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多么的,卑鄙。 希冀他人的改变,来迎合自己的愿望,掩饰自己的软弱。 艾尔弗雷德望着蜿蜒的巷陌,清楚地感到内心有什么轰然崩落。 莉莎有一个秘密。 就像藏宝人无法将他的宝藏与别人分享,真正的秘密,也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知道的。 所以,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她觉得她可以保留这个秘密一生。 直到面前这个女人出现。 莉莎可以清晰的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他们三人谨慎静默地前行,洞穴潮湿黑长,仿佛产道 。然后几乎在通过洞穴的瞬间,她就成了孤身一人。 左边,不见艾尔弗雷德;右边,不见雷。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女人。 女人有着长长的粉红色发辫。藕色的裙裾拖曳在地,稍稍前行,便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嘴角带着笑,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倒映着莉莎苍白的脸。 莉莎“知道”这个女人。 最后一次凭借记忆画下妈妈的身影时,笔下所诞生的就是面前这个女人。 她记得年幼的自己手中蜡笔的触感,那时她刚刚失去妈妈不久。她会跑到任何一处留有妈妈回忆的地方,摇着大人们的手要他们带她去找妈妈。但是所有的人都只是沉默,留给她一脸的悲戚与怜悯。 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你们这些叛徒!’小小的她想道,‘你们这些把妈妈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的叛徒!’ 她不再央求他们,转而执起了画笔。笔下的妈妈露出温柔的笑意,仿佛她们一直在一起。 “孩子,妈妈很想你。”面前的女人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她。 假的。 莉莎很明白,就像那一张张徒有其表的画。 他们是对的。她想起记忆中那一张张缄默或是欲言又止的,大人的脸,仿佛无声的黑白电影。只有孩子才可以肆意地沉溺于悲伤。 妈妈已经不在了,那些涂鸦也好,面前的女人也好,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幻想。西比尔利用了这一点,他向来擅长此道。 默默捏紧拳头,白魔法悄然在指间酝酿。 挣脱过去向前进吧! 三色旗在风中高高飞扬,街上异常喧闹,美食祭正如火如荼地举行。 不知不觉与莉莎、艾尔弗雷德分开,迷迷糊糊回到被西比尔强行带来前所在的美食祭。当雷惊讶于地点的转换时,自那之后再未见过的基特已从远处跑来,手里还拿着他嘴馋很久的苹果糖、章鱼丸子。 雷一瞬间把所有问题抛到九霄云外。 有基特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嘴巴里含着苹果糖,雷紧紧抓住身边男人的衣袖,以防被汹涌的人流挤散。再次睨了眼一旁的男人,还是欲言又止。基特栗色的短发在空中微微浮动,转过头朝一直偷偷打量他的雷微微一笑。 “唔……”被抓包的雷火速别过头,却是欲盖弥彰。想了想,还是憋不住好奇心,扯着衣角闷闷地问:“基特……你都不奇怪我的样子吗……”已经变回来了…… “嗯?雷就是雷啊。”基特笑笑,答得理所当然。 “我就是我……?”雷嘟嘟囔囔地重复,不明白基特为什么这样回答他的问题,肯定是没有好好听他讲话只能随便敷衍一下! 闷闷不乐地低头往前走,雷吸了口苹果糖,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又开心地扯着基特往人流深处钻去。 最近的摊子卖的是饭后甜点,精致的巧克力泡芙在薄纸上发出阵阵香气。雷表情严肃地盯着金黄色的糕点,在香草、冰激凌、巧克力三种口味间犹豫不决。 吃冰激凌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冰激凌泡芙弟弟展示了一下大臂肌肉。 巧克力泡芙才是能代表泡芙的泡芙中的泡芙!巧克力泡芙叔叔强调。 香草……香草最好吃~香草 分卷阅读39 泡芙妹妹捧着脸害羞地插一句。 唔……这真是他龙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 挫败地转回头,雷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扫射基特。熟悉雷这个表情意义的基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揉揉眉心,将头都快掉进泡芙摊子里的雷提到身边,基特深吸口气:“只能买一个。”他强调。 “哎……”雷扭来扭曲用撒娇抗议,“可是,可是……”水润润眼波攻击。 “……”基特不说话。 “每个看起来都很好吃嘛……”雷再接再厉。 “……”还是不说话,基特却边叹气边从衣服里掏钱包。 眼睛一亮,雷赶忙低下头掩饰漾开的嘴角,以保持那副委屈的样子。 “选不好我就随便买了。”只听悉悉索索的摸钞票声,“老板,要一个巧克力泡芙。” “哎——!基特是坏人!”情势急转直下,雷只来得及用泪汪汪的大眼睛控诉。抬起头,却有三个圆滚滚的泡芙躺在眼前。 “吓唬你的。”基特无奈地摸摸雷柔软的小脑袋,“下次可不行咯,不然肯定长蛀牙。” 走出去老远,雷还愣愣的没有反应。他看看基特,又看看手里捧着的泡芙叔叔、泡芙弟弟和泡芙妹妹。 “基特最好啦!”大叫一声,一个头槌顶去。基特胃痛地弓起身,妄图把死命往他怀里钻的雷扯远一点。雷嘿嘿傻笑,基特的下一次,从来就没个头。 奔跑,奔跑,奔跑。仿佛无穷无尽的角力。 要快,伊诺克这样对自己说,还要再快一点。 自那个虚无的花园中觉醒,他知道西比尔的魔爪已伸向两人一龙——西比尔正将众人引向他自导自演的剧本。 伊诺克无意挽回什么,只是西比尔的剧本,并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所以,要赶在那之前。 “我不会输的!”莉莎瞪大眼睛,冲着面前的女人咆哮,“我不会输给过去的!”伴随着话语,银色的光华似升腾的云气在手边盘旋而上。 挥别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绝非三言两语的决心可达到。所以,必须行动!她这样告诉自己。 加油,加油,不要害怕!若不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是无法冲破幻象的!一面对自己鼓劲,一面将深埋的记忆一块一块从紧锁的匣子里掘出。 最先回来的记忆有关于那张画。那是怎样的一天?艳阳高照,阴云密布?对了,那天 有风,风很大,挖出的土被吹得到处都是。但她已决定挥别过去的伤痛,所以,必须是今天。 她怕,怕再过一天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也会随风而逝。 坑挖得很深,如同她的决心。画纸被随意地摆放在一边,用粗粝的大石头镇着,还溅上了些泥。 一开始是犹豫的,脚边不值一文的脆薄纸片,曾是那样珍逾性命的宝物。然而她拒绝后退,并且一旦开始,之后的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 风渐渐歇了,坑也已经成型。她就那样不发一语,怔怔望了好一会儿,狠狠将画纸连同记忆连同伤痛连同与此相关的一切,掷进深渊般的黑暗。 不用任何器皿保存,如同丢弃废物。 这样就都完了,即便想后悔也没有机会。 所以,现在更不可以后退! 映照着莉莎的决心,银芒鼓胀开来,如同挣扎嘶鸣的野兽,逐渐盈满整个空间。 “孩子……”女人一脸哀容,悲伤的眼眸中倒影出满脸杀气的莉莎。 “闭嘴!你这个怪物,怪物!”莉莎声嘶力竭地大喊,语音尖锐到变调,“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许你玷污她!”话出口的同时,有更多更多尘封的记忆如同骤降的豪雨,挥洒而下。每忆起一件,旧日的苦痛便又复苏一分,将表面完好的心割裂。 女人大张着嘴,似乎喘不过气。她伸出手,白净的五指变成锋锐的利爪;她仰起脸,较好的面庞被青黑的兽头替代。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对,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怪物的表皮呈青黑色,长长的利爪拖曳至地,头微微下垂,仿佛是不胜负荷那庞大的脑部。怪物在满室的银芒中呆立不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晃利爪。 这在莉莎的预料之中。 白魔法在大部分时候做治疗与防御之用,尤其是回复伤口与增益状态。莉莎之前释放的银芒,是一种基础白魔法,能够提升覆盖范围内生命体的感知觉能力以及伤口痊愈速度。当然,所谓的生命体,涵盖范围仅限于人类。对于以暗能量为基础构造的魔物来说,这绝对就是个会使其迟钝、创口难愈的咒术。 一刻不停,莉莎迅速隐遁到银芒中,肉搏可不是脆弱法师的强项。咒语在舌尖滚动,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金色的碎片在怪物脚下聚拢,进而收束,如巨茧将之包覆其中。莉莎齿间咬下最后一枚音节,金色巨茧瞬息引爆!怪物长声哀嘶,几乎同时,尖锐的痛楚穿过莉莎的心脏。颤抖着蹲下,张开嘴却发不 分卷阅读40 出一点声音。 果然……没这么简单啊……自嘲地咧开嘴,无关感情的眼泪顺着脸庞爬下。 但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仍然维持着难堪的跪姿,新一轮魔法在莉莎指尖酝酿。 看看是谁先倒下! 记不清彼此折磨了多久,疼痛已然麻木,时间变得失去意义。 怪物轰然倒下,莉莎毫发无损,心却已成废墟。 周身的一切像粉碎的粒子远去,漆黑的岩壁爬满视网膜。转过头,木然的视线里雷蜷缩着身好梦正酣。似乎撞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唇角微微上扬。 视野激烈地摇晃,回过神来,原来只是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骤然想起,记忆中的小女孩也喜欢蜷着身睡觉。蜡笔的触感,因长时间捏着而略略发软的画纸。 在永无止境的黑夜。 在黎明不曾到来的黑夜。 她将绘着想象中母亲样貌的画围着床沿摆上一圈,仿佛某种咒语,这样就可以安心入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曾经那样相信。 曾经那样一心一意。 没有了,都没有了。 她亲手推开的。 为了长大,为了向前。 ☆、第六章 虚伪的时间(下) “艾尔!”一片混沌的脑海中,有什么穿过表象来到意识深处。 艾尔弗雷德眨眨眼睛,是毫无变化的街道。 不!确实有什么…… 那一瞬间,慵懒的街道扭曲。裂开的视野里,一道身影款款而来。 模糊,模糊的黑影,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 浅紫的发,深紫的眸。笑起来紫阳花般的青年。 伊诺克。 恍如隔世。 “艾尔!”紫发青年又喊了一声,艾尔弗雷德却只是茫然站着,凝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伊诺克快步奔到艾尔弗雷德身边,拽起人就跑。 蓝发青年没有说话。他在想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在想。 幻影没有阻止他们,两人一路顺风顺水走离幻象。 简单得不可思议。 穿过碎石,穿过岩窟,穿过幽深的黑暗与无尽的阒寂。 一道人影挡住前路。 伊诺克。 艾尔弗雷德转头,伊诺克好好站在身边。而面前确实又有一个。 仿佛镜中的倒像。 只是一个身边有艾尔弗雷德陪伴;一个,孑然一身。 莉莎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等了半天也不见雷醒来,而本该一起的艾尔弗雷德也不知所踪。原本心情就不好,这下更是荡到谷底。 “起来!”对着雷的脸左右开弓,莉莎胡乱泄愤。 “唔……嗯……”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角还残留着笑意,两双眸子已经眼泪汪汪。 “好痛……”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悲愤地望向莉莎,“打我……坏人……” 吃不得亏的莉莎正要回嘴,脚下却隆隆震起来。 “哎……?”傻傻低下头,莉莎迟疑地喃喃,“是,是脑部缺氧了吗……?” “洞……洞窟要塌啦——”比人灵敏百倍的动物直觉发动,雷第一时刻惊声尖叫。 “唉……?唉!!?”什,什么啊!想快点完结也不是这么个省字数法,太超展开了吧!可恶怎么办还没找到艾尔弗雷德呢……啊啊啊不管了【还有二十个可用字符】边逃边找吧! “蠢龙开跑!”莉莎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往前冲。六神无主的雷也管不了被人嘲笑蠢龙,屁颠屁颠跟上莉莎。 洞窟一路跑一路崩,眼见着逼近洞口却有一人站着。 艾尔弗雷德! 怀里还抱着伊诺克~【咦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总之先忽略……】哟系,完美!可以就此完结啦! 莉莎、雷前脚跑出,后脚洞窟变渣。转过头,发现两眼呆滞的艾尔弗雷德手中抱着的伊诺克胸前插着把枪。 咦咦咦咦咦——!?之前就是觉得这里不太对吗! 看一眼插在伊诺克胸口的枪——苍穹,看一眼挺尸的伊诺克——好像没死,又看一眼恍惚的艾尔弗雷德,莉莎欲言又止。 “嗯……伊诺克1号机是西比尔假扮的, 伊诺克2号机【本体】知道揍不过,就用咒语把自己和西比尔束缚在一起,让艾尔弗雷德来一枪,同归于尽……”雷无辜地眨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你怎么知道!”还这么条理分明一针见血。 “呃……逃跑时捡到的纸条上写的……”晃晃手上的小纸条,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看莉莎。 骗鬼呢!那个时候才没看到你捡纸条,根本来不及吧! 莉莎翻了个大白眼。 因,因为【哔】说要控制字数嘛……雷委屈地用眼神传达讯息。 分卷阅读41 “……我一直都不知道。”一直缄默不语的艾尔弗雷德冷不丁开口,莉莎嗖地支起耳朵。与眼眸同色的天空渐渐被金色浸染,耳边又响起紫发青年最后的话语。 我爱你。 那一刻突然明白,那些紫发青年从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讨厌自己,也讨厌这个世界。 每当你用赞美的眼光看我,痛苦就会像带刺的荆棘般爬满全身。你眼中所呈现的是虚无的倒影,梦幻空花,那样的我并不存在。 我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不值得这些,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尔后失望。 那是不属于我的溢美,我不能要,但是也怕你把它们收回去。 旅行开始之后,心中的憎恨有增无减。 我恨不仁的天地,我恨一无是处的自己,我也开始恨无法回应我期待的……你。 我很害怕,艾尔。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着的你。如果连这份爱都被憎恨蚕食殆尽,我的生命里究竟还剩下什么?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要结束自己……用你的手。 这是我在你生命里刻下的最后一个烙印。 对不起,艾尔……我所留给你的,总是一个又一个伤害。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已经不再为过去感到后悔了,艾尔。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想试着去爱自己……我终于明白,即使是不完美的自己,也值得珍惜。 直到人生的尽头,我总算可以承认。 艾尔,能够去爱你,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莉莎:“刚才……好像来了一段不得了的心理独白……” “嗯,因为【哔】说写了不用太可惜,所以就强行插进去了。”雷点点头。 “嗯。”莉莎也点点头,懒得再吐槽。转过头,红日缓缓升起。艾尔弗雷德逆光而立。 “伊诺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艾尔弗雷德怀中的伊诺克,不算活着,也并非死去。也许某天会醒来,也许永远不会。 “等……吧。”他这样说。 “等……你能等多久呢?”莉莎望着太阳升起处,在金光里只剩一个剪影的艾尔弗雷德。 “不知道……”艾尔弗雷德的声音很轻,却一路 穿过层云来到天空之上,“就等到……我能等的那一天吧。” 他仰起头,阳光便毫无阻碍地洒满全身:“即使我不在了,这份爱依然会留下,直到他醒来的那天。” 没有人说话,他们就这样默默看着太阳占满整个天空,如同过去的每一天。 分别在即。但是,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吧! 莉莎在刺目的晨光中眯起眼,恍然发觉眸中蓄满了泪水。 明明认识没多久,彼此也并不熟识,为何却会流泪呢…… 一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知道离别的痛楚……每个人都知道,生命的无常与可贵…… 作者有话要说:就像我借莉莎之口说的,不想写了【笑】 从构思故事到敲下最后一个字,前后大概有三年时间,热情总是比决心消退地快得多。 用半天拼凑出一个结局,算是给这篇文和我自己一个交代。 在这个小地方,对所有看过支持过我的文的你们说一声谢谢。 谢谢这一路陪伴我走过的你们,谢谢曾留下宝贵留言的你们,谢谢你们包容这个懒惰又纠结的作者,你们是我这一路走下来最大的动力。:D ☆、番外 暗星(上) “哥哥是讨厌鬼!”小女孩抓着沾满泥浆的衣裙,哭着朝男孩大吼。斜阳下,被泪水浸润的雀斑像是一粒粒金沙。 男孩扯了个鬼脸,兀自跑了开去。 淡色的烟卷上天空,远处传来车轮碾过大地的骨碌声。幢幢的树影中,一辆棕色的老旧马车缓缓向村子驶来。 很久以后,哈罗德终于确信,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安娜。 杜达的清晨总是开始的很早,这个位于普鲁边境的小城市,像往常一样弥漫着淡淡的腥味。鱼市在半个太阳漫出地平线的时候开张,一些聪慧的猫咪已经熟门熟路地摸到固定摊位。 这个国家刚刚经过黑死病的洗礼,人们对于猫咪英雄都是很友善的。 “哦!安吉尔,今天也来了吗!” 鱼贩鲁夫热情地招呼脚边的小客人——一只有着翠色眼瞳的红虎斑猫,被称为安吉尔的猫咪乖巧地应了一声,圆溜溜的大眼睛锁定早晨刚到的鲜鱼。 “哈哈哈哈哈,很有眼光啊!” 鲁夫一笑,身上超标的肥肉就跟着一块儿震动。他毫不吝啬地甩下两条肥鱼,安吉尔“嗖”地接住自己的美食,之后任鲁夫怎么逗弄,她都不再理睬。 鲁夫的家庭也曾深陷黑死病的魔沼, 分卷阅读42 脚下这只抓老鼠的小猫咪,对他来说也许真的就像是天使一样吧。 安吉尔大快朵颐很快吃完一条,却不急着吃另一条。咬在嘴里,“哧溜”一下跑了。 真是只奇怪的猫啊,鲁夫想。他目送安吉尔离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其时日正当空,猫咪们三三两两地从鱼市散去。他们吃了新鲜的鱼,就心满意足地在城镇里溜达起来。哈罗德缩在阴暗的小巷中,不一会儿安吉尔就跑到他面前,把鱼推到他脚下。 这就是他今天的午餐。 哈罗德吃的不多,一天一顿。如果垃圾桶里能找出点什么,就算是加餐。 “谢啦,安娜。” 他搔搔红虎斑猫的下巴,被冠以妹妹安娜名字的猫咪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多么不可思议。 哈罗德偶尔会产生错觉,仿佛这只对他过分亲切的猫咪,真的是他的妹妹。 怎么可能。 哈罗德自嘲地笑了。 安娜……应该还活着吧? 哈罗德仰起头,潮湿的风刮过脸颊,被屋顶割裂的天空分外澄明。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所以呢? 明天吃什么,明天的明天吃什么,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吃什么……每天似乎都一样,永远饥饿着,空 虚着,叫嚣着。 就像心里的某个洞——那个黄昏之后,哈罗德再也没有见过安娜。 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即便面对面站着,也听不清彼此的声音。明明上午还是如此晴朗。这天说变就变。 哈罗德避开流浪汉聚集地,在废屋的屋檐下缩起身子。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因为没什么吃的,就总是小小的。 安娜从他怀里探出头,温热而粗糙的舌头轻轻舔过少年的手臂。这也是哈罗德离群索居的原因之一——对于流浪汉来说,安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美餐了。 雨还在下,饥饿凌迟着胃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饥寒交迫吧,哈罗德不无嘲讽地想。感觉逐渐变得麻木,困意一阵阵袭来。安娜喵喵地尖叫着,小爪子拼命挠面前的手臂,却唤不回哈罗德混沌的意识。 或许……这样的结束也不错……安娜这么聪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吧…… …………………… ……………… “妈妈……妈妈……”玛丽低低抽噎,细弱的声音在颠簸的车厢里几乎听不见,“呜呜……玛丽好害怕……妈妈被恶魔抓走了……” 笨蛋!是得黑死病死掉了,才不是什么恶魔! “……哈罗德……嗝……也很害怕吧……安娜,安娜也被恶魔抓走了……” …… “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呢……”玛丽把头埋进双臂,马车摇晃着,还在前行…… ………… …………………… 头很重,火烧火燎地痛。哈罗德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米色的墙。 是天花板啊…… 他后知后觉地想道。 身体分外沉重,哈罗德想动动手指摸摸看看——这张脸,是依旧青涩的、停留于小镇时光里的面容,还是多年后粗糙的、晦暗的、暧昧不清的脸容? 也许这些年的流浪都只是个梦魇,清醒了,就还能听见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安娜仍不厌其烦地玩着她的破布娃娃。 那里有金色的太阳,血红血红的麦穗,绿至幽寒的池水。深秋,落光叶子的树群如一对对血脉毕露的□,独少了皮肉。 哈罗德艰难地把手放到脸上。 他无声地笑了。 “醒了吗,孩子?” 哈罗德把眼珠转向门口,那里站着位老婆婆——满头银发,矮小而枯瘦。她手中端着个托盘,里面装着碗浓汤和几块硬面包。 “……” “呵呵, 别那么紧张……我是说,这汤味道还挺不错的……”老婆婆讲话很慢,笑眯眯地用汤匙敲了敲碗沿。她把托盘放到哈罗德身边,投注向少年的视线里,偶尔闪动着些许不安。好一会儿,见少年只是警惕着,她只得嘟嘟囔囔地走出房间。 确定老婆婆已经离开,哈罗德像狗一样俯□,舔了一口汤——泛着淡淡的甜味。面包又硬又干,却是让人安心的熟悉味道。 放下心,哈罗德便再不客气,哼哧哼哧风卷残云,把剩下的东西通通解决。他抹了抹嘴——是还有家时留下的习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离开。坐起身,胃一时有些抽搐,显然并不适应容纳这么多食物。但饱足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瞥了眼门口,哈罗德轻手轻脚打开窗,如一枚陨落的流星,消失在墙的外边。 马不停蹄地跑回废屋,然而除了垃圾和积水,那里什么都没有。 安娜果然离开了。 我在期待什么啊。 哈罗德盯着远处灰蒙蒙的景物, 分卷阅读43 有些失神。他曾听说,猫都是很寡情的——偶然相遇,蓦然离别,刹那的温暖亦无所留恋,尔后遗忘。 但他正是喜欢这一点。 好聚好散,才不叫彼此为难。 空气潮湿而粘腻,哈罗德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自觉捏紧。 他以为自己对离别是麻木的。 “喵~”有什么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没有听见。 垃圾堆深处冒出个绒绒的毛团,那个小生灵轻巧地跳到他脚边,歪过脑袋蹭了蹭。 哈罗德如梦初醒。 他迟疑地伸出手,想像往常那样搔搔猫咪的下巴,却做不到。安娜圆溜溜的猫眼里闪着疑惑,她慢慢跺到哈罗德身边,舔了舔那只冰冷的手。 一阵风吹过,树梢残留的雨滴如炸开的血花,顺着下巴淌下。 原来你一直在那里,只是我没有发现。 雨季过后,天便逐渐热了起来。哈罗德和往常一样缩在某个阴暗的巷陌——一个混乱的地方,充斥着赌徒、娼妓,酒精和钞票。远处的垃圾桶旁跪着个男人,哈罗德还记得不久前——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十分钟,男人志得意满地走进赌场。 嗤,蠢货。 他当时幸灾乐祸地笑了。哈罗德几乎预见不久之后男人的可怜相。对于长期混迹这种街市的他来说,男人的神情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而此时,男人脸带颓唐地趴伏着,身上还沾了些黄白秽物。有少许微风划过,阵阵恶臭便飘散而出,中人欲呕。哈罗德很快地扫了眼男人, 就像秃鹫觊觎腐肉,也许他能从男人身上捞些好处。 “看……唔,看什么看!”似乎是被哈罗德的眼光激怒,又或者是想发泄一下输光钱的愤懑,男人仗着自己的体格远胜哈罗德,摇摇晃晃地向少年走去。 男人的脚步声很沉,咚咚咚,仿佛节奏分明的鼓点。然而少年没有逃跑。 第一拳落下的时候,身体火辣辣地疼。 脑袋嗡嗡作响,他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不过没关系,哈罗德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感官就会麻木。哈罗德已经很习惯了,也懂得怎样的角度可以少挨点罪,更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傻乎乎地去反抗。 他的灵魂好似抽离了肉体,在城市上方冷冷地俯视此刻发生的一切——可依然飘得不够高,到不了天空。 哈罗德又开始想安娜,想象现在的她该是什么模样。雀斑也许会淡去一些,长长的棕发扎成时下流行的发辫,穿着她曾梦寐以求的白色带蕾丝洋装。 多美。 想象着幸福的安娜,似乎自己便也快活起来。 哈罗德从不想安娜是否已死去。没有期待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 男人的暴力并未持续多久,被酒精掏空的身体,负担不了长时间的高强度运动。打人也是很累的,况且他的手有些发痛了。 尽管仍旧不快,不过多少出了口恶气的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等到语声渐远,哈罗德才艰难地坐起身。安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少年的创口。 “嘶——”哈罗德面皮一阵抽动,但嘴角却是上扬的,“看看那蠢货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他将手上的黑布包打开——那顿揍可不是白挨的,他偷东西向来神不知鬼不觉。 一块黑得发亮的晶石。 既不是吃的,也不是钱币。倒像是某种宝石,也许拿去当铺还能换点钱。 然而鬼使神差地,哈罗德将晶石收入怀中。 得到晶石的第一天晚上,哈罗德梦见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奔跑。无光,无声,无风——感觉不到此,感觉不到彼,凝固一般的死寂。 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老鼠,只是向前跑着,踉跄着,摸爬着。渐渐的,身体变得沉重。往昔的思念似无数幽魂,纠缠他,拷问他。 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精疲力竭的身体,只想躺下,睡下。 安娜踩着优雅的猫步,来到他身边。哈罗德有些迷糊,他面前的她一忽会儿是只红虎斑猫,一忽会儿是位妙龄少女。 安娜蹭 了蹭他的脸颊,离开了。哈罗德挣扎着想要挽留,然而这身体仿佛不再属于他,依旧木然地躺倒在地。 你的生命只是孤独……孤独……唯有黑暗与你常在……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低低絮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雀鸟在树梢欢快地鸣叫。哈罗德从逐渐喧嚣的城市中醒来,他的精神奇差无比,脸上还挂着两只又大又可笑的黑眼圈。神情呆滞地朝前方吐了口唾沫,哈罗德同往常那样无所事事地闲逛起来。 今天天气并不好,阴霾霾的,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这样的日子于他来说并不好过:街上行人疏落,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少了;而寒冷的夜晚,死上一个两流浪汉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他茫然地望着前方,倏忽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分卷阅读44 是曾经救助过他的老妇人。 老妇人着黑衣,抱着捧花,行色匆匆地朝城外走去。 哈罗德冷眼瞧着,那是通往公共墓地的路。 “喵~”安娜轻轻叫了声。他转过头无所谓地一笑:“走吧。” 这天晚上,哈罗德依旧被梦魇纠缠。 他在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路上奔跑,身后是玛丽尖锐刺耳的哭号声。粗鲁的男人和水桶般壮硕的女人抓住了玛丽,可偷来的面包却躺在哈罗德嘴里。 他装作听不到玛丽的求救声,只是一味向前奔逃。 向前,前方,那黎明永远不曾造访的长夜。 头发倒竖,风刮过脸穿透肺。不能停,哪里都不是终点,哪里都没有休憩之地。 他一直跑着,因为没有退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脚后的场景换了又换。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了一只红虎斑猫。可是步履匆匆的他,却总来不及停下脚步与她问声好。 你的生命只是孤独……孤独……唯有黑暗与你常在…… 他于是又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低低絮语。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后天晚上~ ☆、番外 暗星(中) 哈罗德醒过来,身体靠坐在泥房墙根上,心中划过丝陌生的不安。他不常有这种感觉,兴许是习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 初秋晴朗的天,不冷不热刚刚好,只除了连夜的噩梦。哈罗德偶尔会去码头做些搬运的工作,以便赚几天餐费。但好运并非常常造访,愿意雇用他这样来路不明又瘦小家伙的人,毕竟不多。 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亲了亲安娜的小脑门,哈罗德慢慢往码头走去。安娜“喵喵”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瞳里映着哈罗德渐小的背影。等到哈罗德彻底消失在蓝天白云中,她就弓起背,跑过翡翠般黄绿色的草叶间。 杜达的秋季少花,蝴蝶便芳踪难觅。若恰巧被安娜瞧见一两只幸存的菜粉蝶,她便要拿长了肉垫的小爪子去扑。安娜伸长前爪一拍,像是在拜拜;又或是屈起前肢在眼前一扑,蝴蝶没抓着,反而打到自己的小鼻子。 她一路蹦蹦跳跳,倒也自得其乐。 “啊,好可爱~”这是女孩子见到她常常会发出的感叹,安娜向来驻足睥睨,只扫个几眼便不理不睬地离去。可女孩子们火热的心哪这么容易浇灭,这次的对象也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从兜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小球逗安娜。 安娜盯着小球,上下左右活动了一下眼珠,就又兴趣缺缺地跺起了猫步。 “杰克~~~”一声娇嗔,这位有着胡萝卜色蓬松卷发的少女,转头向身后的青年抱怨,“你看它都不理我!” 之前一直百无聊赖靠墙装死的杰克,这会儿赶快跑到亲爱的女朋友身边,安慰道:“苏菲这么可爱,它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嗯——”苏菲的尾音高高扬起,不怎么信任地瞥了杰克一眼,“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一定要抱到它,你去给我抓过来!”她仰起头,似乎是惯于颐指气使的样子。 “好好,宝贝乖,看我的。”杰克象征性地摞摞袖子,褐色的眼睛紧盯住安娜。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愚蠢的主意——叫一个四体不勤的青年人,去捉一只矫健灵活的猫咪。但人类不光只有双手,还有进化过程中发明的种种工具。杰克对苏菲耳语几句,笑笑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哈罗德蹲在一个旧木桶旁,海风吹来,腥咸潮湿。他低着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背弯成虾子一般的弓型。微弱的阳光从蓝天洒下,掠过他的脊背,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掠过飞翔水鸟的翅尖。早上的搬运工作已经结束,在下午的开始之前,他都无事可做。 “没有东西吃?”一道粗糙的声音响起,有点浑浊,像是任何一个五十岁男人会有的。 哈罗德没有理会,然后左臂有点钝钝的痛。好一会儿,他血糖含量过低的大脑才开始运作,视线迟钝地转动, 他终于看到脚边滚落的一颗石子。 ‘无聊的人。’他想,抬头看了眼说话的男人。男人留着大胡子,眼睛周围布满沟壑一般的深纹。 “哟~”大胡子吹了声口哨,沾满尘土的破皮靴踢着脚边的石子玩儿。 哈罗德低下头,再度恢复成之前的姿势,可是他又被什么砸中了。 是半个跟石头一样硬的干面包。 他抬起头,双眼紧盯着对面的大胡子。大胡子耸了耸肩,依旧踢他的石子。于是哈罗德就维持着发令枪响前的预跑姿势,蠢得要命。 “有的吃就快吃。”大胡子抓了抓跟哈罗德一样脏乱的头发——就算从那里面钻出只蚯蚓也不足为奇。 ‘总有些自以为慷慨的家伙……’哈罗德嘲讽地想,却还是不客气地将硬面包塞进兜里。别跟肚子过不去,这是他的人生格言。 不幸的,下午的工作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哈罗德领了少得可怜的几个工钱 分卷阅读45 ,就被打发离开。 他走在回去暗巷的路上,太阳已经没入云层,留下阴沉沉的树影和灰霾霾的天空。哈罗德了解这个季节安娜喜欢去的地方,因而他并没有回临时歇脚处,径直朝着有零星小花开放的树丛走去。 “啊——”是女孩子尖锐刺耳的高分贝,哈罗德觉得有点耳熟。走近了,就看到那头胡萝卜色的蓬松卷发。他认得这个女孩,吉耶贝罗家的小姐,拥有一座农庄和两个葡萄园。哦,还有一个小狗一样听话的男朋友。 哈罗德可不喜欢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他已经领教够了他们的白眼和吝啬。当然,还有富人们那叫人眼红的荷包。 苏菲好不容易遏制住暴走的尖叫,布满细碎雀斑的面颊因恼怒而染上红晕:这只不识好歹的猫咪,居然撕坏了她的衣袖! “给我撕烂它的皮毛!”她慌乱地掐住安娜,一面对手忙脚乱的杰克下命令。杰克提过挣扎的安娜,从裤袋里摸出一把小刀。这把刀的表面十分光滑,显然常得主人使用。 杰克熟练地掰开小刀,脸上有种微妙的冷漠:他没有剥猫皮的嗜好,况且这会弄脏他新买的夹克。但为了愤怒的女王陛下,有什么办法呢? 他正握紧刀,冷不防背后却挨了下。没人瞧见哈罗德什么时候摸到杰克背后,他撞杰克的时机也十分巧妙,不早不晚,恰巧把刀子碰掉,而不至于叫安娜受伤。 哈罗德吹了声口哨,那是属于他跟安娜的默契。一人一猫一个跑路边一个跃墙上,朝着暗巷的方向奔去。像苏菲这样的大小姐通常是不去暗巷的,即便有钱有势如她,在暗巷内若无人引路,也会吃亏。 ‘再见了,两个丑陋的蠢货。’哈罗德边逃跑,边还不忘朝苏菲与杰克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没用的废物——”苏菲的咆哮高得不可思 议,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很难想象人类的声线能尖利到这个地步,仿佛是崩断的琴弦。她回头就给了杰克一巴掌,哈罗德的挑衅无疑使原本就怒火中烧的她,越发气断了理智线。 “去死,去死!”她尖叫着,将藏在手提包里的魔法枪取出。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她先是被包带缠住手指,接着开保险的手又几次滑开,不过这支枪优越的性能足以弥补苏菲的种种错误。 密集的枪声响起,苏菲纯粹是乱打一气。然而足够多的光弹,也可叫倒霉鬼认栽。等哈罗德意识到事情超乎他想象时,已经晚了。 时间蓦然变得缓慢,他甚至看清莹白光芒包围中的子弹,有着漂亮的流线和闪闪发光的尖头。像是某个无眠的夜里,他枕着胳膊仰望的繁星。而这种时刻,安娜总是会趴在他肚子上,一人一猫依偎着取暖。 子弹先是穿过安娜的后腿,再是失去平衡的前爪,接着机灵的小耳朵也迸出血花……也许根本没有那么多子弹向她冲去,伤害她、蹂躏她、凌迟她;也许,这只是他混乱视网膜的一个骗局。 他不能思考,像被冻住了手脚、扼住了脖子。事实上哈罗德也不能动弹了,腿在流血,手臂则不听使唤。他只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听着苏菲短促的笑声,还有附赠的一口唾沫。 “没用的男人们,还有你这肮脏的东西。”她边说,边又补上一枪。此刻她已经可以比较有效率地使用魔法枪了。 “呵~”苏菲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真讨厌,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这只猫一点也不可爱……啊,衣服也报废了……算了,再买新的好了……” “你。”她睨了眼杰克,“把这里善后一下。” “交给我吧,甜心。”杰克冲苏菲眨了下眼睛,可惜后者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她只是有些疲倦地别过头,转身离去。 我大概要死了,哈罗德想,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将头艰难地转向安娜的方向,他发现那双翠绿的眼瞳里也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真是不甘心……’他看着逼近的杰克,‘至少打掉那混蛋的门牙……’ 你想要力量吗…… 哈罗德觉得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可是上帝,他身边根本空无一人。 你想要力量吗……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哈罗德于是确信自己要死了——他居然出现了幻听,且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 ‘好吧,藏头露尾的小可爱,’他在心中自我调侃,‘如果你有力量的话就借给我吧,晚了我就该去见天父了……哦,或者是撒旦……’ 哈罗德正想笑自己的无聊,有什么却从怀中滚了出来——从赌徒那里偷来的黑色晶石。 “嗯,这是什么?”来到哈罗德面前的杰克弯下腰,捡起了晶石。不像 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种珠宝,杰克很快失去了兴趣。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嗯?臭小子。”他故作优雅地提起脚,狠狠碾了哈罗德的肚子几下。如同凯旋的胜利者审视领土,带着居高临下的笑容。 “你惹恼了红心女王,可没有好果子吃。”杰克嗤笑了下,突然耸耸肩,“哦,或许我该叫她胡萝卜女王……” 分卷阅读46 杰克的态度与之前苏菲在场时很不一样,哈罗德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也许这个青年根本不是大小姐的乖乖小狗,而是伺机而动的豺狼——等着将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红心女王吃掉。 “不管怎么说,”杰克凑近哈罗德,右手还抛着晶石玩自由落体运动,“为了让女王陛下开心,为了我以后的好日子,你就去死吧……”杰克耸耸肩,貌似遗憾地一笑,他就像所有上位的反派一样啰嗦。 停下右手的孤独游戏,有一秒钟杰克没有任何动作。紧接着,他将晶石按进哈罗德的左眼。脓血溅上夹克,杰克却没有躲开。他有些吓到了,因为血肉模糊的眼眶。紧接着却有更多的兴奋涌上。 杰克拿出小刀,准备送这个小男孩最后一程。这男孩与他遇到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那些家伙们无不哭着求他放过他们,哦,还有尿裤子的呢。可这男孩居然连一声痛呼都没有,活像个死人。他先是有些失落,继而又觉得如此也好。 再见啦,小老鼠。 他举起小刀,却被扭断了手。接着是胳膊、躯干、脖颈,只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咔嚓。他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七零八落地碎满一地。而彻底粉碎的声带,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一定会惊恐地发现杰克无端碎成了一截截。没有刀、没有枪、没有外力,只是突然的、毫无理由的,死亡。 唯有倒在地上的哈罗德能够看见,填满整个逼仄小巷的黑影。 “救救她,救救安娜。”他对黑影说。 『……』 “救救她,你不是很有力量吗?” 『……』 “为什么不说话?” 『不要将死亡当成敌人,不要以生之眼审判死,死是公平、宁静的……』 “闭上你的臭嘴!”哈罗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坐了起来。抱住他奄奄一息的小伙伴,循着记忆向某处踉跄而去。 夜晚的城市如同迷宫,褪去了白日的爽朗模样。住家的窗户和街边的路灯泛着橘色光芒,好似气泡包裹的梦境,只该远远驻足,不可亲触其美。 他从没觉得这一路竟是如此遥远,几乎要迷失在下一个转角。这片贫民生活区里,有几家廉价诊所。他艰难的走到其中一家门口,倏然觉得码头老板可爱起来——毕竟因此他才有钱去看医生。 咚咚咚,旧木板门随着 沉重的敲击震动起来。 门从里面打开,橘光映亮了方寸间的地方。哈罗德和里边的人都怔住了,应门的正是曾救助过他的老婆婆。 “哦,我的上帝!”老婆婆低低惊呼,哈罗德此时的状况实在凄惨,“快进来,孩子,我马上给你治疗。” “不……”哈罗德跟进门,在光亮中恍然发觉这是他呆过的屋子,“需要治疗的是她……” 那是个漫长的过程,哈罗德看似醒着,又仿佛睡去。安娜安静地躺在小台子上,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老婆婆皱巴巴的手穿梭来去,红的,白的,黑的,叫人窒息的颜色。 哈罗德快忘了呼吸,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所有的一切。 安娜?我失去你了吗? 他忽然觉得很困,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什么也不想听见,什么也不想看见。 他睡着了。 梦里哈罗德坐在那辆逃亡的马车中,四周充塞着阴暗与难闻的气味。玛丽抱着膝,缩在他身边——现在他们俩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了。 哈罗德木着脸,有些厌烦总粘着他的玛丽。他想起母亲被丢下马车时的目光——麻木的、恐惧的、充满哀求的。那个生养他的女人只在喉间滚过混浊的声音,没有讲一句话。她很清楚,染上黑死病的人是不能再呆在车上的——包括她在内,他们曾像这样驱赶过很多人。 于是她被推下马车,像一个塞满土豆的破麻袋般重重落地,发出“咚”的声响。哈罗德别过头,不再看一眼。 他什么也无法改变。 “唔……咳……好难受……”玛丽摇着哈罗德的手臂。她的手心滚烫,间或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哈罗德拼命想甩开玛丽抓着他的手。然而玛丽抓得那样紧,好似要将手指嵌进他的皮肉里。 哈罗德从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也能有这样的力气。 此时,他低垂的视线里映入一双破靴。抬起头,靴子的主人正用冰冷而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俩。 哈罗德在漫长的麻木中,终于又体会到了一丝久违的恐惧——他们被赶下了马车。 哗啦哗啦哗啦。 他从梦中惊醒,漆黑的世界里,唯有擂鼓一般的心跳。滚烫的汗液开始渗出,掀开眼皮,就望见靛蓝的天幕。这是他曾住过的那间房,窗户半开着,窗帘被黎明前的夜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从码头回来,然后遇见了…… 分卷阅读47 安娜!安娜!!?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没有注意到那些可怖的创口都已痊愈。昨天手术用的小台子,安娜还安静地躺在上面。破破烂烂的身体被细心地清理干净,虎斑像漂亮的图腾缠绕在她身上。 “安娜?”哈罗德挠挠她的下巴, 但是安娜却不理不睬。他于是又摸摸她的头,可她是如此贪恋睡眠,不肯醒来。 这只任性的猫咪。 哈罗德腹诽,可是即便她再任性淘气两倍,哈罗德也舍不得对她生气。他席地而坐,任时间沉默地流过。天空渐渐褪去夜色,青白青白的苍穹像她最爱吃的鱼肚皮。 哈罗德讨厌清晨,可是他要为她去寻个最暖的窝,没有阵风,可以肆无忌惮地蜷成一团晒太阳。 他抱着安娜,慢慢走到屋外。 整个世界都仿佛融化在金色的海洋里。 “安娜,你看。天亮了。” 没有回应。 “我讨厌黎明,也讨厌冬天……我们一起挨过几个冬天了,安娜?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吗?一个人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哈罗德抱着安娜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 ☆、番外 暗星(下) “然后你就这样灰溜溜地从那个城市逃走了?哦,难以想象。”杰拉斯灌了一大口啤酒,接着打了个臭气熏天的嗝。 不拘小节的男子汉盗贼,他向来以此为傲。 “哦,上帝。”哈罗德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接着往火炉里加了点柴薪。 “我以为你该给那位大小姐点颜色瞧瞧。”比了个“卡”的手势,杰拉斯抹抹嘴,“毕竟你有这该死的力量。”说着瞄了眼哈罗德微微隆起的左眼眶。 “嗯哼……”哈罗德摸摸眼眶,那块晶石仍在此处。只是一度失去的左眼,此刻完好无损地长在他脸上。 这也是它——魔王罗伊斯的力量。在其后与魔化之石融合的漫长岁月里,他身体的强度与力量,已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 “我是想杀了她,不过……有钱人的生活似乎也不像我想象的如意。”哈罗德耸耸肩,“为什么不让她活着受折磨呢。” 他笑着跟杰拉斯做了个干杯的手势。 内布罗山坐落在普鲁边境,因为包含几条重要商路,顺理成章就成了盗贼滋生的温床。卡加盗贼团的老巢也在此处,以打劫过路的商旅、游人为生。 哈罗德加入卡加盗贼团不过一年的时间,在那之前,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 他经过繁华的都市,也经过贫困的村落,在熟稔的陌生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会忍不住在心底低问:安娜,是你吗。 谁?我问的究竟是哪一个安娜? 不知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但至少,我可以想起你了。不会在发出名字头一个音节时,就哽咽不能言语。 哈罗德清楚这不光是因为时间。 ‘罗伊斯,今天也要跟我鼓吹你的死亡论吗?’临睡前,他有些戏谑地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说道。 罗伊斯很久不谈这个话题了。 『不,我想那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他回答得异常认真,傻气得可爱。 ‘为什么不遗余力地诱使人陷落黑暗?’哈罗德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发问了。 『……』 缄默,缄默,总是缄默。 其实得不得到答案,并不是那么重要。 ‘晚安,罗伊斯。’这一定是过去的自己无法想象的场景吧。 『晚安,哈罗德。』魔王以低低的声音回应。 他们都改变了。 这个晚上,哈罗德又做梦了。久违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回溯。 为什么会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呢?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 哈罗德出生在一个又小又贫穷的村庄。关于故乡,最多的记忆便是口中咀嚼的麦秆,泛滥的唾液,还有无休无止的饥饿。 那是某个黄昏,金色的斜阳,染血的苍穹,与之前无数个平静的黄昏并无不同。只要他回转头,就能看到嚎啕大哭的安娜。哈罗德还清楚地记得,中午母亲多分了一点食物给安娜,于是他弄脏了她心爱的裙子。 昂起头,他大笑着跑开。背后安娜的哭声越来越远。一整个下午,哈罗德都在村外的林子里游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得意。 直到夜幕降临,他回到家,打开门。 那个常常充斥着欢笑与啜泣的位置,空了。 该说是毫无征兆的吗? 安娜被卖给人贩子。 他从不知道,这个家已经贫穷到需要贩卖她的孩子来维持生计。窒息一样,身体里有什么悬着。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沸腾的岩浆将脑子烧成白地。哈罗德又生气又害怕。 他甚至还来不及向她道歉。 对不起啊,安娜……对于你的离去,我无法 分卷阅读48 单纯感到悲伤……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还有以后……哥哥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作弄你,永远逗你开心,还要买世界上最美丽的裙子赔给你……所以,所以…… 哈罗德瞪大眼睛,厉声质问母亲。 记不清那时候母亲脸上的表情了,她高声尖叫,嚎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狭小的屋子里,只有阴影,一片又一片的阴影,像是被黑死病侵蚀的皮囊。 不久,黑死病在镇子里蔓延。他们乘着马车,想逃到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那是趟长长、长长的旅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光明迟迟未至。 这一定是,他们背叛安娜的代价。 再深的夜,也抵不住黎明交替。晨雾散去,幻梦散去,背着灼灼白日,人们要继续为了生命而战斗。 哈罗德蹲在高地上,把记忆留给昨日。今天轮到他当值,空落落的山道旁唯有几个仅是面熟的喽喽与他作伴。哈罗德并不是个勤奋盗贼,当然也不算惫懒,不过绝对的武力总能让他赢得必要的尊重。 远远地,马蹄声传来。他知道那是今天的猎物。 随着车队的靠近,身边的喽喽们兴奋起来。 车队有三辆马车,两个护卫模样的男子骑着棕马随侍两侧。如此稀少的战斗力,对盗贼们来说简直是到嘴的肥肉。 哈罗德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并非是对危险的本能,而是别的什么…… ‘罗伊斯,那是什么……’他禁不住问心中的另一个灵 魂。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像是血液泛起潮汐,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 车队靠近,喽喽们急不可待地冲了过去。那两名护卫很有些本事,以一敌多也不显败象,然而遇上非人的哈罗德,也只能束手就擒。 妇孺们被赶下马车,喽喽们欢呼雀跃,开始哄抢战利品——当然不只是财物。 强盗们喜欢战利品,但是更喜欢猎物被逼入死角时的绝望神情。 “嘿嘿……”开口的是个特别矮小的强盗,他发出下流的笑声,伸出脏兮兮的手摸向其中一位女眷,“这个我要了。”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棕色的长发在脑后高高盘起。在被强盗捉住的瞬间,她发出压抑的低泣。女人身侧站着位男子,一脸耻辱,那也许是她的丈夫。 哈罗德对上女人视线的刹那,他们都愣住了。女人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子,有着稻草般竖立的棕色乱发,和遮遮掩掩的苍白面容;哈罗德的瞳孔里则倒映出一个娇小的女人,鹅蛋型的脸上还留有未褪干净的细小雀斑。 原来如此。 安娜,安娜……你真的还活着。 这样就好。 这样,就很好。 哈罗德发出响亮的笑声,仿佛如释重负,仿佛从一个悠久的梦中醒来。喽喽们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下一刻就有人身首异处。那个矮小的强盗,微微张着嘴,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回过神来的护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冷静的判断力让他们迅速组织起雇主,准备逃离。 喽喽们惊呆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煞星。他们顾不得财物,在哈罗德钢斧的阴影下四散逃亡。 卡加盗贼团也不能再呆了吧。 他收起钢斧,随意地走在路上。 年轻女人第一时间就跟着同伴们离去,她没有回头,没有停顿,渐小的背影,仿佛无言地诉说着决裂。 不要回头,这里没有什么可眷恋的。 哈罗德仰起头,太阳刺得人眼睛生疼。他看到远处有某个模糊的人影,是杰拉斯。对方高高举起手臂,跟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再见,朋友。 勾起嘴角,他没有转身,只是摆摆手。 再见。 既是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某种期许。 哈罗德看着前方,空阔的大路,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生命存在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我将去往何方。 “罗伊斯,为什么不遗余力地诱使人陷落 黑暗?”他停下脚步,突然笑着问。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问,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是这一次,他得到了答案。 『那是因为,我不会除此之外的任何事。』 哈罗德想起魔王曾经高傲神秘的模样,想起自己曾对他的恐惧、痛恨与猜疑,而今遥远得仿佛是前世。 “魔王也会迷惑吗?” 『……不会,但是你给了我心。』 “……罗伊斯,我真想看看你此刻的脸。” 『额……?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怪吧……牛的角,马的脸,山羊的瞳孔……』 哈罗德发出长长、长长的笑声,像是候鸟越过极冬时的鸣叫。这个不苟言笑的魔王啊,居然能这么正经地讲起冷笑话。 “我 分卷阅读49 们去找素材吧,罗伊斯,那些能拼凑出你身体的材料。”他将手枕在脑后,双脚再度迈动起来,“我想看到你,用我的双眼,看到原原本本的你。” 走吧。 出发吧。 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再适合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部分不知道好不好理解,时间顺序是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