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很多》 第一章 大凉山下的少年郎 日头刚起,天山的剑侠们御气腾空,于山巅之上舞剑而起,朝堂之上官员沉声行礼,边关的讯鹰呼啸在青灰色的城墙之巅,振翅而过,散落下一两枚坚硬的鹰羽,便激起了苍凉古朴的号角长鸣和军士如虎般的呼喝。而在大凉山下的村子里,一群无所事事的小屁孩拍手唱着乡间俚语粗俗不堪的‘歌谣’,打灰扑扑的小路上欢快地跑过。 “王安风,王安风,有娘生,没爹养,野孩子,刨狗食……” “王安风,王安风,有娘生,没爹养,野孩子,刨狗食……” 一名大汉几步冲出了院子,身上披个蓝色短褂,贲起了的大块肌肉沾了汗水,在晨光下泛着光,几步赶出,一脚抬起不轻不重踹在了一个唱得最欢的男孩屁股墩上,粗眉倒竖,臭骂道: “小屁孩子,再放个屁老子听听?!” “哇啊,快跑啊!” “大恶人出来打人了,快跑啊!” 小孩子们欢快笑着一哄而散,那壮汉冷哼一声,转头吐了口唾沫,慢条斯理地朝着门内走回去,坐在石凳上面,抬起石桌上的泥塑茶壶,往嘴里大口灌着凉茶,一名青年皱着那双和壮汉一个模子里咳出来的眉毛,苦笑道: “爹你干啥又和他们置气?虽然难听了点,可王安风他确实没爹没妈的,话糙……” “不糙个鞋垫子,你再说一句老子揍死你!” 壮汉眼睛狠狠一瞪青年,冷哼两声,又道: “杀了猪了?你在腰条儿那儿,挑肥的剐一刀,给王安风那小子送去。” 青年嗯了下,然后随手拎起了一旁的一块五花肉,道:“我剐了,您看这块成不?” 壮汉手里头茶壶重重拍在石桌上,气道:“你喂猫呢?抠抠搜搜的” “这还少啊,这两斤多呢?” “少!” 壮汉伸出两根粗萝卜似的手指,指着正杀猪的青年道:“搁那个,咱家刀鞘那么宽,剐一刀。” 青年不情愿地叫道:“这么宽?那得十多斤呐!” 汉子气道:“我是爹还是你是爹?那小子没猪,十三岁,轮回年呐!就那么切……” “是是是,您老家主,听您的,真是……”青年随手一抹,剔骨尖刀在手中耍了一个亮闪闪的刀光,顺手一劈,寒光森锐而过,一大块连片猪肉跟豆腐一样被切了下来,掂量着这重量,有些心疼不忿地道:“非亲非故的,你图啥呢?” “图啥?图个仁义”” 汉子手掌两眼一瞪,道:“这小子也是乡里乡亲看着长大的,家里没爹没娘,咋地你还心疼这两块猪肉?” “男子汉大丈夫,肚子里没有仁义二字,出身如何,也就是个腌臜货色!” “再说……那孩子的品性天资是真的好,好孩子啊……” “我告诉你,要不是咱家供不起第三个修武的料子,就是老爷子从地里爬出来把我按到地里头去,我也把咱家的拳术教给他!” “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凉村,大凉村,后背上立着那座巍峨的大凉山,山上没甚么凶猛动物,兔子狐狸却层出不穷,也有许多干柴可捡,卖给各家也能赚些许铜钱,但只挣得很少的钱,只有孤儿看得上。 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正站在山里,背上已经被了厚厚一捆枯枝,掰地齐整好用,只是却没有下山来卖,而是站在山路边,一双不大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一个古怪的东西—— 通体银色的护腕,造型精致地不可思议,正上方镶嵌着一枚蓝色的方形宝石,在这大白天都能够看得到泛起的光,一见不凡。 “许是旁人落下的宝物吧,主人肯定着急了,先在这里等等吧……” 将后背上的枯柴解下放在一旁,少年又记起离伯和自己说过不止一两次,人心之贪,有如猛虎,为了钱财而反目成仇,拔剑杀人者比比皆是,冒领这种宝物恐怕更不值一提。 微微皱眉,他便又蹲下身来,拿起腰间的水袋先冲了下手,等到洗干净了上面的泥土灰尘,才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个看起来就极为奢华的护腕,然而就在他手指轻轻碰上去的时候,那蓝色的宝石突然亮起,清脆悦耳的女声在突兀地响起: “欢迎使用,华夏龙骧服务器,您是第……”声音微顿,突然一阵沙哑的扭曲,继而继续道:“服务器受到异常冲击,VR神经视野无法展开,画面无法投射入视网膜,自检完成,不推荐使用,请送往维修站修……”声音再度一顿,正在少年茫然呆滞的时候,护腕直接飞起,刷一下落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严丝合缝地锁定,然后他便感觉到手腕微微一阵刺痛,耳边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欢迎使用华夏龙骧,您是第一位使用者,基因数据已经绑定,现在请您找到一个安稳的环境,舒服地躺好,三十秒之后,全新的大世界将会在您的面前展开,三十,二十九……” 听到那声音似乎开始倒数,少年瞪大了眼睛,左右环视却只看到丛林茂密,突然遭遇这种事情心里难免慌乱,定了定神,抿唇道:“你是这个护腕的主人吗?请出来吧……这个护腕是自己套上来的,你一定有办法拿走吧?” “你现在说话,我看不到你,也没办法还给你……” “十五,十四……” “还请这位……这位姑娘出来……” 少年的声音落下,在林间回荡,却只激起了阵阵虫鸣鸟叫,令这片林子更加幽深,那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少年心中不由微微发寒,眉眼依旧坦然地看着前方,右手则警惕地按在了腰间的柴刀刀柄上面。 “三,二,一!” 读秒声音一顿,少年五指猛地用力拔刀,手腕上本来的虚拟传导装置冒出了一阵青烟,下一刻,一股蓝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并且在少年拔出柴刀之前猛地大亮,直接将他吞噬了进去,这光芒迅速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一道清脆的女声袅袅散去。 “欢迎进入全新的VR虚拟游戏,大江湖!” 第二章 第一位师父 “欢迎进入全新的武侠VR游戏,在这里,你将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新的神经共享技术能感让您的视觉,触觉,甚至于味觉都感觉到这个虚拟的世界,而每一位关键npc都有智能云数据库进行运算,拥有接近真人的判断能力,能让诸位玩家真正满足一次作为大侠纵马江湖的快感。” “无论是腾空御风飞檐走壁,还是故事中的降龙十八掌,都将化为现实。” “请继续支持华夏龙骧企业,我们为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如有任何疑问,请致电我们的服务电话……” 耳畔悦耳地仿佛音乐一样的女性声音停止,而紧接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身前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身影,潇洒不羁的白衣剑客,手持青竹长棒,裸露臂膀的磊落青年,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肃杀将领,一个个在他的眼前出现,尽皆气度不凡。 如此近乎于神话的一幕展现在他的面前,令他的脑里都有些茫然,在他尚且短暂的生命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心中有着一个个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似乎是要让自己选择一个,少年的目光在那一个个仿佛仙人般的身影上扫过,本能地落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一个身躯之上—— 身穿灰色长袍,眉眼沉肃,光头不生半点乌发,手持乌木长棍,浑身肌肉宽松的衣服根本绷不住,被撑的鼓鼓囊囊,而伴随着少年的动作,空气之中似乎升起了一声声无奈长叹。 周围的一切,那些白衣剑客,磊落青年尽数消失不见,而那灰衣青年则是在他面前逐渐变得凝实,缓缓睁开了澄净平和的双目,眉目之间满是平和,左手抬起竖立胸前,缓声道: “阿弥陀佛……” 轰! 伴随着这一生长叹,眼前的一切尽数崩塌,仙境消亡,一座俊雅青山却拔地而起,悠然白云相伴左右,钟声悠悠,少年则是踏在了山路之上,不远可见一座座肃穆建筑隐于林间,正满脸不敢置信的时候,身边有人拉起了他的手掌,转头看去,那灰衣青年便在他右边边,右手持着长棍,看着这青山,语气平和道: “我在山下与你相逢,便是有缘,你既然渴望行走江湖,那不如随我上山,少林为天下武道大宗,禅武合一,你若入门,也可学得一身本领,行侠天下。” “不……这位大叔,我还有事要回村子,今天还不曾给馆主家喂猪,不能误了时间。” 少年看着这个给他一种熟悉感的青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强调道:“而且我们是才见面的,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想学武?” 青年平静地看他一眼,按照设定的程序发问,少年愣了愣,老老实实地道:“想,可是馆主一直不教我。” “那你觉得习武和喂猪,何者更重要?” 眼前的青年气质平和可亲,少年不知不觉放下了许多戒心,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喂猪吧……” “何解?” 青年声音依然平和,脚下却已然牵引少年向上登山,后者似乎毫无察觉,认真道:“因为我答应了要给馆主喂一年猪啊。” “只是如此?”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而且要做好。”少年声音顿了顿,然后又腼腆道:“这是我爹教我的,我也觉得很对。” 青年微微颔首,沉默了下,道:“你爹把你教的很好。” “所以大叔,你放我回去吧……我只是碰了下那个奇怪的护腕,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至于山下相逢?我们真的才刚刚遇见吧……我也不想要进入什么江湖。” 青年眼中闪过了道微不可察的数据流,转眼那眸子就依旧澄澈,缓声问道:“不入江湖,那你想要做什么?” 少年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殷红,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满脸期冀地道:“我,我想在村子里学些营生,攒钱买一公一母两只猪崽子,然后喂大他们,让他们多生点猪崽子,卖了以后去,去……隔壁家阿莲家里提个亲……” “阿莲?” 青年似乎好奇发问,少年低头哼哼哧哧了半天,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我,馆主大叔说盘亮条子顺,适合讨来当老婆……” 老婆? 青年澄澈的眸子里面突然涌现出了一片混乱的数据流,继而亮起了一抹虹光,止住了脚步,沉声道: “出家人,不可陷于情爱之中,少林弟子,更不可谈情说爱。” “??为什么,馆主说这个是男人必须要有……” 少年的声音并没有说完,青年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瞳之中一道道数据流闪过,在极为庞大的数据库之中选出了适合于眼前十三岁少年的回答: “因为,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老虎?” 少年愣了愣,如何也不能把可爱的阿莲和恐怖的野兽联系在一起,而青年已然继续拉着他向上走,平和道: “亦是因为诸相皆空,你可是爱她容貌可爱?可花容月貌转瞬即逝,若她变成了白发老太,你可还能爱他?” 少年说不出话,而青年则继续道: “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万物皆是空,你又何必迷恋于这虚妄之物?” “空?” 少年很是不理解的挠了挠头,一边被拉着上山,一边对着那长袖洒然,眉目平和的青年好奇地问道: “可是如果说什么都是空,喜欢是空,不喜欢不也是空?那么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左右都是空空如也,那追求这个什么空的念头不也是空空?一切都是空,还有什么意思?” “是不是连空这个东西本身也是空?” 青年的脚步一顿,身形显出几分僵硬之感,双目之中浮现出了大片的蓝色数据流,可是作为一个游戏的npc,根本没有多少数据是用来储存佛教思想,搜索了片刻之后,按照系统的逻辑处理遮掩过这个问题,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安风。”少年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我爹说,当年一缕风从东方而来,安于村中,我便出生了……我爹娘认为我是这风投胎,就叫我安风了……” “好……安风。” 青年低低念了两句,继而抬手长棍轻点, “少林,到了……” 吱呀—— 千载古寺,一朝而开,厚重古朴的山门缓缓拉开,另一个世界在王安风的面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令少年的双目本能地瞪大,其中流淌出了奇异的光彩。 第三章 入少林 黄墙黑瓦,暗红色的大门,大门之上,一块鎏金牌匾之上写着三个大字,王安风曾经和他父亲学过一段时间的文字,那三个大字虽然有所不同,却也认得出是少林二字,只是第三个字却不曾见过。 刚刚想要发问,而那青年就已经拉着他的手,跨过了这座古朴的大门,被约束的视野徐徐打开—— 青灰色的石板,两旁各有一座座建筑,风格肃穆端庄,一位位穿着灰衣,黄衣的僧人或是交谈,或是洒扫地面,动作平缓而有韵味,佛钟悠扬,隐约看得到前方演武场之上,近百灰衣武僧正整齐划一地打着一套异常刚猛强悍的拳术,每一拳,每一脚都将刚猛浩大四字彰显地淋漓尽致,呼喝之音,宛如龙虎咆哮。 “练其道!” “喝!” “动其圆!” “喝!” “知其妙!” “喝!” “悟其禅” “喝!” “这……” 王安风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了些许震撼,更多茫然——只此一面,武道大宗那种积蓄千年的厚重和底蕴,便在少年的眼前大气铺开,一旁青年牵引着他朝前缓步而行,少年只觉得意识都有些茫然,脚下轻轻踏上那古朴的青石,左右听闻僧人诵经,拳锋震荡气流之声,千年古树青叶轻轻落在肩膀之上,继而被吹走。 他不再是观众,而是真真正正踏入了这浩大之中,耳边青年平和的声音不急不缓徐徐道: “我少林传承自达摩祖师,至此已有千年历史,根本内功《易筋经》,《洗髓经》列为天下绝世之位,其下演化出多门内功路数,攻伐之术则有七十二门绝学,只是绝学难得,须得有佛法修行化解杀伐之气,亦不可贪多,你初入少林,应当以基础为先。” “见过方丈师叔之后,你便入我少林门楣,清规戒律自是不提,不可杀生,不可淫乱破色,不可饮酒,以及诸多戒律,否则自有戒律堂的师兄弟与你说道,轻则禁闭反省,重则废去一身武功,打下山去,你可清楚?” “我……” 王安风茫然的眼神动了动,想到了馆主大碗饮酒的豪迈,以及自己父亲和离伯总喜欢抿上一两口淡酒,下意识地道: “其他我懂得,但是为什么不能够喝酒……听馆主说,外面江湖有一位狂枪客,最喜欢喝酒,常说喝酒为人生乐事,青莲客也只有饮酒才有绝妙诗篇流传。” “因为酒能乱心。” 青年僧人平和地道:“酒能使胆怯之人豪勇,使人言不敢言,为不敢为,然已不是自身本性,若是本性弥坚,何必需要借酒壮胆?反倒惹出许多麻烦。” 他侧过神来,手掌轻轻按在王安风的头发上揉了揉,声音变得温醇了些: “我所言者,只是我佛门清规,出家人不可饮酒,而你尚且年少,不曾成人,即便不入少林,也不能饮酒,败坏根基,听懂了吗?” “嗯,懂……” 王安风看着眼前平和的青年,轻轻点了点头,虽然说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对这僧人有着天生的亲近感觉,对方淳淳教导的模样有些像他父亲教他识字时候,青年笑了笑,抬手揉揉他的头,笑道: “好孩子,方丈师叔便在前面大雄宝殿之中,你且来……” 一路被牵引过了演武场,过了一方方肃穆的佛殿,迎来了最为庄严肃穆的建筑,每一处都透露着浩大和古朴,其上一方牌匾,上书大雄宝殿四字,气势恢宏,透过门窗可见到高大的佛像,一位穿着黄色僧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者站在佛像之前,眉目慈和,与那拈花轻笑的佛像别无二致。 青年拉着王安风踏步走了进去,左手竖在身前行了一礼,略有尊敬道: “弟子见过方丈师叔。” “呵……圆慈,你下山游历数年之久,今日回山也是喜事……”老者抚了抚颔下白皙,慈和的目光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笑了笑,道:“可是为了你身后的少侠?” “不错。” 圆慈微微颔首,道:“此子名为王安风,燕京人士,有意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却只有些许粗略拳脚,弟子见其一身赤子童心,当为正道俊杰,不忍折于江湖,故而将其带回少林,愿收其入门墙,授其武艺。” 一番话语说得王安风脸上一阵阵发烧,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偏生那老者却似乎没有一丝存疑,只是道了声阿弥陀佛,噙着微笑微微颔首,显然是已经相信了这句话,王安风一时间想要开口否认,可是看到圆慈那张平和隐含关切的面庞,否认的话却不知为何始终是说不出口,一时间只能够把头埋地更深了些。 正当脸上烧得通红之时,老者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温和笑道:“孩子,我少林广授门徒,却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你入我少林的原因已经明了,只有一个问题问你……”声音微顿,老者抚了抚颔下白须,郑重问道:“你若学武,路遇持刀之辈劫杀一人,你当如何?” “杀人?” 王安风老实应道:“要看他杀的是什么人。” “哦?” 老者含笑的眸子里面一道湛蓝色的数据流闪现而过,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问道:“何解?” 少年想了想,看着他认真道:“人有许多种,如果他杀的是好人,那我一定要阻止他,如果他杀的是恶人,那我就不管,世界上人那么多,但是少一个恶人的话,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情。” 老者含笑发问:“可是恶人也是人,也是一条人命,你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 “残……忍?” 少年双目看着他,眼中先是惊愕,然后变得有些愤懑不平,高声道: “恶人会伤害许多的,许多的好人!” “恶人是人,是人命,可是好人也是人,也是人命!” “我不要在这里学武,圆慈大叔,请送我下去……”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孩子,消灭恶人的方法,远远不止杀戮这一种选择,杀一恶人,只是杀一恶人,若度一恶人,则既救一命,天下少一恶人,却又多一善人,岂不是更好?” 老者没有丝毫的恼怒,只是笑呵呵地开口解释,让王安风微微一愣,然后脸皮上有些挂不住,脑海之中却不知不觉多出了一种新的思路,而在此时,老者已然对着一庞的圆慈点头笑道: “此子心性不错,但颇有杀生护生之气,可入你门下,好生修持,莫要走歪。” “是。” 圆慈微微行礼,随即便带着王安风走出了这大雄宝殿,直至此时少年依旧有些茫然,看着身旁的青年,开口问道: “圆慈大叔……” “叫师父。” “……是,师父,刚刚那位老伯伯说,能让恶人变成善人,该怎么做啊……”王安风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发问。“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青年沉默了下,回道: “打到服。” 第四章 真实与虚幻 之后两人便不再多有交谈,王安风心里面想了想度化恶人的事情,就又转回了村子里的琐事上,想着回去要给馆主喂猪的事情,想着离老伯一个人居住,上一次去看望也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有心要和圆慈说下,却又总是会被后者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去,心中不由得憋闷。 直至入了一座偏殿,殿中有一位穿戴盔甲的明王雕塑,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左右也各有年轻僧人习武练功,圆慈选了一处较为安静的蒲团,让王安风坐在蒲团上,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籍,看着他温和开口道: “你此时初入少林,没有武学基础,我此处有一门《一禅功》,是我这一脉入门之基础,你先学会……” “《一禅功》?” 王安风愣了愣,下意识接过了那本书籍,可是在书籍碰触到他手掌的时候,这本枯黄色的书籍直接化为了一团氤氲的柔光,然后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把他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直接一跃而起,就在这个时候,圆慈的手掌已然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沉声肃喝: “静心,凝神!” 一声肃喝,宛如晨钟暮鼓,王安风只觉得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杂念顿消,霎时便一片澄澈明净,而就在他心中安稳下来的时候,一缕缕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感觉在他的体内浮现,然后绕着一个特殊的脉络开始缓缓运行起来,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洋洋的,耳边传来圆慈低沉的诵经声音,意识不觉放松,继而仿佛落入了河中,顺着这河道缓缓流淌前行。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沉静的诵经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响起,直至那似有若无的气流已然壮大,一抹温暖的感觉浮现心头,继而直接坠入了丹田之中,他才身躯微震,缓缓睁开了双目,眸子里面一片温润平和,入眼处已经是一片宁静的夜色,月光皎洁,散落了一院。 “这……这是……” 王安风茫然地看着前方的夜色,犹自不明白,为何只是闭了下眼睛,便换了一副天地? “你醒了……” 耳畔熟悉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圆慈平和的声音,颇有些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抬手抚了抚王安风的头发,笑道: “一次入定便能够有四个多时辰,已然入门,习得《一禅功》的第一层,资质不错,却也不可洋洋自得。” “四个时辰?你……圆慈师父,你一直……” 王安风瞪大了眼眸,看着青年平和含笑的面庞,外面天色的变化,以及四个时辰这句话,他并非憨傻,当下便明白了这四个时辰都是这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圆慈大叔在守着自己,外面寒露已重,而这大殿除他们外早已经空无一人,不由神色微动。 深吸一口气,少年起身极为肃穆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继而学着父亲所说跪拜真真正正授业恩师所用的礼节,以三拜九叩之礼朝着圆慈拜下,口中道: “徒儿王安风,见过师父。” 圆慈眼中闪过了一丝数据流,作为系统设定的产物,他并不会产生感情,即便性格也不是提前的设定,在与主服务器失去连接的情况下只会按照原本的数据库进行分析处理,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察觉自己的程序运转模式因为某种原因而偏离了原本既定的轨迹,隐隐有些加速,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抬手扶起少年,取笑道: “之前随意便应承下来,此时又何必如此大礼参拜?” 王安风起身,认真地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父亲只有一个,而师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认的。” “那现在便可以了?” 少年点点头,应道:“离大伯说,无论是行走江湖,朝堂之上,还是说在小山村里面讨生活,其实都一样,听其言而观其行,就可以下判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够婆婆妈妈,可也不能蠢到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圆慈那张平和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了极为明显的惊愕,继而便直接大笑出声,眉目张开,原本的平和便化为了一种江湖豪侠般的磊落不羁,连连抚掌大笑道: “哈哈哈,不错不错,听其言而观其行,不错不错,却是不错。” “资质尚可,天性也合我胃口,合该当我的徒弟!” “今日传你的《一禅功》记得每日内修不停,此有纳气丹十枚,今日修行时分次吞服而下,全部化开,当助你修行一臂之力。” 大笑声罢,圆慈嘴角依旧含着一抹笑意,探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颈粗瓷瓶,直接扔给了王安风,后者也没有丝毫的扭捏,直接便收到了怀里。 长者赐,不可辞,辞则失礼,王安风学着圆慈诸僧单手竖立胸前,道谢道: “多谢师父……” “嘀——玩家在线时间已达游戏世界十个小时。” “按照《虚拟游戏防沉迷法》规定,十三岁未成年人每日最长在线时间为地球时间一个小时,现在强制脱离游戏,请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眼前师父平和之中隐隐不羁的模样直接凝固,继而如烟似雾般缓缓消失,而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那恢宏庄严的大殿,院外散落了一地的皎洁月光,王安风微微一愣,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已经从烛火摇曳的少林偏殿变成了茂密的丛林,整个人平躺在地,阳光洒落在脸上,暖洋洋地让人止不住犯困。 “这……是梦吗?” 王安风双臂撑着地面坐起,整个人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所数息的一切,身后就是砍好的枯柴,上面没有一点寒露,掰地齐整好用,手里面握着柴刀,周围的环境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 “……是梦啊……哈,我就说嘛……这是想学武想得魔怔了啊……” “做梦都能梦到拜师,少林……少林……” 少年双臂伸展,任由自己又躺倒在地面上,自嘲了两句,只是胸中却满是怅然若失之感,毕竟只是少年人,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让他很是失落,可偏生这林子里的鸟雀却不懂得看气氛,在林梢之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王安风心里有些烦闷,翻身坐起,随手捡拾了一个小石子,赌气般朝着那些鸟雀砸了过去。本来只是想要驱散一下乱叫的鸟雀,但是在石子出手之时,手臂却突地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热流,径直涌入五指之上,小小的石子几乎如弹弓射出一般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笔直砸在了一只叫的最欢的麻雀身上。 那小鸟连个反应都没有,直接倒栽葱似地砸了下来,周围的鸟雀受惊一哄而散,可王安风心中的震撼却绝不会比鸟雀更少,如木桩子般呆愣愣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动作太大,一个物甚从他怀里跌了出来,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下,停在脚边,却是一个细颈粗瓷瓶,透着一股刺鼻的药香。 “这是……一禅功!纳气丸!” “一切……都是真的?!” 第五章 浩浩大秦 王安风看了看那只被砸晕过去的鸟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握在手中的那个氤氲着药物香气的瓷瓶,整个人都有些茫然,几乎是依靠本能浑浑噩噩地走下了山去,连柴火都没有给村子里几家大户送去,便一脚轻一脚重地回到了自家村口柳树边儿上的小破宅子里头。 把背后那捆柴禾一扔,坐在屋子里面呆愣愣地看着桌上放着那瓷瓶,看着看着,嘴角便止不住地浮现出了一抹傻呵呵的笑容,只觉得心中一阵敞亮,一边偷笑,一边却要捂着自己的嘴巴,便像是吃到了鱼肉的小奶猫,整个人合身一翻,直接落在了硬床板上,抱着被子偷偷乐了半天。 一个翻身,突然感觉手腕上有些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有着山上捡到的那个古怪护腕,还没有等到它的主人,还有馆主家的猪还没有喂,更不用替去代替父母看顾独自一人居住生活的离老伯,当下有许多事情直接就涌上了心头。 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是夜里,转眼便又成了上午,但是却并不妨碍他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师父那一句四个多时辰犹在耳边,一想到这误了的许多事情,便感觉心下一突,猛地翻身坐起,顺手便去取手中的护腕,可是入手却不是那个银白色的护腕,而是一串温冰凉凉的珠子,摸上去是金属的色泽,看去却如老木一般温润,心中着急,不由得低低呼喊出声来。 “护腕呢?怎么不见了?” “嘀——少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门派,服务器采用液体金属变形技术,更改外观为少林寺弟子装饰·定心佛珠,为防止丢失,已经与少侠绑定。” 清脆悦耳的女声再度在耳边响起,王安风愣了愣,看着这串佛珠,片刻后才开口问道: “少林……意思是,这个东西是我的?” “难道说是师父给我的……看样子确实和师父手上的珠子很像……” “安风,安风,你在不在?刚刚有人说你回来了……” 正在王安风有些茫然的时候,一道粗重有力的男性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年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当下也没时间去关心这串‘定心佛珠’是不是属于自己,直接翻身落地,整了整衣着,按下心神,快步走去打开了大门,果然看到一个穿着一领蓝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在门外正举手敲门的姿势,看他出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笑道: “你小子,让我好等。” “真的很不好意思,王大哥,我昨天遇到些事情,所以没有去馆主家里……” 王安风看到青年,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抢着开口道歉,脸庞上面挂满了歉意,却让门外的高大青年愣了下,抬手摸向王安风的额头,调笑道:“也不曾患了风寒,怎的就白日里说开胡话哩?” “说胡话?” 少年愣了愣,那蓝衫青年失笑道:“你昨儿个把我家里的猪喂得肥壮,才过一天不见,就全忘了个干净?”目光越过少年落在了刚刚被弄得凌乱的床铺,只一扫脸上浮现出了了然之色,揶揄道: “看来安风你今儿个也偷了个闲,睡迷糊了,不过也是,每日里忙来忙去,就是多睡些也不打紧。” 少年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而早在他思考的时候,青年就已经提起了手上的一大块猪肉,自顾自笑道: “不提这个,我家今天杀了个猪,爹他让我给你送一块五花过来,这些天太阳毒地很,你早些煮好吃完,省得大热天生了臭。” “给你,家里还有事,我便不跟你多说,先走一步,若有闲工夫,你我再细聊。” 容不得少年推辞,那王姓青年一把将肉塞到了王安风的手里,寒暄两句,便大步转身走了去,少年拎了拎手中的猪肉,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青年风风火火的模样,不过心里却有些熟悉的安慰—— 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熟悉的村子熟悉的人,若说有变化的话,恐怕只有自己手上的佛珠,和体内温暖流淌的气流。 只是时间却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天时间,但是王大哥却说昨日已经去过了……难道说时间都没有怎么变的吗? 王安风挠了挠头,目光转而落在了手中满是油光的猪肉上,不再想这个事情,笑了笑低声道: “算了,先不去管这个,好久没有吃肉,也该给离伯送些去了。” 因为圆慈对少林派禁荤腥这件事并没有多提,所以少年根本就毫无概念,反倒因为能够吃些肉食而心中雀跃不止,转身回了屋子,取了案板菜刀将这肉七三分成了两份,现将那小些的一份放入碗中,又拿张油纸把那大些的肉小心收好,洗净了手,才关好门窗抱着这份猪肉出了家门,朝离伯家里走去。 离伯姓甚名谁他根本不晓得,只是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和离伯的关系就很好,常来走动,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让他送一份给离伯那里,他也总毫不客气地收下,五官长得威严吓人地很,但是人却是很好的,似乎在外面当过说书人,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好故事,勾地村里孩童总忍不住想要往那个地方跑。 孩童总是吵个不停的,但是对于这件事情离伯他也毫不在意,虽然说是一个人生活,但是吵闹的顽童似乎也别有乐趣,听众越多,他讲得越是起劲,王安风抱着猪肉一路走过了主道,在一个远离村民屋子的小院落前面停下,还没有进去就听得一把熟悉的嗓音: “天下之大,几无边际,这天下的小国小王之类的,那根本就是数都数不清楚啊小崽子们,比你们想的还要多得多,而那些国主里头数得上的也就那么几个,突厥,当年的突厥王蠢地跟头肉猪似的,把地和人都分给自己的兄弟儿子,结果自己老了被饿死在了帐篷里头,外面打得那是一个不可开交。” “一打就是快一百年,直到这个世代,原本北突厥那一支的小王子,持拿弯刀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然后当场把一个纨绔勋贵的脑袋砍了下来,整理军马,短短十年时间横扫一方,非但是慑服了全部那些突厥王,更是激将自己的领地又朝外头扩张了许多,励精图治,武可比拟一方宗师,文采亦是飞扬,堪称一时俊彦!” “哇哦哦!” 那些听得聚精会神的孩童发出了一阵阵赞叹的惊呼,王安风悄声进了门,也不打扰那满头白发的老者,只含笑站在一旁,后者抬手吞了一口劣酒,白发如狂狮乱舞,手里头的葫芦当作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口水乱飞,又道: “而另一个,百济之地汇聚了各种小族百姓,各有各的规矩,也各有各的功夫,再加上毒虫遍布,百姓民风剽悍,那叫一个乱的啊,可当年那王子登基的时候,硬生生穿着一件破麻衣,持着双拳,说要靠着双拳打穿百族,再行登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在登基之前,就真的去了。” 一个小男生听得双目发亮,热血沸腾,连连问道:“那他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百族出手的都是些老混子,贼精贼精,贱兮兮的,他败得很惨。” 老者咽了一口酒,看着那些孩子焉下去的眼神,嘿嘿一笑,不再卖弄,道:“可是,他并不曾放弃。” “花了三年时间,一拳一拳,从最弱的一族打到望族,最终将当时候百济王室最强的一人打到在地,浑身满是伤痕,一步一步踏上了他的王座,之后更是将百族武技融会贯通,创出独属于自己的绝学,更是没有丝毫的藏私,将其尽数公布于百济各族,心胸开阔,天下难得一见!” “他不怕别人比他更强吗?” 老者看了一眼发问的少年,抬起手指摇了摇,道: “他只怕百济之中,无人比他更强。” 只此一句,就算没有见过,那种坦坦荡荡之气也扑面而来,似乎能通过老者的描述,看得到那位百济之王,一时间都有些向往,院中寂静,便在此时,一个小女孩抬了下手,嗫嗫嚅嚅地问道: “他们这么厉害,那我们大秦呢?” “是啊,我们大秦呢?!” 一个个小男孩双目微亮,看向了老者,可他现在偏生像是没有听得到一样,懒懒散散地靠在藤椅上面,手里晃着酒壶,呲牙笑道:“哎呀,讲了这许多东西,有些倦了,不讲了不讲了……” 一众孩子脸上的期冀直接一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眼珠子转了转,直接扑上前去,笑呵呵地给老者揉肩敲背,孩子们反应过来,为了满足对于故事的渴望,一个个或是捏腿,或是敲肩,老者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道: “舒服舒服……” “离老伯,舒服点了吧……继续讲吧……我大秦如何?” 老头子抬眼看了下孩童赔笑的脸庞,又眯了眯眼,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叹道:“讲了这许多,肚子里的虫儿也开始乱叫了,这个可如何是好?” “……” 那男孩子神色一呆,随即咬了咬牙,颤颤巍巍探手朝着怀里的零嘴摸去,满脸的挣扎和渴望,旁边的老头子斜眯着的眼睛张开一条缝儿,闻着那猪油渣子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 “上登基七年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太上皇置酒未央宫……” 正在此时,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孩子们都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看到了村子里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小些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屑和轻蔑,而那些稍大的孩子则是尴尬和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王安风无奈看着想要骗孩子零嘴的离伯,强行无视了后者挤眉弄眼,以及做出了分你一半的隐蔽手势,温和道: “是时有贵人不可计数,冠盖如林,酒入酣时,上皇隐有醉意,笑令突厥王起舞助兴,百济王咏诗相合。” 少年抬眸看着那些脸上的不屑已经其它的神情全部变成了呆滞,轻轻笑了下,道: “无敢不从。” 第六章 离伯 眼看着那些孩童脸上的呆滞,逐渐化为了震撼,继而便是难以遏制的自豪之感——于大宴之上,在上千贵人乃至女眷之前,令一方中兴雄主如伶人般起舞助兴,一位王者吟诗相合,短短一句之中展现出的浩大气魄几乎扑面而来。 浩浩大秦,如日方升! “你个臭小子……” 老者一把把王安风拽了过去,气急道:“我白白养了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对我?!” 王安风挠了挠头,老实道: “离伯,再饿不能骗孩子的吃的,我爹说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还有,是我在养您吧……” “你……你你你!” 老者被堵了一句,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抬手重重给少年头上来了一个爆栗,瞳孔之中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了一抹诧异,本来要收回的手掌直接反手按在了王安风的头顶,把他按得坐在地上,像是揉猫一样把他的黑发揉的凌乱,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嘿嘿笑道: “咱接着讲,被这臭小子打断了去,接下来不讲什么朝堂趣事了,咱再来说一说这青锋煮酒的快哉江湖,讲一讲那纵横天下的诸多侠客!” “好哦,好!” “我要听诗剑双绝的青莲剑侠!” “要听踏步虚空的绝世神偷才对!” 无论是男孩子还是更为文静些的女孩子,听到江湖二字眼瞳里面都快要放出光来,而被老者按在地上的王安风也微微一愣,对那原本并不是十分关心的江湖事莫名就有了几分期待的感觉,也不挣扎,就那样坐在老者旁边,后者斜眼看他一眼,嘿嘿笑了下,手里头酒葫芦当成惊堂木,重重一拍,眉眼横扫四方,抑扬顿挫地道: “今天,我们不说那诗剑双绝,也不说绝世神偷,我们说说这些游戏人间的侠客高人们,背后的诸多门派!” “天下安定,我大秦有七大宗门,立于这浩瀚万里江山之上,其中高人辈出,天下绝世榜之上,尽皆榜上有名,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精彩,每一代更有每一代的超越,其中若论剑道,天山一脉取天山之寒意凛冽,孤高凌厉,天下剑客尊其为圣地,此外山水之间一叶轩,精通儒门笔墨山水御敌之道,门中弟子非但容貌俊秀,更是精通君子六艺,各有衍生绝学。” “七大宗派之下,门派之多数之不清,修行之道,也各有特色,但是始终脱不开数千年前武圣论武时的道路。” 声音微微一顿,老者视线从那些孩童脸上掠过,看到那些渴望之色,才又笑笑,缓声道:“初始为筑基,分有内外之别,外功武道,以体魄为先,气血雄壮,练至大成,往往足以以血肉之躯硬抗刀剑,而内功武道,则是以呼吸吐纳之术,在体内养一道内气,内气充沛之时拳脚相向,力道之大毫不逊色外家好手,腾挪转移也更为灵动。” “可惜内气虽强,终有耗尽之时,而外家高手体力之强,足以比拟山外野兽,两者相争,若内家武者不能在内气耗尽之前制服对手,其性命危矣,而外功武者不能硬桥硬马将对手击败,就只能生生扛着,耗尽对手内气,方有一线胜机。” 王安风闻言若有所思,感受着体内那一道温暖的气流,心下恍然,看来圆慈师父修的是内功一脉,不重体魄,身旁老者看他一眼,微微笑了下,也没有继续说接下来的修行境界,转而话锋一转,谈起了江湖之上那些在筑基阶段就已经颇有逸事流传的江湖少侠,讲得舌灿莲花,下方孩童如痴如醉。 直至头顶上太阳火气上升,村子里传来了各家父母的呼喊声音,老者才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不再多说,这些孩子们见没了故事可听,也都拎着自己屁股下的小板凳,一哄而散,老者懒散地靠在自己的藤椅上面,酒葫芦往边上石桌一放,慢悠悠地道: “说吧,臭小子,你体内那一道内气,哪里来的?” 王安风微微一怔,娴熟接过了老者的葫芦,一边转身在缸里又灌了一葫芦淡酒,一边老实地应道:“您看出来了?” “废话!” 离老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没好气地道: “老头子我还没瞎!” “双目莹光内藏,气息活泼,这显然是修炼内功,甚至于是内功小成,真气化生之后的反应,你小子,竟然连我都瞒着,真是该打,该打!” “离伯您眼力真好。” 王安风挠了挠头,把手里的酒葫芦递给老者,心悦诚服地道:“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切,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离老头眯着眼睛,满脸自得地接过了少年递来的酒葫芦,只是额头却渗出了些冷汗,在心里暗暗嘀咕道:“奶奶的,险些阴沟子里翻了船,要让他知道我是碰到他的身子才感应到那一缕内气,面子就挂不住了……” “好险好险……” 举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离老头眉眼舒展开来,右手搭在椅背上,白发如狂狮乱舞,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慢悠悠地问道: “老实交代吧,臭小子。” “这门内功,你修行了多长时间了?” 王安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四个多时辰……吧?” “我好可指点……噗呲!” 刚刚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老者一口酒直接喷了出去,随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老脸涨的通红,把王安风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去把手在老者的背上帮他喘气,却见老者直接把手里的酒葫芦一扔,臭骂道: “咳咳咳,挨千刀的葫芦,里面竟然落了片树叶,险些钻了喉咙里,咳咳咳!” 满脸愤懑之色,心中则是跟见了鬼似地倒抽口冷气:“四个时辰?四个时辰?!这臭小子从来没有说谎,也没有感觉到他有修行内功的时候,莫不是真的只用了四个时辰?” “这混小子的天赋难不成真这么恐怖?比拟七大宗门嫡传的武道天才?!” “老子当年看走了眼不成?!” 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把那酒葫芦给捡了起来,取来井水清洗起来,老者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少年身上,心中想要问一下他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功夫,可即便是再如何天才,没有高人护持也绝对修不成内功,而随意打探门派师承在江湖上是绝对的禁忌,兼且那道内气阳刚正大,绝非是邪派路数,想了半天,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这个念头消了下去,另一个念头却慢悠悠地飘了起来,老者看了看王安风的身影,眼中神光微微闪烁着。 “离伯,葫芦给您洗干净了,这是馆主家送的猪肉,我给您放这儿了。” 正在此时,少年松了口气的模样,转身几步,把洗干净的酒葫芦放在了石桌之上,旁边便是那用油纸包好的猪肉,然后冲着老者笑笑道: “离伯,我房里还有些柴火要卖,就先回去了啊,您什么东西不够了的话就跟我说,我给您送来。” “去去去,我这么大岁数离了你还活不下去了?” 老者翻了个白眼儿,摆摆手让他快滚,整个人缩在藤椅上,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目平静祥和,微风吹乱了他苍白的乱发,仿佛和这一个孤独的小院落融合在了一起,突地轻叹口气,随手拿起葫芦灌了一口,神色微僵,反手直接把葫芦砸在地上,破口大骂道: “酒呐?!” “老李子又唬我,好酒一股子淡酒味,淡酒怎的一股子井水味儿!” “我,我拆了你的小破楼!” 第七章 少年王安风的烦恼 离开了离伯的住处,王安风先是把砍好的干柴给卖了去,又给馆主家里喂了猪,继而便窝在自己的房子里面,研究手上的那个佛珠,他隐约记得当时候是戴上了那个护腕,才到了少林,那么现在护腕变成了这串珠子,应该也不会差多少。 可是任他翻过来翻过去,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皱眉想了片刻,少年托着这一串似木非木的珠子,试探地开口问道: “我要进入少林派,找圆慈师父……” “嘀——少侠今日在线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今天十二点之前,不能再进入大江湖世界,还请明天再来。” 清脆悦耳的女声果不其然在耳边响起,因为早有预料,所以王安风这一次倒没有被吓一跳,但是还是颇为惊异地翻看着那个佛珠,满脸的好奇: “难道说,这个珠子里面住着位姑娘……可是怎么能住的进去呢?” “那就像是离伯说的,那种奇巧机关?” “外面的世界,真的这么有趣吗?” 少年躺倒在床上,翻看着手中的佛珠,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对于外面世界的强烈渴望,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圆慈师父,心里只觉得一阵欢喜,不过正在此时,他却心中一突,一个打滚翻身坐起,嘴中叫道: “坏了!坏了!” “圆慈师父让我把纳气丸吞服,修行内功,我还没有练……” 手忙脚乱地把木桌上那个粗瓷瓶取来握在手中,按照圆慈之前的教导盘腿坐下,先是安了安神,然后小心地打开了瓶塞,便闻到了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浑身觉得暖洋洋的,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便直接放在嘴中,也不喝水一口咽下。 那枚丹药入喉,就直接化为了一股颇为庞大的热流,涌入了经脉之中,丹田之中沉寂的内气受激涌动,裹挟着那枚丹药的药力,受王安风的驱使在体内按照《一禅功》的线路,飞快地运行,等到丹药热流散去,便又取出了第二枚丹药放在嘴中,一打坐便足足三个时辰过去,常人早就不耐烦,但是他第一次接触武道,心思纯净,反倒觉得有趣。 张开眼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的内气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却似乎稳定了许多,心中刚刚浮现出欣喜,就感觉腹中一阵雷鸣般的响声,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觉险些把他打趴,连忙翻身下来,草草热了热之前的窝头,张嘴几口就吞了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这才觉得舒坦许多,轻呼口气,可见那两天的口粮被他一顿直接吃了个精光,却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这要是每天练功之后都如此能吃,凭借砍柴喂猪换来的银钱根本连自己都喂不饱,何况还得要支撑离伯,心里面一阵烦恼,脸上眉目坍塌下来,少年站在饭灶前面,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蒸笼,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唉~” ………………………………………………………… 直勾勾地睁着一双眼睛,王安风平躺在床板上足足瞪了数个时辰都睡不着,直到天边儿泛起了鱼肚白,隔壁邻居家的大公鸡迈着八字步,发出了清脆的啼鸣声音,他才恍然察觉到自个儿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宿时间。 可是脑袋里面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办法,叹息一声,突然一个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自己是不知道,但是师父或许还有办法! 眸子里面微微亮起了一抹光,王安风拿起了那串珠子,急急开口道:“姑娘,我要进去少林!” “嘀——请少侠找到舒适的环境,大江湖世界,马上为您开启……”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王安风的身躯直接被一道光芒笼罩,消失不见,原地就连那串佛珠都不曾出现,就像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过一个被粮食和自己暴涨的食量折磨得一夜不曾入眠的少年。 王安风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一处床铺上面,周围已经一片敞亮,听得到外面武僧练拳的呼喝之音,微微呆滞,便有一人推门而入,面目平和,只是隐隐有些江湖豪气,正是圆慈,看到王安风轻轻颔首,道: “看来你已经醒了,且随为师来,今日便传授你我少林入门拳术。” “师父……” 王安风看到圆慈,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就跟在了青年僧人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有些踌躇,最后咬了咬牙,抬手拉了下圆慈僧袍衣摆,不好意思道: “师父……我,我有件事情想问问您……” “何事?” “就是……就是……” 王安风脸上因为不好意思有些羞红,咬了咬牙,声若蚊蝇地道:“弟子练了《一禅功》之后,胃口大开,我,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挣些银钱,要不然……要不然弟子可能连饭都吃不起了……” “吃饭?” 圆慈脸上微微一怔,双目之中蓝色的数据流开始加速地掠过——吃饭在游戏中是为了补充体力,也有回复和增益的效果,等同于特殊药物,但是少年的话里却像是现实世界之中的问题,无法沟通主服务器进行处理,只能够根据角色设定的本身概念进行回答,但是他的设定之中怎么会有现实中的东西? 青年僧人的脚步僵在原地,墨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一片湛蓝,断掉了服务器之后,因为王安风一句话和莫名的力量作用,程序之中出现了一个个错误,不断地扰乱原本的设定。 而就在他的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的时候,一股庞大而原始的力量从这个世界原初浮现出来,瞬间出现在真实世界,直接笼罩了这座小村庄,人们交流的每一句话都化为数据汇聚在一起,这股力量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可那些真实世界的知识却化为了系统资料库中的数据,以可以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了诸多核心人物的脑海之中。 圆慈双目之中的数据流瞬间崩塌,眸子里面再度变成了沉静的墨色,只是相较于原本似乎变得更为灵动,呆了片刻之后,目光落在了满脸担心的王安风脸上,僧人先是愣了愣,像是在辨认他是谁一般,随即便轻笑道: “无妨,不必担心,为师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说要挣些吃饭钱……这很简单,江湖之大,三教九流,你可以去学些生活的技巧,无论烹饪美食,亦或是寻些草药,炼成丹丸,都足以让你在……‘外面’,活得很好……” “比如我少林重外功,就很适合伐木采矿,既可铮些银钱,也可练习拳术。” “伐木采矿?练习拳术?” 王安风闻言先是心中微松,然后就听到了拳术两字,脸上神色微怔,身前的青年侧了侧身子,嘴角浮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在阳光之下令少年心里面一个哆嗦。 “对啊,练习拳术。” 第八章 客来 心中打鼓的王安风跟着圆慈一路行走到了少林寺的后山之上,一株株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地占据在这山上,高大的僧人走到了一株树木旁边,指着这颗树对少年道:“伐木所用,无非是柴薪或是家居木匠所用,纹理细腻,树干笔直者,要比那些长得歪斜之树值得更多银钱。” “当然,也更加坚硬,不好摧折。” 王安风看着那足足有一人合抱的树干,脸庞皱在一起,道:“师父……我,我再问一句,您是要让我拿肉拳头去砸这树?” “合该如此。” “少林重外功,你以双拳撞击树木,内劲勃发,以内功线路运转,自然而然有锻体之效,又能增加拳术修行,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圆慈微微颔首,理所当然地开口道,少年脸皮子抖了抖,抬眼打量着这颗粗壮的树,叹气道:“那师父您须得给弟子准备些伤药……” 要不然弟子的手怕是要废。 “伤药?哈哈,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内功这件事?” 僧人微怔,随即便摇头大笑,道:“以内力护住经脉,内气不绝,你最多只是受些皮肉伤,不妨事,内气耗尽之后,再自行以纳气丸打坐,动静结合,内气方有修行之效。” “来,为师先教你我少林武学,你毫无武学根基,便先修行少林长拳,娴熟之后可修罗汉拳,这套武学有三十二势,可说到底,不过只是攻防虚实以及一套杀招,手足并用而重肘,你且看好。” 笑罢之后,圆慈随意摆开架势,一边解释,一边朝着那颗老树攻去,招式朴实却又浑厚难当,拳肘其上,或砸或冲,那颗巍然不动的老树啥时间便抖落了满地的落叶,王安风的双目无意识瞪大,丝丝缕缕的光尘从周围的世界朝他涌来,汇聚在双瞳之中,让圆慈的动作在他的眼里逐渐放慢。 “嘀——进入剧情学习模式·少林长拳。” 在原本未变异之前,这个剧情原本是给予参与者第一套武学技能,但是在此时显现在了王安风眼前的却是一整套三十二势少林长拳,发劲的方式,以及经脉内力的流向,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真正的世界,他无可遏制地便沉迷了进去,看着圆慈的动作下意识地手舞足蹈模仿起来。 咔嚓! 伴随着一声巨响在耳边乍响,王安风从那种特殊的状态之中苏醒了过来,眼前那颗老树已经在圆慈双拳之下被粗暴地砸断,重重砸在地面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落叶,满面平和的僧人弹了弹衣摆,神态闲适地像是喝了一杯香茶,王安风满脸敬佩地道: “师父你好厉害……” 圆慈轻笑两声,道:“我刚刚只用了和你相仿的内劲,你若能够勤修拳术,也能做到这样子,到时候,你便不必担心银钱不够了。” “这边上树木繁多,你何不现在便去试试?这是今日的纳气丸,内气不足,便去吞服打坐。” “是,师父!” 王安风双目发亮,朝着圆慈一礼,便取了丹药,性质颇高地寻了一颗老木,按下心气,扎稳了拳架,先是闭目回想了下刚刚所见的一幕,随即双目猛地睁开,清喝一声,调用了体内内力重重一拳打出,毫无半点花哨地砸在了那颗巨木之上。 这颗老树不痛不痒地晃了晃,可少年却只感觉一股酸胀痛楚之感从拳锋处浮现,随即顺着经脉内气直接蔓延全身,不由得咧了咧嘴,可身后便是师父,便只得咬了咬牙,身形后撤,一记反身断肘斜斜砸下。 圆慈看着少年一丝不苟地练习着长拳,微微满意地颔首,那张面庞之上有些许赞赏。 姓名:圆慈。 门派:少林派 主修功法:金刚不坏神功十二层。 部分背景特效:拳术宗师…… ……………………………………………… 这一日王安风从少林归来之时,已经如没有了骨头一样,浑身瘫软地躺倒在了床上。 足足砸了五个时辰的树,五个时辰! 体内内力流过不再是温暖如春,而是一种火辣辣的痛楚,浑身酸胀难忍,双拳更是一片通红,若不是有少林丹药养了身子,怕是早就成了废人。 在硬板床上瘫了不知多少时间,腹中早就如雷鸣一般,勉强翻身下来,踉跄走到了米缸那里,将剩下的粮食草草淘洗了一边,随即直接蒸熟,顾不得烫嘴囫囵吞下,感觉那种饥饿感被缓缓填充的感觉,他险些哭出来,等到看着足足三天的粮食被他一顿饭吃了个精光,小小的少年捧着个锃光瓦亮的粗陶碗,一脸绝望。 放下碗筷,发酸的手掌握了握,王安风目光不由得偏向了那张硬板床上,但是旁边干净地能让老鼠哭出声来的米缸却让他的双目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呼出一口浊气,握紧了双拳便大步走了出去,顺着老路上了大凉山。 以拳术打树,内气耗尽便打坐恢复。 这一日到日暮之时,他带着一堆枯木枝桠走了下来,换了远逊往日里粮食,进了房门之后,瘫倒在床,宛如烂泥一般。 第二日,从少林归来之后,吃尽了全部的粮食,大步上山。 这样的日子,一去便是足足百日时间。 “离老前辈,晚辈奉家父命令,给您送这帖子来,却不知是哪位英雄少年,能够得前辈青睐,亲自写信要这一封雏凤贴。” 一名穿着墨色劲装的青年坐在了村子里唯一算是酒楼饭馆的地方,朝着前面发如狂狮的老者含笑发问,虽说表现地算是不卑不亢,但是无论姿态还是说言语,都充满着恭敬,身后饭馆子里的老李已经被撵出了厨房,尴尬地站在一旁,鸡爪子似的两只手把那一锭银子攥的紧紧的。 厨房里头,现在是忘仙郡的一流大厨在亲自操刀,桌子上面,是当年青莲剑客最爱的美酒,只是逸散的香气就勾地周围旁观的村民大口咽着口水,只是那老者却自顾自地喝着自己酒葫芦里面的浊酒,满脸清淡漠然,虽说穿着一身破旧衣服,却满是世外高人风姿,看那青年一眼,嗤笑道: “是你爹让你这样问的?” “晚辈只是有些好奇,这帖子发给整个忘仙郡十五岁下的少年侠客,离前辈久不履江湖,呵呵,说实话,今日之举,也不止小子好奇……” 青年微笑着摇头,离老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前者只感觉心里一突,身上莫名有些寒意,脸上却还是那种不失态的微笑,老者打了个酒嗝儿,慢悠悠转过头去,随手指着旁边几位中年男子,问道: “你柳家专擅暗器,想必眼力不错。” “前辈谬赞。” 离老头摆了摆手,道:“那你告诉我,他们身份为何?” 英武青年看了那几人两眼,胸有成竹地轻笑道:“这有何难?这几位兄弟穿着衣物虽然朴素,但是布料显然比这大凉山村民要好上一筹,当时附近县城居民,十指臂膀粗壮有力,想来是做惯了力气活,大凉山山脉出产不少好木料,看他们目中灼热,应当是附近来此收购木材的木匠罢……” “此时正午,他们若来怕是从清晨便得出发,想必今日是大凉村交货的日子。” 声音温厚,却带着些许自得肯定,老者嗤笑一声没有回答,一旁一位穿着一领蓝衫的壮汉便已经大笑出声,道:“这位少侠好强的眼力,可还是有一点说错了,我们大凉村上货时间是每月初十,再来也是咱们给人家送去,哪里有他们来这里抢收的道理?” “这……” 青年神色微怔,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尴尬之色,便在此时,一旁的老者突然开口道: “柳家小子,你不是想问老夫举荐的是谁吗?” “他来了。” 青年微愕,周围的那些木匠也如看到了食物的野狗般冲着村口冲了去,极目远看,只看到两颗一人合抱的粗壮老树被人扛着,那老树如怪物一般枝桠横生,但是扛着它的却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眉目清秀,身量笔直,略显消瘦的身躯竟掩不住一身刚猛浩大之气,一步一步,朝着这村口走来,每一步落下都极稳,更是极轻,树木裂口之处满是拳痕,显然是被人以一双肉拳,生生打断! “?!” 青年瞳孔微微收缩,心中回想自己在这个年岁时候能否做到这一点,得到的结果令他心中却有些挫败,旁边老者咽了一口浊酒,双目看着那扛着老树的少年,悠然道: “这树纹理细腻,材质坚硬如铁,且入山极远,寻常壮汉须得三五日才能伐得一棵,托运下来也得数日,整个村子约莫一月可得十来棵,而他每日便可得一棵,今日里来,每日两棵。” “可入得你雏凤宴,与百家争锋?” 青年敛去眉眼骇然,缓缓吐出一字。 “……可。” 第九章 离伯的犹豫 以一双肉拳生生砸断了两棵合抱之木,还能够扛在肩膀之上自陡峭山路而下,面色如常,但凡是个武者便知道这少年若非是天生神力,那便是修行有成,何况是柳天元这个世家弟子,心中颇有几分爱才之心,但是正当他打算上前交好之时,耳畔那道苍老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开口道: “柳家小子,那请帖老头子拿走了,承你父亲的情,大凉村地方偏,也穷,没什么东西好看,趁着天色不迟,早些去罢。” 柳天元微微一怔,转头看去时候,身旁只余一个空凳子,哪里还有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急急探手入怀,那道父亲亲自手写的雏凤贴也早已经消失不见,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骇然道: “这老头好可怖的功夫!” 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怀中信帖,那去取他性命自然也是轻而易举,不会比取信更难一分,当下按捺住了心中的心思,招呼左右,趁着那少年被三五木匠团团围住的时候,急急便走,等着王安风将那两棵大好树木换了两钱银子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人影,桌旁唯有那蓝衫汉子叉手看他笑道: “安风啊,你可是来得迟了,这里方才来了位少侠,呼啦啦带着一大堆人,那排场可大地很,你真应当好好看看才是。”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无所谓地笑着摇了摇头,道: “馆主大叔,我又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既然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没有见到也就没有见到了……” 那汉子闻言却哈哈大笑道:“他和咱们是没有什么关系,和你小子可大有关系!老大的关系了!” “和我有关,难道说是来找我的?” “嘿嘿,这我可不能说。” 那壮汉嘿嘿一笑,止住话头不再多说,转身几步走回了自己的毯子上,抽手从布囊里取了一柄尖刀,这村子里住户不多,他虽然开了武馆教授孩子们一些防身的拳术,可也在后院里养猪,每到猪成就客串两天屠户,手腕一转那剔骨尖刀耍出来一串儿寒光,刷刷两下从案上割出一大块五花,拿荷叶包了,细绳细细捆缚,甩手仍给王安风,笑道: “诺,这是你小子今日的肉食,你小子现在啊,食量是越来越好了,不错,不错,能吃是好事,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不妨去问问那离老头儿,反正你这肉有一大半都要给那老头炸了下酒,我就不多嚼舌头了,哈哈哈。” 看馆主已经开始转头招呼其他村民,王安风无奈笑了下,抬手数出了一份碎银,轻轻放在案板上,然后整理了下衣服,朝着那壮汉微微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回走,一如往常将肉三七分作两份,将少的一份收好,再提着肉食朝着离伯家中走去。 虽说他正练武,可离伯嗜酒如命,食量竟是比他还要来地厉害,一壶淡酒,一份猪肉,酒尚未干,肉就已经见底,着实骇人,一路行去,周围村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他心中好奇,可既然馆主说一切去找离伯,也便没有去问,只是径直来了那座熟悉的屋子前面,只见木门大开,离老头一人坐在石桌旁豪饮,白发如狮,仪态疏狂。 此时已经入秋,叶落如雨,可老人身周方圆却无一片落叶,与周围环境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王安风心中微愣,但是却没有多想,提着猪肉走上前去,笑道:“离伯,今日可好?我给您送些肉食过来,刚刚宰杀的肥猪,正好下酒。” 离老头抬眸看了眼王安风,却不说话,只是又抿了口酒,许久后才缓缓道: “我见你每日里上山,拳术精进不少……” 王安风不解其意,挠了挠头,老实应道: “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我的拳术等级还不够,不能传授我接下来的罗汉拳。” “罗汉?” “嗯,师父说杀尽一切烦恼即为罗汉。” “杀尽一切烦恼?!” 离老头微微一惊——破除烦恼本是清心,可杀尽一切烦恼此句话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浩大杀机,虽是杀念,却又堂堂正正,心中对于那未曾见面的所谓师父更加高看一筹,看了一眼王安风的双拳,心中自嘲一声道:“既然有此师父有此天赋,未来入江湖几乎是必然的,离经道啊离经道,枉你江湖杀伐,连这个都看不清吗……” 只可惜……他终究没法子当个快快乐乐的山村乡民了…… 心中喟叹,双眼却再度清明下来,离老头嘿嘿笑了一声,从怀中抠抠搜搜摸出了一个东西,随手递给王安风,咧嘴笑道:“拳术不错?那我就不担心了,你小子替我跑个腿吧,这东西是我老友送来的,你给我送到忘仙郡郡城北边那座山庄里去,回来有你小子的好处。” “送信?” 王安风好奇接过了那封信,入手一片细腻,一阵清幽香气扑鼻而来,其上没有半点字迹,只有一只凤凰,寥寥几笔,振翅欲飞之势便跃然纸上,就算是王安风不通书画也能够看得出这凤凰笔触非凡,赞叹道: “好画,想不到离伯你竟然有这么高明的画工!” 离老头正仰脖咽酒,闻言暗搓搓翻了个白眼,将酒葫芦反手砸在石桌上,抬手一擦嘴边,拉高了声音,拍桌子叫道:“好了好了,一路上有你小子看的,一句话,说,去是不去?!” 王安风手中摩挲着那信帖,心中想着来回路上虽也影响修行,却也没有多长时间,便笑着应承道:“这有什么,一封信而已,离伯你交给我便是。” “那好,现今已经八月初了,你须得十五月圆之日送去,不能早,更不能迟,这里有壶酒,你去那山庄附近县城里面,找一家姓赵的大夫,先在他家稍住两天罢……” 见他答应下来,离老头微微颔首,随手不知从何处取了一个黑沉沉的酒壶,随手抛给王安风,入手极沉,一片冰凉,竟然是纯铁打造,上面密密麻麻繁杂的纹路,还不曾靠近就能够闻得到一股极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是闻了两下,便有一股殷红之色浮现在了王安风脸庞上。 “好了,臭小子你既然有了功夫在身,就自个人想想办法怎么去郡城,老头子我要料理猪肉咯,过来搭把手。” 离老头看见少年脸上的骇然失措,不由得意地笑了两声,随手拎起那颇有几分重量的猪肉,便毫不客气地开始使唤起来,王安风定了定神,将那酒壶挂在腰间,就跟在老人后面进了屋子,只消得片刻时间便有阵阵肉香顺着炊烟飘起。 第十章 圆慈的新要求 “臭小子,记得是八月十五那天上午给我送去,休要迟了!” 一老一少好好地吃了一顿饭,临走之时,离老头依旧拎着王安风耳提面命了半天才放他离去,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老人仰脖灌了口酒,微微叹息一声,面上有些萧索之色,定了片刻之后,摇头叹息道: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臭小子练武没多久,这一次怕是要好好败上一败了……得给他准备些说辞安慰才行,可惜我那功夫内力不足连入门都入不得,否则……”短喃声中,有落叶飘下,可还不曾靠近他半分便已然无声无息化为了齑粉,那苍老身躯左右,隐有一道紫电雷霆扭曲如龙,一闪即逝。 另外一边,王安风回了房里,先是一如既往足足三个时辰的内功修行,直至天空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才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内力逐渐盈满,不由地便感觉到了许多满足,翻身下来狼吞虎咽一阵,坐在床边,右手把玩着那封信,心中想着该如何去郡城,毕竟上一次去已经是两三年之前了,虽然大致方向还有印象,但是那郡城是个什么模样,却已经相当模糊,只记得繁华异常,宛如天上仙宫一般。 每日里的修行毕竟相当耗神,想着想着,王安风竟是就这样靠在床上直接睡着了过去,直至第二日天边熹微了才睁开了眼睛,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去了少林派,在圆慈的看管之下将本就已经极为娴熟的少林拳术打了数遍。 一旁圆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安风收了拳势,不知是否是少林寺地方好,就连山上的树也要比大凉山上硬上许多,方才砸了一棵树,他拳锋之上就已经一片淤青,随意盘坐在青石之上,极为娴熟地给自己上着伤药绷带。 这一百日时间,他先是在少林寺有五个时辰的拳术,回了现世之后又是五个时辰的修行,加上丹药补充,体内内气盈满,已然不逊色于寻常一两年内功拳术修行,加之心思纯净,说是纯以拳术砸树便不会用斧头,在圆慈看来已经有资格进行下一步的修行。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将伤药细细涂抹开来,感受那凉意将痛楚镇压下去,舒舒服服长呼了口气,突地想到一事,翻身起来,先是对着圆慈单手行了一礼,然后才带着些不好意思地道:“师父,我最近恐怕有一两日不能来修行了,我跟离伯说好要给他送个信去。” 圆慈微微摇了摇头,平和道:“不打紧,只是不要误了每日里内功修持就好……”话音还未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正转身准备再度施展拳术的王安风,缓声问道:“送信……是送往多远之处?” “多远?” 王安风停下动作,想了想便回答道,“约莫……数百里吧,去最近的县城搭乘马车,一日应该也就去了,不会有多大影响……”一边说着,身子一转,内气流转,一招反身断肘极为刁钻砸在树木之上,身子借力而起,硬桥硬马一招中平拳便砸出,正当此时,圆慈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数百里?还好,还好,那你当跑着去……” 少年内力才积蓄而起,自己师父这句话让他心脏都险些颤抖了下,拳头直接砸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破空声音,呆了几秒钟,才转身看着自己师父平和郑重,没有丝毫玩笑味道的面庞,梦呓般地反问道: “跑……跑着去?!” 圆慈点了点头,含笑道: “不错,你《一禅功》已经彻底入门,也是时候传你轻身功法,我少林健步功虽不擅战斗之中腾挪转移,但是于耐力悠长,长途奔袭之上却自有独到之处,更兼奔袭之中内力流转,气血盈沸,于修行之上也大有裨益。” “且随为师来,我便将健步功的呼吸要诀和内力运转之道传授于你。” 一个时辰之后,王安风已经出了一身的大汗,体内劲气越发旺盛,肌肉却酸痛难耐,但是那健步功的功夫要诀已经牢牢记在心里,正当他揉着自己发酸的肌肉的时候,圆慈却从袖袍里面抽出了一卷纸递给了他,道:“拿去。” 少年愣了下,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以颇为细腻俊秀的笔法写了一行字,心中微愕,不自觉便念了出来:“少林寺师门任务:奔袭千里,运转健步功奔走千里之远,任务奖励,精炼装备禅心护拳。” “……师父,这是什么?” 圆慈神色不变,道:“如你所见,若你能够完成我给你的修行任务,我便将当年我第一次用的护拳转赠于你,虽然并非江湖名器宝物,却也颇为坚硬,上有棱角,既可护住双手,亦有伤敌之效。” 王安风闻言双眼微微亮起,一边小心翼翼将那卷纸贴收好,一边开心问道:“师父,我们少林一直都有这种传统啊……以后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事情?” 圆慈怔了下,眸中闪过一丝数据流,半响之后才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没这么麻烦。” “但现在没法子,只能这样给你任务……至于之后,自然是有的。不必多想,去罢,先去练拳,可惜你修为过低,否则为师倒可以与你喂招。” “嗯,明白师父!” 王安风平素虽然老成,但也是个少年人,此时师父似乎要给自己奖励礼物,心中雀跃,连那奔袭千里的任务似乎都变得充满了期待,开心地应了一下,转身便拉开了拳架子,神色收敛,清喝了一声便打出拳势,虽说只是入门拳法,但是却神色郑重,气凝如山,细腻处仍有许多不足,却已显露出两份堂堂正正,大家之气。 这一日回来,王安风并不曾去山上伐木,倒让那些木匠们白白跑了一回,自己则是在家中升起了炉灶,做了许多干粮,拿个蓝色包裹一缠负在了背上,腰间挂着个酒壶,先去了馆主家中,询问了可有什么需要捎带,又换取了些猪肉粮食送去了离伯院落,招呼了一声,便背负着那包裹,趁着日头尚早,兴冲冲出了村子。 “修行,奖励!” 第十一章 道途所遇 浩浩大秦,如日方升。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分有七十二郡,郡下号称八百州,州下分县,宽阔的官道将整个天下连接起来,四通八达,每隔一县之地,便有驿站供客人歇脚,来往不绝,村民有心思活络者便在官道上开了凉茶铺子,卖些降火消暑的凉茶,也能够赚的不少银钱。 此时刚刚入秋,虽有凉意,但是秋老虎的威力还在,大中午,忘仙郡郡城附近一处凉茶铺子早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来往商贾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大碗饮茶,说些好奇事情,茶铺主人的小孩子便抱着一小碟子麻薯团听他们讲些事情,其中一个络腮胡的胡人抹了一把嘴,感慨笑道: “现在这日子是真心安逸,咱们这忘仙郡,多少年没有出过什么大风大雨了……”旁边一商客应和道:“那是,柳家老爷子坐镇柳絮山庄,当年那个贺意远,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也被抓了?” 小伙计听得入神,冷不丁头上却挨了东家一下,被低声臭骂道:“混小子,不好好招呼客人去,却在这里偷懒,白挣我的银钱!” 伙计闻言心里面翻个白眼,但是面上却不敢多说,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那毒辣的太阳底下,心中臭骂不停,嘟哝道:“这种大太阳,哪里还会有客人上路?非看不得人闲下来,毛病!”正当此时,东家小孩子却突地大叫道:“来了来了,大马大马,有大马来了!” 伙计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官道远处一阵烟尘弥漫,仿佛有人乘着高头大马扬鞭而来,心想:“这等身份必然是豪客……可以赚些银钱。”脸上挂着笑容,紧走几步就要张口吆喝,而诸多商客也好奇这种太阳竟然还有人行路,也都扭头去看,此时那烟尘已近,看得到身影,竟然不是想象中的高头大马,而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人。 穿一身蓝色短褂,一手拎着个包裹,身形起伏大步而来,脚下烟尘弥散,那气势竟然宛如奔马奔腾的猛将,刚猛而浩大,气魄不凡,十六七岁的伙计正当其面,只感觉心脏一颤,仿佛正面着暴怒奔袭的野兽犀牛一般,双脚发软,一屁股直接坐倒,还不曾落下,便觉得手腕有人用力直接将自己拉起,惊魂未定,便见身前一蓝衣少年温和问道: “这位大哥可还好?可是太阳太毒中了暑?” “不,没,没事……” 伙计哆嗦了两下,脚还有几分发软,脸上就已经习惯性挂上了笑容,道:“这位小哥儿,距郡城尚远,天气燥热,不如进来喝点凉茶败败火?” 少年愣了下,松开来手摸了下肚子,便笑道:“这样就麻烦这位大哥了,请给我一壶最便宜的凉茶便是。” “最便宜……” 伙计微微愣了下,这才发现身前少年身上的衣服不过是寻常的粗布,想来应该和自己一般出身,心中更添了几分亲近,那隐隐的畏惧也散去不少,笑道:“好勒,一壶吉山春,小哥儿寻个地方坐了便是。” “有劳。” 那伙计转回了凉茶铺子,取了一铜壶凉茶,转身却见那少年并没有坐在桌子旁边,而是径直坐在了阴影下一块青石之上,不由好奇道:“小哥儿,桌上还有空位,怎么不去坐?莫不是怕生?” 那少年笑笑,指了下自己身上衣服,道:“我刚刚一路奔来,出了不少臭汗,坐过去怕是要引得别人难受,烦劳老哥送来,这壶茶多少钱?” “……承惠,五枚大通宝。” 伙计回话,看着对面少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细细数出了五枚铜钱,接过铜钱便将凉茶轻放一旁,回了铺子里头,而那少年则是反手取下那个蓝色布包裹,摸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干粮,就着凉茶吃得开心。 旁边桌子上摆着的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小食,上等的花茶,他手边只有一壶茶渣子泡水,一些干硬的粮食,但是却坦荡自然,毫无半点自卑羞涩之感,那些商贾因为他那惊人的出场方式而偷眼看他,他也坦然微笑回应,虽粗衣陋食,却气度不差于人。 垒起来足有蹴鞠大小的干粮伴着一壶凉茶痛痛快快地下了肚,王安风双目微阖,体内内气缓缓流转恢复——虽说学得了轻功,但是这健步功也就只是加强体力恢复和耐力,跑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跑,内气沸腾,可身体还是血肉之躯,难免酸痛,正当此时,却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兄弟好俊的内功。” 语气老成,一口道破王安风身怀内功之事,这只有那有些高深莫测的离伯做到过,心中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刚要开口叫声前辈,便微微一怔,在他眼前的却并不是如离伯话本里那些气度俨然的宗师高人,而是一位清秀的少年,眉目之间尚有几分稚嫩,眼神细澈灵动,约莫和他一般年岁,便微微一愣,道: “这位小兄弟是……” “什么小兄弟,我应当比你大才是,你应学着刚刚那般,称呼我为老哥儿。”少年笑了下,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抱了一拳,开门见山地道:“我在小兄弟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王安风微微一怔,脸色登时有些微红,起身不好意思道: “抱歉啊,这位兄弟,我一路奔袭,身上难免出些臭汗,还请担待两分……” “臭?不不不,是香,香得很。” 那少年微怔,随即失笑摇头,并指指了指王安风腰间,后者目光顺着少年手指,便看到了自己腰间那铁铸酒壶,玄色为底,上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纹饰,耳畔那少年已经再度笑道:“诺,这酒香浓郁,早在极远之处我便已经闻到,在下自小好酒,不知小兄弟能否割爱,银钱自不是问题。” 言罢反手取出了一锭银子,看那大小,不要说是一壶小小的酒,就是买下这凉茶铺子外家所有商贾随身货物也是绰绰有余,旁边凉茶铺子老板看得眼热,嘀咕了两声,而那伙计则是心中叹息道:“只能够吃地五枚大钱的劣茶,没想到运道这么好……我怎么就点子这么背呢?” 所有人都在感慨那小子运道真好,但是王安风却是看都不看那银子一眼,只是摇头道:“抱歉,这位兄弟,这酒如果是我的送你也没什么,但这是我受人所托,要送到别人家去,所以怕是不行……” 那玄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可是嫌少?我这边还有些许银钞,只要开口,我都可给你,这些银钱可以让你买不少好酒送去,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你。” 王安风还是摇头,那少年失笑道: “莫不是你得了仇富病,见不得银钱?” “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当然想要。” 王安风收敛了笑容,看那少年认真道: “可我虽然家贫,但是父亲也曾经教导我‘君子一诺,不易千金’。” “那你是将自己当作君子了?” “远比不上君子,也不愿失信于人。” 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便笑出声来,随即双手抱拳深深一礼,道:“在下先前不知,还请小兄弟原谅一二。”说完随手将那众人眼热的银两掷于路旁,迎着王安风微怔的目光,正色道: “银钱吃穿用度所用,本无好坏,可方才正是这银两在身,让我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如此之物,不要也罢。” 言罢抬眼看了看依旧灼热的天色,复又摇头,略带调侃地叹道: “我已经休息足够,在此处多坐,空有上佳美酒,却闻地着喝不上,实在是受苦受苦,便先告辞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心中没有来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抱拳道: “这……非常抱歉,我叫王安风,兄弟怎么称呼?” 那玄衣少年看他一眼,笑了两声,道:“你我日后必有一面之缘,到时候再告诉你我的名字罢。”说完吹了声清亮的口哨,旁边一匹青色小马嘶鸣一声,奔袭过来,这位少年拍手一按马背,腾空而起,便在空中拧腰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王小兄弟,你我日后再见。” “驾!” 第十二章 少年王安风的第一次动手 声音落下,那青骢马长嘶一声,迈开脚步来如同踏着云雾一般,转眼便远远去了,显然并非一般马匹,而就在那少年离去的瞬间,那些原本安坐的商贾们一个个便如同是座椅上安了弹簧般猛地跃起,朝着地上那明晃晃的银子扑去,你推我搡,叫骂不绝。 一个凉茶铺子,转眼就如同是武斗场一样,夹杂了各地方言俚语的叫骂声嘈杂而刺耳,间或夹杂着痛呼之音,让王安风心中升起了些厌恶,收拾了收拾包裹和吃剩下的干粮碎屑,将那茶壶小心安放在了青石之上,这才迈开步子离开,因为休息了好一会儿的缘故,身躯的酸痛已经弱了许多,当下调用内力,施展开健步功大步而去,竟是一眼都没有看那银两一眼,更不必说仗着武艺抢夺。 一路行走了又不知多远距离,直到月上柳梢才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道观,进去说明来意,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因为他计算过自己去少林的话外面会过去半个时辰时间,突然消失怕是要吓着旁人,因而只是在院里打了两趟拳,替老馆主将院落洒扫了一遍,才告辞离去。 忍着身躯的酸痛又是奔袭了一日光景,到天色昏暗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远远的那座县城,心中松了口气,凭借着‘照影帖’确认了身份,入了这县城,只觉得眼前微亮,现在天色已暗,如果在村子里怕是已经人影稀少,可这县城当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灯笼高照,行人往来可见盛世繁华。 一路疲惫,突然来到了这么个繁华的地方,王安风脚步不由得放缓,瞪大了双目看着这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随即驻足在一处小商贩处,闻着那诱人之极的肉包味道,肚子里不由得翻腾起来,那青年小贩看他样子,便笑道:“这位小哥儿可是有些饿了?咱们家猪肉包子可是用上好的猪五花,活着白菜鲜蘑细细切了,皮薄馅儿大,只要六枚大通宝便能拿一个。”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掀开了蒸笼盖子,只见里面一排排列着白生生的肉包子,香气扑鼻而来,王安风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从怀中摸出了十二枚铜板儿,想了想又放回六枚,只取一半给那商贩,笑道:“烦劳店家,给我取一个便好。” “好嘞。” 那青年收好了银钱,麻利地夹出一个递给王安风,少年大口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流香,果然好吃,青年商贩一边盖上蒸笼,一边将白布搭在肩膀上,笑道:“这位小哥儿口音有些生,可是第一次来咱这城?” 王安风微微点头应承,嘴里面则是大口吃着包子,几口咽下肚去,呼出一口气来,擦了擦手,方才抱拳问道:“劳烦,小弟有件事情想问,请勿见怪。” 青年见他生的清秀,又客气地很,笑着摆手道:“问罢问罢,咱又不是那些读书的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王安风笑笑,转口问道:“我听说咱们这城里,有一位姓李的大夫,不知道店家可知道?” “李大夫?” 那青年愣了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见其不是什么歹人模样,才摇头叹息道:“他,知道自然是知道,疏经活血的手法熟练地很,平日里也与人为善,可惜这段时间却过的不甚安生啊……惹上了城东那群王八,就是有千贯家财也经不住折腾啊……” 王安风微怔,开口询问了李大夫家位置和遇到的事情,道谢一声,转身便大步离去,此时行人颇多,他心中稍微有些着急,不自觉便用上了少林健步功的功夫,那青年在后头只看着一袭蓝衣的少年几个跃步,就如同奔马一般远去,只在路上惊起了一阵阵惊呼尖叫。 李大夫家的医馆离得并不远,以王安风此时的脚力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拐到了那条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一个地方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疾步赶过去,却发现人挤人,根本没有留下丝毫能够挤过去的缝隙,里头听见了几声嘈杂怒骂,突地一声兵器脆响,随即就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和妇人的啜泣。 王安风心中微急,旋即便又镇定下来,双目四扫,朝后退了十几步,定了定呼吸,双目精光一闪,提气踏步,运转健步功冲上前去,临近那行人的时候狠狠咬了咬牙,内气一提,身形如虎般猛地跃起了近两米高,一脚踏在了那汉子肩膀上,将其身子踏地一软。 而此时他身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伴一个小孩,被五名粗壮汉子包围着,为首一个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揉着拳头走向那梗着脖子的男子,少年心中还来不及害怕,身子就已经在行人肩膀之上连连踏步,如下山猛虎般直接跃入了数人包围之中,刚刚落地,趁着那股冲锋之势,右拳自肋猛地旋转砸出,左掌如山石而落,伴随着滚滚内气,直接砸在了那为首壮汉的双手手腕之上。 “啊呀!” 那壮汉惨叫一声,空门登时大开,而王安风此时第一次和人动手,刚刚出手全凭心中一腔激愤,此时心中一片空白,看着前面的对手,径直一招中平拳砸在了其腹部,将其砸得横飞出去,而这个时候,周围那四个泼皮汉子也反应了过来,先是吓了一大跳,等看到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就一个个吼叫着攻了上来。 王安风心脏如雷打鼓,脑海一片空白,但是这段时间每日里接近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的拳术修行成功令他的身体形成了本能反应,看着前头迎面打来一拳,右步后撤,双臂栏架稳稳将那一拳头接住,师父传授武学时候的话语在脑海之中流淌而过,自然而然拧腰旋身,右臂曲肘,如枪锋盘旋一招反身断肘直接砸在这个泼皮肋骨上面,内气灌注,只听得一声咔嚓,那身高体胖的泼皮惨叫一声,如垃圾一般直接打横飞了出去。 左手抬起顺势截住一拳,步伐一变,右拳化为掌刀猛地向上一举,脊骨发力达于手指,直接点在了另一人喉骨之上,趁势上托,那泼皮汉子下巴咔嚓一声,直接脱臼,嗷呜一声翻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另外两个脸上狞笑一滞,脚步下意识停住,可现在脑袋几乎没有思考能力的王安风却不会就此罢手。 脚下下意识用起健步功身法,身形如猛虎下山,猛地扑将上去,步法换为左弓,右拳变掌内环半周将对手那拳接住,左掌握拳,向外横击太阳穴,那汉子怒吼声音戛然而止,死了般软倒在地。 “老刘?!老张?你,你不要过来!” “你再过来我报官了!救人!救人啊啊!” 最后那一个络腮胡大汉脸上的呆滞化为惊怖,如受惊小姑娘般高声尖叫起来,双臂乱舞,却被一拳穿过臂弯,王安风右臂一屈,左手扣住自己右手,身子以健步功之法猛地一进,右肘顺势抬起,气势凶暴地砸在那泼皮下巴上,后者眼前一黑,直接软倒昏迷了过去,直至此时,少年大脑才缓缓恢复清明,喘着粗气,挺直身子环顾左右,只见到一地的壮汉惨叫,方知自己此时一身内功拳术,已经远不是寻常壮汉可比。 第十三章 相见 在这个时候,那最初一个反倒是因为少年当时第一次出手有些紧张,伤得不重,哎呦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有站起来就扯着嗓子嚎道: “哪个?!是哪个不成才的破落户,偷袭老子!” “你家老娘脚底生疮,敢在太岁头上……” 声音落下定睛一看,却只见到自己兄弟们都躺倒在地,一个个惨叫连天,心中一紧,又看到那蓝衫少年虽然面目清秀,可那一身刚猛浩大之气几乎扑面而来,不由升起了退意,但是看到周围老乡都在,自己要是被给半大小子给吓跑,脸也没法子搁,狠狠咬了咬牙,从怀中反手直接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来,怒喝着扑将上来: “小子看刀!” 若是刚刚直接动刀,可能王安风还会心中畏惧,不敢抢攻,可此时他已经从之前初次动手的紧张之中恢复了过来,当下右脚上步在左脚前,身子趁势向左旋转,避开那一刀竖劈,而在那汉子脸色惊愕之时,少年左手已经抬起直接扣住了那汉子手腕,内力流动猛地一拧,右臂屈肘,顺势砸在腹部,一招两式使得娴熟至极,内气运处,那汉子凄厉惨叫一声,长刀直接脱手,不曾落地,便被少年一把拿住抄在手里,耍个冷冷的刀花。 他自少时在馆主家喂猪,他们家那一套刀法不懂得用劲手法,但是装模作样却没有丝毫问题,也知道恶人须有恶人磨的道理,手腕一抖,那剔骨尖刀翁鸣一声,直接架在了这大汉脖子上,那汉子只感觉眼睛里一道闪电划过,脖子上就传来森森冷意,后背起了一层寒毛,颤抖道高声叫道: “这……少,少侠。留人,刀下留人……这,这事情不怪咱,是,是他,李家汉子欠咱的钱,咱们手段粗暴了些……可,可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闹到哪里都是这个理儿啊少侠……” 说着说着,那汉子反倒有些叫起屈儿来,一旁气度儒雅方正的中年男子气得面色涨红,直接破口喝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 “我只借的你十两纹银,何时变成了百两?少侠你勿要相信!” 王安风见此情景,却并没有立刻便下判断,只是看向了周围看热闹的诸多行人,右手握着长刀,左手竖立胸前微微行了一礼,指了指那儒雅男子,高声开口道:“诸位父老,在下初来宝地,敢问这位先生,为人如何?” 人群中便传来纷杂声音,道:“李先生德艺双馨,妙手神医!” “先生宅心仁厚,常常为那些穷苦百姓施粥问诊,不收银钱。” 诸多声音不一而足,少年微微颔首,复又指着那面色铁青的汉子,道:“这位平日行径又是如何?”人群先是沉默了下,随即便传来阵阵喝骂哄笑,那汉子要环顾四周看谁在发问,却感到脖子后面冷意大涨,冷汗浮现,不敢再行妄动,王安风收刀后撤一步,平和道: “孰是孰非,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汉子脱离束缚,朝前跌走了两步,脚下有些发软,心中知道是自己的面子已经丢了个精光,那钱估计也是打了水漂儿,心中憋屈羞怒,却还不忘记将自己那些兄弟搀扶起来,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道少年人的声音: “停下。” “你,你勿要欺人太甚!” 那壮汉咬紧了牙,转头怒视着王安风,却见少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囊,掂了掂便随手抛了过来,混没有半点眷恋,那汉子本能伸手接过,手掌微微有些沉,知道其内是银两铜钱,脸色微怔,王安风已经将刀转手倒插在地,道: “一事归一事,按我大秦律例,欠债还钱确实如此,布囊里有十两银子,还尚余些许铜钱,权当你们被我打伤的伤药。” 汉子闻言愣了下,他们泼皮本就重视江湖义气,否则刚刚便也不会忍着羞怒将自己兄弟搀扶起来再走,看眼前少年穿着粗布短褂,显然家境一般,手上痕迹更是做惯了粗活,但是行为却颇有几分江湖豪客重义轻利之气,十两银子,说给便给了,便咬了咬牙,忍痛抱拳道: “好汉子!这一次咱们认栽,我们承你的情,交你这个朋友!” 王安风却摇了摇头,道: “我还你钱,只是因为守着这道德律例,敬这根本道理,你不要会错了意,日后若再行恶,我见着一次,打你一次!” 言罢轻轻笑了笑,认真地补充道: “当然,伤药钱不会少你。” “你!” 众人哄笑,几名泼皮闻言一时间心中又羞又怒,可见那少年身躯虽然清瘦,却又自有凛然风度,身前尖刀,似乎还透着刚刚那如电般的寒光,心里面又满是畏惧,左右搀扶着掩面而逃,王安风朝着左右看热闹的邻居抱拳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看向了那儒雅男子,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那位李大夫便长长叹息一声,儒雅的脸上有些疲惫之意,抱拳道: “烦劳少侠……那十两纹银我回去数数便给你。” 王安风脚下一踏侧开身子,没敢受这一礼,抬手取下了腰间的玄铁酒壶,温声道: “李大夫你不必如此……否则离伯定要埋怨我半天。” 男子微怔,便看到了少年手中的酒壶,玄色为底,上面以极精巧手法雕琢了密密麻麻的纹饰,脸上的神色大动,不由出声道: “这是,玄晶壶?!” “你是离大哥的孩儿?还是他的徒弟?!不……不对,你没有叫他父亲,称呼他为离伯,显然也不是他的徒弟……” 看着眼前儒雅男子面上又惊又喜,失了原本那种镇定的风范,王安风心中微定,想来这总不曾找错了人,也吃惊离伯果然交游广阔,抱拳道:“都不是,离伯与我父亲交好,对我也当自家子侄,所以这次就让我送这酒壶给先生。” “啊呀,还叫什么先生,离大哥的子侄就是我的子侄,你若不嫌弃我,叫我一声李叔便好。” 王安风看他脸上欣喜,显然是见了这个酒壶,就连刚刚被壮汉威胁的事情都扔到了脑后,当下也没有扭捏,从善如流地抱拳再度道:“李叔。”然后又朝一旁拭干了眼眶泪痕的妇人道:“婶婶。” 李大夫心中欣喜溢于言表,而那妇人也对解了他们一家之难的王安风心中很是好感,环抱着自家孩儿,慈声道:“好孩子,来,也别在外面愣站着了……先回屋里罢。”儒雅男子拍了拍自己额头,恍然连道:“对对对,贤侄,来进屋里坐坐,秀玲,整些酒菜,我和贤侄好好喝上一杯。” 一边说着,便伸手拉住了少年手臂便往屋里引,街上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看,一哄而散,而直到现在,这街头巷口处才见到了擎着腰刀的两个捕快疾步而来。 ps:感谢汐海渰毓做好的封面,封面已经上传,在网站上可以看到,但是起点app上还不行,似乎还要等一等 第十四章 初识针法 几人一同回了李大夫的药铺里面,后院就是自家宅邸,那妇人回了偏房里面,片刻时间便有阵阵的炊烟香气升起,王安风和那儒雅男子则是坐在了书房之中,并不大的房间里面却摆满了足足两个书架的书籍,案桌上放着一本古籍,少年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十二脏相使篇’几个墨字,心中恍然应该是医书。 “呵呵,地方小地方小,贤侄不要怪罪。” 儒雅男子略有些尴尬之意地将桌子床铺草草收拾了下,清出一片干净地方,方才招呼王安风坐下,右手摩挲着那沉甸甸的酒壶,脸上现出了几分缅怀之色,许久之后,长叹一声,道: “离大哥……他还好吗?”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好的很,每日里喝酒吃肉,精神极好,不比年轻人差的。” 男子闻言笑了笑,道:“瞧我问得个什么问题……也是我糊涂了,离大哥功夫那么好,气血旺盛,功体强健,就是我都入了土,怕是都还能够畅畅快快地喝酒吃肉。” 少年闻言心中微微一惊,他虽然隐约猜得到离伯有功夫在身,可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层次,眼前的大夫最多不过三十余岁,可是听他口吻,似乎离伯的身体要比他还要健壮许多,不由地对那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老人多出了几分好奇,迟疑了下,终究少年心性,按捺不住,便开口道: “李叔您……当年是怎么认识离伯的?” “他让你来寻我,竟不曾告诉你我们的关系?离大哥这个性格,二十年也没有半点改变啊……” 李康胜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了两声,虽是在笑,脸上却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怀念,摇了摇手中酒壶,叹息一声,徐徐开口讲述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其间那妇人热好了些酒菜给他们端上来,李康胜便索性一边饮酒,一便沉浸于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事情开始于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的李康胜,还不是现在这样名声颇响的大夫,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仗着一身家传医术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当时候的天下还没有像是现在这么安稳,路上常有匪徒出没,他当年被抓了去,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去给筋脉受了伤的盗贼头目疗伤,可那时候他虽是年轻,倔强的性子却一点没有变化,梗着脖子怒骂匪首。 就在他自己都以为自己绝难幸免的时候,却有一位中年侠士大笑而来,踏雷掣电,只是几个残影便杀尽了一山的劫匪,之后将他护送到了这城里,途中二人个性相投,一者倔强耿直,一者豪迈不羁,倒是成为了好友,但是天下岂有不散之筵席,离别之日,终究难逃。 讲到当年一别,便是十七八年光景,李康胜连连大口饮酒,儒雅的面庞之上隐有红晕,将那玄晶壶放在一旁,抬手用力抓住王安风的手臂,声音含糊道: “这酒壶当年离大哥绝不离身,我,我一见便知你与他关系匪浅,既然来了这里,嗝儿,便,便当这里是自己家里,千万不要客气……想住多久都可以,不如,不如李叔给你说一门亲事……你变常住在此了。” 儒雅男子仪态疏狂,显然是不胜酒力,已经醉得不清,把住王安风的手臂用力摇了下,道: “吾家有小女雅南,年纪,年纪和你就差了四五岁,不如……,贤侄,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写了婚书,你带回去,给离大哥看了,咱们两家,亲,亲上加亲……” 一番话说完,李康胜竟然真的摇摇晃晃起身,转身去翻那些纸卷,磨了笔墨,便要落笔,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落笔之处颇有几分游侠潇洒之气,一旁王安风看这阵仗,纵然刚刚大胜了一场,也感觉坐立难安,额上渗出冷汗来,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问题。 任由乱来?不提他颇为反感随意便定下女儿命运的行为,师父那一番话兀自还在他心头作响。 劝说?可看那模样,如何劝说地动,看这模样要想让他停手除非是把他击昏,可父亲离伯的教导可没有让他对一位和蔼长辈出手的道理。 就在王安风有几分身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一只柔白手掌伸出,继而便有两根明晃晃的银针径直没入李康胜身后,男子的身子一滞,随即微微一晃,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片刻便有鼾声响起,王安风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温柔娴雅的婶娘,满脸苦笑地在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由得惊讶失声道: “这……婶婶原来会武?!” “武功?我一介妇道人家,哪里会什么武功……” 妇人同样神色微怔,随即便恍然醒悟过来,指着银针解释道: “这不是甚么武功,只是家传针灸之术,人体有十一处能够助人安睡的穴道,我不过给外子风府,耳后两穴下针……也是他本身便醉得不轻,倒让贤侄见笑了。” “刚刚婚约之事……雅南方才七岁,还请勿要当真了……” 一边说着,一边面含着抱歉却坚定的神色朝着王安风行了一礼,少年连忙闪在一旁,避开了妇人此礼,定了定神,方才笑道: “不过是醉酒戏言……我也喝了点酒,脑袋昏涨,明日里估计什么都记不得清啦……方才李叔,可有说了什么吗?” 妇人看着王安风没有丝毫异色的面庞愣了一下,随即便也笑道:“是婶婶想差了,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安风又笑了笑,看着一旁昏睡过去的儒雅男子,道:“李叔醉成这个样子,敢问叔叔婶婶房间是那一间,我给送去床上。”一旁的妇人看着酣睡的夫君,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恼怒,恨恨地道:“酒量差却肆意饮酒是为不自知,面对幼辈不能以身为则是为不守礼,口出妄言是为不定,君子十诫一次便破了这许多个,活该他在此地受凉!” “风儿不必管他,来,婶娘给你备好了客房,好生洗漱休息罢。” 一边恨恨地埋怨李康胜,但是转眼却和颜悦色地拉着王安风离去,少年回身看一眼那脸上沾染了墨汁的李康胜,心中叹道:“果然,酒能误事,影响心性,使人能为不敢为之事,却也能够惹出许多的麻烦,师父果然没有骗我,酒不可碰。” 出了书房,转过个弯便是他住的偏房,并没有多大,但是却收拾地极为干净整洁,换上了崭新的被褥,王安风和李康胜的妻子告声夜安,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铺之上,是和自己大凉山中硬板床截然不同的触感,如春日新芽一般将他柔软地包裹,口鼻间一阵药材香味。 躺在这床上,王安风却久久难以入眠,今日第一次和别人动手,而且还极为轻易将数名壮汉击败,不由得令他心绪有些翻滚,刚刚在外面还能够守着父亲教导自己的礼节,但是现在独自一人却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极为兴奋的情绪。 在心中默念了数遍‘君子慎独’,那兴奋之情却是越发高涨,突地想到自己今日里还不曾去少林派,心道现在到了李叔家中,又已经入夜,消失半个时辰也不妨事,当下便抬起手臂,对着那串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寺,找师父!” , 第十五章 来自圆慈的蹂躏和碾压 “嘀——请少侠找到舒适的环境,大江湖世界,马上为您开启……”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王安风眼前的画面寸寸崩裂,转眼就从弥漫着药材香气的药铺偏房变为了位于崇山峻岭之上的少林寺中,果然是天色已暗,墨色穹顶之上洒遍了辰星,一旁僧房之中两者一豆灯火,摇晃不定,随即那僧房房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穿着一身灰色僧袍的圆慈缓步走出,看着王安风略有些奇道: “安风?时辰已经如此之晚,你怎么此时来了。” 王安风见了自己师父眼神微亮,带着一种向长辈炫耀般的少年心性,低声欢呼叫道:“师父师父,我今日与人交手了!” 圆慈嘴角微微挑起,抬手招呼王安风走到他的身边,手掌按在少年的黑发上鼓励般揉了揉,温声笑道: “可是那几个泼皮无赖?” 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呆,挠了挠头,道:“您,您都知道了啊……”语气之中颇有无奈遗憾,圆慈笑笑,道:“为师虽然困在这少林寺中,可唯有你所经历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些许的,不过我以为以你心性,大约明日才会来和为师说这件事,呵……却是忘了你也还是个小小少年。” 一番话说得王安风脸上有些发烧,随即便听到了圆慈又道:“本待明日里跟你说道,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那现在也是可以,来,安风,以你今日与那几个泼皮交手的方式风格,攻向为师。” 王安风微微愣了下,就看到了圆慈已经走下了僧房台阶,站在院落之中,右手虚引,眉目平和,显然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听错了,他虽然性格质朴,但是却并不愚钝,当下也知道这是师父要指点自己拳术,便几步跨下台阶来,按住兴奋之心,先是朝着圆慈行了一礼,随即便缓缓拉开了少林长拳的拳架子。 拳势一成,心中兴奋忐忑诸般杂念便如流水皆逝,内气缓缓流转,少年清瘦身躯之上竟然隐隐有了几分气凝如山的气势,道了一句师父小心,脚下猛地一踏,以健步功的功夫,朝着圆慈猛然冲去,风声猎猎,在尚有三步之时候,右脚猛地踏地,左脚趁势踏前,左掌外划,而右掌则斜向上托。 脊骨扭动发力,今日搏斗时候的感悟涌上心头,竟是将健步功的冲击力化入了这一式平心掌的劲力技巧之中,使得这一招比起往日浑厚了不止数成,如虎跃鹰扑,气势不凡,一掌打出心中更是酣畅淋漓,可是就在他拳势积蓄到了巅峰的时候,圆慈却轻飘飘后撤了一步,左脚屈膝,足尖点地,右拳放在腰侧,原本搭在了右拳上的左臂顺势向下砸出,不偏不倚正正敲在了王安风手腕之上。 少年吃痛低呼了一声,心中却有些骇然道:“师父这一招是少林拳的退步赶肘,防守反击,下一招必然是趁势左肘回防,右拳击出,为挂肘子午之势。”心中微微有些着急,平心掌之势下一招衔接反身断肘,气势将会变得更为刚猛,但是此时却决计不可以用这一招,当下侧步后撤,那神来之笔的一招就此中断,心中遗憾,却又庆幸自己好歹是避过了师父的下一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圆慈挥出的挂肘子午一招竟然微微一变,挂在肩前防守的左肘顺势放下,继而拧身旋肘,以王安风本要击出的反身断肘势反攻少年,而且因为变招的缘故,原本击向腰腹,重在断绝对方攻势,将其擒拿下来的断肘势此时竟然直指了王安风太阳穴,屈起的肘锋就宛如沙场猛将咆哮挥出的重铁长枪,刺耳破空之音中,凶悍刚猛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王安风难以呼吸,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直至数个呼吸之后,少年才慢慢回过神来,脚下不由有些发软,圆慈缓缓收起招式,摇头道:“为师刚刚只用了和你一般的拳术内功,但却能轻易败你。” 王安风毕竟少年岁月,更是第一次交手得胜,心中闻言便升起了些许不服气,叫道:“师父你分明耍赖,第八势退步赶肘势下一招,明明该是第九势挂肘子午,可师父你却用了第三势反身断肘!” 圆慈摇头,反问道:“谁规定我少林三十二势必须如此使来?” 少年愣了下,随即便打出一招退步赶肘,继而趁势挂肘子午,如此演练了一遍才道:“您看,每一招拳招里面,明明起手收手都彼此相连,顺势打出不但更加顺畅,而且内力流转也更迅捷,威力更大,像是师父您刚刚的打法……非但没法子连起来,多了很多破绽,而且好像还会浪费几息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又以退步赶肘势接了反身断肘,回防蓄力之后本应猛地冲出,接了反身攻击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蹩脚,当下就停下动作,满脸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圆慈看着眼前弟子脸上的疑惑不解,不以为恼,反倒颇为赞许地颔首道: “区区百日时间,你能够自己想到这一步,确实不错,但是你刚刚可见为师有露出破绽?” 少年微怔,回想起刚刚那宛如平地惊雷般的绝杀招数,依旧心有余悸,老老实实地摇头道: “没有,师父您刚刚那一招不但没有破绽,反而更加厉害了……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弟子实在不明白。” 圆慈笑道:“这便是我少林长拳的精要所在。” “我少林千年时光,无数高手尽数都是从这一套少林长拳开始,简简单单三十二势,却已经被历代的高僧打磨到了巅峰,所谓的起承与收招的转合,尽数可以人为调整,你若是将这拳术每一招的用劲技巧尽数吃透,自然可以任意相连转换。” “到那个时候,即便是只有三十二势,亦是可以做到连绵百击,循环无端,全然可以当作三百二十势,甚至于三千势来使,彼时你的少林长拳才算是勉强练成,可以去学习其它招法。” “连绵百击,循环无端。” 王安风低低呢喃了一遍这八个字,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极高远的世界,心中震动,刚刚得胜的小小得意登时便被打消了个干净,双手合十深深地朝着圆慈行了一礼,便转过身来,重以当时初次学习武道时的虔诚心态,一遍又一遍地去练习这一套只有三十二势的少林长拳,一旁的圆慈则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瞳之中似有异色期冀,低低呢喃了一声什么,却被拳锋破空之音揉碎,散入了夜风之中。 第十六章 机缘巧合 这一里夜里,圆慈破天荒地没有去让王安风砸树,而是让他一遍遍地去演练那只有三十二势的少林长拳,从星河灿烂一直打到了金乌东升,一直打到了这群山从沉睡之中苏醒,鸟啼虫鸣,众生复苏,其间圆慈却并不提点少年,只是看着他自己琢磨如何变化联系。 虽然说这五个时辰时间,少年手中原本娴熟已极的少林长拳,此时打出如同邯郸学步一样断断续续却又极为古怪,可在圆慈眼中,这有些乱糟糟的拳术比起之前那法度森严的少林长拳,更为值得赞许,师徒二人便在这里一直练拳,直至时间已到,王安风眼前的少林群山崩碎成了道道碎片,回到了忘仙郡县城中的药铺偏房之中。 躺倒在绵软的床铺之上,此时的县城依旧是一片黑沉沉的,间或听得到打更人的声响,可王安风却依旧神采奕奕,双目微亮,脑海中原本几乎变成本能定理一般的三十二势拳法此时被打得纷乱,却又不断重新组合,就仿佛重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心中快乐竟是比击败敌手何止强了十倍。 按捺不住,起身下床,此时房中一片昏沉,少年披着衣服踱步到了窗前,缓缓将那窗户推开,但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幽幽清光登时涌入房间,将这黑暗的屋子照得一片通透,抬眼看去,只觉得天空繁星遍布,明月皎洁,天地之间更是一片广阔。 此时此景与他心中欢悦不谋而合,心胸不由得为之一开,平缓的心湖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豪迈磊落,低低道: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是当年父亲还在时候教过的一首诗,他此时只依稀记得这一句,此时从窗子里看去,既没有平野,也看不着大江,但是他心中却是喜欢的厉害,万物万象皆由心生,心胸开阔,纵是繁华所在,也可见平原之苍茫浩大;目之所及,不见滴水之流,也能感大江之波涛不息。 立在床边看了半响,心中却仍旧毫无半点睡意,索性盘坐在了床铺之上,打坐运功,王安风只感觉今天修行《一禅功》的时候极为顺利,滚滚热流就如同波涛之水,迅猛地在他体内流淌,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惫一般,直到清冷的月辉化为了温热的晨光,他才缓缓收功。 双目刚刚张开,便从窗口见到了外头初升之日,本能地一吸,似乎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热流没入口鼻之间,随即却又缓缓散去,并不曾被吸纳,但是却激地原本经过百日苦修,已积蓄地极厚的《一禅功》内气颤颤巍巍地迈过了最后一个小小的门槛。 所谓关隘者最为磨人,小小关卡却足以困住武者数年甚至于十数年之久的时间,而王安风这百日时间本就每日里苦修不止,内服丹药,更有外功锻体以活跃内气,加上昨夜里状态奇佳,内气堪堪抵达一重关隘。 本来他的火候还不足以突破,但是这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再加上那一股气流在口鼻间转了一圈儿,就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和以往比起来堪称浑厚的内气宛如雪峰之巅的积雪一样滚滚而落,势如破竹般没入了他的全部经脉,继而趁着这势迅速改变路线,进入了第二重的线路之中,一道道热流辐散到了他周身经脉肌肉之中,缓缓开辟细微的脉络,直至将来进入第三重天,一禅功大成之时便可以做到气走周身,浑然一体。 王安风收了内功,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白气如箭般直直喷吐出了三寸之远,握了握拳,只觉得内气涌动,可见浑厚,原本修行结束之后,那种内气充沛的感觉会缓缓散去,变成如溪流一般,可现在那内气不但不曾散去分毫,反倒还在慢慢提高,心中更见欢畅。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婶娘唤他吃饭的声音,赶忙翻身下床,草草洗漱了一遍,叠好被褥才出了房门,婶娘早在门前含笑等他,从门缝里瞥到收拾地整洁的屋子,心中对这个知礼的少年更加喜欢,抬手替王安风整了整头发,含笑道: “风儿昨夜睡得可好?” 王安风挠了挠头,显出几分少年姿态,笑道:“床铺那么软,睡得很香。” “那便好,你常年在山下,便来试试婶娘的手艺可还合你胃口。” 妇人慈和笑了笑,只在这几步之间两人就已经入了正厅,一张红木大圆桌上摆了些菜式,李康胜端坐在正首之上,儒雅的面色之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咳嗽一声,道:“贤侄来了,快些入桌,你婶娘做的烫干丝别有一番风味,老古家的面点也滋味甚好。” 王安风点头坐在桌旁,只闻桌上饭食香气扑鼻,不由得心中想到:“原来简简单单的吃饭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吗?看这样子,我原本吃的东西都不算是饭罢。”目光则落在桌上,李康胜笑道: “贤侄可以试试,这烫干丝是夫人家乡特色,特制豆腐干切成细丝,反复洗烫,去尽豆味,浇上精制卤汁、小磨芝麻油,佐以姜丝、虾米等而成,滋味绝佳,旁处可吃不得。”王安风听他明面是在介绍这道菜式,可暗地里却分明是在对婶娘讨好祈饶,心中不由有些失笑,面上则是恪守礼仪,并没有失态。 吃完饭食,要帮着收拾却被婶娘婉拒,王安风感觉颇有几分无所事事的感觉,心中思考道:“内功修行需要勤奋,但是也不能够贪多,不若寻一处空地,练上几趟拳法。”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去和李康胜说一声,后者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许,只是嘱咐道中午时候须得回来吃饭,便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那妇人却开口讲他叫住,王安风有些好奇,后者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份银钱递给他,道:“你昨日为我们破财,这十两银子你还拿好。” 王安风后退了一步,并不去接那银子,心想着若是直接拒绝,恐怕难以说服,便笑问道:“我昨日听街坊说,叔叔婶婶常为贫苦人问诊却不收诊金?” 妇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 “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这不是我们要昧你银钱的理由。” 王安风连连摆手,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朝吕相曾言,‘为善事者,必享福报;积阴德者,子孙荣昌。’这十两银钱能让叔叔婶婶多救助些人,多多少少,也可以分我一些阴德罢,毕竟,我家此时只有我一个子嗣……” 妇人愣了下,身为女子以及母亲,对于子孙总有一种异样的感情,听王安风说家中只有他一人,心中大起怜爱之心,想了想便收起了银子,柔声宽慰道: “那婶娘便给你收好,风儿安心,你生的秀气,又知道礼仪,将来肯定会有许多女子倾心于你,保你子孙荣昌,不若婶娘为你介绍一二个良家子?” 王安风脸上神色不变,抱拳温声道:“小侄目前并无这种想法,况且还要问过师父和离伯,才能够下这决定。” “确实……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离大侠豪迈,不知你师父……” 王安风微笑回应道:“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唯有娶妻这件事情,婶娘你绝说服不了他。 ps:为什么app还没有封面……_(:3」∠)_ 第十七章 再遇 又与婶娘闲聊了片刻之后,王安风终于出了门,这县城距离忘仙郡的郡城不远,当年轩辕氏乘龙飞天,众臣攀附龙鳞也得长生呈现,这座县城毗邻郡城,算得上攀龙附凤,故而繁华程度实在不是寻常县城可比,更不必说是小小的大凉村,一路繁华似锦,可他却只是去看,并没有流连忘返。 之前王安风已经详细问过婶娘,知道出了城之后,北去不过十几里地就有一条长河流经,两岸垂杨绕柳,多的是僻静所在,以少林健步功的功夫一路行去,果然有水声潺潺入耳,这里美景虽然诱人,但是毕竟离得城远,大多居民忙于生计,这里倒真的没有什么人在。 他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深吸口气,缓缓拉开了拳势,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打出,法度严谨,刚猛浩大,虽是简单入门的拳术,可却又给人不凡之感,拳路顷刻间打完,顿在原地沉思了下,随即又重新开始打拳,拳风大变,招式连接之间颇有几分古怪可笑,但是偶尔却又有神来一笔,宛如平地惊雷般突兀而凌厉的招数出现。 虽然失之于圆融,却长于攻伐,宛如孤峰险峻拔地而起,令人心中悚然一惊,如此又打了数趟,却又停了下来,皱眉沉思,复又重新打起了最初的三十二势,虽然圆融,可却隐隐有另外的东西孕育其中,使其跟原本似乎有了些许不同,一趟趟拳打下来,拳风赫赫,激起了片片落叶,气势垒叠,宛如猛虎啸于深山,刚猛浩大。 突地拳势又是一变,依旧是三十二势顺序,可又多出了许多轻盈,与之前浑然不同,一前一后,却更见精彩,林外突然传出一声高声赞叹: “好拳术!好拳术!” 王安风心中一惊,拳势直接停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秀,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踏步出来,满脸欣喜赞叹之色,不由得微微一怔,惊道: “是你!” “可不就是我,王小兄弟。” 那少年正是当时在凉茶铺子上见到的少年,只是当时候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此时长衫换做银灰圆领袍,上绣仙鹤振翅,失了一分温雅,却多出三分贵气,闻言笑回了一句,随即抱拳正色道:“江湖上偷看他人习武是大忌,本应离去,但是看到小兄弟招式雄浑圆融,心痒难耐,故而出来想和小兄弟交手看看,还望勿怪。” “当然,既然我看了小兄弟习武,自然不能占你便宜,我看你虽然拳术娴熟,但是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我这里有一式九宫步,虽不甚高明,但是却对你以后习武练功多有裨益,你且看好。” 王安风抬手止住他,道:“且慢,等一等。” 少年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道:“怎么,小兄弟还有甚么见教吗?”王安风摇头道:“不是,只是你不过看我练了几招拳,可却要教我一门步法,这对你太吃亏了。” 那少年闻言微怔,随即便笑笑道:“这一门步法不过是道门基础,会的人多了去了,而你这一套拳术虽刚猛,却又圆融如一,堪称大家手笔,不破之武学,能窥见其一已经是我占了很大便宜,而且……呵,这套步法,你且看好。” 一边说着,便撩起衣摆,放慢速度踏出了一路步法来,口中道: “乾坤本末避其真,虚空闪进势如风。” “四象翻转天外现,顺逆九宫寻不停。” “惊弓步调终玄妙,踏破八方势如牢。” 来回踏了几趟,因为并不复杂,加上王安风自小读过些书,所以轻易便记在了脑海里面,脑中回想默念了数遍,抬起眼来就看到那俊秀少年笑吟吟地站在他前面看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也不知等了他多久,便抬手抱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多谢。” 那少年抱拳,含笑道了句不谢,然后便双拳交错,拉出了个拳架,道:“我习得过些许粗糙拳术,此时还请小兄弟让我见识一番这套拳法。” 王安风微微点头,也不含糊,摆手拉出了少林长拳起手式,道: “此为我少林寺少林长拳,请指教。” “请!” 两人对峙,气氛渐渐沉凝,突地一阵清风拂过,柳叶微扬,将落不落之际,王安风双目闪过一道精光,内气流转,脚下猛地踏步向前,一招中平掌堂堂正正击出。 脚下冲锋之势,脊骨扭动之力尽数灌入右掌,力达指尖,几如钢刀般直指少年喉管,气魄凌冽,但是后者却神色平静,脚步后撤,双手十指如繁花交错,亦或是轻抚琴弦,次第落在王安风手掌之上,使其力道软绵绵地尽数散去。 王安风心中惊讶于这一招的清雅随意和威力,这本来是两人切磋,没有胜负之分别,但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却腾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此时若按照拳招,当接着反身断肘之势,可他心中略有不服气,再加上内气突破,昨夜那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浩荡之意梗在胸中尚未散尽,步法竟然陡然一变。 身形如长江涌动,左脚顺势向前如战弓拉紧,失了力的右掌并未如原本那般,而是五指勾起宛如虎爪,近乎是擦着少年白嫩的脖颈处斜拉而出,以为佯攻,而左手则从肋下趁势旋转砸出,直指下方腹肋要害。这一招与之前拳势的堂堂正正,圆融无碍截然相反,倒有几分圆慈杀招的凌厉。 那少年轻咦了一声,脚下踏出刚刚的九宫步,脚落乾宫,轻飘飘绕在王安风身后,避开了他这凶猛一招。 此时气机牵引,王安风精神集中,几乎本能地变招,右足不动,以为中轴,猛地旋身肘击,凌厉而刚猛,身上短打衣摆发出一声短促爆响,而身畔少年袖袍轻柔挥舞,一刚一柔,宛如阴阳二极而舞,更是神来之笔一般封锁了少年九宫步下一步的步法。 若要避开则只能够后撤,可那少年似乎也被激起了心中豪气,轻笑一声,不退反进,手臂抬起,拳势自清雅随意变为沉重浩大,正正接了这一拳,继而便直袭王安风喉处。 王安风心中微惊,这一招在他新力未生之时出手,他将对手逼到了绝路,可自己也深陷险境,几乎退无可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昨日里师父的处理,身子本能撤了半步,右手以退步赶肘半招路数,将少年手掌格开,左手往下一砸,转守为攻,少年再度轻咦了一声,隐有几分惊讶几分欣喜,笑道: “好好好,果然好拳术。” 轻笑声中,手掌招数丝毫不落下风,强攻直上,在这绕岸垂柳之地,安静无人之所,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者穿着蓝色短打,一者身着贵气衣着,却你来我往,拳术交锋,声威不小。 第十八章 论武 啪! 王安风右拳被拦截下来,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掌闪电般抬起,架在了他的脖颈处,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轻呼口气,道: “我输了。” “你我说好不过是切磋拳术,何来胜负之分。” 对面少年也收了招法,立在那里含笑看他,此时王安风已经浑身热汗淋漓,经脉之中内气已空,而那少年却依旧面如冠玉,气度清雅,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三分潇洒,他在大凉山下从未见过如此风采气度的同辈人,心中本就有几分好感,而少年之前在凉茶铺和刚刚展现出的行事风格他也很是赞同,便也没有对于自己的想法多做掩饰,看他笑着道: “胜便是胜,败就是败,不过一时之局,你我之后胜负,可未可知。”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看他双目一片澄净,有的只是坦然,知道王安风所说的不是什么客套话或者撑场面的话,便笑出声来,道: “很好很好,便是如此,夫子注书《易》曾说‘心静如止水,志刚如磐石,故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之前便发现小兄弟你很有趣,现在看来,果然比起其它人有趣许多。” 王安风摇头道:“当不得君子。” 少年笑起,道:“却也不做小人。” 王安风哑然,脸上有些犹豫之色,那少年天性聪颖,鉴貌辨色,看他样子就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小兄弟你可是想问刚刚交手时候,我为什么能够破了你的招数?” 王安风怔了下,既然被人看破心里心事,便也索性不做掩饰,点了点头道:“确实……我师父说这门拳法已经被打磨到了极致,你也曾经说过这是‘不破之武学’,所以我有些不解……” 那少年含笑听完他的问题,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考教之意,不答反问道: “那你心中可有答案?” 王安风想了想,回答道:“我想着,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以见得?” “我之前曾经和别人打斗的时候,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出招完全凭借之前练习的本能,实在呆板的和树木石头一样,我打木头的时候不会觉得木头有威胁,那么那些有功夫在身的,看我的招法是不是也和木头一样?” 那少年闻言双眼微亮,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抚掌叹道: “有见地,好想法。” “不过,树木石头可不会动弹,更不用说像是这样动脑筋了。” 王安风见他嘴角微挑,隐有揶揄之色,也不以为恼,只是道: “或许它们也会动,只是动的慢,我们人的寿命根本察觉不了。” 少年微怔,问道:“此话何解?” 王安风挠了挠头,笑道:“我自己瞎想的罢了,岂不闻海枯石烂,山河起6?石烂即为凋零去世,起6不就像是居民移居?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可是一两代人能够看得到的吗?” 那少年哑口无言,他自诩聪慧,可是现在面对王安风这句话却辩他不过,便干脆转移了话题,重回到武学上来,含笑道:“确实有趣,和你刚刚所说的想法一样有趣。” “我有一位叔叔也有跟你差不多的看法,天下或有不破之武学,却未有不破之人,未有不破之招式,任何招式,只要是凡人使来,都必然存在破绽,同理任何高手也必然存在破绽,问题在于,你能否抓抓得住这个破绽,一击绝杀!” 王安风闻言双目微亮,下意识地道: “那要如何才能够抓得住破绽?” 那少年看他一眼,王安风这个问题涉及了武学本质道理,已经算是逾越许多,本该拒绝,严词呵斥其非,但是他对于这个衣着简朴却又偶有惊人之语的少年也颇有赞赏之意,便也毫不藏私,言简意赅道:“水。” “水?”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岂不闻《道经》‘天下至柔,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军神《兵道》亦言‘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按我那位叔叔的说法,若能以至柔之态而行攻坚之举,以水之神,避实而击虚,在功夫上就已经小成。” 王安风心中若有所悟,可是想要细细思索,却又没有什么感觉,定定看着前面奔涌的河流,俯身捡拾了一块石头,随手一甩,在河上打出了几个水花,颇有些出神地思考着,突地感觉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微微偏了下头,就看到那少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其中似乎都在闪着微光。 “刚刚那个……是什么?” “什么什么?”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奇道:“打水漂啊……你没有玩过吗?” “嗯嗯,没有没有。” 少年嘴里答应着,却是在连连摇头,交手时候的从容清雅,谈道论武时候的潇洒风度,待人接物的豪迈尽数去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无忧童心之色,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王安风,后者失笑一声,此时方觉得这个少年才和自己一般年岁,要不然那般沉稳,可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从地上捡拾了两块薄片,递了一块过去,笑道: “连积水都不曾有过吗?你莫不是在山巅上长得这么大。来,我教你,打水漂呢,要用这种薄薄的石头,就顺着水面斜斜擦过去,像是这样。” 一边说着,顺手斜抛出去,薄薄的那石头在河面上点了五六次,直接跃到了对岸去,一旁的少年眼中露出了兴奋之色,扬臂用力一甩,那石头斜斜入水,咚的一声砸出了好大一个水花,王安风险些笑出来,好险憋住,道: “要用巧劲儿,你看着,这样……” 咚! “不是不是,你要看我这样……来,斜斜抛出去……” 咚! “噗……你,你再来试试?” 咚! 又是重物如水的声音,看着眼前少年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气急的模样,一直憋着笑的王安风终于忍不住,径直大笑出声来,一旁少年咬着牙再度甩出了一枚石子,却还不如刚才,转头恨恨看了大笑的王安风一眼,明明心有怒气,却也不自觉笑出声来。 第十九章 再离 在这原本寂静的河岸旁边,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欢畅大笑,彼此感觉似乎亲近了些,那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上,止住笑容,道:“我今日本来只是出来散散心,可是却没有想到能够再度和小兄弟你相遇,不但见识了一套上等拳法,还能够开怀大笑一番,真的是不虚此行。” “可惜……我今日便要离了这城,否则真是希望能够和你把臂言欢。” 王安风微微一愣,道: “今日便走?” “顷刻便走。” 少年叹息一声,而在杨柳堤岸,那匹颇为神骏的青骢马甩着尾巴走了出来,却是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将脑袋在少年手上蹭了蹭,转眼看了王安风一眼,那一双眸子竟然宛如神话中的龙类,乃是暗金竖瞳,只是一眼,便令他后背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牲畜,怎的这般大的脾气?” 那少年抬手在青骢马头上便是一下,笑骂了两句,顺便从马背上一个精致包裹里取了一个小盒子,转手递给王安风,笑道: “适才相逢,便要离去,这东西便算是我给你赔罪的罢。” 王安风并不曾扭捏,直接接过了那看去便颇为名贵的盒子,神色坦荡,只看着那少年道:“你上次说,我们再度相遇的话,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失笑,抱拳道: “我姓薛。” “至于名字……” 少年朝着王安风眨了下眼,揶揄道:“我说一面之缘,可没有说是这一面啊,小兄弟,咱们过些天再见咯。” 笑声落下,少年身形腾空而起,展现出了极利落清雅的身法,落在那马背上,只听到了一声长嘶,那匹古怪的青骢马迈开步子便远远去了,只留下王安风在身后受了捉弄,可又说不出不合理之处,哑然无言,目送他远去,随手将那颇为精致的木盒子打开,随即便微微一愣。 不过两掌大小的木盒里面却极为仔细分开,最中间一个圆形空间,周围按照八卦模样分为八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放着些许点心,虽说是点心,但是却精致地不像是食物。形状有圆鼓形、佛手形、蝙蝠形、桃形、石榴形等多种多样且小巧玲珑,中间那格子里有一纸条,王安风取了一看,低低念出来道: “过天京,饮食大油大盐,颇有北方豪迈,唯有这‘京八件’技巧细腻,入口绵软,着实上品……好吃!” 王安风不由失笑,道:“原来薛兄弟除了酒,也还喜欢吃糕点……” “这个可比酒要好多了!” 将那字放回木盒,顺手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嘴中,双目不由得微微眯起,道: “果然入口绵软,好吃!” 那薛姓少年既然已经走了,王安风自己也感觉有些无趣,加上天色已经渐渐逼近了午时,当下小心收好那个木盒,施展开了少林健步功朝着那座县城而去,只消得片刻时间便回了城,一路行到了李家药铺边上,还不曾过去,便听到了一道粗狂的嗓子在扯着叫道: “不行!你若不医,咱就砸了你这铺子!以俺们的朋友兄弟,你必在在忘仙郡都混不下去!” 王安风神色微怔,听着口气似乎还没动上手,就没有贸然冲进去,只混进人群中去,站在一旁看着局势,只见药铺地面上摆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昂藏大汉,身披着块血布,双目紧紧眯着,而在担架旁边站着两个青年汉子,身上衣物有斑斑血迹,眉宇间藏着煞气,不似良善,一个络腮胡大汉站在前头,豹头环眼,手持着一把厚背镔铁刀,怒喝道: “姓李的,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李康胜抿着一张嘴,道: “我救不得!” 隐在人群中的王安风闻言微微愣了下,看李康胜的模样,和那几名壮汉的煞气,突地便想起了这位叔父年轻时候因为拒绝为贼匪头目治伤而险些被杀的情形,心中道: “这模样……难道说是附近的贼人溜进了城,被叔父发现?还是说是城中帮派人士斗殴受伤?” 而在此时,那大汉已经几乎怒不可遏,手中长刀咔嚓一声斜斜劈斩下来,刀锋擦过李康胜,直接砍入了厚木柜子一大半,怒道: “姓李的,你是不是想死,谁都知道你专擅舒筋活络,俺家大哥是什么身份,你是不是不明白?那是县尊都能说上话的人物,你不听话,当心俺剁了你这头颅,全家抄了进大牢去!” 李康胜本就反感他一根脑筋地在这里无理取闹,闻言更是厌恶,倔脾气发作起来,当下也不解释,只冷冷笑道: “好大的威风,不愧是当街拳殴老丈的赵军爷,你想要抄就抄!” “我说了我治不了,将这人抬走,另寻高明去吧,当心待会儿内伤发作,死在我这回春堂,晦气!” “找死,老子劈了你!” 那汉子闻言几乎暴怒欲狂,怒吼一声,猛地一扬右臂,掣着长刀便朝着李康胜便狠狠劈斩下去,寒光暴涨切割开空气,发出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凌厉破空声音,周围围观之人骇然尖叫出声,连连退步。 王安风心中一突,心中还来不及害怕便猛地冲了出去,一肘破空,毫无半点留手直接砸在了那汉子腹肋之处,却是金铁触感,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那壮汉毫无防备,脚步一个踉跄便朝着一旁跌了两步。而那长刀则失了原本的方向,径直朝着王安风头顶落去,寒光凌冽。 那壮汉见只是个少年人,心中一突,怒吼一声,浑身发力强行偏转长刀方向,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柜子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手掌处登时便涌出了大片鲜血。 而一旁的王安风面色微白,正大口喘着粗气,此时方才发现刚刚这处于暴怒的壮汉出手竟然只是用了刀背,而似乎也不是朝着李康胜身上落去,威慑大于攻伐,此时更是为了变招,砸在厚木柜台上,刀锋反倒因此入手数寸,不由得神色微怔。 而那壮汉则是长舒口气,继而便指着王安风额头,破口大骂道: “哪里来的小娃娃,想死不成?!想死老子一刀子抽死你!滚一边儿玩去!” 王安风看他神色凶悍,仿佛要择人而噬,可刚刚却分明下手处处皆有理智,并不像是外表那般粗狂,刚刚想要说什么,一旁的李康胜视线被挡住,却只道是壮汉抽刀发狠,王安风冒险救了自己,心中愤懑,猛地抽出了捣药的石杵,抬手将王安风直接护在身后,指着那壮汉破口大骂道: “你个腌臜货色,要我侄儿出了半点问题,我今日抽死你!和你有关的,我一个不救!” “好啊,你个庸医!” 那壮汉同样怒火上头,身后大哥受了重伤,自己多番留手,唯一有能耐救下大哥的大夫却如此态度,他心性粗狂,当下只觉得暴怒憋闷几欲发狂,两人对峙,剑拔弩张,正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音,这壮汉神色陡然大变,脸上全无半点怒气,撒手一扔长刀,直接转身奔了过去,跪在那汉子旁边,急急道。 “大哥!” 第二十章 解救之法 “大哥你怎么样了?且稍事休息,这大夫马上就为你治伤。” 那络腮汉子跪在担架旁边,将躺着的男子扶起,后者面如金纸,虚弱咳嗽了两声,却颤巍巍道:“大牛……咳咳咳,你来,来。”赵大牛闻言附耳过去,便听得自己大哥虚弱冷笑道: “你的朋友兄弟,能驱逐良家大夫?” 声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便抬起朝着赵大牛左脸狠狠地抽了一下,虽然身有重伤,但是这一掌下去却极为狠辣,直抽地赵大牛眼冒金星,嘴角淌下些鲜血来,而那汉子似乎也因为牵动了内伤,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喷出血沫来。 “都头!” 左右两个兵士连忙要过来扶,却被他抬手拦住,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等着面色煞白的赵大牛,复又颤巍巍地道。 “咳咳咳,大牛,你来,来……” 赵大牛定了定,却再度附耳过去,那汉子反手又是一耳光下去,这此另一个完好的脸颊也红肿起来,那汉子抬手一把揪住赵大牛衣领,挣扎着站起,气喘如牛,却声色俱厉,嘶声斥道: “赵大牛!我带了你七年,七年!可曾教过你欺压良善?!可曾教过你危言相逼?!我铁兵卫什么时候有这种军令?!啊?!我怎么不知道!” 赵大牛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哭声道:“大哥勿要动怒,我只为让这大夫救你一救,我自领了军棍,大牛死不足惜,但是哥哥千万保重身体,勿要动怒,勿要动怒!” “放肆!” 那汉子怒斥一声,抬手推开左右,弓着腰杆晃了晃,恨铁不成钢地道:“糊涂糊涂!我身死事小,我军名为大!” 踉跄几步,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甲,只是腰腹间有不少干瘪的痕迹,仿佛是被重型兵器砸过一样,可是定睛去看,那分明就是一个个拳印,就连手背纹路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令人心中骇然究竟是什么怪物才能够有这种恐怖的力量。 这汉子身子晃了下,只当看不到赵大牛,抱拳便朝着不过区区白衣的李康胜大礼拜下,道:“在下治下不严,让先生耻笑,咳咳咳,必,必严加看管!” 李康胜面色微松,抬手扶住那汉子下拜的身子,可后者穿着铠甲执意下拜,却又哪里扶得住,只听得咔嚓一声,直直半跪而下,膝盖处的铁甲将青石压出了一条缝隙,神色郑重,绝非装模作样,李康胜心中叹息一声,他本是刚正的性子,对方如此待他也不好发作,便开口道: “将军多礼……方才在下也有多少不对,可将军之伤,确实是无能为力。” 那汉子抱拳回道:“区区都头,当不得将军称呼,咳咳咳,请,请先生明言。” 李康胜抚了抚颔下几缕长须,道: “若是寻常伤势,我自然可以处理,但是都头脉相所示,沉郁顿结,显然是内力之伤,需以内力下针,可我不过小小大夫,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是那内功修为?况且,况且这以内力下针之道,是内子家传左道,其祖明言,非亲眷弟子,不得相授……” 都头张了张嘴,却还是沉默了下去,内功难修,像是他们这样的地方卫兵,一般都是修行简单的外家功夫,况且就算是寻到了有内功修行的人,又岂能因为自己一个外人,就将对方家传之术相授?至于赶往其它城池,莫说有没有如此医术,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只觉得死期将近,纵然是他生性豪迈豁达,此时也有万事转头皆空的挫败心寒,李康胜也叹息一声,偏过头不再去看,一旁络腮大汉似是知道没了希望,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受了伤的右手不住用力砸在地面上,血液糊了灰尘,看起来平添许多可怜,可就在此时,一旁却又传来了另一道犹豫的声音。 “李叔……敢问这种下针的手法对于内力修为有没有要求?” 李康胜神色微怔,而那大汉眸子里也亮起了微光,转头看向那穿着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后者迎着这许多目光抬起右手,内气运处登时便传出了阵阵刚猛热流,显然身居内力,且绝非短日修成,而是已有不浅火候! 李康胜眸子微亮,左右踱了几步,右手重重砸在手心,咬牙道:“你们现在此时等着,我先去问问内子。” 声音落下,便急急转入了后堂,药铺之中,王安风收回了右手,这一番峰回路转,那都头只觉得身在梦中,而在内堂之中,李康胜将这事情和自己妻子说了,然后才有些犹豫地道: “夫人,虽然说我是说可以治这伤,但是这针法总归是你们家传的……安风,安风他毕竟不是你们家子嗣,这……” 迟疑了片刻,咬牙道:“若不能够,我便说安风修为不够,使不得这下针的手法。” 那妇人闻言蹙起眉头,颇有几分责怪地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嗔道: “自作主张,我何时说不教了?” “这……夫人有何高见?” “我这门《太素针》虽然粗浅,可也是祖爷爷传下来的,因为我这一辈只有女子便传了我,临终时候说非亲眷子弟不可传授,旁人的话我必然会犹豫几分,可若是风儿,那我便没有半点犹豫了。” 李康胜微微愣了一下,便听到自己妻子又道:“那孩子刚来一两天,便替我们解了好多难题,生的秀气,又进退知礼为人磊落,我喜欢地紧,就是你不说,我也打算将这门针法传给他,行走江湖难免受伤,怎么能够不懂得医术?” “只可惜年岁大了些,否则当为雅南良配。” 便在李康胜愣神的当口,那妇人便已经将自己头发利落扎起,从床下的雕花格子里取了一份卷起来的白布,抬眼看了自己夫君一样,笑道:“愣着作甚?” “药王《大医精诚》所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你这样子,还不如当年那小小学徒。” 说完白了自己夫君一样,当先推门而出,乌发如墨,越发衬得脖颈雪白,此时行为举动更是透出几分少女气息,李康胜恍然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小师妹,回过了神之后,更是心中大喜,既是为能救下一人之命,也是为自己妻子的通情达理,袖袍一挥,便疾步追赶出去。 第二十一章 背负生死性命之重,医者心障! 待得他步入药铺正堂时候,自己的妻子手指已经按在那虚弱汉子脉搏之上,松了口气道: “这伤粗暴地很,却并不直接催命,反倒是给了足够治伤的时间,只消找到能以内力下针之人,并不难治,可是身居内力之辈在我们这里不常见,许是要让你在懊悔恐惧之中缓缓死去,却不知是谁如此狠辣。” 那都头脸色变幻了下,并不接口,只道: “区区小贼而已,还请女先生下针。” 女子微微颔首,转头招呼王安风道: “风儿你且过来。” 少年走到她身边,便见这位给他印象娴雅的婶娘继续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便说些什么,王安风面色先是微微惊愕,继而便微微颔首,仔细聆听,约莫过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她抬起头来,道: “风儿内力修行足够,但是从未学医,更不必提针灸之术,我可指导他下针,但是有许多风险。” “……敢问有几成把握?” “活与暴毙,不过五五之数。” “暴毙?!” 那位都头面色苍白,脸上显出三分挣扎之色,沉默良久,招手让赵大牛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悲伤和骇然不断交错,最终沉默着退了下去,而那都头则朝着李康胜的妻子重重一抱拳,道: “不知女先生尊名?” “不敢,免贵姓风,单名一个兰字。” 都头低低念叨两声,转头厉声道:“赵大牛,天爷爷要是收了我张正阳,那是他老人家惦记我,记得每月烧纸上酒,若迁怒于风先生和李先生,及这位小兄弟,老子饶不得你,你烧来多少酒,老子一滴不沾!” 赵大牛勉强笑了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军纪严明,你还有军棍未曾罚我,怎走得了?” 张正阳闻言大笑,虽然虚弱也有三分豪迈,继而便俯身下去,咬牙道: “还请风先生和小兄弟下针!” 风兰微微颔首,卷起银针,起身道: “那便请张都头移步内室,此处刚刚赵大人喧闹,惹了许多人来看,已经不适合指点风儿。” 张正阳自无不可,被赵大牛几人搀扶着跟在了风兰和李康胜身后,进了施针的内室,只约莫十来平大小,有一卧床,风兰盘在床铺上,解开两根床柱上的细绳,便自两旁垂下来了黑压压的帷幕,将里外隔绝,道: “张都头,咱们男女有别,外边由夫君寻找穴位,风儿下针,你换下衣服,将右手手臂伸来,我需要时时把脉,防止出了岔子。施针需得安静,还请赵大人几位守在外面,勿要让旁人打搅。” 此时手持银针,风兰言语之中毫无半点平素的淑雅,而是透着一股英气,赵大牛忙不迭点头,连声叫道: “女先生放心,俺们几个在,绝不叫半个人进来!”张正阳闻言却笑道:“那你须得寻到半个人来。” 赵大牛愣了下,见张正阳还能说笑,心中微有些放松,想回上两句,却又怕延误了时间,便又住嘴,噗通一声跪倒,冲着李康胜和王安风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响头,起身道了一句:“哥哥……”话音未落,双眼就有些泛红,再说不下去,转身踏了出去,如门神般牢牢守在了门口。 而在赵大牛几人出去的同时,张正阳脸上的肌肉便狠狠抽搐了下,面色登时惨白许多,王安风微微一愣,便听得身旁叔父叹息道: “竟能生生忍住剧痛说笑,都头定力令人钦佩,还请速速褪下衣物罢。” 张正阳忍痛抬手解开铁甲,一边掀开里衣,一边苦笑道: “没法子……我这几个兄弟都是死脑袋,若面色苦痛,恐怕心中比我还要害怕,我一个人受罪也就罢了,何苦还拉上他们几个陪我一起担心?死便死罢,连累兄弟们一起担惊受怕,那可真是孬地很。” 声音落下,那里衣也已经掀开,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身躯,正面有各种到刀剑伤痕,可背部却一片平滑,李康胜扶着张正阳过去,将手伸过帷幕,后者感觉两根冰凉手指搭在了自己脉上,便听到里面声音道: “针行险路,当先激活身体元气,夫君,点出气海关元两穴,风儿,以刚刚婶娘告诉你的第三种下针方法,刺这两穴。” 王安风闻言心脏登时加速跳动起来,刚刚他开口只是因为想着能不能救人一命,此时临到关头方升起了许多的紧张。 眼前这条昂藏大汉的身家性命,乃至于叔父婶娘多少年来打拼下的名声,现在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过往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只感觉自己手臂都僵硬了许多,数息都不曾动作,直到李康胜已用两根手指将张正阳气海穴处皮肤绷紧,才恍然惊觉,急急抬手按在那白布之上取针,却用力有些过大,反刺破了自己指腹,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白布上,晕染出了些许痕迹。 一旁李康胜心中一个咯噔,倒是那张正阳看着取针动作僵硬的王安风,笑道: “小兄弟何必紧张,便当我是一大块肥厚猪肉就好。” 王安风深吸口气,强行定了定神,转身看着那处穴道,手指捏着银针,却不知该如何下针,他虽老成,但是终究才刚刚过了十三岁,不是什么天生神童,人命关天也还能够淡定自若,更不是血海中打过滚的老兵宿将,漠视生死。 在心中越是告诉自己不能出错,就越发难以下手,额头不由渗出了点点冷汗,只觉三寸银针却重如千均。 房内一片死寂,听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每个人的呼吸声音都粗地可怕,似乎幽冥鬼物在身后贴耳吐息,黑压压的帷幕如云盖地,粗壮的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像是断蛇在惨叫着扭曲,张正阳惨白的面庞在虚弱地笑着,转眼却骤变成了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死不瞑目看着自己,外面听不得半点声响,只有脚步声音在不断响起,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 “下针!” 心中烦乱焦躁,突地一声暴喝在王安风耳边乍响,手腕一抖,不自觉间已经一针刺入气海,内力竟能通过银针直入张正阳躯体,此穴居于任脉,为诸气之海,有大补元气之效,张正阳神色骤然微松,耳畔风兰再度喝道: “风儿,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此时箭在弦上,你内气有限,而他时日无多,第二针关元,补法落针!” 人命关天,王安风再无半点回头之路,咬了咬牙,手腕一动,银针落在李康胜所指之处,屈指轻弹,轻吟可闻,来不及看张正阳面色,耳畔就又传来声音:“精元已开,若不能在泄尽前散去内气淤血,必然暴毙当场,风儿,足太阴脾经腧穴,泄法落针!” 王安风咬牙出手,寒光闪过,一根五寸长针已然刺入穴道,张正阳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来不及担忧,风兰便再度开口,声音语调宛如珍珠落盘,越发急促。 “血海!” “孔最!郄门!” “地机!中都!梁丘!外丘!” 声声清喝几乎没有半点间隔,王安风瞪大了双目,心中已经没有办点时间惊怖担忧,耳朵似乎是害了聋病,朦朦胧胧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婶娘的声音却越发急促响亮,额上满是冷汗,手却极稳,一根根银针如星辰落地,没入张正阳身躯,直至最后一声暴喝,银针入体,周身银针一齐长吟,张正阳突地翻身咳出大口黑血,面色霎时苍白。 外面守着的汉子哗啦一声一齐冲入,仿佛打开了个禁锢,风声水声喧闹声,诸般声音一齐入耳,此时王安风方才觉得浑身虚弱,不自觉已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第二十二章 圆慈的教导……转变的少年(感谢 李康胜替张正阳披上了衣服,把脉之后脸上凝重松懈下来,松口气笑道: “都头内伤已经消散开来,剩下还需施几次针便可以痊愈。我开几副养气补血的药,你待会儿去抓了。”张正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又身子一软直接坐倒在床,一旁的赵大牛等人此时心中却没了担忧,只咧嘴大笑。 王安风身子微微一晃,朝后踉跄一步就要坐倒在地,却被出了帷幕的风兰扶住这才站稳,后者抬手替他拭去了额上冷汗,笑道: “恭喜你风儿,终于越过了医者大关。” 王安风长呼口气,问道: “张都头他,他看来是没有事了罢?!” 风兰笑了笑,低声笑道:“便是你下错了针也不会有什么事,现在自然更好。” 少年怔了怔,呢喃道:“那我下针失败都头暴毙……” 女子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道: “自然是唬人的。” “消散郁结淤血,哪怕一针下对,都只会越来越好,怎么会突然暴毙?不过借他来激你一激,逼你在这‘生死关头’落针,许多医者只能看些寻常小病,一旦牵扯甚大就不堪重用,唯有跨过这心结,方能够成为一代大医,否则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区区赤脚大夫一流,当不得大用。” 一边说着,一边又有些恨恨地道:“再说他御下不严,手下竟然胡言乱语说甚么逐出郡城,砍头入狱,虽说医者仁心,可我们学医之人又不是没脾气,婶娘啊,偏要吓他们一吓!” 王安风闻言哑然,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好,但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一丝古怪的感觉转瞬便被心中对于婶娘拳拳爱护之心的感动而淹没,点头乖巧答应下来,偏头看了看儒雅的李康胜,却有些不合时宜地乱想道: “婶娘平素贤淑安静,可看这副性格,李叔当年怕是吃了许多苦头罢……” 目光落向了几乎欣喜落泪的赵大牛和脚步有几分发软的张正阳,心中有些失笑,却又莫名想起了师父那句戏言,不由微微颔首,略有几分感悟。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诚不欺我也,师父! 张正阳休息了片刻,抓了几副药便匆匆离去,那赵大牛临走之前,还挤眉弄眼地道:“看来这小神医的手法要比那沽什么钓誉的老货高明许多了。”将性格刚直的李康胜气得面色发青,冷冷道: “不过拳殴老丈之辈,也懂得医术?!” 赵大牛哼了一声,道: “以他所做之事,咱没有当场砸死他,已经是对不起老天爷了!” 王安风听到这两位似乎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只得开口插话道:“赵大哥所说,应该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隐情罢,只是也要注意行为影响才是……” 赵大牛道:“多谢小神医你为咱说话啦,可嘴巴长在其他人身上,说就随他去说,说两句话还能够让对的事情变成错的不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又不影响吃肉拉屎,怕他个鸟!” 这句话粗俗不堪,可却又豪迈过人,王安风微微一怔,似乎若有所悟,而那边张正阳又高声在催,赵大牛冲那边大剌剌摆了摆手,唱个肥喏高声叫道: “小神医咱先就此别过,他日定订做一个红木金漆大牌匾,敲锣打鼓给你送来,这便走了!” 说完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将王安风抱住,后者面色微怔,只道是这汉子不拘小节,便也用力回抱了下,此时却听得耳畔传来赵大牛细弱蚊蝇的声音道: “小神医,这段时间切记不可出城去,只呆在城内,否则怕有性命之危,这消息你自己知道便好,不要说出去,切记切记!” 王安风微微一愣,那便赵大牛已经松开怀抱,笑着挥了下手,便转身大步跑了去,远处传来张正阳的笑骂声和赵大牛憨厚的讨饶,王安风看他们背影,脑海之中登时如明镜般,心道: “原来如此……那张都头筋骨强健,虽然不通内功,但是真打起来肯定厉害,他都受了这么大的伤势,怕是有凶人在附近游荡,这种消息为了民心肯定是要封锁的,但是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说了出来,他对张都头忠心耿耿,可却又能做出这种事情……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可想着想着,心中却又悚然一惊。 那张都头真的不知道赵大牛秉性吗?七年时间,怎可能不知道?若是知道,还让他独自和自己告别又是为何? 是要借赵大牛之口,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吗? 几乎瞬间将张正阳的苦心看破,承蒙好意,可王安风的眸子却突然有些暗沉下去,嘴唇抿了抿—— 那……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再说出去? 这消息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对他们安全有所裨益,可却与城卫的对策相左,可能令凶人警觉,得以逃窜,遗祸更大。况且赵大牛冒着严惩的风险告知于自己,自己岂能陷他于危机之中? 若不说出去,旁人无知殒命,譬如前有断崖绝壁而不言,任人坠亡,于心何忍? 左右思索了片刻,王安风只觉得思绪越发烦乱,一会儿觉得人无信义不立,一会儿又觉得人命关天,能少一分损伤也是好的,旁边李康胜看出他心绪不宁,开口道: “风儿,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王安风身子微微一颤,从那种几乎是漩涡般的挣扎中挣脱出来,额上不觉已经有些冷汗,看着满脸关切的李康胜夫妇却并说出真话,只下意识地笑道: “或许……或许是刚刚用力过大,有些困了。” 李康胜脸上浮现出恍然之色,笑着应承道: “下针确实极为耗神,何况牵扯甚大,此时天色尚早,你若是困得厉害,便先回去休息罢……” 王安风回了两句,便脚步有些虚浮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临进院落,突地脚步一停,回身勉强笑道: “李叔你这两日可要出城去?” 李康胜微微一愣,道: “不……药材足够,并不需要出城,怎么了吗风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附近风景不错,李叔如果出去我想着和李叔一起。”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转身回了自己房屋,将自己摔在床铺上,脑子里面一片混乱,目光视线落在了手腕佛珠上,事兹重大,现在唯有师父和离伯他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眸子微微亮起,急急开口道: “我要入少林……我有事情想要问圆慈师父!” 今日他还没有入过少林,所以这个要求并没有半点问题,入了少林之后更是没有心思练武,将这事情从头到尾给圆慈讲了讲,后者听完,却并不说话,只抬起手来,朝着王安风头顶上便是数下,迎着少年委屈的目光,呵斥道: “人贵自知,你担忧一城之地自然是好的,但是你可有能耐承担坏了事情的风险?” 王安风微怔,摇了摇头。 圆慈又道:“那你是觉得满城官员,眼界见识决断,全部都不如你?还是你比他们更了解这件事情?” 王安风哑口无言,又摇了摇头。 圆慈道:“若是师叔来说,定然会告诉你相信这个世道,但是若是天下大定,又怎会有杀人巨寇?我们佛门弟子,也唯有秉持明王心,肃清不平,荡尽贼寇,但是此心虽然不变,也要护住自身,拳头有多大,才能够去管多大的事情。” 王安风心中不服,道:“但是道理自在人心。” “但是那些贼人不会和你讲道理。” 圆慈拿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风吹林梢,秋叶静美,只是见王安风如遭受了莫大打击一般盘坐在那里沉默不言,便又开口宽慰道: “你在想什么?不必有太多压力,天下人,天下事,大抵都是这样。” 王安风摇了摇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般,抬眸一字一顿反驳道: “我还是相信,天下是有道理的。” 圆慈微怔,气极反笑,略略抬高了声音道: “但天下不认这个道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有巨盗!有门派!有世家!有含灵巨贼!有窃世大盗!!他们可会认那所谓的道理?你区区一个小儿,武力不过尔尔,学识更是一般,你能如何?最多护住自己!你还能如何?!” 面对着自己师父的怒喝斥责,王安风无话可回,却又想到了这短短一两天的经历,想到那仅仅一枚银钱便能如野狗哄抢的商贾,想到那持械放贷的泼皮贼子,想到那尽忠职守的军士,那杀人即走的巨寇。心中困厄,却仿佛有一股勃然怒意在不甘升腾,烧得他难以安坐,烧得他原本的想法都砰地粉碎,什么独善其身,修习武功能够赚得银钱,通通化为了灰烬,哗啦一声猛地站起,看着圆慈,一字一顿道: “师父……我相信您说的话……我现在实力不足,管不得那些事情……这句话是对的。” “但是这个世界是有道理的,这也是对的!” 少年的声音猛地提高,一双眼睛看着圆慈,那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之下燃起了虽弱小却绝难以熄灭的火光,他并不知道这火焰也曾经在一个个先辈瞳中燃起,并不知道这火光也曾在困厄于陈的老者眼中燃烧,只发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仿佛冲着那天下宣战般高声喝道: “我相信这道理!若是唯有武力才能够维持正理,令杀人者偿命,令为恶者不存,那我就变成最强,天下最强!!若巨盗,门派,世家,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任意横行,那我便杀巨盗,伐门派,断世家,将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一并诛绝!” “若天下不认这道理,那我就和这天下,讲一讲道理!!” 第二十三章 师父(感谢大奥术师艾伦万赏) 声音落下,师徒二人双目毫不退让地逼视,圆慈看着前方那陡然间变得锐气逼人的弟子,缓缓收敛了眉目,道: “既如此,你便做给我看,今日闲聊许久,去修行!” 王安风心中有气,但是却不曾失礼,先对圆慈行了一礼,才大步走到一旁,拉开拳势打起那趟少林长拳,想到这件事情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心念不得洒脱,却又升起几分变强的强烈渴望。 相由心生,心念起时,无处不可见如来,王安风此时心中郁郁,但是却已不觉气凝如山,拳路挥洒之中,越见浩大。而在他身后,圆慈垂眸看着那清亮的茶汤,瓷杯伴着这温热的茶汤无声无息间因功力震荡化为了齑粉,无有一点残存。 再抬眸看了看那小小的少年,圆慈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王安风时间已到,被遣送出了这个世界,直到黑夜笼罩,漫天辰星旋起随落,才缓缓起身,顺着山路一步一步走入了这少林大殿之中,明明不曾回去,里面却已经亮起了朦胧灯火,似是点了一夜,早有人背负双手立在佛像之下,黑发垂肩,气质幽深如狱,缓声道: “sL12o4,你唤我出来,是为何?” 圆慈抿了抿唇,沙哑道: “……我希望开放门派,让安风可以受到各大门派传授。” 佛前那一豆灯火灯芯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屋内影子晃动了下,气氛却越发死寂冰冷,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你原本不是这样想的。” 圆慈道:“是,我之前只打算用正常的培养方式培养他……二三十年后,或可成为一个江湖好手。” “sL12o4你知不知道,我们进入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圆慈应道:“是。” 那人影又道:“如果你要我开启其它角色,进入这个世界获取的力量很可能会大幅度消失,我作为核心会存在下去,但是你不一样,你诞生独立意识才没有多久,如果这样做或许过不得二十年便会意识消失,而如果不那样做,起码有五十年可活,你可知道?” “知道。” 那一豆灯火突然开始剧烈晃动颤抖起来,两人的影子就像是妖魔鬼怪一样在惨白的墙壁上张牙舞爪地晃动着,那人陡然寒声道: “你知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我要个理由!” 言语声中,寒气迸射,如鬼龙长啸,衬得佛陀眉目幽森可怖,庄严大殿宛如鬼域降临,极为骇人心魄,圆慈依旧平和,神色却仿佛微微柔软了些许,道: “因为我是他师父。” “难道就只因为这个?!”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人沉默,片刻后似乎逐渐散去了怒意,略显低沉地道: “此事先按下不提……他也未必就有这般天赋,再说……若是……” 他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但是圆慈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甚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偏头看着外面,窗外天色渐明,山间是云雾,云雾的下面是他记忆之中的江湖,想到脑海中无比真实的‘刀光血影’,‘热血柔肠’,道: “始终放眼天下巅峰之人和只以寻常高手为目标的人,差距究竟会有多大,你应该知道……我的师父当年为了我身披一十七创,力竭坐化,风儿既然有此雄心,我又岂能不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腾空而起?” 那人笼在袖袍下的手掌缓缓攥紧,道:“那你就愿意为此而甘为他人嫁衣?!为了这个,放弃你自己?!” 圆慈转头看向那人,眼前是个清俊男子,脑中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那个懵懂的少年人,在此之前,他的世界是被人设定好的,但自那一日起,万物便霎时鲜活了起来。 雨水滴答在青石板上的潮湿,熟悉而陌生的少室山笼在青烟薄雾之中,灰色的记忆被染上了色彩,而最鲜明的一抹便是那少年人,便轻轻笑着回答,神色温和而坦然: “少林的忿怒明王圆慈不会为了他人做嫁衣,但是师父会。” “sL12o4,那只是设定,设定,该死的设定!” 对面那清俊男子突地便暴怒而起,圆慈看着这怒意冲心的男子,却突然想到了一句经文。 犹如青莲花,红赤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于水,如是如来世间生世间长,出世间行不着世间法。 神色越见平和,道: “那已不是设定,那是我的人生。” “我是圆慈。” “你…………” …………………………………………………………… 王安风抵达这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五,离伯要他八月十五中秋当日将东西送上那山庄,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因为有赵大牛的提醒,所以他并没有像是当日那样再出城练拳,并寻了各种理由,也不让李康胜夫妇出城。 他们二人初时不解,可随即便发现外松内紧起来的城防,结合王安风的话语的异状,也多少猜到了些许,便默默不言,白天王安风就在回春堂里面由风兰婶娘传授那套《太素针》,按她的说法这套针法粗浅,大多只是理论,时间不长的话先死记硬背下去,将来总会有用。 而每日夜间,等到所有人都安睡下去之后便进入少林寺中,他心里头知道自己还很弱小,却并不冒进,待人接物,言语交谈不曾有半点异样,依旧温和得体,李康胜有时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浩瀚天地,再回神却只是少年越发澄澈明亮的眸子。 以此心境,修行拳术内功更为心无旁碍,那被拆地支离破碎的少林长拳三十二势在这种心气之下,迅速重新组合成了或是可笑粗陋,或是凌厉霸烈的种种招法,内力耗尽,便吞服丹药,盘腿打坐修行内功。 时间便在这种虽说极为单调,却又没有什么闲心胡思乱想的状态下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日。 第二十四章 初见世家,鲜衣怒马 回春堂内室。 “内考五脏六腑,外综经络血气色候,参之天地,验之人物,本性命,穷神极变,而针道生焉。其论至妙……” 王安风背对着风兰,极娴熟地背着《太素针》中文字,风兰微微颔首,眼中闪出了几许赞赏之色,道:“可以了风儿……” “这一卷太素针你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住了,但是这终究只是些下针理论,你不若在这里多呆些时候,将这针法穴位初步入门也好。” 王安风转过身来笑道:“婶娘待我这么好,我也想要多呆些时日啊,可是家中毕竟只有离伯一个人,我也有些放心不下。” 风兰听这话,却也不好再挽留,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略有些不愿地道: “难为你了,今日便走吗?不若用过午饭再走?” 王安风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了婶娘。” “那山庄离得不远,早些出发,或许还能回来吃顿中秋圆月饭食。” 风兰见他神色虽温和,却颇为坚定,只得打消了原本的念头,道: “也好,路上须得小心,包中给你备了许多吃食,水袋中泡了两根甘草,喝水时候小心些,去了送信地方不要去和旁人冲突,但若受了欺负也绝不可以忍着,那套银针能够传导内力,我们也没甚么用处,便一并给你装好了,记得……” 听着眼前妇人絮絮叨叨的话语,王安风心中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倒是充斥着一种温暖,一直听她说完,才将包裹负在了背上,温声笑道: “那么婶娘,我这便出门了。” “切记小心小心,遇事勿要出头。” “嗯,晓得的。” 离了回春堂走到大街上来,此时距离他给张正阳疗伤已经过去了接近十天时间,这十天里城里一派风平浪静,就连张正阳等人来回春堂取药施针的时候,都能够看得出他们的神色从凝重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于言语谈笑,显然是那凶人的事情已经解决。 这也是为何王安风会较为安心出城的原因。 在离开大凉村之前,离伯就已经将那山庄的具体方位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此他出城之后只略略认了认方向,便施展开健步功的功夫,疾步而去。 《一禅功》修为突破,脚程更快,内力运处几如键马迈步狂奔,激起了一地的尘浪,花了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那座山下。按下脚步放眼望去,只看到了一条五马大道从官道上延伸出来,行过了数里地后直直没入了那座挺秀的山峰。 道路两旁却也不是松柏,而是种满了极秀雅的异种树材,密密麻麻簇在一起。王安风微微皱眉,视线从这大道上扫过,心中道: “不过修个山路,竟然和官道差不多宽,这庄子的主家可真好大的排场……” 又见那些树木挤在一起,单看俊秀,可此时却只觉得如同银钱推挤,非但没有丝毫雅致,更只迎面而来一股粗陋奢豪之气,心中有些不喜,但是离伯的委托又不得不去,踌躇一二,却在心中失笑道: “我只去送个东西,也不久呆着,考虑这些作甚?” 心想到这里,便径直上了这条山路,可才刚刚走了没有多久,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王安风撤步避在一旁,就有一匹赤色健马几乎是擦着他疾驰而去,口鼻之处隐有流火喷吐。 马背上面负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衣着极是华贵,眉眼飞扬长得俊秀,这条大路宽可容纳五马并行,却不偏不倚只从王安风身旁过去,显然是出于故意,马蹄落在一处水坑,溅了王安风一身泥点,那少年回身看他一眼,便毫不以为意地大笑而去。 “……这便是膏粱子弟,鲜衣怒马?” 王安风看他模样,只笑了笑,自取一块随身的粗布,俯身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的身上衣服,毕竟只是粗布衣裳,片刻擦拭地痕迹浅淡,可刚刚直起身子,却又有数匹健马疾步而过,蓝布衣服上便又多了许多污点,其上的少年少女甚至于不曾回头,更不必提什么道歉,欢畅的笑声远远去了。 王安风站在路旁,手拿着那块也被贱了泥点的粗布看着那些骄纵的少年少女,并不着恼,却只感觉心中有几分好笑,心中失笑道: “父亲说要知礼明义,这些大族子弟许是被娇惯了太多。这等无聊事情,大凉村里也只有五六岁稚童还会做罢……不过回去却也少不得几分毒打。”想到村子里穿着开裆裤到处跑来跑去的小鬼,王安风却也升起了两份怀念,抬手摸摸怀中的帖子,道: “送了这帖子,差不多明日便可以回去了罢。” “离伯家中粮缸也差不多见底了……” 想到这里,也索性不去管那几乎擦不干净的衣服,只继续顺着山路朝前走去,可才继续行了几百米,却又听到了一道哭泣声音,神色微怔,几步赶上前。 转过一个小弯便见一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女正朝着一骑乘健马的少年扑去,那少年右脚轻磕了下马腹,宝马通灵,自然向前避开,那少女扑地过猛,直接失了平衡跪在地上,双手便在地面上擦出了好大的血痕,而那少年却兀自抛着手中一个简陋的珠簪,嬉笑道: “怎的了?虽然你冲撞了我的座驾,可本少爷心胸宽广,只要你能碰得到我的马儿,我便还你。” 那少女闻言双手发力想要撑起身子,可是山路本就崎岖,双手伤的不轻难以发力,挣扎两下反倒是痛呼一声,彻底跪坐在地,那少年见状微微皱眉,神色颇有些无趣,一旁另一位负剑的少年开口喝道: “王柏,差不多可以了,这里毕竟是柳絮山庄,打狗还须看主人,你勿要过了。” 名为王柏的少年闻言看他一眼,冷冷笑道: “我本就不愿来此,看甚么雏凤宴,不过是为那些家伙立威……若将我驱逐回去,我开心还来不得。”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那少年却还是停下来了动作,随意握住那珠簪,本想抛在地上,可又看到那少女有些倔强的目光以及旁边疾步走出,半蹲下身子搀起少女的王安风,没由来地升起一阵火气,冷笑道: “这珠簪,本少爷就替你收着,咱们的约定依旧做效,只要你碰得到我的马,我便还你,你自可以找人来帮你。” “驾!” 说完一拉马缰,胯下火色骏马长嘶一声,纵然在山路之上,也如履平地,远远去了,而旁边三名同伴一眼也没有看那跪在地面上,双手流淌鲜血的少女和扶起她的王安风,只是自顾自地驱马追上同伴,隐隐听得到少年少女无奈的交谈声音。 “王柏怒气果然不小……” “他父亲逼得他来此,怒气自然不小,可也是那下人撞了霉口,怨不得谁。” “咯咯,宋公子这样说是不是过分了……” “哪里过分……区区下仆,如何比得上那匹狂狮踏云驹?再说不也有刚刚那个泥腿子去了?” “是极是极,玉姑娘,宋兄,你我还是快些赶上王兄罢,雏凤宴里良才美玉,才俊云集,何必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消磨功夫?” “也对……是婉儿优柔寡断了。” “哪里哪里,宋姑娘心善如此,那两个下人自当感恩戴德。” 第二十五章 何为世家! 那群骑马少年远远去了,只剩下那少女跪在地上,听得这声音整个人如失了魂魄,眼中躺下两行眼泪来,只不住呢喃道: “你们还我……还我……”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手搀扶但那少女却虚不着力,像是没有了骨头般,就只好自己发力将少女扶着站起,手掌从腰间抹过,几根银针便没入少女手掌。 这段时间他初认得几个止血的穴位,内力运处,鲜血登时止住,那少女察觉自己手上痛感消减下去才有些回过神来,朝着他行了一礼,声音中兀自还有几分啜泣,道: “多谢这位公子。” “我不是甚么公子,你叫我王安风就可以。” 王安风回道,见那少女泪眼婆娑,想了想,解下身后还算是干净的包裹递给少女,道: “还要麻烦你替我保管一下。” 少女愣了下,不解其意道: “这是……” 此时阳光明媚,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冲她笑了笑,语态温和: “我怕弄脏。” 柳絮山庄逐渐近了,一路纵马驰骋,王柏心中恼怒也逐渐消散了不少,周围风景不错,再加上同伴中还有一位秀美少女,便也逐渐忘却了刚刚的不愉快,转而侧过头去和少女谈笑,说了一句妙语逗得那少女轻笑出声,眉目之间美不可收,竟是比那美酒还要醉人。 少年恣意,鲜衣怒马,美人含羞,清风送爽,王柏只觉得心胸逐渐酣畅,隐有豪迈之气升腾,如果不是肚子里面没有货真的想要吟诗几首,但是就在此时,一旁却陡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几位好兴致啊。” 这句话相当温和有礼,但是却令王柏几人心悚然一惊——方才他们高谈阔论,并不曾注意有马追上,猛地扭头看去,却见到一穿着蓝色短打的少年在旁边平和看着他们,不曾跨马,只凭借一双腿就和他们的骏马并肩而行,没有落下半分,看他们转过视线来,道: “我来应赌约。” 王柏微微一怔,随即便认出了王安风,本来这等轻功让上一让也是无妨,可是美人在侧,他又是骄纵的性子,当下冷笑道: “好啊,小**派了相好的来了,追得上便来。” 当下驱动胯下骏马再度提速,王安风闻言双目怒意闪过,心中极是厌恶,见他要走,抬手一把拽住了那马缰绳,但是马力强劲,如何能够拽的住,反被拖着失了平衡,王柏见状大笑出声,而那几个同伴也微松口气,只道是他是专擅轻功。 王安风却神色不变,猛地屈肘狠狠地砸在了那匹骏马腹部。 骏马吃痛长嘶,猛地人立而起,将大笑的王柏直接摔下了马鞍,这种马本身有异兽血统,不易驯服,此时越发暴戾起来,口鼻喷焰,身子一扭竟然将双蹄朝着王安风狠狠砸落了下来,声势不小,摔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王柏见状神色大变。 他只是出身勋贵,性子骄纵,但是毕竟十三四岁年纪,比起那些能在大街上鞭杀下人的纨绔头子差了不止一点距离,见到此种情况,直接失了方寸惨叫出声。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了柳絮山庄前,这座山庄落于山巅,大道笔直,唯有到山前却又有三转五弯,故而现在他惨叫出声,才将门口两名中年汉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彼此对视一眼,急忙奔出。 连连抢出几个弯道,从上俯视而下,异兽名马昂首长嘶。 一个束发少年身穿蓝褂,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马脖子,将那狂狮踏云驹生生翻砸在地。 尘土飞扬! 那马鬃毛乱如狂狮,浑身毛发如火焰一般,唯四蹄踏雪,被翻倒在地长嘶痛鸣,挣扎不止,却始终挣不脱那少年的束缚,如此神力,如此年纪,几乎已经算是骇人听闻,将那几个柳絮山庄护卫骇地彼此对视,呐不能言。 如水之势啊…… 整个人伴随着骏马挣扎之势不住调整动作的王安风双目明亮,马毕竟只是牲畜,就算是膂力惊人,但是顺着它的力气使劲儿,却还是能够轻易扳倒,这便是如水之势……浪潮来时,便顺着他发力…… 至于摔倒在地? 馆主家的肥猪挣扎起来,力气也是很大的。 那匹还算是幼马的狂狮踏云驹在地上长嘶着挣扎了片刻,最终喘着粗气变得顺服起来,在它比拟四五岁幼童的本能之中,压着自己的这个人每每看向自己的脖颈,都会让它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寒意。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松开了自己发酸的双手,起身看着被这阵喧闹引过来的柳絮山庄护卫,抱拳道: “抱歉叨扰。” “少侠客气。” 这帮柳絮山庄的外层护卫几乎全部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回礼,眼前的少年穿着有些脏乱的蓝褂,可就凭借刚刚将骏马掀翻制服的膂力,没人敢小看他,就算是他出身贫寒,可凭借这一身功夫,打不得他们全部,掀翻三五个却没有问题。 江湖上面谁能惹谁不能惹是眼力,也是能耐,武功也是能耐,他们武功不行,所以只能当个护卫,幸亏眼力不差。 眼力差的全死外边儿了,到了秋天霜落,坟头草都可以拿来当柴烧。 “我的雪儿!雪儿!” 一旁的王柏等到王安风起了身子,才惨叫着扑上那匹骏马,他那三个同伴一齐下身,方才将这匹异马幼驹给翻起来,看着马身上挣扎出的痕迹,王柏急的眼泪珠子都快要下来了,拿自己的袖子给小心擦拭着,可那马却毫不领情甩尾拍开王柏的袖子,然后迈着步子小心翼翼靠近王安风。 王安风微微一怔,只以为这匹马还要来打,这匹怪马气力贼大,若再来一次,恐怕他也要力竭,便微微皱了皱眉毛,却将那马吓得往后面退了好些步子,把王柏顶得一个趔趄。 然后发现王安风没有要攻击它的意思,才打了个响鼻,再度小心凑上前去,轻轻碰了下王安风,发现没什么反应,才放下信赖凑上头去,拿自己宝贵的鬃毛亲近地蹭了蹭少年的腰身。 “这是……” “少侠好运气。” 一名护卫束起了大拇指,颇有几分艳羡道:“异兽讲究强者为尊,这匹马有异兽血统,你刚刚用硬碰硬的手段把它给驯住了,这马服气你,把你当主人了。” “你放屁,这是我的马!” 王柏闻言大怒,可那狂狮踏云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王安风皱眉朝王柏伸出右手,本来是想要讨要珠簪,但是那匹狂狮踏云驹却将自己的马头提前一步凑到王安风手下,讨好似地蹭了蹭,少年微微一愣,只得摸了摸这匹异马,才道: “这马是你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碰到了它……珠簪拿来。” 王柏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那蔑视自己的狂狮踏云驹,再看看自己脏乱的衣服,张了张嘴,哭也似地道: “就因为那一钱不值的珠簪?” “就为了那小小的下仆,你竟如此折辱于我,按照我《大秦律例》,我为世家,我便是杀了她,也只要陪些银钱!” 那王柏转而怒喝出声,王安风微微皱眉,厌恶之情几乎难以言表,就连那些原本含笑的诸多护卫,此时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起来,王柏察觉到周围的厌恶和恶意,心中微微一惊,可是话已说出口去,只能梗着脖子与这几人对视。 就在此时,突有一段清越曲调从林间而起,初时婉转,萦绕于山间林稍,继而便冲云而起,将这凝固的气氛给打散了去,即便是王安风心中厌恶,也不由得有些出神,而曲调突地停止。 诸人怅然若失,却有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响起,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是气韵醇厚,显然内功不低。 “大秦律例六杀中,无故杀人者,纵然郡王之子,当与庶民同罪,因己身份而枉杀他人者,罪加一等,六刑三杀,不知这位公子可想好了吗?” 声音落下了足足十数息之后,才有清脆悦耳的马蹄声响起,又是数息,一位身材欣长的少年才出现在几人眼中,十五六岁年纪,深枣红色的大衣,里面的衣服是月白长衫,绘着山水墨竹,眉眼俊秀,一股儒雅可亲,饱读诗书的气质扑面而来。 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轻轻抛下了一枚柳叶,高大的白马神态温和,那受了伤的少女就在马背上坐着,抱着个包裹,神色有些局促不安,那俊秀少年又和煦有礼地笑道: “几位,这位姑娘受了些伤,庄中应该有大夫,还请照料一二。” 脚步微微停下,那白马也温顺地驻足,少年转身伸出右手,温声道: “姑娘,还请下马。” 那面对王柏极为倔强的少女此时却脸色微微一红,颇有几分妍丽,因为手上有些血污,微微缩了下手,到他却毫不在意,反倒是托起内气,防止触动伤口让少女感觉疼痛。 动作温和有礼,眼瞳之中却平和浅淡,只如看到白云丛林一般模样,只在看到那缕羞红的时候,才在心中有些怀念地道: “许久没有见糖葫芦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的世家是不是门槛太低了些……不不不,肯定是这忘仙郡的纨绔子弟太肤浅了,垃圾一样。” 少年心中满是不屑和自傲。 他天性身子骨很弱,修行不得多久便会大口咳血,家里便不让学这些东西,八十岁的老爷子求着自个儿孙子去青楼画船,他乖乖去了,就是嫌弃曲调老旧,便自谱了新曲,要那些姐姐们来唱。 这样一来他终于是不再犯病,家里头松了口气,可数月之后,整个城里的公子哥儿直接在他门外跪了一排要认大哥,才名流传,更有花魁宣称非他不嫁,老爷子气得差点直接见了祖宗,为了断绝流言,醒过来就嚎着要替他直接定下婚事。 然而还在大人们准备讨论谁家女儿不错的时候,当时候九岁的少年自个儿溜达出了门,用一根糖葫芦和无聊学来的观人相面之术,径直拐了个良才美玉的美人坯子回了家。 当时候满城的膏粱子弟闻言仰天长啸,为什么出了这么个妖孽玩意儿,可啸完之后还是继续乖乖在他门前跪成一排。 什么叫底蕴,什么叫世家? 就是当纨绔都能让你们失去信心。 将那受伤的少女小心而不逾矩地搀扶下来,少年看着那如乞丐般的王柏,眼底盛满了不屑怜悯,气度却儒雅可亲,啪地一声打开折扇,笔法凌厉而雍容,却又是令人难以比拟的气度。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在下,夏侯轩。`” 第二十六章 王安风和夏侯轩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刚而不锋,柔而有节。 眼前的少年绝对称得上这句评价,眉宇温和,举止有礼不逾矩,可那折扇之上诗句却又骄纵放肆地很,平添三分疏狂,在场诸人听得他自我介绍,诸多护卫只是抱拳行礼,王柏又怒又怕,另两名世家子弟有些自惭形秽。 唯独那位世家少女则是双颊绯红,看他一眼,又偏开来,却又复看,小女儿娇羞展露无遗。 夏侯轩轻摇折扇,颇有几分傲雪凌霜,孤傲寂寞的风范,在心中叹息道: “糖葫芦啊糖葫芦,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毕竟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未来夫君。” 这种行为并不是平素的自我介绍,上位者主动地开口说出名字,于世家子弟之中更倾向于某种宣告,如猛虎啸山一样,只是更为从容,此时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一含义,可见这少年气度风雅,也没人有胆量接下。 而真的不知道这世家礼节的,唯有来自于大凉山下的少年郎,王安风只当作夏侯轩是在自我介绍,礼为人道之极,君子不可以失,便整了整衣服,抱拳坦然回道: “在下王安风。” 夏侯轩折扇微微一顿,双眼错愕看向那位少年,周围那些人也微微一惊,而此时王安风却已经再度道: “适才多谢夏侯兄仗义执言,在下感激不尽。” 夏侯轩看了他两眼,收回目光,复又猛地抬起落在少年脸上,确认没有从这少年眼角眉梢甚至于嘴巴缝儿里发现挑衅权威的意味,心里面有些嘀咕,而在同时却已经温和地抱拳回礼道: “不必……,刚刚这位姑娘也说有为公子为她出手,想来就是王兄,我看王兄医术不俗,你我或可寻个机会切磋一二。” 而这个时候,那个少女也已经几步跑到王安风身前,脸上残存的红晕还没有散尽,先是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双手将包裹递上来,感激道:“多谢公子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王安风接过包裹,道:“举手之劳,不必多言,你且稍带。”言罢几步走到王柏身前,再度伸出手来,意思不言而喻,王柏咬了咬牙,心中恨恨,可是这连番事情之下,也已经没有心气再胡来,只得取出了那珠簪递过去,恨恨道: “簪子给你,你,你不得拐了我的雪儿去。” 王安风看着他不甘的模样,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做。” “我若强取了你的马,岂不是落得和你一般模样?” 王柏听了上一句话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第二句话便感觉一种鄙夷从王安风话中扑面而来,言语之中不说看不起他,但是那股子从心底而外的看不起却更令他心中憋闷愤怒,甚至于连异马回归松了口气的喜悦都被这种憋闷给压了下去。 恨恨看了王安风一眼,但是旁边轻摇折扇,面容温和含笑的夏侯轩却令他脊骨发凉,根本不敢发出一声狠话,狼狈站起,几乎是死命拽着才将那一匹狂狮踏云驹拖走,后者依旧恋恋不舍看着王安风,可少年根本不看它,却也只得认命被拉走。 王安风将那珠簪递还给了那灰衣少女,后者千恩万谢之后,便跟着两名护卫朝着另一处方向走去。 柳絮山庄规矩很多,不能随便带人进去,但是好歹还有另一处小庄子,为这些护卫而服务的诸多人口就聚集在哪里,其中有上好大夫,王安风目送几人离去,夏侯轩走上前来,肩膀略过王安风半步,含笑道: “看不出王兄还是个冷硬心肠的无情人。” 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无情人?又从哪里说来?” 夏侯轩轻摇折扇,心中有意要压他一头,却意态温和道: “方才那匹狂狮踏云驹如此眷恋地看着王兄,只消一开口,那王柏势必不敢多言,所付出的也不过些许流言,如此些微代价王兄却仍旧不为所动,一斑而窥全豹,未来若是有更大代价的事情,纵然美人含泪,王兄怕是也会顾全自身名节,无动于衷罢?” “如此天性,可称无情否?” 王安风微微抬眸看着这眼底有些许得意的世家公子,并不回答,只是道: “夏侯兄,敢问人与马比,何者为贵?何者为贱?” 夏侯轩笑答:“民为贵,社稷尚次之,何况于马。” 这是前朝贤者所说的话,王安风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经提过数次,故而他心里并不意外,又问道: “那夏侯兄可愿因为他人而违心弃道?” 夏侯轩脸上微笑逐渐消失,缓缓摇头。 “不愿。” 王安风挺直身躯,眉目浅淡地看着夏侯轩,道: “人贵马轻,你不愿为人而违心,却要在下为区区一匹异兽弃道,己所不欲而施于人,更变本加厉。” 声音微微一顿,缓声道: “如此行径,可称君子呼?” 一问一答,两人周围气氛霎时间凝固,那个三十来岁年纪的护卫额头渗出了点点冷汗,他和其它护卫不一样,当年也读过些书,走南闯北见识过种种人物,更能体会到这短短言辞交锋之中的危机。 看看左边神色温和的夏侯轩,又看看右边坦然平静的王安风,他额上冷汗不止,从未有过地明白为何自己等人的银钱比起看门护卫会高上许多。 一分钱,一分货啊。 正在这个时候,夏侯轩手掌折扇突地一合,轻轻拍在掌心,笑出声来,冲着王安风微微一礼,道: “王兄才思敏捷,轩佩服至极,方才玩笑话,切莫放在心上。” 神态动作一丝不苟,嘴角笑意温和,只是在心里早已经开始咬牙切齿掀桌子,挥拳将眼前的清秀少年揍了个鼻青脸肿。 挥拳专打脸,上脚只踹鸟。 好小子,有意思,很有意思,郡城里那帮废物,可没有一个这么有意思。 小爷我平生第二次吃瘪! 王安风微微摇头,对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多大恶意,反倒是父亲去世后第一次与人对辩,再加上之前夏侯轩的行为,颇有几分善意,抱拳回道: “方才只是辩驳,于私交无碍,夏侯兄,你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 第二十七章 凤凰帖 心中的羞恼只是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夏侯公子摇了摇折扇,面色风采依旧过人,现在虽然入秋,但是温度还不是很冷,他的长衫外面却还套着件枣红色的大衣,可却没有多少不妥,反倒多了几分书生文弱的俊雅,一下子把旁边的王安风比了下去。 当年琴棋书画俱是上品,才色皆备的俊秀清倌人为他写下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不是凭借那几首曲儿能做得到的。只会谱曲的穷书生多了,但如他这般精通音律,谈得了风雅趣事,也能对女儿家事情体贴入微的世家子百年一遇,简直如梦一般。 只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 尽管是个蠢到了用糖葫芦就能拐回家的小女孩子。 周围的护卫察言观色,眼力毒辣地很,行为更是恭敬了几分,只是王安风却没有多少眼色,行为上与对待大凉村那群往他家墙上糊泥巴的少年人没有多大差异,两人相互交谈,在一大群护卫的簇拥下往上面的柳絮山庄走去。 虽然说刚刚王柏的惨叫声引去了不少护卫,但是还有两名面容冷厉的男子守在门前,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搭在腰间刀柄上,腰带上相较于寻常人多出一个个玄色的铁盒子,柳家以暗器轻功传家,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正是响彻一地江湖的机括暗器。 暗器锋下饮尽了不知的多少好手的血,但这两名汉子手上沾的血只会更多,暗器是他们的兵器,却不是他们唯一的兵器,他们是柳家庄主的兵器,也不是柳家庄主唯一的兵器。 见王安风两人过来,还有数步距离,就已经沉声开口道: “两位公子,今日我庄有名宴,还请出示名帖,如无名帖,还请他日再来,本庄庄主已在别处设下宴席,已表歉意。” 夏侯轩折扇轻轻合上,眉目浅淡,虽温和却又有淡淡的上位者气息,道: “在下夏侯轩。” 两名护卫闻言神色一凛,相互对视一眼,抱拳应道:“不知是夏侯公子前来,庄主已经吩咐过,若夏侯公子前来,还请尽情玩赏。” 言罢各自退了一步,让开大道,夏侯轩折扇轻轻拍在掌心,回身对王安风笑道:“王兄,取出你的名帖罢,你我一起过来,就应该一起进去。”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微皱眉,他哪里又什么名帖?却又想到了离伯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一定要八月十五才来,突然有种预感自己似乎着了离伯的道儿。 虽然也有可能这是事出突然,但是在他从小到大,何时又见过离伯吃了亏? 那老头在他小时候的时候,曾经很神棍地指着天上的大太阳说过我赌午时三刻会有晴天霹雳,可怜他那个时候才四岁,每天和父亲看书,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唐事,拿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咧嘴笑的老头子,再看着离老头手上的猪肉渣,信誓旦旦把父亲给他的糖饼押了上去。 他绝忘不了那一天。 漫天的雷暴把整个村子的狗和孩子都吓得齐齐失禁,蔚为奇观,当时的离老头说怕他吓着,拆了枕头拿棉花塞了他的耳朵,然后在他一个四岁小孩子面前吧唧吧唧把糖饼啃了个精光,抹了抹嘴上油光,拍拍屁股就扬长而去。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足足笑了他一个刻钟的时间,直至笑出来眼泪,才说了一句话,当时看的书要重温许多遍才不会忘,但是那句话却被他一直牢牢记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风儿你以为的事情终究只是你以为的,每个活的很舒服的人,肯定都比你看到的部分厉害些。’ “这位公子,您若是没有名帖,还请去另一处宴席,也有大块好肉和醇酒香茶,绝没有怠慢。” 左手边的护卫踏前一步,颇为客气地开口,能够和夏侯轩并肩同行,他也绝不敢有半点怠慢,一旁的夏侯轩则是轻摇折扇,看着王安风,眼中有种看好戏的神色。 王安风踌躇了下,还是抱拳开口问道: “那敢问这位大哥,此次宴席,可与凤有关?” 那护卫双眼微微一亮,心里安下,便笑着开口回道:“昆山玉碎,雏凤清鸣,这一次咱们柳絮山庄要举办的正是忘仙郡五年一次的雏凤宴,以请诸多少年才俊,共聚一堂,以武论友。” 当大凉山下的少年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确认自己时隔数年,还是入了离伯的道,就是他脾气再好,被唬出来跑了几百里路来打架比武也有了几分恼意,心里冷冷笑了笑,将准备给离伯买的醇酒好肉一个一个全部划掉。 一个都不给你买! 心中恨恨念叨着离伯,王安风抬手将那贴身保护的名帖取了出来,通体墨色,上面空无一字,唯有一只凤凰振翅欲飞,寥寥几笔,那种意境便几乎扑面而来,显然绝非凡品,而那护卫脸上神色也越加恭敬,浑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冷厉威严,小心将那帖子又递还给了王安风,便退开在旁。 人总是喜欢分个高低上下,雏凤宴本就号称俊才云集,而相较于寻常名帖之外,这种由柳家家主亲手所画的凤凰帖更为珍惜。 材料珍贵,手法则更为豪奢,要纯以精纯内力制成,继而以武道入画,汇成飞凰之态,总共送出去才不到三五张,每一位背后自然大大地有来头,一旁的夏侯轩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看他样子举止,是真的寻常人家,但是寻常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帖子? 就是所谓上三品高手,柳家敬畏自然敬畏,却也不一定捞得到这东西。 再想到少年之前举止,夏侯轩便觉得越发有趣,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世间有趣的大抵迥异于凡俗,譬如喝花酒的无情客,不识字的小夫子,譬如当年那癫疯道人,拎着晾衣服的枯竹竿在道门祖庭发酒疯,大叫三祖传世间法,曾言斩吾见我,若叫老牛鼻子见到,必一棍子打杀了喂狗,换得世间太平。 道人已逝,夫子已老,那喝花酒的无情剑客再不曾饮酒。 可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第二十八章 同辈英杰 混江湖的都知道,忘仙郡的柳老爷子是个狠人。 天赋愚钝,人家七岁做到的事情,他得十岁,别人十岁时候的功夫,他得十二三岁才能弄个差不多,平生打架没怎么赢过,但逃命功夫就没怎么输过。 等他七十岁的时候,同辈人已经被他熬地七七八八,而等他八十岁的时候,一身功夫也已经达到了常人精修七十多岁的功力,少年子弟江湖老,江湖上飘的能有几个有七十岁功夫?可怜媳妇儿熬成婆,柳老爷子终于能被称上一句老前辈。 志得意满建了柳絮山庄,扔了不知道多少银子,终于把此次承办雏凤宴的资格捞到了手里,于是这五年来柳絮山庄大兴土木,山脚下那些珍贵秀木不提,山上庄里处处可见用心用钱,那些价值不菲的材料堆在一起挤到人的眼前来。 “王兄以为这柳絮山庄如何?” 夏侯轩踏在青纹岩铺成的地板上,看着周围那团团簇簇,热热闹闹的美景,侧头随意和王安风交谈,后者身穿着脏乱的蓝褂,行走在这银子砸出来的路上却没有丝毫的怯意,想了想,摇头道: “我不喜欢,这个庄子感觉太……太着急了。” “着急?好说法。” 夏侯轩微微笑了下,折扇合起托着旁边一簇繁花,这花本是浅淡清贵,此时在他看来却颇为厌恶,就连那尚未蒙面的柳家老爷子都从心中觉得必然面部可憎,还不如旁边那让他吃了瘪的少年来地顺眼,阖目轻嗅了嗅花香,洒然笑道: “写字固然表现的是勾,勒,顿,挫,神妙却往往在布白处;绘画固然描写的是山,水,树,石,气韵却往往在空灵处,园林布景也是一般道理,他确实太急了。” “人越缺什么,便越想要表达些什么,看来活了七八十岁的老者也看不破这个。” 话都说完了,才又突地摇头,折扇敲了敲头,俊脸上噙着一抹一点都不真诚的抱歉之意道: “罢罢罢,在别人家里说主人家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事,被乱棍打将出去可不好,王兄,轩要去寻一好友,你如无事,不若一同前来,我想他一定会比较喜欢你的性子。” “好友?” 王安风微微一怔,夏侯轩已从他反应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笑着抬手做了个引路的姿势,道: “是,好友,轩此次来这忘仙郡就是为了追上他,之前听说他去了天京城,结果却扑了个空,好不容易得知他来了这雏凤宴,就写信给柳家老爷子知会一声,急急而来,省的他又跑了。” 王安风闻言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觉,但来不及思索,只是回道: “你这位朋友听起来很有意思。” 夏侯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很有意思,那小子长相虽有些俊秀,但是却性子豪迈不羁,家中以刀传世,偏生喜欢拳法,尤其好酒,当年在大道上追了良家姑娘一路,却只是为了闻一闻酒香,实在令人头痛。” 王安风微微愣了下,心中那种熟悉感觉越发地浓厚明显。 性子豪迈,精擅拳术。 喜爱各处游玩,刚刚路过天京城。 极为好酒…… 脑海之中突然就蹦出了一位俊秀少年,含笑跟他说‘你我日后必有一面之缘。’心中霎时便如明镜般一片清楚,升起了一种旧识重逢的浓厚喜悦,心中道: “原来如此……他第一面就猜出我是要去参加这个雏凤宴,才说必有一面之缘……” 而在喜悦之余,却又有些失笑,当时还觉得他搭讪问酒实在有些自来熟,可既然能做出追着小姑娘一路只为闻闻酒香,那问他一个大好男儿讨口酒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兄为何发笑?是否也觉得轩之好友着实有趣?” 夏侯轩看到王安风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颇有两份自得地问道,后者摇了摇头,笑道:“确实有趣,我似乎遇见过他数次……他曾经在凉茶铺子找上我来,想要买我腰间那壶酒。” “凉茶铺子买酒?” 夏侯轩哑然,却又无奈摇头道: “他确实做得出来。” 无奈之余,他看向王安风的眼神却变得平和了些。 对于世家子而言,朋友实在是有点奢侈,他的朋友比之于寻常世家子更少,所以看得也就更重了些,既然那酒鬼能几次找上他,就证明这小子还不错,算是上他的朋友,而那酒鬼的朋友,自然也就是他的朋友。 相同一件事情,旁人做来是挑衅,朋友做来那是什么?挑衅? 不不不,那叫彼此的趣事玩笑。 当年郡守之子对他只是言语不敬,便被他用计捉弄,扒光了衣服挂在青楼上悬了三天三夜,谁敢求情直接打爆狗头,而那酒鬼把他灌得烂醉,翻倒在了姐们儿的裙下,第二天照样挂着满脸的胭脂,勾肩搭背一起喝喝小酒听小曲儿,大手一撒便是千两白银。 赏! 两人一并前行,夏侯轩聪明伶俐,有意要拉近两人的关系,两人自是谈得十分投机,路过一处小亭的时候,夏侯轩眸子微微一亮,直接笑起,大叫道: “烂酒鬼,烂酒鬼,哈哈哈,你可算给我找着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眸看去却见一张不认得的脸庞转了过来,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额前一缕碎发平添三分不羁潇洒,似乎是饮了酒,眼神也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在夏侯轩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时候便浑身一个哆嗦,捂脸惨叫道: “小白脸儿?!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说好,我绝对不会去娶你妹妹,你再逼我,我直接把我溺死在酒里!” “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你且看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夏侯轩哈哈一笑,一把环住那少年脖颈,并不回答,只并指指着王安风,可那少年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叫道:“我这惨样子你见到就好,你还带了熟人来?!” “惨样子?” 夏侯轩微微一愣,道:“你又输了?” 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 “咱能不提又吗?” 夏侯轩失笑,颇有几分恶趣味地看着自己好友,道:“你已经和他比过了拳法,这次你比的什么?”少年闻言又叹息一声,愁眉苦脸道: “酒啊。” “枉我以为我酒量如牛,拳打不过他,没想到连酒我都喝不过他。” “这十三真的搞不过啊……” 一旁走上前来的王安风闻言心中微微诧异,疑问道:“十三?”那少年看他一眼,只以为是夏侯轩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便不客气地回道: “对啊,大名鼎鼎的十三爷你不知道?” 王安风脸色有些发烧,挠了挠头道:“我从来没出去过……真的不知道。” 那少年愕然,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挠地一片杂乱,显是有些烦躁,却还是耐心道: “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这世上哪有正常人家给自己孩子取名叫十三的?” “只是因为他琴棋书画,机关暗器,轻功内功拳掌并刀剑软兵,诸般皆精,冠绝同济,又酒量奢豪,才叫他十三少,咱们私底下喊他十三爷。” 王安风双瞳微微瞪大,不敢相信有这般人物存在,心中细细数来,琴棋书画四艺,机关,暗器,轻功,内功,拳,掌,刀,剑,软兵,酒量,禁不住开口道: “可是这总共有十四样,为什么叫他十三少?” 夏侯轩叹息道:“因为他在咱们同辈里头比较,还是少了一样东西,故而减一。” “少了什么?” “无敌。” 第二十九章 差距!评语! 夏侯家雄踞江东,位列四方世家之一,镇压神兵诛邪,家中以琴音入武道,当代家主武入上三品之位,琴韵清幽,当年是拎着名琴焦尾和人干架抢女人的剽悍性子,让他儿子夏侯轩叹息的人往往最后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嚎。 可是当时候他败给那十三少之后,他父亲蹲在他跟前哼哼哧哧憋了老半天,看他都快装不下去了才试探性地道。 ‘要不……就算了?’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家伙和以前的不一样,自家老爹灭不了他爹。 是个硬茬子,扎手。 之后越长越大,灵慧渐开,也越来越知道那人是有多妖孽,妖孽到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叹息一声无敌,再没有其它感想,毕竟作为人是要有自己的尊严的,犯不着和怪物比,自找不痛快。 身前的那黑衣少年听得无敌二字,仰脖咽了口酒,脸上神色又郁闷了些。 王安风双眸微亮,心中对那位尚未蒙面的十三少更有了三分震撼,但是却又有几分自己都不明白的跃跃欲试。 夏侯轩的内功修为已经让他讶然,眼前这黑衣少年身形虽然懒散靠坐在这红木柱子上,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头卧虎,难言的威慑气息令他体内的内力都加速了两分。 这两位已经让他自愧不如,但是竟然还有同辈人能够分别将这两人击败,能够令这两人心服口服叹一句无敌。 那是如何才能够想象得出的风采气度? 超凡脱俗,遗世独立?还是离伯所说,一览众山小,寂寞孤傲? 我的拳术,在这样的人面前,又值几分几两? 少年的双眼明亮,他知道自己必然不如那位十三少,但是心中却还是有着一种想要挑战的欲望和烈焰,少年人总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懂得畏惧,还有勇气继续向着天花板去挑战才是少年,一旁那黑衣少年微微一怔,看着王安风眸子里熟悉的神采,轻咦一声,调笑道: “这位小哥儿,你方才似乎有些熟悉。” 夏侯轩看了看王安风,翻个白眼,他只道是王安风与好友相识,便不客气地道: “还有什么熟悉?这小子那双眼睛里面和你听到十三少时候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难怪小哥儿看起来俊了许多。” 少年抚掌笑道,夏侯轩在一旁闻言冷笑,道: “没错,一模一样地憨。” “只看那眼神,不用猜肯定是想要去和那十三打上一架。” 王安风平白糟了牵连被损了一句,却只是笑道:“没错……我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却还是想要和这位无敌的十三少打上一场。” 夏侯轩冷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自取其辱。” “若不如此,又如何知道距离那鲁班还有多远?” 王安风坦然回应,却又挠了挠头,皱着眉头叹息道:“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和我打一场,而且……他这么出名,挑战者一定会很多,会不会麻烦到他。” 那黑衣少年刚要开口,却突地传来一声轻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你如果能够把那壶酒分我一点,我陪你打上一天一夜也没打紧。” 声音落下,夏侯轩微微一惊,而那黑衣少年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从亭子里面弹起,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清明锋锐,往外面看了两眼,双拳交错,身上霎时间涌现一股气凝如山的气魄,令王安风头皮霎时一麻,身子如暴露在了猛虎视线之下,动弹不得,而那少年却只是大叫道: “薛十三,你给我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我可没有装神弄鬼,是你自己功夫不到家,没有发现而已。” 那道声音又笑了笑,这亭子上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少年眼中神色一亮,猛地调转拳锋,劲力雄浑,身形沉稳,纵然事出突然,但在同样习练拳术的王安风眼中却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 法度森严,无懈可击! 猛然一拳自腰腹捣出,气凝如山,拳风呼啸之处隐有龙吟虎啸之声,极精准地砸在了飞出的黑影之上,但却只听到咔嚓一声,诱人至极的酒香味道瞬间盈满了左右。 晶莹剔透的酒液散落下来,衣袂飞扬,一道身影足尖轻轻踏在那酒液之上,那些酒水肉眼可见地微微滞空,而其人已然趁势而起手中折扇在落下之时轻轻一扫,如仙人折花,意态闲散,掠起了一捧酒液,顺手一送便如暗器般笔直射出,随意就破了少年拳势。 那酒液趁势直入少年喉中,引得后者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狼狈,被拳势压迫地动弹不得的王安风此时才感觉自己身子回到了掌控之中,背后已经满是冷汗。 而在同时,那少年却已经宛如仙人般轻轻落在王安风身旁,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其上竟然没有沾染一滴酒水,丰神如玉,轻轻摇了摇,眉眼含笑道: “皇甫雄,我请你喝酒,你不领情便罢,为何还要砸碎了去?” “咳咳咳,你……你……” 皇甫雄一阵剧烈地咳嗽,半响后才咬牙切齿道: “我平生最恨别人在我脑袋上面坐着,管你是谁,照揍不误!” “那我还得给你道个歉了。” 薛十三失笑拱了拱手,继而目光便落在了身旁的王安风神色,微微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方才缓缓颔首道: “王小弟,几日不见,气度却更甚往昔。” 夏侯轩在一旁剑眉微微扬起,虽然刚刚是他说王安风和皇甫雄行为足够憨傻,但是此时他自己也好不得半分,当下便冷笑道:“区区数日,却不知道王兄是胖了几斤还是消瘦了几分?原来薛家十三少也只是个俗人,只知道虚情假意地寒暄?” “不,确实不是寒暄。” 薛十三收敛笑意,回想起初见时候少年的怡然自得,那种仿佛沉静在自己世界中的中正与平和,再看此时那明显截然不同的气质,想了想,道: “初时如庭前落花,闲散自得,遗世独立。” 夏侯轩冷笑道:“现在呢?” “现在?” 薛十三还不曾回答,那皇甫雄已经止住了咳嗽,勉强理顺了气息,抬眼看一眼同是练拳的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 “现在如山下稚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第三十章 问与答,心性之别 夏侯轩和皇甫雄七岁相识,看过他拎着拳头揍人,听过他大醉骂人,就是没有见过这家伙明明是在说旁人不行,却还说这么好听,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如山下稚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这意思掰开来讲,便是你虽是猛虎,但尚未长成,牙不尖来爪不利,尚未染血。 江湖混话就是,小子你还嫩得很,说这话的时候应该眼角挑起,附带一个不屑高傲的眼神,嘴里面再啧上两声,那才有味道,这般文绉绉地说出来,一点江湖匪气也没有了。 一旁王安风不明白夏侯轩心中所想,却也能够感受到皇甫雄二人的善意,笑答道:“确实有几分际遇,想通了些事情,也只是这样。”薛十三微微一笑,正待要答话,便听到了一声钟声陡然响起,绵绵密密,余韵悠长地在这柳絮山庄之中回荡不休,便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只转口道: “看来时辰已到,擂台应该已经布下了,诸位,我们一路边行边谈罢。” 夏侯轩微微颔首,却又看了一眼王安风,折扇合起敲在自己额头,颇有几分头痛意味地笑道:“不过在这之前,还须得给这小子换身行头才行。”薛十三看了看王安风衣着,同样叹息一口,微微颔首。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脏乱的衣服,脸上略有几分发烧,挠了挠头解释道: “这……方才路上出了些事情,沾了些泥尘。” 夏侯轩撇了撇嘴,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毫不客气轻轻敲在了王安风额头,道: “就是干净的,也不可以。” 王安风微微皱眉,道:“为何不可以?” 夏侯轩却只是挑了挑嘴角,撇过眼去不看他,更不提回答,只等他来求自己解答,可正在此时,那一旁的皇甫雄却轻笑一声,再度开口解释道: “人无高低,但是安风你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话语微微一顿,少年并指指向了山下,从此地极目而去,可见远处郡县繁华,熙熙攘攘如同身在云端,使人心胸不由开阔,王安风若有所思,此时皇甫雄才微微笑道: “这是雏凤宴,是忘仙郡十五岁下习武者梦寐以求展现自己的平台,习武者必然食肉服丹,而一套稍好的衣物却比不过一日丹药,这千里忘仙郡中每一位习武少年都在为了这一日而竭尽全力,堪称虔诚,若连一套武者劲装都不穿,只以便服而来,是否过于轻佻?” “又将那些虔诚习武,却无缘而来的少年置于何地?或许你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们又不晓得你的内心,扪心自问,若你全心投入所爱之事,却被他人轻慢以待,你心中如何?”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中确实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忽略了这点,遇到了连番事情,竟是将父亲教导抛在了脑后,差点便成为了那种唯我骄纵之人,心中叹息道: “君子慎独,果然不假。” 但是还不等他说话,皇甫雄却又慢悠悠地道: “啧啧啧,你这一身上去,尚未开口便已经得罪了场下七八成武者,输面霎时便增了三分,不智不智。” 王安风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皇甫雄,一旁的夏侯轩已然冷笑道: “蠢货,只能看得到胜负之言。” “看他这副模样,今日必然是他初次在江湖之上登场,理应当承势而起,在这忘仙郡同辈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必须郑重。” “再说,这世间多的是以貌取人的蠢货,少不得拿衣着烦人,换身衣着便可以堵住他们一张臭嘴,何乐而不为。” 王安风又是微怔,而那边薛十三驻足,含笑道: “两位在此稍等,我这次来忘仙也备了些衣物,有几件没有穿过的可以赠与王小弟,安风你且随我来。” “……嗯,多谢薛兄。” 王安风微微一怔,现在也只得抱拳道一声谢,便随着薛十三而去,而在两人身形看不见了之后,那夏侯轩便已经转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皇甫雄,嗤笑道: “休说别人,你这神态模样,战前醉酒,也是够轻佻了,你又将那些忘仙郡习武少年置于何处?” 皇甫雄跺了跺脚下山石,颇有两份醉意地回应道: “置于何处?哈哈哈,我现在在山巅,自然置于脚下。” 夏侯轩听出言外之意,道: “果然骄纵!” 夏侯轩偏了偏头,意态闲散,道: “骄又如何?纵又如何?” “好!那敢问如此骄纵的皇甫为何为对一位初次见面之人如此上心?” 一声清喝,皇甫雄身子颤了颤,那两分醉意霎时间消散地一干二净,脑子还没转过来,眼前的夏侯轩已经冷笑着逼近,朝他道: “说吧,你脑子里究竟搭错了哪根线?除了酒与拳之外惜字如金的皇甫大少,甚么时候竟然会屡次三番地帮别人解释?” 还拆我的台! “额……这,毕竟是薛十三认可之人……我,我高看一眼。” “放屁,你离家之前连他兄长都懒得搭理,何况于王安风?” 皇甫雄张了张嘴,解释不出,看了一眼冷笑的夏侯轩,叹息一声,挫败道: “这么明显?” “昭然若揭。” 皇甫雄闻言认命了般,又是长长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解释道: “呐,你看薛十三不是说王安风手上有壶好酒,如果分他一点,可以跟他从早打到晚吗?。” “我就想能不能搞点到手。” 夏侯轩微微一怔,看着好友缓缓颔首道: “确实……和薛十三交手的机会难得。他实力全面,却又不像是前辈那样毫无半点希望,与他交手更能映照自身所学,你若能和他打上一个时辰,拳术当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打上三个时辰,那你的修为也必然突破。” “这样便能超过你大哥当年,倒还不错。” 皇甫雄翻了个白眼,如看白痴般看着若有所悟的夏侯轩,道: “我去你的,谁要和他打?” “这种好酒,我当然是自己喝了……在薛十三那个小子面前喝,我让他看着我喝。” “我打不过他,我馋死他!” 第三十一章 擂台,少侠王安风 薛十三很有名气,称得上是名满天下,但凡是对江湖年轻一辈有所了解的人,知道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这个古怪又出奇好记的名字,而柳家老爷子好名也是忘仙郡人所尽知,这位爷的钱足够花了,女人的滋味儿也尝够了,连名字都改成了柳无求,可就是名之一字实在是放不下。 一个好名的人看到如此的江湖俊彦,无异于楼外楼的花魁薛涛将手制的信笺送给了天字第一号的色狼。 七日之内,柳家老爷子住所旁边又起了一套阁楼,只因为薛家十三出身江南道,明明此处已经入了北方,建筑风格粗狂,却生生仿造出了江南道那细腻柔美的风格,楼阁小院,院中一夜间移植了怒放的繁华,风姿秀丽。 薛十三领王安风入了这让少年看直了眼的楼阁中,先让他入了偏房,又取来了一套衣物,笑道:“这套衣服我尚未穿过,你先换上,我在外面等着你,换下的衣物便先放在此处,待走时再来取不迟。” 王安风接过,却是一整套的劲装,束腰绑腿护腕一个不缺,摸去触感绵密紧实,想来一拳砸上也能够卸去些许力道,外面尚有一件罩衫,对襟并不合拢,穿在身上在任侠英气之外,平添了两份儒雅。 这套衣服里面劲装是浅淡蓝色如天际远空,而外面的罩衫则是墨蓝,都是王安风喜欢的颜色,他心中不知薛十三是如何猜出,因为此时还有数人等着他,便很干脆利落地换上了这身劲装,将那蓝色短褂叠好,共包裹一同放在桌上,才快步走出。 而尚未出得去,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在叹息道: “我家老大人当年也不是这般样子,小人还记得年少时候,老大人在江湖上也有忘仙之虎的美誉啊……” “要不是,要不是苏姑娘她……” 便在王安风推门而出的时候,那道声音也恰恰好戛然而止,化为了一声叹息,外面薛十三正和一位灰衣老者攀谈,两人听得声音一同回过头来,便刚刚好看到了推门而出的王安风,薛十三眸子微亮,折扇轻拍手心,笑道: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安风你如今方有几分少侠风采啊。” 那老者眸子也是微微亮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咧嘴露出一口发黄的大板牙,竖起大拇指,嘿然笑道: “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老家伙三生有幸,先是薛家公子,这又来一个少侠,看得到你们这些新一辈儿的年轻人,眼睛都亮堂了许多。” 王安风脸上一烧,呐呐不知该怎么说话,老者活了几十年,看人之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当下再度嘿嘿一笑,道: “两位少侠,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不如去那演武场去看看?这雏凤宴可是得五年才有一次机会,不必和我这快入了棺材的老家伙说话。” 薛十三微微笑了下,抱了下拳,道: “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老丈。” “去吧去吧。” 王安风也朝着那老者一抱拳,便与薛十三二人去寻了夏侯皇甫,那两人自然也对此时的王安风啧啧称奇,单以容貌气质而言,薛十三平和,夏侯儒雅而皇甫疏狂,都是人世间一流的风采,按照夏侯轩的说法,那是能让青楼里面老妈妈春心泛滥,铁女动心的风流种子。 王安风自然不如他们,但是他身上却有一种三人都不具备的干净书卷气,眉目安静纯粹,之前穿着寻常衣物,不加修饰,自然将这股气压制了下去,此时换去那一身装束,确实如一缕清风,让人看着便心里面舒畅地很。 只因为时辰已到,四个少年人展开脚程,便直奔那位列山庄核心处的演武场,也是此时万众瞩目之处。 柳老爷子当年遭过的窝囊气似乎要在这老了以后爆发出来,演武场极为浩大,几乎可以容纳十人混战,周围站着些少年侠客,世家千金,眸子亮堂堂看着场上交手的两人,一者是个束发的少年,穿着一领长衫,眉眼清澈,气度不凡,手中取了一柄木剑。 对手是一名高大的同龄人,五官豪迈,拳行豪迈,对于对手剑锋所指之处,除去眼鼻要害之害竟然浑然不管,任他来攻,而那木剑破空落在他身上也确实只是如同瘙痒一般,反倒会被抓住要害,一拳砸来,不过短短时间,那位持剑少年便状况愈下,最终被抓住破绽,一步抢上前来,怒喝一声,如黑熊撞树,以肩将之撞了出去。 “好!好拳术!好外功!” “厉害!” 擂台之下陡然爆发出了一阵赞叹之声,间或夹杂几声娇柔的叹息,夏侯轩看了一眼,低低嗤笑道: “拳术一般,皮糙肉厚而已。” 皇甫雄倒是颇为赞赏此人,道: “以己之长对敌,堂堂正正,也算不凡。” 王安风看着那在擂台上洋洋得意的高壮少年,眸子微亮,一旁薛十三见状,轻笑出声道:“安风若有性子,何不上去一展拳脚?这擂台你若是赢上一场,应该可以得一件八品兵刃,若豪迈些,取一件功法也是正常。” “这……” 王安风微有心动,却又看向周围三个少年,道:“你们不上吗?” 皇甫雄微微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指了指夏侯轩,又指指薛十三,连连戏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薛十三,夏侯,你我竟然会沦为被担心的一方?有趣有趣……” 王安风微微一滞,连连解释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甫雄大剌剌一摆手,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利字当头,更有万众瞩目,旁边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你还想着旁人谦让,这也太过老实了吧,哈哈哈,实在是,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故而觉得有趣罢了,安风勿要在意,勿要在意,哈哈哈……” 一边说着勿要在意,却又一边哈哈大笑出声,夏侯轩扇子轻轻敲了下额头,此时身边有许多少女看着,是以他姿容态度皆是儒雅至极,温声解释道: “雏凤之意,尚未腾空而舞,这处擂台是给在江湖上尚未扬名的新人准备,我们三个一不是忘仙之人,二来,也不合规矩。” 王安风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眼中便升起了一股灼热战意,看着场上高壮少年,双拳轻撞,道: “那么,这位便交给我吧。” 可就在此时,袖袍之下的佛珠突然传来一股热流,让他神色一滞,然后就有一个东西直接掉了下来,竟是一个小小锦囊,王安风尚且不解,皇甫雄五指一张,一股激流涌动,径直将那地上的东西吸纳而起,握在手中,打量两眼,奇道: “这个是什么东西?安风?” 王安风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道:“好像……好像是我师父的?”言语之中有些不确定,皇甫雄闻言,当下便按住了心中好奇,抬手递过去道: “既然是你师门的东西,还是要好生收好的。” 可就在触碰到了王安风手掌的时候,那锦囊竟然无声无息化为齑粉,三名世家少年脸上神色微怔,而一张纸则是丝毫无损,轻飘飘地落在了王安风手掌之上。纸上梵香令人心中安详清静,上面写的一行墨字笔法却极为霸道,夏侯轩双目微转,轻声念出。 “上台连战,至无一人敢上,否则,封去你丹田内力,徒手断八品木百颗,挑水万斤。” 第三十二章 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 这整个天下的规矩,一半得要听金銮殿上的皇帝,另一半还得掰扯掰扯,分给了三个地方,一个是昆仑之上的茅草屋,一个是铁锁横江,立于群山之巅的天龙院,还有一个是总被各路高手找茬的道门。 茅草屋里住着一个跑遍了天下寻不到一败,黯然神伤的老怪物。 天龙院里是一群‘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追逐力之极限的疯子,拳能通神者代代辈出。 而道门,当年在道门上放肆找茬,那群星璀璨的各路高手已经灰飞烟灭,而道门还是那个道门,云海翻腾,松针常青,至多……只是那红木柱子上又刷了一层新漆。 当年本朝新立,统一度量衡之时,天龙院院首和道门门主被邀为上首,因为各家流派不同,凡与武者相关者争执不下,吵地不可开交,你一句通玄,我一句抱丹,当年数数只能数到九的天龙院院首气得拿拳头砸翻了各家各派的祖师爷,喝了三坛烈酒坐在屋顶上朝着京城大骂开国帝王一炷香的时间,在天机峰上留下了九个拳痕,扬长而去。 自此,天下万物,尽分为九品。 其中下三品因为流传过广,在寻常江湖客眼中,七品兵刃已经是上上之品,因而在这下三品中,又分为了上中下三品,九品为下,不过凡俗,七品为上,堪称江湖利器。 而八品树木的硬度,如果不怎么在乎顺不顺手的话,找个力气够大的木匠刨出根烧火棍,也能算是八品的兵器。 当夏侯轩以一种混合了温和和幸灾乐祸的语气解释完之后,王安风的脸色有些发白,感觉自己的手指隐隐便有些发疼。 封了内力,以双手砸断百棵八品木…… 若这样想想,那挑万斤水,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一旁的皇甫雄同病相怜地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叹息道: “兄弟,任重而道远……” 夏侯轩则是展开折扇,轻笑道:“不如你干脆放个水,之后也好有点力气去迎接这惩罚?” 王安风眼神微微闪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那张黄纸,复又看向擂台之上。 师父,这是你给弟子的考验吗? 我会做给你看的。 垂下的双拳轻轻攥紧,王安风朝着夏侯轩等人抱了下拳,随即便分开人群,朝着那擂台大步走去,那擂台之上的高壮少年已经从一位高瘦中年人手中接过了一套材质似金似玉的拳套覆在双拳之上,双拳一挥,砸出了一道浑厚拳劲,引得下面一片赞赏之音。 “曾大哥,真是好一身外功啊!” 一位长相颇为温软的少女双手捧着,满眼放光地看着上面那少年,旁边一名越有二十余岁的青年笑道: “忘仙曾家本就以外功拳脚传家,他这入门的外功虽然才刚刚修成三成,但已经硬如老松皮,家传拳脚绝学尚未学得,可这一套筑基的拳术也算质朴大方,威力不俗,再得了那套八品拳套。” “呵……看着憨傻,可脑袋却还精明,以双战连胜指名了一件兵器,这‘飞凰缠指束’不入利器因而可以使用,看起来真的能够连胜三场了。” 王安风从他们身旁走过,神色已经逐渐从那种交手的炙热期待之中恢复过来,心如明镜一般看着台上对手。 擅长硬功拳术,再加上那套刚得的八品兵器,不能硬碰。 但看刚刚交手的模样,应该不擅长腾挪转移。 而他对我则是知之甚少,那便以薛兄教给我的九宫步,配合健步功发力技巧,伪装成以速度身法取胜的武者,必然对我拳力小看,再寻到机会借健步功冲势全力出手,打出破绽! 王安风双眼神色越发平静,他与皇甫雄等人接触之后,才知道自己实力还差得远。 就算是在过去百日内拥有了常人两百日左右的修行时间,但是这些人谁不是自小习武? 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走上擂台,与那位高壮少年抱拳行礼,站在了擂台两旁,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咳嗽了声,道:“两位少侠,此次不可使用尖锐利器,除此之外请尽情发挥,一者认输,或者被击出擂台,就算是结束。” “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两位,请……” 言罢身子一晃,如残影般落在了擂台之下,王安风眼中不可遏制出现了一丝紧张,但是毕竟也已经和他人交过手,再加上想要证明自己给师父看的倔强,当下直接强攻出手,右足猛然踏前。 体内内力流转,伴随着一声闷响,王安风的身形宛如怒虎暴起,双拳交错,身子带起了一阵劲风朝着对手冲去,曾博神色郑重,以守代攻,但是便在二者即将接触的时候,王安风狠狠咬了下牙,脚步强行一变。 乾为天,火天大有。 六宫·乾。 哗啦! 曾博砸出的右手只触碰到了那如云流动的袖袍,眼前一花,已然没有了那人,下方薛十三眸子微亮,轻咦了一声,而擂台之上,王安风已经从曾博视线盲区转入他的背后,身子猛地前冲,右拳朝着前者脖颈处砸落,曾博脚步踏前,回身一拳杀招,可王安风此时不过是在设局,以求杀招,力未出尽,脚步变化,曾博拳锋又是只擦着他衣摆而过。 两人交错,如流水过山,未曾交锋,但是细腻处的精彩却远超刚才,引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场下青年却笑了下,偏过头去和朋友说话,在他眼中,这比武已经结束了。 以奔袭的轻功施展战斗的细腻步法,这分明是在摧残自己的身子。 一看便是个新手。 场上两人一触即分,王安风心中依旧冷静如常,拉开距离到了擂台一角,但是在这个时候,曾博嘴角却微微挑起,令王安风心中微惊。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怒喝,那高壮的少年速度猛地加快,几如一只狂奔的青牛般,几步便追上了王安风,一拳蓄势猛地打出,砸出了烈烈拳风,敏捷程度远非方才可比。 王安风瞳孔骤然一缩。 中计了! 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大笑之后无奈的话语,你以为的事情,也只是你以为的。 那并不是真相事实。 身前便是爆发出更强威势的敌手,而身后已经是擂台的边缘,转眼便是绝境,王安风眼中却突然燃起了一抹倔强的火焰,脚步直接停下,左掌外撤,右拳猛地凿出,脊骨涌动,健步功的力道尽数涌入这一拳之上,双目直视着对手,毫不退宿地以攻对攻! 周围尽数都是欢呼曾博胜利的声音,下方薛十三看着那几乎将要落败的少年,嘴角却噙起了一抹轻笑。 “皇甫,你说他是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现在,第一个猎物出现了。” 夏侯轩冷笑道:“可他马上便要落败。” “是,如无意外的话。” 皇甫雄仰脖咽了口酒,看向薛十三:“意外是什么?” 薛十三看着擂台之上,嘴角微挑。 “安风的拳很硬,也很重。” 轰! 擂台之上,双拳重重撞击在了一起,曾博右臂之上依旧肌肉贲起宛如山岩一般,只是脸上的微笑却开始因为剧痛而逐渐扭曲。 飞凰缠指束,八品拳套,非金非木,以奇玉为材。 这件兵器之上正裂开了道道缝隙,刚猛无比的气劲如按捺爪牙的猛虎一般,令他手臂极痛,额上不自觉爆出青筋,场下那青年察觉寂静,回过头来,瞳孔骤然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怎么可能?! 他只是和朋友说了三句话的时间…… 怎么会…… 王安风黑发微垂,遮掩了眉目,手腕猛地一震,那套八品拳套轰然爆裂,碎成了一地渣子,露出了曾博的右拳,其上已然一片淤青,下方薛十三畅快笑出声来,眸子里面似乎看到了某个极为值得期待的美好存在,泛起了如昆仑琉璃世界般的景色。 “重到,无视八品金玉的级别。” 第三十三章 在战斗中飞速成长的王安风,雏凤 “呀啊!” 擂台之下的少女忍不住惊叫出声,而这似乎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王安风瞳中有丝丝缕缕的神光汇聚,清喝一声,右掌反手握住曾博手腕,猛地进步翻转,将后者压制在地,左手如刀锋出鞘,稳稳顿在后者脖颈之上。 充当裁判的中年男子眸子微亮,颔首道: “胜者,王安风。” 曾博捂着自己的手腕,苦笑道了一声厉害,踉跄走下台去,连胜两场,却连什么都不曾拿得下,实在狼狈,王安风眸子微阖,看着下面那些年纪与他一般无二的习武者,那些人或是桀骜,或是平和,手持利刃,尽数看着他。 师父说,要让我将他们全部压服。 非无一人愿上。 而是无一人敢上,心中愤懑,却无人敢于拔剑。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眉目浅淡,宛如清风般的少年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深深行了一礼,道。 “少林王安风,向众位请教。” “请赐一败。” 一言既出,满场皆寂。 一名少年愣了愣,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数息之后狠狠地摔下了手中的酒壶,臭骂一声,猛地跃起,上了擂台,王安风微微抱拳,而他却连回应都没有,只是看着王安风,冷笑道: “想拿我们当跳板?你也太嚣张了!” “小爷懒得和你多说,看招!” 言罢直接朝着王安风冲来,拳路缥缈灵动,宛如流云激流,变幻莫测,王安风微微吸了口气,双拳紧握。 既然是要连战,那么体力必然是个问题。 所以选择…… 速杀! 眸子微亮,清喝一声,右拳毫无半点花哨,以最为常见的中平掌击出,气势雄浑,因为才见识到了刚刚硬接王安风拳脚的下场,那少年果然极为警惕地朝着一旁避开,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身子骤然加速,就如同刚刚曾博一般迅猛地靠近了少年。 左手并掌直取腰腹。 右肘屈起,宛如将军策马抬枪。 继而猛地拧身旋肘,肘锋发出了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穿破两者的距离稳稳顿在了那少年的喉头。 极速骤停,一股劲风将那少年黑发吹得扬起,在他因为惊怖而放大的瞳孔之中,映照着前方少年的脸庞,平和温醇,双眼之中却满是如布局者般的冷静漠然。 肘锋缓缓收回,那少年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王安风抱拳,道一声承让,继而微整袖袍,朝着前方微微拱手。 依然只有一句话。 “请赐一败。” 声音传出,场中一时间竟无人敢回,死寂片刻后,一人喝道: “这是在挑衅诸位!” “在下虽然不敌,也愿和这小子斗上一斗,他还能将我们都挑了去!” 怒喝声中,一名少年直接跃上台来,手中不是拳套,而是一柄木质长刀,刀锋微扬,喝道: “某忘仙张家弟子,挫挫你的气焰!” “少林王安风,请指教。” 一十三息之后,张姓少年踉跄落地,已经是满脸煞白。 耳畔再度传来那如噩梦般平和诚恳的声音: “请赐一败。” ……………… 今日是八月十五,秋意渐浓,并不适合交手,只适合于看那红枫渐落,银杏泛金,山下便是忘仙郡的郡城,各大世家门派,皆有传人在下面这城里,这些门派的名字,这世家的一个个姓氏,代表着的就是一位位杰出的高手。 每一年的雏凤宴,便是这些高手记忆中第一次腾飞的时候,一个个年轻的名字被刊登在雏凤榜上,传遍这忘仙郡千里土地,他们在这还不成熟的时候,通过战斗吸收经验,迅速成长。 但战斗必然有胜负之分,总有人会被当作踏板。 或少。 或多……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位少女手中双刺被王安风双拳击飞,跌落在地。咬牙待战的时候,一只拳头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喉间,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般无二的平淡声音。 “承让。” 少女双眸瞪大,不甘心之余,浮现出的竟然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畏惧。 这……怎么可能? 连战八场,连胜八场! 他不会疲惫的吗? 王安风微微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体内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丝疲惫,但是神色不变,双拳抱起,仪态端正,朝着下方微微拱手。 踏! 几乎是他行礼的瞬间,所有的少年侠客,世家公子面色微白,整齐划一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在他身前让出了一大片的空白,眼前这个少年真诚的面庞在他们眼中却有如恶鬼般可怖。 王安风微微一滞,而在此时,在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一柄木剑如电光疾驰,落在擂台之上,继而一道白色身影疾步而来,跨上了擂台,右手握住剑柄,只是木剑却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悠长剑鸣,在王安风眼中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光华。 后者瞳孔微缩,猛地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左手横拍向了来敌的手腕之处,劲气勃发,来人似乎知道威力,不曾硬接,身形一转,长剑毒蛇一般袭上了王安风的脖颈处,但是在这一刻,王安风的右手已然抬起,身形偏转,五指极为精准按在了木剑剑脊之上,将这一剑拦住。 随后,气劲勃发! 轰! 虽说不是很强悍,但是却足以牵动气流鼓荡的劲气相互碰撞拉扯,王安风脚步连退,而那身影却已然落在了擂台之上,那名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皱眉怒喝道: “是谁!” “竟敢来此放肆!” 那人不答,却只是笑了一声,手中木剑抬起猛地横扫,如未卜先知一般落在了中年男子的右拳之上,那名出手的仲裁神情微愕,随即直接朝着后面踉跄暴退,右臂之上的衣衫竟然直接崩碎成了碎屑,如蝴蝶一般散落下来,骇然道: “谁?!” “不过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家伙,有点想玩玩看,嘿嘿,你不必管我。” 来人一撩衣摆,却是一名极为潇洒不羁的中年男子,随意朝那边的裁判摆摆手,朝着王安风笑道: “小小年纪,口气挺大,怎么样,我也在下头,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和你一战?” “当然,我会暂时自封内力,且以十招为限,如何?”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畏惧缓缓消失,变化为了冷静和兴奋,缓缓抱拳: “少林,王安风。” 那人放声长笑,道: “哈哈哈,有胆色有胆色,某忘仙郡龙骧将徐子阳!” “看剑!” 伴随着兴奋的酣畅笑声,徐子阳并指在身上数穴点过封住内力,掌中木剑微颤,剑路登时展开,相较而言更为精纯的内力伴随着轻快而凌厉的剑路直接化作了一片寒芒袭向了王安风,只在呼吸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后者眼前,看那样子竟然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引动了一阵惊呼。 那仲裁脸色一片铁青,提起了周身功力,只等着出现意外便急急去救人。 比如说现在。 但是就在这仲裁已经迈出右脚的时候,看似还有几分茫然的王安风却是猛地一退,速度更胜于木剑一筹,一时间在这擂台上一人暴退,一者急冲,剑锋悬在空中,进不得一寸,也不敢退后一丝。 白色长袍与墨蓝衣摆纠缠,如白云行于苍穹之上,并不肃杀,反倒有几分诗情,而在即将坠下擂台之时,王安风腰部发力,身子一旋,拳锋猛然砸在那失了气魄的木剑之上,发出了当的一声轻响。 一股锋锐的光华出现在了少年黑色的双瞳当中。 嗡嗡嗡~ 气劲贯穿于五指,扣在长剑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声,周围的少年们双目不由得睁大,但是还不等他们的惊呼吐出,王安风已然左手化掌,猛地拍在了长剑之上,在剑锋旋转之前将那木剑震荡出去数寸。 与此同时,身形偏转,右肘以旋身之势朝着徐子阳腰腹砸下,其锋锐凌厉之势远非之前的出手可以比拟,而且速度极快,徐子阳心中一个咯噔,那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 心中一惊,体内的气劲化作了咆哮的游龙涌入长剑,剑随身转,回防己身,他的内力毕竟比王安风精纯许多,更兼此时为了保住脸皮也是‘全力’施为,长剑竟然险险在拳锋砸落之际划过了道完美的防御弧线,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就在这是,一只白皙的手掌突兀地浮现,在他的眼底拉出了一道深深的阴影。 啪!啪!啪! 几声轻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个穴道犹如针刺一般的剧痛,内力自封已无御体之功,手掌不由得一松,下一刻,掌中的长剑已然易主。 心中着急,但是徐子阳却并没有失了分寸,身形一稳,双掌交错,正要施展云墨掌法对敌,但是就在这时,一只大脚已经以猛烈的气势蹬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令得他也是一个踉跄失了平衡。 紧接着,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腿脚已经笼罩了他的身躯,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技巧,粗糙野蛮却如同雨打芭蕉一般急促刚猛,众目睽睽之下,徐子阳的身形被迫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堪称疯狂的腿法连击以一记猛烈的鞭腿抽击告终,徐子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刚刚抬头,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数米半空之中,墨蓝劲装的少年人趁势跃起,左手握拳,右掌倒扣木剑,跃至最高处时,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旋转着劈斩而下。 轰! 气浪迸发,掀起了一地灰尘,一条墨色巨龙冲上苍穹,昂首怒啸直震荡地群山皆应。 王安风踉跄落地,手中木剑在浩大真气之下化为了齑粉,强忍身躯酸痛,面上却安静平和,朝着前面自解封印,宛如神将下凡般气魄凌厉的徐子阳微微一礼: “承让。” 脚步微侧,目光落在了那诸多少侠之上,王安风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再度行了一礼。 “少林王安风。” “请赐一败。” 第三十四章 主动下擂 龙骧骑为大秦王朝护卫诸多郡城的军队,比不得宣武军,但是也绝非易与之辈,当年龙骧二字,乃是上代龙骧大将军,以四十年前史家评之为‘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的不世之功,硬生生从太上皇手中顺带夺走。 徐子阳为忘仙郡龙骧将,实力如何,绝不逊色于这郡中所谓的一流高手,尽管自封内力,也有可能因为大意而轻敌……可无论是下方少年人给这位磊落不羁的将军寻找了多少个借口,眼前的一幕却也是真实无比,比脚下的大地还要真。 一介少年,逼得同等修为的成名高手,回防自身,甚至于不得不暴起防御。 若是在三十年前,这个少林王安风是否就能够真正击败当年同为少年人的龙骧将,甚或于…… 击杀之! 那三十年后,眼前的蓝衣少年,是否又是一个名动江湖的名宿侠客? 当发现自己的思维正不可遏制朝着某个深渊滑落,每一个世家子看向王安风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郑重和隐晦的闪动。 “哈哈哈哈,好功夫!好功夫!痛快!” 徐子阳看了看自己身上纠缠的墨龙劲,却放声大笑,眉目之间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开心事情,手掌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大笑道: “拳术不错,攻我手上的,却又是什么武功?” 王安风此时身躯酸痛,脚下微微踉跄了下,却面色不改,道: “只是医术控针入穴之术而已……” 徐子阳微愕,失笑道: “控针?你小子哪里来的针?”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针,但是既然说伐木可以用斧,也可以用拳,终究只要能断木即可,控针也只是为了将内力传导入穴,那么针也好,拳也罢,又有什么分别?” 龙骧将咀嚼了下这番话,眸子微微亮起,继而抚掌长笑,如若喜不自胜般大笑道: “好好好!” “你若不陨于江湖厮杀,三十年后,我不如你!” “贤侄,快些过来喝酒……要不然,你的小妾老头子就笑纳了,今夜里来一个八十老翁做新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绵绵密密,余韵悠长,竟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徐子阳笑容微滞,有些头痛地敲了敲额头,苦笑道: “小兄弟,老爷子再叫,他辈分太大,老徐就先走一步……他日有缘,再一同饮酒!” 言罢随意一踏虚空,身上游龙肆虐,震荡着周围空气都变得粘稠,宛如神龙踏波,只在瞬息便破空而去,空气之中,唯有豪迈大笑不羁而起: “哈哈哈,老爷子,且等等,说好,老徐的美姬你可不许碰!” 大笑之音远远而去,那作为仲裁的中年男子满脸郁郁之色地看了看远空,暗自里骂了两句,方才甩着一条赤裸裸白生生的胳膊走上擂台,阴着张脸看着下面,道: “还有谁要打?” 声音落下,满场死寂。 方才那瞬息万变的交手,实在是精彩至极,连战九场,九场连胜,或者现在这王安风已经体力大失,但是下方的可都是少年。 少年子弟,少年子弟,少年人的心中总是骄傲的。趁人之危上去挑战,就是赢了也不过是个沐猴而冠,洋洋得意的小丑,沦为笑柄惹人不齿。 见此情况,王安风心中才稍微放下些心来,此时他身躯确实是已经极为疲惫,约莫只能够再击败数人而已,心中放松下来,偏头朝着薛十三等人放下看去,却只看到了风流倜傥的夏侯轩和醉眼朦胧的皇甫雄,并不见那熟悉的面容,神色便微微一怔。 “安风,不要看啦,那小子走了。” 皇甫雄注意到他目光,咽了口酒,满脸的愉悦,高声叫道:“这小子被自家人看破了原先的布置还不知道,方才被拎着走了,说要关上他三年的禁闭,到他满十七岁才扔出来,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王安风微微一怔,虽然还在擂台之上,却还是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为何不告诉我?!” 夏侯公子轻摇折扇,面色也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愉悦,道: “他怕影响到你的交手,毕竟那惩罚可是不轻。”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恼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下方一个少年突然跃上了擂台,面色俊秀,眉眼飞扬,正是之前曾见过的王柏,下方那些世家子神色微怔,那第一个出手挑战王安风的少年突地便大怒,高声叫骂道: “王柏你个腌臜货色,给老子滚下来!” “趁人之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阵阵叫骂声音比之于刚刚讨伐王安风还要暴怒,只是矛头却指向了同为世家子的王柏,后者抿了抿嘴,突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轻轻松手,竟然连鞘直接没入了青石地板之中,只留下一个剑柄,道道裂缝浮现在青石之上,显然是锐金之气就连剑鞘都无法完全遮掩,如此锋锐之器,令下方叫骂声也不由得一滞。 王柏嘴角轻挑起,看向王安风,抱拳道: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家传轻功,也算是可以与王兄交手一二。” “若我败了,这柄游龙望月剑,便交于王兄。” “若我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也权当做个朋友。” 王安风双目微阖,道: “方才,你听到了吧……” 王柏眼底有些快意,心道纵然打不过你,也要给你添些赌,嘴角微微挑起,故作不知道:“王兄说的什么?” “我朋友要走,我要送他。” 王柏笑起,双手展开了一个招式,从他之前对于王安风的观察,这算是个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便言谈举止,甚至神色都颇为有礼,含笑道: “所以说我也来和王兄交个朋友,左右都是一样。” “请指教!” 王安风抬眼看了下他,脸上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嘴角却轻轻抿了抿,轻声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的朋友?” 哗啦! 袖袍挥洒,平和沉静的少年毫不留恋胜负,径直越过神色僵硬的王柏走下擂台,夏侯轩神色微变,看他道: “你这样,是想要吃下那惩罚不成,再说十三自你交手第二战便被掠走,那老头子轻功强的可怕,你根本追不上了。” “速度快是他的事,可追不追却是我的事情。” 王安风轻呼口气,抱拳道:“敢问他们去往了哪个方向?” 夏侯轩面上有些犹豫,而皇甫雄却已经插嘴道:“你去郡城北,那处渡口,应该找得到。” “多谢皇甫兄。” 王安风抱拳一礼,直接迈开大步而去,众人慑服其威,都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夏侯轩神色复杂地道: “你为何要告诉他。” “因为我欣赏他,值得一交。” “但是有那老头子在,他不一定追得上,就算是追得上……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皇甫雄神色变幻了下,继而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那便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了。”言罢右手一挥,手中空了的酒壶破空而出,直接将王柏想去拔起长剑的手掌打得扬起,继而一步跃出,在空中虚踏数步落于擂台之上,靴子稳稳踩在了那柄长剑剑柄之上。 王柏神色微变,道:“你作甚?!我不比了……” 皇甫雄笑道:“谁说不比了?你方才说要和王安风交个朋友,他是我的朋友,而我一向信奉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这种东西向做我的朋友,岂不是侮辱了我和我的朋友,若不为我朋友和我朋友的朋友出口恶气,朋友我心里实在不舒坦。” 王柏被他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头晕,叫道: “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皇甫雄神色微僵,有些挫败地叹息道: “我真的不适合论辩之术啊……” 王柏心中微松口气,便看到眼前少年拎起了自己的拳头,叹息道: “所以我一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打嘴炮。” 龙吟虎咆之声,陡然大作。 第三十五章 月下渡船 王安风脚下生风,几乎是狂奔下了这座山峰,脚步落处,少林健步功的功夫几乎被他发挥到了极点,甚至于在经过了刚刚战斗的磨练之后,就连那九宫步也被融入其中,身形闪动之时越见精妙,身形几乎衍化为烟,倏忽而过。 在这个时候,九战连胜之后可能得到的奖励,那柄锋锐至极的游龙望月剑,甚至于说师父充满了威胁的惩罚,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 今日便走。 若是之前他只是当薛十三为偶然相逢,江湖不见的一位少年同辈,那此时的薛十三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而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好友,好友离别,怎么可以不去相送?纵然不如古之名士以琴音想送,也要做得当面道别,才算是不枉相交一场。 毕竟今日一别,起码要三年才能相逢。 甚至于天南海北,无处可见。 想到这里,王安风又咬了咬牙,心中下定了心思见面之后必然要狠狠地给他一拳,以示愤慨,低喝一声,脚下步伐越见纯熟。 …………………… “如何?” 而在少林之中,圆慈和那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将茶水倒入杯盏之中,眉目浅笑开口询问,那男子微微皱眉道: “……马马虎虎。” “擂台之上虽然犯了许多错误,可还算称得上一句刚猛敏锐,为了好友相送,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接受惩处,也算合格。”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嘴角却又冷笑道: “不过不要以为这样能够躲得过那惩罚。” “罔顾师命,罪加一等,罚的只会更重。” 圆慈嘴角微微勾起,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徒弟给卖了出去,笑道: “理当如此。” ……………………………… 忘仙郡有千里之遥,若施展以顶级轻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纵横来去,可王安风却只有两只脚,修行的健步功,也就是寻常少林弟子上下山挑水所用的基础步法,因而他从近午时而走,一直奔袭地太阳都落了山,天色渐近于黄昏,才勉强看到那个渡口。 经脉内力不断地给压榨出来,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还有这般多的潜力可以迸发。 轻呼口气,此时他突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薛十三是否还在这里,可想到已然奔袭了这不知多远距离,还有什么好犹豫,只微一踌躇便直接奔向了渡口,拦下了一位老船公,开口询问。 “啥子玩意儿?船?小家伙,今天可是八月十五啊。” 老船公如看蠢货一样看着王安风,呲牙道:“无论船工还是游商,今日谁不想要安安稳稳吃顿好的,看看月亮,喝点小酒?就连老头子我也要回家找婆娘了,要船啊?明儿个您请赶早,走咯~” 似乎是急着回去,话说着便已经拎着手中不知何时钓上来的一尾鱼,越过王安风一路小跑着去了,少年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叹息一声,站在这渡口之上,天色已渐渐昏黄,水波流金,看上是令人赞叹的秋日黄昏,可王安风却只感觉到了秋日的凄凉与萧瑟,双腿酸痛,径直坐在渡口上,长长叹息一声。 “果然,没有赶上啊……” 叹息声中,呆呆看着那湖面倒影,因为身躯疲惫,一时却是有些发痴,正在此时,他视线之中,那平静如一块上等美玉般的湖面却突地泛起了阵阵涟漪,将落日的倒影弄得粉碎,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一船头从茂密的芦苇丛中滑出,便撞碎了他眼中的一片萧瑟,可落日熔金,渡口横舟,伴着这湖面清波,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正疑惑间,却有一道清越的声音曼声长吟: “抱膝船头,思见嘉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便是大喜,右手一拍渡口那木质断桥,直接跃起,高声叫道: “薛兄?!” “你竟然还没有走!哈哈,是我,王安风!” 那小舟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叫喊,悠悠而来,可还不等那舟停稳,王安风便已经一步跃上了小舟,那木舟没有丝毫的晃动,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因为天色渐晚,两旁还悬了两个薄纱灯笼,这一番急转直变,王安风心中欣喜,抬眸看去,嘴中叫道: “薛……” 声音突地戛然而止,王安风看了看对面的人,满脸的呆滞,数息之后,径直转身竟是宛如逃跑一般再度跳上了渡口,身形步伐满是慌乱,身后传来有几分熟悉的轻笑声,却又让他僵在了原地,不得迈步,缓缓转过身来,咬着牙颤抖道。 “薛……兄……?” “如何?不认得我了吗?” 熟悉的轻笑声音响起,可那船头坐着的却分明是一位十四岁年纪的少女,一身鹅黄裙衫,藕色绣鞋,眉眼清澈,王安风心里面狠狠一颤,只道是自己被吓得厉害,开口说话,却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真是薛兄?!” “那还能有假的不成?” 少女失笑,拍拍膝盖起身,在那薄纱灯笼朦胧的光芒之下抬手摆了个少林拳术起手式,在王安风手中浑厚刚毅,宛如磐石的拳势,此时却轻灵而秀美,一笑时左颊上露出浅浅一个梨涡,王安风的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登时连结结巴巴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少女收了拳势,理了下鬓角长发,笑吟吟地道:“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来找我,毕竟今日之战对你极是重要。” 王安风此时一禅功几近于拼力运转,方才勉强开口道: “可你还是,还在这里等,等着……” “是啊,我想着你可能会来呢。” 少女大方一笑,旁边却又传来了一阵咳嗽,微微一怔,无奈道:“可是时间还是有些迟了……我得要走啦,劳你这么远赶过来,也没有办法好好说说话。” 王安风连忙摇头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只要,只要送你一送也便对了,只可惜走的着急,没甚么好送……” 那少女又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咱们江湖儿女,也不必如文人般洒泪长亭,你且要好好练功习武,这大秦的浩大江湖可在好好等着你呢,若你勤加习武,将来能够倾力与我一战,便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王安风微微一怔,透过这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也能够感受到少女灼热期待的目光,仿佛看向一块上好美玉,上好敌手的期待,灼热而纯粹,无有一丝杂念,便缓缓抱拳道: “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王安风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却又听那少女道:“那我便走啦,我那小马驹便送给你了,要好生待它啊。” 王安风愣了下,还不知道这种小船要如何离开这忘仙郡,那小舟之上撑船的船夫突然一摆撑杆,那小舟便平缓地荡出水面,涟漪散尽,黄昏景致便如平缓湖面,托着这船舟朝着天际而去,船头传来一阵悠扬琴音,四下寂寥,但听着少女抚琴轻歌: “今夕兴尽,来宵幽幽,飞凰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 声音渐渐去了,王安风呆呆立在原地半响,那匹马儿不知从哪里出现,也立在他的旁边,一人一马呆呆看着天空,那银月升起,皎洁月光洒落了一地,王安风抬起拳头,朝着自己今夜里不知为何,和村里野狗一样蹦跶地贼拉欢快的心脏狠狠地一下,复又看着那银月,长长叹息一声: “月色真美啊……” 第三十六章 复又归宴 直到身上衣衫有了两三分湿气,王安风才回过了神,身旁那匹青骢马极为安静地等着他,身上鬃毛宛如乱发,而双瞳则是宛如龙蛇的金色竖瞳,隐见不凡,王安风抬手拍了拍这骏马的马背,叹道: “这下子,你须得跟着我了……” “且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马儿轻轻摆了摆身子,王安风为他整了整毛发,手掌滑落到了马鞍一侧,却碰到个硬物,微微一怔,反手摸出。却是一柄匕首,拿着极厚实的皮做的鞘,刃如霜雪,薄而坚韧。 匕柄处却雕琢了繁杂的花纹,不但美观,还不易脱手,处处可见打制匕首之人的精心,上面雕琢了一行小字,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王安风在月光下看了看,轻声道: “贺薛家琴霜七岁生辰,祝平安喜乐。” “薛家……琴霜……” “薛琴霜……” 王安风低低念着这名字,明明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让他心中充盈了某种难言的喜悦欢快,低低念了数遍,想了想,将这匕首收好,心中只打定主意,待得江湖重逢之日,便将这匕首重新还给薛琴霜。 畅想来日重逢,他只觉得一阵喜悦,忍不住便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却又似乎怕被人发觉似的左右看去,可周围哪里会有什么人在,于是少年脸上的微笑便越发地浓郁,拍了拍旁边的青骢马,道: “马儿啊马儿,我以前没有骑过马,可是今日天色,若我自己去跑那肯定是来不及了,皇甫兄和夏侯兄还在山庄上,婶娘给的银针也还在包裹里,劳烦你带我一路了。” 青骢马自然不会回答,只打了个响鼻,王安风右手搭在马背上,身子翻起来落在马背上,这匹看起来便性烈如火的骏马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动作,背上多出了个少年似乎跟空气没什么区别,极为轻松,王安风轻轻抖动了下马缰,清喝一声驾。 胯下骏马竖瞳之中似乎亮起了一抹金焰,迈开步子朝前奔去,初时还不如何快,但是在察觉到背上之人完全可以承受如此速度之后,这匹马轻轻嘶鸣一声,四蹄之上隐有雷纹闪现,速度陡然暴涨,在未曾练武的人眼中,几如一道青色雷光般爆射而出。 此时不过明月初升,还不等月上中天之时,这马已经一路奔袭了数百里,一路如风般掠上了山路,稳稳停在柳絮山庄之前,前蹄轻轻踏了踏地面,似乎颇有几分满意地打了个响鼻。 “好快,呕……” 王安风面色苍白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以他的一身硬功,落地的时候竟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正在不住发软,腹部一阵抽搐,如果不是一禅功还在运转,恐怕就会直接吐在这光鲜亮丽的牌匾前面。 “少侠,你可还好?” 负责守卫的两位护卫先是愣了下,继而便赶忙迎了上来,一者伸手去搀王安风,另一个想要去牵青骢马的马缰,却冷不丁被狠狠瞪了一眼,当下僵硬在了原地不得动弹,额上渗出些许冷汗来。 “不,不必,咳咳咳,多谢……” 王安风开口婉拒了那想要来搀扶他的护卫,抬手搭在马背上,不无后怕地道: “马儿……你真是厉害啊……” 青骢马嘶鸣一声,一张马脸上竟然看得到极为灵性的一丝得意,两名护卫见过世面,也觉得心中讶异,想去牵马的那护卫回过了神,退后一步,连连赞叹道: “这马好强的灵性!” “千金难求的好马啊!” 左边那三十许岁的护卫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他曾在今日上午见过王安风入庄,此时便笑道:“这位少侠,此时刚刚月上中天,庄主在演武场摆了宴席,你此时快些去,还不算是迟,诸多少侠,还有今日和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也都在那里。”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抱拳道: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 复又拍了拍青骢马,道:“马儿,咱们走罢……” 青骢马晃了晃鬃毛,刚刚明明颇为暴躁,此时却乖乖跟在王安风身后,朝着庄子里奔去,身后那护卫看着王安风背影,赞叹一声,道: “好烈马,好气度,据说他今日连胜九场,威势无敌,嘿嘿,这才叫做鲜衣怒马!” “你小子,这话若让那些世家子弟听得,还不要拿马鞭抽你?” 身旁同伴瞪他一眼,后者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模样,两人复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突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左手几乎本能般落在了腰间的机括暗器之上,双目锋锐地看着那一处,树植悉悉索索被分开来,一人走出。 两名护卫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手也从兵器上松开,左边那更为老成的护卫抱拳一礼,恭敬道: “阁下……” 嗤拉! 凌厉的破空声音骤然暴起,将护卫的声音直接打断,两道寒光几乎是瞬间便钉穿了一左一右两名护卫的喉头,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柳絮山庄牌匾的门柱之上,月光之下,越发刺目地殷红。 …………………………………… “哈哈,安风你可算是来了。” 皇甫雄见了王安风过来,哈哈大笑出声,招手让他过来,那匹青骢马王安风将它好生安放在了薛琴霜原本的楼阁前,王安风见了夏侯皇甫两人,心中微松口气,两人旁边还有一席空着,显然是为他而准备,当下便疾步走了过去。 “你小子倒好,一去便是一日光景,我们二人都快要以为你不来了。” 皇甫笑笑,继而问道: “如何,你寻到了十三没?”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眼前两位知道薛琴霜真实身份不知,一时有些踌躇,而皇甫雄则满脸好奇看着他,正在此时,一旁正襟端坐的夏侯轩却抬起折扇,朝着皇甫雄额头便是一下,轻声呵斥道: “收住你的心,如此美酒还堵不住你的嘴不成?” 复又看向王安风,满脸嫌弃地道: “好一身恶臭,宴席马上便开,先行落座罢,散宴之后,好生清洗一下。” 王安风心中微松,闻言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便在夏侯轩身旁那空位落座,席上碗筷皆已具备,一盏清茶散着幽幽的响起,与旁人似乎不同,王安风微微一怔,目光便落在夏侯轩桌上,一白玉茶壶置于精致火坛之上,同样散发幽幽茶香,夏侯轩察觉他的目光,冷冷笑道: “再看也没有了,只此一杯。” 王安风失笑,抱拳道: “那便多谢夏侯兄了。” 落座,拿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温热顺喉而下,继而便化为氤氲气流一般涌入身躯,原本酸痛的肌肉便如同在大冬天泡了个热水澡一般变得浑身通透,好不舒畅,就连已经耗尽的内力也重新开始滋生出来,甚至于更为精纯一些,神色便微微一怔。 便在此时,夏侯轩右侧的皇甫大手一扬,一柄长剑落在他的案上,剑柄之上有游龙望月纹饰,迎着王安风愣神的目光笑道: “今日之事,泰半因我开口所引发,九战连胜的东西给不了你啦,这把游龙望月剑你便收着,君子佩剑,就是不会使,充充门面也好,再不济,砍树也顺手些。” 皇甫雄一番话毫不避讳,这演武场上基本听了个真切,王柏脸色越发铁青了些,王安风看着大大咧咧的皇甫雄,也不扭捏,将那剑放在案上,笑道: “那便却之不恭……不过,说实话这剑,砍树也不如何顺手。” 皇甫雄闻言微怔,继而便大笑:“确实确实,哈哈哈,也只能拿来装个门面。” 夏侯公子翻个白眼,冷笑道: “庸俗。” 当当当—— 正在此时,钟鸣之音大作,一道悠长嗓音响起: “柳老爷子到……” 第三十七章 离氏教育,王安风的真面目(感谢 那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却极为有力,绵绵密密,回响了片刻才散去,显然身具不俗内力,王安风微微抬头看向前方主位,自今日上午到了山下之后,他便开始对这位柳絮山庄庄主颇为好奇。 偌大一个柳絮山庄,处处可见久贫乍富气象。 他不明白,一位能在年轻时候熬了那许多年,活到了八十岁的老者,为何还看不破这些东西? 毕竟是八十余岁的老前辈,众人皆起身相迎,迎面行来的却不是老者,而是一位位年轻俊雅之辈,足有十三四人,而随后则是些中年男子,各个沉稳,到最后才有一位满脸鸡皮,白发苍苍的老翁,左手环着一位娇媚美人,右手把这一名俊朗中年男子右臂,大步而来,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开心事情,一阵大笑,眉目都耸到了一起,看起来猥琐恶心至极。 临到了中间,那些俊雅少年们排列两边,伺候着那老者坐在主位,那娇媚的美人儿便如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在老者的怀中,眼角眉梢的风流魅惑几乎如水一般淌了出来,惹得那老者又是一阵大笑,身旁俊朗男子起身,却被他又一把拉下,道: “子阳,你去哪里?哈哈哈,当年我与你爷爷也曾一同闯荡江湖,且坐下,今日里我高兴,你便陪我坐着,看着我这忘仙俊杰。” 徐子阳拗他不过,只得苦笑坐在一旁,见到下方王安风,含笑微微颔首,王安风也抱拳还了一礼,而在此时,那老者已经举起了手边酒樽,对着下方世家少年笑道: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老夫今年已然八十有三,不知还能活几岁春秋?但今日见得明月高悬,又有美酒相随,诸位少年又都如此俊秀,哈哈哈,纵然是我这半鬼之客,也又生出几分生气,诸位,案上皆有醇酒佳酿,请自饮之,而这诸多美食,亦对修为大有裨益,勿要客气。” 一边笑着,一边仰脖将那一尊酒一饮而尽,行为举止,依旧颇为豪爽,倒也让人侧目,饮尽了那杯酒,却又再笑道:“古之贤士以文章琴音下酒,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下方众人微愕,却见老者并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抿了抿唇,绷紧脸庞努力做出了一副文人模样,可在下方看来却只有满脸做作的惆怅,沙哑长吟道: “孤城不见天霖雾,醉寻夜雨旗亭酒,真君堂下寒泉水,定场贺老今何在,病养精神过服药,一片归心拟乱云,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 哑巴下意识砸了砸嘴,却又觉得这与长辈文士形象不符,停住动作,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诸位贤侄,自饮酒,自饮酒,莫要管我这老头子!” 诸人告谢落座,王安风倒微有些惊愕地道: “这位柳老前辈,竟然还能做得了诗词?” 旁边夏侯轩冷笑一声,道:“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这种隐者心境,你看看那上面那个搂着美人儿的老头子,怎可能是他写的?想来是拿钱请了个蹩脚文人,给他写首诗词,充充门面罢。” 一旁皇甫雄饮了一口醇酒,亦是接口低声笑道: “你看他那样子,子子孙孙垒起来一堆,自己八十多了还是庄主,就知道他写不出这种东西啦,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这里的美酒果然不错,是下了大功夫的,菜式也都很精致,哈哈,可以饱食矣。” 夏侯轩罕见没有反驳,微微颔首道: “不逊于楼外楼。” 王安风闻言腹中也有些躁动,他今日到此时,也只是早晨吃了点东西,早已经饥饿难耐,当下夹了些菜食放入嘴中,只觉得入口一片酥软,明明是肉食却又清爽非常,一连吃了许多,才停下筷子,腹中似乎有一团火,热烘烘的,令一禅功的运行也似乎加快了些许。 正在此时,一旁传来一阵香气,有些像是花果香,却又说不出是什么花,似乎蕴含有无数变化,令人如坠花海,投眼过去,便见夏侯皇甫二人手中酒尊里面盛着琥珀般的酒液,那般诱人的香气就从其中升腾起来,王安风一时颇为动心,转头看着自己桌上的酒壶,食指大动。 要不然,喝一口?! 只一口的话,师父会不会不在意? 心念一动,便伸手去触碰那酒壶,触手有些微凉,让此时因为药膳而身子热烘烘的少年一个激灵,脑海中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拉着自己含含糊糊就要写婚书的李叔,身子一颤,手直接缩回了一寸,心道: “这东西虽然好,可却能让人失心乱态,还是听师父的,不碰为好。” “否则失态,说出些什么东西怎么办?” 当下便把手从酒壶上收回,只顾着吃些菜式,对那美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一边吃,一边和旁边两位少年随口谈笑,待得明月渐落于中庭,皇甫雄连他案上那壶酒也喝了个精光,似乎是有了两分醉意,撑着桌案踉跄起身,笑道: “两位兄弟,咱们,咱们先回罢,明日再聚……” 王安风颔首应道: “确实如……” 噗通! 尚不等他话语说完,那便皇甫雄脸上洒然笑意僵硬,直接摔在了席上,王安风微微一怔,只道是他吃酒醉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那些世家子竟然也一个个软倒在席,夏侯轩身子微一踉跄,却还能够保持两三分清醒,一手撑着案桌,额上渗出了大滴冷汗,咬牙道: “毒?!” “怎可能?我查过的,酒和菜,都没有问题……” “哈哈哈,夏侯家以琴音传家,可对于下九流之道也有造诣,老夫怎可能如此愚钝?酒是好酒,乃是天山雪河子,酒肉之中加入玄阴三寸参,更能助道家炼精化气,二者合一,便是上等之物,名为‘陌上无归’,夏侯公子以为如何?” 苍老大笑,滚滚而来,夏侯轩面色越发苍白,那边白衣徐子阳猛地起身,却被老者拉地坐下,身子一晃,支撑不住倒在案上,见这软倒的一片世家子弟,挣扎怒喝道: “你要做什么?!柳无求!” “哈哈哈,做什么?身为我四象阁分坛左使,我又能做什么?” “你放肆!夏侯世家和皇甫世家公子在此,你休以为能猖狂!” “哈哈哈,就因为两位公子在此,老夫才以好酒好菜相待,省的惊动那被两位公子赶走,留在郡城的高手!” 柳无求昂首大笑,白发乱舞,真如魔一般,四象阁名一出,徐子阳面色霎时间一片苍白,那老者整了整衣冠,挥手让自己子孙去将所有人捆缚,自己则朝着远处遥遥拱手,高声喝道: “恭迎坛主!” 声音滚滚而去,柳无求宽袍缓带,一头白发飞扬,月光洒下的光影布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说不出的森寒恐怖,众人虽然身子酥软,却大多意识清醒,脸色越发苍白,一时间仿佛是坠入阴冥鬼域,气氛压抑,让人心中本能颤栗。 便在此时,王安风身子却突地暴起,方才混乱,兼有夏侯轩吸引目光,拎着绳索过来的那俊秀少年竟是没有发觉他不曾脱力,依旧还在笑道:“王兄,便是在下之前给你送的帖子,不曾想,今日也是在下把你带走。” 声音未断,却只见得一道身形暴起,脸色一僵本能朝着后面躲避,可身前王安风右手一抄拔起案上长剑,猛力一拔一刺,完全没有什么招式变化,只求刚猛凌厉至极,那柄游龙望月剑闪过一道寒芒,笔直没入那少年心口。 王安风瞳孔收缩成了极为危险的大小,心脏在此时跳动到了极限,耳畔却隐隐有雷霆暴怒之音,离伯在过去给自己讲的一个个故事的记忆中,一句句话如春雷震响,振聋发聩,不断回响而起! 打虎不成,反遭其害! 生死相抗,不得有半点留手! 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眼中寒芒闪过,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王安风猛地拔剑收回,拧腰一转,长剑寒芒锋锐,从那少年喉咙处斩过,一道血线爆射而出,少年惨叫着扑倒在地,王安风猛然起身,一手抓起夏侯轩,一手抓起皇甫雄,跃起扑出,血液烧得滚烫,但是意识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此时敌众虽多,却都分布在擂台各处,而最强之人还在恭迎坛主,必不可全力出手! 兹事重大,必然知者甚少。 走! 登时发力疾奔,先是饮了夏侯轩的清茶,又是吞食了柳絮山庄的药膳,此时他内力充盈,如猛虎下山般奔出,周围世家子弟见状一个个喊叫求救出声,有少女恳切娇柔,有以利诱惑,其中不乏极为真诚恳切之辈,但是之前表现宛如谦谦君子的王安风此时却冷漠地令人心惊,连看都不曾看了一眼,直扑入林间。 柳无求神色骤变,怒喝一声,一招隔空掌力拍在了王安风背上,却又惊呼一声道: “御气宝甲?!”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趁着这一掌力道,更如猛虎下山,疾奔入林,其下手之果决,奔走之迅猛,令人心惊,顷刻间便已抓住一线生机,脱身而出。 第三十八章 扑朔迷离 入了林间,王安风却不下山,而是先向出口走了片刻,故意弄出了许多痕迹,继而便以九宫步之法转了个方向,逆行而上,其余人等不知,只顺着道路追击,行至牌匾处,见到了那两名护卫惨状,引发了一阵惊呼。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抓着两名好友一路疾奔,竟是直冲向了薛琴霜住处,夏侯轩被他抓着,此时情况危机,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见状低声道: “你要躲在薛十三住处?” “不,是这里。” 王安风回了一句,身子笔直奔向了那江南楼阁边柳无求的屋子,以肩膀撞开虚掩大门,一步抢入,再小心合上木门方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上渗出许多汗滴,连连喘息道: “好……好了,在这里,就可以……” 夏侯轩沉默了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的。” 王安风看他一眼,喘匀了气息道: “我只是要找解药。” “既然能够骗得过你,相比这种毒素很贵重才对,解药必然会小心珍藏。” 夏侯轩皱眉道:“可解药很可能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上手开始翻动东西,一边飞也似地翻着,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不会的,离伯说但凡心思深沉阴毒的人,往往会把解药藏起来,这样就算是自己被杀了,对面中毒的人也会在狂喜之后陷入更痛苦的绝望,十有七八会选择自裁。” “唯有那些根本只是用作威胁的毒物,才有可能在身上找得到解药,何况我们也没有其它方法,门口把着大道的两名护卫,我根本不是对手。”虽然对这局势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依旧有几分不对劲。 刚刚他对高手实力错估,柳无求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背后,打出的时候声威暴烈,可却只有一股柔和的推动之力助他脱身,他没有半点事情,可那老者却又骇然惊呼,说甚么御气宝甲。 他身上那外衣是薛琴霜给他,而里面衣服是自己扯了布做的,三十文一尺的布子,怎可能会是什么御气宝甲? 还有酒肉结合的下毒方式,虽说很厉害,但是要是有人和他一样不喝酒,或者不喜欢吃这些菜,岂不是大概率会出篓子? 下毒烟不是更好? 一旁夏侯轩不知王安风心中思索,只是却觉得他所说极有道理,外面只听得喊声渐近,可又远远而去,眼前的王安风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就算是尽量放轻了声音,也难免会有些许摩擦,每一次细微的碰撞声在夏侯轩耳边却都如雷霆爆响,令他的心脏加速跳动。 他活了十五年,却从未如今日一般过的心惊胆战。 这屋子分前后两厅,没有多大,王安风很快便翻了个遍,但是根本没有找到什么药物,只有一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陈年好酒,被王安风随意扔在了床上,夏侯轩看着王安风微微皱紧的眉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低声道: “你敲敲墙面,看有没有暗室。” 王安风颔首,小心敲去,却没有什么异常,都是结结实实的墙面,让夏侯轩一颗心不断沉了下去,心中苦笑道: “这次把护卫支开,没想到竟然是陷自己于此等境况……” “糖葫芦啊糖葫芦……你家夫君要死在这儿了……记得给为夫守寡……” 咔嚓! 正在此时,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夏侯轩身子微微一颤,心脏登时加速,在发现没有引来敌人之后,长呼口气,一双眸子亮堂堂地看向了王安风,后者从那床边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暗盒,夏侯轩此时也管不得什么气度,略有两分焦躁地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药物?!你且拿过来我看看……” 王安风微微叹息一声,令夏侯轩心中一沉,此时前者已经起身过来,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把折扇。 上头用簪花体写了一首小诗,笔触细腻,显然是女子所为,折扇的扇面都已经泛黄,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夏侯轩勉强接过,却看不出什么异常,竟以他的眼光只能看得出这扇子怕是六七十年前的老物。 空欢喜一场,夏侯公子终于陷入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中,随手将那扇子扔下,叹道: “没办法啦,等会儿我弄点动静出来,你自己就先走,我和这蠢货还算值些银钱,你下山去郡城,到最大的客栈里面找一个抱着琴的痨病鬼,若快些,我们估计还有口气……” 王安风沉默了下,目光却落在那枯黄的折扇上,被保管地非常好,没有一点破损了的地方,唯独那首诗词上却被人拿着鲜红的朱砂圈了四个字,似乎颇为欣赏,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半点特异之处,抬眸看着夏侯轩,道: “……你自己小心,不必发声,我自己有办法脱身。” “好好撑住。” 夏侯轩微微一惊,低声急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烧了他们马厩,那些世家子的马足以弄点乱子出来。” 王安风将外面有几分宽大的罩衫褪下,仅穿着一身劲装,紧了紧护腕,将手搭在门上,道:“万事小心,勿要担心我。” “你……” 夏侯轩声音尚未发出,王安风已经极敏锐地开了门,翻身一滚滚入了一处草丛,随即猫着腰朝记忆中今日路过的马厩而去,当时如果不是青骢马性子暴烈,恐怕也就被他放入马厩了。 在这深夜之中,王安风一人于敌巢中疾步而行,极为小心谨慎,可不知为何,他越走,脑子里面扇面上那首小诗就越来越清晰,上面四个新点的朱砂鲜红地耀目,宛如鲜血…… 等等,新点的?! 王安风脚步突地一顿,双目微微收缩,心中刚刚就存在的不对劲越来越明显。 那是一件老物件了……珍藏地非常宝贵的东西,却为什么会有新点的朱砂? 上面圈出了四个字……大病定醉 诗……诗…… 王安风眉头越发皱紧,那种越发强烈的不对劲让他心中有些焦躁,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两道脚步声,他瞳孔微微一缩,按下身躯,呼吸声就如同林间小兽般放得细微,右手则按在了腰间那柄匕首之上,两名中年男子手持长刀,一边交谈一边走来。 “今日这事情,父亲他算是彻底失算了……” “谁说不是?山口的护卫被杀,那两个小子估计已经走了,亏他还买了首诗词,想要在坛主面前表现一下,嘿,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苦了你我啊……那老不死的!” 两人远远去了,王安风却恍如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双眸微微发亮,脑海之中一个个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事情浮现出来,随即闪电般联系起来,化为了一副画面。 “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新作之诗,新的朱砂,未锁的房门,酒肉二者缺一不可的下毒方式,还有那明攻实则尽数只有推动之力的掌劲。 大病定罪,这四字正好对应那首诗的四句话。 大道本来人难解 病养精神过服药 定场贺老今何在 醉寻夜雨旗亭酒 若将这四句诗排布起来,自然不合作诗的规矩,但若以藏头对应藏尾,那么那四个字便是……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想起那被自己随意抛在床铺的陈年好酒。 “解药在酒!” 第三十九章 无求 夏侯轩在柳无求的房屋之中等了片刻,因为中了那毒的缘故,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看着一旁昏迷,宛如死猪般的皇甫雄,不爽地咧了咧嘴。 若不是现在中了毒,现在真的想要抽死他。 自己在担惊受怕,这货倒好,睡得比谁都舒服。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夏侯轩神色微厉,便听得低声道:“是我,王安风。” 吱呀轻响,那木门被小心推开来,刚刚才走了不久的王安风闪身进来,夏侯轩微微皱眉,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外面守备很森严?” “不……” 王安风摇头,将刚刚自己所想的事情想着夏侯轩解释了一遍,后者的双眸微微亮起,低声道:“你把那酒给我拿来!” 王安风将那坛酒开了封,夏侯轩勉强起身,以指沾了点酒液入口,双眸便微微亮起,道: “不会错了,就是这个!” 王安风闻言也微松口气,后背不觉已经满是冷汗,解决了此事,却又浮现出了对那柳无求的强烈好奇。 他留下了解药,明显不想要真的伤害那些世家子弟,可解药在哪里却又用暗语写成,他是不想让谁知道?只可能是不想要让那四象阁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他周围应当有许多四象阁之人。 一个复仇者,必然会很好地隐藏自己。 那么他所看到的那个‘柳无求’,贪财好色,恋慕权势,是真的柳无求吗?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想到了和他交手的那第一个对手,纯粹以外家拳术对敌,掩藏了自己也擅长轻功的真相,以求第三场绝杀,他用了两场比赛讲了个故事,让自己以为他不会轻功。 柳无求是个孬种,色棍,贪财好色的传闻,已经持续了六七十年时间。 那么……这是他用六十年布的局吗? 王安风心中突地悚然一惊,头皮有些发麻,那似乎浅显地不能再浅显的老者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根本看不真切,一旁夏侯轩服下药酒,咳嗽两声,道: “你也看出来了?” 夏侯公子脸上神态复杂,轻声道:“一个活了八十岁的人,怎可能不懂地我们就明白的道理?” “他怕是要让别人以为他不懂。” “棋局横竖各十九线,共三百六十一点,九星位,你我此时,正在此局天元之中,可惜你我并非下棋人,不过诱饵。” 王安风沉默着,手掌搭在了窗户上。 ……………………………… 柳无求穿着一身极奢华的衣着,恭恭敬敬站在另一位中年汉子身边,夜风有些冷,吹得柳无求苍白的发乱了点,朝下头看去,黑漆漆一片,像极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个时候穿的不如现在好,但厚实,只是还是冷,从心底深处渗出的那种冷,所以他一直比常人穿得要多许多。 “无求,你这次弄砸了。” 那黑袍汉子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如钟,打碎了柳无求出神回想的梦境。 “上一次阁主下令吾等行动,已经是六十八年之前,彼时天下未定,你尚未入阁,我阁潜伏已久,此时行动你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正是因为有夏侯皇甫两家后人在,我才亲自出现请出了那宝贝,可你竟将他们弄丢了去。” 那黑袍男子年纪并不如柳无求更大,江湖之中,年纪越长的人往往会受到尊重,不是因为武力,再如何强悍的功力也有散去的一日,但是经历厮杀而与日俱增的智慧却比得上最一流的武功秘籍,但是对于柳无求他言语之中却满是不屑和呵斥。 如此贪生畏死,贪财好死之辈,就是他也看不上眼。 柳无求躬着自己腰,腆着一张老脸,眉目耸到一起,讨好道: “坛主大人,这,这不能怪老夫啊,他……夏侯密宝……上品御气宝甲……”山穹之上,夜风急促,柳无求脸上一片畏缩嗫嚅之色,根本听不真切,那黑袍男子先是听得夏侯秘宝,又是什么上品御气宝甲,心中升起两三分贪念,下意识主动靠近了两分,皱眉道: “柳无求,你是老得说不清话了吗?!大声说话!” 柳无求身子一个哆嗦,提高了点音量道:“那夏侯公子身上,夏侯世家护身宝物……” 说话依旧有些哆哆嗦嗦,那黑袍男子心中不耐,一把拉住了柳无求,突地一道寒光闪过,手腕传来一道剧痛,虎吼一声将老者狠狠地扔开,可已经迟了,柳无求在空中甩动手臂,道道寒光迸射,霎时间星芒灿烂,瞬息之间贯穿了那黑袍男子周身三十七处大穴,血流如注,一坛之主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直挺挺倒下。 而柳无求已经直扑上来,一把撕扯向那件秘宝,外表瞬间粉碎,但是里面却只不过是一寻常玉符,老者神色微怔,却不曾发生多大变化,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悠长而平和: “难为你了,当了六十多年的走狗,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但是找人算了一卦,就留了一手。” “看来,六十多年时间,你还是没能放下。” 言语声中,一青袍老者宽袍缓带,足踏虚空而来,虽说是老者,但是却面色红润无有一道皱纹,前些年的白发此时已经转黑,这是上三品玄通境的特征,非天赋卓绝,意志坚韧之辈不可入,右手翻转,露出了一个血色八卦,上面满是不详之气,闻之欲呕。 柳无求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发生了变化,那已经弯了六十八年的腰杆缓缓挺得笔直,满头白发迎风而舞,看着那血色八卦,轻声道: “可惜还是没能瞒过你。” “没能打碎这快玉石。” 那老者长叹,道:“你已经瞒过我了,我不曾想有人能够演了一辈子,演到同辈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还记得少年时候的仇。只是我心神不宁,还是请人算了一卦。” “常人七十年修为,不过能入中三品,你困顿于此十二年,老夫已入上三品,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你回去,念在你老实了一辈子,我可以忘记今日之事。” 柳无求摇了摇头,右手抽出了一柄长剑,锋锐逼人,剑锋轻轻点在地面上,轻声道: “可我忘不掉。” 当年故交,只我一人。 当年笨的连替别人挡下一剑的少年,也已经满头白发,可少年时候初遇的模样,又怎么能忘? 柳无求踏步,手持长剑开始了最后的疾驰,修为之差,入上三品之后,寻常暗器已经没有了作用,道门称之为真人,儒家叫做大儒,兵家是为上将军,三教之外的武者则已然可以开宗立派。 他在这江湖上颠簸了七八十年,如何不知道胜负已分? 但是于那个练拳都练不好,愚笨不知变通的柳无求而言,他已经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 足足六十八年春秋,终于再度看到了这个人,这枚玉。 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那青衫老者轻声叹息一声,袖袍挥洒,一道道剑气密布虚空,宛如天帝开武库,代表着的是精纯到极限,也凌厉到极致修为的剑气星罗棋布,清寒的光芒之下,柳无求却回想起了当年看到那璀璨的星空。 就在那星空之下,他安葬了梅初雪,安顿好了青离姐的父母,将所有银钱放在了王家大哥木桌上,帮那位清丽的少女给她喜欢的花儿浇了浇水,然后卑躬屈膝,收敛了一身桀骜,像条狗一样活了六十八年,他披着满是铜臭的衣服,坐在这柳絮山庄的上首,若是想她了……便看看下面,看看那曾经有过她的忘仙郡。 六十八年了,是该回去了…… “哈哈哈哈!!” 手持长剑的柳无求迎着那堪称一代宗师的对手放声长笑,坦然地朝前奔驰,凌厉无比的破空声中,道道剑气接连不断地撕扯开他的身躯,鲜血横流,但这点痛楚与解下面具,坦然直面仇敌的快感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如此高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机关算计全无半点作用,他斜持着唯一可用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奔驰,突地身子一歪,右腿已经被切断了脚筋,但他却恍如未查一般依旧踉跄着向前,直至那青衫在前,手持长剑,猛地向前攒刺。 但是对面的长剑比他更快,那老者右手剑指之上一道凌厉的剑气,猛地刺穿了柳无求的腹部,可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左臂抬起,身躯之内劲猛地一提,发出了一连串仿佛春日碎冰般的爆响,剑气入体更甚,却也趁势一拳砸在了老者腹部,气劲轰然迸发,将那血玉八卦震了个支离破碎。 在那位宗师惊怒异常的怒喝声中,柳无求嘴角微微挑起,宛如少年人的桀骜,眼前视线模糊,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明慧大气的少女。 “柳小子,若我死在这里,你可怎么办呐……” “我替你复仇。” “噗呲,你这么笨笨的,复什么仇啊……你啊,要娶个好女孩子,要好好活着才对……” 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浑身淌血,渗透了那白色的裙衫,梅初雪,梅如血。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就是最不起眼功夫最差的憨傻小子,烟雨濛濛的河岸,那少女嘴角微挑,将伞挡在他的头上。 他不曾想,只是一眼,便盈满了他的一生。 血玉八卦崩碎成齑粉,柳无求右臂衣衫尽碎,剑气破体以至浑身创伤,但却眉目如虎,放声长笑。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六十八年春秋,除复仇外别无所求,是为柳无求。 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雄心吞宇宙,侠骨耐风霜,世人谓之游侠儿,长剑重如命,命比鸿毛轻! 月色落于中庭,万籁俱寂,却有猛虎长啸之音陡然而起,响彻于天地之间。 梅初雪逝去六十八年,当年那个最蠢最笨的少年,输了一辈子的白发老者,于这孤峰之上身披百创,以一拳,入上三品。 第四十章 夜幕渐落,晨日已出 苍凉猛虎咆哮之音,回荡于天地间,经久方绝。 柳无求的屋子里面,夏侯轩坐在凳上,照着月光在看书,王安风闭目运功,全当修行,皇甫雄被掰开下巴强行灌了药酒下去,此时也已经醒了过来,却着实无聊,只拿着那坛子酒,不时小口抿上一下。 屋子外面一片死寂,唯独山风呼啸,他们却只能够等在这里,准备接受未知的审判,只听外面那劲气如虎,就知道这绝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可是坐而等死,这种事情着实让人难受。 正在此时,山风呼啸之中突然掺杂了其它的声音,像是脚步声,但是又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东西托在地面上,一路摩擦出让人心里头打颤的古怪音调,王安风缓缓睁开眼来,手掌按在腰间那柄匕首上,夏侯轩的目光也从书卷上挪移开来,皇甫扣着酒坛的手掌上不自觉迸起了青筋。 三人的心跳声都逐渐加快,听得那摩擦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哗啦!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混杂着山峰裹挟进来,让三个少年的心脏瞬间飙到了最快,王安风手中匕首猛地出鞘,化为一道寒光护在身前,月光洒在那人面前,却是一个白发老翁,冲他们咧嘴一笑,道: “咳咳咳,看来,你果然不蠢。” “柳,柳前辈。” 王安风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老者分明就是之前曾见过的柳无求,只是此时衣衫破碎,浑身染血,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按照之前的推算,眼前的老者对他们并无杀心,极速跳动的心脏便降低了些速度,而柳无求则是伸出了右手,道: “拿来吧。”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想起了什么,收起匕首,从一旁桌上取来了那柄扇子,恭敬地递给眼前的老者,后者接过折扇,踉跄往前走,最后直接靠坐在了那床边地上,长呼口气,映着那月光展开折扇,抬手颤抖着拂过折扇上的簪花小诗,轻声道: “我赢了……” “输了六十八年,赢了这一次……” “我不后悔。” 王安风三人立在他身边沉默,老者看着那折扇,轻轻说些他们三人不懂的话语,但是其中的放松,平静,缅怀却是人所共有的情绪,老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又变成了关于江湖百艺的描述,掺杂着些大白话,王安风三人因为体会了老者的情绪,此时自然而然就陷入他所描述的内容之中。 夏侯轩天资聪颖,所学之道极广,自视甚高,自然看不起柳无求这般人物,可那老者低声所念,颇有些杂乱含糊的话在他耳中却如雷鸣乍响,许多部分,皆可以与他所学相互照应,不由越发用心,内气自发运转,其气象竟是逐渐开阔广大,一番话来,直如百川归海,终得其博大。 皇甫雄则被老者含含糊糊几乎关于拳术的描述所震慑心神,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每一句话,皆是描述于拳法之道,高屋建瓴,直指奥义,方才那虎啸之音尚还在耳边回响,便将他心中对于拳术的理解砸了个稀巴烂,再从这废墟之中平地起了高楼,孤峰傲立,俯瞰着方才的自己。 王安风习武不久,见识武学远逊于两名好友,这个时候也只是单纯听着老者,说实话对方说的很多话他根本就听不懂,只是有些话让他又若有所悟一般,不明所以,听得糊里糊涂,只是一禅功内力运转之际,隐隐有些变化,不知好坏。 那老者的声音转低,逐渐断绝,抬眸看着王安风三人,道: “资质不错,老夫平生所学甚广,今日突破感悟颇多,你三人没能够全吃得下去,但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一者得其广,一者得其高,一者……得其纯,天道如此,人力而为终究不得圆满,三分于此,鼎足而立吗?甚好……甚好……” 老者神色复杂,轻声低喃了几句话,便道: “老夫倦了,且去睡觉。” 三人听得不明其意,却也是承了柳无求教导之情,当下都是深深一礼,退出到了外头,一夜生死,恍然如梦,天际银月已落,似乎有鱼白翻滚浮现。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天色,现在才知道这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夜时间,这短短的一个夜晚,可经历的事情却比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加起来都要更有重量,难以忘却,而旁边的夏侯和皇甫也同样神色有些恍然,显然这种经历,对他们而言也绝非寻常。 天际突有两道流光电射而至,尚未靠近,便有人高声呼喝道: “公子!公子?!” 两人落地,一者是穿着锦衣的昂藏大汉,背上一把重刀森锐逼人,另一个则是个痨病鬼,抱着把木琴,见了夏侯皇甫两人,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抬手抚着胸口长呼着气,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总算是没事,甚好甚好……” “好悬吓死了老六啊……” 而那锦衣大汉则是皱眉解释道: “方才此山虎咆之象冲天,千里禁绝,万兽绝踪,当是有人一步跃入了那上三品的武道宗师之路,两……三位公子无事,自然甚好。” “往后,可切勿再和我等分离,要再遇到这般情况……” 皇甫雄耸了耸肩膀,想要摸腰间酒壶,却又摸了个空,撇了撇嘴,道: “你们跟着?你们跟着能在上三品手下保住我们三个的命?” 锦衣大汉神色微僵,强自辩道: “道门真人,兵家上将,我自是不敌,但若以命相博,再不济也能保住公子性命。” 一旁夏侯轩叹息道: “以命相博?柳师身披百创,方才当是搏杀了一位上三品宗师……” 闻得此言,就连那痨病鬼都止住了嚎哭,见鬼似地看着眼前的木屋,王安风微微抬眸望向天穹,此时日出破晓,天色渐亮,方才看得起上面天象,厚重云气汇聚,如龙倒卷,欲撼天柱,异象笼罩方圆数十里天地,骇人心魄。 第四十一章 江湖再见 (本卷完) 柳无求去世了。 那昂然虎咆之音响彻了整个忘仙郡,当日出破晓,那照耀了一夜的银月隐没时候,木屋之中的气息便伴随着那银月一同缓缓消失。 他的子嗣因为所做之事,早已四散逃命,是王安风三人将他安葬,葬在了老者呢喃所说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民很质朴很可亲,花开得很好,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可若询问梅初雪一名,已经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唯有一位年纪最大的白发老妪还隐约记得,当年曾有过一位小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在村子后面的墓林中,王安风,夏侯轩和皇甫雄三人寻找了许久,找到了已经杂草丛生的梅初雪之墓,上面的笔触很稚嫩,但是那强烈的眷恋和恨意六十八年岁月依旧难以散去,他们沉默着将草除去,借来了工具,将柳无求和那把珍藏了六十八年的折扇一同安葬在旁。 “我等三人虽于柳师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既然得了真传,便以师徒之礼将柳师安葬。” 夏侯轩站在墓前,他和皇甫的两名护卫被赶得远远地,此时只他们三人站着,他的字最好,有龙章凤篆之姿,墓碑之上,以游龙望月剑刻了一行字,继而与王安风,皇甫雄一同下拜,以弟子之礼相待。 拜罢起身,夏侯轩看看远处那抱着木琴的痨病鬼,道: “这次险些丢了性命,我怕是没有办法轻易在江湖走动,再说能得一位上三品宗师真传,我也是得好好修行了。” 皇甫雄笑笑,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有些随意的模样,道:“你也确实该修行了……我的话,薛十三已经被抓回了家,没有办法和他比武啦,想想还是回去罢,如今方知我拳术太差,实在没脸在江湖上走。” “安风,你又有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一同去我家那边,虽在塞北,可大漠黄沙,秋月胡笳,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安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师父和离伯还等着我呐。” 夏侯轩折扇轻合敲击在掌心,指着王安风笑道:“却是,还有百棵八品木在等着你啊。”皇甫雄仰脖灌了一口酒,放声长笑道:“哈哈哈,确实确实,安风,这个可不好受!” 王安风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着道:“我也没办法啊。”说着看两位好友,也一齐笑起来,三人畅快大笑,笑了阵,夏侯轩脸上笑容微收,看着前面的两位好友,缓缓抱拳道: “那便,江湖再见……” 夏侯轩仰脖将那一壶村口沽的劣酒尽数灌入喉中,只觉辛辣至极,酒液沾湿衣襟,猛地一砸落地,砸了个稀烂,畅快大笑: “江湖再见!” 王安风轻呼口气,笑着颔首。 “江湖再见。” 在这有三分偏僻的小村庄中,王安风目送着夏侯轩骑着白马而去,那痨病鬼踏步而行,当真宛如鬼魅,那锦衣大汉朝着他抱拳一礼,拎起皇甫雄的后领,足踏虚空,背后重刀长啸,经久不绝。 王安风看着他们远去,回身看了一眼那墓碑。 柳师无求之墓。 弟子夏侯轩,王安风,皇甫雄立。 少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留恋。 江湖再见。 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想要饮酒呐。 骑着青骢马,以这异兽脚力,很快便回去了那座县城,城中熙熙攘攘,远比平日热闹,人们相互交谈,兴高采烈,尽是那柳絮山庄突然便破败的事情,故事的真相从开始,不知经过几人几手,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王安风洒然轻笑,打马而过。 回了李家的回春堂,风兰和李康胜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了下来,自打柳絮山庄之事传来,他们两人便陷入了一种混合着自责和担心的情绪之中,风兰更是落了好些眼泪,得见王安风没有丝毫损伤,喜从心来,却又落下泪来。 王安风和李康胜好生安慰,是夜李康胜又是大醉一场,王安风看着那杯酒,还是没有动。 江湖传讯,雏凤宴之上,潜伏已久的江湖势力四象阁出现,有人说是要斜持这些世家子弟,以要挟忘仙一郡世家,又有人言是以邪物宝物,淬炼真气血脉以得其利。 又有传言,柳絮山庄庄主,那个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柳无求是四象阁内应,后来说这话的世家子弟在郡守面前,被暴怒的龙骧将军徐子阳以一根竹鞭抽的皮开肉绽,数度昏厥,当时徐将军依旧一身白袍,似乎比之寻常时候更为素净,双目赤红,想来当是怒极。 三日之后,王安风将那太素针的基础全部学会,辞别了李叔父母,当了那柄游龙望月剑,银钱余下十两,剩余尽数交给李家药堂以助其善行,十两里头又取出了五两,请铁兵卫的张正阳,赵大牛在县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里大醉一场,剩余五两在县城市集买了些东西,给离伯沽了一壶好酒,将薛琴霜给的衣服收好,重穿了自己的短褂,孤身一人牵着青骢马出了城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兵士排开众人,在城门口贴了张黄纸,人群挤过去看,王安风只自顾走,听得柳无求之名,方才驻足回身去看,而那兵士已经在最里面,高声重复道: “柳絮山庄柳无求,以一拳入武道上三品之境,杀四象阁坛主,阵斩宗师,是时勾动天象,虎咆之音响彻忘仙,云腾如龙,千里可见,吾辈尊之,敬为先辈,不可轻侮,当以别号称之。” “是为我忘仙之虎!” 王安风双眼微亮,听得周围阵阵惊呼赞叹之音,左一句宗师,右一句前辈,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柳絮山庄那轻抚折扇的白发老者。 他说他不后悔。 众人如潮往前走,唯一人缓步逆行,那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出了人群,翻身上了青骢马,腰边配着薛琴霜的匕首,包裹里有李叔家的糖饼,还有给离伯的好酒,轻扬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迈开长腿奔驰而去,风声呼啸,拍马走过了这郡城,凉茶铺子,掠过了那渡口和变得荒凉的山庄,他似乎变了点,也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天色渐晚,远处可见到那熟悉的炊烟,少年双眼明亮,长笑出声。 “我回来了!” (本卷完) 第一章 纯 大凉村近日来颇为热闹,先是搬来了户书香人家,然后那个没爹没娘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 偷眼去看那匹大马的人几乎比得上赶集,想要上手去摸去拽毛的孩子自然也有,但是自从赵大娘的小乖孙孙拽马尾巴,险些被一马蹄踹死之后,大家伙儿就变得和煦多了,只是上眼,艳羡不免嫉妒地看着那匹神骏的马儿,嘴里念叨着这匹马能换多少银子,都足够娶一房媳妇儿了,一边看看墙上被马蹄踹出的蛛网纹,把不大好听的话乖乖留在肚子里。 据那些见过几分世面的老人们说,这匹马比起郡县里头公子哥儿的马都要漂亮,就是脾气也大得很,那双眼睛看人跟老虎似的,让人后背上凉飕飕的,但是这匹烈马在面对王安风的时候却乖的和家猫一般,让人称奇。 咔嚓—— 王家那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声音,门外偷眼看马的村民一下子做鸟兽散,直接变得空空荡荡的,王安风在下一秒钟推门而出,一手拎了一壶老酒,一边抬手在青骢马的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 “马儿啊,你先在此地待着,我去给离伯送些东西……” 骏马如通灵般嘶鸣一声,摇头晃脑,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引得王安风又是一阵轻笑,拍了拍马头,转身就出了门。 一路行去,放眼所见尽数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风景,就连那空气都似乎畅快许多,正走着却突地一怔,王安风回过身看去,在那熟悉的老街上却见着了三个陌生的背影,看模样应当是一家三口。 一对夫妇并一个小娃儿,身上的衣裳虽然看起来朴素地很,可是在细节上又有些讲究,那男人步伐微顿,也回过头来看着王安风,先愣了下,继而便轻笑着微微颔首,头发拿着根竹簪插住,脸色有些苍白,掩不住一股书卷气,温声道。 “小哥儿可是这村中居民?” “在下姜守一,我家刚搬来,却还未曾见过小哥儿。” 在这说话的当口,那女子也转过身来,布裙荆钗,却也掩盖不住温婉秀丽,朝着王安风微微福了一礼,王安风连忙抱拳回应,笑道: “先生客气,我叫王安风,之前在郡城,也是才回来。” 姜守一微笑着颔首,道: “郡城啊……少年人出去见见世面确是很好的。” 目光又落在王安风手中老酒之上,复又温声道: “看王小哥儿模样,应当是要去拜访长辈,现在不方便多谈,若得闲时,可来东边那颗老槐树下,虽然无酒,可也有清茶琴音。” 说着抬手轻轻抚了下那小童头顶,脸上浮现两分宠溺,道: “天虹,叫王大哥。” 那小童尚不解其意,既然父亲说了,便也就脆生生地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怔了下,此生至此,还是第一次有人唤他大哥,而在此时,那对夫妻已经对他微笑着颔首,转身离开,那小童似乎也是新奇,回身朝他又挥了挥手,才跟着父母离开。 王安风目送他们的身影没入街道,才继续朝着离伯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直到看到那院子里独自饮酒的白发老者,才按下杂念,几步跨入院中,将先前曾有的对老者的埋怨抛了个脑后,举起手中老酒,笑着叫道: “离伯,我来看你了!” “还给你带了一壶好酒哦……” 那老者身子微微一颤,抬眸看见了王安风,不自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却又暗骂一声自己怎的如此模样,按住心中那种欣喜,脸上却装得漫不经心,随意道: “回来的还算是快……可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王安风闻言笑意缓缓收敛,走到了老者身边,直接坐在他旁边,脑海中一张张面庞翻滚着过去,沉默半响,却只是轻声道: “嗯,遇到了很多事情。” 老人此时正拎起了王安风给他带老酒,才拧开酒塞,视线余光便看到了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响彻了天地的猛虎咆哮,大凉村地处偏僻,消息不怎么流通,因而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王安风神色,心中一个咯噔,舔了舔嘴唇,将已经凑到嘴边的酒壶放下,道: “你小子……莫不是撞上了那事情?” 王安风愣了下,转头看他,道: “什么事情?” “自然是……” 离伯下意识回答,声音却在看到王安风双眸的时候戛然而止,呆了一息,老者直接把手里的酒壶一扔,右手五指张开抓向王安风手腕,后者只看到了一道雷光残影,自己的手便已经落在了离伯手中,老人脸上的神色先是诧异,继而便化为了震撼之色,确认数次,终于失声道: “怎么可能……这,你的内力,竟然如此精纯?!” 说着一把抬起双手,抓住王安风的衣领,扯着嗓子叫道: “说!臭小子你踩的哪家的狗屎?!” 纯之一字,自然难得,世间武学,无论是各大宗派,三教嫡传,还是说旁门左道,江湖散人,但凡直指上三品之路的功法,必然循序渐进,从入门的功夫到一流功法自成体系,逐渐修成,内力威能和精纯程度便次第上升。 而王安风此时体内内力,无论威能还是浑厚程度都不堪一提,分明就只是入门功法的上层水平,可只论精纯却已经直逼中三品江湖高手,俨然是一流功法的水平。 所谓世家典藏,门派嫡传! 王安风微怔,随即回想到当时柳无求那一句,一者得其纯,便将柳无求之事缓缓告知老人,离弃道听完之后,嘴唇微张,神色变得颇为复杂,松开了王安风衣领,坐回靠椅之上,沉默片刻,叹息道: “他竟然……我与他只一面之缘,只看他贪财好色,却不想也是位豪杰之姿。” “惜哉……天下又少一豪杰,忘仙的江湖,又寂寞了不少。” 仰脖饮了一口浊酒,老人脸上罕见浮现出了一丝萧瑟之意。 同辈之人半做鬼,当年故知还剩下几人,少年子弟江湖老,美人的鬓角也已经满是华发,这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江湖了…… 唯老酒入喉,依旧辛辣。 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气息沉稳许多的王安风身上,却又升起了许多安慰。 得上三品宗师突破之时的真传,自悟内功,等同于一流高手日夜不息,替他洗练经脉身躯。 老者又灌了口酒,双眼眯了眯。 江湖啊…… 嘿嘿,真是期待这小子入江湖的那一天。 拿一流功法筑基的怪胎。 第二章 惩罚 今日里,王安风再度和离伯吃了顿饭食,回了自家院落之中,先是一如既往地打坐修行,重又拿那一套银针,在虚空之中将太素针练习了一次,才坐上床铺,心有揣揣地看向了手腕处那一串佛珠。 自柳絮山庄一事之后,已经有数日不曾入少林寺中。 一是因为当时情绪陷于悲伤之中,难以自抑,二来,也确实担心没有了内力,吃下师父的惩罚之后会不会被精通医术的李叔婶娘看出端倪。 此时回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之中,方才能安下心来,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咬了咬牙,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寺。” 熟悉的清脆女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周围画面的逐渐崩碎,一股带着山间草木清香的流风将周围数日不曾居住的灰尘气吹散,星垂漫天,孤峰之上却有两人对弈,一者僧袍长袖漫卷,神态平和,一者穿一席文士青衫,手指捻起一枚黑子,斜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嗤笑道: “圆慈,你的好徒儿终于肯来了。” 声音没有遮掩,令王安风脸上有些发烧,几步赶上前去,行了一礼道: “见过师父,还有这位前辈。” 圆慈轻笑颔首,下了一子,道:“这是为师好友,你唤他嬴先生就可。” 王安风再度抱拳一礼,道: “晚辈见过嬴先生。” 那中年文士微微颔首,双眸微阖似乎在思考棋局,一边却道:“王安风是吧,你且过来。” 王安风看了眼圆慈,后者鼓励似地轻轻颔首,便走到了那中年文士面前,可还不曾开口,后者手指便直接朝他丹田点去,王安风经历过了几场战斗,此时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脚下踩出九宫步法,身形一晃避开了那根手指,方才松了口气,突地感觉腹部一凉,那手指不偏不倚轻轻点在了丹田之上,而自己竟然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位置。 心中骇然,可下一刻,一股凉意便直接笼罩了他的丹田,原本归于丹田的一禅功内力被这股子阴性内力强行排斥开来,充斥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王安风已经熟悉了内力的存在,此时丹田之中空空如也,面色不由得便有些苍白,耳畔传来了那位赢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 “之前给你的任务,你既然不曾完成,那接受师门惩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可服气?” 王安风忍着身躯不适,抱拳沉声道: “既然违逆师命,自然当受其惩戒。” “好。” 中年文士落了一子,夺了圆慈数子,方才抬眸正眼看向王安风,眉目清淡,可组合在一起却令这张面庞充斥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锐气,嘴角似有一抹冷笑: “敢作敢当,确实不错,可你这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地很,难道罔顾师命,你还有理了不成?少林禁忌杀人,可你杀那少年之时却眼都不眨一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他要害我,我便杀他,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圆慈脸色微滞,而那中年文士却又抚掌长笑,道: “好好好,好一个公平的很。” “那便下山,挑水去!” “从此时起,每日的修行时限开放,你不将这刑罚完成,休想要回你的大凉村,去!” 王安风看着那中年文士,咬牙抱拳一礼,将怀中东西给圆慈轻轻放在一旁,道: “师父,弟子去了。” 圆慈脸上似有不忍,轻轻点头,王安风深呼口气,转身便打算去找水桶,可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冷漠的话,身子骤然一沉,再抬眸时候,身躯之上已然被一条条极其粗壮的铁锁链捆缚住,上面隐有佛家箴言,和体内被打散到周身的内力冲突,让王安风同时感受到了鼓胀和压迫这两重力道。 “既然是刑罚,那便有刑罚的样子。” “拿着这东西去挑水!” 声音落下,旁边平地里出现了一条浑铁扁担,两个厚重铁桶极为硕大,而其内部空间却极小,王安风抬手一提,约莫有一两百斤,那为赢先生的冷漠反倒激起他的倔强性子,也不多说,一把抓起了那扁担,转身朝着台阶而去,锁链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的心乱了。” 赢先生下了一子,抬眸看着前面的僧人,嗤笑道: “是你期望他能拥有更广阔的未来,是他自己说,他要成为天下第一。” “既然是天下第一,那便要有天下第一的样子,唯有天下第一之枯寂,天下之一之锤炼,天下第一之寂寞,方可以配得上那天下第一之雄心。” “这世界上,从不曾有随随便便就可以拿来的天下第一。” 圆慈微微叹息一声,道:“我知道。” 只是还是有些不忍。 抬手拿起王安风放在他旁边的东西,褪去外面的油纸,里面可闻到阵阵茶香,令圆慈脸上神色越发柔软,叹道: “可我在想,会不会太早了。” 赢先生再度落子,听得耳边那锁链轻鸣,漫不经心地道: “放心,我把握住了分量,给他的重量只比理论上他身体素质和修为的极限数值,高出了一个档次。” “什么?!” 圆慈瞳孔骤然收缩,身在孤峰端坐,身后却隐有金刚怒目之象浮现在空,浩大刚猛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出现,一瞬即收,中年文士落子的动作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冷声道: “他只是说服了你,若要我帮他,便要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唯有习惯了极限的人,才能在杀机覆体之时,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之际,再度突破界限,砸碎那绝境,踏着敌人的尸体走上巅峰,而非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人踩在脚下!” “若他能完成我给他的惩罚,锁链覆体,内外交困,一禅功内力将会被碾碎揉入骨骼,以无垢琉璃之态,衍化金钟罩之基,那个时候我便倾力助他,成就那天下第一。” 言罢落子,杀溃圆慈一条大龙,起身拂袖而去。 “你今日心思不在,来日再下。” 第三章 宛如高峰般的惩罚 (感谢百里封万赏 孤峰之上的交谈,王安风自然不会知道,他身上的锁链铁桶,加起来起码有两百斤以上,锁链垂在地面的一小部分伴随着他的走动,在台阶上刮擦出了极为明显的两道痕迹,足可见其 身无内力,少室山山路又颇为陡峭高耸,等到寻到山下清河的时候,王安风已经浑身被汗水打湿,这两只铁桶极大极沉,但是偏偏容量却极小,比起水桶,更像是两个大锤子,被人随意掏出了两个凹陷用来挑水。 他费力将其盛满,却也只有约莫二十斤不到的水量,想到那万斤的可怕数字,少年咬了咬牙,转身颤颤巍巍上了石阶,下山之时,锁链加身如同压了一座山峰,上山之时却如身后有蛮牛拉扯,体内一禅功内力被这蛮力压迫,反倒是开始冲击他的血肉筋脉,越发麻痒难耐,令人痛苦。 他花了下山时候足足一倍的时间,才回到了山顶之上。 在他常常练拳的地方,已经多出了十个巨大的水瓮,旁边有石阶可上,显然是用来放他那万斤水所用,王安风咬了咬牙,小心地踏在那简直窄的过分的石阶之上,这一身重量,若是摔下去恐怕得在床上躺起码一个月,因而他虽浑身束缚铁链,此时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地极紧。 就连脚掌踏在石阶上,每一快肌肉的收缩与发力都前所未有地清晰,小心翼翼地翻转那扁担,将其中少得可怜的河水倒在了水瓮里,只是沾湿了些许瓮底,轻呼口气,转身想要将另一侧的清水倒入,可是两边重量不一,失去了平衡,又因为才松口气,神经松懈,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朝着下面栽了下去。 王安风的心脏骤然停滞,这种重量,又没有内力护体,他学了点医术,知道是什么下场,但是就在他即将狠狠砸在地面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掌托在了他的背部,将这数百斤的重量轻描淡写地托住,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只听得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鸣响,于夜色中震颤开去。 王安风的心脏此时才飞速跳动起来,一边下意识道了一句多谢师父,一边睁眼看去,却只看得到一张凌厉冰冷的面庞,面上神色不由微滞,此时那中年文士已经冷冰冰地开口。 “任何近身搏杀之道,皆以步伐第一,少林重外功,对于身躯肌肉的控制更为看重,你的本事,简直辱没少林祖师。”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救下自己的冷峻文士,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赢……赢先生?” “哼,赢了个小比赛便以为自己如何了吗?” “你击败他们并不是因为你强,只是那些对手太弱,下山,挑水!” 王安风刚要感谢,却听得一声冷哼,背后那手掌跟不曾存在过一般直接消失,整个人便连带那铁链铁桶一同重重摔在地上,因为只有几十公分的高度,没有多大的损伤,却也让王安风疼的呲牙咧嘴,另一只水桶翻起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额头生疼的时候,里头的水更是洒了他一身,夜风之中,越见凉意。 足足躺了十几分钟,王安风才挣扎着爬起,他并不愚蠢,刚刚赢先生一番话,已然看出这个惩罚必然也有修行意义在其中,起码到现在为止,对自己没有真正的伤害,否则师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想到此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再度咬牙踏上了山路,下山挑水。 一趟趟地上下,足足过去了十个时辰,直至天色大亮,少林之中已经听得到禅音梵唱,王安风的身影才踉踉跄跄出现在了山路尽头,每一步走过,汗水滴落,都会在山路上洒下斑斑痕迹,他的面色已经苍白无比,双眼在茫然和挣扎之中转换,每踏一步,所需的瞬间都会越来越长,走完最后的百阶竟然用去了半个时辰之久。 一只鹅黄毛色的稚鸟轻叫着落在了铁桶之上,王安风身子微微一颤,直接朝着旁边摔倒,双眸之中终于彻底失去了聚焦,正在落子的中年文士双目微阖,冷笑道。 “圆慈,这一局,你又败了。” 对面僧人轻笑,落子,于不可能处逆转,杀去他一条龙首,单手竖起,抬眸看着眼前微怔的赢先生。 “不……” 踏!! 极沉极重的脚步声轰然响起,伴随着还有挣扎的怒吼,赢先生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去,那已经达到极限的少年在落地的瞬间,右拳重重砸在青石之上,将身子撑住,双目怒睁,用力之大,右拳拳锋已然崩裂,鲜血滴落,却不曾放下手中扁担。 群鸟受惊四散,身上衣服湿遍的王安风挣扎着爬起,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凭借本能,将那已经不曾剩下多少的河水倒入水瓮之中。 少年并不高大的身子将阳光遮掩,在双目微睁的赢先生身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身前僧人伸手从棋盘上将黑子大龙尽数捻起,缓声道: “是你输了。” 哗啦哗啦—— 铁链的鸣响依旧清晰,王安风踉跄下来,转身朝着那山路走去,可方才踏出一步,棕色的眸子之中便已经一片黯淡,脚步一软,那对铁桶脱手而出,少年瞳孔微张,伸手去抓。 “还……不够……” 噗通! 在铁桶落下之前,王安风的身子已经重重坠地,铁桶此时才摔在地上,发出了有些刺耳的鸣响,王安风双眸微张,可视野却在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手掌抬起,朝着铁桶竭力抓去。 “不……够,我要……回去……” “万斤……” 声音戛然而止,视野归于一片死寂,右手无力摔下,鲜血从拳锋之上流淌而出,却被散落了一地的清水冲刷地稀薄。 衣袂翻飞之音爆响,圆慈如风一般出现在王安风身边,抬手一把脉搏,绷紧的神色才放松下去,道: “脱力了……” 说着抬眸看向旁边好友,可后者已经绷着一张冷峻的面庞,运指如飞连点王安风几处大穴,王安风嘴唇微张,眨眼便有一枚丹药被弹入唇中,入口即化,没入了他身躯之中,此时那赢先生方才起身,一甩袖袍,冷冷道: “蠢货,比你还要蠢!” “既然他这么想回去,那便让他回去,他已经突破了数次极限,再练下去,身体就算有丹药也支撑不住。给他三倍量的纳气丹,让他每日里把少林长拳,扛着这身铁链给我打三个时辰。” “睡觉,洗澡都给我带着锁链,哼,一路泼洒,今日里十个时辰才挑上来不到三十斤水,照他这种速度,想要完成这惩罚就要近一年!” 圆慈以内力替王安风冲刷肌肉酸痛,闻言皱眉道: “你若是不给他增加重量,用不得一年。”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他毕竟是你的弟子,我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圆慈心中微松,便听得他轻描淡写地道: “这套锁链,最重也只有三千斤罢了。” 第四章 王家有子 大凉山下的村庄中,王安风的身躯突兀出现在了他那房屋之中,身躯之上依旧缠绕着一圈厚重的铁链,令身下有几分破旧的木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音,手腕佛珠轻亮,一张黄纸从空中浮现出来,飘落在了王安风胸前。 轰擦! 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木床直接崩碎,少年身子砸在地面上,因为那痛楚而睁了睁眼,可转眼间便又沉沉睡去,星光从微开的窗口倾泻下来,照在少年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庞之上。 玉兔西垂,金乌东升,微凉的星光被晨曦代替,洒在王安风面庞上,少年眼皮轻轻颤抖了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下意识伸展身躯,伸了个懒腰,却只觉得周身沉重,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锁链轻响,微微一怔。 直到目光垂落在自己身上那墨色的锁链上,王安风此时才回想起自己身受惩罚的事情,因为起身的缘故,胸前那张黄纸飘落,王安风捡拾起来,上面写了一行字,笔触温和,应该是师父手笔,眸光扫过,轻声念道: “纳气丹给了你三倍的量,就算内气被打到了周身百骸,但仍须勤勉,内气深厚一分,锻体效果便好上一些,风儿你也轻松些,锁链不可以脱下,这也算是修行一环,今日须得打拳三个时辰,不可惫懒。” 字迹写到这里微微一顿,黄纸上染了些墨汁,才又写到。 “茶叶很好,我很喜欢。” 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心里面像是照入了一丝阳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开心起来,将这纸折叠,却又发现后面似乎还有痕迹,便翻了过来,还不等那行字落入眼中,一股凌厉寒意便扑面而来,让他头皮一炸,浑身汗毛瞬间倒立而起,外面脾气不小的青骢马更是惨叫出声。 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过了几十个呼吸才勉强缓慢下来,王安风咽了口唾沫,那张黄纸上只写了三个字,言简意赅。 去修行! “……好,好可怕,赢先生……好可怕。” 王安风咽了口唾沫,刚刚起床的那一丝倦意瞬间便被吓了个灰飞烟灭,身后墙壁突地传来咔嚓轻响,滑落下来一些细密的齑粉,一抹晶莹的晨曦从墙缝上照在了少年人呆滞的面庞上,看了看那突兀出现的光滑裂痕,再想想刚刚这一面似乎是朝着自己的腹部,王安风再度打了个冷颤,面色微白。 遭到这番警告,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就连身下崩碎的老床也没工夫去管,当下便起身,先是给吓惨的青骢马抱了些准备好的草料,然后便淘米做饭,他昨日修行烈度瞬间上涨,就算是有少林丹药修复身躯暗伤,但是对于体力的消耗可是实打实的,没有丝毫折扣,一顿饭吃下了近乎于前往柳絮山庄时候两倍的饭量。 王安风定定看着那一下子就下去了两成的米缸,摸了摸自己不过七成饱的肚子,沉默片刻之后放弃了原本打算在院中练拳的想法,为了生计,即便师父不曾要求,也准备一如既往上山练拳,以掌伐木。 只是今日和过去不同,内力被打散无法调用,身躯上还有着这沉重的束缚。 天色熹微,小小的木屋之中,传来了少年绝望的叹息声。 食量,又涨了…… ………………………… 大凉村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奇怪,很热闹。 先是搬来了一户书香人家,无论男女,都长得如同画中一般好看,就连那小小童儿,都长得粉雕玉琢的,把村子里的泥孩儿们比了下去,每日里琴音幽幽,茶香清冽,让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似乎都多出许多的书卷味道,往后和其他村子的人说话,腰杆子也挺得硬实些,然后是那无父无母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这马性子暴烈,却又对那王安风乖巧地可爱。 而今日里,那已经令人颇有侧目的王安风,又带着一身锁链,如同受罚的犯人一般,朝着山上缓步行去。 穿着一身劲装的馆主刚刚练完了一套刚猛的拳术,即便是秋日凉爽也出了一身的热汗,掀开衣服一边扇风,一边拎着茶壶大口灌着昨夜的凉茶,茶水入喉,只觉得十分畅快,可就在此时,却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打自家门外头走过。 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随后微微一僵,猛地回头去看,一口凉茶刚要咽下,当场便呛在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王安风?!” 外面走过的少年神色微怔,偏过头去便看到如见了鬼一般的馆主大叔,便转过身来抬手打个招呼,笑道: “早啊,馆主大叔。” 右臂扬起,纠缠着的锁链自然被甩动,鞭在门口老树上,砸落了一地的黄叶,馆主咽了口唾沫,道: “早……你也早……” “家里在做早饭,要不要进来吃点?” 一边说着,眼睛却不受控制朝着王安风身上那极具威慑的黝黑锁链上飘过去,少年笑着摇头道:“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还得去山上伐木,先不和馆主您闲聊了。” 馆主点头,就看那少年转身缓步而去,纠缠在双腿上的锁链有一部分垂在地上,哗啦轻响声中,在地面上刮擦出了两道不浅的痕迹。 直至那锁链声音远远去了,馆主才放下了手中茶壶,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门外,先是摸了摸那老树皮上一片白的擦痕,又看看地面上被锁链擦出的痕迹,他当年闯荡江湖,眼光毒辣,马上判断出少年身上锁链少说两百斤开外,登时便倒抽口冷气。 “这孩子……是找了个什么师父啊……” “江湖上只听说过天龙院那些拳师力士才需要如此去磨练体魄,难不成风儿是拜入了天龙院……也不对,天龙院收徒严谨,而且一旦被看中,便会和师父一起回到天龙山上,与同辈弟子一同修行,也没可能还在我们大凉村呆着。” “不过,能够有如此体魄和修行方式,就算高攀不上天龙院,也应当是不凡之辈。风儿,真是好运气啊……” “不,应当说终于有个路过的高手不是瞎子,相中了这块美玉。” 馆主颇有几分感慨,身后院子里传来了挥动石锁磨练体魄的破空声音,以及自己儿子沉闷的喝声,转过身来,果然看着自己儿子穿一身短褂,正将那石锁抛起接住,肌肉贲起,拳脚挥动之时赫赫生风,任谁见了也得夸一声,好一条精壮汉子。 原本他对于自己儿子能够以这三百五十斤石锁磨练体魄颇为欣慰,觉得来日他必然要比自己这个爹要练得好。 但是此时低头看看被锁链磨出的痕迹,再想想方才少年那虽面色微白,却如山峦伫立,不动声色的沉稳模样,此时再听耳边儿子的呼喝声音,只觉得怎么听怎么矫揉造作,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爽,脸色阴沉了下去,一撸袖口,大步走进院子,那年轻人看着自己父亲,刚打算开口,便迎来劈头盖脸好一顿臭骂: “别叫唤了!叫叫叫,叫春啊叫!老子是让你练武,不是让你练嗓子,看看人家王安风,比你强多少?一把年纪还练三百来斤的石锁,也不臊得慌,明个儿老子给你换个五百斤,好好操练操练!” 五百斤??! 青年脸上微笑霎时间一片僵硬。 大凉村后的大凉山,只不过是一座山脉边缘处的一处小峰,因为没有多少危险,王安风小的时候不知道在这里跑了多少上下,但是这一次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凉山的高度,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寻常伐木在的地方,稍微平复了下呼吸,脚下扎了个马步,左手虎爪护在腰间,右手化拳,气势沉凝如山,蓄力一息之后重重砸在了那老树树皮之上。 哗啦! 一拳砸出,铁链鸣响,那颗老树剧烈摇晃了下,而在下一个瞬间,王安风左拳已经化作掌刀劈出,与此同时,身形猛然右转,右臂屈肘,肘锋毫不客气砸在树木之上,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此时失去了内力,只靠肌肉拼力使出,因为身上那些锁链的束缚,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在和自己战斗一般,唯有调用全身肌肉,才能让动作不会变形变得特别厉害。 因而只不过短短时间,王安风已经感觉肌肉酸痛地厉害,轻呼口气,便发现身躯那种内力充盈肌肉的胀痛感消散了许多,微微皱眉,从怀中取出瓷瓶,仰脖服下纳气丹,打坐片刻之后,内力重新盈满身躯,便再度起身,清喝一声挥拳砸向那树。 铁链鸣响,拳与树干碰撞的声音,也越发厚重。 据此不远处,一群中年男子正在持斧伐木,为首的汉子鬓角已经有点点斑白,听得轰鸣之音,神色微变,朝着后面打了个招呼,让身后众人停下动作,侧头听了片刻后,神色越发沉凝,压低了声音道: “走,今儿个下山去,甭砍了。” 一胖大汉子皱眉道: “咋了,六爷?今天还没有砍了几棵,现在就回?这连下酒菜就换不来几顿啊……” 那六爷斜瞥他一眼,咧了下嘴: “这动静,估计是熊瞎子出来撞树了。” “下酒菜?!我看你是想给它当下酒菜去,走走走,换条小路回村子里,这临近冬日,熊瞎子活动范围也开始增加,一年里头除了下崽子之外,也就这些天最凶,遇着一个那就是个死字,过些天冷起来就会好很多。” 提起过冬前的熊瞎子,众人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不再多说,跟在六爷身后,抄小道迅速下了山。 第五章 姜先生 少林纳气丹,以细颈粗瓷瓶装纳,内有丹药七枚,打坐修行时可助内气运转。 以王安风此时内力修为,一枚纳气丹他原本要用半个时辰才能够化开,可是此时天内力被打散,纳气丹也只剩下了刺激补充内力的效果,化开丹药的速度便比之先前快了近乎于三倍,打拳砸树,内力耗尽之后便吞服丹药,如此修行,便是足足数个时辰过去。 最后一枚丹药服下,王安风强撑着身躯的疲惫,清喝一声,右拳自肋部旋转砸出,那颗厚重老树轰鸣一声,终于砸倒在地,而他的手掌之中的内气也因为碰撞四下辐散,除去一股极为细微的内力外尽数都没入了肌肉之中,酸胀之感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倒抽一口冷气,飞快地甩动着自己的手腕。 等那酸胀之感散去不少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发力将那老树扛在肩上,没有内力加持,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身子朝着下面矮了矮,晃了晃,终是没有摔倒,扛着这大树,缓步朝着下面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各家各户的婆娘都已经做好了饭菜,村中行人稀疏,可还有一位穿青色短打的汉子坐在阴凉地里,满脸郁郁之色。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可那力能抗树而行的少年还是没有来。 那笔单子实在太大,下单子的客户也豪爽地很,东家一定要吃下来,可是上好木材哪里有那么多,他思来想去,花钱请当初一起学手艺的几个师兄弟吃了好一顿酒肉,才知道了这里可能会有转机。 可师兄也说了,那少年人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也因为这个他们才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想要过来赌上一把。 要是成了呢…… “看来还是没戏啊……” 汉子叹息一声,拍了拍屁股起身,转身道:“商家,多少钱?” 肩膀上搭着白布的年轻人和煦笑道: “诚惠,三枚铜钱。” 汉子皱眉,一边不情愿地掏钱,一边骂骂咧咧地道: “淡出个鸟来,还叫这般价钱……黑心鬼,不怕落地狱油锅里……” 哗啦……哗啦…… 正在此时,锁链鸣响之声传出,越发响亮,这汉子皱眉道: “你们这里是咋了?这般吵?” 茶铺子的伙计一边盯着那汉子半天掏不出三个铜板的右手,一边皮笑肉不笑道: “锁链啊……一大早就传开了,是我们这儿一个小家伙,非给自己缠上老多铁链子,上山伐木去了……” “伐木?!” 汉子微怔,猛地扭头,便看着一位少年身缠锁链,肩扛巨木而出,每一踏步,锁链鸣响之声宛如战阵奏乐,让他心脏都微微一颤,但是随即便狂喜,一把掏出银钱,看也不看便抛给了那伙计,十来个铜板儿摔在案板上滴溜溜打着转儿,而他早已如恶狼般朝王安风扑了上去,口中叫道: “小哥儿,你那木头我买了!” “我出大价钱!” ……………………………… 几乎没有经过多少讨价还价,王安风肩上那颗老木便被买走,那汉子傻笑着拂过那颗老木,而卖茶的赵小哥却对自己极为热情,婉拒了他喝杯茶的招呼声之后,王安风疾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浑身酸痛鼓胀,已经令他几乎达到了疲惫的极限,而在路过那颗老槐树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 “王小兄弟……你这是……” 脚步微顿,侧目看去,那有几分书生气的男子正诧异地看着他,便抬手打了个招呼,笑道: “姜先生,今日好巧。” 姜守一失笑道:“这本就是我家,哪里有什么巧不巧的。” 说着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铁链,又在他脸上停了停,道: “看来,小兄弟是在练一门外家功夫。” 王安风微怔,也不否认,只笑道: “原来姜先生也会武。” 姜守一摇头道:“武功我不会,可是见得多了,也知道一些,看来你一路修行,应该有些倦了,不如进来我这新居里,喝一杯茶润润喉咙。” 声音温醇,尚未说完便侧了一步,抬手虚引,一双眸子温和含笑地看着王安风,王安风心中踌躇一二,觉得既然是乡里乡亲,又主动相邀,自己拒绝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便抱了下拳,道: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一身汗……” “有朋而来,心中只有欢畅,请入。” 姜守一轻笑一声,引着王安风入内,宅院虽小,却自有一番气度,颇有静室之风,那个小孩子坐在书桌旁边轻声读书,被姜守一唤了一声,抬眸看到王安风,眼眸微亮,不动声色把那书卷往远处拨了拨,脆生生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道:“你好啊,天虹。”姜守一则装作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小动作,起身去了内室,片刻之后,姜守一尚不曾出来,那位秀丽的女子便端出了一套茶具,冲他温和道: “安风,且来落座。” 她五官虽然只是清秀,但却自有一种过人气质,淡然隽永,难以忽视,王安风行了一礼,道:“多谢。”小心坐在一旁,那女子起身烹茶,一举一动虽平淡,却莫不合乎自然,如风过疏竹,如静水流深,让旁观者也心境平和。 王安风体内奔腾的气血不自觉便沉静了下来,一杯清茶已经放在了眼前,饮茶入喉,燥气尽去。 姜守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身前,笑道: “此地山茶,也有三分滋味,但是安风你常喝,怕是已经习惯。” 王安风此时方才察觉,那味道只是自己常喝的山茶,并无半点特异之处,而那女子烹茶之时,尚不如茶摊茶博士手法,可那殊异之处却无比真切,面上浮现些许不解,姜守一轻饮了一口,双目低垂,道: “不必多想,内子亦不通武学。” 王安风微怔,姜守一抬头,看着他笑道: “我只是一介书生,只知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烹茶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声音微顿,轻声道: “想来,武学也应是如此。” 王安风神色微震,似乎有所领悟,却又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便消失地干干净净,而此时姜守一已经转口去谈论其它,似乎刚刚只是随意一提,本无他意,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王安风起身告辞,姜守一和姜天虹将他送至门口,王安风先是朝着姜守一抱拳一礼,复又轻摸了摸那孩童头发,笑道: “那天虹,我便先走了……” 姜守一笑,道:“安风你唤他姜小弟就好。” 王安风微怔之际,那孩子已经也朝着笑着挥了挥手,便也回了一个笑容,转身而去。 姜守一立了片刻,缓步转身回去,那秀美女子正展开一封书信,身旁一只黄羽如玉的鸟儿正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女子抬眸,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有两分无奈,道: “又在催了……说书院缺人,要你我回去执教。” 姜守一落座,道: “这次盖了谁的印。” “大秦宣武王,龙骧主将,书院院长……和当朝太子,太子许下了太子太傅的官职,另食千户。” 四个名字,每一个都足以让这个世界的局势震上好几下子,姜守一却神色不变,饮下一口清茶,平声道: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书院之中尽数只有愚昧之徒,徒有金玉再外,已无好学求道之心,我师所愿有三,我天资寻常,唯取其一,愿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在书院既不能施展所学,教化英才,不如行走天下,寻找那些民间璞玉,使其不至于埋没于斯,能有一二脱颖而出,我辈余愿足矣。” 女子叹息,道:“可这又如何去回?院长说,一切都可好好商量。” 姜守一放下茶盏,道:“我来回信罢。” 取来纸笔,只写了一行字,女子抬眸去看,轻声道: “吾师如父,若有师命,自当遵从。” 念完抬眸,略有古怪地看着神态温和淡然的姜守一,道: “夫君,你的老师,夫子他不是在年前逝世了吗……” 姜守一看她一眼,淡淡道: “所以说,没得商量。” 第六章 暴躁老哥离弃道…… 王安风辞别姜守一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自己一身疲惫似乎去了七成,就连双拳之上的淤青也没有那般疼痛。 回了家中,才刚刚推开大门,便看到一硕大青石出现在了自己院落当中,其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身材魁伟,一身破旧衣裳,左手扣着一个酒坛,白发如狮乱舞,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离伯?” 离弃道抬眸,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锁链的时候,才按捺住的怒意便自胸膛中升腾而起,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这身链子,是你师父给你加的?” 声音低沉,隐约有雷霆暴怒。 王安风此时心神体力都耗损颇大,不曾察觉离伯的怒火,只笑道: “是啊,还是挺重的。”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挥了一拳,锁链鸣响,拳锋上的淤青伤痕映入离弃道眼中,老者双瞳越发幽深,如黑云压城,层层叠叠,雷霆之势尚不曾发,却已经足够压抑。 他也知道,这必然是对王安风好。 但是看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身躯疲惫,被生生压出了暗伤,他也修行过,自然知道这样有多痛,人到老年便对后辈越发疼爱,他认可修行刻苦,可现在的程度根本已经不是刻苦可以形容。 这根本就是在自残。 他当年亦是十六岁时才有如此修行方式,可眼前的孩子才只有十三岁。 此时胸中心痛愤怒之意几乎要压过了脑子里的理性,看着王安风,嘴角扯了扯,扯出个笑容道: “你师父在哪里……离伯想要和他交谈一下。” 以武者的方式,好好交流一下。 王安风微怔,他之前也曾问过圆慈,后者回答他手腕佛珠只能够让他一人得入少林,面色犹豫了下,道: “离伯,我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去。” “多一个人,就去不了少林寺了。” 少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是离弃道却听明白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了下,却又昂首大笑道: “原来还是个能为袖里乾坤,掌中天地的高人……哈哈哈,好!离伯很高兴!” “这坛酒,帮离伯送给他!” 说着手腕一甩,那酒坛直接扔向了王安风,少年下意识伸手抓住,身子一阵麻痒,更为疲惫了些,但是那隐隐的痛楚则是尽数散去,而离弃道已经转身大步而去,背影上看似乎有几分气急败坏之感。 少年不解其意,只看着手中酒坛,叹道: “师父他……不喝酒啊……给师父,也太唐突了。” “算了,送给赢先生吧。” 因为心里头记挂着那庞大数目的惩罚,王安风只是吃过了午饭,便进入了少林寺中,依旧是那孤峰之上,还是自己师父和赢先生,前者看到王安风状态不错,心中微松口气,而那中年文士注意力则都在棋盘上,随意下了一子,漫不经心道: “来了?来了那便去修行……” 王安风闻言却不曾下山,而是将离伯那坛酒轻轻放在赢先生身旁,后者微微一怔,他们虽能知道外界情况,但是对于平素小事也并不在意,因此不知离弃道之事,皱眉道: “给我的?” 王安风点头,道:“是离伯要晚辈给您的。” 将离伯的东西放下,王安风这才转身,拎起一旁铁桶,迈步下山,听得锁链之声远去,圆慈含笑问道: “何不打开看看?” 赢先生嗤笑一声,道: “这酒当是送给你的,他知道你不饮酒,不愿唐突于你,方才给我。” “我何曾受过别人不要的东西?” 说着袖袍一挥,漫卷如云击在那酒坛之上,可那粗瓷酒坛却不曾崩裂,一道紫电自酒坛上一闪而过,将赢先生右臂衣袍击了个粉碎! 轰隆隆! 紫电升腾,转眼将那酒坛封泥尽数崩碎,清澈酒液之上流淌着雷霆电浆,令人望而生畏,忽有龙吟之声暴起,酒液升腾为龙,程风驰电,冲天而起,云气呼啸,伴雷霆狂风,纵然是在此界之中,亦是引动了方圆十里天象,厚重黑云滚滚而来。 龙首探出云雾,张开獠牙,冲着孤峰之顶便是一声昂然咆哮,紫电爆射,但是王安风附近却依旧一片祥和景致。 赢先生双眸微张,缓缓垂首,看着自己被击碎的袖袍,寒声道: “……好大的脾气,蕴雷于酒不伤酒坛分毫,好大的本事!” 说着抬头看向圆慈,冷笑道: “看来,有人在质疑你是否有资格当这小子的师父啊……” 圆慈摇头,轻笑道: “这雷霆之中没有半点杀气,倒像是个老人家在发牢骚般……应当是风儿身上锁链引得那位离伯不愉了,或者说……以你给的重量,若是没有半点反应才算是奇怪。” 赢先生闻言冷笑道: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揭过去了?” 圆慈摇头,缓缓起身道: “不妥…… “他此举亦有考教之意,礼尚往来,我身为风儿师父,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单手竖立胸前,灰袍的僧人低垂了眉目,平和声音之中,身后佛门法相浮现而出,金刚怒目,脚踏业火,抬手平挥,浩大佛音梵唱之中,便搅散了那漫天云雾雷霆。 ……………………………… 今日王安风离去之时,被交付了一串佛珠,并一卷画轴,要求他送给离弃道,而那面色冷峻的赢先生也罕见和他多说了几句,并且要求他下一次带些书本过来。 若是不够,那便去县城,郡城,这些城池之中,应当有藏书守。 看着王安风身躯消失在视线之中,圆慈侧身看着赢先生,笑道: “我不曾想过,你竟会主动了解风儿的世界。” 中年文士并不回答,只垂目看着自己的右手,此时袖袍已经恢复,手掌洁白修长,只是却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隐有紫电雷霆在肌肤之下闪烁而过,五指缓缓握和,文士眼中有异彩浮现,缓声道: “因为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似乎有许多不同……你我困顿于此,只能通过王安风来了解这个世界。” “本打算让他闭关苦修,看来苦修之余,亦当让他这些年在附近走动一番,想来既是江湖,贼寇之流当不会少,纵然天下太平,也总有些武馆帮派罢……” 低声呢喃,文士嘴角隐隐勾起了一个弧度,越见冷峻。 第七章 修行之日 第二日,王安风将圆慈给的佛珠和赢先生的画轴送给了离伯。 今日本是晴天丽日,可却有宛如长剑劈空之音冲天而起,整个大凉村所有人都在刹那感觉后脊一凉,头皮发炸,但转瞬却又被阳光般温和刚正的气机笼罩,只觉方才一瞬的惊悚只是错觉。 大槐树下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 姜守一微微蹙眉,看着依旧寻常的天空,轻声道: “天地有道,素履,往无咎。” 声音震荡而去,因气机而凝固的天地转而恢复了正常,剑气冲霄,光明正大缓缓消失,唯有秋日青空,依然如常,琴音重起,清幽依旧,引得飞鸟驻足。 村口老宅之中,桌案上画轴卷开,其上泼墨山水,气象浩大,应是山水清幽,却有凌厉肃杀之气弥漫其上,一旁佛珠轻悬虚空,散发阵阵平和流光。 离弃道看了看那以剑气入墨,尽抒胸中山河的画轴,眉头越紧,又看看温暖如晨曦,隐隐洗练身躯的佛珠,左右踌躇一二,终是长叹一声。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这珠子的主人在,风儿身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低声将那佛珠收好,老者斜眼看了下那气魄不凡的泼墨山水,隐见其中怒意,咧嘴一笑。随手一扒拉,把这堪称宝物的画轴直接仍在了一旁酒缸里面,靠在躺椅上,抿了口浊酒,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悠然道: “就是这幅画……画得忒丑了,看着就碍眼。” “画画的人也应是皮实地很……” “当是比较抗揍。” 似乎想到这画画之人被自己一道罡雷劲打得气急败坏,老者胸中郁郁之气尽去,饮一口酒,轻笑出声。 此日之后,王安风便陷入了极限训练之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身躯之上锁链似乎越发沉重,可登山之时,自己的耐力似乎也在缓慢提高,没有之前彻底失去意识的情况出现,便只认为是自己错觉。 每日训练之后,路过姜守一门前,总会被邀请入内,喝一杯清茶,听一阕琴音,闲谈数句,每每心有所感,但是又弄不明白,只是心中对于温和淡然的姜先生越发尊敬,而因为他到访时候可以得到片刻放松的姜天虹,对他也越发亲近。 而在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的第八日,姜守一在这村子里建了一个小小的书堂,不收束脩,但有兴趣尽可以来听,说文解字,闲时则谈些清闲平淡的道理,不过数日,村民便对这位博学的先生极为尊重,地位甚至于隐隐还要在村中长者之上。 因此每日到放课之时,总会有人带着些家中土产来送给姜守一一家。 宽袍缓带的姜守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早已等在槐树之下的村民,轻声道: “今日便讲到这里,汝等回家之后,各自温习。” “谢过先生。” 稀稀拉拉站起来七八个小童,抱拳朝着姜守一恭敬一礼,姜守一亦是放下书卷,起身目送他们出去。 温声婉拒了那些热情的村民要送菜蔬鸡子的好意,直至目送这些村民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姜守一方才转身入了房门,坐于案前。 那秀丽女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道: “我们已经在此地呆了月旬。” 姜守一知她意有所指,微微颔首道: “确实……再呆两月,便要离去。” “以琴韵开其灵智,我儒家传法启蒙之术便足以让他们踏出第一步……之后如何,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唯能自振翅者,方可以直上九霄。” “只是……苦了你和天虹。” 姜守一轻叹声气,看向女子的目光之中便多出了些许歉意,后者抿唇轻笑,看向姜守一,露出了两份娇俏,道: “怎么,难道你后悔了吗……当年你可是说过的哦。天下虽顽愚,但少一人之愚昧,便可多一人灵慧,纵此身微渺,亦此生不弃……” 姜守一微怔,看着眼前女子,忽而却又想到了当年那于大殿之上呵斥权贵,仪态疏狂的少年书生,一晃神,已然是十数年岁月,只是这句话却依旧不曾忘却,笑了笑,道: “当仁不让于师,何况于君王……” 那秀丽女子唇角微挑,笑道: “这才是当年的守一夫子……” 姜守一哑然失笑,可女子却又转口问道: “月旬以来,我观这大凉村诸人皆是寻常天资,倒是王安风,你觉得他如何?” 姜守一想起那熟悉少年,笑道:“安风于大凉村,便如锥置于囊中,他日必将脱颖而出……” “此等璞玉,可惜却已有了师承,否则若修我儒家之术,四十年后当为一代大儒,教化天下,如入道门,三十年后,当有道家真人,重持真武剑,扫荡诸魔。” 女子神色微怔,道:“你对他评价竟如此之高?” 姜守一颔首,叹息道: “以其心性,若不夭折,他日当入宗师。” “平视这天下众生,万丈红尘。” “甚憾之……” 大凉山上,已经吞服了最后一粒纳气丹的王安风清喝一声,右拳平平砸出,拳风沉凝入山,锁链鸣响,状似寻常,但是观其劲气变化,已然抚平了先前燥气,真如长江大河,浩大浑厚。 拳头重重落在了老树树干中央,只听得一声闷响,这颗老树重重缓缓摔倒,砸出了一地灰尘气浪,王安风起身,轻舒口气,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右拳,低声道: “姜先生说寻常与本然,这劲气本身是我自己所发,可为何还是无法做到控制,无法达到那种恰到好处的境界……” “每次出拳,总有一道内力反震。” “若每一分力都朝着一处去使,应当会更强才是。” 沉思皱眉之时,身后丛林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音,少年只以为是其它樵夫伐木归来,转身要打招呼,却又一道恶风扑面而来,心脏骤停,猛地朝后一个翻滚,劲风擦着身体而过。 轰擦! 身旁老树轰然爆裂开来,以王安风拳劲要砸一两个时辰的厚木竟被瞬间抓出了四道巨大的裂痕,裂口锋锐,令少年瞳孔骤然收缩,而在此时他身前已经有巨兽缓步踏出,双眼锁定了少年,獠牙之上有粘稠涎水滴落。 “吼吼吼!!” 沉闷嘶吼响彻林间,惊起了一山鸟雀。 第八章 与熊之战 每到冬日来临之前,熊瞎子就会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食物,这种事情王安风自小便知,只是即便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之中,也不曾出现如此健硕的巨兽。 四足着地,便已经要比王安风还要高出一个头,昂首咆哮之时,一股腥臭伴着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双目贪婪看着少年,毛发之下肌肉耸动,猛地起身扑去,王安风瞳孔皱缩,脚下步伐一变,熊掌利爪擦着他衣服而过,右拳趁势,狠狠砸在了巨兽腹部。 拳锋落下,锁链鸣响,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王安风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拳劲几乎是瞬间便被那一身油光的皮毛卸去数成,剩余力道没入脂肪之中,就像泥牛入海,不剩下分毫,神色微变。 “吼吼吼!” 黑熊咆哮一声,三足着地,右爪前挥,带了一股恶风朝着王安风胸口而去,少年步伐一错,想要避开,但是此时他为了进攻,离得太近,而黑熊虽蠢钝迟缓,但是进攻时候却极为迅猛,只退出半步,那熊掌就重重扫过身躯。 熊爪和锁链碰撞,发出了一声刺耳鸣啸,而少年身子则被直接砸飞,重重撞击在了一颗老树之上。 咔嚓! 树木瞬间崩裂,王安风面色一白,嘴角咳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这一掌厚重之力几乎难以匹敌,一瞬间大脑都一片茫然,但是久经极限的那种意志力却在此时驱使着他的身子再度一滚,做出了躲避的动作,而在他刚刚在的地方,那颗老树已经被彻底击碎。 劲气四射,其掌力之大,根本不逊色于离伯话本之中一些武功高手。 黑熊似乎确认了眼前这个生物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姿态明显变得从容,以一种充满威慑力的方式缓步朝着王安风走来,少年挣扎着站起,沸腾的气血一时间尚不曾恢复。 而那黑熊在靠近他数步的时候,猛地人力而起,咆哮声中,一掌朝着王安风当头拍下,气势暴烈,远比前两掌雄浑恐怖数倍,激地王安风浑身汗毛乍起,气血涌动,平添了三分力道,身子一矮,险险避过那一掌。 看着黑熊因为力大而略有一瞬僵硬的身躯,王安风狠狠咬了咬牙,如寻死一般猛地跃起,一手抓住其右臂,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般跃到黑熊后颈,双手抓住后者厚实的颈毛。 刚刚就发现了,黑熊熊掌,根本探不到后面。 轻呼口气,少年右臂一抖,锁链鸣响着松开垂下,继而横甩,左手在瞬间抓住锁链另一端,双臂猛地用力,锁链暴鸣一声,直接被拉直死死绷在了黑熊喉管之处,少年双目瞪大,原本澄澈的眸子里面盛满了被逼到极限时候的神光。 理论上已经达到了极限的肉体,竟然在此刻发挥出了绝不逊色于巅峰时候的爆发力,黝黑如墨的锁链瞬间勒紧,密林之中,黑熊痛苦愤怒的咆哮和少年人的怒喝声音同时响起。 ……………………………………… 而在此时,大凉村中,有八骑骏马踏尘而来,为首一位高大汉子穿着锦衣,身旁小马驹上则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精致,不时发出的轻笑便令那锦衣大汉面色越发郁郁。 他真的很后悔,为何要让那家木匠给自家孩儿打造东西…… 他更后悔为何同意孩儿要去亲自接收‘货物’。 他最愤怒的便是那木匠老板的长舌头,真的恨不得切了喂狗!说是有一二有趣消息说来讨小少爷开心,如若不是这样,修杰怎会看到那断口尽数都是拳痕的木料? 一行数人在村中停下了骏马,那少年迫不及待翻身下了马,身后一位高大力士一同下马,手中还拎着一个穿短褂的汉子,后者也算是壮实,但是一路颠簸过来,又被人拿捏在手上,落地只觉得双脚发软,险些一不小心便跪在地上。 而那少年已经小跑着过来,双眼明亮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力能扛树而走的人,就在这里?” 这汉子此时腹中还一阵翻腾,可听了少年问话,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献媚的笑容,道: “对对对,月旬前,小人去找木料,就在这儿收了那木头。” “当时候我因为终于为小少爷找到好木头,觉得当普天同庆,还给了那茶铺子老板一两银子呢。” 少年闻言越发欣喜,可那位力士却微微皱眉,将那弓腰驼背的汉子一把拎起扔在旁边,转身大步走向茶铺,此时已经入了十月,天色已寒,可这力士只穿了一件单衣,并裸露了两条臂膀,肌肉贲起,极为骇人,在茶摊伙计身上笼罩一层阴影。 状似凶恶,但却极为有礼,先是抱拳一礼,方才问道: “店家叨扰,吾有一事询问,如有打扰,还请海涵。” 茶摊伙计看了看他那比得上自己大腿的臂膀,暗暗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您,您请说……” “敢问方才那人所言,是否为实。” 听到问题,伙计心中才微微松口气,道:“若是那抗树的少年,确实是有……叫王安风,是在咱大凉村长大的。” 说着又抱怨道:“但是那一两银子可真是糊弄鬼的话了……”说着突然响起,自己说那汉子糊弄鬼,岂不是把那少年也骂了进去,不由得面色微白,可那力士却只微微一笑,甩手放下了一枚银子,道: “现在,此言属实了……” 言罢微微颔首,转身大步朝着那锦衣汉子走去,低声回报,那锦衣汉子微微皱眉,道: “你做的不错,但是竟然真有其人……修杰这些日子沉迷于游侠列传,对你们这些身边的武者无有兴趣,却只执迷于那些乡野传闻……这已经是第七个了,花钱弄了一堆骗子入府,若非他们还算老实,真想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府中。” 说着便有些恨恨之气,咬牙切齿,可又因为少年就在不远处,只能够压低了声音说话,模样看起来憋闷异常。 那力士微微笑了笑,道: “那茶摊伙计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他说那少年是他看着长大,想来也只有十三四岁,那拳痕我也看过,即便是想要作假,在拳术上也应有几分火候,不若我们这样……稍微挑拨一下少爷这些‘师父’,让他们和那少年比划一下。” “若这少年真是骗子,也能让少爷看看他们丑态,他日点醒也是不难,若是真有本事,一可以驱逐这些江湖骗子,二来,若真有这样一位少年,属下便当场就失礼之处致歉,少爷则应诚心以待,此是机缘。” 那锦衣汉子闻言翻个白眼,道: “不用你说……虽然那些个烂冬瓜臭鸡蛋的货色根本没有什么本事,但你我毕竟是利用了那孩子,行礼道歉赔偿,岂非理所当然?” “就算他真是骗子,你我也应该致歉,他是骗子那是他的事情,但是你我该道歉,也是你我的事情,在道上走的,怎能失了道义?再说,如果他真的十三四岁就有这般拳术,我拿八抬大轿抗也得给他请回去啊……” 第九章 少年行 “爹爹,安叔,你们在聊什么?” 那力士和锦衣大汉交谈之时,那位少年已经小跑过来,力士冲他笑了笑,止住了话头,那锦衣大汉则是蹲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呵呵地道: “在想这大凉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能养得出那般雄武的少年郎啊……” 少年闻言双目微亮,极为兴奋地点了点头道: “是啊,书上说这叫寻常人家掩英豪。” 锦衣大汉心中暗骂一句写书之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地道: “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你这几位师傅和这少年,谁更厉害些。”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片刻后,不太确定地道: “应当,应当是师傅们更厉害些吧?” “毕竟师傅们年纪和经验都更大些……” 那大汉闻言将自己孩儿一把抱起,挺直身躯,哈哈大笑道: “世上英豪,哪里是以年纪论高下?当今之世,既有少年时便以一柄木剑鞭笞天下的剑中圣者,亦有君子暮年,不凉热血的儒家高人,既然是武者,那自然是打过才知道高下!” “这样,你的师父们,加上那少年,一同比试比试,能胜诸人者,每月俸银加倍,另有醇酒美妓相送,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向一旁另外六骑之人,其中既有白袍玉冠的道门羽士,亦有腰悬酒壶,身穿百衲之衣的壮汉,闻言眼中都是悄然升起了一丝灼热,沉默了片刻后,那道门羽士轻咳一声,正色道: “虽说银钱享乐为身外之物,但吾等身为武者,怎能没有争夺胜负之心?贫道不才,愿以三尺青锋,领教诸位绝艺。” 一旁一侏儒老者冷哼一声,双手十指碰撞,嘿然笑道: “你个道门玄修,沾染女色银钱不怕坏了道行,这诸多业障,不如就由老夫为你一力担着。” “不妥不妥……你年纪已老,莫要贪恋红尘。” 一旁力士看着这六人转眼间便争执不下,哪里还有半点甚么高人风范,面色沉稳,于心中嗤笑。 若非他们装神弄鬼,惹得少爷心中喜欢,只他一人,让他们一臂,便可以将这些废物于三十息内全部格杀。而此时他们相争不下,也不过因为知道彼此本事不大,方才能放胆子去争高下。 譬如家犬,临于猛虎则抖如筛糠,路遇野狗则狂吠不止,盖仗人势。 只是不知,那位少年实力如何? 想着便有些出神,可就在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锁链轻鸣之音,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细微却刺鼻的血腥味道,力士神色微变,脚下侧步,将那锦衣大汉和少年挡在身后,而此时那些大师依旧还在彼此争个高下,极是嘈杂。 锁链之声,逐渐靠近,至此时那些大师才停下了争执,听得那锁链之音缓缓鸣奏,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不安,之前来大凉村采买木材的汉子却大呼小叫道: “就是这个声音!” “赵少爷,是那少年回来了!” 赵修杰眸子微亮,挣扎着从自己父亲怀中跃下,极为兴奋地朝着那声音传来方向张望,那些个大师似乎觉得之前不安有损自己在少爷面前的威严,轻咳一声,都装出了高深莫测的模样。其中一位壮汉饮一口酒,哂笑道: “看来是那伐木的小儿回来了。” “倒是让吾等好等,小小年纪,实力不知,排场不小。” 伴随着锁链鸣响之声越发靠近,那股子血腥味道也越发清晰,除非鼻子被人一刀切了去,此时都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腥气,面色再难轻松。 踏! 村外毗邻山脉的灌木微微抖动了下,跨出了一位少年人,并非是众人先前想象的虎背熊腰,身形略有消瘦,面庞甚至于颇为清秀,穿一身蓝色短褂,只是此时衣着之上颇多裂口伤痕,就连脸颊之上,也有数道伤口,加上身上锁链,看上去极为狼狈。 那壮汉微松口气,大笑道: “哈哈哈,小家伙,你的树呢,可是落在山上了?” 那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今日多出了这许多人,但是既然有人问了,便也回道: “嗯,是。” 确实是落在山上了。 那汉子闻言似乎越发高兴,左右环顾,大笑道:“你这砍树,也能给自己砍出一身伤来,血气远远就能闻得到,小伙子血气方刚啊,哈哈哈。” 赵修杰眼中兴奋神采暗淡了些,那锦衣大汉则是心中叹息一声。 不用言语再激,就这模样,怕也没多少真本事罢…… 想至此处,一时间有些兴致了了,可那力士的神色却微微凝固,视线凝固在了少男手掌所握锁链之上。 王安风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继续说道: “你们是来买木料的吗?若要买的话,还要麻烦诸位,请明日再来。” 那道门羽士看他一眼,淡淡道: “我等听说此地有一少年英才,想与之以武交友,却不想传言不可轻信,甚憾。” 言罢一甩袖袍,转过头不再看他。 锦衣大汉则在心中微微思量,觉得正是劝诫孩子不必执迷乡野传闻的大好机会,便大笑问道: “小兄弟,既然树在山上,又何必明日?” 言语声中,王安风已经缓步走出,身上锁链鸣响,只在右臂处延伸出了不少,紧紧绷住,伴着少年步伐,有一黑黝黝的物件被拉了出来,其上利爪寒芒,令那汉子瞳孔微微收缩。 踏! 王安风再度前踏,清喝一声,筋骨发力,伴随着摩擦的声音,一只巨兽在众人骇然的注视之下被缓缓拉出,在地面上划擦出极明显的痕迹,身形雄壮,利爪锋锐堪比刀剑,躺倒在地,却比那少年要庞大地多,纵然双眼紧闭,也有狂暴蛮横之意扑面而来。 气氛霎时间呆滞了一息。 将其拉出,王安风方松了口气,转身指着这巨兽回道: “因我今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少年原本一身短褂,浑身带伤,极为狼狈,此时在一旁暴熊的映衬之下,却有一种无锋重剑般迫人的气机,让人说不出话。 而在此时,赵修杰已经靠近了那熊,双眸瞪大,极为好奇地上下打量,见熊首威风凛凛,便伸手去抓,可就在此时,那紧闭双目的暴熊猛地睁开双目,挣扎咆哮一声,属于异兽的蛮横气息直扑向那少年,獠牙锋利,张嘴便要去咬。 众人惊呼,可就在此时,王安风却猛地一拧身,勒在熊脖颈处的锁链于哗啦爆响之中再度勒紧,趁势翻身落在暴熊身后,浑身劲气猛地暴发,才恢复意识的暴熊愤怒挣扎咆哮,但是王安风却死不松手,任其挥爪将地面砸出了一个个坑洞。 足足数分钟之久,王安风在眼前七八人伴村民们沉默的注视之下,硬生生将那起码重达千斤的暴熊再度勒地昏迷过去,方才松了口气,身子也有些疲倦,想要下来,却一时有点发软,便只坐在熊背之上,冲那吓得面色惨白的赵修杰轻笑了下,温和道: “可还好?” 赵修杰如憨傻了般,呆呆点头,一旁锦衣大汉同样面色微白,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小哥……不,少侠……你为什么不杀了这熊?” 王安风摇头,想到山上赢先生给自己传的话,轻叹声气,道: “我练的是拳术。” 锦衣大汉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缺了刀剑利刃。” “不,是缺个对手。” 全场霎时死寂,少年说到对手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那几位极有高手风度的人,眸中似有流光跃动,轻声道: “刚才阁下说,想要和我交手?” 第十章 向黑恶势力低头 江湖之大,无处不是江湖。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如果脑袋还安安稳稳放在脖子上头,那肯定有过人之处,要不然就是一身技艺非常,什么阴谋诡计,泥泞危机,浑然不管,一双铁拳砸开前方南墙,平推世上敌手,要不然,第一须得一双眼睛放得亮,脚下方能立地定,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第二就是于激流处能守得住心,怂得下去。 前者可以安身,后者则足以立命。 玄机子握着拂尘的右手有些颤抖,在心中默念祖师爷传下的金口玉言,暗暗里咽了口唾沫。 忘仙郡北部为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使得忘仙郡和北边儿的天阳郡隔绝,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山里头的黑熊相较于其它郡城的熊类,无论体型还是力道都要更大三分,尤其是临近冬日时候的黑熊,熊掌一拍,纵然是健硕的公牛也会被一掌将脊骨拍个粉碎。 而眼前的少年生生将一头黑熊勒地昏迷…… 额得亲娘唉! 玄机子咧了咧嘴,一旁被自己蹭吃蹭喝了数月的赵员外正含笑看着他,那张豪迈的面庞之上,他却看出了两分冷意。心中念头电转,知道是自己为利所诱,入了这赵员外的道儿,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也就三条路。 和少年去打一场,肯定会马上败下阵来,颜面无存,赵府决计呆不下去了,若是拒绝,赵员外此时必不会发作,但是在少爷面前失了威严,日后免不了被算算总账……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老道士心一狠,咬了咬牙,道:“少侠好身手,拳脚之功,腾挪身法,贫道已经见识过……既是交友,见识了这番绝艺,贫道心中已然尽兴,无有争夺胜负之心。” “再说,能有如此少年英雄陪伴少爷左右,贫道今日离去,也能安心。” 王安风微微一怔,而那赵修杰已经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叫道: “大师傅你要走?!” “为什么?是徒儿这段时间对您不够尊重吗?” 道人面皮抖了抖,看一眼似笑非笑的赵员外,装出仙风道骨之姿,平和道: “痴儿,贫道本就是一闲云野鹤,在你处呆了数月,缘分已尽,是该离去了。” “可是……” 赵修杰还要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抬手止住,那锦衣大汉抚着他头发,道: “修杰,此为道长修行,你难道是要坏了你师父的道行不成?” 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赵员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道士一眼,道: “既然道长去意已决,我也不便挽留。” “阿正,为玄机子道长准备百两银子用作盘缠,毕竟此后江湖路远,今生怕难得重逢。” 那力士抱拳应了一声,玄机子先是被百两银子晃了下神,之后那难得重逢四字却又让他脊背升起了一股凉意,抬眼看了下因为自己离去而先是错愕,继而便有些洋洋得意的五个‘高人’,心中便有两分冷笑。 一帮蠢货,此时不走,他日休说百两盘缠,怕不是要被乱棍打出去。 那些人自是不知,其中一壮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现在那个想要和你交手的家伙已经不在啦,咱们没打算找你的别头,只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王安风看他一眼,轻声道: “以武交友,如何?” 那壮汉大笑声戛然而止,少年已经从熊背上纵身跃下,先抱拳一礼,才道: “几位若是要买树木,明日请再来。” 言罢不再多说,虽不失礼,却也清淡平和,令这些老油子都没法子开口,右臂用力,锁链绷紧,将那黑熊拉着朝着自家院落中走去,那熊虽是昏迷,但是残存威势依旧令人不能逼视,前面众人皆让开了条道路,唯有那身材高大的力士面色如常,朝着王安风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其身姿气度,皆不同于方才数人,等那少年远去,方才对身前员外低声道: “……这孩子看出来了。” 声音之中隐有笑意,锦衣大汉微微颔首,道: “既然有功力在身,看出这些酒囊饭袋的本事自然正常。” “只是……” 声音微顿,侧目看了看双目瞪大,盯着王安风背影的少年,略有几分头痛地道: “只是如何能让他接受修杰,却是麻烦……” 力士微怔,随即轻笑出声,附和道: “确实麻烦。” 王安风将那熊拖回了自己院落,按照赢先生所说,将之前后者所写的那‘去修行’三字轻轻放在黑熊背上,回了房门,便通过手腕佛珠,回了少林寺中。 而在王安风离去没有过了多久,那装似昏迷的黑熊便睁开了双眼,微微晃动身躯,那本就已经散去剑意的纸张便轻飘飘落了下去,四足支撑起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最终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音。 它在山中称王,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经历。 它本能地想要撕扯杀戮,来发泄愤怒,而在这片‘林地’里面,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的味道。 再度低沉咆哮一声,黑熊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外面走去,可是就在此时,它突地感受了一股威胁,低沉咆哮着扭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匹青色骏马抖乱了纷乱鬃毛,双瞳为金色竖瞳,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大门之外却突地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令这黑熊心里颤栗,猛地转身躲在了角落,朝门口咆哮着看去,门口空无一人,却有一只苍老的手掌轻轻抓在它头顶,眼前似乎有雷霆闪过。 身子一缩,北边儿有琴音响起,悠扬和煦,却令它浑身鬃毛乍起,一条壮汉也在下一刻出现在了门口,见了离弃道,先愣了下,然后便笑着招呼道。 “哟呵,离老哥。” 离弃道皱眉道:“王弘义?你小子来干啥?” “这不是没见过熊嘛……过来瞅上两眼。” “……那你拎着杀猪刀作甚?” “这……哈哈哈哈……” 王馆主微微一愣,便把手里头雪亮雪亮的杀猪刀往后面藏了藏,干笑起来,黑熊听着耳边琴音,只觉心惊肉跳,身旁一股子酒臭味的老头子正漫不经心,一巴掌一巴掌甩在熊脸上,而那骏马则瞪着一双金色竖瞳,前足不住轻踏地面,就连眼前那没甚么威胁感觉的汉子,脸上那股子豪迈的笑容都让它心里打颤。 “吼吼吼!” 低低咆哮一声,黑熊露出了锋利獠牙,抖动肌肉,挣扎起身,以戒备的姿态缓步前行。 驻足在院落中央,身后枯瘦老者起身,耳畔古怪音调缓缓提高,骏马长嘶,那汉子脸上微笑越发灿烂淳朴,黑熊浑身毛发在风中微微抖动,一如当年立足于山林之巅,俯瞰百兽战栗。 然后,缓缓趴在了地上。 “吼……呜~” 少林寺中。 孤峰依旧,禅音梵唱洗涤凡心,可王安风面前的不再是两人,而是三人。圆慈和赢先生中央,一位弓着腰背的老者正乐呵呵地看着他。 “老夫,药王谷吴长青。” 第十一章 初次相见,传授武学 王安风恭敬一礼,道:“小子王安风,见过老先生。” 那老者抚须微笑不言,一旁赢先生甩了下长袖,略有一二分不耐烦地道:“用不着如此麻烦,小子,药王谷以医毒两脉行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者,今日里起,吴老道会传授你药王谷秘术基础。” “学武者需要通医术,才不会把自己练坏了。你好好学!” 王安风闻言微怔,看那老者只微笑着打量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意见,便抬头去看圆慈,灰袍僧人微微颔首,温和道: “此后,风儿你便也称呼吴老为师父罢……” 王安风微微沉默,方才俯身行礼,道: “徒儿见过……二师父。” 赢先生嗤笑一声,圆慈神色微愕,而那老者则笑出声来,王安风尚不曾有半点反应,便有一只干燥温和的手掌在自己头上轻抚了抚,苍老的声音笑道: “性子看上去温和,倒是挺倔的,二师父便二师父罢……” 复又抬头看向圆慈,道:“圆慈大师,看来短期之内,这小家伙心里面怕是只你一个师父了……” 圆慈苦笑,双手合十行礼道: “吴老莫怪。” 老者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与我虽往日无交……却实是有救命之恩,小家伙有性子是个好事情,那帮学宫里的书呆子应该更是欢喜,他们最喜欢内有方正的苗子。” 说完看了看天色,看着王安风道: “今日时间想是不多了……内功路数,我药王谷虽然有奇经三部,但是根本功法唯嵩山少林寺,武当紫宵宫为上,因这佛道两门最为正大,源远流长,使得了各家武学而不会出了岔子,若要转修神功,也无有丝毫阻碍,便不适合教你啦。” “而轻功……咱们的轻功虽有独到之处,但是跟神偷门追云履月,踏步上天梯的本事比起来,实在是拿不出手。” 老者微叹口气,皱眉想了想,才道: “你我今日初见,据赢先生说你捉了头熊……你现在正处于修行金……” 一旁赢先生突然重重咳嗽了两声,老者声音微顿,便面不改色地道:“……你拳力不足,难以与其正面角力,那老夫便先传你一套鞭法罢。” “便以你手中锁链为兵刃,其招式虽简练,却亦灵动,如灵蛇行于草隙,倏忽而至,一沾即走,突然暴起,即是杀招,数息之后便已分生死,而你这锁链沉重,老夫思量着,于原本变化之中,却是还可以增加一路,如巨蟒缠身般的杀招。” 言罢右手一扬,袖口一道长鞭如灵蛇便窜出,手腕一抖,便击在空中,发出了如雷霆般的爆鸣声。 “来罢!” ……………………………… 赵修杰今日极为兴奋。 能力搏猛兽的少年豪杰,他往日只在书本中见过,今日方才看到了真人,那黑熊只是咆哮一声,便能让他血液凝固,四肢发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人,竟然只凭借身上锁链,生生将这样一头林中霸主,勒地昏迷过去。 这是何等的勇武! 这又是何等骇人的手段!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父亲并一堆世外高人,问了路之后兴冲冲地往王安风的老房子那里跑去,眼巴巴地往里瞅,里面有一个一看就像是个世外高人的老头子,和一位豪迈的汉子在高声谈笑。 那头黑熊乖乖趴在地面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扭头瞪他一眼,双目泛红,喉中发出低沉咆哮,竟似乎比之前更加愤怒狂暴,把赵修杰骇地啊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那位力士将他扶正,少年抚了抚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再看看一步之遥的门口,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 “不……不如,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别进去了吧……” 力士失笑颔首,眸子则落在离弃道和王弘义身上,后者他看得出应该练过一段时间的粗浅拳术,充其量算是个不错的武夫,能打得过少爷所谓的世外高人师傅,而另一个老头子却完完全全看不出任何习武的痕迹,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反而越加慎重。 远远朝着那老者垂首行了一礼,那老头子完全没有在意,只那壮汉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于是王安风的木屋便出现了极古怪的模样,穿得朴素的两人在门内家长里短地聊着,绫罗绸缎者却在外面极为拘束地站着,间或夹杂着黑熊低沉恼怒的咆哮声音。 吱呀—— 约莫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多,木屋的门被缓缓推开,身缚锁链的王安风缓步走出,微微一怔,道: “离伯,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离弃道猛翻白眼,道:“我要不来,这头熊不知要闹出多大事情……” 说着右手抬起,在那熊脸上甩了一巴掌,引得一阵不安咆哮,王安风微怔,不明白为何赢先生那张字条失了效果,但也意识到方才有多危险,若是这凶兽奔入村中,等他回来,怕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想到此处,身后便升起了一丝凉意,转而微有忿怒,手腕一抖,锁链受力解开重重缠绕,宛如灵蛇般排开空气,重重点在了熊首之前的空气中,发出了一声雷霆般的爆响,将那黑熊吓得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门外力士神色微变,低声道: “好霸道的鞭法……” 而此时少年手腕一震一拉,那锁链无声息间伸长了不少,握于手中部分已经达到了寻常长鞭长度,宛如灵蛇般缠绕在空,锁链末梢抖动不止,发出哗啦轻响,令人心寒,那熊浑身毛发耸起,冲着王安风低声咆哮不止,离弃道饮了口酒,嘿然道: “要压服群狼,就要在狼群面前将那头狼打得服帖,要驯服猛兽,也需要你自己来打服气,小子,让离伯看看你这一路新学的鞭法究竟如何。” 王安风轻呼口气,神色变得沉着,道: “请离伯指教。” 不见如何用力,纠缠在空,宛如灵蛇般的锁链一节节颤动,锁链轻鸣,真如巨蟒压过丛林之声,门外的赵修杰听得脊骨发凉,可却瞪大了双眼,某种满是兴奋期待之色。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听地吱呀一声。 赵修杰上一瞬还痴迷地看那锁链爆射而出,下一刻就只看到了发黄的两个门神画像在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嘴中刚要叫出的一句好字直接憋在喉咙里面,好不难受,眼前王弘义跨出了门,看他调侃道: “小少爷,人家让长辈指点武功,偷看可是江湖大忌。” 赵修杰脸色涨红,说不出话,眼前大汉哈哈笑了两声,道: “诸位且等,我还得回去杀猪去。” 言罢转身便走,嘴里念叨着,什么五百斤石锁,太轻了,千斤石磨,诸如此类听不懂的话,少年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听得房门里面锁链爆鸣,黑熊咆哮,越发地心痒难耐。 “唉呀……好想看……” 第十二章 训诫! 等待是最难熬的。 因为你不知要等多久的时间,譬如当年等了佳人三十年不得一面的空道人,而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皆因为恐惧与期待,而变得越发折磨。 而比等待还能够打击人的,莫过于经过了堪称折磨般的漫长等待之后,得到的却是礼貌而绝对的拒绝。 尽管赵修杰已经把他从书里学来的方式都用了个遍,王安风却始终无动于衷,温和婉拒,最终日头渐落,这小少爷被自己父亲拉着,一步三回头地上马离开了这大凉村,临别之时还数次回头望去,惹得黑熊不满地嘶吼咆哮。 它今日本想要吃些食物,可先是被王安风两度勒晕,然后被少年以初学的灵蛇寻隙鞭法抽的浑身生疼,幸是王馆主送了一头猪的骨架下水过来,血肉腥甜气息的诱惑下,饿了一天的黑熊荤素不忌,吃了个精光,懒洋洋地趴在了王安风院中。 一旁的青骢马嚼一口混着黄豆的草料,便抬头看它一眼,那冷冰冰的视线终是绝了它逃离之心。 甚至于在它蒙昧的心底甚至于升起了这里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错觉,吃饱喝足,趴在地上懒散地沉沉睡去。 王安风见有青骢马牵制住了黑熊,方才松了口气,拍拍马背以示鼓励,表示来日给它草料里面加几个鸡子,将离伯和送猪骨下水过来的王馆主送了回去,闲聊片刻,至天空繁星密布,方起身告辞。 夜风徐来,白日里的繁杂于心中散去,一颗心方才归于更深的冷静平和,脚步声在小路回荡,秋意萧瑟,夜间则更甚三分,呼吸之音越见平缓,当行过那熟悉的老槐树下时候,木门恰到好处地推开。 如一尾鱼在秋日平缓的湖面荡出了一圈涟漪,丝毫无损此时心绪,灯火明亮温暖,穿一身蓝色长袍的书生倚在门口,温和颔首,笑道: “茶已沏好,且进来吧,安风……” 王安风并没有感到意外,道: “那就打扰先生了……” 门内灯火明亮,清茶两杯,姜守一落座之后,只是自调古琴,王安风则轻饮清茶,体会那种由心而外出现的洗涤感觉,姜守一手掌轻拨,琴音悠扬,起了几个音调,随口问道: “你从我这里借去的书,看地如何了?” 王安风将茶盏放下,正色回道: “已经读至古礼十一,先生注解鞭辟入里,令人钦佩。” 姜守一轻笑,道: “那便是最好。” 这段时间,王安风家中父亲留下的书早早便被赢先生翻完,这村子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姜守一这里可能会有书籍,便只能提着一份猪肉前来拜访,后者并不曾拒绝,轻描淡写收下了他的猪肉,随手将手中正翻看的《论礼》交给他,明言来日考教。 月旬时间已过,在这里喝了四十杯清茶,也从此处借了数本书。 姜守一想了想,又看他笑道:“安风,你既说你看过了,那我便考你一考,如何?” 王安风恭敬道: “先生请讲。” 古琴发出一声高昂之音,姜守一手掌按在震颤的琴弦上,曲调平缓而起,走宫音,调浩大刚正,如王亲临,诸侯跪迎,中有一书生平声发问道: “君子之心事,天青白日,不可使人不知,此句何解?” 王安风回道:“君子应心胸坦荡,俯仰无愧于天地。” “那下一句是什么?” “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何解?” 曲调转而急促,如疾风骤雨而来,而那书生清喝便如箭矢破空,排开雨浪,直指王安风心中,少年瞳孔微微收缩,额上浮现汗渍,道: “君子怀才,应如玉石珍珠,蕴藏于深山大海,不使人轻易便知。” 曲调转而至高至锐,一问一答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短促,几乎不像是长辈考教,更如两位剑客短兵,刀光剑影,越发森锐直接,直至要害,琴弦猛地震颤发出了一道尖锐之音,姜守一双目微张,几近呵斥道。 “神物自晦,何解?!” 王安风耳畔响起了清晰的洪钟大吕之音,张了张嘴,却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姜守一眉目平和,曲调转缓,缓声道: “你可明白了?” 少年颔首,额上已经满是冷汗,轻声道: “先生……可是怪我行事张扬?” 姜守一摇了摇头,道:“你并不曾张扬,但有的时候你正常的表现就已经足以令你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目标,木秀于林,在你尚未长成之际,这已经足以致命。” “何况,鹰立如眠,虎行似病,才是真正摄人噬血的手段处,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力挽狂澜,肩鸿任锯的力量。” “你当学神物自晦。” 王安风沉默下去,在心中思考姜守一所说之话,而此时那书生已经将手中古琴轻轻放在桌上,朝他推了推,少年微怔,便看姜守一轻笑了下,道: “不如和我学琴如何?” “学琴?” 姜守一颔首,道:“对,虽不可玩物丧志,但是借境调心,也可以散去你周身锋芒锐气,如何?” 王安风沉默了片刻,起身行礼,道: “那就请先生指教。” “甚好。” 王安风在这里呆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告辞离去,而等他走了之后,姜守一的妻子才缓步走入这书房,道: “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姜守一饮了口清茶,平和道:“毕竟他是天虹的王大哥,再说……两月不到,我也只能引他入门而已,给他指个方向,教给他神物自晦之理。” “他或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若今日之事再多出几次的话,这大凉村他怕是再也住不下去了,而且当年‘他’便是因为过于锋芒毕露,刺痛了那些人的眼睛,方才功败垂成,英年早逝……” 最后四字落下,桌上古琴猛地震颤出音,其调肃杀森寒,这座屋子几乎在瞬间坠入了寒冬腊月之中,杯中茶盏之上无声无息蔓延了一层厚重白霜,直至数息之后,平素擅长养气的书生才恢复了平静,轻声道。 “当年我退了一步,这一次便不可任由另外一人,因此而损。” 第十三章 冬已至(感谢铁窗后的朋友万赏) 自那一日被姜守一当头喝问之后,王安风便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行为。 虽然依旧如一地上山伐木,但是却不在如往常那样径直拉向村中央,而是趁夜色无人之时,才送往王馆主家中,大凉村中他所熟悉的也只有离伯,姜先生一家,以及王馆主,姜先生刚来,离伯又性子闲散,唯独王弘义能有办法帮他卖出这些木料。 后者先是疑惑,明白缘由之后大笑着答应,言语之中颇有欣慰。 据说向来不喜饮酒的王馆主,当日里提着一壶上好花雕,专程上门拜访了姜先生,两人大笑交谈了数个时辰方才离去。 而之后送到王安风手中的钱财非但没有减少,甚至于还有些微增加,那些从县城来此收购木材的木匠则总是兴冲冲前来,结果挂着苦笑和钦佩夹杂的复杂神色离开了大凉村。 原本对面是个雏儿,没什么经验,可转眼之间,那个不怎么讨价还价的少年,就变成了个老油子,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惯于砍价的主儿,连最后一层油水都能刮下三分三厘。 而那些大凉村的村民们则是发现,那最近弄出许多事情来的王家小子现在却‘老实’了许多,伴在姜先生身旁学着弹琴读书,而那只大黑熊也被死死锁在院中,酣睡时候并不残暴,反而有两分憨厚,与那村中土狗相差不大的样子,倒也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脏。 虽仍颇有微词,却也逐渐在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之中逐渐被淹没。 少林寺中。 沉稳而极有节奏的脚步声音于山路处响起,伴随着锁链清脆悠扬的鸣响,少年的身影从道路上奔出,每一步跨越并不大,但是却极稳定,呼吸悠长平和,身上那已经加到了五百斤的锁链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难以忍受。 体内的一禅功内力被重压所迫,不断剧烈消耗,又被丹药之力重新炼化出来,他背负了这锁链修行已经足足两月之久,若是加上两个世界不同的时间,已经是四个月,过百日时间,加上先前的修行,他实际已在高压之下修行了一年以上时间。 上了山来,脚步用力,腾身跃起,踏在那越发窄的石阶之上,继而在跌落之前再度发力起跳,跃上了另一根稍高的石柱,身形肌肉绷紧,和桶中不住晃动的水势能抵消,以保证平衡,不会从这石柱上摔落。 一根根高低不一,却皆是只有一足之宽的石柱立在前方,王安风挑着铁桶,在这梅花桩之上左右腾挪,虽已不是第一次通过,但是还是有几分心惊胆战,浑身肌肉几乎敏感到了极限。 他第一次踏上这个‘梅花桩’的时候,忽视了桶中水波晃动,失了平衡,跌落下去之后直接摔得他昏迷。 可在最后一踏的时候,脚下梅花桩突地崩裂,王安风神色微肃,右脚一踏那碎掉的石块,碎石崩裂,而少年已经以此为支点,于空中猛地拧腰发力,将那扁担旋转扔的飞起,桶中之水洒出,虽有三四分依旧落在了外面,可剩余的部分却尽数进了水缸,发出了哗啦轻响。 而他自己则因为那五百斤锁链,终究只能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却不曾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摔得晕过去,一旁面容冷峻的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练了这么久,遇到意外情况,一不能保全水,二不能保全自己。” “当真愚钝。” 王安风勉力撑着地面站起,向这位心中敬畏的长辈抱拳道: “晚辈见过赢先生。” 文士颔首,继而皱了皱眉,道: “你这段时间和吴老道学医毒基础,学得如何?” 王安风回道:“基础医理已经看完,但药材还没有认全。” 赢先生冷笑,道:“认药材?吴老道是越活越糊涂了不成?!” “学医是让你能明了自身,省得把自己练坏了,而不是让你去当个赤脚大夫,漫山遍野去找药材,自今日起,学医时间减半,惩罚时间……也减半。” 王安风微微一怔,那赢先生已经拂袖,冷冷开口道: “这两项剩下的不过是水磨工夫,无有巨大裨益,不可停,但是过于执着则更是愚钝。” “你随我来。” 言罢轻挥袖袍,当先走去,王安风不知其意,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朝着少林建筑而去,文士神色冷峻,看着眼前风景,突然开口道: “你以后必然要入江湖,江湖自古风波恶,可知道如何活得下来?” 王安风回答道: “武功……和警觉。” 赢先生微微颔首,继而又摇了摇头,道:“对,也不对。” “武功……我见你带来典籍,其中所言虽是只言碎语,可此世众生,大抵追求所谓功力高深,追求所谓意境大势,却罕有人追逐技之极限。” 王安风想了想,轻声道: “这或许是因为追求技巧实在是太危险了吧……武功的最初目的都是战斗搏杀,像是杀猪的技巧,自己做白日梦去想是没有用的,只有去杀过猪才能知道哪里想得不对,练得不好,武功也是一样吧,不去和其它武者交手,很难发现不足。” “可交手又容易受伤甚至毙命。” “那些追逐技巧的武者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就很少很少了吧……有胆气的很少,活下来的又少一层,能够闯出成就,著书立说的,就可能千里挑一了吧。” “和其它的比起来,肯定就很少了啊。” 文士微微诧异地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颔首,道: “不算太蠢。” 这句话肯定不算是夸奖,可是从一向冷冰冰的赢先生嘴中说出来,已经殊为难得,两人行走了一段路程,在一处偏殿处停下,其上牌匾以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了三个大字。 王安风眸光轻转,轻声道: “铜人巷?” 赢先生负手道:“你这两月以来,虽还没有完成惩罚,也勉强过了我的第一个考验,去罢……入铜人巷,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你所欠缺的第二件东西。” 王安风不解其意,但是这段时间他已经隐隐感觉出来,这位赢先生虽面色冷峻,嘴下更是不饶人,但是对自己只是严苛,却无有坏心,这段时间越发浑厚的体魄便是明证,只好抱拳一礼,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缓步朝着那铜人巷走去。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巷中一片漆黑,王安风正疑惑的时候,呼啦轻响,左右两旁就各自亮起了一排红烛灯火,将这里面照得明晃晃的,而在他的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由流光组成了一个人形,穿着一身僧袍,脖子上挂着念珠,单手合十看着他。 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起了浩大庄严的声音: “第一回合,开始。” 对面人形朝他微微一礼,王安风尚没有弄明白处境,那人便猛地朝她冲来,拳势凶猛浑厚,正是少林长拳,少年瞳孔微缩,身子自发做出了反应,右臂猛地抬起栏架,将那一拳稳稳架住,可是触手之处却轻飘飘不着力,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刻,那道身影猛地提速,闪到王安风身侧,一记直拳打在少年肋处,可左手却别扭的抓在了他的衣领处,猛地发力,避开王安风一击旋肘的时候,顺着他发招的方向直接将他拎了起来,重重砸在地上,少年才提起的力道被这一下子直接摔散。 在他浑身无力的时候,那人已经连番重拳砸落,王安风咬牙承受,却默默积蓄力道,找准了一个空档猛地翻身跃起,右肘顺势横砸,可那人却如同是未卜先知一般朝后滑步,恰恰避开了他的拳锋,而在他劲气已尽的时候,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搭在他的肘锋,蓄力已久的左掌化为掌刀,重重劈下。 ………………………… 吱呀—— 短短三十息之后,铜人巷大门再度打开,王安风几乎是扶着石墙走出,面色微白,可更令他心中骇然的却是刚刚的对手。 明明只是少林长拳,速度力道,都相差不大,但是对方每一招每一式出手都恰到好处,如千锤百炼一般,自己方才只是打中了半招,而那半招也不过是个陷阱,接着便如落入了陷阱般迎来了更为狂暴,如九天星落般一气呵成的攻击。 “你现在明白,什么叫做‘技’了吗?” 赢先生看他惨状,淡淡道:“他在过去十年……不,于此世而言应当是百年间,所有少林弟子之中只排第三千七百位而已,可他就已经可以轻易将你击毙,纵然你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安风闻言张了张嘴,叹服道: “他们这么厉害……现在肯定更厉害了吧……”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赢先生身子似乎微微一僵,半响才道: “不……他们,不在了。” “怎么会?他们这么厉害!” 赢先生看着那苍茫的天空,和云雾之下的江湖,总是冷峻的面庞罕见浮现出了其它神色,沉默了下,倒不像是在回答王安风,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轻声开口: “他们于此界,毕竟只是彻底的过客,如流星一样照亮这苍穹世界,然后更快地消失。” “扬鞭纵马,快意恩仇,彼此交付生死,并肩而立,瑟瑟秋风,江南把臂同游……于我等是足以铭记终生的记忆,可是对于他们而言,却不过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就不能再说梦话了不是吗,若是成人,又怎么还能说梦话?” “他们视我们,不过是连记忆都没资格拥有的‘人’,也或许因为没有记忆罢,所以离去也不需有丝毫愧疚,人事如此,我等是否也应为故人感到些许欣慰?” “他们离开江湖,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褪去光彩,像个普通人一样爱恨情仇,被生活所困,或是疲惫,或是难受,不再是当年那个豪迈的少侠,更不是那个婉约却敢爱敢恨的少女,而我们……呵,我们只是呆在他们记忆中的那个江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看山高水长,看人来人往,偶尔我也会想一想,不知那新来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他们?” “看着我们,却偏生要装作不认识一样打着招呼,拱手道一句大侠初见,然后在另一边偷偷笑看我们的反应,轻声念一句……” “好久不见。” 王安风沉默着看着那总是冷峻孤傲的文士此时隐有失态,轻声道: “先生……可是寂寞了……” 赢先生低低呢喃,道: “寂寞?” “不……我何曾寂寞。” “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那个还有他们的江湖。 天空苍茫,隐有白雪如絮飘落下来,飘在一长一少两人肩头。 冬已至。 人无归。 第十四章 赢先生的第二项修炼 雪漫孤峰之巅,少林寺中厚重的佛钟被撞响,钟鸣悠悠,群山皆应,荡开了越见苍茫的落雪,赢先生负手而立,沉默不言,王安风虽畏他,却也敬他,退他半步之远,如守在长辈身旁般沉默站着。 不知多久之后,赢先生缓缓侧了侧身子,脸上的神色如同侵染了风雪的寒意一般,又变得冷峻凌厉,看王安风一眼,如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道: “方才说了第一点,我要求并不高,你只要能排在百年来少林弟子的前百,即可出山,入江湖。” “‘技’可令你前行不败,但是江湖之中杀人的手段太多,也有人从不和你正面交手,若是不想莫名其妙倒在路上丢了性命,你要能从人潮之中发现那些欲杀你而后快的刺客杀手。” 王安风神色肃然,抱拳抖落了一身霜雪,道: “还请先生指教。” 赢先生转过身子,看着他道:“心有杀念,自然牵引气机,你若能察觉细微杀气,便可以发觉江湖之上九成危机。” 王安风闻言怔了下,气机之说,他曾经在姜守一的藏书中看到过。 所谓一元运化之气,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发生万物,可以说玄之又玄,就算是有姜守一随笔解释,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不曾接触,甚至于有几分怀疑气机是否存在。 天地如此之大,气机尚且玄妙难得,人比天地如同微尘,杀气岂不是更难以捕捉?更何况是潜藏起来的气机。 赢先生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想法,冷笑道: “放心,唯独这一点,是最容易教你的。” 王安风脸色微烧,道: “那便先谢过先……” 声音尚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天地在他的眼中瞬间阴沉了下去,无边风雪越发狂暴,但却也越发死寂,天地之间,唯独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万事万物围绕在了那冷峻文士周围,一袭青衫冷峻,越发高大,直至充斥了整个世界,双眼平静漠然地看着自己,王安风脸上浮现挣扎之色,但是短短一瞬时间便已然消失不见,意识被恐惧拉扯着坠入了无边深渊。 孤峰之上,少年身子微微晃动了下,直接朝着前面栽倒,赢先生袖袍一拂,一道柔和气劲将他托举着平缓放在地面。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破空而来,圆慈脚踏虚空,气劲将漫天飘雪直接分割为二,一步踏在王安风身边,蹲下检查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隐有怒气,起身喝道: “你在做什么?!” “教他杀气。” 一袭青衫的文士侧步,悠然看着风雪重又笼罩群山,漫不经心地道: “杀气因心而生,既然是针对于人躯,那么每天抗上几次,纵然他仍旧蠢地无法理解何为气机,但是身体却已经足以对杀气产生本能。” “如此,自然最是容易。”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了一抹弧度,道: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对他心有杀机杀念,纵是有秘术收敛大部分,在他眼前也会如同黑夜萤火。” “一个都逃不掉。” 圆慈哑然,心有怒意,但是王安风并不曾受到损害,也只好给少年渡些内力温养,一旁吴长青抚了抚他的山羊须,给王安风把过脉之后,笑道: “圆慈大师不必担忧,方才安风和过去那些少侠留下的战斗记忆交手,本就疲惫的身躯已经到了极限,赢先生是以杀气封其五感,让他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虽说是受了一时之惊吓,但是对身体恢复倒是大有裨益。” “近日来他修行越发刻苦,如此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圆慈微微颔首,小心将王安风抱起,缓步朝着山上空出的僧房处走去,三尺之内,不染风雪,吴长青目送他消失,待他回过头的时候,孤峰之上已然没有了青衫文士的身影,不由微怔,继而失笑摇头,看着被雪笼罩的少室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浅笑,复又徐徐叹息一声。 “江湖啊……” 转身离去,微弓的身躯消失在了落雪之中,那叹息声被风雪揉碎,散入这少林山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才缓缓睁开了双目,那股恐惧之感尚未再度浮现,便被另一道温和的气息扫平,少年收缩的瞳孔恢复了正常,烛火温暖,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棉被,旁边圆慈正含笑看着他,温和道: “看来你真的是累了,这段时间修行是不是有些苦?” 王安风心中温暖,摇了摇头,笑着说: “不苦的,师父。” 僧人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迟疑了下,道: “真的不苦吗……” “实在累的话,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勉强自己。” “嗯嗯,没事的师父。” 僧房之外。 药房那边的方向,吴长青手端着一份药粥,其中加了些有益于王安风身体恢复的药材,再以内力护住了热气不散,缓步朝着僧房走来。 虽说让他复苏的是赢先生,而将这一切掰开来跟他讲清楚的则是圆慈,但是溯本求源,一切却都是因为那少年,因而他对王安风也是心里颇为在意,再加上那少年性子也颇为对他脾性,故而在少年沉睡之后,老者就主动去少林药房取了些药材,混合些菌菇食材做了道药粥。 步入这院子,却看到一袭青衫的赢先生坐在僧房上面,明月高悬,衣摆随风而动,令文士神色越显冷清漠然,老者微怔,气机牵引之下,赢先生已经发觉了吴长青,侧过头看他一眼,后者刚要开口,耳畔便响起了冷然的声音: “那小子醒了,去让他早些走。”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世界,呆一时无事,但不可过久。” 吴长青抚了抚自己长须,笑得和煦,道: “先生为何不亲自去说?” 声音落下,却只有雪落无声作为回答,方才还在的青衫文士则早已经不见踪迹,唯明月在空,越发皎洁清寒。 吴长青微张了张嘴,无奈苦笑一声,只得端着药粥轻轻敲了敲僧房木门,道: “圆慈大师,安风,是老夫。” 木门吱呀打开,老者冲开门的圆慈点了点头,笑着迈入其中,顺手合上木门,烛光映照着三人倒影,隐隐听得到老者和煦的声音: “来来来,尝尝老夫的手艺。” “已经二十年不曾亲自下厨,莫要嫌弃,莫要嫌弃,哈哈。” 第十五章 因果 吴长青的药粥确实好吃,出身于天下医毒圣地的药王谷,这一碗药粥非但将药物的作用都发挥至了极致,且丝毫不曾影响到食材本身的味道,甚至于由于药材之微苦,衬得食材更为鲜美。 老人看着王安风几乎是将那药粥连碗都吞了下去,笑容更加和煦,在检查过少年身子已经恢复,便将赢先生所说的话告知了圆慈和王安风,末了声音微顿,抚着山羊须补充道: “这是赢先生的意思,也不是老夫想说的……” “但是毕竟兹事甚大,还是小心为上。” 王安风虽不懂什么叫世界之差,也明白自己在这里不能呆太久,便放下了手中的碗,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吧。” “师父,二师父,徒儿告退。” 声音微顿,又朝着门外的方向抱拳,高声道: “晚辈多谢先生指点。” 声音传出,没有半点回应。 王安风轻笑了下,抬起手臂,对那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大凉村……” 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僧房,烛光,僧人和老者逐渐消失,被大凉村家里熟悉的摆设所替代,少年轻呼口气,哈出了长长的白气,一股寒意瞬间侵袭了他,让他微微颤抖了下,翻身下来去看,房内的炉火果然早就已经熄灭,其实也不算是冷,只是方才处于温暖的环境,一时间反差过大。 此时外面虽然天色还很暗,但是在少林已经睡了很长一觉,他现在根本没有困意,推开房门,外面黑熊早就已经在棚子下陷入沉眠,青骢马察觉声响,警觉睁开眼来,看到是王安风便又漫不经心地闭上,天上层层暗云堆积,隐隐有雪花飘落。 按照历法来算,十一月上旬已经快要结束了。 王安风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五月多得遇师父,那个时候天气还很热,一晃已经半年过去,加上那有些奇怪的时间,他实际上已经习武一年有余,通过了赢先生的第一个考验,长高了,气力也变大了。 真的如梦一般。 王安风呵出一口白气,从院子里抱了些干柴进了屋子,重生起了炉火,看着那灼灼烧起的火苗,一边积蓄内气,再任由它们散到四肢百骸,一边回想着这半年来的际遇。 夏侯轩,皇甫雄,柳无求。 薛琴霜…… 还有那头蠢笨的黑熊,以及隔三差五便来一趟,那叫做赵修杰的少年。 想到那少年,王安风低笑了下,对方的行为着实是有些过于刻意和孩子气,不过也有段时间不曾过来,想必是终于放弃。 火炉升起,王安风起身,盘腿在床,呼吸逐渐悠长,陷于修炼之中。 现在是历法十一月上旬,距离下一年的除夕,也就只有五十天不到,辞旧迎新的气象在大凉村这种地方尚且还只是潜藏在平日生活的水面之下,暗波流动,便复又归于平静,可在县城之中却已经如王安风炉子里的火苗,早就被点着,正在一点一点积蓄放大。 裁缝店里开始制定新衣,货郎们拉帮结派,准备屯一拨儿好货,趁着年节好好地大赚一笔,远处的亲戚开始因为某个原因走动,比如……赵修杰远在其它郡城的舅舅一家。 在他房里,那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家伙此时正将一本书掀开了最后一面,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道: “修杰哥哥,你这里的书,都好生有趣啊!” “我从不知道,原来书也可以这么好看,简直让人放不下手。” 赵修杰看了看书皮上的《少侠风流传》,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道:“算是你小子识货,这本书可是我这里最精彩的一本,里头的经历简直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若是我能有这际遇,恐怕也能成为一代高手罢。” 一旁突地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引得赵修杰心头火起,瞪向那端正跪坐一旁的白衫少年,道: “秦飞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不对你就说出来,少阴阳怪气的!” 白衫少年睁开眼睛,淡漠地看他一眼,道: “不值一驳。” 赵修杰脸庞涨红,起身怒道: “你说什么?!” 那十岁左右的童子连忙爬起拦在两个哥哥中间,左右笑着道: “不要吵不要吵嘛……” “好久不见的。” 赵修杰揉了一把凑过来的包子脸,狠狠瞪了一眼那自小不对付的白衫少年,方才勉强坐下,道: “看在阿霄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那少年睁开眼睛来,抿了抿嘴,也觉得刚刚似乎过于冷漠,想了想,便开口解释道: “学武一路,入门或许有捷径,但是想要成为高手却绝无近路可走,方才我翻看了下,所谓吃一颗就有一甲子功力的灵药……江湖上只会出现在十大险地之中,寻常高手入内必死,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而且就算是想要消化千年药材,本身也必须有入中三品的实力,并且需要是外家高手,体魄强悍,且有三名以上高手相助,否则极有可能被胀成碎片。” “第二点,靠吞服丹药成为绝代强者?丹药有用,可也只是辅助,可以减去苦修时间,而不是不必苦修。” “药力无眼无脑,为防止药力在经脉中乱窜,走火入魔,反而会更耗心神,丹药效力越强,对于体魄和心神的坚韧程度要求越高,我师曾言,唯独坚忍不拔之志,方可消解泼天的机缘,否则不过只是机缘的一环,怀璧其罪,徒徒丢了性命。” “至于山洞苦修了几年,出来就横绝天下,这绝不可能,因为……” 少年因为方才略有些歉意,便根据自身这三年所学,尽可能详实地解释,可他不曾发现,他解释地越真实全面,赵修杰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至最后,几乎面如铁青,猛地起身,看他冷笑道: “好啊,你好的很!真是不巧,我府中就有几个你不屑的世外高人,你本事这么大,不会只学了嘴皮子功夫吧?” 秦飞微怔,只觉得自己好心解释,却反糟了羞辱,面色微冷,道: “那你待怎的?” “说得那么好听,不如动手比试比试?!” “……好!” 这一次那童子再也劝说不住,从小几乎吵到大的两个哥哥绷着冷脸,起身去了演武场,赵修杰则是唤出了自己的五位师父,虽然能够御剑攻敌的大师父不在,但是想必有剩下几位,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秦飞自然不是问题。 然后,他便看那白衫少年左手负在背后,只以单手迎敌,将四个‘世外高人’毫不费力,一个一个掀翻在地,面色先是微怔,继而便越发难看,最后一位老者站在赵修杰身边,看着那擂台之上哎呀叫唤的四人,以及那如修竹伫立,单手负在背后的冷面少年,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着赵修杰干笑道: “修杰啊……师父我今日老寒腿有些犯了,不如……不如他日?” 赵修杰钢牙紧要,此时他就算再是沉迷于江湖志怪,也知道自己怕是被人糊弄了,起身一脚踹在那腆着老脸的老头臀部,却将自己弄得一个趔趄,面色越发铁青,擂上秦飞右手放下,抿了抿唇,认真地道: “你也不小了,赵修杰,不要总做那些一步登天的白日梦,让你父母长辈为你操心,现在开始按部就班习武练功,虽然迟了几年,但是勤能补拙,还不算迟的。” 虽然是劝慰之言,可在此时的赵修杰眼中缺与羞辱无异,咬了咬牙,突地想到了一人,少年心性,羞怒之气上脑,连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 “这些不算!” “我还知道一个绝对的少年高手!” 第十六章 你已入门 秦飞微微皱眉,见赵修杰的模样还有两份冥顽不灵,冷冷道: “少年高手?有多高?” 赵修杰怒目而视,高声道: “说起来你不要害怕,他凭借肉拳就能砸断山上的硬木,扛下山来,他身上还一直缠着上百斤锁链,行走如常,更是曾经凭借锁链制服了一头蛮横的黑熊!” 声音落下,秦飞身上冷意更甚,干脆朝着赵修杰缓步走来,让后者心里面有些打鼓,白衫少年在距离赵修杰三步的时候停下,垂下的右拳五指律动了下,随即缓缓握和,漠然道: “木材?” “对,我房里那新作的家居,便用的他双拳砸下的木材!” “……他在哪里?” 赵修杰此时心中的怒火其实也已经散去不少,可是现在这箭在弦上,又不愿意服软,看着那和方才打翻数人时候神态相仿,如书上所说‘杀气逼人’的秦飞,硬着头皮道: “在,在大凉村……” 复又装出不屑自满之势,抬了抬头,拿下巴对着对方,道: “怎么,你还有胆量去吗?” 秦飞抬眸看他一眼,双目冷锐,让后者心里打个冷颤,后退一步,眼前已没了少年身影,疑惑之时,却听到耳后传来声音: “为何不去。” 赵修杰头皮微微发麻,心里面隐隐有几分闯下大祸的恐慌感,秦飞已经越过了他,清喝道: “阿大阿二。” 一旁侍从之中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力士走出,沉默抱拳一礼。 “将此次带来的拳甲取来。” 两位力士沉默颔首,继而纵身大步而去,脚下似乎有气浪滚滚,不过数息时间便复又归来,每人都捧着一个盒子,秦飞随手打开一个,黑色丝绸之上放着一对拳甲,极为修长,足以将整个前臂包裹,材料为金玉,既有足够的防护,也可增强拳掌攻杀。 清脆的鸣响声中,秦飞将这拳甲覆盖在前臂,一边调整,一边淡淡吩咐道: “另外一套不必放回,你二人与我同去,权当赠礼。” “阿大,你去向王嬷嬷直取三百两银子,说我有用访友,对了,再于修炼材料之中,取一对老山参,一品血玉泥拿三份。” 赵修杰脸上的神色微滞。 虽不是他所愿,可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由得侧过身子,看到一袭白衣的秦飞正整理着手臂拳甲位置,侧脸眉目于冬日阳光之下越发清淡,后者平静看他一眼,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去‘收拾’他?嗯?” 赵修杰呆呆颔首。 “不……不应该吗?” 秦飞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目,安静地调整拳甲,道: “那个木匠,应该知道你很崇拜那少年,所以拿有拳痕的一面做了个摆设,添水做湖,此为其一。” “其二你的描述,并非虚妄,江湖之上确有如此修行之法。” “我只是看不惯江湖骗子,而非狂妄无智,习武之人以立德为先,遇不平之事要管,遇行骗之人要管,却不是争强斗狠,四处树敌,而且,随意一木匠尚且看得出你胸中沟壑,将来你要如何继承家业?” “玩物丧志,于武道之上无有寸进,而为人进退之道,依旧纯如稚童,就是阿霄也比你明白,单从方才一言,虽是无心,但已有挑拨离间,以我为刀剑杀人之实,若今日你非我表弟……” 秦飞声音微顿,抬眸看了赵修杰一眼,道: “将于我拳下喋血。” 最后四字虽平淡,却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瞬间顺着赵修杰的脊背向上攀升,令他头皮发麻,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月旬之前那对自己放声咆哮的黑熊,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面色微白,腿脚发软,下意识地朝后面退了两步,咽了两口唾沫,呐呐道: “不,不打了……那你要去做什么?” “谁说不打?” 秦飞收回目光,右手挥出,发出一声沉闷破空,冷然道: “如此之人,能有大毅力苦修,如能相识,纵然美人在前,也不过白骨一具。” “此来忘仙郡数日,本就无趣,得遇此人,又岂能放过?我辈武者,自然当以武交友,只不知……他今日是否有空,此去,可有冒犯之意?” 说到后来隐有两分犹豫,可是此时阿大已经带着一份锦盒而来,便干脆不再多想,偏过头去,对着那粉嫩的童子温声道: “阿霄,你且在府中等着。” 侧身看着面色微白的赵修杰,声音微冷,言简意赅道: “带路。” 赵修杰心里满是苦涩,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明明被自小不对眼的家伙用不喜欢的语气吩咐,却只是沉默着带路,那唤作阿霄的童子看着自己两位哥哥离开,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 “都第几次了……” “啊呀,一个个的,多大了还不成熟……” 背着双手,小小童儿偏学着大人一样走回房中,将房门一合,突地变得极为敏捷,驾轻就熟地翻着赵修杰的房间,找出了纸墨笔砚,一下子窜上座椅,握着毛笔,轻呼口气,端端正正在白纸上写道: “仙女一样好看的玉儿姐姐,今天一切都好。” “哥哥夸姐姐是美人。” “可又说,美人和一个砍树的相比,就和白骨一样不好看……” ……………………………… 大凉村中。 姜守一房中,传来琴音悠然,来往的村民们每每走过这里,都会小心放慢自己脚步声音,侧耳聆听。 待得走过这条长着老槐的街道,方才含着赞叹,开口道: “姜先生的琴音,还是那样好听啊……” 一位老者颔首道:“是啊,不知遇见了什么事情,就是感觉先生心情似乎很好。” 旁人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 那开口的老者摸了摸胡子,嘿然笑道:“老头子也算是走过些地方,先生虽然曲子没变,一样好听地厉害,但是明显曲调更加清亮,肯定心情好。” “哦哦,原来如此。” “张叔你也是深藏不露啊。” 众人恭维了一番,天上隐隐又飘了点雪下来,便低声臭骂一声古怪天气,匆匆回家,白雪如絮,飘落在那槐树之上,逐渐累积,轻轻落在了院落之中,琴音转低,逐渐收敛,泛音飘逸连绵,如云行于远空,不可见其踪迹。 姜守一抬手,拿起一旁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赞道: “不错,这茶沏的果然不错……虽仍有燥气,却已经可以入口。” “先生谬赞。” 姜守一摇了摇头,嘴角微挑,轻声道: “但和你这一曲天光云影相比,仍旧差了数筹啊……” 琴音随之微停,身着蓝衣的少年盘坐在前,手掌轻轻放在震颤的琴弦之上,浑身厚重锁链缠缚,如磐石伫立,气势雄浑,眉眼之间却意态平和,如清溪无尘,轻声道: “是先生教的好。” 姜守一不言,抿了口茶,转而笑道: “你月旬以来,只学了这一首曲子,其实可以多学些的。”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先生不是说,学琴只是为了自娱,以借镜调心。” “既然自娱,便无所谓多,也无所谓少,何况就只是这一首曲子我离先生也还差得远,远不能说是学会,又怎能奢望其它?” 姜守一嘴角微挑,却偏生又问道: “可你是武者,有控劲之力,再难的技巧都不是问题。” “其技易习,心境难求。” 那书生闻言终按捺不住心中欣赏喜悦,笑出声来,其中满是欢畅,数息之后,笑声间歇,姜守一看着眼前少年,道: “你已入门……” 第十七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 得入,将踏厅堂。 姜守一将茶盏放下,见王安风已经起身,开始将那古琴放回原位,便抬起手来虚按了下,看着停下来的少年,笑道: “既然入门,这琴便赠予风儿你了。” “其虽不入龙啸凤吟之列,可也是我一位好友手制,比起寻常匠人的琴要少去三分匠气,正合你用。” “如何,不愿收下吗?” 王安风闻言微微愣了下。 当代儒门,教化天下,学生尊称师者为先生,长而有德者为夫子。 先生夫子将自己所用之物,无论琴棋书画,亦或是笔墨纸砚赠与学生,都有远比赠礼更为深刻的含义,这代表着先生真正认可你为他的学生弟子,可继承其学问衣钵,而非只是简单的授业解惑之徒。 心有喜悦升起,王安风将手中古琴小心放在案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想要先行礼,却又发现自己方才动作有些慌乱,衣摆凌乱,又抬手匆匆整理了下衣冠,觉得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方才朝着姜守一深深一礼,道: “如此,谢过先生,不是,是谢过老师。” 姜守一见颔首轻笑,道: “甚好,甚好。” 两人再度清谈片刻,姜守一将少年新看书中尚且不明白的问题给出自己的看法,茶水已凉,王安风才起身请辞,只是今天他不再双手空空,而是多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琴盒。 抱琴而出,王安风走出姜家院子,便看到门外街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四下已无行人,可在雪地之中,却有一位白衣少年垂手而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发梢肩头已经隐有白雪,衬得少年眉目越发浅淡。 而在少年身旁站着的却是那许久不来的赵修杰,地上扔着把上好的绸伞,身后则有两位力士沉默站立,每人手中皆捧着锦盒,看到王安风出来,赵修杰眸子微亮,还不曾开口,身旁白衫少年已经踏步上前,抱拳道: “在下天河郡秦飞,特来赔罪。”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道: “赔罪?” “我记得,我和阁下素未蒙面……又赔什么罪?” 秦飞抬头看他,道: “自是素未蒙面,便贸然上访之罪。” “在下听闻王兄武功过人,心痒难耐,想要前来切磋一二,点到即止,以武交友。” 王安风看他神色坦然,说话也堂堂正正,没有半点遮掩,心中升起了两分好感,可是之前才被姜守一训诫,要他自敛锋芒,然后昨天在少林寺里面,又知道了自己的身手实在是一般,实在无心应战,便笑道: “在下王安风。” “唔……秦兄和赵兄远来是客,今日雪大,不如先去我家中喝杯清茶,暖暖身子?” 秦飞张了张嘴,听出话中的婉拒之意,沉默了数息道: “……那,那就打扰王兄了。” “不妨事。” 王安风微微笑了笑,当先一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秦飞踏步跟在后面,虽然没有说,可他脸上的遗憾几乎连赵修杰都看得出来。 但他心中的遗憾何止十倍于面上。 比武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说他想要切磋,对方就会和他切磋,可趁兴而来,却只能败兴而归,自然遗憾。 虽说遗憾,但是却仍旧和王安风谈笑如常,突然脚下一空,身子朝着一旁偏斜过去,竟然是无意踩到了一个坑洞,他现在心神分散,没能够注意脚下,可毕竟身为习武之人,身形偏转,已经恢复平衡。 可右脚落下,身子一沉,却又是深深踩入了雪坑之中,微微一怔,此时方知道这个坑洞不小,又不知道被谁堆积了厚厚的积雪,看不出来。 王安风回身微怔,抱歉道: “乡野山村,路面自然不平,秦兄见谅。” “这有何事,是我自己没有看路……” 秦飞洒然回答,可刚刚说完神色便微微一滞,王安风笑了下,转身继续带路,而少年却是缓缓回身,双目垂落在地面上,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脚印。 无论是平地,亦或是坑洞。 深浅皆无半点异常,和自己那两个如坑洞般的脚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赵修杰不明所以,依旧跟在王安风身边,还回头好奇地看了眼自己表哥,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而那两位力士则是站在秦飞面前,阿大看着那脚印,又看看那驻足等着自己几人的少年,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身具轻功,品级不知,但已经极致纯熟,如炉火已旺,转为纯青。” “只轻功一项,公子,你不如他。” 秦飞缓缓颔首,抬眸看向前方等着自己的王安风,后者周身缠缚锁链,那是起码有着两百斤以上的重量,怀中古琴也绝不轻松,可承受了如此重量,他脚步落在雪地之上竟和常人无异,仍旧谈笑,面色如常。 原本遗憾隐有消退,秦飞疾步追上前方王安风,后者也没有询问,只是随意以村中趣事盖过,大凉村本身就没有多大,很快就回到了王安风院前,少年用脚把木门推开,露出了整洁的院落。 院中并没多少繁杂的东西,只有两个草棚,一个下面窝着一只肥硕的黑熊,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沉眠之中,而另一边则是立着一匹骏马,鬃毛杂乱,一双眸子为金色竖瞳,听得声响侧头看向王安风等人,眸光冷澈如电,让秦飞身子心中微惊。 而王安风已经笑着开口问道: “马儿,今日还好吗?” 那马轻嘶两声,意态亲昵,引得少年轻笑,复又说了两句,将古琴暂且轻轻放下,推开门来,朝着身后数人道: “请进罢。” 秦飞道了一句打扰,便当先迈步走入,身后几人跟着进了屋子,王安风才关上了满院风雪,屋内没有多少摆设,极是素净,唯一算是新东西的也就是那床铺,除此之外都是老物件,上面痕迹显然是用了许久。 王安风引他们落座,边生火烧水,边轻声交谈,其中秦飞数次出言,从旁侧击想要询问王安风武学,却总被避开不谈,水已经烧好,少年取茶笑道: “家里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茶盏不够,用粗瓷碗来盛茶,还请不要介意。” “王兄客气了。” 王安风笑笑,取出瓷碗来,他沏茶的方式是和姜守一妻子学的,并不追求繁复,只求简朴为真,众人看不出什么差别,就连秦飞都只是安静打量着周围摆设,书籍不少,这很正常,儒家重教化,当今不读书者甚少。 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与武学相关之处,难以窥见王安风实力跟脚,让他刚刚升起的热情如迎面泼来一盆冰水,逐渐平复,此时茶香袅袅,逐渐升起,秦飞心情转而平静,心道自己是否有些心急,眼前就已经被放上了一碗茶汤,碗是黑色为底,越衬得那茶汤如琥珀般澄澈。 王安风并非只给他和赵修杰沏了茶,烧水的壶水量刚刚好能沏出五碗清茶,就连两位力士也各分了一碗,秦飞轻抿了一口,神色微怔,只觉燥气尽退,心里面有几分震动,抬眸却看到王安风倒出最后一碗却没有喝,诧异道: “王兄……为何不饮?” “远来是客,茶还是奉给客人喝罢……” 一边说着,王安风已经看向了一处无人的方向,明明空无一人,他却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不舒服感觉,那气息不是针对他,却总让他不住回想起昨夜里赢先生那双充塞天地的冰冷眸子。 那种身体本能的强烈反应根本就完全无法忽视。 秦飞刚要回答,突地想到什么,神色微变,而那蓝衫少年已经起身,锁链轻鸣,伸手虚引茶碗,朝着一处无人方向轻声道: “我对秦兄并无加害之心,屋子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内部,而阁下既然已经暴露,又何必隐藏?” “外面天寒,倒不如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声音落下,除赵修杰外,众人面色皆是骤变。 第十八章 王安风的缺点 沉寂了数息之后,在秦飞身后无声出现了一位老者,约五六十岁年纪,穿一领道袍,眉目平和,手中拂尘一扫,冲着王安风微微笑道: “既然小居士相邀,贫道若不现身岂非失礼?” 赵修杰神色呆了呆,原本坐着的秦飞微怔,双眼似乎明亮了一瞬,猛地起身,手持弟子礼,但尚未下拜,便被道士抬手按住,再拜不下去,老人朝他轻笑摇头,继而便对着前方王安风开口道: “贫道玄诚子,小居士有礼。” 王安风抱拳道: “不知是长者,怠慢之处,还请包涵,请落座。” 老道颔首,虽然不受秦飞之礼,却不曾拒绝后者让开座位,落坐于原本后者的位置,而白衫少年则垂首肃立在后,手掌微颤。 玄诚子接过清茶,抿了一口,赞道: “果然好心境。” “长者谬赞。” 老者轻笑,却只是继续轻轻啜饮,并不主动开口,因其为长辈,原本还算是和谐的气氛便有些转变,再加上赵修杰神态茫然无措,而秦飞则明显心境波动,因而不过片刻之后,便主动请辞。 临别之时,白衫少年从身旁侍卫处接过了一个锦盒,调转过来,递向王安风,道: “王兄,我等今日贸然来访,还请勿怪,此处一点心意,万望莫要嫌弃。” 说着将那锦盒掀开,只见红色绒布上排列着满满的银锭,几能晃花人眼目,王安风微怔,自然连连推辞,秦飞眉目收敛,将那锦盒收好交还一旁阿二,却又从阿大处接过了另一个盒子,重又递过,道: “我猜王兄不慕钱财,此盒中只是我自己修行所用之物,并不值钱。” “这番切莫推辞了。” 王安风微怔,对方已经说到这一地步,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已经足以称之为失礼,便只好收下锦盒,道: “那秦兄你稍等一下。” 言罢转身去了厨房处,片刻后,怀抱着一个黑亮的小罐子过来,递过去说: “这是我自己腌制的菜,下饭也还好,若不嫌弃便当回礼……” 秦飞接过,道: “既然是王兄所制,想来必然可口,多谢。” “那我等先告辞,王兄莫再相送。”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去,直至看不见背影方才转身回了屋子,看了看被放在桌上的锦盒,心有好奇,轻轻打开,盒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一对山参,以及三个精致的瓷瓶,而下方则是一对纯黑的拳甲,呈流线型,既有防护之用,也用黑色金属层层叠叠打制出了锋锐的边角,如雄鹰敛翅蛰伏,可见不凡。 秦飞一行辞别王安风之后,自取了骏马,一路急行,赵修杰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此时的秦飞面色几乎冷如冰霜,他心中对这位表哥已经隐有畏惧,也就只能在心里头硬憋着。 一行数骑踏破了雪景,直入县城大门,一路回到赵府,秦飞挥手将那银钱赏给了阿大阿二,便命其退下,自己则是绷着一张脸,大步回了房间,屏退下人,反手将门关锁,方才呼出口气,轻声道: “师父,您出来吧。” 隐隐似乎有一声叹息声响起,老道士如鬼魅般再度出现在他身旁,道: “老道只是教给你一些基础的入门功法,你不必这样。” 秦飞却只低垂了眉目,并不回答,玄城子无奈叹息一声,道: “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倔强。” 少年眼中浮现了些怀念,并不答话,反问道: “师父您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还代替影卫守在了我的身边。” “这次打算呆多久,干脆不走了罢?” 玄诚子摇头,此地无人,他也无须担心少年在下人前失了威严,抬手毫不客气地轻轻敲在秦飞额头,道: “痴儿!” “我所修功法,唯游于名山大川,吐纳浩荡天地之气象,方可以识龙虎,乃配坎离,辨清浊,以求破关上三品,又岂能在一地久住?你小子,要坏我道行不成?” 少年抬手摸了摸额头,脸上露出笑容来,和之前神色清淡的模样截然不同,满满都是少年意气,却又让老道士心里头堵得慌,别过眼不去看。 秦飞之前呵斥赵修杰心无沟壑,行为举止又是老练又是稳重的,任谁见了不得要夸上一句。 可他是不是也忘掉了,他自己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娃娃啊…… 寻常人家十三四岁的少年,谁还管什么心有沟壑?进退有节?该哭哭该笑笑,再捉弄捉弄喜欢的小姑娘,别提多自在,若在富贵人家里,闯出泼天的祸事来让老爹擦屁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老道越想心里头越难受,莫名升起了拎着那把满是豁口的太和剑,去天河郡走一遭子的念头,摸了摸嘴角,道: “老道不过云游于此,这忘仙郡中道门分支云中观观主,唤作空道人,算是我的好友,左右无事便越过那山脉,从天阳郡过来寻他喝杯酒,路过此地时候发现了那守在你娘身边的兵家女将,便得知你也在这里。” “这想着吧……也有几年没见你了,便和她说了下,让我代替影卫陪你一日,嗯,她也很配合。” “一看你果然长大了些,也更结实了,不错,不错。” 一边说着,一边又如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少年头发,秦飞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又偏因为听得师父说自己长大了,想要遏制住笑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模样有多滑稽好笑,可老道士却根本笑不出来,只是越发心疼。 他甚至于开始有些怀疑,当年放弃秦飞,为了寻求突破之法离开天河郡,游走于大秦天下,是不是错了。 他生性潇洒,不愿意让气氛沉闷,便主动开口讲解这数年来经历的趣事,少年安静听着,说着说着,却又不自觉在每一件经历之后加上了有意无意的劝导训诫,一转眼便谈了一二个时辰,直到下人壮着胆子过来敲门,方知道要到晚膳饭点。 秦飞冷声让送到房里来,那下人松了口气退下,片刻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五菜一汤,各有药材添入,有益修行,并上了一壶忘仙特有的佳酿,位列北方十七郡醇厚第一。 就连王安风的腌菜,都拿了一个白玉碗盛了,放在中央,看上去增色了不少,师徒二人一边吃些酒菜,一便继续方才的交谈,老人咽了口酒,看着那腌菜,道: “对了,方才那王安风……颇为不凡,年关将近,以你身份,接下来在忘仙郡中应当有机会拜会一些武道前辈,参与各族年会……虽说有些无趣,但是对于你们这一层次的武者也算是有点用处。” “武者,毕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 “你争取多得一份名额,再亲自给那少年送去,邀他同行。” 秦飞本沉稳,可在亲近之人面前却总会不自觉放下防备,如阿霄,如赵修杰,更如眼前老者,闻言便略有不服输地道: “他是轻功纯熟,但是轻功强又如何。” “武者要分高下,还是要打一次才知道。” 道士瞥他一眼,手里面筷子一敲,将少年才夹住的那一块腌菜夺来,夹在筷子上,道: “轻功?哼……是你见的还不够广……” “那师父你倒是说说啊!” 老道士嘿了一声,此时喝了两杯酒,心胸放开,也就不再执着于少年称呼,道: “还有小孩子脾气,不能说说你了?” “你且听好,你只看到那小子轻功脚印都一样,可你忽略了一点,更厉害的在于他无意间踏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本能就反应了过来,调整姿态步法,嘿……这种轻功,就已经足以用于实战之中了。” “最重要的,运劲步伐里头,竟然有我道门嫡传《九宫》第一重的痕迹。” 老道士砸了下嘴,见秦飞神色逐渐郑重,又道: “再说他身上锁链,老道观之起码五百斤上下,而他肌肤血管竟然不曾有半点鼓胀,可见其内力必然绵延坚韧,其量不知,但此两项就已经远超于你,交手之时,你于此项当为劣势。” “而能承受五百斤重压,筋骨自不必说,不会逊色于你。” “他拳比你重,身法比你强,内力方面你最多与他持平,如此一来,你要怎么胜他?” 秦飞面色沉凝,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主母呼唤,微微皱眉,看向老道,后者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出去,而自己则孤身一人坐在房中,回想今日所见少年,低声自语道: “感知过于常人,腰上还缠着银针,背负古琴,步伐隐有道家嫡传之风,通于儒家心境,却又气凝如山,宛如天龙行于大地……” “嘿,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弟子,竟似什么都会一般。” 轻笑一声,玄诚子将从那秦飞处夺来的腌菜扔入嘴中,咀嚼了下。 几乎是瞬间,老道士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凝固,继而便有些发青,翻身跌落一旁。 “呕……” 第十九章 修行 天色渐暗,每每入了冬,忘仙郡的天就黑地特别早,外头冷,夏天时候总在院外聊天的村民也都缩在屋子里,现在唯有满地的白雪映着月辉,倒也清冷。 王安风将今日木材趁夜色送到了王弘义院子里,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回了自己家中,热了一大锅饭菜,再从另一个陶罐里面夹了两三根腌菜出来,就着白饭猪肉面不改色地全部吃完。 微微皱眉,道: “果然……” “这一罐只有父亲所制的七成味道,倒是送给秦兄的那一份,已经和父亲当年做的相差不大。” “希望他会喜欢。” 将碗筷洗刷收好,继而打坐至身躯之中内气完满,王安风方才通过手腕佛珠回到了少林寺中,不出所料又是那孤峰之巅,向圆慈三人见礼之后,便主动地挑着沉重的扁担踏上了山路。 虽然连绵大雪让少室山山路更为难行,但是他自身负锁链之后,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运用轻功,已然极为纯熟,并不在意。 圆慈看着少年身影远去,收回目光,道: “确实没有办法吗?” 赢先生冷笑道: “昨日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你不也清楚?” “这个世界炼假为真的能耐还受原本规则的限制,连一柄中三品的赤霞剑都无法投影为真,玉炼丸,乾元造化金丹,天罡炼神丹这些东西虽然只用来增强根基,可品级极高,根本没有办法化为真实。” “而在我等的世界都无法出现,要令他带入他的世界则更是梦中之梦。” 圆慈沉默,吴长青抚了抚颔下胡须,疑惑道: “可先生不是……身为这世界的主体?先生都无法做到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冷笑道: “魂魄亦是人身之主,吴老道你可能挟泰山以超北海?” 老人被呛了一句,苦笑摇头道: “是老夫想差了,强人所难,还请先生勿怪。” 文士颔首不言,沉默了下,又道: “这段时间不仅那小子在修行,我也在探寻我等开启灵智的源头,但是却遇到了诸多限制……” “总之此事绝不简单,限制颇多,如同呼吸吐纳,需有入有出,而非随心所欲,目前只知道投影局限的上限和那小子的修为挂钩。若是超过了……” 文士五指之间缓缓浮现出了一朵晶莹剔透,不似凡俗的花,可转瞬之间,这花便被密密麻麻的裂纹所占据,轻轻崩碎,化为流光飞尘飘向了这孤峰之下。 赢先生视线顺着那光尘投入山下,淡淡道: “那便连一朵花,都无法存在。” 今日里挑水修行只到往日里时间的一半,王安风就被赢先生拦下,文士淡淡看他一眼,道: “跟上。” 王安风后颈有些发凉,硬着头皮道: “先生,今日还未曾学习医毒之术。” “要我说第二遍吗?” 冷冷的声音让王安风打了个哆嗦,只好放下铁桶,跟在了中年文士身后,一路无话,等到赢先生停步驻足的时候,王安风抬眸,果然又看到了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铜人巷。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昨日几近于蹂躏的战斗,王安风本能后撤半步,随即便咬了咬牙,压下心中本能的畏惧,朝着冷峻的文士抱拳一礼,便有些僵硬地推门,走入了此殿之中。 他是人,纵然是比起同辈要更出色一些,但是毕竟还是个人,心里头明白道理不假,可血肉之躯的本能则更是真实。 是人自然就会有感情,会有爱恨悲喜,会为惊怖所骇,是人自然不会想要重温毫无还手之力的失败,何况于少年。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可还是能有两者超脱其上,其中一者便是心怀大志,任由前方艰难险阻,本心不动不摇之辈,以坚韧不拔之志,迎难而上。 第二者,则是因为外力鞭策。 你无法战胜魔鬼,但是另一个魔鬼可以。 负手立于铜人巷前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衣摆随风微动,越发凌厉孤寒。 铜人巷中,依旧是那个对手,依旧是那个浩大威严的声音道一句开始。 这一次王安风支撑了三十五息,比起上次多出五个呼吸。 所以他身上伤势又重了那么两分。 结束之后,铜人像中两侧烛光霎时熄灭,登时便一片黑暗无光,只能听得到少年急促的喘息声音,王安风扶着墙壁踟躇了数息,还是咬咬牙,推门而出,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文士身边多出了两人,以及一个巨大的水缸,微微一怔。 那边圆慈已经朝他招手,王安风走上前去,那水缸之中的液体并不清澈,而是有些褐色,发出了温和的药香味道,让他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赢先生侧身看他一眼,道: “跳进去,你现在筋骨,勉强可以以药液炼体,吴老道以针法内气助你疗伤。” “学医只要你的脑子还在动就行,一边疗伤一边学。” “吴老道,交给你了。” 一旁老者抚须轻笑,道: “且安心,不过小伤,不打紧。” “风儿,入内罢。” 身为药王谷太上长老,吴长青一身内力已经臻至化境,于疗伤方面,纵然筋脉寸断,心跳断绝,但是他内力不撤,也足以续住性命,此时王安风不过是些皮外伤,片刻便已无大碍。 王安风正沉浸于吴长青所讲内容之中,老者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好奇,侧目过去,老者却只朝他笑笑,往后退了一步,王安风心中不解,而赢先生冷然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出来,进铜人巷。” 少年脸上神色有些茫然。 “…………” 于那冷冷的注视之下,王安风再度进了铜人巷,依旧是那两排红烛,可对手却又再不断地轮换。 一般无二的少林长拳,却风格迥异,或是狠辣,或是从容,或如磐石伫立,或如涛涛江河,连绵不绝。 他足足打了三个时辰。 不断重复失败,不断入药浴疗伤,若不是因为中间有放松时间,他几乎要变得彻底麻木。 哗啦—— 水桶中药液再度变得稀薄,王安风翻身出来,本能朝着铜人巷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便被赢先生唤住,才转过身子,就再度重复了昨夜的情景,被杀气直接冲击,封闭五感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之中。 圆慈借助少年,以内力替他打通淤血,而吴长青已经重新准备了药液,将少年大半身躯浸入其中,看着尚有两份稚嫩的眉眼,叹息道: “倒是苦了他了……不过,赢先生,圆慈大师……” 声音微顿,老人转过身来,看着身旁两人,郑重问道: “不去教他,只任由他于交手实战中磨练,是否有些不妥……” 圆慈看了眼沉睡的少年,道: “吴老不必过于担忧,少林长拳风儿在之前已经习练许久,况且,若有问题,我等及时制止便可。” 中年文士负手看着山下云雾,眉目清淡,道: “你药王谷并不擅征伐,这一点,还是交给我和圆慈。” “若是按照圆慈的经验前行,那么到了最后的关头,圆慈就是他最大的对手,了不起世间再多出一位忿怒明王王安风。” “却终究不是天下第一王安风。”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我要他识遍百家武功,再一步步走出他自己一个人的道路。” “唯独千锤百炼,方可灼灼生华。” 第二十章 药膏引发的饿虎下山事件…… 如上次一般,王安风沉睡了数个时辰才转醒,喝过吴长青的药粥之后,才又回到大凉村中。 虽然没有了睡意,可他也被圆慈教导过欲速则不达,这段时间不宜修行,只好起了炉火,左右无事,干脆闭目微阖,在脑海之中回味今日那堪称蹂躏的战斗,不甘心地想要找出获胜的方法。 哪有少年人会喜欢一直挨打? 身体的痛楚让他对于自己失误的地方记得极为清晰,而少年的不甘则让他不断地回想叩问着自己。` 当时候这一招,如果衔接地更快些,会不会就不会陷入被动? 如果攻敌力道能够留下三分,是否回防是否能够更为敏锐? 而越是这样想,脑海之中却又有其他东西浮现出来,他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招数,完全可以糅合入自己招数想法之中,借以破掉其它对手的招数。 心中豁然开朗,不觉雀跃,又暗暗地狠咬了下牙。 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如同发现了某种极富挑战和趣味的游戏般,王安风在这沉睡的村子里面,不住地回想着,一边想,一边细微地做着想象中的动作。 时间很快地过去,这件事情颇耗心神,兴奋过后,王安风也感到有些疲惫,干脆起身,准备稍微小睡一下,目光落在依旧放在桌上的锦盒,不由有些头痛。 既然已经收下,那么自然是不好再送还回去。 拳甲可以直接使用,山参实在不行可以用来炖鸡,就是那三个瓷瓶中的药膏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当日秦飞本来是打算当面告知他这一品血玉泥的用处的,可那个时候见到久别的玄诚子,少年心神激荡之下,自然抛却脑后,导致现在王安风看着这药膏,根本无从下手,思索一二,自语道: “既然是药……嗯,二师父精通医术,干脆下一次带过去给他看看吧……” 心中想定了主意,便躺在床上,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又是严苛至极的修行,昨夜琢磨出的东西用在实战当中有了两分效果,但是在稍微占据优势之后,对方似乎便猜破了他的想法,紧接着王安风便再度体会到了那种宛如蹂躏般的局势。 心中有两分烦闷,也有两分不解,在疗伤的时候询问圆慈,后者的回答是,那些‘少林弟子’每一位都花费了他根本难以想象的时间在战斗之中,夜以继日,只是为了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不足一息的先机。 王安风挠了挠头,道: “一息不到?” “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只为了一息不到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圆慈看他笑道: “风儿觉得很短?” 少年好奇,道: “一息时间不短吗?能做得了什么?” 僧人收敛笑意,看着他,轻声道: “能分上下,能见生死。” “好了,去修行罢……”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中微有震动,那八字之中似乎有他都读不懂的东西,不知是否是心情变化,他感觉自己双肩似乎又重了两分,心中便不由升起了些许对自己的惭愧自责。 这身锁链依旧还是先前所穿戴的那一副,并不曾取下。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却那种压迫力却没有一点减轻过,感受到那种重量,他从未听说过会自己增加重量的锁链,不曾往这边想,只道是自己修行懈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多少长进,比起师父所言的那些师兄师叔差了何止一筹。 深吸口气,王安风右拳攥紧,抬眸看向了紧紧闭合的大门。 这一次,一定要,再多支撑一个呼吸。 今日结束之时,根本不知道身上锁链被暗暗从六百斤又加至七百斤的王安风,凭着胸中一口气,在少林弟子排位第三千四百名的手下,支撑了八十七个呼吸。 身中三十七拳,七肘。 因为昨日的思索,在对手收招的时候寻到一处破绽,以本能施展灵蛇寻隙鞭法,沉重的锁链如巨蟒咆哮,抽在那少林弟子胸前,而王安风则尚不曾看到结果,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也就没有看到那高大的少林弟子虚影缓缓崩碎的模样,两侧红烛闪动,寂静无声,唯有浩大庄严的声音在铜人巷中回荡而起: “第一回合,胜者王安风。” “王安风昏迷。” “失败。” ……………………………… “风儿你醒了?” 慈和的声音将王安风从沉眠之中唤醒,缓缓睁开眼来,便看到了吴长青那张熟悉的面庞,道: “二师父?” 老人抬手止住少年,让他不要起身,从一旁端来了一份药粥,笑道: “来,试试今日的还合不合你口味。” “嗯。” 王安风接过了药粥,吃了数口,便大口吞咽起来,让一旁老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连连道: “慢些吃,慢些吃……啊呀,每人和你抢,不急,若是不够了,锅里头还有。” “实在不行,你每日里来这里,老夫给你做饭,也好调养身子……” 少年眸子亮起,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了极明显的渴望喜悦,却又有些犹豫,道: “可以吗?赢先生不是说,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老者笑道:“吃个饭食,又花得了你多少时间?” 王安风闻言越发意动,便左右环视了下,道: “那……师父和赢先生呢?” 吴长青皱了皱白眉,道: “这我倒也不知,许是有其它事情吧。” 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不再提及这个问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二师父,我今日带来的那药,您看了吗?” 老者笑道:“正要和你说此事,你是要问我此药该怎么用罢……我已经将其用法写在纸上,你照着使用便好。另外,还有一事。” “你若银钱足够,将你那大凉村赤脚大夫那边的药材,每种都买一两回来。” “二师父有些兴趣。” 王安风颔首答应下来,可是还没有开口,视野之中的景色便骤然模糊,天旋地转,转眼就已经是大凉村房中,不由得微微呆了下,神态茫然,而在少林寺中,房门则被一把推开,冷风卷入霜雪,青衫文士大步走入,面目似乎越发冷峻,眉目俊雅,只嘴角一点淤青看上去极为碍眼。 吴长青微微一愣,察觉那股气劲,迟疑地道: “这是……” “……少林金刚掌力?” 赢先生冷笑不言,门外传来平和声音,道: “正是大力金刚掌。” 老人转过头去,又是一呆,便看圆慈缓步走入,僧袍衣摆破碎,手臂之上一道剑痕,虽然没有渗出血来,也颇为刺目,赢先生冷哼一声,一振衣摆,不管圆慈,转头看着吴长青道: “吴老道,你要那小子寻药……是要做什么?” 老者抚了抚须,道: “正要寻你二人说此事,今日安风让我看的那一副药,手法颇为老到,但药性配合却与我中土有所差异,他修为渐深,正是开始以药浴,成就百毒不侵之躯时,老夫必须了解此世药性,方可以开始。” “而且,多出些药物,也可推动药浴变化更上一层,只是大凉村毕竟地处偏僻,药材恐怕不多,呵……说实话,老夫今日看了那药膏,对这世界的药方药经,也生出了许多兴趣,本以为天下医术已经尽在我手,却不想这方世界竟然别看生面,有趣有趣。” 赢先生闻言,神色也略有郑重,想了想,颔首道: “无事,姜守一的藏书不多,我也已看了七七八八。恰好那小子功夫初成,也时候让他去城内了。” “若总是被击败,没了气魄,也成不了高手。” “让他去把铜人巷中学得的技巧在其他人身上试一试,省得他到时候怀疑自己学的有没有用。” 吴长青想到城中药材,笑眯眯道: “那是最好。” 一旁僧人阖目,轻诵佛号。 第二十一章 入城去 时日渐过,天色越寒,转眼已经入了一年的末尾。 霜凝为冰,天寒,月初寒尚小,故云小寒。 村里行脚大夫的药材被王安风都取了一份,送到了吴长青处,于是他在几日之后便得了许多的丹药,其中甚至有一种药力比之纳气丹更上一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有他用,零零碎碎的一大堆。 老人送了他一个小包裹,缠在腰上就如同是稍微厚实的束腰,却可以藏入许多丹药,以及下针所用的银针,让王安风爱不释手,但老人似乎比他还要高兴,那些天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而在此时,看完了最后一本书的赢先生大手一挥,给他放一天休假,可以不入铜人巷,但是要去县城之中采购药材,并去城中藏书守,办个可以借阅书籍的名帖。 王安风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在圆慈的微笑解释之下,方才大喜,拜别了几位长辈回了大凉村,扯松锁链,颇为艰难地换上了一身虽然不新,但还算干净整洁的棉衣,问过离伯,王叔和姜先生一家可有什么东西要稍带,方才迈开大步出了大凉村。 现在已经过了小寒,几乎是每一年里面天气最冷的时候,有数日不曾下雪,没了白雪的点缀,放眼望去哪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看上去只剩了荒凉和萧瑟。 王安风自从从柳絮山庄归来之后,内力便被打散到四肢百骸,初时还不习惯,根本用不出轻功,而后来虽然可以使用了,却又要收敛锋芒,就不曾用全力施展过健步功。 此时放眼无人,便无所顾忌,尽情地施展出了健步功,在压抑许久的奔驰之中,仿佛连周身锁链都已经不再是束缚和重担,乘势急行,寒风扑面,却只觉得心中越发酣畅淋漓,体内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但是被锁链的鸣响掩盖了下去,因此王安风并不曾发觉,只感觉不知为何越发畅快,几乎想要放声长啸。 大秦天下分七十二郡,八百州,州下有县。 而忘仙郡则有幅员千里,为七十二郡中下,以北方诸郡酒味醇厚第一,名传天下,境内以五行分有五州,每州分化三五县城,村落聚居,环绕于县城左右,大凉村处北,为北州雨霖境下,有三县,距离他最近县城曾经在十年内出了好多才子,便更名为进贤县。 以他此时的脚力心境,总共也只是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了进贤县的城门,两位身材高大的士卒持枪守在门口,只是个小小县城,可行人往来却似乎要进行检查,王安风只好按捺下心境,排在队伍的最后。 队伍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快要到王安风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男子在高声叫喊着冤枉,却有两位身穿黑甲的男子冷着张脸,架着他双臂,将他脱出了队伍,任由那男人从求饶变成破口大骂,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直至那男子愤怒地臭骂,方才有一人屈臂,一肘砸在那人腹部,男子面色霎时间惨白一片,跪倒在地发出了干呕之声,那动手的男子看他一眼,冷冷道: “我等只是奉命搜寻,排除你的嫌疑就会将你释放,并有赔偿银钱。” “若再污言秽语,我拼着受军法,也让你吃点教训,懂?!” 那男子面色微白,猛地点头,两名军士不再言语,架着那男子直接离开,这一幕对于王安风以及其它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而言,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插曲,很快便轮到了王安风,站在中间的男子看了一眼他,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道: “下一个。” 一旁军士看他愣了一下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啊,小老弟,还不赶紧进城去?咱们这儿可还等着许多老乡呢。” 王安风醒悟过来,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便入了这进贤县城。这是个标准的大秦县城,按照《礼·考工记》原则,城中布局应以南部为官员办公之处,北部为民众居所,西为万国市,以容纳天下各国之物,东为柳市,则是其余商家,匠人所处之地,布局完整。 所以尽管王安风是第一次来进贤县,也大概知道分布,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城中的藏书守处,办理好名帖比较好,因为现在已经近于大寒,城中越发繁华,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准备年货,再加上一年一度的‘尾牙祭’临近,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香气,以及那些长工们脸上遏制不住的笑容。 少年呼出口白气,这扑面而来的年味儿让他有些恍惚。 马上就要大寒,那就是最后一个节气,之后就是年节。 原来已经快要过年节了啊…… 一路不觉,已经到了城中南部,守卫最为严密,王安风询问了一位老吏得知了藏书守位置,行礼道谢之后,刚要走却被那老人家唤住,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我看小公子眼生,是要去找藏书守办借书的名帖罢?” “这番却是来错了。” 王安风微怔,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藏书守的老李头他说他最近身子不好,连最后这半月时间都撑不住,死活要把积攒的休假时间全兑掉,上头拗不过他,想着年关将近,应该也没多少人来办这名帖,也就同意了。” 一边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真的是,小公子你说,这人一老,怎么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几十年没得过什么病的人,说得病,就得病了……” “往日里精明地跟耗子似的一个人,竟是连上官脸色都不会看了?明明上官已经不耐,还非要堵着门都要休假,真的是……傻啊……” 王安风闻言无奈,心道这番赢先生应该不会怪罪在自己头上吧。 …………或许还真的有可能。 心中无奈,面上则是冲那老人拱手道谢一番,才转身离开,要走的时候,老人又开口叫住他,从布袋里扒拉了两下,咕哝道: “年节将近,哪能白白跑一趟?这霉头可没准要来一年……呸呸呸,老了老了,老糊涂说的话可不能算数啊天老爷。” 老人恨恨往一旁呸了两下,右手扒拉出一个东西,递给王安风,对着少年笑呵呵地道: “拿去吃,甜!” “讨个好彩头。” 少年接过,却是一枚果铺,心中浮现一丝暖意,就连心中失望都清浅了许多,朝着老者又抱了抱拳,道谢一番,才告辞离开。 藏书守既然不在,也只好去药铺看看,想来药铺总是开着的吧。 王安风心里头一边想着,一边嚼着果铺往前走,冷不防却和一人撞到了肩膀,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才咬了一口的果铺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方才感动于果铺甘甜的少年微微一呆,而撞到他的人只回头道歉一句,便又裹紧衣服匆匆而去。而就在他侧过头和王安风对视,道一声抱歉的时候,少年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瞳孔收缩。 杀气! 第二十二章 困龙脱心锁,一飞冲天 被赢先生每日以恐怖到充塞天地的杀气冲击,王安风对于这种独特气机的敏感程度已经近乎于本能。 方才惊鸿一瞥,那缕气息虽淡,却无比地清晰,按照赢先生所说,除非一生杀伐,凌厉果决并修有相关绝学,否则唯独心怀杀机之辈,才会出现杀气溢体的情况。 而就在这短短思考的时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唯独那股淡淡的杀气依旧残存。 王安风微微皱眉,现在正好年节将近,若是出现血案恐怕骚动不小。 还是去一次官府,通报一声比较好。 但是在此之前,先把果铺拿去洗洗…… 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去看,却只看到三只毛色滑亮的黄狗,最大那一只在那果铺上嗅了嗅,直接一口叼起,呜咽一声,三只黄狗直接窜了出去,留下了呆滞的少年站在原地,右手伸出,满脸茫然。 “……我的好彩头……” “才吃了一口。” 呆呆站了片刻,王安风苦笑了下,只能认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药铺,店铺外头一字排开了十个火炉,伙计忙里忙外替一些客人把药煎好,浓郁的药香味道,嗅一口就感觉身子都暖了几分,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药铺还是开着的。 刚要走上前去和伙计答话,王安风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还有数道说不清楚的气息直接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怔,侧过身子去,便看到有数名黑甲军士推开人群大步而来,冲着自己喝道: “汝是何人?背负枷锁……我等怀疑你与一起案子有关,和我们走一趟。” 王安风闻言皱眉,解释道: “什么枷锁?我方才是从正门过来的,已经通过了那里检查……” 话音未落,却早已经有两人大步冲来,根本不听他解释,抬手就朝着他双肩抓来,眉目凶悍威猛,可在少年看来却满是破绽,脚下步伐微变,抬手便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军士手腕握住,久处鏖战,几乎本能以巧劲一抖,两名军士架势被抖散,半跪在地。 少年皱眉,道: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而在此时,身后却有一股恶风扑来,一名穿戴铁甲的高大男子大步冲出,在距离王安风尚有数米处便猛然跃起,一脚朝着少年肩膀踹过来,想要将其踹地失去平衡,以好制服。 恶风之中,战靴狠狠踢在了王安风肩膀锁链,可少年却连动都没有动,那大汉得意的神色则是僵硬,继而一阵扭曲,如同踹在了城墙之上一般直接摔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惨叫出声。 其它士兵面色皆变,几乎下意识拔出刀剑,铮然鸣啸之音大作,周围人群退散,而王安风心中也隐隐有些怒意升腾,锁链垂下,如蟒蛇盘旋而起,那些军士也被他数招所骇,不敢上前,气氛一时僵硬,而在此时,药铺内突然走出一人,身材高大,一边走,一边皱眉喊道: “是谁吵吵吵,当我们铁兵卫没人了吗?” 声音微滞,随即便看到了立于包围中的少年,眸子微亮,叫道: “王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赵都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我兄弟出了冲突?” 那为首的汉子见似乎认识,心里松了口气,干脆收起刀剑来表个态,道: “是军中改了命令,既然确认那人在此处,干脆将习武者先全部聚拢到一起来……逼那人出来,这位小兄弟身上缠绕着枷锁,兄弟们以为不是善类,所以就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大牛兄弟,你认识?” 那汉子大步挤过来,闻言笑道: “肯定认识啊,王小神医,就是我跟你说过,救了俺张都头那位。” 眼前这汉子正是曾经堵在李康胜医馆前的铁兵卫赵大牛,此时见了王安风,心中喜悦,先是熊抱了一下,继而笑道: “好兄弟,好久不见,我还寻思去大凉村找你,没曾想你竟先来了。” 周围铁兵卫面面相觑,一个个面色都有些尴尬,王安风看了看这些士兵,胸中还是有几分怒气,赵大牛虽憨厚,却精地跟鬼似的,见状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在他耳边低声道: “兄弟不要怪他们啊,实在是……唉,你也不是外人,实话说吧,今年中秋时候,有强人入了县尊的府上,还顺手夺了件宝贝,就是他打伤了张都头,然后这小子一路窜逃,滑溜地不行,终于被俺们堵在了这座县城。” “就是贼他娘精,不好抓,因为抓这货,俺们铁兵卫折了不少弟兄,心情都不大好受,兄弟体谅体谅,俺们当兵的也都是娘生爹妈养的,都不容易。”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怒气自然散去许多,点了点头,可在此时,却是心中一突,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那个心怀杀气之人,面色微变,道: “不好!” 赵大牛一愣,道:“怎么了兄弟?” 王安风顾不得其它,急急开口道: “方才有个人无意撞了我一下,他没有事情,反把我撞得失了平衡。” “他身上有很重的杀气。” 赵大牛尚不曾明白过来,那位都头和踹了王安风一脚的那兵士已经面色大变。 能把眼前这位撞得差点跌倒? 还心有杀气? 心中一紧,突地远处传来骚动,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猛地崩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狂笑着纵身而起,手中抱着一个孩童,那位都头面色铁青,狠狠地咬了咬牙,道: “该死……是此城张县尊家的孩子。” “县尊今日有事离去,只有两位九品高手守在夫人身边,这家伙难道修为不止九品?!大意了……” 而在同时,那人已经踏在了房顶之上飞速而行,不知是否是巧合,恰好途径了王安风此处,杀气浓郁,少年瞳孔微缩,与那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眸子对视了下,清澈的眸子让他心里微微一颤,心中不忍这么个孩子惨死。 手腕一抖,低垂的锁链霎时如同巨蟒腾空,在不可能之处伸出数米,直接纠缠在了那人右腿之上,猖狂愤怒的大笑声音戛然而止,王安风双足踏地,可惜却只是支撑了一息时间,便被那股升腾之力拉着飞起。 链条猛地甩动,将少年朝着一旁建筑上甩过去,王安风咬了咬牙,身子一转,右脚踏在墙面之上,身子便如在墙面上飞奔一般,紧紧缀在了其后面,赵大牛呆了呆,猛地抽出腰刀,怒嚎一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那位都头咬了咬牙,怒喝道: “留一人去通报其他人,其余人和我上!” “是!” 那大汉确实是那逃犯,近日里对他的封锁越来越厉害,本来打算伺机冲阵而出,可偏生看到县尊夫人孩子身边竟然只有两个九品的道门武者,狂喜之下,直接冲入马车,以禁忌丹药之力,将两位九品武者击成重伤,夺了县尊唯一的子嗣。 本欲要以此为依凭冲出去,然后凌迟杀之,以泄心头之恨,可是现在脚下却挂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任凭他如何地发劲想要把那小子摔下去,那家伙竟能全部将劲气泄去,娴熟地根本不像是个少年,令他心中大恨。 王安风此时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对面劲气如波涛般变化无穷,可是得益于赢先生时不时的‘偷袭’,和‘花样’越来越多的训练,根本全在他掌控之中。 那汉子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近的追兵,恨恨咬了咬牙,眼中有杀气暴涨。 他丹药之力有限,根本支撑不久。 在路过一处三层酒楼之时驻足,猛地发力将王安风拉起,立于酒楼之巅,拔出腰间短刀便朝着被拉起的王安风心口刺过去,少年心中一突,以左臂铁链将那刀刃砸开。 右手铁链则不愿松开那人右腿,以防其走脱,却又被对方踩了一截在脚下,难以发力,呈现彼此牵制的局面,也只能仅以单手与其交手,拳势如长江横流,危机显现,暂时却还算是不落于下风。 “喝啊!” 又交手数招,那人心中越急,短刀像是发了疯一样,猛地朝少年锁链劈斩而下,火花四射,锁链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痕,令王安风瞳孔皱缩,而那人则是狂喜,短刀越发疯狂地进攻。 连续数个月的围追堵截,几乎令他发疯,加上那丹药的残存影响,此时大脑越发偏执,直欲要置王安风于死地。 少年咬了咬牙,纵然他心性平和,此时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赢先生,为何只是沉重,不够坚固? 在那短刀之下,竟然和寻常生铁也没有什么不同。 心中焦急,可拳术却越发敏锐,仅以单手交手,却每每能够保护住那些快要被崩断的部分,不远处已经出现了赵大牛等人的身影,少年心中微松口气,而那强人则越发疯狂,眸子厉色一闪,干脆刀刃逆转,朝着手中那孩子狠狠刺去。 王安风瞳孔皱缩,再顾不得自身,猛地抢前一步,以左臂将替那孩子挡下一道,趁着破绽,以肘硬击那男子胸腹,却只听得一声尽数爆鸣,肘部所触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体,而是金属触感。 咬了下牙,招数如流水一变,身子一矮一撞,将孩子生生抢夺下来,冲那依旧平静地过分的孩子笑了笑,在那清澈的眸子里面,便看得到那短刀猛地下劈,但他的心境却异常平和,仿佛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里洗涤了满心的灰尘,也似乎又想起了不后悔的柳无求。 陪伴了他许久许久的锁链被劈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暴露出了少年的后心,似乎是因为锁链的特殊结构,一者破,则余者皆损,少年周身锁链突地全部自发碎裂,如一团灰尘顽铁般朝着下面砸落。 不远处赵大牛瞳孔骤缩,怒喝道: “不,住手!!” 男子狞笑,而失去了锁链防护的少年手腕一抖,将那孩子朝着赵大牛甩去,后者将刀一扔,猛地前扑将孩子险险接住,继而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上面。 时间在此时似乎变得缓慢,锁链坠下,眸子里面已经满是癫狂的逃犯将短刀狠狠朝着少年后心刺去,而原本敏捷的少年却不知为何,身子却骤然僵硬。 赵大牛心尖儿一颤,怒嚎道: “安风!!” 怒声之中,锁链哗啦坠在了酒楼二楼探出的部分,死寂了一瞬之后,精致的楼台轰然爆裂,惨叫惊呼声中,锁链坠地,本来坚硬的地面如遭巨兽践踏,瞬间崩裂成了齑粉。 而在同时,那刀劈斩在了王安风后心。 棉衣破碎,短刀轻吟,那男子脸上疯狂的笑容却微微一滞。 凌厉的破空声乍起,一截断刃在空中打着转儿刺入了赵大牛身前土地,锋锐之处,兀自还在震颤作响,死寂之中,一声清越钟鸣悠然响起,如雏凤轻鸣,困龙脱锁的第一声。 细微而真实的气浪以那少年为中心,四下扩散。 ps:今日长章节哈~诸位老铁跪求支持啊 第二十三章 金钟罩成,无垢琉璃之基(感谢百 气浪弥散,王安风猛地转身横击,那吞服了丹药的九品武者身子一个踉跄,依旧是一肘击打在了腹部,金属爆鸣却越发刺耳,那人咳出一口鲜血,衣衫崩碎,一套厚实的护甲直接裂开成了碎片,四下纷飞。 男子怒吼一声,双拳化爪,如同癫狂之虎,朝前撕扯,可在下一个瞬间却失去了身前的对手,与此同时,肋骨处似乎遭到了猛兽践踏一般,刚猛浩大的内力瞬间穿入体内,将他肋骨砸碎,令其面色骤白。 骨骼碎裂,庞大的力量没有丝毫的消减,将他直接砸飞,后者咬了咬牙,想要腾起轻功逃脱,可内力方才运转,便投落下了一道阴影却将他笼罩,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惊惶之色。 “不,不……” 丹药带来的疯狂影响在瞬间被恐惧所占据,还不待如何,一股澎湃而如波涛般连绵的力道便猛地砸落在他背部,王安风一脚踏在了他的脊背上,内力到处,那人腾空之势骤止,两人如同坠石般重重砸在了青石板上。 武者之躯,坚硬之处不逊色于寻常铁石,地面瞬间崩裂出了裂缝,气浪涌动,烟尘弥散,将两人笼罩其中,一旁的铁兵卫并城中居民此时心脏方才从剧烈的跳动之中恢复过来,瞪大了眸子看着那逐渐散去的烟尘。 少林寺中,面目冷峻的文士冷笑一声,眸子里却有微亮的光,圆慈阖目,低诵佛经。 长久堪称残酷的苦修,每日增加的锁链重量。 锻体只不过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是要一直压制王安风内力,将其一直压缩到极致,如若潮汛奔涌却被岸堤所困,水浪越多,岸堤越坚,直至有一日,那岸堤破碎。 是以积蓄千里之势,终破堤而出,纵横千万里方圆,其势当如虎咆龙吟,不可当。 当者必死。 文士眸子微微亮起,低低笑道: “来吧……小子,让他们看看,何为无垢琉璃之基。” “何为少林金钟罩。” 低喃声中,烟尘散去,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微微喘息,身上衣衫破碎了许多,颇为狼狈,但显露出的肌肤之上,却有着一枚枚金红色的文字,微放亮光,令少年眉宇之间多出许多肃穆庄严,若是有人去看,竟与那锁链之上文字一般无二。 少年体内,阳刚浩大的内力在瞬间冲破体内条条阻塞经脉,复又归于丹田之中,百川归海,丹田微微一震,一股余韵横扫四肢百骸,融入了身躯之中的内力呼应震荡。 清越钟鸣悠然而起,仿佛足以涤尽心中尘土,继而一座金钟浮现在少年身躯之上,其上诸多文字流转,一瞬即逝,仿佛虚幻泡影,而那周身文字也已然尽数敛去,王安风眉目之间,仍旧干净平和。 简单地就像邻家常见的少年。 只是他脚下方才于重重包围之中,挟人疾走的九品高手已经如一滩烂泥般软倒,伴那崩碎的地面。无声昭示着少年那雄浑的力量。 赵大牛等人看着那似在平复呼吸的王安风,一时呆在原地不敢上前,唯那个孩子却从赵大牛身上挣脱出来,落在地上,朝着王安风慢慢走去,轻轻拉了下少年的衣摆。 王安风低头便看到那双澄澈平静的眸子,愣了下,便笑道: “没事吧?小家伙。” 那孩子并不回答,只是朝着少年张开了双臂,后者微怔,心中虽然是对现在自己的状态有所不解,还是笑了笑,将那孩子轻轻抱起来,那孩子也不认生,双手毫不客气地环在了王安风脖颈上。 而此时,人群中急急跑出了一位秀丽妇人,还有两位面色苍白,脚步微有踉跄的中年男子,那妇人根本顾不得什么可能的危险,直接便朝着那孩子跑过去,两位中年男子则是骇然地看了看周围被破坏的环境,复又注意到软倒在地的那男子,倒抽口气。 其中手持长剑的那位道看了看地面崩出的裂痕,又看看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的王安风,涩声道: “这凶徒……吞服了焚血丹,虽然心神迷失,可气力大增,你我尚且不是对手。” “竟被个少年人拿下了?” 旁边汉子脸色也有些苦涩,嘴巴张合了下,却只叹息一声,道: “去守着夫人小姐吧。” “……唉。” 此地大战了一场,纷乱地厉害,几名铁兵卫的士卒将那半死不活的九品武者架了起来,当着街上便开始搜起身来,当找到了一个以诸般宝石玛瑙装饰的匕首时候,那都头方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那孩子现在还是黏着王安风,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任由后者百般分说,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毕竟在大道上,那秀丽妇人劝说无果之后,只好无奈地先请王安风一同回府上,王安风刚要拒绝,那才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他,抱着他的手臂用了用力,少年不知怎的,心里头一软,便答应下来。 那清澈的眸子微微亮起,恍惚之间,王安风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璀璨星辰。 临走的时候,赵大牛拎着个布包要给王安风,按照军中惯例,谁抓的贼人,那贼人身上银钱物品就归谁,王安风刚要开口,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明白了她的意思,道: “想要?” 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垂落在包裹里面,少年笑笑,顺着小女孩的目光从那包裹里拿出了个品相寻常的玉石,将那玉石递给小女孩任由她把玩,便接过包裹,转交给了苦着张脸的酒楼老板,以作为赔偿。 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就此落下帷幕,铁兵卫们咬牙切齿地拎着半死不活的那个武者离去,王安风则是因为抱着他死不松手的小女孩,只能够先跟着那妇人和两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前往县尊的府上。 归去途中,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据他只有五步之遥的药铺,看着那一字排开,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红泥火炉,神色略有怅然。 其他人看他神态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敢打扰。 无人知道,那身手惊人,眉目平和的少年此时心中想的却只是那个被黄狗叼走,才咬了一口的果脯。 难不成,好彩头真的被叼走了? 少年幽幽叹息一声。 第二十四章 诸多事情的缘由和起源(感谢莪恠 按照大秦律例,县城南部为官员办公之所,大堂、二堂、三堂依次排开,东侧有吏、户、礼科房,西侧为兵、刑、工科房,狱则位于坤位,以大地厚德,压其戾气。 县尊宅邸位于后侧,大小就只是普通四合院模样,和县里面的大户人家比起都不如,那秀丽女子引王安风入内,便先去了另一处厢房,吩咐下去,自有服侍丫鬟端了茶水过来,王安风饮了一口,只觉得茶水虽香,却着实没有什么入口的欲望,便放下不再喝。 那女子推门进来,方才事情突发,身上衣着有些狼狈,不合礼数,此时重去换了一身藕色清浅的衣服,披着颇有些厚重的墨色直领对襟披风,容貌清丽,先是对着王安风微微一礼,道: “还不曾谢过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王安风赶忙起身,抱拳回礼道: “夫人客气。” 少年衣衫虽有些破碎了,但是气度不差,只是怀里那小女孩依旧死死拽着他的衣衫,令他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那女子笑了下,却又有些无奈,道:“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在下姓王,名安风。” 女子念了两声,请王安风落座,自己也坐在另一侧,道: “王公子……今日,真的感激不尽,却还要麻烦公子多呆一会儿……” “云儿毕竟是个孩子,倦了,睡了,也便会松手罢。” 说着又有些复杂地笑道: “说来云儿似乎很喜欢公子……她此前只对一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模样。平素里就算是对我和她的父亲,也不曾如此亲近。” 王安风微怔,垂目看向抱着自己的小女孩,后者似乎是无聊了,将手中玉石重新递给王安风,好像是因为擦去了表面灰尘,这玉石看上去倒是晶莹剔透了许多。 少年失笑接过,看着小女孩那双澄澈的眸子,迟疑了下,抬手轻轻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小女孩轻轻晃了晃头,便缩在了少年怀中,意态亲昵,王安风不自觉地轻轻笑起。 或许是王安风怀中确实足够的温暖,也或许是今日的经历,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实在也是巨耗心神,其实并没过多久,小女孩便在少年的怀中陷入了沉睡,王安风将她小心地抱起,交给一旁的妇人,起身告辞。 女子千恩万谢,并令下人取来了一个木盒,将其当作谢礼,王安风并未多过推辞便收了下来,前往药铺,终于采买了足够的药材,方才踏上了回大凉村的道路。 因为脱离了那锁链的束缚,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重量似的,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腾出数米之远,内力奔腾,畅快淋漓,竟然只用了原本一半多些的时间便已回了大凉村。 此时天色尚早,王安风拎着那许多药材回了家中,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日所遇,仍旧有数分惊心动魄之感,他自从半月多前开始,早午两顿自己解决,每日到晚饭时,才会回到少林寺去,毕竟在哪里呆的时间有限,不可随意浪费。 所以他现在虽然心里很想回去问问赢先生和师父他们,但是却还是按捺住了那种迫切的心情,照常淘米做饭,吃过了颇晚的一顿午饭之后,打坐在床,收敛心神,开始调动内力,远比最开始修行时雄浑数倍的内力便如同长江大河般涌动而起,让他心中满是欣喜。 而在他体悟此时内力的时候,在他怀中,那枚曾被小女孩把玩过的玉石突然微微亮起。 那坚硬的玉石似乎在这个瞬间化为了云霞般,直接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崩散开来,穿透了衣着和王安风的肌肤,瞬间便涌入了少年身躯之中,后者正在运转内力,突然察觉不对,猛地睁开双眼,只感觉周身突然被一股极刚猛极浩大阳刚的力量涌动包围。 “这是……什么?!” 王安风抬起双手,此时他的手掌皮肤竟然已经开始因为那股力量的高温而开始泛红,周身内力运处,那股气息却变得越发活跃,少年咬了咬牙,心知不对,抬起手腕想要开口进入少林寺,但是还不曾说话,视野便归于了一片黑暗。 晃了晃,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原本因为不曾生活而有几分阴寒的屋子,竟然开始逐渐升温,空气斑驳扭曲,仿佛封印许久的凶兽,终破禁而出。 …………………………………… 一柄匕首,匕鞘之上满是玛瑙玉石,正摆放在了极考究的雕花木桌之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着匕首,轻弹锋刃,荡出了清越的鸣响,那手的主人生得极美,但是跪在下面的男子却只觉得惊怖,身子颤抖,不敢抬头去看。 “杨大人,可否解释一番,为何这匕首之上的阵法,少了一颗玉髓?” “而且,正是众星拱卫的那一颗?” 清冷的声音响起,那男子微微一颤,抱拳道: “回禀公主……” 女子冷冷看他一眼,道: “唤本宫秦夫人。” 男子额头渗出冷汗,改口道: “回禀夫人,这,这原本在下官手中的时候,确是众星拱卫的紫薇星阵,可……那贼人招了说是因为看其它玉石品相极好,而那玉髓暗沉无光,他干脆把那个玉髓敲了下来,打算换上一颗更好的玉石,卖个高价。” 男子的喉咙有些发干。 寻常皇室女儿,也就是县公主一级,而称郡公主者则为少数,眼前女子惊才绝艳,凭借十件难得的功劳,以庶出之姿,被太上皇封号公主,后来当今圣上再度加封,以郡为号,赐号天河公主。 可与其武功才学相齐名的,便是那暴戾的心性与唯我独尊的性格,堪称天下皆知。 当年他得中皇榜,乘骑大马一日阅尽天京花的时候,便看到那一袭红衣马踏长街,生生鞭杀美人花魁。 那景致极美,极艳,极醉人。 更是极为危险可怖。 宛如盛放的罂粟,他此生难忘,那一日的繁华早已忘却,可那一幕景象却依旧鲜明地厉害,每每回味,都觉得心神震颤。 可此时却只觉得惊怖难安。 但是那女子却不曾如他想象之中一般发怒,只无奈地叹息一声,抬手轻揉眉心,似有些许烦心事情,道: “你可知道,就是因为这颗玉髓,本宫才带着飞儿和阿霄来了这忘仙郡,就等着今年年节之前,替飞儿植入那道天灵之力。” “知……知道……” “你也知道,本宫不愿旁人知道玉髓之事,方才信任于你?” “下官,下官深以为荣。” 男子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天下武者纵横,上三品者几与仙神无异,踏入巅峰者回望过去,高屋建瓴,修正武学之时搜寻天地,终于发现异物,若是能吸纳入体,则可以在弱小之时一窥天威,以凡俗之躯体,施展出天威手段。 异物难寻,玉髓便是其中之一。 自此之后,那些上等绝学便从原本道路里头开辟出了新的门径,如能以灵物之力,提前熟悉天威,虽然最后关头依旧是殊途同归,难分高下,在开始之时却多出三分战力,且对于这绝学的领悟也更为得心应手。 他也是得到了玉髓,大喜之下方才向上禀报,可谁知道被贼人破房抢入,公主也带着子嗣以访亲名义亲自来了这忘仙郡。 可贼人是找到了,为何偏生少了玉髓?! 为何,偏生少了玉髓啊…… 如此一波三折之下,这位年过四十的县尊几乎要双目垂泪,只觉得自己此番必死,却听得耳畔传来声音道: “罢了……你下去吧……” 男子微微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边的声音,数息之后,方才心中大喜,深深行礼之后,一步一步朝着后面退去,出了门,重重松了口气,脊背之上已然满是冷汗,脚下轻飘飘不着力,竟有两分恍然如梦之感。 房内,那位公主皱眉叹息,颇有两份恨恨之色道: “看来,又输了。” “那贫嘴死道士,烂臭牛鼻子……” 屏风之后转出了一位穿着甲胃的女将,虽年过三十,却仍旧英姿飒爽,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女子,轻笑出声,那公主回身瞪她一眼,道: “你笑什么?!” 那女将丝毫不惧她,只笑道: “末将只是想起,当年天河大将军何等威风,回京时候连道门当代天下行走都敢绑了去,可此时却愁眉苦脸,竟是如同孩童一般。” “此时细细想来,却不知当年闻名江湖,传为一时佳话的的三胜三负之局,究竟赢的是您,还是那位道门天下行走?” “究竟是您把他绑了去,还是说……您自己被他绑走了?” 公主柳眉竖起,道:“还贫嘴!” “当年飞凰塔下,分明就是本宫胜了三局!” 女将笑了下,转口问道:“您和他两人赌约,看谁能为秦飞公子获得玉髓灵物,以开灵威,修绝学,看来这一次只能看驸马那边了……” 天河公主闻言,叹息一声,虽然已经身为母亲,可眉宇之中却一如当年那般令人惊艳,无奈道: “又能如何?” “明明手到擒来的事情,可还是功亏一篑。” “可就算没找到,也吩咐下去,绝不能让那臭道士知道我来天河郡是为了玉髓。” 女将含笑看着自己陷入小小烦恼,丝毫没有当年叱咤风云气概的主将,道: “却不知那玉髓是何种天灵,灵韵如何,或许并不适合公子。” “这……也确实。”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音,那女将止住话头,微微颔首便隐于一旁,木门打开,眉目清浅的白衫少年推门,拱手见礼,道: “娘亲……” “飞儿,来,让娘亲看看,怎么了?突然过来……” 少年乖乖过去,道: “过些日子云中观的尾牙祭,孩儿想要再多讨要一份名帖。” 天河公主笑容宠溺,道: “飞儿要的,自然没有问题,是要送给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道: “我遇着了一个有大毅力的少年人……武功很好。” “叫王安风。” 大凉村中,王安风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态茫然,入眼处却不是往常的木屋,不由微怔,一旁突地喷出一股酒气,王安风转过头去,便看着熟悉的老者手拎着一个酒葫芦正往嘴里灌酒,疑惑开口道: “离伯?” 声音出口,却异常沙哑,老者微微一怔,侧眼看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以手中酒葫芦轻敲少年额头,没好气地道: “你个臭小子!” “怎么什么事情都被你碰上了?” 少年愣了愣,道:“什么什么事情?” 老者朝他喷了一口酒气,看他模样恨得有些牙痒痒,手中酒葫芦砰砰砰连连敲在少年额头,怪叫道: “灵物啊,灵物!” “那东西精贵地很,老头子当年都没有,现在这样也不好出去弄,你怎么稀里糊涂就有了?啊?!还是灵韵不死,跟刚出现的那种没差……” “灵物?灵韵?” 王安风捂着自己的额头,越发有些迷糊,老者狠得牙痒痒,道: “这种东西,最多的就是五行之属。” “硬要说起来于修行上也没多大用,就打架稍微厉害点。” “你伸出五指,聚力于掌心,看看有什么反应?他奶奶的,姓王的你在上头看着点,可别是木行……被改变了内力特质的话,只能去当行脚大夫……” 少年虽然不解其意,却也知道离伯绝不会害自己,微微颔首,伸出了右手五指,神色郑重,运转内力,老人仰脖咽了口酒,心中惴惴。 王安风深吸口气,五指之间内力聚拢,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咬了咬牙,清喝一声,内力突地凝聚,此时已经入夜,却突有雷霆电光自少年五指之上一闪即逝,照亮了木屋,也照亮了离弃道骤然收缩的瞳孔。 老者手中酒壶瞬间崩裂。 下一刻,呆滞,惊愕,继而便是狂笑出声。 雷霆,天之宗! “姓王的,你在天上看着!” “你他奶奶阴了别人一辈子,总算做了件好事情,哈哈哈,雷霆,雷霆!” 第二十五章 转修功法(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王安风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放声狂笑的离伯,后者大笑片刻,抬手毫不客气地按在他的黑发上用力揉了揉,脸上依旧是难以收敛的笑容和喜悦,道: “小子,你回你那什么少林去,问问你那几个师父。” “雷霆一脉的武学,由老夫传授于你如何?” 他此刻虽狂喜,但是骨子里仍旧还是个江湖客,对于师承看得极重,顿了下,又道: “老夫虽和你亲近,但毕竟是你的师父为你开了这武学之门,想要传授你武功,于公于私,都要询问你师父的意见……你小子快些去。” “老夫明日便要答复。”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看外面天色虽然已渐黑,却还不算是深夜,休息了下,干脆就起身告辞,要先回去,离弃道知道他师门的忌讳,没有多做挽留,只在王安风离去之后,依旧大笑,翻出了自己珍藏起来的好酒,独自一人,对着东方痛饮了数个时辰。 少年回了自家的屋子,盘腿坐在床上,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抬起右手,凭借那串佛珠又回到了少林寺中,才刚刚出现在那孤峰峰顶,圆慈和吴长青的目光便直射了过来。 方才王安风刚刚昏迷,离伯便直接出现,为避免此界暴露,他们不方便观察,只知道王安风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看着王安风进入了少林寺,悬着的心才总算是安了下去,吴长青长呼口气,瘫坐在木椅上,拿起茶盏往嘴里大口倒着凉掉的茶水。 圆慈更是一步踏出,瞬息便出现在了王安风身边,宽大的右手抬起,直接按在了少年肩头,一股浑厚温和的内力便涌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游走于四肢百骸,替他检查身躯。 待得没有发现什么暗伤的时候,圆慈脸上神色方才安心了些,可下一刻,僧人神色便微微一滞,眉宇之间,隐有不敢置信之色。 这是……?! 王安风肩膀之上突然弹起一道电弧,宛如蟒蛇般击打在了圆慈手掌之上,虽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却令吴长青哗啦一声直接站起,另一道冷冷的目光也刷地投落在了少年身上。 方才一直神态冷淡,看着山下云雾的赢先生突然一步踏出,转眼便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抬手按在少年左肩处,果不其然,又是一道细微的电弧闪动,击在了他的手掌之上,文士眸子微缩,收回了手掌,道: “你的雷霆,哪里来的?” 王安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离伯所说的只言碎语重述了一遍,另外小心把后者的要求也提了下,文士与圆慈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道: “此事你离去之时,自会给你答复。” “现在,去修行。” 王安风微微一怔,碍于其威,只好行了一礼,重新拎起一旁的铁桶,迈步朝着山下走去,赢先生看着远去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你觉得那是什么?” 圆慈沉默了下,道: “不知……但从其表现而言,更像是顶级功法登堂入室之后,产生的被动效果。” “可金钟罩需要破六关才可能出现类似的效果,而且绝非是雷霆。” “他方才入门。” 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皱眉道:“先是药材,复又是这‘灵物’,‘灵韵’,这个世界,比起我们这里,确有许多的不同啊……” “确实如此。” 圆慈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神色冷峻的文士,道: “据我所知,江湖上唯有武当紫霄宫有引动雷霆的绝学……可风儿他此时无论雷劲还是剑术,都远不能修行那路剑术。” “既然那位离伯于雷霆之道造诣极深,虽不知灵物究竟从何而来,但毕竟已经有了雷劲,放着不管实在可惜,便由离伯传授风儿些武功,如何?” 赢先生闻言面色微寒,却还是缓缓颔首,道: “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以前一点小事,就影响了判断。” “以他的功夫,当臭小子的师父也绰绰有余。” 一旁吴长青也微微颔首表示没有意见,思索了下,开口道: “既然此方世界至此已有许多不同……仅以你我之力传授,安风的武功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见识却会闭塞,我看这世界亦有‘学宫’,不若让安风入学宫,也好学些东西?” 话音未落,老者却突地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声音微顿,抬眸看去,只见那青衫文士神色越发冷峻,看他冷笑道: “学宫?求学?” “那些穷酸腐儒,咬文嚼字,凭何能与某比肩?!” 声音落下,吴长青先是微微一怔,心有薄怒,可听完第二句话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赢先生两眼,抚须道: “与先生比肩……这先生何时收了安风做学生?” “老夫为何不知?” “早知道应多做些好菜,饮酒庆贺才是。” 轻笑声中,隐有揶揄,赢先生冷哼一声,转身负手看着山间云雾,不作解释。 今日的修行,因为没有了锁链束缚,再加上内力流动,宛如波涛般带来强劲的力道,几乎轻松地让王安风怀疑,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于轻松,不过才走了一趟,便被圆慈抬手拦下,后者看了看他,温和笑道: “这项修行对风儿你已经无有裨益,且就此结束罢……” “你且过来,为师检查一下你的修行成果。” 王安风闻言,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了解脱的轻松感,点了点头,放下肩上重担,跟在了圆慈身后。 师徒二人来了一处习武场,圆慈立于场中,单手竖在胸前,神色平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道: “攻过来,风儿。”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先是行了一礼,神色逐渐郑重,内力运处,身形如猛虎般跃出,速度远不是上一次和圆慈交手时候能够比拟,只瞬间便出现在了僧人身前,拳攻上路。 可在接触的瞬间却猛地变招,以反身断肘变式避开可能的攻击,直击圆慈腰腹,变招之际,如行云流水,竟看不出一丝征兆。 僧人微微满意地颔首,道一句不错,脚步朝后面踏出一步,左手袖袍轻拂,便化去了王安风攻势,而此时少年却已经趁势再度强攻而上。 短短时间,师徒二人便已经交手了十数招。 在王安风手中,那简简单单三十二势少林长拳,几乎可称得上脱胎换骨,拳势沉稳而浩大,却在堂堂正正之中,隐有神来之笔般的杀招,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堪称一句奇正相合,循环无端。 圆慈眸子喜悦越盛,当看到王安风一记蓄势平心掌之上竟然爆出了一道细微的雷霆之时,终长笑出声,袖袍一拂,扫开了少年攻势,身形如流云倒卷,倏忽而至,一掌轻轻按在王安风肩头。 一丝劲气入体,王安风四肢百骸融入的内力受激,自发震颤,荡入了丹田之中,原本平和刚正的佛门内力猛地向外扩散,会合四肢百合的内力,如同怒涛般瞬间掠过了王安风躯体,将一切外来力道抚平。 演武场上,一声清越钟鸣响起。 少年身躯之上,虚幻金钟一闪而逝,其上赤金经文流转,阐述金刚佛理。 圆慈抚掌大笑,于平和之中显出了罕见的豪迈和欣喜,道: “果然,果然为我佛门无垢琉璃基,少林金钟罩!” 王安风微怔,道: “金钟罩?” 僧人点头,笑着伸手抚在少年头上,道: “便是金钟罩,我少林神功之一,直指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之佛理,若能修成十二关,必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 “赢先生他以那铭刻了金刚经的锁链,强行压迫你的内力按照特殊的方式融入了四肢百脉之中,使你如当年的达摩祖师一般,不修功法,而凭身躯自然入门奠基。” “来,盘坐下来,为师这便将金钟罩第一关的要诀传授于你。” 王安风自然答应,直接盘腿坐在这演武场上,微阖双目,体会体内内力流转,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背上,浑厚的内力入体,伴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帮他熟悉金钟罩内功第一重的修行线路。 远处大殿之上,赢先生负手看着正传授王安风武学的圆慈,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略有两分不解地道: “奇哉,奇哉……圆慈大师以金刚不坏神功行走天下,打下了偌大威名,可为何,先生要劝他不传安风金刚不坏,却要传金钟罩神功?” 青衫文士侧目看他一眼,道: “这两门功法都直指金刚法相,一者证道于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一者则取以金刚般若,断尽三千烦恼的佛理,修到十二层,本无所谓高下。” “但是一来,金刚不坏神功相较于金钟罩,攻伐虽更强,守御却稍逊,那小子以后必然会学其它绝学,攻伐更强者不知凡几,不若取天下第一之守御。” “二来,他的金钟罩是以外力压迫,如当年达摩一般,不修功法,以身躯体魄自然入门,而入门之后,却不需要像是达摩那般独自摸索……故而金钟罩虽难,却有较大把握修成,若是不成,转修金刚不坏神功,亦没有什么难处。” “三来……” 声音微顿,吴长青正听着,突然没了声音,微微一顿,下意识问道: “三来?” 赢先生侧目看他一眼,冷笑道: “太丑了。” 老者微微一呆,那文士已然一步踏出,如流云般而去,却有一道残影朝着吴长青激射而来,老者抬手抓住,却是一截长鞭。 其长数米,其中似乎是缠绕了镔铁,令其重量更沉了许多,比起寻常的长鞭,几乎是巨蟒和灵蛇的对比,老者先是微微一愣,突然便想到了什么,抬手轻拍额头,苦笑道。 “……忘了,安风没了锁链,用不得灵蛇寻隙。” 第二十六章 赢先生:计划通——王安风的根本 王安风体内一禅功功夫已经修得圆满,再加上以外力压迫,金钟罩入门,因此只用去了短短半个时辰,便已经记下了金钟罩第一关的运转方式,原本重于平和的一禅功内力也全然蜕变为了刚猛浩大,无物可破的金钟罩内气。 双目微张,澄澈的眸子里面似乎闪过了一道流光,继而便变地更加干净纯粹。 眼前圆慈含笑看他,道: “不错。” “风儿你金钟罩第一关已经入门,剩下便需要每日里勤修不殆,以期内力蓄满,破开窍穴,入第二重关。” 少年起身,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心中欣喜,脸上便止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嗯嗯。” “知道的师父。” 一旁吴长青抚须轻笑,上前将手中那长鞭递给王安风,道:“安风你周身锁链既然已经破掉,没法子再用灵蛇寻隙鞭法。” “这里有一条长鞭,你且拿去用。” 少年双眸微亮,接过长鞭,道: “多谢二师父。” 见少年面容之上欣喜,老者脸上有些尴尬,抚须道: “不,这不是……” 天边传来一声凌厉剑啸,穹顶厚重云雾登时破碎。 冷然的声音伴着似乎骤然分裂的苍穹,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速来峰顶。” 少年愣了愣,听出是赢先生的声音,圆慈抬手抚了下少年头发,笑道:“既然他罕见主动唤你,想必是有要事。” “去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手腕一抖,那一截长鞭骤然回缩,仿佛灵蛇般缠在了少年右臂之上,朝着圆慈和吴长青行了一礼,道: “那师父,二师父,徒儿先过去了。” “去罢。” 圆慈微笑颔首,看着少年转身,施展开身法离去,此时王安风修为已算是小有所成,只是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吴长青抚了抚须,笑道: “赢先生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 “不过,竟然会主动唤风儿过去,却不知是为何。” 圆慈看着那冲天而起的孤峰,道: “应当是风儿体内的那道雷劲吧……” “虽不知为何,但他似乎对风儿有所改观,那么那一道雷劲,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吴长青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抚须的手掌都微微一顿,神色略有郑重,道: “莫不是,紫霄宫……” 圆慈颔首,道: “遍数江湖武功绝学,单纯御守第一,当为我少林金钟罩,攻伐第一的武功,则只有道门紫霄宫那一套剑术了。” “运雷霆于剑上,包天地于身中,以三尺青锋为枢机,控雷驭电。” 吴长青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脑海之中再度回想起了那宛如天雷般凌厉霸道的剑光,道: “九霄玉清剑?!” 圆慈道:“正是如此。” “这套剑术绝学对于雷劲以及剑术的要求都极为苛刻。既然雷劲有风儿那位离伯传授,那他想必是打算传授风儿剑术吧……” ………………………… 既然赢先生所说是峰顶,那么王安风脑海之中自然便想起了那常去的孤峰。 脚下健步功运处,常常一步踏出,已经是数米之远,只消片刻,便到了那孤峰之巅,果然见到那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看着山下翻腾的云雾。 王安风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和呼吸,行至文士身后三步,抱拳行礼,道: “见过先生。”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不回头,依旧看着山下云雾,淡淡道: “你之前的要求,我允了。” “你可以跟你的离伯学习武功,但是同时,原本用于惩罚的时间,你要与我学剑。” “学剑?” 少年微微一怔,而那文士右手袖袍一拂,身旁出现一柄木剑,连鞘冲天而起,继而笔直落在了王安风身前,虽是木剑,却隐有锋锐,震颤不已,木剑落下,腾起了一层气浪,横扫四方,掀地少年衣摆扫动。 “拔出来。” 冷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安风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鞘内剑成八面,相较于寻常剑器少了三分轻灵,却多出了许多的端庄厚重,如儒门君子行于列国,方正威严,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可见锋芒。 王安风一看便有三分喜欢,持剑朝着背对着他的文士深深一礼,道: “多谢先生赐剑。” 文士颔首,指着身边青石,道: “过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持剑走过去,身旁文士并不看他,只是淡漠地俯视着山间云雾,道: “你可知剑?” 王安风小心回答道: “不知……” 文士嗤笑一声,道: “果不其然,依旧愚钝。” “便站在这里,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复告知于我。” “另这柄木剑,你自此刻起需剑不离身,每日修行之时,便以剑横放膝上,出则负剑而行,睡则抱剑同眠。” 王安风点头答应下来,继而便按照赢先生所说,盘坐在青石之上,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可是云雾翻腾变化,更兼极远,又如何看得清楚? 一日下来,只是落了个双眼酸痛,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你不必说话了,看你模样便知一无所获。” 袖袍拂过石桌,桌上出现了三个瓷瓶,道: “回去以后,将药敷在双眼穴位之上。” “明日继续。” “……是。” 王安风今日先是回了一次大凉村,又将忘记携带的药材之类,重新带回少林寺中,交给吴长青,才回了家中。 躺在床上,只觉得双目越发胀痛,敷了药膏之后,清凉和灼热不住轮转,在床上难受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双目红肿,将离伯都吓了一大跳。 接下来一连数日,王安风都花大量的时间,在远观云雾之上,双眼灼热不退,赢先生偶然会告知他内力如何运处,可以稍微护住目力。一连数日之后,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热越演越烈,因为脱去了束缚,他此时在铜人巷中已经连败了数名对手。 可赢先生还是不传他剑术。 离伯则是窝在了自己房中,也已经数日不曾见过。 时日渐过。 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一年最后的节气终于到来,虽说是大寒,但事实上气温已经回暖,不如小寒时候严酷迫人,只剩下十数天便是年节,那种洋溢着的喜庆已经蔓延到了大凉村这个小地方,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王安风双目的灼热也越发严重。 甚至难受到他白天根本不愿意出门的程度,唯有黑暗能够让他的双目感受到些微的舒服。 而就在大寒的这一日午后,数匹健马直奔入了大凉村中,为首的是一位眉目清淡的白衫少年,入村之后,便熟门熟路,径直朝着王安风家中而来,令两名侍从守在门外,秦飞拍马落下,微整衣冠,高声道: “秦飞贸然来访,王兄可在?” 沉默了数息之后,门内传来了少年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道: “是秦兄,稍等……” 吱呀轻响,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王安风出现在了秦飞视线之中,眉目如常,仪态温和,只是双目闭合,轻笑道: “秦兄,请进来说话吧……” 秦飞心中微有好奇,碍于礼数不便发问,微微颔首,跟着王安风进了屋内,却因门窗紧闭,不点灯烛而漆黑一片,好奇笑道: “王兄,方才是在休息吗……”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想到了此时情况,脸含歉意道: “抱歉……是我疏忽。” “我这便拿灯火。” 一边说着,一边凭借熟悉的记忆去摸索蜡烛,不巧红烛已经燃尽,微微皱眉,只得睁开了眼睛。 暗室之中似乎陡然闪过了两道寒芒。 秦飞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寒意猛然大盛,横亘数息方才散去,死死看着那睁开双目寻找蜡烛的王安风,纵然暗室之中,那双眸子却依旧泛着刺目之感,宛如两口出鞘的利剑,尚未直视,但其目中精光之盛,就几乎令他心中震撼。 “啊,找到了……秦兄勿怪,我许久不用了。”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蜡烛,王安风松了口气,回身打了个招呼,霎时间,仿佛两柄利剑破空而来,直指眉心胸腹,秦飞心脏猛地一滞,本能后退一步。 直到做出反应之后,秦飞才惊觉失礼。 而此时王安风已经重新闭上了灼热的双目,烛光之下,蓝衫少年眉目平和浅淡,温和笑道: “倒让秦兄见笑,不知秦兄此次前来有何事情?” 秦飞按捺下心中激荡,呼出口气,将尾牙祭之事缓缓说出,相邀同行。 …………………………………… 收下了秦飞送来的名帖,王安风将秦飞送出了房门,才又回了房内,将那红烛按熄,因为双目灼热,只能靠打坐修行,以抗衡那种难受的感觉,至天色渐晚,方才又回了少林寺中。 少林寺中,在往常那般看远山云雾之前,赢先生再度将王安风拦下。 “现在过来,好好看着。” “我只演练一遍。” 赢先生抬起右手,放慢了速度,做出了如拳法般的二十八势,王安风微怔的时间,文士已经负手看他,言简意赅道: “练。” 可这一次,王安风并没有像是以往那般乖乖听话,沉默了下之后,抱拳道: “先生说……要教我剑法?”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不耐了?” 少年硬着头皮道: “……只是晚辈不知,什么剑术,又需要磨练眼睛,又要学习拳术?” 赢先生嗤笑一声,冷道: “拳术?” “果然蠢货,呵,就这悟性……想要学剑式你还差得远。” 文士负手不去看他,眉宇之间神色极冷,极淡,道: “你以为,剑法就那般简单?” “此时方才是积蓄目力,欲要随我学剑,瞳目之道需有二十八类,至锋芒不显,如月无缺,目无常行方可。” “玉阶三十六宫为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剑劲气之法二十八类,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十二连城诀,要窍精言,三直六揭,你要悉数精通,至此才算得有资格握剑以战。” “用剑之力,自精气神,至刚柔一,阴阳相济,方可出师。” 王安风听了一大堆东西,略有茫然,道: “这……这是什么剑法?” 文士皱眉,道:“这就是剑法。” 少年茫然:“‘就是’,剑法?” 赢先生似有些不耐,冷然道: “我说了我教你的是剑法,随你怎么叫。” “学不学。” 沉默了下,王安风抚了下灼热双目,狠狠咬了下牙。 “……学!”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一瞬即逝,依旧冷峻如常。 太公无钩,唯愿者入其囊中。 第二十七章 尾牙祭前 大秦幅员极尽辽阔,几可称之为天下。 不同地域,其风俗民生各有所异,尾牙祭唯有忘仙数郡才有,每月初二,十六日为‘做牙’,十二月十六为一年最后一牙,称为尾牙,各地县城会大办一场,之后各家商户闭业,长工短工领了薪俸归家,好好过个年节。 秦飞数日前给王安风送来的,便是在大凉村所在之州州城举办的‘尾牙祭’名帖,看去一片素净,唯独右下角有祥云腾于阴阳之上。 而就在尾牙即将到来之前,王安风双瞳灼热终于抵达了最巅峰,就连药膏都没有了效用,却在一觉之后彻底平复了下来,如往常般没有丝毫的异常,甚至于正常到令王安风都有些不适应。 回少林寺询问赢先生,而文士却只是随意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 “瞳目二十八重,你算是初步入门。” “此为平。” “今日你要去尾牙祭,归来再修行,去罢……” 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抱拳告退,便离开了少林,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呵呵笑道: “眼光平出,不偏不滞,如含露珠,一片天机,锋芒收敛于鞘,目无停碍。” “先生之法,果然厉害。” 文士负手,状若不屑地嗤笑一声,道: “不过入门,甚么用也没有。” 声音微顿,似乎觉得说修炼许久没有半点成果也不适,顿了顿,皱眉道: “最多……交手的时候目力迸射,能吓吓人。” “呵呵……” 老者抚须轻笑,目光转而看向云雾,道: “不知这尾牙祭上,能不能得些好药材……” “之前的药物因为搭配药性,已经耗尽,倒是不好跟风儿提及。” ……………………………… 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因天色已亮,便要准备赴约,先去询问了和他亲近的离伯,王叔和姜先生是否需要带些年货回来。 在门口连连唤了数声,离伯却只探出了个脑袋来,一头白发越发杂乱,竟像是这段时间一直不曾打理过一样,听他问完,只嘿嘿一笑,扔下一句臭小子你看着办,便又钻了回去,再不理他。 王安风心中无奈,准备离开,视线掠过窗户时候却微微一怔。 离伯家的窗户还是他给糊的,为了防止被雨水打湿打烂,他当时用了许多的纸浆,相当厚实,可此时他看去竟能够隐隐看得到一道剪影,正伏在案上,似在纵笔狂书,时而停笔,手舞足蹈,宛如顽童。 少年略有失笑,复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双目,心中越发感觉赢先生高深莫测。 再去了王馆主家中,馆主只让他好好去玩,而姜守一在得知他要去尾牙祭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要他入内。 书生手掌摸索着那张名帖,目光在右下角的祥云图上停留了数秒,看了看眼前少年。 眉目平和纯粹,身上的棉衣有些旧了,但是却洗地很干净,黑发为了干活方便,如寻常的山间村民一般无二,只是随意以草绳绑成类似道髻又不合规矩的模样。 姜守一将名帖放在桌上,道: “既然是这种尾牙祭,以此模样,却有些不合于礼。” “刚好有东西要送给你,本打算年节时候再说,既然遇上了这事情,也算是恰逢其会。” “且稍待。” 说着便起身,踱入后堂,片刻后边抱了一件衣物过来,让王安风去客房换上,少年抱着这衣服愣了下,姜守一笑着催促道: “这是你师娘做的……也不知合不合适,且去换上。” “让我来看看。” 王安风抱着衣服不自觉用力了些,看着温和笑着的书生慢慢点头,去了厢房换了衣服。 这件是颇为庄重的儒家深衣,后片衣襟接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或许考虑他属于武者的缘故,下摆宽松,不影响动作。 布料厚实,交领相叠,是谓三重衣,袖口镶边,饰以龙雀纹路,整体墨蓝,上有暗纹,儒雅斯文,隐有庄重,八面木剑合鞘,悬于腰间。 儒门君子守方正,持八面剑,敬天地四方。 姜守一看着眼前换了新衣的少年,满意颔首,道: “这模样方才合适。” 说着随手将少年发上草绳拉开,那结地颇为结实的麻草发绳就像是平直的一般直接松开来,黑发松开,姜守一取出了一根发簪,如儒家长辈那样,替晚辈束发,笑言道: “你已经算是‘舞象之年’,虽尚不能束冠,可这发簪,也是应该。” “非为人处事如此,衣冠也应该知礼,不可奢靡,却也不能流于山野,不加约束。” 轻声言谈,将少年黑发重新束好,以一根玉簪扎起。 书生后退一步,看着眼前气质温雅干净的少年,轻笑道: “不错。” 少年抿了抿唇,抱拳道: “多谢老师……多谢师娘。” “我……” 言语未落,书生轻轻敲在少年额头,打趣笑道: “不要我我我了,你再不去,怕是要失约了。” “那州城离此地尚远,你不是有匹好马?骑马去罢,顺着官路直行,也只是一个时辰不到……” 少年点头,轻声道: “那我去了……” “去罢。” 姜守一看着少年出了门去,嘴角笑意才微微收敛,身后传来声音,道: “若是学兄见你又拘泥于寻常衣冠之礼,怕又要说你了……” 书生嘴角挑起,随意道: “衣冠之礼为外,整肃心神才是内。” “学兄他总是追求返璞归真,可从来只是简朴,又何谈归之一字?于我看来,他才是错的。” 女子失笑,迈步走出,和自己夫君并肩,看着外面景致,悠然道: “已然十二月了……” 姜守一知她意思,笑容微敛,道: “确实……百日时间已到,我等不日,便将离开。” “那你为何此时开始要他重衣冠之礼?大凉村中,用不着这些。” “你想要让他离开这里。” 虽是反问,可言语之中笃定十足,姜守一不由笑出声来,坦然道: “是。” “你我离去,他仍需要勤学不殆,可也应该走出去,走出这大凉村,甚至走出这忘仙郡,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看看那少年才俊,看看这天下风云变幻。” “君子慎独,此世璞玉争辉,有斑斓万象齐鸣,如此精彩,错过岂不可惜?” “而璞玉当中独缺和氏,岂不更是可惜?” 第二十八章 尾牙祭·始 忘仙郡分有五大州,北州雨霖,州城一侧有山耸立,每到秋雨连绵之际,云雾便横亘在山间,经久不散,山上道观每每便仿佛伫立于云雾之中,霞气蒸腾,山虽不高,却因天地造化,既不受秋雨之灾,又能观云海翻腾的气象,三百年前道人云游于此,传下一脉道门分支,为云中观。 是为忘仙奇景,云中观海。 山下州城雨霖,数次扩建,原本厚重的城墙早就已经给拆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却无人担忧。 在城中百姓眼中,这里虽然没有甚么青石厚墙,箭塔城楼,但是那青衫少年,儒家君子,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城墙,马上可以御敌,案前挥毫文章,一腔热血的兵家子弟就是无人能破之箭塔。 我浩浩大秦,纵横者阔论于朝堂之上,阴阳家匿迹于山川之间。 更有那道门负剑,墨侠布衣,杂家行于市井,法家严令,缉捕天下。 越是大城,就越能感觉到这自信和气魄,这种天下盛世,万国来朝的苍茫浩大。 这是历代秦皇持剑鞭笞天下,十八路铁骑龙卫横扫四野,武将不畏死,文臣敢死谏得来的盛世繁华,纵有小碍,每每数日便会平息,不扰民生。 雨霖城外一里,有数里长亭横贯,两侧垂柳,叫做柳亭,让那些不得不分别天涯的好友叙别。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年节,处处可见离别之人。其中不少书生打扮,有人要为了来年的春试而依旧留在州城拜访同道老师,而部分则是已经白头失意,准备离开这伤心处,重回家乡。 秦飞坐在柳亭之下,略有两分出神地看着官道。 今天的尾牙祭,是道门忘仙郡分支,云中观承办,大秦乐府,各家学宫共襄盛举,就连兵家校场都于今日演武,以战鼓兵戈助威,其势甚大,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不少,都是各地权贵来参加此祭,却独不见那蓝衫少年。 又见过去了一驾马车,秦飞收敛目光,随手从桌上取来一杯温好的黄酒,一饮而尽,旁边一位眉目舒雅,如梅静立的女子取来火炉上的酒壶,一手微倾,一手按袖。 酒液如注入杯,却不曾泛起丝毫涟漪,平缓自然,至八成处恰好收敛,将那银质酒壶依旧放在一旁。 复又坐回原位,并不言语,一袭白衣,连那身对襟披风也是一片如雪,怀中抱着个小巧的暖手铜炉,镂空出了仙鹤舞松,散出袅袅烟霞,越发衬得女子气质清冷,只是双目却有些不自觉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甚至冷漠的少年,心中颇有好奇。 她是乐府弟子,才色殊异,琴音虽远不及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却也已经通幽,可住飞鸟,可引人忧思,双剑随身而舞,已得了两分雷霆之风。 本应于今日祭上为首位舞剑,却被府主派来随侍这位少年。 府主待她极好,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本以为又是些附庸风雅,迷恋少艾颜色的富家子弟,可这少年对于她却始终执守礼节,倒是旁边的小孩子对她颇为热情,姓名爱好,询问地一清二楚,令人失笑。 旁边士子逐渐归城,投来的目光令她心中有些不喜欢,微蹙了下眉,道: “公子……” “秋姑娘唤我秦飞即可。” 少年侧目,神态冷清,让她想说的话不自觉便难以出口,一旁秦霄抬眸,鬼灵鬼灵地道: “秋姐姐可是陪不住了?” “飞哥哥就是这个性格,近些年来越发冷啦,能让他失态的,阿霄只见过一个呢。” 秦飞神色微僵,横眼看来,那童子及时住嘴,抱起怀里墨家机关人,小心翼翼挪到女子身边,眉眼绽开笑意,献宝似地道: “秋姐姐不如来玩吧……” “这是墨家机关人,能效剑客搏杀,衍化墨家剑法。” “市面上只能衍化到十三路,我这个是好不容易求来的,能够使出圆满十七路剑招,可有意思了。” 女子失笑,轻轻抚了抚童子头发,柔声道: “谢谢阿霄了……你自己玩就好。” 童子笑笑,被拒绝了也没有什么难受模样,似无意地坐在了她和秦飞之间,将二人隔开,低头把玩着两个木质机关,两柄木剑便伴随着童子操作,彼此攻伐,操作灵活,几乎和寻常剑没有多大差别,倒是让人侧目。 这墨家剑法,就和儒家书卷道理一样,天下不知道的人反而是少。 当年云中观空道人谈论天下局势,曾言:“儒墨徒属弥众,弟子弥丰。” 这天下若歪了,儒家一只手,墨家一只手。 怎么地都撑得住。 倒不了。 城中已经传出了尾牙祭开始前的乐曲,作鷇音而舞,最接近大道的初始之音,苍茫浩大。 秦飞微微皱眉,再饮一杯,心有担忧,远处突然出现一道流火般的残影,骏马长嘶之音高昂,宛若龙吟,一道青影眨眼间已经掠过了极远的距离,轻易闪过路上车辆行人,继而极通人性,猛地停在了柳亭之前,似是极满意地摆了摆头,青色鬃毛宛如火焰舞动,前蹄轻踏。 秦飞微怔,便看到了马背上挽了玉簪,眉目干净却面色惨白如雪的少年,略有些迟疑道: “王兄?” “秦,秦兄……” 王安风闻言抬头,注意到那白衫少年,勉强笑了下。 不知道青骢马是不是在他那小院子里憋得太久了,此次速度几乎堪称恐怖,风驰电掣,他也就是修为渐涨,才勉强压制地住胸腹翻腾之感,没有当场吐出来。 勉强平复了下腹中感觉,少年翻身下来,对着起身相迎的秦飞道: “今日来迟,万望抱歉。” “不妨事……” 秦飞回了一声,先是注意到了少年不再锋芒毕露,如利剑破空的双目,心中微松了口气,复又看着王安风苍白的面色,迟疑道: “尾牙祭倒是颇为宽松,既已经到了,王兄不如现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必……” 王安风摇头回应,神态平和,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可方才说出一句话,胸腹翻腾,面色便又白了些,秦飞失笑,伸手虚引,道: “还是休息片刻,再入城内罢……” “……抱歉。” 第二十九章 预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重逢 得益于‘懒得不想起名字’,‘这样的我是真的吗’两位的提醒,发现了上一章节后半段。 王安风和兵家子弟交手这个剧情的仓促。 本来是因为,武道之世,两个武者同时看上了个东西,然后谁都有谁的道理,并不是恶意哄抢这种极端情况,仲裁的提辖官会让他们以比武切磋,胜者能够拿到东西,是这样一个,设计好的风俗。 打算下一章再细细解释,但是却忽略了这东西现在是我自己才知道,读者不晓得,就会影响体验,看到的不是特点风俗,而是莫名其妙地就打起来,影响感官,所以增加了这个风俗的解释。 现在已经补充了,看过的老铁刷新一下也能出现。 非常感谢两位书友指出我的疏漏之处,也为给大家带来阅读体验的问题而抱歉。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本书,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跟作者说就好哈 抱拳,午安…… 这帖子在今日更新第二更的时候删除。 第三十章 王安风测不准定律的开始(感谢百里 大秦天下,武者纵横,比武切磋乃是常事,人与人间多的是清官难断的事情,自然演化出了以武者切磋分上下的习俗,这非但是常事,许多情况下甚至于堪称雅事。 王安风就算没亲眼见过,但是离伯的故事里面也总少不了年少初遇,少年少女交手相识的情节,无论是哪一个故事里面,总会有这么一个不打不相识的娇蛮少女横在初出茅庐,满心眼里放着天下的毛躁少年前面,神采飞扬,将后者气得连连跳脚,恨不得扔了剑,劈了马,回老家去喂猪种地。 叫一声,去他娘的江湖! 他甚至会想,离伯的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少女。 如梦缠身,无论故事里的少年变换成了怎样的模样和性格,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命运之中,竟不肯有丝毫缺席。 在他略微出神的时候,那兵家子弟之中已经跃出了对手,并不是王安风隐隐察觉的最强者,而是那个明显比较弱的少女,眉目清秀,贵在英姿飒爽,不逊须眉,踏步行在中央,与王安风隔了两米,抱拳一礼,道: “这东西是我看上的,因此,第一场便由我来打。” “你是那孩子的兄长罢?你我放对,也算理所当然。” 言罢摆开架势,如军阵行于四野,气度森严,王安风在方才少女说话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哼,先是微怔,但是此时也不适合回头张望,心中颇有两份古怪,神色却平和干净,摆出了一个拳势,道: “请。” 那少女挑眉道:“与那个孩子相争,本就我等理亏,让你一招。” 王安风微怔,随即笑起,温声道: “那我替云儿多谢姑娘好意。” 言罢右手抬起,五指平伸向前,如树下书生邀客入内,堂堂正正,不曾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感觉,轻声道: “一招已出,请。” 那兵家少女见状,嘴角挑起,清喝一声,踏步上前,拳锋击出却宛如大马长枪,气势凛冽,王安成侧了一步,抬手只以右拳寻常拦截,将少女拳锋架住,恰到好处往后退了一步,那气势便被轻易散去。 少女清喝抢攻,王安风只以寻常功夫抵挡,长拳本就朴实,在兵家武功面前更是简单。 两人复又连连交手,在围观百姓眼中,兵家子弟拳锋凌冽如火,侵略攻伐极为强盛,而那个少年手中的拳法却朴实简单,仿佛和寻常武馆里头的路数也没有什么差别,远不如兵家拳术精彩,数招之间,已经相形见绌。 “这兵家拳术,取侵攻如火的意境,时间越久,火势烧得越旺盛,想要赢就越难了,哎呀,我看这小伙子气度挺好的,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要败下阵来。” “难不成他从不曾听说过兵家《拳经》拳理?” 人群中一书生轻叹,周围人也随之附和点头。 可正当他们在赌兵家少女会几招获胜的时候,王安风脚步一踏,拳法招式已经达到最强状态的少女眼前登时失去了少年身影,而拳招势大,难以瞬间变化,心里一个咯噔,强催功力,数息方才止住身形。 猛地转身,眼前少年温和,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横在了她脖颈外侧三寸之处,若是真刀真枪地交手,这一下便是大好头颅飞起,方才眼见着要赢了,却以轻敌这绝不曾想过的落败方式失败,心中挫败令少女面色不由微白。 “你……” 王安风后撤一步,放下手来,笑了下说道: “姑娘拳势猛烈,是我强拼不过,本想朝一旁躲避,却侥幸赢了一招。” “承让。” 那边提辖高声喊叫,道: “第一局,是这位小哥儿赢了。” “第二局,兵家换人,加吧劲儿,好歹把小姑娘的兄长换下去啊,哈哈哈,也勿要再这般轻敌,要不然回去少不得加点训练。” 兵家少女咬了咬下唇,抱拳一礼,却又不服气地道: “你不差,但是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算是你侥幸!” 跺了跺脚,转身回了那些少年当中,之前曾和王安风交谈过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取了把木刀,笑呵呵地上场,甩了个刀花,道: “第二局就由我上场,小哥要不要寻把兵器?” “比如,你那柄八面剑?” 王安风隐隐察觉到这位少年内力并非自己对手,而自己的鞭锁极长极重,灵蛇寻隙施展开来隐秘之中颇具杀气,容易伤人,那剑虽是木质,可赢先生不允拔剑,便笑了笑,抬起拳来,道: “多谢好意……不过,我练习拳术时间最长。” 对面持刀少年闻言轻笑,双手持刀,刀锋与眉齐平横于身侧,道: “那……请指教。” “第二局,开始!” 那少年闻言神色微肃,脚步连踏,握紧了木刀如猛虎扑食般冲向王安风,刀是大秦制式战刀的模样,尚未靠近,便已经连连数刀当头劈下,力道虽不强,但是极为迅捷,如狂风嘶吼,挥洒间便已经是一阵暴风般的气浪。 王安风脚步连退,拳掌每每与刀锋相触,便以更快速度撤回,仿佛不敌,兵家武功最重气势,不过片刻,场上已经是刀影如风,破空之音连绵不绝,让周围民众看得倒抽冷气,为这刀势所迫,连连后退。 那兵家少年清喝一声,刀影刹那间归一,朝着王安风劈落下来,后者一如方才朝后退去,劲风迫地他黑发微扬,便在此时,似乎是因为用力过大,那木刀刀锋竟然咔嚓一声,直接破碎,兵家少年微微一怔,而王安风却在此时未卜先知般踏前一步,右拳笔直砸向了对手。 兵家少年心脏猛地一跳,身法展开,连用了数种步法后撤,脚步方才定住,心中微松口气,打算以刀背迎敌,可刚抬头便看着了那少年温和的面庞,与自己距离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心中一个咯噔。 而那拳头也出现在眼前,就连速度也没有多少变化,稳稳定在了自己额前,激地黑发微扬。 兵家少年身子微僵,王安风缓缓收回右拳,垂目看了下对手那断裂的木刀,温和道: “看来,是天公不作美。” “承让。” 兵家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而那粗豪的提辖大笑道:“兵家的娃子们,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啊,哈哈,小哥儿,这东西就归你妹子了。” 说着将那玉佩抛给王安风,复又转头看向小摊,叫道: “刚才的木刀是谁卖的,出来。” “今日这般时候搞鬼,我要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残次。” 杂乱声中,这少年有些茫然地走回了伙伴当中,先前落败的少女安慰他说:“师兄不要气馁,这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他的实力也就是和我相仿,哪里是师兄你的对手?” “运气好……” 那少年呢喃了一声,却又回想起了那稳稳顿在自己额前的拳锋,与施展数种步法,却不曾拉开一步距离的温和少年,神色郑重,缓缓摇头,道: “不,他武功远强于我。” “恐怕足以与杨师兄交手,而不落于下风。” 听得这评价,数名兵家弟子都神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了为首那身量颇高的少年,杨师兄神态木讷,闻言眼珠微微动弹了下,微微颔首,复又张开嘴,提高了声音,道: “那位朋友!” 才将玉佩递给小女孩的王安风微微一怔,转过头来,便看人群中走出一位身量极高,却又颇为瘦弱,仿佛害病了一般的少年,确认是在叫自己,便起身笑道: “这位兄台……嗯,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杨师兄看了周围驻足,眼中颇有兴奋的民众,抿了抿唇,道: “三局之争,才比了两场,还有一场怎能落下?” “兵家杨开雄,请指教。” 声音传出,颇为浑厚,周围气氛便热闹了许多,就连远本要走的居民都停了下来,重又聚拢在一起,间或夹杂本地人对不明白之人兴奋的解释,诸如雨霖州兵家本代第六师兄,拳术强横,将门虎子之类。 那提辖放下检查的木剑,大步赶来,看了看杨开雄,知道他是为了兵家名义不得不出手,后者看他一眼,低声道:“只是胜一局……不会伤他,否则师弟师妹他二人今年休想要回家过年。” 提辖叹息,看了眼走过来的王安风,道: “小哥儿可有异议?” 王安风看了眼杨开雄,道: “不曾。” 提辖眼中苦笑似乎更甚了三分,却也只好高声道:“那第三局比武,现在开始……” 言罢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乎是怕被波及,杨开雄抱拳一礼,道: “小哥儿,请。” 王安风点了点头,清喝一声,抢步攻了上去,起手平心掌,将健步功冲击之力容纳其中,令这朴实一掌颇为强劲,原本看好戏的民众眼眸微亮。 似乎还有得打? 就在这短短时间,两人已经连续交锋,可以看得出来,王安风处于下风,可是在兵家六弟子的手下竟能够保持拳架不乱,已经殊为可贵,在斗到三十招的时候,杨开雄猛地一拳砸出,王安风双手交叉,却似乎挡不住那股巨力,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脚步。 周围寂静了一瞬,便有嘈杂之音轰然响起。 有说果然不愧为兵家高徒,也有的说这少年临危不乱,也是一个大好苗子,能够击败兵家普通弟子,也算是不凡…… 虽然落败,王安风面上却并没有落败的苦恼,抱拳道: “好拳术。” 杨开雄僵了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少年轻笑,眉眼澄澈,道: “免贵姓王,名安风。” …………………………………… 分散之后,下了虹桥的杨开雄大步前行,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高声谈论着师兄理所当然的又一次胜利,尤其之前败于王安风手下的少女,不知给了之后上场那少年多少白眼,道: “赵师兄,你的刀法厉害,但是眼力可差了。” “那王安风如何能和杨师兄交手不落下风?” 杨开雄脚步猛地一顿,沉默了下,沙哑道: “确实说错了。” 那赵姓少年闻言苦笑,只觉得自己先是讨好师妹不成在先,复又被师兄否认,今日的运气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程度,可就在此时,杨开雄却抬起右臂,拉起衣袖,露出了一个护腕。 这护腕众多弟子都认得,是杨开雄的家传之物,绝不会放下,可此时扣锁竟然已经打开,扣合处崩裂,挂在手上晃荡着。 几名兵家子弟脸色微变,杨开雄面色沉凝,开口道: “他的最后拦架,你们没能看清。” “趁着拦架的动作,双手猛击我的护臂,将我护腕叩开……若要点穴截脉,也是轻松。” “而且无论步伐还是呼吸,都没有丝毫混乱。” “他之所以前两局表现地与你们势均力敌,之后故意落败于我,是因为敬我兵家先辈,全我兵家名声,也不愿出头惹来麻烦,而认输之前,叩开我的护臂,则是告知我今日收手,勿要纠缠不休,洋洋得意。” “怀威怀德,行事有方,不知是哪位夫子的得意弟子。” 那少女不敢置信地道:“那……师兄若是提前上场……” 杨开雄阖目,回想那个笑容温和干净的少年,道: “与你二人一般无二。” “差一招,落败。” “此人心思武功……俱是深不可测。” 另一侧,王安风小心翼翼擦了擦衣摆上蹭着的灰尘,满脸的心疼。 “师娘才做好的呢……” ps:感谢百里封盟主,今日长章节奉上,应该有的加更不会少,在上架之后补上 感谢书虫道祖万赏,明日有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一章 张县尊的悲伤( 感谢挨熊万赏) 衣裳上的灰尘弹去简单,但是最后杨开雄拳风激荡出的褶皱,就不是王安风短时间可以抚平了。 方才他也就是因为这个小事情有些着急,所以情急之下,方才运起内力,暗暗出手警告。 虽然说算是有些违背了姜先生的教导,可是,这毕竟是新作的衣裳啊…… 自他六岁之后,再无一人给他缝制新衣。 少年面上满是心疼。 “王兄……” 秦飞数人踏步过来,王安风轻呼口气,放下衣摆,抬眸时候,那丝微不可察的软弱敛去,在外人眼中,依旧是那眉目干净,神态温和的儒家少年,冲来人点了点头,笑道: “秦兄,秋姑娘……” 秋若水回礼,迟疑一下,第一次和王安风开口道: “王公子……杨开雄是本地将门之后,虽非嫡传,也毕竟天赋非常。” “再来他毕竟年纪要大些,胜败事,将来也未可知。” 王安风微怔,看向那清冷女子,面上浮现笑意,道: “嗯,我不放在心上。” 女子颔首,偏开目光不再看他,秦飞则是看着王安风,眼眸越发明亮。 他家传渊源,眼力极强,那叫做杨开雄的功夫至多和他持平。 而他尚未修行绝学,自认逊于王安风不止一筹。 旁人只是知道杨开雄如何了得,却不认得真高手,他只看王安风方才出手,便知道他绝不曾用了超过六分力,否则难以如此举重若轻,若真要交手,以他那恐怖的轻功周旋,配合能勒晕黑熊的锁链鞭法远攻,杨开雄决计撑不过十个回合便会惨败。 何况,还有剑术。 秦飞此时想起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依旧心有余悸,要说王安风不通剑术,他第一个不答应。 此时人群散去,那秀丽的县尊夫人也走了过来,先是向着王安风福了一礼,方才笑道: “当日城中一别,却不想还能在这里遇见王公子……” “公子气度,还是一如昨日过人。” 王安风笑了下,道: “夫人则不然,更甚往昔三分。” 女子微怔,随即便轻笑出声,王安风看着走过来的小女孩,见她手里拿着那玉佩,俯身笑道: “拿到东西了,可喜欢?” 小姑娘点了点头。 女子身侧一位绷着张脸的男子本欲要开口,可少年却直接弯下腰和小姑娘轻声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让后者神色一滞,胸有怒气却又发作不得,憋屈的模样引得旁边女子失笑,更让那男子有两分咬牙切齿。 “这……这成何体统!” 重重咳嗽一声,却无人回头看他,只看这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面色便是一黑。 前面王安风俯身抚摸着小女孩的黑发,旁边神态清冷的秋若水见她可爱,忍不住问道: “王公子……这小姑娘叫什么?” 少年笑笑,道: “张听云。” 那边的秦霄笑道:“这名字可真不好听,就像是个小道士一样。” 秦飞微微皱眉,抬手在弟弟头上一敲,道: “吟风弄月,眠雪听云,如何不好?” “读的书都忘了?” 秦霄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身后的中年男子脸色薄怒和得意交错,抬起手又重重咳嗽了两声,方才将几人目光吸引过来,视线之中颇有好奇,旁边县尊夫人抬手指着那面色威严的男子,有两分憋笑道: “尚不曾介绍。” “这是外子,暂任进贤县知县一职。” 知县官品级不高,却掌管一地民政,并兼兵马都监,兼管军事,与寻常百姓离得极近,往往是儒法两脉弟子担任,毕竟乃是武道盛世,能做一地父母官者,非但才学过人,一身武道修为也要起码入品,堪称文武全才。 是以无论王安风,还是秦飞,都在诧异之后,起身抱拳见礼。 不独为其身份,更为其武功才学。 男子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摆,复又有种拔剑的冲动,旁边清丽女子却如松了口气般,朝王安风笑道: “今日我和外子要去观中听道长说法,本来颇为担心云儿。” “公子曾经救过云儿,她也和你亲昵,便托公子陪云儿玩耍片刻如何?” 旁边张县尊面色一黑,便要开口,可妻子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温柔地侧身看了自己一眼,登时后脊骨一凉,呐呐难言。 王安风收回目光,轻轻颔首,道: “这自然不成问题。” 县尊夫人抿嘴轻笑,道:“王嬷嬷,云中观里头也不会出什么事,便委托您来跟着云儿了,若倦了,便带回客栈休息便好。” 声音落下,身后便走出了个手持蛇头杖的老妪,眉目慈和,拱手应道: “遵夫人令……” 复又抬头看着张县尊,笑道: “少爷,我看着这几个娃娃都很好,你用不着担心,再说有老身在此,也足够打发那些不长眼睛的货色。” “尾牙祭一年一度,正可以和各县同僚相聚。” “莫要迟了……” 张县尊面色有些犹豫,这位老妪是他族中高手,也是因为之前张听云险些出了差池,方才主动跟家中讨要,名为下仆,实则为长辈,不曾闯荡江湖,但是一身内力精纯,已然是八品上的武者。 难敌江湖豪客,世家嫡传,但是寻常宵小也难能讨得了好。 她都发话了,再加上王安风看模样也确实不是什么奸佞之徒,而尾牙祭中各地官员齐聚,于官场之上,堪称不可缺席之事。 男子左右思量片刻,只得叹道: “那就得麻烦嬷嬷了……”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安风,暗暗咬牙道: “千万,小心。” 老妪颔首笑道: “去罢少爷,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张县尊点点头,然后颇有两份期冀地看向张听云,道: “云儿,那爹爹先走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会儿爹爹给你买?玉佩?还是糖糕?” 声音温柔宠溺,和方才威严截然相反,可那小女孩只是牵着王安风的衣摆,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张县尊,点点头,便没了反应,继续低头揉弄着王安风衣摆,张县尊面色微白,恍如落榜书生般失了魂魄,几乎是被自己妻子拉着离去。 秦飞看着那频频回首的中年男子,沉默了下,道: “这位张县尊……” “真是一位秒人。” 说着抬头看向王安风,神色颇有郑重,道: “不过,既然观中之会要开始了,我等也得先去一处地方。” 王安风微怔,问道: “我们也要去方才张县尊所说的云中观?” “不,只是一处寻常柳岸而已。” “去哪里做什么?” “找一个道士。” 始终神色冷清的秋若水神色微变,道: “是他?!” ps:感谢挨熊万赏,今日卡文,第二章应该是长章节,明天也有一更长章节哈,诸位莫急。 第三十二章 空道人 “他?” 王安风微怔,秋若水虽是初见,但是也能看出其生性清冷,只是听到柳堤道士,便如此大的反应,心中略有好奇,秦飞颔首,做个手势让王安风跟上,缓步徐行,道: “他是个道士。” “道士自然应该有道号,可他没有,年少恣意,取道门空意清虚,上上之心,自称空道人。” 数人缓步行在道路之上,秦飞轻声开口,便将数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往事徐徐道出。 主角的名字已经无人知道,知道的也已经作古,便只唤作空道人。 故事的经过很简单,潇潇洒洒的少年道士遇到了乐府当年最杰出的弟子,一个武艺高强,少年意气,一个天姿国色,剑舞倾城,自然便一见倾心。 少年的师门是清修一脉,不可陷于情爱,空道人为了她而返回门庭,主动谢罪于师父,复弃剑于山崖,褪去道袍,舍弃了过去的种种一切,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李玄一。 玄门广大,为伊人而弃。 李玄一守在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他等啊等,而那少女并没有出现。 少女失踪了…… 失踪在了一次寻常的门派出行当中,就连乐府众人都寻不得踪迹,李玄一发疯一般地各处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不惜杀入了一些声明狼藉门派的驻地,最后却终一无所获,拖着重伤之躯,抱着最后的希望等在了约定的地方。 等了足足三十年。 看那乐府的少女们换了一张又一张面庞,看着太阳升起,复又垂落,看着百舟横流,看那断桥残渡,看着高楼建起重又倒塌,人情往来,顽皮的少女发鬓微白,于三十年后,终轻叹声气,饶过自己,踏步走出了那禁锢了自己半生的地方。 当时有宗派挑衅道门,在忘仙摆下千座擂台,夜间红烛大亮,照得灯火通明。 自禁方寸的李玄一,折一根柳枝,打残了十里红烛。 因空而见色,由色而生情,叛离道门,却又因情不得,传情入色,断色悟空,复返清虚之境。 重号空道人。 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足足三十年,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而跟他交过手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 说到这里,秦飞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向往之色,而秋若水面色却颇为复杂。无论如何,大秦乐府在这忘仙郡武林神话的故事当中,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身份……若是当年不曾出了意外,或许并不会如此令人扼腕。 王安风心中怀想当年前辈风姿,却又道: “如此前辈,恐怕不会轻易与我们相见才是。” 秦飞点了点头,道: “可是前辈毕竟是人,那名帖便是一见的机会。” 说着面色也有些疑惑,道:“只是也因为这位前辈近来似乎也颇为好说话……” “往日里,可是直接无视。” 两位少年交谈,而身后那位王嬷嬷心中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对于这传说不曾有什么概念,但是她,可是亲自经历过那个时代。 那风起云涌,诸多传说被五人镇压的世代。 空道人始终是无法绕过的一个坎。 这样的传说,他们竟然能够接触? 就这行走的路上,王安风等人脚步微微一顿,这老妪有些微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在这街道上停下。 但是在王安风视野之中,前方已经看到了一处柳堤,此时隆冬严寒,其它地方早已经一片枯败,可那处柳堤却依旧长青,周围积雪,却偏有繁花盛放,柳枝轻扬,这景致极美,足以令天下人驻足,周围人却依旧脚步匆匆,倒让这柳堤似乎剥离于这俗世红尘了一般。 它在那里,但竟像是常人却根本看不到一般。 王安风几人自己也不曾发现,自己怀中那名帖下方的祥云微放光明,将一股独特的波动,让他们能在这红尘中看到前方的异象。 王安风和秦飞对视一眼,踏步走了上去,而那老妪尚且不明白时候,这两位少年和秦霄便已经失去了身影,心中骇然失措,一旁秋若水也神色惊异,伸手触碰前面,却只有微凉的风掠过指尖,于往常并没有丝毫的差别。 行人来往,对突然失去了三人踪影却不曾有丝毫的反应,仿佛那里本应该就只有三人而已。 那老妪毕竟年岁较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道门高人的手段。 道门重缘法,既然无缘,自然不得一见。 心知如此,却依旧还是有着遗憾,见不得当年那话本故事中,令无数姑娘心疼地睡不着的少年道士,叹息一声,可在此时,张听云却伸出右手,轻轻点了点前面的虚空,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眸子里放出亮光来,轻轻走了一步,便也消失在了秋若水和老妪眼前。 老妪神色骤变,往前头踏了一步,可眼前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 隆冬之中,却有如初春之地,吐出嫩芽的青草,空中淡淡的柳絮飞扬,几如梦境般。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突然发现异常,猛地回头,却不曾发现那小巧的身影,神色微变,可在此时,空气中突然泛起了淡淡的涟漪,紧接着张听云便出现在了这地方,神色平静,只在看到王安风的时候,泛起了些极细微的喜悦。 王安风长松口气,怀中突然飞出一物品,身旁秦霄,秦飞怀中也各自有东西飞出,正是那名帖,排列在虚空之中,祥云闪烁,继而缓缓消散,化为齑粉。 “今日本是要了却一桩往事,倒不曾想竟然遇到了位小道友。” 平和的笑声传来,一位穿着道袍的老者蹲在柳树旁边的木屋前面,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低头喝了一口粥,砸了下嘴,抬眸,顺手抹了一把胡须上沾着的小米粒,道: “来来来,都过来坐下吧……” “熬了些粥,这可是沁州的小米,我熬了许久,出了一层油皮,其它地方,就算是皇宫里你也吃不到。” 老者一身朴素道袍,白发拿着草枝扎了个道髻,眉目慈和,脸庞红润,就和寻常道观里面算命的老道士一样,挥手招呼他们过来,王安风几人行至老者身边,老者颇为热情地给他们每人盛了碗粥。 在给张听云的时候,似乎尤为喜欢,笑呵呵道了一句: “小道友,拿好了。” 秦霄眼珠子转了转,见老者并没有什么威严,便插嘴说道:“老前辈,她才四岁,比我还小,我都没有听她说过话,可能连字都认不清,怎么就变成小道友了?” 秦飞皱眉,刚要呵斥,空道人摆了摆手,道: “不妨事不妨事。” 低头看着小姑娘那一片澄澈的眸子,老人笑道: “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之真趣;一经不读而有道味者,悟道门玄机,生而天听,一颗道心通明,当然称得上一句小道友。” 复又抬头,在满脸不服气的秦霄脸上打量了下,了然颔首,突然开口问道: “你叫秦霄?” “是,小子秦霄。” “天河郡那秦家?” “是,正是天河郡秦家。” “你喜欢这小道友罢?” “是……?!” 秦霄登时如雷劈了般一呆,一股殷红顺着脖颈就蔓延了上来,猛地起身,却险些掀翻了那瓷碗,扶正了碗却又不小心手指伸在粥里,烫的他手掌发红,眼里晃荡着泪珠,可却只顾着连连摆手叫道: “我我我我,我才没有喜欢她!” “我,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眼光那么差,名字那么难听都不会说话的家伙。” “老前辈你看错啦!” 空道人看着他手舞足蹈,笑道: “喜欢就说呗,你又未曾出家修道,怎地不能喜欢?看你挺老成的,可怎么这么幼稚?” “小屁孩子,就知道捉弄来吸引注意。” 复又撇了撇嘴,带着前辈的不屑道: “还喜欢,你喜欢个鬼哦。” 秦霄张了张嘴,被老人直接掀开了心里头偷偷打的主意,面色烫红,偷眼看张听云,却发现她只是极认真地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吃着米粥,神色专注,那好看的眸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脸上不由地便一阵红一阵青。 心中又羞又恼,惊天动地地惨嚎了一声,直接扑在了秦飞身上,把脸埋在少年怀里,任由后者安慰,却死活不肯出来。 老人呵呵轻笑,又喝了一口米粥,似乎故意砸了下嘴,童子羞恼,被安慰了许久才勉强抬起头来,却恰好看着王安风神色凝重,正带着少女往旁边位置上坐下。 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王安风回过头来,朝着他温和笑了下,右手顺手将小姑娘的粥碗往旁边挪了挪,犹豫了下,又稍微推了一寸,秦霄脸色一塌,趴在秦飞怀里冲空道人恼怒叫道: “你还笑我!你一辈子不也就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秦飞心道不好,连忙起身,抱拳道: “前辈勿怪,舍弟年幼……他只是说前辈红颜清丽绝世,竟让前辈记挂了一辈子。” “阿霄,道歉认罪!” 尽管他在解释,可空道人脸上笑容却还是在逐渐消失,神色凝重,双目收敛,仿佛深潭一般不可测度,这方世界似乎瞬间便阴沉了下去,秦飞咬牙,正要再度赔罪,那老者右手却重重一拍自己的膝盖,叫出声来: “哎呀,这么一说,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啊。” ps:封面出了点问题,作者正在找图中……过段时间封面会换,诸位包涵哈~ 明天还有个长章节~ 第三十三章 各自机缘 王安风几人闻言都有些愕然,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有些呆滞。 江湖传说中,那为情而痴的少年道士,竟然说他忘了那人的面容? 忘了? 空道人看他们模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白发,道: “事情过去了六十年啦,我也已经七十多岁,六十年,一个小娃娃都已经快进棺材了不是?也就是大秦,放着过去,六十年足够让一个皇朝盛世转衰,里头多少爱恨情仇,雄心壮志都下了酒。” “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嘛……只是少年时候的喜欢罢了……” 秦飞,王安风默然,而秦霄却涨红了脸庞,仿佛赌咒发誓一样,高声叫道: “你胡说!” “我现在喜欢一个人,十年,六十年,到死都喜欢她!” 一直安静的张听云抬起了眸子,扯了扯王安风衣摆,第一次开了口,轻声道。 “我不喜欢他。” 霎那间仿佛一大桶冰水劈头盖脸浇在了秦霄的脸上,小小童子脸色变得无比苍白,鼓起来的勇气眨眼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失去了魂魄般倒在了秦飞怀中,双眼茫然,直勾勾盯着那个罪魁祸首。 空道人尴尬地摸了摸嘴,转开话题,道: “你们这次来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不过是求个缘法。” “这武功……” 老人看了看王安风,又偏过去瞅了瞅秦飞,道: “你们两个已经各自有了传承,而且都还不差,贪多也没什么好处,先练好自己的东西。” “另外两个小家伙还不到修炼武功的年纪,也不能传。” “干脆……” 声音微顿,老者转了下眼珠,笑道:“过来陪道士说说话呗……” 秦霄因为方才事情,对这个老道士几乎满满都是愤懑,闻言高声叫喊道:“你分明就是偷懒,你是想要赖账!” 可还没有说完,便被老人一伸手就拽了过去,翻倒横放膝盖上,冲着屁股就是两下子,在喜欢的人面前遭此大辱,秦霄神色呆滞,仿佛被抽离了骨头一般没有了半点反抗,老人嘿嘿一笑,招呼王安风等人坐下。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这个故事也是我行走江湖时候听说过的……” 老人声音悠长,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而与寻常说书人不同的则是,在这故事当中掺杂着当年少年道士的想法,以及此时空道人高屋建瓴的回顾得失,甚至于连这事情当中,真正见过的一些武学道理,也毫无保留。 就仿佛王安风等人也伴随着当年的少年,一同经历了江湖之上的风起云涌,阴谋诡计。 秦霄还是个小孩子,沮丧了没多久,就又恢复了精神,忍不住地给空道人故事里面挑刺儿,却被轻而易举地反将一军,再度被打击地无精打采,趴在老人膝盖上。 而老人在故事中却似乎故意在撩拨他,将这小小童子每每气得光火。 时间渐过,几人全然沉浸在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外界俗世,甚至连街道上的秋若水和老妪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只听那江湖风起云涌,却又转眼成空。 无数爱恨情仇,波澜壮阔。 突地听一声清越鸣响,悠然荡开,将一切沉迷破碎,方才所听之事恍然如梦,而此身为真,过去现在,真实虚幻同时交错的复杂玄妙之感同时出现在了数人眼中,耳畔突有沧桑老者,轻诵黄庭,字字真言,似乎直指本心,种种俗念尽去,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王安风眼角浮现丝丝泪痕,双眸之中隐有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六岁时候那场大雨。 在三岁时候的雨天他失去了娘。 六岁的雨似乎要更大些,也或许是记得更清楚些……爹也离他而去,只剩下那并不很多的藏书陪着他。 那种一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暴雨,在这悠扬空明的声音之中似乎也得到了些许的削减,眼前的世界似乎微微亮了些,少年抬眸,看到了眼前的老者,一袭破旧道袍,白发以草枝扎成道髻,神态气质悠远淡然,温和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之中,似乎包含着天下的一切,却又似乎放下了天下的一切。 少年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唤作空道人。 老者手指轻敲粥碗,一声脆响悠然荡开,其余几人恍然回神,空道人温和轻笑,道: “尘缘已了,诸位小友请回。” 王安风起身,正要行礼,周围环境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初春之地,复又被隆冬包裹,长街之上,天色已经渐晚,秋若水和那老妪正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都是长松了口气。 王安风回身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变幻的街道,道。 “果然是前辈……” 旁边突然传来秦飞声音,道:“阿霄,你手上的玉佩,哪里来的?” 王安风闻言看去,果然见那童子手上挂着个游龙玉佩,其色明丽,隐见不凡,后者撇了撇嘴,道: “那臭老头给的。” “而且不止给了我。” 王安风诧异,复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了张听云。 小姑娘穿着藕色的棉衣,眼神平静,怀中抱着一本微有枯黄的道经,道韵天成。 …………………………… 空道人负手站在柳堤之上,撇了撇嘴,道: “来了就不要躲着了……你走的是看遍天地龙虎的路子,本来就不擅长敛息。” “何况是在我这里。” 前面空间浮现淡淡涟漪,出现了一位老道士,背负一柄长剑,笑道: “果然瞒不住你。” 若是秦飞还在,自然能够认得出,这老道正是传授他武道基础的玄诚子,说要寻找空道人,却恰好也是在今日。 玄诚子抚了抚须,毫不客气地坐下,道: “没想到,你竟然对阿霄和那小女娃子更有兴趣……” 空道人回身落座,道: “那女娃天生道心通明,不管可惜。” “可若是我去教她,却又怕浪费她的天赋,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给她本道经,让她自己去走,自然会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至于秦霄……嘿,这小子挺有趣,就给个机缘。” “另外两个小家伙现在学的东西就足够他们消化了,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只能把自己给噎死。” 玄诚子失笑,空道人挥袖,取出茶盏,一边沏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你行走天下,来我这里又是有何事?” 玄诚子面上异色越甚,迟疑了下,道: “我来告诉你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空道人冲他猛翻白眼,不屑道: “多少岁的人了,还跟我来玩这个?” 抬手饮了一口茶,道: “坏消息。” 玄诚子颔首,沉默了下,轻声道: “她……是真的遇害了,不要再心存侥幸。” 空道人低头饮茶的动作骤然僵硬,玄诚子低垂了眉目,当作不曾看到,继续开口道: “我继承了门中镇压神兵,寻灵天令,在天阳郡偶然寻到了她的魂灵痕迹。人死即如灯灭,轮转之说并不可信……纵然真有转世,也只是另一个人了。” “好消息就是,你不用再等谁了……” 空道人缓缓抬眸,那看破了俗世天下,拿得起这万物,也放得下万物的眸子却变得一片灰暗,嘴唇嗫嚅了下,沙哑道: “这就是……好消息?” 玄诚子颔首,微阖双目,一枚玉令从他身躯分离,缓缓悬在虚空之中,其中容纳着一枚寻常玉佩,空道人张了张唇,声音似哭似笑: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过去的记忆,依旧清晰。 清晰到连情意浓时说出的话,都不曾忘却。 玄诚子轻声道:“我寻到的便是这枚玉佩,其上尚有残魂一缕……” 玉令散去光辉,那枚被照着的玉佩轻轻落在了踉跄起身的空道人掌心。其上闪过了丝丝流光,随即便像是承受不住般,在空道人怀中湮灭为了齑粉,顺着老者颤抖的手掌指缝倾泻了下去,化为了一个虚幻的人形,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空道人身形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玄诚子退后一步,神色复杂,突然道: “这颗柳树,是你等在这里的第一年长出的吧?” 空道人身形骤僵,缓缓抬眸,玄诚子叹息,轻声道: “她当年……并不曾负约。” 突有风起,空道人身后柳树突地柳枝轻摇,温暖的光尘散落下来,如星落如雨,玄诚子叹息一声,看着轻摇的柳树,看着散落的光尘,看着僵硬了身躯的空道人,转身一步,便踏出了这方小世界。 六十年的时间,足以令皇朝倾覆,雄心壮志都下了酒,江湖上面不知出现了多少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转眼成空,六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垂老,满头白发,令小小女童也嫁人生子,复又老迈。 可是还是忘不掉啊……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恰逢小女,再无东门,如何能忘? 柳枝摇曳,空道人缓缓转身,看着那魂灵的痕迹因为神兵的力量而显化出来,萦绕在左右,神态恍惚而茫然,仿佛回到了过去。 六十年前,俊秀的少年道士厚着脸皮凑在少女跟前,道: “我最喜欢你跳舞了……旁人的都不算。” “就你们那府主也不算,只要你跳才好。” 明月之下,少女横眼看他一眼,呵道: “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复又弹了一阕琴,手掌按在琴弦,面颊微红,轻声道: “那我以后,便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风吹过柳,仿佛少女轻歌曼舞。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柳叶之下,满头华发的老者已然泪流满面。 三十年前,李玄一重号空道人。 但是空道人,毕竟还是李玄一。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啊~ 第三十四章 尾牙祭(感谢燊枷万赏) 那守在外面的老妪,在得知方才王安风几人果真见过空道人,而张听云手中道经更是老者亲自赠与之后,便整个人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状态之中。 秋若水虽未曾表现出来,其余几人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她的遗憾。 天色渐晚,王安风只在老者那里吃了一碗小米粥,此时却没有丝毫饥饿之感,青骢马入城时交于城中马肆,也不着急,方才宛如初春,此时却已入了隆冬,呼出口白气,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秦飞看了看天色,叹道: “本欲今日和王兄把臂同游,可不曾想只是一席话,就已经数个时辰过去,道门真人,围棋烂柯,果然不同凡响。” “家母要我和舍弟今日早些归家,王兄不若同来?” 秦飞神色颇为诚恳,王安风此时心境超于寻常,如飞鸿踏雪呢,暂处于道韵之中,不曾散开,只想踏足于寒冬红尘中,轻笑拒绝。 秦飞也不曾着恼,只言他日再见,便带着秦霄颔首告辞,而秋若水则是福了一礼,独自朝着乐府的方向而去,转眼便已经归于了人海,方才数人转眼去了一般,却有了几分寂寥。 正在此时,张听云突然将手中那本道经递给了身后的老妪,道。 “给爹娘。” 王安风微惊,而那老妪则更是心境失守,空道人对于他们这一辈的人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而空道人送出的东西,则更为珍贵,此时张听云递了过来,原本要必须守在她身边的心念便开始动摇。 老妪竭力移开目光,不去看那经书。 张听云道:“爹娘应回去了。” “交还给他们。” “安风在,我很安全。” 小女孩开口很慢,但是每一句每一字似乎都打击在了老妪心理防线的最薄弱处,最终张听云将那道经轻轻朝前面送了送,便将老妪的心境砸了个支离破碎,后者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道经。 直至茫然走回了那客栈的房间,她才恍然惊觉。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正心中惶恐之际,穿来脚步声,木门被打开,满脸疲惫,但是隐有兴奋的张县尊大步走了进来,却只见到了老妪一人,神色骤变,喝道: “云儿呢?!” 老妪面皮抖了抖,小心将方才事情说完,那清丽妇人因为张听云是和王安风在一起,而心中紧张卸去,张县尊的心脏却是刚刚放松,又绷得紧紧的,而在此时,那老妪复又将那道经双手送出,道: “这便是,空道人送给云儿的东西。” 张县尊神色微怔,目光投落在了那有些枯黄,仿佛经历了许多时光冲洗的经文,轻念出声。 “《云笈七签》?!” 乐府当中。 秋若水一如往常地和姐妹们颔首打着招呼,今日取代她,舞剑于祭上的师妹有些骄傲地从她眼前走过,也不曾让她的眸子里泛起丝毫涟漪。 回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台看着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的天色。 轻调琴弦,曲调之中,思绪繁杂,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平静之中隐有波澜,遥想当年景致,爱恨情仇,转眼成空,又因为止于一步之遥,而不曾见到那位传说,心中满是遗憾。 曲调自缥缈转而低沉,圆月在天,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满城灯火霎时间亮起,两侧红灯笼,就如万丈红尘般蔓延向前方,琴音自此断绝,少女抬眸,缥缈的白色雪花自天而落,将雨霖城笼罩其中。 灯火如昼,有薄雪轻落。 王安风买了把青伞。 轻呵口气,在寒夜中腾起了一层白雾,少年一手牵着张听云,一手青伞微斜,替小姑娘遮蔽了风雪。 小姑娘手里拿着糖葫芦,粉嫩的面庞鼓起来,轻轻嚼动,似乎是吃到了颇酸的一枚山楂果,清淡的眉头蹙起,令她原本平静的面庞出现了极罕见表情。 王安风轻笑出声,俯身下去,替她擦去唇角冰糖,掌中竹伞微转,身后高声呼喊,快步过去了五六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眉眼飞扬,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却颇为消瘦,虽木讷,眼里却还放着光,少年人欢快的呼喊声音,混合着扑鼻香气,市井繁华,盈满了整个街道。 尾牙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凡尘总总,盈满城池,在雨霖州城之上,有古楼十七层,星云在天,不见凡俗,玄诚子靠坐在古楼顶峰,孤身饮酒,意态平和,风掠过衣摆,发出唯独自己听得到的轻响。 他看着下方的红尘。 六十年前他是意气的少年,在街道上,伴狐朋狗友,眼前是看不尽的新鲜玩意儿。 五十年前他是负剑的游侠,在乐府高楼,灯下看美人。 轻嗅发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今,他是道门前辈,武林高人,滚滚红尘如浪,将他所熟悉的一切,那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惺惺相惜的对手,彼此托付的好友尽数都淹没。 不是他退隐于山川。 而是这江湖已经不属于他。 他的江湖应当有一剑开天的豪侠,有力士徒步丈量大地,有负剑的少年道士,可以大哭大笑,狂歌纵酒。现在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见面便称前辈,高人,将他活生生憋成了前辈的模样。 他所谈论的往事,那些对手,朋友,仇敌,竟然都已经成为了传说,无人所知,也无人能知,那些往事,更是罕有人知道,每每他出现,都只会引发尊敬的尴尬。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自己已经成为了传说。 当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印记,那些高手,那些璀璨的星辰一个个消失,那么过去的时代便已经坍塌,他不是隐士,只是个失却了故乡的游子。 玄诚子复又咽了口冷酒,于天地寒风之中悠然长吟: “昔日所云他,而今却是我……” “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 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中之影。 非上上智,无了了心,知此事,如何不悲。 又如何不乐? “哈哈哈!” 看尽了这满城风月,饮尽了一壶冷酒,玄诚子昂首大笑,踏步冲天,衣袂飞扬,道者掠过足下的万丈红尘,身形偏落,右足轻轻点在一枚雪花之上,气韵悠长,复又冲天而起,雪花碎裂,顺风飘落,散在青伞之上。 伞下王安风起身,看着那皱着眉头,舍不得吐掉糖葫芦的张听云,脸上露出温和笑容,一手牵起小女孩,缓步走在这繁华的尾牙祭上。 青伞微转,晃动了积雪,轻轻飘落在地,晕染了灯笼温暖的光芒。 (本章完) ps:金庸先生仙逝…… 突然有种时代逐渐落幕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 归家 尾牙祭在满城的欢畅气氛之中,迎来了结束。 星月敛去,灯火半残,街道之上还有昨夜里的痕迹,疲倦的游人却已经归家,街道空旷,更显出了两分寂寥。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王安风牵着青骢马,缓步走过街道。 昨夜里他将疲倦的张听云送回了那客栈,自己则是寻了个小驿床铺,打坐了一夜,今日并未专门去道别,牵着骏马走出了雨霖城的范围,少年看着前方萧瑟天地,轻呼口气,在寒冬中升起一层白雾。 离别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而在极尽舒心热闹之事后的离别则更甚三分。 尽管王安风只是个少年,也能感受到那种别绪的存在。 “王兄,果然打算不告而别……” 行至柳亭的时候,突然传来清冷少年音色,一袭白衣的秦飞立在柳亭之上,眉目清淡,似乎对王安风的选择丝毫不感到意外。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那熟悉身影,心中那股郁郁别绪散去许多,笑道: “……秦兄,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啊……” 秦飞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道: “所以我便等在这里。” 王安风视线落在他微白的手掌和冻得发红的耳朵,想必受了冻,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淡然,却让王安风心中生出了两分暖意,笑道: “那还要请秦兄多多包涵了……他日过来,我好好赔罪。” 秦飞看着他,沉默了下,道: “因为家中有事,我和阿霄不日就要回家,恐怕没有办法经常拜访王兄。” “王兄……” “以后若是有闲暇时候,不妨去天河郡,我在那里,恭候大驾。” 王安风神色微怔,看着秦飞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一定……” 尾牙祭后,秦飞送王安风至城外十里,孤身而返。 再一日,天河公主一行离开忘仙,满郡官员近乎喜极而泣,三天里面,郡中青楼灯火不绝,姑娘姐姐们洗尽的胭脂覆盖在了河面冰上,姹紫嫣红之色,积累了厚厚的一堆,香气远近可闻。 ………………………………………… 王安风一路回了大凉村,青骢马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睡醒,还是说对马肆里头的伙食不大满意,一路上都很慵懒,速度不慢,却也快不到哪里去,没让少年遭罪,王安风一路上只见天地萧瑟,到了大凉村的时候,才有些舒服起来,翻身下马,转而牵着马进了村子。 汪汪汪! 方才走了十来步,突然便听到了一阵凄厉的狗叫声音,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惨叫着从村子里面的方向冲了出来,似乎是吓得不轻,直直朝着王安风过来,少年脚步一错,避开大黑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疑惑。 这狗,似乎是村长家的…… 怎么被吓成了这样。 脑子里念头才刚刚闪过去,前面凄厉惨叫声音又出现,少年一呆,便见着一阵鸡飞狗跳,满村子里的狗都发了癫一样朝着他奔过来,懒散的大公鸡扯着嗓子乱叫,引着母鸡鸡崽子朝村子外头扑棱,花猫,白猫,黑猫,在屋檐上面往外头窜,几乎快成了一道道黑影。 村民们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抓自家动物,王叔拎着把杀猪刀怒嚎着让自家老狗乖乖回来,可后者却跑得更急,粗豪汉子气得跳脚,手里的杀猪刀在寒风中哗啦啦乱劈,叫道: “站住!” “你他奶奶的,给老子站住!” 那狗呜咽一声,缩着尾巴只管往前跑。 王安风失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左手探出一捞,将那大黄狗抓住,右手一抬,抓住了想从自己肩膀上飞过去的大公鸡,那粗豪汉子松了口气,王安风看他笑道。 “王叔,究竟……” 声音未落,却听得一阵轻柔的叫声,一只小奶猫似乎是跟不住母亲的步伐,从天而降,王安风脚步一错,双手横拉,惹得那大公鸡一阵扑棱,大黄呜咽,将小猫小心接在怀中。 可谁知这老猫拖家带口,又是几只小猫掉落,少年接了满怀,最后一只直接摔在了少年脸上,遮住双眼,王安风担心调整身姿会将其再度甩飞,便顺势卸去力道,朝后躺倒在雪地里面。 冰凉凉的雪钻进脖颈里头,让少年一个哆嗦,那几只小奶猫似乎找到了什么安慰一样,缩在王安风怀里瑟瑟发抖,大黄伸出舌头,舔着少年脸颊,大公鸡也平复了暴躁,在少年身上迈着方步,王安风轻抚着紧张的小猫,眸中盛着碧蓝的天色,离愁别绪散了个干干净净,笑出声来。 耳畔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王弘义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右手拎着杀猪刀,左手抬起来对着大黄狗头就是一阵爆栗,大黄发出呜咽的声音,却又不敢跑,王安风抱着那三只小奶猫起身,还有一只小猫趴在了少年肩膀不肯下来,看着王弘义,问道: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王叔?” 王弘义又甩手抽了大黄狗脑壳一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鬼晓得。” “全村的猫狗啥的,都疯了一样。” “还好有你在,给拦住了……现在才老实了下来。” 说着又有些来气,恨得牙痒痒,对王安风说了两句话,复又拎着大黄的后颈皮,一手挥着杀猪刀骂骂咧咧地去了,临走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乎,驻足回身道: “对了,安风,离老哥让你回来以后去找他一找。” 见少年点头答应下来,方才狞笑着看向自己手里提溜着的大黄狗,一边走,手里面的杀主刀轻轻拍在黄狗脸上,待得那狗抖如筛糠,方才拿开了杀猪刀,安慰道: “不要怕,我是杀猪的,不是杀狗的。” “何况狗肉也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做。” 大黄似乎通人性,讨好地呜咽。 王弘义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看着它嘿然笑道: “你觉得,爆炒怎么样?” 大黄狗神色一呆,嚎叫出声。 王安风在后面看着失笑,此时那几只大猫也回了村子,蹭着少年的腿边柔软地绕了一圈,喵喵叫了下表示感谢,便叼着自己孩子离去,少年起身,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澄澈的眼瞳里盛满了笑意。 “回来了……” 将青骢马带回了家中,给它草料里加了许多黄豆,看着这位大爷慢条斯理地‘用餐’,王安风才笑了笑,转身朝着离伯家中走去,路上满是积雪,可离伯的院落之中却一片干燥。 院落当中,老人白发如狂狮乱舞,负手而立,听得少年进来的声音,转身看他,脸上隐有疲惫,却更多的是豪迈自傲,开口第一句,便将少年骇地愣在原地。 “安风,老夫为你,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学!” ps:今天下午是长章节哈,抱拳~ 第三十六章 独属于王安风的武功 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功。 纵然是不懂武学的人,也明白这一句话之中的分量,若非是不自量力之辈,那必然是要有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天下第一流的才学,天下第一流的傲气,方才能行此开山立派的行为。 于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的武道盛世之中,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王安风神色有些呆滞,老者看他反应,心中的疲惫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抬手从腰间取下酒壶,灌了一口浊酒,因着少年人呆滞茫然的神色,就连这几文钱一壶的劣酒也别有滋味,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昏天黑地地,果然不亏。 何止不亏,简直大赚! 叫你小子总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哈哈哈…… 心里头舒畅,离弃道复又饮了一大口酒,提溜着那酒壶,负手而立,嘿然笑道: “怎么,小子吓傻了不成。” “过来,老……老夫我指点指点你个臭小子。” 王安风点头,略显茫然地走到老者的身边,脸上震动依旧还没有散去,定了定神,道: “离伯……你创立的,是什么功夫?” 拳脚?内功?还是兵刃? 老人瞥他一眼,心里就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下巴抬了抬,淡然道: “什么功夫?” “是一整套。” “既然老夫说了是一套,那便自然是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否则,岂能称之为一套?” 王安风闻言心神再度震荡,干净的眉眼上浮现出了茫然,不敢置信的神色,离弃道看他一眼,心里暗爽,却偏生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唯独负在身后的右手手指飞快敲打在石桌上,将心中爽快抒发出去,将石桌砸出了一道道裂缝。 突地却又砸了个空,原来是那石桌已经给他敲出了个指头大小的缝隙,哗啦轻响,跌落下了石块,老人弹指一道雷劲将碎石湮灭,咳嗽一声,将王安风注意力吸引过来,淡淡道: “小子,你学不学?” 王安风点头,道: “学!” 声音微顿,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来。 离弃道在过去七八年间,不知道给他讲了多少的故事,可却总有那么一个娇蛮的少女出现在主角身前。既然说离伯真的是他所接触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功高手,那么他讲的故事,很有可能和空道人前辈的故事一样,没有那么简单。 那少女恐怕真有其人。 那么现在,那个少女去了哪里? 为何离伯总是孤身一人? 心中好奇地厉害,可犹豫了下,王安风还是将这个念头压在了心里,只是点头笑道: “原来离伯武功这么厉害啊……” 老者抬了抬下巴,鼻子里哼出声来。 “过来,我传你武功。” …………………………………………… 王安风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离伯的武功造诣。 但是结果证明,他的阅历依旧远不足以测度堪称宗师的底蕴。 离弃道创了四门武功。 如他所言,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 内功绝学雷罡劲,说是内功,却不调动内气,只蕴养体内雷劲,可以在拳脚之中蕴含雷霆之威,‘以我身为枢机,驱雷掣电’,足以弥补他内力虽阳刚浩大,却不锋锐的特性。 寻常内力,纵然暴烈如火,又如何能与雷霆天威比拟? 轻功身法奔雷步,以雷罡劲气刺激身躯穴位,在瞬间获得宛如奔雷般的速度,是轻功,也是禁术,若是刺激的穴位变化,便可以在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内力和筋骨力道,搏命之时,可以以一招决生死,宛如天雷横空,虽短暂,却足以撕裂苍穹。 拳术天雷,实为一种独特运劲方式,能令拳速如雷霆破空,更能以特殊手法,将罡雷劲打入敌人脏腑之间,雷劲可以主动以天雷拳术最后一招引动,积蓄了一定程度之后,也会自行发动,轰击脏腑经脉,专破横练神功。 这三门武功,以罡雷劲为核心,修行之时彼此各有助益,自成体系,不会出现顾此而失彼的下场,颇为简单,威力却极为粗暴蛮横,而且难以破解。 以奔雷步迅速靠近,敌手无论能否反应过来,是否防御,天雷拳都可将雷劲打入。 继而引爆。 王安风呆了呆,问离伯,若是有人扛得住这一套怎么办? 老人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 “拉开距离,再来一拳。” 没有什么是一道雷弄不死的,如果死不了,就再来一道。 想到天空的雷霆在脆弱柔软的脏腑之中炸开的下场,王安风几乎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防御这蛮不讲理的一招,面上明显失神。 离弃道看他模样,嘿然一笑,道: “不要多想啦。” “就你的修为,最多可控的雷劲也只能打出一拳,就一拳。”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道: “晓得不?无法再度引动,也没法子积蓄到自行爆发。” “要想动用天雷拳攻敌,你须得踏入中三品,能凌空踏虚,内力悠长不绝。” “可那个时候,七大宗派都有绝学可以控制天地威能,儒家的浩然正气,道门的清虚剑意,兵家的煞气,都可以护住内脏不被击破,最多也就只能削弱。” 说着复又叹息一声,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创立的武功不甚满意,砸了砸嘴,道: “你小子现在差一只脚就能入九品,先修罡雷劲,令内力附着雷劲。” “奔雷步,你能偶尔用用。” “天雷拳,嘿嘿,你小子可以想想。” 王安风才畅想这套武学的强悍威能,却被老人无情打破,心境失衡,一时间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吊儿郎当的老人,呢喃道: “那离伯你创造这么多武功出来作甚?” 还说出来?! 连武功效果都描述地那么清楚…… 老者看他一眼,悠哉悠哉地喝了口酒,道: “没啥。” “我就拿出来给你瞅瞅。” ps:今日卡文,答应下的长章节恐怕要到明天了,诸位包涵包涵(抱拳) 第三十七章 除夕至 王安风一时气急,姜先生传授的养气功夫,在离伯面前就跟张薄纸一样破了功,那张尚有两分稚嫩的面庞上显出许多的少年意气,‘恶狠狠’地瞪着离弃道。 他突然很能够理解,方才提溜着大黄后颈皮的王叔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离弃道瞥他一眼,得意笑道: “看啥,再看也没有了。” “你连第三门天雷拳都没办法修行,第四门神霄战气可是老夫这五十年的执念所化,虽然只是雏形,你小子也碰触不得,等你的罡雷劲足以遍及周身经脉肌体再说。” “且过来,盘腿坐下,老夫助你熟悉罡雷劲之法。” 少年复又瞪了离伯一样,然后还是乖乖地走过来,坐在了老人身前,离弃道觉得那发髻碍事,随手抽开,少年黑发柔软地垂落在肩,老人饮了一口酒,右手轻抚在王安风头顶。 紫电闪过。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天地只是瞬间就变了模样。 空气中萦绕着雷霆的细流,他的身躯是在坐着,但是却似乎又有另一个‘他’,顺着耳畔苍老悠远的声音,在院落之中施展种种陌生的拳脚招数,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只是最为基础,只能用来打基础的,质朴无比的拳术和腿法。 体内运转的不再是金钟罩内力,而是另一种阳刚正大的力量。 宛如天威,令那寻常的拳脚都覆盖了极强的威能。 离弃道抬起手掌,复又饮了一口酒,目光平和悠远。 身前少年盘坐,神态茫然,仿佛坠入黄梁之梦。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只一睁眼,便是天地已黑,星月在天,而自己体内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弱的雷霆,顺着金钟罩的运行轨迹缓缓流动,身体微有酥麻,随即便被温暖的内力抚平,这门横练神功的修行速度竟然略有上扬。 对于稳扎稳打的佛道神功而言,已经难得。 王安风唯有惊异,耳畔已经传来老者声音,没好气地道: “醒了?” “醒了就过来吃饭,让老夫传你武功,还得管你小子吃饭。” 正说话间,前头木门被掀开,离弃道探出个白发苍苍的脑袋,翻个白眼,叫道: “赶紧的,利索点过来!” 王安风握了下拳,拳锋迸出一道细微雷霆,如那幻梦中一般。以人力而控天地之威,少年心中雀跃,面上浮现灿烂笑容,应道: “哎,来了。” “今天吃什么?梅菜扣肉,还是醉鸡?” “…………”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啊,臭小子!” “可是,是离伯你催我来吃的啊……” “你!” 这一日是大秦历法,十二月十七日,刚过尾牙祭,除医药大夫,柴米油盐仍旧有些许供职,青楼画船的姐们儿也越发热情之外,城中许多居民收拾了行装,盘缠,以及采买的年货,顺着官道朝着四面八方,回了老家。 尚有十三天,便是年节。 王安风的修为依旧按部就班,可也在闲暇时候,自己买来材料,编好了两个灯笼,只等着除夕那天拿着艳红的布子裹了,挂在门前。 离伯曾说,他的内力修为距离那九品武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赢先生却对此嗤之以鼻,说道武者最难便是关隘,一重关是一重锁,被锁了数十年青春年华的天才武者非但不少,更如过江之鲫,根本数都数不过来。 唯独持之以恒,忘却杂念,方才能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将那阻碍磨平。 然后便是那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去修行! 少年乖乖坐在山石之上,双目温和,平之如水,看着远处云雾变化。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修行,他的双眼已经熟悉了久视远观,而原本虚无缥缈的云雾,在他眼中也开始有迹可循。 云雾的游动,仿佛舒展的拳脚,又仿佛是纵越来去的武者。 若是层云垒叠,便如高手过招,绝无迹可寻,幻象变幻难测,王安风总是猜错,可少年却总是乐此不疲,尝试预测出这些变化的轨迹。 负手而立的文士微微颔首。 鬼魅如狐,又狭长似刀的眸子里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随即微微一僵,巅峰武者的感知能力瞬间横扫左右,发现只有自己和王安风在之后,轻咳一声,下巴微微抬高,神色变得更加冷峻,风姿独立。 腊月二十三的时候,王安风送了灶神,去了货郎家里,罕见地买了块灶糖犒劳自己,货郎是个老爷子,做的灶糖是家传的手艺,坚硬无比,摔不碎,吃时必须用菜刀劈开,掂着虽然很重,但质料十分细腻。 见王安风过来,笑呵呵地拿菜刀给少年劈了一小块,少年捧着糖果吃了许久,脑海里却又想起了那日嚼着冰糖葫芦的小女孩。 她一定很少吃糖。 那么酸的糖葫芦都舍不得吐掉。 思维发散着,少年将灶糖吞咽下去,牙齿有些黏,却也是让人怀念的感觉。 腊月二十六割年肉,王弘义送了肥厚的猪肉过来,少年翻出大铁锅,炖了数个时辰,肉汤沸腾,大块大块的猪肉在汤汁里翻滚,拿筷子轻易便能够戳出一个孔洞,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大料,八角混杂着猪肉的香气弥漫了许久。 日子在少年不在平静的心情之中往前推移,日子越过,他双眸神采便越发明亮,纵然是再艰苦的修行,嘴角都会忍不住地上扬,只觉得世界一片明亮,就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终于,在越来越浓的年味儿里……王安风的第十三个年头,翻到了最后一天。 起了个大早,贴好春联,上面的字是姜先生写的,字很好,对联却很朴素。 老旧的木门被打扫地干净,贴上了新买的门神,红灯笼挂起来,到了晚上,再将蜡烛放进去,温暖的红光会在每家每户的门前亮起,像是在人间,在大凉村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把,呼唤在外的游子。 除夕,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天色微暗,王安风便按嘱咐提前去了少林寺,修行结束后,祝各位师父年节如意。 赢先生满脸不耐,呵斥他浪费时间,便拂袖离开。 圆慈温和答应下来,给了少年一个朴素的护腕,上面隐约有金刚经文浮现,而吴长青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先是给了少年一枚丹药,抚须道: “这是避毒丹,便当作年节贺礼,虽然限于材料没法子真的解掉那些奇毒,可戴在身上,寻常的毒物也会主动离你远去,若要行走江湖,多少有些用处。” 复又沉吟了下,有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具,神色越发古怪,道: “这是九品面具,能改貌易容。” “你行走江湖,往后肯定是用得着。当然这句话不是老夫说的,是……” 凄厉剑啸陡然大作。 老人瞥了那个方向一眼,跟没听到一样,道: “是赢先生送你的。” 少年接过,尚未说话便眼前一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竟是被直接踹回了大凉村,门外已经有人敲门喊他,却是换了新衣的王弘义,乐呵呵地邀他去家中吃饭。 往年的这顿年夜饭,他或是在王叔家里,或是和离伯两人,吃顿罕见的肉食,闻言便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姜先生,姜先生和王叔不知何时相熟,彼此交谈两句,干脆决定在王安风的家里吃这顿饭。 红烛大亮,早已经闲置了七八年的大圆桌子被翻了出来,王叔的儿子王鹏池因为父亲强加的修行而变得强壮了不少,但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有变,煮好热水拿着抹布擦了数遍。 王弘义虽是屠夫,也有一手好厨艺,大火爆炒,做了好多的肉菜,摆上桌子,他平日里并不饮酒,今日却破例和离伯拎着酒坛拼起了酒,师娘挽起袖口,入了厨房做些饭食。 姜先生手拈酒盏,温和低笑,浅斟酌饮,粉雕玉琢的姜天虹在王鹏程旁边凳子上坐着,双手捧着个大猪蹄,听青年大吹牛皮,满脸呆滞茫然,一愣一愣的。 大黄偷偷摸摸叼了个鸡腿,盘在一旁,才吃了两口,便被一只黑猫夺走,骄傲踱步,撕碎了喂给自己的孩子。 王安风呆呆坐在座位上。 他的房子不大的,在往日里觉得空旷,今日却觉得好小,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热闹场景出现在他身边,却只觉得如同幻梦,他知道,在遥远的天河郡,江南道,塞北,在高耸的少林寺中,也一定有人在遥遥祝愿他。 “安风……安风?” 耳畔的呼声让少年回过了神,醉醺醺的王弘义看他,豪迈笑道: “新年有个新气象,来来来,安风,嗝儿,安风你来许个愿,咱,咱们都听着……” 众人停箸,含笑看他,王安风想了想,眸子落在那些熟悉的面庞上,轻声道: “我希望,大家能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也希望……明年,不,下一年,下下一年的除夕,都可以这样。 “哈哈哈,好一句平安喜乐,就这个,我们走一个!” 王弘义哈哈大笑,起身敬酒,众人笑着应和。 门外传来了爆竹声音,虽然没有大城的烟花看,但是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将年味儿烘托到了新的高峰。 少年不曾饮酒,却已经满是醉意。 第二日,王安风去各家拜年。 那大槐树下,已没有了温言轻笑的书生。 ps:长章节奉上,大凉村篇章迎来终结了啊~ 第三十八章 萌生离去之意 大槐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一片,看上去有些凄冷。 而树下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王安风负着古琴,他呼唤了数声也没听到那熟悉的回应,心中有些不安,抿了抿唇,终轻声道: “老师,安风失礼了。” 伸手出袖,缓缓推开了那虚掩的木门。 吱呀轻响,冬日有些薄凉的阳光顺着那丝裂缝流淌入房内,屋内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唯独少了那一袭长衫,笑得温醇的夫子。 在他考教王安风琴艺,教他道理的那张木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封信,上面的字迹笔触和少年加中春联如出一辙,王安风定了定神,习惯性地将负在身后的琴取下,却又恍然明悟自己似乎不用再将古琴放下。 手掌微微一顿,沉默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横放。 嗡—— 琴身和木桌相触的时候,琴弦震荡,发出了一声低沉鸣响,回荡于空旷的屋子里面,颇为刺耳。 少年抬手抚在琴弦上,止住震荡,看着那封信,心思却不在,胡思乱想。 姜先生一定很有钱。 少年低低笑出声来。 要不然,买的房子为什么会这么大? 空空荡荡的,实在是太浪费了啊。 伸出双手取来那封信,王安风沉默了下,将信封打开,小心放在桌上,字迹朝上,然后再将那信笺打开。 “展信佳。” “当风儿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为师应当已经离开了忘仙郡。” “天下之大,不知穷尽,其中或有如你般天赋,却无你际遇者,为师一人之力虽渺,却也知道事在人为,有一人能多读些书,能明白许多道理,百年之后可能就是一个书香世家,能开许多民智。” “我儒家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世儒生便致力于入庙堂,此为歪理,风儿切不能学它。” “圣人当年,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唯独以一国之力,方可以扫平阻碍,教化天下。” “如今国家大定,当启明智于天下,而非搬弄权术于朝堂,为师此生,或许螳臂当车,或许不自量力,或许一无所得,或许后世之人,终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做姜守一的书生……” 笔迹至此微顿,对于一位自小读书的儒生而言,身后之名,不逊于生死之难。 少年视线下落,看到了老师洒脱的回答。 “纵使如此,又能如何?” “千年之前,天下有甚么儒家学宫?” “唯独道理人心,绵延不绝。” “为师此言,不是为自己开脱,离你而去,实是我错,知道必然离开,却又收你为徒,又是错上加错,可老师也是个凡夫俗子,得见于你,喜不自胜,你天资横溢,我所学道理,实则已经全部传授给你,终其所有,不过一藏,一守,一仁尔。” “你未来可自躬耕于大凉,也可以出去看看,老师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但是选择在你。” “在我书房,放有地图信物,我选了五所学宫,各有所长,若喜欢这村子平静,便让它们一直封锁,而若你有所愿,便前往求学罢……学其学识,不必学其处事,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知识去判断,去决定自己的方向,但是要慎独,不要被自己的执念所蒙昧。” “天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儒生,有了圣人,也有了姜守一,可从古至今,再到未来天地归一,也只一个王安风。” “王安风,便只做王安风就好。” “师,姜守一留。” 少年读完,双目微阖,站在原地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安静的神色出现了波动,将信笺折叠,小心放在信封里,再放入怀中,缓步朝着后面姜守一的书房而去,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轻放在门上,沉默了下,将木门推开。 吱呀轻响,少年踏步走入夫子书房,极朴素,桌上有一份折好的地图,以及五封信笺。王安风看着那足足五封信笺,知道这对于姜守一而言需要付出什么。 这一日,王安风一如往常地沏了两盏茶,茶香幽幽,琴音悠扬如旧。 行人走过,摇头晃脑。 “先生的琴音,还是那般好听啊。” ……………………………… “你要离开……” 离弃道不出意料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咧了咧嘴,道: “今天大年初四,你想了多久?” “三天。” 老者不言,拎着酒壶喝干了一壶浊酒,砸了砸嘴,漫不经心地道: “想去的话,就去呗,既然是去求学,又不能拦着你。” “你武功小有所成,性子也不是惹事情的蠢货,也该出去了,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夫都已经游侠千里了,本来没有这档子事情,我也打算让你明年出去闯闯。” “窝在个小山村里,你要能成大气候,老头子也不信。小子你走了以后,老头子也刚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找找以前的老朋友们喝喝酒。” 复又抬起酒壶要往嘴里面灌酒,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皱了皱眉毛,低声咒骂了两句,随手把酒壶仍在桌上,道: “什么时候走?”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阖双目,轻声道: “过完正月。” 老人笑了笑,道:“不错,这段时间,好好修行!” “出去了以后,记得给老头子搜集天下名酒!” 少年点头,露出笑容,道: “肯定!” 相较于离伯的早有准备,少林寺那边的师父们就是另外的反应。 圆慈和吴长青没有什么异议,后者甚至于颇为期待少年能够去那些大城里面,去拿到在大凉村里面难以搜集到的奇异药材。 而赢先生…… 自除夕至今,足足五天里王安风都难得见上一面,可今日他却罕见地露面。 一身照旧的青衫,仿佛是从寒风中归来一般,满脸的寒意。 “我不同意。” ps:封面依旧修改了,变成了纯粹的风景画,p端已经能看到了,可是app上似乎还不行,是后台延迟吗……不了解。 这一卷更名为——三年苦修·大凉村,一卷太多章也不好,所以拆分开了哈 第三十九章 赢先生 文士寒声落地,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滞,圆慈皱眉,吴长青抚了抚须,开口劝道: “先生何必如此固执?” “安风出去,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你不能……” 赢先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我几时说过,我不准他出去了?” 少年张了张嘴,问道: “那先生是准许我去学宫求学了?” “不准。” 吴长青在一旁被文士的回答弄得有些头痛,苦笑着打断,道:“先生有何高见,不如敞开来说罢……” 赢先生负手而立,道: “我准他去学宫,他该见见世面,了解学识。” “但是不准拜入学宫……此世学宫,是为了传道于天下,传授弟子的速度皆是以中人之姿为衡量。” 声音微顿,随即扫了众人一眼,复又落在王安风面上,冷笑道: “飞鸿效雀,孤狼学犬,蛟龙如虫行于污秽。” “你想要自误吗?” “蠢货!” 吴长青闻言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道:“那位姜先生许是想让安风能遇到长辈好友,警醒自身,却不知我等的存在,足以免去解惑之师,虽世事不同,但是道理毕竟相通……” “但不入学宫,又如何去学此世典籍?许多知识我等也无法传授。” “偷师,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忌。” 赢先生摇头,道: “此世武道称雄,各家各派看重的是武功奥妙,是天地秘藏,而寻常典籍,因为百家争鸣之势,则放于学宫之中,任由学子借阅。” 圆慈皱眉,开口打断道: “可若风儿不是学子,如何借阅……” 赢先生嘴角勾起,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道: “不,除了学子,还有一种人可以去看。” “去学宫当差。” “非为学子,而为长工。” “学宫藏书守。” 少年微怔。 藏书守,是从千年前流传下的官职,后来百家建立学宫,也沿用此号。 真正的藏书守共有九人,镇压着天下秘典,实力学识尽是深不可测。 而学宫中的藏书守,只是对于看守各家典籍长工的雅称,因为武功秘典都放在别处,这里只有各家道理典籍,以及一些游记类杂书,虽称呼雅致,其实并不被看得起。 王安风对于藏书守这种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心理,若是其它的儒生少年,或许会难以接受,但是少年在初时被冲击了下,思考之后,反倒觉得若是不用如学宫学子那般每日里彼此走动,无时无刻皆在借阅各家典籍,似乎也颇为不错。 还可以挣得些银钱。 今日在少林寺上修行照常,一番苦练之后,王安风拜别了诸位师父,回了大凉村,赢先生负手而立,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微微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第二日,王安风在练完内功之后,被赢先生叫住。 “先生?” 文士沉默了下,道: “我今日闲来无事,有心演武。” “你是不是很想要旁观?” 少年呆了呆,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最终迟疑地点头,赢先生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王安风满脸疑惑的跟在文士身后,一路相随,去了另一处山上的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中,文士随手抛了根青竹给他,不知是从哪里取来,上面还沾着晨露,入手阴寒。 少年尚有不解,赢先生已经抬起了手中青竹,冷声道: “看好了。” 声音落下,赢先生双眸神光收敛,王安风还没有看清楚动作,便有一道凌厉的寒光爆射而出,青竹微顿停下,却有有如实质的激流顺着青竹的轨迹笔直前冲,将前方空气切割成了两个部分,空气被巨力压迫,仿佛形成了粘稠的气浪,无比沉默地朝着两旁分开。 飞鸟卷入,落雪无痕,一切尽在死寂中完成。 而那青竹之上,晨露依旧,不曾跌落。 轰! 数息之后,少年耳畔方才传来了呼啸震荡,轰鸣之音,狂暴的气流撕扯咆哮,只是余波便令他脸庞生疼,文士挥袖,暴动的风暴转眼停歇。 少年胸膛之下心脏疯狂跳动,直至数息之后方才平复,呢喃道: “这是……剑术吗?” 赢先生眼瞳浮现厌恶之色,想要说什么,却只道: “不……” 是杀人术。 复又沉默,道: “你见我招法厉害,是不是心里非常想学?想要求我教你?” 王安风看着依旧在远处翻腾的气浪云海,轻呼口气,点了点头,道: “……是。” 赢先生满意颔首,道: “但是我不会教你。” 王安风微微一呆,却听文士以低微,却又直入他耳中心底的声音道: “但是我每日都会在这里演练武功,这门武功,要求精气神三宝归一,凝聚于兵刃之上,需要注意……” 少年心中茫然,不知为何赢先生要这样别扭地传授他武功。 远处孤峰之上的吴长青将一切收入眼底,笑道: “赢先生传授武功,总还是一样的法子……” 圆慈停下诵经的声音,抬眸道: “他之前曾说过,风儿不学会他那许多功夫,绝不会传授他剑式……昨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便要这样折腾一下。” “这样就不是他传风儿武学,而是风儿偷学……” 吴长青失笑,道: “先生果然妙人。” “你我二人,又不在乎此事,风儿恐怕早就忘掉了……先生也真是别扭。” 圆慈摇头,叹息道:“他从不曾在乎过我们。” “他只是在乎自己而已,他生性傲慢,骄傲到了连随口一说的话,都不愿意去违背。” “却又随意散漫到了,连自己的规矩,都想要打破。” “所以他能为一言之诺,奔袭千里,雪中杀人饮酒。也能够毫不在乎地和天下武林为敌,斩下世家人头。” 吴长青呆了下,叹道:“确实古怪……” “风姿,也着实过人。” 因为有赢先生的‘指点’,仅仅一招,王安风虽然没法子掌握,也算是有点样子,辞别了师父们,回了现世,心中有些许舒畅,突然却听得门外咆哮之音,微微一怔。 起身推开门来,却见那熊果然已经咆哮起身,毛发耸立,残暴狰狞,前面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双目澄澈的小女孩,尚不及熊高,侍从在门外与人交谈,见状惨呼一声,已然彻底来之不及。 “小姐!!” 第四十章 正月已过(本卷完) 冬日天寒,百兽蛰伏,熊罴之流,往往要到来年春暖,万物生发才会再度苏醒。 此时还在正月,天寒地冻,贸然苏醒,沉睡时间不足,大脑迷糊,再加上天冷难受,腹中饥饿,任何生灵都会本能地狂暴愤怒。 黑熊再度昂首咆哮了一声,不管不顾,长大了嘴巴,一口森锐獠牙朝着身前稚嫩的小女孩撕咬过去。 “停下!” 王安风心中一突,情急之下,哪里还管得着赢先生不准他拔剑的说法,手腕一转,无时无刻都负在身上的八面木剑脱鞘而出,精气神合一,便要朝着黑熊那血盆大口刺去。 罡雷劲与金钟罩之力这些天来第一次完美地配合,内力贯处,木剑之上竟也浮现丝丝雷霆,流转无不妥帖自在。 就在此时,小女孩的手掌却主动地按在前面黑熊的脸上,令王安风心脏险些便骤然停滞。 而就在长剑要递出的前一刻,原本暴虐的黑熊动作停顿,似乎在瞬间褪去了一切愤怒,略带猩红的眸子缓缓平复。 原本张开露出的牙龈和满嘴獠牙伴随着缓和下来的面庞收敛,那张脸庞上只剩下了憨厚可掬之态,没有丝毫山野猛兽的狰狞可怖,晃了晃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以及门口抢出,大步而来,手中长剑还带着丝丝雷暴的王安风。 那木剑之上爆出一道蓝色雷霆,顺着剑锋八面流转,刚猛之意令这黑熊打个哆嗦,胖脸上浮现恐慌之色,本能朝着一旁躲去。 门口的侍从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急急跑过来,中间黑熊看他一眼,将他看得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趴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乱跳着,却还是用右手撑着地面,连滚带爬,几步扑到了张听云旁边,右手一拉小女孩,带着哭腔急急道: “哎呦喂啊,小姐,赶紧走啊。” “这是黑熊啊,熊罴啊,要吃人的,走!” 黑熊看他一眼,颇为厌恶不满地嘶吼了一声,嗅到了那人身上残存的烧肉味儿,胃中翻腾,隐隐又有几分暴戾浮现,锋锐的獠牙露出了嘴唇,猛兽特有的那种残暴气息令这侍从腿脚发软,彻底坐倒在地,颤颤巍巍,再说不出话来。 王安风此时已经一步跃了张听云身旁,手中长剑收回,但是缠缚在右臂上的长鞭却已经解脱了束缚,盘旋而起,保护在小姑娘的周围,长鞭尾部击打着空气,发出宛如毒蛇一般的嘶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张听云看他一眼,手掌却轻轻放在黑熊下巴上,澄澈的眸子微微弯起,道。 “大狗狗。” 那侍从几乎要被吓死,可是那只黑熊竟然闭上了眼睛,颇为享受而小心地在张听云的手掌上蹭了蹭,然后直接翻滚在地,露出了柔软的腹部,竟真如一只大狗一样乖巧。 一旁王安风微微一滞。 这熊不是因为害怕他。 因为自小姑娘将手放在它下巴上之后,竟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满心欢喜地亲近张听云。 略微沉吟,王安风手腕一抖,鞭锁直接收回了右前臂缠绕,自己却始终守在张听云身旁,并不打扰她和那黑熊玩闹,看她似乎有些玩累了,才轻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他,道: “我感觉,安风……要走。” “所以,过来。” 思索了下,偏了偏头,道: “送你。” 张听云很少说话,每一句话说得都很费力,却很认真。 王安风沉默了下,盘腿坐下,和小女孩一般高,也很认真地说: “谢谢。” 门外不远,离弃道饮了一口酒,身旁是被他发现,引开制住的八品老妪,面色惨白。 老人看着门内王安风和张听云,低低呢喃。 “道心通明?” 随手挥出一道凌空气劲,将老妪穴道解开,道: “你一入村就直接往臭小子这边来,老头子有些好奇。” “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话音微顿,复又回身看那老妪一眼,脸上微笑,道: “方才之事,想必你应当不会多说吧,哈哈。” 老妪面色惨白,不敢看他,俯身行礼道: “晚辈自然不敢。” 离弃道微微颔首,沉吟了下,道: “给你个忠告。” 老妪身子伏地更低,道: “请前辈指教。” “送那孩子去道门。” “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怎么教她,其中一个老怪物已经将天下从他心里扔了出去,另一个步履苍生,只会害她,唯有道门山上的那些臭牛鼻子会掏心掏肺地待她。” “否则,以她体质才情,恐怕会横遭祸端。” “你将话带到,怎么做看她自家人去。” 声音落下,老人已无踪迹,只言片语,却让老妪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心中又惊又怕,慌乱至极。 这一日张听云只是为了看看王安风而来,看过了以后,走的时候也没有像是寻常孩童那样恋恋不舍。 那黑熊死皮赖脸,因为有着八品高手在侧,王安风也考虑自己走后,无人制得住它,见小姑娘喜欢,就送给了张听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熊背上,黑熊四足着地,稳稳当当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只是临走时瞥了青骢马一眼,不知为何,惹得后者脾气发作,马蹄几乎踏碎了石板。 之后,王安风花了十五天时间,练会了赢先生教的武功。 踏步当车,去柳絮山庄附近拜访了李康胜一家夫妻,后又去了铁兵卫寻人,赵大牛归了家,只和张正阳在他家中吃顿晚饭,粗豪勇武的汉子,却有一位温柔的女子相伴左右,醉酒笑言,他这一生,几已无憾,引来女子娇嗔。 一日好眠,第二天王安风在城中买了些酒肉,去了柳无求墓前。 菜蔬摆好在两座墓前,撒酒入土,眉目低垂,王安风如同在和长辈拉家常一样轻声开口,讲些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听来的趣闻,最后天色渐晚,方才起身,整肃衣冠,认真拱手行礼,道。 “柳师,还有这位前辈。” “晚辈要离开这里啦……往后可能没有办法常来,但是只要我有机会,每年都会过来的。” “看看你们。” “也给你们讲讲这世上的故事。” 时间流逝,正月翻过了最后一天。 大凉村槐树下的屋子里,终于没有了琴音和茶香。 (本卷完) 第一章 江湖自古风波恶 二月二,龙抬头。 苍龙七宿再度出现在苍穹之上,万物生发。 广武城里的各行各业早已经恢复了原本有条不紊的状态,年节掏空了不少人的腰包,也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就连各家伙计,吆喝起客人的嗓门也越发洪亮,盼着能赚些赏钱。 迎客来的赵小二吆喝了一天,回身喝了口水润下嗓子,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一下。 年节身上养了些膘,现在才做了一天便疲乏地厉害。 实在是不想干了。 借点本钱,做点小买卖也好过低三下四的赔笑…… 想是这样想着,再一回头看着一道身影,眼前一亮,方才所想直接扔到脑后,又满脸热情地凑上前去,高声叫道: “这位少侠,这位少侠。” “咱们迎客来开年大庆,打尖儿住店,只用着七成价钱,最为划算不过,若是点菜,米饭不收银钱,您看这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休息?” 那身影停住,思考了下,似乎决定了什么,转过身来,道: “那便有劳小二哥,告知一下马厩在何处?” 小二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习惯性的笑容,陪笑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尊客,还请进里面,这事情交给小的……”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缰绳,便在此时,那马回身看了他一眼,小二身子刹那便僵硬在了原地,而在此时,那位少年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眉目干净,温和道: “谢过好意。” “可你看我这马性子凶……” 一丝温热之感从少年手中浮现,化开了那冰冷僵硬之感,让赵小二打个哆嗦,退了一步,偏开头不敢看那马,干笑着指出了马厩方向,那少年颔首道谢之后,牵着青骢马朝着马厩走去。 小二在后面扶着门柱,腿肚子还有些发软。 娘嘞,好凶的马! 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让他心脏一阵打颤。 这活儿,果然还是不干了吧…… 门内传来熟客叫唤: “小二,上酒!” 赵小二脸上瞬间浮现熟悉笑容,高声叫道: “好嘞!” 片刻之后,跑堂的伙计看着一位儒衣少年坐在了空桌子上,便主动过去招呼,笑道: “这位……” 伙计视线落在少年旁边琴盒上,想要叫声公子,可少年佩剑,似乎应该叫少侠。 迟疑了一瞬,便干脆笑着招呼道: “这位客官,不知打尖儿还是住店?” “烦劳店家,住店。” 伙计拎起茶壶,先用滚水烫了一遍茶盏,方才倒茶进去,一边倒茶,一边熟稔地介绍道:“客官可巧,咱们这儿还有几间上房还在,不知客官喜欢什么位置……” 王安风脸上浮现些许抱歉之色,道: “寻常客房便好。” 伙计神色微微一怔,便又笑着答应,如常般高声吆喝道: “客房一间备好!” 那边有人答应下来,方才回身,看着王安风道: “客官还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咱们这里还有今日刚杀的羊羔肉,滋味鲜美,河还没能解冻,吃鱼的话只有鱼干下饭了……” “……烦劳,上一份醋溜白菜。” “…………” 片刻后,王安风就着素菜吃饱了大米饭,抱着琴盒跟着伙计进了客房,那伙计热情依旧,说好时候送过来洗漱温水,出来时候带上了门,面上笑容才微微收敛,便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才走两步,耳畔传来斯文的声音。 “李家三郎。” 伙计闻言看过去,见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正含笑看他,后者脸上浮现喜意,径直走了过去,一边拿白布擦着桌子,一边露出了笑容,招呼道: “六爷怎么来了?” “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儿个还是老样子?”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复又随意和这伙计攀谈,说了几句正月里的事情,话锋一转,调笑道: “我看刚刚那少年家境似乎颇丰,当是赚了些打赏罢……” “不请某喝上一小杯?” 说到这里,伙计脸上笑容一跨,颇有两分埋怨道: “啊呀,您可甭提了。” “看那少年衣裳古琴,各个儿都是值钱物件,可人却抠抠搜搜的。” “不要说是什么打赏,也不提什么客房。咱就说菜,只点了个十几文的醋溜白菜,就着吃了五大碗米饭,一点儿没剩下。 说着摇了摇头,咂舌道: “说实在话,小子在这儿干了几年,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也不对,那些练武的大爷们,吃的更多,可个个不都是大鱼大肉进补,谁吃白米饭啊不是……” 伙计埋怨了好一会儿,到后头厨子喊他才止住,回去去拿菜,中年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掌握着温热的茶盏,温和的视线落在了客房,游梭片刻,轻笑一声,将茶饮下。 温热的茶水如同入了套子的蛇,在嘴中挣扎激荡了下,顺喉而下。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按了按床铺,只觉得柔软舒服,不由惊叹。 这样还是寻常客房,不知道那上房又该是多舒服? 他自昨日出发,原本是打算按照姜先生给的地图,乘马急行,虽然说是有千里之远,可是要是走官路的话,按照青骢马那恐怖的速度,最多不过五日就能到了。 可是赢先生却偏生要他不走官路,顺着山林小道而行。 放缓速度,逢城则入。 而一反常态的是,另外两位师父对于赢先生这些要求都没有任何的异议,反倒颇为赞同。 思维发散,稍微乱想了下,少年轻呼口气,收敛了思绪,坐在床铺上,双目微阖,金钟罩的内力在筋脉中徐徐运转。 他金钟罩第一关修行已经有了些许时间,毕竟有着一禅功的基础,内力已经蓄满,只差磨合,破关第二重,就可以算是入了九品,但是最后那一丝丝火候却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难以触碰。 收束杂念,周天运行,须臾间已经入定。 少林寺中,圆慈微微皱眉,吴长青依旧笑呵呵的,文士面容,冷峻依旧。 “他犯了多少错?” 吴长青抚须: “起码七处,处处都在告诉其他人,这是只肥羊。” 说道肥羊二字,老者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圆慈面容慈和,道:“之前他或是布衣短褂,或是有世家子弟陪伴,没有这个问题。” “此时他一人出发,行于小路,又逢城便入,身怀名马宝琴,就难免被人盯上……” “不过,也是时候让他看到江湖的另一面,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另一面。”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声音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徐徐叹息道: “江湖自古风波恶啊……” 文士嘴角轻勾,随意道:“江湖自古如此,任谁都要积累经验,这小子武功有所小成。” “也是时候了。” 圆慈无声叹息,吴长青微微颔首。 文士负手背对他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鬼魅妖异。 是时候,见见血了…… ps:感谢diekreuzung万赏,长章节之后奉上 第二章 王安风蜕变事件,意难平(感谢Diekr 今日修行,圆慈等人并不曾提点王安风,少年归来之后,在客栈柔软的床铺上面非常舒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吃了些早点,带着青骢马便出了城门。 和之前两次出门不同,这一次是孤身前行极远的路,见过的风景比起少年原本加起来都会多,心情自然也更易波动,只觉得一路上所见所闻,极是新鲜有趣,对于未来的日子,也满是期待。 尤其是江湖。 虽不是入江湖,但是那种前往未知之处的感觉也让少年颇有激动。 也总会不受控制地去想,话本里那种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江湖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顺着官道行了片刻,王安风转道入了一处小路,复又行了一个时辰,原本一同出城的众人分散到了其它路径,唯有一名面目清癯的中年汉子依旧和王安风一路,后者突然拍马追上,笑着招呼道: “小哥儿,好巧,也去赵家村?怎么如此面生?” 王安风微怔,只以为赵家村是和大凉村一样的小山村,虽然这中年人认岔了,但是他生性与人为善,便也笑着回了两句,那中年人颇为能言善道,行为也豪爽大方,两人一路言谈,时辰渐过,不觉已经入了小路身处。 周围树木原本繁茂,此时冬天,没有一片叶子,围绕在路两侧,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风吹树梢,发出令人心里不安的呼啸怪声,王安风看了看天色,想着今日实在不行,便在那赵家村借宿一宿也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掩盖地极好的杀意,微微皱眉。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凌厉至极的破空声音,数道残影射出,伴随着数声脆响,两排树干上各钉了数只箭矢,震颤不已,两旁突然冲出了十数条大汉,为首一人扛着把上百斤的宣花大斧,一脸络腮胡子,眉目粗蛮,手里头的斧子重重往地上一砸,轰然巨响声中,放声狂笑道: “哈哈哈,好一头肥羊啊哈哈哈!” “一看便是为富不仁之辈,咱们兄弟劫富济贫,刚好打杀了,救济穷困!” 王安风神色微厉,知道这是遇见了劫匪,手腕微抬,便要施展鞭法,道: “杨大叔,你退后,我……” 声音未落,突然感觉身子乏力,一股酥软之力浮现身躯,面色微变,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去看,迎面便是那清癯男子温和含笑的模样,脑海中闪电般明白了过来。 在中午吃干粮的时候,他曾经喝了对方壶里的凉茶。 少年咬牙道: “是毒?” 此时吴长青尚未给他施展药浴,培养百毒不侵之躯,纵然王安风咬牙强提精神,但是对方所下的迷药颇为不凡,强撑了下,视野终究逐渐模糊,软在马背上,青骢马嘶鸣一声,本欲奔袭而出,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携带佛音梵唱的利剑呼啸,身躯僵硬,不能动弹。 ………………………………………… 王安风在一阵摇晃之中苏醒了过来。 内力流转,雷霆将残存毒素祛除,微微恍惚了下,便彻底清醒过来,此时他身上非但木剑,古琴不在,就连师娘给他缝制的儒家深衣都被扒了去,寒风之中,身上只剩下了单薄的里衣。 身上被一道厚重的锁链束缚,扔在个囚车一样的木笼里面,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周围围绕着十数个大汉,而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耳畔听得到大声交谈之音。 “老六,可真有你的,这小子手上怕是有几分功夫,那鞭锁可颇为值钱啊。” “那是,我猜这小子应该是学了点武功,就想要出来学人家闯荡江湖,我下了足以迷昏一头黑熊的迷药,不也被放翻了?” “闯荡江湖,闯荡江湖,哈哈,江湖里头全是血,人前人后给一刀。” 复又是一阵欢笑,奉承之音,王安风身子微僵,只觉得自己对于江湖的幻梦全然破碎,还被扔到了泥沟子里面,任人随意踩了几脚,颇为恼怒。而此时似乎到了地方,速度降了下来,马车缓慢进入了一处寨子。 王安风偷眼打量,浑身血液便在瞬间冰冷。 夕阳如血,寨子左右竖着两根长杆,中间绳索上,如同晾衣服般挂着一排尸体,数人骂骂咧咧,又将一具新的尸体挂了上去,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赶车的那粗蛮大汉大笑,道: “哈哈,这丫头怎么也死了?” “哎呀,总是倔呗,都被玩儿烂了,还倔,倔个屁。” 那人吐了口唾沫,颇有两份不忿,道: “她要寻死,那便让她去死!” 面目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了眼,叹息道:“你也太狠辣了……” “呦呵,六爷有何高见?” ‘六爷’抚须,道:“这女子最有味道处,便是那白嫩双足,你偏生用了红绣鞋,这滚烫滚烫的铁鞋子一穿上,哪里还能看……” 那人微怔,却又道:“哎呀,都是死人了还管什么,六爷你不知,这骚娘们穿上红绣鞋,跳得可起劲儿了,就穿的时候,也没在怕的。” 王安风身子微微颤抖,耳畔却传来佛音剑啸,将他怒火压制,赢先生令他先明了局势,再行决断,不要莽撞行事,言语之中没有了冷意,也隐含震怒之心。 他明白,可是怒意却不曾有丝毫的消减。 故事里面聚啸山林,为民除害,劫富济贫的侠盗豪杰形象瞬间崩碎,化为了无比现实的模样,那新的尸首是位清秀可人的少女,面目柔和,剧痛而死,但是面庞却隐有快意解脱。 烧至通红的铁锈鞋,没有怕,尽情狂舞。 狂舞至死。 是要如何绝望,才能将这种惨烈的死法当作快意解脱的归宿,踏火而舞,看着那些惊呆了的劫匪,彼时的模样神采,是否骄傲而快意? 王安风手掌微微颤抖,体内的内力混杂雷霆,几乎是在咆哮。 那小姑娘,比他大不了一岁。 他才怀抱着向往仙境般的心情踏入江湖,一回首,却看到了十八层地狱中最惨恶的景色。 路上过了好几处用黄泥黄土砌成的低矮房子,没有甚么门窗,只是拿着铁栏杆围着,里面圈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目麻木,不少人穿的还是薄薄的单衣,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南边的一座高墙上钉着铁刑具,上面新鲜的血痕证明这绝非是摆弄的装饰玩意儿,周围站着身材高大的劫匪,神态粗蛮,孔武有力,站着闲聊,而那些被绑来的百姓却在费力劳作,稍有喘息,便是一鞭子横抽过来。 王安风被暂时扔到了一处牢房之中,那几人大声欢笑着去了。 房中七八人,大部分已经如同行尸走肉,唯独一位老者还有几分生息,见他过来,苦笑道: “天杀的混蛋,竟又掠了人来。” 王安风眼神转了转,落在老者身上,脑海之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怒意,他天性纯良,而此时目睹如此惨剧,反应便更为剧烈,沙哑呢喃道: “我浩浩大秦,为何,还会有这种劫匪,如此惨事?” “为什么” 老人惨笑一声,道:“正是因为我大秦强盛,疆域广大。” “能够定鼎天下,能够收拾地了各路枭雄,但是这一小撮一小撮的山贼劫匪,却如同巨兽身上的虱子一样,难抓,难收拾,重要的是收拾完了,就又会出现新的一批。” “大秦也苦啊,不能为了这些小虱子调回十八路龙卫……否则周围那些狼崽子又不安分了,死伤更为惨重,而寻常兵卫出手,这群人又贼精,只在山上乱窜,窝在山洞里不出来,看准了目标才出手,想要剿灭,除非放火烧山,否则难有大用。” “可放火烧山,周围的百姓日子就更苦啦,已经不知有多少地方官目呲欲裂,却又无可奈何,生生咳血。”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那……又能如何……” 老者叹息,道: “谁知道啊……这些习武者身强力壮,人性本恶,天生惫懒,总有许多不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打家劫舍,来钱又快,又能被叫一声绿林好汉,为什么不去?” “这就是所谓的以武犯禁,造孽啊!” “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若是天下从没有甚么武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多好吃懒做的土匪山贼……还什么豪杰,我呸,老头子从来没见过一个好的贼匪!” 老者絮絮叨叨,王安风靠坐在墙上,脑海思绪翻腾,一时间冲脑的怒焰缓缓散去,逐渐恢复了理智,但是思维却逐渐变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缓缓握合。 约莫过去了近半个多时辰,有人开了牢门,将满身铁锁链的王安风拉起,道: “大哥唤你过去,嘿,你最好祈求那娘们把大哥伺候好了,大哥今日可怒气不小。” 一边说,便带着王安风离去,那老者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挫败地坐在原地,突地脾气发作似的,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骂道。 “天杀的混蛋,老天爷怎的不一道雷收了他们!” 那劫匪带着王安风,虽知道身后少年恐怕会武,却心里安稳。 穿着那身三百斤锁链,又有几分力道? 可方才转过一个无人角落,便有一股巨力袭来,直接砍在了这劫匪脖颈处,后者闷声不响地软倒在王安风怀中,王安风避开视线,将那劫匪拖入月下阴影,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赢先生声音。 “入少林。” 王安风沉默了下,消失在了这阴影之中。才入少林,便看到了赢先生身影,负手立于孤峰,文士看他两眼,嘴角勾起冷笑,质问道: “你想去杀了这些人?” “你知道有多少高手?” “你知不知道,或许里头也有人有所苦衷,逼不得已,落草为寇?” 王安风沉默,看了眼一旁圆慈,第一次褪去了弟子晚辈温顺的模样,直视着赢先生,道: “大秦律例,杀人者,主犯绞,从犯斩,子嗣流三千里!” “大秦盗贼重法,聚众呼啸一地者,杀之无罪!主犯财产尽数赏于举报者,其妻子流三千里,改贱籍,加役三年,从犯共同杀人而不报,杀之无罪!” 赢先生面容冷峻,冷笑呵斥道: “幼稚!你以为自己是谁?” “想你这般,性子蠢笨刚直,非黑即白,最为容易被人当作刀剑来使。” “但是……” 声音微顿,文士眸中浮现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王安风,突然抚掌大笑道: “欲罚刑律所难罚,将杀天地所未杀,好!很好!非常好!” “眼目众多,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动各方瞩目,你不可用原本身份。” 言罢右手一挥,少年身上转眼浮现出了一身墨色衣裳,极为合身,其上没有丝毫的装饰纹路,唯独衣领袖口是不染丝毫杂质的纯白,黑白相衬,如同来自地府的断狱鬼差,散发着幽然冷意。 赢先生手中复又出现一根青竹,笔直刚正,其上尚且沾着晨露未干。 随手抛给王安风,道。 “此物能为你雷劲添加一丝阴属变化,便于遮蔽行迹。” 王安风接过青竹,雷劲灌注,有雷蛇顺着青竹流转,不复原本刚猛,而是增加些许阴柔,色泽偏向深紫,沉默了下,抱拳道: “多谢先生。” 身前文士随意摆手,手中又浮现了一张铁铸面具,便要往少年面上覆盖。 却有一只手掌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赢先生神色微怔。 少年主动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面具,上面雕琢着的是狴犴,龙之七子,明辨是非,秉公而断,一双虎目正冷冷注视着王安风,仿佛夕阳之下那清秀少女的眸子。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所见的一切,手指微冷,王安风轻声道: “我来吧,先生……” 言语声中,少年抬手将面具覆盖在自己面上,严丝合缝,狴犴的双目空隙中,出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文士微怔,继而微微颔首,退后一步,看着眼前少年。 一袭黑衣,黑发垂肩,面上覆着一张狰狞肃杀的狴犴面具。 金属有着微寒的冷意,黑发发丝略有纷乱,一袭黑衣,让少年的气质多出了三分冷意,胸中有杀伐之心,冷意更甚,让赢先生眸中神采越发满意,微微颔首,道。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少年瞳中神色依旧干净,持剑转身,沉默了下,缓声道。 “意难平。” 转瞬之间,少室山上已经没有了这道身影。 史家感叹,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终究意难平。 ps:长章节奉上, 这是王安风性格转折点之一……他可以依旧善良,依旧真诚,却不能再那么单纯地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孩童,总要长大吧。 然后,我觉得……有黑暗,有侠义,才是江湖,正因为黑暗的存在,侠客之风,才越发耀目而可贵…… 第三章 匪徒之亡(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黑云在天,遮蔽明月。 杜展鹏抱着根长枪,靠在墙边,希望能够遮蔽一些冬日里催命的寒风,旁边烧着火把,那么点热量勉强让他不至于像是牢笼里的那些人一样,饥饿脱力之后,在寒风之中睡着,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前几天抓到那个老头是个例外…… 一个老瘸子,竟然能在这种天气撑这么久,命是够硬的。 哈出口白气,周围的人同伴也没有兴趣在这种天气里面交谈,他也一样。 冬天是个懒散的季节,尤其是刚刚过了正月,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到老家的孩子和自家那婆娘,往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家三口窝在炉子边上,上头烤着两个红薯,红薯要烤地表皮焦黄焦黄,最好是渗出那种蜜一样的粘稠的东西,才好吃。 儿子最迷那个。 过了年啦,应该又长高了些。 杜展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又朝着双手呼口气,搓了搓,心里头的念头也更加清晰,他要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征得信任,然后趁机逃跑,这段时间他出力很大,上头赏识他,应该很快就能独自出去望风,就有机会趁机跑掉。 便再卖力些罢…… 便在此时,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丝丝异常的味道,杜展鹏微微愣了下,仔细在脑海搜寻记忆,却始终不得其详,心中越发不安,转过身来,想要去招呼一起守夜的同伴。 黑云散去。 本来应该假寐的同伴不知何时软倒在地,在他身前,仿佛来自十八重地狱的身影抬头,狰狞的断狱龙兽面具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看着他,脚下大汉脖颈处流出猩红粘稠的液体,冷冰冰的恐惧瞬间将杜展鹏的心脏攥紧。 他本能便要惨叫,眼前突地亮起了一道残影,黑夜之下,比夜色更为昏沉,喉咙一痛,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云渐去,星月在天。 不适合杀人,恰当昭雪。 王安风如同鬼魅般行走在这寨子之中,劫匪精明,却从不曾想到,这煞神是他们亲自请回来的,道门九宫步足以令他躲避在这些劫匪的视线盲区,他曾经背负千斤锁链,踏步积雪只如寻常,现在没有了负重,踏雪无痕,行动无声并不是难事。 少林长拳不适合杀人。 但是赢先生传授的那一招直刺却无比狠辣,灌注雷劲,凌冽寒风之中,杀人并不需要第二招。 此时的王安风异常冷静而理智,隐藏于黑暗之中,如同武者交手一样,并不急迫,杀人之后,就地将其隐藏在阴暗缝隙之中,安静而有效地排查。 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时间渐深,他动手越慢,一个个劫匪死在暗中的一剑之下,竟无一人能够还手。 直至此时,大寨中央的屋子依旧灯火通明,男子粗豪的大笑声音,混杂着女子的痛苦,红烛残光闪动,人影落在窗门上,扭曲舞动,如同恶鬼,复又被一道墨色掩盖。 青竹之上,一丝紫雷闪过,将竹上血肉烤灼,散出地狱般的恶臭。 …………………………………… 晨曦渐起,老者如同死尸一样靠坐在寒风之中的牢笼中。 意识在风中逐渐模糊,就在陷于黑暗之前,几乎本能地拿起旁边的一块尖锐石头,朝着自己大腿上狠狠地砸去,喉中发出低低惨叫,老者却借此而恢复清醒,身子一颤,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很快渗出了许多的汗水,污浊的白发打湿,粘在了满是皱纹的面上。 老者坐着喘了片刻,拖着自己那不便的右腿,勉强凑到栏杆边上,伸手出去,从‘饭盆’里捡拾了已经冻成碎冰的水,颤抖着拿进来,冰面污浊,里面甚至于还有草干之类杂物,但是老者却看都没看,直接塞入了嘴中大口咀嚼,又拿来那些已经散发着恶臭的吃食,大口吞咽入肚。 腹中有了东西,恢复了两分精神,老人勉强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看着远空。 那少年郎已经被带走几个时辰了,怕是凶多吉少。 “我浩浩大秦……我浩浩大秦……” 老者牙关紧咬,鼻子微酸。 天色微微亮起,冬天的日出,是冷冰冰的起色,苍白,冰寒,冷到让人骨子发颤的蓝色,在天际远空次第铺展开来,老者呼出一口寒气,知道马上就会出现温暖的太阳,心中有所期待,可转瞬却更为伤悲。 外面的太阳要起来啦…… 可这寨子里让人作呕的东西,哪里是太阳能够祛除的? 阳光照常散落下来,冬日的阳光薄凉,却已经难能可贵。 老人颤抖着伸出右手,去祈求一丝丝的温暖。 似乎因为天明,远山传来了清脆短促的鸟叫,初时只有些微,可转瞬便此起彼伏,凄厉悲怆,不绝于耳。 老人的身子骤然僵硬,听那鸟鸣虽忽远忽近,却越发清晰,确认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双目缓缓瞪大,嘴唇在哆嗦着: “来了……来了……” “终于摸过来了……” 老者想要笑,眼角却留下眼泪来,靠坐下去,将右腿处的裤腿挽起,露出一道狰狞的新伤,右手摸起那尖锐的石块,轻呼口气,朝着自己的右腿处狠狠地刺了下去。 才刚刚长好些的伤痕裂开创口,本就苍白的面庞几乎褪去了最后一丝的血色,手里头的石头摔在地上,尖锐的部分粘上鲜血和脓液,颇为刺目,老者颤抖着伸出手,探入那伤口之中摩挲。 身子因着剧痛不住颤抖着,却因为担心劫匪发现,不能丝毫发出声音,在沉默中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老人枯瘦的身子突地重重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沉闷低吼,终于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物件,右手五指已经满是鲜血,喘息了下,此时剧痛感觉最强,老人咬牙用手心托在地上,一点一点挣扎到了笼口,耳畔杜鹃啼血的声音越发凄厉,远近回荡。 头撞在满是铁锈的冰冷栏杆上,勉强撑起身子,老人嘴角勾起,眸子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右手探出牢笼,左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拉,鲜血脓液并没有影响到机关的精巧,火焰燃起,烤灼了老者的手掌,却只觉得一片温暖,烟花升上了天空,轰然爆炸开来,驱散了尚未完全散尽的黑夜,化为了一个硕大的古篆,笔触凌厉,如血鲜红。 秦! 耳畔杜鹃啼血,骤然停滞。 老人翻身躺倒在地,腿部的剧痛依旧,可他早已熟悉,那烟花附近抹了一层粗盐,再放入大腿割出的伤口,一路上,他便是凭借这种剧痛,挣扎对抗麻药的效果,小心扔下标记。 三天了,足足三天了。 终于……本以为标记被走兽弄散,找不过来了,却不想,还是赌赢了! 老人畅快笑出声来,眉目无所惧。 死无憾。 ……………………………… 寒风凌冽,一道道只穿着寻常猎户衣着的高大身影沉默不言,从周围山林汇聚,朝着天上秦字久久不散之处汇聚,为首高大男子手握横刀,眉目冷肃,身躯之上满是寒霜晨露,却依旧坚毅。 贼寇精明,他们只能褪去铁甲,如寻常猎户般,分散入林,寻找标记。 怕打草惊蛇,夜间不生火。 足足三日,不眠不休! 在那血色秦字褪去之前,八十大秦士卒冲入了大寨之中,却只发现了许多死尸倒伏,为首男子虎目横扫,发现了那老者痕迹,大步冲过去,掌中横刀呼啸,斜斩两下将牢笼劈斩开来。 那老者看到他身影,先是放松了口气,脸上浮现欣喜,可复又变成了愤怒,抬手重重砸在扶着他的男子脸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右手颤抖着指着被挂起的尸身,双目赤红,颤声发问: “何来之迟……” “何来之迟?!!” 男子生生受了一巴掌,张了张嘴,道: “末将来迟,愿受军法处置。” “军法个屁,我早就不是你的长官,一介文弱参谋,哪里有权惩处你……” 老者退后两步,喘息两声,一把抽出旁边士卒腰刀,嘶声喝道: “杀尽这群渣滓!” 声音落下,复又剧烈咳嗽数声,拄着一把大秦战刀,摇摇晃晃,不肯摔倒。 这一日,八十秦卒,着布衣持刀,杀入了寨子,却只发现了一具具劫匪的尸首。 下到寻常小卒,上到那七个匪首,尽数被杀。 死状统一,都是喉咙处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匪首袁元基死在了自己拿钱砸出来的大宅子里,双目瞪大,死不瞑目,手里握着自己的刀,似乎是发现了敌手,尚不曾拔刀,便已经被一击而杀,旁边一位妍丽妇人昏迷,娇柔身躯上被小心披上了一件黑衣,通体墨色,只有袖口衣领处纯白,不染丝毫灰尘。 那老者推开众人,拎着一把刀踉踉跄跄挪到匪首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咧嘴一笑,道: “袁元基,老头子,受那冤死的上百乡亲之托,来给你拜个迟年嘞。” 言罢鼓起气力,大秦战刀呼啸,劈斩在匪首身躯之上,武者体强,只劈出了一道刀痕,可那老者仿佛无所察觉般持刀连连劈斩剁下,刀锋闪动,映照出老者狰狞可怖,如同恶鬼杀人魔一样的疯狂神态。 劈砍了不知多久,直至那战刀跌落在地,老者的手掌因为脱力而不住颤抖,方才停下,老人喘着粗气看着那几乎被剁地稀烂的可憎面庞,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ps:感谢光与暗o516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后(抱拳) 第四章 后续事件 秦卒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劫匪寨子纳入掌控之中。 那些被困锁的百姓被救出,身上各自给披了厚实的棉衣棉被,太阳已升,却又燃起了熊熊篝火给他们取暖,劫匪准备的肉类山珍全部切碎了扔到锅里,大火煮开,撒上一把盐巴,最为暖身。 若不进补一下,这些人就算被救出,下了山恐怕也只剩下七成还活着。 将匪首几乎剁成烂泥的老者坐在床铺上,大腿的伤痕随便拿了块破布裹了两下,就当作是已经处理了,旁边案几上堆着秦卒翻找出来的账本,红烛残照,老者对着灯火翻看,火焰似乎顺着这文字,在老者眸子里面燃起,恨得咬牙切齿。 “怪不得这么难抓……怪不得,怪不得!” 账本里面,记载的除了记载何月何日,劫何人,获银钱多少之外,还有整个郡城,连绵山脉之上,一十八连环寨互通有无,而在最后一页,竟也看到了些许熟悉的名字。 尤其是这些熟悉的名字,令老人眸子微微发红。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门外走进来了个粗豪大汉,抱拳道: “老大人,兄弟们找到了您说的那个少年。” 老人双眸微亮,便看其后走进来了个十四五岁模样少年,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那孩子,心中松口气,放下账本,拍拍自己旁边的床铺,放缓了声音,笑道: “小家伙,过来坐。” 王安风点了点头,坐在老人旁边,眉目低垂。 老人缓声问他有没有受伤,言辞恳切,待得确认少年并没受什么伤,方才松了口气,挥手让那秦卒取来一碗肉粥,亲自递给王安风,道: “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是老秦家对不住你们,来地迟啦……要是早上一天,也能把另一个孩子救下……” 老者声音低沉了下去,归为一声叹息,王安风神色也变得沉闷,接过肉粥,沉默地吃着,和老秦家的军队一样粗狂的滋味,老者翻看着卷轴,间或询问王安风是谁救下的他。 少年按照原本的打算回答。 只说是一名穿着墨色衣衫,持青竹,覆铁面的人。 这和匪首房间中,那妍丽妇人所说一般无二,老者颔首,并未曾生疑。 复又看向账本记载的名字,双眼似有火焰燃烧。 众人吃过了肉粥,披着棉被厚衣,在正午太阳最暖和的时候,被护送下了山,入城之后,王安风牵着青骢马,背琴负剑,在这城中客栈住下。 这一波为恶数年的恶匪被全数斩杀,战果震动远近,百姓奔走相告。 第二日,早已经退仕的参军事孙兴为,拖着一条右腿,走过热热闹闹的长街,走过轻歌燕舞的花楼,停在了衙门之前,肃正衣冠,抬手握在了裹着鲜红绸布的鼓槌上,用尽了平声最大的力气,狠狠砸在了鸣冤鼓之上。 嗡! 鸣冤鼓连响十二次,沉闷浩大,响彻了半座县城。 当日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县衙堂下,声色俱厉。 “本官参本城副县丞在内,大小官吏七人。” “勾结贼匪,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众皆哗然,却为因兹事重大,涉及人数过多,只是监押候审,其余数人认罪,副县丞则有诸多疑点,后按大秦律例,‘五刑之疑有赦’,以三十具兵甲,银千两为军费,赎刑出狱。 其出狱之时,白发苍苍的老者拦在县衙之前,嘶声怒喝: “军费军费!!律例律例!” “重点是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多少平民家破人亡!” “五刑之疑有赦,是为那些尚有回头之路的人准备的法条,不是为了让这些穷凶极恶的货色钻漏子!” 怒喝到声音沙哑,发冠散乱,却被两名衙役架出,长街之上,老者白发散乱狼狈,拖着断腿,怒声喝骂,声如泣血。 当日下午,城中守将下令,全营休假三日。 数百大秦铁卒褪去兵甲,只以布衣之身围坐在衙门之前,冷冷看着县衙,不言不语,然肃杀之意渐浓。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连普通的百姓平日里说话,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买油果子的小贩看着那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多的铁卒,以及铁卒最前面的倔强老者,无奈叹了口气。 将手中做好的早点递给前面的少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道: “小哥儿,你的早点。” 前面那少年递过去几枚大通宝,接过油果子,一口咬下去酥软香脆,似乎无意问道: “这些铁卒这样……没事吗?” 那小贩本来不欲多说,可是心中却着实气不过,左右看了眼,低声叹息道:“能有什么事?!” “他们现在褪去了兵甲,又是休假。” “此时也就是寻常的大秦子民,乐意坐在大街上又不违反大秦律例,谁管?谁敢管?” 一开口,便如同是打开了话匣子,不住埋怨道: “按我说,那些个狗娘养的杂种,是应该斩首。” “可是咱们大秦法家行刑,要看证据……没有确凿证据,便不能判处。” “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下了死狱,连那些家属都领了补偿,就咬牙切齿等着看行刑的那天,那孙兴为又非盯着县丞大人……又不是他家人死了,啊呀,搞得我生意都不好做了……” 声音微低,左右看看,在王安风耳边神神秘秘地道: “搞不好啊,是因为是打算趁机扳倒副县丞,自己上位呢……” 小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安风回了客栈,只感觉心中压抑。 那些账本,他也翻看了。 证据确凿。 又过了两日,铁卒果然无奈离去,除去县丞的数人全部下了死狱,孙兴为因为年老体弱,又受了伤势,抱病在家,再无一人过去看望,与刚刚归来时候的热闹截然相反。 唯有那位副县丞亲自前往探视,却被老者怒骂而出。 王安风提着一份五花肉,看着眼前有些掉漆的木门呼出口气,轻轻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个眉目慈和的老妇人,眼眶微红,似乎才刚刚哭过,少年说明了来意之后,便将他迎了进去,转入内室,白发苍苍的老者披着衣服,正伏案书写,不时停下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见到王安风过来,还稍微愣了下,然后便笑着将少年迎了进去,身子骨虚弱,却强撑着为少年泡了茶,将正在写的东西盖住,只和王安风谈笑些其它事情,可少年瞳力渐强,已经看了个清楚。 老人并没有放弃,尽管任何人都认为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 尽管那些百姓,认为死了剩下的六个也就够了。。 尽管连那些受害者都已经沉默。 却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觉得不够,觉得要为那些枉死者讨一个公道,所以他就在这斗室之中,就算众叛亲离,就算别人埋怨,却依旧梗着自己的脖子,倔强地昂着头,白发纷乱,死死瞪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臭虫,发出自己的怒吼。 少年眉目低垂。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两人交谈片刻,日头过了正午,老人留王安风吃饭,少年点头,自告奋勇地去做菜,将五花肉切块洗净了,却发现少了姜块,便笑着说要出去去买。 一路去菜市场买了好大生姜,正好路过那位副县丞的豪宅,转过了一处无人的拐角,王安风轻轻道: “回少林。” 流光闪烁,不过短短时间,便踏出一位黑衣少年,面覆铁面狴犴,翻身入了宅邸。 这宅子不小,但是却并没有雇佣多少的佣人,王安风摸到了正房,模样儒雅的副县丞正自饮自酌,满面红光,潇洒自在。 在他看来,无人能在城中刺杀他,也无人敢在城中杀他。 便在此时,木门被猛地撞开,一袭黑衣如电光爆射而入,儒雅男子神色微怔,瞪大的双目之中一道紫电闪过,转眼便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而他脑海当中兀自还是不敢置信。 他怎敢……不怕死吗…… 王安风呼出口气,退后一步,看一眼堂中悬挂浩然正气四字,掌中青竹挥洒,蘸血为墨,在那字帖上覆盖了一行新字,笔触凌厉,字迹间只有肃杀之意。 大秦律例,与贼寇勾结者,流三千里,官员之身,罪加一等,杀。 转身而去,复又想起了那位老者和胸中热血的大秦铁卒,脚步微顿,复又挑起了一抹血液,挥洒写道: 杀人者,忘仙意难平。 转身大步而出,并不逃离,而是持拿青竹杖径直冲杀而出,将府中杂役护院打得鼻青脸肿,绝尘而去,几名有点功夫的护院持剑追出,却在一处角落失去了少年踪迹,侍女冲入正房,迎面便是死不瞑目的副县丞,以及覆盖在浩然正气上的一行血书,杀字占据一半,凌厉森锐,不由地软倒在地,尖叫出声。 “杀人啦!!!” 县城之中转眼变得极为纷乱,而在有些偏僻的地方,却有着温暖安宁的阳光,和颇为诱人的炊烟响起,那有些掉漆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老妇人打开门来,看到门外少年干净的笑容和手上提着的生姜,脸上露出慈和微笑。 “买回来了啊,动作真快呢。” “是啊……” 木门闭合,隔绝内外…… 有少年,有老者。 有梗着脖子的文人,有以武犯禁的侠客。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ps:长章节哦,求支持啊…… 第五章 钓鱼执法( 感谢书友16052111235722 广武城副县丞死于宅中,杀人者黑衣青竹,冲杀而出,去无踪迹。 整个广武城都被这么一个巨大的消息砸了个昏头胀脑,县尊大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速度发动了全城衙役搜寻凶手。 然后整理衣冠,舍弃了官员的马车,施展开轻功,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大秦铁卒的营地。 守将张天禄正在校场习练武功,将一杆浑铁重枪使得如同墨蟒缠空,大片的黑影笼罩在方圆丈内,破空之音连绵不绝,看着县尊气势汹汹,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 “县尊大人今日怎有雅兴,过来我这校场?” “可是想要和我比试一二?” 大笑声中,掌中长枪呼啸,朝着县尊横扫了过去,劲气呼啸,县尊面色微寒,仗着胸中那一肚子邪火,不退不避,施展开了一道浑厚内力,抬手卸去枪上狂暴气劲,将那重枪直接握住,两股九品以上纯度的真气瞬间相触,激荡起了一阵烟尘。 轰然脆响,那重枪只是寻常铁卒所用,承此重击,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县尊守将,各持一半,张天禄咧了下嘴,随手把手里头的断枪扔下,旁边亲卫送上温软毛巾,擦过了手,随手抛向县尊,漫不经心地道: “冬日天寒手冷,擦下手吧,县尊大人。” “看大人模样,怕不是来找俺老张切磋。” “却又是有什么见教?” 县尊将断枪掷在低声,原本怒气稍有平复,此时听了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沉默片刻,咬牙道: “纪志国死了……” 纪志国便是那副县丞,守将神色微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提高嗓门儿道: “死了?!”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手掌重重一挥,道:“死的真特娘的……” “不,我是说,怎么死的?” 县尊权当没听到他说的上一句话,呼出口白气,直截了当地道: “游侠刺杀。” “按照当时情况,他应该是藏匿起来了,我要大秦铁卒迅速封锁城门,无论如何,要先行排查一番。” 张天禄郑重颔首,道: “理应如此。” 继而便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符,抛给旁边亲兵,道: “拿去,按照县尊大人指示去办,另外多派出些人马,入城中搜索,记得,要是找到那个欠抽的游侠儿,给老子结结实实绑回来,老子抽不死他!” “竟敢在广武城放肆!!” “这是在打老子的脸啊!” 亲兵领命下去,县尊见状,心里那股邪火稍微下去,草草告辞离去,面色依旧是阴沉地吓人。 朝廷命官被游侠刺杀于治下。 他咬了咬牙,越发觉得局势焦灼。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必须马上上报郡守,并且联络师长好友运作,才有可能脱身于事外。 张天禄目送着县尊远去,似乎是因为听了同僚之死,纵然彼此看不过眼,总归有点兔死狐悲之心,神色有些不对,粗豪的面目上显出两分沉重,没了兴趣练武,大秦铁卒身负铁甲,掌中横刀,列队而出,而这位守将则是早早回了自己家中。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校场,叹息一声: “竟然被游侠杀了。” “他才三十七岁,真的是……唉……” 言语声中,似乎有遗憾可惜,可那粗豪面目却微微颤抖,扭曲出了一个古怪的模样,仿佛想要狂笑出声却只能竭力憋住,弄得脸庞通红,身子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想要仰天狂笑的冲动止住,而那上好硬木的桌子已经给他生生掰了一大块下来。 一张手,木料粉末顺着指缝留下,张天禄起身,神色‘悲痛’,仰天长叹道: “真是太让人遗憾了啊……” 虽在叹息,一双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却亮亮的,想了想,探手从旁边抽出张纸,蘸墨写信,有写给长官的,也有写给学宫老师的,也有一位法家好友。 这案子证据确凿,那蠢货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没有人能在给他掩饰那些马脚。 杀他的游侠应当不至于斩或者绞,是流三千里……还是五千里? 张天禄乱糟糟的眉毛皱在一起,写下了一句话。 “流刑充军位格相似,若要将流刑转化为充军刑,当如何?” 将写好的信拿鸟儿传了出去,张天禄坐在自个儿位子上,心情舒畅地胡思乱想着。 等抓回那游侠,先揍一顿,然后说是充军刑。 然后……让他当个副将? 法家那帮人脑袋都是尺子量出来的,又直又愣,这种有血性的汉子,落在他们手里可就太可惜了。 一直看不过眼,又搞不定的杂碎死了。 还能够多个心有热血的厉害兵将。 张天禄一双绿豆眼眯地几乎看不到。 这日子,美滴很…… ……………………………… 广武城的信件频繁进出,但是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常理发展。 副县丞一死,原本的许多证据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很快就定了案,然后全城衙役并大秦铁卒满城乱窜去找那位意难平,可却毫无进展,封锁七日,非但是不曾找到目标,反倒是弄得民怨沸腾,不得已打开了城门封锁。 城门撤去守卫的第二天,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几天的王安风再度骑行出发,孙兴为死倔着将王安风送出城门,偷偷将一份手稿递给他,低声道: “安风你要走啦,路上记得,千万别去这几座山。” “这是从广武后头那匪寨子里搜出来的,本来不能外传,可你正巧要去扶风郡……唉。” “虽然不晓得他们具体的山寨在哪里,但是避开这里也就是了……” 说道这里,老者神色有些黯淡。 王安风只瞥了一眼那手稿,看着个蒙山,便将这手稿收好,再三辞别了老者,骑上青骢马,背琴负剑,踏上了前路。 直往蒙山而去。 三日后。 蒙山小路上,一群劫匪挥舞长刀包围了一位年不及弱冠的负琴少年,为首的山贼看着那匹高大不凡的名马,咧嘴大笑: “小的们,绑回山寨!” “今天咱们抓了头肥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哦!!” 众匪欢呼,身着蓝衣的少年任由山贼将自己绑缚,仍在了囚车,一双眸子干净,黑白分明。 …………………………………… 二月二十三日 广武城逃犯意难平于蒙山出现,杀三十一匪,救七人。 后发现蒙山连寨,踏破之。 银钱无所取。 三月一日 上改年号大源,天京城中,欢欣达旦,歌舞之声,终日不绝。 意难平踏平福山寨,杀匪二十一人,伤,残余青竹一根,立于匪首脖颈。 三月七 江南道花魁大比,美人如玉,一曲长歌醉了满城的才子少侠。 入春,忘仙大雪,覆盖山川,难以行路。 意难平踏破洪山寨,入城,斩世家之人三,留贼匪账本。 血书大秦律例。 证据确凿,百姓请愿,无罪。 三月十三 安西大富为一美人豪掷千金,造玉石珊瑚墙,美人委身,一时传为美谈。 意难平孤身入连环寨。 寨中残余一截黑衣,青竹刺穿九品寨主的喉咙,笔直刚硬,上有斑斑血迹,城中老人喟叹,侠士之血,可比血玉珊瑚。 三月二十一 第六名官员死于意难平之手,死不瞑目,额上覆盖罪证,白纸黑字,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证据确凿。 连连杀官遁逃,虽然说死的都是县城小官,但是性质之恶却已经是大秦帝国数年都没有见过,忘仙震动,甚么青楼歌姬,美人风姿,在这个时候,都比不上忘仙的这位煞神,各地劫匪不说,就连各县的官员都给吓得不轻。 整个忘仙的青楼都少了三成的银钱收入,各家酒楼老板唉声叹气,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案性质严重,忘仙郡守上报天京。 天京城·刑部。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看着案几上的卷宗,忍不住赞叹道: “以武犯禁,杀不忠不义之辈,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 “好侠士!” 复又叹息,道: “可惜……律例无心,唯以其威严,可以震慑宵小,若不能将你捉拿归案,法令又如何能够威慑那些心怀恶念之辈,侠虽有义,却只能救一二人,至多百人,而法令威严不在,国将不国,天下必乱,死者何止于万?” 沉默片刻,男子突地开口喝道: “踏月!”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堂下,男子一边低头翻看卷宗,一边道:“将那游侠捉拿,他武力不高,只是身法奇诡,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没有回应,中年男子皱眉,看向那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右腿上夸张地缠着厚厚一层白布,见那督捕司看过来,摊手讪笑道: “我也想抓……可我腿脚现在不便……” 督捕司嘴角微微抽搐,道: “怎么伤的?” 踏月神色微僵,沉默了下,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小心翼翼地道: “如果我说,是追猫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受的伤……” “您信吗?” 男子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看着踏月冷冷笑起,一旁却转出另一个黑衣男子,冷声道: “这件案子……交给我。” 堂内两人尽数神色微变。 是日,法家名捕无心,三年来第一次接手案件。 四月三 意难平踏破了第十八寨,留下一张肃杀的狴犴面具,悬于青竹之上,便了无踪迹,天色渐暖,一位穿着寻常春衣的少年,负着琴挎着剑,牵着金色竖瞳的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到了扶风郡。 抬眸看城门,少年眉宇间干净温和,呼出口气,道: “终于来了……” 紧了紧衣服,拉着马缰顺了人流,如寻常远游少年一般入了郡城。 山寨里面,青竹染血,依旧挺秀,狴犴狰狞,随风呼啸。 年少踏步三千里,拔剑斩人头。 (本章完) ps:蜕变完成。 感谢书友16o521112357224万赏,长章节奉上 第六章 大秦扶风 扶风郡中扶风城,城中学宫,号称天下藏书第十。 也是姜守一最为推荐王安风前往的学宫。 和忘仙郡雨霖州城不同,这里虽然说是一地郡城,可是历代郡守都颇为在乎郡城威严,虽说数次扩建,也依旧有一座极为高大雄武的城墙,可容纳十车并行有余,隔三百步一楼塔,苍穹浩浩在上,而城楼巅峰之处似乎可探手摸云。 身披明光铠的大秦将领驻守在上,手持陌刀,神色冷肃,军中精锐十步一岗哨,手抚横刀刀柄,眼中神光凌冽。 大秦七十二郡。 尽为国之重器! 少年牵着青骢马,顺着人流入了扶风城的城门,城中甬道隔绝了春日的阳光,脚步声在青石墙壁上回荡着,两侧甬道分层,中间一层距地面数米,有可落脚处,立着大秦士兵,手持大秦连弩,寒光凌冽,显然已经上弦,大秦百姓却视若寻常,只彼此照常谈笑,唯独异域商队的外邦人面色震动,微微发白。 甬道长九十九米,有石碑篆刻‘不足百’三字,以示众人,以示万国来客,以示自谦。 我们老秦家的人还是很温和友善的。 你看,我们的城门厚度都没有一百米。 不要那么害怕。 踏步行过了甬道,阳光散落,眼前视野瞬时大气铺开,大块青石地板一直朝着远处延伸,伴两旁店铺建筑直至视野尽头,突然收束,猛地拔高,化为了几近百丈的高大建筑,层层垒叠,冲天而起,飞檐之处,有虎首吞天,穹顶之上,乃蛟龙长啸,每一层楼阁四个檐角皆悬金色铃铛,铃下红绸,随风而震。 直面城门的一面,自上首而垂落巨大幕布,其材不知,非金非玉。 其上以古法写一大字。 风。 鲲鹏乘风之风。 浩大气魄,迎面冲击而来,少年深吸口气,视线缓缓朝着一侧而去,果然尚有另一座百丈巨楼,其上悬着一字。 扶。 匡扶天下之扶。 两座楼阁孤立,唯独巅峰有一绳索相连,其上悬满了黑红旌旗,随风烈烈而舞,突有狂笑声起,一道身影从风字楼中跃出,衣袂飞扬,一手握着酒壶,昂首饮酒。 身躯坠落而下,却恰恰踏在绳索之上,狂饮狂歌,凌空而过,随手一抛,酒壶旋转着落下,呼啸声中,却有鹰唳长起,黑鹰振翅,双爪抓住酒壶,振翅冲天而起,扶摇于天际狂风之上,下方是那如龙盘旋的雄伟城池,不见边缘。 外域商队面如土色,心中震撼惊怖,而王安风却只感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胸膛中,在胸中萦绕,想要炸开,想要昂首长啸。 这便是我浩浩大秦! 这便是我大秦的扶风郡城! 雄伟如此,却仍旧不入十大名城重塞之列! 心中激荡之余,却又有些黯然,大秦之强,足以以一己之力匹敌天下,可纵然我大秦已经强盛如此,却也依旧不能够做到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天下太平。 扫天下易,平人心难。 而自己正是这庞大帝国脚下的蝼蚁,也是在逃的嫌犯。 一念至此,胸中的骄傲豪迈便有些不对味,却又安慰自己,有少林寺这神奇的方式在,自己动手的时候,绝没有留下什么踪迹,而且自己所杀之人,皆是当斩首绞杀的恶棍贼匪。 现在重要的是去那扶风学宫,想办法去当上学宫的藏书守。 心中念头急转,而王安风面容上却依旧镇定,就仿佛是每一个踏入城门的少年那样,定定看了雄伟浩大的扶风二字,牵着青骢马顺着大道慢慢朝前面走去。 一路上的顺利,入城时候也没有人盘问。 看来这件事情应该还没有传到扶风郡罢…… 少年神色微松,面上浮现放松的轻笑。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面走,方才行了约莫数百米,一旁店铺有一道身影抢出,一息黑衣如墨,面上覆着铁铸龙兽面具,腰配青竹,黑发随风微扬,身姿飒爽,身法展开,擦着少年大步而去。 王安风面上微笑僵硬。 呆了片刻,少年瞪大了双目,像是那种淘汰的墨家机关人,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来,呆呆看着那道身影疾步走出,和另外数人会和,而旁边就有一队大秦铁卒,负甲持枪,手扶横刀列队而过,对那身影视若无睹。 那黑衣身影随手将青竹别在腰间,将脸上面具挪了挪,侧戴在一旁,和旁人谈笑,双眼如露,唇含浅笑,竟然是个风雅过人的女子,穿着这一身衣着,更显英姿飒爽。 王安风张了张嘴,满脸茫然。 “小兄弟看起来,对咱们斋里的衣服很感兴趣啊……” 耳畔传来和煦声音,少年回身,便见一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含笑看着他,后者眼光从少年身后青骢马身上一扫而过,脸上神色似乎更为热情,抬手虚引道:“若有兴趣,不妨进来看看?” 王安风下意识道: “敢问店家……方才那身衣服……” 富态男子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笑道: “那一套啊,是咱们新近推出的衣裳,和那位意难平少侠穿的一样,一身墨衣,那可是江南道的好料子,狴犴面具,再来一把八品青竹,整个儿只要三百两银子。” 少年心中微震,却被另外两个字吸引了注意,道: “少侠?” 男子点头,笑道:“对啊,名捕无心已经断定,这位意难平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六,可不就是少侠吗?内外兼修,长于轻功步法,一手剑术夺命追魂,身高嘛……” 男子微微皱眉,突地抚掌笑道: “可巧,便和公子相仿,或者高些,或者低些……” 王安风心脏骤然停跳,双瞳微微收缩。 那富态男子未曾发现少年异状,依旧热情招呼他进来,少年虽心中有些纷乱,却依旧温和,婉拒之后,才牵着青骢马缓步而去,无有半分异状,心中诸般念头不住纷乱浮现,让他握着缰绳的手掌微微加力攥紧。 事已至此,绝不能慌乱,乱则失智。 王安风徐徐呼出一口气。 再来一次,也一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何必畏惧恐慌,何况还不曾暴露。 少年以理智按捺下心中慌乱,问过了路边行人扶风学宫所在的方向,那人看他模样,只以为是来求学的士子,颇为热情地详细说了学宫方向,并告知他有青石大道两旁载柳,可以骑马而行,否则怕是要走到天黑,王安风谢过之后,骑马朝着那方向行去。 不知是否是通了灵,知道那些大秦铁卒不好惹,青骢马并没有撒欢儿狂奔,在一处拐角处下了马,牵着它走入了稍窄些的街道,前面有许多少年少女围在一起,最里面的一位温雅儒生双手展开一份卷轴,众人视线便齐齐落在上面。 再越过这些少年少女,学宫的建筑已经在视野中若隐若现,少年松了口气,牵着青骢马,朝前走去,可方才行走了数步,身后却突然响起欢呼: “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第七章 公开处刑 王安风刚刚才想过了自己身份的暴露,此时听到忘仙意难平五个字,脚步本能微微一顿。 身后众人推搡的声音传来,颇有杂音,随即便被一道颇为温润的嗓音压了下来。 那位被围在中央的书生往前两步,把那卷轴往上面抬了抬,避开了朝着手中卷轴抓来的手掌,看着那一行墨字,稍提高了些声音,以便让周围人听得清楚,道: “大秦星宿榜,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惯穿墨衣,覆狴犴面具,掌中无剑,唯有青竹一支。” “其罚刑律所难罚,杀天地所未杀,剑术追魂夺命,轻功尤其高超,于县城之内连杀贪腐之官,后扬长而去,两月之内,连踏十八连寨,贼人无所存,百姓无所伤,银钱无所取。” “乃古侠客之风。” “其踏山破寨,所杀者皆一剑毙命,但剑下并无高手,而其本身曾有两次负伤经历,修为至多为九品上至八品下之间,本应列于周天星辰之列,三百名以里,但其连杀贪官,以大秦铁卒之悍勇,竟难捉其行迹,故而列于天罡地煞榜,周天星辰之数第九十八位。” “杂家六先生叹曰:人皆求仙长生避祸,独侠忘仙,不惜己身。” “故号其为忘仙。” “既已忘仙,必意难平,仗手中剑,扫除天下垢,是为忘仙意难平。” 言语落下,众皆缄默。 儒雅书生掩卷叹息一声,道: “好一句独侠忘仙,好一个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在前方听得双耳微微发烫,几有掩面遁逃之感。 大秦星宿榜,与忘仙郡的雏凤宴截然不同。 雏凤宴只是涉及了忘仙一郡之地,而且入场者大多为世家子弟,年十五以下,且并未曾扬名。 因而唤作是雏凤,雏凤破壳第一声。 而大秦星宿榜,涉及大秦七十二郡,不以修为说高低,只以战绩分高下。 榜上共有三百六十五位,上合周天星辰之数。 前三十六为上上之选,以天罡为名,后七十二功体不显,然杀伐果断,号为地煞,主凶杀之星,其余虽稍逊,也非寻常武者比拟,列周天星辰数。 一者上榜,必有一者下榜,若非被新入者挤落,便是年满二十及冠,或是修为已经突破到六品之上,可以凌空步虚,挥手间有种种异象相随,其虽不入半仙之流,也已经是江湖一地颇有声名的侠客豪强。 他连九品都没有入,如何能入榜? 还是地煞榜。 身后那些年轻人口中连连赞叹,让他脸上发烧,虽不愿意惹事,但是难耐心中那股说不清的害臊感觉,迟疑了下,回身抱拳道: “诸位叨扰……这意难平,也只是杀官的武人,何至于此?” 他声音平缓,但是却如同晴天里打了个霹雳,交谈声音陡然便安静了下来,为首的儒生看了下他,并不着恼,只是笑道: “这位小兄弟应当是原来至此,并不晓得这事情。” “若是明了事情原委,想必当与我等心情颇似。” 复又轻笑,指了指手中卷轴,道:“再说,此乃是天京诸位夫子所评所写,忘仙意难平,名副其实。” 王安风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一旁一位穿着藕色裙衫的少女已经瞪他一眼,道:“似你这般人,又如何能知道侠客之风骨?” “仗剑行侠,不惜己身,唯侠客中人,才是人中之龙凤,值得我辈向往。” 少女面上浮现艳羡之色,旁边一位眉目颇有两份呆滞的书生却突地开口,连连摇头道: “错啦,错啦。” “韩非子祖师在《五蠹》里说的很清楚了,侠以武犯禁,这侠士害虫……哪里值得向往哩。” “……你?!” 那少女一呆,气得脸色涨红,狠狠一跺脚,束带垂落处系了银铃,轻敲跃动,颇有少女娇俏之感,可这娇俏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那呆呆的书生,仿佛被激怒了的小猫,随时可能扑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书生无所察觉,依旧唠唠叨叨地道: “你我皆是法家弟子,入学宫数年勤修,并非是要你跑出去做什么游侠晓得不。” “这样老师和夫子都会很头痛的,你父亲母亲花了大钱让你来学宫来读书习武,也不是让你听了个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你晓得不?” “你这样会被拐了去当压寨夫人的你晓得不?” “我等法家弟子应当是要不忘本心。” 声音微顿,书生眸子微微发亮,沉声道。 “让大秦百姓不至于落魄至此,沦落为侠。” “你晓得不?”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那少女,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书生脚上,直接上手,可王安风却心中复杂。 不至于沦落为侠。 若是天下无寇无奸,何需要侠? 以武犯禁,受天下通缉。 果然沦落…… 少年轻呼口气,朝着那眉目有些呆憨,正躲着少女拳头的书生,复杂笑道:“任重而道远……” 那书生微微一愣,迟疑着回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少女更气,抬手抓住书生衣领,咬牙切齿,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你是在背书吗?呆子!” 书生毫无察觉,微微皱眉道: “为兄比你早入师门,你应当称呼我为师兄,晓得……” 声音未落,早已经被少女一掌糊在脸上,少女跺了下脚,气冲冲地转身而去,两人争吵,而周围少年少女却只作壁上观,嘴角皆是噙着如同家中老父一样慈和古怪的笑容,看着那呆憨的少年书生愣了片刻,疾步追了上去。 为首儒雅书生无奈摇头,嘴里咕哝了两句,回身看着王安风,笑道: “在下古建章,不知小兄弟来我扶风学宫,有何要事?” 视线落在王安风身后古琴上,停顿了下,面上露出了然神色,道: “每年七月秋招学子,距今日尚且还有三月时间。” “可是寻人?在下在学宫也认识颇多朋友,或许可帮得上些小忙。” 王安风摇头,笑道: “不……在下爱书,久慕扶风藏书之多,故而前来。” “愿为一藏书守。” ps:终于到目的地了。 , 第八章 扶风学宫,新任藏书守 王安风进入扶风学宫的藏书阁,并没有半点波折。 一者,此代为武道盛世,群雄争锋,武道秘藏才是各派核心,寻常典籍,并不如何看重。 二来。 扶风学宫乃是天下藏书第十。 藏书守,一向空缺。 古建章等人本就要回学宫,顺道将王安风带到了学宫藏书阁,明言去找藏书阁任老,说欲要任职藏书守便可,便彼此告别,临走之时,面色却颇有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开,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百丈高楼。 铜铃随风而震,那个硕大而霸道的风已经无法看到,可能是因为此时到了楼下,那种厚重之感越强,几乎有铺天盖地压倒下来的感觉,并不霸道,只是浑厚,带着时代的沧桑与厚重。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双目流淌出明亮的神采来。 这才是,风字楼。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背负青天,后将图南。 学宫学子身下浩浩之风,便是这百丈高楼之中,无数藏书。 天下藏书第十。 青骢马已经寄放在学宫入门马肆之处,王安风背琴负剑,缓缓推开了木门,高大巍峨的风字楼中竟无有半点装饰,四面墙壁尽皆都是书架模样,其上密密麻麻摆列着数千年来各种书籍。 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除去切实的武道典籍之外,即便是各派名家论武之书,也都尽皆在此。 是谓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无所不有。 风字楼顶,有硕大明珠一颗,玉石宝器密布,成周天星辰之图,照得这百丈高楼之中有如白昼,木阶旋转之上,巧匠设立,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取万里路始于足下,亦是以‘我’为峰,方可达万乃至无穷无尽之意。 不时可以听得到衣袂破空之音,一道道穿着儒衫劲装的身影在这空中施展轻功纵跃,于明珠玉光之下取还古籍,时而轻身提气,依凭木阶旋落,衣袂翻飞,几如神仙中人。 “小子,你来此作甚?老夫为何从未见过你面目?” 王安风正看着风字楼中场景,耳畔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微微侧过身子,便看着一位老者坐在风字楼最中央处,一处案几之上,周围堆满了各种典籍,据此少说还有近百米的距离,可那声音却如在耳旁低语,言辞清晰,知道这位必然是武道前辈,不敢怠慢,放缓了脚步,小心过去,抱拳轻声道: “见过任老。” “小子王安风,想要试一下学宫藏书守的职务……” 老者抬眸看他一眼,不见张嘴,少年耳边就已经传来声音: “练过武?” 少年点头,道: “练过一些。” 老者颔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道: “每日众人走后,将木阶洒扫一遍,。” “这里书籍,你可以任看。” “风字楼后那处木屋,你可以住入其中,每月银钱自有人给你。”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眸去看,近乎万级木阶旋转而上,心中微松口气。 比想象中的清闲许多。 一边想着,少年思维发散开来,想到若是赢先生给自己安排任务,或许是身负千斤锁链,不能踩塌木阶,且每一步都要踏在九宫步的位子上罢…… ………………………………… 扶风学宫最近流传了一个消息。 空缺了两百来天的学宫藏书守一职终于又重新有人担任,是一个爱穿蓝衣的少年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再去看时,木阶洒扫地非常干净,而那少年正盘腿坐在一处书架下面,抱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少年看书时候舒畅,学宫学子也颇为兴奋,阴阳家的学子们连夜开了盘口,押这新的藏书守能撑多久。 众口纷纭,有说三日的,有说五日的,至多不曾超过七日。 在此之前,撑地最久的是一位九品上武者,每夜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则还要强撑着读书修行,撑了二十余天,险些弄得自身根基不稳,终归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孤本,记下之后便辞别而去,去时面色惨白,步伐飘忽,真如野鬼怨魂一样。 据传之后,其曾与好友饮酒,醉,好友戏言之‘洒扫夫’,被暴揍一顿。 次日酒醒,甚愧之,携酒肉看望。 好友叹道,洒扫夫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方出洒扫两字,饱以老拳,复揍之。 来扶风学宫担任藏书守的,往往都是渴求绝迹古籍,却又没有背景门路之人,学宫之主出身儒家,信奉有教无类,早已经默认此事。 但是守护这风字楼的任老和万级木阶却成为了最后的难关。 若非武者,根本撑不住这巨大的工作量。 即便是武者,这种乏味的工作对于本身心智也是一种折磨,日日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还要搜寻孤本阅读。 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休息或是修行武功。 短期还可以以自身体魄硬抗,时日渐长,则必然有损根基。 这件事情在平静无波的学宫生活之中,算是难得的调剂,不知多少学子的目光投落在此,明面诵读圣人文章,背地里则是暗搓搓计算着自己能赚得多少银钱。 呼朋引友,许诺得胜之后在何处请客云云自是不提,兵家夫子和学子以聚赌之事展开的‘军谋博弈’也算得精彩。 兵家学子于这等‘不正经事情’上爆发出了极大热情,三十六计,军神奇略,种种兵法连番上阵,往日里死硬的用法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硬生生没有让夫子们抓到半点聚赌马脚,于此事上颇为得意,彼此欢呼,早早庆贺。 但是三日之后,寝房中却突传来阵阵惨呼,如山猿哀鸣,间或夹杂幸灾乐祸的欢笑。 五日之后,神色尽皆凝重。 七日之后,已是哀鸿遍野。 风字楼中,王安风打了个哈欠,昨日少林寺中,赢先生的训练又上了一层楼,让他颇为疲惫。 身前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从他身边走过,似是熬夜,黑眼圈下面挂着两个大眼袋,路过时候直勾勾看着他,王安风心中疑惑,只笑着颔首,顺便将手中看完的古籍放回原位,抽出新的一本,视线从名录上扫过。 《杂·当代名捕》 少年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初入扶风城时,那富态男子所说,追查意难平的名捕,神色微正。 名捕无心? 本欲放回的手掌微微一顿,将这书籍翻开。 第九章 相邀(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书本扉页上是作者自序,言道这本杂记只做记录,以长幼排序,而似乎是年后新成的杂录,因而放在了风字楼的下层,翻过扉页之后,是第一位名捕的记载,现年已经五十有三,武功七品初入,经验丰富,名扬一地。 王安风在武功修为上认真看了看,又看看下面履历,神色微微凝重。 再翻一页,则是另一郡的老捕快,武功虽不高,但是思虑严谨,众人叹服,是以称之为名捕。 连连翻过页去,却仍不见那法家名捕无心,而所载名捕年纪皆在三十七八以上,武功修为则尽数都是中三品,虽不能和上三品的宗师人仙相提并论,可放眼江湖也足可以称之为高手,只此一点便足以骇人,又翻了许久,却还是不见那人名姓。 微微皱眉,心中突然想起了某个念头,猛地将这本极厚的书翻倒了最后一页,视线扫过书页,双瞳便微微收缩,轻念出声。 “法家,无心……” “年二十岁。” 呼出口气,少年视线落入下面履历。 无心只有二十岁,不必说在刑部,即便是放在整个江湖的习武人中,都极为年轻。 但是却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名捕,修为五品,宗师可期。 未来缉捕天下的八大神捕,必然有他之名。 十五岁成名,他为了缉拿一左道高手,曾在一处地方不吃不喝,纹丝不动足足九天时间,面色发白,握剑的手依旧如同生铁铸就,一丝不乱,而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好友踏破数座山寨,将那些贼人生擒下狱。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恨极了山贼劫匪,左道旁门。 其性刚正几近于酷烈,武功有成之后,虽为名捕,却往往将贼寇犯人就地正法,若有悔改之心,则收拿入狱,寻找证据,或杀,或流,那柄寻常铁剑或许因为饮血过多,常在月夜之下鸣啸,肃杀凄厉,导致曾有一段时间,黑道绿林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惊怖到不敢下山,足见其威。 其杀伐之盛,办案之勤,出手之辣,甚至说若无心抵达了何处,那处贼匪竟会举寨自首,以求活命。 但是这样一位嫉恶如仇的名捕,全天下都期望着他,却在三年之前,自缚手脚一般,再不肯迈出天京半步,写书的杂家夫子也在书中连连喟叹,引以为是天下间一大憾事。 王安风微微皱眉,翻过了这一页。 但是这本书的下一页已经是夫子自言。 少年将书合上,微微呼出一口气,神色郑重。 如芒在背。 将这本《当代名捕》放回了原位,王安风定了定神,脸上神色重又恢复了平和,心中思量。 今日回少林之后,要再和赢先生重提一番才行。 正这样想着,突然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王安风的肩膀上,少年此时正在思索事情,贸然受击,险些一招反身断肘横击过去,好悬才止住身体本能,转身便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 身着浅蓝色衣装,双袖洁白,眉目俊秀,正满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模样欣喜,似乎是想要高声呼喊,却又顾忌着什么,只压低了声音凑在王安风身旁道: “兄弟便是咱们扶风藏书守罢?” “是……这位公子有何事情需要援手吗?” 王安风看了眼这刚刚险些硬吃自己一肘的少年,点了点头。 心中却有些后怕。 他一身武功历经了数次血战,第一重关渐趋圆满,随时可能破入九品,而眼前少年躯体,显然没有练过横练的痕迹。 硬吃他一肘,纵然是九品高手也抗不住。 被赢先生暗算习惯了,险些惹出麻烦。 王安风额上隐有汗渍,而眼前那个差点就要被抬着去回春堂的少年则没有丝毫自觉,兴奋挥了下手,拱手道: “在下阴阳家苏文昌。” “藏书守有恩于在下……毕竟那些人,噗……” 说着少年险些笑出声来,却及时拿手捂住,偷眼往风字楼中央那里看了眼,见没有惊扰到守阁的任老,方才松了口气,可是脸上的欢畅之色却掩盖不住,抬手朝着门外虚引,道: “还请藏书守移步。” “咱们外面去说。” 王安风心中有些疑惑,因为有任老在,他作为藏书守,白日无事,只是晚上要洒扫阶梯罢了,于是略略思索一二,便干脆跟着苏文昌走出,风字楼外有数里竹林,风过疏竹,其音清越,而在竹林前尚且还站着一位儒家青年,模样雅致,正负手看着竹林,若有所思。 苏文昌开口唤了一声,那儒生方才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温和笑意,先是冲着苏文昌颔首,复又对着王安风笑道: “王小兄弟,数日不见了。” 王安风微怔,道: “古兄?” 眼前书生正是当日学宫前捧着卷轴的儒雅书生,那日他们将王安风带到了这风字楼,自此之后,已经是有数日不曾见过。 古建章微微颔首,笑道: “看王小兄弟的模样,阿昌应该还没有将那事情告示你罢。” “唔……此时已经快到正午,王兄应该还不曾用过午饭,今日土财主坐庄天风酒楼,不如同去?” “有甚么疑问,路上细细分说。” 王安风心中疑惑更甚,但是初临扶风,能够结交一些朋友自然最好,思索了下,便答应下来,扶风城极大,几人拦下了一架马车,此车以异兽拉动,速度极快,三人坐于后厢,一路上景致颇好,古建章含笑将扶风学子聚赌之事详细分说。 末了声音微顿,笑道: “各家各派哀鸿遍野,却独独便宜了开盘的阴阳家子弟。” “王兄待会儿点菜,可要点地狠辣些,给他放些血。” 少年失笑,而苏文昌则是连连拱手讨饶。 待得到了那酒楼,自有小二将三人引入上层包厢,其内早已经有许多年轻学子,坐了一桌子,见到苏文昌过来,双眼微亮,一个个都高声起哄,不时听得到‘把输了的全部吃回来’,‘将苏赌徒吃到不敢再赌’的狠话。 苏文昌双袖一摆,将手背在身后,抬了抬下巴,清秀的面庞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嘴唇轻掀,轻佻地道: “随,便,吃。” 众学子沉默了下,随即更是恼怒,笑骂之音越盛,若非包厢用了特殊的木料,极为隔音,恐怕早就已经被掌柜地和和气气地‘请’出了楼。 古建章为众人引见了王安风,各自回礼之后,两人便在空位处落座,少年微微环视一圈,见有不少七八日前见过的熟悉面孔,却独独不见那法家少女和呆憨的少年,旁边古建章看他模样,笑道: “王兄在找谁?” 王安风笑着回道: “今日见着许多人,为何却不见上次那两位法家学子?” “莫不是还在置气?” 古建章脸上儒雅神色变得颇为古怪,道: “这……他这段时间多次道歉,赵师妹心里怕也是消了气,却又放不下架子。” “这次相邀同来,便说以猜拳为戏,一局胜负,若是阿令胜了,她就原谅他,若是赵师妹赢了,那赵师妹就赏脸给我们,陪着一起来。” 王安风微怔,道:“莫不是……” 古建章颔首,似是想笑,却又为了仪表而生生憋住,半响才道: “平局。” 王安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而旁边一儒生已经发笑,插嘴道:“小师妹已经让步至此,却仍不遂愿,自然恼怒,这火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又落在了严令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严令这手,怕不是找那家道长开了光啊,哈哈哈。” 周围学子闻言大笑,就连一向维持儒雅模样的古建章也有些忍俊不禁,一旁衣衫绣了太极图,梳着道髻的少年闻言狂翻白眼,道: “别给咱们道家抹黑。” “开光是用于祝祷,哪里会召来这种霉运,晦气!晦气!” “他这手怕不是在屎里开的光。” 一言既出,震惊四座,一桌学子欢笑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般呆呆看着那小道士,片刻之后,便是爆笑而出。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哈哈哈,看来严令在星宿榜上应该改名,叫开光手严令,噗呲,不行不行,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肚子……” 场面一阵纷乱,就是一堆爱玩闹的少年人,哪里有如王安风之前所想,诸子百家高徒的严谨模样,不由笑起,突地听到了星宿榜,神色微怔,看向身旁的古建章,道: “严兄……在星宿榜上?” 古建章花了数息时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一听星宿榜便想起那‘开光手’,噗呲一声又笑出声来,一边摆手为失礼道歉,一边憋着笑,道: “确是……” “天下有九处书阁,九大藏书守,宗师莫之能入,是为禁地,而第十便是我们扶风学宫。” “而阿令正是法家夫子亲传,性严肃刚正,出去游学便和人打了数架,便上了榜。” 正说着,似乎也觉得这些同窗开这玩笑实在低俗,于礼不合。 何况正是要吃饭。 于是咳嗽两声,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道: “诸位同窗,勿要再取笑阿令了……今日相聚,不如说些其它趣事……” 众人笑过了,自然应允,让古建章寻个开头,后者微微沉吟了下,道: “那我等便谈一下,那最近重又出山的名捕无心如何?” ps: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之后(抱拳) 第十章 侠客之辩(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忘仙意难平这段时间做下了极大的案子,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天下,而名捕无心三年之后,重出天京,奉命缉捕意难平,又为这个惊鸿而出的少侠传奇增加了些许宿命的味道。 此时提到无心,众人便都收敛了神色,安静听古建章讲述。 儒生微微环顾一圈,缓声道: “诸位都知道,名捕无心,被刑部派遣调查此案。” “我有位好友正在忘仙,昨日来信,言及此事,法家无心循着意难平的踪迹,先去了广武城外的山寨,继而便入了广武城。” “数日间并不提意难平之事,而是与世家官僚结交,终日饮酒欢宴,欢欣达旦。” 王安风心有愕然,众人闻言,神色皆有异样。 古建章声音微微一顿,呼出口气,复又郑重道: “继而,将城中世家七人下狱,官吏八人受罚,县尊周明轩触及‘不察’,‘无功’,‘贪’等数律,证据确凿,无心以刑部直属狴犴金令,将其扣押!” “不日将公审于城中!” 言及于此,不由得声音提高,速度加快,每一句话中间间隔越发短促,让人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仿佛看到了广武欢宴之后的一幕,真如雷霆震怒,道道连劈,不留有半点喘息时间,最终仗剑持牌,将高高在上的县尊下狱,竟一气呵成。 众皆寂然,不能言。 儒生脸上浮现钦佩之色,道: “名为饮宴,实则暗查。” “三年不出,一出便是雷霆手段,铁面无私,明察断狱,可钦可叹。” “仗法为剑,肃清污浊,扫天下垢,不亦豪侠乎?” 言语之中满是推崇,评价句句拔高,却终归于一声叹息。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会蹉跎自己三年时间,几近于自囚于天京。” “唉……” 若再说下去,便要涉及到自己的推测和一些隐秘,都不适合随意于酒宴上说出,便及时止住了嘴,正在此时,一位面目柔和的少年突然笑起来,道: “名捕无心,想来还在沿路县城之上罢……” “看他如此模样,莫不是并不愿意追查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微怔,下意识侧目看去,见那少年生地白净,五官旁的都寻常,只一双眸子极为柔媚,见他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眸子微眯,竟如美玉流光一般。 方才引荐时候,少年自言复姓将锋,据传此姓先祖千余年前为上将军先锋,后繁衍生息,后人就以此为姓氏,算是兵家老姓,可这少年却是出身于法家,姓极锋锐,但是名字却如他的眸子一般柔媚,叫做宜情。 将锋宜情。 古建章失笑,道:“宜情你入学宫不久,不知道这位名捕行事作风,也实属常事。” “名捕无心三年前曾经缉捕过一件类似案件。” “同样是侠客杀官遁逃,那位侠客是六品武者,轻功了得,遁逃千里,连连折返,逆转方向,将各大名捕戏耍于指掌之间,最终仍旧被无心预测出了下一处地方,一番力战之后,将其擒拿。” “而无心出手之时,那侠客已经遁逃两月有余,时间并不是问题。” 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 便在此时,将锋宜情再度开口,颇有遗憾地叹息道: “夫子曾说,观其言而察其行,能行之士,必能言之,我看他明明是个名捕,是个官,却更恨贪官,而不是侠客。” “古师兄又评价其为豪侠,我还以为他能够和游侠惺惺相惜呢……” 古建章神色变幻,叹息道: “侠在他眼中有义有害,而贪官污吏,则是遗祸无穷,杀之后快,事有轻重缓急,他不是那种死听命令的蠢货。” “而他也确实与那侠客惺惺相惜。” “故而三年之前,先请那豪侠痛饮,继而血战生擒,不留丝毫余力。” “这便是惺惺相惜。” “而入狱之后,据理力争,为其争取减刑赎罚,甚至不惜顶撞刑部尚书于堂下,获罪于己身,这也是惺惺相惜!” 王安风和将锋宜情神色微怔,而其他人面上也浮现出复杂神色,古建章长叹道:“若要因为惺惺相惜,便玩弄职守,才是对他们的侮辱。” 声音微顿,本来不欲再说,可郁郁之气梗在胸口,难得痛快,无酒饮茶,复又道: “若要强说,肃正刑律于天下,使万民行事有法可依,以刑律之严,庇佑大秦之天下,震慑宵小,便是无心所走的侠客之路。” “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是侠!” “而肃正典律,刚正不阿,使民冤屈得以昭雪,不惜己身,独赴险境,使为恶者受刑罚于天下人前。” “此不亦豪侠乎?” “三年前法家无心顶撞尚书于堂,激动之时几近于拔剑,被擒拿入狱,据言和那豪侠关在一处,彼时他二人相视,想来当是断无丝毫恨意罢……” 言罢叹息一声,尚未上酒,便拿起茶盏引入喉中,谈及这等人物,似乎也引燃了他胸膛火焰,一杯清茶如何浇灭,便连连倒茶饮下,众人沉默,于方才的言谈之中,也能够看到豪迈江湖的一角,以及隐隐的波涛汹涌。 便在此时,包厢外头传来了小二的声音,打开门来,一连上了许多酒菜,众人推杯换盏,彼此谈笑吃菜,方才沉重下去的气氛方才逐渐开始重又变得热络起来。 这顿宴席极精美,但是王安风吃起来却味如嚼蜡,没半点滋味。 任谁有一位极厉害,极聪明,又同样秉持正道,堂堂正正的敌手,铁了心一定要把自己押回牢里去,都开心不起来。 而周围学子,却因为天下虽大治,却仍旧有种种问题,逼地豪侠游侠彼此相对为敌,而自己枉自称为当世之才,却无能为力,同样心中沉重憋闷。 王安风夹菜咽下,心中不由浮现念头。 无心他能追查得到我。 再夹一筷子。 不,痕迹全无,他追不到我。 再一筷子。 天下名捕,追得上。 再夹。 少林神奇,追不上。 欲要再夹的时候,却已经无菜,一旁古建章关切问道: “王兄如此喜欢这道菜吗?若是不够,再叫也就是。” 少年呼出口气,将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的杂念压制,笑道: “不必麻烦了……” 古建章温和颔首,少年视线掠过这个儒雅的书生。突然想起古建章是为了这次宴饮的气氛,才故意引开了‘开光手严令’话题,转而开口谈论起名捕无心。 怎感觉话题虽不轻佻,却变得异常沉重,完全不适合宴饮,反倒是往更糟糕的氛围中倒下去? 少年看着满席‘强颜欢笑’的面庞,又看看一旁儒雅沉重的书生,一时心中感想复杂难言,突然思维发散,胡思乱想道。 往后再有宴饮,绝不能让古建章开口。 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今日这一章节不够,明天有长章节奉上,抱拳 第十一章 王安风的对策 天风酒楼宴饮之后,众人同归于扶风学宫,之后自然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门口竹林处又站了片刻,确认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酒肉味道之后,方才轻轻推门进入,任老依旧坐在典籍环绕当中,垂首看书,浑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少年微松口气,寻了一处书架盘腿坐下,取了本书,安静阅读。 直至月上中天之时,众学子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而任老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王安风将手中书籍放回,取了洒扫工具,将这风字楼木阶细细洒扫一遍,待得回到自己的木屋中,关好门窗,方才举起右手,轻声道: “回归少林。” 眼前视野如常变幻,再出现时已经是少林景致,群山悠悠,赢先生和圆慈坐而对弈,吴长青则是坐在一处藤椅上,悠哉悠哉,旁边摆着一叠点心,手中握着一本医术,看着津津有味,上书《五气论》三字,乃是医家年前所著新书,藏于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这段时间,王安风除去自己看书外,每日都要翻看数本师父们要的书籍。 不用他看懂,只要迅速翻完就可。 其中赢先生多要杂学游记,师父钟情于各家道理典籍,二师父则是对医书热情颇丰,翻看了多少本,也觉不够,见王安风过来,老人放下手中医书,抚须笑道: “安风来了啊……吃点心吗?上好的杏仁酥……” 少年行礼问安,吴长青摆了摆手,埋汰道: “哎呀,告诉你多少遍了,咱们自家人,弄这些虚礼做甚?” “平白弄得生分了许多。” 王安风闻言却只是笑,赢先生落下一字,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今日有什么事?” “说罢。” 少年微怔,不知道为什么文士第一眼就了出来,却也无心追究这种事情,定了定神,便将今日听到的消息不加丝毫修饰,原原本本地对着三位师长说了一遍,末了声音微顿,道: “因其此时尚在中途,所以徒儿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 “抹去原本痕迹的机会。” 圆慈微微颔首,正待开口,身前文士却突然落子,杀溃他一条大龙,圆慈吃这一惊,言语微顿,那文士早已经冷着一张脸,颔首开口,道: “不算蠢。” “说说看……” 王安风沉默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文士,咬了咬牙,抱拳拜下,道: “晚辈恳请前辈,传我一路繁杂剑术。” 文士双眸微眯,道: “为何?” 王安风此时既已开口,便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法家名捕无心,是在追捕修为最低九品上,剑术狠辣直接,追魂夺命的意难平,而不是一个修为尚未突破九品,剑术不精且以繁杂取胜,杀手锏是拳术鞭锁的王安风。” “晚辈此时尚未突破九品,若压制突破时间,在突破前,仗着繁杂剑术与相识的学子切磋武功,并暴露出不擅剑术而精于拳脚的特点。然后在在众人眼前突破九品,这些加起来,应该会让我的怀疑大大降低。” “躲避,恐怕躲不过无心追寻,但晚辈可以将自己尽可能从他视线之中脱离,正大光明地出现,而不会被怀疑。” 圆慈双眸微亮,脸上显现出了惊异与欣慰的神采,赢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突又开口问道: “不学一下缩骨术,改变一下体型?” 少年微怔,道: “我不足九品,先生传的武功厉害,我也修炼不到火候。” “若是看穿反倒是会引火上身,不如就原原本本,如我这般身高年龄者,天下不知凡几。” 赢先生皱眉颔首,道: “想得还行。” 声音微顿,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勉强点了点头,拂袖起身,道: “你且过来,我只传你简单几路。” “下不为例。” 王安风心中微松,他实则最是担心赢先生不允,正在此时,文士已经飘然而去,少年脚下忙运起轻功,追赶上去,顷刻之间,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长青抚了抚须,奇道: “今日的先生,为何如此好说话?” 圆慈缓缓摇头,道: “不知……” “或许见到风儿的成长,也颇为欣慰?” 吴长青微微颔首,笑道:“也是……虽说是仍有纰漏,但是相较于大凉村中的天真少年,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却可惜了这盘棋,终究没有分个胜负。” 圆慈摇头,叹道:“分出来啦,这一路下法我思量半月,自以为能胜……可他既然已经杀我大龙,胜负已分。” “也没有必要非得下到最后。” 一边说着一边收回目光,准备收拾棋子,而吴长青则抚了抚须,赞道: “圆慈大师看得通透。” 声音微顿,复又转口道: “说来,我这段时间看安风他们那方世界的医术,已然可以以我们的药物,仿照出他们的药理变化,虽说是表象不一,实则内里相通。” “安风的百毒不侵之躯,也应当开始啦,天下缉捕之术繁杂,难免没有专门搜素气味的路数,药浴之后他身上气味也会发生变化,倒是抹去了这一忧愁……” 正说着,眼前僧人的身躯却猛地僵硬,吴长青话音微顿,面有好奇,圆慈右手已颤抖着抬起,平素温和的面庞气得发白,咬牙道: “竟然一气乱下……” “竟……竟然……” 僧人气得浑身微微颤抖,一股莫名的寒意让吴长青止住了话头,突然想起了江湖小道消息,少林忿怒明王圆慈最喜下棋,心感不安,小心翼翼地带着摇椅往边上挪了挪,想了想,又从一旁药囊中取了条白布,斩做两片,塞入耳朵。 方才塞好,便见圆慈缓缓起身,身旁内力引动天地,勾勒出了道道涟漪,碰撞震荡,仿佛有雄狮自虚空之中踏步而出,令吴老道面色发白,想要溜走已来不及,转眼之间,便有浑厚怒喝震荡,一句一句连连响起,震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腿脚一软,结结实实摔在藤椅上。 “输不起的穷酸腐儒!!!” “休跑,出来!” “重新来过!” ps:今日下午长章节……抱拳 第十二章 剑术和药浴 孤峰之上,赢先生挥手震出道道剑气,其音如雷霆破空,将这孤峰边缘封锁,耳畔只闻剑气破空之音,锋芒之气直逼王安风面目,少年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仿佛下一刻,便有一把神剑自某一处劈斩而来,将他剁成数截。 文士负手,神色不屑地瞥一眼孤峰之下,便又落在王安风身上,微微皱眉,道: “我之剑术繁杂,你的基础还远不能学内里神通。” “但若只追求招式繁复,却有一门功夫,我曾观天下剑招无数,融汇贯通,创出七十二手使破,作为一门巅峰剑典的入门基石。” “刚好合适。” 言罢随手一震,浮现一柄八面汉剑,随意劈斩,撕裂空气发出凌厉破空声,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冷然喝道: “既然要学,便好好看着。” “待会儿考教,若是难以令我满意……哼!” 少年头皮一麻,才道一声是,耳畔清喝已起。 “第一势,青龙破水,专破乱枪枪法。” “纵然是江湖名镇一地的金凰乱点头枪法,亦随意可破。” “看好了!” 言语声中,长剑出手,剑招杂乱如水,可却又极为凝实凌厉,一路剑法使下来,剑影连绵,如水不绝,突然剑身震荡长吟,剑气转虚为实,隐隐如青龙破水而出,嘶吼咆哮,猛然前扑,将前方一尺见方的空气撕扯地粉碎。 剑势渐趋于凌厉,风格陡然一变,极尽阴狠,连绵不觉,突地杀招暴起,令人防不胜防,王安风带入这剑招对手境地,不自觉便出了一头的冷汗,只觉得这一剑暴起,决然杀招,自己的武功万难幸免。 冷然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二剑势,长蛇震尾,破双戟双拐。” 剑招又变,剑光绵密不穷,杀机不尽,令少年头皮一阵发麻。 耳畔熟悉的声音连连响起,而每响起一次,眼前剑法风格便会突变。 种种剑招剑法,可看出其同出一源,招式大体变化并不复杂,细腻处却风格迥异,组合出了截然不同,却又都是精彩万分的剑招剑法。在少年眼前连连上演。 王安风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这剑术,生怕错过一点,可他哪里能记得住,只觉得双眼之前剑光凌厉,变化无穷无尽,耳畔冷喝声中,更是囊括了他所知晓的一切兵刃招式。 “仙人钓鳖,破流星锤法!” “古树盘根,破扫眉剑一路剑术!” “满天星斗,破虎钩奇门!” “排六甲,破道门奇术!” 剑光凌冽,直至第七十二势,九凤朝阳,破内家真气,剑影归一散去,文士随手一抛,那柄木剑旋转而上,继而稳稳钉入了坚硬的山石地面,翁鸣不止,剑锋左右震荡出了一层若有实质的涟漪。 青衫文士负手而立,道: “此剑剑势繁杂,专于技之巅毫,足以令你在中三品之下称雄。” 声音微顿,复又轻描淡写地道: “七日之内,将其练会。” 王安风此时双眼之前依旧残存剑光闪烁,闻言有些骇然,下意识道: “七日?” “这……” 文士侧了一步,看他冷笑,道: “是你要我传你繁杂剑术,此时我传了,你却不学?” “是在玩弄长辈?” 少年后退一步,道: “晚辈不敢。” 赢先生冷笑一声,道:“是不敢,也就是有此心而无胆?” 王安风张了张嘴,额上渗出冷汗,不知如何回答,文士拂袖,冷然道: “七十二手使破,核心为破。” “放心,以铜人巷为依凭,我必能让你七日入门。”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僵硬拱手行礼,道: “既……既如此,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嘴角弧度冷澈。 “不必。” 《淮南子》曾言,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 事实证明,赢先生的手段对于少年贫瘠的想象力而言,同样深不可测。 朗月悬空,铜人巷外,巨大木桶盛满了褐色药液,王安风靠躺其中,只露了个头在外面,面容之上满是疲惫,浸泡在药液之中的手掌,此时依旧还在微微颤抖。 若是寻常时候铜人巷中对手,是比武,是切磋,有章法在,点到即止。 那么这数日的对手,便是厮杀,是搏命,几无所忌,不死不休。 初始只是修为武功相仿的敌手,继而便成了两三人围攻,功力也在稳步提升。 譬如方才,一者使剑,森锐逼人,一者使锤,气势浩大,逼的他不得不将那繁杂剑式揉碎了使用,仙人钓鳖,古树盘根连出,浑身解数几乎逼到了极限,也只是勉力击败一人,便被重锤生生砸出了巷口,胸中气血翻腾,难以运力。 再来一击,则必战败身死。 想到那种结果,王安风依旧心有余悸,吴长青右手一拂,少年穴道之上,十数根银针齐齐震荡发声,将其胸腹郁郁之气震散,药力涌动,渗入体魄之中,伴随着体内流转的佛门内力,缓缓平复翻腾的气血。 片刻之后,少年呼出口气,感觉到体内那震荡的气血已经平复,便打算起身,继续入铜人巷中磨练剑术,可方才动了一下,便被老者一掌复又按回了药液之中,激起一片水花。 身前吴长青笑呵呵地拈了拈胡须,摆手道: “待着待着……” “咱先不着急进去打架,今天啊,二师父也是时候教你些安身立命的法门了……” 少年挠了挠头,道: “二师父……我,现在那剑式都还没有能够入门啊……” 老者抬手,在王安风额头上轻轻敲了下,笑呵呵地道: “瞧你,谁说是武功了?” “咱们药王谷以医术毒术闻名江湖,又不是靠着打打杀杀的武功,安风你之前也吃过中毒的亏,可敢小瞧这毒术?” 王安风闻言,又想起了数月前,在广武城外的遭遇。 那山贼绝非他一合之敌,但是却凭借一壶迷药,将他放翻,若非是修为有所小成,佛门金钟罩护体,恐怕就真的直接昏迷,任人宰割,神色不由微凛。 老者则是趁这工夫,从药囊中取出许多瓷瓶,尽数倒入木桶当中,药香再度弥漫,袖袍一挥,醇厚内力如云蒸腾,本已经凉下去的药液温度重又上升,真气激荡,化为了有如实质的细线,牵扯银针落于少年身上数处大穴,时而以补法进气,时而以泻法,将无用药力迫出,以防止药毒积累。 这等百毒不侵之体并非一日之功,对于吴长青而言并没有丝毫压力,故而老者一边施针,尚有余力和少年谈笑,道: “这是咱们药王谷的真正绝学之一,大成之后,非但是你自己身躯百毒不侵,就连你的内力,也自然而然拥有解毒疗伤的奇效。” “到了那个时候啊,天下九成九的毒物,已经不放在你的眼里啦,休说是甚么迷药,就算是江湖奇毒,也与你无害,甚至颇有补益之功。”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脱口道: “那岂不是把那些用毒的江湖高手克制地死死的?” 吴长青笑道: “那也不尽然,武林江湖上,风流人物代代辈出,既然咱们药王谷的先祖能够创出这种神功,那有后来者寻到了克制之法,不也正常?” “若是老祖宗知道后来数百年后,能有人破掉他引以为傲的绝学,恐怕是要喜不自胜,大醉方休啦。” 此时药力逐渐入体,升起了刺痛麻痒之感,渐渐越盛,少年额上渗出了点点汗渍,吴长青知道第一次药浴锻体的滋味,便主动挑起话题,笑谈些当年趣事,以分散王安风的注意力。 言谈许久,最难的关头终于捱过,少年并未曾表现出难以忍受,以及最为糟糕的不耐药力反应。 虽说之前早已确认王安风体质并不是那种天生难以容纳药力的类型,吴长青还是暗自松了口气,额上隐有汗渍,竟是比自己当年锻体炼身时候更为疲累。枉他内力深厚,但在此时却和寻常老人没甚么分别,缓了数息,内力流转,方才将那疲惫压下,朝着王安风笑道: “药浴功成,虽然还没甚么火候,但是似上次那般的迷药,也迷不倒你了。” “如此一来,你往后行走江湖,我们也能放下些心。” “起身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此时他身子依旧还是极为难受,似有无数细针在体内扎动一般,痛楚绵长,但是为了不让老者担心,依旧是如往常那般面色平和,起身运转内力,令残余药液蒸腾,再换上衣裳。 每一动作,都有如是有无数细牛毛般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在和其它东西碰触的地方,少年额头渗出冷汗,但是因为蒸腾出的雾气,反倒没有被立时发现,为了转移吴长青注意,便笑着道: “弟子现在能够无视迷药,那二师父功力之深,怕是没甚么毒能够侵身了罢……” 老人闻言抚须笑起,道:“那是自然……纵然是那些所谓穿肠剧毒,于老夫而言也不过补益,咱们药王谷这一门功夫,能以基础药理,将天下毒药纳入其中,最终以药理消解其毒性,化为混元一片元气,滋补自身。” “有个名堂,唤作是混元体。” 此时王安风身躯之中阵痛也缓缓消减,心中微松口气,便笑道: “那二师父岂非遗憾?” 老者奇道:“老夫一生快意,又有何憾?” “二师父岂非永不知道中毒是个甚么滋味?” 老者微微一呆,指着身前罕见露出些少年气的王安风,哭笑不得道: “你啊你……竟来开为师的玩笑,岂不是找打?” 一边说着,提起手中木杖,作势要打,少年忙抱拳讨饶,老者无奈摇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沉凝了些,叹息道: “若说中毒……也着实中过。” 少年微怔,便听到吴长青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开口道:“中其毒,心气郁结,神魂不振,心跳无律,思绪僵化宛如墨家机关,周身如麻痹,时日渐过而不知。” 老者开口便一连说出许多极为严重的症状,将少年骇了一跳,道: “这……这是甚么奇毒……” “竟如此阴狠!” 吴长青闻言却失笑,抬手敲在少年额头,道: “便是情毒啊……一见倾心,再见已是沉沦。” “天下女子便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虽生不如死,却又偏生……甘之如饴。” “安风,你功夫未成,切莫尝试啊……” 少年懵懵懂懂地颔首点头,那模样一知半解,老者失笑,却又想起少年此时尚且还不及十四。 哪里懂甚么情爱。 片刻之后,王安风重入了铜人巷中修行,而吴长青却因刚才交谈,勾动了早已压在心底的记忆,思绪翻腾,老人眼神变得莫名有些悠远,似是又见到了那个看似温婉,实则顽皮的少女。 “小徒弟,要记得世上的人都不要信……” “什么?他们说你不够义气?呐,你这样说,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嘛,偶尔多疑一点,小气一点。” “偶尔经常多疑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嘛。” “臭道士,你笑什么!”正教训徒弟的少女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倚靠着木柱的温润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医师终究按捺不住,朗朗的笑声越发肆意,但却终究变得飘渺,慢慢消散在了已经有些浑浊的记忆当中,吴长青眼神温柔了下来,躺倒在竹椅上,悠哉悠哉,低声咕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 ps:长章节奉上,感谢,加更在上架补上。 第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计划展开 接下来的数日间,王安风全心浸入了修行之中。 七十二手使破在越发密集而激烈的交手之中,已经入门,剑影破空,凌厉繁杂,而百毒不侵混元体也达到他现在体魄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强便有害于己身,得不偿失。 或许是因为完成药浴未久,药力未散。 少年周身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惹得文士一阵冷眼。 夜间修行休息,白日里在扶风学宫,王安风就在学宫各处走动,时而也遇到古建章等人,彼此同行,言谈时事,渐渐熟络。 他虽然名义上是扶风藏书守,但是这风字楼实际上完全是任老的世界,他在与不在,实则并无半点分别。 上次开盘的阴阳家苏文昌苏赌徒曾经笑言,他这个扶风藏书守啊,真名应该唤作是藏书楼扫地手,藏书二字,非为职守,不过是个地方名儿,远不如古时同僚甚矣,他也只能无奈轻笑。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回事。 扶风学宫始创于儒门,后虽有各家学派入内,而基础的建筑却依旧是六宫。 礼,乐,射。 御,书,数。 礼与法向来同一,千年之前并无分别,学宫子弟,需知晓此世之法,遵循古礼,懂得丝竹之调,持弓可百步穿杨,持剑可白刃脱身,自兵家入学宫之后,御射两宫风气渐盛,专门设立有演武之处,供弟子持剑相击,展示所学。 那处演武之处,王安风已经去了数次,且有一次是和古建章等人同行,认识了那处的管事。 那是个穿着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也是个随时随地能够勾起人食欲的妙人。 他的嘴里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明明只是寻常小食,他吃起来却异常诱人,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等味道,惹人垂涎,有时是果干,有时是炸得酥脆的花生米,热气未散,上面洒些细盐,最好下酒。 一边拈两粒仍在嘴里大嚼,一边灌着温软黄酒,斜靠在太师椅上,姿态风雅不羁,只是那身儒衫上面总是沾着一片油痕,看去邋里邋遢,实为扶风演武一怪。 而这段时间,尚有一怪新出,便是那扶风藏书守。 来此处者,大多愿一展所学,而那蓝衫少年常来,却一直不上场。 明明持剑,却总说自己剑术不精。 平素只是和那儒生管事交谈,后又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有一日端了锅灶来。 将精肋切了三条,大火煮沸,拂去浮沫捞出,继而下了热油,将那切成四方的肋排裹了葱姜蒜,趁热入油,爆香加水之后,以极精明的鞭锁功夫,抽出了大半木炭,顺便将那芋头,萝卜,莲藕,山药切做小块儿,一并下入,只以小火慢炖。 一边和那管事轻声言谈,问些之前没讲完的问题,一边下些粉末调味,那中年儒生暗暗吞咽口水,眸子绿油油的,三魂七魄早已经被美食勾走了两魂六魄,只剩下了个饕鬄之魂,饕鬄之魄,一对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黑锅,少年问什么便答什么,天南地北,无不详细。 王安风连连点头,心中不解之处顿消,而在同时,右手拎着个破烂蒲扇,轻轻扇动,纯白汤汁汩汩滚动,那醇厚的香气便如云雾般弥散在演武场上,当时正是正午,两位学子一者持剑,一者手持木枪,正斗得火热,闻了香气,腹中有如雷鸣,战意顿消。 雷鸣不止,掩面奔逃。 恨得牙痒痒,可此地正归那管事管,儒生不说话,他们又有何办法。 此日之后,演武灶神藏书守,便在扶风学宫声名大噪。 交手中那位兵家子弟,先是因为少年输光了两月的银子,连如厕草纸都只用平常三分之一,日常用度节俭到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程度,后又因为未能饱食,比武之时落了个腹中雷鸣的诨号。 恨不得找个机会,在演武场上狠狠削一顿那‘演武灶神’。 可此时外面疯传了‘演武灶神’,和‘腹中雷鸣’的趣事,他出身世家,最好面皮,哪里肯再出去,干脆每日抱枪,直挺挺躺在床铺上,权当降低消耗,节省银钱。 今日蹭了一顿肉食,正躺在床上,突然有人推门而入,高呼道: “腹中,不是,修伟,那演武灶神又去了!” 声音顿了顿,复又叫道: “搬着锅灶去的!” 兵家弟子眸子瞬间张开,咬牙切齿。 演武场上,那儒生坐在太师椅上,坐得不成模样,鼾声如雷,王安风轻笑了下,将手中锅灶放在一旁土上,那柄八面汉剑依旧入鞘,系在少年背上,剑鞘朴素,就和他身上衣着一般无二。 主动学剑,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 但是学成却不能贸然出手,姜先生曾说过,万物万事,自然而然。 过于刻意也有可能引来嫌疑。 不应该主动出手。 应该引发他人好奇,连连向自己挑战而不应,继而出手,便显得理所当然。 是以他虽来,却不上台,言不擅剑术,却又剑不离身。 虽然他的剑术在赢先生口中,简直是脏了眼睛,但是繁杂已有,拳术尚可,足以完成他的预想…… 王安风此时就如同意难平一般,安静而缜密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那化身意难平,持剑踏步三千里的数月时间,终究不可能如风过疏竹,不留丝毫痕迹,既然手上沾了鲜血,那就是踏足江湖,既然踏足江湖,就永无回头之路。 江湖中人本事,江湖中人心性,还想要回到大凉山中,伐木喂猪,了此一生已是妄想。 得与失,终究一念之间。 锅灶渐起,便飘出了阵阵香气,少年轻笑,手中握着蒲扇,将香气朝着中年男子那边扇过去。 他在演武场闲谈时,发现这位管事虽邋遢,却所学广博,天南海北,几乎什么都知道些,可就是性子恶劣地紧。 说地引人入胜,却总是说到一半便止住嘴,硬不开口,少年连连询问不得,只得出此下策。 这可是二师父教的药粥。 少年心中偷笑。 香气弥漫,酣睡的儒生鼻子微动,双眼颤了下,睁开眼来,身躯舒展,懒懒伸了个懒腰,眼尚未开,带着三分困意,懒散吟道: “一觉饕餮好梦,任它锅冷灶寒。咸党事,甜党谈,食客河山。” “松醪倾白首,粱肉成大观。哈哈哈,梦醒而来,正好开餐饭。” 笑语声中,已然出现在了少年身边。 如梦似幻,显然是一门极高明的身法,儒生双目眯起,深深吸了口香气,陶醉道:“好闻好闻,好东西好东西,小疯子,给我来上一碗。” “晚辈可不是疯子。” 少年咬牙回应,可自己也有些好奇成色如何,右手便从腰间一抹,一个舀粥用的大铁勺甩了个残影,握于掌握之中。 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继而便是恶风破空而来,直指王安风肩膀,变故突生,少年本能脚步一避,手中铁勺抬起,这段时间练剑如魔,一招青龙破水本能使出,将刺来木枪一格一荡,卸去其上劲气,可灰尘却拦不住,迷迷蒙蒙,洒了一锅。 锅前一长一少两个男人原本陶醉的脸色骤然间呆滞。 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剑眉倒竖,双目似有火焰在升腾,喝道: “王安风,速速来与我一战!” 气出肺腑,枪锋微动,上头的灰又震荡了些下去,浮在粥面上,似在嘲讽…… “我的药粥……” 第十四章 众矢之的 气氛瞬时死寂了一瞬。 那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甚至于令那兵家少年都心有不安,心里火气渐消。 便在此时,中年儒生一双绿油油的眸子里面腾地燃烧起了火苗子,右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嚎道: “小疯子,削他!!” 一股内力涌入少年肩膀,震荡了右臂筋脉,那浑圆大铁勺突地自发跃起,将兵家少年手中木枪荡开,其力道之大,甚至于连那少年都被牵扯着吵着一旁迈出两步,方才稳住,神态微愕,继而狂喜。 这在演武场上,代表着同意交手! 王安风微微一呆,知道自己受了‘暗算’,猛一回身,只看到那儒生的灿烂笑容,朝他挥手,一股火气升起,而对面的兵家子弟掌中长枪已经呼啸一圈,猛地攻来。 恶风阵阵,王安风身形趁势偏转,膝盖微弯,似要俯身,便将那一道枪影避过,那少年清喝一声,手腕一震,长枪朝着少年三处躲避方向连点三下,正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出的时间,几避无可避。 王安风来不及拔剑,只以手中铁勺为兵刃,挥出一片残影,或劈或刺,如青龙戏水,将那长枪克制地死死地,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那中年儒生嘿然轻笑,抬手将锅直接端起来,看着里面掺了些灰,嘴角微微抽搐,闭眼念道: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嗅着那香气扑鼻,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手掌气劲一震,锅里头药粥翻滚,将那一层薄灰掩在下面,却弄得香气越发诱人,儒生咽口口水,端起粥锅便要囫囵一气往自己嘴里灌去。 一旁王安风瞥见此幕气急,脚下步法一变,躲开枪影,借着身形旋转之势,将那大圆铁勺猛地一甩,呼啸破空,直直砸在铁锅上面,仿佛铜钟震荡,那儒生药粥刚要入口,这样一震,直接糊了一嘴,连声咳嗽,模样狼狈。 而在同时,少年右手趁势握在背后剑柄之上,眼前枪影破空袭来,身形微伏,木剑拔出一寸,将那枪锋直接卡出,劲气倾泻入体,却被金钟罩之基直接化解,只在脚下激起一圈儿劲风。 那兵家子弟神色微怔,耳畔突闻铮然剑啸,八面汉剑已经全然拔出,剑锋上劲气变幻,将那枪锋弹开。 王安风猛地持剑进步,木剑呼啸劈斩而出,转守为攻,剑影呼啸连绵,如飞瀑横流,配合步法让敌手一时只有防守之力,突地清喝出声,道: “你我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今日突然出手?” 易修伟闻言气急,长枪横握,将剑锋拦住,咬牙道: “若非你上次那般,我怎会腹中饥渴,当众出丑?” 王安风微怔,又气又觉得好笑,道: “是你自己不吃饭,还不准别人开灶?” “我在武场下面做些汤食,并不违反学宫规矩,当日在场者众多,怎么就你自己肚子叫?” 易修伟嘴巴微张,不知如何开口作答,王安风瞥见那儒生已经擦干了袖口嘴角给糊上的药粥,手腕一震,八面汉剑剑锋再进,风格却陡然剧变,如猛虎下山,猛烈而霸道,劈出了道道残影,易修伟心中慌乱,一时不察被少年剑锋点在手腕上,长枪几近于脱手,心里一凉。 便在此时,那八面汉剑连连劈斩,化为残影呼啸左右,骇地他头皮发麻,心中战栗,只持枪胡乱回防,觉得自己即将落败之时,王安风却突然收剑,退后一步,道: “这位兄台好强的身手。” “你我一时间分不出高下,不如便作为平手如何?” 易修伟微微一呆,左右看去,周围人竟然对王安风此言没有任何的异样。 方才少年剑势转为刚猛凌厉,劈出道道剑影遮蔽众人视线,中间趁势以长蛇震尾的一式点在对手手腕,只是一瞬便收,旁人根本看不真切,只见到他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颇为精彩。 易修伟并不蠢笨,想到了王安风此举含义,以及手腕上那生疼之感,知道对方比自己强上不少,便趁势而下,心里颇为感激地抱拳道: “王兄所言极是……” 声音尚未落下,便看见王安风双眸微亮,手腕一抖,便有一条鞭锁如同蟒蛇般从少年宽大袖袍之中窜出,呼啸破空,直接朝着那儒生管事右腿卷去,招式娴熟,兼具霸道和灵动,威势竟隐隐然在那剑术之上,不由微微一呆。 一旁王安风则是微微咬紧了牙齿,手中鞭锁直接锁在了那儒生右腿,发力一拉,对方一个踉跄,想要偷吃药粥的打算再度落空,一口白生生牙齿咬住空气,咔嚓一声。 这段时间王安风和这儒生交谈,两人性格年龄皆是不同,却颇为投缘,只因着方才那‘暗算’一招,和此时‘偷吃独食’的行径,激起了王安风心中少年脾性,无论如何,决计不肯让他如愿。 而儒生三次到口美食都‘失之交臂’,对于这‘小疯子’也恨得牙痒痒,他平生好吃,谁抢他吃的就是要他的命,若非身在学宫,被那糟老头唬骗,自愿立下了七条规矩,种种限制枷锁加身,早已经教训了王安风,但是不能出手,并不代表他没有了手段。 当下右腿一震,那鞭锁就如同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蟒蛇般软下,儒生抱着锅灶朝后越出一步,扯着嗓子高声嚎叫道: “扶风学宫如学不足一年的学子都给大爷听着!” 声音浑厚清晰,展现出了极高明的内家功夫,几乎传遍了整个学宫。 学宫弟子,至多修习四五年,大多数学子在此地只学习三年时间,便会各自拜访名师,精修武功杂艺,是以此时他一声高呼,此时学宫内部,近乎四分之一的学子都抬起了头,听着耳畔传来嗓音。 却听着那熟悉嗓音大惊失色,叫道: “瓜娃子你还来,这粥里面现在全是灰灰,还吃不吃了,你再来,再来劳资一棒棒扣死你个哈皮……”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那声音似是暂时脱离了麻烦,急急喝道: “所有一年以内弟子,速来演武场!” “谁能击败王安风,今年兵刃拳脚一律免考,大爷给你们分数!” “给甲等上品!” 声音传出,变成骂骂咧咧,复又消失下去,整个扶风学宫当中,却仿佛被扔下了个定海的玄武,霎时死寂一片,数息之后,风字楼中有道道身影窜出,君子六艺,扶风六宫之中自有少年少女,或是持拿长枪棍棒,或是腰配了木刀木剑,如滚滚洪流,朝着演武场而来。 甲等上! 第十五章 群‘雄’逐‘鹿’ 那儒生一嗓子嚎叫出去,便如同一棍子打落了个马蜂窝。 考核评定事关学分,学分若高,便有许多便利,若是低了,非但说是在同窗面前难抬得起头来,甚至有可能会被判为惫懒无功,不擅习武,给打落下去,逐出学宫,是以初入学宫的学子极为在乎。 尚在场上看热闹的数人先是神色一呆,继而眸子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眼神浮现挣扎之色,一位手持木刀的少年咬了咬牙,高喝一声小心,便朝着王安风后背肩膀处劈斩而下。 少年对于儒生所说话的诱惑力估计不够,根本不曾想过竟会如此容易变引动了学子心境,此时他以锁链和那儒生纠缠,对方逃不脱,可他自己也被限制住,想要回身攻击已经不能,咬了咬牙,内气运转,便打算硬吃这一招。 便在此时,斜地里突然刺出了一柄木枪,正正点在了木刀刀锋上,喀拉一声脆响,将那刀锋打偏,之前被王安风击败的那兵家少年踏步持枪,挡在了王安风身前,并不回头,挥手舞出了一片枪影,道: “灶神,赶紧跑!” “你就算再厉害,他们数百人一齐上,你也绝非对手!” 言罢暴喝发力,内劲流转,以枪法将那持刀少年破开,王安风听得数百人齐上,微微一呆,心里面感觉太过于玄乎,并不相信,却也不曾怠慢,手腕一抖,锁链松开收回,手中长剑翻转,剑影重重,将另外两名攻过来的敌人笼在剑下。 此时他两人其上,难得留手,一手剑术已经使出了六七成火候,一时间剑锋呼啸,连连破空,以一柄长剑打得一枪一棍难成套路。 那被笼罩在剑意之下的两名少年也是心中揣揣,手上的功夫已经用到了极处,周围却依旧剑影弥漫,几乎是落入了密林中般,心知对方若有杀心,只需将这虚招转实,自身不知已经中了多少剑,不由额上渗出冷汗,又是惊怖又是自惭形秽。 正在此时,便听得当当两声脆响,手中兵刃已被王安风长剑荡开,两人朝后踉跄两步,却看着身前王安风也急促喘息,心中骇然不由微松,只道是对手这招虽然厉害,看来消耗也是不轻,未曾如同他二人所想,武功战力极高,远超自己。 少年微松口气,觉得喘气演的也差不离了,便将长剑反手收起,道: “两位,就此罢手吧……” “在下武功不高,但是你们两位想要速胜,也没有那般容易。” 说着往旁边暗暗一瞥,那儒生却早已经不知何处,竟是连锅带灶一并端了去,方才平复下去的心境一时又荡起了火焰,恨得牙痒痒。 便在此时,之前那兵家少年易修伟长枪将对手长刀打落,一回头却见王安风还在,心里着急,叫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让你快点走吗?” 一边说着,突想起王安风身份,面上浮现懊恼之色,长枪重重戳在地上,道: “啊呀!你……忘了你是藏书守,你竟不知道,甲上这评价,对学子有多大诱惑!” 少年微微一呆,道: “不过只是个评语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方才败在他手下的一位阔耳少年叹息,道: “天子失鹿……” 另一人接口道: “天下共逐之……” 声音落下,周围似有密集声音越发响亮,数息之后,一张张双目泛光的面庞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手握木兵,放眼望去便有几乎百人数目,不知是哪一家子弟,运气于喉,放声喝道: “哪个是王安风,站出来!” 王安风尚未说话,便有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灼热令少年头皮发麻,左右环顾,却见方才还在的几人极为默契地朝着左侧跨了三步,易修伟看着他,无奈笑了下,继而想起了什么,坏笑一声,拱手唱个肥喏,道: “灶神走好。” “今日之后,我会去回春堂看望你的。” 另外三人自知并非少年对手,也不曾出手,看了看那如狼群围猎般扑击过来的扶风学子,又看看已然踏步奔出的王安风,满脸古怪地看着少年背影,齐齐抱拳,叫道: “一路走好!” 王安风听得到身后几名少年怪叫声音,咬了咬牙,体内雷劲本能流转,却被他故意压制下去,非但如此,就连一身金钟罩内力,也只发挥出五成不到火候。 迎面几位少年似是兵家,数人合为一阵,强攻而来,年岁与王安风相仿,功夫却有不如,王安风脚步一踏,用了三成内力,身子跃起,数柄长枪恰好合围突刺过来,擦着少年脚底过去,身子坠下,便踏着枪杆上。 “散开,鱼鳞阵剿杀!” 被挡在身后的那位少年清喝,其余几名少年如臂使指,猛地散开,踏步旋身,枪锋便朝着王安风刺过去,竟是踏着军阵,单个威力不显,剿杀之势却颇为精妙,一时将王安风拖住,不得脱身。 学宫兵家分为两脉,一者崇尚古之猛将,以一己之力冲阵斩将,鼓舞士气,一者认为谋而后战,战而后胜,方为兵家之道,精于奇术军阵,两者相合,则往往能以弱胜强。 王安风持剑迎敌,而渐渐已有人围困而来,似是约定好了一般,任由这些兵家围攻,顺便各自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突然恍然,方才那儒生所言,并未曾说单打独斗。 也就是说,群攻亦可。 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心里头有气,剑势越猛却不乱,将那攻来木枪一一格挡。 若是生死以搏,这等境况他大可以罡雷劲运入内力,将这木枪劈碎,也可全力运转金钟罩,金钟护体,内气爆发将这数人震飞,可他这一次出手,本就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剑术。 此时旁观者众多,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武功底子无法掩盖,干脆明言。 败又如何? 败了最好。 以示我虽有不错武功,却远不如那忘仙意难平,正好得脱嫌疑。 心念至此,便放下武者本能的胜负之念,剑术登时施展开来,因为他武功实际上远在这五名兵家少年之上,更算得上身经百战,若不急着脱身,对于战局把握更是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原本是用了五分力,打到后来力道再减,只以三分内劲力道对敌,反倒是将七十二手使破对敌之法完全施展开来,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这七十二手使破,便如同赢先生本人一般,其威力既已卓绝,几欲破去天下武学,姿态也是潇洒大方,遗世独立。 纵然不以破招为核心,也是上等剑术。 闻讯而来的学宫弟子看着那场下少年以一人鏖战五人兵阵,一柄八面剑在手,身形潇洒,剑路繁复,几近于无穷无尽一般,以一敌五,虽然处于劣势,却也有来有,彼此惊异。 “这家伙,好俊的身手,竟然如此强劲。” “不……你仔细看那兵家反应,这王安风劲力显然无法胜过这五个兵家,可就是这剑法,简直繁复如同周天星宿一般,好强的招式!” “若是他的内力跟上,恐怕顷刻间便可以破去这军阵。” “这便是了,若是他剑术高明,内功外功都还厉害,简直就是怪物了。”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低喝,道: “看,他体力不支了!” 众人神色一肃,看那蓝衫少年果然剑速放缓,似要落败,一个个便心中遗憾,懊恼慢了一步,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旁边高树之上,突然坠下了一个少年,如个巨石一样砸落在在五人兵阵后头的谋士少年,压倒在地,谋士精于军阵,不修外功,身子本就偏弱,这一下子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失了谋士中转,兵阵一乱,再难以跟得上王安风长剑节奏,木枪尽数脱手,那从树上跌落的少年昏头转向地爬起来,朝着王安风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不要怕!我救你来了……” 王安风脸上从容的神色瞬即呆滞。 如同下棋就要获胜,却突然来个莽汉子,一巴掌便掀了棋盘。 旁边其它学派学子失望的眼神似乎瞬间点燃,嚎叫出声。 “兵家那一组败了!” “兄弟们,并肩子上!” “别让他跑了!!” 第十六章 王安风的落败 扶风学宫,为天下藏书第十,有教无类,少年士子常以十三入学,十六得出。 入学宫一年者,都在重塑根基,修为全部都在九品之下。 但是一堆九品以下的武者围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王安风本来打算方才认输,可此时看这些学子模样,定然不愿意让他轻易应下。 认输的话,输给谁? 那从天而降的少年倒是面无惧色,右手一拉,旁边大树喀拉拉一阵响,坠下来把极威猛霸道的兵刃,伸手轻易握住,一舞便是一阵恶风破空,总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威猛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大秦陌刀。 如墙并进,人马俱斩! 眼见那少年拎出了个如此凶残无道的兵刃,那些双目火热的学子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登时便止住了脚步,那少年眉毛粗而杂乱,虽面庞平和,却有三分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双目微阖,一手提着陌刀刀柄,缓声道: “大丈夫,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见利弃义,以多欺少,非侠者所行……” “汝等面皮,竟没有丝毫羞愧吗?!” 他说话声音平和,眼见这近百人包围,而面庞神色不变,众人不知其深浅,不敢上前,便见他随手就把那沉重陌刀抬起,刀锋旋转一圈,斜指地面,背对王安风,道: “这里便交给我罢……你自可离去。” 微风拂过,发丝微扬,衬得这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度越发沉稳非凡,王安风微吸口气,抱拳认真道: “多谢。” 继而趁着周围这众多学子不敢上前的瞬间,施展轻功,直接踏上树干,借力越过一旁高墙壁,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少年嘴角抿了抿,越发刚毅,睁开眼来,似有无奈感慨地道: “唉,果然,如你这般人物怎会独自离开,也好,便与我一同……” “嗯?!!” “人呢?” 少年一回头,却已经没有了王安风的身影,神色一呆: “不是。” “我让你走,就只客气一下……兄弟你别当真啊!” 便在此时,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句怪叫声音,道:“诸位不要怕,这小子手里陌刀只是个木头样子货,管看不管用!” “削他!” 那少年闻言脸色一变,虽然马上反应了过来,但是其它学子也已经看出不对,只觉一股无名业火在心头烧得烈,‘狞笑’着围了上去,额角似有青筋暴起,势要将这搅局的棍子收拾收拾。 而面对这些围上来的学子,那少年粗而杂乱的眉毛皱起,竟也没有丝毫害怕。 手里头陌刀一摆,冷笑道: “削我?来啊!” “大爷我这辈子就没有怂过!” 众人闻言,心中怒火更胜,直接抽出兵器围了上去。 数百米外一处屋檐上,身穿灰袍的儒生抱着个灰扑扑的铁锅,猥琐地蹲在琉璃瓦片上头,嘴里一边大嚼着药粥,嚼了片刻,将那药粥咽下,呼出口气,袖子抬起在嘴角胡乱一擦。 怀抱着铁锅,往后大剌剌地坐下,一屁股坐碎了几块琉璃瓦,将那黑锅放在一旁,摩挲着下巴,双目幽深,乱糟糟的发髻上面立着一只山雀,不时啄两下,那儒生仿若寻常,只是自顾自咕哝道: “这小疯子,都这种局面了,还不用出真本事?” “和姜守一那死乌龟壳儿一般模样。” “还以为,隔了二十年又能见识见识守一夫子的琴剑双绝,没想着又是个乌龟王八壳儿。”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儒生往一旁啐了一口,便要起身跃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将那山雀小心翼翼抓下来,手指轻轻逗弄,笑道: “还真是不怕人。” “去罢,我这里可没有东西喂你吃,以后可别离人这么近,你要再靠近我,我就把你炸了下酒!” 儒生说着,突然嘴歪眼斜扮了个鬼脸,将那小山雀吓得一哆嗦,随即便振翅飞起,儒生朗笑数声,随手抓起铁锅,纵身一跃,要看看那小乌龟要如何处理。 这些学子现在可不好打发。 想起那局面,儒生心中偷笑,眉目张开,满是愉悦。 另一旁,王安风方才跑出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呼喝之音,猛地侧过头去,便看着一堆学子以或是潇洒,或是朴实的步法追了上来,那手持陌刀的威猛少年,竟似一个照面就被放翻了一般。 少年一阵头疼,只感觉这些学子们比起年节时候的灶糖都黏牙黏手,他目的已达到,又没有什么怨恨,实在没有兴趣再交手,可此时的局势又是异常明朗。 只要他还没有被击败,那么这些人就一定会继续追他。 若要交手,看这纷纷扰扰,显然又是一堆麻烦。 想到那邋遢的儒生,少年恨得牙痒痒,眼前四方可见之处,哪里都看得到各家学子,狗皮膏药一般,避也避不开,便在此时,突然一道残影掠过眼前,确实一柄木质匕首旋转着刺破了空气,几乎是擦着王安风鼻尖过去,少年脚步一顿。 而趁着这机会,前方已跃起了数名弟子,踏在围墙之上,将他拦住,身后左右,也各自有人围困。 此时局面,已经避无可避。 一位高大的兵家少年手持长棍,笑得灿烂: “交手吧,王安风。” “再跑下去,只会让你自己局面更糟。” 王安风看他自信的模样,心思电转,呼出口气,道: “那未必。” 对手轻笑了下,并不接话,干脆利落地踏步朝他攻击过来,王安风手腕一震,鞭锁如同蟒蛇激射而出,纠缠在长棍之上,对面少年本能一收,王安风趁着这力道迅速靠近,却在靠近数尺的一瞬间直接跃身,跳下了数米高的围墙。 鞭锁在此时松开,少年身形划过了一道圆满的弧线,落在了下方一名儒衫身影之前,微顿卸力,劲气于脚下扩散。 此时上面的那学子本来无所谓,可看着那另一道身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脸色巨变,叫道: “不好!” “不要想不开啊王安风!” 声音落下,猛地跳下墙来,持棍便劈。 突遭变故,对面那儒衫少年却神色淡然,微微挑眉,清澈的褐瞳带着好笑看着落下来的王安风。 王安风无视了那些嚎叫着扑下来的学子,也并未看清楚眼前少年,便抬手握住了对方手掌,道: “叨扰。” “在下送你一个机缘。” 言罢握着那手掌,稳稳卡在了自己喉处,脸上笑容,罕见灿烂。 “你赢了。” 身后传来懊恼声音和兵器狠狠摔砸在地面的声音,王安风心中微松,可手中那手掌却在瞬间轻易摆脱自己控制,一下拽在自己的领口,微微一怔,下一刻,身子猛地腾空而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身金钟罩内力竟是瞬间被摔得散乱,神色微呆。 身前人轻轻拍了拍手,俯身下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把折扇,挑起满脸懵逼的少年脸庞,嘴角挑起,道: “自然是我赢。” “不过,当日一别,已经有八九个月不曾见过。王兄个子长了不少,胆量也变大了许多。” 声音熟稔中满是揶揄,王安风呆呆躺在地面,脸上神色如同见了鬼般。 “薛……” 刚出姓氏,便感觉下巴上那扇子微微用力,从善如流,道: “……兄。” 眼前少年抬起折扇,起身微笑道: “然也。” 第十七章 初相逢(感谢pqpqoxps万赏) 王安风呆呆看着前面那俊秀的‘少年’,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便升起了故友重逢的喜悦,而之前月夜下那诡异的心跳加速,却不再出现,彷如当日错觉。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跃起。 九个月前,王安风还是和薛琴霜一个身高,而此时他武功小有所成,药膳进补,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好友,稍稍冒出了一截子。 看着依旧俊秀,一如昨日的‘少年’,王安风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只是道: “你,你怎么来了?” 故人重逢,薛琴霜心情也颇为不错,笑道: “我为何不能来?” “难道说,偌大扶风郡都是王兄的家产,城门大开,偏偏不让我进来?” 最后一句隐有揶揄调笑,王安风连连摆手,急道: “怎么可能……” 见他似乎将随口玩笑当真,薛琴霜颇为好笑,打断他道: “好啦,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沉吟了下,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道: “安风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应该在家中闭关三年,其中,又发生了些事情,便和家中长辈有个约定,让我出来在扶风修行。” “才到扶风,便看到你,修为竟已经临近破关九品,实在令我惊喜。” 声音微顿,薛琴霜眸子微微亮起,仿佛看到了某种极为值得期待的美景,复又看着后面那些面色不愉,如同输光了的赌徒一样黑着脸离开的学子,蹙眉道: “不过,以你修为武功,为何还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王安风张了张嘴,事情麻烦,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在此时神色微变,道: “不好!” ……………………………… 演武场外。 那兵家少年的陌刀早已经甩在了一旁,和另外两人扭打在一起,以一敌二,完全不是对手,被按着一顿锤,暂时没了气力,躺在地上喘气,另外两位学子狼狈地爬起,同样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虽然是获胜,竟然比战败还要疲累。 这人皮实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打倒一次,爬起来两次。 “终于……终于不动弹了!” “小子,你,你倒是再起来啊!” 而那兵家少年只是在地上翻个白眼,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心里面重重松了口气,抬眸看向远方,对着同伴道: “他们,应该已经赢了罢……” 另一位学子颔首道: “应,应该……呼,毕竟,呼,毕竟只有一个人。” 喘着粗气的两名学子并没有发现,那被按在地上,没力气再打的兵家少年的手掌又满是不甘,颤颤巍巍地抬起。 大秦抹袜多以布帛为之,因布帛不具弹力,穿着时容易落下,故在袜统上端缀以系带。那双颤颤巍巍的手小心地将那两个人袜统上端微松的系带松开,系在了一起,然后小心地再打个死结。 因为系带绷直,所以两人竟是没有发觉,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喘匀了气息,道:“想着也没有,咱们去看看罢。” “好。” 两人倒提着兵器,都懒得再看身后那人一眼,施展步法跃出,却在瞬间失了平衡,惊叫出声,武功不高,气力又大失,重重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哎哟惨叫。 “哈哈哈……” 身后传来快意笑声,两名学子头昏脑胀地爬起来,咬牙切齿看着后面那没有力气再打架的兵家少年。 后者一双粗而杂乱的眉毛耸立,鼻青脸肿,却偏又神采飞扬。 “百里大爷我,重赖,莫怂过。” 眉宇酣畅,明明他惨败,可总让人感觉他才是胜利者。 两名学子气得咬牙切齿,正在此时,一柄木剑破空,连鞘直射在了那少年身前,一袭蓝衫的王安风从高墙上跃下,右手顺势握在剑柄之上,拔剑出鞘,对空虚斩,凌厉的破空声中,剑锋定在了两名学子之间,微微震颤。 此时情急之下,没有收手,剑锋裹挟着劲气扩散,将那两人黑发吹拂地狂乱,震颤轻鸣之音令那两名学子头皮发麻,不由止住了脚步。 王安风呼出口气,温和道: “王安风已经输了,两位就此罢手吧。” 那两名学子微怔,对视一眼,自认绝不是王安风对手,又都是扶风学子,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心有退意,可又是少年,于是临走的时候便高声喝骂,撂下了大把狠话,王安风并不在意,只收剑入鞘,转身疾步走到那兵家少年身边,把脉之后,松了口气道: “还好……皮肉伤。” 抬手将他翻过身来,右手从腰间一抹,银光闪动,一枚枚银针落在了少年身上,右手屈指轻弹,一枚太素针法已经施展开来,与此同时从二师父送的腰带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一边喂给那少年,一边满脸歉意地道: “抱歉。” “方才我见你威风凛凛,还以为……” 声音微顿,王安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脸上歉意更甚。 离伯的故事之中,多的是被救的人非要要死要活,一起对敌,然后被对手一勺子烩了的。 当时他见这少年手持沉重陌刀,挥洒自如,气质沉稳淡然,一派高手风度,想来必然武功在自己之上。自己不好全力出手,留下不过是个累赘,便先行离去,来日再报。 可没有想过…… 那兵家少年狂翻白眼,张嘴毫不客气地将丹药吞下,道: “你们儒生就是这样,明哲保身。” “看你为人还可以,但是绝对不是甚么侠客风骨。” 王安风脸上含着歉意,也不答话,只用心施针。 薛琴霜饶有兴趣看着他动作,脚尖轻轻挑起旁边陌刀,抬手握住,轻咦一声,道: “倒是好漆工。” 兵家少年闻言,得意道: “自然,这个可是我亲自打制,当然好。” “为了学这个手艺,我可是花了上百两银子,天天请一个臭乞丐喝酒,才换来的。” 薛琴霜笑道: “果然有趣。” 因为已经以针法散开淤血,再加上补气丹药效力,王安风收针之后,那少年已经可以自己起身,握了握拳,奇道: “好手段……” 那边薛琴霜随手一震,陌刀稳稳落在了那兵家少年身旁,后者抓起陌刀,甩了个刀花,冲着两人道: “多谢两位。” 王安风回礼道:“是我该道谢才是……” 兵家少年看到王安风脸上歉意,浓眉微挑,大剌剌地一摆手,道: “你也别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怎么样了……大爷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家伙。” “咱们堂堂大秦热血男儿,便该以少胜多,堂堂正正,才最是豪情!” “以多欺少,还搞甚么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言辞豪迈,王安风心有好感,开口问道: “在下王安风……敢问高姓大名?” 那少年手中残暴兵刃重重拄在地上,咧嘴笑道: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封字。” “封侯万里的封。” 声音微顿,道: “兵家,谋士。” 感谢pqpqoxps万赏,长章节在下午,加更在之后补上。 ps:兵家少年的名字,由书友百里封提供……感谢。 第十八章 要求 胸有韬略,指点处便是百万雄兵,谈笑天下,负手乾坤。 兵家谋士,武功可以不高,但是必需理智沉着,在所有人都入局的时候,唯有谋士必须冷静,从十死无生的局面中,寻找出那唯一的生机。 今日之前,王安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谋士是这副模样。 没有羽扇纶巾,只有两米五的大秦陌刀。 恣意任侠。 豪迈不羁。 “安风,再来一份。” 耳畔传来大叫,王安风接过百里封手里的陶碗,转身舀饭,手里木勺已经触到了锅底,幽幽叹息一声。 还特别能吃。 因为遇到了薛琴霜,再加上对于百里封之事过意不去。时值正午,他便邀二人前往家中,说吃顿便饭。 本来锅灶给端了去,准备重新采买一个。 而之所以现在放在这里的还是那个老锅,则是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邋遢儒生。 刚刚将盛好的米饭递给百里封,旁边便又递过来一个空碗。 那灰衣儒生下巴微抬,得意而不屑地瞥了眼百里封,伸出左手五指比了下,示意自己已经吃了五碗米饭,气得百里封冷哼一声,运筷如飞,饭碗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那儒生嘿然一笑,嘴里发出啧啧啧的不屑声音,然后腆着脸看向王安风,嘿然道: “小疯子,来,再来一碗。” 看着那张厚颜无耻贱笑着的脸庞,王安风险些没忍住将手中瓷碗一巴掌拍到他脸庞上。 啪地一声夺过饭碗,憋着一口气回身给他盛饭。 薛琴霜眸光流转,看了下黑着脸的王安风,笑道: “倪夫子,修为不低罢……” 儒生接过米饭,脸上笑容便如丰收的老农般朴实,应道: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少女微微颔首,复又笑吟吟地道: “那为何夫子如此……嗯。” 声音微顿,而视线却落在儒生手边儿的瓷碗上,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众人却都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算是位高手。 为何还能如此厚着脸皮来蹭三位少年的饭? 语气戏谑,不像是指责,倒像是相熟人的谈笑打趣,儒生顺手将一截子白萝卜腌菜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了一顿,咽下肚去,畅快地呼出口气,随即却眉眼一塌,长长叹息一声,道: “没办法……出不去啊!” “就在十九年三百五十七天,十一个时辰三刻七分之前,我和人打了个赌,输了便要在这里呆着,要想出去,就得要满足两个条件。” “其中一个就是待足了二十年。” 三人听他把这个时间记得清清楚楚,竟是精确到了哪一日的何时何刻,张口便来的程度,心中都是微微一凛,百里封咽下口中饭食,道: “看你这模样,恨得那人不轻啊,真是小家子气!” 倪夫子翻个白眼,抬手便是一个爆栗,道: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我记恨个屁。” “只是呆在一个地方快二十年,唉啊,这个破地方,我一时半刻都不想要呆下去啦!我走路在想,吃饭在想着,就连睡觉时候,做梦都在想着出去。” “到了时间以后,我马上就出去。” “一息时间都不想在这里呆着。” 想着他又夹了个萝卜条叼在嘴里,咔嚓咔嚓用力咬着,似乎想要发泄憋闷之气。 百里封抬起头来,奇道: “那个跟你对赌的人,是拿了你什么宝贵东西,你没法子走?” “我迥然一身,哪里有什么东西?” “那他是给你喂了毒药,还是说拿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不准你出去?” 儒生看着满脸好奇热切的百里封,翻个白眼,道。 “都没有。” “他只是随手掰了根树枝,在学宫门口画了条线。” 百里封满脸古怪,看着他,道: “就一条线就困了你二十年,你也太较真了。” “二十年,那线都被踩没了吧。” 倪夫子嘿然一笑,闻言并不答话,双目微敛,眸子忽然变得幽深,有了几分难以言述的过人风姿,沉默数息,却只道: “嘿,孩子话……” “我若是跑了,才是当真输得彻底。” 三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是见他似乎心情低沉,百里封开口宽慰道:“哎呀,你不要难受了。” “虽然是有点傻傻的,但是人无信不立,你能这样等二十年,也算是条汉子……” 突然发现这样说似乎不妥,微微一顿,想到了一事,眸子微亮,一拍桌子,道: “这样,你能够出去的那一天,刚刚好是赵老先生八十大寿,大开流水席,谁都能去吃一顿。” “不如一起去,就当我请你。” “你请……” 倪夫子似是被这番无耻之言气得够呛,王安风却是微怔,他初来扶风,并不知道这位赵老先生,薛琴霜看他模样,笑着开口道: “扶风江湖名宿,赵正前辈,少时成名,嫉恶如仇,以一身横练外功横行扶风一地,其天资过人,再加上有些江湖奇遇,二十五岁入了中三品,四十六岁破入四品。” “之后三十多年勤修不曾突破,不过,想必他的横练神功已经打磨地圆融无碍了罢。” “实在是难得的好手。”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里明白过来,便在此时却瞥见少女褐色眸子微微泛光,似乎流淌着丝丝灼热刺目的光华,心里一突,浮现疑问。 她也是初来扶风,为什么会对这些老一辈好手这么熟悉? 脑中不由自主想到少女在此辈当中,好战不败的声名,突然便升起一丝荒谬的想法。 她难道打算在突破之后,将那些值得一战的对手全部打一次吗? 少年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出脑外,只道是自己想茬了。 仔细想想,这些江湖世家子弟,要到一处新的地方历练,怎么会不提前打听好江湖高手? 像是自己这样,一头栽进来的反而是少数。 而在此时,少女声音微顿,语调不变,轻声笑道: “在扶风老一辈算是威名赫赫,自然有资格开这个流水席。” 少年悄悄偷眼去看,只觉得那双褐瞳澄澈明净,却绝无方才如临刀剑的感觉,薛琴霜发现他的目光,微微测过来,露齿轻笑,落落大方。 在场四人都是习武之人,食量远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一顿饭食,边笑闹闲聊边吃,分别之时,几乎已经快要黄昏,吃得少年缸中干干净净,就是老鼠进去,也得要含着两大泡眼泪狂奔而去,而百里封和儒生却只言说吃了个七分饱。 一长一少,一边剔牙,一边扬长而去,关系却似乎是好了许多。 王安风看他们背影,又气又觉着好笑,薛琴霜负手轻笑,道: “你的朋友,真是有趣……” 少年微怔,下意识想要埋汰那儒生两句,嘴角却不可遏制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颔首,道: “嗯啊……” 自从除夕之后,‘家里’这么热闹还是第一次。 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一事,少年微有犹豫,可是确实颇为在意,便用那种平常的语气,状若随意道: “薛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挑战赵正前辈?” 少女偏头看他,嘴角挑起。 “五品……” “难为你忍了这般久才问。” 王安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你看出来了啊。” 声音微顿,胸中那个荒谬的念头翻腾不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真的打算……” “嗯,横推此世。” 王安风本欲想说打败那些老一辈高手,但是少女所言,何止比他所想嚣张了十倍,不由得呼吸一滞,少女转身看着那日落,脚步轻盈转了下,迎面看着王安风,两鬓黑发微扬,一双褐瞳看着王安风,道: “败尽此世高手,凌驾于武道之巅。” “在此之前,我绝不会考虑甚么亲族世家,儿女之情。” 说这话的时候,天边夕阳已现,落日余晖如血,在少女澄明褐瞳中流转,也为她面庞擦上一层红光,原本只是秀气的面庞在此时却似乎在放着光一般,少年心脏突然开始疯狂加速跳动。 嘴唇张了张,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道: “那你考虑儿女情长的那个人,要求是什么?” 话已出口,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登时通红,烫地吓人,只是此时天色恰好落日,照得一片红艳,才将少年脸色遮掩,薛琴霜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王安风。 右手折扇啪地一下打开,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收敛住心中好笑之意,不要笑出声来。 她醉心武道,于情爱之事实无半点兴趣。 脑海之中转过好些个拒绝的方法,因着对王安风感官较好,既是朋友,也算未来的对手,便选定了伤害较小的一个。 手中折扇啪地轻合,可此时王安风依旧面色通红,偏移开了目光,少女咳嗽一声,也没有吸引过来,微微皱眉,干脆往少年那边大步走了两步,扇子托在少年下巴上,微微用力抬起,使他和自己对视,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嘴角挑起,一字一顿,道: “打。” “赢。” “我……” ps:长章节奉上……有点点迟到,抱歉哈…… 第十九章 年少心事如绮梦(感谢百里封万赏) 少林寺中。 吴长青抚须看着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王安风,轻咦了一声,道: “风儿近日,修行怎的越发刻苦了?”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不出数日时间,必然突破九品。” 似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一句孺子可教。 那边王安风掌中木剑轻啸,九道剑影归一刺出,掀起了极凌厉的破空声音,劲气纠缠,连绵不休,离开剑身尚且刺出数寸之远,只可惜劲气不足,顷刻间就自行消散了,若是力道再凝实三分,几乎有了一些剑气的风范。 少年呼出口气,心里头畅快了许多。 薛琴霜,实则是拒绝了他。 可他竟然呆呆回去了家中,方才反应过来少女的意思。 儿女情长,要在横推此世高手之后。 而考虑的条件,便是要胜过她。 根本无解。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了数天,百里封和倪夫子常带些食材来蹭饭,没脸没皮,大肆谈笑,而薛琴霜对于王安风却明显拉开了距离。 平时若是遇到,也会如常打声招呼,眉目坦然,但是绝不会如过去那样谈笑许久,更不必提主动来寻他。 既然拒绝了,那便就是拒绝了。 就和少女的拳术一样,干脆利落,虽点到即止,却没有给他留下半分翻转的余地。 “唉……” 少年右手倒扣木剑,叹息一声,衣摆微微拂动。 便当是一场好梦罢…… 双目微阖,排开杂念,呼吸逐渐恢复平和。 却又看到了月下少女,和那双流光溢彩的褐瞳,平复下来的心境再度纷纷扰扰,难得清静。 孤峰之上,凌厉的剑锋破空声音骤起,越演越烈。 立于大殿檐角之上的青衫文士俯瞰着下方几乎全身心投入剑术,以求忘却杂念的少年,轻咦一声,将原本的念头直接扔下了少室山。 “看起来……这样,也还好。” 声音微顿,看着那越发纯熟的剑术,复又颔首道: “不,是很好,非常好。” 手持拄杖的吴长青踏步落在赢先生身后,皱眉道: “先生,你可知……风儿这是怎么了?一时间突然练武成痴?” 文士嘴角挑起,看着下方少年,道: “怎么了?” “呵……中毒了。” ………………………………………… 时日渐过。 少女化名薛霜公子,渐渐响彻于扶风学宫。 生地清雅,武功又高,曾于一次授课中,与墨家女先生对招,纯以招式点在先生手腕,使其剑落,而其武功虽高,却并不为名滋事,并不喜出手,只有在面对夫子先生们,方才有论武出手的心思。 只可惜生性似乎清冷,虽为学子,却不住学宫,无论少年少女,都保持距离,可以谈笑,却并不亲近,只是点头之交,宛如一朵纯白剑莲,只可远观其风姿,稍有靠近,都绝无可能。 可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样,求而不得,反而有更多女学子迷恋。 据传,那一日女先生败下来后,茶饭不思,颇受相思之苦,绘有薛霜公子画像,得其三分神韵,闺阁流传。 扶风学宫之中。 一道月白身影缓步前行,却在一处路口处忽然消去了踪迹。 不知何处穿来几声娇呼,几位模样秀丽的少女从后赶出,追到那身影消失之处,左右环顾,却终不得其行,脸上都浮现出了挫败失落之色,片刻之后,叹息离去。 而在此时,那身影方才从一处死角转出,一身月白长衫,眉目清丽,正是薛琴霜,直至现在,方才徐徐呼出方才摒着的那一口气,小心抚了抚胸口,白皙额头已有细汗。 她过去从未在类似于学宫之处呆过。 竟是不知,这些娇柔少女有时却比拳脚刀兵更加厉害。 小心翼翼抬眸环顾左右,确认无人,心里头才真的放下,略有庆幸。 还好因为那事情,自己注意到了现在周围人年岁渐长,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及时拉开距离,否则怕是会更加严重罢…… 念头及此,不可遏制想起了那出身普通的少年,和那一日蠢笨蠢笨的问题。 她自幼以男装示人,那一日在忘仙郡见到王安风,看他吃饭饮茶,无意识用力过大,知道习武时间必然不长,却已经有那般修为,想来天资不错,可短短数日之后再见,竟然又有成长,拳势之中,已经有了三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这必然是未来的好敌手! 好敌手,好对手,就应当以诚相待,故而重回女装打扮,并以匕首相赠,以示为以武为友,兵刃之交。 却不想惹出了如此个麻烦。 又想起那日黑发流淌着火色光辉的少年和那双明净瞳孔,少女只觉头痛。 单纯的以武交友不好吗? 心中烦闷了一阵,突然想起,今日便是赵正八十大寿,左右无事,不若出去散心,再看看被叔父评价极高,称之为宗师之下,横练神功巅峰之境的功体究竟是何等模样。 微微颔首,方才踏步,却又想到王安风会不会也去,脚步微微一顿。 赵正和王安风,无论如何也搭不到一块儿去,以她对王安风的了解,他绝不会对旁的武者有兴趣,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 若是去了呢? 传说中的死缠烂打。 现在见面,很尴尬欸…… 正在犹豫之时,少女突然感觉一股恶寒之意浮现心头,身形微僵,缓缓回过头来,便看到那一侧巷口,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五六名少女正站在那里,眸光流转,嘴角挂着让她后背发凉的甜腻笑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头皮一麻。 于是那些澄澈的少女眸子里便映照出了‘薛霜公子’僵硬的笑容,以及颇为狼狈施展轻功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如仙人临凡,连连踏步,直接跃出了扶风学宫。 去! 这些学宫少女比王安风危险太多了…… 简直是饿虎和奶猫的区别。 若是,若是他敢纠缠,我就让他晓得,得寸进尺之后的下场! 少女咬了咬牙,给自己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朋友也没得做。 落在学宫外面,听得耳畔传来那些少女娇柔声音,心里一股恶寒,加紧脚步,朝着赵府而去。 而在同时,王安风木屋被人大力敲响。 扛着陌刀的兵家少年扯着嗓子叫道: “安风!” “走,吃大餐啦!” ps:感谢百里封万赏……,长章节下午,加更在上架后,应该还有两周左右就上架了吧,到时候请大家多多支持啊,抱拳 第二十章 倪夫子…… 百里封嚎了半天,却无人答应,身后依旧一身灰色儒衫的倪夫子翻了个白眼,叉手道: “我说,小疯子是藏书守来着吧?” “咱们不去风字楼,来这里作甚?” 兵家少年微微一呆,挠了挠头,道: “是哦……” 儒生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百里封也不生气,只是挠着头傻笑了下,便道:“那便去罢……毕竟吃了他好多次饭。” “礼尚往来嘛……” 儒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两人自去风字楼中,寻找了王安风,三人一同出了扶风学宫,那儒生出了学宫之中,仿佛是憋坏了一般,一双眼睛四处看,满脸的陶醉之色,仿佛一步之隔,便是天和地的差别。 一路行来,几乎如同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孩童一般,不时大呼小叫,惹得百里封以手覆面,唉声叹气。 “忒也丢人了……” 王安风轻笑,此时已经快要到了赵府,那边儒生已经几步走到了一处小摊上,看着那上面面点,双目微微发亮,想了想,干脆从怀中掏出银钱来,道: “给我来……” 视线微偏,发现了一旁一个小男孩,双目渴望地看着小摊,微微一怔,又伸出来根手指,道: “两个。” “好嘞,您拿好了。” 小贩干脆利落拿着长木筷夹了两个出来,拿着荷叶麻利地包好递了过去。 儒生接过,俯身下来,随手递了一个给那小男孩,嘴角笑容温和。 “拿去。” 那孩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后者又往前递了递,方才小心接过,小小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倪夫子看他嘿然笑道: “好吃吧。” “好吃。” “我告诉你,光闻味道,我就知道这东西好吃。” 听得儒生得意吹牛的声音,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忘了这里还有两张嘴了吗? 儒生捧着个面点回来之后,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被百里封埋怨,可他脸皮之厚几乎超过了大秦扶风的城墙,浑没有半分作用,复又行了数百米,远远看到了赵府摆出的流水席,占了一整条街道。 大红色的圆桌排了个满满当当,任谁过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跟管事说一句吉利话,就能够上桌,吃个酒足饭饱,还有一份吉利钱可以拿,是以吸引了许多人来。 这等大豪之气让百里封咂舌,而王安风则是莫名想起了年前的雏凤宴,心有感慨,突然察觉一丝异样,转眸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截月白衣摆划过眼角,不明白心中那丝奇怪的悸动从何而来,百里封已经拍在他肩膀上,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兵家少年朝着前面努了努嘴,嘿然笑道: “走啊……没想到那家伙还有点本事……” 王安风微微一怔,便看到儒生踱步上前,从腰间取了代表扶风学宫夫子的腰牌给那管事一看,中年管事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了两分,朝后退了一步,抬手虚引,提高了声音道: “扶风学宫,夫子倪先生,为主人贺寿!” “请入内。” 儒生收回腰牌,微微颔首,虽不修边幅,但是他模样其实俊朗,此时负手而立,倒有三分名士磊落不羁的潇洒,偏过头来,给王安风两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失笑,他们三人已颇为熟稔,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便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踏步入内的时候,百里封犹豫了下,扶了下身后陌刀,道: “我是不是应该把兵器留下。” 管事拱手笑道: “少侠不必在意,径直入内便好。” 声音微顿,复又颇为自傲地道: “我主一身横练神功已经纯熟以极,纵然是真的陌刀队,也难以伤到主人,少侠无需介怀。” 话说到这份上,百里封方才点了点头,背着陌刀入内。 外面那富贵气象就已惊人,踏入房内则是更为浓厚,几扑面而来,放眼所见者都气质不凡,显然身份不低,或有持刀负剑者,双目之中精光闪动,只是随意扫过一眼,百里封便看着了几个颇有声名的游侠,一时心有忐忑,如同入了狼窝一般,头皮微炸。 王安风已历经杀伐,那段经历足以令他平视所谓达官贵人,而那儒生则更是平和淡然,只顾往前走,便见着正厅上首挂着一个硕大的寿字,写得富丽堂皇,极为雍容,下面坐着个威严老者。 其须发洁白,可是一张面庞依旧严肃刚正,双眼明亮,正轻轻啜饮茶水,旁边小厮开口道: “扶风学宫,倪夫子,恭贺主人八十大寿!” 声音提高了些,却又不刺耳,刚好是能够让客人知道来了位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而不会打扰雅兴的高度。 老人放下茶盏,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道: “多谢这位夫子,来人,上座,请夫子休息。” 闻言自有小厮上前引路,面目笑容和煦,还未开口,眼前竟已经没有了那儒生身影,神色微怔,那儒生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步伐不变,众人所见,便有一灰衣儒生嘴角噙一抹淡笑,推开众人而出。 那神色淡然威严的老者微微皱眉,略有不愉地道: “这位夫子,是否……” 声音尚未落下,便瞥见了那熟悉眉眼,神色骤然僵硬,不到一息之后,手中茶盏轰然崩碎,惊怒出声: “是你!!” 众人不明所以,而老者周身气劲已然瞬间暴起,猛虎咆哮之音大作,须发怒张,身躯之上暴起了九只猛虎虚影,爪牙探出,昂首咆哮,周围自有相熟之人抽出兵刃,刀兵铮然厉啸之音接连响起,肃杀之气转眼便盈满了整个大厅。 正在此时,儒生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老人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探爪,当胸而入,那精修了数十年的横练神功,那被称之为宗师之下,圆融无碍的强横功体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儒生一只修长手掌轻易没入心口,眉眼幽深,意态写意。 四品巅峰强者,被一击穿过要害。原本拔出刀剑的众人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僵硬在原地,再不敢动弹,老人身周代表着浑厚修为的九只斑斓猛虎,惨叫着破碎,身躯也重新变成了原本的老人模样,只面色惨白,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儒生。 嘴巴掀了掀,便是吐出大口血沫。 “逆,天,行……” “你。” 儒生双目神光幽深,轻声道: “二十年前,你平了巨鲸帮。” “里面有个瘸子,三十五年前给过我半个馊馒头。” “坦白讲,那个馒头一点不好吃。” “也实在太好吃……” 老人忍不住咳出鲜血,怒视着他,道: “巨鲸帮烧杀劫掠,杀不足惜,老夫替天行道!” 逆天行颔首,却随意道: “他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要灭你一家老小,以报其恩。” 老人闻言心中又惊又怒,怒喝道: “你,不辨是非!!” 儒生看他一眼,淡然道: “谁定的是非?” 值此惊变,在场众人已经惊怖非常,而王安风和百里封却只觉得心中不知所措,平日和自己随意打闹,没脸没皮的儒生,现在看去却几乎是另外一个人,言谈举止,都令人胆寒。 而直至此时,王安风方才想到了一个被他无意忽略的问题。 能够有能力,有资格将一个高手囚禁于学宫二十年,必然要通过扶风学宫之主的首肯。 而扶风学宫中那位夫子声名在外,乃是儒家不世出的高人。 他会允许囚禁的,可能是正道侠客吗? 倪夫子……倪,逆。 倪夫子,逆夫子。 念头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似有寒意升起,而儒生已再度开口,一手依旧刺入赵正心口,负手而立,悠然道: “人无信不立,逆某说戮尽你的血脉,就不会有一丝残存……” “方圆百里之内,扶风所属之处,但凡赵正血脉者,不可动。” 声音淡淡落下,周围竟有许多男女身子骤然僵硬,仿佛从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机关木偶,虽不能动,但是眼中却流露出了濒临死境的绝望,似是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王安风神色骤变,猛然开口: “住手!” 儒生声音微顿,继而平静落下。 “凡赵正血脉者,立死。” 那些身形僵硬的人在瞬间失去了眼神中的神光,无论是意气少年,还是秀美的少女,沉着的中年男子,雍容的妇人,都在此刻化为了尸体,闷声不吭地倒毙当场。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而赵正脸上神色则是更为惊怖骇然,一生血战过来的老者,似是经受不住如此重创,声音沙哑隐带哽咽,道: “你……你……” 儒生轻笑,气质幽深潇洒: “儒家宗师,一言以为天地法。” “当年那老头给我的第二个要求,要我读遍读懂了他那儒家典籍。” “我读完了,读懂了,所以,我出来了。” 双眸微微张开,显露出了那双幽深幽深的眸子: “出来,杀你。” 老者脸上神色连连变化,最后似乎万念俱灰,因为自身功力深厚,不能立死,只冷笑道: “儒门君子,德比天地,你如此作孽,一身修为不保!” “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逆天行颔首,道: “儒门就是收束了自己的整个天下为一条通天大道,走偏了,自然不行,走得越高,摔得越疼。” 短短一句话将儒家修行之道便概括了个清楚,鞭辟入里,赵正心中震撼,却又冷笑,因为对这道理明白地越深,修为崩溃便越发狠,反伤更重,而儒生却只看他一眼,淡然道: “可我已经开始忘了……” 老者神色骤变,眼前儒生面色清和如水,淡淡道: “如不忘了这道理规矩,如何杀你?” “又如何,诛你九族?”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 第二十一章 逆天行(1/2) 声音落下,赵正已经面如死灰。 左右却有剑啸声起,一柄八面木剑,肃然方正,一柄仅有二指之宽的蓝色冰剑,一左一右,朝着逆天行而来,却在距离其尚有两米之远处停下,难以寸进,王安风和薛琴霜的身躯失力落在地上,几乎同时,剑锋之上各有雷霆冰焰浮现,却在转眼湮灭。 昂然怒喝之中,那柄陌刀也当头劈下,被反震之力甭地刀刃粉碎,百里封连连退步,虎口崩裂出血,却浑然不觉,看向那儒生的眼神之中已经满是敌意。 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寒声道: “杂碎!” 逆天行环视左右,开口道: “满室武者之中,竟然只有三个小娃娃敢于拔剑,所谓侠客,嘿……” 言语声中,满是嘲讽。 薛琴霜平复胸中气血震荡,心中知道此人功力几乎达到所见到的第一流高手境界,心中微急,却笑道: “夫子的马马虎虎,还真是厉害……” “不过,夫子调用了天地之力,恐怕顷刻之间,便有镇压扶风的七十二国柱前来,加上扶风学宫的夫子们。” “倪夫子莫不是已经到了一品境界,足以匹敌地上仙人?” 儒生看她一眼,摇头,悠然道: “大秦天下如此,法度森严,纵然到了一品境界,也休想从这扶风郡城硬闯出去。” “我方才以二十年蓄势破入上三品,如何能是对手?” “你既然知道,安敢如此放肆!” 怒喝声起,一道面色肃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其身材七尺有余,面容白皙,但却威严深重,并未蓄须,下颔仅有短短的胡渣,黑发仅仅以一根蓝玉簪扎起,眉浅细,双眼微微狭长,如上好的百炼刀锋,此时正直视逆天行,寒意逼人,双唇极薄且淡,看去冷漠无情。 大秦七十二国柱,二品武者,宇文则,镇压扶风。 逆天行似乎早已预料来人,微微颔首行礼,道: “宇文将军,二十年前一别,许久未见。” 复又看向一旁,敛目道: “先生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出来?” 似有叹气声起,一旁浮现出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满是心痛之意地看着逆天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难言,只能再度叹息一声。 逆天行平静地看着大堂之外,看着一文一武,两位上三品宗师,耳畔弓弦之音连绵响起,一道道强弩劲弓密布,那张俊朗面庞上,只有冷静,一直等到那铁卒军阵排列完毕,方才悠然开口道: “不愧是大秦,纵然是面对我这个上三品的武者,也丝毫无惧。” 宇文则冷然道: “大秦铁律,我等何惧!” 儒生嘴角勾起,双眸突地变得极为锋利,嘿然道: “既然连上三品都不惧。” “那么,以这浩浩大秦之威,如何能够让一个小小的巨鲸帮,为祸一州城,十数年而不铲除?!” 声如洪钟,已经面如死灰的赵正闻言,似乎被灌注了新的力量,突然挣扎起来,却被逆天行手中劲气震荡,再度无力反抗,儒生转头看着这个威严老者,脸上神色突然扭曲,终寒声喝道。 “而一个能够为祸州城,杀人劫道,烧杀劫掠十数年不曾被灭的帮派,又如何会被一个小小的五品武者剿杀地干干净净,上下老小,数百口性命,死得干干净净!” “又为何,这个困在五品七八年的废物,在平了巨鲸帮之后,第二年便突破入了四品,成为赫赫有名的高人?!” 儒生左右环顾,眉目冷肃。 “诸君,可能为我解惑?” 他所言之话,实在颠覆人心,周围宾客因为来了两位大宗师,壮了胆气,开口反驳道: “可巨鲸帮之事已经盖棺定论,都说是烧杀劫掠……” 儒生狂态收敛,冷笑道: “众人都说,都说,又是都说……” “嘿,你见过吗?!” “也对,嘴巴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头上,他们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了……如同家养的猪狗,要杀要剐,更是轻松。” 宇文则神态逐渐沉肃,道: “若有此事……你大可报官,或者报我……” “为何……如此?” 逆天行看他一眼,突然放声笑道: “因为我要正名,所以等你二人,你们素有刚正名声,肯定会彻查!” “然后便要复仇,主要是复仇!” “此时告知于你,最多诛杀其一人,其它人呢?嘿嘿,无辜,无辜?” “都是吃着蘸血馒头长大长肥的,于我而言,没有一个干净。”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巨鲸帮之事吗?知道为何说是一饭之恩吗?” “我今年三十九,如果不是巨鲸帮,我在三十五年前就死在四岁时的雪夜里面,我们大家只是个以水运为生的小小帮派,彼此互助以求在过除夕的时候还能吃块肉食,可是你们……” 儒生伸出手指,连连虚点,冷笑道: “就因为我们打捞出了一个什么神兵遗骸,就将我巨鲸帮,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杀得干干净净!” “我所亲者,我所爱者,我所恋者,我所敬者,嘿……嘿嘿,哈哈哈!” 双目渐泛血色,怒道: “报官官不应,叫天天不灵,是了,因为这可能是你们大秦帝国要收集的武道重器,为此而杀一个小小的帮派,算是什么?!还不必弄脏了自己的手,纵然黎民百姓,就算安分守法,挡在帝国之前,只能成为烧杀劫掠的匪徒!” “哈哈哈哈,何其有趣,何其有趣,是正也由你,是邪也由你!原来是非正邪全凭一张嘴!” “原来,大秦帝国的嘴全然不在黎民百姓,原来,天要你死,你便要死,感恩颂德地去死,夫子,你因我当年曾经助你杀过邪魔,所以你在我复仇路上将我擒拿,想以各家典籍,化去我心中恨意,可是你当日不知此事,你告诉我,这怎么化得去?” “怎么化得去!” 逆天行昂首大笑,听得喀拉拉脆响,赵正一头栽倒,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息,却是被他激怒之中,一手捏碎了心脏,而在手掌之中,一道光芒突然浮现,缓缓拔出,竟是以心头血浇灌在了一颗赤色晶体之上,而此时,那晶体正在缓缓生长。 “看到了吗……这便是你们未曾搜到的遗骸,或许不只是遗骸。” “二十年前,他杀我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鸡犬不留,你们叫做行侠仗义!” “如今,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并未波及无关,你们便叫我邪魔外道!” 声音沉默许久,复而洒脱大笑。 “邪魔就邪魔!” 大笑声中,那柄晶体已经化为了一柄薄而锋锐的长剑,一股滚滚热浪在其上涌动,神兵有灵,自我择主,但是在其脱开封印,被逆天行握住的瞬间,竟然已经认他为主,原本赤霞逐渐涌动,化为血色焰光。 门外传出喀拉喀拉脆响,三百灭神弩已经指向了门口,惹得一阵惊呼惨叫,看着模样,显然是要为了伤到逆天行,纵然将堂内人一并射杀也在所不惜。 那位武将没有丝毫犹豫,怒喝道: “兵者无慈,放箭!” 没有丝毫犹豫,箭矢如雨,朝着逆天行而来,连带着在逆天行附近的王安风三人也在这足以射杀中三品高手的箭矢包围之中,狂涌杀意之中,百里封本能闭上双眼,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楚,睁开眼来,神色骤变。 一道熟悉的灰衣在他们身前,挡住了如雨箭矢。 他曾经埋汰过他许多次,让他收拾地干净些,可现在,灰袍上面不止有油渍,更有了血痕。 更不干净了啊…… 少年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儒生看着他们,那柄神兵环绕左右,对视无言。 倪夫子突然嘿笑出声,如往常般,抬手按在王安风和百里封的头上毫不客气重重揉了揉,揉乱了两位少年黑发,心中思绪翻滚,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话。 只是平平淡淡地道: “百里,小疯子,你们迟来了二十年。” 转身,持剑,正面逆着箭落如雨,迎着两位上三品,大步冲出。 放声狂笑。 “儒家倪天行已死,今日,邪魔外道,逆天行出世。” 天欲杀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斩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戮我,逆天而行。 逆天行。 ps:今日第一更……果然,这种剧情中间断掉就是麻烦,这算不上好人侠客,但是是坏人吗?时事所迫而已。 ps:逆天行是二十年前追杀时候改的名字,然后被夫子擒拿。 然后,盖棺定论什么的,能不能让讲完他的故事,再来啊(哭) 第二十二章 侠,魔,成长……(2/2) 秦·大源元年。 五月十七。 逆民倪天行持剑于扶风郡杀赵氏满门,持剑拼杀,抗法不遵,断臂遁逃。 是日,有赤星闪于紫微星侧,大放凶光,遮蔽帝耀。 观星台连夜上书。 凶星荧惑,应运已生。 ————《秦史通则·十七卷》 扶风鬼哭崖之上,面色苍白的宇文则和老迈夫子并肩而立,手中兵刃已碎,神色却依旧冷淡。 这位七十二国柱敛目,看着下方层云,脚下是一条被斩下的手臂。 “壁立千仞,此地天地逆转,无法腾空。” “倪天行身为上三品,又有神兵护体,不一定会死,再追已来之不及。” “本将会上禀朝堂,逆天行遁逃。” 夫子神态越发苍老疲惫,老迈之人,最易回想过往,看着下面浓厚的云层,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眉宇间意气飞扬,眼神清澈的少年剑客。 他说他想要成为惩奸除恶的大侠客。 他说他吃遍天下,玩遍天下,他要娶邻居家的少女,要养三只猫,一只叫烧鸡,一只叫馒头,一只叫包子。 他说他要让家里的人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却不想,他的家人,竟然是当年那件事…… 一念及此,老人神态越发苍老。 似乎又看到二十年前,那赤红双目的青年。 “我错了吗……” ……………………………………… 王安风三人,照例接受了盘查,因为有扶风的夫子背书,并没有受到刁难。 但是没有一个人好受。 尤其是王安风和百里封。 百里封握着那一截残存的陌刀,罕见地低沉了下去。 王安风缓步往前走,神态似乎平和,只是握着木剑的手掌攥的极紧,迸出青筋。 回去之后,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修行后小睡的时间中,做了数夜噩梦。 火上起舞的红绣鞋,鲜红如血,热烈如火。 昂首狂笑,自称邪魔的倪夫子。 赵府当中,齐齐倒下毙命的男女。 浩大威严的秦字大旗,挥舞飘扬,上面流淌着血一样的颜色,被威严的黑色所包围。 每每看到这悲凉场景,少年便会从幻梦中惊醒,再难以入眠,他所见大秦浩浩盛况,被一次自以为寻常的酒宴以残暴的方式撞得支离破碎,歌舞升平之下,是什么让倪夫子这样天性好吃好玩的人,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外道…… 他不曾经历过倪夫子的经历,所以没有资格妄言。 但是必然是哪里出了错。 否则,不应该。 大秦,人心,江湖,世家,神兵,利益…… 少年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 必然出错! 他在少室山上,看着窗外夜幕幽深,星辰渐起,他知道了这浩浩的大秦,也远不如所见的那般雄武无垢,他看到了狂舞的绣鞋,自称邪魔的吃货夫子,还有依旧‘光明正大’的大秦,少年纵身而起,渺沧海而天高,此身微也,却仍将踏步徐行,青衫文士皱眉喝问,少年持剑,夜色起舞。 “修行!” 然后,查个清楚! ……………………………………………… 大秦铁卒在绝壁之下,搜寻了三日三夜。 无所获。 圣旨遍传天下,杀之无罪,重赏千金。 而在千里之外,一身染血的断臂男子路过了一处山村,神态淡漠,却被那村长拦下。 “先生,是武者罢……” 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眼前男子,断裂的左臂,右手握着一把剑,赤红如血,似乎有血焰在翻腾,让人心中惊怖,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的恐惧,却似乎又什么东西支撑着他,让他没有退却半分。 儒生抬眸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 “是,这位老丈有何见教?” 见他语态温和,老人松了口气,道: “天色渐晚,不宜赶路,先生不如入内休息一下?” 逆天行看他模样,知道别有所图,却不在意,一路进去,却见民众看向他皆有畏惧,却又装出了热情的模样,去了村中长老家中,摆出了一桌子好菜,满脸热情请他上座。 儒生落座,那老人复又引出了一位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推到他身边来,讪笑恭维两句,自己退了出去,说要去取酒。 逆天行嘴角浮现嘲弄,看向那垂首少女时候,变得温和了些,拍了拍旁边凳子,道: “坐吧,菜这么多,一起吃一起吃。” 自己随手将剑放在一旁,自取了筷子吃些东西,放得极开,那少女看着眼前这个断臂的男子,想到长老的嘱付,咬了咬牙,若这男人不碰自己,事情搞砸,必然要严惩,颤抖着抬手,解开了扣子,露出了肩部白皙细腻的肌肤。 正待要解下去,一只手掌突然按在了自己手掌上,温暖干燥,少女微微一颤,眼前儒生双眸淡漠,却似乎有一些怜意,道: “何须如此?” 儒生看着眼前少女,耳畔却听得到一墙之隔的苍老絮语。 “长老,这样好吗……已经死了好几个武者,都没能杀掉那些山贼……连官兵也对这山寨没法子,折损了许多人。” “何况这还是个断臂的人……这……” “松手!啰啰嗦嗦,他们侠客,不就是为了出名吗?他们不去行侠仗义,难道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去送死吗?” “能多杀两个山贼再死,咱们也好受些……总有一天能安生!” 儒生嘴角浮现嘲弄,突然传来脚步声,搭在少女手掌上的手掌用了巧劲,让少女坐在了自己腿上,手掌轻轻搭在其腰部,少女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浮现悲凉,却发现那只手掌却只是若即若离,并未冒犯。 木门推开,那老人满脸朴实笑容,拎着一坛尘封好酒过来,看了一眼被‘抱’在怀中的少女,心中微松,呵呵笑道 “先生,绿柳可有怠慢?” 儒生嘴角笑容平和,以传音之术让那少女给他夹菜,随意道: “不错。” “有甚么话,直说吧。” 老人神色一僵,念头微转,脸上神色悲怆,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便是有山贼作乱,因为熟悉地形,贼首狡猾,难以抵抗,就连官兵都受过损失,可山贼消失了一段时间,就又卷土而来,更为猖獗。 末了拱手拜下,道: “恳请先生救我们一救……” 儒生看着那满脸诚恳悲怆的老人,悠然道: “我拒绝……” 那老人神色微微僵硬,儒生已经轻轻推开那少女,持剑起身,懒散道:“能够击退官兵,实力不弱,你们不出一钱,便要我为你们搏命,也太过随意……” 老人不敢置信道:“可,可你是侠……” 声音戛然而止,一柄赤色长剑横点在他喉咙,传来不加掩饰的杀意,儒生漠然看他一眼。 “我不是侠。” “而你,在侮辱他们。” 手腕一震,利剑骤然破空,少女尖叫出声。 片刻之后,儒生缓步走出山村。 房屋之中,老人瘫软在地,仍不住颤栗,那少女呆呆靠坐,一切没有损伤,只有桌上少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和儒生的咕哝。 若有药粥最好。 夜风寒冷,隐秘的山寨之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赤色长剑之上流淌血光,儒生迥然一身,行于天地之间,神色淡漠,那种充塞脑海中的疯狂杀意已经散去了许多,可是缺越觉空虚,脑海中不住浮现出的,竟然会是这二十年间看过的许多典籍。 里面的道理简单而朴素,却又引出了更多疑问。 朝堂当中,那些大官看得书远远比他要多,要久,为什么现在的世界,依旧会有山贼,有期望侠客来救自己,宛如恶魔的民众?会有隐藏在浩大威严之下的肮脏。 会诞生自己这样,双手血腥的外道。 儒生缓步前行,眸子里面却很清澈,远比在赵府时候清明。 赵正之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是独一件吗? 为什么没有人去管,没有人去查? 满堂读懂了道理的人,为什么不去查? 查不到吗? 自己尚有复仇机会,沉眠三百多口怨魂,终于有了个明白,但是其它呢,是否还有更多,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死在过去的历史中,变为歌功颂德的声音,化为腐泥,令大秦这颗树木越发茂盛,让枝干树叶,树上果实吸收更多养分?而自己的复仇也会在今日之后,被所谓圣人君子鄙夷。 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他知道。 所以他们大多只看得到现在的死亡,而看不到过去的血腥,斥责残忍,而不知这些人二十年来的富贵,是三百多具怨魂的生命和未来换取的。 吃的每一口肉,都夹杂着怨魂不甘的惨叫。 喝的每一口酒,都能嗅到沉郁腐朽的血腥。 还有更多人……更多人,世家,官僚……不要急。 若是二十年前无事……或许已经是一个小村子了才对…… 倪天行恍然如梦,却又想到,下令的人,是否也是诵读着典籍道理的儒家弟子? 道理错了吗? 千年前那老者不惜己身,上下求索的东西,是现在跪伏在帝王面前,双手呈现的那个吗? 儒生眼中神色渐明,身上原本逐渐散去的气息止住了下降,并以另一种方向,开始朝着更高的层次攀升,缓步踏前,嘴唇微张,声音清寒,回荡于左右天地。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国有道,助之……” “国无道。” 脚步微顿,嘴唇轻掀。 “灭之。” 轰然爆响,逆天行周身气息鼓荡而起,发髻散乱,黑发乱舞,唯独一双眸子越发明亮,恍如寒星,令人心中发颤,身躯之上浮现的,不再是单纯浩然正气,却非邪祟之道。 肃杀,冰冷,甚至疯狂。 以杀止杀,迥异于天下儒家子弟的杀伐果断之道。 周围气劲萦绕,宛如鬼哭,如此似乎欢呼诵唱声中,断臂夫子,缓步徐行,走向了渐远于扶风,渐远于人世的方向。 ps:邪道大佬,也不是一蹴而就吧……吃货倪夫子,是真的死了。 只剩下了魔道逆天行,他也不否认自己双手血腥,他自己也是自己眼中的错误之一,和他思想转变并不冲突,不要扯这个了哈,至于这个人物的问题纠缠,只是问一句,你自己一家上下乡里乡亲三百多口,被杀了个干净,要你只诛杀首恶,可以吗? 先秦时期,九世之仇,犹可报也。 以侠客的道德观,要求一个复仇者,并不切实际,而我也第一次写复杂人物,不好之处,诸位包涵。 我知道许多人很可能接受不了吃货的转变,觉得这人该马上死……但是这是个江湖,不就是侠客邪魔 第二十三章 突破九品(感谢楚轩Pious万赏) 五月的末尾,天气渐热,扶风学宫的气氛也逐渐恢复了原本。 倪天行之事,被严令禁止外传,学子们只知道,那个懒懒散散的夫子,实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外道邪魔,后怕之余,又自发地写了许多的缴文,以斥责这等外道之举。 风字楼中,王安风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文章。 妙笔生花。 其中满是仁义道德,对于倪天行的不屑,和对于赵正,对于大秦的夸赞,引申所谓邪不胜正,仓惶外道只能在浩浩大秦之下,狼狈窜逃,终将落入法网。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夫子在他眼中,做的是错的,可若他在夫子角度,就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而赵正……而大秦。 他突然又想起了夫子最后狂笑之语。 原来这浩浩大秦的嘴,只是在世家。 这张嘴说什么,很多人也只能听得到这些东西,这世家里多的是才子,多得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能说的跟真的一样,那些不曾见过真相的人,也就当成真的了。 我是不是也只是这其中之一? 所知道的只是那高高在上之人,想要让我知道的? 少年心中突然充满了烦躁。 “王兄,好像心境不平啊……” 温和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打断了他心中杂绪,王安风心中微惊,侧目过去,便看到了张白净的脸庞,轮廓柔和,虽为少年之身,一双眸子却极为柔媚,似常常带笑,正是之前天风楼曾经见过的法家弟子,将锋宜情。 他冲着王安风笑了笑,盘腿坐在了少年旁边,随手拿起了一本法家典籍,轻声道: “有些事情,压在心里也不好受。” “你我也算是相识,不若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很多……” 王安风沉默了下,复又叹息道: “这般明显吗?” 少年的十四岁生辰,在这暗潮汹涌的时间中过去,此时已经十四岁的王安风嗓音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不复过去那般稚嫩,而是多出了丝丝沙哑低沉,将锋宜情笑起,摇了摇头,轻声道: “倒也没有,王兄面庞平和,常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在我们这种人眼里,还是比较明显的。” 将锋宜情说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稍微得意笑容,指了指自己那双眸子,道: “毕竟,我怎么说也属于是法家弟子啊。” 王安风微怔,随即恍然,笑了笑。 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将锋宜情,这等事情,涉及到了些不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却终究有股郁郁之气在胸中翻腾,沉默着翻阅了几下书页,还是轻声道: “将锋,你是法家弟子……” “法是什么?法条律例严明,那些法家前辈们几乎考虑到了每一点,为何天下还有不平事?” 将锋宜情面色浅笑逐渐收敛,那双柔媚的眸子微微收敛,同样沉默了下,似在思考,却又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许久后,方才道: “法,平之如水,法是不能有感情的,但是也是没有生命的。” “所以法的执行,依旧要靠人,可法没有感情,人却是最有感情的存在,以人之躯,执掌法之权柄,自然会被腐朽,我不相信圣人,因为我没有见过。只知道有被权柄腐蚀的人。” “曾经热血壮志,却在短短时间都烂到了根子里。” 将锋宜情微阖双目,沉默许久之后,不知是以何种复杂的心情开口道: “法家先祖们,算尽了一切邪祟,却仍旧算不清人心二字,他们冷酷,史家称之为酷吏,却依旧天真地可怜,天真地相信自己以后的人,可以一辈子依法而行。” 王安风沉默,心中有种种念头,却不能说出,只归于一声叹息。 将锋宜情似乎也想起了些并不愉快的事情,坐了片刻,便取了一本书,自行离开,王安风则是依旧如常,在此地看书,他看的是现在当世的许多文人夫子编撰的典籍注解,却越看越不是滋味,只觉里面写满了歌功颂德的声音。 少年将这些有着厚重书封,散着幽幽墨香味道的典籍放回了原位,穿着一袭蓝色的衣衫,缓步踏上那通天般的木阶,一级一级,踏过万数,走到了罕有人去的地方。 伸手取出了如同供奉般被高高摆在最上面,却已经罕有人去看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缓缓掀开扉页。 是夜。 王安风依旧如同过去那样,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那位任老的身形也消失不见之后,仔细洒扫了这万级木阶,方才关上了风字楼的木阶,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狭窄木屋走去。 在此时天地皆寂的时候,王安风心中有些杂乱念头,胡思乱想。 说来,无论是百里封,还是说薛姑娘,都有几日不曾见了。 是因为夫子一事的后续影响吗? 还是说…… 王安风猛地摇了摇头,黑发乱摆,用力之大,似乎是想要把这个念头扔出自己的脑袋,抬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敲了下,脸上浮现懊恼神色。 无论如何,当不至于如此。 毕竟大秦不至于下作至此,也没有听说他二人出了什么事。 少年心中颇为耻笑自己,竟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国家,风过疏竹,引动林叶轻响,脚步却微微一顿,双瞳骤缩。 这是……杀气。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机锁定了他,让他头皮骤然微炸,身形转眼间恢复了正常,依旧如常往前在走,但是在身躯之下的内力早已经开始加速流转。 便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骤然暴起,竟是丝毫不加收敛,直接朝着王安风劈斩而下,少年脚步一错,背后八面汉剑直接出鞘,与袭来兵刃相错而过,木剑战刀撞击,竟然暴起了一层火星,那战刀自然无事,而这柄木剑之上竟然也不曾出现丝毫的痕迹。 王安风身法施展,朝后暴退,右手木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前面的面具人,双瞳微张,眸子不复原本温和平缓,而是如出鞘利剑一般,锋锐迫人,寒声道。 “……来灭口的吗?” 那人不答,只是扬起了手中的大秦战刀,猛地朝着王安风逼迫攻来,其势浩大,堂堂正正,战刀挥洒出了冰冷霸道的轨迹,王安风咬牙,不退反进,手中木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白鹤舞风势而攻,虽然拳术更强,但是对方持有利刃,而秦飞曾赠的拳套却不在身上,只能以剑术对敌。 剑势展开,如白鹤动风,飘逸凌厉,杀机暗藏,此时对方明确对他释放了杀气,生死关头,哪里还能够留手,一手剑术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比之前展现出的要强上倍许,和那战刀对攻,不落下风,却也难得占据优势。 体内早已经被打磨地圆融无碍的金钟罩内力因为这种极为剧烈的战斗而不住翻腾,仿佛有波涛在体内,震荡扩散,令他的身躯越发胀痛,前方战刀斜持,宛如霹雳狠狠地劈斩下来,在少年一双墨瞳之中斩出了明艳的痕迹。 体内涌动内力骤然一滞,继而暴涨。 下一刻,自眉心开始,少年皮肤之上浮现出了一枚枚文字,如同从烈烈火焰中淌过,燃烧着赤金色泽,彼此勾连,一座气钟无声浮现,和那刀影重重碰撞,战刀崩碎,而那虚幻铜钟同时散去,浩浩钟鸣之中,少年持剑,精气神瞬间收敛,猛地前刺。 于是有浩浩雷鸣之音响彻于此。 至阳至刚的蓝色雷霆闪烁,劲气在剑身之上流转纠缠,裹挟着这雷霆化为了一道真实不虚的剑气,朝前刺出,王安风身躯骤然脱力,呼吸略微急促,对方似乎不曾反应过来王安风刺出剑气,脚步一错,险险躲开。 顺势抬手一捏,那道雷霆剑气竟然瞬间崩碎裂,电流纠缠在手掌之上,却无有半点作用,随手便被震散,泯灭于空气之中。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几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但是那蒙面之人却不曾继续攻击,而是就那样站在了原地,抬起手来,将覆盖在面庞的黑铁面具轻轻揭下,露出了一张白净柔和的面庞,那双眸子依旧柔媚,却又泛着冷意,更像是两柄狭长而优美的战刀。 王安风面容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呢喃道: “将锋……” 对面少年微微颔首,温和道: “是我,但是,你也可以叫我另外的名字。” 声音微顿,薄而淡的嘴唇轻掀,道: “无心。” 王安风张了张嘴,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初次见面时候,他所说的话,主动询问无心会不会过来,此时带入无心身份,竟然不过只是误导自己…… 那个无心,竟然只是个诱饵。 他骗过了天下人。 倪夫子之事尚未查清,自己便已经要被抓入狱了吗? 心中复杂不甘,王安风缓声道: “法家……无心。” 身前少年微微颔首,看了一眼王安风依旧握得极为紧的长剑和身躯雷霆,悠然道: “忘仙意难平,神交已久。” “不过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 王安风微怔,便看着眼前这位身上有许多秘密的名捕负手而立,开口道: “我会说,意难平被打落悬崖,不知所踪。”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朋友,反手将剑缓缓回鞘,道: “但是你出身法家,为何如此……” 将锋宜情看他一眼,笑意收敛,平静地道: “我和你已经说过……” “人心腐朽,我从不相信什么圣人,人都有欲望,唯独有一柄刀悬在他们头上,震慑他们,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底线。” “七年前,我想要成为这把制衡人心的刀。” “但是三年前,我却发现,我还不够。” “最后我甚至在想,我也在官场,我怕有一天,连我也会腐朽。” “唯独江湖侠客,唯独真真正正不惜己身的侠客,才能够斩去腐朽的东西,令这天下,依旧如常,万古长青,而我在与你相交的这段时间,尤其倪天行一案,我明白你就是这种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震,看着那双眸子,道: “你……这是背离了法家?” 将锋宜情摇头,平静道: “我从未背离法家!” “三年前缉捕天下,是为了法家。” “为他争取减刑,是为了法家。” “今日,我无心逆法家古理而行,同样是为了法家。” “古理流传千年,千年如此,便是对吗?我看不然,世事变迁,人心腐朽,不变不进者,唯死而已!” ps:长章节奉上 ps:各位问题,请看后续……故事结束之后,再下断言啊 感谢楚轩pious万赏,谢谢 第二十四章 逐渐平复的日常 “如今既已确认你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我也该离开扶风学宫了。” 王安风自然道谢,身前名捕轻笑一声,悠然道: “说过了不必谢我,再来,我也要你做一件事情。” 王安风沉静道: “将锋你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做到,不违我的原则,我肯定帮你。” 将锋宜情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笑意收敛,沉默片刻之后,缓声道: “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嘴脸……” “杀了我。” 不待王安风回答,将锋宜情已经转身,缓步行去,神态平和,伴着脚步徐行,背对着少年,行了十余步,突又缓声开口道。 “当然,若是你不再是意难平。” “那来找你的也就不再是将锋宜情,而是法家无心。” 王安风看着他潜入黑暗的背影,定了定,道: “也有可能,那一天你手上不是刀,而是酒。” 将锋宜情脚步微顿,沉默了下,声音中似有笑意。 “若是如此,最好。” 好字尚未落下,身形已经消失在了王安风视线当中,风字楼依旧安静伫立,青竹成林,郁郁葱葱,这里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方才曾经有过一战,王安风呼出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那木屋走去,步履平缓。 忘仙意难平,因所见不平而生。 希望也是因天下再无不平之事而封剑侠隐。 而不是心中再无意气而死。 …………………………………… 竹林之中,一袭黑衣的将锋宜情负手而立,任由风掀起自己衣摆,双目微阖。 究竟是对是错? 直至天边晨曦已至,他脸上表情才微微动了动,不复方才那般冷硬,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庞,就如同是个早起的学子一般缓缓走过颇为熟悉的道路,逆着学子人流而过,不时和相熟的人打个招呼,面上含笑。 出门的时候,严令在朝他招手大叫: “宜情师弟,今日要讲法经新的篇章,你要来晓得不?” “晓得的!” 将锋宜情微微颔首回应,面色一如往常,阳光洒在他身上,呼出口气都似乎带了温度。 说祖师天真,可我何尝不是? 等到数十年过去,快要死的时候,我也肯定也会像他们那样,拼尽心力,将所看到的最为完善的法令记载,以传后世,就算一定会出现新的问题,依旧如此。 将锋宜情看着扶风学宫的门口,悠然轻语,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留恋,洒然踏出。 “法无止境啊……” 法无至法。 但,无至法,无止境,不止步,变革之心不死,方为法家。 ……………………………………………… 少林寺中,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孤峰之上,一身灰袍的僧人盘坐青石之上,似在打坐,而一旁的文士手中握着一本书,似乎浸入了书中世界,吴长青则依旧坐在自己的那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翻过了一页,突然开口笑道: “老夫思量着吧,这要消去心中不忿不平,还是得要医药之术。” 圆慈微抬眼眸,摇头温声道: “药膳外力,是药三分毒,必有后患。” “不若以佛经化去心火。” 吴长青放下手中药经,抚须笑道: “啊呀,圆慈大师,你这就不对了。” “佛经道理,最容易趁虚而入,还不如以混元药理,使风儿这段时间心性清明,不至于偏执。” “先生你说是吧?” 赢先生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会。 吴长青自讨了没趣,却不以为意,转过头来继续和圆慈争论。 这段时间王安风所经历之事,对于他们这种老江湖而言,不过是常谈。 但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冲击之大,他们几乎都不忍心去想。 本来想着吧,看少年能不能自己抗过去,可是方才过了几天,一个一个的就根本坐不住了,八风吹不动的那个跌下了莲台,连夜跑去了少林藏经阁,翻遍了化去心火的佛经,阅尽江湖事的那个从藤椅上窜起,在厨房锅灶前面蹲了不知多久,钻研了平复心魔的药膳。 都觉得自己的法子是最好的。 王安风出现的时候,整个孤峰之上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了下。 圆慈轻咳一声,脸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平和神态,招手让王安风过来。 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从一个小小山村少年,一步一步成长为现在模样的王安风,僧人双目温和,抬手轻轻抚在少年黑发上面,轻轻揉了揉,温声道: “风儿,你做的很好,来,坐。” “今日,为师传你金钟罩第二层的要诀。” 僧人声音微顿,继而漫不经心地道: “然后,这里还有一篇经文,也是……” “咳咳咳,咳!” 吴长青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位江湖第一名医似乎是害了极为严重的风寒一般,咳嗽的声音甚至于将圆慈的声音压了下去,也将王安风目光吸引过来,圆慈微微皱眉,转头盯着吴长青,老者没有丝毫的退缩,抚了抚长须,笑道: “圆慈大师,风儿才刚过来,就说修行修行的,岂不是太急了?” 复又看向比起往常更为沉默些的王安风,双眼中满是慈和,笑呵呵地引诱道: “来,风儿,二师父今日可是新做了许多的药膳。” “味道很好哦,加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阿弥陀佛,吴老先生,贫僧觉得,还是修行比较重要。” “呵呵……是大师着相了。” “不,是吴施主有了知见障……” 王安风听得有些茫然,那边赢先生眉头却已经是微微皱起,在两人争执之时,将手中的书籍反手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踏步,身法施展开来,在身后拉出了一连串的残影,瞬息之间,人已经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 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随手一抓,便提溜起了少年的衣领,圆慈和吴长青微微一怔,而文士已经看他们冷冷笑了一下,继而一步踏出,宛如乘风御空一般,冲天而起。 “你!” “先生留步!” 圆慈和吴长青猛地起身追出两步,可是他们这一等级,快出一步,转眼便已经千里之外,哪里还喊地住,何况文士仗着自己的身份,还顺手抹去了自身行迹,只能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叹息一声,僧人单手竖立胸前,行礼道: “吴老先生……这几日,是贫僧失言了,万望海涵。” 老者苦笑,拱手道: “情急之下,老朽也颇有冒犯……” “只是未曾想,竟是赢先生出手,直接掀翻了棋盘。” “不过,既然赢先生抢着出手,也只能相信他啦” 声音微顿,老人咕哝道: “但是我还是觉得,药膳最好,不过先生一直不曾争论,想来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 僧人无奈笑了下,大步走到文士方才所坐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浮现了然之色,随手翻开那扣在桌面的书,摇头道: “这便是胸有成竹吗?” 吴长青踱步过去,看着那上面一排排倒着的字,瞠目结舌。 “这……” 第二十五章 赢氏教育,心结开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上三品武者的实力,在王安风面前清晰地展现了一角。 狂风拂面,吹得少年几乎无法思考,只看得到山河天地在自己身下飞速后退,无论是高耸的山岩,还是奔腾席卷的波涛,繁华熙攘的城镇,都只是瞬息的风景。 极速骤停,但是却有一股平和的力量包裹了王安风,使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只在落地之时,腿脚微软,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身后传来文士轻哼,回身看去,恰好看到文士收回的右手,以及手中青竹。 想必方才若是下盘不稳,未能站住,那青竹便会毫无犹豫地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突然感觉额头有些发痛。 文士神态冷峻,并不说话,只微抬了下面庞,示意王安风看向身前,少年不解其意,转身过来,眼前是一座高耸无比,冲天而起的山脉,其巍峨之处,几有迎着面庞倒下来的感觉,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惊怖之心,倒吸口气。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看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定了定神,开口道: “山……” “此山如何?” 王安风赞叹道:“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先一步朝前面走去,少年早已经习惯了先生的脾性,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上,紧走两步追了上去,一路沉默无话,所见景色有繁华盛放,树木成林,果然上好景致,就连少年心中那种难言的心情都随之而开阔了许多,只道是先生要带自己来观山赏景,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文士脚步却突然再度停下。 王安风心中好奇,便听到赢先生再度开口,随意问道: “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不解,踏步越过文士放眼去看,神色微变,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如荒野般的地方,青色的岩石坑坑洼洼,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因而上面有些许多的灰尘,没有生长出丝毫的树木,和周围繁茂的山林形成了极为鲜明而且刺目的对比。 文士再度开口,道: “看到了什么?” 少年打量了下这相较于周围山林有些难看的裸露青岩,道: “山石……” “比之山林如何?” 少年不言,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想法,两人再度顺着这裸岩朝着上面走,半响之后,方才看到了裸岩出现的源头,再回头看,几乎已经找不着那山腰处的裸岩,赢先生随手抓起王安风,纵身跃起,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山巅之上,将少年放下,抬手并指指着某个方向,道: “你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止住加速跳动的心脏,闻言颔首,顺着文士所指的方向去看,所见到的,只有郁郁葱葱,一派巍峨气象,微微一怔,若有所悟,文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所见到的,便是方才那山腰裸岩所在之处,可你看得到吗?”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是山……” “此山如何?” 少年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赢先生的意思,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文士皱眉,道: “你有何想法?”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着那远山,神色变得复杂,双眸低垂,道: “先生是想告诉我,巍峨之山,也有裸岩,但是无损其雄壮。” “再强盛的国家时代,也有肮脏,但是这肮脏,也并不会抹去这个时代本身的强盛浩大……” 少年心中莫名有些复杂难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额头一痛,不由得哎呀一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脸上的复杂神色等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双手捂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无辜看着前面拎着青竹,嘴角冷笑的文士。 “先……先生?” 文士冷笑一声,手掌一动,那青竹似乎消失了一般,倏忽之间却又精准地落在少年身上,喝问道: “肮脏,盛世?你在说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嗯?” 似乎是王安风刚刚所说令这文士心中大为光火,手中青竹挥舞,每说一句,便会落在少年身上一次,王安风本能去躲,可是如何能躲得过?便听着文士连连喝问。 “井底之蛙,妄言天高。” “你若在山脚,可能看到那裸岩?” “你若在山腰,可能看到裸岩的源头?” “教了你这般久,怎地还是这样蠢笨?” 少年后退两步,捂着发红发肿的额头,小心翼翼看着拎着青竹的文士,后者手中青竹为剑,呼啸声中,直指着王安风眉心,道: “山脚之下看不到山腰的裸岩,就算到了山腰,你呆在那里看上十年二十年,也看不到那些裸岩出现的源头。” 青竹戳在少年额头点了下,复又抬起,加了三分力,一下子敲在头顶。 “本事不大,心却不小。” 王安风轻呼一声,抬头摸着自己的红彤彤的额头,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明悟之感,走出了牛角尖的轻松心境和额头火辣辣的痛楚混杂,不由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我晓得了,晓得了啊,先生,不要敲了……” 文士抬眸,看到少年眼中重新恢复了自己之前所熟悉的那种清明,虽还有些问题,却已经不像是方才回答时候那般悲观,微松口气,知道开解所所作用,略感得意,面上却又冷冷笑起,青竹再度敲击下去。 “我看来你本事也渐长,竟敢还嘴。” “痛,先生……晚辈错了。” “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哪里错了……” “我……” …………………………………………… 第二日,王安风缓缓推开了自己的小木屋,神态寻常,只是还在不住揉着自己的额头,时而面皮微微抽搐,倒抽冷气。 在前往风字楼的路上,遇到了数日未见的百里封和一身男装的薛清霜,前者看他面色如常,似乎重重松了口气,而后者则是既有对于朋友的担心,却又害怕他误会,所以显得犹豫不决,笑容略显僵硬。 少年朝着百里封点了点头,复又看着那明媚的少女。 看着那飞扬的眉眼,阳光下流光溢彩的褐瞳,心里面依旧好喜欢好喜欢。 可是他现在却能够体会到少女的心思了。 她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高手,而他也有更想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大很大,很好很好的事情。 先将这年少的喜欢封存罢。 少年呼出口气,抬手抚了下背后的八面汉剑,木剑似乎低啸,王安风大步朝着好友们走去,眉眼之中已经没有了半分异样。 等到她成为了天下间最厉害,最厉害的大侠。 等到他荡尽了胸中不平,忘仙意难平从此封剑侠隐。 彼时再说。 ps:山指大秦,裸岩指代倪夫子这种事情,然后所在位置指代自己的修为等等……嗯,这个应该大家都看得出来吧…… 第二十六章 意难平一案(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 百里封和薛琴霜来寻王安风,是担心倪夫子的事情会对他有什么很糟糕的影响,但是却意外地发现,少年的心境似乎比他们两个都要更看得开一些,双目清明,神态平和,不像是思维走向偏激的迹象,心中微松口气的时候,也颇有意外。 尤其是薛琴霜,她经逢此事,虽是以自身意志将杂念正面斩碎,但是她也自知,自己和倪夫子的关系,不过是相熟而已。 而王安风和倪天行几乎算是忘年交。 同一件事,对于两人的冲击几乎天地之别,设身处地,只靠自己也不一定能够抗的过去,因而将之前的顾虑全部抛开,主动来寻他,希望能够帮上些忙。 却不想他竟是已经看开。 而且,看身上气机,应当已经突破了九品。 少女褐瞳之中浮现出明艳的神采来。 果然是个好对手! 三人同行,至风字楼之后分别,一路上百里封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性格,依旧高声谈笑,问起最近经历的时候,这位兵家少年挠了挠头,只说是之前喝了他一个月美酒,教他怎么把木质陌刀弄得跟真的一样的那个老乞丐把他灌得死醉死醉,然后吹了一顿牛,心里堵着的事情就好受了许多。 “然后,我就过来看看安风你,实在不行,咱们也去好好醉上一场。” 百里封挠了挠头,笑容灿烂,一如往常。 只是他背后背着的已经不再是那把木质陌刀,原本的陌刀在斩击倪天行的时候,被反震碎裂,此时少年背负着的是一柄崭新的陌刀。 刃长三尺,寒光凌冽,兵道锋芒森锐之气几乎扑面而来。 这是真货。 王安风心中升起明悟,但是目光却落在了好友的身侧,那边一把破碎的陌刀,如同短棍一样紧紧地系在腰间。 “既然安风你没事,我也就去校场了……可不能让夫子等。” 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朝着王安风两人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身后背负着沉重陌刀,他的脚步有些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每一步,脊背都挺地笔直。 之前震裂的虎口缠上了一圈圈白布,握拳,布上染血,行走之间扫过原本断裂的木刀。 薛琴霜看着远去的百里封,轻声道: “看来这件事情,成长的并不止你我。”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我想,百里他宁愿一辈子都只背着那把木刀。” ………………………………………………… 将锋宜情离开了扶风学宫。 没有一丝征兆,也不曾和相识的学子道别,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痕迹地安静离去,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影响。 唯独法家严令在偶遇的时候,还和王安风抱怨了两句: “马上便要传他更深的道理,怎么就走了?” “而且离开也没有打声招呼,实在是过分,王兄你若是要离开,千万招呼一声晓得不。” 然后就被身旁那气得面庞发黑的娇俏少女踹了一脚,逼着向王安风道歉,然后揪着耳朵拖走,被拖走的时候,还兀自在振振有词,坚持表明自己的立场。 彼时少年正坐在竹林青石之上,手捧着一本典籍翻阅,见状看的目瞪口呆,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双目中满是不解。 严令说的……没问题啊…… 这件事情只是在学宫内部掀起一丝丝涟漪,将锋宜情来学宫也不过月余,交游不广。 但是紧接着,便有一个消息轰传天下。 忘仙意难平已被捕获。 后趁隙遁逃,被无心斩落悬崖。 天京·刑部 面色威严的老者坐在上首,堂下垂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面容白净柔和,一双眸子微阖,如藏锋入鞘的战刀,老人翻动了下桌子上的那些卷宗,上面一页上记录着,城中县尊有罪,查探之时,忘仙意难平逃窜,后被追上,击落悬崖,人证物证详实。 老者微微皱眉,略略感觉不对劲,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关于贪官污吏的线索吸引。 一边看,一边微微颔首,随意道: “这一趟幸苦了,你自去吧。” 无心微微颔首,如同幽灵般转身离去,踏出了这威严的大门,阳光洒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微有暖意。 而在刑部大堂之中,老者则是翻动着无心处理的案件,名捕以狴犴金令虽然可以当场决断处理一定品级的官员,但是涉及到流刑之上,仍需要刑部复核,继而由大理寺执行。 视线掠过记载着忘仙意难平的案件上,本欲直接掀过,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拈起狼毫细笔,蘸了朱砂墨,写下了一行小字,笔触苍劲。 仔细思考之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第二日,这加急的命令便以异兽金羽雕,传遍了天下七十二郡。 各地开始张贴榜文,大肆宣传意难平已经伏法之事,言辞毫不客气,百姓颇为不满,官府暗中推动这个消息流通,终有人破口大骂,甚至于有许多文人借此写文章讽刺朝政,声威渐高,超过了原本应该有的程度,一时间甚至于压过了十数日前,倪天行一案。 扶风郡·郡城 大将军府。 宇文则随手将手中榜文扔在地上,冷笑一声,道: “又是京城清党那帮笔杆子常用的手段。” “一个只是杀了些该死的杂碎,一个是当城屠门而出,身后能拽出一堆烂到根子里的货色,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竟然打算如此轻易盖过去?” “哼,定要参他们一本!” 冷哼一声,宇文则起身,七十二国柱各自镇压一地,大将军府豪奢难言,但是他却不爱享受,纵然在家,也常穿一件黑红色的战铠,踏步起身,战靴毫不客气一脚踩在那榜文上,走了过去之后,似乎觉得不解气,转身走了几步,复又踩在榜单上,狠狠碾了几下,冷笑道: “何不早死耶?何不早死!” “老贼!” 突然察觉气机变化,宇文则微怔,面上神色迅速收敛,轻咳一声,恢复成了原本漠然威严的模样,起身朝前迈出一步,负手而立,将被他踩得皱皱巴巴的榜文挡在身后,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刚好从外面而来,急急行至他身前,半跪行礼,宇文则微微颔首,神色威严而沉着,不苟言笑,缓声道: “让你安排人手去保护那三个学子,如何了?” 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赏,明天有长章节奉上 第二十七章 暗涌 那身着便服的男子回道: “正要回禀将军,吾等听令,守在那三名学子附近。” “果有专擅敛息之术的刺客。极为狠辣,知事不可为,就饮毒自尽,属下因而未曾抓获活口,请将军惩处。” 言罢抱拳俯首,宇文则微微颔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道: “还有何发现。” 男子微松口气,道:“回禀将军,除去吾等,尚且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保护那三人,一部分是学宫夫子,一部分人则不知,尚未交手,属下看不出来路,但是此次的刺客,几乎是吾等三方一同抓获。” “想必是学子背后的势力。” 宇文则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漠然道: “学宫之人,尚且可信,对其他人保持警惕,刀不入鞘。” “这三人和倪天行相识,且出现在了赵府,无论此事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都不会放过他们,故意派出死士,自损以求信的手段,不可不防。” “继续在那三人身边潜藏,有事回禀。” 男子神色微凛,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宇文则微微颔首,漠然道: “下去吧。” 那黑衣男子依旧抱拳行礼,面朝着宇文则朝后行去,直至退出大厅,方才转身,迅速离去,身着重铠的七十二国柱神色淡然,突然冷笑,道: “自己找死,竟然还摆了本将一道,逼着本将不得不给你善后……” “倪天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 随手挥出一道劲气,将身后那榜文直接打成齑粉。 冷着一张面庞,大步而去。 扶风学宫·夫子堂。 老迈夫子盘腿坐在案几一侧,听着一位中年儒生的汇报,神色怅然,挥手让自己的学生退下,这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一人,老人孤零零看着桌上棋盘,心中推演棋路变化,却心思杂乱,许久之后,叹息道: “将军府也出手了吗?” “宇文则性刚正严肃,不苟言笑,专擅守势,有他在,绝不会允许奸佞之辈胡来,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破局而出,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这便是你的意思吗?” “你自己求死,便要老夫补偿给他们?” 老迈夫子看着棋盘,拈起一枚黑棋,思考片刻后,落下,皱眉呢喃道: “薛家琴霜,天资横溢,自行自道,而百里封已经被子明收于门下,传授武功兵法。” “王安风……” 老人复又下了枚白子,颇为头痛。 这小子他已经观察了许多天,却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如眼前这棋局一般。 这少年身上气机虽然竭力收敛,已不复前些天刚突破时候明显,但是在他眼中却依旧清晰地可以。 九品武者,而且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练上来的武者,之前也曾展现出了远超同济的繁杂剑术,鞭法身法也算是不错。 可这样一个明明很能打的九品武者,却只猫在风字楼里看书。 想起这些日子偷看时候看到的模样,夫子便感觉自己有些牙痛。 是夫子们的武功不好用,还是和同辈切磋,人前显圣太无聊? 不去想着拜师学武,看书看书。 看个鸟书。 又不曾心境有碍。 正在此时,木门被推开,吱呀轻响,一位青袍老者缓步进来,一手背负身后,一手依旧还握着卷书,双目视线须臾不离书上文字,洒然踏步,极为娴熟地走过屋子厅堂,坐在案几另一侧,嘴唇不动,却有苍老声音响起: “唤老夫过来,有何事?” 夫子抛下手中棋子,道:“无事便不能叫你过来了?” 青袍老者看他一眼,言简意赅道: “不能。” 夫子神色微僵硬,眼前老者复又抬了抬手中书卷,道: “看书。” 夫子无奈摇头,道:“这书新成,写书的人必然不如你,看它作甚?” “儒家道理,一部《论语》即可。” 青袍老者正是常年镇守风字楼的任老,闻言懒得理会夫子,只全神贯注看着手中书卷,后者讨了没趣,手中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把玩,沉默许久之后,道: “这次唤你来,还是想要问一下你。” “王安风,你觉得如何?” 任老抬眸,看他一眼,颔首道:“尚可。” “你要如何?” 夫子抚须,道: “你也知道,倪天行带他去了赵府,让他看到更多东西的同时,也算将他拉到了棋局之上。” “此举可开其眼界,可他本身实力还不够。当年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在查,只觉得疑雾重重,可唯有一点可以确认,王安风若不能于武道上勇猛精进,恐怕只能在学宫之中,在保护之下活一辈子。” “甚至于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会有危险。” 提到这件事情,老者便感觉一阵头痛,摇头道: “这件事情,倪天行知道,他也知道我能看出来,料准了我会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补偿这些孩子,助他们破局出去。” “薛家小妮子和百里封还好,唯独王安风。” “这小子,太他……能藏了。” 想到近日里来的憋屈,夫子颇有面对一只千年王八的感觉,这等感觉,在他近百年人生之中,唯独在三十年前遇到过一次。 “不去学武,只是看书。” “一身武功,却不显露,就是常人眼中的藏书守,纵然想要给他机缘,也是上天无门。” 听着夫子的抱怨,任老神色不变,一边看书,一边随意道: “老夫不会收他为弟子。” 夫子脸上神色微微一僵,偷眼看他,只见老友神色平静,不起微澜,眉眼一塌,连连嗟叹出声道: “唉呀,我也知道……看来只能令找方法,可我的路子其他人走不通,其他夫子也不适合……” “搞不好,一个天资横溢的后辈,就要这样在学宫之中蹉跎一生了,唉呀,老夫已然错过一次,这一次竟然还要晚年失节,如此抱憾而死,如何瞑目,如何瞑目……” “也是,全然怪我,便该当此下场……” “就让老夫身败名裂,死不瞑目罢……” 任老面皮微微抽搐,看着眼前这个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夫子,终究受不住,叹道: “我不会收他为徒,但是……可以让他主动走出藏书楼。” 继而传音入耳,讲述了自己想法,夫子微怔,脸上神色迅速恢复原本模样,摇头叹服道: “果然。” “还是你的心够脏,厉害。” 青袍老者面色一黑,猛地起身,便要直接离去,夫子自觉失言,起身赔笑,拉着好友袖袍,连连道: “是我不对,来来来,许久未见,和老夫对弈一局如何?” 任老回身,看着那黑白棋盘,嘴角浮现不屑冷笑。 “老夫,不以五子为戏。” “你不若去寻蒙童雏子!” “老匹夫,哼!”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十八章 吾家麒麟儿 少林寺中,落日熔金,飞鸟的鸣叫声似被黄昏拉远,复又被钟鸣声捣碎,散入了远空,倒是越见祥和。 孤峰之上,王安风罕见地没有去修行,而是盘坐在石桌前面,黑发没有束起,只用草绳随便扎了下,垂在左肩,随风微动。 少年迈入十四,眉目已经逐渐开始长开,面庞之上满满的少年意气,一手握着毛笔,一边托腮,皱眉沉思,时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眸微亮,飞快下笔,似要抓住如流星般的思绪般略有急促,在纸上写下了一行行墨字。 落日在他身上洒下赤色,拉出影子,和远山,佛殿,和那隐隐颂唱相称。 吴长青拄着木杖缓步过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卷,站在一旁定定看了看,心中好奇,缓步走近,抬手替少年拂去肩上落叶,笑呵呵地道: “风儿?” 王安风抬眸看到老者,脸上浮现笑容,放好毛笔,起身道了一声二师父。 老者慈和颔首,却又不无责怪地道: “方才便看你趴在这里,都甚么时辰了,也不点着灯,不怕伤着了眼睛。” “如此入迷,是在做什么?” 一旁王安风挠了挠头,解释道: “嗯……是,温故?” 少年脸上浮现些许困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准确,心中颇为兴奋,便不再在意这一点,指着纸上的文字,道: “徒儿发现,近几日在铜人巷里面已经没有办法再击败对手了。” “所以便想着,能不能把那些最有效的招式招法整理一下,最短时间造成最大的战果。” “然后整理的时候,反倒是越想越多。” 声音微顿,王安风嘴角微翘,貌似平和,却又故意加重了些声音,道: “嗯,赢先生也同意了。” 声音没有异样,却能听得到小小的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够得到向来严厉的先生认可,是一件可以和师父们炫耀的事情。 吴长青微怔失笑,抬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道: “好好好,风儿真厉害,来,二师父给你看看。” 王安风让开位置,搀扶着老人坐下,替吴长青拿着那颇为沉重的木杖,老者抚须,看着少年写下的东西,写得颇为端正,也有一两行涂抹的痕迹,老人视线扫过第一行,脸上笑容便逐渐收敛,嘴唇微张,神色略有动容,双目之中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本以为是少年的奇思异想,但是,似乎远不是如此。 吴长青视线从少年所写的文字上扫过。 “灵蛇寻隙的第七招,第十五招,如果把甩劲化为拉劲,好像是可以和九宫步法冲势配合……稍微试了试,步法速度更快,可是不大容易控制,好险露出破绽,可是对面的人也被锁链束缚了,打出的拳头歪了些,也轻了很多。” “若是能够习惯那种突然增大的速度,对手应该会吃一大惊吧。” “离伯教给我的罡雷劲,既然可以作用自身,激发潜力,可是又不止我自己有穴道,对手也有穴道,天底下谁都有穴道的,穴道为气血汇聚,那么野兽有没有穴道,如果有的话,在哪里,比如大黄的哑穴,就可以好好吓唬一……” (涂抹) “不行,不能乱想,离伯总说我武功不够,雷劲打出去也没办法引爆,可是我也没有必要那么粗暴地用哇。” “拿雷劲当针,刺激敌人的穴道。如果在打架的时候,突然间大笑或者大哭,肯定会受影响,就是憋着不笑,力气肯定也会变小,我想要笑的时候,就没办法练拳的。” 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让对手在交手的时候大笑大哭有些过分,涂抹了许多,然后写道: “还是刺激麻痹的穴道吧……” “三十六主穴。膻中穴可以导致胸部及躯干部分麻痹,肩井穴可以导致上肢麻痹,环跳穴可以导致下肢麻痹,除非对手比我强很多很多,要不然肯定会受影响吧,雷劲本身也有麻痹的作用……好像金钟罩内功全力施展的时候,钟鸣声也能让内功低的人心境澄明。” “心境澄明的时候肯定不想打架,不想打架的时候,拳头肯定会变弱。” 后面还有许多,可只是这些已经令吴长青惊叹,抚了抚长须,放下手中写满了墨字的纸,道: “风儿,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王安风回答道: “嗯……徒儿刚刚学长拳的时候,园慈师父告诉我,要做到吃透每一招每一式的劲气,起承转合,圆融如意,能够做到循环无端,连绵百击才算是学会了这一门武功。” “我就想着将所有武功都要练会才行。” 少年挠了挠头,道:“然后就想到,所有招式不过起承转合,劲气也大多都在赢先生教给我的二十八势运劲之法里头。” “既然都是我的招式,为什么用拳法就只能用拳法,明明拳法和鞭法也可以一起用,鞭法之后可以接拳法,拳法之后也可以顺势拔剑劈斩,起承转合相连,劲气一样,就能够使得很顺畅。” “又没有谁规定,不能混起来一起用。” “武功也不是攻击力最强就是最好啊,能够让对手无法防备,能够将对手击败就是好的,没有了前面招式的蓄力,但是剑走偏锋,能够趁着对手意外击破防御,不就够了吗?” 少年伸出双手比了下,左手张开,右手竖起一根手指,道: “一分力可以击败对手。” “积蓄到五倍的力量也可以击败对手,不都是击败对手?” 声音微顿,王安风面上神色微滞,道: “不……如果能够积蓄到五倍的力量气势,打在对手没有防备的地方,岂不是可以打败比我修为更高的对手?” “但是,要怎么做……” 王安风觉得自己思维有些理不大清,吴长青双眸神采却越发明亮,看着眼前苦恼少年,胸腹中有意气翻腾,终忍不住放声长笑。 “好好好,吾家麒麟儿!吾家麒麟儿!” “哈哈哈哈,好!” 少年看着大笑的老者,略有不解。 “二师父?” 大殿之上,青衫文士负手而立。 狭长的眸子俯视着面庞上没有丝毫异样的王安风。 少年眉宇间气质依旧干净无害,仿佛寻常少年书生,每日诵读圣贤道理,仁义道德。 神物自晦,君子藏锋。 真的收敛地住吗? 赢先生抿了抿嘴角,神态玩味。 夕阳之下,少年神态干净平和,唯独在谈及武功的时候,双眸微睁,流光溢彩。 第二十九章 此岸彼岸,藏书守的职责 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王安风盘腿在地,膝上展开了一本杂学游记,讲的是一位剑客游览扶风一郡十数年的经历,扶风每一个县城他都去过,风土人情,美食美景,信手拈来,文风也写得颇为有趣,但是少年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这书中故事。 眉头微皱,屈指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脑海之中,则是不住回想着昨日里,一场场的败北。 关于自己的那个念头,在铜人巷里头已经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武者交手,瞬息万变,想要完成设想中那种细腻的连绵攻击,需要的目力,经验,胆气,都非同一般,起码现在的王安风都罕有成功一次,连续的失败令少年胸腹里似是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将这一招自己的招式创造出来。 日头渐渐偏向午时,却终无所获,王安风叹息一声,将这根本没有翻页的游记放回原位,起身出了风字楼,准备回房吃些饭食,脑海里面却还是铜人巷的刀光剑影。 走出风字楼,踏在小路之上,迎面走来一个相识的墨家学子,背着把厚重木剑,平素颇为沉稳的一个人,此事却颇有些眉眼飞扬的感觉,隔了尚有四五米,便朝着王安风挥了挥手,笑容灿烂道: “王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郭兄……嗯,过奖。” 少年微怔,继而便颔首回礼,只以为对方有事找他,所以还停下了脚步,可那墨家学子竟然真的只是跟他打个招呼,脚步轻快地擦着少年过去,王安风微微一呆,旋即便听到了这位素来缄默少言的学子在哼唱着某个欢快的小曲儿,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愣了数息,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回过身来,就又看到那位郭兄满脸灿烂笑容,朝着另一位只是认识的学子挥手招呼。 “赵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王安风看着另一位学子茫然的面庞,不由失笑,低声道: “看来他今日心情不错……” 摇了摇头,便不以为意,继续回身离开,可才走了没有多远,便察觉到今日的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对。 心情不错的学子,未免有些太多了…… 只是这短短数百米路上,遇到的男学子大多神色都颇为兴奋,彼此谈笑的声音都大了些,而女学子却截然相反,大多有些不愉,可也有些少女面上也有几分期冀渴望。 王安风心里面多少有些好奇,但是想来也只是学宫中事情,和自己无关,便收敛了心神,回了木屋淘米做饭,脑海之中则是想着如何能够完善自己的招式,对于学宫中事情则是没有半点打听的兴趣。 但是在三日之后,就算他并不想要知道,也已经由不得他了。 “王兄啊,你可听说了最近的消息?!” 初来扶风时候,开盘的那位赌徒苏文昌双目放光地看着王安风,脸庞之上满是兴奋,王安风叹息一声,将手中那才翻过数页的游记合起,抬眸看着那俊秀少年,认真道: “苏兄……这件事情,你已经和我说过了。” “不若去寻严令师兄,他应当没有听过。” 苏文昌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挠了挠头,翻身坐在王安风旁边青石上,呼出口气,咕哝道: “有小师妹在,我若去找他说这个,严令师兄想来定有好大苦头要吃。” “是以只好来寻你们说说,要不然,我心里憋着难受啊……” 王安风看着这位相熟学子,颇为无可奈何,道: “这种事情,说上一次也就罢了。” “你何必要说这么多次?” 苏文昌闻言狂翻白眼,叫道: “老天爷,这可是‘青锋解’的消息啊。” “我说上一千次一万次,都还是觉得兴奋!” “说一次?” “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们不是一个辈分的人,你也太冷淡了……” 苏文昌撇了撇嘴,眼角下垂,以表示自己的不屑,王安风闻言心中无奈,苏赌徒见后者是真的没有兴趣,也只能无奈摇头,装模作样地嗟叹一声。 这孩子,怎地小小年纪就变成了老头儿模样。 这边找不着乐子,又见王安风在看书,苏文昌干脆起身,留了句走也,便去另寻目标,王安风摇了摇头,对苏赌徒异常的热情虽说可以理解,却又无法感同身受。 ‘青锋解’ 这个古怪的名字不是哪一位大侠,或是神兵利器,而是属于一座山门。 一座隐于俗世,不与常人相交的山门。 青锋是剑的称号,青锋解是一座剑派,门中弟子精擅剑法,信奉剑理,摒弃所谓‘气’,‘势’,而能于朴素剑招之中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味,从而能够令那些简单的剑招脱胎换骨。 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跃彩于夏风。 青锋解。 谁解青锋意。 阴阳家不修剑术,只是剑术上的趣闻,自然没有办法让苏文昌如此兴奋。 但若是这剑门绝学皆是以太阴为上,因而弟子只收女子,行走江湖,一身劲装纯白,少女负剑,黑发垂肩,自然英姿飒爽,想来不善与外界接触,言辞颇少,则又添三分清冷。 这种传言中迥异于学宫少女们的曼妙风姿,不只是苏文昌,早已经挠得九成九的学宫少年心里头都痒痒的。 只因这隐世门派的弟子,可没有那般容易见到。 耳畔传来讨论此事的声音,颇为繁杂,王安风叹息一声,知道在这竹林之中是不要想好好思考看书了,只能将游记合上,起身朝着风字楼走去。 这一次的双方接触,起因是青锋解的大长老七十岁过寿。 青锋解虽然在隐世门派之列,但是隐世门派里面的也是人,不是神仙,也要吃饭,也要和外面的江湖世界有所接触,明了天下的世事变化,因而也有相熟的门派。 例如,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 既然青锋解大长老过寿,于公于私,扶风学宫都应前往恭贺。 踏步过了竹林,复又有几名持剑学子并肩行去,其中一位腰胯长剑的儒生双目发亮,高声道: “这番定要入选才是!” “青锋解长老七十大寿,等到咱们去了那剑派,甚么剑经剑典是绝不肯叫咱看的,但是,青锋崖,万剑山,还有剑气冲霄这四个字,肯定是不会遮遮掩掩的。” 旁边少女按剑颔首,道: “数百年来,不知多少剑客曾造访过此地,遂成万剑山,遂有青锋崖,长剑清啸不绝,平时这青锋解隐于山川,根本找不着,唯有这种时候,才能一窥面目。” “先辈风姿,确实值得一见!” 旁边两人脚步一顿,对视一眼,面目古怪,那儒生咳嗽一声,道: “师妹不是为了传言中,可以保颜益气的雪莲丹?” 少女神色一僵,面色浮现殷红,随即结结巴巴开口,道: “我,我辈武者!” “怎么可能会想要买雪莲丹,不可能,对,绝不可能!” 剑道青锋解和扶风学宫,虽然极为亲善,但是门中绝学,绝不可能外传于人,若是要出行其他门派,自然惹不出什么风波,可是耐不住那里有着如同姑射仙人般不惹世俗尘埃的白衣少女,又有着天下绝迹的独门丹药。 虽说是武者,但是人情欲望和常人也没有差别。 何况于少年少女。 王安风轻笑,心中恍然明白过来,此时看着这些同辈学子因这些外事而动心,打乱计划,突然就有一种站在河岸,看着河中道道水流因势涌动,落叶陷于漩涡,不能得脱的独特感觉。 呼出口气,收束心神,少年顺手推开了风字楼楼门,趁着进入风字楼,环境安静下来的契机排开杂念,思考起了自己的事情。 今日那一招,应该能够有所进展才是…… 正如此想着,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异样,不由地抬起头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化为了井中月,水中花,不再真实,少年的视线因而凝聚落在了风字楼的案几旁,落在了那正翻看书卷的青袍老者身上,视线下意识抬起,从左右两侧扫过,却见其他学子神色动作如常,这异状似乎只是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心中明白过来,王安风缓步走到了那青袍老者身边,双手垂在身侧,道: “任老,您找晚辈?” 老人微微颔首,双眼视线依旧落在手中书卷文字上,嘴唇不动,却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边响起,道: “青锋解大长老七十大寿,你可知。”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知道。” 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那便好。” “青锋解离于世俗,学宫要为其送去一批古籍副本。” “你既然身为扶风藏书守,理应随队同行。” “可有异议?” “……” 王安风神色微呆,突然感觉,落叶虽陷于漩涡,却仍旧浮水,而旁观的自己却如石子,反倒沉入水中,不复自在。 两种心境,转眼便来了个转换颠倒,明明是难言之处,却让王安风若有所思,似乎与金钟罩所言颇有印证,面上则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异常地开口。 既然身为藏书守,学宫有所安排自然十分正常。 “没有。” “晚辈遵令。” ps:昨天的长章节没有,今日补上,抱拳~ 第三十章 临行之前 少林寺中。 王安风将鞭锁仔细小心地缠绕在了右前臂,维持在最容易出手的位置,腰间的腰带里面,金疮药,解毒丹,以及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刺激内力恢复的纳气丸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在了右侧。 而之前李康胜夫妇赠予的银针则是安放在了左侧。 体内内力则是调整到了最为圆满的状态。 虽然今日不是出发的日子,但是他还是提前准备了一番,以确认最佳的状态。 严格意义上而言。 少年的初入江湖,就一脚踩进了泥水坑里,溅了一身的烂泥巴。 尤其那泥巴还很臭,熏得少年记忆犹新,心里头对于江湖路已经打起来了十成十的警惕。 江湖,就是风光迤逦之后的腥风血雨。 ……………………………………… 扶风学宫·夫子堂。 青袍老者手持书卷,眉头微皱,道: “原本不是以送书为名,只让王安风入青锋解吗?” “为何多出了两个名额,你……对剑派的丫头们说什么了?” 夫子端坐一旁,捧着杯清茶,眼观鼻,鼻观心。 抬手喝了一口清茶,慢吞吞地道: “你知道的,以往我们只是派夫子前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就算多了些古籍副本,也没有必要加上个学宫藏书守,所以,我索性说了,老夫过九十岁大寿的时候,青锋解来了三个弟子祝寿,礼尚往来,咱们这边也该过去三个弟子去给那边的老人家行个礼,说两句漂亮话。” 声音微顿,夫子偷眼看一眼任老,小心补充道: “嗯,听说是你的主意,她们很快就同意了。” “还附带了个藏书守。” 任老闻言脸色一黑。 扶风学宫对于学子的选拔迅速地展开,并只在一日之内便宣告结束。 各家夫子的嫡传学生,心性大多已定,对于这种于武道精益不大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例如古建章,而初入学宫的少年则是修行不够,难以取胜,唯有一个例外,便是声名鹊起的薛霜公子。 以一手潇洒的剑术击败了数名对手,毫无疑问获得了第一。 随后,兵家百里封以残暴的陌刀纵横十七势勉强胜出。 并不是没有比他强的,但是他施展开招式之后,方圆尽是刀光,近乎于无赖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末了还理直气壮,扯着嗓子叫道,这叫夜雨战八方,与敌皆亡。 最后一位,是位法家少女,一袭红衣,眉目飞扬,使的是异族常使的圆月刀,似是因为未曾将百里封打下擂台,眉目阴沉,看向后者的眼神恨不得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可转眼看向风度翩翩的薛琴霜,便满脸的柔情,几乎能渗出水来一般,令薛家少女和百里封的后脊骨都是一阵发凉。 至此出发的学子便已经决定。 而真正代表学宫前往的是一位六十余岁的墨家老者,专擅于机关,颇有声名。 毕竟这青锋解虽为隐世门派,但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大长老年纪也就只有七十岁。 要是扶风学宫的夫子亲自过去拜个寿,那位大长老可坐不住。 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江湖的时候,大长老还没有出生。 而在她机缘巧合,拜入青锋解的时候,夫子却已经弃剑,轻易不履江湖。 约莫,正是六十年之前。 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年,一两个辈分。 当然,不合江湖规矩也还是在担心另外一点,你出生地比人家迟,活得还比人家短。 江湖上功力精深的老前辈参加了晚辈寿宴,过上几年把晚辈送走了自个儿身子依旧硬朗,顺路还能给上个坟的事情一点不少见,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规矩,仔细去想,实在没有丝毫道理可言,少年人往往付之一笑,可老江湖却很在乎,很固执地相信。 越老越是忌讳这些。 或许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大多数人终究做不到真真正正地洒脱无视,武道心境依旧能够压得下恐惧,可在细节处,却仍是充满了对于世界的留恋。 扶风学宫。 作为扶风郡最大的学宫,自然会有为来客准备的客房。 夜色渐起,一处卧房中升起了一豆灯火。 身着白衣的女子盘坐在卧床之上,一身素净,唯独长发以玉簪扎起,眉目虽美艳,却少去三分人气,越见清寒,膝上横放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有凌冽寒意充盈于客房当中,令那一豆灯火微微晃动。 身为隐世门派在江湖中的行走弟子,她的修为已经臻至五品。 一手剑术尽得泼墨意境,武道到了她这一步,单纯苦修已经难能再进一步,但是她却仍旧不曾落下一天,每日打坐不止,若在往日,只消太阴决运转片刻,便能断去心中杂念,但是今日已经盘坐行功十二周天,却仍旧杂念丛生,斩杀不尽。 当下只得睁开眼来,徐徐叹息一声。 难得静心,又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床,将佩剑负在身后,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映照着烛火晃动,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想来带下来的那几个小弟子也已经入睡,而她的思绪也不如白日清晰,不由得便开始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位夫子。 一席谈话,不过盏茶时间。 果如传言,高深莫测。 白皙手指摸索着茶盏,女子双眼神光闪烁不定,呢喃道: “祖师厌倦江湖厮杀,因而遁世。” “但是接下来是为大争之世……” “若是继续隐遁避世,当有灭派杀身之祸。” 声音微顿,双目微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白须白袍的老迈夫子,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方天地,看着自己温和笑道: “这一次呢,是老夫承你们的情。” “今日选出的三名学子,以及藏书守……回了青锋解之后,引他们去一次那里。” “之后的选择,交给你们的掌剑。” 此时回想起那老者模样,女子心脏依旧微微颤栗不止,纵然以五品中修为,依旧难以自抑。 夫子的眉目慈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好说话,可她看着那老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别人看去早就已经满是铁锈的剑,可不知为何,这把剑又被重新拔了出来,被拭去了剑上的红锈。 烈酒洒落剑锋,依旧锋锐,依旧凌冽,依旧可以斩地下滚滚人头。 第三十一章 聚集—— 青锋解大长老的寿辰据此时尚有半月有余,因为夫子年高望重,所以专门派遣弟子前来拜会,递上帖子,事情既然已经通知到了,索性便带着学子一路回山,全因那青锋解避开了俗世,其在山外,而不在山中,常人无缘,难得一见。 王安风从任老处拿到了一个极精巧的木盒,其大小恰好放得下五六本古籍,上面有繁杂纹路,祥云异兽都可以以手拨动,不知能组合出多少种图案,却唯有一种可以将其打开,想来其中所藏,必然是稀世古籍,甚至可能是某种武功典籍。 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高手去拿不是更好。 为什么要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才来扶风学宫不过两月的藏书守? 少年微微皱眉,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是既然身为学宫之人,平日里只需要洒扫木阶,便可以任意浏览典籍,偶有什么其他要求,他也觉得情理之中。 就像在大凉村里,给王叔喂猪的时候,偶尔也跑跑腿,买些东西。 只是这一次,跑得有些远了。 将擦拭过的八面剑入鞘,负在身后,王安风又卷了个包裹斜背着,那个精致的机关木盒就放在最中央,里面又放了些干粮水袋,换洗衣服,把个木盒团团围住,周围拿衣服垫了,也防止有什么磕磕碰碰。 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牵了青骢马,朝着学宫西南处侧门处缓步走去。 脑海中则是在想着些其他问题。 昨日下午方才抉择出了学子。 却不想,今日便要出发。 少年略有些头痛。 他尚且还不知道,和他同行的人究竟是谁,脾性如何,扶风学宫中弟子大多都和善有礼,但是少年心性,颇为骄横跋扈的也是有的。 正想着,王安风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不少学子身影,影影绰绰,驻足不前,似乎是想要靠近,心中又有些胆怯,只好围了一个圈儿远远地看,少年心有疑惑,牵着青骢马过去,连声借过,好不容易方才挤了过去。 便看着了四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无论是年长者,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尽皆是一身的素净,没有半点佩饰,面庞清寒,身后负剑,此时已经进了六月,天气炎热,可看着这几个女子便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仿佛来到了寒冬腊月里一般。 这就是江湖上颇为罕见的太阴一脉内功罢? 王安风心中明悟,在众多围观学子的注视之下上前见礼,言明身份,因为这些青锋解的弟子自从数日前来了扶风学宫,便一直深居简出,只有消息流传,见过的人很少,更不必提与其搭话,一时间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中不乏艳羡,令少年颇有些不自在。 但是这几位青锋解的弟子却都神色淡然,将周围的少年学子们当作了顽石野草一般,这种心境倒让他心中羡慕。 复又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百里封和薛琴霜也各自前来,看着王安风的时候也是有些惊异,他们胜出之后,就没有打听还有谁要同行,因而并不知道此次还有藏书守同行,王安风也在。 尤其薛琴霜,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年,先是一怔,继而便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也想要上青锋解。 也想要见识一下隐世门派的剑法绝学。 视线复又落在王安风身后那把八面剑之上,心中更加确认。 是了。 王安风他也擅长剑术,据说剑招繁复,可比星辰。 可惜尚未打过。 但既为剑客,和隐世剑派弟子切磋比武的机会,决然不会放过的。 甚好,甚好。 王安风也回了个招呼,看着一身男装打扮,颇为英气的少女,刚要开口,脑子里面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里回风字楼时候,那三位学子的对话。 益气保颜的雪莲丹? 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古怪,道: “原来,薛兄也想要去啊……” 去买雪莲丹。 薛琴霜颔首,只以为他在说前往讨教切磋之事,双眸明亮,道: “自然,你应也明白,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放过?” 王安风恍然,微微颔首,笑着应道: “也对,是我想差了。” 薛姑娘,毕竟也是个女儿家。 “哈哈哈,安风,阿霜,你们在说什么啊……” 两人心思电转,百里封却不管这些,看了看王安风,复又看看薛琴霜,嘴巴咧开笑出声来。 自先前赵府一事之后,他便将王安风和薛琴霜引为平生好友,这一次本来是被自家夫子拎着扫帚硬生生揍了一顿,逼上了擂台,却不想能和两位好友同行,一时间心里面倒是颇为畅快。 当然,若是没有那个疯子,自然更好…… 兵家少年心中腹诽。 可耳畔却已经传来声音,不由便翻个白眼。 “借过借过!” “请让一让,让一让……” 学子之中传出了杂乱声音,片刻后,便有一位红衣少女牵马而来,额上有汗,双眸深刻,脸庞颇为硬朗,不似中原女儿模样,却也是出色的美人,只是双眉太过锐利,看去便有三分泼辣,腰部两侧各自悬了一柄弯刀,衣摆悬有金铃,行走之时,轻响不绝。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了人群,少女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见众人都到了,忙上前见礼道歉,青锋解为首的那位弟子微微颔首,示意并不在乎,那少女便松了口气,轻巧跃到了薛琴霜身旁,顺便狠狠地横了一眼百里封,移开目光,看向王安风,脸上便浮现明媚和善的笑容,抱拳道: “在下法家拓跋月,还请多多指教。” 王安风抱拳还礼,道: “拓跋姑娘客气,在下王安风,扶风藏书守,请多指教。” 面上平和,心里面却是微有惊讶。 拓跋……这个姓氏是异族的王姓,怎么会在大秦的学宫之中,拜入了法家? 正在此时,那青锋解为首的弟子第一次开口道: “既然到齐了,我等便出发。” “墨家先生并非第一次去,他有墨家机关鸟,能效苍鹰振翅千里,不和我等同行。” 略略解释了一句,面庞神色无有丝毫变动,牵着一旁坐骑,当先踏出侧门,另三名少女虽面目五官不同,却真的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冷冷清清,跟在其身后。 ps:真的……好想要起名为,钢铁与钢铁的交流。 第三十二章 驿站所遇 扶风郡·大将军府 奢华的大将军府,却有一处角落的亭台楼阁被暴力摧毁,修建起来了一个朴素,却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茅屋,宇文则于院中石桌旁独自枯坐,门外有人匆匆而来,却只在门口处便急急停下脚步,不敢入内。 宇文则睁开眼睛,缓声道: “何事?” 来者半跪在地,开口道: “回禀将军,薛霜,百里封,以及王安风三人,今日即将离开了扶风城。” “同行者为隐门青锋解弟子,为首者名为宫玉,曾在江湖上走动,修为大致在中三品,精擅剑术。” 声音微顿,继而再度开口详细禀报,宇文则双眸微阖,片刻后,开口道: “将他三人身边的人手撤回。” 男子微怔,继而便沉声答应下来,无声离去。 宇文则双目闭合,平静地坐在这院落之中,面容冷峻,古井无波,右手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石桌桌面之上。 “学宫派向青锋解的祝寿队伍,并且有人手持未知古籍。” “若是出了问题,出手者将会面对起码两个庞然大物,为了可能存在的一丝线索,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茅屋内传来声音,宇文则睁开眼来,脸上不化的寒冰散去,变得柔和,起身入内,脑海中则随意为这件事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除非幕后的那个人,已经疯了。” …………………………………………………… 山门隐世,遁于山外之山。 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青锋解所在,要从扶风郡,更向北走,那位墨家夫子有墨家机关鸟,一日可达,但是王安风等人骑马而行,则是要路过许多城池,不着急赶路的情况下,少说也要四五日时间。 一行八人沿着官道而行,青锋解四人坐骑都是雪色骏马,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唯独四蹄宛如泼墨,性极温顺,不爱嘶鸣,速度却是极快,王安风和薛琴霜都是竖瞳青骢马,拓跋月胯下则是一匹赤色宝马,性子和她本人一般烈,速度更是不慢。 唯独百里封,胯下只是一匹寻常黄马,纵然众人都压下了速度,也只是勉强能够跟得上,方才跑了一个上午,这匹小黄马就已经浑身冒汗,嘴角出现白沫,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必须休息。 眼见着快要跟不上众人的速度,宫玉看了一眼百里封那匹穿着粗气的黄马,神色不变,勒动了马缰,道: “前面有私驿,日已过午,休息片刻,养足精神再上路。” 百里封闻言大喜,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小黄马,道: “老弟啊,加吧劲儿。” “马上就休息了。” 黄马轻嘶一声以作回应,倒似是多了两分气力。 王安风在旁听着百里封不住的鼓励声音,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觉得,这位宫玉前辈虽然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却颇为和善,远不如面上那般清寒。 大秦天下幅员辽阔,境内驿站极多。 官驿只允许官府人员使用,主要用于传递各地讯息,私驿则不然,是为各地客商歇脚所用。 那驿站的旗子远远地便能看到,驱马过去,发现店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众人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尚未进食,干脆拿两个桌子拼到了一起,坐下点菜。 青锋解四人神色依旧冷淡。明明是炎热天气,身上竟然是没有出了一丝汗水,而百里封则是拿着菜单翻动,点了好些个肥美肉食,看他模样,若非顾忌宫玉,甚至还想要来一壶好酒下肚。 正在此时,另外一桌的客人似乎已经酒足饭饱,叫了掌柜结账,出手颇为豪爽,将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也不要找零,便起身离开,皆是筋骨粗大,身上各有兵刃,穿黑布衣裳,背后背着遮阳的斗笠。 路过王安风这一桌子的时候,看到了几位少女姿容,眼中微亮,却又忌惮众人身上兵刃,不敢过于放肆,只是眼珠子仿佛黏在了极为少女脸上,颇为迷恋地地扫了两眼,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锋解众人眉目冷淡如常,拓跋月则是剑眉倒竖,恨不得拔刀而起,但是她毕竟也有些江湖经验,知道犯不着为了这些江湖无赖拔刀动怒,王安风却神色微有变化,手掌朝着木剑的方向本能动了下。 此时他体内正有一丝丝极为细微的热流汇聚,化为了元气被他的金钟罩内功吞噬。 药王谷,混元体。 有毒? 但是毒性很弱。 吴长青的教导浮现脑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转过头去,看得到那些大汉已经带起斗笠,一个个吆喝着驱赶板车离开,上头装满了货物,盖了一层层黑布,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 但正是方才这些江湖客路过王安风身边的时候,身上残余的一丝丝毒气令少年的混元体自发运转起来。 只是他修行尚浅,猜不出这种毒究竟是哪门哪类。 王安风微微皱眉,心有疑惑。 这种毒的威力实在不够,如果不是他有混元体在身,这些毒气在入体的瞬间,就会被内力轻易化解,不会有任何的效果,甚至无法让他察觉。 风字楼中,有记载江湖上以毒入武的流派,但是这么弱的毒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一把钢刀来的厉害。 “来,安风,你喜欢什么菜,点吧。” 正在此时,一旁百里封将那竹简递给王安风,打断了少年思绪,索性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和秘密,何必探究。 接过竹简展开之后,只见每一根竹子上都刻着菜名,林林总总约有二十来道,每一道菜似乎都颇为诱人,难以抉择,少年看了片刻,心中沉思。 拿这道菜……会不会太素了? 这道卤猪肉似乎不错……不,近来天气炎热,这里又不可能有地窖。 很可能不新鲜……那拿这一道比较好? 果然还是第一道菜比较好…… 王安风沉吟片刻,却不发一言,旁边小二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有些僵硬,难以维持,少年方才将竹简摊开,指着一道菜,慎而慎之地道: “就,这道了。” “好嘞,客官您稍坐!” 小二把菜名记下,一时间竟有种解脱之感,喊了一声,将那菜单撤了下去,复又上了一壶好茶,王安风起身,先是用茶水烫过了杯子,方才倒好八杯茶水,分给众人。 坐回了原位,抬手饮一口茶,燥气颇重,勉强入口,但是一上午没有喝水,倒也颇为舒畅。 宫玉将手中茶盏放下,开口道: “方才那些人,是‘行路客’。” 第三十三章 端倪,发现 “行路客?” 王安风微怔,心里面有些印象。 似乎在前些日子里那本游记中曾见过这个名字,但是书中也未曾细说,环视众人,见都有些不解,知道是这位青锋解的前辈在讲述江湖经验,便将茶盏放下,认真聆听。 宫玉内功深厚,声音清冷,只在众人耳边响起,旁人却绝难听得真切。 短短数句言语之中,便将‘行路客’的来路讲地清楚明白。 这并不是大秦皆有,只是扶风一郡之地的风俗。 指的是那些帮派弟子。 大秦盛世,疆域辽阔,野外道路上,难免有些贼寇,若是寻常的货物,贼人们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但是那些比较贵重的东西,就很能勾动他们的胃口,而行路客便是在各地县城村庄,运送这些东西的武人。 和镖局有些类似,但是干的是短程的买卖,运的东西也少,恰好和镖局互为补益,干这一行的大多是各地的帮派人士,身上多少有些武功技艺,帮里面也都有几个好手,能够震慑那些山贼,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扶风一地的江湖定俗。 若是见到一群大汉,背负斗笠,押运货物,那八成以上便是行路客。 正在此时,小二已经端了个方方正正的木托盘,吆喝着给他们上菜,时蔬鲜切,卤煮拼盘,林林总总上了四五个盘子,百里封早已经饿急,他为人粗豪,并不十分在乎规矩,拿起筷子便朝着切好的卤肉夹去,却不想被王安风拿着筷子拦下,略有不解。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少年起身,左手从腰间包囊一拍,不见什么动作,便有数根银针弹出,划过银光,没入了菜中,震颤抖动,显然是用出了特殊的手法。 附着在银针上的内力散去,菜里也没有出现异状,王安风方才微松口气,一边将那银针收起,以茶水烫去油渍,一边低声道: “菜中无毒。” 宫玉微微颔首,心中对于这位少年微有改观,百里封先是一愣,继而便嘿然赞叹道: “原来是要试菜,没有想到安风你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道啊……” “倒像是跑了许多次江湖的。” 王安风面上平和地笑了笑,心中却满是惆怅。 我只跑了一次。 就栽了。 吃过了饭菜,在这驿站当中稍事休息了一个时辰,众人便再度起身出发。 因为顾虑百里封坐骑的脚力,下午时候众人速度放得更慢,越向北走,便逐渐远离了扶风郡的郡城,所见景象不复原本繁华,官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得稀少,渐近黄昏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一行八人。 前后也看不到驿站所在,因此也顾不得爱惜马力,加紧了速度,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勉强到了一座县城当中。 今日众人奔波了一路,纵然百里封的黄马脚力寻常,比不得其余的几匹名种异兽,也已远离了扶风郡城七八百里,到了扶风郡的边缘地带,这县城远不能与其余地方相比,甚至于可称得上颇为穷困。 一路进去,民众早已归家休息,道路漆黑,偶有一盏灯笼,却也是被风吹的晃荡不停,喀拉声音细碎,却衬得周围环境更为幽寂,好在大秦城池格局有所规定,是以众人寻了片刻,还是找到了客栈,坐骑牵入马厩,其余人先回了客栈里面,去订房点餐。 王安风则是给青骢马顺了顺鬃毛,又从怀里掏出了个包裹,里面是煮熟的黄豆,颇为香甜,他无意间发现青骢马很迷这种小食,家里做了很多,倒在手里喂给了青骢马,拍了拍马背以示鼓励,方才离去。 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喀拉轻响,微微一怔,视线扫过一处黑暗角落,停放着好几辆板车,大部分空落落,只一侧扔着一堆黑布,唯独最里头还有一辆板车依旧堆满了货物,满满当当,被黑布覆盖。 那些行路客,也在这里? 喀拉声音又响,王安风踏步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少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认为是自己多心,却还是下意识抬手整了下木剑的位置,方才踏步回了客栈,方才入门,便看到那些穿着黑布衣服,背着斗笠的大汉,人数更多,坐了三四张桌子,桌上放满了酒肉,正大声谈笑,不时喝骂两声,神态颇为豪爽。 而百里封等人则是坐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一处桌子,见王安风进来,招手让他过来。 少年微微颔首,却下意识选择了从这些行路客旁边过去,在路过的时候,一个大汉似乎喝醉了酒,吹牛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往后栽倒,王安风抬手将他托住,婉拒了这些大汉相邀喝酒的感谢,转身离去,双眉微皱。 走回了百里封那边,拓跋月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边大声喝酒吹牛的汉子,低声说了两句,却因不愿多生事端,倒也没有再如何,众人吃过了些清淡的餐饭,各回客房。 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一直在想着那古怪的毒。 方才走过那边时候,混元体的反应更为剧烈了两分,竟像是才用过一次毒一般。 本来若只是相逢一次,王安风倒是不会多想,可再度重逢,这念头却在脑海里面转个不停,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什么念头,只好盘坐在床,准备打坐修行,因为有同行之人,这段时间,倒也不好进少林寺中。 打坐在床,摒弃杂念,心中颇为好笑地自嘲。 太过敏感了。 那毒不要说是习武之人,就连寻常的成人,也只是略有反应吧。 恐怕也就只能对小孩子起作用。 一念至此,王安风心里突然一个咯噔,复又睁开眼睛来,不知为何,少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处传来的喀拉轻响,难能心静,起身打开窗户,看着马厩一侧,神色微微变换,最终咬了咬牙。 不对劲。 因为曾经的经历,提起毒药,少年第一时间只能想得到迷药。 此时心中疑云丛生,干脆决定下去查探一番,不走楼梯,只以轻功从这二层阁楼轻轻跃下,小心摸到了那马厩,虽然此事不合礼数,但是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让王安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是看看的话,应当不属于盗窃。 轻声道了一句得罪,少年小心掀开了黑布的一角,抬眸看去,却发现只有些时新水果,以及些许字画堆在一起,心中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多心,便在此时,周身混元功却骤然加速,王安风神色微变,猛然踏步钻入了板车当中,扒拉开了堆积在一起的货物,神色骤然铁青下来。 一个孩子。 浑身捆缚,面庞纵横十数道割痕,已经看不出真实面目,就扔在一个竹筐里面,双瞳无光,显然已经昏迷,只是手指还在倔强颤抖,突然碰撞了下身下车板,发出喀拉轻响,身子周围塞满了菜蔬水果,越是靠近,百毒不侵之躯的反应就越发剧烈。 一股火气在王安风的心中沸腾起来,深吸口气,将大肆破坏的冲动按捺下来,顺手扒拉开了周围,却只有这一个孩子,手掌拔出薛琴霜留下的匕首,内力运处,将竹篮切碎,一手探入,将那孩子小心抱住,转身跃下板车。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哐啷一声脆响,王安风后颈上的汗毛猛地竖起,抬眸看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汉子,筋骨粗大,身穿黑布衣服,似乎是要出来解手,正呆呆地看着从板车跃下的王安风。 呆滞了一息之后,猛地转头便跑,王安风右臂一扬,鞭锁如同蟒蛇般爆出,那人因为醉酒,才跑两步就直接绊倒在地,距离变化,本来打算将其拉扯回来的鞭子只是扫在了他的背上,衣衫片片破碎,皮肤霎时间红通通一片。 那人给重重砸了一下,剧痛无比,倒是醒了些酒,脑子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嚎叫道: “有人偷货!!” 第三十四章 短暂交手 嚎叫出声,而几乎是同时,鞭锁嘶鸣,宛如暴怒的蟒蛇,瞬间逆转方向,将这男子困锁纠缠,客栈当中已经有人冲出,那些身着黑衣的汉子手持兵刃长刀,冲出门来便看到了自己的兄弟被长鞭捆缚,悬在空中,神色都是剧变。 “谁敢放肆,我大石帮的货也敢劫!” 门内一声怒喝,一个莽汉子手持碗粗的浑铁长棍,直接砸开了木门闯将出来,看着王安风便要出手,王安风神色不变,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一动,鞭锁如同蟒蛇嘶鸣,缠绕着那醉酒汉子挡在中间。 少年面色冰寒,迅速判断出了局势,相较于出手战斗,此时救人为上。 “让开。” 一丝雷劲纠缠在了鞭锁之上,那醉酒汉子一声痛苦地低吼,持棍男子登时酒醒了大半,一口钢牙紧咬,不得已退后,星月在天,一群持刀壮汉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身着蓝衣的负剑少年抱着个孩童,缓步而出,眉目之中满是寒意,视线则不住往楼上瞥去。 方才宫玉前辈说要回房打坐,可为何连最好热闹的百里封都没有过来看? 只在此失神的瞬间,那莽汉子眼瞳微亮,右手一翻,袖口一个护腕上竟然弹出了一枚小小箭矢,朝着王安风左手激射过去,一阵锐利破空,恶风袭来,少年几乎本能避开,那汉子已经虎吼一声,手中铁棍猛地砸在长鞭之上,继而一缠一拉。 “拿下他!” 怒喝声中,丝毫不逊色与王安风的浑厚力道暴起,险些将长鞭拉得脱手,而周围的那些大汉猛地持刀上前劈斩,森锐破空笼罩向了王安风,后者撒手甩开鞭子,脚步后撤,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趁势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 铮然剑啸声中,八面剑脱鞘而出,此时他着急回去给这孩子疗伤,更是深恨这些该死的人贩子,心中早已怒极,出手再无半点收敛。 沉静夜色之中,雷霆之音骤然大作。 因为靠近了王安风的缘故,那孩子身上迷药逐渐被混元体吞噬化解,加上心中执念极强,竟猛地睁开眼来,身躯颤抖,入眼的第一幕便是身穿黑衣,面色狰狞的大汉持刀劈斩,脸上不由浮现了恐惧惊怖神色。 但是下一刻,便看到了蓝色的雷霆剑影斩过长空,那些凶恶的大汉如同破布一样横飞出去,此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抱在了怀中,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似在压抑着什么: “已经没事了。” “不要害怕。” 便在此时,那持棍莽汉突然闪在王安风身侧,浑铁重棍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胸腹砸落,其虽莽撞,轻功身法竟然丝毫不弱,棍身气劲纠缠,打出了浑厚破空声音,王安风脚步一踏,将那孩子护在怀中,纯以后背接了这一棍。 那大汉心中微喜,随即便化为了惊怖,棍上劲气竟宛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突听得咔擦脆响,少年脚下青石震裂,气浪震荡,如同被蛮牛撞击了一般,方才知道这少年竟然硬接了自己一棍,竟然没有半分伤势,脚步一退,手中长棍分开,化为两柄短枪,交叉防守在前,喝道: “少侠好身手!” “敢问姓名,却不知道为何要和我大石帮为难?” 王安风右手斜持长剑,视线略扫左右,方才交手只是瞬息间事情,他只是击倒了四五名汉子,眼前尚有十来名好手,方才只想着要脱身给这孩子救治,此时后者已经转醒,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便要想着将这些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给全部留下。 而方才交手时间虽短,却弄出了不小动静,想来已经惊动了百里封等人,想来只要拖住片刻即可。 心念至此,王安风掌中木剑微转,雷霆在剑锋之上流转震荡,那汉子见状,明白绝难善了,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神色,体内内力滚滚流动,隐有蛮牛声音响起,气血在体内奔腾流转,本应当有热流涌动,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寒意。 最终甚至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上提的内力骤然散去,脚步一个踉跄,此时方才发现这天地间不知何时出现了片片白雪,窸窸窣窣从天而落,已经覆盖了一层。 极美,更是极寒。 神色茫然不解,视线落向王安风,便要再度提起功力,而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一身内力竟然再难调动,仿佛被生生冻结了一般,神色骤变。 温度转而越寒,似有凛风如剑,刮动了那片片雪花,切割在了众人面目上,唯独王安风所在之处却依旧温暖,少年心中明白过来,松了口气,手腕一动,归剑入鞘,朗声道: “晚辈多谢宫玉前辈相助。” 似有清寒声音微微嗯了一声,满院积雪转为寒冰,继而寸寸崩碎,原本十数名好手则在瞬间失去了全身气力,软到在地,动弹不得,楼上窗台打开,百里封三人施展了轻功跃出,继而有一位白衣少女,背负长剑,如凌波仙子般飘然而下,持剑站在一旁,道: “师叔在上面等你。” “你自去。” 薛琴霜看见王安风怀中孩童,神色微变,方才他们打坐时候听到了外面声响,发现是王安风之后,却又被宫玉拦下,没能即刻出手相助,此时根本不知原委,可看那孩子可怖的面庞,也知道不对,略带骇然道: “王兄,这是……” “等会儿再说,这里交给你们。” 王安风只是急急说了两句,便冲入了客栈当中,那持棍男子已没了动弹之力,却仍旧勉强开口道: “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 “咳咳咳,为何,为何要助那小贼?!” 声音未落,脖颈一凉,已经被架上了一柄长剑,森锐逼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后身着白衣的青锋解少女冷冷开口道: “走。” 剑锋朝着脖子加力压了压,勒出一道浅浅血痕,寒意从剑上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壮汉心中憋屈异常,自己只是完成了帮里头的任务,带着兄弟们吃顿酒肉,又不曾去青楼,为何又有这等无妄之灾?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家兄弟已经全被抓住。 方才那少年厉害地很,这些怕也差不离。 想到这里,也只能憋着满肚子悲愤,乖乖地起身钻入了客栈,一路上了楼,便看到床上躺着个孩子,方才背负木剑的蓝衫少年则在一旁把脉,看模样只是十四五岁,却已经有了不弱武功。 复又看那孩子,方才在下面,一者是他还醉酒,一者灯光暗淡,此时方才看了个真切,只见其面色惨白,脸上不知被谁刻下了十数道割痕,皮肉翻卷过来,几乎不像个人,吓得一个哆嗦,醉意全消,定了定神才知道这不是个恶鬼,只在心里叹道好一个倒霉孩子。 哪个生儿子不带把儿的货色,竟干出这种孽障事情。 心里正乱想着,便见那蓝衫少年眸子抬起,看向了自己,冷冷道: “这孩子便是这些行路客害的!” 壮汉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似乎跌进了无底深渊,旁边那白衣女子目光继而落在了自己身上,浑身便机灵灵一个哆嗦,隐有尿意,险些直接跪下,登时也不管手下都在,只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前辈,冤枉啊前辈!” “晚辈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还请姑奶奶明察,明察!” 第三十五章 惊变 男子的求饶嚎叫,并没有在宫玉的眸中掀起丝毫的波澜。 那双眸子就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 而在其身后的百里封则是面上浮现极为愤恨之色,他方才看到那小孩惨状,心中震动,大生怜意,此时那壮汉连声冤枉,更惹得他厌恶,手中陌刀呼啸一声,已经直接横在在了那壮汉脖颈处。 恨不得一刀下去,把这脑袋剁下来。 劲气鼓荡,残暴的刃口轻触在脖颈上,令那汉子后脊骨一阵发凉,身躯僵硬。 王安风将那孩子的左臂放回床上,轻轻拍了拍,起身,道: “那下面可是你们的车?” 汉子忙不迭回答道: “正是正是,方才可能是下面的弟兄看昏了眼睛……” 赔笑的话还未说完,耳畔便传来了声音。 王安风低垂眉目,冷冷道: “那就没有半点冤枉。” “这孩子就是从你们车里找到的。” 那汉子额上渗出冷汗,结结巴巴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货物已经送出去了……” 突然双目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急急道: “我,我明白了少侠,吴老六,是吴老六的车!” “就只他的车还没空……”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要看,却被脖子上的陌刀拦住,急的头上冒汗,只背对着那些汉子,高声叫道: “吴老六呢?啊?!那挨千刀的腌臜货在哪里?!” “出来!爷爷快被你给坑死了!拐卖十四岁以下良人,这是要杀头的啊!” 声音之中隐有颤抖,百里封皱眉,察觉有异,手中陌刀轻抬,那汉子僵硬着转过身来,眼珠子在那些黑衣汉子身上乱窜,却没找着那几个人,心中更急,叫道: “吴老六呢?” “人呢?!” 声音嘈杂急切,方才撞见王安风的那个醉汉从地上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道: “他,他们说吃多了酒,要去歇息一下,会不会……” “会不会还在屋子里?” 被陌刀架在头上的大汉仿佛抓住了个救命稻草,双眼亮起,转过身来,高声道: “少侠,这几位女侠,您几位听着了……” “这事儿不干我们,我这便带着您过去瞅瞅?” 王安风起身,却察觉道一股拉力,少年微怔,回身便看到了那孩子眼瞳之中的恐惧,不言不语,只是双手抓紧了他的袖口,呼出口气,想了想,轻声道: “……你也一起来吧。” ……………………………………………… 吴老六呆呆坐在凳子上。 他的手下一共有四个,最少也认识了四年,确切地说是四年零七个月。 他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也是当匕首捅进他们心脏的时候,他才恍然记起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迷药真是好用。 他咧了下嘴,笑不出来。 平素里面蛮横地大汉,死到关头,竟也如同寻常妇人般,只能挠,只会抓。 吴老六靠坐在雕花木椅上,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刃锋上面满是血痕,小小的客房里头,倒伏了四条大汉,血液淌了一地,他的右脚,就毫不客气地踩在一个脑袋上头。 左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口黄酒,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悠悠然叹息。 江湖上的信义,还真是值个鸟钱啊…… 说好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大哥的兄弟,到了最后下手也是蛮狠。 一点不留情。 下去了再好好收拾你们。 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听得过道里传来密集脚步声音,吴老六冷笑一声,倒转了匕首,一边畅快饮酒,一边毫不留情,直接贯入了自己的心脏,身子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声音,满是凶光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木门被一脚蛮横地踹开。 王安风和那叫赵勇的汉子当先冲了进来,便看到了一副宛如人间地狱般的图景,鲜血满地,烛光点亮,令血液反射了妖异而令人恶心的光,少年右手瞬间遮掩在了身旁孩子的眼睛上,身后数人紧接着进来,神色都是剧烈变化。 赵勇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面色白地跟鬼一样。 他为人悍勇,手里头也见过血,可还有着江湖老油子常有的那种胆怯,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模样,险些便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便听得耳边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百里封等人直接反身冲出,扶着楼门便一阵干呕,就连那些宛如姑射仙人般的青锋解弟子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难以忍受转过身去。 那孩子有些不安,却听到了依旧平和含笑的声音。 “我们做个游戏吧……捉迷藏。” “一炷香的时间里,哥哥在房子里躲着,然后你来找我。” 王安风右手罩着那孩子眉目,温柔低语,方才他动手极快,那孩子并没有看得真切,虽闻到了那味道,却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只茫然颔首,少年轻笑,如常道一声真乖,让其转身,将他轻轻推出门外。 薛琴霜忍住难受,将那孩子拉过,未曾让他转身,而只在这一息时间,王安风已反手将木门直接关上,封闭了这如鬼域般的场景。 拓跋月捂着嘴,眼中浮现异彩,道: “好……好厉害。” 百里封忍不住抬了抬头,道: “自然厉……呕……” 方才说了三个字,便面色一白,又趴在墙上,发出干呕之音。 宫玉此时就在这客栈当中,以其五品高手的修为,安全绝不会有问题,而百里封等人此时根本帮不上半点忙,最重要的,王安风也不忍心那孩子再受刺激。 门一关上,那股子血腥味道更为浓郁,赵勇脚步有些发软,觉得胸口恶心的感觉又涌动起来,尤其是满脸褶子的吴老六,就坐在那凳子上,一双眼睛没了光彩,反倒更是阴森森的,如鬼一般,让他后背上一阵发凉。 正在心中揣揣之时,却见王安风面不改色地踏步过去,将那些倒在地上,彼此枕籍的尸体,以及如溪流一样粘稠的血液几乎当成了空气一般,甚至还蹲下来检查了一翻,摇了摇头,方才抬眸看着那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睛的恶汉,道: “这就是吴老六?” 声音如常,在这种场景里头却显得诡异瘆人,混杂着血气,入耳便有了三分漠然,赵勇几乎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个刀口舔血,杀人无算的绝代凶人,而非眉目干净的少年侠客。 方才他自认为一对一绝不会输给王安风,但是此时心中却升起了隐隐畏惧,听得发问,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是……” “他,他那满脸的褶子,小的绝不敢忘。”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出的畏惧,赵勇下意识用上了敬称,王安风也未曾在意,视线掠过桌面,上头放着一枚枫叶,此时正值夏日,可这枚枫叶却红艳地跟火焰一样,甚至于比地面上鲜血更为妖艳。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了游记的记载,双眸微眯。 丹枫谷? 门外突然传来一身压抑着的闷哼,王安风神色微变,也不管什么丹枫谷,转身一把拉开了木门,便看到了百里封倒抽冷气的模样。 兵家少年右手之上深深一个牙印,飞快甩动,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痛楚甩出去,而那孩子则是靠在墙角,如受惊幼兽一般呲牙咧嘴,嘴角有些血痕,看向每一位武者的眼神之中都充斥着极浓郁的警惕和恨意。 第三十六章 小脾气和目的(感谢书生敢日鬼万 王安风左右环视了下,不曾发现敌人,方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 那孩子看到王安风之后,脸上畏惧散去了许多,如同幼兽一般埋头跑到了他身边,一头埋在少年腰部,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怕极。 百里封咧了咧嘴,道: “没什么……我看他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就只想摸摸他的头,让他过来这边。” “却没想被狠狠咬了一口。” 兵家少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修为尚未到九品,也没有在外功上下过苦功,竟然被咬出了个伤口,渗出血液来,旁地倒不提,自己一个手持陌刀的武者,竟被个小男孩弄伤了。 丢人,着实丢人。 百里封心里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薛琴霜脸色还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开口道: “里面怎么样了?” 王安风神色沉重下来,摇了摇头,道: “全部死亡,心口上一击毙命,先死的那四个身上有中毒的迹象,很像是发现暴露之后,畏罪自杀。”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跑。” “对了,那个吴老六身上留下了一枚枫叶。” 因为事情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众人略略商议了下,先托那在小二哥将掌柜的叫醒,刚刚睡下的中年掌柜面色不愉,憋了一肚子火气,却只在看了客房内一眼之后熄了个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小腿一软,直接就坐倒在地,干呕起来。 百里封抬手将那老板拉起,颇为感同身受地拍拍后者肩膀,叹道: “别吐了老哥,忒也丢人,事到如今,先报案再说。” “官府里应该有值守的衙役。” 老板此时被骇地有些失了神,这世道虽然武者纵横,但是此地不过偏远县城,如此惨案着实难得一见,血气一冲,早已经乱了方寸,闻言只知道呆呆点头,才走了几步,复又折返回来,看着几位少年少女,期期艾艾地道: “诸位大侠……这,这刚出了命案,客栈里头,这,都也就会点庄稼把式,若见着了凶人,估计又是一条命搭上……这……” 百里封听了头疼,道: “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完便要起身,却被一人拦住。 身着红衣的拓跋月挑眉看他一眼,抬了抬下巴,不屑道: “就你那匹黄马,方才休息下来,如何能跑?” “明天不打算上路了?” 百里封微怔,方才想起此事来,面容不由微滞。 红衣少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浩浩大秦,竟也有你这般的谋士?” “见识见识,有趣有趣。” 语气诚恳无辜,恍如天真少女见着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却令一股火气从百里封心里头腾地一下升起,烧地热烈。 刚要发怒,拓跋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往前走,只留了个背影给百里封,银铃作响,傲然道: “本姑娘的马儿可以日行三千里,可不是你那病马能比。” “你们呆在这里,那帮人还未曾洗清嫌疑。” “勿要放跑了一个。” 言语声中,少女已经跃步出去,紧接着便有清亮马嘶声响起,百里封视线越过大门,看得到街道之上,红衣红马如火,打长街之上,扬鞭而过。 ……………………………………………… 客房之中,王安风为那孩子施针,借助己身混元体之力,将其体内余毒散去,遭逢如此惊变,那孩子已是累极,昏昏睡去。 王安风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掌轻轻拉住了衣摆,少年微怔,那陷入了沉睡的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梦中呢喃道: “阿爸……” 少年脸上神色变得柔软。 抬手将孩子的手轻轻放回杯子,小心按了下被角。 放缓了动作悄声出来,关上房门,才松了口气,去了另一间客房当中,其余人都在其中,宫玉手旁放着那枚如血红枫,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开口道: “此事涉及丹枫谷,之后交于大秦,我也会回禀师尊。” “无论真假,今日之事,都到此为止。” “丹枫谷,不是你们现在可以涉及之事。” 众人沉默,神色皆有不愉,百里封扭过脸去,骂骂咧咧,心里面异常憋屈,却也知道宫玉所说才是正理。 无论这件事情里有多少疑点,都已经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 起码现在的他们,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 丹枫谷,是扶风郡中的一处邪道门派,颇为隐秘,据称派内虽然没有上三品宗师存在,中三品的高手却有不少,有一把残缺神兵镇压门派气运,四品高手凭借这兵器,曾经战平过三品宗师。 寻常侠客,根本惹不得这庞然大物,唯有大秦铁骑可以将之踏破。 但是江湖和大秦之间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江湖事,江湖了。 大秦不能马踏江湖,挥十八路铁骑龙卫攻破江湖门派势力,而江湖中那些绝顶高手,也不能对大秦官员皇族下手,这是双方的默契和底线。 若是大秦愿意,自可以将境内门派全部扫平,但是江湖顶级武者,也可以让天下人再不敢为官,可以让大秦皇室绝嗣,彼时朝廷震荡,天下无侠,偌大一个大秦帝国,都将会变得异常虚弱,甚至于分崩离析。 那个时候,周围温顺地如同猎犬般的藩国就会朝着大秦露出獠牙。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百里封皱眉,突然道:“那……宫玉前辈,那孩子怎么办?” 宫玉看他一眼,道: “一并交给县官。” 百里封犹豫道:“可是……可那孩子……” 方才众人安抚那孩子,问他名字也不回答,并且似乎是因为被武者折磨的缘故,他对于武者打扮的百里封等人有着极强的戒心,只有对王安风才能够放下心来。 宫玉摇头,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对于大长老敬爱如同祖母一般,心中于山中事情看得极重,只是冷冷地道: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将他交给本地县官。” 声音微顿,还是解释了一句: “丹枫谷虽行为偏激,却自视甚高,绝不会为这等他们眼中小事而出手。” 交给官员?那帮废物,不知要拖多久才能解决。 百里封神色变化,那孩子虽咬了他一口,但是他行为豪爽,并不放在心上,此时心中大起恻隐之心,却也知道宫玉也有宫玉的难处。 千言无语,只化为了一声长叹,沉默不言。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中想到了那孩子的呢喃和眼角泪痕,眉目低垂,抬手将身上包裹扯下来,从其中翻出了那精巧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宫玉皱眉,便看到少年退后一步,开口道: “前辈,这是任老交给晚辈的藏书。” “此时就交给前辈。” 百里封失声道: “安风?” 王安风敛目,冲着宫玉抱拳道: “不敢劳烦前辈,晚辈自己送那孩子回去……” “这青锋解,晚辈就不去了。” “还请前辈见谅。” ………………………………………… 官府众人来了之后,将大石帮一众人全部监押,王安风接受了盘问之后,左右睡不着觉,索性翻身上了房顶,躺在陶瓦上,看着那夜色星辰发呆,想着今日事情。 突然一个东西朝他落下,手掌一挥,将那东西握住,却是个糕点。 微微一怔,翻身坐起,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薛琴霜,俏生生立屋顶在一侧,冲他笑了笑,道: “睡不着吗……” 少年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薛琴霜走到王安风身边,沉默了下,轻声道: “你方才,说话有些冲了,安风。” 王安风咬着糕点,闷声嗯了一声。 少女轻笑,坐在他旁边,道: “不过你不要担心。” “我方才跟宫玉前辈解释过,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说来,认识你蛮久的,这是第一次见到你有点小脾气啊,倒是罕见。” 薛琴霜笑出声来,却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摇了摇头。 看着夜空沉吟了下,复又开口道: “但是,这一次青锋解之行,极为难得,和隐门弟子彼此切磋,增进武功的机会,更是堪称罕见。” “你就这样轻飘飘地不要了?” “那孩子,交给官府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王安风摇了摇头,咽下糕点,声音含糊不清道: “会。” “会迟,他会怕……” 薛琴霜无言,她无法反驳,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准备回房,而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 夜色寂静,似乎给少年的声音加上了些许悠远的味道。 “薛姑娘,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天下第一吗?” 薛琴霜颔首,王安风道: “那你应当明白我。” 少女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王安风。 少年双手撑着陶瓦,抬头看着一片黑夜。 双眸温柔,轻声道: “若天下第一是你学武的目的。” “那么,我学武的理由,就是现在了。” ps:感谢书生敢日鬼的万赏,长章节送上,加更在上架之后补上,抱拳。 第三十七章 准备离城(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 宫玉盘坐在床上。 一身白衣,玉簪束发,衬得眉目清冷。 将屋顶少年的低语听得真切,眸子里闪过异色。 这一晚对于这客栈老板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血案,还是足足五条性命。 以大秦民风,倒不至于开不下店去,却也可以给街坊婆娘提供足以唠许久的顶好素材,在他耳边絮叨上许久。 王安风在房顶上坐了一宿,官府衙役罕有碰上这种大案子,乘马持火连连奔驰,如火蛇般在街道里头乱窜,倒是好一番景致,这城里头最厉害的是个八品的武官,或是因为遇着个能大显身手的案子,颇为兴奋。 抖擞精神,涉案的人全被他盘问了一遍,那死了人的屋子被封锁,两个腰胯横刀的衙役守在门口,不时打个哈欠,站得倒是笔直。 一直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浮现白光。 大石帮的行路客被盘问完,押着朝着县衙监狱走去,一个个的神态颇为狼狈,这吴老六一行人出在他们中间,涉及了命案和拐卖良人,恐怕少不得吃些苦头。 少年活动了下身子骨,从客栈屋顶跃下,轻轻落地,并不曾入内,而是转身上了街,这座沉睡的大秦县城在晨光下渐渐苏醒,小摊小贩彼此熟络打着招呼,大秦那种生活的气息,那种满是人情味的氛围洋溢在街道上。 客栈里命案尚未传开,因而还算祥和,王安风寻了热乎的猪肉包子,新做的豆浆,包子拿油纸包了,豆浆盛在竹筒里头,拿着竹片封了盖,两侧穿孔,拿粗线穿了系在一起,走动时候碰撞,发出清脆声音,抱了个满满当当。 回了客栈,那掌柜的果不其然,根本没有心思准备早点,挂着两个黑眼圈,富态的下巴似乎在一夜间都清减了三分,王安风将东西交给百里封,让他分一下。 自己则是提了两个包子,一竹筒豆浆,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便看到那孩子已经转醒,正缩在角落里微微颤抖。 纵然是面目全非的面庞之上,也能看得到满满的戒备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看到王安风的时候,紧绷的身子方才松了下来,浮现出亲近和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王安风笑了下,走到他身旁,将手中早点递过,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便开始狼吞虎咽,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灌着刚磨的豆浆,几口便下去了半个,看样子明明饿极,却在吃完半个包子之后停了下来,拿油纸把包子重新包好,豆浆放在一旁。 大秦民风整体算是朴实,尤其郡县边城一带更是如此,那包子真材实料,手上沾了些油,他略有些贪婪地伸出舌头,把手指上的油脂仔细舔舐干净,瞳孔里面放出光来。 他抬起头,看着王安风,道: “肉,油。” 少年笑了下,温和道: “为什么不吃了……” 孩子愣了下,有些吃力地回答道: “阿爸,在家里,还没有吃。” “留下,给阿爸。” “带回去。” 王安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抬手在孩子头上抚了抚,温声道: “安心吃,还有很多,你阿爸的,也已经买好了。” 可是那孩子却倔强地摇头,脸上复又浮现不好意思,道: “你,救了我……” “我不能,再麻烦你。” 说到这里,视线不由自主偏向了手中的包子,似乎觉得自己才吃了包子,说这个话很没有什么说服力,脸上浮现羞红,张了张嘴,抬头看着王安风,举了举手里面的一包子,道: “我,我会报答,你,帮你。” “真的。” 王安风心里难受,面上神态却温和。 点了点头,认真道。 “嗯,谢谢你。” 那孩子微怔,似有不解,少年抚了抚他头发,轻笑道: “谢谢你以后帮我啊。” ………………………………………………… 尽管出了命案,王安风一行人要离开,却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江湖隐门青锋解,宗师之下一流高手的身份,便是现在最大的通行令,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官面对漠然的宫玉,斯文地如同饱读诗书的儒生。 其在得知王安风要亲自送那孩子寻家之后,非但没有感觉什么难处,反倒连连答应,那些衙役更是松了口气,看向王安风目光和善,恨不得给少年送上个大红牌匾。 寻亲,尤其是这种被毁了容的寻亲事往往吃力不讨好。 费了老大功夫,到头来人家亲人还要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要是上告官员,轻描淡写来一句办案不力,虽然不会有什么事情,也惹得一身臊,理都没处说去,此时有人愿意揽下这个苦活计,无论县尊还是守将心里都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县尊连连开口勉励,那守将更是毫不在意官位,亲自将宫玉一行人送出了城,方才回去。 一行人沉默前行,因为担心冲撞了行人,大秦县城城门之前五百米不准乘马,因而只是牵马而行,王安风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牵着那男孩,速度放得很慢,众人不声不言,却也不曾拉开距离,复又行了十几步,宫玉脚步微顿,侧身看了一眼王安风,淡淡地道: “此地区北,即可以到扶风关城,你可知道?” 王安风本来打算在此告罪道别,闻言愣了下,虽然不明白宫玉意思,还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 大秦郡城最为繁华,越往边关就越是荒凉穷苦,可唯独关城却是例外。 其威武雄壮,几乎不逊色于寻常州城等级,且布有兵马,城内必有中三品高手镇压,天下武道昌盛,这边城说实话并不能拦住那些武者,可要拦住商队,却是绰绰有余。 不走这官道畅通,偏要走山林小路。 看似是省了些钱,可浪费的时间足以把那些剩下的钱再挣回个翻倍,况且山林之中多贼寇,极是危险,还不如走官道,老实交税。 关城平日里收取商税,若是战时或灾乱,更可以控制天下七十二郡的商队流通。 宫玉看了眼王安风,道: “我们会在哪里等你三天。” “三天之内,若你不能赶到,就只能误过此行。” ps: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长章节晚上奉上…… 周五上架啊……终于到了 第三十八章 寻亲之旅 少年和城门口和宫玉一行人分离,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身前,双臂环抱着他,拉着马缰,右脚轻轻磕了一下青骢马,后者通灵,轻嘶一声,迈开腿来朝着来时的道路而去。 或许是它也知道自己的速度,这个未曾习武的孩子绝对吃不住,故而速度放得颇慢,顺着官道而行,片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县城里面,命案的消息逐渐扩散开来。 仿佛沸油里头扔了块磨盘大的寒冰,整个街道上霎时间沸腾,小贩收摊,行人归家,眨眼便一片狼藉,空空落落的,颇为冷清,唯独能听得到守将那破锣般的嗓子,不时呼喝,竟把家里土狗的叫声都压了下去。 迎客来二层。 包厢里面摆了一张大圆桌,颜色很喜庆,上面鸡鸭鱼肉,各样菜式满满当当,旁边一个白瓷细颈酒壶。 里面盛的是忘仙郡独产的美酒,北方诸郡醇厚第一。 周围摆着十张雕花木椅。 却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旧衣裳,因为旧衣裳虽然不好看,但是已经和身子磨合了许久,穿着就很舒服,他的手掌洗地很干净,甚至于有些过分地苍白,因为这样就闻不到手掌上沾着的味道,会让他心里很舒服。 身子很舒服,心里很舒服,这个人的生活一定就会过的很舒服。 他是个很爱生活的人,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一直舒舒服服的。 男子拿着筷子吃着桌上的菜,慢条斯理,吃得很认真,连汤汁都用馒头蘸着吃干净,手指永远卡在筷子尾部两指之宽的位置,动作斯文,旁边地上半跪着个人,右手轻轻搭在膝盖,掌心渗着比桌子上更为喜庆的颜色。 吃完了最后一道菜,男子将筷子架在盘子上,呼出口气,手掌垂下来,却又微微一顿,抬起在筷子尾部轻轻碰了碰,皱着眉头,调整地两根筷子对得齐整,方才舒服地呼出口气来,温和含笑的眸子落在半跪在地的人身上,道: “这一次出了篓子,便不要去管了。” “少了一个,也就少了。” 声音微顿,十指交叉,温和道:“反正,犯事儿的人已经死了。” “侠客有侠客的风骨,邪道也要有邪道的气度,勿要像疯狗一般,纠缠不清。” 半跪在地的人颔首,道: “属下遵命。” 声音清脆悦耳,当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低垂的头抬起,脸上纵横十九道疤痕,双眼之中满是戾气。 只在一墙之隔处,有银羽飞鹰振翅而起,清啸声中飞往远方。 另一处包厢当中,面目古拙的男子嘴角咧开。 双眼之中浮动兴奋的光彩。 既然你自己离开了宫玉……就怪不得我了。 诡笑声起,闻之不似人声,望之不似人面。 …………………………………………… 那个小男孩叫做阿平。 住的地方,今日早上王安风稍微询问出了一些,应该就在之前曾吃过饭的驿站附近。 青骢马的马力虽强,可是顾忌到了阿平的承受能力,速度放得很慢,原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跑到了下午,方才到了那一处驿站,中间停下,只就着水吃了些干粮饱腹。 在驿站里头,王安风朝着掌柜的和小二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什么消息,最后还是一个有了三分醉意的客人听出了阿平所说的那个小村落,指出了方向。 王安风向其道谢之后,见那孩子眼瞳里面满是按捺不住的光彩,轻笑了下,打消了带着他在这里点些吃食的念头。 或许,能够早些见到他的阿爸,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来得让他开心吧。 少年心中明悟,却有些开始想念大凉村的日子,离伯,王叔,姜先生…… 不知道大家伙儿过得怎么样了。 带着这种莫名升起来的思绪,王安风带着那孩子,复又驱马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村落。 放眼望去,只有约莫一百来户人家,屋子都比较低矮,看上去已有了许多年头,年久失修,竟比大凉村还要荒凉三分。 夕阳西下,道路上的行人稀疏,坐着些村民,面上虽无饥色,可抬起头来看向骑着马儿的王安风,脸上却是略带麻木的警惕,以及毫不掩饰的戒备。 王安风抬手勒住青骢马,轻声道: “这里,就是你家了吗?阿平。” 那孩子眼睛里浮现出欣喜的神采来,重重点了点头。 “嗯!” 少年心中松了口气,先翻身下马,再将那孩子抱下来,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则任由那阿平拉着,朝着村子里头走。 这些村民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之中满是排外,而落在满脸伤痕的阿平脸上,则是先微微一怔,有所惊怖,继而似乎看出了他的身份,那丝惊怖便化为了厌恶和了然,混杂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根本将王安风两人当作了不存在。 难以想象,短短时间里面,一张面庞上竟然可以变化出了如此多的表情来。 王安风看着这些人的脸庞,抿了抿唇。 他此时深刻体悟到了一种荒凉,真真正正的荒凉。 人心的荒凉。 这些人在这颇为穷困的村落里,世世代代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认识村子里每一张脸,他们是这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享有着对于自己世界的绝对支配权,每一个踏足他们世界的外人,都将被他们视为挑衅,继而以充斥着敌意的目光和无声的抗拒,将这外来者赶出自己的世界,然后欢庆着熟悉日子的重新到来。 这个村子很小,百来户人家的村子,能有多大? 王安风和阿平走了不到十分种的时间,便到了村子的最后头,看见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木屋,阿平松开少年的手掌,欢呼一声,冲入了这木屋当中,王安风则是停住了脚步,打算将这时间交给他们父子。 视线抬起,扫过这破旧的木屋。 房顶上面已经看得到两个破洞,拿着木板子盖住,四个角用石头一压便当修好了,窗户上糊的纸已经一片深灰,破了好几个洞,因为下过雨又干了的缘故,皱皱巴巴地极为难看。 少年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目光考究。 时间还很充沛,走之前,可以替他们把屋子修一修,免得受寒。 许久没有修了……离伯的窗户还是我给糊的呢…… 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 少年略有些失神。 正在此时,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充斥着惊慌失措和害怕畏惧。 王安风神色微变,登时也管不得什么,大步迈开直接推门而入,房内更为破败,阿平则从里屋惊慌失措地奔出来,脚步勾在了门槛上,险些摔倒在地,王安风抬手将他扶住,右手并指点在少年内关穴上,内力运处,助其安心定神,与此同时轻喝一声。 金钟罩内力运转,似有钟鸣响起,震荡人心,阿平脸上的惊慌有了一瞬的停滞,王安风温声问道: “发生什么了,阿平?” 仿佛是抓到了最后的倚靠,孩子双手抓住王安的衣摆,声音微微颤抖,道: “阿爸,阿爸不见了……” 王安风神色微微变化了下,双手按在阿平肩膀上,道: “先冷静一下。” “你阿爸常去哪里?长什么模样,说出来……” “我们现在去找,顺便问问周围的街坊邻居。” 或许是金钟罩震荡人心的缘故,阿平勉强恢复了镇定,他有些口吃,很吃力地描述着自己阿爸的模样,之后,王安风和他一直找到天色漆黑,也没有丝毫的线索。 而询问那些邻居,根本就不耐烦搭理两人,言语之中,颇多嘲讽。 当天夜里,王安风让那孩子呆在房里,自己则是仗着有武功在身,继续寻找,甚至于连周围的山林都去了一遭子,依旧一无所获。 晨曦升起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找了一宿,买了些馒头回去了阿平家中,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脸,收拾了心情,方才推门而入,温声道: “阿平,我已经有些线索了,来,吃点东西。” “然后我们再找……” 声音落下,却不见有人回答,王安风神色微变,踏步进去,根本没有找着半个人影,双眸不自觉变得锋锐,视线四扫,视野之中,已是纤毫毕现,紧绷的神经放松,轻叹声气,走到后头一个道扣的木桶旁边,屈指轻敲,道: “在里头做什么呢……出来吧。” 声音落下,却没有反应,王安风眉头皱起,道: “不要躲了,我都发现了。” 左右没有反应,干脆抬手把这木桶掀开,果然看到了阿平抱在一团呆在下面,桶里有灰,撒了他满头满脸,王安风抬手给他拍了拍头发,双手撑起他的面庞,皱眉问道: “躲在这里做什么?” 阿平沉默了片刻,视线偏移,手指轻轻划拉地面。 明明已经满是伤痕的面庞却看得出倔强,低声道: “那,个姐姐说,只等你,三天。” “我不能,拖累你。” “我会自己找阿爸的,他那么笨,肯定走不远……但是,不能,因为我们,害了你。” “你,已经,帮地足够多了……” 少年闻言动容,却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个倔强地让他头痛的孩子,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安风神色微变,而原本低头的阿平却仿若遭了雷劈,身子僵硬了一瞬,继而便扑身而起,手忙脚乱冲出门去。 王安风心中明悟,起身出去,便看到了那瘦小的孩童呆呆看着一个邋遢男人,后者脸上神色痴呆,看着阿平,脸上却浮现出了心痛的神色,张开嘴来,却说不出什么成条理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探手入怀,从里头掏出了个过着油纸的糖葫芦,咧嘴看着阿平傻笑。 “糖葫芦,回来。” “糖,阿平,就。” “会,回来……” 王安风张了张嘴,看见了那无论被村人如何嘲弄讽刺,依旧倔强的孩子身躯微微颤抖,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却声调软弱,一下子扑在了那憨傻男人的怀中,身子颤栗,似乎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害怕,难受全部发泄出来一样放声大哭,那痴傻的男人手足无措,手里拿着糖葫芦,脸上茫然呆傻。 手掌轻轻拍在阿平背上。 这是以为,有了糖葫芦,丢失的孩子就能自己回来吗? 这村子里可没有,是跑去了县城? 王安风视线从那糖葫芦上扫过,靠在门上,心里突然打消了原本想要带走阿平,去扶风学武的念头。 再说他也不一定愿意啊。 少年呼出口气,安静靠在门侧。 很多事情都比高明的武功要更重要。 例如相依为命的父子。 例如少年的尊严。 村落上空,突然传来清啸,一只银羽飞鹰振翅盘旋,钻出了云雾。 ps: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九章 崩了满嘴的牙 这对父子拥抱了片刻,阿平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从头父亲怀里出来,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憨傻的男人看向王安风的面庞便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丝感激。 张嘴啊啊呜呜说了些什么,阿平在旁边,牵着自己父亲的衣摆,低声道: “他说……谢谢你。” 王安风微怔,冲那男人轻笑开口道: “不必客气,大叔。” “我……” 声音尚未落下,突然神色微变. 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出现在了附近,并且似乎为了不让他发现,在缓慢靠近。 是冲着我来的。 王安风瞳孔微缩,心中浮现明悟,心思电转,看向了眼前刚刚重逢的父子,突然抬手按在了阿平头上,重重揉了揉,那孩子愣了下,就听到了王安风压低的声音: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尚未明白过来,便看到蓝衫少年直接推门,大步而出。 继而听到了一声清啸,那匹青骢马嘶鸣回应,从门缝里看得到王安风大步冲出,猛地起身,身形下落之际,骏马恰好赶上,接住了少年,筋骨之上肌肉贲起,竟宛如波涛般模样,长嘶声中,猛然提速,速度之快几乎可称之为疾风驰电,瞬息间便只看得到了一点背影残余。 阿平愣了下,突然想起了昨日里那位白衣女侠所说的三天之约,只以为王安风是急着赶路,可是连道别一声都没有,心下不免有些黯然。 正在此时,门前突然传来两声不甘的怒骂,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角落里窜起,喝骂声中,根本懒得管周围,只追着那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小点的身影冲去,其速度之快,几如奔马。 身着黑衣之人临行之际回身看了那木屋一眼,一股寒意瞬间从阿平心底深处升起,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起来。 双眼视野微黑,却仿佛看到了冲出的少年。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嘴唇张了张,心中却浮现无力之感,混杂着这两日的经历和被人轻易拿住的恐惧震怖,平生第一次开始对于武者浮现出了渴望。 ………………………………………… 大道之上,纵马狂驰。 胯下异兽名马当真放开脚步,其势迅猛,但是真正入了品级的武功高手全力奔袭之时,短时间的爆发力绝不会逊色于名马,两人之中,那道黑衣身影似乎更为擅长轻功,如同鬼魅般追了上来,手中锁链纠缠利爪,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肩膀抛来。 少年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握在剑柄之上,八面剑脱鞘而出,一格一挑,和那钢爪交击两次,出力七分,借助马势将其荡开,心中便已经清楚了其实力水准。 九品。 双眼之中寒光闪过,少年右脚轻磕马腹,异马通灵,长嘶一声,自官道而左下去,直奔一处密林,黑衣身影宛如幽魂,不离左右,手中奇门兵器不时攻击,嘿然怪笑。 “嘿嘿,此时知道害怕,想要跑了?” “迟啦迟啦,若是方才你在那村子里,借那些贱民性命当盾躲避,尚能苟活三刻。” “现在迟啦,迟啦……” “立死,立死!” 声音诡魅,似乎是种邪祟武功,直击人心。 王安风心境震荡,微微皱眉,轻喝道: “贱民?” “我辈行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声音引动内力,似有钟鸣声起,震荡人心,那黑衣人邪祟功夫登时被破,神色恍惚了一瞬,便在此刻,王安风右手鞭锁猛地激射而出,直接纠缠在一旁巨树树干之上,鞭锁拉得笔直,少年借力腾身而起。 那追杀之人虽然神色恍惚,但是本能还在,手中钢爪挥舞,将前方空气切割地密不透风。 可王安风却是借助鞭锁之力,猛地荡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借势于空掠过了那男子头顶,落于其后,惯性转动之势不减,气力便更强三分,重重一脚踹在了男子后心。 咔擦爆响,内力涌入,男子瞳孔骤然瞪大,嘴角喷出鲜血。 不对,目标的实力出了差错! 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身子已如破布般抛向前方,察觉主人下马的青骢马正好停下,回身却见迎面过来一个东西,受惊之下,猛地人立而起,长嘶声中,碗口大的马蹄抬起,毫不客气重重砸在了男子前胸。 两股浑厚巨力一前一后冲击,但听着咔擦脆响连绵不绝,男子胸骨全部破碎,狂喷鲜血,九品武者,只在空中便失去了全部反抗之力,落在地上。 武者交手,一息可分上下,见生死。 此时那白衣之人方才追来,便看到了如此场景,登时出了满身冷汗,而此时王安风已松开了鞭锁,身形之上隐有雷光闪烁,迅猛冲向了白衣男子,后者见状,知避无可避,面上浮现狰狞之色,内力汇聚,只待决死一搏。 身形不动,仿佛石像,就在王安风靠近他四步之内时,内力猛地暴涨,低垂的右手闪电般拔起长刀,刀光若雪,斜斩前方,防不胜防。 这一招深得攻其不备的真义,助他躲过了许多难关,但是几乎是同时,王安风的身形猛地朝着一旁偏去,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竟然恰好躲过了凌冽刀锋。 “什么?!” 那人兴奋狰狞的神色骤然僵硬,有心躲避,可杀招才出,身形僵硬,难得动弹,而在同时,少年已经和他并肩,右手长剑横持,踏步向前的同时,狠狠地卡在了其喉咙处,内力震荡,一条七尺大汉被直接抡起,卡着喉咙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眼前登时一黑。 便感觉周身数处大穴一凉,周身内力登时再难运转。 剧烈咳嗽着睁开眼来,就看到自己身上插了七八根明晃晃的银针,面色苍白了下去,王安风收剑回鞘,继而猛然以鞘横击其嘴部,内力运处,生生打落了满嘴的钢牙,防止其自尽,方才一手拎着这满嘴鲜血的白衣刺客,走回青骢马旁边,随手扔在地面上。 检查了一下另一个胸骨被马蹄踏碎的倒霉货,发现只是重伤,微微颔首,抬手以剑将其满嘴黄牙打落,银针落在他身上几处穴道,屈指轻弹,内力运处,那黑衣男子似乎恢复了两分知觉。 少年收针,看着这两个九品武者。 敛目平静道: “接下来,我会分开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回答不同,你们知道下场。” “若是如实去说。” 声音微顿,继而平声道: “王安风,不会杀你们。” 言罢也不管两人回答,提起那白衣人便走向远处,那白衣武者半个身子拖在地面,满嘴鲜血,听得少年似乎低声说了一句,如此稚嫩,也敢出来追杀?语气疑惑,令他心中越发惊怖之余,已是恨死了给予情报之人。 这便是……便是‘快要突破九品,擅长剑术,鞭法,性格任侠单纯’? 嘴角不住咳出鲜血,回想这少年一系列举动,极为老练狠辣,面上已经满是后悔痛苦之色。 你一个十四岁的学子,十四岁的藏书守。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还这么熟练?! 白衣武者心中惊怖,竟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 究竟谁他妈才是恶人? 第四十章 潜藏的危机…… 王安风拖着那白衣武者,到了颇远之处,将其扔在地上,询问了片刻,然后又将其拖回到了青骢马附近,封掉其内力运行,扔在骏马脚下。 以这异兽的蛮力,没有了内力的武者,绝不是它的对手。 复又带着那重伤的黑衣武者离去,按照原本问题盘问,或是因为渴求那一线生机,原本颇为嚣张的黑衣武者此时却极为乖巧,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东西全部都告诉王安风。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黑衣武者咽了口唾沫,血腥味道扩撒到了整个口腔。 抬头看向少年。 此时正逆着光,只能看得到大致轮廓,以及那一柄木剑,心中畏惧,下意识双手撑着地面朝后挪了下,口中无齿,含糊不清地道: “你说过,实话实说,会放我们走。” 王安风抬眸看他,微微颔首,手中木剑反手负在了背后。 那黑衣武者心中微松,继而浮现怨毒之色,正在此时,少年脚尖轻挑,一节树枝弹起,黑衣武者视线下意识顺着那节树枝而起,突然呼吸一滞。 逆着阳光,却似有一道幽光闪过,继而喉咙一痛,便再无知觉。 少年斜持木枝,缓步踏出。 丝丝血线在木枝上汇聚,滴答在地面。 那白衣武者在外头正等得心中惴惴不安,便看着王安风走出,面色先是浮现讨好之色,继而便看到了那染血的树枝,神色骤变,本能要逃,却身受重伤,难以行动,只能不甘怨毒地看着少年,沙哑道: “你说,你不杀我们!” 王安风身法展开,宛如一道游鸿,右手持拿木枝,左手按在尾端,闪电般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雷霆从木枝之上闪过,瞬间精气神凝聚,一招刺出,凌厉之处令那男子呼吸不由一滞,脑海之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来,双目浮现惊恐之色。 木枝如剑,直接刺入喉咙,似乎是再承受不住内力灌注,中途碎裂。 那白衣男子重伤未死,看着少年,双目瞪大。 “意……难……” 木剑再起,斩过喉咙,将其最后一丝生机断绝。 自始至终,王安风都不曾对他们有过一句解释。 收剑入鞘,少年跃身上马,轻喝一声,骏马长嘶声中调转了方向,朝着北方的扶风关城而去,神色沉凝,无有丝毫放松。 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幕后人手里的刀剑,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不要说幕后是谁在指使他们,就连自己所处的势力组织都不甚明了,只知道跟着自己的领头人。 杀人还是劫掠。 杀谁,抢谁? 全部听头领命令。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扶风学宫派往青锋解的祝寿队伍,留活口,如果不是忌惮队伍中的宫玉,恐怕早已经出手。 而即便是有宫玉在的情况下,修为七品的头领依旧带着两个八品和剩余的九品武者远远跟在队伍后头,贼心不死,对于离开队伍,资料之中明言未到九品的王安风,派出了两位九品武者前来已经算得上慎重。 少年面如沉湖,脑海中对这件事情究竟因何而起,已经有了猜测。 心有怒意杀机,却被克制。 为今之计,应当先通知宫玉前辈,以防不测。 “驾!” 轻喝一声,青骢马速度再提,于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烟尘。 ………………………………………… 扶风关城。 一只银羽飞鹰盘旋数周,敛翅,如箭矢一般笔直下落到了一处院落当中,双翅一震,飞在低空,一名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面上浮现笑意,嘴里打个呼哨,那鹰落在他右臂皮套上面,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引得一阵轻笑。 那中年男人左手调弄了下飞鹰,嘴中发出尖锐短促的声音,飞鹰按照训练做出回应,片刻之后,那男人面色变得有些沉凝,从腰间布兜里拎出一块鲜肉,抛在空中,任由飞鹰啄食,自己则是转身入了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面目古拙,额上一片靛蓝,望之不似人形。 中年人快步走到其身边,垂首敛目,低声道: “大哥,失手了。” 声音微顿,复又道: “他们两个,没能活下来。” 古拙男子双眼微微动了动,看向旁边这面目恭敬的手下。 后者的武功虽然只是勉强九品,但是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救下了一对银羽飞鹰,彼此一同长大,异兽通人性,能以双鹰为耳目,通过银羽飞鹰确认目标的位置和大致行为。 既然他说失手,那边是没差。 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嘴唇动了动,沙哑道: “没能活下来……看来情报有误。” “另一只飞鹰已经追上了?” 中年男子恭敬俯身,道: “一去一归,那小子的踪迹仍在掌握。” “正直冲着关城而来。” 古拙男子颔首,道: “扶风一行人仍旧在这关城,想必就是等着这藏书守。” “他们暂且用不着飞鹰监视。” “另一只也放出去。” 中年男子微怔。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是以飞鹰确认宫玉一行的动向。 因王安风离去,分出去一只已经多有不便,甚至每次轮换都有一段时间没法子监视,现在回来这一只,正应飞上关城上空,勘察宫玉等人行动,再放出去,岂非是要彻底放弃其他目标? 正分神间,便听得老大突然开口道: “老三,老四。” 声音不大,却能够让这屋子里每个人听得到,显现出了高明的内功造诣,片刻之后,内屋里转出了两道身影,一者面皮黝黑,身量高大,双臂各套五个金环,行走之间,脚步落地发出闷声大响,似乎不是肉体凡胎,而是金石所铸。 而另一个则模样斯文,一身青衫,逢人常常含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把玉骨折扇,行走之间,宛如鬼魅,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两人走到那古拙男子面前,冲其恭敬行礼,后者随意摆了摆手,道: “你二人跟着飞鹰的痕迹,去找到那小子。” “宫玉五品高手,实在没有破绽,不能报太大希望,放弃了却也不甘,我在这里看着。” “你们两人都已快要破入七品,不至于连个至多九品的小子都拿不下……” 文士面上浮现诡笑,微微颔首,道: “九品于我等看来不过顽童,随手可擒。” “问题是,抓住之后……如何处置。” 古拙男子闭上双目,沉默了下,道: “雇主未曾说必须零件完整……” “留一口气。” “剩下的,交给你。” 第四十一章 瞒天过海(一) 一个时辰前,官道之上。 王安风纵马疾驰。 只因为心里有事情,是以面色略有沉凝,不似平常模样,方才从那处密林离开不到一刻时间,耳畔突然听到了清越啼鸣,神色微怔。 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一只银羽飞鹰从远空而来,状似极欢悦,而在他上方空云雾中,也有飞鹰盘旋而出,和另一只银羽飞鹰嬉戏了片刻,便见那只才来的飞鹰盘旋升上云雾,而原本那只则是清啸一声,振翅朝着北方而去,速度极快,倏忽间已再看不到身影。 似乎寻常,王安风的神色却微微变化,右手一拉,青骢马速度放缓,停在一旁,略有不解地回身看着主人,发出了轻轻嘶鸣。 少年右手抬起轻轻拍了下骏马,抬眸,原本平和的眸子变得锋锐,看破了并不浓厚的云层,看到了那只盘旋的飞鹰,看到了凌厉的视线注视,瞳孔微微收缩。 脑海之中想起了片刻之前,那两名武者所说的话。 他们是循着驯养飞鹰的踪迹而来。 这飞鹰竟然并不止是一只,而是一对,这只飞鹰一直跟着我,书里说训鹰人能够和飞鹰交流。 也就是说,踪迹已经暴露了。 王安风心中明悟。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故意调转了方向,驱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约莫数里距离,复又抬头去看,果然见那飞鹰依旧就在他头顶上空振翅盘旋,飞地极高,若非他在少林寺中,每日里盯着远处云雾,练出了极强目力,恐怕根本无法注意到这只飞鹰。 少年停下马来,眉头皱起,心中念头电转。 以这飞鹰的速度,要到关城也绝对花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无论是七品武者过来,还是八品武者,他都绝不是对手。 如果按照原本的路线,肯定会被抓住。 避入少林之中,则是陷百里封等人于险地不顾。 少年停在原地,神色连连变换,最终咬了咬牙,手掌一拉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跃起转身,右脚轻磕马腹,朝着附近县城而去。 此马脚力之强,少年从未有遇到极限,此时全力驱动,几乎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县城当中,抬头去看,那飞鹰盘旋,依旧不紧不慢跟在空中。 王安风呼出口气。 入城,将青骢马先暂托付于马肆之中,领了号牌,便大步走入了县城另一方向的客栈当中,提前付了三倍的银钱,要了一间客房,和掌柜的说了句无事莫要打搅,便直入房中,推开窗户,便看到那飞鹰降低了高度,似乎只在这客栈上方盘旋,心中微定。 关上窗,凭借着手中念珠回到了少林寺中。 少室山上,赢先生正和园慈对弈,似乎并不意外于王安风的出现,慢条斯理道: “终于知道回来找我等了?” 少年呼出口气,抱拳道:“见过师父,见过先生。” 园慈微微颔首,刚要开口,赢先生抬手止住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挑眉道: “看你模样,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说说看?” ………………………………………… 片刻之后,一袭黑衣的身影缓步走出了客栈,客栈小二习惯性地吆喝道: “客官您走好。” 那人颔首,并不答话,小二看着其背影,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方才,这位客官进过咱们店? 好生眼生啊。 这丝疑惑只在心头一闪而过,转眼便满脸热情笑容,招呼起了下一位客人。 那黑衣男子神色坦然,走过了数条街道,回身看着上空盘旋的飞鹰,双眸幽深。 去马肆以号牌取回了青骢马,从另一侧门出了县城,驱马奔驰而走,手掌在面庞数处轻点,落下张面具来,露出了一张干净的少年面庞。 九品面具,能改容易貌。 赢先生的新年礼物。 少年翻手将面具收入身后包裹之中,触碰那件黑衣的时候,一股奇怪药味扑鼻,纵然有内力护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银羽飞鹰,异兽,声清如玉,闻数里。 能为人耳目,擅追踪,可察异味。 若非赢先生看过的书中有记载着这异兽,想来也瞒不过去,他岂知这种飞鹰非但目力极强,嗅觉还很厉害? 少年呼出口气,便要继续往着关城而去,却看到了身下异常显眼的青骢马,眉头微微皱起,原本打算脱身之后,直接去寻找宫玉,但是以那飞鹰的速度,若是将目标锁定在青骢马上,他行不出小半路程,就会被重新锁定。 就算躲入少林寺中,也只能避过一时,他无法在少林一直呆下去,一旦出来,还是会被发现。 甚至于,只要锁定前往关城之人,就能够将自己堵住。 以对方狠辣疯狂,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情。 方才未曾细想,此时王安风方才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一个根本挣脱不开的巨网当中,飞鹰为耳目,远超自己的高手策马追踪,正在慢慢收网,难以挣脱,可以说自离开宫玉一行人之后,自己便已经落入了这张巨网之中。 若非对方错估了自己实力,此刻怕是已经落网。 该如何? 少年心脏跳动逐渐加快。 ………………………………………………… 县城·宜善。 那盘旋在客栈上空的飞鹰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振翅飞上了天穹,嘴中发出清亮短促的叫声,远处云雾之中,飞鹰破出云雾,两只银羽飞鹰便在客栈上空嬉戏盘旋。 片刻之后,一位模样和善的文士踏入了这客栈当中。 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缓步走到客栈掌柜那里,抱拳一礼,笑道: “敢问店家。” “可有一位十四五岁年纪,穿蓝衫,负剑的少年入住?” 掌柜的是个富态中年人,面目却是很方正,闻言皱眉,拱了拱手,道: “两位客官勿要戏弄在下……” “这大秦的规矩,这些事情咱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说,否则还有谁敢来住不是?” 声音颇有些不愉,文士却并未动怒,只温笑颔首,道: “掌柜的在理。” 折扇轻摇,声音顿了下,道: “阿四。” 身后大汉上前,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那掌柜柜台之上,后者神色波动了下,便看到那大汉轻轻一按,直接将那银子按成了张饼,下方柜台瞬间崩裂,轰然落地,巨响声音令整个客栈一层都死寂了下来,掌柜的心脏骤然停滞,继而便疯狂跳动起来,面色惨白。 那文士依旧温和浅笑。 却被身后壮汉遮蔽了阳光,在面上投下一道阴影,光影交错,嘴角微勾,原本温和的笑容充满了阴沉危险,令掌柜的背后寒气大冒。 心中挣扎,嘴唇张了张,终无力地指了指二楼一处客房,道: “便,便在那处……” “自来了,就不曾出来过。” 第四十二章 瞒天过海(二) 文士手中折扇啪地合起,朝着那掌柜的抱拳一礼,笑道: “多谢掌柜的明言。” 右手袖袍一挥,银光挥洒,得得轻响当中,精准落在了每一个食客桌上,竟是一枚明晃晃的碎银子,银子诱人,可展现出的武功手法,却令这些食客面色苍白,混无丝毫血色。 那文士复又从袖口翻手取出一枚大元宝,轻轻放在了面色苍白的掌柜手心,左手帮着他五指合上,扣住银子,温言道: “江湖事江湖了。” “还请诸位将此事放在心里,我等承诸位的情,银子便当作赔罪。” 复又朝着四方做了个四方揖,道: “叨扰。” 继而便朝着二楼而去,神态洒然,身后壮汉紧紧相随,每一步都如巨石坠地,发出轰轰巨响,显然是外功有成,造诣不浅。 停在了那处客房前,文士折扇轻轻敲击掌心。 “大秦治下,我等自然不敢杀良民百姓。” “可擒走个江湖人……呵。” 嘴角勾起,抬手便推开木门,右手折扇合起,吐出一柄绿油油的毒刃,便要准备出手,可抬眸看去,却见房内一片空落,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不由神色微变,再无方才淡然,几步走入其中,那壮汉跟在后头,皱眉粗声道: “三哥,怎么办?” 文士略有沉吟,视线扫过桌子,看到了一个木盒,显然并非是这客房原物,当下快步走了过去,脚步微顿,隔了还有三步距离,右手从腰间一甩,一把棱形飞刀射出,将那木盒打开,既无机括暗器,也无毒雾升腾。 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却也有所自嘲。 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藏书守,又怎么会老江湖的手段? 登时便放下心来,走到旁边,却见里面只有一张折好的白纸,抬手拿起展开,便看到了三个墨字。 “欲死耶?” 三字笔法平实,可配合这空空落落的屋子,却是莫大的嘲讽。 文士面色微寒,冷笑道: “好一个欲死耶,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老四,将这客栈给我翻个便!” “飞鹰还在,我不信他能跑到哪里去!” 那壮汉应了一声,便要出去,文士视线复又扫过手中三个墨字,心中恼怒非常,内力运处,直接将其震了个粉碎。 便在此时,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白纸突然爆裂开了无数粉末,趁着文士内力之劲,直接扩散开来,将两人全部笼罩其中,文士面色骤变,忙秉住呼吸,可如何还来得及,只觉得头脑一昏,继而周身疼痛难捱,险些软倒在地。 心中惊怖,抬手掏出了一个瓷瓶,解毒丹如同糖丸一般疯狂倒入嘴中。 两名一只脚已经踏足七品的武者生生原地打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勉强将那毒性压下,只觉得其毒性变化虽属于九品,却已是平生所见,九品之中的极限,堪称绝品的精彩,大家手笔,青衫文士收回内力,睁开双眸,面色苍白。 想到方才布置,现在重新看去自然简陋非常,可自己却如同木偶般操于人手,每一步都恰好落入圈套,牙齿紧咬,突然冷笑出声。 “好好好,终日打雁,却不想被啄了眼。” “好!” 笑声微歇,文士咬牙。 “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那壮汉主修外功,以效巨象之力为根本,拳脚刚猛浑厚,内功修为不免薄弱,此刻方能说话,声音却已经沙哑,道: “三哥,还要搜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搜?搜什么。” “以那怪物的心计,自然不会在这里,想必是不知用什么法子,逃过了飞鹰监视,嘿,离开之后,必然纵马驰骋。” “你我打坐修行,放开飞鹰,自去寻他!” 那壮汉应了一声,闭目重新以他的拙厚内力压制毒性,文士勉强起身,步到了窗台,从怀中取了个古怪竹哨。 他天资聪颖,虽不能如同同伴那般和飞鹰同心,却也能勉强指挥,两只飞鹰片刻之后同时冲天飞起,文士看着远空,冷冷笑起,眼中冰冷怨毒,却不防那毒性竟然还有隐藏变化,分神之时不曾压制住,脚步一软,登时跪倒在地。 面上浮现痛苦之色,咬牙道。 “王,安,风……” …………………………………………… 官道之上,王安风已换回了那一身蓝衫,青骢马速度放得很慢。 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寻死。 平静面目之下,心脏却在高速跳动,不时抬头看向头顶云雾,当发现了一只银羽飞鹰的时候,眸子微亮,心脏却再度加速,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急促,咬了咬牙,催动骏马,再度朝着附近城池而去。 那县城名为豫章。 在他南边的方向,相对关城越远。 入了城池,一如既往将青骢马托于马肆,自己则是入了颇远处的客栈,虽颇为笃定对方绝不敢对良人下手,却仍心中愧疚,付给了三倍的银钱,要了客房。 将门窗关好。 王安风呼出口气,额上却仍有细汗渗出。 飞鹰速度极快,而对方都是强于自己的武者。 想要甩开他们的包围,只能让他们以为自己根本不去关城,误导其方向,然后抄小路疾行。 少年咬牙,抬眸打量着这屋子。 方才的布置是赢先生随口指点,但是这一次,赢先生要求他自己来。 心脏依旧在飞速跳动,脑海中渐渐有了思路。 ………………………………………… 宜善城中。 飞鹰落下,在低空中盘旋舞动,青衫文士眸中浮现不敢置信之色,面色微寒。 “竟然,竟朝着郡城方向而去?” “他不打算去关城了吗?” 先是不敢置信,复又想到此行青锋解不过是前往祝寿,换做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越往郡城,越见繁华,也就越难以出手。 文士心中焦躁,左右踱步,心中挣扎多次,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身侧一处精巧竹筒当中取出了一只嫩黄飞鸟,这鸟儿虽不比银羽飞鹰,却也颇为难得,代为传讯,可行千里寻到喂养他的主人。 写了短讯,捆缚在这灵鸟腿上,将其放飞,看着这灵鸟以不逊色于鹰隼的速度消失在远空,才回过身来。 那壮汉起身,粗声粗气道: “三哥,咱们怎么办?” 文士面色阴沉,想到自己头领狠辣无情的秉性。 自己这番被戏弄,出了岔子,想必足以将其激怒,心中颤栗畏惧,呼出口气: “继续追!” 第四十三章 绝路,以及王安风的赌性 豫章。 两名八品武者一路施展轻功赶路,来了城中,果然看到银羽飞鹰于一处客栈上空盘旋,引来行人瞩目,文士面色发青,一股屈辱之意浮现心头。 旁边壮汉脸色也不好看,看了下文士,迟疑道: “三哥……” 文士胸膛重重起伏,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个字。 “进。” 依旧如常打探出了客房所在,却已经无心再去善后,文士冷着一张脸大步上去,本欲要一脚踹开房门,心里却微有忌惮颤栗,抬起的右脚放下,退后数步,以隔空劲气将门推开,果然又是空空落落。 面色一片铁青。 几次三番的戏弄令他心中怒火几难遏制。 却见桌上又摆着个盒子,更为精致,有许多镂空花纹,文士怒火点燃,却只冷笑,并不打开,两人进了屋子,准备在此等着。 文士坐于桌旁,眉头皱起,心中思考该如何交代此事。 可渐渐却有一股昏沉之感浮现心头,就连思绪似乎都有些迟缓,心中惊觉不对,猛地起身,内力运转,压制毒性,右手横击而出,那木盒盖子被击飞,露出了里面真容,三根手指粗细的短香点燃,下方垫着个白纸,上有墨字。 欲死耶? 三根毒香白烟袅袅而起,却在升起时候湮灭无形,可立在那白纸黑字之上,便如祭祀,刺目已极。 文士张了张嘴,指着那木盒白纸说不出话,猛地捣出一拳,拳风将毒香砸成了齑粉,可妄动内力,毒性与方才未曾全部祛除的余毒冲撞,激怒之下竟是咳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一手捂着心口,手指微微颤抖,怒声道: “竖子!竖子!” “安敢辱我?!” ……………………………………………… 在扶风郡的一处偏僻小路上,王安风正纵马狂驰。 青骢马的速度不断提高,少年胸腹已经隐隐有恶心难受之感,却还是不敢放松,双手环抱住马脖,任由其带着自己朝着关城而去,思绪展开,以分散注意力。 对方针对的目标,是自己,百里封以及薛琴霜,明显是倪夫子一事引起。 所以他们肯定不想我回到郡城。 再加上方才的引诱,应当会让他们以为我是想要回郡城,引开其注意。 少年想到这里,突然心有揣揣,不知自己在房中的设置能否起到同样的效果。 可惜赢先生说现在能拿出的只有九品的毒药。 否则倒好解决。 心中胡思乱想。 仍有担心,仍有惊怖畏惧,害怕自己所做不过只是徒费工夫,根本无法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正当此时,天空突然传来气浪爆响,王安风神色微怔,便看到远远的似有一道残影冲天而起,跃出了极远的距离,继而落下,再度腾空而起,轻功之高明几乎可称之为凌空虚度。 自北而南而去。 落地之时似乎察觉了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露出一张古拙面庞,额上一点靛青,身法微顿,皱了下眉,便再度腾空而起,奔向远方。 那人倏忽而去,王安风的心脏却几乎快要跃出胸口,呼吸急促。 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易容面具自然不会有甚么变化。 方才他脱身之后,并没有换下衣服面具,而对方也因为得到了手下传讯,着急赶路,方才躲过了一劫。 但是经此一事,王安风对于自己的计策还能否骗得过对方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方才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杀气。 自己满足了孤身,青骢马,前往关城的条件,如果不是对方着急赶去手下那里,怕是绝难幸免,而以其轻功速度,自己还想要就这么安然前往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面色微白,勒住青骢马,咬了咬牙,直接翻身下来。 …………………………………………………… 片刻之后。 在两人方才相逢之处,天空传来爆响,一道黑衣男子以极强轻功而来,每一步都踏出近乎百米距离,停在原地,低头看着地面痕迹,面上浮现狞笑,再度起身,展开身法朝着关城方向冲去。 狂风扑面,却令他心中激怒。 小小一个九品武者,竟然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几乎就要冲出包围。 百里距离,倏忽而过,大道之上,只见一匹神骏青马迈步狂奔,却不见马上少年,那黑衣男子面上狞笑微怔,继而化为怒意,嘴角抽动,右手横击虚空,空气被磅礴巨力击打地宛如粘稠液体,继而爆裂,在路旁大地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站在原地重重喘息了片刻,正在此时,那两只银羽飞鹰突然在他身边盘旋,朝着一个方向齐鸣。 男子微怔,继而浮现狰狞之意。 内力腾起,破空而去。 ………………………………………………………… 发现阿平的县城之外,王安风重又换上了蓝衫,心脏在胸膛之中疯狂跳动。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自己的骨子里面,竟然也有如此疯狂大胆的一面。 少年抬头,看向青石城门,门上两字。 定武。 ………………………………………………………… 扶风关城。 薛琴霜等人暂住在了一处客栈之中,两日来,青锋解等人面色如常,未曾有丝毫波动,只是扶风学宫三人的神色却颇为沉郁。 第二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为何还不过来?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心中微有不安,突然听到外面骚乱,本不以为意,却又听到了一声颇为熟悉的高昂嘶鸣声音,神色微变,眉宇间浮现一丝喜色,踏步出来,便看到大道上一匹极其神骏的青骢马在道路上狂奔而来。 似乎终寻到了旧主,骏马昂首长嘶,异兽通灵,薛琴霜竟能看得出几分焦躁之意,身后几名将官却浑如不见,只是哈哈大笑,似乎想要将其擒拿下来。 少女神色微变,身形展开,瞬息间出现在了青骢马身旁,抬手拔出腰间短剑,剑锋微寒,吐出森锐光芒,一剑斜斩,将众人手中马套斩碎。 左手顺势拽住马缰,不见发力,便将那狂奔的骏马直接拉住。 其展现出的修为令那些个将官神色微变,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便成为了敬畏,立在原地,呐呐不言,少女收剑,视线落于骏马之上,见其浑身已经湿透,肌肉甚至于因为爆发冲刺而微微颤抖,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那马轻声嘶鸣了下,转过身来,以一侧马鞍去蹭薛琴霜。。 少女神色微怔,抬手去抚这一侧,却发现马鞍下面竟然藏了一截子蓝布衣裳,隐隐有一股血气。 神色骤变,抬手将其取出展开,其上以血为书。 “定武城。” ps:关于师父们为什么不出手…… 出不了啊,具现是有品级限制的,上次对离伯的那一次,也只有气韵和意境,没有攻击力。 一切只能靠自己。 第四十四章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县城地处扶风郡边境,远离郡城,本应荒凉,但是却有一条长街,富丽堂皇,每一寸的土地都要用金子去衡量,在这长街上,地段最好的位子并非什么亭台楼阁,却只是一处青石院子。 这院子很小,但是处处可见细微处的功夫。 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尽得了江南道的风姿。 其风景独好,而此刻竟只是陪衬。 一位约有二十出头的女子慵懒坐在石桌一侧,眉目雍容,迤逦红裙拖在地上,露出一双赤足,脚趾白皙小巧,轻点在青石溪流之上,右臂撑在石桌,手拖着下巴,眼角绘了渐变红妆,妖娆艳丽,一双明眸含雾,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件灰色的旧衣裳,旁边靠着把青伞,眉眼温和。 手持修长干净。 只是垂首,对于一旁婀娜多姿的美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女子手掌轻轻搭在那男人手臂,后者似乎从沉思中惊醒,眸子微抬,看向了那娇媚女子,微微一笑,左手抬起,朝着那女子脸颊抚去。 后者微有惊讶,随即心中便浮现喜悦之意。 心念想出,双眸微阖,如玉面庞微微抬起,一副任君采撷之态,眉头却微蹙,惹人怜惜。 那灰衣男子手指却未曾落在那诱人红唇之上,而是点在其眉心,眉头微皱,拨动了两下,方才颇为舒服地呼出口气,眉目舒展开来,道: “如此才对。” 女子不解,睁开眼来,抚了抚额头,抬眸看向院中引来溪流看去,水面映照出一张如花娇颜,只是眉心处花钿原本是散慢红梅,此时却被拨动地左三瓣右三瓣,明明白白,齐齐整整地排在眉心正中间,混没有半点美感,不由竟有些哭笑不得,不依道: “先生……”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手中握着一枚似玉非玉的圆珠,神色诚恳道: “这样,比较好看。” 女子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纤白双足不依地跺了下,却只踩在虚空一寸,背过身来,道: “先生实在过分。” “你来要看我的珍藏,怜儿可曾有半句推辞?” “不曾有半句夸赞也罢了,何故还要如此作弄?” 灰衣男子摇头,失笑道: “在下所言,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绝无戏言。” “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那女子本就未曾生气,闻言推诿两次,转身回来,复又坐下,两人不时交谈两句,女子眸光流转,落在了那圆珠之上,道: “先生前来,研究了这许久。” “可曾有所收获?” 男子轻叹声气,笑道: “哪有这般容易。” “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么容易,这东西也称不上是‘遗珍’,也不值得在下专门来上一次。” 女子点了点头,道: “先生说的确实,‘遗珍’之美,正在于其难以测度。” “若是寻常手段就能破解,这‘遗珍’呐,便也就少了七八分趣味。” 那灰衣男子深以为然地颔首,手掌把玩着那圆珠,突然道: “那么,怜儿姑娘,在下能否试试内力灌输?” 女子抬手虚引,轻笑道: “自然。” 男子笑道了声多谢,右手握住那圆珠,神色微敛,极精纯的内力贯入其中。 那女子眉目含笑,看着男子施为。 这东西是她专门求来,内力绝难以使其有所反应。 正在此时,一抹莹莹光华突然从那圆珠之上闪过,女子神色微怔,而那男子则是显出了三分喜色,内力再入,却只看到那圆珠光辉越发明亮,竟化为了一道流光,倏忽便冲向了天际,再难以寻到。 男子长笑一声,循着那踪迹,冲天而起。 ……………………………………………… 据此一街之隔处。 身着蓝衫的王安风缓步而行,心中思量着自己计划。 将那七品武者引动至此,然后便回到少林寺中。 其必然在此地蹲守,这段时间,想必足够宫玉前辈赶过来。 少年呼出口气,心脏跳动逐渐放缓,危险的感觉仍旧伴随左右,却又同时自心底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从容和自信来。 就仿佛是在铜人巷中,对手露出破绽,而自己手中木剑微颤。 即将给予对方最后一击的从容。 很像,却又决然不同。 似乎更为真实。 正在此时,右手手腕处那串念珠突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热量,少年神色微怔,似乎看到了一道流光闪过,双瞳瞬间有所茫然,而在此时,手腕处的佛珠那股热量骤然收敛。 少年站在原地呆了数息时间,视线才逐渐恢复,心中不安,抬起右手,尝试回归少林寺。 耳畔却传来了许久未曾听过的清脆女声。 “嘀——察觉未知……未知……” “系统开始重新整合。” “游戏进入维护状态……维护时间十二小时。”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浮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不适感觉,仿佛是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感觉有些轻飘飘的,脚下毫不着力,心境慌乱异常。 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少年重重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将心中慌乱压下,心中安慰自己道。 只是十二个小时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需要中间间隔一天时间,才能重新回到少林寺吗? 心念至此,心境微定,只是依旧还担心着师父们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终究难安,而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方才惊觉自己也还陷身于危机当中。 方才为了引诱对方,此时仍旧穿了一身蓝衫。 那能够遮蔽气味的黑衣和面具都放在了少林寺中。 而离了青骢马,以少林健步功,必不能脱。 少年瞳孔骤缩,额上渗出冷汗。 死局。 少林寺中。 一枚玉珠放出光华来,苍天厚土尽数变得虚幻,可那玉珠光耀,竟将丝丝奇异力量引入了这半透明的天地之中。 原本虚幻的世界逐渐开始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 非常的细微,非常地渺小。 但是对于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虚幻世界,这已经是难言的机缘。 真正成为一个世界,拥有灵韵,能够称之为洞天福地,诞生生灵万物的大机缘。整个世界的山河湖海,都在为之而本能地雀跃欢呼。 天有祥云,地生奇珍。 洛水有玄龟上岸,背有祥瑞。 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 岐山有凤凰齐鸣,曼舞呈祥。 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整个虚幻的江湖世界都是一派欢庆喜悦,却有一袭青衫持剑立在天地之间。 黑发狂舞,双目之中,已经满是血丝。 剑鸣之音凄厉疯狂。 毫无半点犹豫,劈斩向了那所谓机缘。 “给老子,滚!!!” 第四十五章 师与徒,突破! 剑啸升起,那珠子竟然似有灵智,自己朝后而退。 天有雷霆劈下,狂风呼啸,巨石挪移,挡在了文士剑光之前,一点一点将那道剑光磨灭。 狂风似鬼哭,雷霆轰鸣,则如天神震怒。 风雨之中,青衫孓然独立,神态冰冷。 圆慈与吴长青仍旧陷于世界之内,位格在他之下,此时根本难以出手。 仿佛是因为怨恨文士挡了它们的道路,雷霆轰鸣,山河起6,天地万物将赢先生和那珠子隔开,似乎在朝他怒吼,似乎在朝他祈求,似乎在朝着他劝说,让他安心下来,接受这力量。 因为那珠子的缘故,已经有最初的灵韵产生。 此乃机缘…… 此乃机缘! 文士身形僵硬,感受到了心中几乎不可遏制的诱惑,面容浮现挣扎之色。 他本就是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部分,和其他部分不分彼此,它们能够感受到的,他感受地越发强烈。 成为一个真正生灵的渴望。 文士脸上神色挣扎,却不受控制地沉沦,他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反过来,这世界也可以影响到他。 因为他们本就一体。 神态逐渐昏沉,脑海之中,记忆在不断地朝着后面飞速倒退。 如同要将他的存在也倒退回这个世界的本身一般。 圆慈,吴长青,过去所经历的‘剧情’。 一道道记忆倒退,面色越发死寂,突然又看到了那个蠢笨到不可救药的稚嫩少年。 在自己身边慢慢地成长,跌打滚爬,一点点变得厉害。 和自己并肩而行,前往前方道路。 可不知为何,那少年却渐行渐远,最终和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一起,那里一片漆黑,中有深渊阻隔,密密麻麻的剑客,僧人,道士当中,那少年转身,朝着他恭敬一礼。 一如初见。 “赢先生,晚辈告辞。” 少年抬眸看着他,声音微顿,轻声道: “再见。” 轰擦声中,血海翻滚,将那少年卷入其中,熟悉的干净面庞登时被血色掩盖。 赢先生瞳孔骤然收缩,周身似乎响起了咔擦轻响。 神态恍然了一瞬,文士缓缓抬眸,其中已没了半点迷茫。 看着前方天地异象,嘴角缓缓勾起。 化为了桀骜的冷笑。 愤怒的杀机,冰冷的理智,在这一刻全然出现,因受到了诱惑而感到屈辱的自傲和王安风陷入死局中的焦躁,混杂在一起。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那秃驴所说的一段经文。 犹如青莲花,红赤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于水。 如是如来,世间生世间长,出世间行,不着世间法。 我出此世,不在此世。 面容森锐,持剑踏前。 天地倾倒,挡在了文士的身前。 因为有风雷,山岳,江河,天地挡于身前。 是以有风灭,雷陨,劈山,断岳,斩江,截浪。 天崩! 地裂! 万物归墟! 剑光凌冽,自那机缘之上,毫不犹豫,斜斩而过。 顺带斩碎了原本那动意的山河。 青衫磊落,文士面色苍白,眸中神光凌厉。 斩吾,见我。 我非我。 …………………………………………………… 定武城中。 王安风面色微白,心中杂念纷乱。 生死间有大恐怖。 以中三品武者凌空踏虚的本事,自己只要能够支撑片刻时间便能够等得到宫玉的到来。 但是以九品之身,在处于激怒的七品武者手下,能够支撑多久? 少年几乎可以想得到,自己必然会被百般折磨。 脚步不由有些发虚,心脏加速,呼吸急促,仿佛有巨大阴影投落在了少年身上,断绝了一切希望。 与当时化名意难平,甚至于被将锋偷袭时都截然不同。 那个时候,他起码还有最后一条路。 回到少林。 此时这等真正的死局令他心中颤栗,而在此时,平素的心境失守,有阴暗的念头如同恶鬼一般从人类本性之中渗出。 还有一条路。 少年双目微阖。 并不是要让他直面那七品武者,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 此城中有士卒数百,守将为八品武者,县尊九品之上,未到八品。 将其激怒,再以一城护身。 在那武者杀光全部人之前,宫玉肯定能来。 彼时便说是他发狂,将其他全部推脱开来。 心中将念头思考详细,睁开眼睛来,便看到了阳光落在街道上,看到了玩耍着从街道上跑过的孩子,彼此打着招呼的行人,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邻居,看到了这个熟悉的世界。 少年心中便柔软了下来。 抬手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低声道。 “怎么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回山之后,要受罚啊。” 如果活下来的话。 少年洒然笑了下,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 定武城外,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此时临近了黄昏,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天空突然传来鹰隼清啸,两只银羽飞鹰自远空而来,而更为令人惊异的却是其上竟然有一道身影,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跃出近乎百米,即将落下之时,往往提气起身,足尖轻点在飞鹰背上,便再度腾身跃起,几如神仙中人。 正要冲入城中,飞鹰清啸,那人身法微顿,视线横扫下方,便骤然急转直下,猛地落在地面之上。 劲气鼓荡,掀起了一阵气浪,衣袂翻飞之音,却被一阵清幽琴韵压下。 那人身着黑衣,面容古拙,额上一点靛蓝,形同恶鬼。 双目浑浊,此刻却惊疑不定地看着城门一侧。 青石之上,少年着蓝衫,神色平和。 膝上放着一架古琴,手指轻抚琴弦,便激荡起了清越琴音。 怎么回事? 看着那神色坦然的少年,来人心中杀气突然一滞,原本他打算直入城中,将王安风捉拿,此时后者坦荡荡地出现在他面前,竟似是在主动相迎一般,倒是令他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方才老三老四遇到的事情经历再度浮现脑海之中,则更加三分疑虑。 这等心计者,可能会傻乎乎送上门来吗? 绝无可能。 其视线从少年身上扫过,因为并不知王安风此时已经将讯息传递了出去,是以心中并不感到急迫,倒是因为方才两名手下的经历,心中警惕非常。 听其琴音,极为舒缓,甚至颇有三分大家气象。 纵然寻常木琴,依旧不减其色。 可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男子心中惊疑越重,看着那少年神采,实不像是愚蠢送死之人。 莫不是疑兵之计? 绕着王安风缓缓踱步,突然神色一厉,合身扑上,腰间长刀拔出,朝着王安风喉咙凶狠地撕扯过去,身法迅猛,掀起了雨帘,却在少年喉前撕扯而过,而那少年却神色依旧从容不迫,眉头微皱,转身急退回了原本位置。 王安风心脏险些跳出了胸口。 却只能赌其背后之人,是要抓他活口,询问与倪夫子的关系。 赌对了。 心中微松,手掌不由颤了下,却趁势弹出泛音,琴音越发飘渺悠远,而那男子心中惊疑不定逐渐变得急躁,暴躁凶悍的秉性逐渐占据上风,便在此时,少年敛目。 脑海中回想其属下对其狠辣自负的性格描述,轻呼口气,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今日雨落,赠你一曲琴音。” “为你送终。” 男子神色微怔,继而长笑出声,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如何,原来是缓兵之计,还以为有多高明,不过如此!” “你以为我会任你拖延时间不成?” 王安风眼眸微抬,神色平和。 “你不敢?” 男子神色一滞,他天生下来一副鬼脸,自小自卑,习武之后却变得更为自负,但凡有谁挑衅,便忍不住回应,想到一阕琴音不过片刻,而这小子便在自己身边,纵有谁来,也休想要能夺得下来。 登时狞笑,大步走到了王安风身边,右手长刀直接架在少年脖颈处。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何以琴音杀我!” 少年眸子微敛,琴音依旧悠扬。 疑兵之计,缓兵之计。 自己已做到了此时的极致。 接下来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却又想到,自己此次选择在赢先生看来是否依旧愚钝,是否错漏百出? 明明方才极为惊怖,此时却变得神态平和,琴音便越发悠扬,那男子听来越发觉得王安风有所依仗,心中不安,方才弹奏半阙琴音,瞳孔中浮现杀气,长刀斜斩,便要将少年弹琴的手掌剁下。 刀锋笔直落下。 继而如同薄冰,片片碎裂。 男子神色微微呆滞,继而便化为了惊怖之色。 “宫玉?!” 怪叫一声,便起身纵起,腾身而去,此地荒凉,他从不曾想会有中三品高手出现,何况是原本以为在关城的宫玉,心中惊怖非常,便要冲入城中,可不曾想,宫玉竟然是从这定武城中踏步虚空而出,面色一白。 便听得几声清啸,三道一身白衣的十六七岁少女从城中跃出。 宫玉踏足虚空,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王安风,眼中已经满是赞赏之意。 轻轻颔首,开口道: “何不奏琴,为其送终?” 少年心脏依旧跳动飞快,闻言抱拳一礼,手掌落在了古琴琴弦之上。 虽不曾有曲谱,可他此时心境连番剧烈变化,岂不正是最好的曲谱,手指落在琴弦之上,呼出口气,猛地一拉,琴音高昂而起。 雨势渐急,三位少女以青伞代剑,雨落如织,将天地晕染成层次分明的清寒,借雨水湿滑之力,以舞姿入武,极阴柔之法,转阳刚之武,三位八品的武者,将那男子困入包围当中。 以琴相奏,以剑相击,音行惊诧杀伐,剑招则以凌厉为上。 曲终剑毕,城下所立者三人。 ps:第五更,这么迟了真是抱歉哈…… 第四十六章 后续,逼问 青锋解为隐世剑派。 这三名白衣少女与王安风等人同行了一路,此时方才展现出了名门嫡传的实力,姿态潇洒柔美,却将一位刀口舔血的七品武者生生困杀,三把青伞点在了其周身三处大穴,气劲震荡,掀开了雨幕。 那男子张了张嘴,却难以开口,身子晃了晃,径直倒在了泥泞之中。 琴音断绝。 王安风手掌搭在琴弦上,微微颤抖着。 呼吸略显急促,有大难不死的感觉浮上了心头,一把青伞罩在了他的头顶,替他遮住了雨落如注。 身着白衣的薛琴霜在其一侧,与他并肩,双目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被击打地昏倒的男子,看着三位青锋解少女手中青伞打开。 少女心中有许多念头翻滚。 想要斥责他,为什么如此地疯狂,几乎是在刀尖上起舞一般,又想要问他可有哪里受了伤,或是戏笑一句可曾害怕,将此事暂且揭过。 却终究只是站在他身侧,替他遮着落雨,身距三步,不显亲昵,不曾远离,不曾开口。 雨落如注。 ……………………………………………… 以青锋解嫡传剑阵,破那野路子的七品武者,并没有花费了多长时间。 在守将到来之前,宫玉等人便已入城。 城中街道之上,没有一个行人,宛如空城,只是从那些微微打开的门缝和窗缝里面,能够看得到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小心地打量着几人。 中三品的武者已经算是江湖高手,凌空虚度,出手之间有种种异象,在未曾习武的人眼中,与神仙无异,若在郡城州城之中,见识广阔,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定武城毕竟地处偏僻,城中百姓常年见不到什么武功高手。 是以此时又是心中畏惧害怕,又想要见识高手风采。 宫玉神色漠然,持剑在前。 寻了一处客栈,即将入内时候,似乎察觉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身看去,双眸中似有冷光浮现,视线穿过了极远的距离,看到了一道灰衣身影负手而立,看到了他面庞温和,周围的雨幕,天地,空无一人的街道似乎化为了背景,黯淡下去,只有那男子为一切万物中心。 男子神色温和,冲着宫玉点了点头。 后者虽然武功极高,却毕竟身为隐门弟子,并不常在江湖走动,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唯独知道对方实力不逊色于自己,微微颔首回礼,依旧眉目冷清,回身踏入了客栈当中,王安风抱着那买来的木琴,和其余人紧跟在后。 远处阁楼之下,灰衣男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方才他本是寻找那玉珠,可遁光之速,岂是轻功能够追地上去,方才追出数步就已经失了踪迹,之后寻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心里不由有些懊悔失落,正想着该如何和那玉怜儿交代,却不想看到了一出好戏。 城下抚琴的少年。 凌空虚度的女子。 男子面上浮现欣赏神色,身后却传来幽幽的娇媚女声。 “原来先生,喜欢那般冷冰冰的美人……” 灰衣男子笑容微滞,突觉头痛。 ………………………………………… 客栈当中。 宫玉等人要了一间客房,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被随便扔在地上。 对方虽然凶悍,但是刚刚交手的时候被三名青锋解弟子以剑术点破了丹田以及数处大穴,一身不差的内力已经泄了个干净,此时昏沉,真如死尸一般,宫玉坐在木椅之上,外面的落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的影响,眉目冷清,道: “发生了什么,详细说出。” 少年点了点头,运转内力蒸干了身上雨水,定了定神,刚要开口,一旁薛琴霜递来一杯热茶,王安风低声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初觉一股辛辣入喉,继而便感到身躯微暖,方才淋雨所受寒意有所驱散,微微一怔,低头就看到了茶水中间有切碎的生姜,正在浮沉。 姜味,辛,性微温。归肺、脾、胃经,解表散寒。 脑中想起了药经记载,少年心中微暖。 抿了抿唇,双手环着那茶杯轻轻摩挲,王安风定神开口,不加多余修饰,只是将除去倪天行一事外,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平平讲述出来。 如何找到了阿平的父亲。 如何察觉到了有人追踪,至于如何将二人击杀的过程却只是一句带过,着重讲述了问出的情报。 之后如何避开追踪,如何折返遁逃,发现无法逃脱之后,便决定破釜沉舟。 全部细细讲出。 虽然用语平实,却更见真实,在场都是武者,其中暗藏的危机,谁都能看得出来,堪称一句惊心动魄,而这少年此时却神色平缓,于袅袅茶香之中慢慢讲述,似乎平常。 三名青锋解弟子看着这一袭蓝衫的少年藏书守。 她们在山门之中,常听前辈们讲述山下江湖故事,时时畅想江湖少侠的风采,而眼前少年所讲,比他们听过的故事还要更加的危险精彩,而与其同行的自己也进入了这故事当中,他日也可能被人讲述。 山上时是听故事的人,可是下山之后,自己就已经成了故事中的人物。 尚未有所准备,转眼已是江湖。 一时间心有恍然如梦之感,看向王安风的眼神有异,不觉减去了原本清冷孤傲,浮现出些许认可好奇。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的经过,前辈也知道。” 少年最后一句话落下。 上首木椅之上,宫玉那张本就已足够清冷的面庞之上寒意越盛。 右手微抬,内力运处,于五指之上浮现微光,凝聚为了一柄柄半透明的微小长剑,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低,不见如何动作,那微小长剑便化为了一道道流光,贯入了那昏迷男子周身三十六道主穴之上。 触体即散,融入了男子体内。 隐约间似有长剑轻啸的声音响起,那男子痛苦惨呼出声,从昏迷当中苏醒,脸上先有迷茫,继而便明白了自己此时处境,面色数变。 宫玉坐在木椅之上,漠然开口道: “说罢……” 那人虽被擒拿,却还硬气,闻言只是冷笑,道: “说?愿赌服输,大爷认栽了。” “只求一死,若要我说什么,却是绝无可能。” 宫玉神色不变,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下桌面,发出一声轻响,那男子体内便有剑啸声音升起,仿佛周身血脉肌肉之中全部都有利刃切割,痛苦难捱,突然又气劲转为柔和,便如快刀削肉,先是微凉,数息后才有痛楚之意浮现,连绵不绝。 男子神色骤变,脸上青筋爆出,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面庞一阵扭曲,更见狰狞,伏在地上,以头连连撞击地面,片刻之后,终究再也忍耐不住那种几如凌迟的痛苦,低吼出声,声音凄厉,却被一层内力罩住,没法子传出去,却也因为只在这屋子里回荡,更觉得凄厉异常。 王安风神色有些僵硬,而薛琴霜则是面色微白。 等到剑啸声止,那男子已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脸庞煞白,神色茫然,只是身躯还在不时痉挛颤抖,嘴中呢喃: “我……我说。” “只,只求速死。” 宫玉神色不变,缓声开口询问,那人所知也是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多少有用的消息,只知其隶属于一个唤作‘白虎堂’的江湖堂会,奉命追杀而已,复又询问了片刻,宫玉敛目,道: “你属下,现在何处?” 那人脸上神色微滞,似是明白了宫玉的意思,惨笑出声。 却终没有隐瞒,将他们所在的客栈讲出,闭阖双目,道: “只求……速……” 声音尚未落地,体内突然传来剑啸声音,有三十六道剑光自其体内暴起,男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那剑光笼罩,只一息时间,便化为了冰雕般的存在,生机尽散。 ps:这两天上架,打赏的朋友们有很多,作者感言里面一次性放不下,慢慢来,还请包涵。 第四十七章 抵达关城,余波渐平 定武城外。 天穹之上。 王安风终于明白薛琴霜等人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一身白色裙装的宫玉立在最前方,只淡然向前迈步,每一步落下,便已经是里许距离过去,而王安风几人则在其身后,被一股无形而平和的力量拉拽,跟着前行。 山川大地宛如微尘,只在身下而过。 之前七品武者每每踏出一步,都气势惊人,能够越过数百米距离,凭借那两只银羽飞鹰,更是可以不必落地,持续提气纵身,横掠极远的距离,手段之强,已经令人惊叹。 但和此时宫玉相比却显得小家子气。 动静越大,反倒令人感觉越是外强中干。 少年抿了抿唇,心有惊叹,却又想到了数日前经历,在心中低语道。 是很厉害。 却还是不如赢先生。 心念至此,嘴角略有上扬,却又想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维护’,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说那位‘姑娘’明言需要十二个小时,但是在尚未回到少林寺前,他心中还是颇有不安。 刚刚是有面临强敌,盘问俘虏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分散了思绪,现在闲散下来,便有一个个混乱的念头从心底里面升起,明明只是一丝丝的不安,却因为过度的在乎而逐渐放大。 一时间只觉得纷乱如麻,越想越乱。 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能够发生太多事情了。 维护……是指少林寺要修缮一下吗?但是少林建筑根本没有问题啊。 初时这心中杂念尚算正常,仍旧还记得那‘十二个小时’就可以回去的事情,可思绪逐渐延伸,胡思乱想,涌出的念头越发地没有根由。 会不会有东西砸在赢先生头上? 师父会不睡生病了……二师父会不会不小心扭到腰? 一个个可笑荒诞的念头在少年心中沸腾,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 少年面容依旧平和,依旧镇定,眉眼干净温和,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是青锋解弟子眼中沉稳而大胆的少侠,是中三品高手眼中潜力无限的后辈,薛琴霜所期许的未来对手,令一郡山匪心惊肉跳的杀星。 却几乎要在心里叫出声来。 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 还有多久?! …………………… 扶风关城距离定武城约有数百里的距离,若如百里封坐骑那样的黄马,需要从晨时出发,奔波上一日光景才能抵达,而只是在王安风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那颇为雄壮豪伟的城池,可见其速度之快。 入得关城,片刻之后,王安风等人到了宫玉定下的客栈,百里封和拓跋月正坐在客房中干等,两人性格俱是直爽刚烈,在这里等了许久时间,心中早已经焦躁难安,正当再也坐不住的时候,见得众人推门而入,王安风安然归来,方才松了口气。 而宫玉却不曾入内,而是在放下王安风等人之后,重又折返出去。 片刻之后回来,依旧眉目冷清,而王安风却在这位前辈身上感受到了丝丝尚未完全收敛的杀气,混杂其太阴内功本身的效果,激地少年脊背上现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身躯隐有战栗。 脑中想到了宫玉之前询问贼匪的最后一个问题,心中明悟。 那些追踪他们的其余武者应当已经殒命,下三品对上了中三品,绝无幸免的道理。 宫玉似乎并未发现少年目光变化,随手将长剑放在桌上,敛目淡然道: “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早上出发。” 众人齐声答应,因见宫玉似乎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便各自告退,青锋解众人径直回了客房打坐修行,而扶风学宫的四人却又去了百里封房间,交谈了一段时间,才各自分散,回去了自己房间。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左手将手腕上佛珠取下,手掌摩挲那颗颗念珠,这个时候才过去了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到能够回到少林寺的时候,可少年却似乎仍有不甘,仍有侥幸,如同那些赌徒一般,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却似乎还是抱着那一丝丝侥幸,轻声道: “回归少林……” 声音落下,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少年叹息一声,低声道一句果不其然,便要将佛珠套回手腕上,便在此时,佛珠之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丝幽光,少年微怔,黑瞳皱缩,澄澈的眸子映照之下,那幽光流转,继而大放光芒,将少年直接吞噬其中。 定武城中。 灰衣男子坐在木椅之上,身前半跪着一道消瘦身影,身着黑衣,右肩钢铠,固定了一条灰色披风搭在身后,面目线条柔和,却横纵切割了十九道割痕,使其看去异常狰狞,双目黑白分明,满是戾气。 男子手指轻轻敲在桌面,略显诧异地道: “你是说……那个少年人,就是坏了咱们一条规矩的人?” 身前女子沉默点头。 想到了今日隐于男子周身时所见的一幕幕,心中有所忌惮。 复又低垂眉目,冷声开口道: “先生,是否需要属下将其处理掉?” 那男子闻言摆了摆手,失笑道: “处理?处理什么?” “没有那个必要。” 声音微顿,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神态来,双手交叉,慢条斯理地道: “江湖这么大,又不是咱们自己家的,旁人厉害,干我们何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在江湖上走,没有必要去招惹仇家。” “须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夏先生所说,倒是大度地很。” 门外有娇媚声音传来,玉怜儿敲门进来,面庞依旧含着浅笑,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那番话若是学宫夫子说出来,自然合情合理,可由眼前男子说出却有种难言的嘲讽,不由略感好笑,男子看得出来却不甚在意,只洒然轻笑,随口回道: “夏某行走江湖,素来以和为贵。” ps:算是昨天第二更…… 因为状态不好,发得有些迟了,明天还是两更,诸位包涵哈 第四十八章 少林寺的变故(1/2) 少林寺中。 风景一如既往,青山俊秀,孤峰之上,僧人盘坐,老者读书,那一袭青衫则是慵懒地靠坐在竹椅之上,手握着一卷丹经却不看,只闭目听微风徐徐,眉宇间冷峻如常。 王安风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仿若云消雨霁,原本那些个如群魔乱舞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了安稳,抿了抿唇,少年一如往常地上前见礼,低声道。 “见过师父,二师父,先生。” 诵经声音微顿,圆慈睁开眼来,看着少年。 心思翻腾。 他心中实在有许多感慨,仍有许多担心后怕,却又喜不自胜,诸般念头到了嘴边,却只是轻道一句: “风儿你做的很好。” 语气温和醇厚,其中情绪却只有自己明了。 一旁吴长青放下手中医书,看着王安风,心中同样感慨,出声宽慰,询问可曾有什么受伤之处,文士似有不耐,抬起眼来,看了圆慈等人一眼,冷声道: “这种愚钝对手,若是还处理不了,也活该。” 复又看了一眼王安风,眸子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却又呵斥道: “你已有数日不曾过来。” “如此懈怠。” “今日既然来了,便去修行!” ……………………………… 铜人巷的大门缓缓闭合,发出了一声轰鸣,隔绝了内外,少年看着前方浮现出的对手,微吸口气,神色变得沉凝下去。 而在外面,天地却在瞬间变更了一个模样。 湛蓝悠远的天空缓缓崩碎,化为了一片虚无,幽暗涌动,看着便令人手脚发寒,少室山外,群山大地都化作了一片荒凉废墟,上有道道狰狞剑痕,渗透着冰冷锐利的气,再无半点生气。 天际却还挂着一轮太阳。 发出的光如同泣血,洒满了破败的天地,如同濒死的人,从嘴中咳出了最后的鲜血,触目惊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圆慈看了一眼天空,向来坚毅的面庞上竟然闪过了丝丝畏惧,复杂道: “大道崩灭,天地归墟……” 吴长青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老者此时略有干硬的神色却暴露了心中想法。 他和圆慈诞生在这个世界,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真实的天地,若是这个世界崩灭毁坏,他们也无法幸免,只会如同夕阳一样,垂落消失,不会再留下任何的痕迹。 面对如此场景,就算是心境武功都远超常人,但是还是会有些许惊怖。 文士冷笑,随手将丹经放在一旁,他此时面色比之往日更为苍白,一袭青衫在身,显得有些单薄而凌厉,如同出了鞘的快剑一样,不屑道: “虚假的东西,也配称做道?” 圆慈收回目光,缓声道: “维摩诘讲法曾言,观世间苦,不厌生死,观于无生,生法负荷一切,观诸法虚妄,无主无相。” “万物虚无,大道为真。” 赢先生摇头,嗤笑: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一碰就会碎裂。” 声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文士的脸色冷了下来,不再说话,今日他将这个世界被引动的部分斩碎,但是却引发了更大更严重的后果,这个天地的构造不同其他,天地山河彼此联系极为紧密,一者破,余者皆损。 现在除去这少室山,其他的世界已成为了废墟。 方才只是懒得对王安风解释,只是用自身的权限构筑了虚幻的影像。 三人沉默了许久,文士翻手取出了那枚碎裂的玉珠,里面的灵韵已经倾泻出去了大半,剩下来的一小部分用来稳定了少林寺本身的存在,以及将吴长青和圆慈重新唤醒。 这只剩了个空壳。 但是正因为只剩下了个空壳,所以更能感受到其曾经存在过的灵韵气息,以及极为古老的痕迹,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赢先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颗玉珠,感受其上韵味,双目微阖,道: “这个珠子蕴含的灵韵,能够重新构筑这个世界。” “而最重要的是,炼假为真的本事。” 圆慈神色微怔,文士指尖已经浮现出了淡淡流光,那枚玉珠放出幽光,逐渐变形,最终化为了一枚丹药,其上勾勒出了道道纹路,似乎有百鸟朝凤,又似乎看得到神龙飞腾,诱人馨香氤氲升起,却在即将攀升至巅峰之时停滞,消失不见。 吴长青自那丹药香气浮现出来的时候,神色便有所动容,此时见其功亏一篑,面上不可遏制地出现了懊恼心痛神色,数息方才收拾住了心境震动,抬眸看着赢先生,迟疑道: “先生,这是……” 文士颔首,道: “青璃赤火丹。” 声音落下,其手中丹药已经变形,重又变回了那颗玉珠,随即缓缓崩碎,化为齑粉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毕竟是残破遗骸,衍化出的东西只能存在片刻时间。 但是这一幕出现本身,便对吴长青和圆慈内心造成了极巨大的震动。 青璃赤火丹。 当年游戏之中的上三品丹药,能够完全消除角色被击杀之后的负面状态惩罚。 而在他们记忆中的江湖里,是几乎可以根治任何重伤的灵丹妙药。对于刀口舔血,江湖厮杀的武者而言,几乎相当于第二条命一般。 炼假,成真。 吴长青的双眸微微瞪大,心中震荡。 原本的品级限制,似乎看得到破除的希望。 ……………………………………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境放松的缘故,王安风今日的修行颇为顺利。出招身法,莫不酣畅淋漓,在铜人像中连连击败了数名对手,方才因为一时的失手,露出了破绽被打出门来。 现在他毕竟是和宫玉等人同行,担心中途百里封等人有事来寻自己,是以在结束了铜人巷的修行之后,便向两位师父和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赢先生告辞离去,回到了扶风关城的客栈当中。 只是临回的时候,赢先生和圆慈罕有地再度给他发布了‘任务’。 少林寺的风景在眼前寸寸崩碎,转眼之间,少年已经重新坐回了扶风关城的客房里面,此时因为无人看顾,烛火已熄,少年寻了火石,重又将其点亮,幽幽烛光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纸卷缓缓摊开,视线从纸上文字扫过,轻轻念出声来: “寻物。” “特征为存在时间颇为古老,可能为玉珠,内有灵韵。” “在确保自身安危情况下,寻到相关记载,根据任务完成程度,给予奖励。” 少年看了两眼,将这内容都记在了脑海,方才将这纸张卷好收入怀中,只想着前番任务似乎全部都失败,这一次一定要完成才是。 复又在床上打坐了片刻,夜色渐深,吹熄了烛火,安然入眠。 ps:差不多十一二点还有一更哈 第四十九章 抵达青锋解(22) 王安风今日睡得极是安稳。 第二日众人在客栈之后吃过了早点,少年专程去了趟后厨,问那膀大腰圆的主厨寻了鸡蛋黄豆,混合了上好草料,让那青骢马好好吃了一顿舒坦的,并借了马梳,将其毛发梳地妥帖。 沾水梳了有约莫半个时辰,少年放下马梳,舒展了下筋骨,青骢马轻轻嘶鸣一声,似颇为满意,垂头在少年手掌上蹭了蹭,王安风顺势拍了拍它的脖颈,抚着马鬃,道: “马儿啊马儿,这次可是你救了我。” “多谢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百里封呼喊声音,少年复又轻拍了下马身,起身回了客栈当中,与好友们汇合。 扶风关城雄立于北,出得城外,便是阔野,原本还有村落稀疏分布在官道附近,近些年来,为了便于整治,防止贼寇为害,这些村子也被大秦迁回了关城以里。 为了令百姓迁离故土,当年的郡丞大笔一挥,直接定了特令,许下了官府拨给良田,第一年免税,第二年半税的承诺,纵然到第五年也有些许优惠。 月旬之间,关城之外的百姓便蜂拥而入。 那书生是悠哉悠哉地翘了班,可怜郡守大人瞪着双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几天几夜地睡不着觉,每每想起那一笔可怕的数字,都眼前一阵发黑,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把那惫懒的书生拎起来暴抽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但也正因为不必担忧惊扰村民,扶风关城之外官道拓地极宽,笔直延伸向前,中间道路上面只有官驿存在,再加上大秦铁卒不时在某些老流氓的带领之下,去这阔野之上打打秋风。 实力不强,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复杂地形藏匿。 山贼寇匪在这一带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 因而从此官道前行至范阳郡,畅通无阻,只需原本一半时间,商客渐渐聚集,多从此而过。 王安风等人一路疾行,道路平坦,只在第二日就出了扶风郡,复又折向西方,入了一片山脉当中,天色渐晚,众人下马,牵着坐骑行于山路之间,渐行渐深,等到天上群星渐起,明月高悬的时候,宫玉脚步微顿。 微微辨别了下方向,便朝着一处林地走去。 王安风等人跟在其后,只感觉身躯撞破了一层温和的气流,眼前视线登时变换。 依旧是处于山林之中,却已经不是原本位置,前方所见颇为开阔,中有青石长剑,巨如断峰,一半没入了地面,剑柄之上,有八道硕大铁链纠缠,牵扯向了八条小路,没入了地面。 锁链黝黑而沉重,粗有壮汉腰部一般,风吹不动,唯有庄严浩大扑面而来,与方才所见景致截然不同,王安风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心中惊叹异常,抬眸看去,看到了石剑之上,刻有数行大字。 字字不同,各有风骨,笔划多者不觉其繁,笔画少的不觉其陋,其缩也凝重,其纵也险峻,或酣畅淋漓,或逸性勃发,每一笔画都如同上好剑招,各有神韵蕴含其中,令少年心中隐有战栗,脖颈上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细小的小点,竟然生出了拔剑抵抗之意。 正在此时,宫玉微微踏前一步。 似有寒意浮现四周,那种直袭人眉眼的凌厉瞬间便烟消云散。 宫玉侧身看去,看到了薛琴霜和王安风几乎是同时挣脱出了那种异常状态,看到了百里封神色挣扎,继而低吼出声,从剑意作用中蛮横撞出。 而平素颇为直爽骄傲的拓跋月,却是足足过了十数息时间,眸中方才恢复了神采,却依旧隐隐浮现畏惧,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宫玉微微皱眉,继而敛目颔首,开口道: “这里便是我派入口。” “此处长剑为祖师所留,上面痕迹也是当年祖师以剑气刻下,分为八种剑术杀招,各有神韵,武者修为越深,所感便越深,而没有武功的寻常人却不会有任何异状。” 声音落下时候,王安风等人已经从方才的状态彻底挣脱出来,少年闻言抬眸看去,终于看到了那一行字的真容,而不是凌厉的剑招,微松了口气的同时,轻声念出: “乾元亨利贞,兑泽英雄兵,艮山封鬼户,离九驾焰轮。” “坎水荡波涛,坤地合无疆,震雷霹雳声,巽木镇山岳。” 少年神色微怔,回想起方才移步换景的情形,心中明悟,低声道: “八卦词?” “这里是阵法。” 当今之世,尝试以阵法道理入武功的人数不胜数,如同过江之鲫,而真心钻研阵法典籍的流派,通数天下不过是阴阳,道门,以及兵家谋士三派,只是前者以定诸气流转为主,而后者则以杀伐军阵为纲。 看这模样,应该是道门的手笔。 王安风结合所看书籍做出了判断,而此时宫玉的声音也淡淡响起: “跟在我身后。” “八阵流转,踏错一步,就会陷入迷雾,一日之后方能得脱。”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了宫玉身后,而青锋解的三位少女则是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防止有人走出,一共走出了八次,每走一次,眼前景致便会发生剧变。 众人都身具轻功,但是每每穿行,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异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中间甚至于有一次是又回到了初始时的位置。 当时王安风只以为是宫玉走错,但是后者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确认方向,复又带着众人走过了一条小路,眼前视野就骤然开阔,放眼所见一片月朗星稀,而远处已经依稀可以看得到一座青山伫立。 少年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明悟过来。 常人陷入迷阵当中,如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自然会认为走错了方向,从而循着原路返回,希望能够找得到正确道路。 可常理当中正确的选择,在此处却是最为错误的选项。 虽是八卦阵法,穿行八次,但是最为厉害的一道屏障却不是阵法,而是人心。 少年心中惊叹,突然又想到了数日前,苏文昌对他描述青锋解的时候说到的那一句话。 隐门剑派,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原来踏出一步就是缘。 想到这里,少年又忍不住回身看去,却只看到了繁茂山林,枝叶交错遮掩,越发衬得来路幽深,不可测度。 宫玉面容上神情似乎略有柔和,看着远处青山,轻声道: “青锋解,到了。” ps:第二更奉上。 第五十章 青锋解(12) 虽然已经看到了青锋解所在青山,但是从阵法处到山脚下面仍有一段相当不短的距离,就算道路颇为平缓,众人骑马也走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到。 到了山下去看,那山虽然不高,却颇为挺秀,山脚下修了一间宅院,里面有一名负剑女子值守,一身白色劲装,面色颇为冷峻,嘴唇薄而发白,越显得漠然不近人情,本在房内打坐,听到了马蹄声音,方才收了内功,踱步出来。 手掌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 当看到来人是宫玉时候,面上神色方才松懈下去。 先是浮现喜色,继而便看到了其后跟着的拓跋月,眉头微蹙,却不曾有什么表示,当看到了王安风,百里封等人时候,眉目之上已经浮现了一层寒霜。直到宫玉开口解释了一二,方才和缓下来,却仍皱着眉头,道: “既然是任老前辈的意思,那我自然不敢阻拦。” “但是,管好你们的眼睛!” “否则,纵然是被大长老责罚,我也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言辞锋利,颇不客气,令王安风和百里封两人心中憋闷。 众人将坐骑骏马全部都暂且寄放在此处,就跟在宫玉身后,上了山阶,不知道这台阶是用何种材料铺成,脚步落下之处,山阶就会浮现一层玉光,阵阵涟漪荡开,旋即散灭,颇为神妙。 可百里封却无心看这美景。 方才给人当贼一样防备,少年心里正憋着一股子火气,他生性虽然豪迈,却绝不愿意吃亏,方才险些就忍不住,拎着陌刀架在那女人鼻子上头,破口大骂回上一句‘之乎者也,扯你娘乎’。 因为顾忌到扶风学宫的面子,终究不曾发作,却还是心里面憋着难受,走了两步,放慢了脚步,蹭到王安风身边。 先是抬眸悄悄看了看宫玉。 这数日同行,百里封已经知道这位前辈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却是一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他虽明白自己现在说话有些不合乎礼数,但是实在心里不舒坦,不吐不快,又素来不是能够按捺性子的人,便在少年旁边,低声抱怨道: “安风……方才那位前辈,也太过分了。” 王安风侧目看他,便看到好友皱着眉头,咕哝道: “咱们好歹也是来贺寿的客人。” “不好好招待也就算了,还将咱们当成了贼一样忌惮。” “你说说,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的道理。” 王安风失笑,抬眸看宫玉未曾有丝毫异状,知道后者并不在意这一点,抬手示意百里封噤声,兵家少年不由有些郁郁,王安风摇头,却又想起了圆慈当日所说,轻笑出声,半带玩笑调侃,低声道: “毕竟,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你们男人还都是大猪蹄子哩。” 冷不防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王安风和百里封都是吃了一惊。 侧过身子看去,便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少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旁,玉簪束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时候神情冷清,笑起来却有两个浅浅酒窝,颇为可亲,正是与他们同行的青锋解弟子,名唤纪谷,这数日来却是第一次和两人搭话。 虽说是事出有因,但是终究算是背后嚼人舌根,王安风和百里封一时都有些尴尬,而那少女却是坦然大方,一双眸子根本不管百里封,只是落在王安风的身上,其中满是好奇。 自数日前亲眼所见蓝衫少年于城下抚琴的模样,她便对王安风颇为好奇。 只是一来常在山中,不曾接触过什么外人,二来王安风等人的氛围也让她插不上话。 这是回来了山门,心情放松之下,又发现了自己能够说得上的话题,来不及思量便已经开口,此时反应了过来,略有羞意,脸上浮现丝丝红晕,一双眸子却越亮,索性和两人并肩而行,道: “萱师叔她本来不是这般模样的,她人就很好。” “就是出山入江湖之后,遇到了些事情,便对男子抱有了极大的戒心。” 王安风两人只是听到这里,便知道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但是数日来第一次能与这隐门弟子说上话,便干脆借此攀谈,双方都有意相交,是以相谈颇为愉快,一路上了这青山时候,已经是颇为熟络。 踏上了山峰上面,迎面便能够看得到一柄巨大石剑立于演武场中央,剑脊上刻有青锋解三字,凌厉恣意,呼之欲出,此时夜色已经颇深,演武场上也已经没了弟子,偌大的青锋解剑派因为大长老过寿,处处装点了红烛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喜气。 而在此时,前方已经走出了两位迎客弟子,各自负剑,右手却挑着个红灯笼,驱散了周围黑暗,方才山下已经有飞燕传讯,知有客来,是以在此等候,看到众人上来,便上前见礼,朝着宫玉一礼,口称师叔。 宫玉微微颔首,转过身来,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先去客房休息一夜。” “明日早上,再去拜会我派掌门人。” 虽然王安风四人实力颇为低微,但是毕竟是来自于扶风学宫,并且有着任老前辈和那位夫子的嘱托,手中更有藏书,也应当拜会一番掌门。 只不知道,大长老会不会出来。 向到那位几如自己祖母一般的大长老,宫玉面容微有柔和之意。 王安风等人长途跋涉,就算是有内功在身,也都感到有些乏了,自然没有异议,朝着宫玉抱拳一礼之后,便跟在了那两位提着灯笼的迎客弟子身后,从左而走,片刻已不见身影。 宫玉转身看着三位同行弟子,淡淡道: “你们也自回去罢。” “这段时日行走江湖,将所思所想记于笔下。明日我会考校。每一次经历,都将可能在未来保住你们的性命,勿要轻慢了。” “是,师叔。” 宫玉颔首,转身欲走,却在此时想到了一件事情,脚步微顿,重又转身,开口唤道: “纪谷。” 方才和王安风两人攀谈的少女微怔,抱拳道: “弟子在。” “你方才妄议长辈私事,罚你誊写门规……” 纪谷心中微松口气,方才她开口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区区三十遍门规。 少女心中略有不在意,宫玉总是冷淡的嘴角却似乎微微挑了下。 声音却依旧淡然。 “三百遍。” 此时没了外人在场,青锋解三位少女也敛去了原本的清冷,只如同寻常十五六岁的女儿家一般。 纪谷闻言脸上神色微微一呆,尚来不及开口求饶,宫玉已持剑转身而去。 嘴角微有挑起,轻描淡写地道: “今夜,勿要睡了。” ………………………………………… 青锋解,掌门书房。 夜色虽深,却依旧有一盏红烛幽幽亮起,将这书房内部照亮。 一位女子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信件。 青锋解衣着重素简,但是这名女子身穿的白衣却和寻常弟子不同,袖口衣领镶有蓝色丝绸,上以金线绘制了繁杂纹路,衣有三重交叠,更添了几分威严,玉凰振翅欲飞,将其如墨长发扎起。 不时提笔写些东西,不时皱眉沉思,其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纹,鬓角也有了些许白发,却依旧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雍容风姿。 毕竟是大长老的七十大寿。 上三品宗师。 纵然青锋解是隐世门派,但是也有许多好友在,扶风学宫,天山派,还有一些江湖侠客,散人名宿,都会在八日之后,齐聚青锋解,身为掌门,她实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又处理了几件小事,放下了手中毛笔。 女子揉了揉自己眉心,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毕竟已经五十余岁,拔剑而战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处理这些门派事务,精力终究不如往昔。 女子轻声叹息,取来浓茶啜饮。 方才才煮沸冲好的茶水已凉。 深夜,孤身,红烛残照,茶水微凉。 此间种种难免令人心境寂寥,女子突然就又回想起了当年,自己尚未执掌神兵五凤的时候。 依旧还能够纵马江湖,任着性子胡来。 怎么地,一下子就已经五十多岁了? 好像昨日还在江湖驰骋,今日竟已经坐在了书房之中,处理师门俗务。 想到这些俗务,女子心中颇有怨念。 再熬下去,又要脱发了。 心中嗟叹一声,女子抬手饮尽了茶盏中冷茶,便要继续翻看。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敲门声音。 “师尊,弟子宫玉拜见。” ps:第一更奉上。 第五十一章 过寿的大长老(22) 青锋解的客房外。 王安风谢过了给他们带路的迎客弟子,入了其中。 青锋解整个门派似乎都爱极了素简的风格,客房里面颇为简单,王安风自包裹里取了火石,将红烛点燃,虽然此时已经不早,可他却还不曾有困意,便坐在了桌旁,一边百无聊赖地以手指拨动蜡烛变软了部分,一边在脑海当中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赢先生和师父要让他寻记载了古老圆珠的典籍。 而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那叫做‘白虎堂’的江湖组织。 按照那些武者的交供,自离开扶风郡城开始,便已经跟在了他们身后,目标是他,百里封和薛琴霜。 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到倪夫子一事的背后,那造成这悲剧的最初根源。 在这浩浩大秦的天下,竟然有人能在二十年前做下屠人满门的事情后,还名利双收活了许久,毋庸置疑,肯定有朝堂中真正的大人物点头首肯。 而白虎堂,定然和这位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烛的火苗窜了一下,烫在了王安风的手指指腹上,少年吃痛,猛地收回了手指,一抹红色的蜡油在他手指上面,如同鲜血般缓缓流淌,继而迅速凝固,王安风失笑摇头,不再乱想,只将白虎堂三字印入心底。 将这凝固的蜡油剥离下来,随手抬高扔在火苗上面。 烛火忽闪了一下,屋子里光影晃动,仿佛立着某种黑暗而巨大的造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迎客弟子送了洗漱的热水过来,少年应了一声,起身开门,身子遮蔽了烛光,整个屋子似乎黯淡了一层,身后桌上,那蜡烛火苗周围融地有些软的部分被少年无意揉捏成了个圆锥形的模样,如牢笼般将烛芯罩在里面,遮蔽了火焰,阻隔了光芒。 火焰缓缓将周围密不透风的牢笼融化。 …………………………………… 第二日。 一夜好眠,安神无梦。 因为这里有着传说中的上三品宗师,以保险起见,王安风并没有进入少林寺中,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串佛珠似乎是颇为了不得的异宝。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通过这珠子,他才能够去见到师父们和赢先生。 只这一点,少年心中就已经非常重视。 起身以冷水洗漱了下,微凉的触感驱散了睡意,王安风负剑走出了客房,放眼望向前方,只见云雾翻腾,昊日初生,令人精神不觉振奋,风动松林,隐隐能够听得到长剑破空的凌厉声响,和少女的轻喝。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应当是青锋解弟子在晨间习武。 偷看他人习武,在江湖上是大忌。 尤其还是隐世剑派。 少年本想要出去随便走走,想到这里便熄了这心思,复又想到昨夜里宫玉所说,今日要带他们去拜见青锋解掌门人,干脆直接回了屋子里面,只等着宫玉安排。 片刻之后,果然有青锋解弟子来寻他。 王安风跟在那少女身后,一路行过了演武场以及数座大殿,被引入了一间厢房,百里封等人已在其中,却不见宫玉身影,直到吃过了早点,饮过了茶水之后,一身白裙的宫玉方才负剑而入。 神色依旧冷淡如常,只是面容上似乎擦了些水粉,一身白裙也换了款式,大体未变,细节处则更为秀气。 抿了抿唇,宫玉让众人跟在她身后,一路行了约莫有十多分钟,没有往那些谈正事的大殿偏殿走,而是去了一处厢房当中。 王安风微有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 这是将扶风前来的四人当作了自家亲近晚辈,才会有的举动。 宫玉停在门口,先是微吸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道: “师尊,弟子宫玉求见。” 继而有温和女声响起。 “进来罢……玉儿。” 宫玉定了定神,推开门引着王安风等人进去,当先主位上坐着位衣着繁复的女子,气质雍容大方,黑发以玉凰簪束起,眉眼间带着三分笑意,气度不逊豪雄,不必介绍,王安风等人便明白了其身份。 而在一侧座位上,却还坐着个女子,黑发如墨,气质与宫玉有三分相似,却更为高洁,只是坐在那里,便令人难以忽视,双手抱着茶盏,眸子黑白分明,平静看着茶汤中茶叶沉浮。 旁边桌上,横放了一柄木剑。 宫玉踏前,朝着上首掌门行礼问安,复又转向了那女子,神色罕见浮现了几分紧张几分孺慕,低声道: “大长老。” 王安风微微一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有些僵硬地看着那侧女子,看着她抬起眸子,嘴角似有温和笑意,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下有些忐忑的宫玉,容颜清秀,眸子黑白分明,微微颔首道: “许久没有见啦。” “玉儿却是出落地越发大方。” 宫玉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王安风分明在其眸子里面看到了雀跃神采。 便在此时,坐于上首的掌门人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温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 “这里并没有外人,且落座罢。” 王安风等人此时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忙行礼告罪,方才坐到了一侧木椅上面,却无一人敢与青锋解大长老坐于一侧,掌门轻笑,并不在意这一点,只随意和王安风等人攀谈,当然,大部分时间是这位掌门人在说,而王安风等人恭敬听着。 其中随意谈到些武功道理,江湖经历,却也令王安风等人心中震动,颇有受益。 而那位大长老却依旧平静,不发一言,双目平静,看着手中茶盏。 祝灵毕竟身为名门掌门,此次与王安风等人见上一面,实则是有许多的理由,但是这些天事情颇多,再有什么理由也不可能呆多久,是以片刻之后,便止住了话头,手中握着茶盏,噙着抹浅笑,不言不语,王安风等人自然识趣,告辞出来。 一路沉默着走出了这一处院落。 踏出院落的时候,王安风等人几乎是整齐划一呼出口气,面上神色放松下来。 “太……太……” 百里封心中回想方才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却始终难以下出一个明确的定义来表达自己心里的念头,只连连咂舌。 薛琴霜轻笑,颇有感慨道: “能够见到那位大长老,以及青锋解当代掌门人,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我们就便是一桩缘法。” 众人颔首,却又想到了那位模样最多二十出头的大长老,神色各有变化。 薛琴霜眼中跃跃欲试,而拓跋月面上却浮现出了丝丝渴望之色,敛目叹息道: “上三品……” “大长老生地可真好看。” “你也很可爱。” 声音在前面响起,众人心中一惊,抬眸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的大长老。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简单的色泽却组合成了极强的冲击力。 后者安静看着拓跋月,不知为何,拓跋月竟然感觉自己难以抵抗大长老的魅力,心跳隐有加速,忙偏开目光,不敢再看。 便在此时,大长老视线转而落在王安风身上,瞳中神色有所波动。 轻声道:“他还好吗?”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想到了自己藏书守的身份,明白过来大长老所指的是谁,心有好奇,却仍抱拳回应道: “晚辈也不知任老心情。” “只知道任老每日看书,倒没有发现不愉的模样。” 听得了看书两字,大长老神色似有怅然,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在下一个瞬间,眼前便已经没有了那一袭白衣。 这等手段,已经远不是什么轻功能够比拟,几乎真的和仙神无异,拓跋月和百里封只是惊叹宗师手段。 薛琴霜却神色微变,心中骇然,王安风下意识和赢先生比较,虽不愿意,却又觉得赢先生怕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神色变换,禁不住微吸口气。 薛琴霜察觉少年异状,知道他心中有和自己想同感触。呼出口气,轻声道: “大长老在卸任掌门之位后,离了神兵五凤剑,只用一柄木剑应敌。” “江湖便认为她实力降低,今日所见,方知道不然。” 王安风慎重颔首。 百里封似听到了薛琴霜低语,又没有听得清楚,转过身来,有些疑惑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 薛琴霜止住话头,轻笑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宗师手段罢了。” 百里封心中疑惑顿消,而拓跋月却似有些不信,看了眼王安风,复又看了看身着男装,风姿如玉的薛琴霜,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光彩,看着王安风,道: “王大哥,你是藏书守。” “额……嗯。” 少女眸中光彩更亮,踏前一步,低声问道: “那你可知道那位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的事情?” 王安风不由失笑,也放下了对于少女称呼变化的好奇,摇头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拓跋月脸上浮现遗憾之色,低声咕哝道: “真是遗憾。” “若是讲出来,怕是不逊于青锋解开派祖师的故事呢。” 众人微怔,心中都为她这天马行空般不着实际的念头哭笑不得。 她所说的事情,乃是江湖上一件公案。 青锋解的祖师三百年前,乃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剑客,容颜绝世,剑术通神,心性不惹尘埃,只能以‘无俗念’三字形容。 当年曾有少年剑客与其同闯荡江湖,数经生死,醉后表白心迹,却被婉拒,酒醒之后百般后悔,自觉叨扰,便封剑归隐于天山,立下了誓言,只要那女子尚在江湖闯荡,他绝不出江湖,以表明不会再叨扰好友,以安其心。 而青锋解祖师则因为厌倦俗世,也不忍神剑蒙尘,是以退隐于山外之山,再不履江湖,将佩剑剑穗并书信一封令人送往天山。 青锋解,谁解青锋意? 我已经不在江湖啦。 你要出山才是。 当年的少年剑客捧着只写了八个字的信,坐在天山冻得屁股发青的雪地上,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拔剑而出。剑压天下群魔,斩尽仇寇,败尽豪雄,成名一百余载,纵横不败,传下了天山一脉道统,令天山派成就七大宗派,剑道圣地的殊荣。 可享尽了盛名繁华,坐化之时,手中仍只握着当年的剑穗。 遥想当年前辈风姿,众人皆心有所感,薛琴霜感慨之余也有遗憾,叹息未能够和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剑客生于同一时代,正在此时,拓跋月却又歪了下头,颇为认真地思考道: “你们说,既然大长老……嗯,都那么年轻。” “青锋解的祖师会不会还活着?” 百里封闻言豪情一堵,猛翻白眼,道: “你在说甚么胡话?” “若是那样子,这江湖上岂不到处都是上三品的宗师们?” 拓跋月刚要发怒,却听得百里封解释,面容微僵,颇有些泄气道: “也是哦……” ps:第二更…… 第五十二章 夫子给的机缘(12) 毕竟身位外客,在青锋解里妄言长辈事情实在不合于礼,众人收住了嘴,这个时候,晨练也已经结束,处处可见到负剑的白衣少女,英姿飒爽,气质果然过人,王安风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为何扶风学宫的那些好友,会如此执着地想要来这青锋解。 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薛琴霜一眼,却看到了少女眸子微微瞪大,褐瞳流光溢彩,似乎隐有战意。 薛姑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少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衣袂翻飞之音响起,凌空落下来一道身影,白裙劲装,玉簪束发,眉目清冷,右手握了一柄连鞘长剑,正是宫玉,抬眸看了一眼王安风等人,微微颔首: “还好,都还在。” “且跟我来。” ………………………………………… 青锋解有一处禁地。 江湖传言,这里面能够找得到天下最为精妙绝伦的剑术,亦有种种传承,可却被许多的武者嗤之以鼻,不以为信。 而更强些的江湖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事实。 说是禁地,其实是一座极高的山。 山名叫万剑,可山上却没有万剑,至多只有个一百来柄,可能还要更少些。 山巅最上面修了个木屋子,里面不住人,只是放了一把长剑。 那剑横于桌上,那剑悲鸣长啸。 剑名三愚。 百年前剑圣所用。 ………………………………………… 王安风等人到了那山峰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处山脉之中,竟然还有如此高峰。 更不敢置信的是,在此之前,他们竟丝毫未曾发现。 宫玉带着四人落于山巅之上,虽是六月,在这山上竟然感觉到了许多冷意,一条瀑布从这千丈巨峰之上崩腾之下,声若雷鸣。 宫玉转过身来,声音在雷鸣巨响中仍旧清晰。 “夫子曾经与我说过,希望能让你们一入禁地,大长老和掌门也已允许。” “你们能在此处待三日时间。” 众人神色皆有变化,宫玉却只是自顾自解释道: “此地山上,有三等机缘。” “第一等机缘为下,山下有经阁剑阁,其中藏有功法典籍,江湖难得隐秘,三日之内,你们能自行观看。” “第二等机缘为中,此山自下而上,有楼阁一百三十一处,有灵剑一百三十一柄,楼前各有石碑,其上自有灵韵传承,若能得一剑首肯,则四品可期,天下之大,无处不可以去。” 声音停下,不再继续。 百里封方才听得入神,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第三等,上上机缘呢?” 宫玉眸中略有波动,摇头道: “不可说。” 袖袍一拂,似有剑气自袖中而出。 山巅之上,有朝天一炷香,那道剑气扫过,极速擦过了香头,便散起了袅袅白烟。 “每日自有禁地弟子送吃食过来。” “此烟燃尽之时,我再来接你们。” 声音落下,宫玉已一步踏出,衣袂翻飞,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瞬息之间,已经是冲天而起,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四位少年少女立在这禁地山巅之上,对他们似是极为放心。 目送宫玉的身影消失于远空,薛琴霜转过身来,眸子微亮,看着三人道: “青锋解外万剑峰,这里大约便是那座山外之山了罢。” “机缘难得,咱们三日后再见。” 言罢抱拳,转身即走,模样似乎有些兴奋,连带着脚步都快了许多,最后干脆直接运起了轻功,脚步落处,如星丸弹射般,顺着山路笔直下去,只是片刻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沉默之中,百里封抬手挠了挠头,随意笑道: “阿霜还真是心急。” “我的话,就去山下面的剑阁里面,看看里头有什么功法罢……” 拓跋月微怔,下意识道: “你不想要去看那些剑碑传承吗?” 毕竟,能得一灵剑传承,几乎必然成就四品高手,甚至于宗师可期。 迎着拓跋月好奇的目光,百里封摇头,只是道: “因为我不喜欢啊。” 神色坦然,显然所说的便是心里所想。 拓跋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对这粗蛮的少年有所改观,念头涌动,无声叹息道: 能如此纯粹,我不如他。 正当此时,却看到了兵家少年随手将身后那并残暴的陌刀拎在手里,顺手挥舞,发出了强烈的破空声音,嘴角咧开,大剌剌地笑道: “嘿嘿,用剑哪里有用刀舒服?” “我这陌刀,一百来斤,一砍一大片。” “我百里封就是拎着一大刀片子,也不会去学剑法。” 拓跋月神色呆滞,以手抚额,方才心中升起的些许异样就如同被少年手中的‘大刀片子’给劈成了稀烂,只剩下了无可奈何和自我质疑。 竟然以为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兵家会有追求和原则? 少女轻声叹息。 难不成愚蠢这种东西也可以传染? 王安风无奈地看着故意耍宝的百里封,摇了摇头,复又看向拓跋月,开口问道: “拓跋姑娘,你准备去哪里?” 拓跋月微微一怔,目中浮现出了一丝期冀渴望。 她从家乡来到大秦,便是想要学习到一身的本领,自然渴望能够获得一柄灵剑的传承,但是当年那件事情,却教给她什么叫‘自知之明’的道理。 家乡正是因为贪心这二字,方才被战火席卷。 无数牛羊被敌寇牵走,阿哥战死,阿姐被远嫁,百姓生活困顿,都是因为当年阿爸的贪心不足。当年夜里的火焰似乎一直燃烧了七年,一直烧到了现在,烧出了性烈如火的外表和胆怯而易于满足的内心。 微呼出口气,少女任由记忆散去,抬起头来,脸上笑得明媚。 似毫不在意,随口道: “我啊,我也准备去剑阁当中,看看功法典籍。”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毕竟,以薛大哥的天赋,也只去了这山上下面的楼阁,我天赋差地远呢,与其白白浪费了这种来之不易的机缘,还不如胃口小一点。” “青锋解乃是隐世名门,若能背下一两本典籍,也算不枉此行啦。” 王安风微微颔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他此行机缘也不准备去看那些甚么灵剑传承,在他眼中,师父们和赢先生教的武艺必然是要比这些传承更好的,况且有经阁开放,其中有种种不闻之秘。 那么想必‘白虎堂’和‘玉珠’的消息当有些记载才是。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定下了选择,思绪却又有些纷乱,想到了褐瞳泛光的薛琴霜,想到了少女秉性,和拓跋月的评价,不由得在心中反驳道: 她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悟不到什么灵剑剑韵。 先从下面看起,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看了上面这些厉害的剑碑,就没有心情去看下面的了。 突然想起了当初离伯所说,吃饭的时候,要从不好吃的菜开始,慢慢吃,要不然一开始就吃最喜欢的,滋味过于浓厚,反倒吃不出其他菜的美味。 薛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老饕呢。 少年心中隐有怅然。 山下第一处楼阁之前。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双手背负在身后,脚步轻盈愉快,双目之中,泛着异彩。 ps:第一更奉上 第五十三章 机缘(22) 王安风一路和百里封两人同行,直至山脚下面方才分开,百里封和颇为不愉的拓跋月去了剑阁当中,借阅青锋解n剑术,王安风看着他二人离去,自行走向了左侧经阁。 青锋解立派三百年,剑法称雄于天下,应当知道许多江湖隐秘。 王安风心中思量着,轻轻敲了敲门,谁知经阁的门竟然只是虚掩,给他一敲倒是吱呀声中,直接打开,展露出了门内的景色来,这经阁并不如同风字楼那样地浩大,只有数层,里面有个青铜香炉,散出袅袅青烟,越显得清幽。 少年抬眸去看,却没有看到青锋解弟子,心想自己为客,入经阁之前总要知会一声,否则一则失礼,二则若出了诸如失窃之类的问题,也省得许多麻烦,便只站在门外,抱拳朗声开口道: “叨扰。” “在下扶风学宫王安风,来此借阅典籍。” 声音传出,并无人应,仿佛眼前这里是个无人的场所。 王安风心中颇有疑惑。 虽然说任由他们来借阅,但是连一个人都没有的话,也实在是过于放心了罢? 正在此时,里面穿来了脚步声音,少年神色微动,抬眸去看。 便看到了架后头走出一位负剑女子,越有二十岁出头,旁边跟着个七岁年纪的小姑娘,生地可爱,肩膀上蹲着个雪白小兽,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颇为讨喜。 那女子出来,懒懒打了个哈欠,揉着眉头道: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却又被你这斯搅合了清梦” “你说,你要如何赔偿?!” 说完狠狠地瞪了王安风一眼,少年看了下周围环境,道: “这里是经阁罢?” 那女子翻个白眼,理直气壮地道: “是经阁,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睡觉的地方,比香更令人入梦的味道吗?” 少年微皱眉头。 他待人温和,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没有半点脾气的老好人。 闻言看了下那女子,认真答道: “知道。” “迷迭香。” 迷迭香是江湖nn的雅称,足量一包下去,就算是品的武者,也会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岂不是比香更容易让人入眠? 那女子微微一愣,继而柳眉竖起,便要说话时候,那个七岁的小姑娘迈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先是看了一眼那女子,道: “师姐,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告诉师父了。” 女子闻言,登时如同泄了气般,偏开头,嘴里咕哝着什么,小姑娘如同安抚孩子般,伸手拍了拍女子的手掌,才又转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微微裣衽一礼,脆声道: “青锋解林巧芙,见过少侠。” “少侠要过来的事情,宫玉师叔已经飞鹰传讯过,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请进来罢。” 王安风抱拳了一礼,道: “叨扰。” 走入门内,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把这个七岁的小姑娘当成了同辈人一般对待,心中不由有了三分失笑,复又看了一眼那依旧懒散的女子,便就知道这小姑娘为何能如此成熟,莫名地就想起了大凉村时候的离伯,颇有感同身受的心情。 青锋解的典籍,分为隐,秘,杂,游四类,其中隐者记载江湖隐世门之事,秘则记载不为人所知的江湖秘事,杂者无所不包,游则分为两类,一部分是江湖成的游记,而一部分是与青锋解交好的侠客们,口述自己经历事情,乃是独此一份,极为难得。 王安风直接掠过了隐,走到了记载着江湖隐秘的架前,自架最左边抽出了一般,开始翻阅。 这一本是记载着一百多年前的江湖征战。 彼时天下尚且未定,各大诸侯征战不休,大秦也是其一,一个名为星宫的势力趁机出世,引得天下局势也变得更为混乱,当时候的天下十大高手,竟然有七个出自这星宫当中。 最后是天下隐世高手辈出,配合着大秦铁骑,方才勉强将这星宫击溃。 三百六十五位星宫高手与整个江湖死战,纵然只是一笔带过,却也能猜得出其中的残酷与精彩。 正当此时,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淡而疯狂的杀机,瞳孔微缩。 猛地转身过来,便看到了那七岁的小姑娘坐在一侧地面上,双目微阖似乎有些困倦,而原本颇为乖巧的小兽竟然咧开嘴来,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可亲可爱的黑色眼珠看着小姑娘白皙的脖颈。 此时却满是贪婪的杀机。 根本来不及思考,王安风手腕一动,木剑应声而出,而在他的剑锋抵达之前,一道剑气已经砸在了那小兽额头,将其打了个趔趄,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如有灵性般故意发出了一声呜咽惨叫,王安风微怔,继而手腕一动,将木剑收了剑鞘。 本就只是浅睡的小姑娘听得呜咽转醒过来,便发现了地上装可怜的小兽,脸上浮现担心的神色,将那小兽抱起来,一边低声安慰抚摸,一边转过头来,两道凛然目光落在了那弹出剑气的女子身上。 虽未曾言语,后者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寒意,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想要解释,又说不出口,讪讪而笑。 林巧芙瞪她一眼,颇为心疼地抱着那装可怜的小兽去了更远处。 王安风手握着那本卷,走到了那满脸挫败的女弟子身边,道: “这是怎么事?” 或许是方才王安风出剑,让那女子对他颇为改观,她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开口道: “这丫头三日前,抓了只异兽幼崽来,她自己没有父母,比起我们年纪又小太多可能想要有一个自己的玩伴。” “问题这种异兽根本养不熟啊,以人血为食。” “因为这破异兽,我已经三夜不曾好睡了” 说到这里,她又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已经困得过头。 王安风略有不解,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为何不解释,巧芙看样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啊” “她就是太相信感情了,才会以为能够驯养地了那异兽。” 女子有些头痛,摆了摆手道: “罢罢罢,我和你解释个甚么。” “现在还在掌握之中,唉便先任由她胡来罢。” “实在不行,再将那东西打跑了便是。” 女子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神中浮现些无可奈何的溺爱神色来,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这种行为并不是什么对的事情。 养虎为患,只能悔之晚矣。 之后的三日时间当中,王安风都在这经阁当中寻找自己想要的消息,那玉珠倒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而白虎堂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而这三日所见的另一件事情,便是真正确认了那小兽果然是养不熟,而那女子也已经颇有些疲惫。 轻轻将一本古籍放了原位,少年右手搭在了腰间药囊之上,手指拨动,掀开了两个瓷瓶,淡淡的花香味道混合起来,并且无声息间朝着这经阁之中弥散出去。 按照吴长青所教导的药理,两种九品药物混合起来,便是一种极厉害的。 名字恰好就叫做迷迭香。 林巧芙武功很低,缓缓沉睡了过去,而那纯白可爱的小兽察觉机会到来,咧开了嘴巴,露出密集而且锋利的牙齿。 它已被收拾了些许多次。 但是作为兽类的本能仍在操控着它,身形极速掠动,如同闪电一般朝着那孩子而去,王安风左手抬起,挡在了那孩子脖颈之前,突然察觉一痛,金钟罩竟然被咬破,渗出鲜血来,周身混元体飞速运转,将毒素祛除,而那小兽似乎因为吸食了王安风的鲜血,脚步有些慌乱。 少年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雷霆剑光斩出,将那小兽击出了经楼,并在下一个瞬间,斩在了那小兽腰腹,雷劲暴起轰鸣,小兽原本灵动的眸子黯淡下去,如同一滩肉一般跌落在地,再无半点生息。 王安风神色平静,收剑入鞘。 那女弟子不知何时出现,抱肩靠在经阁门口,挑眉看他,道: “竟然用让巧芙睡着,然后杀了这小家伙,看不出来,脑子挺好使。” “不过,你要如何交代?” 王安风敛目,缓声道:“就说是她的朋友也想妈妈了罢” “她还是个孩子,自己期望的朋友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太残忍,还是不要现在说的好。” 说话的时候,右手上的毒素尚未消失,仍旧刺痛,微微颤抖。 女子皱眉,叹道:“但是这样她又吃不了教训。” 王安风沉默数息,呼出口气来,抬眸看着她,笑道: “林巧芙她还只是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能够相信感情本就是件好事情,若是有一天这世道连这种性格都是祸根的话,那也不是孩子的错。” “我想,好的就是好的。” “世道有多坏,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心念至此,却又想到了这数千年历史里面,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故事,心情也难免有些复杂,复又想到了姜夫子,想到了中所载千年前那些位倔强巴巴的老人,精神一振。 无论这个世道是怎么样的。 王安风。 绝不会随波而流。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小子说的不错!” 山巅之上。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席地而坐。 三日时间,不舍昼夜,已经阅尽了那一百三十一柄长剑风姿。 却仍觉得少了什么。 少女自心中沉思。 剑招,或者凌厉,或者果决,或者阴毒,或者飘渺,不一而足。 但是它们最核心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耳畔瀑布自千丈巨峰之上冲击而下,奔腾轰鸣,犹如雷震,少女茫然的目光落在这飞瀑之上,势如千钧,三日阅尽了灵剑石碑,在此时少女眼中,这飞瀑都似乎化为了一柄浩荡的剑光,脑海之中似有所悟,猛地站起。 薛琴霜站在这山巅之上俯视着飞瀑自九天而下,双眸越发明亮。 忽而拔出佩剑,弹剑作响,其音清越,曼声而吟。 “剑者,剑者。” “当舍生而忘死,剑出而无悔。” 少女眉宇飞扬,踏前一步,手持长剑,裹挟剑光寒芒,自天穹顺飞瀑而下,其速越发迅捷,只觉地仿佛周围激流包裹自己,三日所见剑法在此时,浩浩荡荡汇入了这如同天罚一般的剑势之中,越发凌冽。 神识空明,鼓荡其中。 无惧生,无惧死。 飞瀑酣畅淋漓,竟也如同最为出色精彩的剑招一般,少女顺势而下,清啸出声。 一抹璀璨剑光亮起。 轰然间已经坠地。 少女面色陡然间一阵苍白,身躯骨骼内脏皆有损伤,嘴角渗出了血迹。 禁地之中有数道身影飞跃而出,立在了虚空,看着那半跪在地,咳出鲜血的少女,神色皆是剧变。 “这便是扶风学宫之人?” “何等莽撞!” “经脉受损,周身骨骼也有断裂,纵然悟不得绝学,又何必如此。” 虚空数人或是恼怒,或是叹息,终究准备下来替少女疗伤,便在此时,薛琴霜突然持剑斜斩。 剑光凌冽,似有浩荡天瀑自下而上奔出,其势如奔雷。 那千丈巨峰之上,突然有长剑齐鸣,三百年来存放此处的上百把佩剑,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一般,吟啸着飞上苍穹,继而猛然倒转,铺天盖地朝着下方半跪于地的薛琴霜而去。 峰顶之上,剑圣佩剑幽幽亮起。 继而猛地爆射而出。 凌厉的破空声音微顿,百柄长剑极速骤停,剑刃指向大地,微微悬浮,激起了一道道气浪。 剑圣的佩剑正在薛琴霜身前不过三寸之处。 上方众人面色激变。 只要握着这把佩剑,就将能够感悟剑圣曾经走过的道路,在可见的二十年之间,必然会有一位新的剑圣,持拿三愚剑横出江湖。 心念至此,一道道不可遏制有些艳羡的目光便落在了薛琴霜的面庞之上。 那少女的面色苍白,黑发散乱如墨。 拇指拭过唇角鲜血,随意一抹,原本苍白的唇色便有了鲜血般动人心魄的色泽,衬得少女看去越发地明艳不可方物。 她看着那触手可及的江湖传说,一双褐瞳明亮而且骄傲: “薛琴霜。” “从不为他人附庸。” ps今日第二更 还有许多万赏的友没有感谢出来,我都还记着,接下来就打算尝试慢慢加更来感谢各位的万赏了抱拳 ,, 3 第五十四章 江湖散人(12) 万剑山下,经阁之前。 在王安风说完沉思的时候,突然传来大笑赞叹,一位白发老者大步而出,穿着衣服都是破破烂烂,但是却面庞红润,眼角眉梢无有一根皱纹,白发散乱,一手拎着个大葫芦,几有小儿头颅大小,右手随意一招,王安风脚下死掉的小兽便腾空而起,落入了老者五指之中。 顺手掂了掂分量,老人一双眼睛微眯,喜滋滋地道: “这通明貂可是个好滋味,若以宽油爆炒,正好下酒。” “嘿嘿,两位小友若不介意,便舍给老头子罢?” 言罢尚不等两人说话,便已经将其顺手放在了腰间蛇皮袋里,王安风道:“前辈拿去了便是。” 又想到了混元功极为剧烈的反应,声音微顿,复又提醒道: “这小兽毒性不浅,前辈还要小心些。” 那老者打个哈哈,道:“孩子话。” “老头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这通明貂,岂会怕那么一点点毒性?” 方才他在旁边就已经看到了王安风左手上咬痕,这通明貂就算只是个幼崽,毒性也已经逼近八品之烈,看到王安风在中毒之后,依旧还能够一剑将之击杀,面色不改,本就心中好奇,复又听到他所说的话极为对自己的脾性,心生好感,便准备出来一见。 此时少年所说,倒让他觉得越发顺眼。 那边女子也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道: “青锋解吕白萍,见过前辈。” 老人颔首,复又看向王安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咧嘴笑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抱拳,道:“晚辈扶风学宫王安风,见过前辈。” 老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了然之色,抚须道:“难怪难怪。” “能带晚辈来着青锋解的,除去世代交好的天山派,也就只有你们扶风学宫啦。” 复又皱眉,略有不解地道: “你能在这里,估计是任长歌那老杂毛给说了话。” “不过这万剑山上机缘众多,那一百来把剑也就算了,那剑阁里头有许多的秘籍典藏,你为何只是钻进了这鸟不拉屎的经阁里头?” 王安风微怔,心中反应过来‘任长歌’应该便是坐镇于扶风学宫风字楼的任老。 却不想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任老竟有这样一个颇为潇洒的名字。 这老者言语中对于宫玉眼中的第二等机缘颇为不屑一顾,吕白萍心中不忿,可眼前老人的辈分实在是有些高地可怕,也不敢说些什么,老者行走江湖数十年,看她脸上神色变化便知道了三五分,登时哈哈大笑道: “怎么的,你自己有些不好处,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那一百来把剑,能得其一,自然是前方一片坦途,足以令你轻松破入中三品境界,傲笑一方,算地上是高手,甚至于在中三品的修行都颇为轻易,二十年内,必然可以破入第四品武道。” 吕白萍略有不服,道: “那不是很好吗?” 老人长笑出声,伸出手来毫不客气给了吕白萍一个爆栗,哂笑道: “好?好个屁啊好!” “那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拾人牙慧!” “重走前人道路,顺则顺也,但是却也会被限制在那些道路之中,难以踏足更强的地步,对于这天下武道则无丝毫益处,死后佩剑被重新送回这万剑山,老头子且问你。” “是人使剑耶?还是剑使人?” “是剑客耶,还是剑奴?” 一连两个问题,振聋发聩,令吕白萍无话可说,本以为能够参透一两门剑术便可以成就江湖高手,可此时却觉得无法反驳老人,觉得以前所坚持的东西似乎正在破碎。 正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上三品,能保证直入宗师之下,四品武者,被称之为是江湖一流高手,纵横天下,何尝又不是机缘?” “前辈以宗师之身所言,心境不同,眼光也不一样,未免有失偏颇。” “再说,武功也只是一种手段,而非人生。” “就算一生困顿于武,又能够如何?” 老者闻言侧目,定定地看了看王安风,突然摇头道: “嘿,困顿?”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你竟非武者,老夫又和你说这个作甚,唉,老夫只是可惜啊……” “当年青锋解的祖师为了保留下那些精彩的剑术,以防流失于人间,设下了这万剑峰。可这些剑术留了下来,却又要令这江湖,失去了多少同样精彩的剑术啊。” “诚可叹乎……” 谈及此事,老者突然叹息,王安风也明白他意思,若是那些弟子不曾去领悟这些长剑剑碑上面剑法武功,行走江湖,必然是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并不会逊色于这些剑碑所载,甚至于更为精彩,也未可知。 是福是祸,机缘祸根,实在难以分辨地清楚。 夫子让他们来这里,怕是因为担心被‘白虎堂’一类江湖组织暗害,是以期望他们能成长为江湖高手,足以自保罢。 上三品宗师难成,四品武者也已经颇为难得。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悚然一惊,想到了去研究碑文的薛琴霜,突然便有些慌乱,对方在他眼中必然能抵达上三品之境,若是如此,这机缘对她而言,实则祸根。 那老者则收拾了心情,笑道: “说来,你还未曾回答老头子,你自个儿待在这里,是要寻什么……” 突有铮然剑啸声起,距此不远处的一处剑阁当中,一柄清幽长剑似有灵性,自行鸣啸跃起,旋转一圈,便朝着远处激射而去,显然是被某种气机引动。 王安风神色骤变。 老者声音微顿,抬眸看了眼那边方向,复又转头看向王安风,道: “你认得?” “灵剑已动,应是已经迟了。” 声音颇为遗憾,却未曾打算出手。 他行走江湖许久,渐渐明白了各自机缘天命,不好强求的道理,以此心境游戏人间,方能逍遥,不坠泥潭,再说就如王安风所言,是福是祸,唯独自己能知,成四品武者,也算得机缘。 正当此时,剑啸声音陡然大作,一柄柄长剑鸣啸不止,冲天而起,那老者神色一呆,险些把自己胡子拽下来。 双目瞪大,看着一柄柄长剑飞出,自一而十至百,长剑之音汇集在一起,有如雷鸣,自然知道引动之人天资非常,乃是真正有望上三品的天纵之才,未来的武道脊梁,对于自己的限制登时抛到了脑后,陡然间一声暴喝,叫道: “不成!” “给老头子停下,你们不能去!” 一声怪叫,便要冲天而起,却被王安风一手抓住了右臂,回身一看,便见着了少年满脸担忧,也不着恼,长啸一声,踏步冲天而起,瞬息间已经是数百米之外,凌驾于虚空之上。 俯身看去,便看到了飞瀑之下,白衣少女黑发散乱,半跪在水中,看到了少女唇角一抹嫣红,明艳不可方物,看到了那浩荡凌厉的剑光自下而上暴起。 看到了她骄傲的拒绝。 老者微怔,继而便长笑出声,满是欢欣之色,踏足虚空,手舞足蹈,口中连连长呼: “好好好!” 而王安风却看到了薛琴霜苍白的面庞和嘴角鲜血,心中微有急促,松开了握着老者手笔的右手,人在半空,腾身而落,便在此时,下方那一柄柄长剑似是为气机所牵引,各自鸣啸,朝着少年激射而去。 ps:第一更 第五十五章 七十二手使破(22) 事出突然,那老者神色微变,正要出手将王安风拉住,却又微微一顿,眸中所见,那少年竟无半点畏惧惊怖,身形在半空舒展,右手已经自然落在了身后的木剑剑柄之上。 神色气度,皆如同捕食的猛虎一般。 老人本已经伸出的右手重又收回,落在腰间,将那硕大的酒葫芦拿起,仰脖灌入口中,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当察觉到一股气韵浮现的时候,双目微亮,嘴角不可遏制微微挑起,于心中略带不敢置信以及难言的欣喜低喃。 喂喂喂……不是吧…… 才来一个悟出了剑意的武者。 今天这是怎么了? 听到了声响从经阁之中奔出的百里封和拓跋月才跑过来,便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长剑,看到了半跪在地的少女和凌空落下的王安风,神色微变,百里封心中焦急,忍不出踏前一步,呼喊出声: “安风!!” 少年双眸似有寒光闪过,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掌猛然发力。 八面汉剑于铮然剑啸之中出鞘,瞬间斜斩前方,与凌空而来的两柄长剑左右交错一次,爆出了刺目的火星。 长剑无人操控,被击打后退。 王安风趁势落在水中,身形半蹲卸力,激荡起了一片水花,涟漪挡开,少年身躯之上,蓝色雷霆如龙纠缠,一闪而过。 此时他已落入了上百柄灵剑包围之中。 激荡而起的水花落在水面,原本冲天而起的灵剑为气机所触,再度逆转,剑柄朝上,剑刃直指地面,蕴藏数十上百年的锋锐气机浮现,令水面上浮现了道道涟漪。 半空之中,有数道身影急掠而至,想要出手阻拦,那老者仰脖饮了一口浊酒,左手随意挥洒,并无半点招法,只是一掌横击,便有浑厚气魄扫过半空,远处层云尽散,柔弱的空气压缩成了天底下最难以逾越的坚壁,阻隔在那数人身前。 那三道身影极速骤停,现出面貌来,皆是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的女子。虽然看得出年纪都已经不小,却仍旧风韵不减,足称得上风华过人。其背后长剑各自不同,却皆有异状,显然非同凡响。 老者将手中葫芦取下,随意摇晃,平声道。 “着急什么?看戏看戏。” 三人中为首的女子踏前一步,虚空中裣衽一礼,沉声道: “酒自在前辈,灵剑虽然只会本能反击,所出招法与对手相仿,但是毕竟有上百之数目,若是旁观,恐要生出祸乱。” 声音微顿,复又加重了些语气强调道。 “毕竟,这是扶风学宫的学子。” 老者毫不在意,看向下方那因为气机而动的灵剑,神色专注,仿佛山岩之上扎根数十年的老松,牢不可破,无有丝毫的动摇,道: “无妨,有老夫在。” 灵剑失其主,又并没有能够成为神兵,只能够根据出手之人的实力进行本能的反击,这下方灵剑一百三十一柄,纵然是剑圣的那柄三愚剑,残存之力也非他对手。 老者视线看着下方少年。 复又饮酒一口,右手握着酒葫芦猛地一扬,清澈的酒液从葫芦口洒出,空气中氤氲着刺鼻的香气,显然是那种刮喉咙的烈酒,酒液从天而坠,如同雨水一般恰恰好落在了中央,那剑气机牵扯,如成剑阵,无形气机将那酒液尽数切碎成了细密的水滴,落入了瀑布积出的水面上。 如同有万千条飞鱼甩尾,水面浮现出细密的涟漪。 剑鸣声音汇合在了一起。 王安风右脚脚尖深深踩在浅滩卵石之上,突然用力,暴起了一圈水浪,少年如奔袭的猛虎,朝着前方数百米外的薛琴霜而去,一柄柄灵剑亮起,随即按照它们在过去数十年甚至于上百年间所怀念的方式,或劈或斩,朝着王安风撕扯而去。 少年的双目微微睁大,他的心脏跳动地很快,他的眼眸很亮。 他想要去替薛琴霜疗伤,便要冲破这百剑阻拦。 脑海当中,七十二手使破的招法飞速地流过。 然而在他的脑海浮现出对策之前,他手中的木剑已经做出了反应,身形极速骤停,猛然回身,精气神凝聚为一,木剑笔直刺出。 有清越的剑鸣声音爆响。 八面汉剑和一柄纤长玉剑以剑刃相撞,稳稳地撞击在了一起。 一圈气浪从剑锋所触之处震荡,继而便横扫四方,掀起了一层水幕,将周围长剑震得微微一顿,王安风手腕一转,长剑微挑,将对面之剑挑开,身形趁势而起。 有长剑从身下而过,有长剑自凌空斩击。 有剑列于虚空,有剑悲鸣长啸。 那些灵剑似并无伤他之意,每次出招灵剑不过三柄,彼此却以剑意联结,忽而刚猛,忽而凌厉,几无穷尽,将那些剑客曾经年少时候仗之以横行天下的剑法尽数展现出来。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长剑剑招更迭,越发迅捷凌厉,几乎本能般将那一门门剑术破去。 薛琴霜因舍生忘死,除剑之外别无他物,而悟出了浩荡剑意,而王安风因为欲要救人,手中长剑越来越急,招法凌厉,七十二手使破在这一柄柄长剑的攻势之下,渐趋于炉火纯青之境。 一身苦修外功,少林醇厚内力,是为根本。 七十二手使破,观云望气的瞳术,二十八势劲气之法,是为剑胚。 铜人巷中磨练,数度生死挣扎,是为炉火纯青,是为千锤百炼。 若武者争锋于天下,今日当有新剑淬火,斩露锋芒。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天际之上,女子动容,老者双眸瞪大,面上浮现不敢置信之色,终跌坐云端,白发乱舞,抚掌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者以弃,我自行于我道,一者以破,持剑破尽天下法!” “都很好,都很好!”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千丈高峰,有飞瀑轰鸣直下。 少年踏步向前。 长剑斜持。 身后,一柄柄长剑铮然长啸,旋转落地,倒插于水面之中,震颤不止。 顷刻间,已成为了一条坦途。 ps:第二更。 第五十六章 剑中圣者名三愚(12) 百里封和拓跋月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似是躯壳失去了掌控,却能够感觉到血液在心脏的加速跳动之下朝着四肢百骸冲过去,朝着自己的大脑冲来,冲击地眼前有些发晕,冲击地大脑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们自剑阁而出。 那上百把灵剑此时就在他们前面数百米的地面上,铮然长鸣。 他们看着那蓝衫少年踏步前行,却是从未曾想过,他竟然如此之强。 “安风……”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脚步却突然一顿,不再向前,百里封和拓跋月有些困惑,便听到了一声悠长剑鸣声响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从王安风薛琴霜之间震荡而起,横扫四方,直震得长剑齐鸣。 百里封心中不觉浮现一丝不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道: “这是……什么?” “三愚剑。” 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回身,便看到了位穿着破旧邋遢的老者,腰有蛇皮袋,一手拎着个硕大的酒葫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随口回答道: “也是这万剑山上,最高处的一柄剑。” “百余年前,剑圣所用。” 言语落下,老者亦是心有不解。 三愚剑,方才已经被那少女引动,然后被拒绝了剑圣之路,本应当就此结束,至多如方才那些灵剑一般,被气机引动,本能反击。 此时,为何却又出现了如此异状。 远空之处,有数道身影急掠而来,有神色清冷,身后负剑的宫玉,有雍容华贵,玉凰束发的掌门,也有那白衣墨发,神色安静的大长老。 腾空的劲气冲撞了虚空,将那无形剑气搅动,飞瀑如雷轰鸣直下,三愚剑上,隐有流光收敛,继而抬起,如同施展寻常剑法一般,朝着王安风直刺而来。 剑锋震荡了虚空。 王安风后撤一步,抬剑上封,两柄长剑相触。 八面汉剑微颤,两侧剑刃震动,发出了悠长剑吟。 宫玉等人落在了那老者身旁,朝那老者见礼,唯独大长老只是看着下面逐渐交手的王安风和三愚剑,眸子黑白分明,神态安静。 酒自在散人饮了一口酒,也一同看去,看着那双剑交击,无论王安风剑法如何凌厉迅捷,那三愚剑只是以朴素剑招相击,却能完全破去,周围百剑齐鸣,如同赞颂。 看了许久,大长老突然开口,轻声道: “三愚剑,在找传承者。” “剑法的传承者。” 下方又是一次交击,七十二手使破再度被破,王安风脚步后撤,三愚剑如同被人握在了手中一般,不紧不慢地逼迫,少年紧咬钢牙,内气自丹田开始,迅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清越钟鸣声起。 隐隐有赤金色的佛文浮现在了王安风面庞之上,令少年面庞多出了三分庄重。 那剑陡然长啸,猛地斜斩。 王安风掌中的长剑被打得一偏,三愚剑在少年身上轻轻扫过,触及了数处大穴,凌厉气机没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方才鼓荡而起的金钟罩内力就如同被打到了七寸的蛇,登时在少年体内碎裂开来。 面庞上浮现的异状散去,就连雷劲都被尽数打散。 提起的内力散去,王安风脚步略有踉跄,朝着后面退去,动作略大,激荡起了身下的积水,跃起了一片清流,却被三愚剑一剑斩成了粉碎,化为了真正的雾气朝着王安风扑去,雾气之中,似有神龙探爪甩尾,剑锋凌厉,王安风咬了咬牙,长剑横栏在胸前。 三愚剑剑锋点在木剑剑脊之上。 王安风面色微白,整个人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十数米方止。 那剑微抬,剑锋指着少年,似乎有剑客持剑,对其颇为不满,让他再来,王安风呼出口气,咬了咬牙,提剑再度踏前而斩。 远处老者皱眉,看着这一幕,道: “剑法?传承?” 大长老点了点头,双眸倒映着下面景致,安静开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剑圣的剑法,就是囊括天下,自成一天下。” “刚刚是道路的传承,现在是单纯剑法的传承,无有半分掺杂。” 声音微顿,女子眼中浮现探寻之色,似在思索,复又开口道: “大抵是先前的孩子,有剑圣当年的秉性。” “而这个孩子的剑法,则有了少年时剑圣的味道。” 酒自在瞳孔微缩,这等评价比他方才所给出的还要高上许多。 上三品虽难,但是天下之大,几无穷尽,江湖中人,更是如同过江之鲫,每过十数年,就有数不清的少年入了这浩大江湖,故而上三品宗师,也总是有的,更有持拿神兵,以中三品匹敌上三品者。 但是,那可是剑圣啊。 老人看着下面的那在三愚剑下步步后退的蓝衫少年,复又看着已勉强起身,双眸之中流光溢彩的白衣少女,双目有些发直。 “娘希匹……” 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念头,猛地转身看着旁边的大长老,双眸瞪大,道:“等一下,若三愚剑能够自行辨别这些……那,那它岂不是……” 酒自在的舌头不由得有些打结。 大长老微微颔首,轻声道: “神兵有望。” 老者嘶呼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转过身,看向那柄长剑的神态便已经充满了郑重。 神兵有灵。 真正的神兵,几乎是可以当作道友来对待,而非是兵刃。 但是,剑圣当真如此之强? 老者心中满是震撼。 强大到了他的佩剑,也已经拥有了成为神兵的资格?那在他生前,究竟是要多强?横压天下一切奇才吗? 胸中思绪翻腾,却又摇头叹息道: “若是那小家伙,知道自己放弃了一柄神兵,会不会后悔?” 大长老转头看了他一眼,老人眸子依旧清明,却隐有自嘲。 便心里明白不是薛琴霜后悔,而是眼前的酒自在动心。 他察觉了自己动了贪心,故意将心中的念头以这种方式说出来,让自己能够直面自己的欲望,不令其滋长,不受其污浊。 大长老收回目光,轻声道: “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纵然她握住了三愚剑的剑柄,也只能够体悟到剑圣的道路,而无法带走这柄剑。” “剑圣纵横天下,只有这一柄剑。” “而这一柄剑,也只会有剑圣一个主人。” 声音平静,只在两人之间响起,继而便被那飞瀑雷鸣掩去。 下方王安风只觉得自己举步维艰,眼前虽然只有一柄剑,却带来了他难以想象的恐怖压迫力。 他甚至于感觉不是自己在出剑。 而是对面那柄三愚剑在操控着自己出剑,其每一招都将所有可以出手的选择封锁,只留下了一个破绽。 兵法之道,围三缺一。 少年心中明悟,但是此时却根本难以挣脱这令他难受的漩涡。 每一息,每一刻,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一种选择。 应当够如此出剑。 也只能够如此出剑。 那些平实的剑招之下蕴含的劲气,让他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极为难受,却也给他展现出了武道的新的世界。 原来,剑法还可以如此模样。 少年的双眸微微瞪大。 令对手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出手。 连出手都无法随心所欲,那么生死又怎么可能还在自己手中? 正当他心中有所领悟的时候,那柄三愚剑突然震颤鸣啸,不再出剑,而是再虚空盘旋一周,似颇为满意地吟啸一声,继而便冲天而起,倒插在地的上百把灵剑震颤出声,一同跃起,朝着天穹之上飞去。 瞬间似乎有上百位剑客一同出剑,耀眼而凌冽的剑光占据了整个天穹。 青锋解外万剑山,如同在瞬间坠入了剑道仙境。 在场众人皆神色震撼,眸中隐有失神。 眼前是难言的璀璨明艳。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那丝丝领悟淡去,沉入了心底。 虽然心中对这件事情还有些疑惑,但是动作却丝毫不满,收剑入鞘,运起轻功,朝着前方薛琴霜急急奔去,于身后激起了一片水花。 待得冲到了少女身边时,王安风的右手已经落在了腰间针囊之上,手指弹出了三根银针,薛琴霜抬手拦住他的动作,摇头道: “不用了……” “我也通些医术,服了丹药,并没有甚么大碍。” 王安风此时方才想到了眼前少女那十三少的称呼,想来医术也为她所长,心中微松口气,收回了银针,便准备问她是如何弄出了这一身的伤势,可尚未曾开口,便看到了薛琴霜持剑起身,视线从少年的脸上掠过,落在了身后那柄状似寻常的木剑剑柄上。 双眸明亮,有如星辰。 “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 少年神色微微一呆。 ps:第一更。 第五十七章 柳暗花明,白虎堂的消息(2/2) 王安风和薛琴霜终究没能够打起来。 少女从万剑山上纵身跃下,就算是精通外功的武者,也免不了身受重伤。 等王安风知道了薛琴霜那堪称疯狂的举动之后,被吓了一大跳,如何还敢和她动手。一番劝说,加上宫玉以未来的武道前程为‘恐吓’,掌门出手,才将不甘不愿的少女带回了青锋解的丹阁之中。 那里有精擅疗伤的六品武者,足以替薛琴霜调理根基。 这件事情,由不得青锋解不慎重,若是让扶风学宫的天才弟子在这青锋解中坏了根基,此事只要想想,便令青锋解的长老们一阵头痛。 百里封和拓跋月担心薛琴霜伤势,随之而去。 而王安风则是被留在了这万剑山上,旁边就是那名为酒自在的老者,瞪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令少年心中一阵别扭,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道: “前辈……您有什么事情吗?” 酒自在目光收回,打了个哈哈,道: “有事?老夫能有什么事情?” 话一出口,自觉失言,酒自在声音微微一顿,强行改口,道: “不过说来,方才还有一事未曾问出来……你小子武功不差,呆在青锋解经阁之中,可是有什么东西不解?” 老人视线落在王安风脸上,对于这个小辈,他心中颇为欣赏,无论是心性,还是武功,并不介意为其解惑,咧嘴一笑,道: “不妨说出来。” “老夫行走天下数十年,或许知道。” 王安风微怔,听出老者意思,略有犹豫,却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抱拳一礼,开口道: “晚辈确实是有些困惑。” 老者抬手饮酒,随意道: “尽管说出。”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之中回忆起了赵正寿宴,入魔的倪天行,追杀自己的武者,神色微凝,开口道: “不知前辈可知道,白虎堂,这个组织?” 酒自在生性潇洒不羁,脸上常常带笑,就算是神兵的诱惑也能够挣脱,可见其心性,但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微有僵硬,逐渐敛去,被缄默代替,握着酒葫芦的手掌放下来,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沉默了下,道: “白虎堂……你是如何接触到这个组织的?” “晚辈路途曾被其追杀。” 酒自在闻言摇头道: “不老实。” “这个组织可不是甚么杀手堂,若是要杀你,自然是有其他的理由。” “而你还在这里好好坐着,想必你只是无意涉及了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动用真正的高手对付你。” 王安风听老者语气,显然是颇为熟悉这个组织,心中浮现喜意,站起身来,看着酒自在,声音下意识微有提高,道: “前辈知道这白虎堂!” 老人看他一眼,道:“我说了我行走天下数十年,自然会遇到这些江湖上的魑魅魍魉。” “白虎堂,自然知道。” 少年面有喜色,却看得老者摇头,道: “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王安风微怔,复又回想起方才老者说这白虎堂中真正高手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那丝丝忌惮,心中便又明白过来,低声道: “是因为,晚辈的实力还不够?” 酒自在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 “学宫出来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好使!” 先是夸赞了一句,继而便干脆利落地道: “没错。” “你小子心性颇对老头子脾气,武功也好,人品也好,所以我断不能让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你若早死,实在是这天下江湖的一个损失。” “我是断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情的。” 声音微顿,老者复又想到,如果此时不告诉这小子,按照他方才展现出的心性,那是必然会去寻找其他人问出这件事情,若还真给他打听出了消息,搞不好要坏了这条性命。 不成,得保住这小子。 心中念头急转。 酒自在面上神色不变,抬手灌了一口浊酒,开口宽慰道:“但是你也不要着急,老头子知道那帮货色都是些什么人,你既然和他们有仇,我自然不会去拦你。” “可你的实力,却又实在太差。” “不说其他,就算是你现在知道了白虎堂中人所在,你又能做什么。” “屁事情你都搞不定。” 老者遣词用语颇为粗蛮,说的道理却是清楚明白地很,王安风敛目,知道眼前老人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幕后之人的消息便在眼前,却不能得知,心里面难免有些憋屈,酒自在看他模样,知道拖得差不多了,便悠哉开口道: “不过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嘛,有三个条件!” 老人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在王安风身前晃悠了下,嘿然笑道: “只要你完成了这三件条件,那么我保证,你想要问的东西,老头子知无不言是言无不尽。” “我可夸下海口啊小子,若论武功,那么这天下确实有许多比老头子我要强,甚至强上不少,但是若论见识广博,江湖隐秘,嘿嘿,不是我吹,那些个整日里呆在自家门派里的祖师爷们,可不一定比我这走南闯北数十年的老江湖要懂得多。” “如何?” 王安风看着眼前老者。 三日来,连隐世名门都未曾找到白虎堂的消息,恐怕属于禁忌一类,不允许寻常弟子知道,若是这样来想,恐怕风字楼中也难以找到。 不若先听听条件。 心念至此,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抱拳问道: “敢问前辈,是……哪三个条件?!” 酒自在嘿然一笑,上下扫了眼王安风,道: “这第一个条件嘛……很简单。” “老头子看你内功功体应当已有了九品火候,中三品龙门没有那么好跃,那就放低点要求,什么时候,你的内功到了七品境界,便当你满足了第一个条件。”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不是老头子为难你,唯独你的内功到了七品,你才有了知道这件事情的资格,要想参与其中,嘿……” 老者不言,只是略有不屑地摇了摇头。 出乎他的预料,少年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便答应下来。 王安风本就不打算此时去查。 若是现在乱来,赢先生怕不是要将他的额头敲肿。 想到这里,少年的额头似乎隐隐发痛。 老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未曾表现出心中惊讶,晃了晃手中酒葫芦,开口道: “第二个条件,大秦星宿榜上,名列天罡地煞之数。” “天下间多的是蠢货,内功修为不错,手底下功夫却臭烘烘的,只能欺负些内功差的人,碰到真正的硬茬子,跟木头桩子没差,只有挨打的份儿。” “老头子丑话说在前头啊,若你成了这种货色,你小子,一句话也不要想在我这儿知道。” 言罢还朝着一旁吐了口唾沫,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显然是对那种只修内功功体的武者极为不屑。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眼前的老者是他现在能够抓到的唯一机会,他是绝不肯放过的。 “敢问前辈,第三个条件是……” 老者看他一眼,问道: “你小子,是扶风学宫的没错吧?” 王安风点头,酒自在抚了抚短须,道: “那便成了!”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ps:第二更 第五十八章 各自成长……(2/2) “扶字楼?” 王安风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初入扶风郡城时候,看到的那座百丈高楼,冲天而起,飞檐虎首,檐角垂着金铃,随风微震,下面系着的红色绸布拂动,如同烈烈火焰一般,灼烧着来人的眼眸。 扶字楼。 酒自在颔首,看了少年一眼,道: “看你模样,竟是不曾知道这扶字楼的事情。” “此次寿宴回去,你自可前往。” 复又饮了一口酒,老人随意问道: “对了,你小子功夫不差,拜得是哪一位夫子?竟然还不曾告诉你扶字楼的事情?” “……晚辈不是学子。” 老者诧异侧目,看到了眼前的少年挠了挠头,道: “晚辈是藏书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躺在床上,右手伸出,一双褐瞳却在乱转,似是想要离开,却被旁边面色清冷的宫玉看着,不能妄动,在她身旁,一位面目慈和,满头银发的老妪坐在小板凳上,伸出手来,按在少女脉上,内力顺着经脉流淌入躯,哎呦一声,颇为吃惊道: “乱来,乱来。” “实在是太乱来了。” 宫玉站在一侧,开口问道: “婆婆,当如何调理?” 言语态度,都是极为尊重。 眼前老妪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曾经陪在药叟身边行走过天下,之后又数次拜师名医,虽然武功只勉强上了六品,但若论医术,青锋解中以她为最好,因此宫玉倒也不担心她没有办法。 老妪闻言收回了右手,先是对宫玉道了一句不必担心,复又转头看着薛琴霜,笑眯眯地道: “小娃娃啊,你这伤伤的粗狂,办法,倒也是简单。” “你可要听话。” 薛琴霜面目乖巧点头,便听得老妪继续开口道: “服药静养,以本身的内力根基,混合上药物,很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只是这段时间,切勿动武,甚么酒肉,甜食,滋味浓厚者,一律不准碰,否则会延误伤势。” 少女脸上笑容略有僵硬,一双漂亮的褐瞳瞪大。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了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而去的悲伤。 而那边老妪已转过身来,和旁边弟子吩咐些事情,她年纪已经颇大,精力不如往昔,这几年开始已不常在丹阁之中,这次还是薛琴霜一事关系到了扶风学宫,方才亲自过来给她诊断。 片刻之后,宫玉和老妪弟子将老人家送出了丹阁。 宫玉颇有好奇地道: “婆婆,她的伤势,需要这许多禁忌吗?” 老妪笑出声来,道: “自然不要,有内力在身,以她的武功,配合丹药静养数日就好,哪里要这许多禁忌?” “那……您这是。” 老人脚步微顿,笑道: “小姑娘家的,整日里打打杀杀。” “你不知道,学医术的最头痛这些剑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是一身的伤。”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妪声音渐低,却又摇头失笑: “所以我便让她也尝尝苦头。” 直到薛琴霜服下了丹药,被拦在丹阁前厅的拓跋月和百里封方才能进去探视,他们方才已经在外面听丹阁中弟子说过,知道了薛琴霜伤势并不是很要紧,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安慰交谈了片刻,因为不想要打扰到薛琴霜静养,两人起身告辞。 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神色大大咧咧,走出门外,拓跋月则是又说了几句,临别时候,脚步微顿,倚门回首,看着躺在床上,神色颇有些百无聊赖的薛琴霜,道: “薛霜公子……” 薛琴霜微怔,看向前方。 拓跋月抿了抿唇,轻声道: “是薛霜姑娘罢?” 薛琴霜并没有什么遮掩,只是笑道: “看出来了啊。” 拓跋月颔首。 方才在飞瀑之下,虽然薛琴霜白衣上沾着的水被内力蒸腾,但是黑发披散,嘴唇染血,隐约透出的那一丝飒爽和不经意的妍丽,仍旧令身为女儿家的她都心中动容,甚至心动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她本能地发觉了,眼前这位薛霜公子绝不可能是男子。 此时确认了,心中浮现遗憾的时候,却也有一丝庆幸。 心中百感交集,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轻轻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出来了丹阁,看着远处的风景,那风景秀丽,少女脸上神色复杂,轻轻呼出口气来。 有时候她真的有些怨恨天地不公。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要有这么大的差距。 如果…… 念头方才浮现,拓跋月抬起双手,拍在了自己两颊上,借着刺痛,将心中的软弱压下,双眸再度明亮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飞扬。 那本秘籍,尚且没能修会呢。 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拓跋月加快了步伐,快步离开。 红衣如火。 而在这青锋解,一处临崖青石之上,背负着陌刀的百里封盘腿坐着,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天空中翻腾的云雾,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此时收敛,双眸幽深。 薛琴霜一念引动百剑相随。 王安风持剑破尽百门剑法。 “额啊啊啊啊……” 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来,双手烦躁地在头上胡乱抓着,身子朝后仰倒,却没有摔在地上,右腿搭在青石上,便令身子和地面平行,展现出了颇为扎实的基础,双臂从身侧垂下,搭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云聚云散, “真是,好厉害……” 百里封叹息出声,身形发力,自空中旋转,调整了身姿,轻轻落在地面上,起身看着山下的风光,只感觉一股难言的压抑感觉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上,纵然是洒脱如他,也难以挣脱出来。 不甘,不愿。 最重要的是,不愿意被抛下。 年少的人总是骄傲,不愿意落后于人。 眼中神色清明,百里封盘坐在了青石之上,背后那陌刀挥舞出了凌厉的光,架在膝盖之上,左手拂过了刀柄,右手轻弹刃锋,清越嗡鸣,双目微阖,精气神以这段时间在青锋解中找到的秘籍中所述,凝聚为一,尝试和那陌刀共鸣。 他想得很清楚。 剑和刀,并无差别,既然能够养剑,为何不能够养刀? 刀剑都只是凡铁。 因人而通灵。 呼吸的声音逐渐变得悠长而沉静,和这山上风光似为一体。 ps:第一更 第五十九章 等待寿宴(2/2) 自薛琴霜受伤,至大长老寿宴当日,尚且还有五天的时间。 而答应的三日机缘,已经结束。 之后数日,百里封每日里盘坐在山崖那块青石之上,尝试以剑客养剑之法,去增强自己和陌刀的联系,可那柄陌刀只是寻常兵刃,自然做不到生出灵性,和武者产生共鸣,只是兵家少年的眉宇之间,却逐渐生出了些许属于剑客的凌冽刚直。 宫玉曾看他盘坐于此,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随即便令青锋解弟子暂时不可以来此处练剑。 而拓跋月则只是呆在房中,练习着从经阁中寻来的内功心法。 青锋解虽是剑派,但是其内功心法在整个江湖之上,也属上上之选,但是少女却未曾去选择那些颇有盛名的神功典籍,而是选择了一种虽不甚强,对于天资却没有太苛刻要求的内功。 修成之后,能以朽木为利刃,破三千甲。 掌门书房之中。 宫玉低语将百里封和拓跋月近日来行为说出,掌门祝灵左手扶着额角,放下笔来,颇有兴趣地笑道: “一个心性勇猛,一个却能克制自己欲望,懂得知足的道理,如履薄冰。” “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 “只要初心不改,应当是能够凭借自己的修行,越过中三品龙门,但是要再进一步,就要看他们机缘了。” 宫玉点头。 天下武者众多,能获此评价者却寥寥。 中三品能凌空御虚,能入中三品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百里封能够做到这一步,在她的预料之中,从扶风学宫出行,一直到山下八卦迷踪阵,都能够看得出这位兵家少年虽然莽撞,却有两分兵家勇猛精进的气质,而拓跋月的选择则令她颇为诧异。 祝灵右手放下,却又问道: “那个唤作王安风的孩子,他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宫玉闻言略作回想,便将王安风的行为开口讲出。 青锋解外万剑山。 经阁之前。 一堆鹅卵石垒在了一起,弄了个火炉模样,里面塞了些树枝苦柴,酒自在随手挥出了一道火焰劲气,将其点燃,两边各自插了根树枝,树枝有分叉,一根树枝穿了条颇大的鱼,架在了这两根树枝分叉上固定住,王安风就坐在溪旁青石之上,双眸微亮,嘴唇微抿。 少年的神态认真,如同出剑的剑客一般从容而冷静。 一手转动着鱼,一手从腰间的包囊里面弹出一个个小瓷瓶,将其中粉末洒在鱼肉上,伴随着火焰的烤灼,鱼肉渐渐散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气,弥散在这空气中。 少年对面排排坐着个衣着邋遢的老者,身着白衣的女子以及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全部都眼巴巴看着那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香气的烤鱼。 酒自在狠狠地吞咽了口口水。 自从数日前,偶然发现眼前这小家伙还做得一手好厨艺,他便黏在了这里。 后来更是发现,这小子竟能够以药材代替香料,做出的吃食非但没有药毒,还有两三分补益,比起丹药而言,这等药膳更易于吸收,心中就越发惊异,此时他面上一幅馋相,眸子却依旧清明。 看着少年手法,看着他将数种药物洒在了鱼肉上面,脑海之中回想这两三日所见。 已经是超过了二十种不同药物。 而王安风出手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显然是对于这些药物药性极为熟悉。 武者懂得些药理这是正常,但是王安风既通药理,又懂得针法,若说他只是如寻常武者那般懂个皮毛,酒自在是绝对不信的。 究竟是哪个隐居的高手,教出的学生? 老者心中困惑。 “烤好了。” 少年将烤鱼拿起,手中取来旁边的匕首,倒扣在手掌中,他虽然没有学过怎么使这匕首,可是在铜仁巷中已经见识过了百家武学。 初始只是少林弟子,后来不知怎么得,又多出了许多其他门派的武者。 其中有个浑身穿着蓝紫色衣裳,气质阴诡,蒙面使毒的门派,颇为擅长匕首鞭法,极为阴毒,王安风和他们交手不知道有多少次,虽然不知道其招式的核心劲气变化,但是外在动作却是看了个十成十的熟悉。 此时扣着匕首,倒也似模似样,随手一抖,匕首如同牡丹盛开般抖出了一串的寒芒,将烤好的鱼肉切出,一片片落入了准备好的盘子里面。 这里除去了他和酒自在之外,也就只有经阁之中的那一对师姐妹,一条鱼虽然吃不太饱,也不算很少,每人都分得了小半盘子。 酒自在夹了一块烤鱼塞入嘴里,双眼微眯,只觉得入口酥脆,鱼肉却是鲜嫩,他行走天下几十年,这鱼算不上绝顶的味道,但是因为特殊的手法,倒是颇有一番风味。 咽下肚去,恰好看到了王安风顺手将那柄借来的匕首收入鞘中,放在一旁,动作颇为凌厉狠辣,双眼微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数个名字。 究竟是谁? 自知道了王安风并非是学宫学子,而是个藏书守之后,他便对少年的师承,表现出了极大的乐趣。 这等武功造诣,若是没有名师教导,他绝对不信。 剑术,医术,内功。 还有这颇为凌厉的匕法,看那模样,应该是一门颇为凌厉的匕法收匕式,既能收回兵刃,其后也还蕴藏有数种变化,可攻可守。 王安风自然不知道老者心中所想。 他现在在青锋解中,不能回去少林寺,是以这数日来,除去每日里修行内功,倒是颇为放松,只是脑海之中不时在回想那柄三愚剑展现出的剑术,每每若有所得,可真的拿起剑来,却又是一片茫然,不知从何而起。 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真的令人心中难受地厉害。 王安风看着手中的烤鱼,脑海又浮现了那种感觉,双眼之中略有茫然,那一枚枚鱼肉在他眼中都如同剑光,阻隔出了一小片世界,并以此为开始,逐渐衍化剑术,越发失神,王安风手握着筷子,不自觉地在空中滑动。 酒自在见状翻了个白眼。 “又开始了。” 筷子落在自己盘子上,却夹了个空,却是方才出神思考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将烤鱼吃完,老者砸了砸嘴,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视线落在旁边小姑娘和那女子身上,两人警觉地护住了自己的烤鱼,往后微缩,眸子里面满是警惕神色。 酒自在颇为尴尬地收回视线,却又看向了王安风,嘴里嘀咕道。 “小子,你现在也不吃,凉了的话,就浪费了。” 言语声中,手中筷子似慢实快地朝着少年手里盘子落去。 他武功极高,出身于微末小派,一身所学大多是寻常的武功,而非常之人就是能令寻常武功展现出精彩至极的一面,武功到了他这一境界,早已经不拘泥于派别之分,随手使出便是一招,每一招中,却又有七八门武功影子。 这一落筷,其速有夜叉棍法发追星赶月之迹象,而奇诡之处,更甚泼墨披麻剑稚凤归巢三分,纵然是王安风清醒时候,也不要想能够避地过去。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打打王安风的秋风。 可就在此时,少年手中筷子后发而先至,恰恰好将酒自在的筷子弹开,并且自然而然递出一剑,直往破绽而来,酒自在轻咦了一声,眸中亮起光来,看那少年双目依旧茫然,似乎还在走神之中,可手中招数,以筷子施展剑法,却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老者一连变了数招,都被拦住,虽说未曾使出真本事,可这也足以令他侧目,虽然年老,却能够见得后辈如此,不由得心生欢喜之感,长笑出声,以手中筷子做兵器,使出了些真功夫。 以气控兵,一者施展九曲剑,川流不息一招,一者则以三阴蜈蚣枪,勾魂夺魄一招为骨,施展了盘山剑法第八式。 毒辣与浩大两招并行,本以为王安风能够拦住,却不想轻易地就将少年手中筷子打落在地,微怔时候,便看到了王安风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之色,正无辜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干笑出声: “那什么……快要凉了。” “凉了,不好吃,吃饭吃饭,哈哈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看着旁边送来的午饭,感觉到了自己的世界开始变得灰暗。 白饭粥里面,飘着两根绿油油的油麦菜,上面看不到一丝丝油星子,一旁还有个小圆碟,里头是用醋腌好的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 手掌微颤,两根筷子跌落在盘子上。 门外的丹阁弟子听得声音,推门进来,却不见了那床上少女,微微一怔,紧走了两步,赶上前去,便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天花板上轻轻落下,如流云舒展,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 落下的瞬间,手指伸出,在那弟子脖颈处穴道轻轻点了一下,内力运处,那修为已经九品,以青锋解秘传内功为根本武学的清秀少女未曾有丝毫的反抗,双眼一阵茫然,身子便软倒下去,被薛琴霜抱在了怀中。 “抱歉……” 薛琴霜在丹阁弟子耳边轻喃一声,将那少女抱上床铺,小心地给盖好了被子,转身便朝着门外跃出,步伐轻快,一双褐瞳似在放着明光一般。 才踏出门口,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神色清冷的宫玉。 “你想要做什么?” ps:第二更。 感谢说不完的小时候万赏,以及先前诸位书友的万赏……这段时间正在想办法攒稿子,之后加更的时候,再一位位正式感谢哈,包涵包涵(抱拳) 第六十章 薛琴霜逃狱事件 (1/2) 宫玉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掌长剑微抬。 薛琴霜看着对方,行礼道: “晚辈见过宫玉前辈。” “为何出来?” 少女抿了抿唇,坦然道: “在里面有些憋得慌。” 宫玉敛目,道: “回去。” 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早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她的家,而薛琴霜一事无论其本心如何,都算是给青锋解带来了些麻烦。 尤其还是这个时间点。 她虽在江湖上行走过,却并不通晓人情事理,只是觉得不应让薛琴霜出去,否则怕是还要闯出事情来。 她不愿意再让杂事打扰大长老的寿宴准备,因而便不打算让薛琴霜出来。 心念至此,手中长剑微抬。 右手拇指顶在剑柄上,弹出了些许寒芒。 心中已经有了若眼前少女依旧执迷不悟,就要稍微惩戒的念头。 薛琴霜褐瞳微微亮起,见状不退反进,一袭白衣,如同凌空仙人一般掠至了宫玉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轻点出,衣袍漫卷,姿态闲散自在,手指自然而然落在了宫玉手中长剑剑柄之上。 一道劲气闪过。 略微挑起的剑锋被重新按回了剑鞘之中,发出了铮然轻啸,可薛琴霜内力逊色于宫玉许多,纵然后者未曾出全力,也将少女反击地朝后飞起,可在此时,薛琴霜身前空气一阵略微扭曲,那股力量被引入了身后,反助其身法运转,一步之间,已经落在了宫玉身旁。 宫玉眼眸微张。 “太虚经……” 薛琴霜视线落在眼前女子面庞上,突然道: “前辈,不若和晚辈过上数招。” 少女偏了偏头,褐瞳流光溢彩。 “若是五招之内,前辈制得住我,我便乖乖回去,十日之内,不踏出丹阁半步。” “若是晚辈侥幸,赢得了一招半式,还请前辈,勿要拦我。” 宫玉微怔,继而便微微颔首。 右手长剑连鞘横挥。 劲气搅动了虚空,却极凝重,薛琴霜脚下身法踩动,其速之快,甚至于拉出了数道残影,身在半空,双手十指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枚银针,猛然交错挥手,道道银光爆射而出,如同夜空星辰,在空中不住交错碰撞,更迭轨迹,却又偏生极精准地朝着宫**道落下。 宫玉神色微凝,持剑前刺,引动了前方数丈方圆虚空。 这一手暗器极精妙,她却偏生以强横内力破去。 劲气牵扯,将那银针撞得纷飞,前方少女如燕后掠,衣袂翻飞,此刻在青锋解上,宫玉虽神态清冷,不似凡人,可心中也隐有傲然之气,出手之间并没有用上中三品的手段,只以招式相击。 第一招,被薛琴霜以轻功暗器,取巧避开,第二招,以一招风伴流云攻出,仪态潇洒大气,看似极慢舒雅,来得却是极快,锋锐之处,令薛琴霜眉心额角皆有刺痛感觉。 少女双眸越发明亮。 身形后仰,仅以左脚脚尖点在地面,身子朝后平平滑出,那剑锋虽快,却总是差她三寸之处,未能竟功,宫玉心中打定了主意只用招式克敌,却不想眼前少女招式亦是精纯,剑势微泻,不复原本凌厉。 薛琴霜双眸微亮,右手并指,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染上了一层星辉,清冷而坚硬,以左脚脚尖为支点,凭腰为轴,猛然旋转,右手手指便点在了那剑脊之上,但听得一声轻鸣,宫玉佩剑微有战栗,而薛琴霜已经凭借这力道跃起,翻身在半空之中。 宫玉剑法极强,几如流水一般,化为了杀招逆势而斩。 薛琴霜凌空变向,右手五指微向内收,一股内力流过,十数米外,丹阁伐木所用柴刀如被无形之力牵扯,旋转着朝这边砍砸过来,被少女握在手中,左手从腰间掠过,倒扣了那把折扇。 这扇子是她和一位叔父赌酒赢来,极为坚硬,此时倒扣,便如同一柄无锋的匕首或是短刀似的,柴刀劈斩,行走阳刚浩大,掀出了道道刀影,而左手折扇则如游鱼入水,隐有杀机。 一阴一阳,恰好将宫玉剑法劲气卸去。 虽然后者未曾用上多少内力,可中三品高手的弟子在那里,薛琴霜面色浮现些许晕红,眸子却越发明亮,轻喝一声,手中攻势阴阳逆转,竟然抢先攻出了一招,斜向宫玉腹部穴道攻去,劲气纠缠,在虚空中勾勒出了种种异象,那把柴刀的刀锋上微微亮起,周围空气被引动,化为了丈长的气劲,堂皇正大。 宫玉微弹剑刃,清越剑鸣声中,那刀气登时破碎。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中,少女手中折扇甩出,带着一层墨色气劲旋转而出,周围竟然浮现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阴阳气场,宫玉脚下,剑气勾连,突而冲天而起,将那阴阳气场嚼碎,长剑抬起,磕在了折扇上面。 气劲破碎,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外面逸散。 宫玉右手扣剑背负在身后,左手溢满了内力,朝前面平平挥出。 便有风吼声如雷。 若以中三品内力变化加入其中,这一掌当有鸾凤齐鸣,风火涌动。 此时却也已经足够,那柄柴刀片片碎裂,薛琴霜右手抛下刀柄,抬手接住了那折扇,啪地一声展开,身形朝后飘出。 左手如同依依不舍,朝前探出,食指轻叩微弹,一道银针旋转而出,撞在了那有如实质的内气剑风之中,撞出了一道轨迹,朝着宫玉而去。 后者手掌抬起,将那银针夹在了指尖。 掌力如同分江划海,朝着两旁涌动而去,在地面上砸出了放射性的痕迹。 少女落地,轻拍了下衣服,笑道: “那,这一局算是我胜了。” “宫玉前辈,你可不能拦我。” 言语声中,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出,这一番能与宫玉交手一番,她心中实已极为欢喜,不逊饱饮了美酒,可这个时候,却更想得要喝上些清酒。 心中颇为酣畅,脑海中却又想起了王安风之前展现出的剑术,颇为动心。 不若去寻他交一次手? 宫玉并未回头,只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 白皙如玉的指腹上渗出了一丝殷红血珠,颇为刺眼。 未到中三品。 但,很强。 考虑搏命手段,甚至可能以自身重伤的代价,将六品武者毙于掌下。 女子将手掌垂下,却并不担心薛琴霜出去。 因为这一次并不只有她一人过来。 数息之后,一袭白衣,墨法垂肩的女子从后而来,眉宇间极是安静,方才展现出了远超同辈武学造诣的薛琴霜,已经被制住。 无论再强的下三品,面对上三品宗师,都无有还手之力。 薛琴霜再如何天才,也毕竟只有十五岁年纪。 少女被无形气劲控制,乖乖回去了丹阁,坐在了桌旁,一袭白衣,眉眼如画卷一般。 大长老安静地看着她,突然道: “想要和我喝一杯吗?” ps:第一更 第六十一章 王安风的‘修行’,心如晴空百里 薛琴霜平生最喜欢的便是武和酒。 可这两者,却都在今日遇见了对手。 那气质清冷的女子一杯一杯饮酒,神态安静。 她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即便是在同为女子的薛琴霜眼中也要承认这一点,一身朴素的白衣,姿态未曾有丝毫拘泥做作,只一抬手便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可这雅致的姿态,此时却显露出了几分豪气。 每一抬手的频率未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桌上已经放了数个酒坛。 薛琴霜视线略有模糊,手中酒杯落在了桌面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醉意,微微晃了一下,软倒在桌上。 大长老看着醉倒的薛琴霜,将手中酒盏放下。 玉色的酒盏弥散出了极刺鼻的味道,是那种常人畏之如虎的烈酒。 她抬起手掌,拇指从唇角掠过。 “烧刀子,也不如当年那般烈了。” 万剑山·经阁之外。 王安风细细吃着切割出来的烤鱼,这鱼儿是这一处的特产,离了万剑山根本吃不到,只可惜现在薛琴霜受伤禁食酒肉,而百里封和拓跋月则是执着于修行之中,没有时间来这里。 真是遗憾呐…… 少年拈起了最后一片烤鱼,放入嘴中,只觉得鱼肉的鲜美在唇齿间扩大,极富层次感,刺激着味蕾,不由得双目微眯。 唔……比起二师父,还要差上许多。 少年于心中下了中肯的判断。 数日来,这青锋解上来了许多人,盛名在外的游侠,孤傲不驯的剑客,以及年纪不轻,和大长老同一辈分的武者,都来了很多,前些天还算是很清净的隐世门派中竟是多出了许多红尘喧嚣的气息。 每到夜色升起,朗月悬空,红烛灯笼一路装点在青锋解上,这隐世剑门便从高高在上的清冷韵味中跌坠了下来。 与山下的镇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铮然剑啸声音响起,一柄青锋剑从远处青石之上被扔出,在空中转了两下,然后稳稳插在了王安风身前的土地上。 酒自在站在那青石之上,右手拎着硕大的酒葫芦,微微晃了晃,左手则同样倒提着一把青锋剑,朴实而锋利,喝了口酒,朝着王安风点头示意少年攻过来。林巧芙师姐妹也避开在一旁,小姑娘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 自三愚剑一事之后,这已经是经阁之前的常态。 王安风需要有对手,令他能回忆起来和三愚剑交手时候的状态,而酒自在对于剑圣所传的剑术,也于心中充满了好奇探寻。 他虽然已经年过七十,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可却初心不改,若是在江湖中见着了一两招值得琢磨的招式,都会喜不自胜,沉迷数日,以自己一身惊人的武学造诣,将那招式打磨地完满,再重新无中生有,创造出对应的招式。 如此往返,常人眼中无趣至极的事情,在他眼中却是这天下间一等一的趣事。其心性如此,得见剑圣所传的剑术,如何不心痒难耐? 豪饮一口浊酒,老人仅以左手持剑,抬手道: “小子,来罢!” 王安风起身,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前辈小心。” 轻喝声中,少年踏步向前,手中青锋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的剑法,朝着前方老者刺去,挥洒出了凌厉的剑光。 酒自在身为上三品宗师,一辈子交手过的剑法高手,比王安风见到的人都要多得多,赢先生传授的七十二手使破虽然极为精彩,但是面对老者那丰富的经验阅历面前,却难能发挥出原本的效果。 这剑术是赢先生自己所创。 怕也是唯独文士持剑,亲自出手,方能够和酒自在交手。 片刻之后,伴随着老者一声撒手,王安风手中青锋剑被老者一剑击飞出去,其手中的长剑则顺势抬起,落在了王安风的喉前。 眼前的老者神色锋锐,气质凌冽,就仿佛江湖传说中那些极高明的剑客。 眉眼间那丝锋利的气质迅速地收敛,酒自在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随手朝后面一抛,长剑于呼啸声中,笔直贯入了剑鞘当中。 老人叹息道: “仍旧没有头绪……看来,我老头子,注定是看不到剑圣的剑法了。” 王安风知道老人的意思。 距离大长老的寿宴,只剩下了两天。 三天来没有丝毫的思绪,要在两天里明悟那种剑术,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 青锋解的山崖之上。 百里封睁开眼来,右手从膝上陌刀锋锐处轻轻掠过,屈指轻弹。 便有清越悠扬的鸣啸响起,混入了山风。 那一门养剑术,他只修行了三日时间,他天赋并不是那种只在话本里存在的绝世天才,可静心凝神,也有所收获,心中杂念消去了许多。 兵家少年看着远处的层云,呼吸声平静而悠远。 云聚云散,可那天空依旧悠远,依旧湛蓝,那些流云,未曾留下了丝毫的痕迹。 往日里颇为不屑的兵家典籍突然在此时浮现心头。 少年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读书的目的,那些前辈先哲们的感悟,并不是读过就能够明白,但是会埋藏在心中,静待合适的时间浮现在心头,结合所见所感,突然便会升起感同身受之感。 明白了,就是明白了。 不需要向其他人证明,也唯有自己才能明白。 少年双目变得幽深。 心如晴空。 兵家谋士的冷静,不是断情绝欲的漠然,而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境。 经历的事情,感情的波动如同云雾,行于天空,却不能在天空中留下真正的痕迹,任由风急雨狂,而凌驾于云雾之上,那真正的天空依旧湛蓝平静。 喜悦是我的心吗? 不是。 是愤怒吗? 不。 心就是心。 视线之中云雾翻腾,可百里封的心境却有了微妙的不同,云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仿佛有某种异兽藏在云雾后面,厚重的云雾突然间朝着两侧分开来,一只巨鸟撞出了云层,双翅之上仍有着丝丝云气纠缠,直到极速掠过了极远的距离,那云气方才流淌着消失。 百里封平静的眸子里面,倒映着那只巨大的鸟类。 他看到了那巨大的体型,看到了其双翅以及主体上木质细密的纹理,看到了其上站着一位苍老的老者,看到了老者惊怖的面庞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少年的面庞突然僵硬,双目瞪大。 “彼其娘之!” 百里封如同在身上安装了弹簧一般,猛地平地跃起,嚎叫着转身,可跑得哪里快得过飞?方才朝着后面奔出了两步,那巨大的机关鸟便直接撞在了少年身后地面。 劲气颇为迅猛,掀起了一层犹如实质的气浪,若非是百里封武功在身,几乎被撞晕过去。 可纵然如此,少年也是被气浪排开,朝着后面飞了四五米,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面上,险些给裂成了八瓣儿。 百里封豪迈的面庞一阵扭曲,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手里凶残的陌刀一松,叮铃哐啷落在地面上,少年身子朝着左边偏了偏,右手颤抖着从臀部下面摸出了一物,抬眼一看,却是块拳头大小的圆石,正巧垫在他的屁股右边。 百里封嘴巴张了张,随即便有一股子火气自下而上,猛地窜起,在他心中烧地热烈。 甚么兵家心境,甚么心如晴空。 全他娘的狗屁! 少年一把抄起旁边的陌刀,狞笑着起身,朝着那边整理衣冠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老匹夫!” ps:第二更 第六十二章 墨家夫子(1/2) 那老者听到百里封的怒骂,抬起头来,看着他思考了会儿,才记起来自己的机关鸟出问题时,前面似乎还有一个少年。 好像就是眼前这个。 脑海中思绪转动有些僵硬,苍老的脸上,此时才现出了抱歉的神采来,看上去也很古怪,就像是一个木头人脸上挂上了名为‘歉意’的表情,整个人的反应似乎都慢了数拍,因而显得很不真诚。 如果他面前的是王安风,大抵不会有事情,王安风总是习惯性地考虑到其他人,但他面前的是一个最不像谋士的谋士,百里封完全没有准备给对方半点道歉的机会,咬牙切齿,身子猛地踏前,手中的陌刀在五指间一转,反架在了背后,以腰部为轴,陌刀刀身横着,裹挟了浑厚的劲风,猛然朝着老人的臀部拍过去。 百里封的想法很简单。 或者说,少年有着整个大秦军方很朴素的价值观。 我要面子的。 你要是道了歉,我再出手就难免有些过于纠缠。 所以就要赶在你道歉之前,一鼓作气揍回去。 最好揍到你丫没办法道歉。 当年二十七岁的破虏将军,就是这样寻了个苗头,带着七百大秦铁骑,劈砍了一路,当那模样年轻的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单于金帐里面,面容和善,诚恳认真地表示,自己是为了边关被洗劫了的三只肥羊讨个公道时,不知那位匈奴首领心中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陌刀横扫,就在少年要复仇成功的时候,那老者动作僵硬地冲着旁边走了一步,险险地避开了这一招,可兵家的武功最擅长就是蓄势攻坚。 百里封向前进步,手中陌刀再度转个方向,朝着那位老者横拍过去,气势再涨了三分。 那老者再避,一老一少,便在这青锋解上开始纠缠,旁人眼中,那老者的动作僵硬,满脸着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那少年却完全不听,浓眉倒竖,气急败坏,一手陌刀刀法颇为凶暴,只是身法似乎有些问题,略有些瘸拐,令人惋惜。 转眼间已攻了十七八招,百里封刀锋再落,那老人往后退去,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正在此时,一股浑厚内气以那老者为中心,极为蛮横不讲理地朝着外面涌动。 百里封毫无半点还手之力,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去。 继而重重坐在了地面上。 少年面庞一阵扭曲,前面那老人先是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然明白过来,才又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你还好吧?” 好个球。 百里封咧了下嘴,心中暗骂一句,抬眼看那老者,入眼便是一双被黑眼圈包裹住的眼睛,颇为浑浊呆滞,一身衣袍颇为老气,上面还沾着些油污,看上去邋里邋遢。 老者伸手将百里封拉起来,抬手替少年拍去身上的浮土,嘴中则是连连抱歉,累得一个老人如此,就算是心里还憋着一股子火气,百里封也不好纠缠,熄了‘复仇’的心思,叹息道: “好了好了……我认栽了。” “小爷百里封,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边说着,一边隐蔽地揉着自己摔痛了的地方,脸颊略有抽动,他此时心头火气还未曾消下去,言辞中颇有些不客气。那老者却无有半点恼怒,只笑呵呵地开口道: “我,我叫傅墨,扶风学宫的。” 百里封听得扶风学宫二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神色便骤然僵硬。 脑海当中,突又想起了临行时候,自己老师所言。 彼时那浑身肌肉的壮汉几乎是指着自己的额头在开口,两根手指粗糙而坚硬。 “此次前往,你们应当与傅墨夫子同行。” “他老人家对大爷我多有扶持,你见了面之后,定要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否则,棍棒伺候!” 兵家少年脸上的肌肉抖动,看着前面的老者。 突然感觉,似有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心头。 “贼老天……” “你他妈玩儿我是吧……” …………………………………… 一阵兵荒马乱般的相遇之后,通过了王安风等人的解释,那老人也明白了百里封的身份,明白了少年为何之后颇为束手束脚,可他却仍旧不以为意。 只是认为,既然是自己的机关鸟出了差池,险些撞到了人,那被人家斥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说斥责,就是真的上手,他也得要老老实实,站着那儿挨着才是。 身份是身份,关对错何干? 解开误会之后,众人好奇他那赖以成名,能效飞鹰千里的机关鸟如何会出了岔子,那老人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白发,道: “遇到了雨云,因为想要避雨,所以干脆冲上了云层。” “却不想是个雷暴云。” 老人叹息,似乎是想到了先前经历,脖子缩了缩,百里封正要安慰,便听到了老者又道: “险些劈坏了我的衣裳。” “若是来拜寿,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太过掉面子啦。” 百里封神色微僵,喉咙处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突然明白过来,这老头儿呆是呆了些,可中三品武功高手的身份也是实打实地结实,和自己心里面担心的事情大抵是不一样的。 视线复又落在了老人身上油污所在,不由地心中嘀咕。 这比起被雷劈过的衣服,怕也好不了多少。 傅墨身为扶风学宫的夫子,且武道成就中三品,有盛名在外,来了这青锋解上,自然需要正式拜访一番掌门祝灵,而这种上一辈分的老前辈们会晤,本不应该带那些小辈,可当青锋解弟子前来相邀的时候,傅墨面上却显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视线从百里封,王安风等四人面上巡视而过,最后还是落在了百里封身上,咳嗽两声,道: “百里,跟我来。” 百里封便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跟着老人身后远去。 好不容易能出来放放风的薛琴霜看着远去的两人,看着似乎本能躲在了百里封身后两步位置,以使兵家少年算是宽阔的肩膀挡住青锋解的弟子,眸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侧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道: “这位夫子,似乎有点……怕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破碎的机关鸟上,这机关先是淋着雨,升上了两三千丈高的雷云,被劈了个惨,然后又撞击在了青锋解的崖顶上,纵然是材质非凡,也已经碎地不成样子。 常人早就要弃之不顾,可傅墨却将这机关鸟的每一处残骸都极认真地找出,摆在原本的位置,使得这机关鸟就像是个殒命了的武者,被亲人好友收拾了仪容,静待下葬。 再看看那似乎有些怕生的老人,少年眸中便有些古怪,道: “或许……在傅夫子眼中,这机关比人要来得亲切地多。” ps:感谢起手三条龙的万赏……会有加更,从下周开始,每周都会起码有一次加更的。(手残的发誓) 第六十三章 寿宴(22) 傅墨来的已经算是颇迟,隔不了两天便是大长老寿宴,在他之后,也就只剩了天山派的弟子,因为山高路远,来得迟了些,第二日才到,他们上山的时候,身上还裹挟着难言的冷气,背后负剑,一身蓝衣,尽皆目不斜视。 这便是酒自在前辈所说,除去扶风学宫,另一个可以带着后辈上这青锋解的门派势力? 天山剑派。 王安风站在演武场的一侧,看着那些负剑的少年男女,脑海中回想起了在大凉村时候,离伯对于这个门派的评价。 其取天山之寒意凌冽入剑,剑势孤高凌厉,天下剑客心目中的圣地。 王安风视线落在了那些少年背后的长剑上,心里面想的却是能不能以自己的七十二手使破破去这闻名天下的剑术,复又想到了后者身为天下剑道的圣地,想来也不会没有类似的武功。 当两门以破招为核心理念的剑法彼此相对的时候,究竟是谁更甚一筹? 王安风心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天山派的弟子们也逐渐靠近。 因为天山派与青锋解两家祖师的特殊渊源,同样是宫玉亲自接待,当其走过少年身前的时候,王安风本能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意,令他后脊浮现凉意,从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中脱离了出来,瞳孔微有收缩。 杀气。 少年转过身来,视线不自主地落在了这些弟子的身上,发现了那些弟子衣着上不合时宜的破损,发现了其中两名弟子右手虎口处缠绕的白布,发现了那些抿着嘴唇的年轻剑客,面庞上都有不正常的苍白神色,眉头不由微皱。 酒自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迟迟前来的剑客,眼中浮现混杂着欣赏和叹服的神采,复又看到了他脸上疑惑,哂笑道: “不必好奇,小子。” “天山身为天下七宗之一,却和其他门派截然不同,弟子不备马,无论前往何处,都专门从那些密林中而过,剑者刚直,必手染奸邪之血,方能出剑无悔。” “常人只道是其气质冷峻,却不知道那实则为杀气伴身。” “越是凌厉的剑,握剑的那个人一定经历了千百种的磨练,才能挥出那般凌厉的剑,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控制住那种凌厉的剑。” 声音微顿,复又看着王安风,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这天底下,武功修为,还是要和心性相关的,武功再高强,终究是要以人为本,以‘我’为尊,真正能修成高手的侠客,必然都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心性须得要过人。” “剑越快,武者心性便要凌驾在这种剑法之上,就是那些个速成的邪道武功,也要有屠戮天下的傲慢,才可能成了大气,畏畏缩缩,念头不够通达,窝在一个地方苦修,是永远也成不了高手的。” 王安风知道这是酒自在在提点自己,沉声答应,视线落在了天山派为首的一位少年身上,那人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是很俊秀的少年,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就连嘴唇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色,并没有丝毫的倨傲,朝着王安风温和地点了点头。 王安风颔首回礼。 他先是跟着李康胜夫妇学了些基础,后来又拜师吴长青,虽然远远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医者,却也能看得出这少年身上的伤势,结合那兀自还未曾散去的杀气。 看这样子,似乎是才经过了颇为惨烈的交手。 少年心中念头颇为发散。 ……………………………… 最后一天颇为闲散的时间就这样慢悠悠地过去。 青锋解上的弟子们忙碌了一个月之久,终于迎来了大长老的寿宴,武者虽然说修行内功,锻炼体魄,寿命要比寻常百姓更长,可行走江湖,几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却又难与人说。 七十岁大寿,在这江湖之上实则已经算是难得,值得大肆操办一番。 只可惜青锋解毕竟是隐世门派,再加上大长老生性淡泊,所谓的七十寿宴,相较于王安风先前所见那种热热闹闹,富丽气派的模样,更像是一场家宴一样,长辈们坐了一桌子,晚辈们坐了一桌,大长老与其少时好友,又是一桌。 首座之上,大长老依旧姿容如仙,清丽过人,一身修为更是深厚,臻至了上三品宗师境界,但是她少年时候入江湖,结交的好友却未曾有她这般机缘,只王安风所见,便有许多老妪老翁不过下三品修为,白发鸡皮,早已经不复少年模样。 岁数到了这个年纪,或许这一场寿宴便是最后一面。 王安风看着那些老人们以绝对不符合他们年纪的豪迈姿态大口饮酒。 看着他们举起酒盏,连着年少时候的轻狂,快意恩仇的潇洒,未曾说出的绮梦一齐混入了杯中烈酒,痛痛快快饮入喉中,一转身,一挥袖,道上今生最后一句,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下了山,便是永别。 那白衣墨发的女子依旧神态清冷,却似乎没有了那如仙人般安静的气质,与那些江湖老人推杯换盏,双眸微亮,流光溢彩,举止之间,竟然颇多豪迈。 只是,今日之后,大长老的气质便会彻底归于那种安静淡然了吧? 王安风心中不知为何,颇有感触。 旁边薛琴霜手指轻轻敲了下那瓷杯,突然开口道: “这寿宴,应该叫做玉虚宴才对。” 这桌上除去了扶风学宫四人,尚有天山剑派的五位剑客,其中一位少女闻言似乎略有不解,明眸落向了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的薛琴霜,道: “此言何解?” 薛琴霜却只摇头,含笑不言。 王安风看了大长老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 薛琴霜略有诧异,看了他一眼,当看到少年眼中也隐有怅然时,便知他和自己心境相同。 王安风念的是道家高人《步虚词》中两句。 桌上众人虽然年纪还轻,也都听过,为首的天山少年闻言若有所悟,放下手中筷子,道: “玉虚为道家境界,洁净超凡,是为仙人。” “薛兄所说,大长老实力不可测度,年已七十却仍旧双十样貌,果真已超凡脱俗,以玉虚二字形容,确实贴切。” 这少年名为白冽,年纪只有十五岁,可天山剑派弟子以他为首,可以猜得出武功剑法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此时以自己的理解阐述,眉目之中,便有期望和自信的神色,显然是寄望于这上三品的武道境界。 却不想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众人目光偏过去,边看到了百里封旁边白发苍苍的老者。 后者身为长辈,方才落座时候却偏要坐在这小辈群中,任由其余人再三相邀也绝不挪窝儿,天山众人心中失笑同时,难免有些小瞧,此时却见得傅墨低垂了眉目,看着碗中鲜嫩的蒸肉,咕哝道: “嘿,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仙人,多厉害,能够乘风御丹气,直上玉虚。” “可要乘丹气而上,头两个字,第一个是寂,第二个是绝,寂是寂寞的寂,绝是断绝的绝,要断绝了这凡尘间的一切,去体味绝对的孤独,冷冰冰地如同石头一样,不动心,不动念,才能成为仙人。” “可见仙人也不是甚么好事情。” ps;第二更 第六十四章 一如江湖,身不由己(上)12 天山众人心中,原本对于傅墨是略有些看轻的。 他们都还是少年人,见惯了潇洒凌厉的剑客,看到过许多豪迈不羁的江湖大侠,对于动作有三分畏缩的老人自然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不至于轻慢,却也未曾当作值得敬重的长辈,可此时老人说出的一番话,却令他们心中悚然一惊。 初时还觉得不以为意,可稍做思考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可怖,那恐惧不可遏制地在心底里发酵滋长,竟是越想越怕。 对于这个形貌三分邋遢的老人再不敢小看。 白洌神色微凛,此时方知自己小觑了真人。 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地过去,寿宴的气氛总地来看是很和睦的,舍去了许多的规矩,很是轻松。 青锋解有用剑泉酿成的酒,清澈凌冽,入喉的时候就和剑客手中挥出的剑一样凌厉,这桌上每人皆有,就连拓跋月都很喜欢,连连饮了数杯,姿态豪迈不逊男儿,将数日苦修内功带来的疲惫扫除,脸上神态渐渐飞扬。 唯独王安风却因为师父们的教导,并没有去碰,只随意放在了手旁,注意力则是放在了桌上的菜肴上。 做这一顿饭菜的可不是寻常店里的厨子。 那是一位颇为厉害的武者,虽然说限于自己的天赋,没能跃过去中三品龙门去,但是却毫不在意,在仗剑行侠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诸子中,庖丁一脉的传人,学得了以武入厨的本事。 用内力催动火力去烹饪,口感上确实要更好吃,也更加入味。 或许可以和二师父教的互为补益。 王安风在心中做出了评价。 一旁的傅墨或许是吃得有些急噎着了,突然开始咳嗽起来,百里封无奈起身,手掌拍在老人背上给他顺气,左手拎起来了酒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由得求助看向了众人。 王安风见状道:“我这里还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旁边酒盏,他手上的功夫不差,那酒盏拿起来,里头的酒液没有丝毫的晃荡,如在平地,正要抵给百里封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却都微微一凝。 澄澈的酒液面上无声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极稳定地从中心浮现。 突然便有咔擦脆响,这酒盏在两人手中登时破碎成了数片。 上等青锋酿洒落在地,醇厚清洌的酒香弥散在此地。 如同是演奏时落下的第一个琴音,自房门处开始,桌上酒盏一个个开始破碎,王安风右手猛然抬起,握在了背后木剑剑柄之上,却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心底浮现出来,大脑一阵晕眩,似是失去了掌控身体的力量,双腿一软,重又坐回了座位当中。 这是什么手段?! 王安风牙齿咬在嘴唇上,咬出了鲜血。 可刺痛并不能够抵抗身体本能的反应。 一股沮丧的情绪突如其来浮现在了少年心中,混杂着恶心和昏胀的痛楚,令他心里面竟然升起了生无了趣,不如自杀的念头,正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轻响,似有无形之力扫过,心中的厌世和身躯的难受一齐消失不见,随即浮现而出的便是难言的惊怖。 酒自在手指从酒盏上放下。 那酒盏登时湮灭成了齑粉,倾泻下来。 而在同时,在此殿之外,演武场上,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响声音,地面坚硬的石砖因而碎裂,空气化为了白色的气浪,一直朝着外面蔓延,气势越发暴烈,直至数百米之外,却又戛然而止。 白色的气浪突然开始汹涌拨动起来,继而猛然朝着两旁分开,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正朝着这大殿之处冲撞过来,发出了极沉闷厚重的破空声音,以王安风目力之强,甚至于捕捉不到其轨迹,突然一袭白衣自酒宴上跃出,正是宫玉。 衣袂翻飞,眉目清寒,双瞳之中却已满是怒意。 右手握在剑柄之上,铮然拔剑出鞘,便有两道丈长剑气斜斩而出,炎炎六月,温度霎时间暴跌,那两道剑气斩在了袭来黑影之上,将其上劲气卸去,那黑影便在空中显出了原本模样。 约有两米来长,一人之宽,黝黑无光,阴气森森,正是个大好棺材。 宫玉眉目越寒,右手扣剑负在身后,左手运起太阴决朝前平平挥出,前方空气霎时间凝聚,隐有鸾凤齐鸣之音,那黑棺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便裹挟了极强悍的劲气,朝着其来时的方向爆射而出,排开了层层空气,其威势毫不逊色于攻城巨弩。 将前方尚未散尽的气浪直接撞地支离破碎。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出来,恰到好处地按在了那黑棺之前,似乎传来了一声闷哼,那人连连后退,手腕一翻,那黑棺猛烈旋转,继而被翻到了正面,重重砸在地上,其上残存劲气牵引入地,迸出了道道狰狞裂纹。 一滴鲜血落下,滴在了黑棺上,将那色泽晕染地更为昏沉。 宫玉皱眉,飘身而出,持剑立在地上,冷然喝到: “何方宵小?!” 那人拭去了嘴角鲜血,缓步踏出,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书生。 眉目清朗,双鬓微白,黑发只是以蓝色布条扎起,嘴角含着坦然轻笑,右手持着一柄玉箫,朝着前方行了一礼,道: “微末之辈,贱名不足挂齿。” 宫玉闻言神色越寒,正要出手,却听得内室里一道雷霆也似的爆响,有黑影朝着外面爆射出来,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却不攻击,只是点在了其身前一侧,地面登时裂开,纹路恰好组成了一条线,将这男子和宫玉隔了开来。 其展现出的劲力控制,堪称惊世骇俗,而那黑影竟然只是一根竹筷,此时倒插入地面,微微震颤,没有丝毫的破碎,令男子惊愕,酒自在自内一步而出,看着那先是惊愕,继而又平静下来的中年男子,眼中浮现果然如此的神色,怒道: “贺玉轩!” 贺玉轩坦然行礼,道: “见过前辈。” 酒自在看着这中年男子,胸中一时五味繁杂。 他行走天下数十年,也曾经遇到过如王安风一般颇为喜欢的后辈,眼前男子便是其一,初见时与现在王安风一般年纪,心性也是相仿,数年前一别时,更是已经成家,带着妻儿隐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做出这等事情! 贺玉轩看着满脸惊诧怒意的酒自在,似乎知道老者心中想法。 收敛眉目,沉默了下,轻声道: “前辈,江湖,不是那般好退的……” “只可惜,当时我还不太明白。” 酒自在闻言心中震动,却见前面这曾经的少年自身后拔出了一柄连鞘长刀,重重插入地面,手中那玉箫已经放回,一手搭在了刀柄上,劲气微吐,那刀脱鞘而出,旋转一周,落于贺玉轩手中掌握。 刃长三尺,流淌着血液般的光,显见不凡。 男子抱拳长施一礼,眉目低垂,朗声开口道: “晚辈贺玉轩,听闻青锋解慕容前辈过寿。” 声音微顿,男子腰背一寸寸挺直,有浑厚气息如同潜伏之龙,自他身上长啸而起,手中长刀血光大放,转眼之间,黑发转白,气势却已经节节攀升,破入了上三品之境界。 “贺寿,敬酒。” “取命!” 手掌长刀震颤,便有铮然鸣啸声音,冲天而起。 ps:第一章 感谢余清严的万赏。 第六十五章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下)2/2 气势冲天,方圆数十里的天象因之而动,层云汇聚,遮蔽了日光,隐有血色涌动,酒自在脸上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碧血丹青?” “混账!” 怒喝声中,便要出手,将这熟悉的后辈制住,破去其内功,或者还能让他残余数年性命,可此时贺玉轩裹挟了兵刃之威,心怀死志,出手狠辣,竟似是毫不留情,处处直击要害,先前能够胜他一筹的宫玉此时交手不过数个汇合便被击飞。 持剑半跪于地,一张面庞越发苍白,再难出手。 酒自在心中震怒,出手渐渐不再留情,他成名许久,一手铁掌劲气之强,足以能劈山断岳,贺玉轩纵然借助了燃命之术,以及有兵刃相助,也绝不是他对手,渐渐落于下风。 你来我往,复又交手十数招,老者左手一拍,将其攻势格开,五指顺势抓在贺玉轩胸口,右手抬起,天穹之上,隐隐有猛虎探爪,雷霆轰鸣,便要将这下手毫不留情,似要取他性命的男子毙于掌下。 正当此时,贺玉轩脸上神色变得平和,低低道: “酒大叔……” 仿佛利剑刺穿了酒自在的心脏。 老人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的磊落少年,往日交情浮现心头,杀气顿消,那足以将一座小山砸塌的手掌就那样顿在了空中,难以落下。 贺玉轩低垂的眉目之中浮现一丝复杂神色,左手拂过了老者身上数处大穴,以酒自在修为,百脉俱通,点穴之功根本在瞬间就会被破,可此时的贺玉轩也有了上三品的实力。 瞬息之间,便可以见生死。 但贺玉轩却没有攻击酒自在,而是趁这时间,施展了分光化影的身法,瞬间分作了七道身影,从酒自在掌下挣脱出来,一步踏出,七身归一,已经出现在了内堂之中,手中兵刃嘶鸣斜斩。 祝灵身为掌门,手中按剑,正要出手。 大长老已饮酒入喉,一步踏出,并指为剑,便朝着贺玉轩要穴落去,可在此时,贺玉轩面容上散去了全部的杀气,眉目清朗,轻声道了一声抱歉,掌中那魔刀之上,劲气陡然全部收敛,任由上三品宗师一指落在了他的穴道之上。 青锋解上,有万剑齐鸣。 凌厉的剑气穿破了贺玉轩单薄的身躯,冲向天穹,将引动的天象搅地粉碎,若从天穹朝下去看,可以看得到层云厚重,彼此遮蔽重叠,却在下一刻陡然朝着两畔分过,尽数湮灭。 三千里大地,天色大晴。 有晴日雷鸣。 白虹贯日。 这兔起鹘落,只在转眼之间,那眉目安静的女子收回了右手,贺玉轩手中兵刃松开,落在了地面上,兀自还不甘心地低鸣不止。 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并不曾流出鲜血,以大长老剑气速度之快,足以生出雷音,鲜血尚未流出,便已经彻底湮灭,等到酒自在自外面奔入堂中的时候,贺玉轩已经彻底气绝。 眉眼平和,就像睡着了一样。 ………………………………………… 贺玉轩之死,为寿宴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但是更令王安风等人震动的却是那一剑的风采。 只是随意的一招,便要令这天地为之变动,这等手段,几乎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了一般,真的是能称得上一句仙人,就是王安风之前所见,跃入了上三品宗师的倪天行夫子,持拿认主神兵,也做不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浩荡三千里天象变化。 几乎囊括了一个郡的领地,大秦钦天监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寿宴第二日。 天下绝世榜再度紧急张贴,舍去了神兵五凤剑,本来被认为已实力损伤的青锋解大长老,慕容清雪,重入绝世之位,凌驾于天下第七。 一剑光寒三千里。 天下慑服。 天山剑派中传来兴奋大笑声音,引动长剑吟啸,扶风学宫风字楼,那一袭青衫在灯火映照之下似乎隐有伛偻,复又将脊背挺得直了两分。 而青锋解周围郡城,江湖势力也开始变动,旁门左道中人如同屁股下起了烈火,火急火燎地转移自家弟子本钱。 昆仑山上,那个把全天下都从自己世界里一脚踹出去的老人在他的茅草屋前头来回地走,走上两步,便瞅瞅外面的天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还是没有迈出步子去。 隔着衣服挠了挠肚皮,转身一声长叹,又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管他天下是黑是白,风起云涌。 门一关上。 与我何干。 或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一丝,也或许年久失修,那门晃悠了下,直接朝着后面倒下去。 昆仑山上,便传来老者怒骂声音。 外界的天下因为大长老的一剑而有了点风起云涌的苗头,可处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安风等人却没能有半点察觉,怕是还要等数月之后,那引动的暗潮浮现水面,方才能恍然察觉。 扶风学宫等人在这青锋解上盘亘了数日,起身辞别。 傅墨夫子本来的打算是一个人飞回学宫,可他的机关鸟已经碎成了一地渣子,干脆从青锋解处借了一匹马儿,和王安风等人同行,离了那混淆视线的八卦阵,少年勒住青骢马,回身看去,却已不见了那挺秀青锋。 傅墨夫子离开了那青锋解,似乎瞬间放松了许多。 坐在马背上,舒活了下筋骨,乐呵呵地道: “我准备在路上买些机关的材料,你们还有些什么事情,不防一并说出。” “咱们好确定从哪一条路线回去。” 百里封三人都是摇头,王安风本来也准备说自己没什么事,却又想到了当时救下的那男孩阿平,话音就微微一顿。 虽然让阿平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是最好的安排。 但是那村子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成长的地方。 心念至此,王安风抬眸看着老人,开口道: “晚辈还有一事。” …………………………………… 在王安风等人离开之前,酒自在便已经告辞。 终究是和贺玉轩相识一场,老人不忍其暴尸荒野,却又不知道他家人在何处,只得将其带回了家乡安葬,在其坟前,饮了一夜浊酒,晨光渐出的时候,晃荡了下葫芦,将其中酒液撒在坟上,起身离去。 江湖路远。 七日之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了这粗糙的坟墓之前。 为首的一位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朝着那坟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便有无形劲气爆发,令那黑棺从地下升起,袖袍一拂,上面的棺盖被掀开来,露出了贺玉轩的尸身,其修为在生前已经有四品之高,肉躯堪称百年不腐,是以依旧是生前模样。 那男子道了句抱歉,伸手去触碰贺玉轩尸体上的剑痕,却在触及剑痕一寸之处的时候,神色骤变,朝着后面连连退步,直退了七八步方才停下来,呼吸略有急促,手掌上的天蚕丝手套直接碎裂开来,露出了满是割痕的手掌来。 身后道士打扮的男子略有复杂地道: “竟然这么强。” “看来,我们还要继续蛰伏一段时间。” “嗯。” 同伴的回答颇为冷淡,而他也已经熟悉,不以为意。视线落在神色从容的贺玉轩面庞上,略有唏嘘道: “不过,我也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撤去了内力,强受了慕容清雪一剑。” “简直是在寻死一样。” 前方那人捂着受了伤,微微颤抖的手掌,声音却很平静,敛目道: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持拿魔刀和慕容清雪一战,一招殒命,也算是完成了要求。” “这已经是他能后退的极限。” “纵然被胁迫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儒家书生。” “算是个君子。” 声音微顿,看向了同伴,道: “和你不一样,他有底线。” 道士笑出声来。 本应该很和善的笑声在夜色里如同夜枭一样,有些瘆人,道: “君子?底线?你应该知道,君子啊,侠客啊什么的,都是他们强加给自己的束缚而已。” 声音微顿,道士觉得这种话题实在是无聊,干脆止住话头,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道: “对了,你说他已完成了要求。” “那阿笑,他的老父妻儿,你要如何对待?” 阿笑的神色很冷淡。 他做事情一丝不苟,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笑。 “解毒,给钱,送走。” 道士闻言并不吃惊,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笑,突然道: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守信的君子。” 阿笑摇了摇头,认真地道: “不,我是一个恶人。” “彻头彻尾的恶人。” ps:第二更 第六十六章 太平村(感谢此世之锅·时辰盟主 青锋解已经在扶风郡外。 因为没有了时间的限制,王安风等人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着急,自青锋解处,到了初次见到阿平的那一处官驿用了差不多五天时间,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循着小路徐行,只花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时间,就看到了那一处偏僻的村落。 几乎和半月前,王安风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 百里封看着那低矮的屋子,麻木的村民,只觉得这村子泛着一股令人反感的死气沉沉,砸了砸舌头,道: “这就是那小子的村子?” “嘿,蔫不拉及的地方,竟然养出了那么个有个性的崽子。” 他又想起了当日,他明明是想要去安抚那孩子,却反被咬出了个血痕的事情,不由地咧了下嘴,视线偏移,落在村口处石碑上,石碑已经有一小半没入了黄土里头,剩下的部分也因为风吹日晒而有些模糊,可还能看得到上面的头两个字。 哂笑出声:“这种地方,也能叫做太平村?” 他生性豪迈,并不喜欢这些村民如行尸走肉般的神态和那种警惕敌视的目光,也懒得遮掩,声音中满是反感,身后骑着赤血马的拓跋月眸光却略有闪烁,看着那些警惕的村民,看着孩童追逐土狗,一把抓起土狗砸在地上,发出呜咽。 百里封看到了精神的麻木。 她看到的却是到的那些村民正常健康的脸色,和孩子胖滚滚的手掌。 如何不能够称之为太平。 少女的眸光收敛低垂。 如何不是太平。 王安风抬手在百里封肩膀上轻轻一拍,摇头示意他收敛些,后者点头停下了轻笑,可眸子里却仍旧毫不客气,那些人对他警惕,他百里大爷可不是那般好的脾气。 你对我不客气,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和和气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卯足了劲气,揍回去! 一行人朝着村子里骑马行去,若按照百里封脾性,看你不顺眼,那是要骑着马进去的,可耐不住王安风平静的眼神,终究还是下了马来。 这村子里的村民对于外人本就有许多警惕,更何况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眼神桀骜,因而尚未走了几步,便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木杖,挡在了他们身前,身后有村民拿这些农具壮威,这老人双目微张,中气十足地道: “外乡人,回去吧。” “咱们的村子小,不欢迎你们!” 太平村虽然偏僻,可毕竟属于大秦治下,扶风郡城之内,纵然是强如丹枫谷那种邪道势力,也只能想办法钻大秦律法的漏洞,何况于是寻常武者? 根本不会随意和村子里的长老起冲突。 是以他虽然没有什么武功,说起话来却是底气十足。 王安风微怔,看着情形,心中感觉了几分棘手,抱拳行了一礼,温声道: “老丈,我们不是歹人,只想要去找个故人而已。” 那老人模样威严,闻言只是摇头,不为所动。 王安风颇感头痛,正在此时,身后百里封突然越身而出,双手随意一叉,行了个吊儿郎当的军礼,起身时候,笑着问道: “老丈不让我等进村?” 老者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你们外乡人,不老实。” “我们太平村小地方,容不下你们。” 百里封踏前一步,突然提高了声音,冷笑呵斥: “外乡人?!” “我乃是大秦子民,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我哪里去不得?!” “老丈这村子,可不是大秦的天下?” 一连数声诘问,如长河泄地,硬要说来,不过是强词夺理,可他一双粗眉倒竖,厉声冷呼,气势上便极为骇人,那村民也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心中一乱,那股子底气登时就去了七八分,朝后退了一步,道: “我,我可不曾如此说。” “你,你含血喷人!” 百里封冷笑,朝着众人使个眼色,自己已牵了那黄马向前,冷着一双眉眼,众人耳畔还回荡着少年方才喝问,哪里敢挡他,朝着后面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任由众人进去了村子。 一路朝着阿平家中方向行去,那些村民看向众人的眼神已经不只是警惕,落在他们身上,便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箭矢,令王安风心中颇为不适,而百里封则是毫不客气反瞪回去,薛琴霜更是直接将之视如无物,轻声和拓跋月谈笑。 傅墨夫子大约是最为不自在的,如坐针毡一般。 行过了一处拐角时候,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女子端个盆儿站在门口,不敢挑衅百里封,只在众人走过去的时候,朝着最后泼了过去,险些把傅墨给泼了个满头满脸。 盆中的不知是什么液体,倒在地面上一股子臭味,那女子操着一口方言俚语臭骂了两句,转身逃命般回去了屋子,咔擦数声,不知上了几把锁,百里封心有怒气,可为了这种事情要他对一个女人出手,他也做不到,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转身看着傅墨,道: “老头儿,你没事吧。” 傅墨似乎是刚刚吃了一惊,面色有些白,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没……没事。” 声音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感慨道: “这种人,我也只在书中看到过。” “真长见识,长见识……” 百里封闻言嘿然轻笑,摇头道: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 “乡村之地,民风淳朴,但淳朴可不一定都是好人,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这句话实在是难听地厉害,可也有一点道理。” “在有些人眼里,和善可能就等于可以欺负。” “对付他们,就得要硬,就得要刚。” “大秦还好些,有些国家偏远的地方,简直跟土匪窝子一样。” 傅墨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王安风心中却突然想到了姜守一夫子,忍不住低声道:“若是能有书院夫子,来这些地方教化民智,会不会能改变这些……” 傅墨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不大擅长和人交流,可毕竟年已六十余岁,又是个夫子,知道的比起这些少年都多出许多,抚了抚须,道: “你这想法,倒也有些人有过,比如当年的守一夫子。” “可读书明智是需要时间的……那时间放在村子里面,可能就等同于钱和粮食,少一个劳力,可能一家子人都只能吃个半饱,所以穷困之家读书便很难。” “因而现在诸子中许多人是打算先使民富足,然后开智便从容许多。” “但也有人认为,能开智,方可以富足,这谁对谁错嘛,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有很多人都想要改变这天下,不要看那些夫子们吵起来粗俗地很,可是其实他们想的大约是差不多的。” “都希望能把这世道掉个个儿,往后要是有一天,没读过书的反而不正常,他们进了棺材都能乐出声来。” 想到那一幕,傅墨笑了下,脸上那种呆滞的神色倒是散了不少。 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实现,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开,道: “不过,就如同安风所说,这村子实在不是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 “起码现在不是。” “将那孩子带出来比较好。” 王安风点了点头,前面已经看得到阿平家的屋子。 ps:感谢此世之锅·时辰盟主……慢慢还(咸鱼喷血),今日三更。 第六十七章 选择(23) 等到王安风他们看到阿平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少年正在砍柴。 或许是这经历的作用,他看上去越发地成熟,眼角眉梢已褪去了稚嫩,脸上纵横切割了十九道伤疤,已经结了血痂,越发可怖,但是他却没有把这张恶鬼也似的面庞遮住,眸子里倒是坦然。 见到王安风之后,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便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手里的柴也不劈了,扔下斧头,跑到了众人跟前,略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王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安风并未说出来意,伸手在阿平头上摸了摸,笑道: “没什么,来看看你而已。” 百里封站在一旁,看着阿平做了个鬼脸,道: “嘿,臭小子,还记得我吗?”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来,在阿平眼前晃悠了下,上面还勉强看得到一点浅浅的伤疤,阿平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退后一步,朝着百里封深深鞠了一躬,却被后者一手拉住,拜不下去。 百里封咧嘴一笑,道: “不整那些虚的,我们走了一路,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就好。” 阿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一直让王安风等人站在了外面,这才慌忙将几人迎进门去,这屋子相较于王安风上次过来,整洁了些,想来也是时时打扫,他父亲正在里面坐着。 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面上先是浮现出了警惕的神色,随即似乎是认出了王安风来,那警惕便化为了善意,嘴巴张开,右手五指挥动,啊啊地喊了两声。 “他在谢谢你。” 耳旁传来了阿平的声音,他搬来了些木桩,放在地上,权当作了板凳,继而过去给自己的父亲擦了擦脸上粘上的灰尘,那有些痴傻的男子笑了下,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两只手中抓着些干草,手指竟是极为灵活,达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程度。 他是何时痴傻的,王安风并不知道,但是这个痴傻的男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样就可以去换来粮食和孩子喜欢的糖葫芦,所以即便是王安风也能看得出来,他干得很高兴,也很痛快。 远比他见过这江湖上,江湖外的大多数人都要痛快许多。 众人随意聊些事情,主要还是比较关心阿平的经历,百里封对于这个咬了他一口的倔强小子很有好感,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那脸上的伤疤都透着一股子兵家铁血的味道。 好苗子啊…… 兵家少年心中喟叹。 在他看来,这小子天生就应该去进他们兵家的门,尤其之前王安风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能发现阿平,是后者在被下了迷药的情况下,依旧能挣扎着敲击板车,发出声响来。 这种坚韧的意志力,是大秦军人们最喜欢的特质。 换做任何一处地方的兵将坐在这里,此时都不作第二种想法,那一个比一个憨厚的面皮下面,肯定是想着怎么才把眼前的小小少年拐到自己手下面当兵,或许眼神交错之中,已经是混杂了威胁,让步,许诺,讨价还价的上好话本。 这是大秦兵家血脉里根深蒂固的陋习。 因为这个陋习,大秦将军的名库里面有一小半的异族姓氏,名字写起来真的是又长又臭,还很容易记错,而将这个习惯发扬光大的正是当年的天策上将,如今的皇帝陛下。 他把人家东突厥处罗可汗的儿子拐到了自己麾下,当了左骁卫大将军,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最苦的是他老子,儿子跟人跑了,打还打不过,又舍不得儿子,只得举众部依附大秦,称为臣下。 而此时,十五岁的百里封正开始觉醒大秦军人这种根深蒂固的‘陋习’。 看向阿平的眼神有点放光。 拓跋月狠狠地瞪了百里封一眼,警告意味颇为浓重,有力的手掌似有意似无意地拍了下腰间弯刀,发出铮然鸣响,令百里封后脊微凉,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少女下巴微抬,不屑地横了百里封一眼。 转而看向阿平的目光却颇为怜惜。 在她的家乡,战败部落的人脸上要刻下痕迹,这孩子总让她回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尤其是经历了这种折磨的孩子却依旧如此懂事,更让她有些心疼。 她或许是唯一明白王安风为何不愿让这孩子学武的人。 时间朝着不紧不慢地晃悠,正午时候,百里封以客人来时应该带礼物的理由,去买了食材回来,这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便骑马去其他县城,一来一回也没有花了多少时间。 王安风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食,正在做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声响,清脆连绵,似乎是某种机关的声音,正略有诧异,耳畔便传来了傅墨夫子颇为认真的声音。 “阿平,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王安风神色微有变化,转身出去,可薛琴霜却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拦在了王安风身前,冲他微微摇头,少年根本不管,身形一晃,准备越过去,却在踏过的瞬间,被薛琴霜一抓按在肩膀上。 后者本身武功招法不逊色于他,内功功体则是远远超过,王安风心中没有防备,以有意对无意,竟被一招制住,浑厚内力压制上来,一时间动弹不得,薛琴霜看着他,低声道: “你不想让他学武,但是选择总要交给他自己来做。否则,纵然这一次他未曾习武,往后总会有其他人看中他的天赋。” “安风,你再如何看重他,总不能替他决定他的人生……” 声音微顿,复又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王安风闻言神色略有变化,呼出浊气,不再运功挣扎,薛琴霜松开了手掌,两人并肩看着外头发展。 傅墨夫子看着阿平,脸上神色颇为怜惜。 墨家兼爱非攻,他武功虽高,却本性单纯,见到阿平遭遇,如何还能够坐得下去,更何况,这孩子竟然能够解得开‘玲珑’,岂不正适合修行墨家的内功? 阿平手中握着那解开的圆球。 心中的渴望一瞬间被放大,遭遇不幸的绝望,王安风引开杀手时候的无力,都在这个时候一齐地涌动上了心里,他知道,眼前的老者恐怕要比拯救了他的王大哥更厉害,如果跟着他,自己也许也能够那么强。 也能去救其他人。 阿平闭住了眼睛,握着机关球的手掌用了下力,似乎在感受上面的纹路,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将圆球放在了掉了漆的木桌上,很认真地叉手行礼。 “我不能。” ps:今日第二更…… 第六十八章 离开(3/3) 傅墨略有不解地看着阿平。 他能够看得到后者的动心,一如他看得到现在的坚定。 是不能,不是不愿,不愿是根本就心无波澜。 而心里已经动了心,很想要去做,但是前面有一条线横在那里,阻拦着他,让他跨不过去,这才是不能。 阿平没有解释,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抿了抿唇,那张满是割痕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倔强的神采来。 如果说习武需要离开父亲的话,他宁愿不去习武。 如果说习武,就要父子两人拖累师父的话,他也宁愿不去学武。 他不说话,自小跌打滚爬地长大,他早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算是如何彻底的拒绝,说出话来就往往代表着就还有转机,唯有沉默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拒绝。 傅墨见这模样,多少也能猜得出些理由,他一生到现在也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开口收徒就迎来了最令人头痛的拒绝,不由得有些尴尬,一双手垂着不是,抬起也不是,视线转动,落在了厨房偏门处王安风脸上,眸子微亮,高声道: “安风,薛霜,可是已做好了饭食?” “赶紧端上来啊,干站着做什么?” 两人知其秉性,见状心中略有好笑,王安风回了一句马上来,和薛琴霜转身入内,将菜肴端了出来,在青锋解盘亘的数日时间,他又向那位通晓庖丁之术的女子请教了几手,因而这一顿饭严格说起来,算是他做出最好吃的一顿。 饭桌上吃到了一半,王安风看着双目发光,却还竭力在控制自己的阿平,想了想,放下筷子,道: “阿平,我们之后要去州城去买些材料,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带着你父亲,还有家里值钱的物件一起去,往后,往后就不回来了。” 阿平愣了一下,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呼吸才明白了王安风所说的话是什么,本能地便要拒绝,便看到王安风伸出手手来,认真地看着他,道: “转移户籍去州城的户部下属,以及租买房子的钱,我帮你垫上,但并不是单纯借给你,每年要收利息。” “三厘的利息,怎么样?” 声音落下,百里封的眸子便微微瞪大,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痒,很想要把这一碗米饭劈头盖脸按在王安风的脸上,胸口里一股火气要爆发,还未付诸行动,旁边拓跋月手中筷子一转,运上了内力,敲击在百里封手腕上。 其内力经过这段时间苦修,已有了三分剑气锋锐,此时恼他莽撞,更是毫不留情,百里封手腕一抖,险些叫出声来,饭碗朝着地面落去,拓跋月伸手一捞,将那碗接在手中。 这一变动吸引来了众人目光,拓跋月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转过头来,面上含笑看着百里封,柔声道: “怎地这么不小心,是太好吃了吗?” 众人眼中,少女的笑容和煦,可在百里封眼中只看到了饱含警告之意的凌厉视线,一时微僵,未能叫出声来,拓跋月起身将碗递还给了百里封,趁机凑在对方耳畔,咬牙切齿,低声道: “百里猪头,用用你的脑子。” “王安风如果不这样,那倔小子可能会同意吗?!” 一股冷飕飕的感觉顺着百里封后脊骨往上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阿平,发现后者已经没有了方才拒绝傅墨时候的坚定,恍然明悟过来,拓跋月冷哼一声,转头看到阿平还在犹豫,心中念头微转,放缓了声音,温声开口道: “阿平,你就放心吧。” 阿平闻言微怔,抬起头来,便看着拓跋月指了指她自己,笑道: “姐姐是法家的学子。” “你若不放心,我亲自给你写契子,保管他骗不了你。” 那小少年闻言一急,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放心。” 薛琴霜放下筷子,轻笑: “那你既然放心,这事情便这么成了?” 阿平微微一呆,百里封挠了挠头发,故意大笑道: “既然这事情结了,咱们就赶紧吃饭,等会儿就凉了,安风,来,给我添点饭。”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饭碗递过去。 少年看到里面还有不少米饭,心中失笑,却也明白百里封意思,接过碗来,若有其事地给他盛饭,一桌人似乎都当刚刚事情已经下了结论,自顾自地揭过。 阿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本来按他的倔强性格,是决计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可偏生王安风知道他的性子,给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这一切都是借他的,还有利息。 心中挣扎,一时间不知该做怎么样的选择,薛琴霜看他模样,突然轻敲了下碗沿,笑道: “阿平,这碗粉蒸肉味道尚好,若再不吃,要给百里吃完了。” “这两块便留给大叔吧。” 阿平心中震动,父亲压倒了他心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看着对面温和浅笑的薛琴霜,慢慢点了下头。 “……嗯。” ………………………………………… 阿平要收拾的东西很少,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他的父亲虽然憨傻,对于这个家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留恋,只是紧紧跟在了阿平身边,似乎害怕自己的孩子又走丢掉。 离开的时候,阿平很认真地将屋子又洒扫了一遍,然后把门关好,满是红锈的锁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锁好,锈红有点像秋日夕阳时次第铺展开的颜色,不知道是多少岁月的风吹雨打才能够弄成这样模样。 百里封拉着黄马过来,见状笑道: “这房子还用得着这般小心?你以后又不回来了。” 阿平把钥匙收好,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百里封载着阿平的父亲,而王安风则是将阿平抱上了青骢马,一行五人,拍马而去,微风拂面,阿平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家乡在身后渐渐变小,透过马蹄带起的扬尘,那本就低矮的屋子似乎越发古旧。 耳畔听到了隐隐传来的乡音俚语,大多不堪入耳。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来,看向前方。 ps:第三更…… 第六十九章 离别时刻(1/2) 忘仙郡分有五洲,而扶风郡则要较之于忘仙更大些,共分成了大大小小七个州城,其下有县,村落则是依附在县城附近,因矿藏丰富,郡内既有高山密林,也有些湖泊大江,物产丰盛。 傅墨骑在从青锋解借来的白马上,觉得自己的屁股有些痛了。 上一次骑马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老者挪了挪身子,思绪有些发散。 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忘了…… 以他的性情,出来是不愿意出来的,可没奈何夫子那老杂毛,连哄带骗让他签了契,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出来不乐意,可这出来了一趟吧,不买些材料回去,总感觉吃了亏。 傅墨以内力控制骏马,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陷入了沉思。 西山那边的凤凰金不错。 轩竹也可以……自己买的总要好些。 学宫那些采买的全都是蠢货,总被人骗。 想了片刻,却也只能够把这些想法收住,傅墨抬眼去看,旁边青骢马上,阿平脸上已经有了三分苍白,眼神略有茫然,心中叹息,知道就算这个孩子心性坚韧,可连续数日奔波,身子也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只得按捺下想法来,只打算先把两人送到最近的州城去,便要好好规划一下路线。 太平村地处偏僻,离地最近的州城是北武城。要是王安风他们放开了马力,不过一天左右就能到,但是因为顾忌阿平两人的身子,放慢了速度,用了差不多四五天才到了城中。 这座北武州城并非那种大城,也无甚特产,在扶风郡中是那种不上不下的地位,但是今日进来了城,王安风等人却见到许多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一连找了三家客栈,才找到了足够的客房。 阿平父子没有武功,这数日奔波幸苦,早已疲惫,便先去了二楼客房休息,而傅墨虽然武功深厚,却似乎许久没有骑马,说道自己胸中恶心,也回了客房当中。 王安风等人寻了处空桌子坐下,自有小二跑来招待,殷勤地抹桌倒茶。 一楼有十七八张木桌子,大半都坐满了江湖豪客,正大声谈笑饮酒,神态与其说是豪迈,倒更像是粗俗,言谈之中少不了青楼姑娘,赌坊输赢,他们的存在令王安风心中颇为好奇。 江湖和朝廷中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存在。 除了城中帮派以及学宫中人外,一般的江湖人是不大乐意进入州城郡城这类地方的,纵然是那些城中帮派,背有也隐隐有官府中人。 而王安风今日所见,却都是那些小门小派的武者,有背刀的,有用剑的,桌子上横着奇门兵器的也有不少,王安风曾与许多‘武者’交手,从一些细节地方看得出这些武者的武功都不甚高,最多也就是九品左右。 事出反常必有妖,聚集了这么多的武者,不知道这城中又要有什么风雨。 王安风心中有些走神,却又想到。 上下四方为江湖,江湖这么大,恐怕无时无刻都有或精彩或阴暗的事情发生。 平淡无波,便也不是江湖了。 徐徐呼出口气,王安风收回目光,并不打算搅这浑水,也实在不认为这些武者能够在这州城中惹出什么乱子来。 自青锋解一行之后,他对于高品武者和普通武者之间的差距越发了解。 在藏书阁中看了不少书籍,他也知道,以大秦的风格,镇守在这州城的必然有至少一个中三品武者,以及超过三十个七品武者,三千武卒。 固若金汤。 他曾直面白虎堂的七品武者,知道就眼前这些九品武者,只需要两三个七品武者,便能在顷刻之间全部制服,如果官府下令不留活口的话,需要的时间大约还能够再少一些。 便如同天降大雨,寻常人要急急找屋檐避雨,下三品武者就能以内力蒸干水分。 而中三品的高人,却能够踏步间直上九霄,就算是一头撞进了这落雨来源的黑云中,也只担心落雷劈坏了衣裳。 摇了摇头,少年的面庞复又变得严肃。 此时在他面前,尚还有更为艰难之事情。 深吸口气,凝重的视线落在了手中青竹菜谱之上,只觉得每一道菜名都在放着光一般,难以抉择,在旁边小二哥殷勤的眼神之中,缓缓开口道。 “我要……” ……………………………………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去了官府,占地虽小,却五脏俱全,六部衙门都有,因为有傅墨这位扶风夫子在场,王安风等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很畅快地将阿平父子两人的户籍转在了这州城当中。 复又去了牙市,找了租卖房子的商户,州城虽然地价不低,但好在阿平并不是开什么商户,对地段没有太大要求,王安风也未曾打算给他买什么上等的宅邸,只是寻了个颇为偏僻的老房子。 在开价之前,百里封和拓跋月借故将那卖房的老爷子邀出牙市,略作了解释,那老者先是诧异,继而便乐呵呵地同意下来,开口时,那原本一百多两银子的宅邸,写出来的契子就成了七两。 差价则由拓跋月等人一起补偿给了那老者。 阿平将那写了‘王安风借阿平七两银,年利三厘’,盖上了官府印记的契子小心叠好,和回家的钥匙一起放在了贴近心脏的位置。 而现在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把新的钥匙。 少年抬起手来,将钥匙插入了铜锁里面,这锁子和老家的不一样,没有半点锈迹,握惯了斧子的右手却有点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咔擦轻响,铜锁打开来,木门吱呀轻响声中被推开来,露出了个小宅子。 这屋子很小,只够遮风避雨。 这院子也很小,但是左边角落里能够堆着木柴黑炭,一小块空地上收拾收拾,也能种下些白菜豆角,剩下的地方就有点狭窄了,可还勉强放得下个桌子,上头摆得上油盐酱醋。 阿平咬了咬唇,眼角有些雾气。 左邻右舍听得了这门锁打开的声音,按着这城里习惯,都带着些时新蔬菜过来拜访,虽然被阿平脸上伤痕吓了一跳,但是知道了缘由之后,眼中却只剩了些怜悯,而没有丝毫鄙夷。 一边安慰阿平,一边操着一口俚语,痛骂那该死的人贩子。 王安风靠在门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他第一次觉得连骂人的话听起来都会感觉心里舒坦。 薛琴霜看了他一眼,道: “你在想什么?” 王安风侧头看了下少女,此时他虽未曾得到了什么,却感觉要比武功又所进展,心里还要畅快了许多,笑道: “我在想啊,要是天下每个人都能这样,多好?” 薛琴霜微怔,心中觉得这简直比起小孩的呓语还要天方夜谭,却看到少年的嘴角微挑,一双黑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竟不忍心打断他此时的幻想,移开了目光,和他并肩,轻声道: “嗯啊……” “确实很好很好,和梦一般。” 王安风等人婉拒了阿平的挽留,打算趁着今日天色还亮,直接离开,可才走了不过十几米,傅墨便突然拍了下自己额头,讪笑道自己还落下了个东西,转身又回去了阿平的小宅子。 王安风等人正有些生疑,傅墨却花了短短十来个呼吸就又走了出来,脚不沾地,如同飞仙一般飘然赶上了众人。 面上神色很是舒爽痛快,似乎解决了某个心结一般。 那有些老旧的屋子里,阿平看着手中,那老夫子给他留下的机关玩偶,面容古怪,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性远远要比同辈人更成熟,对于玩耍之物,并不太上心,只是随便放在了一旁,然后就去收拾这屋子。 这就是新的家了。 少年的眸子里面几乎是在放着光一样。 一直忙到了晚上,和父亲吃过了饭,阿平躺在床上,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有心思去管这机关人,只随便玩弄了两下,却不料那机关人竟骤然变动,木质手掌灵活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如同剑客般拔剑出鞘,猛然前刺挥斩,气势过人。 阿平心脏险些停跳,眸子微微瞪大,看着眼前的机关人。 夏夜炎热,所以没有关上窗户,此时有月光倾泻进来,将那还有些粗糙毛边儿的机关人笼罩其中,正持剑挥斩,姿态有力,身上有七十八处穴道以红点点出,连成线条,如百川汇于丹田之中。 “这,这是……” ps:第一章 第七十章 所见(22) 北武城·奇珍阁。 这奇珍阁成十七层楼阁,为此城中第一。 飞檐翘起,垂以金铃,每一处细节都能够看得到数百年前,古周时候的建筑风格,上有名家所写万象森罗四字,以这道藏中称呼天地四方种种景致的词来指代阁中藏品之盛。 第一层中,有才色殊丽的少女弹奏古琴,琴音悠扬,茶香袅袅,四个角落里有铜质兽首,喷出安神烟气,吹得薄帘微动,俏美女子着裙走动,更是如坠仙境玉虚。 王安风四人,现在就坐在这第一层中。 他们刚刚在安顿了阿平父子之后,本来是要直接离开的,可路径这奇珍阁的时候,傅墨夫子却停下了脚步,说他身上材料耗尽,有些不大习惯。 复又指了指这奇珍阁,道: “这北武城虽然也不是甚么珍贵材料的产地,但是奇珍阁遍布大秦的七十二郡城,足以和百宝楼比拟,实力雄厚,应当有些能入了眼的材料。” “我得要准备些常用材料,否则便有些不大舒坦。” “你们四人,且在一层等我一等。” 王安风饮了口香茶,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盏,心中倒是有些好奇。 墨家机关师,身上有些常备材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傅墨夫子为何到了今日方才要来买些材料? 莫不是,这两日他将身上的材料用尽了? 想到这几日里,傅墨夫子总是早早地进了客房,少年心中略有明悟。 正在王安风心中思绪延展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少年脖子上汗毛微微炸起,眸子微抬,视线越过了奇珍阁打开的大门,看到了对面北武客栈前面搭起了擂台。 这擂台周围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围了许多的江湖人,其中有些还是昨夜里看到过的熟悉面孔,一个个抽出了刀剑,远远看去,倒像群情激奋的样子,口中似在呼喊些什么,只是混杂在一起,听不真切。 旁边陪侍的女子看惯了百家面孔,练就了一颗玲珑心窍,看到王安风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便猜出了少年心中两三分想法。 她在本城富商面前,本是高傲的性子,可方才见到阁主对那邋遢老者颇为尊重,心知这些少年出身怕也是颇为不俗,有心交好,便抬手抚了抚云鬓,笑吟吟地开口道: “少侠可是在想,这些武者围在一起,是要准备吃霸王餐吗?” 王安风微怔,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搭话,转过头来便看着了一张俏丽面庞,离得自己很近,言语声中有香气扑面,心中略有不适,止住了本能皱眉的想法,只摇头笑道: “画心姑娘说笑了。” “这些武者虽多,可只要客栈掌柜的报官,便有官府武者出手。” “那些武者自然不愿意吃牢房的,又哪里闹得起来。” 画心抿嘴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 “公子看得通透,可是今日这事情可是不同往日哩。” “今日纵然是官府不管他们,这些武者都不会在这家客栈闹事。” “因为今日这里,来了一位颇为了不得的少年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一动,神色略有变化,那女子看了个正着,知道王安风已经猜了出来,也不卖关子,笑吟吟地肯定道: “便是我大秦星宿榜上有名的少侠。” 说完便准备看着王安风等人吃惊的模样,可眼前这四个少年反应却和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那白衣俊秀的少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只是吃茶,竟仿佛这星宿榜少侠在他眼中如灰尘一般,尚不如这盏茶汤。 模样粗豪,背着把陌刀的少年人则是略有诧异,眸中便放出来颇为热烈的光彩来,道: “星宿榜?是天罡榜上的三十六位吗?” 画心微怔,摇了摇头,道: “天罡众位少侠,据称都已经迈入了七品境界,此时大约都在忙着寻求机缘,突破到中三品境界,哪里可能会在这里……” “那是地煞榜上的七十二位吗?” 画心笑容略略一滞,心中吃惊,只道是这些少年人出身怕是自己所想还要厉害些,能有这般反应,只可能是因为他们认识的人中,便有星宿榜上的俊杰,心中念头急急转过,面上则温声道: “也不是……” “这一位,是在三白六十五位少侠中,排位二百九十八的飞云剑客,昌永言少侠,一身轻功剑术都是顶好的,据言曾经单人独剑,连续击败了九名九品的剑客,还曾击杀了江湖贼寇石狮子,有这般厉害的武功,才能名列榜上。” 言语声中颇有艳羡。 王安风放下了手中茶盏,开口道: “他们摆下了这擂台,等一会儿,可是那位少侠要出手吗?” 声音平和,心中却颇有意动。 酒自在给他列下的要求之一,便是要登上天罡地煞榜,而想要上榜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挑战原本榜上有名的武者。 可天下间的少年武者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挑战也是需要资格的。 因而这星宿榜有一条默认的规则。 要挑战天罡榜,必须要在地煞榜中,以此类推,他方才听闻画心说这位少侠的战绩,自觉应当可以一战,因而颇为动心。 画心闻言摇了摇头,只觉得王安风这个问题实在是单纯地可怜,完全不知道江湖之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开口道: “少侠说笑了,这等事情,怎么可能。” “这擂台,是城中富豪摆下,早在月旬前便已经传告了各地县城帮派,只要来与会者,便能拿得到十两纹银,而在这擂台获胜者,更是能和昌永言少侠交手。” “想来现在才要开始比武呢……”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中倒是明白了北武城中这些天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小派武者出没,也有了些许失望。 看这许多武者,一轮轮打下来不知道要耗去多少时间。 若是参加,今日能否和那位少侠交手还未可知。 心中念头转动,将原本的想法压了下去。 ps:第二更…… 第七十一章 机缘巧合(12) 旁边薛琴霜见他神色变化,知道其颇为动心,轻敲了下杯盏,将王安风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笑盈盈地道: “想来傅墨夫子尚且还要些时间,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也是无聊。” “那擂台离这里特不过十来步远,不如去看看?” “等夫子出来,再一同离开,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意下如何?”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动。 在此行之前,他对于自己和同辈人手段并没有太大在意,但此行之后,便有一根刺梗在喉中,若想要知道白虎堂的事情,则必然是要和这大秦天下,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武者放对,由不得便会有许多上心。 此时想着,就算不能给和那位星宿榜少侠交手,看看其他武者的擂台,也大约可以猜得到寻常武者的武功高下,登时便有些意动。 百里封神色大喜,将手中茶盏一放,道: “这事情好啊,我早就坐不住了。” 拓跋月面上则浮现出了三分犹豫之色。 她面容娇丽,行为举止看着都大气地很,但是在这四人当中,最为心细,性格保守,有些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却又想着此为大秦州城之内,离中三品的夫子也不过只有十数米之遥,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再说,身为外域之人,她对于大秦星宿榜,亦是有许多的兴趣,便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只是忍不住又开口道: “勿要太沉迷了就好。” 眼见着这数人只是片刻便要出去看这场热闹,画心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强笑着插口道: “既然诸位少侠有这个兴致,上二楼窗台处看看也就是了,有琴音香茶伴着,何故要和那些武人们挤在一起?” 百里封起身笑道: “我等便是武人,自然应和武人挤在一起,多谢画心姑娘美意了。” “待会儿夫子出来,可要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女子脸上笑意微有僵硬,话已至此,也只好裣衽一礼,答应下来,目送着这四名少年离开,心中颇为暗恨自己为何要提这么一件事情。 却又觉得,这几名少年出身既然不凡,却又为何要不矜身份,偏生要和那些臭烘烘的武者们挤在一起,岂不是自掉了身价? …………………………………… 奇珍阁建筑,在这北武城中最是高大,号称其内有森罗万象,只要是人需要的东西,就算是你要找个拎着顺手的青竹竿,不容易砸破的乞丐碗,里面都不会缺。 北武客栈能在奇珍阁对面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盘下了好大一块,开了客栈,自然是当得起财大气粗四字,擂台摆起来也是极为阔气,此时人虽然多,也不至于说围得满满当当,连条缝隙都没有。 四人便从这缝隙里往里面钻去,若是寻常江湖人,修炼外家功夫,筋骨粗大,是进不去的,可这四人都还是少年年纪,不成问题,或有闲人看着拓跋月面容娇美,有些手痒,想要去吃吃豆腐,便会被守在拓跋月身后,背着把残暴兵刃的少年拿眼睛一瞪。 登时便觉得似乎有一把亮莹莹的长剑卡在自己脖子后头,身子一个哆嗦,晓得这是硬骨头,惹不得,便哈哈一笑,方才抬起的手掌,顺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满脸憨厚的样子,混没有半点坏心。 等四人挤到了擂台边上,上头已经有两人在交手。 一个是个粗豪汉子,身上只穿了件短褂,敞开胸怀露出黑熊一般浓密的胸毛,两手抓着个宣花大斧头,步法稳扎稳打,看似面目粗蛮,可手里的功夫竟然是大斧雕花的细腻路子。 舞出来了一片寒芒,如同波涛般连绵,劲气不散,竟然隐有叠加之意,使得这路武功施展出来,虽细腻,却又不乏重型兵器独有的刚猛浑厚,极是难以对付,让王安风眼中浮现出来一抹惊艳的神色。 少林寺的武功便不是这样。 刚猛者必然缺少了变化,变化繁复者,气势则不足,与其说是难得兼顾,倒像是有一种冥冥间的规则,非得要让这许多武功中间有一个平衡似的,像眼前这大汉所用的斧法,倒是前所未见。 少年心中微动,提高了瞳力,打量着那男子动作,虽然核心劲气发力方法看不出来,却也能看的出,这男子斧法是行以细腻,逐渐积累气势,如同百川归海一样,形成了这浩大的气魄。 不由得于心中印证自身所学,觉得以自家的剑法技巧,形成这般凝重如海的气势也应当不难,只是此刻台上交手你来我往,颇为精彩,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听得那大汉一声虎吼。 似是操控不住这浩大的气劲,手中宣花巨斧朝着擂台上头砸去。 那大汉的对手是个二十来岁的精壮青年,拿着个奇门拐杖当兵器,本来勉强还能支撑,却未曾想到对手还有这雷霆一击,虽说因着平时苦练,及时回防,却也被那斧头砸在了兵刃上面,面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武功想要练到收发如心的境界,本就极难,何况是重型兵器,登时只听的咔擦声音,那浑铁拐杖碎成数截,青年惨叫一声,朝后飞出了数米,落在地上,嘴里喷出鲜血来,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受伤不轻。 而台上大汉手中宣花巨斧舞了一下,砸在地上发出了雷霆般巨响,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粗声粗气地道: “还有谁敢上来?!” 他生地豪猛,借此得胜之威怒喝,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应,其方才能以气劲叠加震荡,非九品武者不能做到,在场这许多人都难能做到,甚至于王安风听得到耳畔窃窃私语,说是此人如不是年岁大了些,可能也能上上那星宿榜。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一声朗笑从众人中响起。 “小可不才,愿意领教一二。” 言语声中,便看到人群中一道白影旋转射出,那大汉铜铃般眼瞳瞪大,手中斧头抬起,和那白影一磕,面色一变,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是压力极大,而那白影也旋转而出,被人握在手中,竟是一把折扇,啪地展开,露出清秀山水图卷来。 持扇之人脚尖一点,飘然上了擂台,生地面目俊秀,一双眸子狭长,身着黄衫,腰间悬了块好玉,虽然不是十分俊朗,在这些面目粗豪的武者中间,也算得上是清秀,这一出手,显露出的功夫更是令下面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王安风眸子微张,方才那手法看似平淡,但是从持斧武者的反应来看,竟似是蕴含了难言巨力一般,不由得有些兴趣。 上面青年朝着四方抱了下拳,道: “家父开这擂台,小可本只想要见识下众位英雄风姿,可实在心痒难耐,故而上场,还望诸位勿要怪罪。” 言罢微微一礼,风姿气度,皆是过人,寻常江湖人最喜捧场,闻言自然高声叫好,那边持斧男子吐了口唾沫,眉头倒竖,粗声道: “嘿,想要踩着大爷我上台?好胆气!” 言罢怒喝一声,手中斧头劈头盖脸朝着那青年砸去,气势过人,与方才击败对手所用不遑多让,引得下方武者惊呼,而王安风却微微皱了下眉,心中微有不解。 方才之所以有那种威势,全然是凭借着连绵蓄势的作用,现在这一斧头看似是平地杀招,却远不如方才那招高明。 那青年脚步一偏,如同未卜先知一般避开了那斧头,任由巨斧擦着身子落下,手中折扇合起,敲在粗豪男子手腕,后者身子一颤,似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险些就半跪在地。 青年手腕一动,折扇展开,遮蔽了对手视线,右脚抬起,踢击在了男子膝盖上,令其连连后退,不过数招功夫,便已是占了上风,风姿气度更是丝毫不乱,和那一边气急败坏的持斧武者截然相反,引来了下面众人连连喝彩,王安风看着却越觉得心中古怪。 若他看得不差,这青年武功怕是稀松平常,演技却是很好。 比起戏台子上的武旦都要好上不少。 最起码,连百里封和拓跋月都未曾看出来。 那青年之后又和数人交手,都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引来阵阵喝彩声音,王安风却觉得颇为无趣,他先前所见武者,大多都性情豪迈,未曾想过这江湖里头竟也有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在。 本已有了离去之意,可碍于百里封两人,还是未曾表露异状。 心中胡思乱想,颇有疑惑。 这人演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告知各地帮派,还是在这奇珍阁前摆出来了擂台,都是要花大价钱的,其父既然是城中豪商,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出个风头,便大把地往外撒银子罢…… 那青年见无人敢于上台来,嘴角微微勾勒出了笑容,探手入怀取出了个玉盒,朗声道: “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 “现众位英雄既不出手,那这准备的遗珍之物,便落在了小可手中,便借花献佛,赠予飞云剑客,诸位为证!” 言语声中,竟似那飞云剑客此刻便在此地,众人先是微微一呆,继而便兴奋出声叫好,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瞬间落在了那玉盒之上。 遗珍! 这东西便是赢先生要他注意之物,其价值大小,全凭功用,有的千金不易,也有的只沾了遗珍的名头,并无奇异之处,稍比寻常玉石贵重些,可无论价值如何,都颇为难寻。 天下之大,其数目虽非少数,可要搜寻也不是易事,堪称全凭缘法。 刚刚在奇珍阁中都没有线索,却不想在这里遇到。 早知方才便应该出手。 念头至此,王安风心中竟然升起了些微的懊悔。 ps:第一更 第七十二章 长剑出鞘(22) 可这懊悔虽是懊悔,此时再要他出手去坏了这青年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只将这情绪起伏压在心底里头,面上看不出分毫。 擂台上那青年见着了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抿了抿唇,将掠起的弧度压下,双手抱拳,转身朝着那擂台上高呼一声,道: “昌少侠,还请下来一见……” 此时他在众人眼前连败了许多个好手,纵然是自己心里头知道当不得真,也有些飘飘然,此时为了不掉面子,强提内力,高呼出声,倒也是颇为不凡,只是其抱起手掌微微颤抖,暴露了这等‘威风’事情,对他修为也有不小压力。 声音落下,便传来了一声长笑: “赵兄相邀,怎敢不来?” 众人抬头去看,见着一道身形从客栈五层处跃出,在空中连续数个转折,轻飘飘落下身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背后一柄长剑,英姿飒爽,展露出了一手极强的轻功,引得众人好一阵喝彩。 纵然百里封也暗赞一声,觉得武功且不说高低,就这轻功便已经不在王安风之下,想来这星宿榜上排名,也是货真价实。 正在此时,王安风四人耳畔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周围那些武者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状,彼此对视一眼,知道是傅墨夫子已经处理了事情,星宿榜上之人也见着了,眼神交流了下,便都转身往外走。 回了那奇珍阁中,看到了衣着颇为邋遢的傅墨和阁主两人对坐攀谈,似乎颇为合得来,傅墨见着众人回来,本打算起身离开,可偏生现在谈性正浓,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在此稍等一会儿。 心里则打算着探讨完现在这个问题,便起身告辞。 可这奇珍阁阁主本身也是个见识广博之人,虽然说没学得了墨家机关之术,但这些年间,手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南北好货,于奇门机关之上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更是有心结交这位墨家高人,纵然涉及了些许奇珍阁隐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相谈,每每便碰撞出许多精彩的想法,这一谈竟然直接到了正午时间。 “…………便是如此。” 奇珍阁主止住话头,看了看天色,笑道: “我在此地十数年,今日得见傅兄,方才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现在时已正午,不如用过饭食再说离去之事?” “老夫倒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和傅兄探讨一二。” 傅墨虽有五品修为,但是一生罕和人交,心性纯和,再加上那阁主八面玲珑,有心结交,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当下便同意下来,话音出口,方才自觉似乎有些失态,脸上神色略有尴尬。 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百里封,后者翻个白眼,心中无奈。 他虽私下里和傅墨没大没小,但是此时可有着外人在场,自然不能胡来,当下叉手行了一礼,神态恭敬道: “一切全听凭夫子安排。” 奇珍阁主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可亲的笑容,乐呵呵地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北武客栈,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今日得见傅兄,老夫喜不自胜,北武城虽贫瘠,但也有许多滋味好尝,还请移步……” “请……” 众人去了那北武客栈之中,掌柜的和奇珍阁阁主相熟,彼此打趣了两声,给他们找了处厢房,王安风无意间从窗户向外看,却发现正下方便是刚刚的那一处擂台。 此时上面摆满了圆桌,客栈小二鱼贯而出,将那些好酒好菜往上摆,只少年一眼所见,便看得到好些名吃,想来这一桌酒肉也绝不便宜,心中更是笃定开这擂台之人别有用心,只是不知其所图为何。 擂台正中摆了个案几,飞云剑客和那青年两人对坐饮酒,周围是豪武汉子,背刀负剑,倒也有几分江湖豪气,酒过三巡,面容微醺,两人说话便也放得开了些,谈论些江湖事情。 王安风本已经转过了头,却又听得了‘意难平’三字,颇为在意,静心去听,却听得那赵姓青年对意难平颇为不屑,只说地这意难平不过是个激愤杀人的无脑之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过是自找苦吃。 “不过是个修了点武功,便不知道自身几斤几两的人罢了。” “以武犯禁,果然该杀。” 那青年饮酒一杯,看着前面名列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恭维道: “其不如昌少侠远矣。” 昌永言闻言颇有些失笑,知道这富商之子是再恭维自己,并不以为意,可心中却也隐有自傲,觉得意难平武功虽高,也只是身法莫测,其实力不过也就是九品武者罢了。 他在山中修行时候,尚且能听从师父教导,卑以自牧,可出来江湖,仗剑杀了几个贼匪,又连败了好些个九品武者,渐渐自视甚高,觉得天下之大,但凡是九品武者,自己必然是有一战之力。 那意难平再强,也强不过自己手中长剑。 本欲要开口时候,却发现周围饮酒吃肉的那些个武者动作都慢了下来,那些因喝过了酒而略有晕红的面庞之上似浮现些许冷意,一双双眼珠子就看着自己两人,虽然他武功够高,一时间却也觉得如同坠入了狼群中央,心中悚然一惊。 突然反应过来,意难平在这些小派武者,尤其是在扶风忘仙两郡的普通武者之间,颇有声名,自己两人方才是犯了大忌讳,他对这些寻常武者并无忌惮,可所谋之事却不能和这些人为敌,心思微动,当下便笑出声来,道: “赵兄所言差矣,意难平何等英雄,我岂能和他相比?” “只是可惜,如此英雄,却也被人所利用……” 声音落下,似乎心有感慨,摇头叹息,众人神色略有变化,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昌永言见状心中微安,嘴角噙着浅笑,从容道: “这利用了他的,名唤作孙兴为,是个瘸了腿的参军,明明是意难平大侠,不惜己身踏破了匪徒,可这老贼,却将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本已退仕,却又重新上任,嘿,果然狗官。” 自古官侠不两立,昌永言言语之中对于意难平也颇为尊重,那些武者注意力被引开来,借着酒劲,破口大骂狗贼。 酒楼之上,王安风双瞳当中微有寒意。 孙兴为。 他还记得当时广武城中,那高呼不公的倔强老人。 他还记得那褪去了战甲,沉默盘坐在县衙之前的大秦铁卒。 他在那瘸腿老者身上,看到了大秦之所以为大秦的理由。 此时听得下面左一句狗官,右一句老贼,纵然心性平和,也再难视若无睹,便缓缓起身,众人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略有好奇,却见少年轻笑,道: “我突然想起落了一物在马背上,此时去取。” 因为他面色从容,众人都未曾有什么其他想法,只让他快去快回,正离开的时候,耳畔却传来薛琴霜声音。 “注意分寸。” 王安风脚步微顿,眼中所见其他人似乎都未曾察觉,而薛琴霜低垂了眉目,只是看着茶汤中茶叶上下起伏,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出了楼阁,薛琴霜抬起眸子来,看着王安风背影,落在那柄木剑之上,神色若有所思。 …………………………………… 擂台之上,方才那微冷的气氛已经转而不见,昌永言抬手饮酒,双眸微敛,松了口气的同时,对于前面青年颇为轻蔑,正在此时,突然察觉一道身影踏步过来。 抬眸去看,只见来人一袭蓝衫,背负木剑,眉宇间气质干净,看上去至多是有十五岁年纪,心中便先轻看三分,只当未曾看到,继续饮酒,旁边的青年也发现了王安风,笑道: “这位兄弟,也是来参见擂台的?” “可今日已经迟啦,不若吃些酒肉?当然,银钱自不会少。” 王安风敛目,未曾回应,双手抱拳微微一礼,道: “赵公子方才曾说,‘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应该不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开玩笑罢……” 那青年闻言神色一滞,未曾想到来者不善,言辞也颇为锋利。 可他常在其父身边,颇有急智,当下也不着急,只是笑道: “兄弟说得不错,可我也说了,今日这擂台上是为了争夺遗珍,现在遗珍已在昌少侠手中,又如何争夺?” 周围那些饮酒颇多的江湖人笑起声来。 王安风心中微怔,略感好笑,不知是否该朝着这位公子拱手抱拳,道一声多谢。 自己正没有出手的理由。 当下转向了那昌永言,右手平伸,平静道: “昌少侠,此时却也在擂台之上。” 既在擂台之上,那便都是对手。 这意思便是,要和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飞云剑客放对。 台上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呆滞茫然,如在梦中。 不远一处房檐之上,坐着个年轻人。 卫和硕狠狠咬了口大饼,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 身为州城巡捕,知道不会有什么傻子在这里闹事,可以防万一,老大便要他们守在这里,眼瞅着那边好酒好肉吃着,自己却只能就着凉茶啃干饼,心中本就不爽利。 复又听着这些武者嘴里喷粪一般污蔑那位老大人,心头更是有火在烧。 若非是公务在身,定要抽出佩刀,让他们见识一下官府武者的本事。 大秦不管你们说话。 可满嘴喷粪,也就休怪别人把你的脑袋按粪坑里去。 卫和硕心中正火气乱冒,却瞧着一个少年人走了过去,他处理过不少公务,看得出那少年径直朝着中间两人过去,脊背挺得笔直,显然不是过去讨好拍马屁,心中微怔,便明悟过来,呦呵了一声。 “这是要挑事啊。” 卫和硕砸了砸嘴,却又遗憾道: “不过,这小子也没有什么眼力见啊……” “对面的虽然满嘴喷大粪,可不是轻易打发的江湖客。” 心念至此,又低头狠狠地吃了一口烧饼,可能是烤制的时候火力大了些,颇有些不大好咬,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铮然剑啸,脖子上汗毛竖起,猛地抬起头来去看,嘴里还叼着那大饼,右手却已握在了刀柄之上,双目发亮。 娘希匹,开打了! 卫和硕双眼瞪大,直盯着那边动静,在这州城当中,只要动手,他们捕快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进去,他看那姓昌的多有不爽,此时在心中感谢方才过去的少年,便要跃身下去。 却在此时,看到了那少年抬手拔出木剑,朝着前方刺出。 剑速不快,却又稳稳点在了昌永言剑上,发出了铮然剑啸,眨眼之间,已经过了七八招,那以一手剑术知名的飞云剑客竟然如同落入了蛛网当中的蛾子一样,行动受阻,一身剑术水平发挥不出六分来。 卫和硕见状心中震动,不由得呆立在了原地,竟不忍心去打扰。 王安风出剑,无意间带上了剑圣剑术的一丝韵味。 他和酒自在都走入了岔路。 剑圣剑法,自然是能够以弱胜强。 但是王安风此时尚未入门,如何能以这门剑术和一身所学融会贯通的酒自在交手,只能被全面压制,此时那昌永言倒是正好的对手,他心思纯净,出手越快,竟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牵扯着昌永言按照自己的节奏出剑。 剑势逐渐累积,直如百川归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这一剑必然能取昌永言性命,当下便将长剑扬起,按住剑势不出,以左手对敌,施以少林拳术,数合之后,一拳砸在了对手握剑手腕,那柄飞云剑铮然落地。 赵姓青年已有了三分醉意,见状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得自己这方失利,本能地高呼一声,道: “诸位英雄,还望助拳!” 众人本就鲁莽,此刻饮了不少醇酒,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兵器,一时间只听得铮然作响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卫和硕见状,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方才他看剑术入迷,却未曾想到现在局势竟然隐有失控。 心中一急,便要高呼出声。 而在此时,王安风剑势劲气已积累至了极限,那些武者起身,气机牵扯之下,顺势长剑横斩,累积的劲气顺着长剑剑身蔓延而出,纵是木剑,此时也发出了悠长清越的剑吟。 一道无形剑气扫过。 那些武者心中浮现凌冽寒意,一时间竟是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王安风顺势收剑回鞘,因为斩出了剑气,此时体内内力略有不足,一边平复内息,一边将八面汉剑一寸寸收入剑鞘,实为无奈之举,但是在这些武者眼中,却多出了许多高深莫测。 铮然轻响,长剑归鞘。 剑格撞击剑鞘,在空中荡出了一阵无形音波。 便在此时,那些武者只觉得右手一轻,高举起来的兵刃尽数断裂,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只因为这剑气尚未能够控制地稳定,空中还飘落了些许黑发,那些武者此时方才察觉头顶发凉,微微呆愣了下。 复又低头瞅了瞅脚面上断裂的兵刃,便觉得一股子寒意自心底里升起,直上天灵盖,登时间便酒醒了大半,呆呆看了下那手掌还在剑柄上的少年武者,哗啦啦朝后面退了好几步,面容惊怖。 这天下武者虽多,他们却从未曾听说能纯以剑术斩出剑气之威。只以为眼前少年年纪虽轻,却已经是八品的武者。 王安风呼出口气,抬眸看了眼这些武者,轻声道: “我今日,为孙老出剑。” “你们若是不瞎,便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何况是这样一位老人家。” ps:第二更……有些收不住,干脆写完这一小段再发,所以迟了些。 第七十三章 醉酒(1/2) 卫和硕远远听得了这一声,心里对那少年越发欣赏,高声喝道: “好!” 那边众多武者正被王安风一道剑气骇地肝胆欲裂,便听到了凌空传来这声大喝,身形一个哆嗦,随即便看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武者飘落下来,眉目寻常,难得有一身正气,右手握着把刀,威风堂堂。 虽然没展露出武功路数,但是跑江湖的自然眼睛得要亮堂。这个时候还敢主动搭话的,若非是身怀绝技,行为豪迈之辈,便是官府中武者。 又看这人眉宇间自有威武之气,手里头那长刀虽然只放了个寻常刀鞘,看不出刀身上纹路,但是要比寻常江湖客所用朴刀宽一指有余。其武功路数显然是以刚猛为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必是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惹来了城中巡捕,心中俱是悔意大生。 这些江湖客方才趁着酒劲,大骂孙兴为,可此时来了个巡捕,手上兵刃又被剑气削断,一个个便如同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拘束,未敢有丝毫的异动,只看着那卫和硕大步走来,朗声笑道: “好一句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 “在下卫和硕,敢问小兄弟大名?!” 王安风看其神态豪迈,正气凛然,心中微有好感,抱拳道: “在下王安风。” “哈哈,原来是王小兄弟。” 这边两人搭话,擂台上便有心思活络者朝着外面慢慢挪移,只想着离了这擂台,否则比武打擂也便罢了,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显然是已经触了大秦的虎须。 若是不早些离开,想必少不得七八日的拘禁。 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展开了步法,隐蔽地朝着边缘而去,一双眼睛则是悄悄看着那边,看见那卫和硕只顾和王安风交谈,心中不由微松,眼见着右脚便要探下擂台,心中窃喜,却不想撞到了个肥软肚皮上,给顶的一个趔趄。 尚未转过身来去看,便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擒住了手臂。一抖一拽,给抖散了浑身劲气。 寻常武者门派,要么就修行外功,要么就修行内功,难得两全,这武者本有些许奇遇,得了本松鹤行气的法门,倒将本门外功修行放在了一边。 此时被擒住了手臂,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死死握在了自己骨骼之上,竟似听得到碎裂之声,受此连连惊吓,一时间肝胆俱裂,惨叫出声,众人心里不由得一颤,左右去看,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擂台周围竟然围过来了一群武者,各个面目不善。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留着两撇黑亮的胡子,右手持剑,左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虎头令牌,上面刻着个捕字,冷然喝道: “擂台之外,公然聚众持刀,意图死斗,给我带走!” 众人齐声喝道: “遵命!” 看向这些江湖武者的眼神之中,满是冷意。 他们出身法家,对于意难平自然看不大顺眼,却也得要称呼一声好侠客,而那位孙兴为老大人,其心其行,都堪称是大秦表率,却被如此污蔑,心中憋愤,只想着要这些嘴上没把的混汉子晓得厉害。 教教他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的道理。 因为星宿榜是由学宫和官府一同裁定,是以官府武者,素来不列入星宿榜中考核,但却绝不能够小觑,那飞云剑客方才被王安风打击地心境崩碎,再加上年纪也才只有十七八岁,并不是那三十岁出头的捕头对手,被轻易擒拿。 一位年三十不到的捕快手持长刀,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眉头微皱,自觉此次怕也是要去一次官府当中,却不想卫和硕突然抬起手来,将那人拦住,笑道: “这位是义士,李大哥你勿要坏了自己人。” 复又看着王安风,眨了眨眼,抱拳道:“王小兄弟,这公务繁忙,老哥就不和你唠了,往后记着,在这州城当中,尤其繁华所在,出手须得要慎重,下一次却没有这般好运气,怕是少不得进牢里吃上十天的牢饭。” “咱们后悔有期。” 又冲着王安风笑笑,转身便朝着那位有些吓傻了的赵公子走去,路过一处酒桌时候,顺手拎起来个鸡大腿,往嘴里一塞,嚼地酣畅。 这些人方才聚众数十人一同拔刀,更在闹市之中,判不得多重,但是也得要在牢底吃上几天牢饭。 娘希匹,这鸡腿真他奶奶的好吃。 比大饼好吃多了。 王安风看着众人离去,突然记起了上面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便转身复又上了北武客栈,因为方才交手速度极快,也未曾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百里封等人倒没有发觉异样,只在王安风落座的时候,旁边薛琴霜含笑轻语道: “剑气不错……”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少女褐瞳之中流光溢彩,看到了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不由失笑,却将方才郁郁之气驱散,心中好笑,落座下来,低声回道: “不和你打。” ……………………………… 王安风并未曾去索要那遗珍。 他出手是因为那些武者污蔑了孙老,若是索要,少年总感觉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儿,觉得自己不是为了心中不平,而是因为想要遗珍,故意寻了个借口出手。 此时虽然没能拿到遗珍,心中有些遗憾,却也很是痛快。 只是未曾想到傅墨夫子武功极强,学识渊博,竟然是不通酒量之辈,一顿宴席,被连连劝酒,竟然醉死了过去。 那奇珍阁阁主豪爽,就要出钱给众人在这北武客栈开上几件上房,却被众人婉拒,王安风等人寻了一处虽不奢华,却颇为干净的客栈,将傅墨送入房中,只等他就醒过来之后,再行离开。 “没想到老头子竟然这么不能喝……” 百里封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个杯盏,脸上神色颇为无奈。 他倒不是埋怨老人酒量不行,而是对于傅墨明明酒量不如何,却又偏生故作豪爽,来者不拒感觉有些头疼,明明一把年纪,却没半点城府,待人接物,行走江湖,竟还不如他们这些小辈。 拓跋月看了下王安风,道:“安风你,也擅厨艺吧……可知道有什么能解酒之物?否则我们怕是要在这里盘亘数日。” 她出身外域,对于学宫中传授知识颇为看重,此次出来能够见识隐门风姿,自然是她所愿,但若是因为夫子醉酒这等事情延误了太长时间,心中便有些憋闷,故而有此一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便道: “这……我还真的不太熟悉。” 离伯虽爱极了酒,可在他记忆之中,却从未曾醉过,馆主则对己对人颇为严格,除非除夕这天,否则不会碰酒,故而他是真的不擅长以食材解酒的法子,但看着拓跋月脸上浮现愁色,想了想,又笑道: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些药物有解酒之功,譬如枳椇子,6玑《疏义》曾云:‘昔有南人修舍用此木,误落一片入酒瓮中,酒化为水也。’,这话肯定多有夸张,但是能解酒毒应该不假,加以苦参,刺梨熬煮成粥,应当有些作用。” 拓跋月闻言眼睛一亮,道:“真的?” 王安风颔首,他们四人出来同行许久,彼此交情已经颇为深厚,虽不知道拓跋月为何如此上心,但还是站起身来,笑道: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附近药店买些药材回来,再借店家厨房一用,熬煮药粥。” “那便多谢啦。” “无事。” 王安风孤身出来,走在这街道之上,来此两日,此时方才能够静下心来去好好看看这座州城,方才行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到了阵阵马蹄声音,王安风往旁边走去,想要避开这马队,却不想对方却是直朝他来。 为首一匹黑色大马,上头坐着位木讷中年,临近少年十米之处,便猛然一拉马缰,骏马长嘶出声,此人已翻身下马。 ps:第一更。 第七十四章 阴差阳错(2/2) 那人身后,有四五匹骏马相随,所骑者尽皆身着劲装,背负兵刃,见状也都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有武功在身。 王安风心中微有诧异,虽然未曾感到杀机,也觉得来者不善,右手抬起握在了背后剑柄之上,八面汉剑微微出鞘一寸,便看到了那木讷中年人身后停下了一辆马车,听得了一道中年男声从其中传出,道: “周兄弟,可是寻到了那位少侠?” 声音之中,左右两名劲装青年将马车门帘掀开,走出了一位四十许年纪的中年男人,穿一领灰衣布袍,右手持着把折扇,眉目含笑,如同饱读诗书的文人书生,王安风却觉得看去有两三分眼熟,却不知道是在何处见过,心中略有疑惑。 便瞅着那人朝自己走来,尚且还有数步距离,便已经遥遥拱手一礼,含笑道: “尊下便是王少侠罢,久仰久仰……” 王安风心中略有疑惑,但见他似乎并无恶意,行为举止颇为和善,又想着这是州城大道之上,他岂能当街拔刀?纵然是他当场发难,以自家武功,避开不难,想到此处,便松开了剑柄,抬手回了一礼,道: “正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笑起,道: “见教实不敢当,不过倒却有一事相商。” 声音微顿,抬手指了下旁边茶馆,道: “不过这当街上说话,未免有些打扰他人。” “不若去茶馆上稍坐,也好分说。” 王安风闻言微怔,左右看了下,却见这街道虽宽,却已经被自己数人占了小一半,来往行人颇为不便,而眼前这人言谈和善守礼,自己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那中年人笑了下,抬手虚引,道:“请。” 两人这边方才迈步,已有劲装男子疾步过去,和那茶博士低声交谈,等到王安风两人过去了,早已经抹干净了桌面,上面一个盘子里盛着些点心果脯,一壶香茶,倒满了三个白瓷杯子。 那男子邀王安风坐下,旁边那木讷男子却任由数次分说,也不曾落座,只是站在了男子身后,一双颇为呆滞的眼睛落在王安风身上,隐有警惕之色。 他方才听说了眼前少年拔剑挥斩剑气的事情,虽然自觉得武功不差,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小看。须知这剑气是起码八品的高明剑客才能斩出,专克那些横练外功,纵然是有把上等兵刃,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斩成两截,非常难以对付。 王安风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身前茶香虽浓,可他吃过亏,此时未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纵然是有混元体在身,也绝不肯喝上一口,只顺手将背上长剑解下,随意放在了桌上。 剑刃没有指着对面,剑柄离他右手则不过一掌距离,不显敌意,可若有异变,也能够瞬间拔剑出鞘。 对面男子见状,自然知道少年心思,心中暗赞一声,又有些微苦涩,面上却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抬起茶盏,自顾自饮了一口,以示无毒。虽然王安风不会因此而放下心中警惕,却也对那男子颇有好感。 放下茶盏,旁边自有劲装男子取水添茶,那男子则看着王安风,温和道: “鄙人姓赵。” 就只这四个字,王安风微微一怔,突然便想起了今日正午,那擂台上的黄衫青年,再看眼前男子眉宇间隐隐的熟悉,豁然明白过来,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在了茶盏上,平声道: “原来是赵先生。” 视线从男子身后的木讷中年,从周围那些背刀负剑的青年武者身上扫过,少年敛目道: “可是为了令公子之事?” 声音之中,虽未曾有丝毫的敌意,但是却令对面的数名武者心脏微微加速。 只觉得周围环境都变得有些压抑,似乎在下一个瞬间,眼前这和善有礼的蓝衫少年便会瞬间暴起,拔剑出鞘,斩出那未曾见过的无形剑气,不由得便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就连动作都有了两三分僵硬。 便在此时,那赵姓男子突然笑出声来,将这僵硬气氛打破,道: “赵某岂是这等不明事理之人?!” “事情经过,我已托人询问,妄言长辈,此事差错在他,纵然今日无事,他日也必将引来灾祸,让他在牢中吃些教训也好。” 因为想到了自己过去所犯之错,男子叹息一声,颇有感触,言语之中倒是情真意切,令王安风消去了些许警惕的同时,也颇为不解其来意。 “呵……年纪大了,便容易胡思乱想些事情,少侠勿怪。” 赵姓男子走神了一阵,自觉失态,感慨了一声,突然屈指轻轻敲了下桌子。 旁边那木讷中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啪地打开,露出了金灿灿一片,却是成色极好的黄金,垒在一起,颇为夺人心魄,引得周围茶客发出了低声惊呼,被那些劲装武者拿眼一瞪,方才收住了声音,可依旧还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那赵姓男子,道: “赵先生这是何意?” 男子抬手指了下那些黄金,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些银钱,一则是为了学费,多谢少侠在吾儿未曾酿成大错之前,使其有明悟之机会,二来,也是赔罪。” “越儿他心性未定,还望少侠多多包涵。” 声音平和坦然,心中却有许多无奈。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儿子平时看上去还算是颇为沉稳,这次竟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眼前少年年纪显然未曾到了二十岁弱冠,却能轻易击败那飞云剑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十数年后便是一位中三品的高人横空出世。 当日在忘仙郡城,张听云其父身为县尊,守在妻儿身边的也不过是两个九品武者,以使得小姑娘遭飞来横祸,险些被人掳走,便可知习武者虽多,能有成就者却是很少。 也能知道一位必然要上星宿榜,未来有望中三品的武者,分量有多重。 他虽然有些家财,却绝不愿意和这些掌握了非人手段的武者为敌,便打定了主意前来代子赔礼,希望不被记恨在心,却见身前王安风微微摇头,将那盒黄金重又推了回来,道: “不必如此。” 男子心中登时一个咯噔。 他不知王安风秉性,还道是眼前少年不愿接受赔礼,便有些微不安,旁边木讷武者微微皱眉,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开口说了几句。 男子眸子微亮,沉吟一二,便挥手令旁边随侍将桌子上黄金收好,面上则是笑道: “是在下唐突。” 王安风摇头,男子复又接过了个木盒,将其放在桌上,含笑道: “既然少侠不愿接受黄金,这些玩意儿倒也还算有趣,便请少侠收下。” 声音微顿,半带了玩笑地道: “否则,在下心中难安啊。”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那中年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苦意,结合方才他言行,心中明悟过来。 这似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自己收下了这东西,便表示方才之事不再在意,若是不收下来,反而会引发眼前男子的心中不安,认为自己极不满意,伺机报复。 心念至此,隐有怅然之意,面上神色不变,将那木盒拿起,入手并非是黄白之物分量,便随意收入怀中,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正当如此。” 赵姓男子见王安风收下了木盒,心中微松口气,面上神色也从容许多,又在这茶馆里闲坐了片刻,便以尚有他事为由,起身告辞。 王安风将其送出了茶馆,看着他一行数骑离去,想来身家不菲,却因为可能招惹到了品级武者而心中不安,一时间心中思绪复杂。 就连百姓本身也畏惧习武之人,将有品级的武者隐隐列于自身之上,何况于习武者本身。 看着这街道上风景,少年叹息出声,一时间心中思绪颇乱,干脆起身离了这处茶馆,径直去买了药材。 ………………………… 城中赵府。 先前那赵姓男子负手立在书房,双目微阖,突然开口道: “周兄弟,多谢你今日提醒……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木讷男子摇头,道: “我这条性命都是老爷救下,哪里当得起?”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似乎是担心旁人听了去,故而将声音压得颇低,道: “不过,少爷今日这事情,怕是砸了……” 赵姓男子神色微沉,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是啊……江湖水深,当日便不应该答应那人……唉,利欲昏心利欲昏心,大利前头需谨慎。” “年已四十却不想竟犯了如此浅显的错误……” “唉……” 木讷男子沉默了下,道:“老爷勿要担心,那人的武功虽然高,但我若是搏命,必能护得住老爷安危。”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道: “我看你要如何护持地住。” 屋中两人骤然变色,那木讷男子双眸射出精光,低吼出声,身躯骤然膨胀,手掌抽出腰间长刀便要朝前劈斩过去,却不想一道无形劲气掠过,那百炼钢刀登时断裂。 锋锐的刀刃落在他自己身上,割裂了衣物,撕破了肌肤,流淌出殷红的鲜血来,书房悬着的字画更是自中间断裂开来,哗啦坠地,木讷男子脸色骤白,嘴唇微张,道: “剑气……?!” 他方才面对王安风的时候,自认为对方纵然有下三品中难得一见的剑气功夫,自己苦修多年,也不见得差多少。 此时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可笑,呆如木鸡,任由那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看着那人坐在了上首位置上,未敢有丝毫的异动,那人随意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着笑意,道: “说说吧……那个搅了你们事情的人。” “是叫王安风,对吧?” ………………………… 客栈。 百里封去了厨房和厨子交涉,王安风则在自己客房当中整理药物,思考待会儿如何配合口味,却碰到了怀中木盒。 微微一愣,心中好奇,干脆打开来看看,却见到那黑绒底上,排列着数颗玉珠,散着幽幽光泽,神色微有变化,不由得低呼出声。 “遗珍?!” ps:第二更…… 第七十五章 扶风藏书守(12) 那木盒当中排列的,正是赢先生要他注意的遗珍。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明悟过来。 对方既认为自己不要求黄金,便将这同样价值不菲,却没有黄金那般俗气的东西赠予自己,以求消灾减祸。 这是把我当成那些既要收好处,又不愿意背上贪财这名头的人了啊…… 王安风心念至此,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取来了遗珍,心中倒是舒畅了许多,想着此时也不适合回到少林寺中,便干脆先将这些玉珠收好,放入怀中,转身去了厨房。 一直未曾表露出什么异状,直至夜间,告知了百里封等人自己内功到了颇为关键的时间,勿要打扰,方才回了客房之中,盘坐在床,手指摸索着佛珠,低声道: “回归少林寺。” 伴随着熟悉的感觉,少室山风光在他面前铺展开来,依旧是往常模样,却有些怀念的感觉,这段时间,因为周围总有高手同行,他也一直未曾回到少林寺中,今日也是有遗珍入手,再加上傅墨夫子醉酒昏睡,方才决定回来一趟。 三位师长依旧是淡然模样,王安风上前见礼,然后便将最近事情相告,把那木盒打开,放在了圆慈和赢先生棋盘一旁,在这孤峰顶上呆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一如既往地去了铜人巷中修行。 他新近得了剑圣的剑法,今日和那飞云剑客一战,心中更是浮现出了许多感悟,正需要实战的打磨,以求能臻至纯属。 孤峰之上。 周围的环境再度崩碎成了混沌的模样,赢先生抬手将那木盒摄到了自己手中,眼角微微挑起,神色略有不屑。 圆慈抬眸看向自己好友,知道有些不对,缓声问道: “怎么了?” 文士随手将其中三颗玉珠弹出木盒,重又落在了棋盘上,滴溜溜打转,微阖了双目,懒散靠在了竹椅之上,道: “与我想的不差。” “这所谓遗珍,亦分上下九等,这其中有用者只有两颗,其中有用的部分,也远不如上次那般丰厚。” 声音微顿,复又摇头,冷然道: “休说是摘星手这个人,就连他的一只手都无法重现。” “更遑论神偷门的绝学……” “臭小子的轻功,实在太差了。” 圆慈面上隐有尴尬之意。 王安风此时的轻功身法,是他少林寺中的健步功,少林虽为武道大宗,七十二绝技威震天下,但是健步功也只是入门三年的弟子,上下山路挑水所用的法门。贵在运功时候,能激荡周身内力,洗涤身躯,有增强体魄之功效。 但是王安风此时金钟罩第一关修为已经越见深厚,这点外功锻体的作用,已经渐趋于无。而若论起轻身腾挪的功夫,这健步功也就比江湖上那些寻常帮派的轻功稍好,远不能和名门大派相比。 吴长青抚了抚须,想到上一次王安风陷入险境,便是因为轻功太差,没有办法将敌手甩开,以至于不得已之下,用了那等险招,可躲得过一次,第二次便不一定管用,心中思量了下,开口道: “那不如将我等轻功传给安风?” 两道目光落在老者脸上,老人抚了抚须,笑呵呵地解释道: “我药王谷的轻身功夫虽然一般,可少林寺一苇渡江的本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轻功,大成之后,能以肉身横渡俗世苦海,极为不俗。” 文士瞥他一眼,本欲出声嘲讽,却又觉得吴长青也是为了王安风,不便如此,是以只是摇头道: “不成。” “神偷门轻功自成一脉,是轻功,也是奇门内功,虽然也就是个偷儿武功,登不得大雅之台……” 他生性傲慢,对于看不上眼的人本能地嘲讽,话说出口,却又自觉失言,故而声音微顿,话锋一转,勉强地道: “嗯,也还有那么点看头……” “就是必须从最开始的一门修行。” “健步功倒也算了,若是修炼了一苇渡江,必然需要精通其中佛理,与神偷门武功理念不合,难得两全。” 声音落下,也懒得再多解释,随手将那两颗遗珍其中灵韵抽出收好,却不曾想这东西比他预料到的还要少些,脸上神色越发不愉。 若是原本能将那惫懒偷儿的五根手指重现出来。 现在,估摸着得要砍掉一半。 手中把玩着那三颗玉珠,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将这玉珠全部炼成宝物,给王安风防身,但此时却又有了新的想法。 反正,臭小子这段时间,也不会有甚危险。 文士于心中思考。 接下来要呆在扶风学宫当中。 按这速度,就算把那偷儿弄成个人棍出来,也不知要多久。 皱眉凝思,赢先生心中隐隐有了想法,便在此时,突然察觉不对。 王安风离去之地和少林寺中隐有联系,此时察觉客房外面有异,微微皱眉,长袖一挥,轻喝道: “客房之外有人窥探,小子,你先出去。” 王安风此时正施展剑法和对手对敌,闻言微怔,尚未晃过神来,便出现在了北武城客房当中,手中长剑尚未收好,剑锋之上积累了剑势,几乎喷薄欲发,正欲将木剑收回时候,本已关好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闯入了一人。 穿一身劲装,眉目清朗,却是个十六七岁少女,皎若秋月,却手持了一柄长剑,自有英气,方才落地,便看到了看到了王安风手中出鞘木剑,看到了那剑锋之上隐隐鼓荡的剑气,神色骤变,隐有呆滞。 不对…… 这和剧本里写的不对啊。 少女双瞳瞪大。 他不是在修行内功吗?! 不应该是收功之后,看到我在他前面,然后心中惊怖吗? 难道他早已察觉? 心念至此,便是一个咯噔,复又看向前面少年,只觉得他果然和那姓赵的所说一般无二模样,但是眉宇间却升腾着浓郁到难以置信的战意,令人一见心惊,心中猜测越发笃定。 若非是早已察觉,如何会有如此浓烈的战意? 被人看穿行迹,心中难免就有所震怖,如此心境之下,少女只觉得眼前少年越发深不可测,纵然是一身寻常布衣,却宛如无锋重剑,气势迫人。 …………………………………… 扶风郡城,大理寺下辖衙门。 天空有嘹亮声音传来,落下一只飞鹰,那小吏逗弄一番,解下来了腿上信笺,只随意看了一眼,神色微变,急匆匆赶回了室内。 门内有两人正在随意交谈,一者是此间长官,另一位是从天京城,办案路过的名捕,据说已经二十出头年纪,可看上去却如同一个十六七岁少年,面目白皙,平和可亲,一双眸子尤其柔媚,浑然不似传闻中那般酷烈。 小吏不敢多看,急匆匆走到长官身边,将信笺送上,在其耳边低语两声,那中年官员神色微怔,便摆了摆手,令手下退下。 对面名捕轻笑,道:“吴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无心便不打扰了。” 那官员笑道:“哈哈,无心大人说的什么话,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在北武城中,出现了星宿榜上打斗,故而上报,我也得要再往天京回禀。” 无心了然颔首,此乃大秦惯例,因而心中也并不在意,那官员将信笺展开,随意看了一眼,轻咦一声,赞叹道: “竟然能在十招之内,将对手击败,还能斩出剑气,当真了得。” “王安风,本官过去竟从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我大秦天下,果然是才俊如龙。” 本不甚在意的无心听得了王安风三字,神色微怔,便看到了这位官员皱眉沉思,道: “这王安风既然是出自我扶风郡,那其绰号便应该由本官来起,再行送往天京……嗯,其既然用剑,又名安风,便叫做,狂风剑?” “不妥不妥……十招便击败了飞云剑客,颇为霸道。” “或者叫做狂风剑霸?” 那边官员皱眉沉思,无心心中略感古怪。 一想到那气质温和的少年和别人比试武功,抱拳来一句狂风剑霸王安风,便有些忍俊不禁,官员看到他模样,也知道自己起名的本事不如何,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了下,道: “无心大人,不如您给拿个主意?” 无心闻言止住轻笑,想了想,道: “我曾听说过他,是扶风学宫的藏书守,不若便以扶风藏书守一名为其称号?” 声音微顿,复又想起了两人交手时候经过,补充道: “我手下暗探曾禀报于我,这王安风,其内功修为平平,刚入九品,专擅剑术,轻功寻常,外功……” 嘴角微挑,狭长的眸子竟如狐狸眼瞳一般,道: “极差。” 名捕无心三年之前,便以铁面无私成名,那官员闻言,并不生疑,当下默念了下扶风藏书守五个字,觉得果然比自己所想名字更为恰当,赞叹一声,便随手抽出张纸,持笔在上面写道: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十招战败飞云剑客,能以九品之姿斩出剑气,剑术非凡,但内功平平。” “外功极差。” ps:第一更 第七十六章 赢先生,计划通2(2/2) 那少女看着王安风,一时心中微有忌惮。 可王安风却不管这些。 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持拿兵刃,从窗户翻进来自己屋子,想来心怀恶意,手中长剑原本是要收回,此时反倒扬起,剑势垒叠引动的剑气在剑锋之上隐隐吞吐不定,便要斜斩而出。 少女察觉隐隐敌意,眉心隐有刺痛,手中长剑抬起,道: “你不要误会” “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王安风扣住长剑,并未让其中劲气外泄出来,看着眼前少女,神色略有冷意,未曾出手,可也未曾将长剑收起,只是道: “请说。” 他这一手剑术,是在无数次交手当中练出来的手段,此世中人,哪里能有铜人巷这般手段,但凡与敌交手便要赌上生死,单纯技巧不如王安风远矣,是以少女看到他这一手举重若轻的手段,禁不住便倒抽口冷气。 在心中对于眼前少年的评价再度拔高,对于自己今夜贸然前来,颇有悔意。 可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心中思虑一二,将长剑握在手中,拇指顶在剑格上,弹出来一寸剑身,以保对面贸然发难,自己也有还手之力,心中微松,道: “此事,和那赵姓一家有关。” 提及了赵姓男子,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他之前就觉得那青年花钱来这样一场戏必然别有用心,故而面上并未曾显出惊异之色,让对面少女故作高人的心愿落空,眼前少年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她都有些难以继续下去,颇有尴尬,干站了片刻,未得到回应,只得继续道: “是一场大买卖……真的是大买卖……” “原本是找地那赵姓青年,此时却只能找你。” 王安风微怔,突然想清楚了其中关键,开口道: “你们要名?!” 那少女微微一愣,道: “你怎么知道?” 不但是要名,而且这名望最好还是想关于周围县城帮派。 王安风回想今日经历,心中略有明悟,面上却未曾变化,只是继续按剑,降低了些许警惕,道: “请继续。” 对面少女正有好奇,闻得此言,一口气梗在喉间,险些就未曾上来,只觉得眼前男子便和阿叔一样不懂得气氛,让人没能有所好感,可此时算是有求于他,只能憋着郁闷之气,继续道: “这事情的根源,还是要从数日之前,青锋解上,大长老慕容清雪一剑斩碎了三千里天光提起。” 王安风闻言微有诧异,却未曾打断,任由那少女继续说下去,渐渐明了这数日间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锋解虽说是隐世名门,但毕竟身为正派,大长老一剑斩出了天下第七,震动天下,周围两郡的左道门派,更是骇地头皮发麻,昼夜难安。 天下江湖浑然一体,正邪两道,此消彼涨。 最为直接的表现,便是周围两郡的帮派势力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两百年前,剑圣晋入了绝世之列后,第一战绩便是持剑扫平了周围邪道帮派,使得自家门庭壮大,这等行为这数百年里,几成惯例,时有发生,由不得他们不畏之如虎。 为了防止吃完青楼花酒,还未提起裤子,便看到自家老巢被绝世高人随手一剑铲了个干干净净。底蕴不深的邪派左道,部分行为狠辣的江湖帮派,在这七八日间,尽皆带着门中弟子典藏,四散而去。 纵然是那些颇有根基的江湖邪道,也都收敛弟子,畏缩一地,不敢如往常那般嚣张,肆意妄为。 这种大的变动,和寻常江湖人士和那些小帮小派的人而言,大抵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尚且不如今日一顿好酒肉来得滋味肥美,可在部分有心人眼中,却是崛起的大好机会。 那些邪道帮派离开之后,便会留下原本的门庭驻地,空出来大片的买卖。 眼前少女便是附近帮派中人。 原本打算,是以那赵家公子为傀儡,依凭飞云剑客之名,聚拢众人,多分得些利益,之后再暗中并入本帮,如此一来,既能够收获更多,也避免冲突。 其中肯定有许多细节处功夫不曾告知王安风,只说了个模糊的大概,但是从已知的消息来看,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段,想来也耗费了许多的心血。 却不想,半路给人截了胡。 连口汤水都没剩下。 说到此处,那少女狠狠瞪了一眼王安风,恨得牙痒痒。 王安风于此事也颇为无辜,他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对于眼前少女一伙儿人而言如此重要。 那少女本想着让那赵姓公子趁机成名,聚集众人,压服一方,可没有想到名气全让他给占了个全,就连以防万一,引来的飞云剑客,也被王安风十招之内击败。 瞪了眼王安风,少女按住心中不忿,开口道: “事情便也说了,今日我过来,是应阿叔之言,诚心要邀你入伙。” “帮派里面事情你不能插手,一切走上正轨之后,每月也自有大把的银钱给你,岂不是真正的大买卖?” 王安风见这少女说得情真意切,却不曾动心。 想了想,将手中木剑收好,抱拳道: “很是抱歉,我恐怕没办法答应。” 那少女瞪大了眸子,道: “你,你说什么?” 王安风侧了一步,提起桌上茶壶倒茶,敛目温声道: “我们几人马上便要回去扶风城中。” “就算是再大的买卖,可能比得上扶风学宫?” 那少女本有两三分薄怒,觉得眼前少年不识抬举,可听得了扶风学宫四字,却被尽数浇灭,再看王安风,神态从容,再加上一身剑术过人,显然不是寻常出身,他们帮派在这北武城虽然实力算是不错,但是如何能与扶风学宫这等一流势力相比? 再加上阿叔御下一向严苛,她也做不出强逼之事。 便在此时,看到身前少年将那一杯清茶递过,眉目干净平和,平和开口道: “我家夫子便在隔壁。” “不若将夫子唤醒,姑娘若是能说服夫子,我也自然从命。” 学宫夫子,至少都是七品以上武者。 那少女心中一堵,知道了眼前少年是在暗暗威胁自己,恨恨剁了下脚,甩给王安风一个白眼,转身跃出了窗户,施展了轻功,几个闪动便消失不加。 王安风看着那少女远去,嘴角笑意略有收敛。 虽然说她刚刚所说含含糊糊,可是少年心中推测,这一连串举措,恐怕是大长老寿宴第二日便开始做了准备,堪称眼光狠辣,下手果决。 而且,很难说北武城中就是唯一一手安排。 心中念头转动,少年饮了口茶,轻轻叹息。 江湖风波恶啊。 大长老那一剑,斩碎的可远远不止是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 城中一处小院落中。 朱芷蓉一路避开巡捕,按下了身形落在这门前,此时想起方才那个不好对付的王安风,都觉得心中一股憋闷之气,难以消解,抬手轻叩大门,片刻便有人过来,吱呀轻响声中,将门打开。 少女一路行到了内院,果然看到主屋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一个伟岸的身影,坐在桌前,捧卷夜读,心中郁郁之气散去,只觉得心里面一片安稳,仿佛看到了那道身影,纵然是有千百种难关在前面等着,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当下快步走上前去,敲了下门,继而退后一步,抬手整理了下衣着,才抚平了几根不听话的发梢,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朗笑,道: “芷蓉吗?进来吧。” “嗯。” 朱芷蓉答应一声,推门进去,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走到主屋侧室,便看到了一位高大男子,身长八尺,生得仪表堂堂。 虽然年纪已过了三十来岁,可非但未曾显得衰败,反而有一种成熟气质,沉稳宛如磐石伫立,仿佛身前有千军万马,也不会丝毫退缩。 那男子见少女进来,将手中书卷放下,轻笑出声,道: “怎地才回来?” 朱芷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咕哝道: “还不是那个王安风……” 当下便将方才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那男子神色微有沉凝,沉吟片刻,摇头笑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 “也不打紧,反正咱们还有其他手的准备。” “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朱芷蓉点了点头,乖乖出去,却不曾发现,自己身上无声下来了一颗玉珠,滴溜溜滚到了那中年男子脚边,其上闪过了一丝幽幽光芒,显然并非凡品。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了一道冰冷嘲弄的弧度。 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经历,面上隐有怀念之色,可这些许怀念,却让他面色越发冷傲,竟浮现出了些许孤高威严。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厚重面具,随手覆在了自己面上,气质一变,越发幽冷霸道。 是时候,开始了…… 北武城中。 男子脚下玉珠,陡然间大放光明,纵然是他有七品的武道修为,也来不及半点反应,便被吞噬其中。 突然遭逢此变,男子心脏骤然提起,可周身内气在此刻竟都不听使唤,只一个刹那,双脚便已经落在了实地之上,他经验极是丰富,方才落下,便极敏锐地朝着一旁纵去,双眸微张。 右手抬起,自背后抽出一柄短棍,双手自两端朝外面一拉,便化为了一柄长枪,身上浮现出来了浓烈的战场杀气。 抬眼望去,神色却是骤变。 视野所见之处,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苍凉大漠,仿佛当年为之而浴血奋战的大秦边疆,一袭青衫负手而立,面上覆盖着一张严丝合缝的狰狞面具,站在那里,便仿佛与天地冥一,气度幽深,难以测度。 他年少时候,曾经追随大帅,远征匈奴,当年见过军中高手和那异族武者凌空放对,可是那时候挥手便是气劲如龙的高人,也不曾给过自己如此之恐怖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眼前的一整个世界。 男子额头隐隐渗出细密汗珠,将那短枪掷在地上,抱拳道: “晚辈公孙靖,见过前辈。” 那人似乎随意看了自己一眼,他便感觉到了仿佛有恐怖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朝着自己袭来,面色微白,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似乎听到了那人随意嗯了一声,意识方才落在实处,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气喘如牛,额上汗如雨下。 有冷然声音响起,似乎隐有嘲弄,不知其喜恶: “不错,还算有点骨头。” 公孙靖穿着粗气,回答道: “前,前辈谬赞……” 缓了缓神,不敢看那青衫男子,忍住心中惊怖,低声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前辈将晚辈摄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说出此话的同时,他心中隐有颤栗。 这等瞬间便改天换地,挪移千里的本事,莫不是…… 念头瞬间被他主动按捺住,不敢再乱想。 那边男子冷笑了一声,随口道: “天下将变,本座静极思动,想要入世一番。” 声音微顿,似在考虑,而公孙靖心中却已掀起了翻天蹈海般的剧变,思绪颇乱,便在此时,听到了那冷然的声音开口道: “本座久不履尘世,要你收集些消息……” 公孙靖闻言略有心安,搜集消息的情报组织,并非罕见,只是如眼前这人这等手段的,却是闻所未闻。 那人又随意道:“也可以替本座办些小事,自有嘉奖。” 公孙靖口中应是,却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去去做,这等老怪物,实在难以测度,自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便在此时,那人袖袍轻拂,眼前视线又是骤然一变,已经出现在了一座高峰之上。 四下景观磅礴大气,群山巍峨,只拱卫于此峰左右,长天苍苍,垂浓云而下,又有雄鹰盘旋山涧,长啸凄厉,公孙靖面色微变,心中震怖,咫尺天涯,瞬息千里这些传说中的神功在脑海中回荡,震得他大脑嗡嗡作响,难得镇静。 正心中惊怖之时,那人突然道: “你此次初来,本座便先给你一点好处。” 突然袖袍一扫,自身已出现在了一处古怪甬道当中,正有些难安,突然两侧有明烛此地亮起,前方浮现出了一道身影,其身材伟岸,气势不凡。 其手持一柄断裂长枪,却有一腔孤勇,铁血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令他心中颤栗,令他瞪大了瞳孔,头皮发麻,有恐惧,又有看到了与自己同出一脉的绝世高手,所浮现出的难言兴奋。 “这……这是。” 眼前那人手中长枪斜持,虎目抬起微扫,便锁定了身躯颤栗的公孙靖,身子微沉,突然大步而来,明明一人,却展现出不逊色于千军万马,持枪冲锋的气魄。 沙哑开口,声线中带着边关战将特有的沧桑豪迈。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杀!!!” ……………………………… 天色微亮,北武城中。 公孙靖如同机关人一般,呆呆坐在自己座位之上。 昨夜所经历的事情,每每回想起来,仍旧令他血脉沸腾,复又想起了那覆面男子所言,颇为畏惧,坐在这里,已经是挣扎了一夜。 或许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枯坐一夜,只是为了欺骗自己。 外面有人敲门,送上秘报。 他握着这手中秘报,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那人是要搜集讯息,以及办事……无论如何,势力越大越方便,这一次的变动,一定要全部吃下来! 他说每月一见,下个月前,一定要将事情解决! 重重握了握拳头,复又想到了那青衣人昨夜里隐约透漏出的一个名字,听其称号,似乎还要在青衣人之上,想到如此高人,竟然还不是最强者,心中便越发敬畏。呼出口气,视线随意扫过那秘报,看到了上面正好翻开的一页。 星宿榜,第二百四十七位。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心有明悟。 王安风,这应该是坏了自己事情的那个年轻人,本来他还有些介怀,可此时有其他事情横在他的心口上,便完全不将这个小辈放在心上,思绪转动,回想起那青衣人透露出的‘那位大人’,心中畏惧和兴奋夹杂,低声呢喃道: “六道魁首……” ps:这个世界没有佛教,但是为了方便理解,也就默认存在六道轮回这个称呼了。 第七十七章 回归学宫(12) 少林寺中。 感知到北武城中那中年男子异状,赢先生嘴角略有弧度掠起,躺在竹椅之上,右手五指当中,却只剩下了一枚玉珠,随意抛动。 另一枚玉珠,被他在昨天夜里弹出了王安风手腕上佛珠,落在了那少女身上,继而接机将公孙靖拉入了这个世界。 圆慈在一旁双目微阖,口中低声诵经,念完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后,未曾继续,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颇为懒散的好友。 虽然其面目依旧冷峻如常,可他二人相知许久,已是知道了后者此刻的心情颇为不错,皱了下眉头,放下双手,颇为郑重地开口问询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玉珠抛弃,被拈在两指之间,文士并未抬头,只随意道: “你猜。” 圆慈微微皱眉,心中对于文士这等毫不在意的态度颇为恼怒,他二人性情一个刚直温醇,一个却傲慢不羁,能有如此交情只能说是缘分使然,可纵然已成了好友,也常常恼怒其性情,若争执不下,每每便会动手。 一旁吴长青察觉气氛不对,笑着插口道: “哈哈,圆慈大师何必动怒?这赢先生的想法,老头子都能猜得到两分,你岂会猜不出来?” 声音微顿,见将两人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老人心中微松口气。 想不到这一把年纪,竟然要做这等和稀泥的功夫。 这两人,就不能让老头子消停一会儿。 心中叹息,若此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医者,恐怕早就已经狂翻白眼,自点了自己耳朵穴位,任由他们去吵,可此时却做不出这等事情,面上依旧温和,抚了抚须,笑道: “圆慈大师,可是忘了安风所求者为何?” 圆慈微怔,若有所悟,便听得老者复又开口道: “这等事情,自古以来便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得到的。” “这是其一,第二嘛……安风之后应当有数年时间得要在扶风学宫中,好生修行武功,哪里还有时间去搜集这些名唤遗珍的小珠子,可没这个遗珍,便无法学得神偷门绝学。#o39; “等到日子过上几年,安风的修为日渐精进,便是真的无法去学那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绝学啦。” “是以我猜先生此举,一则是为了日后安风行为方便,二来,也是为了能尽快发动人力,搜集那些遗珍珠子” 言罢,吴长青抚须看着文士,含笑道: “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那文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脸上满是讥诮之色,可圆慈和吴长青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这起码是说对了不少,文士方才会有这种反应,圆慈面上神色微霁,可心中却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吴长青已靠在自己躺椅上面,突然又笑道: “不过,昨夜里,那叫做公孙靖的后辈,估计是给吓得不轻。” “龙骧骑的杨老太公,嘿,就算是吾等上前,怕也不是对手。” 圆慈微微颔首。 文士懒得搭理他们,右手手掌一翻,将那颗圆珠收好,双目狭长,微眯着望向这虚假的世界。 右手食指屈起,轻轻敲击在了竹椅负手之上。 一下,两下。 眸子里面浮现出的,有着异样的光。 大秦。 真正的江湖和世界。 真正的…… 手指最后敲在了竹椅扶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远远荡开。 他和圆慈,吴长青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吴长青所说,确是一部分理由,但是却并非是全部。 骄傲如他。 又怎会永为他人幕后? 嘴角挑起嘲弄弧度,却又想起了那少年模样,神色微微一滞,突然便有些底气不足。 嗯……最多,偶尔,可能顺手帮一下。 手掌摊开,抚在竹椅扶手之上,文士阖目,不再乱想,悠然低语出声。 “江湖啊……” …………………………………………… 北武城中。 在饮下了解酒的药物之后,傅墨清醒了许多,能自我运功,那美酒后劲虽然大,可是他一身的纯阳内功也不可以小觑,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将酒劲全部驱散,恢复了清醒。 本来说好是今日便走,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在这北武城中又盘亘了一日光景,傅墨心中颇有羞愧之情,于是便将那位奇珍阁阁主的邀请,推辞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早上,便起身出发。 这北武州城,距离扶风郡城,有超过七百里距离。 若是纵马疾驰,不过是两日时间,便绰绰有余,可傅墨要顺路搜集些材料,一路绕来绕去,倒是去了不少县城,对于其他事情上面颇为迷糊的老者,在寻找材料这方面,堪称是老辣,每每便有斩获。 因为心有歉意,傅墨在途中,给王安风等人各自做了个墨家机关。 限于材料以及王安风等人修为,未能有什么特殊的效用,但是毕竟是出于中三品高人之手,于细节处值得称道。 五日之后。 以青锋解为中心,方圆七百余里,压抑了许久的矛盾终于凸显,各地县城,明面上依旧是一如往日的模样,未曾显现丝毫异状,但是在暗地里,却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的明争暗斗。 因为畏惧于青锋解名头,未曾用出了出格的手段,但是也已经出现死伤,众多帮派之中,以巨鹏帮最为出彩。 其帮主公孙靖,据说当年是军中行伍出身,在周围帮派当中,向来是以通于谋略设计而为人忌惮,却不想其心计也是颇深,竟然一直隐藏了真正实力。 此次出手,一手战阵枪法当中,竟然蕴藏着百战残还,孤勇惨烈的气魄,前所未见,以雷霆之势出手,硬生生将另一帮派的帮主击成了重伤,继而趁着众人不备,许多个后手一同发难,生生吞下了这次的五六成地盘。 纵然在这青锋解影响范围之内,指不定何时便会被除去,但是其风头确实是一时无二。 半月之后,扶风郡城。 一位老者带着三男一女,四位少年人,走过了那长达九十九米的甬道,看到了那巍峨伫立,气势磅礴大气的两座百丈高楼,几乎有潸然泪下的冲动,昂首长呼出一口浊气,道: “终于……回来了。” “扶风郡城!” 心中一时间五味具杂,难以言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熟悉,令人心中欢喜,想到这段时间行走四方的幸苦,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往后无论说什么,都再也不离开这扶风郡城了。 绝不! 心念至此,便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刚硬之感,觉得那老杂毛夫子也不算如何,自己若要拒绝,想来他也无能为力…… 若要再算计我,我……我就罢课! 再联合众位好友,好好质问一番…… 正在心中想到要如何和那老杂毛分说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道青年嗓音。 “喂喂,老伯,回神儿了啊!” 马车上一黑衣青年颇为无奈,翻了个白眼,扬鞭指了指路,道: “你挡着路了……” “啊……额,抱歉抱歉。” 方才在脑海中拎着夫子暴揍的傅墨身子一颤,连忙牵马侧在一旁。 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和善。 ps:第一更…… 感谢白光岩的万赏,嗯,就像是之前说的,每一周起码都会有一次加更的,以咸鱼之名起誓。 第七十八章 微有波澜(2/2) 车辕上黑衣青年笑了一声,道:“老伯,往后走神儿,可勿要停在这大道中央了。” “驾!” 右手一扬马鞭,那鞭梢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曲线,在骏马身上轻轻扫过,后者吃这一惊,迈开步子,拉着马车朝前面走去。 “定松?方才怎么了?” 车厢里面传来温柔女声,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撩起了月白色绸布,露出了半张面颊,眉目含情,一身青碧长裙,气质殊绝,竟不似凡尘中人,那黑衣青年朗笑出声,并不回头,只是道: “无事,只是一老伯似在想些事情,站在道路中央,是以停下。” “外头风大,主母还请放下门帘来。” 那女子点了点头,将那月白绸布放下,隐约一瞥,另一只眸子竟如绝世美玉,闪动青翠光色,全部面目则如雾里看花,根本看不真切,隐约看到的轮廓却则颇为柔和,想来极美。 那青年再度扬起马鞭,轻喝出声。 骏马长嘶,马蹄之下隐有云雾升腾,速度再度提高了数筹,可那马车却是极稳,一路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 王安风等人自不知道那青年和女子交流,好不容易回来了扶风郡城,众人心中都有一种放松的心情,即便是如薛琴霜,面上神色都明显有些懈怠,一路乘马往扶风学宫的方向而去。 自扶风郡城出发的时候,方才是六月初,天气正热,可这个时候已经迈入了七月。 《诗》云: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可任由四季轮转,扶风郡城一如既往,扶风学宫亦是一如既往,安静伫立在原本的位置,看着那世事变幻。 在踏入学宫之前,王安风回身西望。 那一座百丈高楼在他的视野之中,依旧高高伫立,飞檐之下悬挂金铃红绸,随风而动,此刻因为方向问题看不到另一面的那个墨字,可依旧不减其浩大磅礴。 大秦扶风,扶字楼。 王安风双眸微眯,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尚在青锋解时候,酒自在前辈一手拎着那硕大酒壶,另一只手张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身前摇晃,神态颇为认真。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扶风郡有扶风二楼,皆高百丈,冲天而起。 风字楼,取乘风而起之意。 而扶字楼,取的是匡扶天下之理。 这段时间他在路上也曾经时时思索,风字楼中有天下藏书第十,以助广大学子乘风而起,直上九霄,那扶字楼中有些什么? 又是什么,可以匡扶这大秦的天下? 那边百里封已经在叫他,王安风敛目,收起了心中杂念,转身进了扶风学宫当中,不再看那坐扶字楼,步伐平静,未曾有丝毫的心动。 武道盛世当中,能有什么可以匡扶天下? 少年叩问自己。 唯武之一字。 结合酒自在前辈所说的话,显而易见,在扶字楼中有关于武者方面的考量。 能够直入三十层,应该是代表着对于武者实力的一种肯定。 若是在青锋解一行之前,他或许还有有些好奇,想要去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要见识见识大秦扶风的底蕴之一,看看自己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但现在却已没有了这个念头。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曾千里奔袭,死里逃生。 曾直面七品武者追杀,心中惶恐。 也曾感受了剑圣剑法的玄奥莫测,见到了那白衣少女弹剑清啸,引动了百剑长鸣,其音清越。 看到了上三品宗师酒自在随手便是一招,一身武学修为,难以测度。 更看到了书生抬棺持血刀,大长老挥袖饮酒,随手一指。 便碎了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他在一年之前,在大凉村时候,刚刚开始修行,盘坐吞服丹药,打坐内功,背负千斤重担,以拳断树,每日勤修不辍,自以为算是勤奋,以为能把少林长拳修炼到了循环无端,将内功修行到气行百脉就已经很是厉害。 这些在当时自己眼中,如同高峰伫立。 可当自己费劲了千辛万苦,爬上了山顶之后,看到的却是极目的崇山峻岭,雪峰高原,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真真正正磅礴大气的新世界,而自己原本以为的高山,不过是矮峰一座。 江湖风波恶。 任重,而道远。 王安风抿了抿唇,在心里头打定了主意,非要修行到了七品武功,再去那扶字楼中。 众人进了学宫,复又同行了约有七八分钟,傅墨夫子便停下脚步,说了几句话,让几人以后常去他那里走动,就急不可耐,拉着骏马往东而去。 那匹来自于青锋解的骏马本来气宇不凡,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如天山积雪一般,寻常青锋解弟子行走天下,美人异马,彼此增色,可谓是相得益彰。 可此时左右两侧都用粗大麻绳捆缚了许多材料,被个邋遢老者拽着马缰往前走。从背影看去,倒和寻常人家用来背柴的驽马没甚么差别。 王安风数人目送着傅墨远去,也就此分别,拓跋月和薛琴霜自回去了学宫住处,百里封则要去他那位夫子那边一趟。 王安风则是先将青骢马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给马槽里放上了些上好草料,黄豆鸡蛋,方才前往了风字楼,准备向任老回禀藏书已经送到。 看着周围风景,竟然也有一种怀念放松之感。 回来了啊…… ………………………………… 扶风郡城·大将军府。 秦皇麾下,镇压扶风郡的七十二国柱,宇文则便在此处居所,此时正手持兵刃,随意演练一路长兵套路,武功修到他这般层次,早已经不在乎招法规矩,只是随心所欲,威能便已经不下于那些江湖上等武功。 突然有一覆甲男子大步而来,在院落之外便止步,半跪在地,抱拳行礼,垂目不敢看宇文则,只是高声道: “回禀将军,扶风学宫一行,已回了郡城。” “无有损伤。” 宇文则闻言,眸子微眯。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 加更,我一定会还上的(呐喊) 第七十九章 欢迎回来……来自好友的欢迎(1 这一结果,在宇文则的预料之中。 这也就代表着,潜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势力,并未曾真的把这件事情,起码是没有把王安风等人看的太重,未曾出动真正的高手。 换言之,也就是以这几个晚辈为诱饵,已经钓不出多大的鱼了。 心中转念,宇文则挥手让那属下退去,随手一抛,手中三尖两刃刀斜向后飞,落在了兵器架上,用力均匀,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转身大步朝着书房而去。 提笔蘸墨,在浅金色信笺之上,一如既往地写着询问和弹劾的文字,笔触刚硬,一如其人,他是个单纯的军人,十四岁从军至此,生死磨练,已经有三十四载,固执而死板,毫无半点政治敏锐。 五月初那件事情发生,据此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但凡是个不甚愚蠢的官吏,都能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却写了一封又一封。 将这一封奏折写好,宇文则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起身去了内室,将房门锁好,方才取出了一份新的白纸,蘸墨凝神,将事情大略写了一遍。 微微一顿,在最后写道: “臣,宇文则三叩首。” “上皇……” “陛下。” 神色郑重,笔触认真,一丝不苟,如同当年。 …………………………… 扶风学宫·风字楼 这巍峨风字楼,与王安风离开之前相比,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少年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悄声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久违的笔墨清香,直通百丈高的楼梯之上,有一位位身着儒衣或是道袍的少年少女捧卷默读,神态认真。 在这风字楼底,有阴阳太极,和天穹众星相对,阴阳相交之处,卦象汇聚之所,平放一案几,青袍老者端坐在后,神色认真,翻看着手中竹简。 未曾抬头,便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回来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将心中那重回故地的怅然按捺住,稍微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那老者身前三步之处,抱拳行了晚辈之礼,道: “晚辈见过任老。” 青衫老者抬起头来,不知是否是王安风错觉,他只觉得不过一月未见,眼前老者面上竟然多出了些许萧瑟苍老,不复原本的清矍,嘴唇未张,便有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经历……如何?” 王安风闻言略作回想,放低了声音,将这一次青锋解之行原原本本给老者讲述出来,因为在第一次拜会掌门和大长老时候,大长老的异常反应,少年下意识地详说了大长老的事情。 说她依旧如同二八年华,说她武功越发深不可测,说她气质清冷安静,就如同是从玉虚宫上踏步下来的瑶池飞仙,一指点出,天地变色。 任长歌沉默了许久,王安风垂首站在身前,并未异动。 虽然他还不到能够了解这些前辈们爱恨情仇的年纪,可也能够感受到身前老者身上无法抹去的悲怆。 如同那年冬至时候,负手站立在落雪之中的赢先生。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 “可以了……足够了……” “你自去吧。” 任长歌双眸之中恢复了原本的神光,自觉失态,却已经懒得遮掩,挥手让王安风退下。 后者再度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并不激励的破空声音,少年下意识抬手,将射来东西握在手中,只觉入手一片温热,触手滑腻,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呈弯月模样,上面以极精巧的手法,雕琢了飞龙缠绕的图案。 王安风站在原地,侧身看向老者。 任长歌已经自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内容,不去管他,王安风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玉珏,心里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任老给自己的……酬劳? 少年摇头轻笑。 这玉既然是出自任老这种武道前辈之手,应当并不是寻常的饰物,想来还有其他神妙用处,只是自己不好去问任老,只好想办法查些资料。 王安风将那玉珏随手挂在腰上。 抬目微扫,发现自己常去的那一处角落此时正好无人,索性过去盘坐于书架一侧,顺手抽出一本书来,正是上次未曾看完的游记,心里面甚是舒服。 少年突然便有些明白过来。 为什么傅墨夫子那般不喜欢离开扶风学宫。 换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上四五十年,我恐怕也不会愿意离开了吧。 王安风在心中感慨一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那卷游记当中。 因为这一月来,行走过了扶风郡中许多县城,纵然每每一两日便会再度离开,但是也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生活风俗,此时和书中文字印证,便会在心中升起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如此。 读书很容易让人沉迷进去,等到王安风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被如同血液一般的色泽占据,落日熔金,云蒸霞蔚,艳丽的色泽在远空此地铺展开来,一个少年正站在了自己身前。 身着浅蓝色衣裳,唯独双袖月白,面目俊秀,颇有两分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此时正双臂环抱在胸,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看模样,已不知来了多久。 王安风眨了眨眼。 此时他还沉浸在书中世界,不能自拔,看上去如刚刚睡醒过来,神态茫然,还颇有两分无辜,看着前方少年,似在回忆,呆了约莫有三四息时间,方才回过了神,道: “苏兄?” 那俊秀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后者手掌微颤,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击,以使得自己不会下意识一拳反击回去,尚有两分茫然的思维倒是因之而清醒过来,便听到了那少年压低声音,道: “早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文昌便是。” 其正是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时候,拿他开了赌局,在兵家学子身上狠狠赚了一笔的阴阳家学子苏文昌,亦是他在学宫当中,为数不多的朋友,此时正眉目微挑,装出了不愉的神色。 王安风失笑,从善如流,低声道: “那……文昌,过来找我有事吗?” 苏文昌狂翻白眼,道: “怎么的,意思是我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 “你们出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竟然不去找兄弟们喝酒,而是躲在这里看书……,若非是有人看到了拓跋月,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说道这里,似乎是有些恼意,伸手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书来,嘴里嘟囔道: “看书看书看书。” “整天就知道看书,这书里面是有美人儿还是有黄金啊,我看你再看下去,就要未老先衰,和那任老爷子一个模样了。” 他虽生地俊秀,可却颇有游侠疏狂之气,否则也不可能被人以‘苏赌徒’之名称呼,此时见到了久违相见的好友,一时得意竟然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 方才说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身形微有僵硬。 悄悄抬眸看向风字楼下案几,看到了那青衫老者依旧如常,正神色平淡地看书,似乎未曾察觉他所说的话,也没有恼怒,心中不由得便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 下一刻,尚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如同滚球一般,直接翻滚出了风字楼,一路不停,从那九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重重砸在地面上,引来了行在路上的学子轻笑。 足足数息之后,苏文昌方才缓过劲来,撑着地面爬起身来,抬手捂住了自己发青的额头上,触及那肿起的部分,不由嘴角一咧,倒抽了两口冷气。 好痛好痛……好辣的手。 对了,安风怎么样了? 才一转头,便看见了旁边的王安风,身上同样有着落叶灰尘,似乎未曾想到自己也遭遇了这种待遇,脸上尚且还有两三分的茫然无辜,呆滞了数息之后,目光闪烁,落在了苏文昌身上。 后者干笑,道: “欢迎,欢迎回来……” ps:今日第一更,稍微迟了些,但是放心,不会少的。(抱拳) 第八十章 熟悉之人(22) 王安风看着眼前干笑的好友,无奈叹息一声。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站起,挥手拍打身上的灰尘落叶。 方才任老出手直接锁定了他们两人,所以王安风也得了个和苏文昌一般无二的下场,如同个蹴鞠一样翻滚下来,混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此时身上沾了不少灰尘。 随手将黑发上粘的一枚绿叶摘下,叶片的边缘已经隐隐有些许鹅黄色,但是却依旧水润,并不曾干枯。 虽然进了秋天,但是还远没到天下枯的程度。 松开手来,任由那绿叶飘落在地,王安风看着旁边捂着自己额头,呲牙咧嘴的苏文昌,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道:“好了,文昌,说吧,你来寻我究竟是有何事情?” “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惹怒任老,赚得个肿包回去?” 苏文昌闻言身子微僵,放下来捂着额头的手掌,挺直了身躯。 目不斜视,义正言辞地道: “你真是……好不容易回来,身为朋友,自然是要给你接风洗尘。” “何况,你还上了星宿榜,不也值得庆贺一番?” 一边说着,俊秀少年拿自己肩膀轻轻撞了撞王安风肩膀,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 “然后……嘿嘿,安风你这番去了青锋解,可曾见到了那青锋解上的弟子?” “是不是,都是寻常地方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王安风张了张嘴,无奈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竟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知慕少艾的少年。 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长辈惩处的学子。 这与他之前死里逃生,与前辈论武的经历相差实在是太大,一时间竟然未能够调整过来心态,微有失神,突然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却是苏文昌见他迟迟不回答,右臂直接勾在了他肩膀上,用力晃动了下,腆着脸凑到他身边,再度问道: “啊呀,安风你说话啊……” “到底有没有?” “我猜,肯定是有许多许多出色的美人儿,就和当日来咱们学宫的那四位一样,再不济……” “再不济也应该是要比咱们学宫的那群母老虎们好看的!” 声音微顿,苏文昌左右探视了下,再度开口嘟囔道: “我跟你讲啊安风,我就这问题又开了个盘口。” “你可千万别打击我……我大半的身家都压上去了的。” 王安风闻言面上神色微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少年,见其五官俊秀,双瞳微微发亮,却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加上额头上哪块凸起的红肿,以及所谈及的话题,不知为何,竟然给王安风一种……一种猥琐之感。 我刚刚竟然会以为这个家伙在知慕少艾?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抬头看向天空。 知慕少艾,执手偕老。 我真是污蔑了这一句诗。 叹息一声,王安风看着苏文昌,也不挣脱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开口道: “果然果然,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外号。” “苏赌徒,名不虚传。” 苏文昌眯了眯眼睛,并不着恼,嘿然笑道: “过奖,过奖。” “走吧,安风……严令师兄,还有古兄他们,还在等着你。” 在旁观者眼中,便看到了方才滚落风字楼的两个少年人,勾肩搭背朝着风字楼远处而去,身上的灰尘也还没有拍打干净,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和邋遢,可在这血色夕阳之下,却又有着那些成熟之人难以比拟的朝气。 “到底青锋解的师姐们长得如何哇……” “……” “你倒是说啊。” “……风华绝代。” “嘿,那便是最好。” 苏文昌嘴角挑起,满足地低声咕哝。 他的面貌俊秀,一双黑瞳澄澈如湖,若是和人对视,往往便能够让对方感觉到诚挚和宁静,此时天边云霞似血鎏金,倒映在那眸子里头,却分明是银钱的模样。 那便最好。 又能赚上一笔。 少年心中雀跃出声。 ………………………………………… 三月之前,王安风刚刚来了这扶风学宫的时候,和苏文昌等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郡城当中的天风酒楼,苏大赌徒刚刚做了笔大买卖,挣得了许多银钱,大方请客。 可今日这等情况,一来这赌徒才刚刚开了盘口,荷包几乎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二来……时间也不允许。 天色渐晚,若是去城中酒馆客栈,回来时候极不方便,而且,有那位法家少女在,严令师兄是决计不可能在夜间前往城中酒楼林立的地方。 学宫附近一处幽静院落外头。 王安风看着那位神色颇为木讷的青年,以及他旁边身着青碧长裙的娇俏少女,明白了苏文昌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面上神色不变,抱拳见礼,笑道: “严师兄,赵师姐。” “许久不见了。” 那赵姓少女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而严令却看着王安风,颇为认真地道:“安风你此言差矣,算算时间,你们离了学宫前往那青锋解,也只不过花了一个月而已,算不得多久。” “《论语·述而》曾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这才只有一个月时间,哪里能算地上是许久?何况平常时候,你我也没有办法日日相见……” 苏文昌习以为常地叹息一声,王安风见得这久违一幕,倒也有些怀念,唯独那赵姓少女似乎忍无可忍,抬脚在严令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 “你够了……你是法家学子,为何比名家那帮诡辩之徒都能说?” “还有,我法家典籍众多,你身为法家大师兄,能不能不要总用儒家经典来辩驳别人观点?!” 严令挨了这一脚,吃痛道: “赵师妹,我是师兄,你要……” 那少女跺了跺脚,抬起双手捂住耳朵,重重摇头,转身边走: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严令微微一呆,继而便堪称本能般,拔腿便追,他们本来是出来迎王安风两人,现在却把两人扔在了外头,自顾自而去,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苏文昌抬手搭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叹息道: “他们总是这样……”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说着眉头微微皱起,道: “只是不知道,为何古大哥总喜欢让他们出来招呼客人。” “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便在此时,这宅邸里头传来了一声朗笑,身着月白色儒衫的青年推门而出,眉目含笑,看着苏文昌,道: “文昌你可是又在安风面前说我的坏话?” “我可是听着了。” 苏文昌翻个白眼,不客气地道: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而且,‘又’之一字,从何而来?” 古建章见状笑出声来,可即便是这大笑时候,其一举一动,也都符合《礼》中种种要求,儒雅从容,这一点,自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在学宫门口见到他捧卷诵读星宿榜上排名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变过。 王安风有时都会怀疑,眼前的青年在何等的情况之下才会失态。 便在此时,古建章侧身看向他,嘴角含笑,刚要开口,视线却落在了少年腰际,那一块月白色弯玉之上,视线微凝,神色微有惊异,道: “飞龙缠月……” “这是,胧月配?” ps:第二更 第八十一章 胧月(12) 王安风注意到了古建章神色的惊讶,索性主动将这枚白玉解下,递给后者,道: “古大哥方才说‘胧月配’……” “想来是认得这东西?” 古建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点了点头,接过了这枚白玉弯月,手指摩挲,当察觉龙首之处隐有吸纳内力感觉的时候,面上浮现了然之色,道: “果然如此,果然是那胧月配。” “一直只是听闻此玉传说,却不曾想能在今日得见真容。” 言罢轻笑,手掌在玉佩身上摩挲了下,触及那精巧难言的飞龙浮雕时候,眼中浮现了明显的惊叹神色,摩挲了两下,将这显然是不凡之物的玉佩递还给王安风。 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方才严令两人离开的方向,笑了一下,双眸之中隐有些许乐见其成的笑意,右手折扇合起,在左掌掌心处轻轻敲打了下,道: “严兄和赵师妹……呵,算了,不管他们。” “想来待会儿肠肚饿了,自然会回来。” 摇了摇头,朝着这宅邸之中抬手虚引,笑道: “安风,文昌,且先进来罢……” “我也和你说说,这胧月配的事情。” 这宅院有三进三出,颇有曲径通幽的妙处,苏文昌方才从王安风这里得了消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便先去了内室,要和好友炫耀得瑟,古建章则和王安风并肩徐行,看着天际隐隐浮现的弯月,悠然道: “龙首吞月华。” “前朝夫子刘昼著有《新论》七篇,里面兵术一章曾言,列宿满天,不及胧月,形不一,光不同也。” “你这玉佩便以胧月为名,若是那篇奇经记载不错,应当是位列于中三品的异宝,至于这胧月配有何等妙用,或是其来历,我亦是不知。” 古建章脚步微顿,侧身看着王安风。 面上浮现些许歉意,复又道: “这些东西,恐怕需要你自己来研究,可以在风字楼中查些典籍。” “毕竟这等上三品异宝,不同于下三品的利器兵刃,大多都有其来历,如同武者只凭借内力深厚,无缘得入中三品一样,天下宝物,若单纯只有材质上的优异,是无法越过七品龙门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在风字楼中呆了数月,又在隐世名门青锋解的藏书阁中呆了足足三天时间,对于江湖上许多事情也有了基本的认识,不像是在大凉村时候,对于武道常识一片茫然。 下三品和中三品之间关隘,并非是如同七八九品时候,积蓄内力就可以突破,但是一旦突破,则有翻天覆地之变化。 《三秦记》云: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因为这一关隘极其特殊,因而称之为龙门。 古建章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侧身看向沉思的少年。 “进来罢……” …………………………………… 这间宅邸是古建章父母为他在学宫附近置办,今日来此也只有数位相熟好友,自请了酒楼大厨过来,为王安风接风洗尘。 而这一顿家宴吃下来,严令和那少女也未曾回来。 按照苏文昌的说法,那便是赵师姐怕是给气得不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俊秀少年已经满脸的红晕,显然已有了三五分醉意。 家宴之上,众人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谈天说地自然不提,那酒楼大厨掌勺已经有十余年的火候,拿了大把银钱,将自家的功夫施展了个十成十,做出的饭菜香气扑鼻,滋味浓厚,众人从晚霞初生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时候,方才酒足饭饱。 只因为天色已迟,苏文昌等人索性直接住在了古建章的这处宅院里头,而王安风则是因为还得回风字楼中洒扫,故而只得独自起身告辞。 苏文昌抱着一坛美酒看着王安风,眉目间满是醉意,打了个酒嗝儿,道: “安风,你真的不要留下来吗?” “反正,反正往日里,风字楼中没有藏书守的时候,不也一样这样过来了?” “也未曾听那任老头儿说些什么……” 王安风失笑,道: “职责所在,哪里能够推脱?” 复又看向古建章,抱拳道: “古大哥,那我便先走了。” 古建章点头,将他送出了门外,道: “路上小心。” 王安风点了点头,并不大在意地笑道: “这里离学宫也只有片刻路程,又能出什么事情?” “古大哥还是先回去照顾文昌他们罢。” “他酒量一般,方才却喝了许多,怕是已经醉得厉害了。” 古建章点了点头,方才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得了一阵干呕声音从宅院里面传出来,青年神色骤变,只和王安风急急说了两句话,转身便朝着宅邸里头冲去,脚步匆匆,神色颇有惊惶。 王安风微怔,随即便意识到这怕是哪一位学子喝大了,继而便自心中升起了侥幸之感。 果然,师父说的不错。 酒不可沾。 颇有感触地摇了摇头,王安风含笑看了一眼院子当中手忙脚乱,没有了君子风度的古建章,转身朝着学宫方向离去。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若是在那花红柳绿,笙歌不绝的烟花之地,现在可正是一整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往来恩客络绎不绝,身着薄纱裙衫的美人女子往来迎送,纸醉金迷,丝竹之音数里可闻。 可这学宫附近,却是一片安静,唯独有星月在天,银光泄地。 古建章这一处宅邸所处的地方颇为幽静,此时道路上唯有王安风一人独行,少年将腰间白玉取下,抬手举在眼前,正好对着天上明月。 月光皎洁,这胧月配似乎越发晶莹剔透,飞龙浮雕其上,隐隐似在游动,龙首之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烟霞逐渐汇聚。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轻声道: “龙首吞月华。”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轻响,混杂在了王安风脚步声中,如同幽影一般,缓缓靠近。 ps:第一更 第八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试探’(22) 如影随形。 身着蓝衫的少年在前面行走,思绪被手中的玉佩所吸引,而纵然是再这个时候,他每一脚跨出的距离却都一般无二,如同是用尺子量出来一般精准,脚步声极有节奏,显现出了极为扎实的身法基础。 这本应当是值得夸赞的事情。 但是现在就是因为这扎实的身法基础,给了来人可趁之机。 那身影腾挪身法极为灵动,发出的声音本就极轻微,更兼其每每落足,都在少年脚步声中,细微的声音被王安风的脚步声遮掩,如同传说故事中的幽魂野鬼,朝着少年靠近。 在距离王安风三步之远的时候,天空云雾聚散,遮蔽明月。 来人脚步在青石板上轻轻一踮,不再遮蔽身形,气劲自足而发,鼓荡左右,腾身而起,如同飞鹰敛翅,左手五指内扣,拧身旋腕,朝着王安风手中玉佩抓去,所手五指拈起,如仙鹤利喙,腾空坠向王安风左肩。 一招两式,激起了猎猎破空。 王安风似是吃这一惊,右手一抖,那玉佩朝着下面跌落,龙首处汇聚的月白雾气牵扯出了夺目的线条,来人右手下意识朝着下面一捞,将那美玉接在了手中,可自家的架势便为之而扭曲,正待重整气劲。 王安风却恰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右臂屈肘,自然而然朝着后面落去。 因为未曾察觉杀机,仅用出了七分劲力。 轰然爆响声中,那人身躯略有僵硬,王安风在少林寺中久经阵仗,当下便知对方内力功体和自己相仿,右手顺势上抬,握在了其右手手腕之上,雷劲一闪而过,击在其经脉之上。 后者右手微颤,那胧月配坠下,被王安风接住,来人察觉了不对,便要急急后退,其身法颇为精妙,瞬息之中已经与王安风拉开了三步距离,便在此时,少年右手瞬间握在背后剑柄之上,铮然剑啸声中,拔剑出鞘。 木剑在空中斩过了一道弧线。 云开雾散,月光皎洁。 月光之下,一名十七八岁上下的黑衣少年脸色煞白,站在地面上,身躯僵硬,不敢有分毫的异动。 那柄八面木剑不多一寸,不短一分,恰恰好点在他的喉咙上,仿佛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计算一般,精准地令人惊叹,而正是这精准,令他心中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怖。 双眸看着月光之下,神色平和的蓝衫少年,回想方才出手的每一个细节,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朝着上面攀爬,继而一把攥住了自己胸膛中的心脏。 被看穿了?! 黑衣少年的双瞳微有收缩。 玉佩坠下。 后撤,出手,拔剑。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感受到喉咙处的刺痛,他毫不怀疑这一柄看上去是木头的长剑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的喉咙刺个对穿。 若是刚刚他早拔剑一息,或者踏前一步…… 想至此处,后背不由得浮现出了津津冷汗,只觉得自己就在阎罗殿前面转了一圈儿,双手抬起,五指张开,以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的武器,脸上挤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道: “放松……” “藏书守,请务必放松……” 心中则是咬牙切齿。 等一会儿,大姐头过来把你收拾了,必要你好看! 正在此时,却见前面的少年微微颔首,长剑依旧点在了自己喉咙前面,未曾有丝毫的晃动,眉目平和浅淡,侧向了东面方向,左手随意将那月白玉佩挂在腰间,姿态闲散,气质干净,宛如月下寒梅,邀友同聚般,随意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 声音微顿,黑衣少年心里面一个咯噔,但见那处巷道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死寂,没有丝毫的回应,心里面才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大姐头没有像是以前那样轻松被人激出来。 心念至此,微有放松,随即便发现了真正值得在意的一点,双瞳微微瞪大。 不对! 这藏书守真的发现大姐头了?! 看向前方少年,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畏惧发作,他只觉得眼前这位新晋星宿榜的藏书守越发高深莫测。 两侧青石垒成的巷壁爬满了青苔,幽深寂静,不住朝着视线极远之处蔓延,似无穷尽,囊括了‘此’与‘彼’两种意境,持剑少年立于大地之上,而明月在天,恍惚之间,他几乎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寻常少年,而是这明月苍穹,是眼前的这一方天地。 正心中骇然之时,便见到了身前的藏书守复又回身看向了自己,认真道: “按我大秦律例,无故袭杀他人属六杀罪之一,罪在不赦。” “可就地正法,杀之无罪。” 黑衣少年脸上笑容一僵。 随即便察觉到了自己脖颈处那把木剑逐渐加大了力道,果然是和自己想象之中一般无二的锋锐,皮肤被轻易地剖开,秋夜里面微亮的晚风灌入了撕裂开的肌肉血管,有着令人心颤的独特触感。 温热的鲜血顺着这伤口流淌下。 继而被夜风吹拂,带去了最后的温度,缓慢凝固。 黑衣少年身子一个哆嗦,眼前藏书守过于认真的眉眼给他一种真的要死的感觉,先前袭击不成,瞬间被反擒的恐怖在此时被无限倍地放大,化为了直面死亡的惊怖畏惧,令他禁不住嚎叫出声,惨叫道: “大姐头大姐头大姐头!” “这家伙他玩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剁了我啊!” “救人呐!” 王安风不为所动,吴长青的教导在耳畔回荡,下手越稳,隐遁于一旁的女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凌空有一道劲气朝着王安风身前三尺处落下,将地面斩出了一道裂痕。 碎石溅起。 王安风脚踏道门九宫之位,身形转向了黑衣少年身后,右手持剑,左手化为爪势,扣在了黑衣少年的喉管之上,若要灌注内气,五指坚若钢铁,筋骨发力之下,当能将其残忍撕裂,以此作为威胁。 而直到此时,他心中微松,方才有时间去看眼前的女子,看到了她身着黑红劲装,眉目英气逼人,看到了她手中所持的大秦制式战刀,看到她正以手抚额,满脸无奈地看着那惨叫的黑衣少年。 王安风耳边有熟悉的冷然声线响起,神色不变,视线从少女身上偏移,侧身看向了一处阴影,轻声道: “这位将军,为何还不出来?” 在场其他两人都是神色微变,片刻的沉默之后,自那处阴影之中,踏步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其身着轻便皮甲,面庞轮廓粗狂,双眉粗而凌乱,气息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刚猛。 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有铜色虎纹,似沾染了血液般,满是红锈。 抱拳一礼,沉声道: “不敢当将军之称。” 少女吐出口气来,以手抚额,叹息道: “人都出来了,烦劳高抬贵手。” “就把这蠢货当个屁,放了吧。” 王安风点了点头,松开了扣着那少年的左手,后者一个踉跄,险些趴倒在地,刚刚挣脱开束缚,便一手按住脖颈伤口,一边嚎叫道: “大姐头,给我金疮药……” 声音戛然而止,将右手取下来,其上竟然只沾染了些微血迹,如同不小心擦破了皮肤一般,可方才那似乎要被凌迟般的恐惧却仍旧萦绕心头,不肯散去,面上不有的浮现呆滞茫然的神色。 王安风将右手长剑收回剑鞘,浑身气劲散去。 若是这数人对自己心怀恶意,那么自己的微末武功面对那中年男子,是否有剑在手,并无差别,还是要依靠赢先生将自己带回少林。 将剑收起,正能使其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主意。 而若是对方此举只是试探,并无杀机,那么自己此举便更显得坦荡从容。 对面少女若有所思,挥手将手中战刀归入鞘中,抱拳笑道: “今日打搅,我本是要他与尊下接触,却不想他竟直接出手。” “若有得罪之处,还万望担待一二。” 王安风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心中对于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颇多疑惑。 与白虎堂的追杀不同,无论是那黑衣少年,还是眼前少女,亦或是那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出现的毫无半点征兆。 对方数次称呼他为藏书守,显然是根据这个称呼来找到了他。 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藏书守这个名字有何特殊? 当下抱拳微微一礼,开口相询道: “在下王安风,还不知道,诸位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ps:第二更 第八十三章 依旧宁静的少林寺(12) 那位少女闻言先是回了一礼,方才笑盈盈地道: “今夜叨扰尊下,心实难安,万望见谅。” “在下于雯。” “于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于,雯是‘云成章,曰雯’的雯。” 复又抬手指了指那兀自还捂着自己脖子,惊疑不定的黑衣少年,哂笑出声,道: “这莽撞的人叫轩祝,尊下大可叫他猴子。” “性情恣意,便如同那山涧猿猴。” 王安风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沉静,心中却感觉有些惊讶。 眼前少女说话时候颇为温雅,如同大家闺秀,可却身着武者劲装,眉宇间英气逼人,不逊须眉。 手中所持战刀,更是和大家闺秀沾不上一点关系。 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拿着麻绳给裹了两圈,正是大秦军人和贼匪们唯一相同的喜好。 大秦马刀。 而且……已用了许久。 王安风将自己目光从那马刀圆环上磨损了的麻绳收回,心中若有明悟,便听到那少女含笑道: “至于今夜前来……” “说来尊下或者不信,在下三人只是路经此地,因为看到了新近上榜的扶风藏书守,心中喜不自胜,本来想要结为好友,却不想轩祝这厮过于跳脱,竟然直接出手……” 摇了摇头,于雯面庞浮现歉意,再度抱拳一礼,道: “还望担待。” 王安风侧身避开,没有受这一礼,摇了下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方才轩祝对他出手时候,只是朝着肩膀落下,并无半点杀机。 若要从结果上看,反倒是他硬吃了王安风数招,受了些轻伤,所以王安风现在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戒备之意大生。 心里面知道这名为于雯的女子肯定没有说出实话,方才那解释里头不知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至于上名星宿榜,这件事情自他在北武城中击败了飞云剑客之后,心里面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称号竟然只是扶风藏书守。 这和原本没有上榜的时候,不是一样吗? 这究竟是谁起的? 王安风的思绪略有偏移,但是很快便被拉了回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眼前三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王安风也没有准备和他们深交,当下抱拳一礼,敛目道: “既如此,在下还要回学宫洒扫,恕不多陪。” “告辞。” 于雯微微一呆,抬手欲要挽留,王安风已经转身,气行周天,运起了少林健步功的法门,脚下则是踩着道门九宫的路数,倏忽之间已经远去,只留下了个背影给三人。 于雯放下手来,看着远去的少年,若有所思,突然摇头笑道: “看不出来,这位藏书守,还挺谨慎的。”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沉声开口道: “就这样让他离开?” 于雯摊了下手,道: “那又能如何?我们又不是什么绑匪……”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何况,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这才刚刚见面,便什么都说出来,也太过蠢钝啦,纵然是这只跳脱的猴儿,都做不出此等事情来罢……” 轩祝闻言狂翻白眼,欲要反驳,却被少女以刀鞘轻轻敲在额头,神色微现迷茫,脚步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于雯右手手腕一转,那战刀在她手中翻转了两圈,随意扔在了轩祝怀中,后者手忙脚乱将那战刀接住,其身怀九品内力,但是此时只是捧着那把战刀,面色竟然略有发白,双手十指死死扣住了刀身,不敢怠慢。 少女转身,抬眸看着天上弯月,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道: “走罢……回家。” “不知李姨姨睡了没……算了,明日早上再去见礼。” 行了数步,脚步不停,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随口问道: “对了,魁叔,这位藏书守,功夫如何?”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方才他如何察觉属下,实在不知,可能是他身上那一枚玉佩功效,至于武功……” 声音微顿,似在沉思,继而便开口道: “剑术很高明,内力功体和轩少侠仿佛,都在九品上下。” “拳脚功夫看得出是大家之作,威力却相当……相当一般,想来是初入武道时候用来奠基,现在已经不堪大用。” “腾挪的功夫应该是道门的九宫步,轻身功夫和榜文上所说一般无二,确实很差。” “想来他大多时间都花费在了剑法的磨练之上,所以其剑术虽高明,但是其他功夫都很一般,外功虽然未曾展现,但恐怕也如同星宿榜上评价一般。” “极差。” 声音微顿,中年男子对这位少年下了评价。 “这是个剑走偏锋的武者。”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一击绝杀。” “若要对敌,最好将其长剑夺去,限制于一地,逼其拳脚近战。” 于雯抬手抚额,无奈叹息: “魁叔,咱们是有事相托,不是生死相搏啊……” 为何我周围都是这般性格的人? 少女心中突然浮现许多无力。 男子抱拳,沉声道: “是属下失言。” 于雯摇了摇头,道: “魁叔你也有你的考虑,我又如何能因为想法不同就怪罪于你?” 男子点头,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他刚刚虽然认错,但是因为原先的职位,实则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跟在少女后面行了数步,忽然又想到了方才两人隐于一处时候,看到的那朴实无华却又精准地令人心中震怖的剑术,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想法。 微有迟疑,却又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沉默护卫在于雯身后一步。 荒谬,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年仅十四五岁的百战之士? 男子看着前方少女,下了结论。 大约,是巧合罢…… ………………………………………… 王安风一路不停,运起健步功朝着学宫疾奔过去,因为距离也不十分远,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已经回去,直到踏过了学宫大门,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一边平复内气,一边朝着风字楼而去。 少林寺中。 直至此时,文士才将外界的感知收回,他刚刚跨界指点王安风,精神上难免感到些许疲惫,面上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只是慵懒躺在了竹椅之上,冷笑着看了一眼圆慈,道: “这便是你传给他的武功?” “我记得,那一招叫做‘反身断肘’?虽然未能全部施展出来,但是以金钟罩内功驱动,竟然只是打断了区区九品武者的架势,连轻伤都算不得。” “少林七十二绝技,难道都是这些糟粕东西?呵……烧了算了。” 此言轻蔑师承,纵然圆慈心境颇高,此时也有些坐不住,诵经的声音微顿,睁开眼来看向文士,沉声道: “毕竟只是奠基所用的少林长拳,能有如斯威力,已算不错。” 文士不去看他,只抬起眼来望着天穹,慢悠悠地道: “少林啊,武道正宗,七十二绝技……呵,好大的名头。” “我说了,这只是少林长拳……” 文士似乎未曾听闻,只是自顾自呢喃道: “七十二绝技……原来,只是七十二本垃圾吗?” “当年秦皇怎么没给你们烧了,啊呀,忘了,那时候你们的祖宗都还没出生罢?是我失言了,勿怪勿怪……” 圆慈额角隐隐迸出青筋。 赢先生收回目光,看向了圆慈,面上竟不再是冷笑,而是温和儒雅,如同谦谦君子般的和善笑容,一字一顿,道: “七十二绝技呢……” 圆慈两道浓眉剧烈抖动,猛然起身,有气劲如龙自双足处轮转而生,寒声道: “许久未动手,你怕不是是皮痒了!” 面对隐隐发怒的‘忿怒明王’,文士只是背负了双手,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 “呵……” 声音未落,那边坐着看戏的吴长青神色微变,右手抬起放在唇前,重重咳嗽了两声,自个儿则以惊人的身法速度,靠在了躺椅之上,抬手拎起来一本看过了的医术挡在身前。 在这孤峰之上,伴随着异样的波动,现出了身着蓝衫的少年。 王安风适应了眼前环境的变化,看到了在这孤峰之上,师父盘腿诵经,文士神色淡然,看向远方天穹,而二师父则依旧沉迷在了医术里面,突然感觉无论外界动荡,这里依然如故,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出声。 少林寺,今日也很宁静呢…… ps:第一更奉上 第八十四章 新武功(2/2) 并不知道这少林寺中险些就爆发大战的王安风上前向几位师长见礼,复又行到了文士身前,郑重行了个晚辈礼,道: “方才谢过先生提点。” 刚刚守在于雯身边的中年男子虽然是出身战阵,但是似乎修行了某种武道秘术,一身杀气收敛的极好,若非是文士以千里传音的法门在他耳边提醒,他肯定没有办法发现。 到时失去了先机,处处都会被人所制,要想这么轻松地脱身而出,恐怕绝无可能。 文士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等小事,似乎方才因为跨界传音而精神疲惫的另有他人,屈指在竹椅扶手上面轻轻敲击了数下,忽然开口,状若随意地吩咐道: “今日你那一肘,竟然未能将对手击败。” “便罚你在铜人巷中,修行少林长拳三个时辰,可有异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方才在巷道之中,和轩祝的短暂交手。回想起了自己那一招七成力道的‘反身断肘’落在轩祝身上,竟然只将其架势打散,而没能给把他打退,这才意识到了文士所指的是什么,心中不免浮现出了些许感触。 这段时间一直以剑法的对敌,竟然未曾发觉…… 少年心中微有叹息。 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视为依仗的少林长拳,也只能用来干扰对手行动了? 将这心中杂念压下,王安风抱拳回道: “不敢。” “晚辈遵命。” 言罢双手垂下,直起身来,便要转身前往少林铜人巷中,借助原本‘少林弟子’留下的影像,磨练自身武功。 只是不知,纯粹以少林长拳的招式对敌,能够支撑多久。 青石之上,圆慈诵经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念珠拈动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似陷入沉思之中,双目微微闭阖。 文士瞥了僧人一眼,嘴角浮现冷笑,突然开口道: “对了,小子,今日你用的那一招,名唤什么?” 王安风不知道赢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但是听到发问,还是恭敬回答道: “先生,是少林长拳的‘反身断肘’一势,怎么了?” 文士摆了摆手,道: “无事,你自去罢。” “是……” 王安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应了一声,便又转身离去,此时他武功渐高,要去其它峰顶,也不必要师父们相助,施展轻功,权当修行,顷刻间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约有一刻时间之后,圆慈冷哼一声,也从青石之上起身,并不看那文士,自顾自施展轻功离去,吴长青抬眸看着僧人远去背影,抚须笑道: “先生若是想要提醒大师,直言便是,何必要如此激他?” 文士收起脸上神色,只冷笑不言。 吴长青看他神色,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无奈摇头,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道: “说来,老夫尚还有一事不明。” 文士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说。” 老者已熟知他秉性,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 “那遗珍先生只用了一枚罢?剩下的一枚不知有何打算?是要炼化为丹药?还是要化作兵刃?” “风儿的剑术虽然厉害,但若是手中兵器被人削断,恐怕也会陷入不利境地,这一招,不得不防啊……” 文士嘴角浮现轻蔑神色,摇头道: “遗珍我自有用处,至于兵刃?” “呵……若是有人能斩断‘剧情兵器’,给他换上再好的兵器,也只有死路一条。” 吴长青微微一怔,随即面上浮现了然之色,抚了抚须,不再担心。 供玩家于剧情之中使用的兵器,还从未出现过断裂的情况。 纵然是在剧情过场之中直面了顶尖邪道高手的全力一击,也没曾出现过一丝的缝隙,在当年游戏论坛之上,是和‘正道弟子逢人便说行侠仗义,包裹里为何都有一个劫镖旗’并列的‘剧情Bug’。 老者看了一眼慵懒靠躺在竹椅上的文士,心中不由赞叹。 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早早利用起来。 果然不愧是…… 心念至此,便被本能地止住。 他一生都在这江湖之中闯荡,纵然是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江湖,这天下,数十年快意恩仇,扬鞭纵马都不过是人生一场虚幻大梦,但是在想到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老者心中仍然会有些微颤栗。 抬眸看向那处角落,天空之中被幻化出了午后的暖阳,青衣文士双眸微阖,懒散靠坐在了竹椅之上,屈指轻敲扶手,似乎打着《清平调》的拍子,黑发自两鬓滑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慵懒从容的姿态。 传闻之中的那一位魁首,和眼前这生性别扭,懒散晒着太阳的青衣文士,竟是同一人? 虽然已经相识许久,吴长青心中兀自还有两三分不敢置信。 只能感慨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活的时间长还是有些好处的。 虽然也有更多不好处就是了…… 老者抚须,看着那边懒撒的文士,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困倦,朝后躺倒在了躺椅之上,看着天穹上被幻化出的苍穹,脑海之中思绪发散。 圆慈大师应该是准备传风儿更深层次的武学了。 我也该教他些药王谷的高深武功了……灵蛇寻隙鞭法对于现在的风儿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只是不知圆慈大师会传他哪些武功,勿要重复了才好。 ……………………………………… 少林寺·铜人巷。 澄澈明净的钟鸣声扫过甬道,王安风站在原地,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裸露肌肤之上密布的金红色文字缓缓褪去了光辉,隐于少年躯体之上,一道身影自他身前极速后退,立在了七步之远。 却是一位青年,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裸露的上半身上有繁花盛开,青龙盘臂,黑发以草绳扎了个马尾垂落在肩,嘴角似乎总在微笑,看上去磊落潇洒,此时正缓缓消散。 方才交手的时候,其招法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去,可劲强力猛,阳刚浩大,竟能听得到龙吟之声,正是王安风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风字楼里游记当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刚猛的拳掌功夫。 有声音在这铜人巷中回荡。 “王安风,挑战失败。” 甬道两旁的明烛无声无息全部熄灭,紧闭的大门打开,王安风呼出口气,双臂放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势,刺痛感觉让少年忍不住咧了下嘴。 就算是在少林寺中,伤势恢复远比在学宫中要快,但是这痛楚却不会有半分消减。 揉了数处穴道,少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心中实在有些不明白,赢先生为何会突然给自己安排磨练拳法的对手。 方才走出了门外,王安风便看到了身着灰色僧袍的圆慈,正站在门外不远处,似乎已来了许久,疾步上前见礼,却牵动了双臂上伤势,动作微有变形。 圆慈微微皱眉,听得了少年解释之后,抬眸远看向那孤峰之处,双眸微眯,数息时间方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有些疑惑的王安风,抬手轻抚少年头顶,缓声道: “无妨,今日……师父传你新的武功,不比他的差。” “是我佛门第一掌法,永无穷尽,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 “其名为,般若掌。” ps:第二更奉上。 第八十五章 般若掌(12) 圆慈收回了自己右手,看着眼前少年,沉默了下,缓声道: “这一门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大师,你要每日里勤修苦练,不可荒废……” “弟子明白。” 圆慈颔首,继而便一步踏出,身形闪动,已经出现在了十数米之外,颔首示意王安风呆在原地,自己则从容将僧袍袖口卷起,在原地里,将这以门掌法施展开来。 初时平淡,似极通透,却并未展现出其他诸如刚猛浩大的意境,自平淡之中,隐见不凡,口中则配合每一招每一式,将掌法中奥妙法门尽数阐述,他拳掌之功极为高深,纯以拳脚论,堪称震古烁今的一代宗师,此时传授关门弟子,自然尽心尽力,纵然是常人难以领会处,亦剖析地清楚明白。 如此一连使了数遍拳法,僧人方才缓缓收回了拳势。 他所修行境界,乃是八部般若中第二品,金刚般若,论其刚猛浩大,已不逊于金刚伟力,此时只为了不对王安风产生影响,故而将自己的拳术风格强行压制,这数趟拳法使来,须得要强行克制住自身本能,颇为难熬,精神上竟然有了些微疲惫之感。 再抬眼去看,发现王安风已晋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心中颇感安慰,双手合十,以少林狮子吼的法门开口,不以攻敌,只以其微妙处的功夫,做佛门雷音,震荡杂念,以助王安风体悟拳势,口中诵道: “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服?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一句便是般若掌真传武功,切记切记。” 王安风无意识间被雷音震荡,将拳势精妙处印刻在了意识深处,远处少林铜钟被圆慈气机牵引,轰鸣作响,便有厚重钟鸣之音于山巅回荡,洗涤俗念,以这铜人巷处为中心开始,偌大少室山上天穹,云开雾散,一片明净,云雾气浪,如同波浪般涌动向远方。 一枚落叶因之而动,乘风而起,飘飘扬不知其远,即将坠落深渊的时候,却又被一道柔和气劲牵引,落入了一只修长手掌之上。 青衫文士随手把玩这落叶,体悟到其上尚未散尽的佛门意境,嘴角微有挑起。 呵……般若掌。 五指微松,复又慵懒靠坐在竹椅之上,任由那落叶飘坠山崖,落入山脚溪流之中,荡起了清浅涟漪。 般若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三大掌法之一,其精深微妙,不如须弥山掌,须弥山掌远近如意,能蓄力于虚,掌藏须弥,而若论刚猛,亦在金刚掌力之下,大金刚掌刚猛异常,如金刚出掌,能够隔空打出凌厉之极的掌力。 但是佛门第一既不是那微妙精深,似刚实柔的须弥山掌,也不是至阳至刚,浑厚凌厉的大金刚掌,而正是那平淡寻常,如老僧讲经般的般若掌。 只因为其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学无止境,需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而若论巅峰,自古至今,从未有哪一位大师敢说自己真的将这一门掌法的威力推到了巅峰境地。 佛法无边,人心智慧有小品般若,有大品般若至八部般若,无穷无极,以武道阐述佛理,佛理既然无边,掌法之力,亦无穷尽。 …………………………………… 这一日修习般若掌,因为王安风已经有了少林武功的根基,而且根本内功也是少林寺轻易不传的绝学,因而上手极快,只花费了四五个时辰,便学得了其中五掌。 其招式既已极为精妙,更擅长于劲气变化,在近身缠斗与凌空掌力上都有极不俗的技巧,远不是之前所习少林长拳所能够比拟。 之后王安风在这少林寺中小睡了数个时辰,以恢复精力。 吴长青知道他修习高深武学,所以用了益气养神的药物做了不少药膳,他内功造诣已经不浅,又没能够越过中三品龙门,在道门里的说法,便是还在炼精化气,饭量见涨,倒是全部给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王安风看着眼前桌子上垒叠起来的碗碟,看着里头干净溜溜,没有剩下一丁点的残余,面上神色略有茫然。 食量……又涨了。 少年下意识抬手抓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视线渐有凝重。 如果不是有少林寺,就算是藏书守的俸禄颇深,恐怕都不够吃饭的。 王安风……你是猪吗? …………………………………… 第二日,风字楼中。 王安风翻到了风字楼中,专属于庖丁一脉的杂学游记,寻到了其中对于各派武者饭量的解释,双眸微亮,继而神色便略有茫然,那书自指间滑落,摔在少年腿上,他却兀自不觉,只呢喃道: “饭量……已经超过了正常八品……” “而且,还会涨……” 少林寺中。 吴长青将手中写着《金针十三式实录》的书籍放在了桌上,那边圆慈眼尖,抬眸看到了上面写的竟然全都是些食材名字,神色略有疑惑,尚未开口,老者已经察觉不对,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书籍扣住,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右手抬起,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神色未曾变化,但是僧人却感觉眼前老者分明在说。 你就当无事发生过…… 圆慈心中疑惑越深,想要发问,可吴长青毕竟老于世故,当下已抢先开口道: “圆慈大师,还有先生……您二位,这又是去哪里赏景去了?” “这一次是瀚海?还是大漠,或者是去了海外群岛?” 一边说着,手扶长须,老者含笑的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文士一袭青衫磊落,气质孤傲,唯独右眼处一片青肿,闻言冷笑,却似乎牵扯到了伤势,笑容便有些变形。 那僧人一身硬功,只是周身衣袍破破烂烂,如同个乞丐一般,脸上更是有剑痕浮现,不甚深,看上去却异常滑稽。 ps:今日第一更 第八十六章 圆慈的思虑(22) 听闻老者所问,圆慈只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却果然不再询问那医书的问题,而赢先生则是冷笑出声。 他被圆慈一招大金刚拳,持‘诸相非相,断尽烦恼’之意狠狠地砸在了眼眶上,心中正有些微恼怒,而吴长青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烦躁,冷冷看了一眼那晓得满脸和煦的老者,袖袍一挥,竟已消失无踪。 吴长青抚了抚白须,笑而不语。 于心中低语。 看来,赢先生和大师交手的时候,未曾动用他本身权限,否则,应当不至于如此狼狈。 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执拗,与往日不同。 感慨两声,老人视线复又落在了圆慈身上,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文士青肿的眼眶,思维不由发散,想起来了先前两人数次的争斗,每一次文士负伤之处,都在面庞上,想到了当年江湖坊间传闻,那位魁首对于自身风度颇为在乎。 自己久不履江湖,尚且知道这个消息,圆慈大师和先生彼此身为好友,同行江湖,知道的只会更清楚罢…… 心念至此,吴长青忍不住抬眸,看着那一身破碎衣物,却依旧端坐青石,神态庄严,宛如罗汉明王的僧人,眼神颇为古怪,于心中感慨。 不曾想,圆慈大师,也是个……嗯。 老者思绪微顿,在脑海中找出了合适的形容,摇头感慨道: 妙人啊…… 那边圆慈察觉老人神色变换,睁开眼来,道: “吴老可是有事要和贫僧说?” 吴长青闻言略吃一惊,随即便意识到了眼前这僧人并非寻常,乃是修为直入上三品的忿怒明王。 少林武功修到了后期,能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自己方才心中意动,怕是已经被察觉,当下也不慌乱,只是轻抚长须,面庞神色并无有半分异样,笑了一声,道: “老头子只是在想,风儿功夫日渐精深,应当传授些高深功夫,可又担心和大师所授雷同,反而不妙。” “毕竟我药王谷的功夫虽然还行,但是若和少林比拳脚功夫,却还是远不如也。” 圆慈摇了摇头,道: “吴老过谦了。” “药王谷武学以毒为刃,威能莫测,只能说和少林武学各有千秋。” “至于风儿的武功……贫僧将少林般若掌传授给了他,吴老要传授他武功,还请稍待数日,等他将这一路掌法全部习得之后再说。” 吴长青闻言心中一惊,道: “般若掌?!” 话说出口,音量要比寻常时候高上不少,老人自觉失态,可实在是心中惊讶,难易自抑。 他曾在心中想过许多武功,觉得圆慈有可能会传授王安风少林一脉的基础武学,诸如罗汉拳,韦驮掌一类,纵然是七十二绝技中的摩诃指,大金刚掌,或是金刚指力,都有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圆慈竟然直接将这佛门绝学传了下去。 据他所知,少林寺的新晋高手圆慈行走江湖,以金刚不坏神功横压四野,出手无有慈悲,常含明王忿怒相,镇压诸多邪派高手,得了个忿怒明王的称号,擅长武功尽数都是金刚一脉,于般若掌上,涉猎不多。 圆慈微微颔首,并不解释。 吴长青抚了抚须,转头看书,却根本看不进去,索性将这书放下一旁,转过身来看着闭目诵经的僧人,略有迟疑道: “圆慈大师,恕老夫冒味,可贵派武功,不是讲究个循序渐进。” “风儿虽然以金钟罩为根本内功,但是方才还在修行少林长拳这等基础武功,一下子就教给他般若掌,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吴长青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 在江湖人眼中,少林这武道大宗,讲究的便是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厚,一门门武功彼此递进,最终修成了扎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武道基础,几无破绽,似王安风这种情况,方才奠基,便直接得授镇派绝学一级武功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几乎难得听闻。 圆慈闻言,微微沉默,道: “……来不及。” 吴长青微微一怔,便看到眼前的僧人摇了摇头,声音之中似有怅然,叹息道:“来不及啊……” “我少林弟子,若是按照规矩,入门应当修行少林长拳,以初通武道之理,长拳练熟之后,便要修炼罗汉拳,继而是伏虎拳,韦驮掌,散花掌,一路修行,等到能够涉及般若掌这等武学的时候,轻易已是三五十年过去。” 声音微顿,圆慈脑海之中有诸般念头闪过,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来不及啊……” 吴长青心中略有明悟。 若是按照少林的规矩一路练习下去,王安风的基础固然是能够扎实到无与伦比,但是实则已错过了武者最为璀璨耀眼的年岁,而且少林武功,涉猎越多,便要知道更多的佛理。 那个时候的王安风,若是心境未曾抵达‘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这等精深奥妙的境界,武功最多只能达到三品境界,称得上高手,却不足以支撑他那梦想。 可若是达到了这等境界,实则已经和那行走人间的罗汉佛陀没有多大差别,心境圆满无漏,视众生如一,无有彼此之分,早已经不屑于碰触更为精深的武学法门,内力虽然会越发醇厚,但是不刻意修行,也难以臻至绝顶。 纵然开悟,也会秉持出家人出世修行的理念,不入俗世,不沾因果。 对于王安风的梦想而言,按部就班的修行实则只是一条注定走不通的死路。 甚至于,以少年的悟性佛心,四五十年之后,未必不可能明悟佛理,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臻至于技进乎道的程度,在此界开一派之先河。 但那已经是名为王安风的佛陀。 和那怒发冲冠的侠客,和那个为自己食量而愁眉苦脸的少年,早已经不是一个人。 想通了此节,吴长青心中感慨,道: “大师此举,果然高明……” 声音微顿,却又想到,以那少年性格,听到了自己未来,第一个想法恐怕不是恐惧,而是担忧自己以后只能吃素斋过日罢…… 至于其他……呵,恐怕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那般模样。 老者抚须轻笑。 毕竟,现在的他仍旧还是少年模样。 仍是那意难平。 ps:今日第二更…… 第八十七章 心魔(12) 秋意渐浓。 扶风学宫的枫林中,渐渐染上了红色,如同燃烧的朱雀坠落于此。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手中握着一本书,这十日里来,勤修苦练,终于将师父所传的般若掌入门,二师父也传授了他一门指法,分为近身缠斗的点穴截脉,以及远攻时候刚猛凌厉的指劲。 后者依赖于深厚的内功修为,他此时远不能随意运用,但是近身的法门,则因为已有了些许医术基础,入门倒是颇快,竟比般若掌还早一步可以运用于铜人巷中实战。 而般若掌,这门掌法在他手中展现出的战斗力,不过是超过了少林长拳的境地,尚未曾展现出纳佛门第一掌法的真正威能,他也知道只是自己的武功还不够纯属,故而如此,所以并不在意。 心念至此,已经颇为杂乱。 王安风听得到窗外雨势渐急,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嘈杂而乱,心中烦闷,翻书的速度相较于寻常有些快,也完全看不进去。 脑海之中总是在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张面庞。 一张很模糊,一张又很清晰。 模糊的那张面庞是个女子模样,轮廓很柔和,应该极美,只是记忆最深的却是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 那手很白,就如同骨头的颜色。 那触感也如同白骨,更为冰凉,但却远不如落在自己脸颊的水滴,凉地入骨,冷得瘆人。 印象里那一日下了极大的暴雨。 少年右手掩在书面上,抬起头来,口鼻间能够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水气,以及因过于潮湿而出现的那种,类似于即将溺水窒息的错觉。 这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王安风皱了皱眉。 他很讨厌下雨。 尤其是秋雨。 尤其是秋日暴雨。 呼出口浊气来,少年起身将手中合起的书放回了原本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雨势太大,风字楼里今日似乎多了许多人,那种细微的脚步声混杂在了一起,反倒是比起雷声这种浩大的声音更让人不舒服,翻动书页的声音也一样。 王安风抬头看了一眼这已经颇为熟悉的风字楼,却发现似乎是因为这楼实在是太高,所以并未曾发现多出多少人来。 似乎还更为稀疏了。 少年眉头一直在锁着,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觉得呼吸略有顺畅。 他有种想要怒喝发泄的冲动,但是一直一来的秉性却让他将这欲望压制在内心的深处,就如同当年当日,那另一张面庞一直在做的那样。 都到死的时候了,还在笑。 旁边有相熟的学子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王安风一如既往地温和颔首,那学子在门口的时候打开竹伞,有些微雨水洒出来,王安风的手掌本能地微微颤动,却未曾表现出任何异状,索性抬手取下来了一本新的书。 随手翻开,视线扫过,便将其中一句话收入眼底。 “……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少年手掌略有加力,沉默了下,将这本书合上,露出了书本封皮,上面写着书名,《浮生六记·坎坷记愁》,其字体自成一格,随心所欲,倒是颇为潇洒,只是王安风心中却越发地沉闷。 六月时候,在定武城外他心情同样如此,看到那白虎堂的七品武者倒下,身上血液被雨水冲刷的时候,心中竟然有隐隐快感,将那沉闷抵消,儒家说君子慎独,他将这心中阴暗的角落压制下去,可今日是秋雨。 而且还是暴雨。 更何况,那个人就在八年前今日彻底睡着了。 往日的秋雨里,他挥动杀猪刀的时候,都会特别畅快,馆主就靠在一旁,沉默安静地看着他。 复又想起来了大凉村的小木屋里,那枯瘦的男人到最后一刻都是在笑。 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文采真好,描述地好像。 王安风敛目。 ‘他’受不地风寒,纵然是在雨日烧了很旺的炉火,依旧在秋雨中离开。 那一日暴雨比今日更大,天上有雷霆轰鸣,似在相送。 少年呼出口气来,抬手轻轻敲击在了自己的额头,心中哂笑。 心里的念头越想越多,倒像是母猪生崽子一样。 嘴角咧了下,可就算是没有去照镜子,他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一定难看地紧。 心中念头纷飞,王安风索性起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竹伞,朝着外面走去,才出去了门口,未曾打开伞来,那边便有一名少年双眸微亮,高声叫道: “哈哈哈,王安风,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吗?!” “某家等你已久,你若是不怕,那就速来与我一战!” 他身上穿着一身颇为华丽的黄色劲装,右手持拿的宝剑剑鞘上有着十七八颗宝石,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珍宝而非武器,身旁有两位美人持伞,因而倒不曾沾染了雨雾,看上去依旧是潇洒过人,此时看着王安风,双眸几乎要发出亮光来。 扶风藏书守既然身在星宿榜上,自然会有人挑战,有人为名,也有人单纯只是想要印证所学,而他又不是天罡地煞榜,寻常人不能挑战。 而最重要的,几乎现在扶风郡城的人都知道。 这位藏书守是一位好人,难得的好人。 向他挑战,并不会输的难看,而往日出来,和好友吹嘘,也能吹上两句,说当年和星宿榜上高手切磋,四五十合开外,方才以一招惜败,脸上也是有光。 王安风抬眸看向雨帘中那位黄衫少年,心中阴郁,却仍有自制,抱拳道: “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情。” 言下之意,不愿接受。 那少年微微皱眉。 眼前这位藏书守一般都不会拒绝他人的切磋,倒像是对于旁人武学很有兴趣一般,此时被拒,可是头一遭子,那边已经有相熟好友笑出声来,脸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而因眼前之人一向谦和有礼,心中更无半分畏惧,闻言下意识冷笑道: “藏书守何故厚此薄彼,只是切磋一下,难不成说是藏书守害怕了?” 而对于这等挑衅的言辞,少年身后的报剑男子却只阖目而立,未曾有丝毫的反应。旁边也有四五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口中发出古怪的嘲笑声音,惹得那黄衫少年颇有恼意,哐啷声响之中,已经拔剑出鞘,横于雨水之中,道: “不过是一战而已,藏书守何必如此?” 雨还在下。 王安风今日压抑的心境有些逐渐崩溃。 抬起眸来,眼前所见那些人,毫无疑问是世家纨绔,世家子弟中既然会有皇甫卓,会有薛琴霜这种人中英杰,也会有这等依仗权势之人,而纵然这些依仗权势之辈,同样会有不弱的武者随身保护,不必在乎他人。 脑海中有暴虐念头升起,复又被一直以来的心境给压制。 不……这只是一个被拒绝了的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王安风在心中低语。 被拒绝了自然会心里面不舒服,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之前没有拒绝其他人,而现在拒绝他,他自然会觉得自己在针对他,会生气自然而然。 不能因为名列了星宿榜,便自以为超人一等。 心中自我克制,可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依旧不停,混杂在了雨水当中,被裹挟着冲刷到地板上,脑海中熟悉的两张面庞在越发急促的暴雨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少年挥剑,雨水落在了剑脊上,被劲气裹挟弹起,溅射到了王安风面庞上,犹如女子白如骨的手指触碰,如同那一滴没有了温度的浊泪。 握着竹伞的手掌逐渐用力。 那少年见王安风不再回应自己,啧了一声,虽有怒意,却也知道眼前是个颇为才气的武者,自己不是大哥,不能做得太绝,心里面决定要去画船里好好泄些火气,手掌一震,便准备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抬眼看了王安风一眼,嘴里冷笑。 他向来跋扈,言辞颇不客气,本欲要来上一句急着奔丧去吗?却又不愿意和那些寻常武夫一样出口成脏,结下来仇怨,只是随意抱了下拳,嘿然笑道。 “那咱也不好再打搅藏书守。” “今日打搅,着实抱歉,那就……祝您家里人长命百岁。” 王安风身形微震,淡淡的血丝自瞳孔处浮现。 眼前那少年面目,逐渐和倒在血泊之中的白虎堂武者重合。 ps:第一更奉上…… 第八十八章 星宿榜后患(2/2) 雨落如注。 倾盆之雨落在风字楼旁的竹林里面,落在行人手中所持的青伞上面,顺着伞面滑落在地面上,混杂了泥土,化为泥泞。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金铃突然便随风而震,声音自上而下,有如苍穹之高远。 金陵之下的红艳绸布狂舞。 那黄衫少年已经准备收剑,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可看,也逐渐散去,其身后的那名抱剑武者睁开眼来,暗中提起的内力散去,更添三分懒散之意,那少年好友自旁边走过来,大笑打趣。 “哈哈哈,慕容你勿要恼怒,今日我坐庄。” “去找个清倌人,给你去去火。” 一切皆是正常的轨迹。 唯独风字楼下,孤身站着一位藏书守。 雨落如帘。 叮呤当啷的声音自上传下,金铃悠扬高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那抱剑武者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不安,须知他虽不是甚么中三品高人,可也有近七品的功力,修行的更是世家不传之武学,有神而明之的本能。 微微抬头,更是察觉了眉心处传来刺痛之感,似有长剑锋锐,点在了自己眉心,眉头不由得锁起,右手张开,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掌心已浮现一层细腻冷汗。 雨势渐急,此时天有雷霆,如龙游动,将这一方天地照地通明,突然有铮然剑啸之音大作,一道寒芒将这雨幕劈碎,闪电般出现在了那黄衫少年身前,抱剑武者本能拔剑而出,却在此时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内有血丝,心中陡然生出了偌大寒意。 有七品以上武者,因他而亡! 心中浮现明悟,身躯则有一瞬本能的僵硬,看着那一道残影破空,掀起雨幕。 天穹雷霆一瞬即逝。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铃音至巅峰后渐趋平和,一道寒芒旋转着朝天而起,继而坠落,铮然鸣啸声中,倒插于青石路上,这些青石被雨水冲刷地干净,越见清幽,长剑剑锋很快地被雨水沾湿,微薄的雨雾顺着剑脊两侧的锋刃朝着下面滑落,吟啸声音越低,却渐渐趋于悠远。 那抱剑男子僵在一侧,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两句并不连贯的诗词。 来如雷霆收震怒。 天地为之久低昂。 众人方才因为雷光而受到影响的视线恢复,被剑光斩碎的雨幕也重新恢复原本模样,在这雨幕之下,有青伞碎裂如蝶,片片纷飞,那黄衫少年身躯颤抖,面庞惨白,两名侍女手中的青伞已不知何时已裂,自身却未曾受损,只是面色略有惊怖,线落在了蓝衫少年手中所持兵刃之上, 只不过是一柄竹伞。 那伞越发普通,她们心中越见骇然。 她们身为世家子的侍女,自然不是不通武道之辈。 自然明白,能以竹伞斩出方才的那一剑,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更为清楚地知道,这身着蓝衫,被众人称之为老好人的少年藏书守,在剑道之上有多么令人惊讶的造诣。 这本不是一介少年能够使出的剑法。 王安风低垂了眉目,手中竹伞架在了那少年肩膀之上,手腕微动,竟生出了悠长的剑鸣声音,将这周围雨雾搅碎,也将那少年垂落的黑发搅碎了些许,落在雨水之中。 不远处,其好友被骇地目瞪口呆,随即便涌现出了怒意,他们并未曾直面放下那一剑,是以不知道那颤抖着坐倒在地的黄衫少年心中的恐惧,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侮辱,本能地便拔出了兵刃,呵斥出声。 王安风呼出口气,缓缓直起身躯。 一怒杀人,是豪侠的做法,但不是他的。 爹说过,江湖上,天地间,牢笼里。 杀人并不可耻,但那应当是最后的选择。 倚仗武力,肆意妄为的人,离开了武功往往便一无是处。 盛怒者,当不杀,怯懦时,应不惧。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爹的忌日,八年前的记忆,那些尚未明白的教诲在此时又浮现心头,临去的时候,他抚着自己额头,依旧还是在笑,说的话都是自己当时根本不明白的,但是现在却有几分通透。 真正堪称之为人的,在大是大非面前,纵然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寻常一介书生,也会挺直了自己的腰脊,而那些仗武力横行者,却大多会跪倒在那些更强者的脚下,卑微如尘。 面对着手持利刃,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过来的少年,王安风微阖双目,心中的暴虐情绪略有消解,雨落在身,立于风字楼下,却恍然回到了大凉村中,春日渐浓,记忆中有消瘦男子轻笑,随意谈天说地,许多言语归于苍白,也有数句话滋味越加浓厚。 握伞的手掌微松,轻声念道: “人,高于武。” “以‘我’为尊。” 爹娘虽然离去,但是他们为人的道理,却仍旧还在陪着自己。 王安风心中略有暖意,似乎看到了那男子轻笑,诸般杂念,瞬间收伏,却与般若掌精要相合,佛门金钟罩内力突然加速,却不显得丝毫突兀,自然而然,七十二手使破要诀于心中流淌而过。 手持利刃,却在以更高的层次俯视着自己,手腕一震,便有无形气劲萦绕在了竹伞之上。 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此心,安在? 青伞抬起如剑斜斩,剑气搅动了雨雾,使无形化为实质,怒喝的少年面色瞬间僵硬,看到了那道剑气斜斩而出,雨雾萦绕,宛如纷飞之燕,斩破了雨幕,落在竹林之中。 有青竹轰然倒塌。 森锐寒意顺着众人脊骨向上蔓延。 少年手中竹伞打开,遮蔽了外界风雨,金钟罩自发运转,乃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佛门禅宗,最重开悟,一念成佛,金钟罩第二关超前跃了一大步,越发精纯的内力将周身沾湿的雨水蒸腾而起,化为雨雾。 王安风此时心魔已散,却也未曾否认自己方才所做事情,手持青伞,未曾俯身行礼,只是平声道: “抱歉,我今日确有急事。” 言罢转身,不在在乎他人反应,颇为通达之意,掌中青伞微转,有雨幕落下遮在身后,少年蓝衫,负剑而去。 众人久久未言。 那抱剑武者奉命保护慕容家的十三公子,后者不受看重,是以他也并非真正高手,可毕竟已接近了七品境界。 本来可以与王安风一战,偏生他是个剑客,见到了这般精彩的剑术,早已经目眩神迷,就算是这位慕容公子在他面前喋血,恐怕他也会感叹于剑术之大美。 此时略有回神,顾盼左右,所见众人神色呆滞,虽然不是自己出剑,可身为剑客,与有荣焉,脑海之中,另有两句古诗浮现,与先前所想,正好合为四句一阙。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念头至此,心中之快意如同饮酒大醉,酣畅淋漓,不由弹剑作响,将那四句古诗曼声吟出,复又连连摇头,赞叹出声: “好好好,好剑术!” 声音落下,却发现周围之人闻言都看向了自己,目光诡异,突然回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自家少爷方才受了惊吓,自己却如此行为,极为不妥,面容不由微僵,略有尴尬之意。 那位黄衫少年被侍女搀扶起来,心中的战栗尚未消失,只觉得自己挑战,或者口出不逊,竟然遭受了这般威胁,实在是没甚么道理,我骂了你,你骂回来不就可以? 用得着那样吗? 心中恼怒,按着习惯,张嘴便要骂天骂娘,开口之际,眼前却又闪现过了方才的凌厉剑光,脖子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竟然开不了口,心中正欲哭无泪,便看到了自家侍卫弹剑赞叹,越发恼怒。 抬脚想要狠狠地踹上一脚,却腿脚发软,使不出力气,反倒像是幼童闹别扭一般,咬牙道: “还不去追?好好教训他一顿!” 侍卫略有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便在此时,风字楼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一道苍老声音传出,声音平淡,隐含孤高,道: “今日夜里,不必再来洒扫,明日早来,再将青竹除去。”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声线似有缓和,似在赞叹,却又似乎只是众人错觉,道: “剑术不错。” 数息之后,远远离去之处,传来少年声音。 “多谢前辈赞誉。” 虽然距离不近,却吐字清晰,其音如龙吟长啸,震荡雨雾,显露出了颇深的内功造诣,显然已入九品,根基扎实。 那慕容公子闻言先是微呆,继而便反应过来开口之人身份,面上神色于瞬间僵硬。 任长歌。 上三品。 娘希匹。 惹不起。 白吃亏了。 心念至此,面上浮现出了挫败之色,而在潜藏的暗处,不知多少方才升起的念头,被老者一声招呼,一声赞叹,给极为粗暴地连根拔起,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星宿榜新晋武者,似与‘长歌行’有关。 归属于学宫,并非漂泊武者,无法吸纳。 这样的评价迅速出现在了数个势力中层执掌者的桌面上,处于正道者一笑而过,并不在意,而有一些却于心中暗恨,畏惧其威,将原本用于收服王安风的计划打消,另寻目标,吸纳入教。 ps:第二更…… 佛门呐,没有魔念怎么变强…… 第八十九章 江湖消息——(12) 天地广阔,上下四方为江湖。 今日有秋雨连绵,但是江湖上的消息,却要比往日传地更快些,偌大的扶风城笼罩在了雨雾之中,增加了许多幽静,有身披蓑笠的武者踏足在青石板上,疾行而去,青石板上的积水被踩得泛起涟漪,复又归于平静,倒映着高远的苍穹。 有飞鹰振翅而过。 薛琴霜一身男装,手持青伞,循着酒香走入了一间酒肆当中。 外头风雨虽大,但是她一身修为已经称得上一句深厚,并未曾遭了‘灾’,自有小二勤快地将桌子以沸水烫过的白布擦拭了干净,少女落坐,视线落在小二手掌上。 以她的眼力,轻易便看出这小二身有些‘铁砂掌’一类硬功,是以能拿着那泛着滚滚白气的抹布,思维略有发散,想到若是没有了武功,又该如何做到这一点,复又想到,没有了武道传承的世界,人们的生活和历史,又会是如何去撰写? 薛琴霜微微出神。 想必,也有不一样的精彩吧。 心中略有感触,小二已经将烫过的美酒送上,并一碟凉菜下酒。 酒香扑鼻,少女稍显茫然的眸子里闪现过了光彩,回过神来,于心中哂笑,却又觉得秋雨时节,总会令人有许多感触。 也很适合独自饮酒。 秋日本就不是适合呼朋唤友的时节。 抬手自斟,不着急饮酒入喉,而是先轻嗅酒香,观其色如碧玉,眼中浮现满意之色,抬手,嘴唇轻轻沾在杯沿上,突然听到有人低语,却偏生极兴奋,是以那声音几乎是在往少女耳朵里头钻一样。 “听说……” 薛琴霜继续饮酒。 “那扶风藏书守……” 抬手饮酒的动作微顿,薛琴霜原本微阖的眸子张开了些,手中酒杯未曾放下,似乎仍旧还在轻轻啜饮,心思却已经放在了那开口说话之人,也注意到其方向,应该是在自己之后进来,只记得其步伐匆匆,满是的水气泥泞。 为何会与王安风有关? 薛琴霜心中略有些好奇,滋味浓厚的酒液也变得单薄。 外面的雨还在下。 那边酒客先是拈起了几颗茴香豆扔在嘴里大嚼,复又连连饮酒,烈酒入喉,将雨日凉意尽数驱散,舒舒服服呼出一口气来,方才注意到同桌好友威胁的目光,讪笑一声,回想了下方才所见,心中感慨,不由叹息道: “那扶风藏书守,怕是应当在地煞榜单之上啊……” 周围数人闻言惊异,须知这星宿榜只纳入弱冠之前的少侠,以战绩而论,地煞者几乎都可以做到八品无敌,而对那位藏书守的评价,是这扶风城中,任何一个武者都说得出来的。 毕竟这位少侠的武道风格,未免太过于极端。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似乎给了开口之人眸中独特的享受,他嘿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将自己方才所见讲述出来,但是他毕竟只是旁观,言辞之中,自然颇为失实,又想要看到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故而难免有夸大之处。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持伞对敌。 一‘伞’之下,便有剑气暴涨,斩碎雨幕。 七品武者,自叹弗如。 已经收手的上三品宗师,极为赞叹。 每说一句,便会令旁人惊呼出声,也使得那人越发得意享受,站起身来,一手拎着那酒壶,一手握着酒杯,踉跄两步,复又将那一首咏剑的诗词吟诵而出,周围众人虽然知道难免夸大,但是同为武者,甚至也有使剑为兵的,难免心向往之,一时间颇为喧嚣。 薛琴霜手中酒杯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她将这酒樽放在桌上,看了看外面雨幕,突然感觉自己原本想法是错的。 秋日并不适合孤身饮酒。 而应该去雨中比剑。 若是和她比剑的那一位身着蓝衫,手持木剑,挥手便是剑气纵横,便是最好。 秋雨下,酒肆中,木桌旁。 白衣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壶,嘴里咕哝道: “王安风……” “何其狡猾!” 扶风城南,一处幽深小院隐于繁华之所,青石所成,雨幕之下,越见苍幽。 按照《礼·考工记》的要求,此处城南,应该是官员办公之所,但是扶风城大,自有变通,四方都有官员衙门驻留,城南则是官员家眷,朝中勋贵世家所住,院落是三进的格局,隐隐能够听得到琴韵清幽,自其内而出。 前些日子暗袭王安风的轩祝正坐在一处楼亭之下,右手把着个酒樽,看着外头的落雨,似在出神,而那位大姐头于雯则在内堂之处,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阖双目,双手背在身后,听着一阙琴音。 她今日里未曾持拿那柄如若马匪军汉一般的战刀,身上穿着一身裙装,此时阖目安静聆听,倒是不愧于王安风当日里心中所想,真如大家闺秀一般安静文雅,室内琴音袅袅断绝,有一道温柔女声传出,道: “外面风大,何不进来?” 于雯睁开眼来,看着外面的落雨,摇头笑道: “不了,姨娘,外面这雨很是舒服,姨娘的琴声也是好听。” 似乎有无奈的轻笑声传出,片刻后便有黑衣青年踏步出来,手里捧着个银盘,里头盛放了诸多精致点心,凑够了八样,抬手递过,道: “宇文小姐,主母从天京城带来的八样子,你不最是喜欢?” 少女眸光轻转,给那青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抬手将那银盘中间的点心拨动开了些,露出了个景致的小酒壶,于雯面上浮现喜色,方才抬高了声音,道: “多谢婶娘,也麻烦定松大哥了。” 黑衣青年知道这一句话里两个意思,气极反笑,摇头道: “定松身为家将,当不得一句大哥。” 于雯吐舌一笑,熟极而流地将那天京独产,概不外传的美酒放入怀中,抬手拈起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双眸微眯,如同弯月,便在此时,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鸟鸣声音,纵然在风雨之中,依旧清晰可闻。 黑衣青年抬眼去看,却见到那因为雨云累积,而越显高远的苍穹之上,有一只黑羽雄鹰敛翅而下,于雨幕中划出来了一道黑线。 如同边关猛将射出的箭矢一般。 黑衣青年定松略有恍惚。 正茫然间,怀中突然便多出了一物,正是那个银盘,青年下意识地抱住,就看到了眼前少女抬手让那雄鹰停在自己手臂上,自鹰爪上解下来了个东西,眸子微微发亮,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有兴趣的事。 仅以左手将那信笺抖了一下,展开去看,定松眼尖,瞅到了个陌生姓名,似乎是个男子,心中微怔,浮现挫败无力,却又自心中胡乱安慰道。 没事,王安风。 风,多俊雅的字,没准是个姑娘家。 就是这个安字有些碍眼。 可看着于雯的反应,这安慰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不必说他身为家将,纵然是陌生人的信笺,也不能偷看才是,可心里面有东西却令他克制不住自己,偷眼将那信笺看完。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今日于风字楼外与人交手,其剑术修为极强,纵然其余功夫寻常,亦难挡其辉。 暴起之下,可杀八品。 能以竹伞而为剑气。 于雯双眸微亮,将那雄鹰扔向天空,门内女子听得了外头的动静,好奇开口道: “青竹……怎么了?” 化名于雯的少女想了想,未曾将那信笺收起,道:“是一个很有趣的……嗯,很有趣的朋友。” “姨娘若有兴趣,我可讲讲他的故事……” 其内声音微顿,便有女子轻笑,道:“那你便进来罢……” 少女跃步进去,外头的黑衣青年将自己脑海中杂念压制,视线垂落,打算把那银盘收好,却看到了少女咬过了一口的糕点,松软的点心上印着小巧如月的牙印,在他眼睛里面越放越大,如同幽魂,挥之不去。 身子微微僵硬,面上一阵发烧,浮现出了丝丝晕红,抬起眼来,不敢去看,伸手将那点心转了个圈,嘴中念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没看……没看,想看……” 直到转了过去,方才重重松了口气,身后满是冷汗。 竟比沙场厮杀,更为耗神。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ps2: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今天有点迟了,之后……会有加更奉上的,(咸鱼之怒吼) 第九十章 ‘少林寺’的属下和势力(2/2) 雨势渐小。 扶风学宫,风字楼处木屋。 王安风跪坐在地,前面一张黄纸折成了牌位,前面三根香已经燃尽,尚带着些火色的灰烬给风一吹,便四下散去。 少年睁开眼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是离伯亲自安葬,而且他也说了自己没有兴趣留下什么牌位,是以就连作为他独子的王安风,竟也只能拿黄纸去折一个替代品。 木香燃尽产生的香气在鼻间萦绕。 王安风心中的压抑和阴郁也终如雨过天晴一般全然散去,看着那黄纸牌位,突然有些分不清楚,所谓的祭祀,究竟是在告慰先灵,还是在解脱自己? 这一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少年起身,往年烧香总会感觉腰腿麻痹,得要缓上很久时间,现在已有了不俗功夫在身,记忆中那种感觉,倒是许久没能够体会,将黄纸牌位拿起,点火烧着。 看着那熟悉的名字被火焰所吞噬,继而逐渐散去,王安风敛目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方才收拾好了心情,取来了扫帚簸箕,准备把这些遗留下来的灰烬打扫干净,可就在他手掌刚刚触及到扫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冷然声音。 “回少林寺一趟。”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反应过来,神色略有变化。 赢先生? 往日里,无论是先生还是师父,都没曾主动要求他回到少林寺中。 今日既然如此异常,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少年心中想到此处,不敢怠慢,急急将门窗关好,回身盘坐在了床铺之上,抬起右手,露出了那一串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 眼前熟悉的木屋,空气之中萦绕的淡淡香气,尽数散尽,化为了少室山风光。 风字楼外。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缓步过来,右手持拿青伞,左手则是提着一壶好酒,略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座木屋,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犹豫片刻,终究是心中担心,踏步靠近。 她并不是初入江湖,知道在酒馆听到的事情,最多只能相信一半。 武力必然是夸张的,要说王安风能够七品武者拜服,自认为不如,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她喝得大醉都不可能相信,可事情的大致经过应该还算可信,也正因此,她才在战意浮现之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她所认识的王安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绝无可能。 驻足在了木屋之前,薛琴霜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敲响门扉,既担心王安风心境,又怕自己孤身一人,主动前来探视,引发了少年误会。正在心中迟疑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神色微怔。 木香。 而且是专门祭祀所用。 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今日在酒馆听到的传闻之中,那迥异于往日,三言两语便直接拔剑出鞘的少年,薛琴霜心中略有明悟,再看向这紧闭的木屋时候,眼神不可遏制地柔软了下来。 掌中青伞微转,并不叩门,手中拎着酒,本来是打算先将少年灌醉,此时倒是大可不必。 现在应该让他自己一个人。 幽深雨幕之中,白衣少女黑发垂肩,手持青伞,转身离去。 少林寺中。 王安风方才站稳,就看到了身前竟然只有赢先生一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心中略有疑惑,上前见礼,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先生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文士看着山外风景,并未曾立马回答,似在思考问题,片刻之后,身子微侧,看向身后少年,缓声道: “你来这里,也有一年了。” 王安风不解其意,点了点头,道: “嗯,一年多些了……” 他自去年夏天时候,捡到了彼时还不是佛珠的护腕,然后进来了少林寺中,认识了师父,赢先生,以及二师父,一路修行,两边时间若是加在一起,约莫也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 文士颔首,视线从少年面庞擦过,道: “今日,带你见一下此界下属。” 王安风闻言微怔,随即便在心中生出不可思议的感觉。 下属? 这少林寺中,他所见的人便是三位师长,其他人很少遇见,就算遇到的,也只会有本能的反应,能说出的话,翻来覆去,并不多,就如同是一种极为逼真的墨家机关人。 因而听到了赢先生说要让他见一下‘下属’,他心中一时竟浮现了不敢置信的感觉,赢先生看他一眼,并未开口,随手将一张面具扔给少年,道: “盖在脸上,今日只是带你看看。” “勿要多言。” 王安风接过面具,看到这面具色泽沉闷,如同积累的雨云一样,却偏生有着极为古朴的纹路,看上去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 这面具……似乎比不带更为显眼。 少年心中浮现不解。 面具不是刺客为了遮掩身份的道具吗?为何会如此……刻意? 堂堂正正使用? 第二身份? 心中稍有明悟,少年抬手,将之覆盖在了面庞上,继而便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扫过自己身躯。 右手抬起,这股力量在手掌中纠缠,化为了一条暗金色的长龙,只在他五指间游动,隐隐竟然能够听得到龙吟之声,将王安风吓了一大跳,身形微抖了下,继而便明白,这怕是这个面具本身的作用。 被设计地过于刻意的面具,会使得本身面貌不被人注意,更容易遁逃。 原来如此。 王安风微微颔首,自以为明白了这面具设计者的初衷,抬手握拳,那金龙缠身,虽然极为华丽威严,但是王安风却能够感觉得到,这金龙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看上去很厉害而已。 少年的思绪略有发散。 掩藏身份的作用,只用普通面具就能做到,就算是想要作为第二身份,也有各种方法,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大价钱,打造这么个没有用处的宝物。 打造这面具的人,真的是令人捉摸不透。 少年在心中下了判断,随即便跟在了文士身后,远处吴长青抬眸,眼瞳映照着那条金龙的光辉,令老者回忆起来某些并不很愉快的记忆,道: “原来先生留下了那颗遗珍,是为了让风儿能参与到那些事情中。” “这面具,倒是能掩饰修为身份。” 翻过了一页菜谱,老者瞅了一眼那边,咋了咋嘴,摇头道: “这么久没见了……” “那些人的东西,还是这般花里胡……” 扶风郡·北武城。 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端坐在自己房间当中,双目微阖。 他的心中,此时满是挣扎,越演越烈。 他一个月之前,莫名其妙就被一位高人拉到了一处类似于洞天福地的地方,他在那里见识了堪称难以想象的枪法,并依仗其那一次的感悟,成功在帮派争夺之中,击败了自己最大的对手,吃下了很大的地盘和生意。 若是能彻底将这些好处吃下,只要全部吃下去…… 他的巨鲸帮,几乎可以角逐未来北武州城第一大帮派。 只要他的实力,再向前踏出一步。 公孙靖的手掌,因为胸膛之中沸腾起来的野心而微微颤抖。 可那覆盖面具,深不可测的人身后,究竟是粉身碎骨的深渊,还是平步青云的高阶,他是正,还是邪? 男子脑海之中,复又想起了负手而立,青衫随风而动的男子,这道身影逐渐在他脑海中放大,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冷然的声音如同寒冰,将那一腔热血野心扑灭。 心中有恐惧在滋长。 这种因未知而出现的恐惧,竟比当年沙场厮杀还要来得令他坐立难安。 正在此时,他手掌当中那所谓的‘信物’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光辉。 在这一个月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将这珠子扔掉,却又不止一次地将这念头打消,此时微光亮起,心脏微微一紧,下意识便将那珠子死死握在了手掌心中,不肯有丝毫放松。 视线落在书桌上一行诗句上面,心中安慰自己,能够写出这等诗句的,必不可能是大恶之辈罢……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下一刻,公孙靖雄壮的身躯已经消失在了这巨鲸帮驻地当中。 少林寺中。 足以问鼎北武州第一大帮的帮主。 武道七品高手,手下帮众已然过千的男子,双手抱拳,朝着赢先生和王安风,深深拱手行礼。 “晚辈公孙靖……见过赢龙首。” ps:今日第二更……有点迟了哈(抱拳) 第九十一章 龙首与王堂主(12) 青衫文士坐于竹椅之上,只随意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回应。 但公孙靖心中却已经微有放松,抬起头来,那青衫文士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只是散慢坐在那里,便充塞了他的全部视线,左右天地万物,尽皆黯然失色。 他曾在军中为校尉,自然明白这等情况代表着什么,不由得心中畏惧,面上神色越发尊敬。 在那青衫文士周围还有一人,看其形体,应该是男子,只是似乎较为清瘦,一身蓝衫,面庞之上覆盖着一张面具,遮蔽了原本的样貌,而且只是垂首而立,虽然看不清楚神色,但是从肢体动作上看,对于那文士极为尊重。 这应当是这位‘龙首’的弟子辈罢…… 公孙靖心中略有明悟。 这种身形既可以说是消瘦男子,但是要说是未曾长开骨架的少年人,也未尝不可。 不过,今日里带弟子辈来此,又是为何? 是要大力培养吗? 心念至此,眼角突然有流光浮现,公孙靖视线落处,原本发散的念头瞬间僵硬,瞳孔微缩,看着前方,看着那身着蓝衫的面具人右手摊开,看着有金色的气流缠绕浮现,在其手掌之中化为了一条金龙盘旋。 看到了那金龙缠绕在了蓝衫男子的臂膀。 龙首回望,似在好奇地看着自己。 公孙靖的心脏几乎在瞬间停跳,继而便疯狂加速。 大量的血液涌入了大脑当中,令他的意识略有茫然,恍恍然如在梦中,血液流动,耳畔几乎听到了哗哗的轻响,如同海啸,如同大漠扬起的风沙。 如此……如此精妙绝伦的控制力? 而能为如此细腻控制的同时,气息未曾有丝毫的外泄,未曾引动天地之间丝毫的异状。 公孙靖倒抽了口冷气,双眸移开,头颅低垂不敢再看。 有声音在心中颤抖。 四品! 唯独有四品以上高手才会对于源自于外界的天地之力有这种程度的操控程度,那金龙如此灵动,若说是越过了四品关隘,成为宗师的上三品手笔,他也是信的。 这些判断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王安风眼中这中年男子依旧沉稳,行礼之后便将目光移开,垂落,行为举止颇为干脆利落,虽然尊重,却又显得不卑不亢,心中暗赞。 殊不知其内心正如有千军万马,肆意交锋,打得天昏地暗。 他原本认为,这处‘秘境’恐怖之处,在于其未知,在于其高深莫测,在于他并不知道那位赢龙首的底细背景。 但是此时却又升起了不同的看法。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会越发恐怖,那知道的些许讯息,并不会令你心中略有安稳,而是在一次次地将你心中的预期打得支离破碎,让你明白,你先前所想的,距离真相差的有多远。 公孙靖微阖双目,将自己的眼神遮掩住,不被看穿,脑海中有一道道的身影浮现。 有之前展现了一身悍勇枪术的沙场宿将。 那自称龙首,深不可测的青衣龙首。 以及……眼前这终于能看出些许底细的男子。 正是他看出的细节,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一位连弟子辈都逼近了上三品境界的强者,其本身修为能够到达何等境界,而一个拥有数名上三品的组织,究竟是有多么可怖,而展露出的力量,是否…… 心念至此,公孙靖将这念头斩断,将自身大脑放空,使得自身如在苍穹大漠之中,心境平之如水,不敢再想。 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彻底拜服在这力量之下,失却自我,如同傀儡。 公孙靖面容神色变化,瞒得过王安风,却瞒不过文士。 赢先生懒散靠在竹椅之上,看着眼前男子神色从惊怖畏惧,迅速重新镇定下来,眼中浮现出了颇为赞赏之意。 手指轻轻敲击在了竹椅扶手之上,做玉钟龙吟之声,震荡左右,洗涤杂念,公孙靖身形微震,只觉得压制住的那些念头在这声音之中彻底消散,一时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内功功体隐有提升,心中微喜,却在此时听到了耳畔声音。 “心境不错。” 心中悚然一惊,抬眸便看到了那文士靠在竹椅之上,形态懒散,右肘支在扶手,手掌托在面具之上,虽然其面目尽数被面具遮蔽,但是公孙靖却似乎看到了那戏谑玩味的神色,虽在赞叹,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嘲弄不屑,一时间心中沉郁,无力之感越甚。 如同被彻底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不见天日,不见皓月,不见晨星。 但是多年经历给予了他足够的经验和应变本能,抬手行礼,道: “当不得龙首夸赞。” 赢先生随意颔首,似不在意,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之上,开口道: “你今日来此,想来……是做出了决定。” 公孙靖身形微僵,他从未想到,眼前这男子竟会如此直接地发问,而且问题极为尖锐,正在他心中最为无力之时出口,心境略有失衡,可此时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略微思量,便抱拳行礼,道: “自然。” 文士依旧懒散,得到了答复也并不在意,随意道:“你上次并未取了玉简,想来也未拿过本座所要的东西,那这次,便去看看,你做得到哪些……” 言罢随手一挥。 周围环境便于瞬间剧变,自山巅之上,归于了平地。 有泉水淙淙,竹林密布,一颗巨树冲天而起,不知分出了多少的分叉,如同蛰伏的巨龙,伸出的树枝之上,以红线垂落了一面面玉牌,这场面极具震撼,公孙靖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老树,看那绿叶遮蔽了天日,唯独阳光穿破叶的缝隙,投下斑斑点点,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光如雨。 正在此时,那些玉牌略有浮现流光,其中一面便挣脱出来,朝着公孙靖飘落。 男子本能将其握在手中,只觉得入手温软,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上等美玉,正反两面都以极为精巧的手法,镂刻了细小清晰的文字,尚未看得清楚上面所写,便看到眼前青衣龙首随手指了指旁边那蓝衫男子,道: “今日之后,你归属于他管束。” “称他为堂主。” “可有异议?” 公孙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中震撼于‘堂主’这称呼代表的含义,面上却仍算镇定,转身朝着尚有些弄不明白局势的王安风抱拳行礼,道: “公孙靖,见过堂主。” 声音微顿,继而便略有沉肃,道: “麾下三千巨鲸帮子弟,愿为堂主驱驰。”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满脸茫然之色被面具完全掩盖,没有被看出问题,但是却未能做出回应,文士眼中浮现一抹不愉,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以凌空气劲控制了王安风身躯,让他冲着公孙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面具之下,则是眉头微皱。 颇为不善地打量了下旁边的少年。 …………………………………………… 少室山上。 吴长青看向不远处产生异变的那一片天地,脸上神色略有无奈,这世界早已不是初来时候那样的完整,所谓变换了天地,其实距离少室山不远,只是文士以自己手段,遮蔽了王安风两人视线而已。 他在外面,看地倒是清楚。 手中医书翻过新的一页,老人摇头,轻声咕哝道: “竟然把长情树直接拿来用,那可是七夕挂红绳玉简的。” “先生他也太……太胡闹了。” ps:第一更 第九十二章 中秋渐进,故友现状(22) 扶风郡·北武城中。 巨鲸帮驻地。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了他书房当中,因为他事先已经下了命令,禁止自己的手下进来,是以这整个驻地中的人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帮主在方才曾经离开过这里。 男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耳畔听得到熟悉的练武声音,许久未曾动弹,直到练武的帮众练完了一整遍刀法,呼和声音渐止,双目中神彩方才微动,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鲜活起来。 复又沉默片刻,方才探手入怀,慢慢取出了那张玉牌,看着那正反两面清晰无比的细小文字,看着其上雕琢的华丽纹饰,手掌摩挲,察觉其上凹凸之处,真实不虚,心中竟然浮现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竟真的不是幻梦。 对方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恐怖的实力和背景本身,就已经是足以令他心中震怖难安的理由。 这一点无关善恶立场。 手掌轻轻摩挲着这玉牌,公孙靖面容渐趋沉肃,于心中挣扎,是否要扔掉这枚玉牌,将这不知是机缘还是噩梦的关系断绝,方才在那秘境当中,他虽然是臣服,但那只不过是迫于外力。 此时心中念头急转,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组织,一个拥有起码三位上三品宗师的隐世势力,此时正逐渐将自己的触角探及这个世界,他并非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师,也可以隐隐窥见这一变动为这天下,为这扶风郡带来的变动。 自身实力过于弱小,置身事外尚能保全,若是参与其中,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至此,公孙靖轻呼出口气。 当今之世,宗师极为稀少,但若放眼望向这整个天下,百年间江湖风起云涌,宗师一级的武者,并不能说是少见。 就只是单提大秦本身,便有七十二柱国,其中每一位柱国,若非是身具三品实力,立于武道玄通之境,便是能依凭神兵利器,独门功法,与宗师力抗不亡。 天下之数,可想而知。 天下之大,非秦一国,大秦之广,非扶风一郡,终人一生,未能窥见全貌,一郡便有纵横数千里辽阔,七洲近乎百县,习武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悠悠百年,总能出现一两位奇才,积累至今,方才汇聚了如此的武道盛世。 但是罕有一个门派就汇集至少三名以上宗师,其中还有两位绝非寻常,更为重要之事便是,这个门派势力正准备重新入世,其巨大的影响力足以将数郡的江湖波及其中,死伤不可计数不说,他本身一个小小的七品武者,陷身其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惜自己原本以为只有一两位宗师,尚且可以尝试。 公孙靖心中自嘲一笑。 可这玉牌虽然说是身份的证明,可若是对方将自己摄去那里根本不需要玉牌呢? 自己将其扔掉,必然会惹怒那势力中的高人。 到时候,非独自己,就算是亲近之人,恐怕都会有生死之难罢…… 公孙靖微阖双目,呼出口浊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手掌握着那张玉牌,猛然用力,将其翻过来,抬眼看上了其中的文字。 若是现在已经不能脱身而走,那唯有拼死苦修,从那一处秘境中得来好处,尽可能提高自身修为,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风波当中,挣得那么一线生机。 真的是……上了贼船。 ……………………………………… 第二日。 扶风郡城里头下了好大一场秋雨,温度逐渐冷了下来,武者尚且还有内力护身,那些未曾修炼武功的寻常百姓,身上衣着已经渐有加厚。 风字楼中。 王安风抱着一本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周身皆是酸痛之感,不由得嘴角微咧,昨日他不知道为何,似乎又惹怒了赢先生,被狠狠地锻炼了一番。 可是究竟那里做错了,赢先生又不说。 少年心中颇为愁苦。 将手中书页翻过,脑海当中,复又想到了昨日在少林寺中,那个莫名其妙便成为了自己属下的男子。 巨鲸帮公孙靖。 他说他麾下有三千子弟。 三千人,大凉村里有那么多人吗? 王安风心中情绪突然便有些复杂,感觉自己明明尚未真正进入江湖,竟已和江湖有了许多联系。 还是说,纵然是身在扶风学宫之中,也已经踏入了江湖? 风字楼木门被人推开。 秋风送爽,一片落叶恰好飘入,落在了王安风手中书页上,算算时间,也已经快要到八月了。 也正是在去年八月,他才初步触及到了江湖,见到了那些时间门派的弟子。 王安风抬手拈起了那一枚落叶,思绪偏转,突然响起了去年八月十五时候的雏凤宴,想起了柳无求,想起了约定江湖再见的夏侯轩和皇甫雄,想起了秦飞,还有那带走了黑熊的小姑娘张听云。 人来了又走,便是江湖吗? 王安风松开手掌,任由那落叶垂落。 …………………………………… 天河郡。 在这天河郡中,有人不知郡守,却绝无人不晓秦府。 当年天河郡主,强捆了道门当代行走成婚,是天河郡人为之而欢呼的大喜事情,上行下效,若将天下少女比作繁花,天京城是艳丽大方的牡丹,这天河郡的姑娘们,便是那刺最多的血蔷薇。 刺痛入心,而其妍丽入骨,动人心魄。 秦府。 “当彼以此招攻你,你便应该以翻身勒马躲过,继而趁势以玉女穿梭,供其数处要穴。” “要是他再这样,你便要……” 花园当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端坐在了红木椅子上,脊背笔直,此时正一丝不苟地讲解武道,在他身前,一位眉目淑丽的少女正双手托腮,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听着少年讲解他最喜欢的武功。 草丛当中。 蹲着一位青年武者,其身形既已魁梧至极,又生地方正,眉宇间头颅一股坦荡之气,其脖子上骑着个年不过五六虽的男童,粉雕玉琢,却又透着顽皮,一直盯着那边两人,嘴角咧了下,挥手击空,低声道: “哥哥也太笨了吧!” “玉儿姐姐都送上口了,竟然在哪里讲解武道……我,我……” 以手抚额,连连叹息。 “我秦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下面的青年武者咧了下嘴,笑道: “因为阿霄你出来的迟呗。” 秦霜翻个白眼,拍手敲在男子头顶,道: “欠打。” “不成……我得要去解救他们,走……” 正要出来,那边温言浅笑的少女似乎无意偏了下脸,这边一大一小两人身躯瞬间冰冷,再也动弹不得,许久之,下面的武者咽了口唾沫,干笑着道: “我觉得……那什么……” “我们现在可能不适合过去,你觉得呢,阿霄。” 秦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 “没,没错。” “仙女一样的玉儿姐姐肯定不愿意咱们过去。” 那边少女收回视线,看向秦飞的目光依旧柔软,抬起手来,随意拈起了颗坚果,捏了一下,似乎过于坚硬,自己捏不开,便伸手递给秦飞,俏生生地道: “飞哥哥,给我打开。” 秦飞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熟极而流地从少女手中接过,一边道: “玉儿你也应该修行武功了,往后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那玉儿便时时在飞哥哥身边。” “你……” 尚未走远的秦霄和青年武者身子颤抖了下,听着隐约可见的温柔撒娇,复又回想起了方才那如同恶龙般的视线,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女孩子,好恐怖…… 青年开始认真考虑前往道门学派,出世修行的可行性。 而秦霄转眼却又想到了去忘仙郡时候见到的小姑娘,默默地给这句话加上了新的定义。 仙女一样漂亮的玉儿姐姐,好恐怖…… 啊呀,不知道听云现在怎么样。 会不会想我。 …………………………………… 道门。 一为身着道袍,却仍旧显得秀丽的女子抱腿缩在了一处阴影,身躯颤抖。 “我不要去见她,我不要……” “太丢人了。” “谁要教谁教去……” 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浮现了噩梦。 被一连串的问题打击到再也不敢收徒讲经的程度。 正在此时,她身上投下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道姑身子微颤,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悠远苍穹,道门云海,看到了白鹤振翅,舞于青松,更看到了自己的弟子,那个俗名道号都是听云的小姑娘,眼角浮现泪花。 张听云在那道姑身前蹲下,伸出手掌,在自己师父头顶摸了摸。 声音软糯地道: “师父父,不哭。” “不哭哦,乖……” 道姑眼角泪花越大。 “哇啊………………” 在道门的演武场上,有女子掩面奔逃,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端坐青石,手持拂尘的老者瞥了下嘴,心中咕哝。 这已经是第七回了。 真的是,这后辈不能心境结实些? 正在此时,老者看到了那小姑娘直起身子,她身穿的道袍略有些大,衬得小姑娘更为娇小可爱,看到她偏头思索了下,看向了自己这边,身子不由得一抖,但是面上依旧维持今日讲经长老应有的淡然,只在心中叫道。 她看向这儿了? 不对,竟然往这边走了? 够了,小丫头,停步,要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老者双瞳瞪大,似乎如此便能让小姑娘止步一般。 停步…… 无量天尊,让这小丫头停步! 老者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当看到张听云缓步过来的时候,看到那未曾有丝毫杂质的眸子,面上本能浮现了喜爱的笑容,却在心中仰天惨叫。 无量那个天尊,太上师兄,你个老杂毛。 怎么还不醒过来! 老人心中欲哭无泪。 师弟我,我应付不来啊…… ps:第二更 第九十三章 自作自受(12) 时间不紧地不慢迈入了八月。 江湖上面每天都有极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这些有趣的消息经过了大秦和门派的筛选侧重,再依凭真各种各样的渠道,于七十二郡中流转。 近两日北地诸郡有两位中三品的高明剑客死斗,误伤了好些围观的好事者,南边儿群岛举行了三年一次的武斗,有宿老落败,又一位年轻一辈份的武者,踩着先辈的肩膀脊背,抬起头来,堂堂正正走上了江湖这出戏台。 青年此时心中意气风发,并未曾主意被他踩在脚下的,也曾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更不会想到在数十年后,若是他侥幸未死,也难免有这一天到来,但是这与此时的他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此时只需要尽情享受众人的崇拜,体会何为江湖快意即可。 诸如此类的消息,几乎每数日便有一个,往年倒是也有,可今年似乎要特别多些,有人赞叹这是前所未见的武道之盛世,却也有老者捻须轻叹,嘴里咕哝道,大盛之后,必有凶年。 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冲击之下,当日风字楼下,以伞为剑的藏书守难免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尤其是在对方故意收敛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现在即便是在扶风郡城当中,也只有些许亲眼经历了当时一剑的人,尚且忘不掉脑海中锐利的剑光,某位抱剑武者丢了自己的职位,而慕容家的公子则彻底丧失了说脏话的能力,其余人则是已经彻底没有了当初的热情。 只是对于一些人而言,在那些日子里造出了个‘神’,而未能将这‘神’给拉下来,以体悟到难言的舒爽,心中多少有些不大舒服,躲在暗处,看着那蓝衫的少年,将其行为放大而后曲解。 等着哪一日莫须有的事情东窗事发,以好抒发心中郁郁之气。 而在这之前,他们总还是很老实的。 唯独除去了一人。 王安风翻过了手中的书籍,对于那两道视线终究是没办法当作看不到,心中叹息一声,抬眼看着坐在自己数步之遥处的少女。 后者今日未曾穿了当夜所见的劲装,而是一身儒家深衣,通体黑色,袖口以暗金成龙雀纹路,显得端庄大气,长发以玉簪固定,也不看书,只是定定盯着王安风,见他回望过来,先是依旧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少年抬手扶额,心中叹息,已经是极为无奈。 这是第几日了? 自打那一日落雨之后,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之前那一次‘袭击’的记忆,王安风对于这位名叫于雯的少女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可耐不住她天天过来,也不主动开口,也不出手试探挑衅,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对着自己走神。 王安风可以确认对方在做白日梦。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那呆滞如机关般的眼神便叫做‘含情脉脉’,那毫无交流的姿态便是苦苦等候,只一个眼神的残影,便可以在大脑之中写出超过万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天下人最喜欢的,便是在为自己所相信的东西找出一万个理由。 而其中少年俊杰,才子佳人,便是这大秦天下,最为受人喜欢的桥段,老少皆宜。 学宫这等环境当中,似乎特别地容易滋生虚假的传闻,这数日里,已经是流言四起,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令他已难得清净,王安风本身本不在意流言,但是这学宫中毕竟有位名为薛琴霜的少女,便再也坐不住。 记下来手中典籍的页数,继而便将其合上,放回了原本位置,王安风走到于雯身前,道: “……你赢了,于姑娘。” “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于雯从美酒环绕的美梦之中苏醒,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口水,身形微僵,继而便意识到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意识到了周围古怪的目光,右手继续抬起,擦过了面庞,轻轻理了一下鬓角的黑发,气质依旧如同大家闺秀一般,道: “什么事?” “没有啊,在下只是想要和藏书守交为好友罢了……” 王安风微微颔首,抬手虚引向门外,示意出去再说。 于雯抿唇轻笑,端庄大方,起身时候,却身形略有僵硬,却是方才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一直跪坐,此时腿脚酥麻。 王安风站在门口回身看她,目中有所好奇,少女还了个大方的微笑,不愿示弱,右手垂下,狠狠地撕了一下大腿内侧,剧痛袭来,嘴角微微抽动,却借此挣脱了那种酥麻的感觉,勉强走了出来。 两人一路行至了风字楼畔,青竹之处,方才停下,王安风回身看着于雯,道: “于姑娘,说罢……你来寻我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要说朋友之言,大可以不必。” 于雯笑了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落落大方,浑不似先前兵家气质,道: “那,在藏书守眼中,你我已是朋友不成?” 王安风背后负剑,并不害怕,有心看看她究竟是有何意,便点了点头,道: “……嗯,自然。” 于雯嘴角挑起,心中陡然便放松了下来,就连自己撕了自己的那一下子,似乎都没有那般疼痛。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谈,可偏生那一日跟姨姨说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那位一向不愿见人的长辈,却提出想要和这位好友见一见。 她终于体悟到了何为自作自受的道理。 思来想去,不愿意用逼迫手段,只好用少时从长辈处讨要糖果的笨办法,本来今日已经放弃,正准备想办法在姨姨那里推诿一二,未曾想这法子竟然见效,心中欣喜,复又想起了这些日所见,王安风每日里的言行,心中思绪纷乱,突然想到。 这位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些的藏书守,难不成身子里有个老迈的魂魄? 否则,为何对长辈们的手段,会对他奏效? 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按捺住,于雯看着王安风,道: “既然已是朋友,那么邀好友赴宴,应该并不算是失礼罢?” 王安风微怔,尚不及回答,便看到了身前身着儒家深衣,玉簪束发的少女双拳抱起,其姿容端丽,气质大方如大家闺秀,面上神色却颇具兵家战将豪迈之气,朗声道: “十日之后,八月中秋,我有一位姨姨当夜于宅中设宴,还望王兄能前来一叙。” ps:今日第一更。 在前面章节还有一个错误,先前公孙靖的帮派应该是巨鹏帮,不小心打错,写成了巨鲸帮,已经更正,大家包涵包涵(抱拳) 第九十四章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滋生(2/2) “设宴吗……” 片刻之后,完成了邀请目的的于雯已经神清气爽地转身而去,王安风目送其离开,看着手中的帖子,看到了其上隐隐的青松纹路,看到了笔墨之中均匀而纯粹的金色,神色略有郑重。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大凉山下的寻常少年,认得出这信笺所用纸张不凡,要比先前雏凤宴的帖子更好些。 字体清秀,却自成规格,虽出自女子之手,却隐见其大气风骨,显然是学自名家手笔,上头闻得到上等的熏香气息,醇而悠远,远比当日王安风买木香时候去的店家里,最上品的檀香更为纯粹,价值千金不易,却只是用来装点这信笺。 而最为关键,大秦在颜色上有极为严苛的传统划分。 暗金笔墨,并不是随意豪富之家能够使用。 少年拇指在信笺文字上轻轻摩挲,笔墨中暗金未曾有丝毫的晕染,敛目沉思,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只是不知道,有这等身份的人,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三品武者感兴趣。 脑海中略有疑惑。 先前王安风只是因为担心于雯死心不改,一直过来纠缠,方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事情至此,方才发现,这少女身后似乎比起自己所想的更为复杂,连带着这一场家宴,似乎都有了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呼出口气来,将心中念头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名帖收好,准备今日回到少林寺中,询问先生他们之后,再做打算。 因为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少年索性不回风字楼,而是径直转身回了自家木屋,准备淘米做饭。 虽然每日都会在少林寺中饱食一顿药膳,但是他每日里修行武道,所需进食本就比较多,又是正在成长的少年,每日只吃一顿,纵然能够补足修行所需,可要填饱一个长身体的少年,自然是远远不够。 只是……再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少年身上略有凝重,脑海之中,不住地浮现出那些话本当中,一顿饭吃下半头牛去的好汉,身材雄壮,膀大腰肥,挥舞着宣花大斧的莽汉子。 想到有一日自己也变成这般模样,纵然他并不在意自家容貌,仍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将这可怕的幻象从脑海当中祛除,却又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真有那一日,赢先生怕不是会将自己整日整日扔到铜人巷中。 等何时去了那一身肥肉,何时放他出来…… 想到文士负手冷笑的模样,王安风后脊微凉。 茫然思索之际,顺手打开了米坛,却发现其中竟然已经见底,心中阴影更甚。 前些天才买过的吧? 莫不是家里遭了老鼠? 王安风伸手在米坛当中搅了下,未曾触碰到米粒,叹息一声,从腰间取出了朴素的荷包,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钱,转身离开,上了街道,径直前往一处相熟的米店当中。 片刻之后,王安风在米店老爷子古怪的目光当中,抱着一个褐色的米袋走了出来。 店内老者抚了抚须,他在这儿开米店也有数十年了,老客人都记得门儿清,这孩子曾问过是一人生活,可这粮食吃得是不是太快了? 难不成,武者都这般能吃? 可老家那小子,吃饭也没这么夸张啊……奇怪,奇怪。 眉头微皱,耳畔传来熟悉声音,道: “老李,给我来上十斤好米。” 老人将那疑惑抛之脑后,笑着回应,道: “来了,来了……” ………………………………………… 王安风怀中抱着粮食。 就如同抱着整个世界,胸膛之中洋溢着满足,正当转角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杀气,虽然未曾针对自己,且颇为隐蔽,但是王安风久经‘蹂躏’,对杀气反应几乎已成本能。 体内内力加速流转,身躯肌肉绷紧,随即那边便踏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和王安风擦肩而过。 少年的脚步停下。 一双黑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锋锐,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剑,极锐利,似乎能够看穿人心,看破远处的云雾,瞳力于数息之后,方才恢复了原本平和如水的模样,王安风侧身回望,已看不到那青年男子的身影。 可就在方才擦肩的瞬间,以他修行过的目力,已清晰地将那青年的面孔扫入眼底,看出了脖颈处皮肤不正常的变化,赢先生曾经送给他一张面具,因而他明白这是改容换面的手段,可最为关键处,便是那面庞处细微的凸起。 少年双目微阖,凭借自己过人的目力以及药王谷的学识,将那面庞凸起处复原到正常的人脸之上,原本细微的凸起便会变得更为狰狞些,也更清晰,纵横交错,约莫有十九道割痕。 王安风曾经见过这样的面庞。 在阿平的脸上。 此时正午,秋老虎的余威仍旧还在,阳光洒落在身上,尚有三两分炎热,但是王安风却察觉到有细微的冷意在自己心底深处蔓延,脑海当中回想起了一月之前的经历,想起了偷拐孩子的行路客,想起了充斥在房屋当中的血液痕迹。 以及那就连中三品高手宫玉依旧极为忌惮的邪派组织。 王安风没有开口,只在心中念出了那个名字。 丹枫谷。 沉默了下,心中本能浮现的想法操控了少年的身躯,他未曾朝着学宫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身,循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杀机,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走去,脚步平稳,只是浑身内力已经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行,金钟罩几乎要提高到了最强的程度。 丹枫谷。 门中有巅峰中三品强者坐镇,镇派兵器沾染有神兵灵韵,持之可以力抗三品宗师不败。 行为隐秘,心狠手辣。 堪称是江湖之中最为标准的邪派。 这些东西对于少年而言,都还太过于遥远,在他心中更为担心的是,这邪派的手下怎么会触及到了这扶风郡城当中,难不成又在这里暗中胡作非为?是不是还有如同阿平那样无辜的孩子落在了他们手中?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未曾打算鲁莽地直接参与进去,既然对方出现在了这郡城当中,肯定有自己的底牌和后手,但是若要让这个丹枫谷弟子在他眼前离去,偌大扶风郡城,他不一定还能找得到。 又如何说服学宫中强者帮手? 暗中跟踪,发现其隐藏之处,然后通知学宫中诸位夫子,扶风学宫以儒家道理立身,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心中正如此想的时候,前方杀气突然浓郁,王安风脚步不停,体内内力却略有提起,加速流转。 转过转角,便看到了那灰衣青年正斜靠在了砖墙之上,看到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直对着自己,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之中满是死寂,看到了青年的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之上,略微发力,从刀鞘之中抽出了些许森锐的刀身。 狭长的刀刃翁鸣,其上缠绕着难以令人忽视的杀气,映照着那双死寂的眸子,一齐盯着王安风。 少年的心脏骤停,继而加速跳动,周围街道的繁华似乎在瞬间远离自己而去,此时只剩下了眼前逐渐拔出的那柄战刀,几乎是瞬间,少年调动了内力,金钟罩钟鸣之声在体内震荡,将自己混乱了的心跳声音遮掩。 表面上则并未显出丝毫的异样,只是朝着前面行去,如同一个单纯路过的行人,未曾注意到青年略微拔出的刀锋及其恶意。 一步,两步…… 直至少年踏过了那灰衣青年,后者也未曾暴起,王安风并没有松懈下来,依旧朝着前面不紧不慢地走去,在铜人巷中千锤百炼的感知告诉他,那青年并未离开,而是握着那柄狭长钢刀,跟在了他的身后,保持在三步距离。 那是一个恰好拔刀便可以斩下他人头的距离。 王安风心中微沉,知道自己恐怕小看了这些邪派中人,他此时仍算是镇定,准备随意找到一处酒馆落座,可就是担心此人看得出自己这一行为,下了狠心在这瞬间出手。 邪派中人,谨慎而又偏激,堪称疯狂,舍卒保帅的手段,用得最是娴熟。 在这种自身行踪可能暴露的情形下,为了避免暴露上级以及据点所在,斩杀追踪之人,趁乱逃窜,并不难以理解。 双手抱着褐色的米袋,在这遮掩之下,少年右手食指中指并起,有气劲缠绕其上,以药王谷指法的法门,全力一击之下,足以切金断玉,只等着在对方暴起的时候,以攻对攻,弹开其刀锋,瞬间拔剑,以伤换命。 对方方才泄露的气势,并未曾到了七品那种,让自己无法反抗的程度,而下三品境界,仍算是凡人,要害脆弱,被刺穿了喉咙,必死无疑。 只是可惜,会打草惊蛇,断去了线索。 心中打定了主意,更兼本身历经百战,王安风逐渐安稳下来,稳步朝前,却开察觉到后面的丹枫谷武者似乎开始失去耐性,混杂着暴戾的杀意越渐浓厚,耳畔听得到长刀摩擦刀鞘的细碎声音,心中微沉,右手手指之上,劲气隐蔽地加强。 一步, 身后武者的手掌彻底贴合在了刀柄之上,五指略微律动。 两步, 刀锋缓缓抽出一寸。 眸子越发死寂,却又显得疯狂。 三步, 杀气盈满,即将暴起喋血。 丹枫谷武者右手预备发力,王安风身躯肌肉绷紧,准备出手,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极尽危急,正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安风,这里,这里!” 身后杀气骤然停滞,王安风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方才分开未曾多久的于雯坐在一处客栈一层,正挥手招呼自己,桌上已有许多酒肉,前面还摆了一双碗筷,显然并非刚刚过来,正在等人。 身后那丹枫谷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微微一怔,隐蔽的杀气迅速地收敛。 王安风察觉身后杀气变化,知道对方以为自己是来此找人,而非察觉了他的身份,是以放弃了灭口的疯狂打算,心中微松,面容神色不改,无声无息间散去了指上劲气,朝着于雯所在之处,缓步而去。 ps:第二更…… 第九十五章 这就是强者吧(12) 就如同他是真的过来寻找于雯一般,王安风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状,自然而然地在少女前面的空位落座。 直至此时,他仍旧能够察觉到那两道视线,不敢放松,为了防止于雯心直口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问题,少年在落座的同时,主动开口,道: “关于之后中秋家宴的事情,我想了想……” 声音平稳,谈及家宴事情,于雯果然被吸引了主意,将原本想要问出的你怎么在这里压下,略有提高了声音,道: “你,你你你……你已经答应了的,不可以反悔。” 王安风点头,道: “嗯,主要还是心里有些问题,想了想,还是问一下你比较好……” 交谈进行到这里,就如同是出来吃顿便饭,顺便商量私事的朋友一样,在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这样的交谈每天不知道会重复多少次,极为寻常,并不值得多加注意。 丹枫谷武者心中最后的疑虑打消,收回了视线,便如同是寻常武者般,步幅不变,向前走去。 轻微的脚步声音越过了这一处客栈,朝着前面走去,王安风敛目,在心中默数了十七个数字,听到了那脚步声音微顿,继而便响起了踩到木质门槛时候的声音,以及老化的木质楼梯吱呀的轻响。 少年心中升起明悟。 那里应当就是他们的据点…… 不,不能肯定,但是起码有七八分的可能。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敲击木桌的声音,抬眸便看到了于雯皱起来眉头,略有些微恼意地看着自己,虽身着了儒家深衣,此时面庞却已没有了丝毫端庄,看着自己道: “跟你说话呢……怎么突然走神了?” “王少侠,你今儿个是来消遣我的吗……” 王安风微怔,面上浮现歉意,摇头道: “不……我,我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比较好。” 自然不能够随口含糊过去,那便真的如同消遣了,也不能够将本意说出,丹枫谷毕竟邪派,自家有这少林寺的后路,王安风并不曾打算将眼前的少女牵扯进来,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了一事,略微思量,便做出了抉择。 将怀中抱着的米袋放在一旁,王安风探手入怀,取出了那一张信笺,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未等眼前的少女开口,便开口说道: “这封信笺的主人,恐怕身世并不一般吧?” 于雯闻言微僵,失去了先前恼意,视线略有偏移过去,道: “怎,怎么了?” “就只是一场家宴而言。” 王安风微微摇了下头,眼前的少女言行颇为直爽,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阴暗鬼祟的念头,少年索性将自己心中疑惑摊开来说,道: “这信笺用的是掺了金的笔墨,咱们大秦上承周朝,礼数规则看得极重,这种笔墨,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使用罢?” “我一介布衣白丁,就算稍微有些武功,也不应该引起这等‘大人物’注意……” 王安风声音微顿,并未曾继续说下去,他相信眼前的少女既然能够进入扶风学宫当中求学,想必绝不是愚钝之辈,剩下那些太直接的话不必说,对方也能明白过来。 于雯眸中闪过了恍然之色,明了了王安风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上下尊卑,君臣父子,都看得极重,寻常百姓直接受到皇亲国戚这一等贵胄相邀,心中喜忧参半,略有不安,以为有所隐秘目的,才是正常,当下略有头痛,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开口宽慰道: “王安风你不要紧张……我姨姨她人很好的,和那些表面上和蔼的人完全不一样,这次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散心才过来住上些时间,至于,至于她会注意到你,也全部都是怨我……” 当下截取了中间一段经历,关于姨娘是如何知道王安风这个人,又是如何决定邀请他过去见一见,告知于王安风,后者心中方才略有明悟,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由来。 突然便又想到,在这位皇亲决定邀请之前,眼前的少女就已经颇为关注自己,结合先前跟踪袭击的事情,想来她对于自己还另有其他隐瞒之处,面上不动声色,对于这一点却颇为上心。 于雯不知王安风心中念头,略有忐忑地看着他道: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都已经跟姨夸下海口,你要是不去,我,我……” 眼前少女毕竟是帮着自己避开了一次厮杀的‘恩人’,虽然对方本身并没有这个自觉,但是王安风心中承她的情,心中思量这件事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变故,便抬手将那桌上请帖拿起,重新收入怀中,笑道: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于雯见状,略有些呆愣地道: “你,你愿意去?” 王安风点头答应,突然察觉到了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却不含有恶意杀气,下意识侧身看去,边看到在这客栈后厨的门边儿站着一位身量挺拔的黑衣青年,此时正提着个小酒坛,定定地看着自己和于雯。 面目有三分熟悉,眼神之中,竟然在短短时间当中闪现过了茫然,不敢置信,痛苦,懊悔,愤怒,以及无能为力之后的释然,直至最后退缩和落寞,令少年身子一颤,脊骨上浮现了一层寒意。 不知道对方在这短短时间,脑海之中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复杂而微妙的神色变化。 而在这个时候,于雯也发现了王安风的异状,顺着少年视线,看到了黑衣青年,眸子微亮,起身挥手道: “定松大哥,这里,这里……”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位才是和眼前少女一起约好的人,黑衣青年定松抱着那酒坛子,朝着这边走过来,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异状,剑眉朗目,身躯颇为高大却不显得粗蛮,自有一股燕赵慷慨悲歌的豪迈之气,走到这桌旁,落座下来。 那边于雯抬手已从青年手中夺走了酒坛,嘴里咕哝道: “定松大哥,你怎么这么慢?” 定松抱歉地笑了下,道了声歉,目光随即落在王安风身上,笑道: “在后面挑了些时间,不过,宇……” 第二个文字尚未落下,那边少女察觉不对,一脚落在了青年右脚上。 少女生来一股蛮力,而定松也舍不得以内气护身,反伤了少女,只能以脚趾硬生生吃了这一下,面容骤然僵硬,隐有青紫,慢慢转过头来,便看到少女笑容可掬,站起身来给他斟酒,道: “埋怨定松大哥,是雯儿不对,这一碗酒,算是赔罪。” 少女一身儒家深衣,姿容端庄秀丽,此时右手倒扣那小小酒坛,左手手指略有翘起,轻轻挽住长袖,气质过人,浑没有先前那般直爽,而借着这动作侧过面庞,‘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的青年。 后者清晰地读出了少女眼神中意思。 若是敢乱说。 你死定了。 不,你就死了…… 定松心中无奈,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少女给自己斟酒,心脏跳动堪比战鼓轰鸣,却以内力震动,遮掩了自己的异状,只是双眸深处,隐有迷恋,复又在脑海之中想到,宇文大小姐之所以不愿意让自己说出身份,是否是因为这个少年?一时心中又是胡思乱想。 王安风坐在那一侧,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正在此时,少女已经斟完了酒,示意王安风时候,少年摇头,笑道: “家师不允许在下喝酒……” 于雯颇为遗憾地低声说了两句,诸如大秦好男儿怎么能够不喝酒之类,那位青年抬起头来,看向王安风,道: “在下定松,不知道兄弟如何称呼?” 王安风此时仔细打量了下眼前青年,终于知道自己的熟悉来源于哪里,眼前的定松,正是当日众人从青锋解回到扶风郡城时候,傅墨夫子给人家挡了车的那一位,回想当日青年言行,少年颇有好感,抱拳回道: “在下王安风。” 定松闻言,脸上笑容微僵。 王安风?!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想起来了当日大雨时候,于雯从飞鹰腿上解下来的信笺,以及其上文字,当日自己欺骗自己这是个少女,可眼前所见,正是个清秀少年,难得还和宇文小姐一般年纪。 心中越发挫败,只觉得自己先前所想,竟然成真,而宇文小姐今日将他也邀请过来,是不是打算暗示自己,她已经心中有人…… 脑海之中,心绪翻腾。 忽而轻声叹息,定松抬手,重重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不言,少年从那沉郁的眸子里面,看出了祝福和放弃混杂的复杂神情,看出了挣扎和释然,身子一颤,头皮略有发麻,隐有拔腿便跑的冲动。 这位定松大哥,究竟又想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毫无头绪。 看着这位转头便毫无破绽的定松,少年心中一片茫然。 ps:今日第一更奉上,求支持哈……(抱拳) 第九十六章 公孙靖的进展(2/2) 王安风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坚持下来。 他第一次有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多余的想法,若非是要担心那位丹枫谷武者隐于一处,察觉异样导致功亏一篑,他早就已拔腿便跑。 坚持到这顿饭吃完之后,王安风和定松于雯两人自客栈大门处分开,少年目送着那两人同行离去,方才转过身来,混入了人流当中,脚步放缓,以相较方才被跟踪时候慢了一倍的步幅朝前行去。 低垂了眉目,自心中默数了三十四个数字,并未转身,只以眼角余光迅速瞥过,看到了一处颇为老旧的客栈,看到了被人踩得颇为光滑的门槛,以及有着裂缝的木质楼梯,小二端着洗漱的铜盆毛巾,大步越过,踩在这楼梯上面,发出了令人不喜的吱呀声响。 视线一处即收,在旁人眼中,少年依旧面目如常,朝前走去,只是似乎吃得有些撑,速度稍慢。 王安风并未直接归于学宫,而是复又进去了旁边药店,买了些常用药材,又去了其他买了些其余东西,方才绕道回了学宫。 直到这蓝衫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流当中,在那有着光滑门槛,老旧楼梯的客栈之上,依靠在窗边的一位灰衣青年,这才转过身来。 右手从腰间那把狭长长刀的刀柄之上放下来。 微阖双目,自脑海当中回忆方才的经历。 方才那人,确实是和那两人认识。 出来的时候,脚步步伐和方才时候也不一样,慢了许多。 脑海当中重又仔细思考了数遍,确认未曾有什么遗漏,体内冰冷的内气放慢了流转,那种宛如千万把细密鳞刀掠过经脉的痛楚方才安稳下来,复又看了那客栈一眼,转身离去,或许因为心情略有放松,脑海当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年纪不小,吃得倒多。 转身回坐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环着茶杯,感觉到杯盏上温度逐渐消散,看着那琥珀色茶汤倒映出的木讷面庞,于心中低语。 真是……该杀啊。 抬手将那凉了的茶水引入喉中。 躁动的杀意略有平息。 耳畔突然传来略有温和的声音。 “被发现了?” 男子神色未变,只是眸子越发死寂。 侧身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在木门旁边,靠着个越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同为丹枫谷杀手,他却给自己准备了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庞,嘴角微微挑起,一身天青儒衫,腰处垂落了一枚黑色玉佩,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不似个杀手,更如同一个吟诗赏月的才子。 灰衣青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衣衫下身躯略有紧绷,声音沙哑,极为寻常,如同他的面容衣着一样,难以令人留下印象,道: “没有。” 儒衫青年定定看了下他,踏步过来,脚步声沉稳,竟和灰衣青年心脏跳动相合,略有加快,后者闷哼一身,察觉到了冷锐的寒意,尚未有什么反应,一只有力的手掌便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儒衫青年突然大笑出声,面容之上极为亲和洒脱,笑声渐歇,复又压低了些许声音,在他耳边道: “那便是最好。” “我等此次和白虎堂那帮疯子联手,兹事甚大,牵连的事情太多,可不要出什么篓子才好,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那儒衫青年复又大笑,右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挤眉弄眼道: “今夜去画船上,听听花魁唱曲儿,然后,嘿嘿……小子你要不要同去?” 灰衣青年敛目不答。 儒衫青年笑着摇头,转身离去。 …………………………………… 扶风郡北武州城。 巨鹏帮驻地。 在这数日之中,势力已经颇为庞大的巨鹏帮明面上在收整到手的各种生意,暗地里却在发动各县城人手,搜集了许多东西,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类武道秘籍。 无论是江湖上下九流的低劣硬功,还是说各式兵刃拳掌,剑经刀典,不求质量,只求数目。 已搜集了上百本之多。 帮主公孙靖抬手翻动着手中的一本剑法秘籍,颇为入神。 天下之大,习武者众多,古往今来,不乏有一些武功失了真传,丧失了其中真妙之处,只剩下招法骨架,如同他手中这一本清风剑决。 其中招数简单,未曾有什么神妙绝伦的变化,若是单纯从这招式上看,只不过是比寻常武馆稍好,可若是从整体来看,其内蕴连绵,自称一格,显然并非是大路货色。 若是有高人出手,以自身的武道精韵,将这一路剑法补全,恐怕也将成为一路平淡之中自见真义的上等剑决,足以称雄于下三品之中,纵然是越过了龙门关隘,踏足中三品,如果武者再在这剑法之中,加之以自身体悟,能否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那一位龙首下派的任务之中,为何会有这种? 男子微微皱眉,心中不解。 就算是中三品中极致精彩的剑术,对于修为已经臻至上三品的宗师而言,也不过是俯仰可拾的东西,花费半日时间,根据自身武道经验,重新创立一门也不是难事。 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会有用吗? 公孙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 是为了培育弟子? 不……完全没有必要。 还是说要修炼一门奇特的神功,需要观尽天下武藏可观之处?借以推陈出新,朝前踏出一步,以通向更强的境界? 公孙靖眸子微睁,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须知修为所需要的并不只有悟性毅力,还要过人的根骨和造化机缘,那些修为不高的武者,在技巧上,在武道上未必没有令上三品宗师也眼前一亮的东西。 或许只有一点,但是若将这些东西融合到一起,以上三品宗师的眼光,删繁就简,推陈出新,必然能够成就一部空前的武道典籍。 集千百人之智慧,以成就一人之道果。 自以为看出了龙首想法的公孙靖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面上神色变换,只觉得这位龙首的气魄之大,眼界之高,前所未见,绝非寻常的上三品宗师可以比拟,与此同时,也越发不知道,这组织出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粗重的男子声音,道: “帮主,有消息了。” 公孙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秘籍合上,放在桌上,方才开口,道: “进来罢。” “是。” 回应之后,自门外走进来个身高体胖的莽汉子,面上神态略有兴奋,朝着公孙靖抱拳行礼,叫道: “帮主,您要咱们关照的那什么遗珍,有线索了。” ps第二更 第九十七章 发现(12) 公孙靖眼眸微亮。 搜集遗珍在那玉牌之上,列于颇为靠前的位置,价值则并不如何珍贵,只是难寻,需要机缘巧合,他早早便发动了整个北武州的帮众搜寻,直至今日,方才有了结果,心中微微一松,面容微霁,道: “细细说来。” 那莽汉子闻言抬起头来,恭敬道: “咱们兄弟们找了这偌大的北武州,就连奇珍阁都没能见着,但是在一家玉石铺子里头,却有了线索,说来也是巧合,是帮下的弟兄们寻了块好玉,打算去卖些银钱,正正好碰着了店家在琢磨那珠子。” “这仔细一打听,还真是那什么遗珍,似乎还有不少存货。” 听得了这遗珍数目似乎不少,公孙靖心中浮现出些许喜悦,却又想起了一事,微微皱眉,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问道: “那店家可清白,可是甚么帮派或者世家的堂口一类?” 他身为帮派中人,对这些事情,看得要比寻常人更重三分,尤其是此时身为一派之主,行为事情,都要多加考虑,或许他一个无心之举,都会引发下面多重反应,在这方才吞下了地盘生意的关键当口,更是不得不防。 莽汉子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发问,咧了下嘴,笑道: “帮主还请放心下来。” “这店家是一家老字号,在那街上,已开了约莫有五六十年光景,原本的店老板年纪过了六十岁,早已不管这店铺,回去了乡下养老,他为人虽然和善,却不知为何,一生未曾讨了个老婆,膝下无子,将这铺子盘给了自己的远方侄儿,性情也是和善。” “属下敢断言,这绝不是甚么帮派堂口。” 公孙靖闻言微微颔首,心中打消了七八分担心,眼前汉子跟了他五六年,看着莽撞,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细腻之人,武功虽然只是入了九品,却被他视作左右手,自有其原因。 当下于心中思量了下,起身出门,吩咐下去了些命令,自身则是驾了马,背负了那柄短枪,和这莽汉子一同奔出了北武州城。 两人皆具备入了品级的内功功体,不比寻常百姓,自可以驾驭烈马速度,一路驰骋,顺着官道奔袭了约有两三个时辰,到了北武州城治下的那处县城,勒紧了缰绳,控制住骏马速度,复又行了约莫一刻钟时间,那莽汉子道: “帮主,咱们到了。” 公孙靖双脚轻磕马腹,抬眸去看,看到这颇为幽静的青石小路里头,开着几家店面,其中有一家唤做石头斋,颇有两分古意。 木门半开,伸出了两三花枝,放着了一个躺椅,上面靠坐着一位长衫青年,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狭长,笑起来却很是温柔,右手五指拈着一本古书,整个人颇为俊秀,又带着如同这古巷青石板的幽深感觉。 莽汉子翻身下马,大声笑道: “店家,店家!兄弟我又来了,那货还在不?” 青年闻言抬眸看他,笑道: “原来是王堂主,货?哦,可是问的那些遗珍?” 一边从躺椅上下来,懒散伸了个懒腰,一边无奈地叹息道: “自然是还在的,这遗珍虽然没甚么大用,材质也算是一般,但是贵在稀奇,价钱不比寻常玉石,不好卖,不好卖啊……” “这番前来,可是带来了主顾?” 复又抬眸看向了黑马之上,身材伟岸的公孙靖,笑呵呵地道: “可是这位阁下?” “在下顾余斋,有礼了。” 公孙靖看着那面容俊秀,气质幽深的青年,身躯略有僵硬,但是转瞬便恢复过来,依旧是神色沉肃,不苟言笑的模样,翻身下马,抱拳回道: “在下公孙,见过顾先生。” 青年摇头,随手将那古籍扔在了躺椅之上。 抬手虚引向内,笑道: “乡野小民,当不得先生称呼,若是公孙先生不介意,还请入内。” “虽然无酒,却有繁花书墨香气,亦有薄茶一杯,可以润喉。” 公孙靖抱拳一礼,道: “叨扰先生。” 面上神色,隐隐然有北武第一帮派帮主的从容,但是心中实则已经高高悬起,如同踏在绝壁之上,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见过眼前的青年。 曾经见过。 顾余斋邀请两人坐下,自己则是去了内室,取来了茶壶瓷杯,给两人斟茶,茶水的热气,伴着袅袅花香,将青年面目遮掩,在公孙靖眼中,便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当日那一战,是他追随将军以来,最为危险的境地,是以眼前青年的模样,纵然过去了十年春秋,始终不曾忘却。 而他当日身为大秦铁骑亲卫,面覆铁甲,不曾展露出面目。 眼前之人,是气质幽深的青年,是这石头斋的老板,也是当日手持大秦马刀,杀死了五名九品铁骑的疯狂少年,更是一邪派高手的随身弟子,那邪派高手在十年前便已经是五品高手,在周围数郡都赫赫有名,一度被称之为是凶人。 何况于是十年之后的现在。 绝无可能晋入上三品。 但是踏足第四品武道境界,却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还身靠着一庞大势力的时候。 公孙靖心念急转,将脑海思绪理会清楚,心中虽有所紧张,却无有半分惊怖,甚至于连畏惧恐怖的念头都未曾泛起,以使得自身思绪依旧清晰冷静,未曾慌乱出错。 他发现了自己的习惯能力似乎越发强大了。 在连续经历了那般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在直面了那惨烈的一枪,直面了青衣龙首,直面了自己的堂主之后,区区隐蔽起来的中三品武者,已经无法让他自心中感到惊怖畏惧了。 隐秘江湖势力? 谁还不是了? 男子面无表情,抬手饮了一口清茶。 于这种混杂了憋屈和微不可查的得意当中,竟然未曾暴露出丝毫的破绽,一直到完成了交易,放下茶盏,自怀中掏出来了大秦古晋郡票号发行的银票,全部放在了顾余斋手中,道: “这些银票,想来不够,剩下的尾款,今日会有人送到先生手上。” 青年笑呵呵地接过这银票,拇指沾了口水,仔仔细细数了一遍,面上神色越发亲切,笑容可掬地将公孙靖一行人送出了门外,目送其离开,方才又转身回了屋内。 想着时值正午,便取了个小铁锅,在店铺后面的小院子里,拿水煮着手指长短的小鱼,散发出香气,但听得柔柔的叫声,自这院子上头,探出了一只只野猫的头。 青年双眸微眯,哼着轻快的曲调,那些或黑或白,或是花色,或是橘色的猫儿落下地来,在他身后排成了长队。尾巴微翘,那青年煮好了鱼,转过身来,脸上笑容在阳光下越见单纯干净,一手拈着鱼,一条条喂给那些野猫,神色看上去很是自在。 在另一处,公孙靖骑着黑马,与自己的下属纵马疾驰。 双眸微眯,回忆方才那青年,脑海之中,十年前那手持长刀,双眸充血的疯狂模样越发清晰,自心中浮现出了难以遏制的杀机。 不止针对哪青年,亦是针对其师长,其背后的邪派组织。 白虎堂。 ps:今日第一更…… 第九十八章 力所能及之事,王安风的打算(2 扶风郡城·扶风学宫。 王安风神态平静,行了一路,直到踏入了扶风学宫当中,心中方才略有安稳,体内加速流转的内力放缓了下来。 三个月之前,法家无心曾经在风字楼外袭击过他,但是无心毕竟是中三品高手,且有法家身份在,若是丹枫谷这等邪派中人,还敢为了暗杀学宫藏书守,而一路尾随至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当中,那便已不是偏激,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回到了自家木屋当中,少年一边将米袋中大米倒入米缸,一边在心中思量。 他已基本确认了那名丹枫谷武者所潜藏的客栈位置。 但是此时仍旧有许多的疑虑之处,方才暗自跟踪,虽然未曾真刀真枪,厮杀一番,但是其中隐含凶险,却绝不逊色于生死厮杀,因而也明白了这些能被派往郡城中的邪派子弟,绝不是他曾见过的山贼土匪那种水平,说一句心思慎密,绝不为过。 而无论是离伯的教导,还是赢先生偶尔所说,江湖之上,但凡是这等邪派弟子,绝不会在一处地方,逗留太长时间。 古语曾云: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 这种涉世保命的道理,在江湖之上跌打滚爬的邪派武者,必然要比他更明白。 他此时也不知道那邪派武者出现在这扶风郡城之中究竟有什么目的,毕竟今日方才偶然见到,但是那浑身的杀气,以及一言不合,便暗随身后,准备伺机斩下他人头的行为无疑在告诉他一件事。 这位丹枫谷的武者,绝不是来扶风郡城散心赏景的。 既然如此,便不能够视若无睹。 阿平的遭遇,不断在少年眼前重现。 若是换做他在这个处境,很有可能当日便会换一处客栈,然后将自身衣物面具全部换掉,再配一副草药,遮蔽身上的味道,潜藏数日不出,混入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到时候想要再找到这样一个面容身份位置都剧变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心念至此,王安风心中略有些微躁动,此时米袋中粮食已尽,少年将其随手放在了一旁桌上,欲要转身,方才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 转身将这米袋拿起,双手各抓住了一角,朝着米缸以巧劲,极为娴熟地抖了抖,复又甩出了几粒大米来。 抬手拂过米袋,无一处不妥帖,显然已经没有了剩余的米粒,王安风方才点了下头,将那米缸盖得严丝合缝,必不会让耗子钻进去,再把米袋折了数下,放在一侧桌上。 他做这一趟动作已经极尽娴熟,根本没有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处理,转身几步跨出门来,将木门一锁,朝着学宫内部而去,微风吹拂,心中杂念略有消解,脑海中思路也越发清晰。 他已经决定,自身不涉及这件事情。 就如同先前先生曾对他说的,他的实力不够,还远不足以涉足江湖中各种隐秘事情,就连和他性情颇为相合的酒自在前辈,也以他实力不足,不肯将白虎堂事情告知于他。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作视若无睹。 这个江湖上,又不是只有他王安风,浩浩大秦之下,总还有许多的侠客,有许多心怀正道的高强武者,他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那些武者,相信这些武者们也同样不会任由邪派在郡城当中肆意妄为,坐视不理。 如此便可。 这也是他方才为何会冒险跟踪那名武者的理由。 心念微安,少年顺着大路疾奔,心里多少有些急促,使出了少林健步功的功夫,这门轻功他每日里使用,已经极尽纯熟,至此已经是难得寸进,而他也发现了这一门轻功现在所暴露出的缺点。 在未入九品之前,算得上是颇快的速度,此时面对着同级别的武者,不过泛泛。而在另一方面,这门轻功对于隐蔽自身行迹而言,并不曾有多少帮助。 譬如他方才暗自追踪那名丹枫谷的武者,若是能够做到落步无声无息,或是能如记载中的高强轻功,做到行进之间,连一丝微风都不会牵起的程度,想来就算是那名丹枫谷武者心思慎密,也必然不会察觉自己才对。 心中微波,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少年身形已经出现在了扶风学宫当中,墨家夫子们常在的学堂,他正午时候出去,一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又和于雯定松两人吃了一顿饭食,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在这学堂当中,已有夫子讲经说法。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将自己脚步放轻,顺着一处处经阁走过,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思索过,自己虽然上了星宿榜,但是终究只是个十余岁少年,区区下三品武者。 江湖之上,九品武者数不尽数,星宿榜之名,也就是他在十四岁,做到了别人二十四岁,三十四岁时的事情。但是抛去那些浮名来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少年的心中看得极清。 走的快,也不如走得稳,也未必走地稳。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江郎才尽的故事,并不仅存在于文人墨客之间。 将那星宿榜上虚名撤去,他也终究只是个九品武者,人微言轻,见不到什么高品级武者,而赢先生和师父们虽然极厉害,但是却远在少林山上,鞭长莫及。 而他在这扶风学宫之中,来了才不过半年多,认识了些学子,但是却未曾有多少相熟的夫子长辈,先前的倪夫子算是一个,可此时已经叛逃学宫,被斥为外道,剩下的便是青锋解一行中认识的傅墨夫子,以及常年呆在风字楼下的任老。 他并非愚钝之人。 自其他人对任老态度,以及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难得清楚的关系中,早已猜得出那位青衫老者,必然是一位上三品的宗师,想必当年也曾经快马扬鞭,纵横江湖,至于为何任老此时会孤身呆在风字楼中,形同自囚,王安风并不了解。 但是也能够想到,那必然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故事。 这样的一位高人先辈,又算不上是极为熟悉,王安风自认那丹枫谷的事情,难以打动老者,令他走出风字楼中。 毕竟,连慕容大长老的寿宴,他也未曾出去。 剩下能够依仗的,只剩下傅墨夫子了,他虽然不喜欢争斗,但是在扶风学宫中许久,又是一位中三品的武道高人,想必也认识诸家流派的许多高手,那些高手当中,肯定有人愿意去处理这个隐患,挣得一番侠名。 到时候,他便将那丹枫谷武者所在之处尽数告知,之后纵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能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不再触及这本不应是他所触及的事情。 期望能够顺藤摸瓜,将这些邪派弟子,尽数拔除。 ps:第二更…… 第九十九章 我检举,我揭发(12)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安风在这墨家学堂中寻找了越有四分之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傅墨夫子的踪迹,那个时候,老者正孤身坐于一处偏僻屋子里面,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材料,几乎要将他掩埋进去。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手中尚未成型的机关,几乎要发出光来,明明是衣着邋遢的老者,此时气质却渐渐幽深,如山之高,似海之远,手持利刃,灰头蓬面,屈身于狭隘之间,却如同出剑的剑客,如同醉倒的书生。 如同在青锋解上,大长老饮酒点出的一指。 其灵韵自成。 王安风竟然难以打断这种气氛。 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老者毕竟修为高深,一身内功虽然没有什么奇遇,但是数十年间勤修不辍,不可小觑,早已经极尽醇厚,王安风虽然修行佛门神功,但是终究只是区区九品武者,气息浑浊,未能逃脱老者的察觉。 傅墨微微皱眉,将手中工具放下,略有不愉地抬起头来,当发现了是王安风来寻他之后,先是一怔,继而便显露出了极为开心的神色来。 “安风?你怎么来了?” 傅墨站起身来,抬手将周围未能完成的机关推开,清理出来一处可容王安风坐下的角落,邀请少年进来,复又起身,来来回回奔走,热了壶茶,又寻到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糕点,热情地递给后者。 面上神色诚挚,并没有寻常中三品武者面对后辈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气。 王安风看着老者忙来忙去,心中的那一丝顾虑也消失不见,却隐约有些羞愧。 只因他自青锋解回来了一个月时间,竟然也没有来主动看望过老者一次,这次过来,还是因为有求于人,未免过于薄凉,这种情绪充塞在少年的心中,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无地自容之感。 可羞愧归羞愧,丹枫谷之事毕竟牵连不小,不能不说。 王安风手捧着瓷杯,自心中整理了一遍思路,未等寒暄几句,便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全部都告诉了眼前的老者,傅墨苍白的双眉自舒展渐渐皱起,等到少年说完之后,右手已重重拍在了旁边桌上,眉头倒竖,怒道: “这些狗东西!” “安风你放心。” “这件事情,交给老头子便是。” 怒声之中,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如同怒虎,却只在这狭窄的地方连连踱步,低声嘟囔道: “嘿,丹枫谷……在外面我奈何不得他们,但是竟然敢来我扶风乱来,哼,简直找死!” “都跑到家门口了……以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吗?” “这儿是扶风,是我家,来这里乱搞,乱搞……” “老头子我搞不死你!” 在外行走时候,为人和善的老者,此时便如同是被逼到了最后底线一般,做起事情来,远比王安风所想还要利索干脆,翻身从那堆材料当中刨出来个木质机关鸟,写了封信,将那鸟儿一抛,其虽为木质,却能效林鸽千里送信,振翅而去。 王安风一杯热茶尚未喝完,便听到了衣衫破空的声音。 少年闻声微怔,侧身看去,便看到远空处有气龙腾空,显然是高明武者腾空御风,数个呼吸之间,已经落在了这学宫之内,气龙散去,一道身形翩然落下,其身着赤红锦衣,腰悬淡金狴犴,手握长刀,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大秦朝中武者。 便在此时,那人已经散去了残余气劲,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大步朝着这学堂处走来,王安风也见到了他的近容,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不怒而威,虽然穿着游侠劲装,但是右肩处却有虎首肩铠,和寻常侠客分别开来。 踏步进来,未等傅墨说话,便已经抢先开口,道: “傅老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累得你飞鸟传讯?” 一边说着,那男子斜睨了傅墨一眼,咧了下嘴,道: “再说了,咱们这住处离得也就三条街,您老就舍不得动弹一下?” 傅墨撇了下嘴,面上神色不屑一顾。 那男子才说完这句,便看到了王安风,微微一怔,老者已经抬手指着少年,道: “这是我们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不少我找你,是他发现了些事情。” 复又对着王安风道:“这汉子叫祝建安,当年是法家学子,前些年越过了龙门,晋入中三品,现在是扶风郡城下的副总捕头,你有什么事情,尽数可以和他说。” 王安风微惊,抬手行了一礼,那边祝建安却随意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 “原来是星宿榜上的扶风藏书守。” “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有何事情,还请直言罢。” 少年见他神色间隐含不屑,知道后者是将自己当成了那种寻求长辈门路的学子,当下也不解释,只是尽量简练了自己的语言,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当提及到了丹枫谷时候,祝建安面上轻松神色再不复见。 等到王安风说完,这位副总捕头面上神色已经是沉水一般,沉默了数息,开口问道: “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一处客栈落脚?” 王安风摇头,略带歉意地道: “当时候,我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只是确认了第几家,未曾看到客栈名字。” “若要说具体位置,在迎客来朝东,以我这般步伐,放慢了一半的速度,缓行三十四步的位置,应该是个老客栈。” “楼梯已经老化的很厉害,走动时候,有很清晰的杂音。” 祝建安微微颔首,面上似乎松了口气,看着王安风笑了下,道: “你做的很对。” “我很熟悉这些邪派武者,手段狠辣,无所不用,你若涉身进去,就算是能够阵斩那人,恐怕也只能住进官府之中,受我们保护,直到这件事情彻底过去。” “现在你可以将先前的经历全部忘掉,就当你真的只是和那邪派武者擦肩而过。” 王安风下意识开口道: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 声音尚未落下,却被祝建安直接开口打断,道: “没有!” “不让你们这样的孩子和大秦百姓陷入危险之中,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只要大秦的刑部尚未死干净,这些事情,便不应该交由你们。” 声音微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子面上神色略有沉凝痛恨,但是这丝神色只是一闪即逝,恍如错觉,祝建安朝着王安风两人笑了下,道: “总之,交给我等罢。” 声音未落,朝着外面大步走出,数息之后,人已经腾身而起,伴随气龙腾飞,不见了踪影。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章 中秋之前,无力的拓跋月(22) 扶风学宫。 自王安风那一日拜访了傅墨夫子,借以将丹枫谷的消息,转告给了祝建安之后,已经又过去了四五日光景,他对于自身武力有着自知之明,并未曾主动接触关于这丹枫谷的事情。 而整个扶风郡城的气氛,也并未就如他所想,变得严峻起来。 邪派之事就如同是游鱼入水,可能这条鱼很大,但是远不足以影响到整条河流的走向。 时日渐过,少年心中渐渐安稳,生活也逐渐回归了那每日里习武读书的平缓节奏。 伴随着秋意渐浓,整个学宫,整座郡城,都笼罩在了佳节将近的气氛当中,那股子欢愉的节日氛围潜藏在依旧如常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时日的推进,渐渐浓烈起来,并且溢出在人们的眼角眉梢,活跃在那越发轻快的脚步声和招呼声中。 《礼记》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数百年前,只是天子祭祀月神的节日,在这个时代,早已成为了整个大秦一年间除去了年节,最为盛大的欢庆,兵家照常会在学宫休假前来一场热血澎湃的切磋比武,儒家学子们则会举办一场场诗社。 泛舟月下,美酒佳人。 在这个时候,文与武,分得极开。 在王安风前头,在柔软的落叶之上,儒家的学子们正为即将准备的诗会筹集银钱,将前些年里诗会的佳句并先贤们的名句,仔细誊抄在了信笺上,然后稍微提些价钱,卖给学子居民们。 往日里拘泥圣人教诲,为人处事一丝不苟的儒家学子们,在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了一下,钻了些小漏洞。 比如说,体力活都是少年学子们去干,比如说,誊抄诗句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字体呢,都是清秀而干净,如人一般,用的纸早在初春便已经准备,侵染了花香花色。 当那些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捧着这样的诗句,眨着如小鹿般干净的眸子安静看着你的时候,就连兵家最雄武的汉子腿脚都会发软,如中了剧毒一般,面庞胀红,乖乖掏出因为豪饮早已经干瘪的荷包,送上银钱。 这是有证据可寻的。 若是苛责他们,这些学子便会寻出祖师爷那一句食色性也,或者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祖师都承认了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免俗? 儒家学子行君子古礼,可君子古礼又不是断舍了七情六欲的机关人。 成就为君子的前提,是这还是个人,若是过分曲解,便是走上了偏激的道路。 那便是邪道。 一位少女大着胆子奔过来,将手中的诗集选递给王安风,少年微怔,下意识接住,愣了一下,便准备掏钱,那少女摇了摇头,并未打算接钱。 一双眸子看着眼前少年,粉面微红,贝齿轻咬下唇,眸子里面波光潋滟,似乎有千百种情愫,欲言又止模样。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自王安风身后响起,有黑影极速射来,王安风左手还抱着东西,受到了气机影响,右手下意识抬起,轻轻一夹,便将那东西夹住。 凌厉劲气如剑锋割过手指,略有痛楚之感,定睛去看,却是一枚银子,被人以独门的手段射出来,威力已经不低,纵然被王安风夹住,裹挟劲风依旧按照原本轨迹向前,擦过了前面少女的肩头。 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位师妹,还请收下。” “藏书守不是那种不付钱的人。” 这一手弹石如箭的手段,非九品武者不可为之,那少女给吓了一跳,听得了声音,便如同受惊的白兔般转身跑去了,王安风握着那卷诗集,看着少女害怕离开,一时间竟有些许茫然无措的感觉。 刚刚,发生了什么? 转过身来,便自道路对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有身着黑衣劲装的兵家少年,白衣俊秀的世家公子,还有一位身着如火红裳的女孩子,其面目虽然不如大秦女儿家柔美,却又有另一种英气逼人的气质,几步过去,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了银子,横他一眼,道: “藏书守,可真是受欢迎啊……” 王安风茫然。 看了看自己手中诗集,又看了看拓跋月夺走的银子,呐呐地道。 “拓跋姑娘,这,这诗集尚未给钱。” 拓跋月神色一僵,心中升起被作弄的恼怒,抬眸看向眼前少年,却看到了他眉目间的诚恳,看到了坦荡荡的疑惑,知道了后者此言怕是出自真心,心里便是一堵。 恨恨咬了咬牙,转身看向了那女扮男装的薛琴霜,却看到了后者眉目间并无半分担心感觉,依旧神色如常,在发现自己望过去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 笑起来真好看呐…… 不对! 拓跋月摇了摇头,将这诡异浮现的念头按下去。 心中升起了无奈混杂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白担心了…… 这两个是蠢货吗? 此时不方便开口,拓跋月抬眸看向自己的好友,竭尽全力以眼神示意。 看呐,刚刚儒家的那小妮子明摆了不怀好意,准备挖你墙角啊。 按照我老家那边,你现在应该要宣誓你的所有权才对。 薛琴霜面庞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正当拓跋月松了口气的时候,却看到眼前一身男装打扮,依旧清秀过人的少女合上了手中玉骨折扇,抬起手来,直接把住了自己的面庞。 手指微凉,纵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女儿身,拓跋月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你,你干什么?” 薛琴霜将拓跋月的面庞缓缓移向自己,皱着眉头看向了拓跋月的眼睛。 近距离看着那张面庞,拓跋月的脸上不由有些烧红,便在此时,薛琴霜双颊微鼓,轻轻朝着她的眸子吹了吹气,拓跋月脸上刷地通红,挣脱开薛琴霜,朝后跌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做什么?” 薛琴霜微有好奇,理所当然地道: “月儿你不是眼睛进沙子了吗?我给你吹吹啊……” “我以前眼睛进沙子的时候,阿婆都是这样帮我的。” “可有好些了?” 拓跋月心里一堵,突然觉得无力。 “我…………” ………………………………………… 片刻之后,薛琴霜和王安风去补交诗集的钱款,也为拓跋月道歉。 后者出身于塞外部落,风俗与秦相比,多有差异不同,为人直接了些,但是并无恶意。 拓跋月和百里封在后面等着,拓跋月一边拿着靴尖轻轻踢着地面,一边看着那边并肩的少年少女,回想起方才经历,自心中升起来了强烈的无力感觉,轻轻抬脚踹了一眼旁边的兵家少年,咕哝道: “百里猪头,你说她为什么就这么,这么蠢笨呢?” “一点都不知道抓紧。” “还是说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唉,甚么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写景,放在感情上面也好像很对啊。” 说道这里,心中却又想到了另一个念头。 这两人之间,不会当真是清清白白吧? 但是转瞬,拓跋月便将这个念头自心中打消。 这绝无可能。 若不是这个缘故,这两人关系为什么会这般好? 总不至于是以武交友吧? 心念至此,年后便已经十六岁的异族少女摇头叹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感慨道: “有的时候,这些人还真是迟钝啊。” 在另一边。 薛琴霜翻动着那本诗集,笑道: “这些诗词,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比如这一句。” “断虹霁雨,静秋空,山染修眉新绿,安风你喜欢哪一句?” 王安风看了两眼,试探着道: “嗯……这一句吧。” 薛琴霜凝眸去看,随即失笑。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少女合上了诗集,笑道: “安风,今日去诗集买橘如何?” “应当有好货上新。” ps;第二更奉上,求支持啊……(抱拳) 第一百零一章 腹黑,斗智斗勇(12) 薛琴霜说有好货上新。 众人今日来找王安风,说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索性去了街上,果然看到集市之上,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上好果子,全部都拿了出来。 地上随意铺展一条麻布,便将果实堆积在上面,来往之人,络绎不急,叫卖声音更是隐有比较之意,不肯示弱放松。那副叫卖的模样,竟如同交手的武者一般。 王安风之前将丹枫谷事情转告给了扶风郡副总捕头,第二日,傅墨便转交给了他百两足银,以示嘉奖,是以少年虽食量渐长,荷包却也重新拥有了存在的价值,买回了许多鲜果,回来的路上,随意交谈,知道了薛琴霜等人来找他的目的。 其实还是因为这中秋佳节。 百里封要去自己叔叔家,去拜访叔父长辈,而拓跋月似乎也有亲族在扶风郡城。 薛琴霜接过橘子,一边掰开橘皮,一边继续解释道: “十五那天,我需得去城中拜访长辈。” “所以虽然说是团聚的日子,咱们却都聚不到一起,思来想去,提前聚一聚也好。” 王安风点了点头。 薛琴霜将一瓣橘子放在嘴中,声音微顿,继而便便不改色,眸光掠过旁边王安风,状若随意将那橘子递过,少年微怔,继而会过意来,抬手取了一瓣,在少女看似淡然,实则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放在了嘴里。 刚刚咬下,王安风的神色便微微僵硬。 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味在唇齿间爆炸开来,头皮略微发麻。 好酸。 少年抬眼看向薛琴霜,却看到了少女那双褐瞳之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心里面瞬间一片明白,正要开口,却在此时看到了从身后赶过来,叫着要取橘子的百里封,自心中本能做出了反应,生生忍住了脸上的神色变换,面庞之上,依旧是如同方才薛琴霜一般的面不改色。 抬手拍开了百里封要取新橘子的动作。 少年指了指薛琴霜手中,那已经撕开的橘子。 因为实在是太酸,王安风怕自己开口便会神色扭曲,便只以动作示意百里封吃完这个打开的再说。 百里封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怀疑,抬手便要去拿,不曾想拓跋月提前截了胡,少女得意看了一眼百里封,慢条斯理地撕下了一瓣,放在嘴中。 脚步微微一僵。 拓跋月的脑海瞬间一片茫然,被‘这是什么’,‘我在哪里’,‘我吃了什么’的念头充塞,继而便明白过来,自己是替百里封挡了刀,心念急转,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亏不能白吃。 拓跋月视线看向前面的百里封,以绝对的毅力克制住吐舌头的本能,面不改色,将那橘子递过去,道: “不,不就是吃了你一块橘子,喏,这些都给你。” 百里封接过,因为前面三位好友神色都一如往常,并没有半分异状,故而他心中也没有丝毫的怀疑,随手撕开了橘皮,将这橘子当成了苹果一般,放在嘴边,于三道隐含期待的视线之中,大口咬下。 汁液在唇齿间碰撞。 下一刻,背负陌刀的高大少年身躯骤然僵硬。 双眸瞪大,微微颤抖。 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少年武者双眸之中,不知何时已盈满了热泪。 “好……酸……” …………………………………… 因为这个时候,众人还在大道上,百里封只好含着那酸到了令男儿垂泪的橘子复又行了数十步,方才处理掉。 再看向橘子的视线,已经算是畏之如虎。 众人本来是打算在学宫外面,寻一处饭馆,吃顿稍好些的酒肉,王安风突然想到了总是孤身一人的傅墨,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不如,我们去看望一下傅墨夫子?” “毕竟,也曾经一同出行。” 百里封和老人关系本就最好,闻言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并且表示没甚么好东西送,不如送他两斤上好水果,一边说着,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王安风手中橘子。 拓跋月抬手敲了下百里封额头,狠狠瞪他一眼,等到少年下意识朝后缩了缩脖子,方才转身看向了另外两人,道: “我没有意见,是应该去见见夫子。” 声音微顿,面有迟疑之色,道: “只是,夫子他毕竟和我们不同,若是这样去拜访,不知是否冒昧。” 大秦占据了天下最为富饶之处,人杰地灵,武者高人辈出,学宫当中,更是将诸子百家当中这些高强武者汇聚到了一起,但是在边塞草原之上,中三品武者,却并不如同学宫中这般容易看到。 在一些略微弱小些的部落,中三品的武者便已经是最强,能够保护部落的人民和牲口,不被强敌掠夺,堪称整个部落的支柱。 她虽然也和傅墨同行了许久,若论对于老者的敬畏,实则是众人中最盛。 百里封闻言狂翻白眼,道: “他?冒味什么?” “若是中秋当日,恐怕确实有人寻他,但是此时距中秋尚有些时间,他恐怕一直窝在机关当中,怎么可能冒味。” 拓跋月尚有迟疑,但是见其余三人已经做了抉择,也不好反对,便跟着众人一同前往了墨家学堂当中,百里封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傅墨的屋子,毫不客气推门而入,高声叫道: “老头儿,我们来看你了。” 老者正在琢磨自己的机关,见得了众人来看他,则将机关抛在了脑后,笑着将众人迎进门来。 众人闲聊了半个多时辰,百里封将傅墨拖出来了学堂,去了风字楼旁边,王安风的小木屋之中,好好吃了顿便饭,复又品茶谈笑,直到天边渐有晚霞升腾的时候,众人方才告辞离去。 王安风靠在门口,看着天边晚霞,心中思绪蔓延。 尚有五日便到了中秋了。 倒还不知道,于雯的那位长辈,究竟是何等身份,这次家宴,希望能没有风波吧。 王安风眉头微锁。 自小离伯给他将的故事当中,大秦皇家之人便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是以他理智上虽然已说服了自己,心中却还是许多戒备。 皇亲国戚…… 抬手将橘子放入嘴中。 少年脸庞微僵,脑海中的担心瞬间便被更为强力的情绪淹没。 呕啊……好酸!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二章 追忆(22) 扶风郡城,城南宅邸。 气氛之中一片清幽,定松盘坐在了前室,以打坐的方式休息,战刀未曾入鞘,横在膝上,而那女子则在主屋中休息,双目微阖,鼻翼上渗出薄汗,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过去的记忆在某种情绪的引动之下,逐渐鲜明,在此时重现。 是火焰,是刀兵。 是烈烈杀心。 熊熊燃烧的火把之下,照亮了威武的宫门,照亮了一张张狰狞而恐惧的面庞,他们手中的玄色兵刃散发着冷然清幽的寒光,散发着难以忽略的杀气,照亮了仰脖狂饮,周身雷霆怒走的陇西豪侠。 亦照亮了其身旁那张干净的面庞。 不穿官服,不穿铠甲。 重重包围之下,依旧一身干净的蓝色儒衫,即便是刀兵之中,看起来依旧干净澄澈,一身儒雅。 这是被她称为夫子,被她称为老师的人。 这是看到她会手忙脚乱,从身上各处摸出糖果逗她开心的半大少年。 却手持斩龙匕,推开了前方玄武卫,疾步而行,身后有高呼声响起,让他停手,前方自己的父亲,当时的太子冲着他怒目而视,冷然喝道。 “汝敢弑君!” “有何不敢!” 当年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未曾有丝毫的畏惧,将手中匕首直接捅入了父亲的心脏,鲜血涌出,在金色的龙袍上沾染出了黑色的印痕。 她当时便在一旁,看得到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已经发生了变换。 决绝而直接。 握着匕首微微一转,退后一步,将手中匕首扔在地上,哐啷作响,周围正在厮杀的士卒在此时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此间少年,天地死寂,唯看得到那蓝衫少年,半大夫子朝着跌倒在地的龙袍男子拱手行礼,神色平静,道。 “请殿下先行一步。” “微臣随后便来。” “你……” 天地间有无形龙吟声音响起,凄厉狂怒,舞于长空,就连那无数火把汇聚起来的火光也黯淡了下去,在她被吓傻了的目光之中,仿佛有泣血长龙,嘶吼着扑入了眼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躯当中。 温润的眸子逐渐散去了原本的光辉。 双鬓渐渐斑白,似乎在瞬间便已经到了濒死残存的年纪。 可其脊背依旧笔直,面目依旧平静。 转身,拱手,朝着她二叔深深行礼。 “微臣,领罪。” “啊!” 李婉顺再度从噩梦之中惊醒,双眸之中满是慌乱之色,猛地坐起身来,呼吸急促,当看到了极具扶风风格的装饰,方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现在已不在天京当中,更不是在十数年前的皇宫当中。 眼前自然没有什么雷霆轰鸣。 更不曾有那张看起来干净坦然,却眉目锋锐如剑的面庞。 回想起当时光景,虽是凉薄之夜,但是身上衣衫竟然已经沾湿,心脏加速跳动,睡意不觉已经全消,女子坐在床上,定了定神,走下床来,穿着一身月白色绸子里衣,黑发披散,垂在背后, 面庞单看一半,是如同瑶池仙子般柔美的绝色,而另一半轮廓柔和,却覆盖了张浅色描金面具,露出的瞳孔并非是黑色,而是如同翡翠美玉般的色泽。 女子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纵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近乎二十年,可每每午夜梦回,总会心中惊悸,难以自抑。 谁能想到,日渐受宠,年后便将传位登基的太子,竟会被人在祭月之后,在赴皇宫家宴之前,当场刺杀。 当年局势,就此而乾坤颠倒。 究其根本,却只是因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女子双手手指环抱茶盏,凉意透过细腻的瓷杯,几乎入骨,脑海当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宇文青竹所说的那位扶风藏书守。 身着蓝衣。 眉目并非十成俊秀,却很是干净。 最重要的一点,姓氏为王,一念安风。 是您的儿子吗? 王夫子。 牙齿咬在唇上,渗出了些许鲜血,顺着面庞下滑,触目惊心。 ………………………………… 天京城中·皇宫。 御书房之中,大秦帝国的皇帝陛下仍旧在翻阅着奏折,近来中秋,除去与民同庆之外,皇家还要准备着祭祀月的大典,需要忙活的事情不少。 还好他当年算是马背上出身,十三岁便已入军历练,也曾经马踏敌国腹地,阵挑敌将,大秦能有今日之安稳,他也算是参与其中,登基之后,一身武功纵然是有所荒废,也是实打实的四品武者。 还熬得住。 复又处理了些奏折,服侍了他许久的太监送来了一份人参汤。 也已不再年轻的宦官接过了空碗,看着皇帝面上的些许疲惫之色,低声劝慰道: “皇上,夜深了,今日不若早些歇息?” 皇上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道: “用不着……你退下吧。” 那太监不敢不应,低声喏了一声,低垂了手掌,轻声走出了御书房。 片刻之后,这书房当中,便只剩了他一人,男子抬头看向窗外,看到了天边明月,看到了云聚云散,神色略有恍惚,道: “中秋了啊……” 沉默了下,叹息道: “往日若是偷闲片刻尚可,此时,却偷不得啊……偷不得,毕竟是答应了人的。” 摇了摇头,复又忍着心中隐隐不耐,看向了那些满是陈词滥调的奏折。 十七年前。 “……我走了。” 当时已经被封为太子的他看着自己的好友,其杀太子,刺储君,受天下龙气反噬,又没有什么修为在身,生机已如风中烛火,不日便将丧命,沉默了下,道: “留在这里,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白发少年哂笑,回过身来,满脸不屑地看着他,道: “救助你自己的杀兄仇人?” “你啊……长点心吧。” “你比你哥哥们好多了,大秦现在尚未安稳下来,吐蕃啊,匈奴啊那边,装孙子就装装孙子,最后打得狠些便是了。” “暂时的屈辱无碍,天下人,还有那史书定论,只看结果。” 声音沉默下来。 蓝衫儒生看着他,呼出口气,轻声道: “今日之后,你我便再不必相见了。” “我这一生至此,醉心于书中道理,尚未领略过天下大美,现在快死了,多少看看这人世间风景,否则不是可惜?” 声音微顿,复又摇头叹息,道: “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是我活到了八十岁,临死的时候,总还是会可惜,会遗憾,像没有练过武功啦,没有向喜欢的姑娘表白心迹啦……” “可就算遗憾,又有什么用?” “毕竟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很慎重地做出了抉择,人生至此,我虽然感到遗憾,却并不会有半点悔意,若再来一次,大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希望你也可以。” 当时的太子不知自己如何回应这些话,只记得似乎谈了很久,那儒生也要启程离开,临走的时候,对他道: “不用送了,答应我的那三件事情,你不要忘了就行。” “……三尺黄泉之下,我等你的答案。” 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再不曾回头。 他伸手想要挽留,却开不了口,只能够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看着那蓝衫白发,逐渐消失,看着那陇西豪侠冷冷瞪了他一眼,提着那儒生后衣领,任由其张牙舞爪地挣扎也不管,随手将其扔在了马背上,便驱马而去。 他想要踏步追出去。 但是这一身威严的龙袍似乎冻结了他的身躯,令他动弹不得,令他只能够保持着太子储君应该有的威严,负手立在皇宫,看着好友远去。 那个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冷冰冰的距离。 皇上神色恍惚,回过神来,看着手下的奏折,十七年前所经事情,历历在目,低声笑道: “嘿,三件事……” “让天下人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 “姓王的啊……你的口气一如既往地大,这算三件事?” “就跟你那天下味美第一的拿手好菜一般。” “朕真是信了你的邪!” ps:第二更……嗯,王安风父亲的故事线开始一丢丢…… 第一百零三章 父债(12) 八月十五,月圆之月,有天子祭月。 有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 扶风郡城,城南小院落中。 李婉顺身着墨色金边的繁复裙装,坐在梳妆台前,两旁烛台上燃着红烛,火光照亮了铜镜中面容,纵然有面具遮蔽了一半的容颜,剩下的部分依旧秀丽卓绝,天下难寻。 大秦闻喜公主。 器宇闲淑,风容秀美,固以荷灵宸施,传质天仪,十七以封。 神色略有恍惚,手指顺着鬓角黑发滑落下来,落在唇角,落在微凉的坠饰上,身形微有动作,身上繁复衣着之上,便有金凰舞动,其色殊异,极为妍丽。 自十七年前,父亲去世之后,如此装扮,已是罕见。 脑海之中又回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身着龙袍,常人眼中威严难测的太子,生杀夺予一念之中的主公,在孩子们面前,却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 最好最好。 会为她挽发,朗声大笑: “我家尪娘,风标清惠,谁能配得上?!” “自你出嫁时候,为父要让这天下绵延,万里江山,都有如火牡丹相送,富贵绝世,绵延流连,古往今来,唯你以出!” 女子眼中神色恍惚,身畔那满脸喜悦的明黄色身影如水波般渐渐消失。 方才的暖意便越见凄冷。 沉默了下,右手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上,触及了横放上面的匕首。 长及一掌,色成金黄,龙首缠匕,獠牙吞刃。 将这冰凉的匕首倒扣在了手掌当中,铸剑山庄的手法,极完满地贴合了手部曲线,不见用力,那匕首已经划过空间,留下了一道寒芒,动手之前未曾看到征兆,动手之后耳畔不见风声,显然是用出了极为高明的暗杀武学。 李婉顺看着这有七八分熟悉的匕首,张唇低语: “父债,子偿……” 嘴唇吐息,灯火因风而动。 更衬得这匕首森寒。 出身既已不凡,父亲更和宇文则大将军相熟,是以自小习武,就算之后师父被外调,也已经成就风格,十数年苦修不辍,现今近龙门,位列七品。 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声无息间,其身后浮现一道身影,却是位女子,身着道袍,背后负剑,五官虽然冒昧,但是眉目之间,却是一片煞气逼人,生人勿近模样。 这是她的随身护卫,有中三品中五品修为,是她的爷爷,大秦如今的上皇赐给她身边,代替皇上的玄武卫护她性命周全,十数年过去,已经和她情如姐妹。 其出身道门分支,练就一身浓烈煞气,更能将其收敛,必要时候,一击而出,宗师之下,无不破。 道姑现身出来,朝着李婉顺微微行礼,道: “殿下……” 李婉顺轻轻嗯了一身,闭上了双目,脑海当中回想了许多的事情,回想起了父亲的温柔,回想起了和王夫子相识时候的开心时光。他会带着她偷跑出宫,去到皇宫外面的世界去玩。 去河边摸鱼,去看飞萤漫天,他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就和父亲一样,大笑的夫子同样是她童年时候闪着光的记忆。 这些温情的东西依旧还历历在目。 却也正因为这些清晰的记忆,胸膛中潜藏浮现起来的那种难以言语的情绪就越发地浓烈,原本遗忘掉的记忆在得知了那少年存在的时候突然浮现脑海,越发清晰,令她心口钻疼,驱使着她轻声开口,道: “……今日,那少年过来的时候,我以摔杯为号。” 声音微顿,继而道: “擒下他。” 道姑答应下来,随即便想起了描述之中,那少年一身难得凌厉的剑术,被称之为内外功寻常,唯独剑术独精的藏书守,沉吟了下,还是开口道: “只是擒下?” 李婉顺点了点头,右手五指扣紧了那柄仿造斩龙匕打造的宝物。 烛台之上,火光微微呼闪了一下。 “你只擒下便好。” 女子脑海中,那染血的匕首越发清晰,闭上了双目,道: “我亲自下手。” 道姑看着那裸露出的半张面庞之上渐渐坚定下来的神色,退后一步,并未再开口劝解。 纵然在她眼中,眼前的公主不见得是那少年对手。 前者虽然内功功体不凡,臻至了龙门关隘之前,但是却未曾经历过厮杀,突然出手,一身七品修为至多只能比拟八品武者手段,须得要渐渐调用内力,才能将一身所学发挥出六七成的水准。 可那少年却最擅长速杀,一手剑术不凡,几可阵斩八品。 本来应该劝阻,可她自小时候便认得了这个少女,早已经习惯了跟在她的身后,心中也知道这十数年的时间里面,她心中积压了多少的压力,虽有些许担忧,但是自负自己的修为不低,有她在场,决计出不了什么差池。 那少年一身本领似乎都在长剑之上,到时候倒是可以令他将佩剑取下。 空着手掌,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道姑若有所思。 烛台之上,红烛渐短。 李婉顺便在这处静坐,道姑也未曾远离,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仿佛这一处静室远离了凡尘俗世,如同正缓慢坠入深渊,幽深而死寂,若非是红烛逐渐燃尽,几乎察觉不到了时间的流逝。 烛光渐暗。 呼吸的声音也越见缓和。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手掌不轻不重拍在了木门上,发出了啪啪的脆响声音,在这死寂之中极为清晰地传入了这房屋当中,将原本气氛砸得粉碎,道姑微微侧身回望,李婉顺眸子抬起,左眼漆黑,右瞳如玉青翠,倒映出了明亮的烛光。 烛光熄灭。 双眸之中,便是一片幽深。 …………………… 门外,一身蓝衫的王安风和于雯汇合,后者丝毫不显得见外,抬手重重拍在门上。 定松疾步而来,打开了木门,笑着将两人迎入了院落之中。 吱呀轻响,木门轻轻闭合,将少年的身影吞噬其中。 门上的椒图兽首在红烛的映照之下,略显狰狞。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四章 大秦公主(22) 王安风跟在了定松的身后,朝着院落内部行去。 这处院子看似寻常普通,但若是仔细去看那些寻常之处,却又能够看得到别样的风景,和去年时候在柳絮山庄时候看到的风景截然相反。 这些细节处在一些人眼中与砖瓦无异,但是却有另外一些人看得到这些物件身后的故事,明白其价值上夹杂着悠悠时光的厚重感,那是再多的金钱都难得买到的东西。 出身平凡的人可以在这里看得到相同的平凡。 而出身世家的人也能够看得到简朴之下的奢华。 便在此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姑,正站在主屋前面,剑眉入鬓,眉宇间气质颇为凌厉,与寻常女子迥异,状若寻常,视线只从他身上扫过,便朝着于雯微微一礼,抬手朝内虚引,道: “公主便在里面,进去罢。”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惊。 他曾经想过此间主人的身份,却没能想到竟然是皇室公主,可因为早有些准备,倒也没有因而失色,正当准备踏入屋子的时候,那道姑右手突然抬起,拦在了王安风身前,眉眼平淡,并不看他,只是道: “公主玉体尊贵,少侠还请将身上兵刃解下。” 王安风微微一怔,眼前女子自他感知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杀气恶意,但是赢先生曾在传授他剑术之前有过吩咐,长剑不能离身,后退一步,脸含歉意,抱拳道: “抱歉,这位居士,家师有命,剑不离身。” “这件事……实在恕难从命。” 话说出口,少年便知自己此举在对方看来算是失礼。 江湖险恶,皇室之人在外头小心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可他也绝不准备违逆师长的训诫,略微思量,正觉得不若干脆离开,省得在这里呆下去,让于雯难做。 道姑微微皱眉,看到了少年眉宇间的坚决之意,觉得强逼之下,可能会令他转身离开,坏了原本计划,心中迟疑,有心让他进去,可方才才说了规矩,当场反悔,却又有些不合,正在此时,内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柔和的声音,道: “今日中秋,既然是青竹的朋友,想来也不是歹人。” “请进来吧……” 王安风微怔,眼前道姑已经朝着旁边退了一步,气机牵引之下,无形之间将王安风原本离去之意打消,少年毫无察觉,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踏步进去了这主屋,方才进去,便看到了一张红木圆桌,看到了主位之上坐着一位女子。 身着玄色裙衫,其上绘有金凰,其气韵自成,眉目一半被浅色面具遮掩,可只是露出的那半张面庞,在少年至此所见的许多人中,已经是最为殊丽,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容颜气质,绝非此时尚还年少的薛琴霜可以比拟。 那是历经了诸多繁华之后,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雍容平静。 少年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上前见礼,大秦此时正当盛年,儒家虽然势大,但是墨家兼爱之说同样盛行,上下尊卑,并非极为严苛,此时既然是家宴,便只以晚辈之礼相见,道: “晚辈王安风,见过公主殿下。” 李婉顺看着眼前的蓝衫少年,神色略有恍惚。 几乎是看到王安风的第一眼,她在心中便已经确认了少年的身份,这般眉目,虽然只和其父有五分相像,但是那种气质却如同浸入了骨子里面,并无半分不同。 脑海中思绪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腾而起的,便是心中那种极为复杂难明的感情,翻腾不止,越见猛烈,可她终究是经历过许多事情,面上未曾浮现异状,或者说,以眼前少年的心性经历,尚且看不到其面上神色在短时间内迅速的变化。 右手修长,笼在绘有金色纹路的广袖之下,已经扣稳了匕首。 面目浅笑,温柔娴雅,轻声道: “少侠多礼。” “还请落座罢。” 模样端庄,就如同当年她父亲,令那少年夫子起身时候一般无二的气质姿态。 眼前少年起身看她,一身蓝衫。 竟也如同当年风景。 一瞬间似乎时间逆转,恍惚之间,李婉顺竟然分不清楚,这是在当年王宫之中,还是在这扶风郡中的一处宅邸。 唯一的差别,便是此时的蓝衫少年,未曾朝着自己眨了下眼睛。 自己也不再是十二三岁的小小孩童。 李婉顺心中念头,未曾被人察觉,于雯已经落座,定松方才出去,此时又引着仆从进来,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了红木圆桌之上,于雯邀王安风坐在一旁,颇有兴致地介绍着这些菜肴。 李婉顺看着他们轻声谈笑,状若温和。 右手不知为何感到了极热,却又接触到了匕首,被那凉意冲散。 定松站在门口,身为家将护卫,他此时身着轻甲,右手持枪,左手扶刀。 道姑负剑,站在了于雯和王安风身后五步。 这个距离,中三品的高明剑客可以在千分之一呼吸之中,以长剑斩下前面的头颅,或是在瞬间废掉眼前少年的武功,使其如同待宰羔羊一样任她宰割。 李婉顺定了定呼吸,右手仍旧扣着匕首,左手抬起,握在了前面的被子上,这是骨瓷,触手最为温润,如同美人肌肤。 她将这杯盏抬起。 王安风身后道姑眸子之中微微亮起,右手稍稍抬起。 王安风不交出剑,没关系。 只要一瞬间,她便可以将少年长剑夺走,反制于他,瞬间以煞气将其经脉冲破,废去其一身修为功力,到时候就算是公主发挥不出七品武道实力,也可以轻松以匕首刺破他的心脏。 前头于雯抬手指着王安风身前的一处菜肴,低声道: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 “我姨姨人很好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一时间对于先前心中怀疑升起了些许羞愧之感。 无形煞气已经笼罩在了他的身后。 李婉顺身旁,以黄铜铸成了捧灯侍女,左右各一,烛火摇曳,映照地周围明暗不定。 王安风身后的墙壁之上,映照出了煞气投影,薄如雾纱,流转不定。 李婉顺看着那蓝衫少年,眼前不断闪现过倒在血泊中的父亲,沾染着鲜血的匕首,闪现过了蓝衫儒生深深行礼,言辞冷锐,脑海当中,那声音越发清晰,越发冰冷。 是自己的声音。 杀了他。 看得到眼前龙袍染血的父亲,躺倒在地,怒目而视。 扔下杯盏,杀了他,为为父报仇…… 报仇…… 看得到蓝衫书生行礼,声音冷然: “请殿下先行一步。” 有已执念为狂的母亲尖锐的声音: “哭什么?怕什么?这天下,本就应该是我们的,我这身衣裳,有何不对?!” “是那个儒家书生,是他,还有你那个人面兽心的二叔,是他们抢夺了这天下,夺走了本属于咱们的东西……” “父债子偿。” “杀了他!” 一个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着,不知道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来自于其他的地方,但是此刻却都非常清晰而且真实,在教唆着她,驱使着她,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还有另外的声音在告诉她其他的事情。 这声音是如此之宏大,如此之浩瀚。 又是如此之真实。 仿佛来自于整个天下,竟足以与这十数年积累的仇恨所匹敌。 手掌快要握不住那瓷杯,似乎有迷雾重重,遮蔽四野,心中诸多念头,挣扎不休,却始终不曾放手。 在此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下得了最后的狠心,轻呼口气,准备将杯盏放回原本位置。 正在此时,或许是放下心念损耗过大,手腕突然一软。 雪白的骨瓷落地,坠成了碎片。 王安风微怔,和于雯一同看向了声音传来之处,而在同时,其身后道姑双眸微亮起,气行周天,浓郁的煞气勾勒了周围的环境,在她身后浮现出了种种异象服。 李婉顺心中一个咯噔,几乎本能地惊呼: “不要!” 猛然起身,心念过激,带起了激流如浪,两旁灯火瞬间熄灭,房间之内,霎时间一边安静,李婉顺只觉得自己挣脱开了某个束缚,感觉到了心跳很快,呼吸急促,却不知道此时局势究竟如何? 噤声聆听,却听到了液体自桌子上流淌,滴落的声音,面色微微发白。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桌椅碰撞的声音,似乎有人缓步而行,走过了圆桌,行到了窗前,呼吸不知道为何微微放缓,抬眸看向了那一处方向。 伴随着吱呀轻响,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将黑暗照亮,桌面上碎裂了一个瓷杯,一片幽深的黑暗当中,越过那窗口,看得到漫天灿烂的星辰,看到了圆月悬空,无尽光耀。 蓝衫少年站在窗前,转身回望。 “殿下,可曾受惊?” ……………………………………… 李婉顺终究未曾出手。 将少年少女送出,令定松将两人各自送回家宅,右手提灯,孤身立在了院落之中。 道姑站在了女子身后,轻声问她: “为什么不曾下手?” 她追随李婉顺许久,知道那种恨意,是真实存在。 李婉顺神色恍惚,抬头看着那圆月,看着漫天的星斗,脑海当中复又响起了那和仇恨对抗的浩大声音,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问题。 为什么爷爷会传位给二叔,而非其他叔叔? 大秦人重视礼法,儒家夫子看中纲常,二叔得位不正,为什么如今却能够令大秦上下一心,唯命是从? 她不知回答,只是似有疲倦,道: “婉儿,带我去看看这月圆中秋罢……” 道姑微怔,微微点头答应下来,一手挽住了李婉顺腰肢,煞气化影,凭之而踏步腾空,瞬息之间,下方的树木,住宅,行人,灯火,逐渐变得渺小,但是这些渺小的东西组合在了一起,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的浩大。 这便是大秦。 浩浩大秦。 当年的大秦,尚未强盛到了如此的地步,交给自己的父亲,真的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吗?战火未绝,内外交困,那个一心想着给自己女儿万里红妆相送的父亲,真的能够带领大秦,将那些异族驱逐吗? 当年的父亲,是否也对二叔三叔做过什么? 李婉顺神色越发疲惫,却在心中升起了自嘲之念。 若是今日仍旧战火连绵不绝,未曾将那些异族彻底打服,战火所至之处,死伤何止于一家一室?生在安宁之家,百姓路不拾遗,纵然偏僻之处,也是饱食之家,这等大治之世,若是只杀一人便能遂愿,这究竟是对是错。 而若是只杀一人便能遂愿,舍去了百姓凄苦,有何不能? 看着下方的扶风盛世,李婉顺低低念道。 “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 “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之人,解农市酒,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 “婉儿,你问我,为何不让你出手吗?” 道姑不解,侧目去看,看到了旁边的那双眸子,看到了眸子里面映照着的万丈红尘。 李婉顺身上繁复衣裳微微拂动,似乎金凰振翅而飞,提灯看着这大秦山河,看着这古今盛世,道: “因为我不止是父亲的女儿。” “我亦是大秦的公主……” 道姑微怔,继而便明白过来。 看向李婉顺的目光之中浮现出些许的怜惜。 彼时太子,她亦听师父提及,好大喜功,暴戾寡恩,非为人主之资,却独得皇上喜爱,当年的天下,尚有可与大秦匹敌的国家,若是现在是当年太子执政,大秦必不可能如此强盛。 当年一事,以数人之死,而令天下得遇明主,走向了大治。 于私有仇,但是却于国有恩。 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此即为国士无双。 为了私仇而杀国士之子。 这种事情,正因为是大秦的公主,所以,不能做。 李婉顺看着这下面的灯火,低低呢喃: “我亦想在有生之年,得见百姓安居,天下无灾。” “得见这大秦盛世,绵延不绝……” ps:第二更 第一百零五章 隐秘身份(12) 中秋月圆之日,在一片欢快的气氛当中结束,闹市散去,游人归家。 好景伴酒,最是醉人。 心中烦恼,大多且随他去,名利之争,此时尽归熄心。 可众生百态,不一而足,也还有些人就算是这个时候,也未能好好休息。 年纪方才十七岁的彭星波昨夜里虽然饮了些酒,可长年以往的习惯却仍就让他在固定的时间睁开眼睛来,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屋顶,脑袋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方才翻身下来,洗漱一番,借助微寒的水,扫去了心中睡意。 从桌上抓了半块剩下来的月饼,就着凉茶囫囵吞下肚去,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此时街上行人洗漱,已过中秋,早上颇为寒冷,令他下意识抬手紧了紧领口,匆匆行去。 他是这北武城里当铺里的活计。 干他们这一行的,长年无休,东家常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便是今日休息了,或许就会和绝世宝物的消息擦肩而过,休息不得,休息不得。 他心中颇为不以为意,可东家毕竟是东家。 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那明晃晃,圆溜溜的铜钱,他也只能在这寒风凌冽之中,远离温暖的被窝,心中无数次赌咒发狠,败给了柴米油盐四字。 “真冷啊……” 彭星波咕哝了两声,把衣服又拉紧了下,脑海中则在胡思乱想。 或许是时候换上些厚实的衣裳了。 年前才做了一套,还有七成新,用不着扯布子。 现在好布子又涨了一枚铜钱。 奸商。 脑海之中思绪翻腾,他已经转过了巷口,大道比之于方才小街更为宽敞,也衬得行人稀疏,更为萧瑟,视线未曾受到丝毫遮掩,几近于一览无余。 视野之中,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十余岁年纪,身着一身黑色宽松衣裳,气质肃然沉稳,神色不由微微一怔。 他认得这个男人。 其正是东家的熟客,也是这北武州城这一年来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巨鹏帮的帮主,公孙大人。 彭星波见过这位大人和东家谈笑风生,但是见到更多的则是穿着巨鹏帮衣服的武者行走在道路之上,那种威风凛凛的模样,心中早已艳羡。 他往日里也曾经想过自己见到了这位大人物,会有如何如何的表现。 可此时真的见到了帮主,却只感觉自己的身躯僵硬地和木头人一般,不听使唤,未能如同自己曾经想过的那般主动迎上去,不卑不亢,表现出色,从而得到看好,委以重任。 而在这个恍惚的时候,公孙帮主已经推开了当铺的门,走了进去。 他却依旧未能开口。 未能把握住这个罕见的机会,回过神来,只在心中懊恼。 若是……若是…… 心念纷飞,如同魔障,却是在思考着等会儿概要如何表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低声叫了一声不好,匆匆赶入了当铺当中,只希望今日勿要迟了,勿要浪费了那几枚铜钱,脑海中思虑,却是在瞬间扔到了身后。 等他进去的时候,那位公孙大人正在和东家谈笑。 他恭恭敬敬上了茶水,在给那位帮主倒茶的时候,本想要开口,可方才在外头未能想得清楚,脑海之中一片混乱,不成体系,还是没敢开口,只捧着茶壶候在了一边儿。 看着东家和公孙帮主谈笑了片刻,公孙大人似乎要起身离开,东家将其送出门来,满面笑容,和煦地问道: “公孙帮主,这番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咱们也好给您留意一下。” 这里虽然当铺,可是大秦的当铺之中,其实能够找得到比起奇珍阁中成色更好的美玉,比回春堂中药性更足的好药,一切皆看运气,可当铺的掌柜也总有相熟之人,久而久之,便会给这些老主顾留意些好东西。 彭星波未敢跟出去,只听得了些许东西,听到了那沉稳的声音开口道: “要如虎目般的白玉珠子,最少要凑得一对之数,若能有三五颗,也是好的。” 少年闻言咂舌。 虎目般的珠子,还要白玉质地。 果然有钱啊。 当铺的老板转身回来,看到了自己的小伙计还在这里愣着,脸上在面对顾客时候和煦的微小瞬间变得比这秋风还要瘆人,抬手在伙计头顶一下,皱眉呵斥道: “愣在这里干什么?” “我花钱雇你过来,不是让你吃干饭的,去去去,赶紧干活儿去。” 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脚踹了伙计一脚。 自己则是手里端着那紫砂茶壶,坐在了躺椅之上,一边啜饮,一边看着一本古籍,直到了中午时候,方才踱步回去了里屋,彭星波在外面啃着馒头,闻着里面传出的诱人肉香,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只觉得入口无味,低声骂道: “奸商。” 内屋里头。 当铺掌柜取来了一张纸,眉头微微皱起,没有了丝毫的油滑之意,眉目肃正,抬笔在纸上,以密语写道: “北武州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至少两处据点。” 悬肘提笔,拈起那纸来轻轻吹了一吹,上面常人根本读不懂的文字渐渐消失,复又提笔写下了一件件货物名字,似乎就是那些当铺掌柜,询问大主家,死当的东西里面,可有这些货物? 似乎是为了强调是要死当的货物,是以以朱砂笔墨在死当两字上画了个圈,没能画的齐整,大部分的朱砂掩盖在了死字上头,越发艳丽。 片刻之后,这当铺里头,有一只灰色的鸽子振翅飞出。 在离开了城池之后数十里,突然振翅,冲云而起,化为了一道灰光激射,其速之快,几如攻城巨弩射出的弩矢一般,横掠过了层层云雾,掠过了山河和大地,直至远处出现了震撼人心的战鼓轰鸣。 直到天地之间,有苍凉的雄鹰长鸣,混着号角之音,碾碎在了雄武肃杀的呼喊声中。 灰鸽敛翅,落在了这兵家营地当中。 落在了一位身材魁伟,披坚执锐的将军抬起的右臂之上,这位中年男子取下了灰色鸽子所带的信笺,看到了上面一道血色痕迹,神色微凛。转身朝着一处屋子处走去,脚步匆匆,未曾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翻看着手中兵书,微微挑眉,看向自己下属,视线落在了其手中信笺上,颇有郑重之色,他知道后者秉性,若是寻常事情,必然不可能如此失态,当下直接开口问道: “出了何事?” 披挂男子半跪行礼,道: “回禀将军,是密探回报。” 声音微顿,继而郑重补充道: “血色加急。”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六章 见过堂主(22) 血色加急。 这个说法,本来是古时战场急报相传,以中三品武者带着情报腾空而去,只以全速施展身法,每三千里换一人,各郡城门派不得阻拦,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如今天下大定,早已经不需要这种极端的传讯方式。 可这个名字依旧流传了下来,以示极为紧急,事关社稷大事。 白衣男子不敢怠慢,接过信笺,自一处暗盒当中取来药粉洒在了信笺之上,原本的文字逐渐消失化去,显露出来了那一行真实的情报,看到了笔触沉稳的白虎堂三字,神色略有冰寒。 整个木屋之中似乎都变得有些压抑。 如同有猛虎低声咆哮。 白虎堂是江湖组织。 江湖中事情,江湖中人,本不应该由朝廷去管。 但是白虎堂不同。 白衣男子眼中浮现寒意。 ……………………………………… 扶风郡城。 中秋的节假过去了数日,残存的气氛也渐渐散去,扶风学宫逐渐又热闹回来,道路上看得到来往学子,学堂之中也听得到夫子们慢条斯理的声音,和朗朗读书声。 百里封扛着他那把凶残的陌刀,大步而行。 其举手投足之中,已多了些许浑厚之感,显然是于武功之上有了颇大进展,一路行过竹林,跨过小道,兴致冲冲冲入了风字楼中,抬眼扫过,却未曾在熟悉的地方看到蓝衫少年的身影。 微微一愣,视线继而从这风字楼中各处扫过,书架前,木梯上。 可何处也不曾看到王安风身影。 百里封眉头锁起,正准备要顺着这万级台阶一路找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膀,下意识侧身回望,便看到了一袭红衣如火,眉目英气十足,不似寻常女儿家。 “拓……” 百里封便要开口,却见眼前的少女瞪他一眼,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继而偏了下头,示意他出来说话。 百里封点了点头,跟着拓跋月出来,心中则是微有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女似乎太拘泥于规矩了。 风字楼中聊天,大家都这样做的。 两人出来,又行了十来步,拓跋月方才回身看他,道: “百里猪头,你刚刚,在找安风吧?” 百里封已经放弃了对于这个称呼的反抗,权当未曾听到,点了点头,道: “是啊,有事情寻他。” “那你不巧,我听人说,他似乎到了内功修行的关隘,今日未曾过来。” 拓跋月正说着,突然察觉到了眼前少年身上那些许异常的气机,声音微顿,抬眸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眉目间浮现诧异之色,道: “这是……你也突破了?” “九品?” “嘿,那是自然!” 百里封嘴角挑起,心中有意卖弄,抬手拔出陌刀,舞出了一路刀法。 气劲浑厚,刀锋微寒凌冽,显然已非先前所能比拟,右手微微用力,陌刀刀锋稳稳停住,因为其沉重的重量以及特殊的技巧,自刀锋之上压出了一道刀风,离体而出,在青石之上割出来了一道颇深的痕迹。 刚猛劲气引动了落叶纷飞。 阳光之下,黑红劲装的兵家少年原本不着正行的面庞变得认真,双眸微亮,眉毛浓而杂乱,却如同两把出鞘横刀,手腕微震,刀锋发出了悠长低吟。 扩散的劲气将落叶再度吹得舞动而起,将微呆的拓跋月笼罩在其中。 少女看着百里封,心脏似乎微微加速跳动。 百里封偷眼看了下拓跋月,看到了少女似乎被自己的威风震撼,也看到了周围来往学子眼中的惊异艳羡,心中不由暗爽,轻轻咳嗽了一声,收了架势,站起身来,满脸的淡然之色。 正在此时,却看到有落叶落在了红衣少女的头发上,此刻他心中略有得意,胆子也变得勇壮,竟然抬手将那落叶摘下,手掌微微一顿,鬼使神差抚在拓跋月黑发之上,轻轻揉了下。 好软。 少年心中莫名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便看到了眼前少女脸颊上浮现绯红,略有刚硬的线条莫名便变得柔软,可却眉头倒竖,双眼似乎要喷出火焰来,心中一个咯噔,自觉不妙。 想要躲开,可又想着方才确实是自己不对,便任由心脏颤抖个不停,仍旧梗着一口气,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个小巧拳头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不断放大,索性双眼一闭,自心中给自己壮胆,嚎叫道: 百里大爷,敢作敢当,从来不怂! 我要是喊一声疼,我就…… 拓跋月的拳头直接砸在了他鼻子之上。 百里封只觉得鼻子一痛,如火在烧一般,随即便淌出了温热的鲜血来,眼冒金星,朝后踉跄两步,竟然直接坐倒在地,片刻的麻木之后,便是刺痛传来,可他出身兵家,皮糙肉厚,尚且能忍住。 但是睁开眼来,便看到了拓跋月余怒未消的模样,百里封一个哆嗦,脖子朝后缩了下,毫无犹豫,放声惨叫出声。 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啊!疼疼疼……” 拓跋月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双颊处仍旧有些许绯红。 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模样浮夸惨叫的百里封,想到了他刚刚轻佻行为,心中便是一阵怒气上涌,将原本的内疚冲散,恨得咬牙切齿。 刚刚竟然会觉得他还不错。 我我我…… 我简直瞎了眼! …………………………………… 风字楼旁边,小木屋中。 少年已经锁好了门窗,此时屋子里头四面无光,如同武者内功修行到了紧要关头时候,摒弃外念所用的静室一般,王安风坐在床上,依旧是一身蓝衫,右手自怀中摸出了面具,拇指摩挲,感受到了这种微凉的质地。 呼出口浊气,抬手将之贴合在了自己面庞上。 随即便察觉到了有一道气息扫过周身。 右手抬起,便有气劲鼓荡而起,若是继续加力,便会化为一条金龙盘旋在他五指之间。 就在即将化出金龙的时候,王安风将五指翻下,未曾让那金龙出现。 这里毕竟是扶风学宫,上三品的宗师高手,只他知道就有两位,赢先生曾经有过教导,不让外人知道少林寺的存在,他自然不会再这种情况下引动这张面具。 不过,这等华而不实,有形无质的手段。 恐怕也不会被两位老先生放在眼中罢? 先生之所以给我这个,是怕我压不住那位属下吧。 王安风抬手,轻轻敲了下这张颇为威严古朴的面具,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位成为自己属下的巨鹏帮帮主,手下既然能够掌管着三千名武者,本身修为肯定很厉害,身为江湖帮派和武道门派不同,但是能够压得住手下,自己肯定有七品左右修为。 须知大秦一县中将军,也就只有八品左右修为。 常人若没有大的际遇,终其一生,不过能够以水磨工夫捱到七品,要到六品,那是万万不能的,而那位帮主正当壮年,筋骨强健,要真的以命搏杀,寻常的七品武者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压住他? 要怎么做? 我的实力本就不够,难得要演戏吗? 王安风突然感觉一阵头痛,正在此时,耳畔已经穿来了赢先生的声音,要他回到少林寺中,当下也只能将心中杂念收敛,轻声低语,眼前风景转眼之间,已经是骤变,而他也并未出现在少林寺中,而是在上次所见,那颗冲天巨木旁边。 视野所见之处,也没有赢先生的身影。王安风心中一突,自心底升起了一种不安的念头。 这是要我一个人处理这件事情吗? 该怎么做? 还是要想上次那样,用这个面具召出金龙来震慑对方吗? 正心中念头纷乱的时候,身前已经自虚而实,浮现出了一道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其气质肃正,筋骨粗大,背负着短枪,正是那位巨鹏帮帮主,王安风神色微僵,幸得面具遮掩,未曾露出马脚。 可此时要再召出金龙,已经来之不及。 而且颇有故意之嫌,过犹不及,反倒不妥。 公孙靖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抱拳行礼,道: “属下公孙靖,见过堂主。” 此时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为,王安风脑海当中心念急转,无论是书中还是师长的教导之中,都未能找出合适的方法,当下只能模仿着赢先生气质风姿去应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而在另一边,公孙靖正因为未曾看到那位青衣魁首而心中略松,便看到了这位堂主侧头看向自己,看到了他负手而立,看到了面具之下冷然的注视,心中一个咯噔。 风吹而过,树下玉牌微微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那袭蓝衫微微拂动,其气质竟是与那位魁首如出一辙的难以测度,公孙靖恍惚之间,似乎在其身后看到了那青衫魁首的身影,充塞了天地,蓝衣青衫,一真一幻,同样冷然的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 先前升起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心中敬畏,陡然大升。 ps:第二更奉上…… 第一百零七章 唤醒(12) 在王安风与公孙靖对峙的时候。 少室山上。 一袭青衫的文士收回了‘看向’公孙靖的目光,当注意意到了王安风此时模样时候,嘴角似乎微有挑起,却又在中途压下,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极为勉强地点了下头。 嗯,还不算蠢。 那边圆慈面无表情,手持木质小棰,敲在木鱼上。 佛门武功修行到了他这种境界,早已经诞生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方才他以‘天眼通’的功夫同样注视着少年那边发生的一幕,当看到了那少年负手而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再看不下去,收去了武功。 视线则是不可控制,飘向旁边好友。 当日令这家伙教导安风,是不是错了? 心中越想,越是憋屈,憋屈之至,突然觉得手掌有些发痒。 突然发现,眼前气质清俊的文士越看越像手下的木鱼。 吴长青叹息一声,看了看圆慈,又看了看那虽然模样淡定,面无表情,但是怎么看怎么得意的青衫文士,心中无奈,胡思乱想道: 一个就不好应对了。 这要是,变成了两个…… 脑海之中,复又浮现出了王安风的模样,十四岁的少年逐渐长大,一袭蓝衫,磊落少侠,回过头来,竟然是赢先生模样,心里便是一抖。 不……这简直是噩梦。 老者擦去了额上冷汗,自心中下了决心。 要想办法让安风正常长大,不能朝着这家伙的模样走偏。 ……………………………………… 与此同时,在那苍天巨木之下。 王安风并不知道少林寺中,各自施展神功‘偷窥’的师父们,亦不知道公孙靖心中所想,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够硬着头皮装下去,学着赢先生的语气,不紧不慢,开口道: “如何了?” 公孙靖心中未有怀疑,抱拳恭敬回道: “回禀堂主,属下已经按照玉牌上所述,取得各类武功秘籍,一共一百三十气本,其中最多为外门锻体之法,足有四十七门,涉及肘掌拳体,各类流派,只是时间不足,大多只是寻常法门,可能不入堂主法眼。” 声音微顿,自旁边取来那个提箱,右手用力伸出,一股沛然劲气浮现,将那竹箱平平送出,落在了王安风身旁,未曾掀起多余劲风,于这细节处显示出了一手极精妙娴熟的控劲手段,少年心中颇为震撼,却未曾表露分毫。 抬手从其中取出了一本秘籍,翻开看了下,却发现与师父传授自己的武功路数大相径庭,竟未曾有丝毫想同之处。 心中不由得大升好奇,但是还好他尚且知道自己此时身份,只是看了一眼,便将之放下,看向公孙靖,后者似乎正等着他,见到少年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便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金丝木盒,恭敬递过。 王安风将之打开,看到了其中以红绸为底,上面放着许多玉珠,颇有灵韵,其中有一枚尤为特殊,在少年的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流光。 那些许微光没有了木盒阻隔,泄露在周围空间之中,引动天地,勾勒出了种种异象,在王安风身躯三丈之处,有轻灵之气升起。 公孙靖此时将东西都交了出去,心中敬畏于方才少年气质,低垂眉目,并未曾看到那玉珠放光的一幕,只是感觉到了周围天地之气异常活跃,自己身为下三品武者,竟然能够捕捉到些微的变动。 神色微怔,理智虽告诉自己,不应该抬头去看,但是心中好奇却令他下意识抬了下头。 随即神色便骤然僵硬,便看到天地间有青龙四象显现,天穹涌动,巨大的漩涡将云雾天光吸纳进去,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来到了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话时代,天地广阔,而人如蝼蚁灰尘。 这正是上三品宗师的手段。 公孙靖心中明悟,因为那种巨大的震撼,未曾看到了少年手中散发流光的玉珠,正在此时,天地异象突然凝滞,继而云霄散去,狂风归于平息,一切如同时间的倒转,如此伟力令公孙靖心中震动,万般杂念褪去,唯独剩下了震撼茫然。 便在此时,看到了王安风手中玉盒无声无息间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筐秘籍,心中震撼之下,只以为是王安风手段,不觉更为叹服。 王安风则是意识到这必然是赢先生手段,便在此时注意到了公孙靖注视,将右手收回,负在背后,以维持住自身气质,轻声咳嗽一声,冷然开口道: “你在看什么?” 公孙靖此时心中震撼,闻言却也知道自己失态,可他毕竟经历过人世间许多事情,知道这个情况下,畏畏缩缩反而会更为惹人厌恶,心念急转,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道: “属下,属下只是因为堂主神功而失神……。” 声音微顿,复又叹服道: “如此伟力,恐怕已不逊色于那位天下第七,一剑破开千里云光的慕容大长老,堂主神功,实在令属下大开眼界。” 他这句话,却并非是单纯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为武之道,劲强力猛自是厉害,可像是方才那种,收放自如的境界,却更为不易。 翻手间镇压风起云涌,怎地便逊色于了一剑破空? 王安风闻言微怔,他是亲眼见到过那位前辈的,眼前之人如此恭维他,实在臊得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一切皆是赢先生手笔,本性难移,下意识开口道: “我差大长老还很远……” 一言出口,便觉不对,这样算是服输的语言,似乎不符合‘堂主’的身份,声音微顿,便打算转移公孙靖的注意力,使得他不去注意方才的纰漏。 当下将自身带入了思考今日做什么菜的心境当中,视线所及之处,将眼前的公孙靖看做了一大只黑皮茄子,视线因而变得平静,使得自己声音尽量平淡,道: “再说,那位前辈当日用的是指法。” “而非剑。” 公孙靖闻言心中震动。 天下皆是盛传,那位大长老是一剑破开了千里天光云海,剑意凌冽,可眼前的堂主却说,当日所出是指而非剑,看其神态,极为平淡随意,若是此人所说为真,那么,整个天下都小觑了那位慕容大长老的真正实力。 但是瞬间他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眼前此人如何知道当日所出是指法,而非剑术? 莫不是当日他便在青锋解上,还是说只看那天地异状,便从凌冽剑意之中,看出了掩藏其下的武功路数? 若他当日在青锋解上,难道说这个隐秘组织与那位慕容大长老相交莫逆? 而若是第二种可能。 那眼前之人的武功究竟如何之高强?不,不一定是他本身看得出来,也可能是哪位青衫龙首,但是既然能够看得出慕容清雪的武功路数,其本身的修为,定然不会相差太远。 公孙靖脑海之中,瞬间将已知的线索整理清楚。 对于这个组织,则是再度拔高了许多。 与此同时,少林寺中。 赢先生三人围成了一个圈儿,将遗珍和武功秘籍尽数掠来的文士五指翻开,大量灵韵汇聚,化为了一个人形模样,继而踏前一步,右手抬起,并指点在了那男子眉心,低声肃喝,道: “醒来!”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八章 飞鸿落羽,江湖恩仇,天下第一 鸿落羽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过去的一切在脑海之中回放着,自小离家,拜师学武,闯荡江湖,如同人世繁华一梦,清晰无比地在脑海中浮现,却又全部散去,继而如同从云端之上恍恍惚惚地下坠,落入了凡尘当中。 对于身躯的感知再度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鼻尖儿似乎传来了很痒痒的感觉,令他无法继续‘睡下去’,颇为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绝不愿意再看到的面庞,头皮一麻,登时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下意识朝着后面缩了缩脖子,道: “我,你,我我我” 身着青衫的文士面无表情地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狗尾巴草在他的鼻子上逗弄,见他睁开眼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拿着那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挑衅’。 鸿落羽大大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的面庞,心中渐渐火起,破口大骂,道: “停手!姓赢的,原来是你个腌货色,粉头小白脸儿,我哔” “汝娘哔” “尽快停手,否则大爷我哔” “哔哔哔” 这一觉似乎有些长,他骂地极为起劲,只觉得酣畅淋漓,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透爽快,却在此时,看到了那边文士将手中草杆扔下,缓缓起身,竟是异常高大,在他面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心中一个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此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双腿双臂,如同个人棍一般。却偏生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瞬间头皮一凉,失声叫道: “你个混球,你又在搞什么鬼” 便在此时,突然察觉额头一痛,文士之前灌注在他脑海之中的记忆苏醒过来,片刻的恍惚之后,已经明白了此时世界的变化,明白了眼前文士的身份,面色微微一白。 可尚未开口,便看到了眼前文士俯身下来,看到了那嘴角处熟悉的冷笑,心中一个咯噔。 赢先生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鸿落羽额头冒出冷汗,赔笑道: “那什么,先生?” 文士冲他笑了下,鸿落羽心中微松,便看到了文士身上突然浮现出了雄浑内气,与天地呼应,自身边浮现出了种种异象,浮现出了天花金莲,金刚龙象。 有明王虚影加持在了文士那略显清瘦的身躯之上,赢先生冷笑出声,甩手发力,将鸿落羽抛在空中,右手撩起衣摆,右腿如同钢鞭一般甩出,重重抽击在了鸿落羽臀部。 后者此时虽然没有了手足,可单纯凭借内力,竟然也施展出了极强的轻功,文士运起重重法门的开山巨力几乎被他全部散去,可在残余力道的作用之下,却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远处激射而去,心中恼怒,破空大骂道: “姓赢的,你个哔” “老子不就是知道了你暗中倾” 吴长青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文士面无表情,右手抬起,有剑气冲霄,生出浩荡雷音,随即甩手而出,剑气轰鸣而出,搅碎了这天光云海,精准地射击在了鸿落羽身躯之上,带着后者飞速远去。 惨叫声音被剑气的轰鸣声掩盖,高速冲击的剑气击碎了云雾,引发的气流牵扯云雾变动,生出雨云,一路相随,折射了阳光,在那惨叫的身影之后拉出来了一道飞虹。 吴长青头皮一阵发麻,看着眼前青衫文士,只觉得后者似乎要比寻常时候更难对付,又不能任由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偷眼看向一旁,那边圆慈大师盘腿坐在青石之上,闭目诵经,全当做进入了禅定境界,与外界隔绝。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未曾听到刚刚鸿落羽所说的话,抚了抚须,道: “先生,打算让这家伙,飞到哪里去” 文士看了他一眼,眉目如常,浑身却似乎冒着寒意。 漠然开口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吴长青心中微微放松,想着先生在如何,也总还有理智在便看到了眼前文士嘴角上挑,勾勒出了冷冷的笑容,道: “我去除了这个世界对他的一切作用力量,所以他只能以这个速度飞。” “我算过,在他饿死之前,应该能从后边儿飞回来。” 老者神色一僵。 求救般看向圆慈,却发现僧人依旧盘腿打坐诵经,似乎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便抬手放在唇边,重重咳嗽了下,道: “圆慈大师?” 如此一连数次,那僧人诵完了一遍经文,方才睁开眼睛来,看到的便是脸色发黑的吴长青,抬手从双耳处取下来了两个棉塞,道: “吴老为何如此看着贫僧?可是有什么事情?” “对了,鸿落羽那厮呢?” 吴长青闻言胸中一股憋闷之气涌动,可看圆慈眉目神态,是真的未曾听到方才话语,当下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舍去了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将方才所见讲述一遍。 声音微微一顿,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指了指圆慈手中并非凡品的耳塞,问道: “大师,你这是” 圆慈看了看手中塞子,明白过来老者疑惑,道: “这吴老久不履江湖,或许不知,贫僧此举,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稍微回忆了下,便将缘由讲了出来。 这件事情,要从当年鸿落羽学成出师开始。 神偷门轻功,本就是江湖绝学,独步武林,鸿落羽天资卓绝,天生要比寻常人轻上三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轻功竟然超过了自己的师父,有望于江湖第一神偷。 当年他连连做下了许多大案子,连皇宫里面都走了好几遭子,于大内高手包围之中来去自如,志得意满之下,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天下宝刹少林寺中,被当年耳朵还不算太背的方丈当场擒拿,随即交给圆慈看管。 当时所说,是要圆慈化去鸿落羽心中魔念,方才会放这偷儿出来。 可谁知道,鸿落羽出身神偷门中,自小又在市井中长大,学成武艺之后行走天下,觉得和人对骂是最为舒爽之事,只是天下之大,方言众多,若是对面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这骂人的趣味便要少掉一大半。 因而他为了能够享受到这一乐趣,几乎通晓了天下上百种方言,各种骂人之法,足以连番上阵,南北结合,雅俗并用,令人崩溃。 当年尚未出师的圆慈,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言谈至此,僧人面上浮现沉郁之色。 吴长青回忆起方才那偷儿表现,颇为了然,复又想起圆慈既然已经行走江湖,看来这名偷儿显然是被圆慈说服,按照佛门所言,就是已经度化,不由叹服道: “大师竟能够容忍住他,果然定力不俗,不愧为忿怒明王。” 圆慈摇了摇头,垂目看着自己手掌,低声呢喃道: “不贫僧当时,辩不过他。” “还好,拳头还比他大些” 吴长青闻言微怔,看着眼前笑容平和的僧人,看到他抬起头来,面庞上带着平和的神态,开口道: “他话太多,吵得贫僧头痛,不得自在。” “贫僧只好用大力金刚掌,让他体悟一下佛门的厚重与宁静。” “阿弥陀佛” ps:第二更 第一百零九章 前方之路,已在脚下(12) 吴长青看了看眼前模样平和的忿怒明王,又看看那边浑身涌动寒意的文士,突然察觉一阵头痛,思绪发散,自心中想道: 这位天下第一神偷苏醒之后,这少林寺中,怕是会越来越热闹吧。 圆慈大师和他本就有许多纠纷,他又掌握了赢先生的秘密。 不过他妄为通晓百门方言,竟然没有把那个人名儿给说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便又想到,王安风现在方才十四岁多些,正在成长时候,极其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若是一个没看好,被那通晓天下污言秽语的神偷影响了怎么办? 心念至此,老者面色隐有微寒,原本对于鸿落羽的些微同情心瞬间消失。 若是他敢乱来。 老夫也只好学圆慈大师,行霹雳手段。 休以为,我等学医之人便是好惹的! 吴长青抬手捻须,自脑海中认真思考将鸿落羽变成哑巴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青衫文士踱步走到那一堆武功秘籍处,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两眼,只见其上所记载的法门和中原武功风格迥异,非是以气领劲的手段,而是自成一体,别有奥妙。 双眸微眯,将手中秘籍草草翻过,又取来了另一门剑法,沉默着翻动着。 眉目之间,隐有异色。 这些武功秘籍,单看技巧招式简直不堪入目,但是其发力之法却又和他知道的不同,是以意领劲的路子,观想天地异象,使自身与天地冥一,借以爆发出更强的威力。 旁边两人看到文士异状,神色略有好奇。 赢先生袖袍一拂,劲气涌动,便有两本秘籍朝着吴长青两人飞起,二者借住,他们也知道这武功秘籍是那叫做公孙靖的小辈搜集过来,但是那小辈武功不过也就是七品左右,能够接触到什么高深武功? 虽是如此,但是毕竟是能文士搜集,想来可能也有所深意,心念至此,圆慈两人抬手翻阅起手中的秘籍,只是看了总纲,面上神色便都浮现出了些许异样,不复原本随意。 吴长青捻须皱眉,神色颇为郑重,低声道: “这……” 他们的武功在原本体系之中已经达到了集大成的境界。 天下之大,他们所修习的武功已经是一等一的盖世绝学,行走江湖,又能够见识到诸多绝学,都有其独到之处,可是如同眼前这般浅陋,却又与往常所见截然不同的秘籍。 真是第一次遇到。 圆慈认真将这一本几乎算是烂大街的锻体武功看完,看到其上所述,如何观想烈烈炉火,锻造己身经脉,如何观想火势变化,辅助化开药力,一字一句,都看得极为仔细认真。 直到翻过了最后一页,这门武功的种种关窍已经了然于胸。 对于这武功风格之所以和自己所休息的武功迥异,也有了些许看法。 武功为搏杀之术,诞生之初,必然不可能多么高深,受到本身世界极大的影响,想来这差异,必然是因为不同的世界而导致的武功路数不同。 将这一本秘籍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身着灰衣的僧人闭目沉思。 金刚不坏神功第十二层。 他所修习武功已经抵达瓶颈,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行走江湖,也没有了什么意思,是以才回来了少林寺中,重新拾起来了年少时候不屑一顾的佛经佛理,在那等绝望的心境之下,青灯古佛,看着佛经上文字,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兜兜转转,自己思考的东西,原来早已经蕴含在了微言大义当中。 于是,武道之上难得再进一步的明王收敛了业火。 江湖之上,少了一位孤独求索的武者。 少林寺中,多出一位每日诵经洒扫的和尚。 本以为终此一生,也只能在原地驻足。 本以为,武道一途,只剩下了不可知,不可得,可此时得见这寻常的武功秘籍,得见这浅显单薄的文字,窥见这别开一路的武功理念,圆慈竟看到了另一条前进的方向,心念震动。 心念动处,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根本未曾考虑什么后果,什么久诵佛经的定力,谋定而后动的冷静,全部消失,圆慈如同是第一次接触武功的少年一般,莽撞地按照这门武功所描述的手段去运行。 以他的武功底蕴,修行这种入门级别的武功,几乎是水到渠成一般,体内的内力涌动,只是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将这门武功的第一层练至了圆满的境界,脑海之中所观想的却不是甚么炉火。 而是高大的佛门明王。 脚踏烈焰,似在云端,俯瞰天地,身具异状,手持宝剑佛仗,足具威严智慧,大光明相,普照四方大千世界。 面庞上光芒敛去,眉目庄严平和,隐含威严。 分明是自己眉目。 在他体内,纵然是这门武功修炼到旷古绝今的地步也难能企及的浑厚内力按照原本的轨迹飞速地运转。 他所修习乃是少林寺中绝世武学,金刚不坏神功,自认为已经将身躯体魄锻炼至了极致,若要再进一步,需要将所学融会贯通,在大成的金刚不坏神功的基础上再超前踏出一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感觉到手臂处肌肉竟然有细微的麻痒。 这种感觉微弱到了若不是方才他还在打坐禅定,根本无法察觉的程度,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变化。 僧人眸子里面突然亮起了明光。 心中似乎有火焰重新燃起。 禅宗最重开悟,一念可以成佛。 心念定处,无处不是大雷音,心念悟处,人人皆是佛陀。 圆慈心中经文默念。 继而将那佛念禅心扔在了身后,再不去管他。 执念不悟,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持忿怒明王相。 吴长青发现圆慈异状,神色微怔,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道: “圆慈大师,你直接练了?” 这样太莽撞了…… 老人的心中极为惊愕,他身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知道武功不能够随意修炼,否则内息混乱,真气逆行,几乎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本来想要继续质询圆慈为何如此莽撞,可看着那双眸微亮的僧人,感受到了圆慈身上欣喜,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他竟听到了自己用那种极为期冀的语气,仿佛害怕稍微触碰,眼前所见的种种便会支离破碎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问。 “……有用?” 当看到了圆慈缓慢而郑重地颔首时候,吴长青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咔擦一声碎裂,神情恍惚,如在梦中,随即便升起了狂喜之情。 他已经年过七十,此时竟然涌现少年时候,仰天长啸的冲动。 老夫聊发少年狂。 是因为那少年狂意,从未消减。 他是医者。 医者仁心。 但是更是立足于巅峰的武者。 如何能够踏足巅峰? 唯有天下第一等的枯寂,天下第一等的寂寞。 可不得寸进的痛苦,他已品尝了许久。 当你少年成名,当你风华绝代,可你一路高歌猛进,看遍了这路上风景,志得意满,却在一个时候驻足,再不曾踏前一步,看着那些后辈慢慢追上了你的步伐,看着那些被自己庇护的后辈逐渐踏上江湖,继续如同过去的自己那般,高歌猛进。 可自己却只能蹉跎。 因为已经无路可进。 而现在,终于看到新的道路…… 哪怕极为艰难。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压榨(22) 而在同时。 公孙靖正处于极度的挣扎之中。 他将自己搜集到的武功秘籍,还有遗珍全部都换成了这组织内部的门派贡献,然后在这一处的石碑上面刻着种种好处,可以用这些门派贡献为代价,换取武功秘籍,高人指点。 他先前曾经见识过那一门极厉害的枪术,心心念念,早已经等之不及,对照着石碑上面,果然寻找到了那一类兑换,心中先是一喜,继而便发现自己一月幸苦,加上那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遗珍,竟然只能够换得两次机会。 心中不可遏制地一堵。 可他终究明白,这本身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当下呼出口浊气,平复了心情,状若寻常地指了指石碑上那一行字,抱拳行礼道: “堂主,属下便……” 可手指方才触及到了那石碑之上,其上文字便泛起了阵阵的涟漪,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的视野便已经尽数溃散,转眼之间,整个人便已经出现在了一处狭长的甬道之中。 两侧有红烛燃起,照亮了黑暗,未曾驱散的阴影之中,响起了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中。 浓烈的沙场征伐之意令公孙靖的呼吸有些艰难。 看着那踏步出来的老将,看着那有些残破的战铠,男子忍住那种巨大的压迫力,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秦军礼,脸色虽苍白,却神色郑重,一丝不苟。 继而拔出了背后短枪,双手自两端猛地一拉,化为了一柄锋锐长枪。 下一个瞬间,源自于老将的怒喝声中,长枪化为怒蛟,瞬间将公孙靖淹没。 …………………………………… 王安风看着公孙靖消失。 因为赢先生之前多少和他说过些事情,因此少年知道这位帮主现在应该是前往了铜人巷中磨练武功,短时间不可能回来,因而便自心中松了口气。 负在身后的右手放下甩了甩,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方才装着赢先生的模样,整个人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的,此时双手握拳,向上延伸,脊骨节节向上推动,整个人都朝着天空伸展过去,双眸微眯,长长呼出来了一口气。 只觉得整个人都极为舒坦。 正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眼前光影变动,方才才消失了没有多长时间的公孙靖竟然再度出现,而此时少年尚还是一副懒散模样,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茫然地看着公孙靖,心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些微慌乱。 演,演崩了…… 耳畔似乎传来了赢先生带着冷气的轻呵声音,头皮略有发麻。 便在少年开始自心中认真思索赢先生会有如何反应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男子双目茫然,没有聚焦,更没有看向自己,整个人如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般,如在梦中,未曾回过神来。 心中方才微松口气,将双臂慢慢放下放下,复又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装出了一副‘赢先生’的模样,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心中略有庆幸之意。 还好还好…… 直到了数息之后,公孙靖方才回过神来,双眸之中浮现出了混杂着震撼和畏惧的复杂神情来。 方才那一枪的神韵,直到此时仍旧还在他的脑海之中回荡着。 原本坚不可测的龙门,似乎在这接连的冲击之下,变得逐渐单薄,往日里勤修不辍的苦功此时发挥出了它们的作用,他已经察觉到了那一丝突破的契机。 进入中三品的机会。 心念至此,呼吸不由得略有些粗重。片刻都不愿意等待,先是朝着王安风抱拳一礼,便抬手点在了石碑那一行字迹上,再度消失不见。 王安风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太过于放松。 他也不知道,那位帮主什么时候便又会回来…… 几乎是这个念头方才升起,还未曾消散下去,公孙靖的身躯便再度浮现在他身前,神色沉凝。 他能够感觉得到,突破的契机几乎就在眼前。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度兑换。 此时心中对于突破的渴望被不断放大,武者突破,讲究几分机缘,错过今次,便不知道要在何时才有机会,可能下一刻,也有可能要过去五年,十年,甚至于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突破的机会。 只争朝夕。 公孙靖呼出一口浊气,朝着王安风开口道: “堂主,请赐属下纸笔。” “属下,将自身所修功法奉上……” 片刻之后。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王安风身边,道: “堂主,属下有一门兵家枪法……纵然到了六品武者,也依然足以仗之纵横……” “属下有一门秘术,可以易筋换骨……” “堂主,属下有……” 直到又过去了三次,一身所修功法被掏了个干干净净,公孙靖却仍旧未能把握住突破的契机,只能感受到那契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一般,却又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公孙靖敛目立在原地,沉默许久。 耳畔听到的是风吹过树梢,玉牌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声音。 他此时已经有心收手,可要开口的时候,却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想到了巨鹏帮中的兄弟属下。 想到这个正准备出世的隐秘组织,其中高手众多,必然会引发大秦各大世家帮派的反应,到时候,自己若是修为不足,必然会遭遇生死劫难。 自己死了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条性命,本在七年前便应该死在边关,可若要累得朱大哥的子嗣陷入危机,却是死亦难安。 心念至此,公孙靖面上神色逐渐坚定,他本不是扭捏的性子,此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犹豫,沉声开口道: “堂主,属下知道部分隐秘组织的情报……” 言罢提笔,想了想,将这些年来所探,那些行为乖张暴戾的江湖组织写在了纸上,与此同时,将自己对这些组织的了解也写在了后面。 笔触微顿,继而在最后一行写道: “定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提腕停笔,墨汁滴在了白纸之上。 少林寺中。 察觉到了公孙靖身上似乎已经没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的青衫文士不屑地呵了一声,随意抬了抬手指。 原本加持在了前者身上的诸般压制尽数消失。 铜人巷中,公孙靖眸子微亮,只觉得方才沉闷的念头瞬间变得通畅,诸般感悟,瞬间涌现心头,势如破竹,将那关隘冲击出了一条裂缝,心绪涌动,若忍不住长啸出声,手腕一震,长枪破空出手。 竟是和那老将一般无二的铁血坚韧。 文士眉头微挑,似有些微诧异,这丝细微的情绪波动瞬间便消失不见,如同平湖,手中灵韵汇聚,逐渐化为了一个包裹的模样。 虽然他本身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但是也要受到某种规则的局限,其中具现每一品级的东西,所消耗的灵韵是相同的。 但是并非是没有取巧的方法。 文士手中,那包裹逐渐凝实,吴长青闻到了阵阵药香,下意识抬眸看来,看到了文士手中的蓝色包裹,神色先生微微一怔,继而便略有不确定地开口道: “先生,这个是……” “首冲礼包?!”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异变之处(12) 吴长青看着文士手里面的蓝色包裹,心里面颇有感慨。 这东西在他的记忆当中,是朝廷官员给予江湖中少侠们的赠礼,以助其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可此时他已超脱了原本的设定,再回望过去,自然知道这东西哪里是这般简单。 且先不论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只说行侠仗义这个理由便立不住脚。 天底下,哪有给邪派弟子宝物,助其行侠仗义的武官? 这理由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找个好些的理由这般麻烦吗?这般懒散。 老人心中腹诽。 此时他已知道,只要那些外来的侠客们,将他们世界的银钱换成了这江湖中的银两,无论多少,哪怕只是一个包子的钱财,都会得赠这个包裹,里面有诸多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寻常江湖人难得一见的东西,助其行走江湖。 吴长青至此已经活了七十多年。 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打底子,只要稍微一想便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刺激那些‘外来侠客’们,往这世界里面大把大把撒银子的商贾手段,和引鱼上饵一般的道理。 人一旦尝过甜味,就再也吃不得苦了。 享受过了这包裹中物件带来的种种便利,再让他回去慢慢修行,慢慢习武,他们是决计不肯的,到时候便会将自己的银钱大把大把撒进这江湖中来,让幕后之人赚得盆满钵满。 至多,算是愿者上钩。 唔……说来,有几日未曾吃鱼了…… 老者思绪逐渐偏向了其它方向,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宛如那些幼兽受惊之后的声音,吃了一惊,晃过神来,边看到那个蓝色的包裹已经被文士解开,里面放着的东西不少,有散发着星辰灵韵的石头,有极通透的美玉。 罗列其中,宝气腾腾。 其中一根手臂大小的人参却生出了手脚,面目却还是人参模样,不知道以何种方式,咿呀尖叫着,从包裹之中窜起来,便要逃走,其模样虽小而蠢钝,行为却颇灵动。 正要钻到地下时候,却被一只手掌抓住了右腿,纵然这只是才诞生出本能的灵药,依旧感觉到了一道厚重的阴影如帷幕一般将自己笼罩,感觉到了天昏地暗,却唯有两只眼睛射出冷飕飕的光来,照在自己身上,枝叶都在微微颤抖。 出于生灵的某种本能,手脚回抱住了那手掌,咿咿呀呀讨好地在叫,暗中却以药力贯入细根,使其坚若磐石,利比金铁,暗暗朝着那只手掌手腕处刺过去。 它虽初次诞生,却也有如野兽般的本能,知道如何脱离,以及如何欺骗。 咿咿呀呀的声音越发讨好。 根须也如同利剑一般。 下一刻,文士嘴角似乎挑起了一抹嘲弄。 手掌抓着那药物,漫不经心朝着旁边甩手一砸。 尖叫声音消失。 在吴长青呆滞的注视之下,赢先生面无表情,倒提着那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右腿,将那东西提起来,看周围灵气药力似乎又在汇聚,微微皱眉,再度反手砸下。 老者似乎听到了啪叽一声脆响。 身子不由得一颤。 下意识朝着那边清俊的文士挪地远了点。 等到那声音平息下去,再度抬眸看去,只见得氤氲气息散去,所谓手脚,不过是人参的根须,上面有赤金色纹路,散发出挥之不去的血腥,其中混杂着极馨香的气味,闻之感觉通体舒泰,正是极难得的药物。 可吴长青堪称是江湖上第一名医,一生所见贵重药材不知凡几,可眼前这般的异状,却从未曾见到过。心中疑惑好奇,不由开口,略有惊异道: “先生,这是……” 文士将那人参拎起来,神色未变,道: “如你所见,这包裹中所含三品灵药,三千年血参。” 老者抬手打断,无奈道: “老夫知道,先生……” “这东西以血为生,吞下去虽不能直接增强武者功力,却能易筋洗髓,强人根骨,壮膂力,成就龙虎之姿。” “纵然是不堪造就的武者服下,也可以变成习武的良玉之姿,七分力道使出来,便比得上他人全力施为,交手时候,大占便宜。” “这些事情,老夫自然都是知道的。” “只是,只是这人参,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老者抚须,心中震动难以消去。 就只方才所见,这东西虽然未曾生出如人般灵智,但是却已经足以和那些寻常野兔野猫比拟,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若硬要说有类似的描述,也只是年少时候,不爱读书,翻看的神鬼志异上所写。 可那不只是传说吗? 赢先生看了一眼吴长青,看到他脸上疑惑,眉头微皱。 他方才念在交情上已经违心解释了一句,自认为说道这里已经够给他面子,当下也懒得搭理,嘴角挑起,不咸不淡呵了一声,道: “活了这么久……” 老者以为他要解释,侧耳倾听,便听到了文士的声音响起。 “也没能让你的脑子好使点吗?” 吴长青老脸一黑。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木拐杖,突然明白了圆慈的行为,自心底里生出了强烈的愿望冲动,想要将这又好使又结实的木杖抡圆了,狠狠地砸在那张冷笑的脸皮子上。 便在此时,那边圆慈突然开口道: “想来,是因为风儿所处世界罢……” 吴长青偏过头去,便看到那僧人若有所思模样,道: “那边毕竟乃是真实之处,风儿每日里来去此地,哪怕只是瞬息之间,也让外界的气息涌入,我们所熟悉的一些事情,也受到了些许的影响,逐渐向着真实的部分靠近。” “想来,既然外界神兵通灵,那么上三品的灵药逐渐通灵,也并非是不可想象。” “而若是此界的灵药都开始有通灵的可能性。” “那过上些许时日,此处顶级兵刃,是否也会成为神兵利器?” 吴长青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木杖,当看到这木杖依旧黑黝黝一片,未曾有其他反应时候,方才松了口气,复又想到自己原本兵刃根本无法具现出来,此时所用不过是一寻常物件,心中便又升起了些许异样。 那边文士已经将那人参放在一旁,自包裹之中翻看着其他东西,其中所含的武功秘籍,直接被他当成废纸一般,随意扔在了旁边,未曾看上一眼,剩余的东西有锻造兵刃所用的精粹陨铁。 也有灌注内力的丹药,能够让那些‘武者’内力修为迅速提高,越过开始时候苦修的阶段,尽快地闯荡江湖,文士取来那丹药,握在手心之中,若有所思地道: “圆慈,那小子在雨夜那天,似乎……” “顿悟过一次?”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突破之机(22) 他们身在此界,虽然能够察觉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一来此举极为耗神,并非随意可为,二来,风字楼中,常年坐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修为至少已经上三品,武道玄通之境,他们也不好窥探,省得引来祸端。 知道王安风心境变化,有顿悟嫌疑,还是在他回到了少林寺中方才察觉。 而对这一点,同样出身佛门,修行横练神功的圆慈,无疑最是清楚。面对文士的询问,僧人微微颔首,道: “确实如此。” 复又皱眉,看着自己好友,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文士接住了抛起的丹药,看着其上隐隐流光,随意回道: “给他下个药。” “顺便,考核一番” 王安风看着手中公孙靖所写的东西,心中颇为震动。 他在过去,从未曾想到过,那些看起来繁荣安定的大城之中,竟然都隐遁着各式隐秘组织的成员,时而彼此戒备,时而彼此合作,形成了江湖之中,并不为人所熟知的一层。 少年的目光不可遏制地落在了手中纸张上的最后一行字上,敛目默念。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白虎堂。 王安风立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收回了心念。 自他学会了武功之后,见到的东西远不是当时尚在大凉村中可以比拟,白虎堂,丹枫谷,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隐秘组织,江湖侠客,竟未曾有一刻远离,而他也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世界。 江湖。 何处不是江湖? 片刻时间之后,寻到了突破契机的公孙靖再三拜谢,回到了自己的巨鹏帮中,周围本是熟悉的环境,此时在他眼中却看到了许多原本未曾注意到的部分,如同一直蒙在天地中的灰尘尽数扫去,得见原本模样。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男子微阖双目,感受到了周围越发清晰而且活跃起来的天地,心中喜意几难自抑,终忍不住长笑出声。 少林寺中。 送离了公孙靖的王安风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起了赢先生所说,每月都必须来上这么一次,略感头痛,可当视线落在了手中写满了墨字的白纸,却又觉得,如若每次都能够有这般收获,好像也并非无法接受。 入夜。 中途王安风出去了一趟,前往风字楼中洒扫了一遍,方才重又回来寺中,先是照常观云望气,锻炼瞳术,复又前往铜人巷中磨练剑术拳掌。 他先前因为那场秋雨而心境失衡,却并未执迷不悟,反倒是借此机会叩问自身,压制心魔,对于般若掌中精深微妙的道理有所领悟。自拳掌上功夫进展极快。 而拳掌方面成长,对于剑术也有所助益,一身武功,早已经远非当日突破九品时所能比拟。 只是因其心性,常常自陷于困境之中,面对的敌手大多修为都远超于他,交手时候完全占不到半分便宜,故而他一身武功虽然日渐醇厚,却未能自知。 少林寺中。 少年盘坐在青石之上,结束了今日的内功修行,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来,因为日渐醇厚的内力修为和瞳术,眼眸当中竟然浮现出了一层莹莹光辉,数息之后,方才散去,重又变成了那般温润的黑瞳。 金钟罩第二关之中,有八脉关隘。 他一直以来苦修不辍,又曾在雨中顿悟,对于诸相非相的佛理略有领悟,金钟罩第二关修行至此,少林寺中时间和扶风郡修行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过才过去了七八个月,竟然已连连突破,只剩下了三处关隘横在眼前。 而这这三处关隘,或许是因为内力总量仍旧不够,任由少年如何努力,仍旧如同泰山北海一般,稳稳横在他的面前,没能丝毫晃动。 因为长时间打坐休息,王安风腹中传来了一阵叫声,饥饿之意如同怒潮一般将他吞噬,少年捂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几乎是本能地扭头看向旁边房屋。 当看到了白发老者已经笑呵呵对着自己招手的时候,眸子微亮,腾身起来,几步便奔到了老者身旁,先是行了一礼,方才满脸期冀地道: “二师父” 老者失笑,抬手在少年头上抚了抚,笑道: “饿了吧?你个小馋猫” “今日表现不错,二师父给你做了新的菜式来,进来尝尝罢。” 王安风眸子微亮,隐有欢欣之意,跟在了老者身后,一同行至吃饭所用的桌子上,方才靠近过去,便是微微一怔。 眼前所见,都是大火大油做出的菜式,虽然说色香味俱全,却和往日里老者所做的清淡食物截然不同。 可他此时饿极,又极为信任自己的师父,只当是老者今日想要换个风格,便未曾多想,大步过去。 吴长青在他身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看向一旁捧着书卷,神色冷淡的文士,又看了看那边神色沉着,似乎在诵读佛经的圆慈,以传音入耳的法门开口道: “赢先生,圆慈大师,将药物放入饭菜当中这个,这个当真可以?” 僧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样传音回答道: “阿弥陀佛吴老放心。” “我少林传自禅宗,乃是法外别传,本不立文字,以心印心,首重开悟,突破功法,最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像是寻常突破那般刻意,反倒不美。”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不过,也因为如此,此次风儿能够突破多少,还要看他自己的心性以及领悟,领悟足够,自然势如破竹。” “如我禅宗二祖,本不通武功,得易筋经之后苦思冥想二十年春秋,又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谛,讨论佛法七七四十九日,仍不得悟。” “复十二年之后,长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的年轻人,谈论三日三晚,最后一日清晨得见大日初生,普照天下,便将那易筋经中的武学秘奥,尽数领悟,武功之高,天下无出其右者。” “而那年轻人后来纵横沙场,无往而不利,辅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想来也和这桩缘法有关。” 讲完这桩门派公案,吴长青心中略有明悟,圆慈看着王安风,传音之中也可听得到叹息之声,道: “若风儿在武功佛理之上已经有所领悟,借助这股精纯之力,突破现有关隘,自然不是难事,心性足够的话,连连破关也不无可能。” “此即为立地成佛一说。” “可若是他心性不定,那些丹药,也只是能让他短时间内内气盈满,胀痛筋脉,至多只能稍微扩宽经脉,于突破关隘上,并无半分助益,反倒要受些苦楚。” 静室当中,王安风看着自己沉默呆立,宛如木桩一样的师长,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颇有疑惑,开口问道: “师父,二师父,还有先生,你们今日为什么不吃?” 吴长青自脸上挤出来了笑意,宽慰道: “无事,师父们先前已经吃过了。” 少年恍然,点了点头,想来是自己方才修行内功入了迷,一时间未曾注意时间,当下便不再迟疑,取来汤勺盛了一勺汤汁,入口温软,诸般滋味齐齐涌了上来,味道极美,眉目不由弯起。 吴长青看他模样,略松口气,开口问道: “味道如何?” 少年眸子微亮,此时嘴中还有食物,声音略有含糊地回道: “味美汤浓唔唔唔,二师父做的饭,还是一般无二的好吃。” “只是今日似乎多了许多药香味道,却是别有风味。” 老者额上隐有冷汗,干笑道: “是吗,那就多吃点” “唔唔,嗯。” 房屋中三人看着少年大快朵颐,因为吴长青配出了药物,令那些丹药迟缓发力,是以王安风并未发觉不同,虽然身上略有些热,也只是以为是自己方才修行完了内功,吃得又比较急,心中并不以为意。 直到最后,便只剩下了一碗浓汤。 其色泽金黄,原本的血腥味道和药味被吴长青费尽苦心掩埋下去,只剩下了鲜美馨香,少年方才喝了一口,那残存灵韵汇聚在了一起,竟发出了一声绝无可能的尖叫声音,令王安风头皮一麻,喝汤的动作微微一顿。 受此一惊,纵然心境波动瞬息间便被压制下来,但是方才吃下的药力却如同积蓄到了巅峰的火山一般,已经开始暴动,王安风面庞上浮现些许茫然之色,青衫文士将手中古籍一扔,已经身化虚影,第一个出现在了少年身前。 左手抬起,点在了王安风喉咙处,内力震荡。 右掌劈手夺过那碗药汤,毫不客气地将这一碗浓缩了三千年血参药力的汤药直接给王安风灌进了肚子里去,直到没有剩下一滴半点,方才将那瓷碗随手扔在地上。 再去看时,身前少年身上肌肤已经一片通红,药力涌动,本能晋入了修行内功禅定的状态,欲要化开药力。 周身环境瞬息间已经天翻地覆,从燃着一豆灯火的僧房,化为了穹山之巅,众山拱卫,星野在天,而长河奔腾于下,乃是天然的阵法之地。 青衫文士看着眼前少年,冷然笑道: “若是未能突破,你自己知道后果。” 随意挥袖,便有一道极柔之力将王安风身躯摆正成了打坐姿势,此时少年体内内力最是敏感,如此行为竟然未曾引发他体内内力的丝毫异动,可见其用力之精巧,更见其出手之慎重。 文士抬手撩起衣摆,盘坐在地,那边吴长青圆慈两也分别在‘地’位和‘人’位盘坐,三人以三才之势,将少年保护在了最中间,为其护法。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突破(12) 王安风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温和的药力自他胸腹之中升起,继而朝着四肢百骸,周身百脉震荡蔓延,冲击洗涤,以强筋健骨,壮其气力。 他修行至今,每日都在铜人巷中调用内力,和同级甚至于更强的武者频繁交手,亦曾孤身辗转山野之地,数次生死危机,心性坚韧之处已经远超同辈武者,所欠缺的其实只是内力上的积蓄。 现在纵然是体内内力暴涨,也未能超越他的掌控,依旧极为稳定,不紧不慢地按照金钟罩第二关的线路运行。 少林的金钟罩乃是佛门正宗,修行内力最是醇厚,王安风无意识之间,恰好对应其无我相,无他相的修行道理,未曾主动去突破关隘,可那三处要穴关卡却如同春日雪消一般,虽然缓慢,却在无声无息地消失。 外界天际已经隐隐透出鱼肚白色。 在旁守了一夜的文士感知到了王安风身上逐渐涌动起来的内力,神色微霁,知道这一次突破水到渠成,已经没有了任何问题,可就在此时,少年原本平和的面庞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狂暴的雷霆之力在他身上浮现,越发浩大,极主动地吞噬了少年体内的药力,不断膨胀,几乎瞬间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纵然是圆慈三人,亦看不真切少年面目。 “嗯?!” 赢先生神色微怔,继而便变得极为难看,抬手便要擒下那丝雷劲,可就在此时,那雷劲突然内敛,进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圆慈三人顾忌伤到此时正在突破关口的王安风,已经伸出的三只手掌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圆慈平复了激荡的内息,感受这这有些许熟悉的雷劲,看向一旁文士,迟疑道: “这是” 文士点了点头,回想起了当日少林寺上回荡的狂暴雷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便在此时,少年身上突然浮现出来了一道血色龙影。 昂首发出长啸,其中满是凄厉怨愤不甘之色,不断挣扎,却被那雷霆死死纠缠,雷劲想要将那如同冤魂般的血色龙影牵扯出来,却仍旧不得其法,便在即将功亏一篑之际,文士看出了端倪,手掌握起,调动了这一方世界的灵韵。 霎那间,天地变色。 云雾倒悬,化为涛涛元气,涌入了那雷劲之中,其气越发阳刚精纯,突然化身为龙,昂首长啸,将那血色龙影彻底拔除,离开了王安风的身躯,残余的怨恨之气被雷霆的阳刚之力驱散,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之上,只剩下了些微气息弥散。 吴长青抬手牵扯过来一丝怨气,察觉到了其中独特之处,神色不由微变,道: “这龙气反噬,安风身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赢先生收回右手,面色微白,沉默了下,道: “不知。” 天地之间,残余的雷劲逐渐融合,或许因为一直以来都在王安风体内,渐渐重又汇聚在了少年身边,却已经无法入体,只在少年身边萦绕流动,似乎化为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雷霆气息掠过了黑发,便如同老者抬手抚在了少年头顶,继而缓缓流散消失,其精纯之处,纵然是修为已经臻至了圆慈,吴长青等人,亦是心中震动。 精纯元气,滋生万物。 少年左右,有朵朵奇花绽放,花色青紫,犹如天雷。 赢先生看着这一幕,敛目开口,声音之中罕见地没有了嘲讽,道: “但是我知道,若不是有一位天下绝顶的武者,不惜损伤自身武功根基,每日以精纯雷劲,为他洗髓通脉他决活不过七岁。” 当日在大凉村中,因为顾虑离弃道的存在,文士并未常常探视外界。 但是显然,在王安风离开之前,那老者必然是给他体内灌入了足够的雷劲,足以压制那血色龙影许久,使得他体内反噬不会暴起,方才会放心让他离开,让他去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当日眺望远方,兴致高昂的少年,或许并不知道,为了他想要出去看看那天下的想法,有一位老者元气大伤,可纵是元气大伤,却也是很开心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文士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于心中低声念道。 你可知道,一行此举,终身修为损耗若是他未曾有此机缘习武,那他活六十,你便要给他输六十年雷劲,众生再无望于更高的境界,自损根基寿数。 值得吗! 雷劲自然不会回答他,但是在大部分的事情上,行为远比豪言壮志更为有力。 自古以来行胜于言。 便如同记忆中那人一般,所说所做,截然相反 心念转动,文士情绪突然低沉。 时有红日初升,并不刺目的光辉洒落下来。 王安风缓缓睁开双目,只觉得周身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是自出生起就一直加持在了自己身上的沉重锁链全部碎裂,思维更为迅速,而内力运行则如长江大河,奔腾不息,于经脉之中流转。 当下忍不住腾身而起,长啸出声,其音清越,穿金裂石,有如龙吟大泽,经久不息。 吴长青三人皆有绝顶武功在身,一眼便能够看得出,少年身上,原本被那龙气反噬压制的天赋,此时已经全部展现出来,气脉悠长,周天不息,正是难得一见的习武之才,美玉般的资质。 那长啸声音经久方绝,少年站起身来,此时他金钟罩第二关关隘已经全部突破,只需要稳定一段时日,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晋入到金钟罩第三关,那武道第八品的境界,不由得心中浮现欣喜之情。 此时方才注意到了周围已经不是少林寺中,而三位师长都在前面,身上沾染晨露,心中只是稍一思量,便猜到是为了自己护法,忙上前朝着三位师长见礼,视野边缘注意到了那些青紫色的花卉,脚步微顿,心中不由浮现出了奇异的熟悉之感。 脑海当中,一位不着正行的老者容颜浮现出来,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粗糙的大手蛮横地揉着自己的黑发,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反抗,哈哈大笑。 少年眉目间神色柔和了许多。 不知道离伯怎么样了 之前几乎每日相见,离开了大凉村,也已经有快要一年了,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少喝些酒?是不是还是那么爱吃肉?有没有按时换洗衣服,会不会无聊,会不会寂寞,是不是还是那般爱讲故事? 若是他知道,我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八品,应该会很开心吧。 想起老者开心大笑的模样,少年的嘴角也不由得挑起。 离伯开心。 他便开心。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疯狂(22) 王安风这一次并未突破到八品修为。 但是其本身的天赋已经挣脱了原本龙气反噬的压制,逐渐开始展露,如同珠玉拂去了表面覆盖的灰尘,此时方才展露出了原本应有的光芒,天生气脉悠长,流转不息,若单论此时他体内内力,已经不差初入八品的武者。 只是尚未突破关隘,难以继续积蓄内力,无法推动金钟罩功体进一步完善。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长则半月,短则数日,他便会自然而然晋入到金钟罩的第三关,中间不会再有丝毫的阻碍,水到渠成。 为了让他能有有所准备,不至于错过了自然突破的机会,圆慈将王安风唤到了一处静室当中,以佛门雷音的法门,将金钟罩第三关的经文要诀细细讲授给他,而在两人过去之前,青衫文士向他讨来了那把背负了许久的木剑。 孤峰之上。 文士神色冷淡,将那长剑横在身前,右手五指持拿剑柄,左手顺着剑锋拂过,继而屈指,轻轻弹在了剑刃之上。 虽是木剑,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悠长剑吟,经久不绝。 这把剑是王安风尚未九品时候便佩在身上的,因为是‘剧情兵刃’这种特殊的兵器,质地非凡,虽然绝不可能真的好无损坏,但是除非与神兵对攻,否则想要摧折这把长剑,几如痴人说梦。 王安风不日便将要突破至八品境界,他本欲要给他换一把更强的兵刃,可思来想去,寻常兵器,也不一定便有这把所谓的木剑来地顺手,只是这剑毕竟陷于品级,锋锐之处,远不能和上等剑器相提并论。 心念至此,文士微微皱眉,视线落在了那包裹里面。 其中质地非凡,似金非玉的精粹材料正堆积在一起,其上流淌着微光,不似凡物。 风字楼中。 王安风近日来,心情都极为不错,内功功体已经被打磨地渐趋圆满,距离突破,应当已经没有了多长时间。 而体内内力宽裕,离伯传授他的武功也能够稍微宽裕些使用。 先前他都未曾使用过那门奔雷步。 不过,赢先生令他先勿要修行那门轻功,不知道是有何安排。 整体而言,他的武功是迈入了进展稍快的阶段,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够升入到七品境界,他在这一年中经历了许多事情,也逐渐明白,正如酒自在前辈所说,只有自身修为抵达了武道的七品境界。 才有资格亲身参与到这天下江湖中的风起云涌,诸般大事当中。 也只有到达了七品境界 才能够知道那白虎堂事宜。 少年心中低语,却不可遏制地又想到了过去半年多所经历的事情,入魔的夫子,追杀自己的白虎堂武者,又想起了公孙靖所写,北武州城当中,发现了白虎堂的据点。 可白虎堂,不是连酒自在前辈都要慎重对待的组织吗? 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出现在了一座州城之中? 少年的思绪一时间蔓延地有些远,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较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音,有道身影走来,裹挟了冷风,和楼中温暖的气流对冲,令王安风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回过神来,侧身看去,便看到了一身黑色衣装的严令大步进来了这风字楼中,其神色沉凝,不复往日模样,面对朝着他打招呼的学子们,只是点了点头,便大步过去。 右手小半笼罩在了有着繁杂纹路的黑色长袖之下,露出的半张手掌上面缠绕着一圈圈绷带,握着一把连鞘长刀,眉目之间满是冷锐之意,如此种种,令这位向来喜欢说‘晓得不’的和善师兄有了某种生人勿近的寒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平素那些习惯于打趣他的学子们,才会回想起来。 这位严令师兄,除去了是‘晓不得’师兄,是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呆愣青年,任由朋友玩笑也绝不生气的宽厚好友之外,还是扶风学宫中法家大弟子,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一身武功臻至八品,战力卓绝,名列地煞榜单之上, 王安风看着大步走到一处地方寻书的严令,心中微有不解,他与后者算是相熟,知道其一举一动,都要求自己符合礼法,如此反应,显然是出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赵师姐又闹了什么别扭? 少年掀过手中的书页,自心中不着边际地想道。 而在三个时辰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所想是如何天真。 他忽略了严令本身的身份。 严令,出身法家。 当日午后,学宫夫子通告各家学子,禁绝学子外出,各处出入口都有夫子把守,几如戒严,更有法家和兵家的夫子门背负利刃,匆匆离开了学宫,不少人身上还涌动着难以忽略的杀意。 王安风察觉异样,询问周围相熟学子,却无一人知道原委,最后还是从最擅打听消息的阴阳家苏赌徒嘴里得知了真正的原因。 扶风郡城今日,出现了命案。 更确切地说,应当是在昨夜子时之后。 苏文昌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本不欲说的,可耐不住王安风数次询问,又想到了后者身为星宿榜上武者,剑术高超,不是他们这些没能入了品级的学子所能比拟,加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只一个人承受,压力过大,方才开了口。 只一开口,便如同是要将自身心中的担忧和压力发泄出来一般,不用王安风询问,全部都讲了出来。 是命案,更是惨案。 灭门惨案。 一家祖孙三代一十七口人,被尽数虐杀。 据说被杀之人面目全部被切割成了不成模样的碎片,看不出原本模样,直到第二日,邻居未曾看到这家老小出来,左右思量不对,推门进去,方才知道了这件事情,当场给吓得不轻,晃过神来,直接报了官。 严令修为一年前就已经臻至八品,被他的老师推荐到了刑部衙门,今日他正是第一批接受案件的密捕,来风字楼中,则是为了寻找类似的案例,以求寻找到类似的线索,将凶手绳之以法。 说及此时的时候,苏赌徒的面色越发苍白,不大好看。 他虽然天赋过人,可是终究还只是个在学宫中成长起来的寻常学子,没有见过江湖血腥,更没有和别人生死搏杀,往常倒是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会感慨一句江湖多风雨,可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想要笑一下来缓解心中压力,可却未曾有丝毫笑意。 须知扶风郡城中的巡城武者,可都是九品左右武者,那是寻常县城中副将的武道水平,能够力搏狮虎,三人一组,来回巡查一片区域。 能够悄无声息,做下这等案子,显然出手之人要么是八品以上武者,要么就是精擅于轻功敛息之法的刺客杀手。 而从他们能掩饰血迹,使其没能泄露出血腥味道来看,恐怕是此中老手。 说道这里,苏文昌摇了摇头,复又劝慰王安风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出学宫,如此大案,郡城中各级衙门已经调动,不日便能出来个结果,便先告辞,去了自己夫子处。 王安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只觉得心有寒意,原本突破修为的喜悦瞬间便消失无踪。 苏文昌所说这案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过来。 将面目切割到看不出原本模样。 刺客杀手。 少年微阖双目,低垂手掌不由握紧,脑海中回想起来了阿平的遭遇以及自己所遇到的那个杀手,自心中升起了浓烈的自责,以及不解。 丹枫谷 竟敢在大秦郡城当中大开杀戒以大秦的武备,之前只是未曾料到这帮武者会如此疯狂,若要真抓,纵是扶风之大,三日之内,一个都逃不掉,全被都会被斩首示众,毫不留情。 这些邪派武者,莫不是疯了? 扶风郡城刑部衙门。 副总捕头祝建安双目泛红。 根据那位藏书守的通知,他们已经找到了丹枫谷的那一处落脚之处,因为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唯一一处据点,是以未曾妄动,担心打草惊蛇,只是派遣武者每日盯梢,准备顺藤摸瓜,将这个隐患一次性全部处理。 未曾想到,这些丹枫谷弟子,竟然做下了这等案子。 他们想要让丹枫谷被疯狂的大秦铁骑踏破不成? 祝建安牙齿紧咬,心中杀意涌动。 这帮武者,难不成疯了?!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戒备,扶风一角(12) 风字楼下。 木屋里面,少年煮着米粥,神色略有恍惚,自心中安慰自己。 这件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 也要相信学宫的夫子,还有刑部的捕头们嘛。 他们的实力,一定可以轻易将那些人擒拿归案,绳之以法,到时候明正典刑,必然会被斩首示众,甚至于这件案子之后的人都会被愤怒的大秦密捕一把抓出来。 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用处,八品修为,也只是密捕的水平而已。 何况还没有那种经验。 王安风心中波动渐渐平复下来。 今日灶里的火烧地有些大,现在应该往里面加些水,才能防止烤焦,但是王安风却似乎陷于了沉思当中,未曾去管,直到闻到了些许烤焦的味道,方才将这铁锅端了下来。 拿着筷子翻了翻,当察觉了下面已经烧焦了之后,少年抬手敲了敲自己额头,转头看向了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不知道是在无奈低语,还是在说服其他人,开口道: “啊,饭烧焦了” “得出去买些才行。” 王安风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方才买过了米。 抬手调整好了背后木剑位置,银针放置于腰带左边,右边放好了金疮药和纳气丹,推门出去,此时学宫数处大门都有武者把守,但是这里因为距离学宫弟子住处稍远,防备松懈。 他便寻了一处墙壁,腾身而起,脚尖在墙壁上轻轻点了两下,手掌便已经撑在了墙壁上的青石雕饰上,微微用力,已翻身而过,轻轻落在了地上,因为轻功不好的缘故,发出了一声闷响。 王安风心里一惊,伏在原地不动,直到发现未曾引起周围巡视的夫子注意,方才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落叶,少年看了看天边天色,突有些底气不足,道: “嗯,我真的只是去买一下粮食。” “今日突然又饿了。” 夜色渐深。 杨景明沉着一张脸走在扶风郡城的街道之中。 他算是扶风郡中颇有名气的侠客,近日来,正在这扶风郡城当中,得知了那虐杀惨案之后,便寻到了刑部中人,愿意加入夜间巡捕之事当中。 虽然说这天下,江湖和朝廷泾渭分明,平日里彼此都看不大顺眼,若是杀了两个官员,那江湖客定然是要击节赞叹,道一声杀得好,复又会饮酒大醉上几场。 而江湖上少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当地官员也必定心情愉悦,指不定政绩上面,都会加上一两笔。 可唯有一处地方,是江湖和朝廷共有的逆鳞,那便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何况是虐杀! 何况是绝嗣! 杨景明心中怒火仍旧未曾平息。 这次在扶风郡城这种地方发生了如此命案,不仅是大秦朝廷惊怒异常,就连江湖正道都感同身受,不少武者都自发巡查,稍有些许侠名,便如杨景明一般,直接帮扶刑部捕快,夜巡郡城。 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情,晚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亮着灯火,大多架着口大锅,里面煮着羊血羊肝各类下水,煮地汤汁乳白,撒上些葱花辣椒,一碗下去,极为暖肚,为那些更夫苦力,巡街武人所喜。 杨景明皱了皱眉,却未曾上前打扰,只是停下步子,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位九品的巡街武人开口问道: “他们不知命案?” 那武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背着把长枪,闻言笑了下,道: “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种消息,除非是如学宫世家那般,有人保护,不必乱了心境,像是寻常百姓,若是隐瞒,岂不是害了人命?” 杨景明心中疑惑更重,皱眉道: “那这人为何还要出来?” “岂不是更为危险?不成,我得劝他回去” 方才走出半步,袖子便被那武人拉住,后者脸上颇有些无奈之色,冲他叹息了下,笑道: “杨兄不必了你是江湖侠客,想来也不知道这城里百姓难过之处。” “似是那些家有余财的,早已经收了摊子,这些想来是家中有用钱之处,不得不出来。” 说道此处,声音不由有些萧瑟之意。 “何况,对于武者而言,寻常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在屋内屋外又有什么分别?今日那灭门惨案,不也是一家老小呆在屋子里面?真被杀手盯上了,再结实的屋子也一样。在外面摆摊可能还更安全些” “毕竟有吾等巡街,那邪派武者再是凶恶,也不可能当街杀人罢?” 杨景明脚步停住,看着秋夜之中那一处处温暖而微弱的光芒,以他的目力,看得到那水气后的面庞,和他类似的年纪,却满是苦楚,神色略有复杂,探手入怀,取出了一锭银子,准备送过去。 他出身寻常,得数位师长帮扶,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境界,一人之力虽然微薄,见此情景,也想要帮衬一下。 便在此时,旁边那持枪武者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 “他们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做出选择,你虽为武者侠客,但是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日子多少比你安稳地多。” “我等作为捕快,你身为侠客,所应该做的,便是将那该死的邪派武者捉拿归案,还这百姓一处安居之所。” 杨景明沉默了下,和这些学宫出身的捕快们合作之前,他虽然表面上未曾有丝毫异状,心中实则有些不屑,可这个时候,却升起了些许不同的感觉,将那银钱放回,却又开口道: “等一会儿和乙组交接之后,我们来这里喝上一碗肉汤,如何?” 那武者微怔,面上浮现爽朗笑容,道。 “那你可要准备好足够的银子。” 杨景明笑道: “这点钱,还是够的。” 众人气氛颇为和睦许多,复又行了没有多远,便又看到在一处小摊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却不见车夫。 那负枪武者皱眉看了两眼,只见拉车的马极神骏,一身黑毛,隐于黑夜之中,若非四蹄踏雪,加上今日月色颇明,真的不容易发现,便知道了其必定是世家子弟,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本不欲要多生事端,可职责所在,还是准备上前询问一二。 便在此时,自那小摊处小跑过来一个青年小厮,将那持枪捕快拦下,先是抱拳道了声叨扰,复又从腰下解下来一面金牌送上,面上笑着赔礼道: “几位官爷,这儿是咱慕容家的公子,不知可有什么事情?” 捕快皱了下眉,可眼前这小厮守礼,今日城中只是加强了戒严,各处城门安排高手防备,并未执行宵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将今日情形又说了一边,复又提醒道: “今日外面不安定,小哥还是转告一声,在此地勿要久留。” 那小厮笑着答应下来,接过金牌去了马车处,杨景明看着他们背影,皱眉道:“不用去查探一二吗?吴兄?” 吴雄摇头,道:“慕容家是城中百年世家,家业颇大,不可能是他们。” “这帮世家子弟想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咱们也管不着,走罢,尚有三回,便能休息了。” 众人离去,那边小厮回禀了主子,一路小跑跑去了那边小摊上,要了一碗羊杂,半盘油饼,吃得津津有味,复又回身看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马车,自心里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叹息一声,低头又嗦了一口热汤。 马车里头,传来一位女子讨饶撒娇声音,道: “啊呀,公子别闹” “人家捕快都说了,这外头危险,要不还是走罢?回怡春楼里,再叫两个姐妹们也热闹许多” 女子旁边的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环住细腰,冷笑两声,道: “听他胡扯。” “借那武者几个胆子,也决计不敢在我大秦当街杀人。”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缘由(22) “咯咯,慕容公子还真是自信呢……” 那青楼女子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娇笑起来。 盛世之中,这天下百姓对于大秦的自信与骄傲,实在已经到了古往今来极致的地步,纵然是青楼中女子,街上走卒贩浆之徒,都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着这一事情只是偶然,相信等待着那些凶手的,必然是大秦的雷霆怒火。 再来这女子也是知道,眼前少年,乃是城中慕容家的十三公子,虽然同为慕容,比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掌双绝,慕容世家,可在扶风郡城中也不可以小觑,此人出来,必定是带着护卫,保护他安全。 不知是否是想到了有一位起码武道八品的高手隐藏在一旁,女子心中浮现出了诡异的兴奋之色,翻身跃在了少年身上,双臂挽住眼前世家子的脖子,凑上前去。 身上衣裳虽然厚实,却也掩盖不住那正当青春年华的肉体,婀娜多姿,诱人之极。 那少年见状心中一荡,自前些日子,在风字楼下被那扶风藏书守吓了一跳,这段时日心中早就不愉,一直以来的好友也逐渐疏远,家族当中,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辈。 至于那吃里扒外的护卫,因为和他父亲争吵,已经被调走,另去保护他十哥,今日出来,正是要寻个刺激发泄一二,见状自然是来者不拒,脂粉之气扑鼻,此时虽是夜间,他心中却有欲火升腾,手掌渐渐不老实。 正抱着那女子品尝朱唇时候,路上有人经过,带起的风掀起了马车窗口处遮风的藏蓝绸缎,便在这起落之间,他便看到了一道身影缓步过去,看到了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入夜,他竟能够将那瞳中血丝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当头浇下来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瞬间冰凉一片,本来升腾的欲火直接消失,若有人掌灯去看,当能看到他脸上苍白如雪。 那女子正情到浓时,却发现这少年没有了半点反应,好奇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恍如鬼魅般在旁边突兀而起,心脏一突,此时她才发现,抱在少年身后的手掌之上已经被冷汗沾湿,颇为粘稠。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又似乎从未曾远去。 青楼女子须得要练好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这异常情况,以及眼前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之中,已经推测出了些微不对。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今日那桩灭门惨案,想到了那三代灭门,脸庞全部给切成了碎片,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惊怖之感。 慕容同咽了口唾沫,心脏疯狂跳动,和那青楼女子低头趴伏在这里,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脑海当中念头纷飞。 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刚刚在哪里? 便在此时,突然想起了来时自己车夫所说的话。 “公子,咱们这车也该修缮修缮了,今日马儿拉着,颇为吃力。” 该死!他竟然躲在了马车之下。 少年想到此处,几乎要叫出声来,面色却越发苍白。 一步一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之上回荡,落入耳中,坠入心底,如同浸泡了冬日的雪水,难言的寒意沁入魂魄。 脚步声音渐远。 马车内外似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吸气时候极轻,可呼气时候因为心中畏惧又变得急促而重。 心脏极速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似战鼓。 那脚步声音越远了。 一步, 两步, 两人长松口气。 心脏的声音渐渐平复。 两人均自心中升起了荒谬的大难不死之感,以及些微放松。慕容抬觉得自己掉了面子,抬起头来,强撑着说道: “只是行人,看你怕的……” 有秋风吹落叶,萧瑟的声音响起。 凉风吹过慕容同的脸颊,少年双瞳睁大。 那处绸布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张脸安静看着自己。 那面庞之上有纵横十数道割痕,宛如恶鬼,看到自己注意到了那边,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眼白极白,眼瞳又极黑极大,微微转动,未曾言语,却有疯狂压抑之意扑面而来。 少年身躯一僵。 此刻他怕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根本说不出话来。 “啊呀,奴家只是弱女子一个,如何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怀中女子背对着那张面庞,未能看到,此时放松下来,只顾不依娇笑,而在慕容同眼中,却看到了那只手掌裹挟着秋夜的冷意,从那处窗口处缓慢伸进来,五指微微张开,看着指腹上沾着发黑的血迹,逐渐将自己的整个视野占据。 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抓向自己的面庞。 耳畔却仍能听得到娇柔的声音,脸颊处有甜腻的吐息。 活色生香。 恶鬼索命。 娇笑之音在耳。 他却只觉得死寂。 少年张了张嘴,眼中露出绝望之意,女子竟分毫不知,上前吻在他嘴角,温软如玉,慕容同双眸微眨,不可遏制躺下两行浊泪。 那手指微张,几要触及他的面庞。 一点一点靠近………… 清越的剑鸣声突然暴起。 凌厉剑气扫过,一柄木剑施以凤凰点头的技巧,点出三点寒光,同时朝着他要穴处落下,有雷霆轰鸣流转,极为粗蛮地将那死寂压抑的气氛撕裂开来,那张毁容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惊异之色,身如幻影,朝后急退。 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在下一刻斩过。 有雷霆纠缠其上,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持剑的蓝衫少年。 这本是慕容同这段时间最为惧怕怨恨的面庞,此时看上去竟如此可亲可敬,几乎要令他哭出声来。 王安风持剑落在地面上,右手扣剑在前戒备,左手运起了金钟罩内力,一掌拍在了马车之上,未曾施展出掌法劲气变化,只以蛮力横推,将这一车一马横推了数步,靠在了街旁墙壁上。 骏马吃这力道,发出悲声,吸引了不远处小摊上吃饭的车夫和摊主。 那车夫哗啦一声,站起身来,便看到了两人对峙,看到那一手握着狭长长刀,气质阴森可怖的男子,心脏一颤,脑中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怕不是中了头彩。 心中着急,想要奔过去看自己少爷情况,可这时候,整个身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不敢过去,也不敢逃跑,只得面含苦色,呆立原地。 而在那马车处,掀开了自己脸上伪装的丹枫谷武者看着身前的少年,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咧嘴一笑,脸上十数道已经结疤的伤口如同黑色的蜈蚣一样扭曲纠缠,满足低吟道: “原来是你,扶风王少侠。” “我正要去找你。” 他那日被王安风发现,虽然被骗过,但是其生性谨慎,后来搜集情报,自然知道了当日少年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不但被他发现,更是被他戏弄。 戏弄……呵,戏弄,他肯定是看不起我。 就如同昨夜那一家子一样,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若非如此。 我走过他家院子的时候,那个小童,何故多看了我一眼? 在来自于任务的压力之下,他压抑而扭曲了的性情变本加厉释放出来,今日本就是打算守在扶风学宫附近,伺机将这个藏书守杀死,为自己陪葬。 未曾想到,才来到扶风学宫附近,便碰了个正着。 岂非天顾? 岂非天顾! 丹枫谷武武者无声在笑,右手抬起,五指律动,继而稳稳握在了那刀柄之上,缓缓用力拔出,锋锐而狭长的刀刃脱鞘而出,刃锋上还残存了血迹。 身为一名武者,不再在乎保护自己的兵器。 王安风持剑看着对面似乎有些疯狂的杀手。 他今日并未有所收获,在准备回到扶风学宫的时候,闻到了羊杂汤的香味,本想喝上几……一碗,才走过来,却察觉到了浓郁杀机,看到了这名杀手的行为,情急之下,便全力出手,将其迫开。 在出剑时候,故意贯入了雷霆劲气,此时夜色死寂,雷声剑啸传出很远,巡街武者他方才还见过,离得不算太远,片刻时间,应该能到。 但是眼前,一场恶斗已经无可避免。 少年手持木剑,内力流转,心神洞入空明禅定之境。 无他相,无我相,无众生相。 两人对峙,气氛越发死寂压抑,不远处那摊贩见到这般模样,小心朝着后面挪移,打算不惊动那杀手,可脚步落下,再轻的声音在这等级武者耳中也极为明显。 气机牵扯,兵刃撞击特有的震颤声音瞬息间响彻了整条街道。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不瞑目(12) 刀剑相交。 刀是狭长的妖刀,刃锋上还染着血,剑却只是朴实无华的木剑,两种质地截然不同的兵刃在夜色之中交击,却发出了势均力敌般的铮然鸣啸。 慕容同蜷在马车之中瑟瑟发抖。 那摊位老板和车夫则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其面色惨白,眉心之处有刺痛之感,极为清晰。 清晰到似乎下一刻,便有长刀落在自己身上。 街道附近是大片的宅邸。 鸣啸声音越发高昂。 周围的环境却越发死寂,宛如空无一人的鬼城。 刀剑在度碰撞,对撞出了极明显的火星,长刀刀路诡秘异常,招招狠辣无情,力出十分,于人于己皆不留半分退路,若是寻常武者,在这等癫狂的攻势之下,未必能够稳住自己的心境和招式。 武者交手,并非功力的单纯比拼。 可王安风久经战阵,又曾得到剑圣佩剑指点剑术,手中长剑招式简练,出招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皆是恰到好处,虽然以七十二手使破对敌,却未曾将剑势彻底展开,如同丹青大家挥墨写意,处处留有后手。 那杀手虽然修为较他稍高,招式又狠辣无情,却也处处受制,如同陷入了蛛网当中的飞虫,那人察觉不对,出手越发疯狂,可他出手加力,那边少年手中剑术便也随之变化,招式繁杂,竟似无穷无尽。 那些剑招以青年眼力所见,仍有许多变化,明明可以继续强攻,但是眼前的少年却能遏制住趁胜追击的冲动,出剑依旧平缓,将那攻势收敛,不紧不慢。 可正是这一收,原本剑术的意蕴竟又生生拔高了一个层次。 眉宇平和,出手自成方圆,他虽武道只是八品,却也能够看得出,单以剑技之道,眼前少年竟然已经有了些许宗师气韵。 青年心中浮现惊怒交加之意。 他自陷于死地,已经是濒临疯狂,此刻却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再这样交手下去,不必说击杀对手,自己都会死在这少年剑下,呼吸略有急促,却未曾失去心境,只是手中刀法渐渐不再那般疯狂。 不远处已经能够察觉到武者腾空而来的声响。 前有强敌。 后有追兵。 孤身四顾。 十死无生。 青年眼中神色疯狂,突放声狂笑,身形后撤一步,右臂微扬。 肌肉贲起,如同是大秦边关力士拉满的劲弓。 下一刻,那柄狭长的直刀鸣啸一声,旋转着朝着那马车斩去,发出呼啸,而他整个人则双拳扬起,朝着王安风揉身而上,如同陷入绝境的孤狼。 双眸之中,唯有疯狂。 他在赌。 赌王安风会选择掷剑将那车中两人救下。 他在赌。 赌眼前的少年是个侠客。 未曾有丝毫的迟疑,王安风手中八面汉剑脱手而出,沾染雷霆,瞬息之间,将那直刀击飞。 青年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赌对了。 作为一名杀手,他已经弃刀,作为一名刺客,他已经深陷重围,看不到丝毫的生机。 也正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想要在自己身死之前,将眼前的少年拉下炼狱,让这声名渐起的扶风藏书守,为自己陪葬 心怀死志,无有生念,正是全神贯注之刻。 他将自身全部的内力,全部的心念,全部的执着杀机,灌入此拳之中,只觉得心思渐渐空明,力贯周身,拳锋刺破了前方阻隔,冲向了前方愕然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他如同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道者,心中已经无悲无喜。 安静看着拳锋向前。 看着自己的右手砸破了对方防守的空洞。 看着…… 啪。 一只手掌将他的拳头包裹,朝后一撤,散去冲击之力。 少年脚下青石碎裂,细密裂纹朝着两旁蔓延。 看到少年那连一丝苍白之色都未曾浮现的面庞,青年觉得自己的计划,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扶风藏书守,外功极差。 在这一瞬间,他的思绪略有迟缓,从空明境界之中复又坠入了现世,重新感受到了秋夜微亮凄冷的晚风,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意。 那少年神色沉凝,手掌微动,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转,庞然大力加诸其上,咔擦骨裂之音陡然响起,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袭上了他的神经,而前方少年脚步一踏,脚踏道门九宫之位,已经主动抢步上来。 黑发微扬,眉宇沉静,气质沉凝如山,不动分毫。 一拳砸出,他只觉得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呼吸不由一滞。 眼前的竟不似个少年。 而是一尊威严沉着的神像。 拳凝如山。 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这一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刚猛的劲气,就仿佛被南蛮那名为猛犸的巨兽践踏而过,几乎要碎成几块,青年双眸失去聚焦,在这一刻变得茫然,身子失去控制,被拳劲冲击,微微浮空。 下一刻,身上数处穴道的刺痛令他恢复了些微理智。 周身不知何时,已经被贯入了十数根银针,内力调动,大为迟缓,而前方少年长呼出气,身形微伏。 突然暴喝发声。 瞬息之间,刚猛至极的拳掌便如汪洋大海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等到杨景明等巡街武者急急赶过来的时候,那青年已经如同一滩软泥般躺倒在地,王安风气息平缓,从墙壁之上拔出自己木剑,轻弹剑锋,反手将那长剑重又收回背上剑鞘。 杨景明停下脚步,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兵刃之上,当看到地面上那面目狰狞的武者,看到其出身丹枫谷所特有的面目,以及周围交手后的痕迹,心里便已经有了三分明白。 慕容同两人也从马车里面走了下来,面色苍白,可脸上还有红粉胭脂,看上去颇为古怪,那年轻马夫见事情平息,急急跑来搀扶。 慕容同抬脚便踹,破口骂道: “你还知道过来?!” “你还知道?你家少爷差点就没命了!” 杨景明不屑冷笑,对这世家弟子没有分毫好感,一名捕快去了摊贩处询问事情,他则和吴雄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此时正握着那柄狭长妖刀,将之从墙壁上拔下,月下看刀,刀身上有细密纹路,渗出一股寒意,可知其不凡。 杨景明在他身后三步站住身形,冲他抱拳笑道: “在下杨景明,暂为城中巡捕,还要多谢少侠擒拿此獠,要不然,今日恐怕又要有无辜之人喋血。” 王安风侧身看到这两人身上的巡捕衣物,还了一礼,道: “杨捕头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对了,这柄直刀是那刺客所用,应该算是证物罢?” 言罢转手,将那长刀刀柄递向后者。 杨景明并未认出眼前少年身份,只是从蛛丝马迹之中推算出眼前这少年武功高强,又见他言辞和善,行为有度,心中平白多出三分好感,接过长刀,和善交谈。 那边已经有巡捕将那杀手提起来,以玄铁锁链铐住手脚。 那捕快此时方才看到后者嘴角淌出鲜血来,满嘴的牙齿已经被生生敲碎,绝无法咬舌自尽,更不必提藏在牙齿处的毒药,神色便略有变化,对那身着蓝衫的和善少年又多了两分了解。 正准备将这犯人带走的时候,却听到了低声咕囔: “喂……想不想知道,谁才是幕后指挥?” 这名巡捕闻言微微一怔,只在这瞬息之间,已经被锁住了手脚的丹枫谷武者身上气劲陡然暴涨,内力流转,竟然挣脱开了原本束缚自己的九品武者,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朝着王安风大步冲去,嘴巴大张,发出了含糊而疯狂的怒喝声音。 杀机迫近。 王安风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右手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瞬间拔剑,那杀手身形一颤,僵在了原地。 他的脖颈已经被王安风手中木剑直接贯穿。 生机断绝。 王安风出剑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迟了,那青年不躲不避,硬吃了这一剑,其身上经脉于下一刻崩裂,流淌出大量的鲜血,显然方才是以秘术刺激身上内力,承受极大痛楚,以碎去丹田修为的代价,强行出力。 可他方才尚且不是王安风的对手,何况于重伤之下? 王安风下意识收剑,看着眼前的杀手,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觉得这人死有余辜,心中甚至于有些复仇之后的爽快,可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行此举动,微微皱眉,道: “他,为何寻死?” 杨景明持刀戒备,冷笑回应道: “嘿,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知道自己的下场。” “畏罪自杀罢了,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不过,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只是取了块布,轻轻擦拭剑上血迹。 前面丹枫谷武者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只有粘稠的鲜血流淌下来,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王安风和杨景明的两张面庞逐渐化为了没有实际意义的色泽,渐渐黯淡,复又汇聚成了记忆中最深最深的一幕。 太阳很大,天很蓝。 那时候他六岁。 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门外有个瘦高瘦高的陌生青年朝着他招手。 他过去了…… 耳畔响起来了一月前那道玩味的声音。 “我们找到了你老家,你母亲,他老人家还活着……” “只是当年,怎么说呢,当年啊,她丢了儿子,把眼睛给哭瞎喽,只是身子骨还算是健朗。” “所以这一次。” 前面的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子,笑地和善。 “弃子,你……去不去?” “当然当然,你是有选择余地的,毕竟嘛,都是是自己人,你也知道,我行走江湖素来与人为善,一切都好商量。” “……我,去。” 刺客心中戾气缓缓散去,面容之上的疤痕扭曲。 他喉咙被刺穿,张了张嘴,发出了只有自己明白的,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对不起,阿妈……” “当年我该听话的。” “儿错了。” 青年的身子晃了晃,朝前倒在地上,却未曾彻底软到,而是跪着的模样,看其模样,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只是双眸不甘睁大,流出了血泪。其一身罪孽,死有余辜,手上沾染的鲜血,纵然是死上千百遍也未能洗刷其罪孽。 江湖之上,无人不冤。 ps:第一更奉上。 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嗯,明天周天,加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堕落(22) 杨景明见那青年已没有了生息,俯身下来,将他衣襟扯开。 果然看到在其脖颈之下数寸处纹着枚红枫叶片,此时被鲜血浸染,恍如活物,极为妖异,当下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不错,因为顾忌旁边少年,不欲将之牵扯进来,未曾念出丹枫谷三字。 心中念头纷杂,杨景明将其衣襟合上,站起身来,将刀收好,朝着王安风复又抱拳,道: “多谢小兄弟帮手,这件事情,之后便交于我们便是。” “只是毕竟涉及命案,之后还有事情要劳烦小兄弟配合,何处去寻,还望告知一二。” 王安风此时已经擦干了剑上血迹,反手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抱拳回道: “责无旁贷。” “若有事情,不妨去扶风学宫风字楼中去寻,在下王安风,一直都在那里。” 杨景明听得了王安风三字,却并未反应过来,他年已而立,早过去了少年不服输的年纪,对于星宿榜关注并不很大,倒是对扶风学宫风字楼很有印象,当下恍然笑道: “原来是扶风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少年英雄。” “想来数年之后,王兄弟你必将名震江湖,他日纵马扬鞭之时,我等得见你年少峥嵘,也算与有荣焉。” 复又谈笑数句,旁边捕快已经处理好了事情,便向王安风微一抱拳,笑道: “这边儿还有些事情,咱们后会有期。” “告辞。” 一行人才走了数步,却被王安风开口叫住,杨景明心中不解,侧身回望,笑道: “王兄弟还有何事?” 王安风抿了抿唇,开口道: “不知在下能否加入了杨捕头几位之中?” “我虽然修为不到八品,但是自认为也算苦修剑术,真遇到事情,必不会拖累几位。” 杨景明神色微怔,和旁边吴雄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愕之色。 在他们眼中,这等少年学子,能够在危险时候,按捺住心中恐惧,挺身而出已经算是出色。此时竟然愿意主动参与到这种危险事情之中,如何能不让他二人惊讶。 至于拖累,绝无可能。 方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少年身手,虽然先前隔得有些远,加上天色黯淡,未能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将那杀手击倒,可后来的一剑,两人都在旁边,其出手称得上一句剑出惊鸿,极快极稳。 杨景明略有动心,可是这巡查一事虽然不大,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何况也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忌讳,面现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旁边负枪的吴雄已经一口答应下来,笑道: “王兄弟既然有这个想法,我等自然求之不得。” “咱们每日都有巡街任务,兄弟若是有意,明日落日时候,在这里等着便是。” 杨景明心中惊愕,可他毕竟只是帮忙的游侠,吴雄才是寻街捕快的队长,当下虽有疑惑,也只好压在心里,未曾开口,直到一行人已经离开这条街道,朝着衙门疾步而去,回身发现已看不到那少年,方才开口,将自己心中不解开口说出。 吴雄突然哈哈大笑,道: “杨兄所想却有道理,这这人绝不可能有伪。” “其乃是我扶风郡中才俊,名列星宿榜上,一手剑术,同辈中无可匹敌者。” “号为扶风藏书守。” 杨景明神色愕然,想到方才那一身朴素,背负木剑的和善少年,竟说不出话。 而在事发之处。 亲手了结了一条性命的王安风神色略有些微复杂。 什么时候,他杀人竟比杀猪还要利索了? 长剑上的血痕虽然已经擦拭干净,但是鼻间却仍旧萦绕着血腥味道。 真的擦干净了吗? 只要杀过人,就擦不干净了罢? 至于加入到巡查武者当中,却并非是他临时起意,今日下午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只是方才发现那杀手,主动将其拦下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先前那位副总捕头曾经告诫他不要参与其中。 可他却完全做不到袖手旁观,就算知道这里面有些危险,但还是主动地干涉其中。 身一妄动,便是江湖。 恩怨情仇,不知何时就已经牵扯其中,再也脱不开身。 江湖啊 王安风无声叹息一声。 便在此时,垂下的右手突然抬起,急如闪电般握在了前面一人的手腕上,使其停下动作。 少年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这少年。 看着他一身蓝衫,眉目疏朗,神色凝重,宛如方才拔剑对敌一般认真,道: “大娘,我这碗,要多加辣。” “” “哎呀,好好好,松手,我给你加,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少侠,我家的辣子可厉害地很。” “吃的时候小心些。” 那摊贩无奈叹息一声,答应了一声,抬手挖了满满一大勺子辣椒,给少年倒进碗里,入汤的瞬间便分散开来,瞬间弥漫在了整个碗面里,切的细碎的葱花,羊肚,羊肝混杂在一起,染上了辣油,香气扑鼻,引得少年双眸微微亮起,腹中饥渴,传来声响。 双手小心翼翼将那白瓷碗抱起,白色的釉子触手很是细腻,这想来是用过了很久的物件,碗沿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少年捧着这碗,深深吸了下香气,继而张嘴喝下了一大口。 肥美滋味瞬间盈满了心间,少年眉眼微微弯起。 什么江湖? 什么恩怨? 去他的江湖,去他的恩仇。 江湖中恩仇再多,比不过眼前这五文铜钱,煮地汤汁纯白的羊杂汤。 旁边慕容同看着坐在长板凳上,大口吃着羊杂汤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只纯金打造粗的吓人的大腿,闪闪发光,那老板已经将他的那份羊杂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也洒满了辣油,恭敬退下。 慕容同摆了摆手,那边车夫自怀中掏出了足量的银子,放在了那摊贩手中,也正是因为银钱,对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招待了他们。 慕容同低头看着这往日从不会沾口的下水材料,看着在汤汁中翻滚的羊血羊肚,咽了口唾沫,自小**肉长大的富贵子弟,自然从未吃过这些屠夫走卒们用来解馋的下水杂碎。 可看看那边吃得开心的少年,还是拾起来了手中的筷子,颤颤巍巍伸入其中,心中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为了救命恩人 我,慕容同,要吃下这堕落的吃食了! ps:第二更奉上 感谢isher慢渔夫的万赏,谢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城(13) 两名少年武者,都在长身体时候,竟生生将这一车的羊杂给吃了精光。 分别之时,王安风对这个纨绔子弟都略有改观。 而自这一日开始,每到黄昏渐近,他便会离开学宫风字楼中,加入巡街武人的行列当中。 身后负剑,伴着吴雄,杨景明等人在这附近街区巡查,在被激怒的刑部密捕查探之下,丹枫谷隐蔽的据点已经被搜查出来,却未曾打草惊蛇,如同收网的猎人一般,缓慢而冷静地缩小了巡查之处。 而后者似乎也发现了目前的处境,不甘挣扎。 短短数日,便已经有多起事情在这扶风城中发生,却被巡街的武者迅速压制,未曾翻出什么波浪来,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稳,数日前的屠杀之案,渐渐化为了口中所传的谈资故事。 东城区域。 有丹枫谷武者在青楼被发现。 与巡街武者交手之后,不敌,咳血逃遁。 辰时。 搜查其踪迹,当场击毙。 八月二十七。 扶风东城戒严。 城中巡捕,刀剑出鞘,肃杀严整。 申时三刻。 天晴,天下皆秋。 有灰衣男子持残刀。 踏步徐行,已入扶风。 “吴捕头,发生了何事?” 王安风看着面色微变的吴雄。 后者接到了一只飞鸟送来的消息之后,神色便有些难看,一路行了十几步,王安风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忍不住,开口发问,吴雄闻言呼出口浊气,看着王安风,未曾解释,只是勉强笑道: “没甚么事情,只是衙门里兄弟们有点琐事罢了,哈哈” “不过,虽然是琐事,也还是不得不去。” “王少侠,今日巡捕结束,你可以回去学宫了,咱们得要和其他人交换了。” 王安风看着吴雄,慢慢点了点头。 他虽然年纪尚未到了十五岁,可是经历已经不算少,从眼前男子面目中细微变化处,仍旧能够发现得了后者心中隐藏惊怖,显然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不愿意将自己牵扯其中,方才做出了这种选择。 那些捕快们和王安风在此处分开。 一路行了颇远,回身已经看不到少年身影,杨景明开口相询,吴雄方才神色凝重,一边疾步向前行走,一边低声开口道: “夏长青入城。” 只此一句,周围数人面色皆是骤变。 丹枫谷其为邪道大派,门中虽然没有上三品中顶尖高手,也有不只一位的中三品武者,谷主一身内力极尽精纯,臻至四品巅峰,手持破碎神兵,可以和三品宗师放对。 而在其下尚有四方护法,都是中三品高手。 夏长青便是第二位护法,言辞和善,下手狠辣,其性情反复,心思慎密,纵然是在邪派之中,也少有能匹敌者。 如今正要将那些作乱的丹枫谷武者擒拿归案,这位丹枫谷的三号人物堂堂正正出现在了扶风城中,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一位江湖上宗师不出,便是巅峰的人物,若在郡城中发疯,堪称是如洪灾天旱般的灾厄。 大秦扶风有宗师坐镇,若是寻常武者来了这里,自然会老老实实。 可前些日子所见,那几如寻死般疯狂的刺客,却令他心中的自信蒙上了一曾阴影,若是他发起疯来,宇文则大将军出手,夏长青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 吴雄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步子,朝着杨景明抱拳,沉声道: “杨兄,这段时间多谢你帮忙。” “剩下来的事情危险,你也不必参与其中了。” 杨景明闻言微怔,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你呢?” 吴雄手握长枪,神色微沉,道: “职责所在。” 三名巡捕照着命令上方向前往。 杨景明站在原地,想要追上前去,脚步却不能够移动分毫。 扶风郡城,大道之上。 多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脚踏芒鞋,手持了一柄刀刃残缺的长刀,缓步徐行。 其面目已经极为俊朗,难得天生一副儒雅气质,眸子温润如玉,引得行人瞩目,灯下观美人自然是别有韵味,可黄昏之际,红尘烛光遍洒,这样一位儒雅好看的男子,也更添了好多魅力。 难免惹得小姑娘看得入迷,他也不以为恼,微笑着颔首,引得行人心中不由大生好感。 便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将这和煦的氛围打破。 一位身着朱衣的捕快将手中的长刀拔出。 天色已经黄昏,落日熔金,在刀锋上渡了一层血色,他看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心中极为紧张,且充满了戒备。 丹枫谷,夏长青。 那中年男子朝他点头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后者的敌意和戒备。 依旧不紧不慢朝着前面走去。 捕快沉默了下,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重新归于平缓,挣扎了不过瞬息时间,手中已经握紧了大秦战刀,跟在其身后。 他接受到的命令,是前往查探出来的丹枫谷据点把守,作为九品武者,在这种大案子当中,他所能做的本应该就是此事中边角,不能逞强。 可怎么能让此人孤身行走在百姓之中。 捕快敛目,无声低语道: “巡捕刑律第一条,如遇特殊情形,事关百姓安危。” “总捕之下,皆可以便宜行事。” “不为罪。” 那中年文士一路徐行,玩赏秋风,而在其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超过五十位捕快侠客,他们沉默不言,他们未曾有丝毫的言语交流,却自发在城中百姓和这文士隔绝开来。 夕阳如血之下,身着朱衣手持战刀的捕快们将一名中年文士团团包围。 而那文士似乎未曾察觉丝毫异样,神态依旧和善。 百姓渐渐察觉不对,避开这古怪的队伍,只停在后面,看着这一行人朝着前面行去,已有颇为机灵的人察觉了不对,跑去报官。 那文士在推测出的丹枫谷据点处停下。 捕快们随之停步,本能握紧了刀剑,铮然鸣啸声音骤然肃杀。 吴雄手握着兵器,看着那温和的中年男子,心中戒备已经提到了最高。 右手握着长枪,手心里面渗出了汗水,颇为滑腻。 他来之前,从未曾经想过自己竟然会和这位中三品高手正面碰上。 他曾经想过,虽然职责所在,可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要保全自己为上,一个行当而已,他尽忠职守,可尚未曾准备要为他人而死。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真的看到了这个中年男子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竟然是将路旁的百姓推开,自己拔出了兵器,螳臂当车般挡在了那两名怒目看向他的行人身前。 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一直跟到这里。 心中仍旧恐惧,可却未曾想要离开,未曾想要逃跑。 身上这一身衣物在此时,仿佛是有了千钧重量,压得他不能后退,不愿后退,不甘后退。 他退了,谁来上? 职责所在。 吴雄五指缓缓握紧了手中兵刃,如同周围的同伴一般无二,周围这些巡捕身躯之上,竟然隐隐有气机牵扯在一起,形成了如同大秦铁军般肃杀凝重的气息。 夏长青看着周围武者,神色依旧平和,微微笑了下,掌中长刀微转,这柄刀极为狭长,未曾入鞘,随意拿着,刀锋便能够点在地面上,每走一步,这刀锋便轻轻点在青石之上,发出得得的轻响,缓步自这刀剑丛中而过,气质闲散。 此地武者众多,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异动,刀锋点在青石之上的轻响声音宛如阎王三更鼓,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脊背之处有寒意蔓延,心脏战栗。 若非是职责所在,恐怕早已经没有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吱呀声中,众人身躯一颤,从那种诡异的氛围之中挣脱开来,眼前那文士抬手推开了木门,显出了院中一片清幽,院中满栽红枫,树叶飘落,颇有诗情画意的幽雅,那文士温和轻笑,斜持长刀缓步前行。 红叶飘落。 宁静祥和的情景之下,却蕴含着难言的杀机,令人心中战栗。 扶风郡城,刑部衙门之中。 祝建安在一份信笺上压下了自己的印记,以飞鸟将之传出,这是最后一份,代表着的是刑部的调动,扶风郡周围巡卫在外的法家高手,都会在受到消息之后,全速赶回。 继而便手持战刀,大步而出。 总捕不在,他身为副总捕,需要居中调遣,因此未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 而且夏长青突然出现在了扶风郡城之前,没有丝毫的征兆,在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此人已经入城,根本来不及阻拦,而且在行人众多之处,他也无法出手。 心中怒意杀机此时经过了压抑,已是越发狂暴。 大将军府中。 宇文则手持一张劲弓,缓缓拉开,指向了某一处,上面并没有架上箭矢,却有无形锋锐之气纠缠其上。 毫不夸张,在此城之中,他这一箭威力绝不逊色于所谓道门嫡传,飞剑之术。 数十里之外,取敌首级,极为简单。 狭长双目之中闪过冷锐杀机。 拉满了弓弦的手指终究还是卸去了其上力道。 锋锐的气劲散去。 再一次地,纵横沙场半生的宇文则感受到了身为大秦柱国的种种束缚,这是无上的尊荣,亦是天下人对他的束缚。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已经不能随意出手,武功虽高,却终究不得自由。 ps:今日第一更奉上,嗯,说好了今日加更的,然后还有两更,吐血码字中。 第一百二十章 局势迷离(23) 大秦国柱,镇守一方。 所以他们便是,也必须是这个天下最守规矩的人。 更有天子谕令,非危及社稷之事,不可妄动。 他们七十二人,就是定住这大秦江山的七十二根擎天巨柱,故而名为国柱,身居于万人之上,却没有丝毫实权,各般事情,自然是有刑部吏部,兵家法家处理。 否则,若以其武力,众多权柄归于一身,与藩王割据何异? 彼时纵然是再如何英明神武的君王,都难能安心。 宇文则敛目,屈指轻敲扶手。 挟众势而击寡,挟众势而击寡…… 他在坐上这位置之后,方才明白,何为众势。 方才明白,这其中‘众’之一字,从何说起。 作为大秦顶级高手,他便是最不能出手击杀夏长青的人,那只会令大秦朝廷和江湖之间本来就紧绷的氛围进一步恶化。 双方冲突,所受危害者,终究还是无辜百姓。 宇文则靠坐在座椅之上,双眸微阖,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如同石像。 ………………………………………… 丹枫谷的据点之外。 吴雄等人将周围居民驱散,方才有人报官,护卫大秦扶风的军队碍于职责限制,不能离开自己守卫之处,却还是派遣辅兵营中军士辅助百姓离开这一片区域。 虽然夏长青入得城来,终究是刑部总捕未曾下发相关禁令。 但是他们拱卫郡城,多少心中有愧。 片刻时间,周围已经被疏散一空,毕竟真正高手交手,气劲迸发,波及极远,便在吴雄心中微松了口的时候,那栋院子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啸,雕琢繁杂纹路的窗户登时破裂,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而在其前方,正是疏散的百姓。 吴雄几乎本能地朝着前面一扑,将那估摸着不到十岁的孩子推开,而那寒光已经朝着他落下,正准备以外功硬抗这一招的时候,一柄木剑从他的视线余光出现,那寒光骤然停滞。 刀刃处和木剑剑锋稳稳相对,其上所携带的力道被直接化去。 劲风割裂了他的衣裳。 身着蓝衫的少年挺步抬腕,将那寒光挑开。 其在空中旋出一道弧线,稳稳倒刺入了青石板上,震颤嗡鸣,刀刃之处极为狭长,正是和先前那丹枫谷武者一般无二的兵刃,吴雄回身看着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神情微愕,道: “王兄弟?” 少年握着长剑,手掌略有发麻,方才那一招几如是搏命的杀招一般,以他的剑术,想要化去劲气也着实有些勉强,闻言神色微滞,冲着吴雄干笑了下,尚未曾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天边突然有破空声音响起。 一道身形突然落下,身着赤红锦衣,腰悬狴犴金令,手持长刀,正是先前曾经见过的,扶风副总捕头,祝建安,后者看到了王安风,心中微愕,继而自心中升起了些微恼意,显然是对于王安风不听劝阻,来了这里有所不愉。 旁边吴雄心中一个咯噔。 他不知道两人曾经见过,只以为是副总捕见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地,是以有所恼怒,连忙上前禀报现在情形,顺便将王安风所做所为以数句话说得分明。 当得知了这段时间唯一斩获来自于眼前少年时候,祝建安眉头微微缓和了些,此时已来不及屏退王安风,沉声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勿要再乱来。” 王安风点头答应。 他方才察觉异样,一路追寻过来,未曾靠地太近,本来也不欲出手,可方才情形危机,身躯远比大脑反应来得更为迅速而诚实。 而在这短短时间当中,天空当中,已有道道身影出现,气劲浩荡,皆是中三品之上武者,手持长刀,分立左右,因为担心受伏,未曾贸然进入那院落当中,彼此对视一眼,脚踏六方位置,同一时间拔刀出鞘,清喝声中,猛然持刀劈斩。 瞬息间有六道高有十数丈的刀芒以阵法之势劈斩而出,瞬间将那院落分割,并在同一时间斩入了主屋当中。 沉默了一息之后,装横颇为讲究的木屋轰然爆裂开来。 气劲混杂破败的家具,化为粘稠气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动,却被围在周围的六名中三品高手拦下,未能冲出封锁,对周围屋舍造成损伤。 只是原本种满了红枫,颇为幽雅的院落,已经化为了一座深坑,仿佛方才有陨石自九天而落,才能够造成这般景象,颇为骇人。 祝建安左手自腰间拾起来了狴犴金令,甩手扔出。 金令旋转而出,将那粘稠气浪撕扯开来,笔直贯入。 这位扶风郡城副总捕头朗声喝道: “夏长青,某为扶风副总捕。” “经查你丹枫谷与今日扶风灭门之案有关,若有冤情,速速解释,与我等入刑部查探。” 这一行为,亦是基于江湖和朝廷特殊的关系而出现,是防止大秦屈打成招的后手,而在这开口的时候,大秦铁卒已从军械库处调来了专破内家真气的劲弩,两排一面,将这屋舍团团包围。 锋锐逼人的弩矢抬起,已齐刷刷地对准了那气浪当中。 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刑部巡捕不能随便杀人,但是手里握着证据,要他配合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若是他反抗…… 他最好反抗。 祝建安眸子微阖,掌中刀锋微颤。 这弩矢乃是颇为罕见的材料,以朝中秘法打制,专能吸纳内气,万箭齐发,纵然夏长青在六名中三品高手所发刀芒之下还能安然无恙,这些材质特殊的弩矢也将令其护身真气大为损耗,一身战力,十不存七。 便在此时,气浪当中,身着灰衣的夏长青右手握着那柄古怪残刀,微微扬起。 刀锋如同曳尾的蛟龙,探入气浪当中。 这一方天地,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继而便猛地拧身,扬臂。 尚未能够散去的粘稠气浪在瞬间被斩碎,狂风肆虐,席卷气浪化作龙卷,冲天而起,搅动了天上云雾,这气浪本就粘稠,骤然升空冷却,竟然化为了雨水散落下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中,有轻响在众人耳畔回荡。 冷而阴,如同鬼王击骨。 此时众人视线已经没有了半分遮掩,下意识便朝着其中看去。 在那院落中央,仍旧还有半间屋舍未曾破碎,可见装横奢华,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重新落座在座椅之上,手持残刀,一下一下点在地面上,姿态闲散,眉宇之中,并无半分恼怒之色,有的只是和善。 在其脚下匍匐着四具尸首。 看起模样,尽数都是刑部追寻的丹枫谷刺客。 祝建安神色微变,踏前一步,喝道: “夏长青,你在做什么?!” 那边灰衣文士抬起脸来,手中动作顿住,得得的轻响声音断绝,众人心中竟然浮现出诡异不舍。 未曾见其有什么动作,一道残影便从其中爆射而出,众人铮然拔刀,刀锋尚未扬起,便有一物裹挟劲风,从祝建安肩膀越过,直接镶入了其身后墙中,色泽淡金,上面绘有狴犴兽首,狰狞威严。 整面青石墙壁瞬间崩溃为齑粉,用力之处,无不均匀。 代表副总捕的狴犴金令跌落地面,发出哐啷轻响。 祝建安瞳孔微缩。 束带断开,黑发已经披散下来。 那边夏长青并未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袖袍一拂。 地面上四具尸首被劲风裹挟,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落在了众人身前,排成了一列,衣襟皆是打开。 在其锁骨下方,本来的血色红枫此时已经被一道伤疤所遮掩,看其模样,起码已经有了五六年时间,众人都是武者,眼神自然不差,看得清楚,神色皆有些许变化,知道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江湖之人,一身武功皆是恩师所传,无论正邪,都极重师徒传承之情,素来就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眼前这毁掉门派印记的行为,在江湖上乃是门中弃徒叛徒,以示和过去一刀两断,方才会做出的最为决绝的行为,而门派当中武者追杀本门叛徒,更是屡见不鲜。 文士坐在座位之上,未曾做出什么令持弩铁卒过激的行为。 其声音却以内力震荡,瞬间响彻在了祝建安,响彻在了王安风,响彻在了方才因为好奇,跟在他身后过来的江湖武者耳畔,平静道: “做什么?清理门户……” “怎么,我丹枫谷虽不是正道,可清理自家门户的事情,还需要副总捕同意吗?”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局(33) 夏长青此言一出,周围跟着过来的游侠武者神色便略有变化。 清理门户都需要大秦点头? 他们既然能够行走江湖,自然并未曾愚钝到轻易就被人摆布的地步,但是听到了这种说法,心里头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祝建安察觉周围变化视线,神色微凝。 此为诛心之言。 他到现在,方才明白过来,眼前这文士为何会入了城门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过来,那些江湖武者有的是看着能否搭上一把手,有的则是完全为了凑这个热闹,但是却在此时完全变成了对方的证人。 眼前这数具尸体,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而夏长青则是今日方才入城,安分守己,来此也只是为了清除本门叛徒。 眼前这些尸首之上毁掉了红枫的疤痕,起码有了四五年的时间,有人证有物证,祝建安绝不相信眼前这文士所说的话,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做的都极为漂亮慎密,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半分漏洞。 断罪决狱要有证据,这是大秦自己定下的规矩。 若是大秦都不去遵守,还要谁来守着? 当下之势,也只能忍着心中不甘,正准备回应之时,突然想到了先前被王安风所杀的那名刺客,开口道: “……夏护法说笑。” “吾等先前曾经抓获另外一名丹枫谷杀手,其正要向无辜之人出手,身上的红枫印记可是丝毫无损。” “不知道夏护法作何解释?” 夏长青身形变换,已经出现在了众人之前,因为此时局势未曾明朗,那些军士没能得到明确命令,未能射出弩矢,也不再有机会射出,灰衣文士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似乎随意问道: “哦?不知道那人在何处?” 祝建安有心诈他,当下未曾说出此人已经死在王安风剑下,只是回道: “正在我刑部牢中,他已全部招下了……” 文士皱眉,似有疑惑,道: “招了?招什么了?” 未等祝建安回答,已经神色恍然,再度开口道: “他是我谷中派来的探子,在下正好奇为何没能找得到他留下痕迹,原来是被刑部捉拿,做下凶案的凶手,应该就是这几个叛徒,我丹枫谷再如何横行江湖,又如何敢于触碰大秦虎威。” “只要将我手下探子送来,此时便一笔勾销,不知总捕意下如何?” 其说话语气颇为诚恳和睦,却令祝建安等人心中微沉。 送还? 那刺客已经被王安风一剑刺穿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仵作都给验过了尸首,又如何送还过来? 见他沉默不言,灰衣文士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下去,开口道: “副总捕为何不言?” “是觉得我们丹枫谷要为这些叛徒所做事情赔命?还是说……” “我的弟子已经被阁下所杀!” 文士眸子微睁开,踏前一步,道: “是否郡守给予阁下压力过大,让阁下杀我派弟子以完成这破案一事?!” “古谚所谓之杀良冒功?!” “还是说,我江湖子弟,在阁下眼中,便不是一条性命,便不是大秦百姓,想杀便杀?!没有丝毫犹豫?!” 他言语声调逐渐提高,句句逼问,死死咬住了被杀之人乃是丹枫谷密探,而非杀人凶手,说祝建安所为乃是杀良冒功,完全不把江湖子弟当成人命。 而在隐蔽之处,其手中古怪残刀的刀锋轻轻点在地面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混入其喝问声音当中,回荡于众人耳畔。 周围围观的江湖客在不知不觉当中心境波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 只觉得眼前身着朱衣的捕快所作所为,当真便如同夏长青所说,残酷无情,将寻差真正凶手的丹枫谷弟子当成了替罪羔羊,而丹枫谷的恶行此时被无意识忽略。 往日里和朝廷冲突此时忽然变全部都自心底升起,看向祝建安等人视线越发不善。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随即便有声声诘问紧跟其后,不断响起。 “说啊!” “你们是不是做出了这等事情!” “哼!言辞吞吞吐吐,可见一斑!” “这便是所谓大秦!” 往日里摩擦积蓄的矛盾在此时被那古怪长刀发出的声音引动出来,一时间竟有群情激愤的迹象,而他们本身也未曾察觉有丝毫的不对,便在此时,文士抬手,声音微顿。 道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看到他退后一步,看到他复又朝着祝建安拱手长施一礼,看到他极诚恳地道: “我也不求其他,还请副总捕告知在下。” “究竟是谁人,杀了吾之弟子?!” 竟然是这‘受害’一方做出了退让? 周围心智不知不觉已被影响的武者们心中不由得便有诸多阴暗念头浮现出来,祝建安神色微有变化,他知道此时情形,只要将旁边少年交出去,那种矛盾便会转移到王安风身上,他自己正可以脱身出来。 因为杀人者,正是王安风。 王安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右手握剑。 他知道眼前这文士是在信口雌黄,可此时的局势分明就是百口莫辩,三人成虎之局。 王安风感觉自己的呼吸略有压抑。 他曾经杀过恶人,陷于生死之境,可从没有像是现在这般感觉压抑。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做的是错的。 那么对错在这些人眼中便已经不再重要,他们所希望的只是让你屈服而已。 屈服在他们的正确之下。 王安风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那边祝建安抬手将王安风拉住,未曾让他开口,他生性刚直,对于眼前中年文士心中厌恶至极,纵然已经竭力克制,声音当中却仍旧不乏冷硬,道: “是本官下的令。” “你待如何?!” 王安风看着这位副总捕,神色微怔。 周围沉默了一瞬。 继而各种谩骂和敌意经过了重重发酵之后,轰然爆炸开来,矛头全部指向了祝建安身上,灰衣文士脸上似乎闪过惊愕,继而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施一礼,朗声道: “好!” “身为大秦之人,我向你出手,是为不忠。” “但是身为被杀之人的师长,在下不得不为之,还请体谅。” “只出一招。” 话音未落,其手中的长刀已经哐啷出手,瞬间刺穿了祝建安的右肩,鲜血流淌下来,王安风神色微怔,透过这血腥味道,他突然嗅到了一丝药香味道,正自那四处尸首处传来。 这药香味道极为微弱,若非是他常年和二师父相伴,决计无法闻出来,而且还必须要透过血气方才能嗅得到分毫。 药? 少年微怔,脑海当中如同有闪电劈下,照亮了黯淡的回忆,突然回想起来,在刚刚跟着二师父学医的时候,老者曾经给自己讲解过天下毒物,其中一些配合起来,可以起到令伤势老化的效果。 当时老者颇为得意,因着这是他年轻时候自己发现的药理,却又被赢先生不屑嘲弄,认为于人于己皆无有半点用处。 王安风双瞳微微瞪大,心脏加速。 视线落在了那处被割裂了伤痕的红枫之上,心念微转,已经逐渐明白过来,而这个时候,那文士已经拔出长刀,依旧在慷慨陈词,而在此时,王安风心中却已经没有了半分的慌乱。 看着这文士言辞恳切,言语和善,看着周围人言语附和,竟如看着一个戏台上戏子。 心中安定下来,如水不惊。 外魔去除,心境安定,佛门内功醇厚的特性逐渐发挥出来,因为那种诡异声响而失衡的心境重新靠着自己找回了平衡,王安风想要开口。可却发现,周围众人的心情心智,无论是那些武者,还是祝建安等武者,竟然都在随着夏长青的引导而变化。 便如同引动对手招数的剑圣剑法一般。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此时开口恐怕也没能引起别人丝毫注意,于事无补,当下咬了咬牙,运起来了佛门内力,突然如同离伯故事当中角色一般,长笑出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少林内力醇厚的缘故,其声音直如蛟龙清啸,铜钟长鸣,将那惑人心智的声音尽数压下。 失去了这古怪兵器的暗中作用,众人注意力便被王安风吸引过去,看着这位身着蓝衫的少年持剑长笑,眉目之间,竟似满是不屑,旁边祝建安捂着自己伤口,愕然问道: “小兄弟,你怎么了?” 王安风此时正觉得喉咙干哑,有些笑不下去,祝建安开口,心中暗松口气,道了一声问得好,当下停下长笑,道: “我只是看到众位英豪,都是扶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都被一人随意摆布,故而忍不住发笑而已。” “祝捕头难道不认为这很可笑吗?” 言语之中,因为故意学着赢先生语气,其中满是不屑嘲弄,习武之人自持力强,脾气暴烈者众多,闻言登时大怒,道: “摆布?” “小娃娃勿要胡说八道!” 祝建安皱眉,拉了下王安风,示意其勿要再多生事端,今日之事他总觉得有许多不对劲之处,但是其生性稳妥而少决断,觉得当下之计,应该是要先摆平事端,再行调查。 可王安风却因为心中有了七八成把握,故而未曾听其暗示,朝前走了两步,立于众人环视当中,心中虽有不安,却未曾表现出来,看着那边开口之人,正是个粗蛮汉子,当下抱拳微微一礼,道: “你说我是胡说八道,这位大哥,可愿与我一赌?!” “赌我能证明,你们受其摆布!” 那汉子怒极反笑,道: “好!有何不敢?!” “只是你敢赌什么?” 王安风反手将自己背上长剑拔出,铮然一声倒插在地,手掌握在木剑之上,运劲于上,使其渗出些微雷霆,颇为不凡,他虽然接受儒家道理,却绝非什么腐儒,当下朗声道: “我赌这柄上好宝剑。” 那汉子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粗声道: “我没有东西能赌博。” “但是我还有这一条烂命,小兄弟你若是胜了,这条性命,便归你处置!” “赌不赌!” 无钱可赌,那便赌自己性命,寸步不让,分毫不退。 荒唐而又豪迈。 而一切竟只因为一言纷争。 王安风因这粗蛮的草莽气息而心中微震,面上却未曾失态,环顾一圈周围江湖草莽,如被群狼环伺,气势上面不肯有丝毫退缩,手持长剑,同样高声喝道: “赌了!!” 其年纪虽小,尚未弱冠,但是此时展现出来气魄,竟然分毫不差于周围这些江湖草莽,他们平生最喜豪迈汉子,登时也不管敌对,对于王安风生出来了不少好感,大声喝彩,道: “好!” “哈哈哈,算是条汉子!” 夏长青见事情逐渐脱离自己掌控,手中古怪残刀重又敲击在了青石之上,略有加速,可不知为何,这蕴含有些微神兵之力的兵器,自那少年开口之后,竟仿佛遇到了天生之敌一般,效力大失。 可此时要他离开,却也不能。 除祝建安在外,尚且还有五名中三品武者,他们不知道这是王安风自己行为,见其和祝建安站在一起,只以为是副总捕安排,故而此时站位,已经将夏长青退路堵住,难能离开。 于是他便只能够看着那边少年在一人耳边开口,看到那人颔首,快步离开,周围有四五十巡捕散开,远处也有兵丁百姓,看着那蓝衫少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看着自己,心中突然变浮现出来了不安。 片刻之后,当他看到那边汉子取来的竟然是各式药物之后,心中便是微微一突,生出来了悔意。 王安风接过了那药材,用一同借来的工具捣药,因为其中有许多成药,少去许多炮制的过程,片刻之后,便将记忆当中老者所传授的那一味药物制作出来,手指触碰处,察觉到了些许腐蚀痛楚,嘴角微微挑起。 此时就仿佛是等待着刺出最后一剑一般。 少年身上洋溢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锋芒,看向夏长青,朗声道: “此药便能令伤口老化……” “如果我所料不差,夏先生,便是将这些弟子当成了弃子,令其伪造出叛门伤口,完成你所吩咐下事情,再亲自将之击杀!” 文士面上已经没有了和善之色,他也笑不出来。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多少人还能够笑地出来,受到了‘质疑污蔑’,自然也不应该笑,当下便冷冷开口道: “小兄弟打算要谁来试药?须知活人和死人,身上的伤口可不一样。” 以活人试毒,乃是医家大忌。 众人闻言,面上略有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方才那和王安风赌命的大汉大步出来,毫无半分犹豫畏惧,开口道: “我来!” 言罢拔出腰间匕首,在胳膊上划拉出来了老大一条伤口,接过来了手中药物,直接按在了自己伤口上。 其神色肉眼可见地一阵扭曲,显然是痛极,可却忍者一声不吭,任由额角青筋暴起,渗出来了滚滚冷汗,知道最终支撑不住,方才虎吼一声,松开了手掌。 整个人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而众人所见,其手臂上伤口,绝不是新伤,竟然已经止血,开始结疤,而看周围皮肤颜色,起码已经有了一二年时间,一时间心中震动。 他们并非蠢物,只是先入为主,又被那邪异兵器作用,心境失衡,此时两者皆被破除,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心中又惊又怒,看向文士便越发不善。 后者微微皱眉,冷笑道: “确实是出色的手段,可是这能够证明什么?” “至多只是你们掌握了这种秘药而已。” 王安风敛目,道: “先生可能证明你们未曾使用类似秘药?” 夏长青面上神色略有难看。 便在此时,王安风突又开口,道: “夏护法所说,那杀手是你们的探子,可你可曾知道,他被杀之日,可是要对谁出手?!” 夏长青心中一突,心中突然浮现出来了不安。 王安风轻声道: “乃是我大秦扶风,慕容世家第十三嫡子。” 那边人群中突然传来喧嚣声音,一位身着黄色长衫的俊秀少年跳起身来,一边双手挥舞,一边高声叫道: “是我,没错,是我!” “正是王大哥救下的我!” 声音之中,满是兴奋,仿佛觉得自己被绑架乃是一件颇值得夸耀的事情般,王安风不愿理他,当下只当作自己未曾看到,侧身看向夏长青,道: “你清理门户之事,暂且不论。” “妖言惑众,编造无中生有之事情,欲要杀伤朝廷中人,却是事实。” “该当何罪?!” 文士面色难看,看着前面王安风,看着周围神色难看的江湖武者,突放声长笑,神态疏狂,道: “此皆是你等一家之言罢了。” “你们说是如此,那便是如此吗?我乃是江湖中人,若要审我罪状,也应当是天下第一庄中人,哪里轮得到你……” 最后一个们字尚未出口,天际突然亮起了一道流光。 仿佛失去了声音,天地死寂,唯独有一道流光疾行。 灰衣文士持刀右臂被狂暴的劲气搅碎,血肉横飞,直到了数息之后,方才有狂暴的劲风和破空声音响起,振聋发聩。 夏长青面色陡然苍白。 一道冷肃的男子声音在这天地回荡。 “江湖上事情,自然是天下第一庄去管。” “但这是扶风郡。” “证据确凿,但罪不至死。” 声音落下,夏长青已面色苍白,察觉到身上伤势,脸上神色微寒。 果真是,不至死。 复又抬眸看着那边蓝衫少年,自身借大势而为之的计策因他而破,心中一时虽有怨毒,却也升起些微赞叹之意,赞其机变,叹其心智,而在赞叹之后,便是越发冰冷的杀机。 ps:第三更……这个剧情断掉很无聊的,所以写完了,然后……我要跪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朝堂江湖,规矩的代价(感谢 如今局势已经颇为明朗。 祝建安略有恍惚地看着旁边少年。 若非是他,今日自己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夏长青非但能够脱身而出,将自己给摘出去,还能够顺势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令大秦和江湖的关系变得更为恶劣,堪称是一石三鸟。 就算是现在,关于之前灭门一事,刑部和他孰对孰错,在旁人眼中,仍旧还是各持一词,没能水落石出,他一口咬定了那数人乃是数年前叛徒,灭门一事与丹枫谷,与他本人无关,而王安风则是证明了那些伤痕可以伪造。 究竟如何,须得要去天下第一庄中,去找那位在江湖朝廷都有莫大声望的前辈仲裁。 祝建安当下只觉得这许多事情繁杂,强行压下,侧身看着眼前少年,看着那面目之上的稚嫩被方才行为的慎密沉着而掩盖,他心中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算年轻,江湖之上新生代已逐渐开始在各种事情中展露自己的锋芒。 如同薛家十三。 如同此间少年。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的江湖逐渐掀开了帷幕,虽然还尚未完全展开,已经弥足精彩。 便在心有感慨之时,他突然察觉些微不对,眉头微皱。 夏长青今日施展出许多手段,其目的也只是为了引导旁观者心绪,将自己从这事情中摘出去。 可他本就没有理由过来。 就算是大秦将这些人擒获,可只能碍于其身上叛逃门派的痕迹,一时无法向丹枫谷发难,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或者说,灭门之案本身便没有丝毫的理由,那被害一家不过是寻常百姓,三代之中,也只是老人的大儿子有些庄稼把式,充其量对付两个混混青皮,远不能算是武者。 这样的家庭,本不可能和江湖中人有什么牵扯。 心中疑惑越发明显,祝建安视线落在了那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看到他此时面上竟然仍有三分闲散之意,似乎对于自己断臂重伤,并不十分在意,夏长青在注意到他视线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嘴角微咧,报之一笑。 祝建安突然察觉自己心中微有寒意。 耳畔突然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音。 远处被阻隔在此事之外的百姓中传来吵闹声音,突有战马长啸,一匹棕色骏马从人群之后跃起,马上骑者显然身怀武功,令那战马横越数十丈距离,稳稳地落在了祝建安不远处。 其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战将,怀中抱着个浑身血迹的十四岁少年,一手拉缰,一手贴在了那少年背上,以浑厚真气为其续命。 稳住战马,便以浑厚内力开口发声,高声喝道: “法家米兴发何在” 声音尚未落下,那被祝建安以职权召回的五名高手之一已急如狂风般冲上前去,面色已经惨白,那少年看着了他的面目,面上浮现一丝殷红。 他本已经虚弱至极,可此时竟能抬起手来,抓住了这位高手的袖口。 双目淌下泪水来,颤颤巍巍道: “三叔完了全完了” “家,没了” 米兴发身子一晃。 修为强横如他,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竟然感觉自己视野有些发黑,险些摔倒在地。 那少年伤势极重,能够逃出来,还是要依赖凶手故意放他出来,此时看到了家族之中第一高手,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惊怖心痛,一连数句,辞不达意,正在此时,其身形骤然僵硬。 米兴发和那将军神色微变,便看到了这少年在眉心处亮起了血点,看到了那些血点彼此连携,形成了天穹北方七宿的图案,这生地机灵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现惊怖畏惧之色,手掌抓住这位法家高手袖口,嘴唇颤抖,道: “三,三叔我,我害怕我怕” “我不想死” 米兴发握着这位子侄手掌,疯了一般贯入内力,面上挤出来了勉强的微笑,宽慰道: “勿要害怕,三叔在,没事” 气血逆行,经脉胀裂,那少年在他面前身躯崩裂。 粘稠的鲜血直接扑洒了米兴发一身,空气当中,隐约有猛虎长啸,经久不绝。 米兴发身形骤然僵硬,面上笑意尚未散去,眼前最后血亲便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死在他面前,纵然是他已经臻至六品修为,算是个高手,也心境瞬间崩塌。 武者有开山之力,但是很多情况下,并不比普通人更坚硬。 米兴发双瞳微睁,两只宽大手掌微微颤抖,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却未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出身江湖世家,后来投入朝廷法家,成为扶风密捕,家族便搬迁到了扶风郡城之外一处小山上,自给自足,称为山庄,所在之处虽然在郡城之外,却仍旧在扶风保护的范围当中。 因为不在城内,是以有五名中三品高手,一直在这扶风郡城之外数十里的范围之内巡卫。 他曾以为自己能带着家族走上兴旺。 可现在,全没了 家族,妻女,老父,手足 恍如泡影 米兴发身形微晃,脚步朝着后面踉跄了下,祝建安将其扶住,后者仿佛失去了魂魄,却突然挣脱开祝建安手掌,踏前一步,双目泛红,昂首怒啸,声音凄厉,状若疯狂至极: “白虎堂!!!” “只为了一章天问残页你竟灭吾一家” 此时他已心神混乱,复仇杀意却越发清晰浓重,运气于喉,声如虎啸,响彻四方,直接将那秘密抖落了出来,纵然陷自身于险境,也要让白虎堂不得安生。 周围武者闻之色变。 这些江湖武者,消息颇为灵通,自然便想到了年前江湖米家长子突然加入刑部这件事情,后者本来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游侠高手,与朝廷也有许多摩擦,却未曾想到,突然加入到了朝廷当中。 当时尚有许多人不大明白,可此时却突然恍然大悟。 若是有了天问残页,那么加入朝廷,寻求庇护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为何这残页还在米家,引得招惹祸事,却怕是另有缘由。 怒号声绝,米兴发猛地转身,一双眸子泛起血丝,死死盯着夏长青,手掌战刀翁鸣,此时他脑海当中虽然癫狂,却又极为清晰,脑海当中很多事情瞬间明白。 丹枫谷为何会对寻常人家下杀手。 夏长青为何会手持残刀,极张扬地踏入这城中。 祝建安为了城中百姓安定,将之引诱包围,将周围隶属于刑部的高手全部回调,这般安排,绝没有任何的差错。 但是这没有差错,便是最大的差错。 他双目泛起血丝。 调虎离山。 声东击西。 怒嚎出声,手持战刀便要将夏长青斩杀于刀锋之下。 祝建安似乎想要拦住他,但是却想到其遭遇,脚步僵住,任由那柄长刀朝着灰衣文士面庞劈斩下去,刀锋森锐,裹挟了一位六品外功高手的满腔怒火,却在即将斩落的时候停住。 气劲逐渐散去,米兴发手持长刀,呼吸狼狈而粗重,宛如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的双目满是血丝和仇恨。 眼前之人被宇文则出手一击,已经重伤,换做任何一位武者,任何一个江湖客,都会在这个时候施展以倾力一击。 但是他却下不去手。 他很明白自己作为大秦巡捕将眼前之人击杀的影响,消息极容易扭曲利用,待到传出三个郡城,江湖人口耳相传的事情,便是大秦巡捕将丹枫谷护法击杀于城中,其中事情,早已经无人在意。 他大可以不在乎。 但是大秦曾在他一家最为危机困苦之时施以援手,且未让他们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他知这是笼络,但是这也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他如何如何能够陷大秦为困苦之局? 忠孝恩义,各种概念在他脑海当中疯狂挣扎,持刀的手掌微微颤抖。 夏长青嘴角轻挑,朝前踏出一步,道: “阁下似乎,动了杀念?” 米兴发突惨笑出声,朝后踉跄而退,连连摇头,呢喃道: “我是密捕。” “大秦密捕” “所以,我不杀你” 国以礼相待。 我何能忘?我何能忘? 米兴发惨笑两声,心中绞痛,突然便手持长刀,化为长虹朝着远处爆射而去,发髻散乱,姿态如癫似狂,长笑声音被破空声扭曲,宛如哭号,众人闻之缄默。 夏长青面色苍白,以脚尖挑起残刀,握在手中,极轻蔑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唯独在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时候,略有凝重。 在他眼中,这些人皆是愚钝之辈,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有失算之处,便是不曾想到那蓝衫少年,不过,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微微皱眉,却也未曾想得起来。 便在此时,周围捕快极为冰冷的视线已经看向了他,后者一身灰衣已有大半血迹,黑发微乱,两鬓斑白,手持残刀,仍神态睥睨,仍放声狂笑,道: “杀人者乃白虎堂,诸位,看我作甚?!” “今日之事,我丹枫谷记下来了,月旬之后,天下第一庄,再与诸位分明!” 言罢手持残刀,转身徐行。 其所为之事虽然已几近暴露,但是偏生计划慎密,偏生未曾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偏生大秦国力虽强,可江湖亦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盛世,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 单单以其攻击祝建安之事,宇文则已给予惩处,而灭门之案则双方各持一端,无法直接定罪,至于世家米氏灭族一事,更是没有丝毫的证据,说到底,只是众人猜测。 毕竟如他所说,杀人者乃是白虎堂,与他丹枫谷何干?。 夏长青手持长刀,自众人中踏步行去,众虽心中愤慨,竟不能够出手,看着那灰衣文士洒然徐行,将后背直接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竟似嘲讽。 自他们成为了巡捕之后,便已不仅代表着自己。 王安风忍不住踏前一步,却被祝建安按住肩膀,回身看去,便看到这位副总捕看起来越发沉默,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道: “驻足。” 王安风手掌握紧,道: “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事情已经足够明显了” 祝建安面目之上浮现些微痛苦,继而便消失不见,沙哑道: “因为没有证据,因为大秦要让天下大定,因为大秦想要让这个天下讲规矩,让天下人都按照规则办事” “所以大秦自己,便不能违背自己的规矩。” “是以当年国君挥泪斩师,是以商君立法,千金不易,是以他终死于自己所立严法之下,却仍旧坦荡。” 王安风张了张嘴,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察觉到了绵延不知多少岁月的努力和付出,感受到了其中几乎令他难以呼吸的沉重,少年抬眸看着那离去的夏长青,低声道: “哪怕承受如此的代价?” “哪怕如此。” ps:感谢角落梵音的盟主,超级感谢,长章节奉上,然后让我稍微缓缓,再加更(抱拳) ps:嗯,侠以武犯禁,江湖和朝堂的冲突,尽数在这一句话中。 快意恩仇,只在江湖。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灭门(22) 王安风看着夏长青消失在视线当中,握紧了木剑的手掌方才稍微松开了些。 方才若不是以自身理智克制,他恐怕当真会一剑朝着那文士后心刺去。 阿平的苦难因丹枫谷而有。 城中血案因此人而起。 甚至于方才那位捕头的家族被害,也和那夏长青摆不脱干系。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自然应该去杀,他从姜先生处学习儒家的道理,但是儒家之人可不是甚么保全自身的好好先生,当守古礼,当行仁之举,为人处事,在千年前的那位老者早已经给予了最为明确的答案。 人皆好之,何如 未可也。 人皆恶之,何如 未可也。 不如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只可惜,实力仍旧不足,有心而无力。 旁边祝建安察觉少年身躯放松,知其不可能因为一腔激怒而为不智之举,方才收回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 他刚刚就已经点住了自己肩膀上穴道,被那柄古怪残刀刺穿的伤势渐渐止住了流血,虽然尚且不能全力出手,但是对于行走已经无碍,当下便吩咐左右,令城中巡捕恢复原本安排,以恢复此处的秩序,同时进行取证,以及辅助衙役安抚百姓。 至于八品以上武者,则前往衙门骑乘快马,带上仵作前往案发地点。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若是往日时候,王安风可能会觉得这是大秦刑部行动有素,可此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抑,心下恍惚。 是要以多少值得的代价,才能够换来如此有效的行为? 每一位朱衣巡捕都抱拳应诺,继而大步而去,身上拂动着的是愤怒之后依旧坚硬的韧性,眉宇低垂,沉默不言,行动果决迅速,可在这有序的行为之下,却极为压抑。 剩余的四位中三品高手汇聚在了祝建安身旁,方才米兴发于激怒之下,孤身离开,想必是前往他家族所在之处,众人担心他出事,也是想要提前将这案发之处保护起来,八品武者驱马在后,他们将会先一步过去。 以六品武者的能力,踏步虚空,不过须臾可至。 祝建安侧身看向身旁的少年,沉默了下,开口问道: “吾等要去米氏世家案发之处,你要来吗?” 王安风微怔,却看到祝建安神色沉凝认真,显然不可能是玩笑之言,周围四名中三品武者都神色微变,复又想到了什么,明白了祝建安的打算,未曾开口,看向王安风视线当中,略有异色,复又想到少年方才表现,未曾出现质疑。 祝建安神色沉凝,看着前面少年。 他作此发问,并非是一时兴起,若是王安风方才未能表现出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功,若是他没能展现出扭转局势的机变,甚至于王安风方才若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都不会作此考虑。 但是他全部做到了。 那么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并不介意提携后辈,让后者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王安风神色变化,未曾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道: “自然。” 祝建安微微点头,道了一声好,换为右手提刀,左手抓住了王安风肩膀,气劲勃发之际,已带着少年腾身而起,脚踏虚空,身如游龙,腾空御风,瞬息之间,已经朝着东方一处远山处激射而出,剩余四位六品高手则在其身后,并不远离。 祝建安俯视着脚下巍峨沉静的扶风郡城,注视着其余处仍旧安宁的红尘,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晚霞隐没,天边有星宿显露,郡城四处逐渐亮起了红烛灯笼,烛光透过红布,增添了许多温暖,照亮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照亮了沿街叫卖的摊贩,各样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却不显得嘈杂,反倒一派祥和。 祝建安神色变化,刚硬的面庞变得柔和了些。 正是因为眼前所见。 所以,值得。 男子收回目光,回身看着旁边王安风,沉默了下,低声道: “大秦之患,不在敌国。” “而在江湖。”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当中不可遏制回想踏出大凉村之后自此经历,回想起来倪夫子数十年前所遭遇的灭门惨案,回想起了名利双收的杀人凶手,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不一样的想法,无声道: “在江湖。” “却不止江湖。” 这个念头方才浮现,便被少年主动压制下去,未曾深入,未曾如当初倪夫子一事那般,被自身感情,被他人言语影响了理智的判断和观念,心境澄空,不悲不喜,看向下方景观。 劲风拂面,山河巨城,层云团簇,自脚下而过。 米氏世家,未出扶风郡城百里。 以中三品武者的实力,就算不以轻身功法见长,可全力施展轻功之下,也只花费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已经抵达。 远远可见,这座小山的山顶被武道高手以刀芒劈斩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便在这空地之上,修建出了屋舍殿堂,修建出了习武之所,打坐用的静室,祭祖用的大堂。 虽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手笔,可是这些建筑隐于山上林木之间,红叶相伴,星光月色披散下来,也有三分幽静,显然是十分用心,想来春日到来,百花绽放,少年男女伴着顽皮孩童穿行其中,在族中宿老眼中,定然是有许多可爱之处。 于那些在江湖刀光剑影中度过一生的老人眼中,这恐怕要比快意恩仇,要比扬鞭纵马更让他们欢喜,更让他们满怀期待,月下独酬,也定然是想过的,想着这些眉目与自己有三分想像的孩童,会有着如何的未来。 是学武,是江湖中侠客?还是从文,当学宫里夫子?亦或是在家族之中安静成长。 无论哪一个,想来都是十分精彩。 也都要比天下最味美的珍馐更为下酒。 但是此时,无论是老者还是孩童,亦或是那些各有精彩之处,却都未曾展开的未来,尽数如梦幻泡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没能有丝毫的痕迹留存。 极浓郁的血腥味道将这本应当祥和的世家住地笼罩其中。 ps:第二更。 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谢谢两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王安风心中的不安与无力(1 而在众人视线当中,未曾看到提前离开的米兴发。 祝建安等捕头并未分开,而是各持战刀在手,组成了个防备阵型,在这世家驻地当中缓慢行进,放眼所见,唯有狼藉一片,屋舍当中柜台尽数都被砸开,似乎是在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路途可见倒伏尸体,不乏老幼。 祝建安神色越寒。 众人谨慎将这案发之地巡视了一圈,复又回到了初来之处,其中一位身材消瘦,留有两撇胡子的男子皱眉沉思,自脑海当中将方才粗略搜查所发现的线索痕迹汇聚在一起,开口道: “是白虎堂出手的没错。” “虎啸刀法,秘术镇山河,和卷宗当中白虎堂武功特征相似,但是也不是没有其他势力假借白虎堂之名所为,借刀杀人的可能。” “来此之人起码超过七人,方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这里搜索一次。” “从其留下的脚印和出手痕迹来看,其中应该由两人擅长外功,一者身长九尺,重超三百斤,手中兵刃应该是类似于独脚铜人一类重型武器,另一者身长七尺三分至七尺六分之间,徒手。” “根本武功,应当是磐虎功之类的横练神功。” “剩余五人未曾有明显的功夫特征,三人使剑,一者用刀,还有一人应该是擅用峨眉分水刺或是匕首之类灵巧锐器,但是不能排除有轻功卓绝,不留丝毫痕迹的高手。” 声音微顿,其双眸当中温润柔光散去,仿佛是方才推算颇为耗神,面色微有发白。 一旁王安风心中震动。 方才同行了一圈儿,他只能够看得出来出手之人武功风格不一,有人使用重型兵器,死者身上致命伤有三种,徒手,利器,以及重型钝器,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许多门道,更遑论要他自那些锐器痕迹上看得出使用兵器的不同。 他自此时突然明悟过来。 当时候自己穿行于林间,面上覆盖着黑铁面具,为何还是暴露出了许多东西。 眼前的法家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名气,都远逊于无心。 他都能够做得到,无心只会做得更好。 是以他能够一直追踪王安风至扶风学宫,是以他能够轻易地在上千学子当中发现了自己身份,出手试探。 术业有专攻。 法家捕头对于查勘现场痕迹方面的技巧,实在远非他人能够企及,看其身上气息变化,显然还有特殊武学辅助判断,诸子百家,绵延千年而不绝者,唯独九流十家,法家作为显宗之一,其底蕴果非常人能够揣测。 祝建安微微颔首,他们当年一同求学,后又一同成为扶风巡捕,对于后者的判断,他从未有过怀疑,当下开口问道: “能判断出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那消瘦男子未曾回答。 另一名捕头开口回应道: “北方。” “此地往南,即是我扶风郡城,虽然有死中求活之说,但是他们既然会主动留下活口,令其前往郡城,显然无需这种手段。” “而且郡城中有我大秦国柱镇压,他若靠近,必然会被发现,如此不妥,而东行则有兵家校场,西方有天险隔绝,若要迅速摆脱吾等,唯独冲向北方。” “隐门青锋解锋芒正盛,即便是朝中高手,在那一处方向,也不能肆意而行。而且,对方似乎并未曾打算隐瞒自己行踪,留下了大量痕迹,其中并未曾发现被扭曲更改过的迹象,如” 这数位已经有近二十年经验的法家高手并未因为方才激怒而影响了自己的心智判断,干脆利落直接在原地进行讨论,未曾避开旁边的王安风,彼此所见线索判断综合起来,白虎堂凶手的去向渐渐明朗。 自此向北而去。 王安风神色微怔。 北方,白虎堂?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来了十日之前,中秋之后,那位巨鹏帮公孙帮主给自己所写的那些隐秘消息,想到了那张纸最后一行所写的文字。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北武州城,正在扶风郡城北方。 少年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不安,他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究竟有何关联,但是同在北方,同为白虎堂,在这种关键时候的巧合,总是透着些微诡异的味道,这些微诡异,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踏前一步,有心要将这事情告知眼前副总捕,可尚未开口,却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这个消息来自于何处,因为无法带人前往少林寺中,更无法证明其是否真实,一时间心中竟升起来无力之感。 若是自己能够更强些。 少年手掌握紧。 若是是由酒自在前辈,是由傅墨夫子在场,说出那个消息 祝建安将左手中战刀重又换回右手,自腰间取下来了自己的狴犴金令,扔给那消瘦的捕头,吩咐道: “子昂,你回郡城当中,求见郡守大人。” “请其以方圆镜通知边城杨将军,封锁城池,并令各处高手注意巡卫。” “天业,你前往扶风学宫,寻夫子襄助。” “绍辉,前往兵家,请求调动军中高手,另去” 声音不绝,其所下命令,若是当真能够施展开来,恐怕将会调动整个扶风当中八成以上六品高手以及超过千骑铁卫,形成天罗地网。 若将兵家战阵施展开来,配合其他诸多流派,不计代价,休说是七名中三品高手强闯,纵然是十七名高手,只要不是手持神兵,或是逼近上三品玄通之境,内气流转,生生不息,也必将在战阵之下饮恨。 祝建安手持战刀,眉目沉稳,满腔杀意冷冷。 丹枫谷抓住了大秦法条的漏洞,大秦无法暴起发难,无法当场将其击杀,甚至于无法当场将其擒拿入狱。 但是这并不代表大秦将会放过这敢于挑衅秦之国威的邪派。 祝建安看着周围惨烈模样。 此时一切都已做出了安排,他方才松懈下了些许,面上冰冷方有所消融,看着周围的惨状,看着周围死伤,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孩子,那年长些的男孩将妹妹保护在自己怀中,手中兀自还紧紧握着个木偶。 身披鳞甲,手握重斧,是一猛将形象。 那是大秦帝国开国猛将,曾多次保护先帝于生死危机之中。 祝建安的心脏突然便抽痛了下。 突然便痛地厉害。 这位受伤不轻的副总捕抿了抿唇,握着长刀踏步过去,看到了那男孩死前脸庞微抬,看到了那双目至死未曾闭上,他定定站着,宛如伫立在这里的石像,继而俯身半跪下去,将兵器放在一旁,抬手替那孩子抚平了惊恐而坚定的双目。 手掌收回,微微僵硬,复又将那偏斜的木偶扶正,沾染了心口鲜血的猛将似在怒喝,似乎怒吼,似乎咆哮。 中年男子咬紧了牙关,双目发红,柔声道: “安心去吧” “你已经很努力地保护她了。” 他是法家中三品武者,硬吃四品高手一刀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纵然在激怒之中,仍旧能够根据目前形势,做出理智的判断,他是法家之人,他本应该以理智凌驾于身躯之上。 可王安风却看到了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在其背后,四名六品高手腾起身形,冲天而起,气劲撕裂前方,仿佛怒雷轰鸣,渐渐高昂,不肯休止。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诸方云动, 薅羊毛的赢先生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耳畔突然响起了赢先生熟悉的声音: “为何不把北武城的消息告诉他。” 王安风神色未变,他知道赢先生他们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观察到他身边发生的一些大事情,但是他也曾经问过,赢先生他们并不能够在这种情形之下出手,是所谓鞭长莫及。 听闻了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道: “他不会相信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换做是他,又如何能够相信一个晚辈拿不出任何证据的线索,以分散追捕之力?稍有差错,付出的代价都是不能够承受的。 文士的声音似乎略有沉默,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那声音冷然道: “可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想到了一事,瞳孔微缩。 北武城中。 公孙靖正在房中看书。 他修为自上一次面见堂主之后,已经渐渐稳定在了六品境界,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中夙愿,只是自上月之后,再想要搜集到新的秘籍已经颇为困难,而那所谓遗珍虽然并不是极为珍贵,可要想得到,却全凭机缘,而非努力搜寻便会有所结果。 而且,自之前将白虎堂消息传出之后。 那一位,竟亲自来了这定武城中 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结果背后所潜藏着的种种复杂权衡博弈,公孙靖神色略有恍惚,突然便又想起来了自己身为军中密探,却将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了另一个隐秘组织,若严格些说,形同背叛,心中不由得便有些发虚。 便在此时,桌案上烛火突然晃动了下。 公孙靖耳边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公孙” 他心中正有些发虚,这声音又突如其来,没有半分预兆,登时将他骇了一跳,竟从椅子上直接跃起,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兵刃在手,心中微定,方才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神色略有变化,试探道: “堂主?” 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 “是我。” 公孙靖松了口气,抱拳道: “不知堂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那声音未有半点波动,道: “我并未来此。” “今日找你,只是有一消息要告诉你。” 声音微顿,继而道: “白虎堂七人今日在扶风郡城,屠杀米氏一族,夺去天问残章,正往北而来。” 公孙靖心中震动,瞬息间便有千万般念头涌上来,首当其冲便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分明就是狠狠地打在了大秦的脸上。 若这件事情是真的,恐怕今日之后,便会有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大秦,看大秦能否将这件事情处理,看大秦是否依旧如往日那般强盛,若是大秦稍微露出了些疲弱之势,江湖之中,恐怕便会多出来许多风雨。 心念至此,面色不由得连连变换,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了耳边声音似带嘲弄,道: “去通知你背后的兵家罢。” 公孙靖心念骤停,身形僵硬,恍若死尸。 数息之后,未曾听到那声音再度响起,一颗悬起的心脏方才落下,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难言的惊怖此时方才从心底深处升起,越想越觉得恐怖,可想起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也顾不得震怖,咬了咬牙,不管此时天色已晚,推门而出。 他未曾发现,被他悬挂在腰间的玉牌微微亮起。 突然便有一颗玉珠遗落下来。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冷笑,周围除去了他之外,别无二人,此时王安风尚且还在扶风郡城之外,米家驻地之上,方才在公孙靖耳边出声的正是他。 在他旁边,站立着一具木质机关人。 其肢体之上流淌着与遗珍之上一般无二的灵韵,显然乃是以遗珍局限,文士右手袖袍一拂,那机关身躯突然变化,身上浮现出来了一袭色如春雨般的青衫,面目冷峻,不失风流,正是和他一般模样。 继而随意一弹,这机关人直接消失在了这孤峰之上。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书房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位面目冷峻的青衫文士,抬起手掌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持了一根青竹,洒然而出,偌大的帮派驻地之中,数百人竟然无有一人察觉。 北武州城当铺之中。 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豁然起身,看着前方的公孙靖,眉目锋锐地如同刚刚拔出剑鞘的利剑,寒声道: “你这消息,可有把握?” 公孙靖想到那深不可测的龙首堂主,想到了那老者肃杀惨烈的枪法,咬牙点了点头,道: “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若是有假,愿听军法处置。” 白衣男子定定看了他一眼,突然道: “好!” “那和白虎堂勾结的商户何在?” 公孙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监视,闻言回答道: “回禀将军,那商户于今日上午出发,运送货物前往郡城。” “那商户带有多少伙计?” “七人” 公孙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当中,方才的思虑瞬间明白过来。 在这并不如何庞大的北武州城当中,若是突然多出了七个大汉,在细细排查之下,决计无法隐藏。 可若是这七人,早已经存在了呢? 同样的姓名,同样的面容,甚至于根底都清清白白,已经在这扶风郡中干了数年苦力,这种情况之下,纵然是大秦发动了整个扶风的高手和军力,也很难将其搜查出来。 李代桃僵。 今日这种事情,绝不是一日之谋! 正在公孙靖心中震动的时候,那边白衣男子已经转身自墙上取下来了一面雕琢龙雀纹路的劲弓,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令牌,扔给旁边一黑衣男子,道: “事情紧急,元洲,带着我的虎符,前往附近兵家营地调兵。” “公孙,带路!” 公孙靖猛然抱拳,下意识道: “喏!” 扶风郡城。 郡守府。 郡守接到了狴犴金令和祝建安的请求,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当下做出了回应,在传出命令之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推门而出,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片刻之后。 肃正衣冠,这位扶风郡实质上的第一人朝着宇文则俯身行礼,道: “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清瘦男子,脸上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波动,缓声道: “你在任期之内,共有五次可以请我出手的机会。” “可曾想好?” 郡守抬起头来,看着宇文则,道: “丹枫谷一案,证据不足,未能立即有所处置,已经愧对百姓。” “可白虎堂之事,证据确凿,决计不能放过!” “下官已经请求学宫夫子在将军离开时候,保护扶风,还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敛目,屈指敲击扶手,道: “本将有权拒绝。” “只是在拒绝之前,尚有一件事情要问。” “你求本将,求夫子,除去破案之事,恐怕亦有替那捕头伸冤之事,为此而付出一次人情,一次资格。” “可值得?” 郡守沉默了下,突然笑道: “下官并不是什么君子,年轻时候也杀过人,一直信奉报仇不隔夜的道理。” “后来学成,也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 声音微顿,继而便看着宇文则,轻声问道: “君以国士之礼待国,国当以国士之礼偿之。” “将军认为,值不值得?!” 宇文则敲击敲击的动作一顿。 继而有气浪暴起,将那郡守推得坐在地上,待得抬起眼来,位置之上已经没有了宇文则身影。 天穹之上,兵刃嘶鸣声音爆响,一柄三尖两刃刀自这宅邸当中冲天而起,仿佛是已经按捺了许久,森锐刃锋,翁鸣不止。 郡守起身,朝着宇文则离去方向,长施一礼,许久未曾起来。 夜色深沉之处。 一支商队似乎是颇为着急,趁着星月明亮,勉强还可以视物,驱赶着马车,顺着官道向前而行,这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路之上也不止这一个商队在赶路,在这扶风郡城内部,纵然是在夜间,走官道还是极为安全的。 许多赶着时间的镖局商队,往往便会在时间不大够的时候,加高对于伙计的薪水赏银,日夜兼程地赶路,只有在实在困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在路边驿站稍做休息。 赵大牛有些好奇。 他是扶风威武镖局的镖头,这商队和他们差不多同行的,都在扶风郡城中,往日里倒也曾经见过,只是原先却未曾发现这些伙计耐力体力如此出色。 自中途偶遇,一路上已经有许多商队停下生火休息,就算是他们镖局的镖师们,都有些武功在身,一路行了许久,此时也有些乏了,眼前这些个未曾习武的伙计,竟然面不改色,依旧如常,若非是往日里也曾打过交道,他决计不能相信。 此时有些无趣,驱马上前,和这商队和善的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走南闯北,感觉地出来,眼前这掌柜的似乎不大想要说话,回应都颇为敷衍,心中颇为不愉。 耳畔突然传来了异样声音。 他声音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四下环顾。 天边儿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和地上黑黝黝的山影子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压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天地交接之处的远方,突然便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线。 突然便有闷雷回荡起来。 越发激昂。 茫然了片刻之后,身躯的疲惫在下一个瞬间被惊怖所驱散。 赵大牛下意识拔出来腰刀,这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却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勇气,瞪大了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怖,看着那一身玄色明光铠的铁骑奔腾而来,看着那劲马强弩之后,掀起了烟尘浩荡。 镖局众人僵硬在了原地。 那铁骑如同是奔腾的洪流,自他们前数米处分流,擦着两边儿过去,但见眼前烟尘奔腾不绝,耳畔轰鸣如雷,镖局众人一时皆是失了神,待得那奔雷声音去了,方才身子一颤,回过神来,身躯之上已经满是冷汗,粘粘糊糊,极为难受。 赵大牛长吐出了一口气,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这,五掌柜,这,真的是” 回过头来,却未曾看到那商队,更遑论说是那掌柜的,微微呆滞,转头去看,却隐约自战马奔腾的缝隙当中,看到了那商队旗子,依旧招展,一行八人,竟似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如异马奔腾一般骇人,不由得又是一呆,只觉得自己今日所见一件件事情,似乎都远非寻常经历可比。 便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了弓弦剧烈震动空气的雷鸣爆响。 一道箭矢带着流光撕扯开了宁静的夜色,直接贯入了那商队当中,正在即将没入那商队马车的时候,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男子突然纵越起身,后发先至,出现在了那含有万钧之力的箭矢旁边。 右手一抬,便如同是捏住个草杆一样,把那箭矢捏在手里,继而轻飘飘落地,依旧前行,便在这一起一落之间,展现出来了极为精湛的武功修为,方才那箭矢足以洞穿十数丈青石城门,却被那人轻飘飘捏碎,如此行为,非中三品必不能为之。 为首棕红色战马之上,一员白衣战将心中再无有半分迟疑,再度拈箭上弦,怒喝道: “白虎堂,汝等见财害命,害我扶风郡城世家上下三百余口,正当死罪!” “何不束手就擒!” 声如雷霆,赵大牛听得眼冒金星,其中内容更是让他心里发寒,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边众人见到事情暴露,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可值此情形之下,已经来不及追究是如何暴露,只能不再掩饰,各自抽出兵刃,只听到气劲如龙,嘶吼不觉,出手之人,全部都有着六品修为,可为首白衣男子乃是兵家难得的高手,一身修为,已经在五品巅峰,手中宝弓,亦是不凡。 更何况其出手只是为了牵制,不求取命,当下引弓连射,雷霆轰鸣之音不觉,道道流光宛如流星,只取那些高手身上要害之处,后者一时之间,竟不能离开,而在此时,周围军士同样勒马引箭。 右手整齐划一地抬起,握在了身后箭筒箭矢之上。 嘎吱 弓弦被拉开。 惊人的寒意自此处辐射开来,纵然是在深夜,亦是能感受到那箭矢之上寒光,星斗密布苍穹,可这箭矢锋镝上寒光,竟不肯丝毫稍逊,纵然那数人乃是白虎堂高手,修为六品,也在此时感受到了本能的惊怖。 精锐军阵,永远是江湖高手的克星。 何况还有比他们更强的高手牵制。 在下一刻,数不清的破气箭矢朝着他们攒射过去。 以六品武功,本来足以突破而出,可偏生有兵家高手将其牵制住,若是敢于腾空而起,便会被那如同奔雷般的箭矢射落,一时间只能够互为犄角,防备着这箭落如雨。 顷刻时间,箭矢停住,纵然是在夜间,他们竟也感觉到了天色突然明亮了些。 尚未有所喘息,那滚滚奔雷声音再度响起。 自他们身后的方向,收到了公孙靖等人通知的另外一座城池的骑兵疾驰而来,其实力自然是远不能够和州城所属相提并论,但是此时那些白虎堂武者心境已经有些裂缝,一时间竟然未能够察觉这一点,只看到了烟尘弥漫,不知有多少铁骑在其身后,面色皆是惨白。 那边为首之人突然长啸出声: “放箭!” 箭落如雨,在白虎堂众人眼中投落下了深沉的绝望。 片刻之后,在上千骑兵以及高手的围剿之下,自诩为天衣无缝之计的白虎堂众人当场被扎成了个马蜂窝,死得不能再死。 公孙靖呼吸略有些急促,方才他也阵斩了两名敌手,心中略有得意。 翻身下马,看着那些武者眸子里面的不甘,公孙靖心中略有唏嘘。 这些人他们本是要借助大秦不同城池之间消息传递,调动兵马之间的时间差,改头换面,换成了正当身份,继而朝着郡城方向而去,甩开大秦的追剿,却未曾想到有另外一个神秘组织存在。 公孙靖心中明白,连环计策虽然精妙,但是却不能在关键处出现问题,可那位堂主所说的两句话,便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一击,轻易便将这不知打算了多久的计策给打了个支离破碎,而自身甚至于未曾出面。 他自心中升起来了惊叹震撼之时,竟然也有些许与有荣焉之感。 说来给白虎堂这一下狠的,也有我一份儿吧? 好歹我也是其中之一。 正在公孙靖恍惚时候,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将这商队马车直接掀开,里面是大坛装着的货物,微微皱眉,突然自公孙靖腰间拔出战刀,甩出来了一道劲气,将那些坛子打碎,只听着咔擦脆响声音连绵不绝,里面装着的事物登时便全部涌出来。 血迹斑斑,正是人的尸体,而且似乎是为了装进这坛子里面,早已经被劈斩成了大块的碎片,恐怕正是这商会原本雇佣的伙计,为了实行这一次李代桃僵之计被杀,恐怕过一段时候,在入城之前,便会被暗中处理掉。 公孙靖心中有怒意升腾,那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视线从这车上巡视而过,复又俯身下来,自那些白虎堂高手身上搜过,神色微愕,继而便冷峻下去,看着公孙靖,道: “那另一处白虎堂据点,石头斋在哪里?” 公孙靖回答之后,那白衣将军猛地起身,道: “其余人等守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处理。” “公孙,你随我来!” 公孙靖腾身上马,突然想到了那消失无踪的天问,心中一突。 堂主传递消息应该已经足够地快,这些人连尸首都没有时间处理,何况于是天问残卷?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升起来了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这些白虎堂高手,也只是潜藏的弃子?! 杀人之后,那天问其实已经被暗中转交给了其他人?! 转交给了石头斋背后的那个邪道高手?! 公孙靖心中先是觉得荒唐,六品武者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绝顶或是一流,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高手,怎可能被用来当作弃子?! 可突然又想到了天问二字,神色便有些许黯淡,也有明悟。 若是为了这个,确有可能 只是,这种疯狂而慎密的计策,究竟有谁能够看地穿? 石头斋。 青衫文士活动了下手掌,发出咔擦碎裂声音,原本修长手掌之上,已经密布了裂纹,微微皱眉,道: “高级机关人,果然也只能用上一次。” “不过也罢” 文士摇了摇头,呢喃道: “总比给那偷儿变成手脚要划算许多。” 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事,复又止住身形,左手虚托着个颇大的玉卷,上有瑞气蒸腾,右手则以劲气勾勒地上血迹,在墙上挥毫数字,颇为自得欣赏一番,听得了马蹄声传来,嘴角浮现嘲弄弧度。 身躯骤然便没有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了一枚玉珠,滴溜溜在地上滚动了下,撞到墙角,逐渐失去了原本灵韵,崩溃消失。 公孙靖两人翻身下马,冲入其中。 这石头斋中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当日那和善青年顾余斋未曾看见,大堂当中,跪倒了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尚还洋溢着极为浓厚的劲气,面目有惊怖之色,正是在十年之前,令公孙靖心中梦靥,难能忘记的邪教高手,此时应当已经接近四品修为,一手快刀,惊雷掣电。 可此时他竟然未能拔刀,便已经没有了生息。 其双目瞪大,喉咙处有一处贯穿伤口,流出殷红鲜血,在其身前立着一根挺拔青竹,竹叶之上尚且还有几分水露,颇为喜人,青竹之上,悬挂了一张黑铁面具,形如狴犴,空洞的眼瞳看着公孙靖和那白衣男子。 后者双拳紧握,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在这大堂墙上三字,自牙缝里挤出来了三字。 “意难平” ps:第二更要猝死了 大秦就如同法,没有证据,不能出手,证据确凿以后,emmm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神偷惨案(12) 少林寺中。 被赢先生弄成了个人棍模样的鸿落羽,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艰苦挣扎,终于飘飘悠悠回来了少林寺中,在即将掠过少室山主峰,从八风吹不动的圆慈头顶飞过去,开始第二次‘旅行’的时候。 动了恻隐之心的吴长青以长鞭拽住了其腰部,生生拉扯下来。 终究是老人家心软。 吴长青将这一条‘赢氏人棍’安放在了自己常坐着的那木椅上头,叹息一声,拄着拐杖去了少林后厨,先前所得来的药物还有不少,虽然说限于王安风修为,没有什么灵材老药,可这般模样,也实在是受不住大补。 只做了些养身补气的药膳给端过来。 看着前面的神偷,吴长青摇了摇头,心中不知赢先生路途之上给他设置了何等的阻拦,这位先前尚且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天下第一神偷,此时看来,竟是个难民模样。 浑身衣裳破烂,仿佛自雷池当中趟过来一般,以其性格,一时间竟然没了心力开口,眼神呆滞茫然,因其没了四肢,老者只好亲自喂他,搅了下药粥,舀出一勺送过去,鸿落羽下意识张开嘴来,竟自嘴中吐出了一股黑烟。 吴长青嘴角一抽。 此时他心中已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眼前这位模样凄惨的神偷在先前时日里,怕不是将这人世间古往今来各种天灾都挨了一遍,以赢先生性情,恐怕绝不至于那般简单。 当真是天雷地火,狂风怒电,一齐挨了个遍啊。 微微叹息,一时间心有戚戚然。 将那药粥一勺一勺喂给了这位神偷。 在这孤峰之上,文士身影出现,虽依旧面色冷峻,却能看得出些微神清气爽,袖袍一拂,顺势负手在后,一张玉册出现在了这少林寺上,随即便漂浮在了虚空当中,未曾下坠,不曾上升,其上无有文字,却显现出了一种苍茫浩大的意蕴。 在场数人皆是高手,一时间受这气机牵引,下意识看向那边。 文士借助机关替身出去了现世当中,其所做所为,倒也未曾掩饰他们,是以他们也知道眼前这东西,便是那引发了这一连串时间的缘由。 所谓天问残章。 吴长青看着那玉册,察觉其中神韵,眸中浮现惊叹,但是定下心神,细细去体悟,却发现除去了此物不凡,以他的眼光,竟并看不出更多东西,虽然不愿意受到那文士差嘲讽,可难捱心中好奇,瘙痒地厉害,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先生恕老夫愚钝,这天问玉册,不知有何等玄妙在内?” 文士此时神清气爽,道: “不知。” 吴长青神色呆滞,道: “不知?” “对,不知。” 老人转过头来看着那玉册,手中动作便停自然了下来,鸿落羽原本呆滞的眸子恢复灵动,悄无声息瞥了吴长青一眼,张大了嘴巴朝着那勺药粥去咬,可眼前老者是和他同一级数的高手,药王谷精擅指掌绝艺,要论手上功夫,并不一定便会低于那神偷门。 何况此时鸿落羽也已经没有了双手,长大嘴巴去咬,却总是被老者下意识避开,避开了以后,那香气扑鼻的药粥便又会恢复原位,就只在他鼻子前头转悠,可张嘴去咬,却又只能咬到空气,几次三番,不由得心头火起,破口而出道: “有屁搞不懂的!” “姓赢的东西一向如此,搞不搞得懂另说,只要让他知道是好东西,就一定要先弄到自己手里。” “弄到自己手里以后,总能弄清楚。” “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混江湖的啊,老货。” 吴长青回过头来,看着那龙精虎猛,破口大骂的的神偷,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全部明白过来,后者分明就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刚刚那一副凄惨的模样只是唬骗自己。 难怪圆慈大师未曾有丝毫的表示。 鸿落羽行走江湖,嘴上言语向来不饶人,就算是吃过了不知道多少暗亏,也死活不改,此时因为吴长青给他盛饭,已经是下意识开口有了许多收敛,未曾涉及到老者血亲,也不曾涉及到某些奇特的器官。 可吴长青其身为天下第一名医,久不履江湖,德高望重,几时受过这般毫不客气的对待,当下冷笑出声,将那勺药粥在神偷面前晃悠着,看着后者视线似乎直接黏在了这药粥上,方才笑眯眯地问道: “想吃吗?” 鸿落羽点头如捣蒜。 老者笑了笑,将这药粥依旧喂给了鸿落羽,一碗下肚,这段时日来的饥渴总算是得到了缓解,鸿落羽打了个饱嗝儿,有心去拔根草杆剔剔牙,找个美人儿来锤锤肩。 可此时没有了手脚,若说活人,不是冷冰冰的文士,便是能砸塌一座山的暴力和尚,只得作罢,在椅子上面挪了挪,摆了个舒服的位置,道: “你很不错嘛,老头儿。” 他自己行走江湖也已经不短时间。 虽然是一直改不掉自己这臭嘴的毛病,可也不傻,知道常人若是被恶言相待,不说当场拔刀相向,分个生死,可如老者这般和善的,却罕有人能够做到,不由得自心底里头对这个老头儿升起了很大的好感,大剌剌地道: “对了,你是谁来着?本大爷行走江湖,也能罩住你” 吴长青笑容越发和煦,道: “小老儿姓吴,名长青,出身药王谷。” 鸿落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 “哦,吴长青啊,这名字不差,出身药王谷,也还不” 声音微顿,继而便想起了什么,神色如雷劈了一般骤然呆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依旧笑呵呵看着他的老者,看着文士眼中如同看一蠢货的鄙夷,嘴嘴唇颤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道: “药王谷,吴长青?” 老者点头,笑地温和: “然也。” “天下第一神医?” “不过是江湖朋友们抬爱。” 方才表现地还像是大爷一般的鸿落羽脸色有些发白,回想起来了自己方才行为。 首先欺骗了天下第一神医,然后还在出言不逊之后。 吃下了这位爷亲手喂的饭。 这他妈是老寿星吃砒霜,提着灯笼上茅坑,死里找死啊 鸿落羽脸上笑容僵硬,诚恳看向吴长青: “老爷子,那饭里面” 老人笑容同样和煦,抬起左手稍微比划了下,约莫有一节手指的长度,复又稍微扩张了点,道: “只是又加了一点点佐料。” “性热,味辛,功能破积、逐水。” “腹中胀痛,如厕不通。” 神偷面色一白,已经明白过来,寻常药物对他绝不可能有效果,可若是天下第一神医出手,自然不同,尚未开口,腹中竟已传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音,腾起轻功,在惨叫声中飞向了山下。 “秃驴,厕纸在哪里” 圆慈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 片刻之后,某处林地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音。 “我哔,老子没手!” “姓吴的,你等着” “看老子不哔” “我” 吴长青脸上笑容依旧和善,听着那惨嚎声音,突然神清气爽,明悟了另外两人行为的理由,抚了抚须,注意到了圆慈的视线,侧身笑道: “放心,圆慈大师,以这位神偷控气之能,有手无手不会有多少分别。” “不过” 老者嘴角微微挑起,低声呢喃道: “若是他知道这少林寺上伙食归老夫管,会不会想要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ps: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茫然不解王安风(22) 赢先生未曾去管旁边事情,只是看着被他从外界取来的玉册天问。 虽然确实不曾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传闻或是过去,但是只从上面所展现的意蕴,已经极为不凡,如同天穹一般浩大苍茫,包含万物,若将这种气韵洗练打磨,当能创造出一招精彩至极,浩渺高远的剑招出来,足以匹敌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吴长青踱步走到一旁,看着这一卷玉册,突然开口,道: “先生,你方才在那店铺里所做,是为了什么?” 文士挑眉,知道其所问是最后离开时候,他蘸血为墨,在墙壁上写下意难平一事,懒洋洋地道: “因为有趣。” 吴长青哑然,只觉得这种回答果然不愧是先生,至于此事是否会牵连到王安风身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这种情况之下,摆在世人眼前的,不过两种选择罢了 “留下痕迹之人,绝非先前那忘仙意难平!” 石头斋当中,白衣男子检查着眼前之人的伤势,当看到那眸子里面惊怖和叹服的时候,极肯定地做出了结论。 眉头却皱地越发地厉害。 公孙靖在成为密探之前,一直是他的属下,连公孙靖都认出来了这死在此处的高手,他又怎么能够忘记,这个疯子当年一手连环快刀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每每午夜梦回之处,都会心有余悸。 军中有猛将练刀,曾经连劈三十六刀将一道雷霆生生劈碎,眼前之人若论力道或许不如,可提及速度,以外门横练为根本武功的三品宗师,都不一定能够比他快出多少。 但是这样的一位追求速杀的高手竟然连佩刀都没能拔出来。 出手的必然是上三品高手。 王博阳看着那眸子里面隐在惊怖之下的叹服,心中做出判断的时候,又不自觉心神向往。 能让他死之前心悦诚服,他究竟是看到了如何的景致? 那究竟是多快的剑? 及时收慑住了心中杂念,未曾让其肆意蔓延下去,王博阳开口道: “公孙,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白虎堂之间联系的密信。” “喏!” 公孙靖手持短枪,踏入内室当中,而王博阳则是握着战弓,拈箭上弦,以防不测,他虽然说是另公孙靖去搜查,但是对这结果并没有半分把握,只是怀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复又抬眸看着墙上龙飞凤舞,称得上自称一家的三字,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不是有江湖高手假借意难平之名,混淆视听,那便是这意难平并非一人一剑的姓名,而是一个未曾出世的江湖组织。 而在先前白虎堂众武者被击杀的地方。 身着玄色战甲的大秦骑兵将这里保护起来,未曾让旁人靠近,早已经有副将骑乘快马,奔向最近的城池,将这事情禀报上官。 而在此地上空。 身着黑红色重甲的宇文则俯视着下面。 高空之上,罡风肆虐,可却无法靠近他三丈之内,身上重铠散出淡淡荧光,将其定住。 这乃是大秦铸兵阁的杰作,各个部分以千年鎏金丝牵扯组合,且自背部处交汇,形成了一个繁杂的阵纹,使整件铠甲浑如一体,牢不可破,兼有定风辟火之效,虽不如天生神兵,差之不远。 宇文则看着下方情况,以他目力,即便是夜间也如白昼,视之无碍,自然已经知道白虎堂逃遁之人已经被拦截,当场围杀,郡守拜托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请他出手在白虎堂之人离开前将其全部击毙,此时倒像是白来一次。 自心中思量了片刻,未曾反身回到扶风郡城当中,而是另寻了一处方向疾行而去。 以上三品宗师本领,片刻时间便已经离开了扶风郡,待得他驻足时候,身下已经是一宁静的的山庄,于夜色之中,颇为祥和,在宇文则眼中,却直如龙盘虎踞之所。 天下第一庄。 未曾直接腾空而入,贵为大秦国柱之一的宇文则落在那朱红色大门之前,颇为郑重地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抱拳,施以晚辈之礼,朗声道: “晚辈宇文则,求见庄主。” 扶风郡城。 任由昨夜里面风起云涌,任由他人为了这件事情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扶风郡中大部分百姓,对于这天下的生灵而言,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也未曾有太大的波动。 居民们忍着秋日清晨彻骨的寒风,洗漱出门,被冷风吹散了睡意,继而投入到每日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早点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音,大秦扶风自沉睡当中缓缓苏醒。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书架旁,手中翻开了一本杂学游记,却实在是无心看书。 外面突然传来了大声叫喊声音。 他尚未回过神来,风字楼大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来,身着白衣,模样俊秀的苏赌徒大步冲了进来,左右环视,看到了正捧着本书走神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大步过去,抓住了王安风手笔,兴奋之下,未曾压低声音,道: “安风,你知不知道?!” “在咱们扶风犯下了大案的那甚么白虎堂,已经被尽数剿灭了,哈哈!” “证据确凿,我大秦铁军便将其当场绞杀,未曾留下活口!” 王安风闻言,自心中长松口气,突然觉得那位公孙帮主办事还是很牢靠的,便在此时,前面好友突然按捺住了激动,对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道: “可这还不是最大最好的消息。” 王安风微怔,回问道: “最大最好?” 苏赌徒嘴角挑起,似乎是很满意王安风面上不解,看着少年,似是与有荣焉,一字一顿地道: “白虎堂四品高手,被意难平,瞬杀于斗室。” 其声音因为兴奋而不自觉提高,在这楼中颇为刺耳。 突然一阵劲风拂过,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如同滚石一样,直接从这风字楼里头轱辘出去,落在台阶下头,身上沾满了落叶灰尘,深秋清晨的地面冷硬地跟冰块一样,苏文昌却未曾在意,躺在地上,胸中激荡倒是逐渐平复,索性双臂摊开,大笑出声,显然极是爽快。 旁边王安风则是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满脸茫然。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门(12) 只在王安风对于‘意难平’一事茫然无措的时候,这整个扶风郡城当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大秦放出的这个消息而兴奋地难以自己,在那茶馆酒楼当中,每十个江湖中人,便有七八个在讨论此事,一派热烈景象,竟是连那秋日寒风也吹不熄。 就算是秋日寒风中一处简陋小摊上,也围坐下了十数个未到蒙学年纪的孩童,双手托腮,瞪大了眼珠子,看那一把年纪的老先生拍响了惊堂木,四下环顾一圈儿,端足了姿态,方才吊着嗓子开腔道: “今日,咱们不说才子佳人,春花秋月,也不说那王侯将相,江湖快意,今日只说那方才贴出的榜单,只说那江湖奇侠意难平。” “所谓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官匪,九衢草草人面青。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识测三尺铁剑杀二贼。” 一首开场杂曲唱罢,老者再度拍下了惊堂木,道: “此事若要追根溯源,尚且要到今年年初……” 这说书人虽然年纪已老,声音却是分毫不小,道上行人都能够听个清楚,不时有人驻足,听他口灿莲花,讲得生动,仿佛那意难平行侠仗义时候,他便在旁边儿拿一双眼珠子给看了清楚明白。 旁人虽然知道是他空想而来,却也当得上一句引人入胜,听到精彩处,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正听得有些入神,突听得沉稳脚步声靠近,回过神来,看到了手持兵刃的大秦巡捕正如往常一般行过,倒也未曾在意,只是给让了个位置,便回过头来继续听着话本里人物闯荡江湖。 巡捕吴雄脚步不停,带着自己的属下从说书人旁边走过,虽然那老人故事当中,将大秦的官员‘一棍子打死’,和那拦道的劫匪摆在一处,并称之为二贼,他也不甚在意,也未曾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诸子百家中,小说家一脉走街串巷,写各种话本嘲弄当朝,早已经见怪不怪,大秦官员们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可就算心中不爽,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要将之下狱? 至多如同当朝宰相一般,自个儿写诗和那帮子说书人对骂,不过可惜,那位老先生虽然官居一品,天下无二,可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宰执天下,写出来的诗文味同嚼蜡,堪称败笔。 输了个够惨。 吴雄心中思绪发散,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却又不敢任由其蔓延下去,及时收伏,此时扶风郡城之内,风波尚未过去,昨日事情,若非是那位扶风藏书守出手,替他拦下来了那自屋舍中飞出的一刀,恐怕他立时便会丧命。 耳畔远远传来了老者所讲的话本,正到了关键时刻,讲那意难平得遇法家无心,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无心虽然武功高强,可意难平心怀正气,一往无前之下竟然未曾直接落败。 且战且退之下,一着不慎,被击落悬崖,却是因祸得福,遇见了一位隐居的大人物,得传绝世武学,方才有昨日再度出现,一招出手,便将那武功已经臻至四品境界的白虎堂高手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生息。 围观孩童行人发出惊呼,吴雄心中不由嗤笑,自此断定,这老人必然只是个寻常说书人,而非是隐于市井中的小说家高人,唯独不通武学,方才能说出这般无知之话。 自九品境界,到上三品宗师,纵然是天纵之才,有无穷奇遇,非十数年之功不能成就,短短数月,就算是那意难平在无心追捕之下逃得了性命,此时最多也只是到了八品境界,连龙门的边儿都摸不着,何况是那上三品宗师之境? 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复又行了数条街道,便要和另外一队巡捕交接,路过一处院落时候,突然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药味,微微皱眉,却也未曾生疑,只当是这院落当中有人害了急病。 便又想到了当日晚上,就算是城中发生了灭门惨案,依旧有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在夜间出摊,若不是恰好那位王少侠无意之下路过,恐怕必会死在那杀手手下。 心念至此,只是暗叹一声,便转过了此街。 宅邸主屋当中。 床铺上盘坐着一位约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俊朗,一身天青色儒衫,腰处垂了一枚黑色玉佩,看上去风流倜傥,美中不足的便是其右手竟非血肉之躯,上有细密纹理,当为木质。 那青年面上神色越发平和,似乎运功已至物我两忘之境。 可正在此时,这斗室之内似乎响起来了一道兵戈交击脆响,肃杀凌冽,其身形骤然一颤,气息紊乱,其面目上能看得到痛楚,却无有丝毫苍白异色,挣扎片刻,终究忍不住张嘴咳出一口鲜血,功力散开,整个人气息再度萎靡。 喘息片刻之后,那青年一手撑着床铺,直起身来,看着地上鲜血,神色变换,终悠然叹息道: “东海精为月,西岳气凝金。进则万景昼,退则群物阴。” “厉害!” “不愧是自战阵上跌打滚爬出来的将军,只是一箭之威,这兵家煞气,几乎无法拔除……若是当面交手,恐怕一招之内,便能取我性命。” 声音之中,满是叹服,言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地他身躯略有颤抖,面容越发苍白,他昨日在城中,未曾想到被宇文则远程一箭攻杀,疗养了一夜,也吞服了不少灵丹妙药,效果却极为微渺,近乎无用。 若非是早有先见之明,在数年前便这城中购置了房产,恐怕他一出城去,便会被闻讯出现的江湖高手击杀。 易容换貌的夏长青咳嗽两声,面上浮现自嘲,右手扶膝,屈指轻敲,低吟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毕竟牵扯到了《天问》残章。 号称囊括了天下武学变化,称为纲要。 古往今来,功成名就,横压一代者,都与这天问七章有着种种牵扯,那米家高手身在朝中,又遭逢大难,任何敢动他的,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而白虎堂难寻,这城中唯一可以下手的,竟然只是他而已。 尤其他还被宇文则一招重创,岂不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想了想,吴长青扶着那柄古怪长刀,起身下床,超前走了两步,推窗看着外面天色,看着那晴空碧霄,纵然落入了如此境地,神色倒是淡然,远不如昨日那般疏狂。 这一次计策,竟是全盘皆输。 自己漏算了王安风,被宇文则废去一臂,内息紊乱,若有异动,神仙难救。 而白虎堂死于军中高手围杀,这本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事情会发生地如此之快,最后的暗手,竟也死在了意难平手中,想来那《天问》必然被夺。 他绝不相信什么巧合。 如此惨败,定然是有部分关键信息被人察觉,继而又有同样精于此道的高手推算出来了自己的计策,从兵家那迅速反应来看,这位幕后高手,怕是和兵家牵连匪浅。 心念至此,夏长青悠然叹息,道: “意难平,王安风。” “这一局棋,是我输了,可惜未能见到幕后之人……” 若是一切摊开明白,这计策确也没甚么大不了。 但若是能在一片纷乱的消息当中,从无到有推测出自己所思所想所谋,并自关键处给予一击,使之全盘倾覆,如此高手,就算是身为敌对,又如何能不拜服?未能得见真容,如何不遗憾? 此时因为调养时候被打散的内力重又平复下来,夏长青服了数枚丹药,将这伤势勉强压制下来,甩手将那柄古怪长刀收入了一旁的琴盒当中,负在背上,被机关替代的右手上头戴上了一只鹿皮手套。 腰间的四品玉佩灵光流动,将他周身气息压制,这位近四品的高手,竟如同一个不修武功的书生般,缓步走出这院落当中。 “张先生,你这是要出远门儿?”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许小事情,要出门一趟而已。” 周围有邻居见他出来,向他打着招呼,他也和善回礼,背负琴盒,牵了一匹棕红马,朝着扶风郡城城门处走去。 ………………………………………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当中。 王安风拍打着身上灰尘落叶,按捺住了心中茫然,道: “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根本没出去啊…… 你是不是被骗了? 苏文昌无奈地看着他,道: “谁都知道啊,城里头出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大的消息,肯定是要张贴榜文的啊……” “你来此好歹也快要一年了,也稍微关心些周围事情吧?” 王安风点头,苏文昌朝他摆了摆手,说道自己还要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学宫所有人,便先不多奉陪,正待其要离开时候,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那榜文张贴在哪里……” 苏文昌驻足,回身道: “城门啊……” ps: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意终难平(22) 扶风郡城·北城。 在城外张贴了各式榜文,任由来往百姓来看,离于人群之外,夏长青牵马负琴而立,仿佛和那百姓立于两处不同的世界,看着上面新张贴了的榜文,神色未有变化,看了数息,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候,突然听得城门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音。 他未曾去管,可方才走出了十数步,突然听到了身后军士高声念道: “通缉!” “昨夜宇文大将军前往天下第一庄,后与执令使同行,前往丹枫谷中,欲发庄主令,以断城中命案纠葛,发现丹枫谷在数月前便已人去谷空,断定其为畏罪潜逃,发出追杀令。” “发现罪人夏长青下落者,尽可以……” 夏长青阖目,并未听下去,面上也未曾浮现丝毫被背叛之后的痛恨,他将旁人视为棋子,可他自身也不过是这天下大势当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在这天下的舞台之上,棋子和棋手的身份,一直在变化,从未中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失去了价值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抛弃 甚至于丹枫谷的驻地,明面上的门派身份,也不过是基于利益的一个选择而已。有这身份和驻地,自然不错,可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抛弃这些东西才方便去做。 他们本身便不是一个单纯的门派,而是杀手,是刺客,是死士。 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杀手刺客总是存在的。 也总有令他们存在下去的合适位置。 不过他此时已不再是丹枫谷中人,他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这一次计划虽未竟全功,但是能全身而退,放鹿青崖,这样的结局在这江湖之上,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念头至此,心中遗憾略有消减,他此时伤势严重,更兼不愿暴露身形,是以只能驱马而行,翻身上马,右脚轻磕马腹,这骏马长嘶一声,便沿着官道疾行而去。 他少年时候也曾经闯荡江湖,马术算是不错,身子顺着马背起伏,可既有起伏,背后琴盒内部,那柄古怪残刀便难免会和琴盒碰撞,发出古怪声音。 只是他此时未以本身功力驱动,虽然兵器本身灵韵有所展现,但是已没有了蛊惑人心的效果,只如寻常声音,混入了秋风之中,继而被阵阵马蹄声音踏碎。 “驾!” 一人一马,逐渐远去。 而在此时,在那榜单前面,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年神色微有变化。 王安风微微皱眉。 方才他体内的佛门内力突然停滞了下,继而便突然加速,恍如猛士怒喝,如此异变令他略有不解,静心下来,却察觉到了一种令他心中不适的古怪声音,本能回身,便看到了一匹劲马朝着远方而去。 他瞳术修行已久,只看那身影,脑海中便浮现出来了一道灰衣身影,回想起来了那猖狂不可一世的夏长青,回想起来了米家氏族驻地中惨绝人寰的一幕,瞳孔微缩,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一丝遏制不住的杀机。 虽然说后者此时已换了衣着,虽说他原本的断臂不知道为何也已经长出,但是那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却仍一般无二,甚至更强,令他本能便想起来了其手中那一把古怪残刀。 昨日夏长青以那刀锋点在地面上时候,他胸中便有一般无二的感觉。 心中一沉,登时便打算要告知那边军士,可回过身来,所见军士,只不过都是寻常武者,而这镇守城池的将领虽强,可按照规矩,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擅自离开位置,何况于是一介通缉案件? 更何况想要取信于他们也是艰难,最大可能便是会有人追查,可等层层调动,等到人过来的时候,夏长青恐怕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 复又回身看向那一侧,极目远望之处,那一人一骑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王安风当下咬了下牙,不再迟疑,金钟罩内力流转,施以身法,追赶而去。 他此时还记得昨日里,夏长青硬生生接下来了宇文则一招,断臂咳血,气息萎靡,按祝建安所说,其一身实力十不存一,兵家杀气内噬,难以沟通天地。 大秦兵家,言而有信。 宇文则曾说他罪不至死,因此那一击的结果便是未曾死。 离死仅差一步。 一夜过去,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所恢复,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强的实力,可这个时候,他只能去赌,赌夏长青驱马而行,是因为身上受伤严重,赌他轻易不能动用内力。 可就算是有危险,也不能够让他离开。 王安风咬牙,竭力施展身法。 他曾经有过在强于自己的武者追杀之下的经历,所以更为明白,以这天下之大,一位武道达到了四品的武者真心想要逃遁,想要将其抓住,真的很难很难,而若是夏长青彻底放弃了江湖中恩仇身份,选择远遁大秦之外,又能如何。 这样的话。 那些人,不是白死了吗? 阿平的苦难,不也白受了吗? 这确实是在冒险,可却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少年脑海中,不知为何便想起来了昨日祝建安所说,回想起来了跪倒在受害孩童旁边,身躯颤抖的副总捕,回想起来了宛如癫狂的米兴发。 想起了那个回答。 “哪怕承受如此代价?” “……哪怕如此。” 他行事一向求稳,从不愿咄咄逼人,可此时却只余了一腔锐气,眉宇间锋芒毕露,几乎不像是王安风,而像是一柄可以与天下争锋的利剑。 这剑终于出鞘。 有些东西,可以让,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以他纵然曾和慕容同拔剑相向,之后仍旧可以一笑泯恩仇,一同大快朵颐。 是以他与人交手,从来不愿争夺胜负,从来不欲使人难堪。 可有些东西不能退,不能让! 一让,那便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如果今日因为担心些微危险,而放走了夏长青。 那么他日又会因为危险而放过什么? 心中再无半分迟疑,王安风体内雷劲汇聚,以离伯当日所创第二门武功,奔雷步的法门刺激双腿中穴道,雷劲运转,原本澄澈的黑瞳当中,突然亮起来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电光。 内外同乾,雷声大壮。 在这一瞬间,少年双腿之上似乎有电蛇缠绕。 速度猛然再提。 少林健步功的步法已经彻底跟不上他此时的速度,干脆舍去了其步伐规则,只以发力之法,踏在了道门九宫步的位置之上,内力消耗突然加剧。 以腾挪步法代替轻身之术,对于肉身的压力极大,常人难以坚持过久,可王安风刚好所修乃是佛门神功,专擅炼体。 金钟罩,健步功,九宫步,奔雷雷劲。 四门武功配合,竟然形成了一门极古怪的功夫,若非金钟罩炼体之能,若非道门九宫神妙,若非健步功极尽基础,若非离弃道所传武功,乃是为王安风量身打造,这武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 可天下便有这一造化。 体内内力奔驰,王安风清啸一声,脚步连踏,竟如电光一般疾驰而出,片刻之后,前方已看到了那一骑身影,前方夏长青也察觉身后追来的少年,回身一看,认出了那坏了自己计划的王安风,瞳中先是惊愕,继而浮现冷然杀意。 本还有些微克制,当看到王安风只是孤身前来的时候,夏长青眸中冷意更甚,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腹,施展出了人马合一的秘术,骏马长嘶一声,凌空而立,猛地扭转方向,朝着偏离了官道的方向而去。 便在其回身的瞬间,王安风看到了那张陌生的面庞,看到了眸子里面的冷意,也看到了脖颈处略有不协的皮肤,看到了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露出了木质的纹理。 这一动作极为剧烈,夏长青身后琴盒当中,古怪长刀碰撞,发出了颇清晰的鸣啸声音,和王安风昨日里所听到的声音竟然一般无二,凄厉冷澈,宛如阎王三更鼓。 众多线索,王安风心中已经再无半点迟疑。 他此时施展的这一门古怪武功,直来直去,只求速度,于细腻处身法变化,完全不值一提,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便已经超过了夏长青位置,还在本能朝着前面冲去,一时无法调转方向。 王安风咬了咬牙,右臂一扬,许久未曾用到的长鞭宛如巨蟒,呼啸而出,缠绕在了路旁标示距扶风郡城距离的石碑之上。 少年依旧如常朝前奔行,那锁链猛地拉直,少年感受到那股牵扯力道,突然暴喝,那鞭锁之上缠绕起了极浓烈的雷霆。 以那深埋地下的石碑为轴,王安风纵身而起,于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在到达了最高处的时候,松开了那鞭锁,身染雷光,右手猛地抬起,握在了剑柄之上,双瞳瞪大,死死锁定了那奔腾的骏马青年。 耳畔古怪声音越发浓重。 铮然剑啸声中,木剑出鞘,笔直劈斩下去,那人勒马,背后琴盒猛地跃起,挡在了少年剑锋之前,琴盒破碎,一柄古怪残刀出现,和木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铮然鸣啸。 刀剑鸣啸声中,王安风看着眼前持刀男子,看到其嘴角处浮现的冰冷微笑,咬牙低喝: “夏,长,青!!” 身躯之上,雷劲纠缠,刀剑鸣啸之音陡然大作。 势均力敌。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章 杀之(12) 看着前面少年,夏长青心中满是冷意,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是如何认出了自己,可是他本就对王安风心怀杀意,此时他自个人送上门来,却又如何能够放过,就算自己身受重伤,却又如何会输给一个九品的武者? 此次离开,归隐江湖,往后这人必定腾云直上,再没有杀他的机会。 心念至此,升起了搏杀之意。夏长青握着残刀,猛地腾身,长刀劈斩,招法极为凶蛮。 王安风受这一招,身形一滞,方才他借助腾空劈斩,方才和夏长青对拼了个势均力敌,后者虽受重伤,可毕竟本为中三品武者,虎死余威在,一时竟被打得朝后扬起。 此时他人在空中,立时便要落在地上,右手持剑,左手一抓,直接抓住了飞扬的马缰,左脚踏在了马鞍之上,稳住身形,顺势持剑前刺,而夏长青也落在了另一侧,同样手持马缰,挥刀斜斩。 劲气碰撞,发出了轰然爆响。 战马昂首长嘶,状若疯狂。 这马本就是异种名马,此时受惊之下,速度极快,几如狂风,若是摔跌下来,就算是王安风的身体素质,也会瞬间重伤,可此时无论是王安风还是夏长青,都未曾有丝毫的畏惧,两人竟只在这战马背上,方寸之地,疯狂厮杀。 刀剑碰撞时候,只剩下了纯粹搏杀经验的对撞。 夏长青身有重伤,本欲要凭借自身经验,将王安风击杀,却在交手十数招之后悚然惊觉,自己竟在这方面逐渐落入下风,眼前少年竟如同每日里都在畅快厮杀一般,经验之丰富完全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而自己随着调动内力搏杀,体内伤势正逐渐恶化,猛地咬牙,手中刀法越加狠辣,便在一杀招即出的时候,猛地逆转刀柄,兵行险招,将王安风手中木剑卡住,沛然大力,王安风一时竟不能挣脱。 与此同时,其左手扬起,以掌法对敌,可那少年竟似毫无畏惧,同样松开了马缰,猛地出手,栏架在了其手腕上,未能使他这一招落下,继而化为指法,如同天星陨落,直取其丹田要穴。 战马长嘶,奔腾不止。 夏长青有精妙绝伦的身法在身,纵然没法子使用多少内力,步法也已经是当世一流,可王安风自修行时候,便被赢先生以各种方式磨练基础,立在战马之上,一身实力也未曾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可以借助马奔腾之势出手,越发刚猛。 只在瞬息之间,两人在马背上已拆了十数招,招招狠辣,不留半分情面。 夏长青心中越惊,眼前之人虽然年少,可无论经验招法,竟然不比自己这般老江湖要差。 自身每出一招,便要受到一招的损耗,不能久战,可眼前少年出手招式,却是越发精妙刚猛,竟有愈战愈勇的迹象,显然是在和自身交手当中,在迅速成长。 心中发狠,强忍住了体内经脉抽痛,调动雄浑内力,朝着前面平推一掌。 王安风此时战至正酣,般若掌和点星指在这种搏命厮杀当中,越发精进纯熟,铜人巷中积累的经验化作灵感,在生死之际喷薄爆发,使得他招法越发精妙。 正待施展般若掌中一招精妙招式,眼前对手突然提气前拍,劲风拂面,尚未出掌,面颊已经生疼,王安风心中一惊,脚尖勾住马鞍,左手重又拉住了马缰,整个人朝着一侧垂落,如同是站在了战马另一侧。 只在他翻身落下的瞬间,一股沛然劲气如龙一般冲出,将那一侧的林木摧折,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官道,这一掌下去,不知有多少树木青石被打成了碎片,引动狂风,将少年束发的玉簪拉扯地脱离,坠在地上。 王安风一头黑发飞扬,突然面颊一痛。 竟是那激流带动了碎裂木枝,如同箭矢般四下乱射,将他脸上割裂出来了一道伤痕,抬眸去看,那一侧夏长青也咳嗽不止,因为妄动内力,嘴角喷出鲜血,眼神凶狠。 心中知道,这一场交手,自己纵然是可以生生将这夏长青托到伤势爆发,可对方也同样可以忍着伤痛出手。 这种招数自己只要吃了一下,便会当场身死,如同那边青石林木一般。 王安风咬了咬牙,低喝一声,挺身而起,左手松开了马缰,朝着夏长青拍去,后者一边咳血,一边同样一掌直取王安风心口,少年不敢怠慢,施展招法拦下,复又交手数招。 却见夏长青面色沉凝,突然又是一掌平推,心中知道不好,猛地朝着一侧躲避。 可那一掌落下,却未曾现出丝毫异状,王安风瞳孔皱缩,便看到那五指屈起,化为了虎爪朝着自己胸腹落下,此时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硬硬承受。 夏长青少时以外家功夫成名,一手爪功虽然许久未用,却也不减其威,在王安风腰侧洞穿了五个血洞,继而便要拧腕发力,将少年这一处血肉掀飞。 王安风心中一沉,突然朝着马下摔去,与此同时,左脚勾住了马鞍,右脚抬起,狠狠地蹬在了夏长青胸腹,后者本不至于躲不过去,可他此时实在是实力大损,未能躲避,身子不由得朝后一晃,左手五指从王安风腰腹撤出,拉出血痕。 少年面色一白,只觉得自腰侧剧痛,血流不止,一着不慎,便已经受了不轻伤势,却在此时,险些被一青石撞击,心中一惊,方才发现前面道路已是崎岖,各处可见青石。 复又抬眸,见那夏长青尚未回过劲来,暗自咬牙。突然自腰间拔出来去年薛琴霜所送的匕首,直接发狠刺入了战马动脉当中,猛地一搅一拔,那马正全速奔腾,受此一击,立时毙命,凄惨长嘶,直接软倒在地。 王安风右手松开了木剑剑柄,双手顺势环抱住了这匹棕红色大马,未曾被甩出去,而夏长青尚未察觉,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离了马背,朝着一侧青石撞去,神色大变。 那青石棱角虽然不算尖锐,可自身又不是外功高手,更兼身受重伤,以这般速度撞在腰上,必然筋骨摧折,几乎是本能地施展了中三品级别内力,拂袖瞬间将那青石击成了齑粉,勾勒天地,稳住身形。 极速骤停,竟然连衣摆发梢也未曾异动,可见其修为之高,举重若轻,果然高手风姿。 可妄动中三品内力,经脉内腑少了许多保护,兵家杀气瞬间向内侵蚀,一时间五脏同伤,忍不住咳出来一大口鲜血,登时便半跪在地,体内煞气乱窜,已经形同废人。 而王安风则是抱着那匹骏马,始终保持让其垫在身下,故而虽然受到了冲击,可却仍旧还有一战之力。 眼前视野不再晃动,王安风挣扎起身,自己的木剑已经被甩地很远,而那柄残刀便在手边,俯身下去,握住了这残刀刀柄,脚步略有踉跄,朝着那便跪倒在地,身躯颤抖,不住咳出鲜血的夏长青走去。 体内内力流转,残刀刀锋震颤翁鸣,夏长青挣扎着抬起头来,突然以最后内力低喝了一声,声音鬼魅,不似人声,随即便再度咳出鲜血,面具无法再灌入内力,剥离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庞,此时已经惨白如鬼。 那长刀灵韵爆发,王安风脚步骤停,眼前视线骤然变化。竟然回到了少林寺中,耳畔钟声鸣响,老者方丈和善看他,道: “杀一恶人,只是杀一恶人,若度一恶人,则既救一命,天下少一恶人,却又多一善人,岂不是更好” 这刀上有神兵灵韵,这一念正是自少年心中引动,王安风面上杀意似乎有所消敛,呢喃道: “度一恶人,不杀。” “打到服” 夏长青神色微有放松,顺着少年话语,道: “我已经服了。” 眼前少年低声呢喃: “已经服了” 可他神色突然变得坚定,夏长青心中升起来了不安,突然听得了少年踏步,暴喝出声: “可是师父,我不服!” 长刀灵韵突然停滞,继而被佛门气息沾染,王安风踏步向前,将之猛地刺入了夏长青喉咙。 少林寺中,铜钟长鸣。 圆慈阖目,口诵佛号,虽有怅然,却更多欣喜。 少林金刚佛理分有两种,一者求心如金刚,不惹尘埃。 一者, 持金刚力,断尽烦恼。 圆慈阖目,口诵佛经: “明集谛理,断尽烦恼业,则得解脱。” “寂灭一切烦恼苦果,惑业既尽,则无生死累患,以诸业烦恼结使灭故,三界业亦尽灭,即得解脱涅。” 外界,王安风体内内力突然奔腾,于一身长啸声中,涌动突破了第二关最后的阶段,自然而然晋入到了武者八品,刺穿了夏长青喉咙的刀锋之上,有劲气纠缠,突冲天而起,宛如怒龙。 足足数息之后,少年方才平复了内息,拔出长刀,将那残刀扔在了夏长青身前,右手则捂着自己腰部伤口,身躯晃动,面色发白。 夏长青视线逐渐模糊。 他本是四品高手,纵然被刺穿了要害,也不会立时便死,可是在这个时候,任何**的痛苦也逐渐消弭,只剩下了临死前诡异的安心,他脑海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幻想的隐退,看到了潇洒一方,放鹿青崖的旷达,面容逐渐平和。 若是这样,也不错 可在此时,他却看到了那少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声音,神色认真,继而其手中突然便出现了一根青竹,一张面具。 那面具通体黑色,如同狴犴,威严冰冷,夏长青逐渐消散的意识突然间重又凝聚,脑海中疑惑被闪电般照亮。 王安风和意难平竟然只是一人。 夏长青失去了聚焦的眸子不甘地瞪大。 自己就如同是个戏子一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安风 夏长青本已开始平和的面容立时扭曲,充满了惊异,不甘,痛苦,有愤怒和仇恨在心中涌动,嘴唇微张,却在下一个瞬间归于永暗,未能开口。 片刻之后,扶风城中三品巡捕察觉不对,腾空而落。 只见四下狼藉,一袭长衫的夏长青跪倒在地,喉咙处被人贯穿,死不瞑目,这一手导演了扶风城之局的邪派高手,竟是于极度的痛苦不甘中死去,在其前面立着一根青竹,上悬狴犴面具,还有一面杀字玉牌,自风中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巡捕神色骤变,竟不能言,数息之后,终心悦而诚服,叹息道: “意难平好一个意难平。” “我代扶风,承你的情。” 言罢冲着那青竹长施一礼,复又看着死不瞑目的夏长青,毫不客气朝那面目上吐了口唾沫,只觉得心中畅快异常,大笑出声。 而在同时,少林寺中。 “呕呕呕” 王安风扶着一颗老树,面色苍白如纸,不断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一般。 鸿落羽鄙夷地看他一眼,道: “你怎么回事啊小子,刚才砍人那么凶,现在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王安风抬起头来,尚未回话,却只觉得视野晃动,方才站在骏马上交手的感觉此时不受控制回忆起来,而且越发严重,胸腹涌动,扶着树干又是一阵干呕。 “呕” 吴长青颇为心疼地拍打他的背部,少年呕了半晌,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整个人如同虚脱,乏力地厉害,被老者扶到了躺椅之上,方才坐下,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道: “二师父,二师父,我先出去一趟” 老者疑惑,却听得王安风叫道: “我那玉簪刚刚给落外头了。” “一两多银子呢,一斤猪肉才十来文” 少年的脸上满是心疼。 ps: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柄木剑的造化(22) 听得了王安风想要出去的缘由,吴长青哭笑不得,却又觉得这果然是王安风会烦恼的事情,旁边鸿落羽翻个白眼,面目之上,满是鄙夷,道: “小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就依着你刚刚那速度,一两银子?” “我呸,就是一百两银子的玉簪也碎成稀烂了,找个甚么鬼……” 王安风张了张嘴,面上浮现挫败之色,复又看着这没手没脚,却偏生能够腾空而行的人,这种轻功手段,他不要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能听过,不由心中好奇,疑道: “嗯……尚未问过,这位前辈是……” 鸿落羽嘿然一笑,下巴抬了抬,颇有傲然地道: “嘿嘿,本大爷,本大爷就是当年纵横江湖,天下无双的……” 声音尚未说完,便有一只修长的手掌直接扣在了鸿落羽脑门上,指腹冰冷有力,让他将尚未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脸上笑容僵硬,赢先生面无表情,声音未曾有半点波动,道: “一个偷儿。” 鸿落羽闻言眸子瞪大,不甘叫道: “姓赢的,你放屁,大爷我当年哪里没有去过,就是皇帝的宅子里我也去了六七遍,你竟敢说我是个……” 王安风听得心中震动,道: “这么厉害?!” 文士看着他,道: “他是个偷儿。” “不信你问他。” 鸿落羽大怒,按捺不住本性,便要破口大骂,正当此时,突然察觉自己脖子微冷,文士冷淡的声音直接自脑海中回荡。 “要不再飞一圈儿?” 天下第一神偷从善如流,干脆利落地点头,道: “我是!” 圆慈口中佛经声音停歇,睁开眼来,看着隐隐有些神清气爽的文士,无奈道: “你又何必故意捉弄于他?” 摇头叹息,复又转向王安风,指着那边男子,道: “风儿,为师来给你介绍。” “这位是出身于神偷门的鸿落羽,其一身轻功,天下无二,纵古至今,罕有能匹敌者,之后将会传授你轻身腾挪之术,你要以师长之礼对待。” “以后,以后便唤他三师父罢……” 王安风微怔,看向鸿落羽,后者轻咳一声,抬了下下巴,装出来了师长的威严模样,可惜其没手没脚的,此时又被赢先生扣着头顶,看上去看不出来多少威严肃穆,倒有许多滑稽。 他察觉自己囧境,调动周围劲气挣脱开来,可一头黑发已经被抓地乱糟糟,心头火起,怒视赢先生,气得咬牙切齿。 吴长青打断众人,道: “好啦,引荐也见过了,我还是带着安风回一趟药室,好好处理一下他身上伤势罢……” 声音之中,多有忧虑,王安风身上伤势不轻,尤其是腰间的爪伤,更是颇为棘手。 夏长青一身武功都是丹枫谷中一脉相承,路数自然不会是如同龙爪手这般堂皇正大,这一路爪法效仿大漠金雕,阴毒的手法劲气不少,若是处理不当,少不得落下个终身残疾,不能发劲。 否则一旦力道牵扯住了伤势,发作起来,痛楚非常人能够忍受。 方才是因为王安风身子不适,是以只能草草止血,此时看他缓过劲来,吴长青便是片刻都不愿意多等。 圆慈点头,宣一声佛号,道: “那边要吴老费心了。” 吴长青笑道:“风儿亦是老夫弟子,自然应该如此。” 正要离开时候,青衫文士右手突然一抬,王安风背后木剑铮然鸣啸一声,脱鞘而出,自虚空中盘旋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甩手劈斩了下,随意道: “木剑留下。” 王安风微怔。 上次文士向他索要了木剑之后,他便发现原本除去坚硬,再无有任何优势的长剑突然便变得异常锋利,就如今日,纵然是和夏长青手中长刀碰撞也丝毫不落下风。 那长刀显见不凡,两相对比之下,他自然知道赢先生对这把寻常木剑施展了非一般的手段,当下行了一礼,道: “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姿态不以为意。 吴长青抚须轻笑,继而便以一身醇厚内力牵引,将王安风连着竹椅托于虚空当中,踏步而行,朝着少林寺药房过去,只在瞬息之间,便已经不见了踪迹。 文士看其远去,方才收回目光,握着这柄长剑,屈指轻弹剑锋,听得了耳畔越发悠扬的剑鸣,微微颔首,松开手掌,任由这柄木剑落下,这孤峰之上,山岩坚硬,却在木剑剑锋之前裂开,可见锋锐。 鸿落羽砸了砸舌,心中惊异,只从这一幕可见,这木剑威势显然已经不再是原本那柄寻常的剧情兵器。 那把兵器,拿来割猪肉都嫌它费劲。 似是想到了什么,鸿落羽翻了个白眼,面上浮现不屑。 赢先生看着木剑,皱眉思考了下,右手长袖一甩,虚空当中,浮现出来了三件物什,其中有一柄断裂残刀,一枚墨色玉佩,一张薄如蝉翼的仪容面具,各自可见不凡之处,都是死在王安风手下的夏长青之物。 对于那玉佩和面具,文士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挥手将那柄残刀招来,握在手掌当中,触手冰凉,这刀被其握在手中,似是极为不服,刀锋震颤不止,声音凄冷,隐约能听得到鬼哭狼嚎,令人心寒。 鸿落羽见状大笑出声,道: “看着了没,看着了没?” “哈哈哈,姓赢的,就连这把破刀都看不起你。” 赢先生看他一眼,突然冷笑,屈指敲在了那残缺刀锋之上,震颤之音骤然停滞,继而便有细密声响,宛如春日冰消一般,细密裂纹迅速在刀身上弥漫,最后蔓延到了刀刃之上。 咔擦脆响,这柄极为宝贵,纵然是夏长青打算退隐江湖,也未能舍弃的长刀,在文士手中直接变成了无数碎铁,哐啷啷跌落在地。 最后的刀锋插在山岩上,震颤嗡鸣,文士随手扔下刀柄,复又侧身看了一眼僵硬下来的鸿落羽,轻笑了下,令后者头皮一麻,心中寒意大冒,自脸上挤出来了讨好的笑容。 而在此时,自那长刀碎片当中,有氤氲霞光浮现,起伏不定,自虚空当中演化出种种异象,颇为精妙,以其本能便要四下散去,文士未曾回首,右手微抬,粗暴地将其收束在了一处,继而随手拔起王安风那柄木剑,直接投入了霞光当中。 若是在大秦之天下,名匠打算打造一柄蕴含有些许神兵灵韵的兵刃,需要费尽心血苦工,将倾家荡产得来的材料熔炼成兵,还要小心防备那些灵韵逃遁,甚至有血迹熔炉的禁忌法子,来锁住灵韵,使其不得遁离。 江湖之中锻兵之法,尚不曾有如眼前这般粗暴的。 赢先生眉头微挑,察觉到了这灵韵挣扎之意,显然是看不上木剑材质,不愿融入其中,登时冷笑,右手抬起虚握,继而猛地用力握紧,天地收缩,那些灵韵毫无半分反抗之力,被蛮横压入了那柄木剑当中,不得出来。 片刻挣扎之后,那木剑突铮然长啸,原本朴实的剑身之上,一枚枚不知何时篆刻的道门符篆,佛家箴言自正反两面次第亮起,令这柄木剑多出了一丝丝绝逸超尘之意,继而缓缓消失。 赢先生抬手将这木剑握在手中。 剑锋鸣啸之音突然而起,经久不绝。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发财(12) 王安风的伤势在吴长青的照料之下,清除了其中阴毒劲气,已无大碍,复又施展银针之术,催动气血,伪装出来了未曾受伤的模样,估摸着已经不会被人发现踪迹,方才背负了木剑,回到了现世之中。 看到左右无人,方才微松口气,为了尽可能掩饰身形,未曾从官道上走,专门绕了一趟远路,自另一处方向回了扶风城中。 他出城之时正是上午,这一路奔袭交手,又在少林寺中疗伤,至此已经是酉时一刻,在深秋时候,天边儿已经是落日熔金的景色。 王安风立在城门前,回身望了下天边残阳,看着那如血流光,自惨青色远空蜿蜒绵延,竟和当日米家驻地上景色一般无二,若要硬说,和夏长青喉中喷出鲜血也有三两分相似。 当时他的面庞便是那般惨恶。 王安风思绪发散,一时略有些出神。 来往行人看着这呆立少年,不知其在想些什么,却又转眼将这事情抛在脑后,朝着城中而去,想着家中的热水饱饭,妻儿老小,情绪倒是颇为高昂。 人潮往来,少年独立一侧,相隔寸许,却又格格不入。 直至那落日落下山去,天边晚霞渐渐稀薄起来,王安风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衣服,朝着城中行去,身上孤独微冷的气息散去,重又是一个平和少年。 他玉簪在和夏长青交手时候被劲风扯落,身上衣着也多有破损之处,此时只在少林寺中寻了根草绳将黑发随意扎起,又换了件式样宽松的灰色衣裳,背负木剑,模样打扮和行走江湖的年轻武者没什么差别。 按说背刀负剑者本是显眼至极,可这类打扮的年轻人在扶风城中,每日里不知道要进出多少,反倒极是寻常,并未引发他人在意。 直至平静无波地入了城中,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左右环顾一周,他一日未进多少米粒,方才在少林寺中,也未曾吃饭,此时安心下来,腹中登时声如雷鸣,面庞不由皱起,浮现些微苦色。 此地临近城门,酒楼饭馆不在少数,只是随意一眼便能够看到十来家各式酒楼,江南塞北,无所不有,纵然是忘仙郡中菜色也有几家,香气飘散,更让王安风腹中饥渴。 可他却只当作自己没能看到这些酒楼,双手垂下捂着腹部,垂首疾走,自心中挣扎。 想吃。 不,你不想。 想吃…… 不,你不想。 城门口的东西太贵了。 不划算。 复又行了十来分钟,拐到了一处颇为偏僻的街道小巷,循着香气寻了约有千米,便看到了一个小摊,看着那处小摊,少年终究还是挪不动脚步,如同入了魔怔一般,朝着那摊贩走去,然后落座下去。 这摊子上架了两口朝天大锅,里面汤汁纯白,翻腾着蔬菜猪肉,王安风落座之后,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口袋,颇有两分分量。 这是从那夏长青身上搜出,他也未曾看过里头有多少银钱,可看重量约莫不少,少年探手进去,自里头摸到了玉牌样东西,还有几个元宝,心中微松口气,运劲于指,自那元宝上扣下来了一小粒,摊手放在木桌上,谨慎道: “店家,烦劳来一斤熟肉,不……” “半斤,半斤就好,还有一篮大饼。” 张开手掌,王安风手中东西落在桌上,滴溜溜打滚,色成金黄,竟然是一粒黄金,那店家瞅那金子一眼,微微一呆,继而似是怕王安风反悔一般,大步一跨,以疾风驰电之势将其抄在手里攥紧,又往后急退两步,高声叫道: “好嘞,小哥儿你且稍等。” “吃食马上就好,我先给您找好银钱。” 那年轻掌柜反身几步回了房中,少年微呆了下,将那精致荷包打开,借着天光看向里头,只见到了三个精致元宝,在这昏沉光线之下散着雍容而不刺眼的金光,尚还有几个玉牌。 上面浮雕了字迹,正在阴影之中,是以看不清楚,王安风手掌微动,令那玉佩掉了个方向,看到了上头字迹。 ‘萬两。’ 王安风心脏一突,险些跳出喉咙,继而便是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一尽猪肉十五文。 那这一个小袋子,竟然相当于…… 呃,嗯…… 相当于…… 少年神色微呆,脑海中未能得出结论,反倒变成了一堆乱麻,索性将之直接抛在了脑后。 反正那数字无论如何,定然是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猪肉,方才他还因为要了肉食而心中有些罪恶感,此时却已经心情平复下来,只剩下了等待美食的欢欣雀跃。 一边将那荷包小心收好,一边自心中想道,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钱,难怪这些东西被夏长青藏得那么深。 若不是耳边有声音提点,根本找不到。 仔细想想,那声音似乎便是三师父的,如此娴熟…… 少年微微点头,自心中给自己的第三位师父确认了身份,心悦而诚服地叹道。 果然不愧是神偷! …………………………………………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着那吊儿郎当,躺在空中的鸿落羽,道: “你打算,何时教导安风轻功?” 神偷嘴里叼着根草杆,懒洋洋地道: “轻功啊……不急不急。” “起码等他身上伤势平复,突破带来的影响消弭下去,才能开始修行,否则不大容易入门,搞不好就练成个四不像,出去行走江湖,迟早扑街。” “怎么说我能活过来也有他的缘由,现在他既然叫我一声三师父,好歹也要尽上三分的心力,大爷我第一次做师父,可得要维持师父的威严,纵然是那姓赢的逼我承认,我也得让那小子自心里明白,他师父我可不是甚么偷儿……” 说到这里,复又想到了一事,鸿落羽突翻身而起,嘴里叼着的草杆换了个位置,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那边青衫文士,呲牙笑道: “说来,老药罐儿,你说这儿四个人,好像只有三个是那小子的师父。” “啊呀,我怎么觉得某人有些多余呢?” “唉唉唉,说你呢,姓赢的……” 声音落下,赢先生却未曾有什么反应,鸿落羽见状颇感无趣,耸了耸肩膀。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鸿落羽身后,以他轻功,自然而然做出了躲避,可不知为何,竟然未能移动分毫,面色一僵,一只手掌抓在了他的脑门上,继而猛地用力,将其面庞直接按在了青石之上,用力之大,竟是直接镶嵌了进去。 那面庞和青石摩擦的地方,似乎升起来了袅袅青烟。 吴长青无奈地看着再度将自己坑死的神偷,将从圆慈处借来的塞子塞入了自己的耳朵,低头看向了手中医书,低声呢喃道: “今日,第三次了……” ps: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背锅的无心(22) 大秦·天京城。 刑部。 身着墨色官衣的官员进进出出,脚步急促,未曾有一个人开口交谈,令这刑部气氛压抑迫人。 不时有着各类异鸟从天而落。 在这刑部当中,汇集了天下七十二郡各种重大案件,种种牵连甚多,或是疑团重重,地方官员无权断决的案子,都将从天下各处,汇聚于此,往来小吏络绎不急,脚步匆匆,只为了将各种消息送往不同衙门。 众多法家弟子在此处,将种种案件线索,剥离了无用讯息,多方比较之下,以求寻探到隐藏在迷雾之下的真相,若有始终不能定夺之事,便有天下名捕,前往各处查探,将探得事情,写于卷宗之上,传回刑部。 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这天下秘密最多的地方。 也同样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个训练有素的人能够保证数年时间不露出马脚,但是时间一长,便会自然松懈,心现于行,天下七十二郡的各处密捕密探,每日搜寻值得关注的事情,尽数都传回刑部。 纵然一次只有只鳞片爪,可时日渐长,很难再有什么隐秘事情,能够藏得过刑部追寻。 若非人心之异动难测,刑部几可以监察天下之异变,防患于未然。 可纵然是无法预测各门派具体动向,但是于追查案件上面,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在同时,也只有刑部中高层才能知道,这刑部武库当中,非但有着这天下间七成以上的江湖隐秘,也还有着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功招法。 按照当年密令,刑部密探每每得见各门派中人交手,便会将其精妙招式记录,虽不知道其修行之法,但是数百年岁月以来,各大门派绝学其招式劲气,早已经尽在掌握,并且以此为骨架,创立了种种专门克制江湖武功的绝学招式,非立下大功,不得传授。 刑部一处房间当中。 书桌上铺满了各式卷宗,却又坐了个白衣青年,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实在懒散地很,一手拿着个咬了小半的苹果,一手握着卷宗,摊开放在了膝盖上,啃上两口,一边大嚼,一边看着卷宗上消息,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眸子微亮。 抬手将那苹果咬在嘴里,双手握着卷宗,翻身而落,如同流风踏月,姿态潇洒,随手一震,这卷宗直接展开,一端平平朝着坐在桌前的青年飞去,未曾有丝毫颤动,可见其用劲之巧。 便在其即将砸在了那青年脸上时候,后者左臂抬起,周围气韵变更,那卷宗直接顿在了虚空当中,继而五指一翻,直接握在了卷轴之上,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的面庞,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眸子极为柔媚,如含玉珠,道: “又如何了,踏月?” 白衣青年并不答话,眼神示意后者去看这卷宗,顺手将卷轴另一端扔过去,抬手将苹果接在手里,咽下去了嘴中果肉,呼出口气来,方才开口道: “扶风郡的消息,前些日子的事情,今日方到的。” “可是你的老相识了啊,无心。” 声音之中多有调侃,无心并不在意,他和踏月年少相识,至此已经有七八年岁月,其性情如何,他自然最是了解不过。 不过,扶风郡? 王安风,不……意难平? 无心心中略有猜测,面上却无有半点变化,依旧淡漠如常,双手将那卷宗展开,视线扫过其上,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皱眉,沉吟片刻,突然道: “踏月,将这几日扶风郡的消息全部送过来。” “嗯?嗯。” 白衣青年闻言虽有不解,却未曾去问,答应一声,脚步一踏,衣袂翻飞之际,已如穿堂飞燕,冲出门去。 片刻之后,无心看着面前摆着的卷宗,右手扶额。 王安风啊王安风。 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无心咬了下牙。 只要一想到紧接而来的种种询问,以及各种需要呈递的文书,纵是成名天下,他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自己先前办理意难平之案,言其坠入山崖,不知所踪,本来已经结案,可还没能过去半年,就又出现了另外的意难平,还办下了极大案子,按照规矩,尚还有极为繁琐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去证明。 他宁愿去大漠追杀凶犯,也不愿意去大理寺中接受调查。 无心叹息一声,只觉得这简直是今日里知道的最糟糕的消息。幸好这次案件中种种迹象都表示,其中有非同一般的高手参与,这些东西足以证明,那意难平并不是那般简单。 若非如此,恐怕还得要暂停职务,全力配合调查。 一边自心中想着如何应对大理寺的询问,一边随意翻动着宗卷。 当看到描述夏长青死处环境时候,无心的手掌微微一顿,方才将之掀过,脑海中思绪则是略有偏转,落在了这件事情本身之上。 种种线索自脑海中转动,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得出来了一个个结论。 那夏长青虽然身为四品高手,可毕竟曾被镇守扶风郡的宇文则击成重伤,看来应该是死于王安风手中,至于先前那邪派高手,死得干脆利落,和之前死在王安风手中官匪伤势一般无二,恐怕是他的师长出手。 看来,他的师门应该也是在扶风郡内。 或者,起码有一名擅长剑术的高手在他附近。《天问》残章在白虎堂手中失窃,如此一来,《天问》想必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知道下次再见,他能强到什么程度…… 正当此时,他视线突然看到了一处密探传来的消息。 上面写的事情是扶风的一处门派和小官员的冲突,这一类微小的冲突,在大秦的天下实在是随处可见,若不是方才他对踏月说,将扶风郡这数日来上报的东西全部取来,这种东西本不会出现在他的桌上。 无心本欲要将之直接翻过,却又想到了一事,未曾继续,反而将这些卷宗中各类密报全部摊开在桌上,一张张看去,踏月见状略有不解,开口发问,无心却未曾回答,只是随意取来了一张纸,在其上写写画画,神色逐渐冰冷下去。 冰冷的杀气令踏月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究竟怎么了?” 无心提笔,取来桌上那纸看了看,摇头道: “自己看罢。” 屈指一弹,那张纸笔直射向了踏月,被后者接在手中,只随意看了一眼,便是神色骤变。 耳边传来无心声音。 “丹枫谷和白虎堂之事发生在三日之前,当日扶风门派武者和各县官吏冲突频率,上升了六成,而这些武者,尽数来自于十一个大小门派。” “彼时消息尚未传开。”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声名渐起(12) 踏月神色略有沉重。 同为刑部名捕之一,他自然知道这一异变之下代表的意义,手中这张柔软的白纸竟似有千钧之重,心中念头电转,于瞬间想出来了数个可能,并且得出了最好的处理方式。 抬眸看向无心,后者微微点头。 第二日,辰时。 有密令自刑部之中传出。 那十一处门派中高层紧张了数日,却未曾发现朝廷有何异动,心中略有放松,只道是后者并不在意这细微异常,行动渐渐如常,便未能发现自家门派所在城池当中,又多出了些许极不起眼的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其年龄不一,性情各异,并且通过了各种巧合的事情,和门派中弟子产生了纠葛。 其混入百姓当中,如同混入了河流当中的水滴,未能引动丝毫的涟漪。 ………………………………………… 扶风郡城·风字楼。 王安风手中握着本兵书,无声默读。 “兵家之法,难测如阴,遁于左右,突然发难,动如雷霆。” “以有心而算无意,知己知彼,无不破。” 他本身对于兵术并无多少兴趣,可是有赢先生命令,须得要读通了各种书籍,来者不拒。 而相较于儒家道门,能克敌制胜,以攻心为上的兵家典籍尤为受赢先生青睐,可今日方才看了数行,便有一名身着黑衣的法家弟子从门外进来,左右看了一圈儿,看到了这边盘腿坐着,神态平和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快步走过来。 临近他五步的时候,停下脚步,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行了一礼,低声唤道: “藏书守……” 一连唤了数声,王安风方才自书中内容回过神来。 他这藏书守实则不过是个闲职,所做只是在夜间洒扫阶梯,往日里进出风字楼之人,并不会专门过来寻他,而若是寻他的,也大都知道他姓名,不会以藏书守之名称呼,加上方才沉浸书中,故而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收起书,略带茫然地抬起头来,便看着了一张陌生的面庞,方正威严,棱角分明,王安风心中略有不解,起身回了一礼,问道: “不知道这位师兄有什么见教?” 那法家弟子退后半步,竟又抬手还了一礼,方才道: “不敢当藏书守之礼。” “在下彭浩广,奉大师兄之命过来,大师兄近日在刑部办案,分身无术,需要些办案典籍,还要劳烦藏书守帮忙。” 声音微顿,方才又解释说: “嗯,便是严令师兄。” 王安风恍然,回忆起来了当日灭门之案发生时,面色冷峻的‘晓得不’师兄,那一日他从苏赌徒处得知了严令师兄初次办案,便遇着了这么个棘手案子,至此也已经有数日未曾看到他身影,想来是一直在刑部办案,心中略有感慨,面上微微颔首,道: “唔……是要关于灭门案件的卷宗罢,我去寻一下,还请稍候。” 那法家弟子忙摆手,道: “叨扰藏书守,只是,只是我等学业繁重,这段时日临近考核,夫子每日里只在门口喝茶,我等根本出不得学宫,是以还要烦劳藏书守,还请送去刑部……万般抱歉。” 说完又是行了一礼,面貌神色极为尊敬,王安风虽是不解,还是抬手扶住其手臂。 他方才突破八品数日,力道未能完全掌握,一时间那法家弟子只觉得手掌处力道深如渊海,不可测度,自己修为已近九品,竟然没能有丝毫反抗之力,面上神色先是震动,继而越发恭敬。 王安风注意到后者面目变化,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并未如何在意,收回手掌,摇头笑道: “不必多礼……” “我身为藏书守,这本就是分内事情,况且我与严令师兄也算熟识,能够帮得上忙,自然责无旁贷。” 那法家弟子连连拜谢了数次,方才转身出来。 朝着学堂处走去,脚步轻快,只走了不过十数步,便被一手拍在了肩膀上,下意识回身看去,见是一相熟学子,笑着打了个招呼,与其同行了一段距离,后者终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笑问道: “方才数日不见,你心情怎么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彭浩广脚步微顿,疑惑道: “变化?” 那学子摊了下手,哂笑道: “是啊,往日你深得法家之真传,为人刚正不阿,向来是不假颜色,可对那王安风竟……呵,我认识你这数年,竟从未见你对于一同辈之人如此尊敬,岂不是变了性子?” “纵然是星宿榜上高手,如何使得如此姿态?” 彭浩广听出后者指责之意,却并未动怒,摇了摇头,道: “他若只是个寻常武者,又如何值得我如此?” “可若是他替扶风上百口冤死百姓伸冤,替三百余口性命讨回了公道,我便是再尊他十倍,再敬他百倍,都难以尽抒心中之意。” 那学子悚然一惊,道: “不是那意难平……” 彭浩广摇头,道: “杀人者自然是那意难平,可若非是藏书守以一己之力,面对四品高手依旧不退半步,将当日局势扭转,夏长青早已得脱,意难平又如何杀他?” “何况,使那夏长青罪状昭于白日,为那些冤死之人讨得个公道,不至于令犯人逍遥于法外,又如何差给那意难平?” “我等法家子弟,都承他的情,他日如有驱驰,我纵然修为低微,也在所不辞。” 声音渐高,慷慨激昂,显然言语皆是出自真心,那相熟学子一时略有不服,只觉得那是因为其修为颇高,方才能有如此名望。 继而便又想到面对四品武者,那藏书守竟然仍旧还能畅所欲言,生生将局势拧转,自己确实难以做到,不由叹息,明明并未交手,却已经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自心中升起来了挫败无力。 王安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循着标示,去取卷宗,其中有一份十七年前的案子丝毫正有人借阅,正看得入迷,只得收手,临走时候,或是因为少林健步功实在笨拙,木阶发出轻微声响,那看书入迷的法家少女身子微颤。 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眼前脸含着抱歉的王安风,神色略有异样,随即便想到了一事,扬了扬手中书卷,笑道: “藏书守,要看这本书吗?” 王安风微怔,先是点了点头,方才解释道: “姑娘要看的话就……” 尚未说完,那少女已经将手中卷宗放在了他的手中,方才正看得入迷的少女退后一步,笑道: “我刚刚好已经看完啦……” “便给你罢。” 王安风握着卷宗,看着那转身离开的少女,心中略有疑惑。 怎地近日来。 学宫中学子都特别好说话?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先抱着手中宗卷去了任老处做了记录,方才以一个木盒装了,转身出了风字楼。 离开学宫的时候,果然如同方才那位法家学子所说,在那学宫大门处,坐了一位面目清矍的老者,斟茶自饮,仪态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不难说话,可眉目开阖间,便令那些法家学子们丝毫不敢乱动。 王安风临出学宫时候,那老者突然睁开眼睛,朝他这个方向微点了下头。 少年一愣,转头看了看身后,却发现似乎是临近了考核之时,此时出门的竟只有自己一人。 方才明白眼前这位声望颇隆,骇地一整座学宫的法家学子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只在学堂当中悬梁苦读的老者,竟是在和自己打招呼,想了想,还是将那放着宗卷的木盒放在一侧,抱拳回了一礼,方才转身出去。 行在路上,王安风挠了挠自己头发,自心中胡思乱想。 不只是学子。 看来,整个学宫的人,今日都很好说话啊…… 是遇着了什么好事吗? 少年抱着一堆宗卷,心中满是疑惑,复又将这想不明白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心情不错,自心中想道。 看来,那位夫子,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嘛。 与此同时,在其身后不远处,那位很好说话的法家夫子睁开眼睛来,抬脚一道浑厚劲气挥出,将两名伪装了面容身材,打算溜出来的学子踹了两个跟斗,复又冷笑,自茶桌下面抽出来手掌宽的墨色戒尺,轻轻拍在掌心上。 嘴角微挑,逐渐靠近,在那两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学子眼中,竟是比恶鬼还要狰狞的面庞。 两名学子狼狈逃窜,学宫夫子坐回位子,看着那两道身影,复又想起了方才举止得体的藏书守,眸中略有不愉,冷笑道: “嘿……如此不成器。” “看来还是平日课业太少了,闲的。” ps: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邦人(22) 王安风一路行至郡城中刑部衙门,朱红衙门大开,两旁盘踞着的并非是石狮子,而是断狱的狴犴,模样狰狞,双瞳似能够洞穿人心诡秘之处,冷冷看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 王安风定了定神,抬步进去,因为先前的事情,这刑部中,九品以上巡捕都认得这个学宫少年,未曾受到多少波折便见到了严令,其已不似在学宫中所见那般,当日虽然还略有呆愣,可多少算是神完气足。 此时的严令眉目间满是疲惫,竟不知有多久未曾好好休息过。 笑容当中,也多有勉强,虽在和王安风谈笑寒暄,视线却止不住掠向了身后,落在桌案上堆积一团的宗卷之上,隐有些许焦躁急切。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心中叹息,未曾多打搅严令,便起身告辞,出了刑部,缓步朝着学宫方向走去,身处于街道之上,周围行人往来,不远处摊贩沿街叫卖,时有孩童欢笑奔过,熙熙攘攘,红尘盛世。 而在身后的刑部里面,只一墙之隔,却截然不同,压抑而沉重,仿佛是有着三百多条血淋淋的尸体站在了刑部众人身后,等着他们为其沉冤昭雪,让他们未能有丝毫的放松。 世间最轻之物不过人命。 却也最重。 这案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算是已经过去。 大家自可以回到原本生活当中,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担忧惨案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多只是和他人闲谈时候多出了谈资和新鲜话题。 这谈资也将逐渐被新鲜事物替代,最终那死去之人,将在他们心中不断地淡化,渐渐消失,不会再留下分毫的痕迹,如同未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可于刑部捕头,法家弟子而言,尚且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此案疑团重重,他们绝不肯轻易放过。 只要身为法家之人,便注定了和某些生活无缘。 一路胡思乱想,王安风逐渐走回了学宫方向,心境趋于平复。 此时临近学宫考核,往日呼朋唤友,往来进出的学子们为了能在武功经义,诸般考核当中不要落在丙下的分数,或是自发或是被迫坐在学堂当中,终日苦读,不肯有丝毫松懈。 是以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学宫附近倒是颇为冷清,王安风这半年来见惯了学宫喧嚣,如此安静的模样,一时尚还有些许不适应。 就在走到了距离学宫大门不过数百米的时候,少年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音,其中夹杂了些微熟悉的语调,微微皱眉,略作思考之后,并未直接回到学宫,而是拐入了那处巷道当中。 方才行过了数十米,便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拓跋月站在那里,握着长剑的右手已经攥紧,似是因为激怒而身躯微颤,在其身前站着两个中年汉子,虽然穿着是大秦的绫罗绸缎,可面色黧黑,颧骨高耸,显然并非是大秦百姓。 前面那个手中还拉着个锁链,锁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消瘦少年,其身躯瘦弱,此时已经是深秋天气,没有武功在身的百姓都换上了厚实衣物,若是怕冷些的,怀中也都抱着了精致手炉暖身。 而这少年竟然只穿了条裤子,露出消瘦身躯和两排清晰肋骨,上面有新旧伤口,交叠在了一起,竟是看不到半点好肉,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去想眼前少年究竟是受到了如何残酷的待遇。 王安风微怔,随即自心中浮现蓬勃怒意,未曾贸然出手,大步向前,声音微冷,开口喝道: “我大秦例律,早已经废除奴隶之法,尔等是谁,竟然在此公然违抗。” 他突然开口,自然引发众人注意,拓跋月微微一怔,道: “安风?” 王安风冲她微微点头,为防那几名异邦之人突然发难,手掌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正在靠近数步时候,站在其身后的异族男子突然踏步上前,右手自腰间拂过,一弯刀夺鞘而出,斩出了两道圆月刀痕。 这一举动并未曾打算真的攻向王安风,只是用做了威慑之意,他久在关外行走,自然而然,养成了这般反应。 而那富商也未曾打算将手下叫住,方才正要大功告成,眼前这小子突然开口,倒是引得前功尽弃。 他心中恼怒,只觉得让这小子吃些苦头也好,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倒是依旧乐呵呵的和善模样,伸出手来,预备在这小子吃了苦头的时候,及时将手下叫住。 突听得了铮然剑鸣之声。 大汉手中弯刀竟然在与木剑相触的瞬间崩碎,半截刀身在力道碰撞之下旋转而起,继而直接刺入了那富商身前,铮然低啸,刀身上有细密纹路,倒映出了富商骤然苍白的面容。 而在同时,王安风已踏前了一步,手中木剑向前递出,稳稳点在了那汉子喉咙处。 后者本是大漠马贼出身,桀骜不驯,意欲反抗,可当那木剑点在自己身前时候,竟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自心底升起,身躯僵硬,未能反抗,任由那柄看似宽厚寻常的木剑顿在了自己要害之前。 那富商心中一突,却未曾失了方圆,操着一口极别扭的大秦官话,先是对这那汉子臭骂,复又看向王安风,强自笑道: “哈哈,在下的护卫都是粗人,冒犯了公子,还望恕罪则个,可公子啊,这话可真不能乱说,我何时曾经违逆贵国的规矩?” “依着这大秦万国法,同邦国之人,使用其国本身的规矩,唯独是异邦人冲突,或是异邦人和大秦人冲突,才能用得大秦规矩处理。” “公子可好好看着,这可是我同族之人,我按照族里规矩,抓其为奴,哪里能够算得上是违逆了大秦规矩?” 一边说着,右手一拉,将那少年拉起来,颇为杂乱的长发散开,露出来了一张平坦的额头和极凌厉冰冷的眸子,如同天际盘旋的苍鹰。 其面目五官已经长开,起码有了十六岁左右年纪,可似是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形销骨瘦,远远看去,竟如十四岁一般,面目硬朗,和大秦百姓迥然相异。 见其果为异邦之人,王安风神色微怔,复又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激愤,却也没有了出手的理由,可纵然如此,握着长剑的右手却未曾放下。 他前面大汉当年也是在大漠上纵横的马匪,自然看出眼前这少年身上似乎已经加上了一层厚重枷锁,难以出手,胆子微大,后撤一步,退开了王安风剑锋所指,只觉得喉咙一阵凉意方才略有缓解,下意识抬手,捂住了方才木剑虚点之处。 那富商见状,和善笑了下,复又看向了那边拓跋月,以一种发音古怪短促的声音开口,少女咬了下牙,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安风,也以同样语言交流。 方才交流了几句话,拓跋月咬了咬牙,垂首下去,便要去取腰间荷包,那异族少年见状似是受到了极大刺激,突起身怒喝,面上毛发耸立,似是怒极,拓跋月手掌微颤,却再也不能动作。 那边富商低声怒骂了一声,抬脚便踹,其虽然武功低微,可膀大腰圆,力道不小,将那消瘦少年踹倒在地,而那少年却不管不顾,肮脏的面庞之上,一双眸子依旧死死看着那便少女。 王安风左手一动,背后剑鞘弹起,直来直去,朝着那富商右腿处刺去,他并非愚钝之人,已经看出这少年必然和拓跋月有所关系,将那富商迫退之后,抬手从怀中取出荷包,便要将其赎买下来。 可便在此时,拓跋月突然抬手拽住了王安风袖口。 低声道: “不要……” 王安风感觉到了少女动作中颤抖,手掌微顿,那富商以异邦语言暗自骂了两句,拉着异族少年离开,因为大秦法律之故,王安风也不能出手阻拦,只能站在原地。 那少年被锁链拽着向前走,转身看他一眼,右手抬起,自左手拇指上扫过,复又握在一起,收回心口处轻轻点了下,富商拉紧了锁链,那少年被拉拽地转身,踉跄而去。 王安风呼出浊气。 他是大秦人,异族人事情,实在不好去干涉。 抬手将剑归鞘,负在身后,看向拓跋月,后者眼眶微红,模样上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样,对于方才之事,也只是一句揭过,未曾开口解释,更不必提借助王安风力量,只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 可王安风却从些细微动作之处,看出了眼前少女心中痛苦和担忧,心中叹息口气,也没有再问。 此事虽不大,可毕竟是关系到异国异邦,牵连甚多,他也不过是个八品武者,实在无能为力。 …………………………………… 一处商会驻地。 “嘿,什么叫做,敢为你赎身,便当场撞死在她面前?!” “贱骨头!真是贱骨头!” “他们一家害的你们这般下场,竟然还向着他们,活该当一辈子下贱货色,等着吧,几天后正好要启程回去,老子要把你拉回草原,卖给最危险的部落,去当最下贱肮脏的活祭……” 方才那富商手持这一根皮鞭,于怒喝声中,不断挥舞,落在了那少年身上,每打两下,便甩入旁边大桶当中,沾上了辣椒水,重又鼓足力气,甩在了那少年身上,直打得那少年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方才作罢。 这少年虽然只是个奴隶,按照族内规矩,生杀夺予,都由他掌控,可这里毕竟是大秦境内,浩浩大秦,威压众国,在这里弄出人命总是不好,何况眼前这少年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如何舍得打死? 气喘吁吁,将那鞭子一扔,转身大步回去了屋内,片刻之后,又有穿着暴露的异族舞娘进去,屋内传来了淫声艳语,不堪入耳,那少年神色恍惚地在地上躺了半响,几如死尸。 突然却又挣扎起来,手掌撑在地面上,艰难地将自己的身子挪移到了破烂帐篷之下,噗通一声落在地上,身上剧痛,眸子看了那屋子一眼,其中满是怨恨杀意,复又想到了今日所见的少女,心中隐有畅快之意。 不曾想,被掳走了数年,竟还能看得到当年的小丫头。 他知道拓跋月定然会花钱把自己赎买,就算需要付出的价钱已经是十倍溢价。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够做出这等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数年的奴隶,虽然还活着,可身上的暗伤无数,药石难医,根本就是个累赘,他生性骄傲,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成为族人累赘。 复又重重咳嗽两声。 数年的奴隶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躯摧残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心中尚且还有一腔执念支撑,恐怕早已经死去。 此时见到了拓跋月,知道了当年父辈虽然战败,虽然部族伤亡惨重,但是尚未灭亡,族群仍在,血脉不绝,心中执念散去许多,意识略有恍惚,却又咬了咬牙,生生从死亡之前挣扎回来。 瞥了一眼那屋子,眼中浮现杀意,自这破烂地方里摸出了一根尖锐的短木刺,心中只打算趁其不备,将那富商击杀,死也畅快,眸子微亮,如同苍鹰搏于长空之上,冰冷而桀骜。 便在此时,一个东西滑落,滴溜溜打转,引得少年下意识看去,竟是一枚圆润玉珠,不知何时落在了身上。 正在心中不解时候,这珠子突大放光明,将这当了数年猪狗不如的奴隶,仍旧心怀杀意,坚韧如铁的少年吞入其中。 木屋之内,仍旧是淫声艳语,未曾发现外面异状。 …………………………………… 少林寺中。 孤峰之上,被鸿落羽怒声占据。 “姓赢的,你不是说没有灵韵了吗?又从哪里抠抠搜搜弄出来的?啊?!” “你他妈的宁愿它烂在手里,也不愿意给我具现出腿脚?” “你个哔——是不是怕我多出手脚来,把你比下去了?你个……” 声音突然变得含糊不清,就仿佛说话之人被暴力地按在了地上摩擦,是以未能说出言语,木椅上面的吴长青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看着医书,低声呢喃: “第七次。” “按着规矩,还有三次……” “神偷,真堪称坚韧不拔之士,佩服佩服……” ps: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