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少年时》 分卷阅读1 再逢少年时 作者:生为红蓝【完结】 同人 男男 古代 中H 武侠 温情 温馨 奶狗x谋士花  年龄差10+ 第00章 楔子 昆仑严冬,凛风堡。 鹅毛般的落雪洋洋洒洒飞舞而下,北风在冰谷深涧卷起霜雪一路裹挟直巍峨山巅,狼头旌旗暗红肃杀,廊下的冰凌忽得被吹断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尖锐冰锥应声而下,稳稳的扎进了正厅门口没膝的积雪里。 炭火暖旺,叶云景一身明黄衣衫,领口半敞斜倚座上,乌发斜挽手捧茶盏,随手披起的一件锦绣苏缎贵得吓人,自西湖来的剑客有一双暗红色的眸子,他鸦睫轻合指尖微抬,衣衫上的银丝暗纹被火光映出了细碎的流光。 “我带自己的人去,不动你堡里的驻军!” 开口的男人红衣银甲,约莫是二十七八的年岁,看上去就是个久征沙场的武人,身形高大,手骨粗糙,即使是半跪于他身前也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气场。 “谭将军啊——我都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的人,不也是我恶人谷的人吗?” 叶云景有一双承自他娘亲的桃花眼,他稍一歪头放下手中茶盏颇为无奈的开口,含了笑的眼底看似一片赤诚,“更何况恶战在即,一兵一卒我都不想丢。” 他虽生在南方却并不怕冷,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叶云景把夏装的领口敞了又敞,袒露出来的皮肉雪白无暇,他看上去就是个锦衣玉食供养出来的公子哥,纤纤十指比姑娘家还要好看,然而厅中在座的所有势力主,有一个算一个,没人能从他手底扛过五十招。 两日前有个新入谷的纯阳弟子从龙门荒漠进昆仑,是跟着一批要回来述职调动的人员一起来的,可过了长乐坊之后就音讯全无,前去探查的人猜测大概是被东昆仑高地的浩气盟驻军当成情报给劫了。 那纯阳弟子叫齐湛,是个连阶职都没领到的新人,谭征得了消息就要骑马出堡,正是战时戒备,凛风堡内不得随意进出,叶云景的人便先动武将他拦下再客客气气的请他来正厅。 齐湛只是个没名没姓的卒子而已,过段时间风雪一停就有恶战要打,先不论谭征贸然去救会带出多少不必要的伤亡,单是有一个精锐被俘住劝降,整个凛风堡失守的风险便多一分,叶云景在恶人谷中的威名难以撼动,但凡他不点头的事情,没人敢赞同。 “那我就自己去救,不用你一兵一卒——” “谭将军,你也是我恶人谷的人啊。” 今年新下来的龙井只剩最后一盒,叶云景抬手给自己沏了第二碗,慢条斯理的端盏吹了两下,袅袅茶香慢悠悠的在厅中沁开,他眉眼染笑唇角微扬,额前散落的碎发遮去眼前,掩住了偷瞄了一眼屏风的动作。 “叶云景!齐湛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怎能——”谭征再没有心计也能看出叶云景是故意为之,他骤然起身双拳紧握,低哑之极的声线透着森然杀意,连同一双眸子都满是血丝,全无平日里的稳重模样。 齐湛是他倾慕之人,也是为他才进了恶人谷这般地界,谭征几近咬牙切齿的上前半步去扯了叶云景的衣领,细皮嫩肉的黄衣剑客被他硬生生从椅子里扯起,精致茶盏被袖口带去地上碎裂开来,四溅的茶水溅去炭盆之中,顷刻间就化成了缥缈水汽。 “他是与齐湛无仇,不过……我有。” 墨色衣衫的男子面上遮了半个鬼面,他款款自屏风后显出大半身形,窄腰瘦高,白玉似的指节轻抚银质的面具边缘,长发垂过腰身直至臀下,仅从嘴唇和下巴就能判断出他绝对是个很好看的人,他倚着屏风浅笑出声,浅绯色的薄唇轻描淡写似的开合几下,清冷寡淡的声线与谭征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叶云景嫌恶似的掰开颈上的手指又让侍从给他送个擦手的帕子过来,他擦净双手才去打开椅边放置已久的木盒,雪狐的披风用最好的熏香仔细打理过,他拿起白裘走到墨衫男子的身边小心替他披上。 他比那墨衫万花要高,所以需要低头替他理好白裘的领子,叶云景做得很小心也很细致,完全看不出是个总领恶人谷兵权的极道魔尊。 谭征僵在原地半句字词都说不出口,他死死盯着万花手指上的那枚草戒,野草编成的东西不知放了多少年,如今干黄毛躁的不成样子,衬在那么漂亮的一双手上,当真是扎眼之极。 叶云景的亲卫们早已恭恭敬敬的俯首行礼,左右的其他人都开始坐不住椅子,纷纷迟疑着要不要跟着起身,叶云景不是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传闻都说他有个能通天地算五行的幕僚先生。 有人说那是他的眷侣情人,也有人说那人是教他阴诡权谋的师父,然而无论哪种说法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叶云景视那人珍贵如命,从始至终都只让他在幕后,哪怕是再险峻艰难的局势,他也从未让那人走到人前招 分卷阅读2 惹风波。 曾有人一心想要探个究竟找出他这个软肋命门,结果被叶云景亲手砍去手脚扔进了兽王苑的狮笼里,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琢磨叶云景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草戒被男子取下随手一抛,稳稳当当的落进谭征眼前火苗正旺的火盆,同茶水差不多,干巴巴的枯草很快就消失殆尽,连灰烬都没留下多少。 谢桢摘去许久未带的鬼面露出真容,映着火光的凤眸流转出道不尽的光彩,他是极为俊秀出挑的长相,常年挡在额前碎发和额饰尽数摘去,只一发扣拢起左边长发别去耳后,右耳则缀了一颗莹白东珠,垂下些许淡紫流苏散落肩际。 “愣着干什么,还不请谭将军去休息?天寒地冻,叶统领体恤下属,谭将军便去休养一个月,省得劳心劳神。” 谢桢原本的声线其实要更温柔一点,他畏寒惧冷,一到昆仑必染风寒,嗓子一疼便降了音调,寥寥数语是他同谭征最后的牵扯,他指抵唇畔噙了一抹温和之极的笑意,凤眸一眨一合似是将江南的万顷春色都带进了这片塞北苦寒之地。 第01章 瞿塘峡,激流坞。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激流坞毗邻江畔地势平缓,潮气偏重,只要三五日不打理地上就能生出青苔,谢桢的小书房在内院的角落,即使每日都沿屋角墙底撒下吸潮的石灰粉也很难保证他满屋的书卷纸张安然无恙。 每逢饭点都是人员往来最热闹的时候,谢桢手中的狼毫笔一顿一提,院外的吵闹与他毫无关联,他虽是激流坞新任的账房管事,然而不过一个虚位文职,鲜少有人会往他这来,他走马上任至今,据点里大有还不曾认识他的人。 冬日里他让叶云景扣下了谭征,被浩气盟捉去的那一行人至今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开春的一场恶战各有得失,势均力敌的对垒形式没有太大改变,瞿塘峡是中路的重中之重,原本是谭征镇守的据点,如今由叶云景的人尽数接管。 谢桢没在昆仑停留太久,凡是动武能解决的事情叶云景都能自行处理,谭征被扣押软禁的事情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势力主知道,有叶云景的警告在先,没人敢多一句嘴,整个恶人谷都当谭征是旧伤复发需要休养。 说起来谭征本就不是叶云景那一派的人,前些年恶人谷内斗凶狠,几方势力主各自为战,又赶上浩气盟正是人手充足的兴盛势头,连着数次鏖战都输得一败涂地,恶人谷的阵线一直被推到马嵬驿和龙门荒漠,险些落得除去昆仑一无所有的境地。 谭征那会跟着的是个还算忠厚的老指挥,是没有搅合内斗的极少数人之一,但他回天无力,仅凭一人之能难以挽回阵营颓势,他还曾向叶云景求救过,然而那时叶云景按着谢桢交代的养精蓄锐,并没有对他施以援手。 后来叶云景在局势最动荡的时候瞬势而出,轻重两剑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扫内安外,一举成了恶人谷里最炽手可热的势力主,凭借赫赫战功,转眼之间便位列极道魔尊。 谭征的旧时上司也是在那时离谷远行,看透了尔虞我诈的男人决定远离浑水泥潭,谭征骨子里是个恋战好战的杀胚,他舍不得恶人谷那种酣畅淋漓的肆意,叶云景也算是个宽宏大量的新统领,但凡想要归顺的人,无论先前跟过哪一个一败涂地的势力主,他都愿意保留他们的原职,谭征因此得以继续留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看在谢桢的面子上,叶云景对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谭征一个前任指挥的心腹,在叶云景这拿到的物资补给一贯是最好的,每逢战时会得到最及时的策应和支援,就连他常带的驻军也都是战力最强的那一批。 可惜这些事情谭征一无所知,谢桢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欢好数年的文弱先生,谢桢与叶云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他们自幼相识竹马成双,后来一个去了青岩万花一个去了西湖藏剑,他们的师长一辈也都是挚交,尽管相隔甚远也总会时常聚到一起,谢桢的师父尤好远游,总是动不动就带着背着小书箱的他去西湖吃醋鱼。 叶云景自小就护着他,谢桢幼时个子矮,面相清秀像个女孩,年岁相近的男孩总愿意招惹他,叶云景从那时就拿着没开刃的重剑陪在他身边,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尽管谢桢也是平辈中花间功法最出众的弟子,可他始终没有出手的机会。 谢桢十五岁的时候和叶云景一同遭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他们不得不进了风雪满天的昆仑,走过炽红灼热的三生路,拜在雪魔门口入了恶人谷,长他四岁的叶云景仍旧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拼死护他。 入谷两年的时候叶云景拿到了第一份兵权和第一枚虎符,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将谢桢从名册上除掉,从此之后谢桢还是与他并肩同行为他出谋划策,但却从未再被人注意到过,叶云景从恶谷狼的阶职一步步爬到顶,数年期间招惹无数仇怨妒忌,无一 分卷阅读3 牵扯到谢桢。 叶云景用了五年打下威望,谢桢从那时起就无需再日日殚精竭虑为他筹谋,叶云景在江南为他买下一处靠山的院子,谢桢本就喜欢山水间的清静,所以闲时常在江南的隐居休养,战时与他通信献计,只有赶上紧要关头才会亲自去找他。 谢桢也是在江南碰到谭征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天策高大英武,与叶云景那种富家公子哥的俊秀截然相反,谢桢偏好的一直是孔武硬气的武人,谭征那会年轻气盛,气魄凌人,谢桢鬼使神差的被他勾去了魂,这一陷就是六年。 谭征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万花弟子,时常一走就是大半年,打过几场恶战之后再带着满身血污回来,他们相处的还算融洽,谭征身上有上位者惯有的通病,他觉得谢桢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还有几分文弱,所以很少跟他提及外头的事情,一是怕吓到他,二是觉得他不会懂。 他们就这样过了六年,谢桢起先是因为谭征的上司与叶云景并不是一边的,所以不能细说其中缘由,而谭征之所以能在那场内斗里看似孤立无援的活下来,其实也是他在暗地里动用手段机关算尽。 之后谢桢想说也没机会再说了,谭征回来的越来越少,叶云景接管恶人谷以来一直主战,谭征杀得兴起,一年里有近十个月都在前线,谢桢其实可以调他回来,但还是想顺着他的心思,只是多调了些人手去谭征那边保他平安。 然而他终究是留不住谭征的,两年前谭征跟他彻底断了音讯往来,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然而即使是他耐心等到战事结束,谭征也没有给他只言片语,谢桢玲珑心思能猜到七七八八,他抱着一丝希望又等了大半年,等来谭征一封薄得可怜的信。 谢桢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确实不是谭征喜欢的那一种,他太过安静寡淡,不是能陪着他冲锋陷阵的人,所以去年探子告诉他谭征身边又有人的时候他不是很吃惊,他本以为一定会是个骁勇善战的丐帮或者苍云,但他没想到谭征选得居然是个清秀内敛的纯阳道子。 齐湛二十出头,和他在谭征面前的身份一样,也是个不涉阵营初入江湖的年轻人,他找人绘了齐湛的画像给他,清修多年的道子,生得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师门一脉静心习剑修道,与任何江湖势力都没有瓜葛,齐湛在身形上甚至还要比他矮上半分,单薄一点,与他以为谭征应该喜欢的那种人截然不同。 叶云景几年前就告诫他跟谭征在一起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一厢情愿置若罔闻,而今沦落到怨恨甚至嫉妒的丢人下场,谢桢本可以强迫自己尽可能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他一向有很好的自控力,然而齐湛的凭空出现,终究是让他不甘到发疯的地步。 谭征的失踪对恶人谷没有太大影响,叶云景这些年看似宽厚善待手下,实则所有的兵权都在自己手里牢牢握着,少一个谭征自然有更好的人顶上,谢桢为了保证自己的私情不会影响大局,特意亲自到瞿塘峡驻防一段时间。 他离开昆仑之后先回了一趟江南带些衣物行李,再跟着谷里的商队去瞿塘峡,同行的人里有个白净稚气的天策少年,眉眼间带着点没长开的稚气,着轻甲红衣,胯下是白马良驹,谢桢一时好奇问过左右,才知道那少年叫季恒,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 季恒是个十分活泼的性格,许是因为年岁小所以没什么心眼,简单率真的一个人,能看出来是被好生养大的,他甲里穿得那身红衣用得是最好的布匹,柔软贴身,全江南只有一家布庄能做,谢桢的衣裳一直是这个料子,叶云景在那布庄里还有三分的股份。 谢桢虽说是在谭征身上解了怨气,但还是难以释怀,他情绪一直不高,时常也会独自出神许久,季恒也不知道是不会看人脸色,还是太过纯善,一路上都想尽办法的往谢桢身边凑,他还没长开的身形已经比谢桢高一点了,谢桢对这种半大的孩子懒得恼,也就随他去了。 后半段路说起来也是啼笑皆非,季恒大抵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人,从扬州还没有走到巴陵地界就开始水土不服,每天上吐下泻的折腾,谢桢给他把脉问诊也没得治,只能饿他几天让他自己缓。 季恒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饿了半天就面如菜色,破军甲的红翎箍在头上蔫巴巴的垂在脑后,谢桢看不过去只得让他歇进自己的马车里,季恒卸了甲衣散下头发看上去就更稚气了,谢桢不止一次的觉得这孩子绝对不是有什么仇人恩怨要投奔恶人谷,应该只是跟长辈家里赌气闹离家出走的。 谢桢的本性其实还算亲善,他将自己的薄毯让给季恒盖着,马车内里一分为二,中间拿个垫子隔上,倒是相安无事,至于少年人睡糊涂了总爱往他这边滚,他也很是大度的能忍则忍了。 商队是小半月以前到的瞿塘峡,季恒作为刚入谷的新人只能住在据点外围的木屋通铺,他身体一恢复就重新来了精神,刚好谢桢平日饮食偏好清淡,后厨 分卷阅读4 被人提点过,对他的膳食一向暗自精细打理,管事的大师傅又见季恒还是个年纪小的孩子,路上病得连腮帮子都瘪了,所以也就难得好心,每每给谢桢做饭的时候总会带上他的那一份。 季恒惦记着谢桢一路上照看自己,觉得欠下了人情,眼下算是寻了机会可以回报,每逢饭点就跑去后厨拎着食盒往谢桢房里跑,他的基本功很好,转眼的功夫就能从后厨一溜烟的跑到谢桢的房里,食盒里汤汤水水一滴不洒,饭菜也都是刚出锅的热度。 乐于献殷勤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抱有目的暗藏心思,一种是天性使然待人和善,谢桢相信季恒是后者,十七岁的少年心思单纯,整日都乐呵呵的拎着食盒往他房里跑,有时候跑急了还能被门坎绊一跤,摔下去的时候连脸都不护,而是双手举高食盒生怕把他的饭给洒了。 谢桢总归是心情不好,而季恒身上透着一股子天真可爱的劲,他就全当少年是一只可以拿来解闷的小奶狗,偶尔还会听他讲些傻里傻气的杂事,季恒是个很有家教的人,虽然活泼闹腾,但在他面前板正的很规矩,开口必恭恭敬敬的称他先生,有礼数懂避嫌,一双眼睛从不往他桌上的纸张书卷上看。 谢桢的小书房素雅精致,莫说现在是叶云景当权,就是当年颠沛流离时叶云景在银子开销上也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小到笔墨纸砚,大到床柜屋子,瞿塘峡这边所有的布置都是叶云景命亲随做得,看起来低调素净,但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季恒快步穿过廊下砖石铺成的路面,谢桢所在的小院子颇为清净,他迈腿越过门坎就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书房的窗户未关,他下意识握紧了食盒的横栏,面上多了两分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傻笑。 墨衫男人长发披散,略显苍白的侧脸俊秀之极,谢桢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凤眸含光,藏匿星辰,季恒腾出一只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又再三理过领口才轻叩门扉等谢桢开口让他进屋。 半月前他在喧闹扬州城里惊鸿一瞥,谢桢那个斯文瘦削的身影就再也没能从他脑海里消失掉,后来当他发现那文弱瘦高的先生居然是与他同行之人的时候,他兴奋坐立难安,搂着自己的爱驹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惹得那生性温润的里飞沙都忍无可忍的撅了他一蹄子。 季恒初入江湖,没见过世面,但他笃定谢桢应当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了,他听见谢桢停笔起身来给他开门,雕花的木门向内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缓缓拉开,季恒眸色晶亮咧嘴笑开,无论是第几次看见谢桢,他都难以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 “先生——先生!我来给你送饭了——” 第02章 清炒野菜、芙蓉水蛋、豆豉鱼茸、外加一碗白米饭,季恒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去桌上,锻炼充分的小臂绷得紧紧的,生怕洒出一滴汤水。 今日格外的潮,谢桢随手关上房门怕湿气沁了书本,门扉发出吱呀的声响转瞬合拢,他着一身宽袖墨衫,脂玉一般苍白光滑的皮肤随着抬臂的动作尽数袒露出来,季恒偷瞄了一眼就臊红了领口遮掩的脖颈,幸亏他一会要出去巡逻穿的是贴身软甲,不然非得像个煮熟的螃蟹一样。 “先生,我还看见有这个菜,他们都抢,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我给你拿了点,你尝尝看吗?” 季恒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些不温不火的态度,即使是年岁尚小他也懂得在心上人面前不能出丑露怯这一道理,少年板板正正的挺着脊背,发箍里草草盘起的头发还有些毛躁,他从食盒底层端出来一个白瓷碗,上面还很是细心的倒扣了一个碟子。 碗里是辣炒螺蛳,激流坞临河,这东西本该是下酒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武人都觉得这东西肉少吃着不痛快,可偏生后厨的大师傅有极好的手艺,一筐螺蛳洗净辣炒,香味能飘满整个据点,惹得一群人馋虫作乱,非得抢一小碗自己找地方嘬去。 季恒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担心谢桢不喜欢这股辣味,盘子就是专门拿来隔绝味道的,谢桢能看出这碗螺蛳是小孩专心给他挑得,螺蛳壳上看不见本该沾着的辣子和姜末,每个螺蛳的个头也都不小,不是厨子特意给季恒开得小灶,就是季恒杀出一条血路自己去抢的。 尽管季恒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期待或者等夸奖的意思,谢桢还是觉得自己要是不吃,季恒大概一出门就会瘪着嘴低落一整天,谢桢落座拿起竹筷很买账的尝了一个,极新鲜的螺蛳经过香料爆炒,原本的土腥味消失无踪,辛辣咸香的调料给螺肉增色不少。 谢桢口味偏淡,他嘬完一个就赶紧饮了口水,季恒咳嗽一声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藏不住心思的眼睛里全是晶亮晶亮的光,仿佛有绚丽的小礼花在他眼前炸开。 “那我走了啊,我今天当值呢,先生,我晚上再来——!” 谢桢还未发觉他对季恒总有些特殊的宽容,小时候莫说是叶云景,就是他师父要逼着他吃一口辣子他都能迈 分卷阅读5 着小短腿爬上桌子以死相逼。 他放下筷子起身给小孩开门,季恒拎着食盒蹦蹦哒哒的迈过门槛往外走,自从摔过一次之后季恒就长了记性,谢桢拢起耳边碎发送他出门,又温言让他当值的时候小心一些,平缓的声线温润如玉,丝毫不见半分棱角。 季恒初来乍到,按常理讲肯定是要被老油条们欺负戏耍几个月,他被排到的当值时日最多,几乎每天都要背着枪在激流坞附近的山头上转几圈。 可季恒到底是太实诚了,单纯简单的一个小孩,管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巡逻值守、擦桌扫地、帮后厨背米背面,他涉世未深,也看不出别人是故意作弄他还是真的要他帮忙,整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离谱的一次是大半夜的跑去孤山集替同屋的前辈买酒买烧鸡,他那天险些跑断两条腿,硬是赶着早饭前跑回来给谢桢送粥,值守的时候就困得直点头,后来得空去喂马,草都没拿出来就直接倚着马厩睡到人事不省,惹得他那匹里飞沙饿得只能啃他头发。 好在老油条们有点良心,觉得过分欺负小孩不好,琢磨着差不多了就适时的停了手,季恒这个年纪放在江湖上大概是乳臭未干的少侠,但在恶人谷里像他这般年纪就走上不归路的不在少数,当年的谢桢和叶云景走过三生路的时候都和他年岁相仿。 季恒看着就是好人家里规规矩矩养出来的孩子,食不言寝不语,一股子认真劲透着些许稚气,值守的时候从不偷懒耍滑,摇杆一定是挺得直直的,他这种性格不算讨喜,但也不会引人讨厌。 季恒的功夫很好,基本功扎实,身形上还没完全长开,他天生就是习硬功的苗子,骨架宽骨头硬,十指长且有力,下盘尤为稳健,游龙枪法讲究收放自如,季恒瘦腰窄背,现在看上去时稍显瘦削,等再过两年他身子骨彻底长成,应当会是最好看的那种精悍强韧的身材。 他用的是柄银白色的旧枪,枪头系着两个白边的红翎子,保养完好的兵器看不出具体的年头,季恒用这把枪用得很小心,演武场上切磋的时候几乎不与人正面硬抗,总是仗着自己灵巧左右闪避,等到对手露出空档的时候再反身杀一个回马枪。 他倒是真的赢多输少,输也是输在经验不足的时候居多,打赢季恒的人大都愿意揉一揉这小孩的头发,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原本就不拘礼节,季恒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在所谓的杀胚魔星堆里稀里糊涂的就混了一个好人缘。 然而季恒记挂最多的还是谢桢,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其实很是难为情的,毕竟他连人事情理都不太懂,前几日的夜里他想着谢桢迷迷糊糊的睡着,清晨起来裤裆里就多了一滩白浊,臊得他只能第二天半夜才去偷偷摸摸的洗裤子,那天他还破天荒的没在谢桢屋里久留,只是草草打过招呼就走了。 翩然雅致的万花先生自扬州那一擦肩而过就占满了他的头脑,季恒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他只觉得谢桢太好看了,那是一种符合他所有期待的美好,谢桢清俊温和,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眼里又藏着他还窥探不到的东西。 然而季恒自己也清楚,谢桢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有些遥远的,他小心翼翼的把谢桢藏在自己心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始于憧憬的懵懂感情总是略显幼稚,季恒每日都板板正正的试图塑造出一个年少有为的形象,暗自期待着谢桢能多注意他,哪怕一秒也好。 季恒一下午巡守了激流坞外的两个山头,回来的路上偏西的太阳渐渐隐没去云层之后,空气愈发的湿润闷热,一场雨就这样要下不下的凝在半空中。 季恒闷出了一身热汗,他下职回屋就立马脱了衣服去打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遍,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洗衣服洗澡用的皂粉都比别人要多,跟他同屋的大多数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他抓了一把皂粉认真洗头就吹着口哨笑话他比姑娘家还讲究。 季恒很白,瘦高的身子紧韧白皙,他是只在练武的时候才吃过苦头的那种人,浑身上下除去手上的枪茧和脚底的茧子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吃苦受累的迹象。 水珠沿着少年人的脊背滚落而下,季恒舀起一瓢水冲去头上的细沫全当没听见前辈的调侃,他平日里原本就注意整洁卫生,再加上他笃定谢桢看上去就肯定会不喜欢邋里邋遢的人。 他拎着自己的小木桶踩着木屐啪嗒啪嗒的去衣架拿上晒干的衣服回屋,季恒擦干头发认真穿戴整齐,领口熨帖,发箍端正,连袖口的细小褶皱他都抻平了,打理好自己之后他就要往后厨跑,临出门前又特意洗了把手。 季恒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都这样颇为偏执的要求着自己,然而当他真的和谢桢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俊秀如谪仙的万花先生私底下的生活习惯简直懒得令人发指,反倒还和那些笑话他讲究的武人们一样总说他把自己捯饬的像个小姑娘。 虽然他一再向 分卷阅读6 谢桢反复证明过他到底是不是个小姑娘,但是这副白净清雅的面相到底是陪了他大半辈子,等到他须发皆白的那一日,谢桢才捧着他的脸夸他总算是有点英雄气概了。 最近几日激流坞里要比平时忙碌,来往的人忙着搬运沙土和油布,每年夏日这处据点都要防洪放淹,今年尤其如此,谢桢和季恒的住处都在城里的第一层靠里,地势平坦低洼,他们一个是文职不起眼,一个是资历尚浅的新人,都没能住在地势偏高的第二层。 季恒和忙碌的同袍们擦肩而过,他零星觉出点山雨欲来的架势,但很快就被空气中的香味给勾走了思绪,后厨的师傅今日抓了一缸河蟹,清水洗净大锅蒸煮,切姜蓉混料酒、糖、醋调成酱汁,再温几十坛醇香黄酒,大锅饭总是架势豪迈,酒香蟹鲜混杂在一起,季恒用力蹭了蹭嘴角才把口水给咽回去。 季恒在江南待得时日长,最知道河蟹的鲜美滋味,他喜滋滋的蹲在灶边等着河蟹出锅,发箍箍住的小马尾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季恒挽起干净的袖子殷切不已的帮师傅添柴烧火,就指望着能抢几个又肥又大的螃蟹。 他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每顿饭都是吃得多饿得快,巡守消耗体力,季恒的肚子适时咕噜出声,忙着炒菜的大师傅瞥了他一眼,炒勺在大锅里闪电式的翻腾片刻,硬是舀出来一块肉最多的脊骨悄悄给了他。 季恒估摸着自己的肠胃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就没和师傅客气,他狼吞虎咽的啃着脊骨生怕错过了河蟹出锅的时间,然而事与愿违,激流坞里的人,上到管事下到杂役哪怕是再忙也不会错过饭点。 季恒叼着没啃完的脊骨被鱼贯而入的同袍纷纷推搡到了身后,就跟中午抢螺蛳的时候一样,他张牙舞爪的从人堆里挤过,只因迟疑了一秒为什么有人揉了他屁股,蒸笼里就已经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了。 全凭大师傅看他可怜才从小锅里给了他一只本是自己打算留下来吃得,季恒叼着没啃完的骨头干净把河蟹藏进食盒最下层,生怕有人去而复返又抢他的,食盒里其他的饭菜倒是不少,季恒小心翼翼的把食盒扣好,谢过师傅之后就撒腿往外跑,唯恐误了时辰。 谢桢不在房里,这倒是这些时日以来的头一遭,季恒在虚掩的房门前刹住了脚步,屋里没有光亮和人声,他拎着沉甸甸的的食盒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抱着食盒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廊下,没有擅自进屋。 季恒一直等到雾蒙蒙的月亮升上头顶,他怕食盒里的饭菜凉透只得用内力暖着,他这个年岁即使外功再好内力顶天也是个半吊子,少年一直努力到自己气海亏空才等到谢桢回来,温热的饭菜蔫巴巴的窝在盘子里,虽说温度还在,但卖相已经完全不能跟刚出锅的比了。 墨衫男人踏月而归,他进院穿廊而过,朦胧皎白的月光尽数笼住他清瘦的身形,谢桢墨发如漆,宽袖伴侧,眼眸存光藏匿星辰,如渡过星河的仙君翩然入尘,脚步轻慢徐徐而来。 这个画面季恒记了很久很久,他至死都没有忘却这惊艳尘世的一幕,他对谢桢的憧憬的的确确是始于最浅薄的皮囊,从动心到死心踏地不过短短数日,可他却是唯一一个在仅看见谢桢低调内敛的寻常模样时就已将他奉若神明的人。 季恒抱着食盒连一句询问他去了哪的话也没说出口,他眼里悸动的光亮慢慢暗下,少年扎了一下眼睛笨拙的藏起来那些倾慕的情绪,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恭恭敬敬的跟谢桢欠身行礼,然后耷拉着眼尾有些委屈又很有礼貌的道了一声先生好。 少年人没精打采得连音调都不复平日的清亮,谢桢一时间竟生出一种没有提前跟他知会一声的愧疚,他主动接过季恒手里的食盒,温热的手柄和小孩略显苍白的面色让他微微发怔。 他想起某个雪夜谭征迟迟未归,他畏寒不愿把饭食端去厨房再热一遍,于是就用内力一遍遍的温着精心炖煮的羹汤,直到困到神志不清的睡过去。 “先生……你快吃饭吧,我,我就先走了,你吃完把食盒放门口就行,我晚点会来拿的……” 少年人哑声的字句把谢桢从遥远的记忆里拉扯回来,他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开口不由自主的温柔了一些,“这个点后厨也没有饭了,我陪你去,再做点东西一起吃。” 谢桢单手拎着食盒,另手抚上了少年刚洗过的发顶,蓬软的黑发服服帖帖的挨着他的掌心,他甚至主动牵起了安分乖巧的少年带着他出院,少年人身上皂角的清香已经很淡了,却恰好是沁人心神的味道。 第03章 这个点的后厨极其清静,除去他们再无旁人,谢桢让季恒捡了柴火把灶点上,自己去找了面粉又兑了一碗碱水,厨房里煎炒烹炸那么多手艺,他只会煮面这一种,年少时他师父、叶云景、叶云景的师父全都好这一口,谢桢为了 分卷阅读7 不用大半夜陪他们找过半个扬州城去吃面,只得自己老老实实的学了。 季恒的饭量不小,长身体的孩子怎么吃都吃不饱,谢桢挽起袖子和了半盆面,拿擀面杖擀匀再叠起用刀慢慢切开,他拿手指边码边切,莹白似玉的指尖蒙着白花花的面粉,黑亮柔软的长发垂在鬓角耳畔遮去小半狭长透亮的凤眸。 灶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格外家常的气氛在空荡荡的后厨里悄然蔓延开来,谢桢对季恒有点愧疚,一心想着让这小孩早点吃上的晚饭别饿坏了,这碗面他煮得很认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活计。 他没发现守在灶边热冷饭的季恒早就把眼珠子黏在了他身上,少年人目光灼灼的瞧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能算得上熟练的动作落到季恒眼里就是行云流水一般,让季恒忘了手边的火,忘了所有的一切。 他满心满眼只剩下谢桢为他煮面的身影,在这样一个临江的清爽夏夜里谢桢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燥热,他整颗心涨得慢慢的,说不上是虔诚的憧憬还是低劣的欲望,他只是想要谢桢,想要这个瘦削清俊的万花先生永远都能陪在他身边。 谢桢在调料坛子边上找到了一罐封起来的炒虾子,面条煮熟焯水,油盐酱醋另调一碗清水煮成的热汤,长筷挑着细面整齐码入,用香料炒熟封存的虾子入汤便窸窸窣窣的半溶半酥,其余的青菜切碎混着食盒里的拆碎半块脊骨草草当了浇头。 今夜格外的凉,面碗上袅袅的起了些许热气,季恒如梦初醒的找来一张长椅搬到厨房外的廊下,热好的饭菜放在一头,另一头他拿袖子用力擦过才让谢桢坐上去,他自己端着面碗蹲在青石板上吹也不吹的张口就喝,谢桢无可奈何的拿竹筷敲了他的手,他这才想起来要用筷子。 极简的一碗家常面,却是极鲜的味道,季恒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孩子,莫说一份炒虾子,再奢侈的珍馐他的养父都没有亏待过他,可他就喜欢谢桢这碗面,简素质朴却惊为天人,就如同他眼中的谢桢一样。 后半辈子他缠着谢桢给他做过很多次虾子面,每次都恨不得把碗也舔干净,有时候叶云景来谢桢会给他们煮一锅,他又醋又恼,连自己一口气吃掉一整锅撑得两天不想吃饭这种丢人事也干过不少。 季恒几乎是三口两口就吃的差不多了,他鼓着腮帮子不舍得咽下最后一口,谢桢刚吃了两口干粮,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没吃饱,想再分他半个馒头,季恒摇了摇头从食盒里摸出来唯一一只河蟹开始给他拆肉。 吃惯了河蟹的少年是拆蟹的好手,即使不用工具也能整整齐齐的剥出来饱满的腿肉和澄亮的蟹黄,一只蟹拆得再干净也只有小小一坨,季恒不依不舍的咽下面条把姜蓉醋汁倒进堆在蟹盖上的蟹肉里,尽管自己也有点想吃,但还是眼巴巴的端着蟹盖送进了谢桢的手里。 “先生,先生你吃这个,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这个,可惜我没抢到,这个还是大师傅给我的……”季恒蹲在长椅旁边仰头看向谢桢,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谢桢带着浅浅青黑的眼底,和那浓密纤长的睫毛,他差点就伸手去摸了谢桢的脸,年长于他的男人在月下显出美好到惑人的俊秀。 季恒不由自主的打开了话匣子,稍带稚气的面上满是那种令人心动的真挚,“下次吧,下次我自己去给你抓着吃,再温一壶黄酒,先生,你什么时候再去江南啊,我带你去吃醉怡楼的,那的河蟹最好了……” 季恒回住处的时候已经临近子夜,满屋的前辈们横七竖八的躺满了通铺,今天白日里太累,晚上后厨又犒赏了黄酒,七八个糙汉子早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自然是占走了他的床铺。 季恒一点也不介意,事实上他高兴的连走路都快飘起来了,谢桢耐心听他絮絮叨叨的讲着江南的河蟹画舫,一边听还一边分了半口蟹肉给他,他以前的师长友人总是说他话多,一高兴了就哒哒哒的管不住嘴,谢桢却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嘲笑或是不耐,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听着,末了甚至还轻轻的允了他一句——“若有机会就去”。 季恒半分睡意也没有,他摸黑进屋去把自己领到的物资箱打开,里头有恶人谷通用的烟火弹,他坐在门口拆开引线和包装,三个烟火弹里的火药堆到一块重新裹起来扎好,他在这方面的手艺倒是极好,他养母是唐门之后,最是精通机关火药。 通用的烟火弹里燃料不多,受潮之后不易燃,而且若是赶上万里无云的晴天估计也没什么效果,季恒用油纸将新做的烟火弹仔细包好,他明天会把这个特制的烟火弹给谢桢,他期望谢桢永远不要用上,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谢桢点了这个东西,无论刀山火海他都一定会去救他。 瞿塘峡开战的那一日,正逢阴雨,暴雨下了一夜不曾停下片刻,激流坞外堵着江岸的泥沙在黎明时分到 分卷阅读8 底是被冲开了,江水卷着泥沙拍岸而至,顷刻间就汹涌湍急的涌进了低洼处的城门。 连绵冲刷着江堤的雨水模糊了天地与江水的界限,季恒一身轻甲,一向精心打理的头发早就湿透了,雨水从他那柄银色长枪的枪杆上滴滴答答的坠出一连串的滚珠。 激流坞里的所有人都在战备状态,有战力的拔刀提剑,没战力的往据点二层转移物资,在这个没有日出的早上,后厨师傅冒雨打着一盏糊了四五层油纸的灯笼给杂役们引路,叶云景掌权的这些年里,整个恶人谷从上到下无论资历深浅职位高低,每个人都多了两分临危不乱的气场。 临江山上的泥土砂石不停的被雨水冲刷下来,季恒捏紧了长枪强迫自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夜里被同屋的人叫起来备战,到现在都没有瞧见谢桢的人影,谢桢是文职闲差,此刻应该已经早早的上了据点二层去避难。 季恒一紧张就爱想些有的没的,他想假如这处据点真的失守,他恐怕也会战死在这陌生的江边,季恒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盯着城门外的动静,第一次正儿八经上战场的少年人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对死亡都没有丝毫畏惧。 他跟已经混熟的前辈和同袍们在雨中并肩而立,纵使下一秒就是山呼海啸而来的万千敌军,他也只会惋惜一下自己还没有吻到心心念念的先生。 然而季恒这份英勇无畏只存在了短短几个时辰,傍午时分雨水渐小,传来的消息是不空关准备充分直接主动出击截断了浩气的人马从而化解了这次敌袭,战事将至的紧张氛围随着探子来报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季恒背着长枪上蹿下跳的穿过就地整歇的同袍们飞也似的跑去二层的内城找谢桢,绷了整整一夜的少年仿佛不知疲倦,尽管一整夜都没有敌军打来,他还是要亲眼见到谢桢才算安心。季恒三下两下爬上湿透的石阶挨个屋子找过去,一连惊起好几个已经准备歇下的人,忙了一夜的大师傅咬牙切齿的抄起从厨房拿过来的磨刀石就要揍他,季恒一边挠头一边撒腿跑向下一个屋子,他就这样风风火火的把整个据点二层里外找个了遍,脸上兴冲冲的表情渐渐消失全无,他确信自己已经跑遍了每一个角落,然而他还是连谢桢的人影都没找到。 激流坞的一层地势不是完全平坦的,离正门近的空地上堆着大型载具所以相对偏高一些,往谢桢的院子那边逐渐低洼,季恒扔下长枪淌着水往早已撤空的地方钻,越往内院积得水越多,有院墙的地方积了水反倒更不好排。 他所熟悉的院门歪歪斜斜着勉强闭合,浑浊的黄泥水约莫有齐腰深,季恒脑袋里嗡得一下什么都不剩了,他撞开木门一头扎进院子,谢桢住的那处小书房早已被滑坡的砂石掩埋了大半。 季恒的年少无畏在他十七岁这一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慌张几乎哭出声,瘦高的少年拼命以肩抵着堵住房门的山石往上抬起,提枪纵马的手臂绷出道道青筋,泥水中碎裂的山石砖瓦割伤了他发力的小腿,他几近睚眦目裂的喊着谢桢的名字,凄厉沙哑的声响引来了外头忙着修补的其他人。 季恒在这一刻才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死亡,养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战死沙场的英雄,稚嫩的孩子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死亡,他只当自己的父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虽然每年都会去磕头祭拜,但是面对压根没有印象的父母,他就是再想生出什么悲戚的情感也终究是没法做到。 直到他以为谢桢被埋在砂石底下的时候他才懂了死亡意味着什么,谢桢死了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会笑会牵他手的墨衫先生了,谢桢死了他就再也不能带着他去江南了,季恒满脑子空白,他用力扒拉开掺着石块的泥沙,带着薄茧却白皙修长手指转眼间便被粗粝的砂石磨出了殷红的血痕。 修剪整齐的指尖嵌进泥土与血水,闻声而来的人本想先问问季恒是怎么回事,可见他一副双眸赤红的模样也都没敢细问,左右修缮不急一时,季恒这个年岁在一堆老江湖里也是最招人疼的时候,就连本是来统计损失的掌事也挽着袖子帮了他一把。 书房的半个横梁垮了,毕竟是紧挨着山脚,房顶被滚落的山石砸出一个窟窿,谢桢规整好的书目全都泡成了一滩纸浆,季恒若是还有点脑子就能知道谢桢肯定不在这间屋里,屋里除了砂砾就是断木碎瓦,谢桢就算真的被砸死在砂石最底下,好歹也能看到点模糊的血肉。 房间已经毁了大半,再让季恒这么扒拉着找下去迟早要彻底塌下来,帮忙的人怕季恒再被埋进里头,掌事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着要不然别找了,实在丢了什么要紧东西等发了第一个月的饷银就能买新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季恒就疯了似的要跟他动手,几个人上去拉都拉不住。 谢桢前一天入夜后就独身去了不空关,叶云景收到线报早已带人堵了浩气盟的来路,他在雨下起来 分卷阅读9 之前赶到了叶云景身边替他分担侧翼,一场雨战酣畅淋漓,浩气的人马尚未汇总成型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叶云景一柄重剑无人近身,浑身上下连带了剑气的雨珠都带着能划破皮肉的狠戾。 战后叶云景还想着给他亲手煲个汤膳驱寒,谢桢却鬼神神差的想要往回走,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一人一马回程的时候因为山体滑落路不好走耽搁了一会。 他是午时赶回的激流坞,云层散开水汽湿润,阳光吝啬的露出一点点金黄,据点里只是有些建筑和墙体的损坏,没有什么大事,白日不能像晚上那般掩人耳目的离开,好在尚有力气的在忙着整顿清理,累惨的大都去轮换歇息,他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等到进了据点里他才发现有些奇怪,少年的哭嚎声不算响亮但可以清晰的识别出来,谢桢心里一咯噔立刻下马往内城跑,正撞见满身狼藉的季恒被其他人七手八脚的硬抬出了他那间小院子。 季恒生生把自己逼到内劲错乱呛出一口血,谢桢来不及腹诽只得赶紧给他走针调息,平地上将将铺一块受潮不算严重的木板,季恒面色青白的躺在上头,谢桢连着给他扎了七八针才让他内息平稳。 恢复意识的少年抽着鼻尖慢慢转醒,看清谢桢的那一刻季恒的眼泪又止不住了,还是和上次一样,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狼狈而匆忙的折腾着起身,用一双满是泥沙与血水的手死死抓住了谢桢的袖口。 第04章 季恒这回成了激流坞里屈指可数的伤员之一,其他那三四个人是在防洪筑底的时候受得伤,有的抻伤的腰背,有的只是崴了一下腿脚。 只有季恒一个人面色煞白的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十指被纱布仔仔细细的包成了十个小棒槌,他腿上和脚掌也遭了罪,院里碎裂的瓦砾混着山上滑落的砂石,齐腰深的积水浑浊不堪,他那双做工精良的马靴被划破了皮子,砂石剜得他小腿肚和脚掌心皆是道道红肿的血口。 他又正是研习内功精益求精的年纪,一口真气走岔牵连全身,谢桢无可奈何的给他推脉活血,拿半包银针将他扎成个小刺猬才帮他抚匀了那股四窜的内力。 季恒的确是习武的好苗子,谢桢替他诊脉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内功醇厚,不像仅仅出身天策府那么简单,这样纯正温厚的内力肯定是正八经的高手宗师教出来的。 也好在年轻人气血旺,加之季恒从没受过什么重伤,底子扎实经得起折腾,谢桢在他床边守了小半天,蔫巴巴的少年渐渐缓回了点血色,天际刚擦黑的时候他便已经揪着谢桢的衣角睡得打起鼾了。 谢桢走也走不开,一想起身季恒就扯着他衣角拧着眉头哼哼,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看着他睡,谢桢确实是觉得季恒太傻了,这件事从头到尾简直让他哭笑不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以为他真被压死在那片山石下面。 然而转念一想,谢桢又不由得有点愧疚,季恒前几天来给他送饭的时候神神秘秘的塞给他了一个烟火弹,少年人脊背挺直的站在廊下,结结巴巴又目光真挚的告诉他只要点了这个烟火弹他就一定会来,谢桢那会正忙着看叶云景寄来的线报,也没细想这份承诺里带着多重的心意,他草草答应一笑了之,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桢倚在床头有些困倦,少年的鼾声实属催眠,谢桢困得点头,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冒出了一个至少应该在走前提前知会季恒一声的念头,这一念头刚成型他就用力甩了甩脑袋,季恒于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后辈,十七岁的小孩而已,犯不上让他动什么额外的心思。 谢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这段时间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飞快的回闪了一遍,他不傻不瞎,季恒对他那点心思他早就看懂了,但却没点破过,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季恒只是一个尚未见过江湖与天下的少年而已,情感朦胧模糊的稚嫩期每个人都有,他起先觉得季恒就是一时冲动而已,过段时间见到几个明媚秀丽的姑娘就会忘了他这茬。 谢桢对于感情的认知只来自于两个人,一是谭征,二是叶云景,谭征与他相伴数年最终弃了他,叶云景则是从来就没跟任何人认真过,总是去风月之地,春宵一度两相殊途。 谢桢原本就对情深意长这件事情没什么信心,与谭征的那些年月他当真是尽力去做了,从日常起居到床笫欢愉,细致到一道菜的口味,一件衣服的纹饰,甚至是情事件谭征喜欢听他叫什么词句。 谢桢自问对谭征没有什么愧疚,即使是身份上的隐瞒和掩饰也都是为了大局,仅对于他与谭征两个人的生活和感情而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 往事充斥脑海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季恒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意识全无,谢桢借机得以拿回自己的衣角,他收拾好药箱小心起身,还下意识的俯身去给季恒擦了擦嘴角淌出来的口水,思 分卷阅读10 量片刻又往烛火上笼了一个灯罩,确认光线不会晃到熟睡的少年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从屋子里出去。 暴雨之后的夜幕星河璀璨,谢桢掩上房门站在廊下缓了一会,他以为自己从没有把季恒往那处想过,可潜意识中他又确实对季恒极为上心,谢桢自己都不耻于这种念头,他与谭征的事情不过是刚刚尘埃落定,季恒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于情于理,于江湖道义,他都不该有半分多余的想法。 激流坞的所有人员物资皆以转移到的二层,人多屋少,谢桢背着药箱往外走了两步就有人上来问他季恒怎么样了,大多数人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支吾半天只能称他一声大夫,谢桢耐着性子一一答复,疲惫之余也忍不住腹诽了两句季恒的人缘实在太好了。 空地上有不少人在打地铺,远处有精力旺盛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离安置伤员的房屋远一些,怕打扰到他们休息。 谢桢去库房取了些草药,二层没有开火的灶台,和季恒同屋的那几个人帮他支上没受潮的木柴弄了个简易的篝火,一来方便他煎药,二来他们也能沾光烤只山鸡。 谢桢跟他们分了个鸡腿,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武人汉子,即使平日里没怎么打过交道,也会下意识的对他礼让一些,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敬医者三分,尤其谢桢还出身万花。 谢桢面相上并不惊艳,但他五官生得极为耐看,一身墨袍熨帖,星眸明亮乌发如漆,纵使席地而坐围着篝火很没形象的啃个鸡腿也能啃出一股子翩然清雅的气质。 谢桢守着火堆歇了大半个晚上,五碗水煎成一碗,他给季恒配了两份药,一份是平复气血调理内息,一份是拿来给小孩子压惊安神的,两碗药都不算太苦,煎好之后就一直小火温着。天擦亮的时候大多数人都睡得横七竖八,他拿手杵着下巴硬撑着清醒,尽管困得东倒西歪也不想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他天生畏寒,身体里的经脉也和常人不太一样,一旦不注意就容易惹上点病。 悄然扶于他背后的手修长有力,谢桢眼脸一抖继而整个人都放松了身子,叶云景抖开随身披风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了,招了露水和潮气的衣袍有些褶皱,内衬细绒的披风还带着温热的体温,谢桢抓着披风领襟自己紧了紧,叶云景抬手抚上他的发顶替他理平了发扣边缘略显凌乱的头发。 叶云景带了一部分不空关的人手过来,浩气盟的人马已经撤出了巴陵县,近来三个月之内肯定不会再起战事,他明面上湿带人来帮忙修整,实则这些事情根本不需他动手或是监管,自有人会帮他料理妥当,他只是想来看看谢桢。 谷中的人昨日传信给他,说是谭征得了齐湛的线索,三日前硬是离了恶人谷,谢桢不是个心肠歹毒的人,永远不会把事情做绝,齐湛的事情说到底只不过他和谭征的最后一场闹剧。 齐湛的行程确实是被谢桢授意出卖给浩气盟的,然而他们埋在浩气盟的暗线早已得到命令,知道务必要保下这个纯阳道子的性命,只是中间出了些小纰漏,混战中齐湛磕到了脑袋,据说是已经记不清先前的事情了。 叶云景打最开始就替谢桢不值,他看人极准,谭征不是甘心柴米油盐过日子的人,他们不过都是三十多的年岁,谢桢已然是心力疲惫不愿再招惹是非,可谭征却有满腔热血要到战场去洒。 叶云景将谭征身上的毛病看得一清二楚,谭征和他一样喜欢温柔乡里的温软舒心,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叶云景自己也难以克制,可他知道自己远不到能坦荡荡给出一颗心的时候,所以他寻烟花之地一夜贪欢,掏些银子找个小倌艳妓纾解了情欲也就作罢,然而谭征远比他贪心的多。 他在谭征身边一直留着自己的眼线,谭征自诩行军打仗要不得儿女情长,谢桢那些细致的心思他多半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了也只会觉得那是女人家才会搞得小心思,不屑之余还有些奚落,就连谢桢珍藏许久的那枚草戒,也只是他看身边侍卫在编,让他顺手帮忙编一个而已。 谭征的眼里从来都只有未来,他永远想着的是战功赫赫被尊为总兵的时候,不曾也不愿回头去看,他喜欢谢桢为他付出的那些东西,但从未想过这要花费多少心思,更未想过自己需要去还。 叶云景动过的最阴暗的想法就是使些手段让谭征死在外头,谢桢于他来说是这世上唯一的意义,他们一起经历漫无边际的绝望,从恶人谷的底层一同爬到高位,他们已经通过了人生中最鲜血淋漓的考验,不应当再受到半分伤害。 谢桢肩上搭着这件披风去给季恒送得药,天边晨光明亮,他早早离了热闹起来的地方去了季恒那,叶云景的出现惹得大半人都没有睡成懒觉,据点里管事往上统统都得到他跟前说两句话,述职也好客套也好,毕竟他如今在整个恶人谷中如日中天,若论地位高低,那谷中除去十恶之外就是他。 叶云景还是昨日那身溅了血 分卷阅读11 的破军黄衫,轻重两剑都带在身上,暗红的眸子里夹着些说不清的情绪,他目光凝在谢桢那一抹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藏蓝色的披风比那件白裘轻便,谢桢特别适合这种略显清冷的颜色,他屈指摸了摸鼻尖沉吟半晌,拱手俯身跟他汇报的掌事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叶云景觉得谢桢肯定是认识了什么人,他先前还想他这个死心眼的竹马不会这么快就从谭征的事情里脱身,可谢桢现在的状态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一定是有人分散了他的精力,才让他有了点难得的活力和精神头。 他很快就赶开身前的人往谢桢的方向去,刚刚走到廊下还没等迈上那两道石阶,隔着一扇门他就能听到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在喊谢桢先生,虽然有些困倦使然的沙哑,但那股子惊喜劲却能被人感知的一清二楚。 谢桢用瓷勺把碗里的汤药搅了又搅,他特地兑了甘草进去,理应不算太苦,季恒呼吸一凝看上去很是凛然的喝干净了一碗,咽下去之后停也不停,紧接着就用两只手笨拙的捧住第二碗,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谢桢都来不及出言让他喝慢一点,季恒抖着一双手把药碗放下,他从小就怕喝药,每每都是被养父音域困住扯回来掰开嘴才能灌下去一碗药,季恒硬生生咽下最后一口汤药,他喝得太快了,快到都来不及尝尝药到底是苦不苦,他只知道这是谢桢给他的药,哪怕再苦他也能喝干净。 “先生……先生我都喝完了,你放心吧,我真的都喝完了。”季恒蹭了蹭嘴角皱着鼻子开口,小时候他每次喝完药养父都会给他些奖励,这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他像是急于跟长辈邀功的小孩子一样,特别认真的给谢桢展示空荡荡的碗底。 谢桢下意识的想找颗糖给他,少年这种亮晶晶的幼犬眼神实在是太能戳中他心底的柔软了,他拿过药碗收到一旁,一边打开药箱帮他换药一边轻声应着示意自己知道了。 季恒因而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散下的长发垂在肩上往后脊扫了扫,他乖顺老实的伸出十指有些撒娇似的跟谢桢说痒,他手上掀没了三个指甲,还有两个甲盖被石头碰紫了,谢桢给他解开纱布一根一根的换药处理,只是刮破皮的涂过药就没再包,天气炎热潮湿,包得不透气了,反而会发炎感染。 季恒左手比右手的情况好一点,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渐渐屏住了呼吸,上过药的左手只有一根指头包着纱布,相对灵活一些,纯粹是本能的趋势,他慢慢前倾身子抬起了左手,谢桢正给他右手食指涂药,血肉模糊的指尖整个指甲从中断了,药粉深入露出的血肉本应该带来连心的锥痛,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季恒抚到了谢桢的鬓发和面颊,冰凉细软的发丝如他想象的那样比最好的锦缎还要柔顺,他忍不住替谢桢拢起了那一缕碎发,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他只要再一低头就能触到谢桢柔软的唇角。 门被打开的声响勒住了他心头窜出来的那点勇气,推门而入的叶云景与他四目相接,季恒僵着前倾的身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谢桢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仍然蹲在床边没有回头,只是一心给他上药。 季恒在来人眼底看到了三分鄙夷七分奚落,他搞不清现状,硬是莽莽撞撞的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叶云景嗤笑一声压根懒得理会,黄衣的俊朗剑客径直迈步进屋,异常熟络的走过来不仅俯身拉住了谢桢细瘦的手臂还顺势拥住了他半边身子,“阿桢,你怎么还管这些杂事,我一会让人来管,走了走了,我们去煮面吃。” 第05章 “你要是觉得那件事糟心,想再找一个,或者先弄个解闷的我都不拦你,但你屋里那个也太小了,那孩子才多大,有十六没有啊?” 叶云景坐在廊下的横栏上,一腿踩着横栏,一腿荡在外头,重剑杵在廊柱边上,雨后的地面尚未干透,留着水印的青砖被剑尖压出了三两道青白的痕迹。 他抬眼望向挽袖煮面的谢桢,嘴里玩笑似的数落着,有风吹过他散下的马尾,黑发被湿润的空气吹拂开来垂到身前,碧空如洗的天际映入他暗红的瞳仁里,这种诡异的眸色总会为他平添几分过于俊秀的妖异。 “你别跟我扯什么你对他没想法啊,你看见他瞧你的眼神没有,我瞅一眼都嫌腻歪。” 热气腾腾的汤面显然堵不住叶云景的嘴,谢桢无奈之极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又给他面上加了一撮虾子,鲜香的味道蔓延开来,叶云景拿过筷子挑起碗底窝着的荷包蛋和火腿丝,先戳开蛋黄咬了一口,半熟的蛋黄软糯可口,是他最喜欢的口感,然而这仍然不能以让他就此止住话头。 “我说真的啊,你再找我肯定同意,但你好歹找个差不多的,那小孩看上去就心实,你要是觉得不可能或者怎么样,就赶紧给他回了,别耽误一下再害得人家长歪了。” 叶云景私下里和谢桢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 分卷阅读12 有什么气质形象,于为人处世上叶云景自认比谢桢精明一点,他比谢桢大,人也活络,谢桢在外再怎么运筹帷幄,在他眼里也永远是个需要他来帮忙出头的小木头。 明黄衣衫的富贵公子挑起一大口面呼噜呼噜的吸进嘴里,宛如饿死鬼投胎一样毫无风度可言,谢桢有时候巴不得把叶云景这张嘴缝上,他手都摸进药箱里抓住了银针,可摩挲两下之后又只得作罢。 谢桢自己舀了半碗面汤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叶云景就是有这么烦人的能力,总能窥觊到他心底隐藏最深的那点不愿见人的东西,和谭征、和季恒,他所有藏匿深处的不安情绪总能被叶云景一眼看穿抖落出来。 他不排斥季恒的亲近,事实上几乎没人会排斥这样一个明亮干净的少年,季恒像三月春日里透过云层映照在绿草尖上的那一抹阳光,温暖澄明、富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美好。 假若没有叶云景这番话,谢桢大抵会选择像个乌龟似的缩着,可以不负责任的享受这种简单率真的安逸,等到季恒跟他挑明的那一天他再苦口婆心的规劝少年不应意气用事肆意妄为。 谢桢忍不住放下面碗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倘若再过上两年他才遇见季恒,他也不会这么畏手畏脚,动心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了,可从一而终却难上加难。 他同谭征的事情在冬天才将将了解,他自己都无法明确眼下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把季恒当成了一个低谷期的慰藉还是真的有那种可以用喜慕来形容的好感。 叶云景说对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季恒是个很好的孩子,真挚单纯,坦率执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以让自己舒服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就此毁了季恒,毕竟少年人的心思与情感都脆弱的很,更别提季恒又是这么个实心眼的老实性格。 他刚刚是被叶云景硬拖着离开的,季恒瞪大一双眼睛挣扎着就要来扯他,一边龇牙咧嘴疼得站不稳,一边紧张得要命,生怕叶云景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谢桢把这个场面记了很久,久到他和季恒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时常回忆起这个画面,摇摇欲坠的少年人带着极大的关切,那是一个毫无杂念的眼神,带着最赤诚的热度,让他整颗心都蓦地暖到滚烫。 叶云景还说了什么谢桢统统没往脑子里进,他喝点半碗面汤兀自起身,然后把干净见底的汤碗随手叩到了叶云景梳理整齐的脑袋顶上,浑身僵硬片刻的剑客气急败坏的抓过他的手腕将他困去怀里一顿抓挠腋下,谢桢哭笑不得的跟他动手拆了两招,明明是自己手贱招惹在先也毫无愧疚可言。 他们到现在也总是像年少时那样嬉闹打闹,叶云景也好,谢桢也好,他们总归是怀念小时候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的,时光无法遵循意愿倒流回去,他们只能时常这么形象全无的闹上一阵,全当消遣。 谢桢的花间游其实很好,有叶云景在,他几乎从不需要跟人动手,小时候苦练的功夫也就一直没能派上用处,他正经起来能给叶云景走上个五六十招不落败绩,当然叶云景对他也从来都下不去重手,最多会拿一对没开刃的轻重剑陪他玩一玩,能将旁人砸到口吐鲜血无法起身的重剑,挨到谢桢身上时跟个镇纸的威力差不出多少。 谢桢跟他闹上半刻就有点力不从心,他先天的身体条件并不好,决定学武的时候吃过比寻常人三四倍的苦头,近来诸事繁多,大事小事都亲手忙活,一直撑到现在确实有些倦意。 叶云景一觉出他步伐微乱,力道不足,就立刻收了招式,谢桢腿脚一软来不及撤步,被他径直扣住脉门细查了一番,挣了两下没能挣开,眨眼功夫就被一把扯过小臂囫囵个的扛去了肩上。 季恒足有一整日没再看见谢桢,来给他换药送药都被换成了激流坞里的杂役,他干着急一天一无所获,谢桢与叶云景似乎是很相熟的关系,他白日挣扎着去扯谢桢袖子都被不着痕迹的避开,谢桢走前还温言嘱咐他不要闹,赶紧老实回去躺着养伤。 杂役嘴里打听不出什么线索,反倒是夜里来给他送饭的人神神秘秘的对着他啧啧了好几声,看上去流里流气的丐帮是他同屋的前辈,平日总笑话他爱干净得像个小姑娘。 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一进屋就挤眉弄眼的冲他笑,边笑边奚落他到嘴的先生怕是要跑,叶云景扛着谢桢的时候虽然避开了据点里人多的地方,但却不偏不倚的被他撞了个正着。 季恒黑着张脸连递到嘴边的饭都不想吃,那丐帮俨然是幸灾乐祸,被蓬松发丝遮去的眼眸眯得都快要瞧不见了,季恒绷着咬筋用力挡开他手里的勺子,男人噗嗤一乐,硬是用满是厚茧的掌心用力搓了搓他的脑袋。 “你可得了吧,那万花是你能搞的吗?你也不看看叶云景是什么人,生气啊?瞪什么眼啊?怎么着你还想抢啊?你抢得过吗——老实吃饭,省得再饿死了。 分卷阅读13 ” 尹纵是恶人谷里的老人了,不求银饷不求阶职,整日混迹人群,闲时赌赌钱,战时杀两个人,不修边幅,不谋功利,几乎没人知道他是罕见的能从叶云景手下活着出来的人。 尹纵一双铁掌,练成的是丐帮总舵里数一数二的功法套路,他整日懒散却有些真本事,他曾与叶云景交过一次手,那时叶云景刚刚爬到极道魔尊的位置上,醉酒的黄衫少爷杀气肆意,借着酒劲动了杀心的叶云景神佛难挡,他纯属遭了无妄之灾,全力以赴豁上横贯半条手臂的长疤才捡回一条命,从那之后,他遇见叶云景就躲的远远的,每逢听到旁人嚼碎嘴说叶云景就是个长相出众的小白脸的时候,他总是暗自唾骂一句谁家小白脸能他妈的那么凶残。 他塞了季恒满嘴还热乎的饭菜,又纯靠着蛮力把他怼去床头,一扯腰带捆了这小孩双手,再一口接着一口的把饭菜统统喂进去,末了还特意揉了揉少年人白净光滑的面颊,可谓占足了便宜。 “省省吧,你连我都打不过,可别想那些不要命的事了,这个没了再找一个,你才多大,着什么急。” 他一早就看出季恒对谢桢的心思,那万花素日低调内敛,看着无害纯良,实际上怕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尹纵多看季恒一眼,只因他早年也有这么个单纯懵懂的师弟,可惜他没能护住那个人。 “听话啊,吃了东西老实睡觉,过一两个月就好了,没什么念念不忘的,你再瞧见一个就把这个忘了,听哥的话——睡觉——!” 季恒满嘴饭菜咽不下去,刚要挣开手上的粗布腰带就被尹纵拿枕头怼住了脸,论蛮力他倒是能跟尹纵比一比,可他毕竟伤着手,尹纵又不跟他客气,枕头结结实实砸在他鼻梁上,险些让他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 直至夜里尹纵走了季恒才磕磕绊绊的得以起床,他脚上的伤已经消肿了,新靴子里多垫两块布就不会很疼,季恒努力迈稳步子推门出屋,他一间一间房的找过去,腿上有伤走得慢了些,一直找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了谢桢。 的确是如尹纵说得那样,叶云景和谢桢在一起,仅着内衫的藏剑背对着他坐在床边,谢桢抱着被子蜷在床上,半边脸都埋在被子里,散下的长发如墨似缎,裸露出的手臂莹白如玉,黑发散落在他赤裸的肩头和颈窝,显然是没穿上身的衣服。 季恒进门有些踉跄,带出的动静不小,谢桢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叶云景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又侧身挡去了他的视线。 谢桢反射性的额角抽痛,他听见少年喊了他一句喑哑之极的先生,他本能起身尝试做出解释,赤裸的上身自被中袒露出来,叶云景也不知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蓄意为之,硬是伸过手里环着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一兜一揽,掌心抵着腰背蹭去被子遮掩之下的臀肉,顺带着还特意吻上了他的眼角。 谢桢嘴角一抽,鸦黑的眸子里转瞬就褪了光亮,叶云景冷不丁的后脊一僵悄悄打了个哆嗦,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梗着脖子搂着谢桢没撒手,在季恒面前做足了一副事后亲昵样子,甚至还颇有深意的送了季恒一个挑衅之极的眼神。 谢桢的经脉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问题,小时候师门的长辈们会经常帮他推脉疏导,后来叶云景特意去学了一套纯阳的内功心决,就为了能照顾他这个隐疾。 谢桢身上正是乏力的时候,叶云景白日里扛他进屋之后直接三下五除二的截了他胸口的大穴,叶云景的内力虽然平日里压根不用,但也还是受他剑气与武学路数的影响,远没有正宗纯阳门下那么醇厚,谢桢每次被他按着疏导经脉都要难受得跟死过一次一样。 “你……你先出去,季恒……你先出去……”谢桢额角胀痛得厉害,他拉过薄被往身上一搭,欲盖弥彰的动作显得格外僵硬,他掐住叶云景的腰侧狠狠一拧,圆润指尖施力几乎拧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还有你,你也出去……出去!” 兴许是因为谢桢的前半句话远比后半句话温柔,季恒咬着后槽牙乖乖的退到了门外,他瘸着腿杵在廊下,被靴子裹紧的脚底可能有伤口裂开,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慢慢润湿着他的袜子。 叶云景竭力保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放眼整个江湖,论掐人的功夫,谢桢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内衫下面那一小片皮肉已然青紫红肿,指甲印殷红凹陷,最绝的是即使疼得肝肠寸断,也偏偏一点血都瞧不见。 叶云景瞄了季恒两眼,小孩摇摇欲坠的试图板正原本就比他高的身形,叶云景牙根痒痒越发觉得他不顺眼,他正思量着该说两句什么样的话让这倒霉孩子赶紧知难而退,他不是真心要拆散谢桢的姻缘,只是觉得季恒年岁太小了,心性不定,日后变卦怕是比谁都快,谢桢的命里经不起第二个谭征来折腾。 “小子,你——” “你离先生远一点—— 分卷阅读14 !你根本就不喜欢先生,你离他远一点,不然我……我要你好看——!!”卯足了劲的拳头蹭过藏剑的侧脸正中漆柱,闷沉的声响听上去是使足了全力,叶云景潇洒闪身避开之余甚至都心疼了一下季恒的手指头。 少年紧接着迈步近身扯住了他的领口,渗透纱布的血迹染在他纯白的丝质内衬上,尚未露出獠牙的幼狼也足够吓人了,森白的犬齿随着堪称狰狞的表情一并显露出来,叶云景不由哑然失笑,季恒看着纯良可欺,实际上似乎也还有点东都狼的架势。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季恒一双眼里几乎窜出火星,他在情感上如同白纸一张,但他知道一点,假若是他喜欢的人,他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让人看去,绝不可能让外人看到爱人半身赤裸的模样,更不会当着旁人做出那种近乎淫邪的举动。 “你放屁!你喜欢他会当着我的面让他……让先生……你……你喜欢他你怎么可能对他那样?!” 第06章 谢桢隔着门也能轻松想象出叶云景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滑稽表情,门外一时安静了许久,少年人怒火中烧的一句质问显然是让一心戏弄的叶云景半晌都憋不出半个字。 谢桢同样被季恒这句话说得一愣,心思澄明的少年肚子里远没有他们这么多弯弯绕绕,到头来心思最单纯的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谢桢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赶在叶云景说不过就打算动手的时候适时推了门出去,他披了一件墨色单衫,长发未束尽数披散在身后,瘦削的身形沐着皎白月光,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让他俩赶紧各回各屋。 兴许是多跟季恒叮嘱了一句好生休息的缘故,前一刻还眉目狰狞的少年人立刻就柔软了下来,还没有完全张开的俊朗眉目上笼着一层温软可怜的神色,活生生的弃犬模样让谢桢控制不住的心头一软,只得又温言嘱咐几句让他按时喝药换药。 叶云景抱臂冷哼一声,不用半分半秒的多加思索,他已经能笃定自己这辈子肯定和眼前这个小崽子不对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哪怕是数十年后他们纷纷退隐闲居的时候,他与季恒也仍旧是见面就掐的相处模式。 很多年后叶云景也时常想起这一幕,他看到谢桢眼底一闪而过的动容和宠溺,季恒输在他浅薄的年岁和阅历,也赢在他这份年少与单纯,谢桢与他自己都是没有少年时光的人,谢桢珍视甚至羡慕季恒身上那种无畏率真的少年性情,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妥协,替他担当,直至后来挫筋断骨,万劫不复。 季恒喉结上下动了一阵,他本想问问谢桢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尹纵说完他就一直胡思乱想着,尽管心里笃定了叶云景这种人十个加一起也配不上谢桢,但总归是想听见谢桢亲口承认的。 只可惜当他对上谢桢那双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即使是一声饱含委屈与思念的先生他都说不出口,谢桢的眉目五官仿佛是蕴含这一种特殊的能力,每每映入眼中,他就只剩下傻呵呵点头的份。 此后的几日还算消停,叶云景心里是揣着不痛快可死活找不到地方发泄,季恒毕竟还是个伤员,那晚闹过之后回去就连着烧了两日,能崩开的伤口尽数崩开,原本就不太好处理的外伤也都发炎化脓。 季恒的皮外伤全都是在指关节和脚踝这种难以愈合的地方,正赶上夏日闷热潮湿,只一晚上的功夫,那几根修长匀称的指节立马肿得跟被马蜂叮过一样,高烧让他昏昏沉沉的整日抱着被子卧床,连喂药都得谢桢细声细语的哄着。 退烧总要出汗,汗味一重就引得蚊虫来叮,谢桢摇着蒲扇坐在他床边守了两个晚上,总算是让他的高烧和炎症一并退了下去,也在蚊虫口下保住了他那张越来越清俊好看的脸蛋。 叶云景一度以为季恒是装得,他为此还趁着谢桢煮药的功夫去季恒屋里拆了他的绷带仔细看,消炎的药粉会刺激伤口,谢桢费尽力气才在不影响血液循环的情况下把季恒的手指包成小萝卜,让他这么一拆又得重头来。 谢桢对叶云景一向没有好脾气,当场的就气得差点拿滚烫的汤药泼他,转念一想自己守在炉子边又热又累的熬出来一碗药不能糟蹋,于是又放下汤药去翻出来药箱里的银针扎他。 季恒晕乎乎的倚在床边,烧得意识不清,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谢桢好像是在打叶云景,他云里雾里的想拍手助威,肿胀的指节碰到一起,伤口的肿痛和痛痒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他打了个激灵僵着动作哭也不是喊也不是,想眼泪汪汪的叫一声先生,又因为脑袋晕得厉害,险些从床边直接栽到地上。 叶云景其实没什么原则可言,他只觉得谢桢如果能过得好,哪怕对方是个十七八的孩子他也认了,谢桢在他眼里永远是个三岁过半的孩子,一切都需要他来仔细打点把关,就像幼时有一年谢桢被师父扔在在西湖边上小住,他 分卷阅读15 拉着谢桢的手跟他寝食结伴,但凡是想要跟谢桢搭句话的人,甚至是送饭食的小厮杂役都要先过他这一关。 叶云景随即开始派人去查季恒的身世,但凡江湖事没有他手下人查不到的,季恒的身世倒还真的不太好查,线索直接断在天策府里,他只查到季恒是八岁入天策府学武的孩子,天资不错,勤奋踏实,每年会定期回江南去探亲,再多的事情就统统查不到的了。 照理说季恒年幼入天策府,肯定能找到年岁相仿的人来打听,叶云景暗地里查了小半个月,查到季恒痊愈得活蹦乱跳的时候都一无所获,不是季恒太过低调孤僻,就是当年有人提点过季恒身边的所有人,叶云景心里自然是倾向后者的。 他猜测季恒大抵是个了不得的出身,不是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就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这样的结果反倒还让叶云景好受了不少,即便前路坎坷变数横生,在他看来,这种出身的季恒才算是勉强能配得上谢桢。 谢桢远没有叶云景想得那么远,他将季恒照顾到痊愈之后连个空歇的时间都没有就得转头开始忙活激流坞里修复整顿的大事小事,凡是不需要上战场的事情永远不能指望叶云景。 谢桢认命似的带着账册和笔一样样的把物资重新归类计算,从新拨的银饷和叶云景让人从别处运抵的砖石木材,他事无巨细的工整记下,季恒捧着一方砚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活脱就是个死皮赖脸的小跟班。 自季恒在山下小院里惊天动地的那一番事迹之后,只要是不聋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他对谢桢的心思,据点里不少人是通过季恒才知道身边原来还有谢桢那么一号人,还是那句话,谢桢内敛低调却绝不普通,他就像一块触而生温的璞玉,看不见的时候只当他是块寻常石头,只要被人发现就绝对是光彩照人的绝佳珍品。 适逢天热潮闷,谢桢只着一件淡紫内袍外罩一层墨色轻纱,长发由木簪挽成发髻别在脑后,颈后大片苍白光滑的皮肉显露无疑,他又总愿意将宽袖挽到小臂手肘,莹白如玉的一双手浅尝白皙,似女子家的柔荑一般纤弱精致,但又透着一股翩然俊逸的书墨香。 季恒一边小心捧着砚台怕墨汁撒出去,一边还得吹胡子瞪眼的警告其他人不许多看他的先生,然而他白净光滑的下巴上连个胡茬都没有,即使眼睛睁得再大也是毫无气势。 大部分人都被季恒这副青涩又单纯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都有这样年少轻狂敢爱敢恨的日子,有人羡慕季恒的勇气与执拗,有人眼热谢桢俊秀匀称的身段,也有像尹纵这种拐弯抹角着挤兑的,不是冷嘲热讽说谢桢运气真好捡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孩,就是话里有话说季恒怎么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这么傻呵呵的每日跟着。 谢桢若是年轻十五岁,大概会抄起腰间墨笔不管三七二十的先把所有嚼碎嘴的人统统抽一遍,他虽不过而立之年,但心境早已老气横秋,他懒得计较闲言碎语,只因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林林总总的往事让他难以接受眼下的处境,他承认季恒是个很好的孩子,但也正是如此,他不能只因一时眷恋而毁了这个孩子一辈子。 谢桢打算离开激流坞那天是摆宴庆功的日子,季恒作为光荣负伤的新人自然是被请去了上座,叶云景的人马会在子夜前尽数撤离,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谢桢跟叶云景商量过了,他入夜后去了一趟自己山脚的那处小院子取些还能用的东西就跟他一起走,至于季恒那面他虽答应了会在宴间就去找他,但却并没有打算履行这个诺言。 又是数日的相处下来,谢桢能觉出自己似乎早已陷进了一只脚,季恒明明是个活泼好动没有常性的年岁,却能在夜里熬上几个时辰为他扎一把遮光的纸伞,白日炎热,他有时忙得紧了根本注意不到季恒的存在,每每掏出纸笔记录明细的时候才会发现光亮正好,刺眼的阳光早就被撑着伞的季恒体贴的挡去了。 谢桢独身去了那处被修整好的小院子,桌椅书柜全是按照季恒一人的记忆复原的,负责清理整修的人压根无需来问他,从季恒那就能知晓全部细节。 他推门而入,新装的木门还有些紧涩,会发出吱呀刺耳的响声,又是一轮圆月映到窗内的书桌上,屋里的陈设换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一些没有被损坏的物件,谢桢自书柜上取了个四方的木盒,里头放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季恒那枚烟火弹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能把床铺书桌压坏的山石硬是没能压坏它。 谢桢思索半晌,最终只取了这一样东西放进怀里,少年人的一言一笑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依稀尚存,谢桢屈指抚着桌沿回味半晌,终究是露出了一个不算狼狈的笑意。 倘若季恒再大十岁,倘若他能回到十年前,他大可以豁出感情陷去这一场起始荒诞又懵懂的爱恋,但他过了年少无畏的时候,伤痕结痂的心底经不起第二次撕心裂肺的折腾,他早就没了当年和谭征纠缠的 分卷阅读16 那份勇气。 谢桢觉得自己不亏,好歹是被这个毛头小子闹哄哄的倾慕了几个月,不越界的暧昧和恰到好处的相处,季恒予他的时光总是带着哭笑不得的温馨和明媚,谢桢只当自己是路过了一处美不胜收的风景,他没有勇气驻足,这处风景也不会追随着他去迁徙别处。 他背着收拾好的行囊从城门出去,宴迎的喧哗和灯火没有映亮他的身影,谢桢仍是在扬州城里穿过的那身墨衫黑袍,夜色隐去他瘦削单薄的身影,他仿佛是渡开水波回归江底的一尾鱼,静悄无声。 然而在城门口等着的他并不是叶云景的人马,而是一个孤零零的季恒。 瘦高的少年满身水渍,发尾凝着水珠成串的往下滴,他像是刚被人从江水里捞出来一样,明亮的黑眸染上一层朦胧的水汽,清俊的眼尾尽是沁出来的红痕。 圆月悬在夜空,行船至江心的叶云景单手执桨,他也是一身水珠,本打算在门口等着谢桢出来,反倒等来一个没头苍蝇似的季恒,酒量极差的少年三杯就倒跌跌撞撞的出来找谢桢,他撑着重剑贱兮兮的逗他谢桢走了,然后就见这十七八的俊朗少年,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用,立马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掉金豆子。 季恒光哭还不够,眼泪没掉几颗就跟想起什么了一样,一抬腿就闷头扎进了江里,叶云景虽然看他不顺眼但肯定不能见死不救,醉酒的人一溺水,八条命都不够挥霍,他费尽力气的扎进江里想把季恒扛出来,季恒却拼命的往江底钻,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次他才把季恒扛上岸,等喘匀气了定睛一看,只见季恒居然捞了两只螃蟹死死抓在怀里。 谢桢喜欢虾蟹,但从小就懒,嫌剥着麻烦,也嫌洗手麻烦,从来是别人剥给他他就吃,没人给他剥他就不吃,叶云景曾从他师父那讨过一大碟河蟹,理应是他们两个人的份,谢桢坐在他旁边硬是因为懒而一个没吃,他以为谢桢不喜欢就自己喜滋滋的霸占了六只河蟹,结果跑了一整日的茅房。 叶云景只能说自己爱过谢桢,他们是竹马成双的渊源,一起经历最鲜血淋漓的成长,他视谢桢为命,但迟迟没越过那条线,谢桢与谭征定下那日他在烈风集顶上喝了一夜的酒,喝到像是有火从喉咙烧到胃囊,喝到满心满脑尽是杀意。 他知道谢桢对他没有过任何超过亲情和友情的杂念,他在这一点上远比谢桢聪明,所以他只说自己爱过,他本就是谢桢最特殊的一个人了,挣不挣那一张窗户纸的距离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愿他在谢桢眼里永远是最初的那个值得信任又有点欠揍的样子。 他瞧不上谭征,也瞧不上季恒,但平心而论,他却更偏向季恒一点,叶云景带着些苦涩笑意去戳了戳半死不活的少年,呛了水的季恒正弓身塌肩的咳着,被他一戳刚好吐出了一尾的活蹦乱跳的小鱼。 季恒确实是喝多了,他问什么季恒就答什么,少年嘟嘟囔囔的说螃蟹是给先生的,先生答应他一起吃螃蟹了,只要有螃蟹先生就不会走了。 叶云景懒得管他颠三倒四的逻辑,只抬手一拍他的脑门让他在这等着,只要不醉死就能等到谢桢出来。 他压根没掩饰自己眼底的妥协和戏谑,左右季恒也看不出来,叶云景很快就去岸边撑船离开,顺带着让手下亲信也都开始撤离,临走前他又往季恒的脑袋上闪了一巴掌,美其名曰帮他醒酒,然而执重剑的手劲险些把季恒直接打蒙过去。 夏夜的风再热也吹不干他身上湿漉漉的水痕,叶云景觉得自己的心大抵就跟这身再也不能要的衣服一样皱巴巴的蜷着,他从江心沐着月光遥遥看去,很快就看到了谢桢的身影,也看见那瘦高的小崽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扑上去就先将谢桢死死的抱了。 他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一甩发尾水珠笑骂一声,单臂撑起木桨将船荡开,一边替故友担心今夜还有没有睡觉的机会,一边惦记着那两只螃蟹会不会从季恒怀里掉出去。 第07章 谢桢的腰臀异常柔软,远比看上去要好摸许多,季恒晕乎乎的收紧了臂膀,墨衫男人身上总有一股寡淡的香气,似是墨香与药香交融在一起,一钻进鼻腔就会顺着他的气管溜进体内,搔得他心尖痒痒。 月光皎白而柔和,季恒吸了吸鼻子用力圈着怀里的人,他俯身埋首,两臂死死扣着谢桢的腰后,俊挺的鼻梁蹭在男人白皙的颈侧,动不动还要拱上一拱,他浑身上下都是湿乎乎的江水,皱巴巴的衣袍是为了庆功宴新换的,眼下已经不能看了。 季恒眼圈泛红,他仿佛是个委屈到极点的孩子,除去饱含委屈的嘟囔出一句先生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他拼命抱着谢桢,身形上的差距让谢桢险些被他就这么给抱到脚尖点地。 谢桢很轻,季恒懵懵懂懂的觉得他的先生大抵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 分卷阅读17 好像拥住了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只要手指稍稍张开一点,山岚似的谢桢就会烟消云散,不会回头的丢下他一个人。 “先生……你不要走,我们说好的,说好的!我给你捉……嗯……捉螃蟹,螃蟹——!捉螃蟹了!先生——先生……” 季恒颠三倒四的捋着舌头,他不止一次尝试低头去吻谢桢的唇,浅色的两片唇瓣看起来甘甜可口,他燥得喉结上下滑动,周身的血液都热至沸腾,可还是迟迟没有贴下去,他对谢桢是完完全全的憧憬与虔诚,即使被酒劲顶得下腹发热,即使脑海里满是顺理成章的情欲,他也觉得这是对谪仙一般的先生的侮辱。 青蟹终于得到了逃出生天的机会,它从季恒臂间掉落下去,张牙舞爪的钳子狠狠夹了季恒的靴面,它顺着湿润的泥沙飞快的爬回江水里,灵活的蟹腿扒拉开挡路的小石子,带出一路细小滑稽的声响。 许是这一下疼痛,许是谢桢没有回应,季恒这回彻底的急红了眼圈,谢桢笃定自己瞧见了泪珠在他眼里打转的情景,再多的担忧和枷锁都因此荡然无存,他听见了自己理智崩塌的声响,谢桢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恬不知耻的对着尚未及冠的季恒伸出了手,一个站在原地将自己唾弃到体无完肤。 他总归是舍不下幼犬一样的懵懂少年,谢桢在季恒再一次低头的时候仰起了脸,两个人的唇齿单纯的贴合到一起,少年的唇柔软,带着淡淡的酒香和江水的凉意,谢桢合上眉眼在心底长叹出声,他捧住季恒的面颊加深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 他愿意舍下一切从头再来,哪怕是再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一次他也愿意,这是季恒,是体贴温柔知礼纯善的季恒,是像三月春光的明媚少年。 谢桢忘了礼义廉耻,忘了是非对错,他顶开少年青涩的齿关去纠缠那条柔软温热的舌头,他踮起脚去衔着季恒的舌尖慢慢吮动,任凭少年身上的未干的江水和眼泪一起染上他的面颊。 收拾整齐的小院子又乱了,季恒抱着谢桢踹门而入,也亏得据点里还在摆宴设酒,没有人提前离席,否则季恒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怕是又要被人拿来打趣好几个月。 谢桢被他气势汹汹的压进了床里,当然,如果没有吸着鼻涕掉眼泪的话怕是会更有气势一些,季恒手忙脚乱的脱去自己的衣服,原始的情欲使得一向整洁妥帖的少年粗暴至撕裂那些价格不菲的布料,他跪在谢桢腰间,两腿死死的钳着男人过于柔软的窄腰,他像是第一次抓到猎物不知怎么下口的幼狼,急得口水都顺着狼牙往外滴。 第二个亲吻是季恒主动的,遵循本能的亲吻简直是翻江倒海一样的直率莽撞,谢桢哭笑不得的张口迎他,唇舌的翻搅完全是不管不顾,季恒压根不像是想亲他,而是想让他口腔里满是属于自己的气息。 笨拙之极的亲吻让谢桢有了些许酥软,他并非重欲的人,先前若非是顾着谭征的欲求,他根本不会翻看龙阳图册学什么床上功夫,他少年时甚至都没有几次梦遗,弄得叶云景以前一直笑话他冷淡得像个阳痿。 谢桢屈指蹭去唇瓣的水液,季恒像是巴不得将他整张脸都舔了,他撩开身上人湿透的额发替他拢去耳后,季恒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瞳仁里的温暖光亮几乎可以将他整个人都捂化。 “会吗?季恒你,你知道……怎么做吗?”谢桢的声音有些哑,他抚着季恒的面颊用力蹭了蹭,话说出口的时候,仅存的清明让他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他仿佛是个哄骗小孩的罪人一样,即将带着一个干净单纯的孩子坠进暗无天日的欲望深渊。 季恒歪着脑袋贴着他的掌心,目光炙热而纯善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季恒对谢桢问得东西最多只是一知半解。 他自小家里管得严,在府里学武的时候跟着一群师兄下河泡澡的时候才被不正经的前辈们教会了腿间那根东西是做什么用得,他那会才十五,性器刚刚发育个大概,师兄们笑他年纪轻轻就有个不错的尺寸了,他臊得直往水里钻。个 他在天策府学武练枪的时候,每日被将军拎着单练加餐,夜夜回来累的倒在床上就睡,有时连衣服都懒得脱,骨子里的每一分力气都被榨得一干二净,压根生不出来什么发育时该有的欲望。 直至他在扬州城里遇见谢桢,随之而来的数个夜晚,他梦到谢桢衣衫半敞的躺在他身下眉眼湿润,梦到男人用瘦削的小腿攀住他的腰间,他才弄明白这就是生理的欲望,他想将谢桢拆吃入腹揉入血骨,想与他密不透风的交颈相拥,更想吻他身上每一处苍白光滑的皮肉。 可他当真不会,他只知道兴奋时腿间的性器会肿胀跳动,会射出一滩粘稠的白浊,但他又不想示弱,他太知道谢桢怎么看他了,一向稳重从容的男人总把他当成个半大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看向他的眼神里总会有些许无奈的纵容意味己 。 季恒抖着手指去脱了谢桢的衣服,如玉的皮肉 分卷阅读18 莹白无暇,他虔诚的俯身去吻,唇贴着裸露的胸膛慢慢蹭过,他不会用牙咬出属于自己的痕迹,也不舍得弄伤这么漂亮的躯体,季恒颤抖着抚过谢桢的心口,他用另一只手撩起男人乌亮柔软的发丝攥在掌心,谢桢温柔之极的抬手擦拭他眼角丢人的泪渍,光华流转的眸子里藏着星辰难及的明亮。 他一路吻到谢桢的腹间,极轻的亲吻连像样的吻痕都没留下,他犹豫不决的摸索着谢桢的裤腰,指尖没进边缘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力去扯,是谢桢牵着他的手帮他褪了墨色的衬裤和亵裤,两条裤子果决利落的扔去床下,季恒傻呵呵的张大了嘴,脑海里雀跃着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 谢桢太好看了,连腿间的东西都完美的毫无瑕疵,季恒一度觉得男人的性器都很丑,深红到发黑的颜色,经络交错突兀,还有杂乱粗硬的耻毛。 可谢桢的性器完全不是这样,浅绯色的肉刃是正常的尺寸,没有狰狞丑陋的经络,藏在根部的两个囊袋浑圆饱满,他几乎没有耻毛,光裸的腿间泛着秀色可餐的淡红,季恒梗着脖子咽了一口吐沫,清晰无比的声音险些惹得让谢桢笑出声来。 季恒魔障似的欠身垂首,他想吻一吻谢桢的腿间,吻一吻那么好看的地方,同样浅色的褶皱入口随着他掰开谢桢腿根的动作暴露了出来,许久未经情事的后穴看上去狭小无比,季恒脑子里嗡得一声,存在于天性的认知被那处娇嫩可欺的风景唤醒了,他下身蓦地胀大了许多,鼓鼓囊囊的撑起了湿透的裤子。 谢桢抬手挡住了他的脸,季恒离那个干净漂亮的伞头只剩一点点的距离了,他耿直又执拗的伸出舌尖去舔,柔软的舌尖贴上铃口,谢桢腰间一抖,没咬紧的齿关泄出一声让他热血沸腾的呻吟,他备受鼓舞的想再去舔两下,甚至干脆直接把那根漂亮的东西含住,季恒跃跃欲试的挣扎着张口,最终被谢桢掐着肩颈掀去了一边。入 他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谢桢骑在他身上吻住了他那张来不及合上的嘴,季恒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感受唇齿间的温软还是先感受腿间被抚慰的快感,谢桢褪下了他的裤子抚上他的性器,灼热硬挺的柱体第一次被外人摩挲轻抚,季恒舒服的低喘出声,他追着谢桢的软舌渐渐开始熟练起来。 他掐住了谢桢的腰,性器在男人掌中本能的耸动磨蹭,酒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极致了,季恒的气息灼热滚烫,他黏着谢桢的唇舌汲取更多甘甜的津液,急切耸动的性器一看就是没开过荤的愣头青,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舒服。 谢桢挺腰与他相贴到一起,性器挨着性器的认知让季恒兴奋到瞳孔紧缩,谢桢的柔韧性很好,他腰间塌陷着出了小巧可爱的腰窝,囊袋和柱身都与季恒的紧紧挨着,他缓慢而情色的扭起了柔软的腰肢,伞头蹭着伞头,柱身摩擦柱身。 季恒舒爽的头皮发麻,他胡乱伸手揉搓谢桢的臀肉,粗糙的枪茧顺着臀缝滑进了柔嫩的入口边缘,他若是能探进去谢桢一定会允给他,只可惜他初尝甜头,单是此刻的快感就足以他爽个一时半刻,根本分不出闲心去想别的。 谢桢掌控了全局,他与季恒交颈相吻,硬挺的性器紧挨彼此相互摩擦,腻人的快感沿着腰间蔓去脊椎和灵台,赤裸的胸口贴着少年人精悍的胸膛,季恒的体温很高,温暖的热度让他留恋得根本不想移开半分。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可所得到的欢愉已经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满足了,季恒笨拙的耸动着腰胯,尺寸可观的性器挨着谢桢的精神抖擞的吐出了几股浓稠精水。 他额角绷起了突兀的青筋,尝到甜头的幼兽呲出自己尖锐的犬牙,季恒挣开谢桢的唇舌反客为主,用舌尖舔过齿列汲走每一丝甘甜的气息,谢桢被他精液烫得连连打颤,塌下的腰背颤抖着尝试起身。 季恒唯恐他又离开自己半分,硬是用手牢牢掐住他的腰胯,指腹误打误撞的碾到了谢桢敏感的地方,过重的力道带得整个腰间都酸软酥麻。 谢桢的精液不多,只溅出一小滩和季恒的汇在一起,分外单纯的少年还当他没射完,非要用手圈着他的性器替他撸出来,高潮过后的不应期是最受不住撩拨的,谢桢脊背一凛,腿酸得跪都跪不住,干净的性器淌出更多透明的腺液,他红了眼尾,寡淡的水汽像是星河间的缥缈云雾。 季恒低喘着将他重新压回身下,初尝人事的少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拱着腰身往谢桢腿脚蹭了好几次都没再次硬起来,醉酒的后颈混着爽利的余韵占走了他的全部神智,季恒昏昏沉沉的反复唤着先生两个字,端正的称呼满是情事所致的旖旎和深深的执念。 谢桢任由季恒伏在他身上安稳睡去,他抚着季恒光裸矫健的脊背慢慢拍抚了两下,季恒手足并用的抱着他,眉眼舒展嘴角微扬,他睡得很熟,没过一会就张着嘴淌出了一点口水。 季恒醒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被换了一条干净的亵裤,空荡荡的床边被褥平 分卷阅读19 整,被窝里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可言。 他赤着上身慌慌张张的下床往外跑,刺眼的阳光晃得他头痛欲裂,宿醉使然,他头重脚轻的根本睁不开眼睛,伤口痊愈的脚底触到廊下的青石,他蓦地打了个激灵,还当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谢桢端着醒酒汤自院外而来,披了一件鸦黑单衫的男人并未束发,他长发及腰眉眼俊秀,窄瘦的腰间被淡紫的里衬勾勒出令人口干舌燥的线条,谢桢沐着和煦的阳光迈步进院,见季恒一副茫然哀伤的模样还小小的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弯眸笑开,比世间所有风景都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无奈的笑意。 “回去穿鞋,也不怕着凉,给你煮了醒酒汤,先喝了再吃螃蟹。” 第08章 谢桢起身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暖黄的阳光洒在山下小院的窗棂上,透过窗缝的光束在地面上凝成了澄明的光斑。 谢桢颈间多了一枚由红绳穿过的玉佩,铜钱大小的玉石是季恒红着脸帮他带上的,少年目光躲闪支支吾吾的告诉他这是过世的父母给他留下的老婆本,是他们季家传给儿媳妇的物件。 谢桢本想推托,可见他一副执拗模样又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戴着。 许是亲近到了这种地步,季恒在他眼前从不掩饰那种小狗似的纯良目光,总是晃着并不存在的尾巴在他这要亲亲要抱抱,一出门就恨不得时刻牵着他的手,巴不得跑上山头去昭告天下谢桢是他季恒的人了。 谢桢将玉佩小心的贴身戴着,他仔细看了看这枚东西,玉石并不是什么好料子,倒像是雕刻什么大件的边角余料,质地粗劣的玉料被工匠随手雕琢成一个囫囵模样,假若不是季恒的父母诓儿子玩,就是季恒随手弄了个破东西骗他。 谢桢倒没有多在意,无论好坏,既然季恒给他了他就好生收着,有朝一日季恒要是要回去,他就原封不动的还给他,谢桢自一开始就没有对以后产生多大的期望,他顺着季恒的心意推舟入水,至于这舟能行多远,全看季恒的抉择。 谢桢披上薄衫慢悠悠的下塌,季恒刚好从外面回来,英挺俊秀的少年人兴高采烈的拎着手里的食盒,束高的马尾在肩后一晃一晃的甩着,他迈过门槛窜进屋内,神神秘秘的把食盒盖子一掀,献宝似的掏出来一碟黄澄澄的蛋饺。 这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他在谢桢身上遂了愿,拿他打趣的人就越来越多,他正大光明的住进了谢桢的小院里,每日仍旧殷殷勤勤的给谢桢送三餐,每次去后厨拿饭的时候总有人跟他笑闹,非要缠着看看他给自家先生开了什么小灶。 刚好是得闲的时候,近几个月激流坞估摸着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季恒也就索性一挽袖子开始认认真真的跟后厨的大师傅请教做饭的手艺,他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命,在养父家里的时候什么都不用管,进了军营也最多就是在地上刨个坑埋个番薯烤。 学厨这种东西总是看着简单上手难,季恒在后厨猫了半个月,祸害的面粉鸡蛋不计其数,气得一向偏袒他的大师傅都想拿炒勺打他。 季恒到最后只学成了一个蛋饺,汤勺直接放到火上烧热,用肥肉抹一遍勺内上油,再把搅好的蛋液倒进去煎成蛋皮,谢桢不太喜欢纯肉的馅,他就加了青菜和马蹄进去,调味的姜末用刀背碾至成茸,季恒练手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守着小灶台一练就是一下午。 大抵是口感和滋味都过关,尹纵之流的老饕们总爱逗他,动不动就惹得他手抖把蛋皮挑破,季恒执拗认真,给谢桢的蛋饺全都是没有半点瑕疵的,挑破的蛋皮自然而然的归了边上围观的同袍,季恒也是心实,被影响着做坏了四五十个才反应过来这群人是故意的。 谢桢那日理清了物资详录还没见季恒回来,他一时好奇去找,刚好看见季恒气急败坏的提着枪在那插战旗,凡是吃了他蛋饺的人都被他三下五除二的拿着枪杆抽屁股,众人本就都让着他年岁小,再加上确实吃了人家小孩一心给家里先生准备的东西,几番缘由叠加到一块,最终导致凡是被季恒拎着领子去插旗的人,几乎都没好意思还手。 恰是无事得闲的一日,季恒昨夜和谢桢约好今日要去孤山集玩,一顿早饭比往日还要丰盛,谢桢吃了四个蛋饺喝了半碗粥,季恒硬是舀起粥里剩下的虾仁往他嘴里喂,谢桢推搡不得,只能无可奈何的张口接了。 这要是叶云景在大该就会拍手称快,谢桢一向是个懒性子,没有琐事需要劳心劳力的时候他总会趴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别说早饭,就是午饭也能省则省。 偏生他又是个身子骨不太好的人,每每操劳之后都要缓个十天半个月,叶云景当年怕他不吃饭饿坏肠胃,每天一大早就去买各色各样的早点,扬州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是不予客人外带餐食的,他硬是薅着那主厨的领子拿剑将人逼到自己的宅子里。 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一边哆嗦一边做出 分卷阅读20 一桌丰盛菜肴,南边的饭食本就精致,主厨的手艺更是出类拔萃,饶是他自己都被满桌菜样折服的给那厨子赔了罪又包了个百两银子的红包,谢桢却昏昏沉沉的搂着枕头来看了一眼,然后理也不理的倒头就睡。 一顿早饭,谢桢破天荒的被季恒看着喝干净了一碗粥,他们早早出了门,走水路去孤山集最快,季恒提前跟人打过招呼,要到了一艘空闲的小船。 季恒执桨将船从岸边荡开,他卖力的撑着船桨往前划,船破开宁静的江面往行着,江面上有流溢开来的碎金光晕,季恒倏地回头一瞥,谢桢着一身墨色衣袍立在船尾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白帝城,江上的风吹动他披散乌亮的长发,窄腰宽袖的秦风衫勾勒出他毫无瑕疵的身形线条。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桢也转头看向了他,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季恒整个人都陷进了谢桢的眼里,谪仙一般的万花先生冲着他勾唇一笑,眼里浅浅的流光足以让他万死不辞。 孤山集里人来人往,季恒一身暗红夹黑的布衫,头发规规矩矩的束着马尾,纯银的发箍简洁利落,没背长枪未着甲衣,他牵着谢桢的袖子从街头窜到街尾,瞧什么都觉得好奇好玩,眉清目秀的清俊小公子,脸上还挂着些傻呵呵的稚气,谢桢给他买了一袋果干,季恒边逛边吃,唇角沾满了白花花的糖粉都不自知,还要谢桢拿袖子给他蹭去。 没人会相信这样的少年是天策府出来的小将军,谢桢自己都不信,季恒身上仿佛有着世间一切的美好,他乐观外向活泼好动,心里真挚且善良,任何污秽都没有沾染过他,不知何为仇恨何为恩怨,不懂人心险恶,不知世态炎凉。 季恒学会了天策府里最积极向上的东西,他坚韧坦诚,知道男子汉大丈夫该背负责任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却没有经历过同袍战死的生离死别,他的世界仍是光明一片的,他不曾沾染半点血污和肮脏。 谢桢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季恒变戏法似的从路边摊子上买了把纸伞给他撑着,季恒一手打着伞,一手捧着最后一点果干,边走边问是这把伞好看还是自己做的那把好看,谢桢脚步稍稍一滞,继而笑着给了他想要的回答,季恒因而喜滋滋的凑过来贴着他的脖颈蹭了一蹭,沾了他满脖子甜腻的糖粉。 午饭是集市里面摊上的两碗凉面,店家的女儿约莫是和季恒差不多,小姑娘看见季恒的时候差点连眼睛都直了,不仅给他面里多加了一大勺肉丁还特意送了一叠码得冒尖的酱肉,谢桢笑吟吟的想看他反应,谁知季恒这个傻孩子完全不知道人家姑娘是冲着自己来的,反而鼓着腮帮子和谢桢换了个座位,硬是将谢桢死死的护到了自己身后。 一顿饭吃了不到半刻,那姑娘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显而易见的往季恒这边看了好几次,捧着面碗的少年拧着眉毛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满满不解风情的威胁之意,谢桢险些忍笑忍到腹痛,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得草草吃了两口面就赶紧拽着季恒走了。 谢桢这次是想给季恒买些东西,过段时间入秋,他应该还会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瞿塘峡的秋日凉意十足,而且十分潮湿,季恒在东都洛阳学武数年,怕是一时半会适应不了,他来买些吸水防潮的生石灰和调理身体的草药,到时候每日盯着季恒喝下去一碗,一来是调理他先前受得那些伤,二来也是驱寒除湿,省得日后遭罪。 他还想给季恒做两身衣服和鞋袜,未及冠的少年还是长身子的时候,这几天夜里季恒就不太老实,睡熟打鼾的时候动不动就蹬腿,谢桢估摸着他过几天应该还能窜一窜个子,再者说天一凉外衣里就要加衣服保暖,多备几件总是没错的。 孤山集里的布庄比起季恒身上惯穿的那些料子是肯定比不了的,谢桢只能让掌柜拿店里最好的料子来做,季恒起先还不太好意思,可一见谢桢亲手拿着软尺给他量尺码,他就把那点矜持抛去了脑后,满心满眼都是他家先生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季恒从布庄出来就一头扎进了对面的笔墨轩,他刚拿了一个月的饷银,一心想要给谢桢也买点什么,店家一看他样貌就磨快了刀要把他往死里宰,若不是谢桢及时赶过来拦着,季恒怕是要被人坑得连裤子都赔进去。 季恒没买成纸笔,最后干脆买了一兜子糕点零食,他总觉得谢桢太瘦,应该还好补补,也亏得他是撑船来的,不然那么多东西,非得把他那匹娇贵的里飞沙累到撩蹄子蹬他。 从集市往山下渡口走的时候谢桢带着季恒走了小道,本是想带他看看夏日山林的草木鸟兽,结果却不偏不倚的和劫道山贼撞了个正着。 季恒撂下东西挽起袖子,即使不使长枪也能仅凭拳脚将这些山贼打得人仰马翻,谢桢守着东西站在原地看他,季恒英武得很,脚踹一个掌劈一双,衣衫带出猎猎风声,举手投足指之间尽是武人的洒脱干练。 他是个极其清俊的少年郎,招式起承转合毫不拖泥带水,季恒比刚到激流坞的时候有了不少长进,一群死人堆 分卷阅读21 里爬出来的老油条陪着他切磋练功,一番时日下来,季恒的一招一式都更加狠戾直接,原先的花活没得一干二净,眼下尽是拳拳到肉的简洁。 山贼的老窝大抵是前些时日被暴雨冲垮了,所以眼下青天白日就敢出来劫道,季恒在谢桢身前划出了一条线,但凡试图越过半步去伤他先生的人全被他按在地上痛揍一顿。 原本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罢了,然而这伙山贼还有暗中埋伏的人手,粗制的弓弩比不得唐门出品的利器,弓弦齐发的声响听上去吓人,但威力却没有那么足,季恒是个在养母机关堆里泡大的孩子,他本该知晓这些,可他还是关心则乱。。 谢桢的神情在季恒转身往他身边扑的一瞬间变了,他暗下目光负手凝力,皓白的手腕一转,肉眼可见的内力凝在指尖,待挥袖出手时就更快,几乎无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能听见锐器碰撞的响声。 季恒门户大开的后背毫发无损,他扑到谢桢身前将他死死护住,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谢桢凭一己之力挡下了瞄着他后背的数枚弩箭。 平复他惊魂的是一个吻,谢桢亲了亲他的鬓角柔声告诉他自己无恙,男人冰凉修长的指骨抚住了他的眉眼,季恒傻呵呵的拥着他不放手,满身的冷汗久久未褪。 谢桢拍着他的肩颈哄着他放松,潮水般涌上的内力没有影响季恒分毫,轻声哄着少年的墨衫万花眸光深邃幽晦,他的口和手仿佛是属于两个人的,他哄季恒的声线有多温润,手上的内劲就有多狠戾。月 谢桢在花间游上的造诣是平辈中少有的,即使无神兵落凤在手,他的也能仅凭内息将一套百花拂穴手的威力毫不折损的施展出来,他牵着季恒的手带着他往渡口去,抱着糕点的少年心有余悸的蹭了他好几下,他们迈过四仰八叉的山贼继续走在林间的小路上,那些埋伏的贼人早已被他借着风烟翠这一心决打出去的阳明气劲摧断了周身经脉。 第09章 季恒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擦干的头发有些蓬松,带着好闻的皂角香气,他前段时间就住进了谢桢的小院子,但一直没有新的枕头和被褥,谢桢这次去孤山集特地给他买了回来。 他们从孤山集撑船满载而归,用过晚饭之后谢桢叫人送了热水进来让他沐浴,许是他看上去还有点惊魂未定,谢桢索性趁着他赤身裸体坐在浴桶里的时候给他捏了捏肩颈让他放松筋骨,季恒这下就什么都忘了,满脑子都是谢桢修长光滑的十指,他红着张脸草草洗完,然后又言听计从的套了条亵裤光着上身乖乖趴去了床上,谢桢挽起袖子给他擦干头发,又顺带着往他背上扎了三根银针两个火罐。 谢桢忙活完他才绕去屏风后面宽衣沐浴,浴桶上方还有淡淡的水汽,季恒一颗心早就飘起了屏风后头,他抻着脖子使劲瞄了许久,尽管只能看到谢桢的半个剪影,他也咧着嘴傻乐了好一会。 谢桢的身形很匀称,堪称优美的身材比例是男性中少见的,他清瘦但不纤细羸弱,平坦窄瘦的腰腹看上去不盈一握,可该发力时也能看到隐约的肌肉轮廓,季恒心猿意马的听着屏风那头的水声,他瞧见谢桢迈出浴桶用一方布帕擦了擦身子,男人的身影被烛火映得有些模糊,即便如此也足以他小肚鸡肠的开始妒忌谢桢手里那方帕子。 烛火被绕过屏风的人带得轻轻一晃,沐浴过后的清俊男人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只有腰间围了一件换下的旧亵衣,半遮半掩的风情不过如此,季恒脑子里嗡得一下,立马撑起身子想去迎他,谢桢轻笑着让他老实趴好,那方湿乎乎的帕子被谢桢扔过来正中他的发顶,囫囵个的将他脑袋一罩,恰好遮去了他的视线。 谢桢的话好像带着什么特殊的魔力,季恒臂上力气一撤随即便跌回了远处,他一不小心磕到了自己的下巴,生理性的水汽瞬间沁出眼尾。 然而衣料悉索的声响很快分散了他的精力,季恒连伸手揉下巴的举动都没有,他就这样蒙着布帕趴在枕头上,透过窄窄的空当看着床下,谢桢赤足踩在地板上,白玉似的脚尖伸进素色的亵裤,有水珠沿着他的腿肚滚落去地上,晶莹剔透转瞬晕开。 谢桢换了一身浅紫色的亵衣亵裤,没系好的领口半敞着,露出莹白光滑的小片皮肉,他一换好衣服便拿走了季恒脑袋顶上的帕子,少年憋红了耳朵尖,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攥着枕头。明明咫尺之隔,也不好意思伸出手来碰他。 谢桢替他拔针起罐,季恒正是内功精近需要注意的时候,谢桢自己的经脉有先天不足的毛病,所以他格外清楚一副无病无灾的经脉对武人有多重要,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又抓着季恒的手诊了诊脉,确认白日里那一遭没有让季恒生出什么内息错乱的岔子才彻底放下心来。 谢桢满腹尽是一片医者仁心的关切,可苦了情窦初开的季恒,心上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谢桢散着发,柔软冰凉的发丝垂在他身侧随着动作轻轻搔着他的肋下和腰腹, 分卷阅读22 屋里尚是灯火通明,他下腹的热意自打被谢桢勾起来就没有消退的意思,浅尝人事的物件慢慢抬起了头,他越想暗自平复气息性器就立得越直,一时间竟被床板硌出了几分疼痛。 季恒因而别别扭扭的动了动腰臀,谢桢刚放开他的手,见他这么一动还以为他是扭到什么地方了,几番问询也没问出个所以然,直至少年壮着胆子翻过身牵住了他的右手十指交错,红着眼角红着鼻尖,支支吾吾的告诉他下面硌。 谢桢愣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季恒已经臊得真的要哭出来了,以为自己太过唐突孟浪以至于遭了嫌弃的少年可怜巴巴的耷拉着眼角,谢桢是当真想忍住笑意,可他努力半晌,到底还没绷住已经到了嘴边的笑声。 他俯身吻上季恒的眉眼,少年人眼里的水汽有些咸涩,大抵相同年岁的小姑娘都没有季恒那么爱哭的,谢桢心里哭笑不得的惦记着季恒这个性子以后可怎么办,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思索他与季恒的未来了,倘若少年励志做个英武将领,这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掌心的温度好像能灼伤灵魂,季恒吸了吸鼻子贪婪又急切的摸进了谢桢的亵衣,柔软的丝绸不及皮肉半分,他抚过谢桢的小腹环紧他的腰身,男人瘦削的窄腰柔韧之极,落在他掌中的时候更是有一种淫靡的妖冶。 他特别喜欢谢桢的腰,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壮一分别扭,瘦一分孱弱,他埋进谢桢颈间用力嗅了嗅那股和自己一样的皂角香味,腿间剑拔弩张的东西顶起了贴身的衬裤,大大咧咧的指着谢桢的腿间。 “先生……先生——你别动……先生你别动——!” 有贼心没贼胆说得就是季恒这种人,他窘迫不已的哑声叫嚷了几句,他虽一副主权在握的样子箍着谢桢的腰,但实际上谢桢只是稍稍一欠身,他便涨着下身乱了分寸。 坐怀不乱这四个字这辈子怕是都和季恒无缘了,他狼狈又笨拙的用力揉了揉谢桢的臀肉,有些气急败坏的动作倒让谢桢腰上一酥惊了片刻,他赌气似的仰头堵住了谢桢的唇,黑亮的眼眸里面满是无边的深情与稚嫩的青涩。 谢桢本是欠身去摸枕下的软膏,他先前就备下了,季恒在这件事上是个雏,年轻人又血气方刚,他若不提前想着准备一手,到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他自己。 季恒这一揉使得他手上一滞失了力气,圆盒封存的软膏脱离了他的指尖,一时间咕噜噜的从枕下滚了出来,谢桢原本对情事极为坦然,他一向不觉得欲望是可耻的东西,可对上季恒那双求知又茫然的眼睛,他只能颇为尴尬的扭过头去欲盖弥彰。 软膏有一股甜香,季恒拧开盖子琢磨一阵也弄清楚了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本能面前再没有经验的少年也不是傻子,谢桢敢发誓他看见季恒的眼里很明显的亮了一下,真挚与情愫在一瞬间被燎原的欲望所取代。 目光相接的时候,谢桢简直一败涂地,他环着季恒的肩颈认命似的被他扒下裤子探去腿间,少年握枪的指尖修长灵活,软膏粘腻遇温即化,他颤着腿根努力维持着身形平稳,季恒脑门充血,手上有些莽,探入穴口的指节横冲直撞的蹭着柔软的内壁,谢桢本想让他轻些,可终究还是毫无脾气的纵容到底。 颈上的玉早已被体温捂软了,谢桢敞着双腿跪在季恒身上,白净的腿根在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细汗,季恒直冲冲的往他身体里探,没有刻意修剪过的指甲对娇嫩的穴肉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谢桢虽说早已习惯承下的境地,可他毕竟许久没有过情事,紧涩的穴口让季恒步履维艰,血气上头的少年人没有太多耐性,谢桢与他紧紧挨着,自然知道他胯下憋成了什么德行,他无可奈何的自己伸手去引导季恒,细长的指节没入身后的隐秘去处,他欠身吻住少年因为惊愕而半张的唇,手指蹭着那根已经深入大半的食指一并探去窄穴内里。 “你——!先生你……你这个……”软膏融化成腻乎乎的水液,有了谢桢的帮衬,季恒才顺着拓开的入口径直凿进深处,他额角绷出了青筋,后半句斥谢桢为妖精的话被他适时的咽了回去。 他再年轻再生涩也是有自尊心的,野火燎尽了仅存的理智,他勾着谢桢的手指离开湿软的穴口,温情的亲吻很快就变得异常激烈,季恒唇齿间的动作像是恨不得立刻将身上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从裤裆里露出来的性器深红挺直,他抓过谢桢的腰胯牢牢掐住,指骨在单薄瘦削的皮肉上留下艳丽的红痕,他吮着谢桢的舌尖直挺挺的闯进他体内最脆弱的地方,窄小的肠道被他一口气顶开,他挺腰循着本能将他的先生一举贯穿,肉刃顶开肠道的水声清晰可闻。 季恒眼前炸开了绚丽的白光,他脑海里雾茫茫的一片,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这种极乐的滋味,他呼出一口热气转而死死咬住了谢桢的肩颈,幼兽露出森然的白牙,他在出人头地封将立功之前,先拼命咬住了身上的爱人。 谢桢不是重欲的人,先前的一切不 分卷阅读23 过是为了让谭征顺畅爽利,他腺体生得偏僻隐秘,若非刻意去顶就很难照顾到,男性永远是顺应自身欲望的人,谭征早些时候还有功夫将他欺负到眉眼含春内里紧咬,后来便只顾着自己舒爽,很少特地去关照他。 季恒的性器尺寸上佳,顶端有两条触感明显的经络盘亘,谢桢垮着肩颈漏出一声喑哑的呜咽,柔软的肠肉倏地收绞痉挛,温热的肠液沿着内壁同融化的软膏一起淋将季恒的伞头淋得愈发湿滑。 谢桢昏昏沉沉的仰起了颈子,犬牙的撕咬带来些许痛楚,催化着体内的情欲汹涌开来,他浑噩夹紧了腿根,酥软沿着尾椎攀爬而上,绵软的快感直通天灵,季恒抽送的很卖力,雄性惯有的本能催使着少年以一种恨不得将他捣碎的力气鞭笞着内里的软肉,他控制不住的呻吟出声,轻抖的指尖在季恒臂上抓出了浅色的红痕。 天作之合这四个字在谢桢的脑子里现了又散,几番顶撞之后又断断续续的浮现出来,他很少觉得情事也会这么舒服,季恒生得与他契合之极,肉刃顶端的经络突兀,刚巧能蹭到他的腺体,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在每一次肏干的时候都能被抚慰蹭动,细密的快感几乎是不曾间断的,他蜷着脚趾用力抱进了季恒的身子,披散的长发略显凌乱的散在他背上,没脱的亵衣已然被季恒拱得有些褶皱了。 谢桢毫无反抗之力的叫出了主动权,他任由开了荤的少年将他抱进压去身下,性器借着体位变化的功夫一举贯进肠道尽头,碾动腺体的力道因此变得难以收敛,卡在临界点的钝痛混着腿根酸软的舒爽一并流窜开来,谢桢腿根夹得很近,性器挺在腹上精神抖擞的吐着腺液。 季恒无师自通的将他亵衣的领子撕咬开,浅红的乳首引人采撷,季恒想都不想直接埋头上去用力吮咬,整个脑袋都拱在谢桢胸前,像是急于索取奶水的幼兽,就差冒出一对毛绒绒的耳朵抖一抖。 季恒是初次,谢桢还想着不能刺激过度,省得小孩耐性不好丢了面子,可他再怎么竭力忍耐也架不住季恒这样在身上煽风点火,谢桢难得的露出了狼狈的一面,他额上渗了细汗,眼尾的水渍在季恒嘬着他的乳尖狠狠啃咬的时候溢出了眼眶,他的鬓发被水液湿透了,黏在面颊上像一弯奇异又美艳的图腾。 季恒托住了他的后脑,与此同时又摸索着将性器抽离大半转而狠狠顶撞回去,落在他掌中的男人腰间一弹一抖,痉挛的腿根死死盘着他的腰身,季恒整颗心都暖得发涨,他吻上男人眼尾浅浅的细纹,伞头豁开最深处的肠肉用力挺胯抽送,他又吻上男人那张泄出泣音的嘴,辗转留恋,恨不得生生世世与他纠缠。 他觉得谢桢是仙又是妖,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将俊逸翩然与妖冶美艳那么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一起,他陷进谢桢那双凝着泪的眼里,又为他眼尾的情潮感到歇斯底里的疯狂,他懵懂又笃定的认为这就是他的爱情,他无比珍视他的先生,也对此时此刻的一切感到极大的餍足。 季恒做了大概一刻钟,泄身的时候直接射了谢桢一肚子,谢桢被他烫得难受,两腿痉挛颤栗了许久才缓过来,季恒到底还是没什么技巧可言,谢桢由着他腻乎乎的凑过来索吻亲昵,腹间挺直的性器借着季恒的手蹭动一番才泄了小股精液出来。 情事过后的季恒愈发的粘人,谢桢连清理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任由少年趴在他身上一会亲亲他挂着玉佩的颈间,一会亲亲那颗被嘬红的乳尖,他拥着少年热乎乎的身子困得眼皮打架,最终也懒得理会太多,索性搂着他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谢桢拖到第二天清晨才打水清理,索性季恒弄得不深,即使晚了一点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他洗漱完就见季恒一脸傻笑的拿着袍子跃跃欲试的要帮他穿衣,之后的一整天都是这样,季恒值守的时候春风满面,弄得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肯定是又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午后季恒还提前下了值,捂着鼻子跌跌撞撞的来找他,一看就是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结果流了满下巴的鼻血。 他买给季恒那些零食糕点到底还是没逃过旁人的毒手,季恒挡得住一个抢食的挡不住两个,他气得抄枪打人,却被分散了注意力,结果落得连糕点盒子都没留下的结果。 其实也怪得不旁人,都是驻守据点的同袍兄弟,季恒年纪轻轻的就春风得意美人在怀,打光棍的求不得的大有人在,老油条们眼热他一个小兔崽子志得意满,自然是要变着法的欺负他。 谢桢只得又托人去孤山集买些糕点回来,顺带着把给季恒做得新衣也取回来,只是在跑腿的小厮回来之前,据点里新到了一个秀婉清丽的长歌弟子,与季恒相仿的年纪,小姑娘发间挽着一根桃花枝,一身青色罗裙落落大方,一进据点大门就引来无数饿狼似的觊觎目光。 这姑娘是来找季恒的,谢桢刚巧在城墙附近检查箭塔的机关零件,听见她跟掌事的对话便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也足够了,那女孩怀中抱着古琴,腕上有一枚玉石坠子,从形状到大小皆与他颈上的那 分卷阅读24 个一模一样,只是人家手里的坠子玉质通透,阳光一照近乎没有瑕疵,相比之下,他那枚大概就是路边寻常的小石子了。 第10章 谢桢没有过问太多,他专心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哪怕旁人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一股子八卦的气息,他也始终置若罔闻。 据点毕竟是据点,寻常人不能随意入内,这姑娘既然是来找人的,就得要季恒亲自来接才行,否则只能在大门之外的河滩上静候。 小姑娘一身青衣罗裙,秀丽明婉,她似乎也是好人家出身,和季恒一样循规蹈矩礼数周全,日头不算毒辣但有些灼人,她一个女孩家,抱着琴杵在空地上老老实实的站着,多数人都心存些许怜惜。 据点里总有闲不住的人,打着怜香惜玉的名号搬了椅子拿了凉茶,还有更殷勤的竟然送来的一柄遮阳的伞,谢桢无心关注门外的闹剧,他检查完正门的箭塔便转身往据点里走,任凭左右之人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未做停留。 季恒尚在据点外的山头上例行巡守,大概还要个半个时辰才能回来,谢桢回到自己的住处将统计出来的明细一一整理,每处箭塔都有些损耗,要补齐修整的零件不在少数,他需得罗列出来,再交予专门负责修理的人员。 谢桢依旧将一切做得游刃有余,凭空出现的那个长歌姑娘仿佛没有对他产生半分影响,他的笔锋平缓字字工整,修长的指尖稳稳捏住笔杆,垂下桌案的宽袖不染纤尘。 屋中的桌上还有早饭时用过的食盒和碗碟,季恒今日一早去当值巡山,怕他睡过头不吃早饭就特意早起了一刻,替他去将早饭拿回来才恋恋不舍的出门,清粥小菜加上炸酥的鱼骨和三丝春卷,谢桢不忍辜负这番心意,努力挣扎着早起吃了一半,中途几次险些直接昏睡在饭桌上。 屋里早饭的味道似乎都还没有完全散去,谢桢不知为何笔尖一顿,他思及片刻随即将已经写好的纸张尽数撕去又独自一人去了库房,他本想直接交予负责修缮的人,但总归闲着无聊,他幼时学过不少天工机甲,想要做些这种程度的修护应该不成问题。 库房在据点的另一端,他穿过激流坞的大半地界,一路都绕开了人多的地方,谢桢的身法很好,假若刻意放轻脚步自小路穿梭,根本无人能察觉。 他只身进了库房,又随手自袖中取了一根木簪将及臀的长发挽起盘在脑后,簪子还是季恒在孤山集给他挑得,明明是个做工粗糙的寻常东西,他却一直用着,叶云景给他的那些玉簪骨簪全被他扔去了一旁。 长发挽髻,露出的颈间白皙光滑,属于季恒的牙印自领口上端露出大半,犬牙留下的印子深红清晰,分外显眼,谢桢将袖子一卷席地而坐,借着外头的日光打开了手边落灰的木盒。 他的记忆很好,眼前可以清晰的复现出箭塔内部机括连接的模样,库房里寂静无声,堆放已久的备用零件都有积灰,谢桢边擦边找,挑挑拣拣忙上一会也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他长大以后就一直是个能将情绪控制的极好的人,谢桢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他总有一种只要忙起来就可以逃避现实的错觉,他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即使是那种原本与他息息相关的事情,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在库房一直忙到午后,既错过了季恒从山上回据点时被那小姑娘当场截住的窘境,也错过了季恒抓耳挠腮急得满脸通红的滑稽模样,他一直等到清点出所有要更换的零件才优哉游哉的走出库房,他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木盒从廊下穿行,打算从据点后方的箭塔开始修起,而事实是有些注定不会错过的事情,即使百般回避也无济于事。 那是激流坞倚山的后墙,有一处颇为隐蔽的角落,废弃的房间在上一次山洪中被冲毁了大半,这处地角本就潮冷阴暗不太适合住人,所以修整之后就一直用来堆放杂物,谢桢本是打算从这处废院借路绕去山脚箭塔的。 他驻足静静的看着院中的一切,少年同那个青衣姑娘拥抱在一起,小姑娘以手捧住季恒的脸踮脚吻上,年岁相仿的两个孩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真是璧人一双。 有一缕阳光越过厚重的屋檐洒去他们身上,刚巧映在女孩皓白的腕间,玉石坠子通透澄明毫无瑕疵,季恒就那样站在那被她吻着,谢桢没有自己意想之中的愤怒,他平静的出奇,直至有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谢桢才颇为戏谑的扬了扬唇角,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是踮脚献吻的动作,果然是漂亮的女孩子做起来要比他好看许多。, 谢桢在这一日离开了激流坞,他悄无声息的离去,任何人都没有察觉,他随意带了点行李,包袱瘪得有些可怜,给季恒的衣服和零食被人从孤山集取回来了,他把那些东西堆去了房间正中的圆桌上。 平心而论,谢桢还是觉得自己不亏,与季恒的短短数月,他是被放在心尖上呵护备至的那一个,抛去刚刚的那一点插曲之外,季恒给 分卷阅读25 他的尽是甜腻与温情,他始终就没有什么期待的东西,眼下就算不上失落,季恒于他而言本就美好的有些不现实,时至今日也算合情合理。 叶云景掌权的谷中,谢桢永远是来去自如的那一个,他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将几个位置重要的据点一一走遍,他之前是想带着季恒来的,他想手把手的将这些东西教给季恒,想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少年有着旁人难以匹敌的坚韧心性,即便没有那一层亲密关系,他也觉得季恒是个可用之才,谭征离谷后甩下的烂摊子要是能够交给季恒负责他会很放心。 莫说是季恒,就是叶云景也难以追查他的行踪,谢桢花了半年的时间将前线的据点一一踩遍,他当真是一日也没停歇,辗转各地马不停蹄,最后的两个月里他不得不换了一匹马,先前那匹坐骑说什么都不肯再跟他上路,大有一副要被生生累死的架势。 年关岁尾,谢桢独身一人回了恶人谷,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谷中了,叶云景得势以后就将他护得很好,最多只是战事让他帮忙动动脑子,除此之外根本无需他操劳任何事情。 一别数年,谷中还是原样,季恒是入谷的新人,远不到能入谷享年宴的地位,谢桢一路奔波倦意十足,许是累得狠了,尽管知道季恒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他还是往每个擦肩而过的天策身上都多瞄了一眼。 季恒没有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事实上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不能,少年人干净直率的笑脸根深蒂固的盘亘在谢桢的脑海里,他只要一有闲暇就会想起季恒恭敬又倾慕的喊他先生,可一转念便是少年男女在那拥抱接吻的场景。 谢桢径直去了叶云景的卧房,他身法诡谲俊逸,巡守的侍卫没有任何察觉,屋里陈设是叶云景惯有的铺张奢侈,谢桢合上房门见怪不怪的摆了摆手,烛火昏黄,床边跪坐的少年窄腰细骨眉眼如画,略施粉黛的面颊清丽可人,神情间尽是入骨缠绵的柔情。 等候叶云景的少年大抵还是个清倌,他大概是十七八的年岁,眼眸里藏着些许属于少年人的稚嫩,烛火下的谢桢一身黑衣墨衫,披散的长发凌乱散落背后,谢桢骨子里总有些文人狷狂的肆意味道,他越不修边幅反倒越有一股令人心驰的俊逸。 少年热切又迷茫的起身下榻,他猜想谢桢或许是来跟他争宠的,又可能谢桢才是叶云景想让他来服侍的正主,无论是那种猜想都不重要,他颤着腿根迈开步子想往男人身边凑上一凑,半步的距离也未拉近,谢桢抬手的动作迅疾无比,他傻呵呵的被点了穴道,再回神时已是动也不能动的呆呆站在了桌子前头。 等候叶云景的清倌身上不说不着寸缕但也没有多少蔽体的衣料,谢桢还算讲究,他以屏风将房间隔成两段,被点了穴的少年立在屏风外端,他自己合衣上榻,满身尘土的睡在了叶云景这张檀木雕花云锦做被的大床上。 谢桢是真的累惨了,他替叶云景打点了大半个前线,凡是谭征留下的烂摊子都一一收拾妥当,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来接受,他这次回谷就是要领一纸调令,他一向习惯于自己解决祸事,既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他而起,那他便全权揽过来。 谢桢搂着被褥睡足了一个时辰,饮宴而归的叶云景先是被干杵在那一动不动的少年弄得一愣,随即便清楚这是谢桢的手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得赶紧解下身上外衫将那已经站僵的少年裹了抱起。 他风流随性,但大多数时候对枕边人还是体贴有加,他将少年抱去隔壁空房安置妥当,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重新埋进主屋,已经了无酒气的衣衫干净妥帖,只有浅浅的熏香味道。 谢桢的睡相并不好,他清醒时的那种偏执与要强在昏睡后都会变得烟消云散,谢桢自小就是这样,尤其是有什么心事的时候,心里越烦闷睡相就越歪扭,叶云景习以为常的抢走他怀里拧成一团的被角,又将枕头从他脸上拿开,生怕他就这么自己憋死自己。 叶云景的手不像剑客的手,修长的指骨白玉无瑕,除去薄茧之外都柔软光滑,他托起谢桢的后脑让他枕上自己的腿面,灰扑扑的墨衫客全无万花弟子应有的出尘气质,完全就是个在外面滚了一身泥回家还不愿意洗澡的熊孩子。 他毫不客气的戳上谢桢的面颊,消瘦许多的脸颊失去了那点被季恒日日投喂出来的软肉,他俯首理直气壮的迎上谢桢困意朦胧的眸子,另一只手得寸进尺的捏住他另一侧脸蛋狠狠捏住往外扯了扯。 “他亲爹是季铭,就是当年离开浩气随军平寇的那个将军,杨书涵养得他的,他们应当是世交,至于什么结亲婚约应该也是这么来的,不过那小孩的话,据我所知,他应该是……” “你把嘴闭上,吵。” 谢桢蹙眉抬手捂住了眼睛,他没理会叶云景手上的动作,反倒颇为不客气的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腿上,他离开激流坞的事情叶云景一定是知情的,叶云景替他查也是好心,杨书 分卷阅读26 涵算是当今长歌门中颇为显赫的高辈弟子,叶云景能替他查到这些肯定是花了心思的。 他自己其实也动手去查了一番,他与叶云景的暗线重叠交错,所得的情报大多雷同相似,季恒的父母皆是战死沙场的名将,杨书涵则是个名望颇高的长歌贤士,既然是这样的出身,那季恒身上有再多的闪光点也都不足为奇。 季铭祖上世代忠良,当年若是季铭还在浩气盟,他与叶云景也不会落得少年之时就满手血污的田地,谢桢蹙眉将脸埋进了叶云景的衣摆,他抓着被子再度将身子蜷起,这世间有太多美好光明的东西存在,只是与他无缘罢了。 “我清楚,没什么大事,他是个好孩子,我不拉他入这个泥潭,就断在这也好。” 谢桢这会倒像是没心没肺的薄情郎,他仿佛再也不是那个半载没能轻松入睡的人了,他趴在叶云景腿上陷入酣睡,叶云景被他枕得腿麻,想扶他去枕头上还被他迷迷糊糊的狠掐一把大腿内侧,万钧的力道丝毫不减,疼得叶云景一度怀疑他是装睡。 烛火很快就燃到了底端,叶云景倚着床柱认命的伸着腿给谢桢当枕头,他们才是这世间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可即使时至今日,谢桢对他在某些事情上也还是有一种病态的疏离与逞强。 他只得悄悄抚了抚谢桢的发顶,夹着尘土的发丝已经有些打结了,他一贯喜好干净,此刻却没了这些毛病,他耐性又轻柔的以手指梳开谢桢的长发,他对季恒当真是没有什么负面的看法,最多只是觉得那他年岁小,心性未定,他倒不相信季恒是那种会欺骗感情玩弄情意的人,因为在他看来,季恒远没有那种脑子。 叶云景自己枯坐了半个晚上,原本醉生梦死的温柔乡变成了腿脚麻木到生不如死的境地,谢桢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极熟,一度还打起了微弱的小呼噜,他无可奈何的吹灭灯盏老老实实的在这陪睡。 叶云景心间一直蔓着一种酸苦的滋味,他与谢桢原本都是师出名门,季恒是好人家的孩子,谢桢又何尝不是,他无法解开谢桢心里那个死结,只得暗自期盼季恒这个倒霉孩子争口气早些来将谢桢叼回窝里去。 第11章 谢桢被叶云景强留在恶人谷里过完了正月,他名正言顺的赖在叶云景屋里鸠占鹊巢,天天睡到日上三更,顿顿山珍海味,正月过半的时候叶云景还特地出谷去昆仑迎着漫天风雪给他打了两条鹿回来。 谢桢懒散到了极点,若非叶云景每日要逼着他出屋活动活动腿脚,他怕是连饭都要在床上吃,谢桢幼时就一直吃不胖,他这个体质一直没变,叶云景跟养猪似的喂了他一个月整,硬是毫无起色。 叶云景出身富贵,养谢桢更是精挑细选,每日膳食精心筹备,要好吃好看还得不重样,平安客栈的厨子险些被累得挥刀自尽,几日下来就有人瞎猜乱想,怀疑是叶云景的哪个房中人有子嗣了,年前最后一日述职的时候,连谷中的十恶都忍不住八卦的问了叶云景一句是不是快当爹了。 然而谢桢出谷的时候依旧瘦削潇洒,浑身上下也就是脸上稍微多了一点点肉,叶云景挫败之极的亲手将调令给他,本想着隔着墨袍摸摸他肉是不是都长在了屁股上,但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生怕再被拧紫大腿腿根。 叶云景抱着轻剑斜倚在谷口的巨石上目送谢桢一人一马绝尘而去,昆仑的漫天飞雪从狭长的谷口里飘洒而来,他随手一接,雪花在他掌心渐渐融化成水,晶莹的水珠映出了他那双异于常人的暗红眼眸。 他这双眼睛是后天的病变所致,总有人说他用剑动武的时候狠戾如恶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像恶鬼,而是原本就是从炼狱里爬回来的,数年前天一余孽作乱,那时他还是个莽撞自傲的少年,他被浸了蛊毒变成浑噩狰狞的行尸走肉,是谢桢一手将他拉回了人间。 叶云景望向谢桢的目光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柔情与眷恋杂糅在一起,他一直目送谢桢行至他目力不能及的远方,墨衫客洒脱俊逸的身形彻底消失的那一刹那,叶云景才如梦初醒似的的收回了视线。 谭征在位时叶云景冲着他的面子并没有对谭征的嫡系做出太大干涉,换而言之,在叶云景掌权的恶人谷里,仍有小半部分的据点和人手安排全是谭征自己全权把控的,谢桢尽可能的弥补了谭征离谷导致的所有空缺,然而毕竟牵扯甚多,他安排得再妥当也肯定会有疏漏。 谢桢这回是亲自站到了叶云景身侧,他不再以鬼面遮容隐瞒身份,也不再隐于叶云景的亲信身后调兵遣将,阵营之争从来都歇不过二月,他没有富裕的时间纠结这些。 事实上他还是看着过于年轻了,即使有人猜测他就是叶云景背后那个神秘之极的幕僚,也很少有人敢下这个定论,谢桢实际年岁将将而立,墨衫宽袍,俊逸洒脱,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个俊逸 分卷阅读27 狷狂的魏晋墨客,根本不像是运筹帷幄心机颇深的幕僚谋士。 他有叶云景的调令在手,旁人无论心中惦记着什么猜测都需俯首听令,谢桢从春初忙到夏至,即确保了前线所有据点的物资供给线路通畅,也将驻地的人手调度彻底料理妥当。 除此之外他还带人劫了下路的浩气车马,他调了据点里的小队守军,让他们全部乔装易容,装成朴实憨厚的庄稼汉,武林正道中总免不了善心泛滥的好人,谢桢命人佯装成进城送菜结果坏了牛车的老农,损坏的牛车堵了官道,散落的蔬菜瓜果狼藉一地,杀伐果决的老恶人们一个个演技极佳,乡音浓重情感真挚,生生诓得浩气整队人马都驻足帮忙。 谢桢托腮坐在路边高处的山石上挥了挥手,埋伏的人马倾巢而出,不费吹灰之力坑来了沉甸甸的数十车粮草。 于谢桢而言,这一趟纯粹是解个闷,恶人谷补给充足不缺这点粮草,但抢来的可能就是比自家的吃着香,据点里一连热闹了好几个时辰,谢桢本就被吵得有点头疼,然而等他清点完被俘的浩气人员之后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 干草堆中面如冠玉的小道士一身正气,自被抓之后张口闭口就是斥恶人谷卑鄙无耻手段下作,守卫听着心烦就找块破布堵了他的嘴,谢桢俯身拿开那块油乎乎的破布仔细打量了一阵,小道士年轻稚嫩,眉眼澄明满目单纯,不是齐湛又能是谁。 恶人谷不养战俘,能降得降,不愿降的人中有位高权重的就关押成囚,若有什么恩怨瓜葛就由正主来自行处置,剩下的随从杂鱼一贯是能收了兵刃就放。 齐湛在东昆仑被浩气所俘,摔伤了脑袋忘却大半事情,他毕竟是纯阳一脉正统出身,虽为谭征入了恶人谷,但也只是短短几日连血都没见过,他以纯阳弟子身份再入浩气是情理之中,再加上他本就是个不问世俗苍白如纸的小道士,江湖资历尚浅,最多也就是长得好看的一介杂鱼。 齐湛原本已经被收了兵刃赶出了据点城门,但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走,道家并无佛家那种济世度人的讲究,可他就是魔障似的想度谢桢。 只有一束阳光投射进来的牢里,墨衫俊秀的男子欺身掐牢了他的下巴,齐湛在那一刻傻呵呵的张大了嘴,只能记起少许往事的脑海里空白一片。 谢桢与他见过的那些万花弟子完全不一样,气质俊逸风雅,眉眼蕴藏毓秀灵光,但那份从容干练之下只有三分是江湖气所致的肆意,剩下的七分皆是骨子里的凄清冷寂。 他比任何人都有野心,他想度化谢桢,这样俊逸逍遥恍若谪仙的男人应该是坠落凡间的星辰客,不应在恶人谷这种混沌不堪的泥潭里。 齐湛一袭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叩开据点的正门,歪斜的道冠勉强束住他脑袋上的发髻,不过弱冠的小道士一步步走进他眼中藏匿世间诸恶的深渊,为了那日的惊鸿一瞥,最终自认归降。 谢桢对齐湛先前的事情还有那么点愧疚,他明知自己与谭征的恩怨与齐湛无关,是他自作主张的把齐湛牵扯了进来,尽管他事前早有万全的准备,他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过意不去。 然而这点亏欠的情绪转眼就烟消云散,他忙着用沙盘推演战局,不过专心致志的忙了个把时辰,再出正厅时,他正揉着酸痛的脖颈接过信使手中的信件,还没等拆封就听见左右之人在说那个死倔死倔的漂亮小道士竟然弃明投暗的归降了。 事情总是纷乱如麻的赶到了一起,齐湛归降不为别的,就要整日留在谢桢身边做随从护卫,谢桢被烦得一度险些动了杀心,可偏偏齐湛身份特殊,杀又杀不得,谢桢只能整日让人将齐湛往外赶,小道士一身紫霞功练得炉火纯青,幸亏少了实战经验又太过心慈手软,这才能让他得逞。 谢桢头一回觉得自己八成是上辈子做了孽,线人密报谭征离谷后一直四下寻找齐湛的下落,最终摸索着找到了浩气盟,齐湛尽管在东昆仑被浩气俘虏,但托谢桢的暗线保护,满营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这个战俘的存在,故而齐湛失忆后再入落雁城,浩气的势力主们根本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谭征不惜与浩气合作以追查齐湛的下落,与他为敌数年的老对手自然不会简简单单的让他如愿,谭征一向急功近利少有耐性,这一直是他致命的弱点。 谢桢笃定谭征根本不知道齐湛已经误打误撞的重回恶人谷,他哭笑不得摞下了手里的情报,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叹谭征今日的长情,还是该嘲讽一下他这种数年不变的没脑子。 他随手将笔墨摔了一地,四四方方的的端砚险些坠去桌下,再一次翻墙入院的小道士敲了敲窗户,隔着窗纸一清嗓子,开始给他念清心静神的道法心决,片刻之后叶云景专程托人给他买的这方端砚,到底是被他拿来砸穿了雕花的木窗。 谢桢还是相信谭征的为人,即便与浩 分卷阅读28 气合作来交换齐湛,他也笃定谭征不会卖出什么重要的情报,好歹谭征在恶人谷里到底还是有过命的兄弟的。 谢桢能将谭征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他猜想谭征会出卖上路据点的部署,恶人谷有驻军在青云坞和金门关,相较中路和下路而言,上路入侵最深也最难回撤,叶云景和他一直想找机会好生利用这队人马,调去别处或者诱敌牵制,恶人谷与浩气盟的战力至今最多是六四开,他们没个三年五载是难以攻克南屏山的,这处人马常年待在这也是无所作为。, 一切都可以提前应对,谢桢唯独记挂的是季恒,季恒一直随军调度,谢桢始终是放不下他,季恒跟随的那支人马一直辗转各地驻守,这是他暗中下的调令,他想让季恒去各处看看,季恒是想建功立业的,无论以后留不留下,能四处转转长些阅历总归是好的。 眼下季恒应该是恰好轮值到金水镇,正好一脚踩进这场将兴未兴的风波里,他们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谢桢无数次强迫自己不做理会,但他最终还是知晓着季恒所有的动向。 一贯认真坚韧的少年人成长得很快,季恒又立了几桩不大不小的军功,年关的时候阶职升了四阶,也算是个小有作为的恶谷狼了。 季恒其实完全可以独当一面,谢桢相信自己的部署安排绝不会有问题,他不愿承认是自己对季恒的惦记太过,也不可能承认他只是想远远的看季恒一眼。 去金水的路上他还反复在心里欲盖弥彰的自说自话,一遍遍提醒着自己这次出行只是因为被齐湛烦得厉害,想出门透透气而已。 以谢桢的身份地位,季恒根本不可能追查到谢桢的行踪,谢桢离开的太潇洒了,潇洒到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还做贼心虚的换了衣服洗去身上女孩家的脂粉味,心里拼命期盼着谢桢还没有听到别人口中说得那些风言风语,他养父杨书涵的女儿同他年岁相近,他们确实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可他一直没有那个心思,他之所以离开天策府和杨家,十之有九都是为了逃婚。 他等了谢桢一整夜,翻遍了据点的所有房间,直至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谢桢已经走了,牵动他全部心思的先生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甚至连一声愤怒的质询都没有。 季恒失魂落魄了好些时日,尹纵嘴欠调笑他一句居然还有脚踩两条船的本事,他抄起长枪一跃而上,一招一式尽是杀招,他那日是真的杀红了眼,惹得七八个同袍不得不同时帮忙拉架,手忙脚乱的将他死死压住。 季恒不是傻子,他能看出叶云景和谢桢之间的牵绊,他若是离了恶人谷,变成一个彻彻底底陌路人,再想靠近谢桢就难于登天,他知道自己只有往上爬才能离谢桢更近。 他服从调令辗转各地的驻军,每去一处据点他都会偷偷找到文书办事的书房待上一会,他无从知晓谢桢有没有来过这,只能闭上眼睛摸着那些纸笔想象谢桢坐在这整理文书的模样,他的先生长衫鸦黑,墨发如缎眸若星辰,纤长的五指执着笔杆落下隽永字迹,也就唯有这种时候他脸上才能多出几分笑意。 季恒在金水镇觉出了山雨欲来的架势,他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副将了,手底下掌握着一部分的兵马调配,驻军的将领们围在沙盘周围规划部署,他是最年轻的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 季恒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极其招人喜欢的,一轮推演结束之后,与他并不熟的主将还特地拍了拍他挺直的脊背叮嘱他放松一些。 季恒是最后一个走出正厅的,他自知阅历尚浅,大战之前不想给别人拖后腿,故而又自己留下琢磨了半晌,据点里来往的人很多,别处调度来的人手,原本驻扎的守军,季恒来了不过五日,远远认不全这里的人。 不远处的杂役相貌平平,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容,瘦高的杂役规规矩矩的抱着手里的杂物转身离开,人来人往的空地上,那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们仅仅打了一个照面而已,相见不过转瞬的功夫,季恒却疯了似的直冲出去,他狠狠抓住男人的腕子拉进自己怀中,瘦削皓白的手腕宛若上好脂玉,季恒十指发颤手背上青筋绷起,他扣住男人的脉门不管不顾的将他囫囵抱起紧紧地搂进了怀中。 “先生……谢桢——先生……先生——” 第12章 谢桢背后就是冷硬的砖墙,杂役的粗布衣裳不隔凉也不柔软,几块青砖硌得他后背发疼,他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这般粗制的衣服,若非是为了来见季恒一眼他打死都不会穿。 谢桢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破绽,他的易容术是专程学过的,技艺之精足够让他和叶云景在当年那样兵荒马乱的风波里毫发无损,就算是叶云景对着他这副扮相,恐怕也会被他蒙混过关。 他不知道季恒是怎么识破自己 分卷阅读29 的,只是短短的一个对视而已,不足眨眼的功夫,谢桢困惑又惊异,他被少年人几近强取豪夺似的抱进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徒留满院瞠目结舌的旁人。 季恒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这是谢桢被抵到屋内墙角时的第一个想法,他察觉到了一股隐约的压迫感,这是昔日的季恒所不具备的。 谢桢还以为他摆出这种气势是要劈头盖脸的宣泄一通,季恒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觉得季恒大抵会倾诉一下满腹的委屈和愤怒,先质问他一顿为何不告而别,再去尝试解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可他听到的只有一声声沙哑颤抖的道歉,季恒拥着他,说出口的话越来越哑,越来越乱,季恒起先还言语简洁的解释了一些,而后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忏悔和道歉。 “先生……先生,我不是那样的,我和她没有关系,我从没有要娶她,是我不对,是我没和你说,你不要走好不好,我错了我改,我错了,先生,先生我错了。” 少年人仿佛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错事,他双臂发抖的拥着谢桢,沁红的眼睛里有细密的血丝,他已经是个红衣银甲的年轻将军了,可这种吸着鼻子抽噎认错的模样却跟个打了花盆的三岁孩子没有任何差别。 有那么一瞬间谢桢是真的心软了,季恒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太严重的事情,只不过是没有跟他说出实情而已。 他甚至下意识的抬起了手,他想摸摸季恒的发顶哄他别再这么鼻涕眼泪的道歉,可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季恒头发的时候,他想起了在廊下拥抱的少年与少女。 季恒并不知道他看到了那一幕,所有肝肠寸断的解释和道歉也只是围绕着隐瞒了婚约这件事情。 谢桢眉眼半合,他强迫自己收起纤长瘦弱的指骨再将其紧握成拳,刚刚还觉出温情和柔软的心脏骤然被烈火灼烧,他没有办法释怀这个场景,他过往的经历和自尊更不允许他出口询问这件事情。 他只能强行挣开季恒的怀抱,长了个子也长了力气的少年人红着眼睛跟他较劲犯浑,季恒的力气大,推搡之间谢桢要是不用点真手段还真的难以脱身。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真的伤及季恒的时候,传令兵满头大汗的叩开了他们的房门,是前线的浩气开始推进人马了,也就是军情紧急,不然那传令兵也不敢这么坏季恒的好事。 军情急报简洁之极,每一个字词的背后都是同胞兄弟的性命和大局安危,谢桢连挣扎的动作都忘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一双澄明黑亮的眼睛对于这样普通的一张人皮面具来说绝对是过于精致了。 他认为季恒会立刻有所反应,毕竟成长了不少的少年已经是个军中副将了,肩上背着数百兄弟的命数,他以为眼前的事情会暂时告一段落,季恒是个好孩子,绝对能分得清事态紧急。 可季恒没有任何反应,季恒仍然将他抵在墙角死死抱着,执拗的少年变成了是非不分的幼稚孩童,传令兵急三火四的喊着他季将军,喊了几声过后竟然还被季恒低吼着赶了出去。 季恒还在执着眼前的谢桢,他单手钳紧了谢桢两只手腕交叠着按去墙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将人皮面具揭开窄窄到缝隙,外面的天塌下来都跟他毫无关系,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先生。 将将十八岁的少年人生生将自己的眼泪生生憋回大半,他努力放柔自己的声线询问谢桢能不能原谅他,什么军情事态战事大局都与他无关,他本就是为了能触及谢桢才拼命的积累军功,眼下谢桢就在他眼前,他哪能顾及别的。 “放开……季恒,先打仗,季恒——!季恒,先去打仗!” 细密的亲吻落于颈畔,谢桢遍体生寒,一个个轻吻犹如蚀骨的毒液,他死死扣紧了自己的掌心,不惜用指甲剜出猩红的血肉,他用最后一点耐心好言好语的同季恒要求先去解决战事,可死死拥着他的少年压根不想管这间屋子之外的事情。 “我不去,我不去!我去了你又要走,我不打仗,我才不管!我不管他们,他们和我没关系!我不——我——” 季恒这辈子几乎没有挨过打,他养父待他严苛古板,但却真的宠他,他只要不作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杨书涵就不舍得让他吃半点皮肉苦。 等他入了天策府之后就更没人敢轻易欺负他了,他是季铭的儿子,尽管季恒自己不清楚,但天策府里但凡有些资历的将领都知道季铭是何人。 那是个铁骨铮铮的天策儿郎,心怀家国刚正不阿,他在朝廷要荡寇扫匪的紧要关头抛下了浩气盟里的高位去征战四方,最终和妻子一起战死沙场。 季恒在襁褓之中失去双亲,教他武学的教头师父念他年幼又受杨书涵的书信所托不忍告知他实情,但背地里都会对他加以照拂。 这是季恒第一次被人掌掴面颊,谢桢的力道极大,瘦弱的腕子仿佛藏着万 分卷阅读30 钧力气,季恒被打懵了一瞬,面上火辣辣的疼着,眼前也晃过了几颗金灿灿的小星星,他晕头转向的跌在地上缓了好一会,谢桢的衣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跌跌撞撞的伸手去抓,指缝里除去空气再无他物。 这是谢桢最怕的,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只怕这个,季恒年纪小心性不定,日后有什么变数都是自然的,他不怕季恒的热情来得快退得也快,也不怕季恒唐突莽撞不够体贴,他唯独害怕季恒会因为他而走错路,他怕把这样一个美好干净的少年人拖进泥潭,以至于失去身上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谢桢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私情误事,所以他才睚眦必报的报复谭征,而事后又勤勤恳恳的修补好所有烂摊子,他明白世人必定会被情感影响行为抉择,谁都做不到十成十的理智,但他希望也曾笃定季恒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 数年前他的师父、叶云景的师父就是死在一场被私情所误的战事里,他和叶云景踏过满地的尸骸血水,靴袜和衣衫满是尸首堆中的血腥恶臭,最终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寻到。 谢桢像个浑噩癫狂的疯子一样揭去易容上了前线,他以叶云景的信物调动兵马奋击抗敌,粗布短打乌发披散,果决狠辣的杀伐之气与他这幅打扮违和之极。 瞬息万变的战局在他眼中不过是街边小儿对弈的棋盘,左右之人先是愕然而后又震惊,最后纷纷跟着他冲出城墙奋力杀敌,谢桢一改先前以消耗浩气战力为主的打算,他做了最凶狠的反扑,率精锐直冲浩气军阵生生撕裂了来势汹汹的敌人。 谢桢执笔的手一直在抖,眼前的血雾溅在他脸上,他一根墨笔出神入化,百花拂穴手借着风烟翠的心决大杀四方,他的战法已经全凭本能了,杀声震天的战局中他是最靠近中心的那一个,却也是最漫不经心的。 他陷在复杂混沌的漩涡里反复思量着自己刚才的行径,满脑子都是季恒捂着脸颊跌坐在地的样子。 他明知道季恒的年岁太小了,今年还未及弱冠,只是个初出茅庐不经风雨的少年人,更何况是他自己不告而别在先,季恒对他情至此境有个头脑发热也是合情合理,可他注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一直欣赏季恒的单纯与真挚,他头一次发现季恒对他的这份美好背后其实是令人恐惧的,季恒对他太过执拗,情急之下会枉顾自己背负的责任,从而影响更大的战局和更多的同袍兄弟。 谢桢在昏沉之间被浩气的将领率精兵围困,刀枪在他身上割出渗血的口子,他以墨笔堪堪架住一柄迎面而下的长剑挡下敌人的杀招,杀气腾腾的内息逼得他胸口闷痛,他因而呛出半口血来,神思却恍惚着清醒了许多。 他是势必要将季恒这一点扳过来,无论他们到底能不能再走下去,这都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由他而生的魔障执念所以理应由他来解。 谢桢的目光由涣散到清明,他重新将视线聚焦在眼前的敌人身上,墨迹带着张扬肆虐的内劲隔着衣衫软甲伤及经络腹脏,他催动内息毫不留情的运出一式玉石俱焚,近身的浩气兵将转瞬便人仰马翻的。 他蹭去唇边的血迹重新立起,他身后有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嘶吼着飞奔而来,肿着半张脸的季恒以长枪连挑数人,可就在即将靠近他身前的时候,被他以眼神冷冰冰的威胁着停留在了原地。 谢桢捡起一柄长剑再度闯入战局,他和叶云景一起学武练功,藏剑的轻剑路数他也使得熟练,他就这样一剑一笔的重新开始拼杀,季恒攥着长枪紧紧的护着他的背后,他们明明已经可以比肩而立了,但却始终隔着几步之遥。 谢桢发现他并不后悔扇在季恒脸上的那一巴掌,他只后悔自己不该下那么重的手,季恒也算是历经血火淬炼的个中高手了,本可以轻松躲开他这一下,但却毫无防备的被打得这么狼狈,而且还没有还手。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事在夜幕降临时分终了,浩气盟折戟而归仓皇撤兵,恶人谷虽有死伤但终归是占了个大便宜,浩气盟来不及撤走的载具物资谢桢统统照单全收,金水镇深入上路腹地,本就补给耗时,这下也算是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谢桢留下旁人整顿人马,自己独身去了据点边缘的山林肃清残兵,他与谭征就是这样重逢的。季恒握着银白素净的长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谭征从一个身着蓝衣的浩气兵士的胸膛里将那柄火龙沥泉拔出,他站在山林密布的中间,山风夹杂着血腥气穿梭而过,吹不动他浸着血的衣角。 谢桢了解谭征,即使要跟浩气合作以求齐湛的下落,谭征也会留个后手,想来是一开始就打着带回齐湛后就出尔反尔的将浩气那些人统统灭口的主意。 只是不巧,浩气的将领即使有谭征的情报也无法攻克他驻守的城池,谢桢抱臂颇为吝啬的冲着谭征扬了扬唇角,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之极,明明是剑拔弩张互不相 分卷阅读31 让,但到底还是掺杂着些许别的东西。 “谭将军,好一个过河拆桥,看样子是比以前聪明多了。” 谢桢言语带刺,他懒散着拍了两下手,稀稀拉拉的掌声完全是嘲讽的寓意,他一点也不想和谭征再有瓜葛,也巴不得谭征赶紧把那个烦人的齐湛带得远远的,只是他一想到自己居然还要成人之美,就忍不住先在言语上找回便宜。 谭征是个优秀的战将,谢桢曾经就一直沉迷他这番英武神气的样子,谭征甩开枪尖的血污目光阴鹜,他看不透这样的谢桢,他有过能彻底将谢桢洞察了解的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有了。 他握紧枪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溅着血的脸上还有当年那副让谢桢动心的刚毅和英挺,“和先生比起来,谭某差远了。” 他是对谢桢有愧的,他欠谢桢一个面对面结束的机会,可齐湛的事情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份愧疚,谢桢将无辜的人牵扯进他们的是非纠缠就已经令他愤怒,更何况和隐藏颇深的谢桢不同,齐湛是彻彻底底的一张白纸。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谢桢会不会揭穿自己与浩气合作的密谋,他只想再见到齐湛,那个道袍翩然眉眼如画的小道士,是真的戳进了他心窝里最柔软的地方。 谢桢悄然收紧了指节,他与谭征的帐各有是非,非要理出个对错怕是算不清的,他轻蔑的扯出个更加张扬的笑意,竭力挺直的瘦削脊背像是一柄难以弯折的刀。 他还想同谭征说些什么更为尖锐讽刺的话,季恒却迈前两步结结实实的挡在了他身前,少年人侧身将他护去身后,他鼻尖贴上季恒的肩头时,还被那些冰凉的甲片轻轻划了一下。 刚刚被他打肿脸的少年不计前嫌的站在那,以最笨拙的方式替他挡去化解这场百感交集的冲突。 谭征怔了片刻随即哑笑连连,他起先还没注意到季恒的存在,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梗着脖子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谢桢的身形,浑身上下那股深情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谭征咧着嘴定格住一个有些狰狞的笑意,他没想到谢桢已经走出来了,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他将长枪插进地里,带着厚茧的手指上还有显然的青筋,“先生好手段,想不到这么快就——” “你非我恶人谷中人,先生不是你能叫得,你把嘴闭上,滚远点。” 谢桢稍有恍惚的晃了晃身形,难得发脾气的季恒替他将山风也一并挡下了,同样的称呼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他这样想着想着,神情也渐渐柔软了一点。 他决定不再理会谭征,谢桢如梦初醒的转身离去,他离谭征越来越远了,快步跟上的季恒也离他越来越近。 旧人相见永远不会心平气和一笑而过,他为谭征掏心掏肺的付出过所有,愤恨和痛苦不可能化作清风消散干净,可这一切都过去了,再为此付出半分情感都是他自己犯傻。 谢桢的衣衫因为方才的战事而凌乱了一些,季恒抿着嘴角强迫自己忽视那个显然是跟谢桢有过纠缠的男人,他紧跟着谢桢,几欲脱口而出的问询和委屈被他骤然咬牙咽了回去。 季恒险些左脚绊右脚的把自己摔到,他背着银枪慌忙调整步子继续跟在谢桢身后,他用手狠狠揉过眼睛之后才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谢桢颈间的衣料被山风吹拂着,白玉一样的皮肉袒露小半,那里有被小心藏匿起来的红绳,红绳上拴着他一年前送给谢桢的那枚假坠子。 第13章 谢桢身上的伤没有处理,剑伤将他那身粗布衣衫染红小半,待布料和皮肉黏在一起的时候才勉强凝血干涸,他觉不出多少痛意,隐约有得那么几分痛楚也被这些一桩接一桩的杂事扰没了。 他先给叶云景去了信,他们原本的决议是在金水消耗浩气盟的一部分兵力之后再让出据点撤离守军,如今他酣畅淋漓的打了一场胜仗,浩气盟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来动金水这块地方了。 牵扯到的物资补给和大局战线都要重新调整,谢桢努力把字写得工整隽永一些,他都能想象出来叶云景看信的身后是一副怎么咬牙切齿的表情。 加急的信鸽将密信带走,谢桢放下纸笔打算去看看据点里的情况,毕竟大战之后总要清理战损整顿人手,他前脚刚一迈出房门就碰到了一个东西,四四方方的药箱里面放着干净的纱布和伤药,箱子边上还有一盆温水和一条干净的帕子。 季恒在院落里脚不沾地的穿梭着,怀里抱着修补城墙的砖瓦和要送去伤兵营的药材,他在同时做好几件事情,一边记下沿路城墙和房屋破损的程度,一边还要替管事扯着嗓子调度那些清理战场的兵士。 季恒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少,他认真的忙碌着,放下砖瓦就去搬木头,送完药材又去打水,战场上染得满身泥血还 分卷阅读32 没有洗掉,往日里最爱干净的少年人仿佛一点整洁都不要了。 他淌着汗去扛起一块圆木抵住摇摇欲坠的屋墙,松散的砖墙满是灰尘,季恒脸上因此多了两道花猫似的泥印子,他随意抬手一抹,脏兮兮的印记转眼就扩大到了他整个右脸。 谢桢在门口站了小半刻,他面上始终平静得很,没有半分为季恒的转变而开心的迹象,谢桢拿着季恒给他准备的东西回屋自行包扎,伤口和布料分开的痛楚钻心入骨,他飞快的撕扯开黏连的布料,任凭那种火辣辣的痛感蔓延半身。 谢桢对于自己身上这种琐事一向是懒散且笨拙的,他随意缠了两圈纱布,系得歪七扭八乱糟糟的一团,打结的纱布塞都塞不进衣服里。 酣战过后就是要命的亏空,谢桢的天资不仅不属于个中翘楚,反而是那种比常人还要差得,他习武没身板,学文不聪慧,他今日所有的一切本事全是小时候比常人刻苦数倍才练出来的。 他的经脉有天生的缺陷,用过内息之后就会气海亏空,往往需要几个时辰才能慢慢恢复,谢桢打不了消耗战,他对任何敌手都必须速战速决,叶云景的师父也因此教他了不少轻剑的路数。 外头有学会担事的季恒和其他将领统帅,他便无需再跟着惦记操心,谢桢蜷在单薄的床板上合衣休息,阵前的据点简陋朴素,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他浑身生疼,若不是实在需要休息调理,他宁可骑马去扬州城里找个舒服的客栈。 季恒忙了两个多时辰,天边斜阳西下,他卸了沉甸甸的战甲,贴身的内衬早已被汗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战场的清理暂时告一段落,季恒从后厨借了个锅,自己在空地上聚了点木柴烧火煮粥,战事对体力的消耗极大,旁人都烤鸡酱鸭的时候他守着个白粥兢兢业业的蹲了小半个时辰。 等粥做熟了,他又找了点鸡肉和蔬菜撕成小块放进去,待再煮沸才小心翼翼的盛出来端去谢桢房里。 季恒确信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粥是他自己生火煮的,没有耽误大家的灶台,他端着粥碗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一进去就看见谢桢蜷在床板上睡得不太安稳,比平常要苍白些的面色让他整颗心都剜着疼。 季恒脸还肿着,他非但没有记恨谢桢,反而是被醍醐灌顶似的打醒了,他是在天策府里长大的,同袍情意浓于骨血,他自小受教的就是肝胆相照有难同当,阵前舍弃兄弟手足这种行径放到真正的战场上,怕是要被砍了祭旗。 他要成为能够配得上谢桢,能够和谢桢比肩而战的人,他的一时任性假若真的酿成祸患,到时谢桢也会被他连带上骂名。 “先生……先生我给你煮了粥,我,我自己煮的,没有劳烦别人。”季恒半蹲在床边规规矩矩的把粥碗递过去,他没敢贸然靠近谢桢,他单膝及地两手托着碗底,连眼睛都没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你吃点东西,然后我想,我想……先生,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能不能,能不能占你点时间跟你解释清楚?” 谢桢浑身都乏得厉害,经脉亏空的滋味说是遍体生寒都毫不夸张,他扶着床板撑起身子,褶皱的衣衫半披半挂的搭在肩上,包扎过紧的肩膀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伸手拿过热腾腾的粥碗,没人会在身体欠佳的时候和饭食过不去,更何况还有个满身血污的季恒耷拉着脑袋半跪在他床前。 谢桢默许了少年絮絮叨叨的解释,他舀起粥米小口小口的吃着,鸡肉很香,蔬菜也清淡新鲜,只可惜季恒忘了放盐,好好的一碗粥有些食之无味。 “婚约这件事,我是两年前才知道的,义父说这个娃娃亲是我爹娘在我出生前就定下了,我从小到大,一直没往那处想过,她就是我妹妹,我从没有想过别的。” “那天我从洛阳告假回去探亲,义父就跟我说该准备婚事了,还说妹妹也同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不行他们也不听我的,最后我只能跑了。” “先生,我见到你才明白什么叫夫妻之间……不是,不是!是爱,爱人!爱人之间的喜欢!我只,只对你,真的,我只对你……” 季恒涨红了一张脸,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口舌笨拙,小时候被逼着读得那些诗词佳句全都忘了个精光,连一句文绉绉的心悦倾慕都憋不出来。 “玉,玉是假的,但也不全是假的”季恒挠了挠头皱起了整张脸,“我爹娘留给我那块在千岛湖弄丢了,我真的不知道是妹妹捡去了,给你的是我自己偷偷磨得,我花了所有盘缠买的大玉石,然后,然后我自己磨得……” 那是他在扬州城里和谢桢初见之后,少年人的一眼钟情是天地下最炙热的情感,他执拗的认为谢桢便是他的天命,于是在跟随车队出行之前,他攥着所有家当去玉器行里被老板狠狠地宰了一刀。, “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跟 分卷阅读33 她说明白了,她临走前非要,非要抱我一下,我……我想躲来着……先生,我真的想躲来着,真的!” 谢桢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季恒着实讲到了他真正想听的地方,他咽下嘴里没有咸味的鸡肉暗自竖起耳朵,他倒是真想听听季恒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坦白他看见的那个场景。 “我……我打不过她,从小就打不过她,她……她随我干娘……力气特别大,她那个琴,比我枪还沉,小时候我不分她糖吃她就背着大人把我抡到地上。”季恒顶着脸上的五指印可怜巴巴的抬起了头,他怕谢桢不信,还特意比划示意着杨清韶是怎么把他倒栽着怼进泥巴堆里的。 “我挣不开……后来她还要亲我一下,我是真的挣不开,我没亲她,我一直躲来着!我还洗脸了,先生,先生我真的洗脸换衣服了,我把她送走之后特意洗了好久才敢回去找你……” 季恒先前憋着这件事不说,一是心存侥幸觉得谢桢没看见,二是不想展现出自己这么丢人的一面,他一直拼命的想在谢桢面前做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可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考虑了,他只希望自己坦白交代之后能消除一些缔结,他不希望自己就这么失去了机会,谢桢当初走得太决绝了,那次不告而别给他造成了不可忘却的阴影,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清晨醒时只要发现谢桢不在,他心里都会一阵仓惶。 “我不该瞒你这些,我以为我只要离开千岛湖就没问题了,是我不对,是我只顾着逃走才会这样。但是先生你相信我,我不会娶她,我谁都不会娶,我只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愿意,我就是愿意这么跟着你,先生你往后看,你只管往我们以后的日子看,好不好。” 季恒在不知不觉间伸出手抚上谢桢的膝,他仰起俊朗白皙的面颊,眉眼间的赤诚是熊熊燃烧的野火,肆意燎原,不曾熄灭。 他几近哀求的望着谢桢,沁了些许水渍的眼眸澄明清澈,满满尽是赤子深情。 他知道谢桢一直觉得他太小,也知道谢桢之所以直接离开是因为对他没有信心,他知道他与谢桢之前存在着深深的问题,但他心甘情愿。 他愿意去克服道道沟壑翻山越岭走到谢桢眼前,他愿意体贴备至的照顾这个根本不信任他的谢先生,他什么都愿意。 扬州城里的匆匆一瞥,谢桢早就勾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季恒只求谢桢能够站在原地不要退缩,再长再远的路由他来走,他那谪仙一般的谢先生,理应是高高在上的星辰,他想登天揽星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我会给义父去信,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我会努力在这里学更多的东西,我不会再耽误正事了,我不会了……我都改,先生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我……” 季恒怔怔的没了声响,因为谢桢抬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修长苍白的指尖带着男人偏凉的体温,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简直是恍若隔世。 少年傻兮兮的目光就如同一个终于找到归家路的幼犬,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是令人心软的深情,谢桢承认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季恒就差将心肝肺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他一向最遭不住这个。 他缓缓摩挲着少年人被汗水浸透的头发,他已经不是和谭征在一起时那样一往无前了,他曾以为自己经不起第二次肝肠寸断的挫折,但倘若对方是季恒,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谢桢破罐子破摔,他已经活了小半辈子了,季恒才是在人生里最好的年岁,若单以这项来比,季恒才是比较吃亏的那一个。 他拍了拍季恒的脑袋,本想替他抚去那点丢人的眼泪,季恒却吸着鼻子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连手指相扣的那种抓法都不是,只是囫囵个的将他的手扯去用尽全力的攥着。 季恒呢喃着唤着他先生,沙哑的哭腔剜得谢桢心尖发疼,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不告而别是个天大的错事,季恒还不满二十岁,他是年长的一方,有什么事情他都应该谦让些,不该和一个年轻人置气。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能见人了。” “我……我不见别人,我只见,只见先生……只看先生……” 谢桢本想哄人,三言两语只见反倒被季恒塞回来一股甜滋滋的腻歪,他只得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季恒的脸蛋,泛红的指印仍旧肿着,季恒细皮嫩肉,这个掌印着实是让人心疼。 “老实歇几天,等缓过来了,我调你去白龙口。”谢桢眉眼半垂,他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可说出口的言语间却透着不加掩饰的温柔。 白龙口地处要塞,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驻守的全是叶云景的精锐亲信,入谷不满四五年,没有像样阶职军功的根本不能去。 季恒是龙,注定要腾跃九天,既然他下定决心要走这条泥泞不堪的江湖路,谢桢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最好的机会和最牢靠的屏障。 “瞪什么眼? 分卷阅读34 不想好好历练,还想打不过人家一个姑娘,出来给我丢人现眼吗?” 谢桢抽回手指弹上季恒的眉心,他在“我”字上加了重音,前一秒还误会他是想把自己送走的季恒下一秒就破涕为笑,谢桢任由他伏在自己膝上跟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尽管面上流露出些许嫌弃的意思,手上却始终轻缓的拍抚着他汗津津的脑袋。 第14章 谢桢原本打算稍微歇几天就带季恒走,毕竟战局有变,他惹出来的变数不能让叶云景一人担着,可他想走却走不了。 前线的据点物资不够充沛,季恒夜里名正言顺的和他挤在一处,谢桢草草合衣睡下,他早就忘了自己先前没有把伤口包扎好,子夜前后他起了低烧,辗转反侧之间惊动了季恒,季恒困兮兮的伸手往他额上一抹,结果被吓得立刻清醒了过来。 季恒是赤脚跑出去的,他和谢桢挤在一张床上,亵衣半敞裤腰下滑,急三火四的往军医那边一闯,守夜的大夫还当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差拿盛药的小秤敲他。 谢桢把伤口扎得太紧,肩膀周围血流不畅,再加上金水镇这边的天气热,他上药清理的时候也马马虎虎,伤口因而有些发炎感染。 伤口需要重新清洗,以便挤出脏血和脓水,军医打开烈酒的封口倾倒半碗出来,再将干净的帕子用酒水打湿。 刺鼻的酒气熏得季恒眼睛发涩,少年人紧张的蹲在床边满目赤红,行医数年的军医不动声色的抽了抽眼角,总觉得就算自己给人接生的时候,孩子的父亲都没有现在的季恒紧张。 谢桢亵衣袖子挂在臂弯,整个人懒洋洋的倚在床头,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即使被人掐着伤口往外挤血也只是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一下,相比之下急得再次眼圈发红的季恒才像是真受伤的那个人。 谢桢不愿意吃苦受罪,但这不代表他娇生惯养,他再怎么清秀单薄骨子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谢桢不怕疼,他本来能直接倒头继续睡下,但季恒那副紧张到快哭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谢桢玩心一起,故作严重的闷哼了一声,他软绵绵的歪斜半边身子,想看看季恒会是个什么反应。 季恒是直接从地上弹起来的,澄明干净的眼睛里血丝密布,紧绷的嘴角有清晰可见的咬紧,他应该是想吼又不敢,只能用极其愤怒的目光恶狠狠的控诉着军医,可当他转头看向谢桢时,就变成了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比白日里趴在谢桢膝上哭得时候还厉害。 谢桢最后挨了军医一针,大概是想要惩治他这种故意吓人的举动,谢桢低眉顺目的乖乖认错,一边拉高亵衣把处理妥帖的伤口遮起,一边哭笑不得的拿袖口给季恒蹭眼泪。 他不由得开口笑话季恒实在是太爱哭了,话音未落季恒就拼命咬紧嘴唇努力把低微的哭声噎了回去。 犬齿毫不留情的咬着下唇,季恒心思实,一听谢桢这么说就非要把这阵啜泣忍下去,牙尖在唇瓣上磕出深深的血印,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嘴软,宁可把自己的嘴唇咬穿。 被军医点起的烛盏灯火昏黄,灯下的季恒俊朗英挺,如画的眉目间是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的那种模样,有稚嫩,有英俊,满目的赤诚与关切,即使是有丢人的眼泪和鼻涕,但也是比任何人都要好看的。 谢桢真的是下腹发热,他俯身吻上季恒红彤彤的眼尾,一天哭过两次的少年明天肯定是没法出门见人了。 他是真真切切的动了邪念,他拉扯季恒上这一方窄窄的床榻,木质的床脚吱呀作响,他欺身压去季恒身上,先用受了伤的手臂握着季恒的手压去床头,又以屈起的左腿去顶开了季恒的腿间。 谢桢不是彻头彻尾的下位,他腰身窄瘦有力,尺寸上即使是跟叶云景比起来也只是稍逊一点,他低头一一舔去季恒面上那些咸涩的泪渍,汹涌澎湃的感情急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寻出一条发泄的途径。 谢桢笃定自己即使继续下去季恒也绝不会抵抗,他的少年将军是那么深情真挚的看着他,挂着泪的眸子清澈明亮,他用另一只手去摸季恒的腿间,隔着薄薄的亵裤抚摸少年人精悍柔韧的身体。 他听见少年人哑声唤他先生,字字句句动心动情,谢桢咬牙切齿的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他明明被情欲催使的难以把持,但他实在舍不得季恒遭那份罪。 此刻的谢桢还惦记着等季恒再长大一点,兴许过了明年他就能对季恒为所欲为,此刻的他还远远预料不到以后。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压在季恒身上的机会,因为短短半年之后,历经战火淬炼的少年就又如同见风长的野草一样窜了半个脑袋的个头出来。 第二日季恒就给千岛湖的养父写了家信,板正的字迹力透纸背,谢桢盯着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纸看了一会,总觉得收到信的人可能会被季恒的忤逆气个半死。b 分卷阅读35 r 季恒在信里言辞凿凿的写着即使同养父一家恩断义绝也必要逆势而为,必要同谢桢长相厮守,千般天谴万般唾弃,皆由自己一人背负。 谢桢阻拦再三最终把这封信拦下了,他虽然非常瞧不上杨书涵这种刻板正气端着架子的名门正派,但季恒好歹受了人家的养育之恩,总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结果杨书涵是个比季恒还要倔的,杨清韶是女孩家,脚程慢,再加上季恒近一年来一直辗转各地,谢桢拦下信件的第二天,季恒才收到了杨书涵半年前寄来的家信。 绕着沙盘走了大半圈的信件已经泛黄褶皱,季恒皱着鼻子打开信封,瞅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脑仁疼。 谢桢还抽空欣赏了一下杨书涵的笔迹,当真是大家风范落笔有神,不过字句的内容就有些过分了。 信件开头先是斥责季恒弃明投暗不忠不义,再是骂他不从父母婚约是大不孝,最后才是说他们违背人伦,说季恒是被他这种恬不知耻的江湖败类给蛊惑了。 杨书涵责令他即刻离开恶人谷迷途知返,不过按照信件落款的日期来看,季恒早就过了杨书涵定下的最后期限,现在恐怕已经被这个养父单方面的扫地出门了。 谢桢不在乎信中那些偏见,他甚至还感叹了一下博学之人果然是骂人都条理清晰举一反三,反倒是季恒怒气冲冲的把信纸先撕再烧。 季恒将后槽牙磨得吱呀作响,他以一种上战场的杀气坐在桌前磨墨提笔,硬是要写信回击,几个字刚写完,谢桢就在他边上俯身下来握住了他的右手,柔声细语的教他该怎么样提笔落笔,怎样起承转合。 季恒幼时不愿意练字,他长那么大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写字也可以变成一件好事,谢桢的长发垂在他身侧,纤细柔软的乌发比最好的锦缎还要柔顺,他很快就心猿意马的憋红了耳尖,谢桢再时不时亲亲他的面颊夸他学得快,季恒最终彻底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拥着谢桢在书桌前笨手笨脚的揩油,他拱乱了谢桢的衣襟,拱散了自己的发髻,耻于表露的欲望鼓鼓囊囊的藏在裤子里。 外头天光大亮,尚有鸟鸣雀啼,季恒越紧张就越没有状态,最后还是谢桢哭笑不得的引他去了床里,放下幔帐挡下阳光,再亲手替他纾解出来。 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季恒回过味了才明白谢桢的苦心,他看着谢桢精干从容的背影,看着他用短短几日就将战后的据点城池打理妥帖,他打心眼里鄙夷自己养父的偏见和清高,谢桢是他心心念念的神明,这世间没有人能比谢桢更好, 半月后,谢桢的伤完全愈合,他与季恒一并启程,季恒拿着调令去白龙口,他回先前的驻地继续负责全局。 季恒坚持让谢桢坐马车,他负责驾车,谢桢负责窝在车里的软垫上补眠,他一路都将谢桢照顾的极好,当他得知谢桢不会与他同行到底的时候他也没哭没闹,他知道他们之间只是刚刚开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需要再拼搏数年才能得到与谢桢真正比肩的资格。 季恒原本心态很好,他连那个古怪之极的谭征都抛去了脑后,没有追问谢桢同那个人的关系,更没有胡思乱想。 他打算先送谢桢回驻地再自己骑马去赴任,他将他墨袍妥帖长身玉立的先生拎着行李送进城门,前脚没等及地,就有一记银亮的剑锋冲着他面门而来。 谢桢随手凝了两道气劲将齐湛的长剑拦下,他牵着季恒的手继续往自己的院落走,他想将叶云景给他的那些稀奇玩意分给季恒一份,省得他江湖资历太浅,再着了什么下三滥的路数。 他就这样漠然的忽略了齐湛,直接带着季恒进了自己的房门,亲昵又自然的动作成功的化解了季恒拔枪的冲动。 “谢先生——!谢先生,你去哪了?他又是谁!谢先生——!谢先生!!” 齐湛心思明澈,性子耿直,那股老实巴交的稚气跟季恒还有几分相似,他握紧剑柄跃步而上,季恒身上也有谢桢不该沾染的那种血气,如此杀伐之人不该陪伴谢桢左右。 谢桢压根不知道这个眉眼憔悴的小道士足足找了他月余,他反手将院门狠狠叩上,震起的灰尘扑了齐湛一脸,这段时间有季恒陪着,他都忘了驻地里还有这个麻烦。 他握了握季恒的手,成功的在少年人满是委屈和控诉的狗狗眼成型之前将其碾死在摇篮里,“纯阳门下,谭征的人,是个麻烦,过几天我就让谭征来把他弄走。我和谭征的事与他无关,别的你想问就问,我不会隐瞒。” 谢桢坦荡无畏,他早已与谭征斩断恩怨,于心无愧,更何况他相信季恒不在意他的过往,他不在乎悉数奉告,因为知情是季恒的权力。 “我不问,都过去了。” 季恒往院门上多加了一道木栓,彻底将齐湛拦在门外,他与谢桢有 分卷阅读36 年岁的差距,他无从干扰谢桢的从前,所以他也不在乎,他拥有的是谢桢以后的未来的那些年岁。 “而且,而且,谁也比不过我,我肯定会比他们都好!”季恒耳尖有些发红,他信心十足又臊得慌,一句话说完都不敢看向谢桢的眼睛。 还是谢桢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子,提醒他说完这种雄心壮志之后,应当低下头来接一个甜腻腻的吻。 谢桢多留了季恒一夜,想让他歇歇脚再启程,谢桢让掌事通知后厨晚上加菜之后就开始忙着打理这些天耽搁的事务,等觉得吵时才发现季恒已经去院里的空地上和齐湛动起了手。 都是身手俊逸的少年英才,季恒实战的经验更多,齐湛的内功更为精妙,他们倒也打得棋逢对手。 银枪对长剑,季恒吃亏在兵刃上,他那柄枪是上了年头的老枪,他一向爱护,故而枪杆不敢跟剑锋硬碰硬。 谢桢端详了小一刻,旗鼓相当的对垒尽是年轻人特有的洒脱和凌厉,他在季恒将落下风的时候毫不脸红的出手相助,谢桢单手撑过窗棂飞身而出,长袖掩去他指尖玄妙,白皙五指纤长,他鬼魅似的近身贴去齐湛身后,将一记锁穴定身的芙蓉并蒂稳稳当当的戳了过去。 运着梯云纵跃去半空的小道士原本飘逸如鹤,吃了他这一招便骤然内息郁结周身僵硬的狼狈落地。 季恒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将长枪收起,嘴角得意的笑容还没成型就见谢桢手上又是一记动作,而且这回瞄得是他。 内息具象成深绿幽暗的藤蔓缠上季恒腿脚四肢,谢桢潇潇洒洒的负手进屋,一式南风吐月将季恒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权当是对他跟人切磋吵闹的惩戒。 招式上的区别对待让季恒暗自傻乐了许久,他歇足一日,并没有再跟齐湛起任何争执,他抓紧时间黏在谢桢身侧,临行前他将谢桢的住处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通。 季恒还特意把自己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饷银都塞给了谢桢院外的亲卫,请他们多留心谢桢的起居,谢桢要是哪日操劳过度,要记得去找后厨或者掌事给加药膳和补品。 谢桢的亲卫都是叶云景的人,季恒所做的一切都有人事无巨细的报备给叶云景,远在龙门的叶少爷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看密报,心里算是五味杂陈。 他乐得看见季恒对谢桢这么上心,也希望看见季恒这个牙还没长齐的狼崽子能对得起谢桢给他铺得这条路,他已经给白龙口的总将去了密令,季恒去白龙口不光要学武艺兵法,他还要那些历经无数战事的老江湖们教会季恒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驻地将领。 他会暗中掌控季恒的一切,倘若季恒一得了权势成了第二个谭征,他宁可亲手结果掉季恒的性命,也不会让谢桢再心灰意冷一次。 谢桢送季恒启程,往他随身的行李里添了不少瓶瓶罐罐,他的医术属于中上,不如专修离经的同门精湛独到,但也足以应对寻常的伤病,他同叶云景的经历特殊,谢桢对江湖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颇有一手,尤其是苗疆的蛊毒。头 季恒一人一马,虽有恋恋不舍的情绪,但还是知晓谢桢的苦心,他临行前抱着谢桢腻乎了一会,浅尝辄止的亲吻透着些许胆怯和试探,谢桢踮脚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壳使劲往下按了按,这才让他放心大胆的吻下来。 第15章 夏去冬至,季恒从白龙口传回的书信从没有断过,来往两地的信使因此特地增加了一人。 战时的光阴过得飞快,季恒屡立军功连升三阶,武学内功都有了长进,他又长了个个子,半大的孩子终于出落成有模有样的年轻将军,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行伍人的英气和坚毅。 白龙口的军务繁重,战事集中,季恒一去就没有告假的空歇,还是谢桢趁着年关要回扬州找叶云景的时候特意绕路走白龙口去瞧了他一眼。 那是个日头很好的晴天,演武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群人,季恒未着甲,只穿了一身暗红的单衣红袍,黑色的靴裤修身妥帖,勾勒出他小腿往上毫无瑕疵的线条, 年纪轻轻的小将白净英俊,明明是公子哥一样的漂亮面相,但却带着血火淬炼出的沉稳与威压,季恒将手中一杆银枪用得虎虎生威,夹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击对手面门。 他是真的在战场上历练出来了,一招一式再无半分拖泥带水的花架子,每一枪收放自如,从容不迫。 季恒的腰力和腿功都有长进,他下盘变得异常稳重,即便是单手送枪凌空突刺,也能在眨眼之间仅凭腰力去稳住重心。 谢桢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他一连挑落了四五个对手,俊朗英武的天策小将军单手执枪站在切磋用的战旗旁,意气风发,眸光明亮。 周围人叫好喝彩的声响震得谢桢耳朵发疼, 分卷阅读37 他似宠溺又似欣慰的悄然笑开,莫名其妙的尝到了吾家有女初长成是个什么滋味。 季恒仿佛就是有一种违背常识的感应能力,他的视线穿过了吵闹叫嚷的同袍们,只一瞬间就定格在了那个身着墨袍的男人身上。 银枪被他随手插进了地里,十几米的距离,季恒几乎是飞过去的,他毫不留情的推搡开遮挡他视线的同袍兄弟,周围喧喧闹闹的叫喊起哄都同他没有关联。 他猛地弯腰抱住了谢桢的膝弯将他腾空举起,刚刚还有点狼性的眸子又变回了幼犬才会有的那种水汪汪的模样。 “先生——!先生!你怎么来了?!先生!!” “我的信有没有收到!寄的东西呢?收到没有?先生,先生你有没有想我?” 谢桢在他房里留了一日,耳边听到的全是这些热切又单纯的问句,他不得不吻住季恒那张过于聒噪的嘴,长了个子却没长厚面皮的年轻人红着耳尖将他按进榻里不得要领的好生磨蹭了一番。 季恒除去寄信之外还会将每月的饷银都寄回来,谢桢只能哭笑不得的替他受着,眼下已经攒了小半盒碎银子了。 季恒搂着谢桢揉搓亲昵却不好意思脱衣服,他这小半年里身上落了点伤,他总觉得有两道疤才有男子气概,他猜测谢桢应该会喜欢,受伤的那天晚上还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只可惜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非但没有变成那种突兀扭曲又成熟沧桑的模样,反而是直接变成了嫩红的新肉,眼看着就要毫无印记的消退下去。 季恒不知道谢桢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更不知道他用的伤药都是谢桢暗地里托人带给他的,都是凝血祛疤千金难买的回春灵药。 季恒只能委屈扒拉的隔着衣服搂着谢桢拱蹭两下全当纾解相思苦楚,谢桢环着他的颈子眉眼温润,起先还好脾气的由着他胡来,等发现他并没有办那档子事的意思,便眯着眼睛狠狠掐了他的腿根。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季恒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闪着光怪陆离的景象,他颤颤巍巍惨叫出声,两个眼睛赤红落泪,他夹着腿根瘫在床上缓了一刻还两腿哆嗦,整整一天没办法正常走路。 第二日谢桢启程的时候他走着怪异的外八字去送,满城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的姿势,简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关于季恒中看不中用,人前那么能打人后居然还是个下位的传言在半月后传进了叶云景的耳朵里。 这会谢桢正赖在他着蹭年宴,山珍海味一桌子菜肴,谢桢以一种能气死人的态度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瑶柱汤里薄薄的一层鸡蛋花。 叶云景见怪不怪的由着他这么挑三拣四,眉眼如画的藏剑少爷优哉游哉的晃着杯里的西域佳酿,颇为八卦的开口问他难不成真的重振雄风了。 谢桢夹了一块子白切鸡蘸上本该用来蘸河蟹的姜蓉,他咬着鸡肉微微一笑,空闲的左手在空气中随意比划了一个掐人的姿势。 叶云景骤然销声匿息,一时间连斜倚矮榻的姿势都端正了过来,立马夹着腿根低眉顺目的乖巧坐好。 “那个,那个说正事,说正事。浩气那边有信,说是薛掣要回来了,约莫着就这两个月的功夫。”叶云景边说边给谢桢添了杯酒,这是他特意托人去找的西域的果酒,味道醇香甜润,没有中原酒那么泼辣,应该是谢桢会喜欢的那种。 玉杯盛佳酿,无论是气味还是色泽都无可挑剔,谢桢眯着眸子嗅了嗅并不买账,他随手舀了一勺肉羹示意叶云景继续往下说。 “不过也没什么,当年能打得他多惨,现在只会打得他更惨,他有长进也没用,不过白龙开春以后就要开始更热闹了,你要担心你家小孩,不如给他调别处去待一会。” 叶云景的说法不无道理,薛掣当年以麾下所有的精锐死守卧龙坡,却被他与谢桢两个黄口小儿杀得丢盔卸甲,那场惨败让薛掣无颜留在浩气盟,最终选择悄无声息的交出兵权远走他乡,如今他既然要回来,最先做的肯定是一雪前耻。 “三阶,季恒半年升三阶,加上上次升得四阶,比你当年都差不了多少,我怕什么?该怕的是那个要攻城的傻子。”谢桢眼里带了点笑,他终于找到了一味还算能入口的蒸鱼茸,有点像季恒在激流坞给他送过的那道豆豉鱼茸。 谢桢谈及季恒的语气跟其他时候完全不一样,掺着温情和宠溺不说,还一点炫耀嘚瑟的骄傲,叶云景连连摆手全当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都这么恨嫁了?怎么办?等打完姓薛的这一仗,我帮你俩办喜事啊?放心,哥给你保证八抬大轿,红布红绸给你铺满半个扬州——!!!” 谢桢饮尽盏中果酒,又倒了满盏茶水漱口,等口中酒味尽数散去他才悻悻的松开了叶云景的脸蛋,他是潇潇洒洒的去了隔壁一夜好眠,徒留叶云景拿了 分卷阅读38 一盆熟鸡蛋滚脸一夜也没消去脸上的乌青。 谢桢赶在风波将起之前去了一趟南边,他带着香火纸钱,外加一锅煮好的面条,他去的地方是荒野,没有一片砖瓦一处人烟。 叶云景没有和他同行,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分开来祭拜,省得两个人都触景生情,没法安慰彼此,因为这是他们师父的安眠之地。 谢桢的师父姓楚名婉婉,是个极其肆意妄为不修边幅的窈窕女子,紫衫长裙墨笔游龙,游历江湖有行侠美名,也有诸多非议。 谢桢幼时娘胎里不足,被亲人弃养,游方郎中见他可怜便将他送进的万花谷,那老郎中姓谢,楚婉婉要他知恩,便让他随了郎中的姓氏,桢是破土立墙时用以支撑的坚硬主木,她给谢桢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坚韧成长。 谢桢如她所愿,自小顽强刻苦,楚婉婉自己也年岁不大,在许多师长眼中都不够是个半大孩子。 他们俩脾气相投,楚婉婉聪颖善授,谢桢勤学苦练,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整个谷中最出类拔萃的一对师徒。 谢桢受教于楚婉婉,不学刻板古礼,不学伦理纲常,他学得是行侠仗义一视同仁,以纯善亲厚还他人恩惠,以雷厉手段报昔日仇怨。 他年岁稍长一点时便有亲人要回来认他,他毕竟是个男孩,身体转好没有大碍,又习武习医成长得颇为出息,有人劝他就算不同亲人回去也至少得认祖归宗,回报父母赋予性命的恩德。只有楚婉婉将他护去身后,清丽明艳的女子玉臂一横墨点肆意,生生以内劲直击那要将他带走的男人面门,他藏在楚婉婉身后看着男人眉目狰狞的捂着脸上的血痕,手里紧紧攥着浅紫的裙摆。 楚婉婉一生都是这样的人,不随世俗只求本心,谢桢同她游历江湖的时候,见过太多在旁人看上去惊骇世俗的场景。 她曾有一次见路边光着脚乞讨的乞儿可怜便将脚上的靴袜当街脱下一并赠予,出身名门正派的女子赤裸双足踩过尘土,皓白的双脚即使蒙尘也白得耀眼,谢桢至今都记得周围人的目光,有震惊的,有愕然的,有愤怒的,甚至还有鄙夷和淫邪的。 楚婉婉却满不在乎的牵起了那个乞儿的手,带着他们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娃娃一起去吃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 谢桢在师父身上学到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曾跟着楚婉婉去荒漠里找马贼痛饮烈酒,那马贼头子遭人陷害被官府追捕,尽管投身贼窝却一直做着劫富济贫的行当。 他也曾被楚婉婉带去山中古寺礼佛敬香,古板严肃的大和尚会给他们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友做满满一桌子美味的斋菜。 许多人自诩游走江湖行侠仗义,但每每在出手之前总要权衡再三,谢桢见过许多名门弟子在仗义出手之前总要思虑对方的来路和事后的影响,唯有楚婉婉一人是真的前一秒看见事端,后一秒就敢冲过去帮忙,仅凭一腔侠义热血,全无顾忌。 楚婉婉为常人之不敢为,而且还不愿同一些名声较好的江湖人结交,久而久之也就因这样特立独行的性格找来了祸患,世间对一个女子的诋毁是最容易的,只需说她放浪形骸不知自重便足以胜过一切言语。 楚婉婉与叶云景的师父叶瑜是挚交,这也带得谢桢自幼和叶云景相识,叶瑜并非藏剑内院弟子,论武艺他在平辈中并不出众,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祖上家底殷实,再加上他所收的叶云景是个难得的聪慧奇才。 世人对男女之间的揣测总是最肮脏龌龊的,叶瑜家财殷厚,人也仪表堂堂,算得上是君子如风,翩翩儿郎,在江湖上也算是个炽手可热的俊俏公子,故而楚婉婉与他明明是君子之交,却总有风言风语。 后来楚婉婉真的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那人是个疯道士,江湖恶名如雷贯耳,据说是修炼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功,传闻中他曾屠尽四五个村庄,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那年叶瑜要去南边给商队辟一条新的水路出来,他们师徒跟着家大业大的叶老板蹭吃蹭喝,顺带着蹭船南下游玩,只是到了镇上没几日,叶云景就丢了。 镇上的居民说这段时间以来,周围村落陆陆续续的丢过好几个孩子,楚婉婉和叶瑜急三火四的去找,这一找便牵扯出了一件惊天的事情。 楚婉婉查到这是在南疆销声匿迹许久的天一残余重新出来作乱,叶云景武艺再高也毕竟是个半大孩子,面对蛊物毒药毫无办法,蛊师见他筋骨奇佳,便倾力将他捉回山中浸入药汤试图把他炼成尸人。 他们追查到山中密林深处的时候,蛊师已经跑了,只有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教众被人斩去了首级。 同叶云景一并被抓来炼药的孩子都被一剑封喉,道人长剑凝光,染满血污的道袍破败残损,他正对着叶云景的胸口要将剑刺下去,叶瑜拔剑上去奋力同他缠斗,不过二三十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楚婉婉想趁机抱走昏迷 分卷阅读39 不醒的叶云景也无济于事,疯道士的武艺奇佳,即使面对他们两人也不落下风,谢桢攥着手里的石头瞄道人的周身大穴拼命偷袭,最终才给楚婉婉营造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机会。 恶战以道人被楚婉婉拽下了裤子而告终,疯道士眉眼呆滞的僵住了动作,白玉似的两条大腿倒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裆下的凉风让他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叶瑜因为情急心切而扭曲的眉目瞬间变得更扭曲了,楚婉婉单手扛起叶云景踹向他的屁股催促他赶紧跑路,谢桢上气不接下去的跟在两个大人身后,背后不远处就是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剑追上来的疯道士。 疯道士不是真疯,至少他换身干净衣服重新收拾一下还是挺人模人样的,谢桢观察了五六日才笃定这个人只是性格孤僻得太古怪了,所以才会被当成疯子。 不过他性格倒是意外的单纯,他一直要杀高烧不退的叶云景,但只要楚婉婉拿着剪刀比划着要剪他裤子他就立马红着耳尖抿嘴噤声。 叶瑜慢慢套出了他的话,疯道士说清他杀人屠村是因为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天一教炼蛊投毒,如果不杀就是后患无穷,叶云景也是同样。 楚婉婉天生就是个不信邪的,她与疯道士赌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她若不能将叶云景治回来,她就自己送叶云景上路。 谢桢那时怕急了,他整日守在叶云景的床边小声同他讲话,告诉他要快些醒过来,每天晚上他都抓着叶云景的手在床边的地铺上坐着入眠。 最后一日的期限到来,他倔强的挡在叶云景床前面对疯道士的利剑,他拼命拦住眼前的三个大人,硬是给叶云景多耗出来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终于舍得睁眼的叶云景神智模糊的悠悠转醒,谢桢转身扑回床边搂着他嚎啕大哭,哭够了又开始恨他醒得晚,于是那天晚上叶云景简直是被谢桢掐得死去活来。 疯道士自那日后浑浑噩噩了许久,他若是能够早点遇到楚婉婉也就不用平白无故的杀死那么多人,楚婉婉和叶瑜能懂他的苦楚,所以一直想方设法的宽慰他。 可其他的江湖人没有亲眼所见这些事情,故而根本不会理解,一时间楚婉婉与叶瑜都成了和妖道同流而污的贼人。 江湖上对他们骂名最盛的那一年里,叶瑜照顾着叶云景休养生息,楚婉婉整日缠着疯道士一会吓唬他说衣服上有虫子,一会逗他饭菜里放了泻药,谢桢则忙活着天天在地里掘蚯蚓往疯道士的房里放。 那是楚婉婉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疯道士是个不谙世事的剑痴,会看着她挽起裤腿下河摸鱼的姿态脸红,但不会数落她不知检点,楚婉婉从来都打不过疯道士,谢桢后来都见怪不怪了,他师父切磋一输就会去扒人家裤子。 再后来,天一余孽再起风波,殃及的村镇百姓太多,叶瑜让叶云景和谢桢先去搬救兵,他们两个小孩找到了最近的浩气驻军想让他们施以援手,而那个驻军首领正是薛掣。 薛掣那时的枕边人曾与叶瑜有过节,佳人有心叶瑜无意,那女人给叶瑜的酒中下药想走一步险棋,结果被千里迢迢来吃河蟹的楚婉婉拆了台。 薛掣为人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脑子太慢,一方面偏信江湖传言一方面又有温香软玉的枕边风,故而迟迟没有施以援手。 谢桢始终记得那个画面,他和叶云景跪在大营门口声嘶力竭的请薛掣出兵,而薛掣营里的女声却在阴阳怪气的说着楚婉婉同叶瑜跟妖人同流合污,如今是遭了报应。 他们最终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求来,村落里满是血水和焦土,叶瑜明黄的发带被泥土盖去一截,他和叶云景拼命的刨着,手指渗血指甲断裂的时候看见的是被毒尸拉扯到分崩裂析的尸首。 谁都没有全尸,似乎是因为被叶瑜拼死护住了,楚婉婉的大半身躯还在,远处恶臭腐烂的毒尸身上仍有火焰在燃烧,谢桢在毒尸身上找到了疯道士的半个尸首,清俊干净的纯阳道人满脸血污,他是用长剑将自己和毒尸钉到一起才得以点火的。 谢桢那年十四,叶云景十九,他们冒着昆仑的漫天风雪投奔恶人谷,叶云景名声鹊起的第一仗就是屠了薛掣的大营。 谢桢亲手杀了那个明婉艳丽的美娇娘,他剜掉她的双眼拔掉她的舌头,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是叶云景及时将满手血污的他抱在怀里,他才没有伸手去掏那个女人的肠子,他赤红着眼睛愤怒的尖叫挣扎,叶云景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女人的心窝,帮他终结了这场过于血腥的报仇。 从那之后,叶云景就再也没有让他沾过血。 谢桢再回卧龙坡的时候是开春,薛掣回归浩气盟,整装待发剑指白龙,他从南边回来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提不起精神。 马匹托着他晃晃悠悠的往戒备森严的城池走,不远处的城门开合出一道缝隙,从中飞 分卷阅读40 驰而出的年轻人有着世间最耀眼明亮的笑容。 谢桢恍惚着拉近了缰绳,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看着季恒冲着他飞奔而来,他倏地明白了这次祭拜时纸钱为什么烧得那么旺,想来是他天上的师父对这次这个貌美肤白的徒婿非常满意。 第16章 叶云景比谢桢晚六日到白龙口,他到时谢桢已将所有事项筹备妥当,粮草充沛,兵械精良,城池四周的箭塔修整利落,每台神机车的每个机括都保养上油,火石箭矢一应俱全。 谢桢的身份在他抵到卧龙坡那一刻才堪堪坐实,所有人再怎么瞠目结舌不可置信,也都不得不接受谢桢就是那个在他背后出谋划策那么多年的幕僚。 过往的流言谣传太多,叶云景百般呵护娇宠这个幕僚的故事太过根深蒂固,一时间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的期待着叶云景同季恒打上一架。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相处的异常和谐,叶云景一到,谢桢将手上的事务统统交予他手,立马转身投奔了军医的行当,季恒则照旧操练巡守,时不时就拎着食盒往城中的小药庐跑。 有人曾亲眼看见叶云景同季恒撞上,大家正期待着新人换旧人的冲突场景,结果只见叶云景神神秘秘的从袖口里摸出个圆溜溜的盒子,颇为慷慨的赠予了耳尖冒红的季恒。 只有那日曾在昆仑凛风堡见识过谢桢处置谭征的少数人才清楚这一切的原委,不过为了明哲保身,那日在场的所有人,谁都不会多嘴半句。 谭征这个名字在恶人谷里几乎彻底被遗忘了,他本就是上一代指挥留下的旧人,叶云景当年对他高抬贵手的行径被人称赞了许久,而今即使对他赶尽杀绝也无人会有非议,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离谷的。 谢桢早早的就把齐湛打包还给了谭征,他在年关启程去找季恒之前,特意差人给谭征送了封信,约莫着谭征快到的时候,他便将齐湛扫地出门。 他怕脾气死倔的小道士在他这赖着不走,于是暗中让人往齐湛的饭菜里下了药,待齐湛被两倍的蒙汗药迷得人事不省,他亲自挽起袖子把齐湛连人带剑拿草席一卷,利利索索的扔出了城门。 至于齐湛认不认谭征,肯不肯跟他走,这些问题就不是谢桢要考虑的了,他神清气爽的将所有前尘往事发泄干净,尽管有些许过激的错处,他也并不打算跟谭征这种懦夫认错。 战事将近,谢桢的心情却是空前的轻松,他又同季恒凑到了一起,自然是每时每刻都过得蜜里调油。 季恒和他住一间房,夜里他们同床而眠,季恒总要搂着他的腰才能安睡,尽管季恒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是腿间肿胀面红耳赤,但却始终没有丝毫逾距。 谢桢看着好笑还特意逗了他一会,结果季恒颤颤巍巍的伸手给他系上衣带,因为情欲而沙哑的声线听上去跟哭腔差不了多少。 季恒臊得满脸红晕,下身涨得根本不敢多看谢桢一眼,他耷拉着脑袋给谢桢的衣带系个死结,支支吾吾的告诉他自己现在不敢,害怕一旦松懈下来就没有备战的状态了。 “等打完仗再……先生,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我们就……先生,先生等这一仗打完,我……你……好不好?” 季恒的脸皮怕是比纸都要薄,他连形容情事的只言片语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言辞闪烁的跟谢桢商量着等打完仗再胡来。 季恒单膝及地跪在床边,他趴在谢桢的膝头,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他怕自己的拒绝会拂了谢桢的面子,更怕谢桢对他产生误解或是隔阂。 季恒是真的长大了,他不再自视过高,不再轻敌大意,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将领一样思考,开始担心自己的情绪和状态会牵连同袍性命。 谢桢眼尾的笑意慢慢漾开,他俯身捧起季恒的面颊给予他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又颔首凑去季恒鬓角语气慵懒的同他约法三章,“那说好了,这一仗打完,我允你告假三天,这三天里我可不想下床——” 他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勾起了季恒无数情色旖旎的幻想,俊朗英挺的年轻将军几乎是捂着鼻子从他眼前落荒而逃。 而后的一整日里,季恒足足跑去冲了三次凉水澡才把那股邪火勉强压了下去。 临战前谢桢与叶云景细谈了一次,这一战事关薛掣与旧日恩怨,叶云景心里就算再不把薛掣当个对手,也会小心为上。 薛掣熟读兵法,善用战术,勉强算得上一个名将,叶云景不打算在战前动什么心眼,他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论实力,他现在是远胜于薛掣的那一个,他无需像年少时那样冒险搏命,只需见棋拆招便可。 “他八成是冲着你来,当年那个女人的命他惦记到现在,你确定不避一避?”屋内掌灯,叶云景倒了半杯凉茶抵去谢桢手边,他衣衫半敞斜倚竹榻,怎么看都是个来 分卷阅读41 消遣避暑的公子哥。 “不用,我要避就不会过来了,他当年什么德行,如今就什么德行,再说有季恒带轻骑随时支援,我还怕他?” 谢桢挑拣着桌上的糕点往手里的油纸包里放,他仔细除掉糕点上面那一层碎核桃和碎芝麻,只留下半部分的软糕,季恒每次吃糕点都有这个小毛病,他在这处理妥了,就省得季恒再忙活。 叶云景见怪不怪的端回凉茶一饮而尽,他对谢桢有足够的信心,只是不想让他卷进更多是非而已,但他也清楚,谢桢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季恒。 季恒走了一条最平顺无阻的路,谢桢在身前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关注,季恒在白龙口的这一年,恶人谷中无人注意到他这个升阶过快的新人,所有人好奇的都是走到幕前的谢桢。 眼下慢慢有人察觉到季恒是个即将跻身为高层将领的威胁,但也无济于事了,没人能阻拦此刻的季恒,因为他早已在谢桢的安排下坐稳了军中的位置。 “我知道你信你家小孩,但你也还是事先只会一声,省得他到时候乱了阵脚。”叶云景觉得自己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他思量半刻最终还是在谢桢挑完糕点起身之前又多嘴了一句 “提前告诉他,才会让他乱。”谢桢抱着半包软糕潇潇洒洒的起身离去,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谢桢的良心昙花一现,他从油纸包里拿出来一块糕点扔回叶云景怀里,再开口时,语调也更和缓了一点。 “你不要多想,肯定不会出事的,我自己心里有数,能应付过来,你只管放开了去打,不用顾忌。” 谢桢换了一身鸦黑的驰冥衫,衣衫布料轻便修身,没有过于累赘的饰物,也没有宽长的衣袍后摆,开战那日是个阴天,谢桢负手立于卧龙坡门前,及腰的长发未挽,任由饱含水汽的微风轻轻吹拂。 季恒骑着战马无法自控的连连回首,他痴痴地望向他谪仙一般的先生,汹涌炙热的情感几乎要从胸口喷薄而出,他死死盯着谢桢窄瘦匀称的腰身,直至他胯下的里飞沙终于肆意撒开四蹄跑向远方。 谢桢没有告知季恒他会出战的消息,季恒离开的一刻钟之后,他翻身上马离开了卧龙坡的城门。 他领兵直入卧龙坡侧面的山林,乌云与茂密的树枝一起遮去天际,密林之中,银亮的刀剑折射出天地之间仅存的冷光。 半刻光阴足以引得战马嘶鸣,兵戈相接,谢桢留下叶云景坐镇主营,自己率精兵主动迎敌,生生在半路劫下了打算发动奇袭的薛掣。 薛掣以主力在外佯攻,叶云景便让半数守军去陪他演着场戏,季恒的轻骑动作迅捷最适宜驰援,待谢桢摸清负责奇袭的小部队的大致情况,自然就有人会带着季恒绕后直抄薛掣的后路。 谢桢与薛掣的宿怨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他们在乱军之中毫无障碍的直接找到彼此,天边有闷雷滚滚,谢桢右手执墨笔横于身前,另手藏袖指尖凝力,薛掣提枪冲他面门刺来,谢桢弃马腾身擦着他的枪杆辗转而过。 他与叶云景在当年都是想直接杀了薛掣的,他们在血水纵横的大营边守着,叶云景拥着他颤栗不停的身子陪着他等到薛掣回营,他们看着披挂周全的将军拥着女子的尸首嚎啕大哭,薛掣或许为人蠢笨,可他放在感情上的心思却是半分都不掺假。 谢桢说不出自己当年为什么心慈手软,他似乎是因为薛掣痛失所爱的样子而产生了几分悲悯,叶云景与他一并沉默了良久,最终他们悻悻离开,只想着下次在战场上相遇时再堂堂正正的取走薛掣性命。 数年光阴转瞬而过,谢桢看着眉目沧桑了许多的男人扬了扬唇,他习惯性的露出讥讽笑意,当年他跪在薛掣营前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而今他们风水轮流转,薛掣的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加急的信鸽在天幕降下雨水的时候才飞抵卧龙坡,叶云景正立在廊下静候战局变化,信鸽敛翅落去他臂上,信筒里的信纸字迹密麻。 大抵的意思是浩气盟内部的动向有变,薛掣此番回归并不为什么军功名望,他在外数年走了邪路,此番纯粹是冲着谢桢而来的。 大概半月前,离谷的谭征突然找了恶人谷的某处驿站联络,被联络的人担心谭征的线报有诈,所以不得不加以核实之后才送出信鸽。 谢桢在第一次交手之后就察觉到了薛掣的异样,薛掣持枪的力道大得惊人,那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力气。 雨水渐渐密集起来,渗进土壤的雨水让密林变得泥泞不堪,谢桢劈手夺过浩气兵卒的长剑挡于头顶,薛掣硬是将他手中锋利银亮的长剑直接劈断。 谢桢看见了此生最不想看见的景象,薛掣的颈间血管泛蓝,密布的血脉呈现出诡异的色泽,他在叶云景身上见过同样的场景,几经研制的尸毒能激发并且透支可怖的潜能, 分卷阅读42 但凡是已经毒发至此的,大抵已经和那种行尸走肉的巨尸差不了多少。 先前的计策尽数取消,谢桢叫来贴身的传令兵命他号令麾下速速撤离,薛掣身上的毒不是闹着玩的,但凡沾上半点就是难以遏制的灾祸。 倾盆的暴雨没有半分预警,谢桢抹去脸上雨水闪身窜进密林深处,他向着与麾下兵将相反的方向迅速逃离,提着长枪追在他身后的薛掣步伐奇快,若非他一身黑衣身法清俊,再加上林间雨急水汽泛白,他可能当真很难拉开距离。 论辈分而言,薛掣当算是季铭的同门师弟,即使没有季恒这层关系,谢桢也依旧对季铭的为人高看一眼,薛掣与季铭师出同门又曾并肩为战,所以他始终觉得薛掣算不上邪佞败类,但他也绝不会动什么隐恻之心。 谢桢并非一路奔逃,他需得暂缓一阵内息才能与薛掣硬碰硬,雨水沾衣,被浸透的布料愈发厚重,谢桢随手撕扯下拖延动作的外袍死死攥在了手里。 天边又有惊雷炸响,与此同时,薛掣那杆淬了毒的长枪自密林中携带劲风而来,直直的冲向他的后心。 谢桢矮身躲过就地翻滚,他沾了满身泥泞,再起身时,薛掣已然杀到了他的面前。 薛掣的长枪脱手,但拳脚攻势丝毫未停,谢桢以攻为守,浸了水的外衫在他手中成了最好用的绳索,他弃了墨笔,迅速融于雨幕之前的身影快得几乎不可看清,他以藏剑玉泉鱼跃的步法绕薛掣身侧跃出三段,墨色衣衫狠狠绞住男人五指成爪的双手。 薛掣口中反复嘶吼的是那个女人的闺名,谢桢五指泛白死死绞住手中的布料,他确信自己使足了力气,因为即使耳边有滚雷的声响,他也能分辨出那种筋骨碎裂的动静。 然而薛掣尝不到半分疼痛,谢桢连惊愕的念头都没来得及产生,薛掣怒吼着放任他肆意对待自己的双手,早已被毒素混淆神智的薛掣以齿为刃张口撕咬,谢桢稍一松懈掌中力道,倾斜上身试图躲避,他一时忽略下盘,顷刻间便被薛掣一记横扫踹中了膝窝。 谢桢足足跌出去数尺,剧痛昭示着腿骨的断裂,他匍匐起身,额角在粗粝的地面上蹭出了血痕,谢桢摔得头晕眼花,只能眼见着薛掣踉踉跄跄的去拔起长枪。 缠在薛掣腕上的衣料如同女娃的发绳一样脆弱不堪,他生生将那墨色的布料撕扯开裂,布帛撕裂的声音代表着死亡的临近,谢桢在生死一线之间胡乱一摸,他靴侧还放着一柄短匕,倘若豁出命去,他倒是可以拉着薛掣同归于尽,可他舍不得,他还有季恒。 谢桢在暴雨中微微一滞,他在腰间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自季恒把这东西跟他,他就一直习惯性的带在身边。 谢桢迎着薛掣的枪尖将掌中的东西拉响引线狠狠掷出,没有被雨水影响半分的烟火弹转瞬炸开,薛掣本能的用枪尖一挑,四溅开来的火药崩得他满脸血肉模糊,谢桢抽出短匕卯足力气瞄向他的眉心狠抖腕间,笔直而出的匕首毫无悬念的扎透了他的天灵盖。 尸毒侵蚀的血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谢桢踉跄爬去离薛掣尸身远上几分的地方,季恒的烟火弹着实是跟普通的不一样,浓烈的红烟没有被雨水冲散,仍旧有那么一缕倔强的漂浮在空气中。 谢桢看着被雨水冲刷至裸露的山石,他由衷的希望季恒不要过来,他与叶云景算得对人却算不过天,这样的大雨再下个半刻,他所在的山崖怕是就要被冲垮了。 谢桢感知不到自己的右腿,他随意摸索一根树枝只想着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只可惜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他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头顶的闷沉轰响,自山顶裹挟而至的泥沙土石转眼之间汹涌而下。 这种情形所带来的威压远比十个薛掣可怕,谢桢一贯灵活的头脑彻底僵硬了,他看着大块的山石朝自己袭来,脑海中唯一念及的就是季恒。 他或许早就该陪在季恒身边,他们原本就差出那么多年岁,明明应该好生珍惜眼下的每一日。 “先生——!!谢桢!!谢桢——!!” 谢桢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他呆滞又茫然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眉眼清俊的青年没有骑马,季恒带着满身血污一杆长枪,仅凭一双腿脚跃过了杀声震天的战场和泥泞不堪的山林。 谢桢仿佛又回到了身在激流坞的那一日,季恒将那个烟火弹交予他手,少年人言辞恳切目光明亮,他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先生用了这个烟火弹求救,他就一定会来。 长枪刺进坚硬的山石迸裂出被雨水浇灭的火星,山洪自他们身边凶恶的咆哮着,季恒撕扯内襟将谢桢牢牢捆在了自己身上,他左手环抱谢桢,右手抓牢长枪,一杆银枪堪堪支撑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从崖边一路坠落涧底。 季恒用得是季铭当年的旧枪,枪杆最终在他们坠落半途的时候折断了,最后那几十米的距离,谢桢做得唯一一件事情就是 分卷阅读43 拼命躬身将季恒死死的护住。 冰凉的河水将他们尽数淹没,季恒的水性太差了,从高处坠落的冲击撞得他头晕脑胀,他几乎是瞬间就被河水吞没了意识,只知道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直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 第17章 季恒是被滴滴答答的水声吵醒的,周围水汽浓重十分阴冷,他身上的甲衣被卸大半,只剩前后两块护心镜,他以酸痛的手臂支撑身体,几近挣扎之后总算是成功的从地上爬起。 “先生……先生…先生……咳——先生……先——咳——咳咳——!” 季恒眼前发黑,每一个字词都带着泣血一样的沙哑,他确实在嘴里尝到了腥甜的滋味,胸口的闷痛让他下意识弓起上身一阵急咳。 此时此地,无味的雨水也有甘甜的滋味,季恒被人捧住脸颊渡了一口冰凉的雨水,他本能的拼命吞咽,干涩的喉咙拼命索取着这种湿润的滋味。 他能嗅到那股属于谢桢的寡淡墨香,季恒眼底发涩,他竭尽全力的伸出手去拥抱他的先生,可他总是差那么一小段距离,发热的指尖无论怎样都没办法碰到谢桢的衣袖。 他只能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高烧使得他眼底血丝密布,谢桢无可奈何的将一口水渡完,又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低声哄他安心入睡。 季恒入水之后就失去了意识,谢桢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他托着季恒的颈子带着他顺水而下,等到了水流稍稍平缓一些的河道才找到上岸的机会。 他们上岸的地方山势不算陡峭,山顶没有大规模的山洪倾泻,但时不时会有一两块山石滑落,谢桢的右腿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好在季恒手里仍旧死死的抓着半截枪杆,他拿这东西当了手杖,一瘸一拐的背着季恒找栖身的地方。 季恒坠崖前撕扯了自己的内襟,应该是动作太急,顺带着将身上束甲的编绳也扯断了不少,所以连带着身上的甲衣也散得七零八落。 重甲卸去大半能减轻重量,这对谢桢而言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季恒属于瘦高的身形,没了甲衣之后不算太沉,他能背得更轻松一点,但没了铁甲也就没了防护,半山腰滚落的一块山石都能将季恒砸得头破血流。 谢桢后来完全回忆不起来他是怎么走的那段路,他被背后的季恒压得抬不起头,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耳朵来听。 起先他还能踉踉跄跄的躲开坠落的山石,后来他就躲不动了,他只能护着季恒抬手去挡,小块的碎石最多是将手掌蹭得血肉模糊,个头稍大一点的,他就得搭上半条手臂。 他记不得自己走了两个多时辰,单是因为腿脚不便就摔了足有五次,谢桢完全感知不到疼痛,等到发现左手不听使唤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手骨断了。 他最终带着季恒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岩洞,在一处矮山头的山脊凹槽,这处山头地势不高,他可以背着季恒攀上去,岩洞离山顶的距离很近,而且中间的坡度和缓,即使再有大雨导致的山洪也不会殃及此处。 他与季恒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季恒进岩洞之后开始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他替季恒诊了脉,想来是季恒从阵前一路疯跑到山林里找他,单是急火攻心就足以惹出病症,更何况又呛了水淋了雨。 季恒素日里身体很好,但这回一烧就是七八个时辰,万幸的是岩洞口有一小块低洼的土坑,里面蓄足了雨水,谢桢伏在地上来来回回爬到手肘的布料磨破,总算是用最笨的土办法帮他把烧退了下去。 第二日天上放晴,山里的雨彻底停了,谢桢斜倚着冰凉的石壁合眼浅眠,阳光从岩洞的入口照耀进来,停留在离他指尖一寸远的地面上。 季恒沐着阳光悠悠转醒,到底是身体强健的年轻人,谢桢昨夜刺激他胸口大穴让他吐了点淤血出来,他安睡一夜休养生息,转眼又是生龙活虎。 雨后的山间空气清爽,季恒活了小二十年,第一次尝出了劫后余生的滋味,他侧过颈子腻腻乎乎的蹭进谢桢的肩窝,头顶上缠了一整天的碎布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半干的布料针脚讲究暗绣精致,这是谢桢惯穿的料子,哪怕是做条手帕都价格不菲。 谢桢睡得很浅,他察觉到身边人已经精神抖擞的醒了,但他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只是细微的呢喃了一声然后歪头枕上了季恒的肩膀。 谢桢眉眼如画,无论在什么境地下都美好的无可挑剔,季恒屏息噤声,他小心翼翼的放松肩颈肌肉试图让谢桢靠得更舒服一点。 他侧眸贪婪的打量着熟睡的男人,尽管目光晶亮的端详了许久,最终也只敢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摸了摸男人淡色的软唇。 凌乱的驰冥衫缺了一块衣摆,浸着水汽的发丝柔软黑亮遮挡眉眼,谢桢半身藏在岩洞里无光的地方,深黑的繁琐衣袍看上去只是有些褶皱,季恒愈发觉得 分卷阅读44 他的先生是坠落星辰的仙人,即使是满身泥泞狼狈,也始终是那副俊逸风雅的模样。 季恒拢起谢桢的碎发,他壮着胆子低头瞄着谢桢的唇瓣印下一吻,喉间有酸涩之极的味道缓缓蔓延。 他是在阵前得到了叶云景命他驰援的军令,传令人将谢桢二字念出口之时,他刚刚从一个浩气副将的胸口把自己的长枪拔出来。 他拼了命的穿过山林,不看脚下不看侧翼,他就朝着前方跑着,那个时候即使斜刺里伸出来一根树杈都足以戳瞎他的眼睛,一同驰援的麾下根本跟不上他的脚程。 他在山林里迷了路,雨水一刻不停的混淆着他的视线,长枪被他当成了辟路的开山斧,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林中奔袭,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想着等打了胜仗回城,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先生抱起来转一圈。 季恒一直都不在乎谢桢跟着叶云景出生入死,更不在乎这此的战事是不是谢桢同叶云景背着他安排部署,他知道他的先生本就是可以翻云覆雨的人上人,更明白他同叶云景有超过常人的牵绊。 他从不在意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在乎谢桢瞒着他上了战场,于季恒而言,他所在乎的只是自己能不能将谢桢从困局中救出来。 他可以体谅谢桢的欺瞒,可以释怀谢桢同叶云景将他当成局外人,可他唯独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在红烟撕扯开雨雾飘上天际之前,他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倘若只能找回谢桢的尸首,他就在谢桢的尸身前以死谢罪。 亲吻总是没有办法适可而止,季恒闭紧眼睛吻得愈发缠绵,他始终把与谢桢有关的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无论谢桢做了什么,无论谢桢自己有多少失误和错处,他才是要护住谢桢的那个人,任何事情都应由他来负责。 他舍下了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战马,折断了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陪着他的先生从生死之间挣扎回来,此后的漫漫余生,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谢桢半步。 谢桢知道季恒在吻他,他不是困倦得不愿意理会,而是连睁眼迎合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意识模糊的思索着自己这样应该不是故意装睡,于是便心安理得的依偎在季恒肩头感受着这份甜腻的温情。 可眼下注定不是能让他安心享受的时候,洞外的山林里很快就传来了人群穿梭的异响,谢桢不情不愿的抬起了千斤重的眼皮,季恒已经停下动作警惕十足的将他揽进了怀中,他微微一滞,所做的唯一一个动作就抬起右手将身边人推开些许。 “自己走,季恒,自己走……” 谢桢仰颈吻上了季恒的唇边,他替季恒继续着刚刚戛然而止的行径,他身体里从里到外都在疼,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就没有办法忍受痛苦了,他现在是真的一步都走不动,即使季恒抱着他跑也只会加重他的伤情。 “听话……先生走不动了,你听先生的话,自己走,等回去找到人了,再来救……季恒,听话……”离河面最后那几十米,他护着季恒的上身,背后被山石砸了好几处,从河边到岩洞也是一样,他自己都说不清身上到底断了几处骨头,只知道腹脏里肯定是有淤血,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喘口气都疼。 谢桢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住了季恒的手,他抵着季恒的眉心浅浅笑开,这是他最惯用的招式,往日的季恒对他的笑一点没有抵抗力,无论怎么样都会束手就擒。 然而此时此刻,他这一招显然没什么用处,季恒挣开他的手臂将他彻底揽入怀中,他象征性的推搡了最后一下,紧接着就因为扯到左臂而彻底没了力气。 季恒后来永远没有忘记这个场景,他用发抖的双手解开了谢桢褴褛的衣襟,入眼就是大片的淤青和血痕,白玉似的皮肉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谢桢的左手小臂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垂在身侧,从手肘到掌心尽是血肉模糊,肘弯甚至被磨出了森森的白骨。 谢桢的伤势惨烈的不现实,季恒呆滞的沉默了片刻,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噩梦里,他不相信他清俊翩然的先生会变成这幅遍体鳞伤的模样,直到他呆呆傻傻的伸手去摸了摸谢桢的左手,湿润的血肉沾了他满手血污。 季澜猛地打了个寒噤,他笨拙又小心的替谢桢系好了衣襟,手指徒劳的顺着褶皱的衣领抚了又抚,他反复吻上谢桢的眉心,沾了血水的手指一遍遍顺开男人凌乱的发丝。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先生,先生我不走,我陪着你,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陪着你,先生,先生。” 季恒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他只是小声呢喃着这些字句,然后拥着谢桢躲去岩洞里最角落的地方,黑暗将他们的身形尽数吞噬,季恒像以往一样将谢桢护在怀中,只是没敢用发抖的指尖去圈牢他的腰肢。 尖锐的山石静静的躺在季恒手边,他不会再 分卷阅读45 放开谢桢了,倘若真的是浩气追兵,谢桢落去他们手里可能都撑不到叶云景去商谈议和的时候。 这是他最后一次违背谢桢的意愿,他决心以肉身做谢桢最后一道屏障,无论外面杀进来多少人,他都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季恒的怀抱很暖,谢桢意识模糊的靠在他怀里,他知道季恒没听他的话,也知道他们很可能会一起死在这。 他到底是拖累了小他十余岁的孩子,他拉着一个干净单纯的少年进入泥潭,而今又要牵着他一并去往阴曹地府。 谢桢倏地抬头再次吻上了季恒的唇,他没有责骂他不够听话,也没有怪他糟践父母给予的性命,他不想再那样苛责他年轻的将军了,季恒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始至终,季恒做得都足够优秀。 他本就是个机关算尽的恶人,在他点头允许季恒待在他身侧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将季恒毁了,他与一个少年人纠缠至今,恬不知耻,放荡妄为,他并没有什么再充当好人的资格,也无需对季恒摆出那副虚情假意的高尚面孔。 他想要季恒陪着,无论生死,他都贪心的想要季恒陪着他,他顶开季恒的齿关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带过去,他应该做的是对着季恒这份真心痛哭流涕。 在扬州城里初遇的那个少年终究是初心未改,季恒愿意陪着他共赴黄泉,他再说半个拒绝的字词都是侮辱季恒这份心意。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拥抱接吻,完全不知道外头穿林打叶的声响早已被短暂的惨叫声所取代。 叶云景扛着滴血的重剑爬上岩洞,他找了谢桢一天一夜,明黄的衣衫被雨水浇透,缀着金丝纹路的长靴满是泥泞,至于轻重两柄神兵利器,则占满了浩气追兵的血肉,他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原本就暗红的眼眸仅此一遭几乎同恶鬼一模一样。 然而等他斩杀追兵攀进岩洞,第一眼看见的正巧是这幅场景,用来杵地的重剑在他手里打了个踉跄,叶云景脑门青筋绷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当真想把季恒这只狗崽子剁碎了扔进深山里。 第18章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叶云景抱着谢桢一步步往山下走,赭色的碎石随着他的步伐速速滚落,他将从不离身的兵器交于手下亲随,两手自始至终都稳稳托着谢桢淤血遍布的腰背。 他曾这样抱着谢桢走过很长的路,那是他们刚入恶人谷的时候,江湖上有蛊师留下的余孽要他们血债血偿,恶人谷中有上位者要将他们两个往上爬的两个小蚂蚁踩死在脚下, 他带着谢桢如履薄冰,苦苦挣扎,整日殚精竭虑计算着能立下军功打入高层的最快途径,还要警觉地提防着战场上来自同袍的偷袭。 那是他们最艰辛的一段日子,谢桢经脉的先天缺陷不可弥补,每次战后都要睡上很久才能恢复,他不放心把谢桢单独留在军营休息,所以无论走到哪儿他总是会将谢桢抱在怀里。 他们在吃人的泥潭里混迹数年,他抱着谢桢走过无数个死伤遍地的战场,他怀里的谢桢永远是几近完好的,最严重伤势不过是刀刃擦过上臂所致的一道口子。 那道伤口窄长且不及骨,后来他看着谢桢换了两次药,直至伤口愈合到连疤痕都消失不见,而伤了谢桢的那个人当场就在他的重剑之下被生生斩成两段。 叶云景突然觉出莫大的不甘,他抱着伤痕累累的谢桢穿过山林,每走一步他都能听到谢桢低哑痛苦的喘息,从谭征到季恒,他每一次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珍视数年的人反复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在很多年前主动放下了对谢桢的执念,他当年明明可以利用那种同生共死的经历让谢桢对他生出源于依靠和愧疚的爱恋,他掌权统兵,深谋远虑工于心计,小他四岁的谢桢在情感上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他有所谓的大好时机,可他迟迟没有下手。 他看着谢桢出落成钟林毓秀的翩翩少年,又看着他羽翼初成蜕变为俊美清雅的花间墨客,谢桢曾坦率的跟他说过倾慕英武将领的偏好,他笑着保证一定会帮他留意。 他是谢桢的友人和亲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谢桢曾经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兴许是世上注定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所以他单是在面相上就无法变成谢桢喜欢的那种刚毅武人。 他选择将那些感情完完整整的藏匿起来,并且一再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于这种独一无二的关系, 因为无论最后与谢桢厮守的是什么人,无论谢桢会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他都已经在谢桢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的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谢桢对季恒过度的保护和纵容,更没有资格去抨击他为季恒而遍体鳞伤的行径。 是他自己先放手的,他没有季恒的率真莽撞,也没有季恒的执拗和胆量,他缩手缩脚畏头畏尾,主动放弃了将爱情坚 分卷阅读46 持下去的机会,所以即使谢桢当真为季恒而死,他都不会是那个能名正言顺的去报仇的人。 白龙口的军医经历着整个行医生涯中最凄惨的日子,谢桢伤势重,从被抱回城中的客房之后一直没有苏醒,季恒原本活蹦乱跳,但却因为连连要往谢桢的屋里闯而被叶云景教训了一顿,直接导致原本见好的内伤又开始反复起来。 谢桢的右腿和左手是骨伤,腰背的伤势有一部分牵连脊背和腰胯,有一部分则是没那么严重的皮外伤,除此之外就是内息和经脉的老毛病,他先坠深涧又入岩洞,一路上沾染的寒气不少,军医细查下来的结果反倒是内伤要比外伤还要严重几分。 叶云景命人送了最好药材和补品,他亲自替谢桢正得骨位,他本以为断骨复原的剧痛会让谢桢清醒过来,他从未那么期待过谢桢能睁开眼睛狠狠的掐他一顿。 然而谢桢一连昏睡了半个月,他呼吸绵长而平顺的陷在床里安安稳稳的躺着,即使是叶云景将季恒拎进屋里按在他床前,即使是季恒跪在床边亲吻着他的面颊低声唤他,他也始终没有转醒的迹象。 谢桢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安宁祥和的山间桃源,溪水潺潺游鱼数尾,篱笆瓦房草木兴茂。 他穿过寡淡的雾气看着一双璧人在院中出入成对,淡紫罗裙的楚婉婉依旧明婉动人,少言寡语的疯道士束着规矩的道冠,劈柴烧水样样精通。 他看见叶瑜抱着剑倚坐在院外的树下,眉眼俊朗的江南剑客冲着他扬眉笑开,叶瑜仍是当年那般谦谦君子玉树临风的模样,连眼尾都没有生出一道细纹。 故人们停在死去的年岁,他与叶云景担着仇恨步步向前,谢桢在溪水里看清了自己的倒影,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千般宠爱纵容的少年了,他的指尖淌着鲜血,扭曲的面容亦变得丑恶扭曲。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迈过那条河的,河那边有他前半生最重要的师长,他若迈过去就会变回那个无拘无束的单纯少年,没有生死离别,更不用经历爱恨情仇。 他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快要飘散的雾气不知为何渐渐浓重了起来,他怔怔的看着远方,溪水从窄变宽,水流由缓至急,白昼暗成黑夜,他恍惚的冲着雾气伸出了手,指尖所触的是一个温热年轻的躯体。 瘦高的少年人杵在他身前眼眸赤红的拦住了他的去路,谢桢怔了半晌,不该遗忘的记忆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脑海。 他慢慢的收紧自己颤抖的指节,在他与少年十指交错的那个瞬间,他听见少年用清亮的嗓音唤他先生。 雾气倏地消散干净,谢桢恍若隔世的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站在水边拥住了属于他的少年人,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尽管满手血污血债累累,他也心甘情愿。 他还远远不到能卸下一切安心长眠的时候,他的小狼崽不过刚刚长出森白犬齿,他还要陪着他走很长很长的路。 谢桢在昏迷半月之后悠悠转醒,他醒时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室内,他就像是睡了一个分外香甜的午觉一样,除去不可避免的些许疼痛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不适感。 季恒趴在他床边睡着,他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轻摸了摸季恒的脸,青年那张一向白净整洁的面颊上居然生出了一点扎手的小胡茬。 谢桢因而失笑,他促狭的弯了弯眸子故意用手去拔,季恒疼得一激灵,整个人睡眼惺忪的从地上弹起来,两个眼眶被生理泪水沁得通红。 谢桢本想主动起身去给予季恒一个拥抱,他试图撑起上身却颇为狼狈的栽回了床里,使不上力的腰胯提醒着一个不算美好的事实,他稍稍怔了片刻,而后便改为仰颈敞怀去跟季恒索取一个久违的拥抱。 季恒将他抱得很紧,谢桢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以一种饿虎扑食的姿态窜上自己的床榻,他拍抚着季恒起伏不停的脊背还在心里打趣了一下季恒要是能床事上也这么热情奔放就好了。 他反复亲吻着季恒的鬓角,右手贴着青年的脊背小心摩挲,季恒一直没什么动静,起先他还以为季恒难得坚强的没哭鼻子,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肩窝里那种络绎不绝的湿润感。 谢桢耐着性子竭力忍笑细细安慰,过于迁就季恒的后果就是险些将自己憋到岔气,他无可奈何的侧头亲吻季恒面上的水渍,尽可能替他抹去那几分恐惧与后怕,“好了……季恒,好了,放心……先生答应过你,先生不走,不会走的,会一直陪着你。” 康复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谢桢腿上的骨伤严重,腰背的挫伤则间接影响了他的行动能力,好在谢桢不是个娇气的,军医推拿走针的时候下手再狠他也能咬牙忍住。 谢桢的身形偏瘦,他不穿护甲,那日山石直接 分卷阅读47 伤及他的脊柱和尾椎,他又背着季恒攀上山间岩洞躲避一日,劳累过度再加上阴冷水汽都使得他落得伤上加伤的地步。 军医每日会来给他下针整治,他赤裸上身趴在床上,任由银针刺入皮肉刺激经络,谢桢总觉得叶云景和季恒应该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人家大夫出言不逊了,否则一个看似温柔的同门书生不可能在他身上下那么重的手。 太素九针的厉害他早在年幼时就领略过,楚婉婉精通针法,他小时候有个伤风感冒很少会吃药,总是挨上几针就好了,他那会还觉得师父的针一定是最疼的了,现在想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季恒总会陪着他,谢桢其实不太想让季恒在一旁看着,他不舍得季恒在这内疚自责,他把季恒往外赶过几次,只是无论他是坑蒙拐骗还是板着脸下令,季恒始终寸步不离,硬是铁了心的要陪着他。 谢桢卧床一月,叶云景管他的汤药和药膳,季恒管他的吃食,这两个人统统的秉承着吃什么补什么的土办法,一整月的时间里认认真真的从猪骨汤煲到乌鸡汤,再从乌鸡汤煲到牛尾汤。季恒目光炯炯的守在窗边一天三顿盯着他喝,还特意要求一滴都不许漏下,谢桢到最后不得不捂着自己愈发柔软的小腹求着他们让自己下地活动。 尽管伤势渐愈,他也至少要有个半载行动不便的时日,叶云景提前替他备好了一副木拐,上好的木料比例得当,是照着他的身型特意量身定制的,把手处极为体贴的缠着柔软吸汗的绸缎,既不打滑,也不硌手,谢桢兴致勃勃的端详一阵,看上去倒还挺喜欢这件精巧的东西。 谢桢能够下地活动的那一日,尹纵刚刚赶到白龙口,叶云景扔了所有的军务窝在白龙口陪着谢桢养伤,阵营里其他的调度部署全由他一人承担。 他揣着叶云景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值守的亲随似乎都清楚他与叶云景有些不太寻常的关系,故而无人阻拦。 尹纵风尘仆仆的踏进城中内院,漆黑的鹰隼像是感知到了主人骤然屏息的小心,于是也收敛起羽翼服服帖帖的立在他肩头。 叶云景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倚着漆柱,来自江南的剑客承袭着他师父身上的君子模样,他眉宇间总有一种不逊于女子的清秀精致,但却不至于让他看上去显得阴柔。 叶云景的长相压根就没有什么缺陷,他肤白明眸,乌发如缎,即使是稍有一些公子哥的纨绔不羁,可他那双修罗一样暗红的妖瞳,又让人不敢生出任何轻视。 恰有微风吹拂他藏了暗银纹线的衣摆,他稍一蹙眉缓缓转醒,瞧见来人是尹纵之后又继续合眼入眠。 他当真是累惨了,自谢桢出事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下谢桢被季恒陪着下地活动,他本是也在那看着想要帮忙,可他一见谢桢拄着双拐的蹒跚模样就难受得喘不过气。 叶云景闭着眼睛随手指了指半敞的屋门,示意尹纵将令牌送进去即可,他信任尹纵,他与谢桢刚入恶人谷的时候,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没有对他们表露出恶意,尹纵就是其中之一。 他曾经在烈风集里醉酒误事,血气上涌不甚将尹纵打伤,事后他一直隐隐抱有些许愧疚,他倒是想道个歉或者赔个礼,只可惜打那之后尹纵总是躲得远远的,除非是当真有什么紧急军情,否则根本不会往他身边靠。 叶云景很少对什么人心存愧意,一是他当年着实下手太重让尹纵遭了无妄之灾,二是出身丐帮的男人的确是个老实本分的,闲时最多喝酒赌钱,不生反心也没有谋权之意,故而他对尹纵一贯分外宽厚。 叶云景周身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他慵懒困倦不愿起身也懒得多话,他已经让人给尹纵记了军功,等到年末封赏,尹纵这些时日做得事情自然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他昏昏欲睡的时候觉出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他懒洋洋的抬眼睁开一条缝隙,这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宽大的浅色羽织。 叶云景睡意昏沉,只是自顾自的牵了牵唇角戏谑尹纵多事,他很快就陷入梦想,丝毫没有注意到尹纵眼底那点苦涩又晦暗的神情。 第19章 木拐点在青白色的石砖上代替右腿起到支撑的作用,谢桢额上有细汗,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一段距离,墨色的长袍及地,滚着暗银花纹的衣料从他消瘦些许的肩头上滑落下来。 季恒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等着他,他以一种极其古怪又扭曲的姿势艰难的往前迈步行进,以往俊逸潇洒的步伐完全消失不见,此刻的他要比蹒跚学步的儿童狼狈很多。 谢桢面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的,甚至于眼尾还藏着一丝笑意,他握在木拐把手上的十指骨节泛白,掌心里的冷汗早已晕湿了把手上缠绕妥帖的绸布。 他终于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季恒身前,静候他的青年人将他小心抱起,谢桢轻笑着同季恒纠缠了一个甜腻的亲吻,漫长的复健太过艰辛乏味,故而才 分卷阅读48 有了这样一个奖励的措施。 恰有侍卫进门传信,谢桢后撤半分将两人唇齿间的银丝拉断,他懒洋洋的窝在季恒怀里从侍卫手里接过的信件,因亲吻而凌乱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内里白皙光滑的大片皮肉。 被叶云景调至此处的侍卫规规矩矩的低头告退,他不敢逾越半分,他与自己的同袍一样,自被调到这处院子起,就压根没敢抬头看清他们叶少爷的竹马是什么样子。 公务一至就意味着今天的复健告一段落,季恒小心翼翼的抱着谢桢去屋内休息,待谢桢躺好了他才转身出去通知杂役备下热水和药浴,一回来就见谢桢正歪歪斜斜的依靠在床头迫不及待的拆着手里的信件。 季恒唇角一抿却也没做任何表示,他回到床边单膝跪地替谢桢脱去鞋袜,他的动作很轻也很熟络,所以并没有影响到全神贯注的谢桢。 床前的屏风阻隔了杂役的视线,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在送浴桶的杂役走后才开始帮谢桢脱去衣裤,妥帖精细的衣料一件件从男人身上剥离,谢桢的身体于他而言本该是致命的毒瘾,可他此时此刻却丝毫没有旖旎心思。 他抱着谢桢伤痕累累的躯体走去屏风后面的浴桶,深褐色的热水散发着清苦的药香,浴桶里放了两块鹿皮包裹的垫子,足以让谢桢凭借自己的力气靠稳。 季恒试了试水温才放心的把谢桢浸到里头,他趴在桶沿上抵着谢桢的额头同他一再嘱托,隐约带着些血丝的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明亮的光。 “两刻钟——先生,要泡够两刻钟的,我去给你做饭,你要泡够了时间才有肉羹吃。”季恒像是在循循善诱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他蹭了蹭谢桢的鼻尖,眼神里满是认真。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谢桢羞恼又无奈,他抬手一拍水面,赤裸的手臂从水中露出直指门外,本是声色严厉的一句命令,却不想季恒低头下来吻上了他的指尖。 他着实不愿意待在这种药味浓郁的水里,之前他不老实,经常没泡一会想要偷工减料,季恒总是会逮准他耍小动作的时机,最过分的一次竟然还趁着他腿脚不便打了他屁股两下。 季恒叼着他的指尖仔细亲了又亲才起身离开,谢桢再怎么沉稳内敛也受不了这种孩子气的撒娇与亲昵,好在他被水汽蒸红了脸,也说不清是羞得还是热得。 门扉被季恒拉好关严,室外的一丝风都渗不进来,谢桢听着季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面上轻松的表情消退大半,他掬了一捧水搓了搓面颊,又倚着靠垫滑坐下去慢慢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水里。 他不喜欢这种漫长又艰难的休养,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提醒着他现在是个半残的事实,可他又不得不做出满不在乎的戏谑样子。 大概是他开始下地活动的第二天,他泡过药浴之后趴在软榻上浅眠,季恒在门外替他浆洗衣服,他不知道为何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透过门缝那窄窄一道缝隙,他看见季恒蹲在木盆面上咬紧了自己的小臂,肩颈耸动满面泪痕。 那天夜里他趁着季恒睡熟,偷偷的挽起他的衣袖,他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渗血的牙印,圆形的伤口皮开肉绽,他连碰都不舍得碰一下。 他因而变得愈发开朗,时不时的就会跟季恒耍无赖似的闹些小孩才会有的幼稚脾气,事实上他每次练习走路的时候都格外认真,无论是何种挫骨断筋的剧痛,他都会竭力咬牙坚持。 他甚至把五分以上的精力都用在如何控制表情上,他永远是眉眼弯弯的看向季恒,淡色唇角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除此之外谢桢还做了另一件事情,他在季恒哭过的第二天从叶云景手里要来了恶人谷全部的兵权。 他同叶云景做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季恒正在替他取药的路上,他倚在床头神色平和缓缓开口,仿佛只是像小时候那样从叶云景那要一个喜欢的玩具而已。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一手拢起耳边散落的碎发一手伸向身前五指摊开,他与叶云景四目相对,蒙了病气的眼睛同昔日一样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他开口要了,叶云景便当机立断的将兵符给了他,只是离去的时候看起来颇为不快,但那并不是被夺走大权的愤恨,而是一种想要将他臭骂一顿又怎么都舍不得的憋屈。 谢桢至此揽走了雪魔交予叶云景的所有大权,各处来往的军情密信统统转交至他手里,叶云景将自己所有的亲随侍卫全都打发到他的院落。 一日少说是二十多次奏报,谢桢在软榻上支了个高度合适的小桌,每天除了复健和药浴就是处理这些军务。 他当年隐居江南并不是疲于应对一个偌大的恶人谷,而是因为无聊,他和叶云景扫清了所有障碍,伤了元气浩气盟只能做出一些小打小闹,而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分卷阅读49 即使是许久没有掌握大权,谢桢也依旧能做的游刃有余,同样的事务叶云景要忙到深夜,他却能在傍晚前就轻轻松松的处理妥当。 谢桢看文字的速度是叶云景的两倍还多,他小时候看书极慢,毕竟天资平庸,学什么都不如叶云景,楚婉婉起先还觉得他最多能做个呆头呆脑的小药童或者跟班。 但谢桢好强,他用比常人多数倍的时间泡在书案前,他拼命的翻看书籍,即使是晦涩难懂的古书也不放过,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掌握了和同龄人相近的阅读速度,又用了两年时间将所有人甩在身后。 谢桢在浴桶里泡得犯困,两刻一过,季恒准时拎着食盒回来伺候他出浴,谢桢浑身被热水浸得酥软,他光裸着身子窝在季恒怀里,还故意抖了抖脑袋溅了季恒一身水珠。 “先生……先生——!你别动,我,我帮你擦,别……别动,要着凉的。” 季恒手忙脚乱的拿过浴巾将他擦干,又赶紧拿起干净的亵衣替他换上,僵直了脊背耳根发红,一时间全无先前那种游刃有余的模样。 沐浴过后的谢桢浑身上下都被蒸出了健康的血色,药草的清苦混着男人特有的淡雅气息一股脑往他鼻腔里钻,季恒心里的涩苦慢慢消退,他颤着指尖赶忙替怀中人理好衣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一见谢桢就面红耳赤的青涩少年。 食盒里的饭菜总是变着花样的做,几乎没有过重复的样式,季恒简直是将谢桢捧去了心尖上,只要是谢桢想吃的东西,他连夜上山下河都势必要捉回来。 前几日尹纵在白龙口逗留了一段时日,兴许是闲来无事,尹纵随手教了他几样烹调野味的方法,季恒试做一次得到谢桢的赞赏,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 谢桢原本食量不大,他吃东西一贯很挑,自小被师父和叶云景养叼的胃口其实难以适应季恒这种入门的水准,可到底是情乱心智,即使季恒将饭菜炖煮的咸淡失调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张口吃下。 所幸季恒是个孺子可教的好苗子,即使一开始不得要领,后来也就慢慢有了长进,谢桢只知道惊异于他飞速的变化,完全没有往别人身上想过。 四菜一汤,外加一碗汤药,谢桢吃饱喝足便赖在季恒怀里昏昏欲睡,午后阳光和暖,季恒环着他的腰胯按照大夫嘱咐的那样慢慢的帮他按揉伤处。 本是一个同以往一样的闲暇午觉,只是在谢桢快要合眼睡去的时候,窗棂上忽得落了一只纯白的信鸽。 那是杨书涵的鸽子,季恒从见到鸽子的第一眼就变了面色,信鸽脚上的竹筒里塞着一封言简意赅的短信,季恒蹙着眉心将纸张打开,一时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嗯……季恒?怎么了,你义父的信?上面写得什么?” 谢桢睡眼惺忪的搂过枕头伏在季恒腿面上开口问询,他的眼力很好,能够看清鸽子腿上的信筒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着长歌门的印记。 “……义父说,说他,说他……”季恒磕巴半晌,最终将纸张上的字句转化成这样一句不太辛辣的言辞,他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将纸张团成一团,“他,他要来卧龙坡,说是两天后到……” 杨书涵已经许久没有与他再联络过,季恒还当自己早已被义父赶出家门,他并非忘恩负义,只是绝不会抛下谢桢。 他想着日后找个机会去千岛湖给杨书涵磕头认错,不被接受也好,再次被赶出家门也好,他仍旧会像正常的儿女那样,有时间就去叩首,没有时间就寄年礼回去,他打算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做这些事情,不让谢桢跟着他操心或者受委屈。 杨书涵信上的话远没有那么客气,他一字一句的写着要找季将军登门拜会,这个尊称算得上是杨书涵这种文人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言语了,季恒一边脑仁疼一边还略有庆幸,至少他没有直接冲着谢桢来。 季恒大概是骨子里还留存着被养父反复用音域困得寸步难行的恐惧,他接到信就坐立难安,既担心杨书涵会不会是欲盖弥彰想要伤及谢桢,又担心谢桢会不会不愿意见这种所谓的名门正派。 谢桢的困劲消散干净,他倒是饶有趣味的盯着季恒的动作看了一会,等到季恒快把手里那张纸揉碎的时候,他才良心大发的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去备个客房,别动弹了,晃得我眼晕……剩下的我来处理……行了,傻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让你义父睡院子里?” 杨书涵是正八经的世家弟子,起居讲究,谢桢打发季恒去收拾客房就是因为这一点,寻常人打点出来的,恐怕人家连住都不屑于住。 季恒走后,谢桢披上衣衫杵着木拐慢悠悠的往叶云景的院落走,终点处没有季恒站在那他就一步都不想多挪,约莫走到里叶云景院外还有十几丈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吹了声口哨,俨然就是街边顽童召唤小狗 分卷阅读50 的动静。 片刻的功夫,叶云景黑着面色大步流星的从院里出来,谢桢一本正经的冲着他眨了眨眼,全无半分戏弄的意味。 叶云景咬牙切齿的扶着他进屋,他没有直接将谢桢抱起,一是避嫌,二是他知道谢桢那种近乎魔障的自尊心。 他永远是最了解谢桢的那个人,浴桶里的鹿皮垫子是他备得,季恒那些不能入口的饭菜也是被他冷言冷语的指教出来的,他或许不精于饮食起居的照料,也不懂厨房里的活计,但他足够了解谢桢。 他在谢桢跟他要权那一刻就体会到了更深一层的用意,他知道他不为什么权势名利,只是为了同季恒证明他谢桢即使半残也不会是个废人。 他同谢桢和大夫一起向季恒隐瞒了实情,谢桢经脉伤得比想象中严重,且不说日后还能否运功动武,但是腰胯上的伤势就铁定会成为一个顽固的旧伤不停的反复下去。 即使隐瞒这件事情,季恒也一直愧疚至今,他知道谢桢最是要强,谢桢怕自己日后会成累赘,怕季恒因为愧疚和自责所以心生厌倦也不放弃。 谢桢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季恒清楚这一点,假若有朝一日不愿被拖累,那么大可以潇洒抽身,因为谢桢在逆境前的内心足够强大,不管怎样都会是最初的那个万人之上的鬼面先生。 叶云景搀扶谢桢进屋,他煮水沏茶,谢桢倚靠在软垫上言辞吝啬的告诉他杨书涵要来,他手上动作一顿,清香的茶水洒了半盏。 他们面面相觑一刻有余,谢桢先端起温热的茶水一口饮尽,卧龙坡这一仗声势太大,杨书涵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才会匆匆赶来。 所谓的读书人就是面子重,谢桢都能猜到杨书涵这一行的大致情况,起初是因为养子叛逆而怒气冲冲的不再联系,但又不舍故友遗孤所以总是暗中探查着消息,一得知季恒坠落悬崖险象环生便绷不住情绪,立刻就杀来找他这个罪魁祸首来理论。 也就只有季恒这种心思单纯的觉得杨书涵会向信上所说的那样只冲着自己来,谢桢敢拿叶云景的命根子赌杨书涵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桢连着饮了两三盏苦茶,他鲜少生出这种不安的情绪,若是他现在手足健全半点毛病没有,他定会兴致勃勃的会一会这种老古板,可他现在毕竟是这幅模样,杨书涵是长歌门出身,心法双修,想来眼睛也毒得狠,一眼就能看出他现在是个什么德行。 叶云景给不出什么好主意,他倒是跃跃欲试的想下山去把杨书涵打回千岛湖,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桢泼了一脸茶水。 “……打也不能打,那总不能我换你的衣服去冒充?”叶云景抹去脸上的水渍眯起一双暗红色的眸子,他现在是真想找个人撒一撒心里的邪火。 谢桢目光亮了半刻,他仔仔细细端详过叶云景的面颊,而后又颇为嫌弃的移开了目光,像是觉得叶云景这副长相还不配冒充他。 叶云景气结得呛了一口茶水,但到底是在谢桢那受气受习惯了,只能继续忍辱负重的帮他想辙。 他们在一起待了小一个时辰,一个靠谱的办法也没有想出来,叶云景揉着额角索性破釜沉舟,他恶狠狠的撂下茶杯,一时将茶台都震出了细密的纹理。 “那就让他来,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就绑着他看你和季恒拜堂。” 谢桢简直无可奈何,叶云景跟外人从不讲理,自小就是能动手从来都不动口,他恨铁不成钢的屈指敲了敲叶云景的脑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带着因为气血缺失而至青紫。 “那是季恒的养父,你来硬得让季恒怎么办?算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弄颗山参给我,撑两天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行!!那玩意伤身,你不能吃。” 叶云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就怕谢桢要走逞强这套路,谢桢现在虚不受补,所有的药都是用最温性的,真要吃一口山参,背地里不吐血才怪。 “伤就伤了,总比让他瞧见他儿子要跟个废人绑在一起强。” 谢桢最后一句话有些哑,季恒却能听得很清楚,他正站在叶云景的门外想接谢桢回去,武学的长进让他脚步声愈发得轻,屋里两人聊得认真,一时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季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早就在谢桢遍体鳞伤的那一刻开始痛恨自己了,这段时日谢桢的艰难他全看在眼里,而刚刚那一席话,更是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第20章 季恒在门外静候到屋内的谢桢与叶云景彻底停止谈话,又过一刻钟左右,他才面色如常的叩响屋门,接他的先生回屋。 之后的小半日,季恒始终维持的很好,他还是那副紧张于养父到来的无措模样,惹得谢桢哭笑不得的搂着他揉搓了半晌才让他放松下 分卷阅读51 来。 季恒夜里照常拥着谢桢睡下,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他将迷迷糊糊的谢桢按在床里撒娇似的扑上去亲昵一番,然后趁着谢桢神志不清的功夫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白龙口。 季恒去得很急,他骑着白马孤身离营,直奔白龙口附近的驿站,他知道杨书涵总是会将所有事情预留出足够富余的时间,既然信上说两天后登门拜会,那就代表着杨书涵此时此刻肯定已经到了白龙口。 他要避开谢桢的眼线,就要用最笨的方法,他没有利用恶人谷的探子去查杨书涵到底落脚在什么地方,而是自己一家一家的找过去,他纵马疯跑半日,最终在去成都的官道上找到了许久不见的养父。 杨书涵还是老样子,衣着一丝不苟,面色沉静如水,季恒气喘吁吁的站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上了年岁的中年人捧着一盏清茶一言不发,只是用目光反复打量着他长开的身形。 季恒和季铭像又不像,他们是一对在样貌和身材上重合度很高的父子,但季恒要比当年的季铭活泼很多,那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带着天真、真挚、活泼和人世间一切的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杨书涵还当季恒还是当年那个在天策府学医的少年,因为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杀伐血气,杨书涵捧茶的手指微微一顿,这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想象中的季恒已经变成了一个善恶不分的粗鄙杀胚。 季恒紧抿着嘴唇,已经突兀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片刻,他本是揣着满腹的话语来同养父争辩,可他还是留存着当年的老毛病,杨书涵饱读诗书,他从来都没办法在嘴皮子上讨得半点好处。 季恒绷着脊背双手紧握成拳,他蓦地冲着杨书涵双膝一弯结结实实的跪去了地上,紧接着就磕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响头。 他放弃了所有言语上的辩解,他的嘴太笨了,说不出谢桢予他的万分之一的好,也讲不清自己那份宁可死也不会放手的决心。 季恒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就跪在杨书涵面前,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头,他愧对养父的养育之恩,愧对他的希冀与栽培,但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他天生就做不成父亲那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的心太小了,家国天下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的他的谢桢。 细瓷的茶盏在杨书涵掌中呈现出道道细纹,文人抚琴执剑的手也能有千钧力道,他由惊到怒,素来温文尔雅的面上罕见的多了几道狰狞的皱纹。 他看着季恒长大,最是清楚季恒不愿意下跪的这个毛病,季恒天生的骨头极硬,逢年过节都不愿意下跪给他们叩首行礼,季恒这辈子唯一一次心甘情愿的下跪磕头是在凌烟阁前。 “你就为了那么个江湖人——好啊,好啊,季恒,你当真是长本事了,你给我来这套,你——” 杨书涵难以形容心中涌动的那股愤怒到底是源于心疼还是悲凉,他对季恒很好,凡是杨清韶有的东西季恒都一定会有,他甚至会在女儿和季恒之间偏袒季恒几分,他并不是不接受离经叛道的爱情,他只是听见了太多关于谢桢的非议,他无法容忍一个不干不净的败类染指他的养子。 “先生现在很不好,我不会让您见他,一切错都在我,所有的事情我来担,我请您回去,不要再打扰他。” 季恒额头已经有明显的青紫了,他撑着木质的地面仰颈抬头,眼睛被地板缝隙里藏着的灰尘刺激得发红,他知道江湖上有关谢桢的言论传得有多难听,叶云景与他不是不管,而是压根就没法管。 谢桢早年同叶云景对浩气盟和薛掣赶尽杀绝的做法使得他们身上的污名早就洗不掉了,这就是人性中最低劣的一面,占据着多数人的名门正派从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无法接受一个与臆想不一样的现实,所以楚婉婉和叶瑜还有那个疯道士,永远都是与天一余孽同流合污的过街老鼠。 谢桢原本安分的退隐幕后不再生事,可这几年谢桢为了将他扶持上位不惜跑去人前挡下所有的猜疑和嫉恨,白龙口一战之后,即使是恶人谷中也有不少关于谢桢的风言风语,不外乎是说他当真是手段百出,不仅能对老相好睚眦必报,还能顶着叶云景这座靠山将新情人扶到那么高的位置上。 “先生是我的命,我不管您听见过什么传闻,那些统统都是假的,先生从没有害过我。” “没有害过你?!好啊,那我问你,你当年那个年纪,你当年那个年纪他要是不害你,他会那么恬不知耻的——” “一厢情愿的是我!从扬州到现在!一厢情愿的是我——!!是我喜欢的先生,和先生无关!先生从来没有,先生他从来都没有——” 季恒颈间绷起了明显的青筋,他满目赤红的梗着脖子打断了养父尖锐之极的质问,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一点,任何人,包括谢桢在内的任何人都极度在意他的年龄。 谢桢从没有误导过他,更 分卷阅读52 没有主动引诱他误入歧途,是他对谢桢一见钟情,也是他自愿去追逐谢桢的脚步,他与谢桢初见的那一年,他就已经成熟到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他很清楚在扬州城相遇的那个瞬间他对谢桢心动了,更清楚谢桢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谢桢没有恬不知耻,他在别处听过更肮脏的污言秽语,他始终都不明白这一点为什么会沦为别人的谈资,他只是运气太差与谢桢错开了几年的光阴,但这压根就不是什么能跟廉耻扯得上关系的事情。 从他们在一起那一刻,谢桢就将所有的主动权都交予他手,谢桢不曾诱拐他做那些情色旖旎的事情,他们之间零星的那几次情事,全是因为他自己心潮澎湃难以把持。 谢桢一直护着他,他想学打仗想做将领,谢桢便帮他铺路,他想立军功,谢桢就将他调到最炽手可热的战局中收握军权,就连他满腔热血要去救谢桢离开险境的时候都是谢桢在护着他,他本事不够,救人的反倒成了被救的,从激流到山间,每一步路都是谢桢在用命保他周全。 他不懂如果这些连都会称之为歪门邪路不知廉耻,那这世间还有什么行径能配得上情深义重这四个字。 季恒没有奢求过杨书涵能接受他与谢桢的感情,他也不需要养父来点这个头,他认定谢桢这件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变,他不在乎是否会得到祝福和肯定,他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面前诋毁谢桢半句, 季恒头一次在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面前显露出这样凝重的杀气,他将指骨捏得噼啪作响,清俊干净的面容上尽是可怖的狰狞,他睚眦目裂的蹬着将自己抚养成人的中年男人,换做旁人说出这种话,他恐怕早就取了对方的性命。 季恒已经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直至这一瞬,杨书涵才相信了季恒那些战功赫赫的传闻,他怔怔的端坐在桌边,举手投足之间除去不可控制的颤抖之外,仍是一副毫无瑕疵的模样。 他的养子不再是在演武场上玩闹的幼犬了,季恒其实早已变成了一匹凶悍无比的巨狼,而此时此刻,季恒正为了那个鬼魅狠戾的万花弟子冲着他露出森白无比的狼牙。 杨书涵在这一刻不得不面对现实,季恒变成了一个足够坚定的成年人,他身上那股执拗的狠劲和当年的季铭一模一样。 就在他满心苦涩的时候,季恒对着他最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下去,血从青年磕破的额头蜿蜒而下,他抿着唇角直接泛白,眼睁睁的看着季恒对他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他知道这是季恒对他最后的作别。 “我会守着先生过一辈子,我选的路我自己走,我不需要您同意或者成全,先生是我的命,您不要去打扰他。” 季恒恭敬又平静的将威胁的言语说出口,他抹去额上的血痕,没有等杨书涵回应便起身离开,这是他们在近几年中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与杨书涵之间的父子情意就此分崩裂析,后来还是谢桢一手为他们修补的。 季恒在日落前回到了白龙口,谢桢已经做完活动正在房里休息,他早上是以糕点吃完的借口离开城池的,所以回程时自然是买了四五盒糕点。 他一口气冲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快要跑断腿的里飞沙,他兴冲冲的将糕点献宝似的举到谢桢面前让他挑着吃,至于额上那块显眼之极的伤痕,他睁着眼说瞎话的撒谎,硬说那是因为里飞沙走路不看路,害得他撞上了树。 谢桢没有揭穿他拙劣的谎言,甚至还配合的嗤笑出声,季恒半跪在软榻边上仰着脸颊方便谢桢替他擦拭上药,他抚在谢桢打着石膏的膝头,白日里的煞气完全消失不见,傻兮兮得笑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谢桢眉眼温润如画,他捧着季恒的面颊一边给他涂药一边时不时的哄着他放松,他知道季恒去做了什么,他曾竭力想让季恒维持这段父子情意,可季恒就这么舍弃了。 他不能责备,但也不能喜悦,谢桢悄悄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会等到一段时间以后再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毕竟眼下季恒才是他的一切。 不过被迫背了黑锅的里飞沙就没有那么大度了,银灰色的白马冷不丁闯进了房里,硬是哒哒哒的跑过来一口咬住季恒的头发磨了一晚上的牙。 谢桢重握兵权之后叶云景和尹纵成了谷中最忙的两个人,想要重新入谷的谭征和一心记挂谢桢的齐湛倒是有回来帮忙的意思,不过他们显然不会再有回到昆仑的机会,最多只能再外围的据点帮忙跑腿打杂。 谢桢的伤养了大半年才算好利索,他腿骨复原的不错,腰胯的伤势也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叶云景和季恒一致要求他留在主营坐镇,谢桢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也就老老实实的没再往前线去过。 季恒二十岁那天,谢桢亲自给他披挂一副英武刚毅的雪河套,银甲红翎白羽,自前襟搭下的红色布料半敞,谢桢托人在那块料子上给他纹了暗色银绣 分卷阅读53 ,待浴血之后就会显出狰狞的苍狼图腾。 季恒升到了恶人谷的副总兵,一切都是实打实的的军功,没有半分掺假,昔日稚嫩清秀的少年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将领,谢桢替他理顺额前特意蓄长的那一撮刘海,季恒俊秀得偏斯文,加了这么一处发型的变动便显得愈发朝气精神。 季恒在恶人谷的名望随着他的军功有所提升,不过大多数人的重点都放在了他那张过于好看的脸上,五官长开的青年人愈发俊朗动人,他比儒将洒脱干练,又比武人妥帖俊逸,一时间甚至都压过了叶云景的凤头。 谢桢送季恒出征,他退居二线休养生息,动刀动枪的事情全都交予旁人去做,他只需确保支援供给没有后顾之忧,顺带着等着他的季恒凯旋而归。 季恒接到调令的时候已经准备回程,他攻下了浩气最难啃的一处据点,正打算立刻回去找谢桢,可那一纸调令却是源于谢桢之手,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要他回程时顺便绕个远路去看一眼大理山城的动向。 此番远行少说也得两个月,季恒日夜兼程抢在一月过半的时候将事情办完,他匆匆忙忙的杀回了谢桢所在的城池,还是激流坞的那处院子,一切开始的地方。 沐着烛火的万花男人披了一件轻薄的深紫袍子,季恒满身披挂整齐,他猛地推开屋门带进一股让烛火打晃的凉风,仍在翻看军报的谢桢有些吃惊的抬眼看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眼底那两块浓重的青黑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症状。闯 “季……季恒……你怎么——” “我都查完了,一切正常,奏报也写完了,我给你放在这。”季恒径直走到桌案后面将谢桢抱起,他已经比谢桢强壮出许多了,仅用一只手就能毫不费力的将他抱起。 奏报扔在桌案上的声响绝不算是友好或者谦卑的那一种,谢桢下意识脊背紧绷,他以右手胡乱推搡片刻,即使试图柔声哄骗,他也无法对季恒做出半分像样的威胁。 缠满绷带的左臂从衣袖中露出,季恒面色如常,只是分外小心的替谢桢将长袖挽起,他将谢桢压在软榻上欺身伏上,额头相抵的瞬间,他那双墨色的黑亮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狠戾。 “先生?” “……磕了一下,没有关系的,很快就好了。季恒,先起来好不好,先起来……” 谢桢不可能不心虚,他给季恒的调令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那日据点里混进了细作,恰好尹纵回激流坞来领取物资顺带着救了他一命。 细作近至眼前没机会逃脱,尹纵只能将他撞去一边让他避开淬毒的刀刃,他伤愈后一直不太灵便,尹纵将他撞飞的时候他没能及时站稳,反倒是滚去台阶下头再次磕伤了左臂的手肘。 叶云景听到风声之后就杀回来逼着他去扬州养伤,他为保季恒不胡思乱想,所以压根就没听叶云景的意见。 让季恒绕远也是想托到伤愈之后才说,谢桢对细作的事情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伤得不是地方,他左臂的旧伤是为季恒受得,如今这一遭,他怕季恒再对着那些好不容易才过去的事情开始犯轴。 “我们说好的,先生,你说过你不瞒我任何事情,上次怎么说的?你再瞒我,我要对先生不客气的。” 谢桢唇瓣微抖,衣衫不整的老男人试图捂着自己的小臂做出一副伤残人士的可怜模样,可惜季恒今晚显然不会对他心软半分,毕竟季恒出征之前早已与他约法三章。 谢桢紧张到鸦睫乱颤,他鲜少在季恒面前露出这份紧张模样,他起先还不怕死的争辩了几句,可他很快就识时务的闭紧了嘴,因为季恒抚着他的面颊笑了,笑得如同三月春风,但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鹜。 谢桢自打跟季恒彻底稳定下来之后就愈发懒得掩饰懒惰这点毛病,屋里的大部分陈设还是季恒离开前的样子,红烛红帐一处未换,这是季恒及冠生辰的时候他们特意布置的,季恒走前他们荒淫一夜,谢桢事后懒洋洋的换了新的被褥,别得一点都没动。 于是枕下用剩的半盒脂膏还是原先那个,谢桢无所适从的绷紧了腿根,熟悉的香味带着腻人的甘甜争先恐后的往他鼻腔里钻,他下身泛红瑟缩,季恒未脱手甲,皮质的手套沾满粘腻膏体送进他的后穴,手套细密的纹理比起马鞍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桢蹙着眉眼鼻尖冒红,季恒用衣带遮了他的双眼,深红的布条在他脑后松散的长发里打上了死结,他别无选择的被按去床里分开双腿,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完好的右手则和右脚的脚踝一并被季恒的皮质腰带结结实实的捆起。 分外淫靡的动作让谢桢这种一贯对情欲坦然的老手也臊得面红耳赤,他都无暇思索季恒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没入窄穴的手指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粘腻的脂膏带着灼热的热度,酥麻和痒意在渐渐紧缩的甬 分卷阅读54 道里蔓延开来,谢桢以一个情色又别扭的姿势绷紧了腰腹,他坐不起来又躺不下去,他被季恒拥着后腰困在怀里,全身上下唯有青年人宽厚温热的手掌做以支撑。 皮质的手套水痕泛滥,脂膏里助兴的药物不算激烈,但谢桢却格外的受用,他试图咬紧牙关也无济于事,蔓延开来的情欲和舒爽让他满面潮红的低呜出声,他主动依偎进季恒张开的强健怀抱中,宛若一只自愿投入陷进的蛊惑妖物。 最后一道锦上添花的束缚来自季恒的红翎白羽,雪河冠的头饰要比寻常甲衣繁琐华丽一些,谢桢捕捉到那一股柔软之极的触感就几近狼狈的扭着身子躲闪,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季恒扣着他的后脑同他交换了一记无比温柔的亲吻,谢桢腿脚酥软,眼前光怪陆离,待他急喘着浑身泛红的时候,殷红纯白的翎羽已经沿着他的铃口插入了小半截。 装饰妥帖的男人仍是偷渡星河的仙人之姿,只不过折翼受缚的仙人显然比沐着月色的俊逸模样更加令人心驰神往,季恒屏住呼吸用满是水液的手甲蹭上谢桢的乳尖,艳色小巧的肉粒分外敏感的挺立着,只需轻轻一抚就能带来悦耳动听的呜咽声。 年轻俊朗的将军贪婪的欣赏着自己的盘中之物,他吻上谢桢的面颊用性器豁开极乐之处慢条斯理的插进,几乎算得上是二次发育的物件比往日更加狰狞可怖,他浑身上下男子气概最集中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处的。 谢桢被他捅得腰腹打颤,白皙光滑的腿根晕开了情色的潮红,谢桢自发牢牢缠紧了他的腰胯,修长细瘦的双腿交叠着缠在他的腰后尾椎,略待薄茧的足跟本能的蹭上了他股沟偏上的那一小块皮肉。 “季…季恒——呜——!季恒…季恒……深……不行……”谢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会引来一阵毫无缓和的肏干,他被季恒肏进了高热的肠道尽头,粗硬滚烫的肉刃恶狠狠的侵占切割着他体内最娇嫩敏感的地方。 季恒再次发育的性器可以毫不费力的肏到他的腺体,小巧的凸起被肿胀的伞头豁开,死死压住再恶狠狠的碾至平坦甚至凹陷,直冲天亮的快感化作一道白光显现在不能视物的眼前,谢桢连骨伤导致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他浑身上下已经尽数溺在季恒带给他的快感之中 “可以的,先生明明吃得很开心。”季恒的声线也完全是个成年男性所拥有的了,他的一切都在突飞猛进着,他吃透了谢桢的身子,知道他明明对情欲渴望却又总爱端着年长者的架子。 他用手绕去谢桢的后头随意一抹,泥泞的水液和融化的脂膏一并黏在收缩不止的穴口边缘,即使看不见,也足以让人血脉贲张。 “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我不够成熟,先生,先生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季恒挺腰将自己送进最温暖狭小的肠道尽头,他几乎顶到了谢桢的腹脏,他扳过男人的下巴将他那点颤着欢愉和痛苦的呻吟一道吞吃入腹,强势蛮横但又带着掩饰不去的温柔。 “我确实也没有做好……”季恒叼着谢桢的唇肉含糊不清的喃喃出声,他腾出一只手将艳红的翎羽送去尿道之中小心翻搅,谢桢在他怀里抖得厉害,狼藉的泪渍已经沁红了眉眼上的红布。 “一想到你可能出事了我就特别慌,苍山那边,我找了好几个掌事才帮我把一切处理妥当,我知道我不够好,先生,我不够好,可你也不能骗我,以后都不能再骗我,我会努力做好。” 季恒说得真诚且笃定,他甚至停下了肏干的动作,但他若是能将手上那点恶劣的动作一并停下便愈发能显出真挚诚意。 谢桢是他的命,他知道自己必须担起重任背负麾下同袍兄弟的命数,但他注定不可能对谢桢的事情心平气和,他会努力做到更好,努力去将两者兼顾起来,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谢桢再骗他。 红翎和白羽裹挟在一起刺激着狭小可怜的尿道,谢桢一时抖若筛康,季恒的字句仿佛从一阵浓重的雾气中穿越而来,可又清晰无比的印在他心上。 谢桢狼狈之极的沁出泪水,已经分不清是源于生理反应还是实打实的心里情绪,他只能无措的弓起上身辗转扭动着腰胯邀请季恒将停在半途的侵犯继续下去。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往难以挽回的路上发展,谢桢愈发将季恒宠在心尖,他反复给予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成倍的关照和爱护,即使明白季恒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他也迟迟没有撤走那一层保护伞。 谢桢仰过颈子溢出濒死一样的呜咽声,全部是欢愉所致的泣音格外的温软动人,他乌发尽散半身潮红,被遮去小半的面颊清雅之极,偏上沾着堕落的情潮,便愈发显得妖冶明艳。 他被季恒掰开腿根肏进到了极限的深度,青年狰狞的性器在他股间肏干出细小的白沫,融化的脂膏同他自行分泌出的肠液混杂在一起,如同女人潮吹的淫水一样挂在他水红瑟缩的腿间。 被腺液浸透大半的翎羽湿哒哒的黏在他深红挺立的器官上,让人难以 分卷阅读55 想象出它们扎在季恒发冠上的时候该是一副如何英武的模样。 被束起的右手与右脚在麻木僵硬的前一秒被季恒适时的解开,谢桢终于得以完完全全的陷进床里,彻彻底底的被他年轻的爱人压去身下。 季恒的身形已经彻底张开了,英武刚毅的年轻将军将他死死困在身下侵占到底,谢桢泣不成声的溢出不成调的呜咽,他小腹被季恒肏出了明显的轮廓,过于平坦瘦弱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见肉刃进出的动作。 季恒还在他耳边呢喃着要他保证不会再隐瞒欺骗的话语,谢桢昏昏沉沉的想要答应,可他每次尝试开口的时候都会换来季恒的一记狠顶,眉清目秀的青年将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硬是这样将他肏到灯枯油尽存货全空的地步。 翎羽已经被精液和腺体浸成湿哒哒的一坨,季恒最后一次捏着那东西抽插进尿道的时候刚巧将谢桢溅出的精液生生抵了回去,逆流的精液换来极致的痛苦和爽利,紧接着就是小腹酸胀的失禁。 谢桢眉眼涣散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仍旧夹着季恒的腿根哑声呻吟,每一个音调都是溺死人的甜软,他像是个被彻底肏坏的玩偶一样瘫在季恒身形哑声念叨着涨和烫,腥臊的尿液在他腿间漫开,淡黄温热的液体淅淅沥沥的打湿小片被褥。 谢桢满面潮红,被束缚已久的双眼红肿失焦,季恒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他护着谢桢的左臂再次将他拆吃入腹。 两个人的体液相继弄了满床腥臊,他最后连射带尿的生生灌大了谢桢肚子,淫靡如妖的老男人瘫在他身下从哑声抽泣到只会淫叫呻吟,季恒涨得心尖灼热,他啃着谢桢的脖子险些将他肏死在床上。 子夜前后季恒才灰溜溜的出去给谢桢烧水清理,他蹑手蹑脚的模样简直是做贼一样的心虚。 谢桢低烧三日,满身狼藉,季恒耷拉着脑袋忙里忙外,一度做好了被叶云景拎去暴揍一顿的心理建设,可稀奇的是叶云景非但没有怪他没轻没重,反倒还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颈,示意他做得很好,甚至还难得松了口,说是谢桢以后就交给他照顾了。 季恒木讷呆滞的思考了一阵也难以想清楚叶云景为什么忽然站到了他这一侧,但他很快就没有时间细想了。 那一夜之后谢桢仿佛又变回了十几岁时最讨人厌的少年模样,谢桢对季恒愈发挑三拣四,汤药的凉热、饭菜的咸淡、甚至于衣着的打扮和束发的高度,谢桢仿佛忽然之间可以在他身上挑出无数种错处。 最严重的一次,谢桢在晨会上将他的奏报批得体无完肤,大到措辞手法小到零星几个错别字,谢桢半点面子也没给他留,硬是将他批评到连左右旁人都坐立难安的地步。 季恒起先还愣了一阵,但他很快就昂首抬头认认真真的接受了谢桢的批评,他明白谢桢不是刻意让他丢人,也不是故意对他挑三拣四,这是谢桢对他的回应,谢桢在帮着他变成更好的人。 季恒留守到谢桢烧退,他再次离开时谢桢的骨伤还没有好透,他跪在床边替谢桢换好药,绷带层叠着仔细缠上瘦削的小臂,他起身前在谢桢臂弯印了一吻,再抬首时带着满目的柔情。 “先生,等我再回来就是秋天了,我们去扬州吃螃蟹,我给你剥,你只管吃。” 季恒笑吟吟的问出当年那个约定,他又拉过谢桢的指尖轻轻一嘬,不等谢桢开口他便早有预料的将话头接了下去,“我知道的,只要三两以上的公蟹,姜蓉和热黄酒,画舫里我会备上软榻和熏香,都是你惯用的那种。” 季恒乐得将谢桢宠回当年的模样,叶云景可以做到的,他砸锅卖铁都会做到,即使是要耗半年的饷银在上头他也乐意为之,反正他所有的家当都存在谢桢那,而且早晚都是要给谢桢花的。 谢桢自然是允下了这份邀请,他送季恒出城,红衣银甲的年轻人起上高头大马背起长枪,银杆鎏金的紫龙寂地比季恒先前那杆长枪高调不少,他送得时候还有些忐忑,好在季恒不挑剔。 季恒折在白龙口的那杆枪被他私下里取回来了,只是枪杆的地方折损太厉害,即使送去一流的剑炉里修补恐怕也需得两三年才能彻底复原。 他已经托叶云景替他去另找一块玄铁,紫龙的威力虽大但却实在不衬季恒的气质,估摸着等季恒秋天回来,他便能重新弄来一杆火龙沥泉给他。 季恒在马上笑嘻嘻的俯身下来跟他讨吻,谢桢踮脚仰颈大大方方的吻上他的面颊嘱咐他注意安全,有风吹过他乌亮柔软的长发,谢桢眉目温润的黏着季恒的唇瓣浅笑开来,岁月对他格外宽容,兜兜转转到今日,他神思无忧神清气爽,反倒还真的多了几分少年时的清秀模样。 谢桢送季恒出城的时候,叶云景正杵在城墙上抱臂瞧着,手下知会他尹纵在天亮前离 分卷阅读56 开城池去了下路,他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深情的看向谢桢,他看着自己的挚友竹马终于回到了年少时那种轻松温润的样子,他看着季恒纵马离去,英武年少,意气风发,他也看着谢桢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爱人奔去远方,没有当年目送谭征的落寞,只有一种似乎能够感染旁人的心安。 叶云景蹭了蹭鼻尖低笑出声,他乐于见得谢桢一切安好,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夙愿之一,他总算是可以把谢桢全权交于季恒之手,毕竟剩下的漫漫余生,他还需得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