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邪》 分卷阅读1 狼邪(修真) BY 琰汜 「哼!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只狼……最多有个百八十年的修行!看我今天不收了你!」 这句话,从对方的十二岁一直听到二十二岁…… 扯下脸上那张鬼画符,不,他再三强调过那是道符……不管了,随便它是什麽符,撕了揉了丢进嘴里嚼了嚼,然後眉头一皱,撇开头噗得吐得老远,「还是你师父画得比较好吃!」 「大胆妖孽!休得胡言!给我乖乖受死!!!」对方气得炸毛,拎起桃木剑就是一通乱砍。 果然还是这招…… 狼垂了口气,虽然被砍到也不至於怎样怎样,但毕竟对方也不是小孩子了,上次被他的法铃砸到脑袋也怪疼的……於是唰得跳上枝丫窜上屋顶,留他一个人在下面怒气冲冲。 抬头望了眼天,星影沈河,月华如水,估计今晚又是个花好月圆难眠夜…… 其实本来应该相安无事的,他睡他的觉,自己狼性难移对著月亮吼两声也不为过。但是谁让月亮这麽圆这麽亮,又谁让他住得地势这麽高望出去景致这麽好?不上他这里嚎还能上哪里?仰首就著月色「呜~~」了一声,一回头,那人已经御风而起衣袂飘飘地站在自己面前了。 哎?他什麽时候爬上来的? 站在面前的人,骨格清奇,神色冷清,月华倾泄之下,青丝如墨,素衣翻飞,端的潇洒飘逸、高华绝俗。只是无论如何,狼都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清奇淡雅的人和他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圆嘟嘟的,头上绾著一字巾的张君房对上号……不过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张君房抿著削薄的唇,盯著眼前这「只」眸色翡红银发羁扬的狼看了会,然後手腕一翻将桃木剑收於身後,右手掐决。 「北阴金阙,玄冥帝君,赐吾威力,诛斩鬼精。六天魔王,统领神兵……」 五指伸平,翻掌,赫然一道符印显於掌中,金光刺目。 「急如风火,迅若奔霆。鬼死人安,天地肃清。急急如律令!」 见对方念咒,狼仍是气定神闲蹲坐在那里,刚认识张君房那会,他就用符印收过他,不过想也知道结果,十二岁的小屁孩能成得了什麽气候?到最後还是自己乖乖变回狼形来哄那个哇哇大哭的小鬼。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等到他看清张君房掌中的符印时,竟然连反抗都来不及直接被打回原形。 「啊呜──啊呜啊呜──呜!」(你竟敢用「伏魔咒」?!卑鄙!无耻!快放了我!!!) 被揪著後颈脖拎了起来,狼露著尖牙挣扎不休。 「给我闭嘴!」张君房摸出道符「吧唧」一下封住对方的狼嘴,「明天开始道观要连作七天的法事,这七天里你给我安静一点,不然信不信我毁了你的道行!」 「咕──────!」狼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一双翡色的眸子立刻显出杀性恶狠狠地瞪著他。 张君房手臂一绕,桃木剑架上狼的脖子,「我正准备送师父一件狼皮披风……」 此话出,狼顿时像被天雷击中般焉了下来,垂著头有些萎靡。见状,张君房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换了个姿势将狼抱在怀里,早已经习惯了一样,狼顺势将脑袋搁在对方臂弯上,张君房伸手摸了摸他背脊上如雪样白顺滑如丝的皮毛,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师父!师父!」 梳著两个团髻的小道童许是听到声响从偏房一路寻了过来,却见自己师父只著单衣从屋顶上跃下来,而手里好像抱著一只狗,不觉孩子天性生了好奇,正要去摸,被那只「狗」很凶地瞪了一眼吓得缩回手来,这才发现这只狗不仅个头大,眼珠子还是红色的。 「师父,这只狗好生稀奇。」 「有什麽稀奇的?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跑!」张君房语气虽冷却不失严厉。 小道童脖子一缩忙为自己辩解,「徒儿是听到了奇怪的声响才起来打探究竟的。」 「没事,这狗迷了路被为师我捡了回来,将养几日等寻到合适的人家再送走。」 喂!狼也是有尊严的!何况我还是堂堂北原狼王! 狼颇为不满地支起头正要抗议,被张君房一掌拍了下去。 「你且去睡吧。」 「是……」小道童行了一礼,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倒是纳闷著,怎麽师父捡流浪狗捡到屋顶上去了?……而且道观里除了家禽不是不准养其他动物的麽?还是早点睡吧。 第二天,太清观内来了不少人,使得一向清静冷清的地方一下子热闹忙碌了起来。 「好想去看哦……」 云清坐在门廊下双手托腮两眼望天叹了口气,虽然一入门就跟在张君房身边,但论起辈份,还是没有资格观瞻法事。低头复又重重叹了一声,突然眼睛一亮。 「玄龄师兄!道龄师兄!」大声招呼著跑了过去。 玄龄道龄正捧著法器打廊前经过,听到有人招呼遂停下脚步。 「云清师弟,有什麽事吗?」 「玄龄师兄,道龄师兄,你们这是要去法坛?」云清一脸兴奋,绕著对方兜了一圈,上下前後地打量著他们手里捧著的东西。 「是啊,听说是左武卫大将军卸甲 分卷阅读2 归田为祈平安前来祭祀佩剑……哎!不能碰!」道龄拂尘一抖扫开云清伸过去的手。 「碰一下也不行?」云清抚著手背有些不悦地鼓起嘴。 「这是规矩,等你再修行个几年也能和师父一起上法坛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先……嗯?哪来的狗?」玄龄用拂尘指了下云清原先坐著的地方。 云清回头,「噢~~昨晚师父捡来的,说是养几日找到合适的人家就送走。」 玄龄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那为什麽嘴上要贴符。」 「师父说它牙疼,所以给他贴了道符去病祛邪。」云清灿声答道。 狼正趴在廊下晒著太阳,听到对方谈论自己於是抬头耸了耸耳朵,结果听到云清的回答,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连「去病符」和「群魔束形符」都分不清,还想上法坛?狼不屑地瞟了云清一眼,转了身背对他们。 「玄龄,快走了,再晚就要误了时辰。」 「啊,好。」 眼巴巴地望著玄龄和道龄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云清一步一踢走回到原来的地方,一屁股坐下,然後想起什麽,伸手推了推狼。 「你也一定很想去看吧?」 狼懒慵慵地甩了下尾巴。 「我们躲在一边偷偷的看,师父不会发现的,你说这样好不好?」 狼抖了抖耳朵,去看看也无妨,昨晚被他摆了一道,也不知道他现在道行有多高了。於是站起来,用嘴推了推云清。 「你也觉得这样可以?那走吧!」 法坛已经设好,张君房著了两袖与衣身绘有金丝龙纹的绛色法衣,长袖垂地,里衬海青,头戴莲花冠,翡翠碧玉簪,清风拂面,一身仙气焕然。 来人个个锦衣华服看上去好不富贵,为首的是一位鬓发如雪、神采矍铄的老者,老者一袭青衫,虽有年纪却依然步履稳健,远远望之,双目迥然自有不怒而威之气势。 「老夫一生驰骋沙场,御敌无数,这把剑跟了老夫大半辈子,剑下亡魂如海水不可斗量……」说著转身,侍从捧著一个紫檀木匣走上前来,老者缓缓打开匣子,「今老夫卸甲归田不复当年之勇,这剑杀性已成,曾夜闻哭嚣自剑匣出,恐招来不净之物,特请求张真人为其清净度化。」 张君房点了点头,从匣子内取出那柄剑,握在手里细细打量,剑身乌黑,沈如玄铁,隐隐泛著寒气。遂手指剑身,默念咒。 「混元一气,速还本真……」 连念了两遍都没有动静,张君房五指平伸掌心画了道印,然後重复刚才的符咒,话音落下之时自剑身一道红光冲日,顿时鬼气撼动,震天绝地。 「这剑,确实聚了不少仇怨之气,待我先驱了这些怨魂然後念咒净化,七日之後此剑便可恢复平常。」 老者听罢对著张君房作了一揖,「那有劳张真人。」 张君房颔首还礼,作了个请,「君房恐伤及大人,请大人一边歇息。」 将众人遣远,张君房执剑走到法坛前,将剑又细看了一边,贴上道符置於桌上,然後手执桃木剑指空画符,步罡踏斗,口里念念有声。 「吾为天神下坤宫,巡震兴雷离火红。巽户下令召万神,禹步交干登阳明……」 法坛一侧,树丛轻摇,云清和狼悄悄靠了过去。 「师父念著……是什麽咒?」云清暗自嘀咕了句。 八卦罡咒!就你这种道行当然不可能知道! 狼静站在那里,看对方画符念咒,仿佛时间一下子退回到从前,那时候张君房年纪还小,修行甚浅学艺也未精,自己常常在他作法的时候呆在一旁捣乱,想到这里不觉又叹今非昔比。 「……天昏地黑,日月不明。邪神鬼道,无路逃形。急急如律令!」 放於桌上的剑先是微微震动,然後越来越激烈,剑身撞击木桌发出极响的声音。张君房静立不动,屏气凝神,视线锁在那剑上,穆严而锐利。 那柄剑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之後「匡」地安静下来,见状,张君房缓缓走近,翻腕将桃木剑收於身後,另只手放於那柄剑的上方,口中轻念著什麽……良久,没有任何反应,於是轻泄了口气,正准备收手却没料到那剑蓦的腾空而起。张君房立时被一股气流震到,忙抬手遮住脸,如刀锋般锐利地气流掠过他的发服上留下几道破口。 张君房向後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体,摸出道符暗掐口诀,符纸「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烈焰灼灼映著张君房的眼眸,那一对曜石一般的瞳孔泛著光华如玉、熠如银月。 对著那柄剑便要将道符贴上去,不想,气流回转,旋著火焰直冲天际,紧接著逆风而袭夹著火焰撞在张君房身上,力道强劲将他甩出几丈开外。 「师父!」 玄龄道龄不顾逆来犀利的气流冲进法坛内扶住被震倒的张君房。 「我没事。」张君房翻身坐起,甩开他们扶著他胳膊的手,「你们速速退开,休要在此妨碍!」 「师父……」 「叫你们退下听到没有!」 阴风肆虐,卷得一片狼藉,发丝和法服被吹掀而起,零乱飞舞,锐如利刃的气流在他身上割开道道伤口,而张君房依 分卷阅读3 然神色凛然,口气强硬不容半点反抗。玄龄道龄虽有担心,但师命难违,只能缓步退下。 黑沈沈的气流夹杂著尚未熄灭的零星火焰螺旋而上,阴晦的盘绕在那柄剑的上空,张君房执起桃木剑重新步罡,从乾位起,还未步入兑位,那团阴气便已如离弦箭直指他心口,幸被侧身闪过,谁知对方攻势接二连三令他暇顾不能,眼看这一招是躲不过去的,法坛外的众人皆都心提到嗓子口,云清「啊」的一声低呼用手蒙著眼睛不忍目睹。 黑云压日,只闻一道凄厉鬼泣划破天际,顿时狂风凌厉,嚣横跋扈,张君房退後几步掐决护身期望能挡下这一招,却见一道灰影从旁一跃而出挡在身前。 狼虽有千年修为却被张君房的道符封去了大半,一击即中,被弹出丈外。 张君房执剑而起,剑挑符纸,对著那团阴气直刺下去。 似有什麽阻挡般将他的手硬是隔在了半空中,和气势强劲的气流不相抗衡,张君房一咬牙,将身体往下一沈,抗衡之力暂失平衡。「五方五帝,海渎河源,诸天龙王,闻吾符命,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最後一字落下,瞬时厉风四起,形如蛟龙,啸呼著冲破邪风,吞灭阴散之气。 发丝飘逸法服戏风,风清云散一切平静下来之後,那柄剑静静躺在法坛上,而原本屈居於这之上的邪气依然消失无踪。 张君房走过去掂起剑看了看,拧著眉头神色肃严,於是站在法坛之外的人都吊著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开始就应该用『召龙咒』……嗯!果然图省事是不行的!」 执著剑喃喃自语,而身後却是一片倒地之声。 是夜,张君房端著一盆子生肉回到房间,一进门,就看到那只毛绒绒的家夥正大咧咧地占据著他的床榻,尾巴垂出床外扫来扫去。 将生肉放在桌子上,肉香和血腥气传了过去,对方抬头耳朵耸了耸,然後转过身来,绯色的眸子映著跃动的烛火,光华流转,澄澈剔透。 「还不过来吃?」招呼了一声,对方却是撇过头去不理不睬。张君房脸色一沈走过去揪著他的後颈脖拎到眼前,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子尖,「是你半夜乱嚎在先,我才用道符封了你的法力,现在被打伤可怨不得我。」 狼有些生气地倒毛,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张君房一掌拍在他脑袋顶,手指在他眼前,「你是不想取下这道符?」 狼立刻收起表情,摇了摇头。 「那我现在撕了符纸,你给我听好了,不准乱跑,不准乱叫,不准乱吃东西。」 对方没有反应。 「听到没?」 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 张君房这才伸手替他揭了符纸,手还没挪开,狼张嘴一口咬了上去,光是用咬得还不够紧紧咬著不肯松口,眼睛叭唧地瞪著张君房。 被咬之人面无表情揪著狼尾巴扯了两下,「松口!听到没有?!叫你松口!」只是扯来扯去扯不下来,於是脸唰得阴沈下来,额暴青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张道符,嘴角有些邪恶地微微勾起。 「雷、霆、号、令!」 一道刺目亮光,从张君房房间里传来很大动静,声音之响甚至惊动了留宿在观内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行。 「这声音……」 云清开下窗探头出去张望了两眼,然後笑著回头,「回老将军,许是师父又用天雷点灯了,没什麽大碍,只是声响大了点罢了。」 老将军捋著山羊胡颇有意味地点了点头。 「还是小时候可爱,都不会下符咒。」去了符咒便能化作人形,狼掂起一块生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有些满足地舔舔手指,一头顺长银丝烧焦了尾稍,但仍掩不住那如月华倾泻的光泽。 「你以前也不咬人。」张君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冷冷反驳。 狼从面前的食盆里抬头,盯著张君房被咬的那只手看了一眼,上面赫然一排血淋淋的牙印,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烛火盈动,衬著对方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便觉那血红的颜色分外的妖冶,虽然面前堆著一盆子鲜血淋漓的生肉,但远远看著,却已经能感觉那蜿蜒而下的甘甜,新鲜的,温热的……这一看竟勾出了本性,即便隔著一张桌子还是将脑袋凑了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手背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甘美的液体在舌尖缓缓化开,果然如他所猜测的,新鲜,尚还残余著热度,索性嘴唇覆上去轻轻吮吸,於是愈发的欲罢不能,直到最後一滴滑入喉咙,才缓缓退开。 抬头,张君房正半歪著脑袋一脸平静地看著他,那一张清俊隽秀的脸早已取代了印象里的童真稚嫩,冷清而温敛,不动脾气的时候眼神平淡且柔和,周身萦绕著萧然清冷的气息,就像紫雾氤氲的池子里半掩半映的莲,清静濯澈不染俗秽。 脸颊上几道淡淡的红痕,想是白天被那阴风所伤,此刻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反倒显出几分妖媚。狼吞了口口水,不知是看迷了眼,还是渴血的天性,只觉得那红,红得很好看,红得很诱惑,红得让人忍不住…… 手撑著桌子直起身,凑到他脸颊边,舌头在那道伤口上轻扫了一下。 「这点伤口不碍事。」 张君 分卷阅读4 房向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迹地避让开,脸上神情仍是波澜不惊,一手捏著茶盅,一手负於身後,头微侧,清冷眼眸在狼的身上扫了一眼,「我这几天一直寻思著这件事──你为何又会回这里?」顿了顿才复又开口,「若只是为了与我一叙别年,张君房不甚欢迎……倘若是打的别的主意,劝你趁早放弃,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那你说我为的哪般?」狼拨弄著盘子里的剩肉,眉目一挑,颇有挑衅的意味。 张君房不看他,朗声而道,「紫魂珠乃太清观无上至宝,相传乃女娲用於补天之五色石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幻化而成。常人得之并无大用,但是对於修道之人,其意义便非同小可……」一边说一边缓缓渡到墙边,转身正对对方,眼神炯锐,「师父归隐山林前已将事情原委告诉於我……当年你盗取紫魂珠未遂,被师父重伤,五内俱损,法力大弱。师父念你初犯又看在你千年修行得道不远,故而留你在观内养伤,谁知你狼心不改,三番四次,师父囚你於後山本想毁你道行将你打回原形,可惜我当时无知竟错信於你放虎归山……今日我执掌太清观,守护紫魂珠便是我的职责,你也休想再从我这里讨得一分便宜。」 静坐在那里,听张君房讲完那席话,狼嘴角一撇流露出一丝不屑,「张君房,你虽然比以前厉害了不少,但是和你师父比起来,显然还差了一大截。白天要不是我替你挡了那一下,恐怕现在你还没办法这麽精神地站在那里说教。昨晚是小看你了才被你下了『伏魔咒』,但要想治我?!再多修行个几十年!」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我是能与不能!」张君房说著已取下旋挂在墙上长剑,猝然转身,抽剑而出,白蒙蒙的寒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指著狼,「妖孽!受死!」 狼丝毫不慌一掌落下去吸起面前的桌子,八仙桌凌空转了圈落下後被他一掌上去推向张君房。张君房挥剑飞身而起,剑尖一挑便见那桌子已是四分五裂,而人却是依然执著剑直直向著对方刺去。 狼双手捏决手腕於面前交叉成十,对方将要刺上之时五指张开,手臂猛地横向展开形同飞翼,同时脚一踮地後跃而起,手指划过,留下如萤火般的轨迹,交错成网,如蚕丝细韧,和张君房的剑相碰火花四激,叮当作响。 剑和线网纠缠一处,张君房左手结印劈掌而下,线网顿如被火烧灼般丝丝熔去,随之咬牙手中银剑奋臂一划,便见剑光破空,随之一声轰雷,眩光夺目中张君房和狼双双破窗而出。 从屋内打到屋外,又从院内厮斗至屋顶,太清山上雷鸣阵阵,光华四溅携龙吟虎啸,直冲霄汉,引得众人纷纷出得房来一探究竟。 「雷也召了,龙虎也召了,我看你还有什麽召!」狼立於琉璃瓦上隐隐而笑,千年道行修成人形,除了那一头银丝如雪,绯眸如焰,外人看来,便是个身材挺拔、气势羁扬的成年男子。而今一身银灰长袍,衣袂如飞,更是飘逸洒脱,令人称羡。 张君房却管不得对方是狼貌还是人形,倒是那一对如焰灼烈的眸子却是添了几分野性,不似原先记忆里那般沈柔。 「风伯,雨神,天兵神将,五方恶鬼,二十八星宿,我可以让你自己选!」张君房剑指北斗,脚踩八卦,周身气势如虹。 狼只是负手而立,一派随意,「你纵使统统唤来便也不是我对手,何况我白日里还叫那阴邪之物伤了一记……但你这般年纪能有这番修为已是不错了,也许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还是能和我一相上下。」 张君房本就拧著眉头,似有懊恼,听了狼这番话後更是恨得厉害,然後似想起什麽的,将剑一收,眼神冷冽,从衣襟里掏出一颗鹅蛋般大小的深黑色珠子,那珠子晶莹温润,被一圈蓝盈盈的光芒笼罩,光华流转,似皓月沈水。 狼看著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才相隔数年,张君房的道数却如登入仙境突飞猛进至此地步,原来紫魂珠一直在他身上。 张君房左手托著紫魂珠,右腕一翻,剑尖指天,「敕吾身,敕吾神。吾为玉虚师相君,部领玄天十万兵。巨虹狮子随雷霆,天关地轴拥黑云。八煞六丁掷火铃,下游三界擒妖精。敢有後至先灭形灵。急急如律令!」 原本清朗的夜空,眨眼功夫已是乌云密布遮星蔽月,一层层一圈圈如海浪翻滚,汇集涌聚在张君房指向天空的长剑顶端,形成巨大的螺旋,而螺旋中央,雷霆轰鸣,电光闪闪。 「敕神咒?!」 狼惊退了两步,看得出张君房每一式都拼尽全力,但是万万没料到他会用上这一招。此咒绝非等闲,八煞六丁玄天十万神兵,难道真要自己形神俱灭才肯罢休? 袍袖一甩,狼狰狞了面目尖牙呲现,「张君房,休要欺侮太甚!」言毕,双臂一举腾空划了道弧张开一道屏障,然後双手合十,嘴里念咒,分开时一柄烈焰缠身的长剑现於掌中。幸而当年在太清观养伤时,曾在藏经阁的书卷内看过敕神咒的符咒,张君房尚只念了上半决,若是现在出手也许还来得及。 「左有日君,右有月君。前有雷霆,後有风云……」 狼手持焰剑身体一旋,便见他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折转,以俯冲之势向张君房挥剑而去! 分卷阅读5 「听吾驱使,受吾处分。震怒天地,十二将军……」 眼见就要碰上,张君房却是神色憩然,不紧不慢将省下的咒念完。 「各排队仗,速降威灵……」 「急急如律令!」 天空一阵轰鸣,顷刻地动山摇。 外面震天绝响,左武卫老将军却仍是气定悠闲地呆在厢房里,端起茶盅正要喝,这时桌椅却是一阵乱晃地震一般,那茶水也泼去大半,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外面「哗啦哗啦」的雨水如倾。 而另一边,屋顶上的两人也是被这磅礴大雨浇了个通透。 狼喘著粗气血红的眸子瞪著眼前这个人,手一甩收了那柄被雨水灭光了烈焰的焰剑,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箭步走到对方面前,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长剑,握在手里仔细看了剑身。就见他脸色由青变绿,再由绿变黑,垂下肩膀「呵呵」地干笑两声,然後抬头冲著张君房劈头盖脸一通骂! 「你看清楚了!这剑身上结的是什麽印?是行雨咒!行雨咒!」 梆的一声闷响,一剑敲在张君房头上,「麻烦你结印的时候看两眼,小时候把『天雷』当『结坛』差点轰了太清观,现在又把『行雨』当『敕神』……」然後一把拽起对方捏著紫魂珠的左手,「还用紫魂珠催法!你是不是准备来个水淹太清?!」 张君房沈著脸,拳头握得咯吱作响,而狼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 「怎麽说你也是太清观现任掌门,堂堂正一教的一脉分支,这种事传出去笑不笑死人?」 「给我闭嘴!」 「我是好心提醒你唉!太清观百年历史总不能毁在你手……」 「雷、霆、号、令!」 又是一声轰隆作响,便闻有人惨叫,紧接著是重物落地之声。 张君房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下来,拾起地上的剑,然後踹了一脚趴在地上一团乌黑的狼,转身进屋。 七日後,祭剑结束。 张君房仍是一身绛色的法服,发髻高束绾在白玉莲花冠内,没有束起来的发丝顺著脸颊垂落下来,随清风轻扬。从道龄手里接过放著左武卫将军那把佩剑的匣子,转递给老将军。 「剑已净化,老将军可安心置於室内。」说著又从道龄手里接过一个锦囊双手递了过去,「这几道符贴於宅前院後,可挡邪煞之气秽物入侵,保家宅平安。」 老将军笑著接过後,作礼谢过,然後道,「张真人的道术可算让老夫开眼,老夫受人之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张真人可否答应。」 张君房略略抬手,「老将军不妨直说,君房能办到的定当不予余力。」 「事情是这样……」老将军举目伸手捋了下胡子。 当朝宰相季坚,为人耿直,在朝中深受尊敬,有一独子怀措,天资聪慧,过目成诵,精通经史,善长诗文。只可惜未及弱冠便已风流成性,整日不思进取,流连勾栏瓦肆,沈溺於声色犬马。 就在前年冬天,突然一反常态,整日窝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众人都当是孺子可教终於要有所作为,可没想到一日季老夫人路过内院的时候,隐隐听见有女子嬉笑说话之声从她儿子房内传出,本著好奇於是挨著门缝去看,这一看著实吓了一跳。其子正和几名扮相妖娆的女子饮酒作乐,季老夫人猛地推门而入,屋内人俱是一惊,紧接著一阵阴风伴著莺声笑语,那些女子便凭地消失了。 此後,宰相府内一日不得安宁,红梅结子,绿竹生笋,闹得是鸡飞狗跳的人心惶惶,而其子也如被勾了心魂般终日神思迷离,神情呆滞,逮著姑娘便「姐姐、妹妹」的乱叫唤。 张君房听了,蹙眉忖了一忖,而後抬头,「想是犯了妖邪,多是狐精作祟罢。」 老将军点点头,「季兄请过道士去府上驱妖除魔,也说是被狐精迷了心窍,几场法事下来,人是已折腾得不成人形,只可惜收效甚微……老夫见张真人道术了得便书信一封告知季兄详情。前天他托人回信,让老夫无论如何也要请张真人下山亲往宰相府一趟,一显高深,不甚感激。」 张君房负手而立,笑言,「能幻作人形必是有一定道行,普通的法子确实奈何不了他们。」然後想了想,对老将军道,「既是宰相相请,君房也不便推辞,择日便亲上宰相府为其收妖伏魔,望老将军回去之时先代为转达一声。」 「那老夫先代季兄谢过。」之後,左武卫老将军一行便先行离开了太清观。 *地狱十九层* 翌日,张君房将玄龄道龄招到跟前交待了下观里的事务,便收拾行装准备出门。 「师父,捉妖的事情随便哪个师兄都可以做,您为什麽非要亲自走一趟呢?这里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要行上两三日,您这样来回奔波实在辛苦。」云清一边说著一边将他师父平时会用到的法器一一装进行囊里。 「对方是当朝宰相,既已开口相邀,便是什麽也不做也要亲自登门一趟的。」张君房坐在一旁执著茶盅,一派悠闲。 云清点了点头,然後顾自收拾,过了半晌,突然想起什麽的猛地抬起头,结果一头撞在柜子上,「哎哟」了声,抱著头蹲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 张君房看在眼里,差点一口茶喷出 分卷阅读6 来,但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只是抿著嘴暗暗好笑。云清揉著起包的脑袋,从地上站起来,「师父,前些日子捡到的那只狗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观都没看到它的影。」 张君房低头想想,确实,那天召雷劈了他一下之後到真没再见过他。 「许是混饱喝足所以就走了,不用管他,若是他再回来,弄些生肉与他便是了。」说完将手里的茶盅往案几上放了,起身从墙上取下长剑和桃木剑挽於身後,「还有啊,他是狼,不是狗,你下次再叫错指不定咬上你一口。」从目瞪口呆大张著嘴的云清手里接过行囊往肩上一甩,便跨脚出门。 张君房自幼学道,六岁被送上太清山,之後虽也跟著师父下山作些法事,但真正独自出门的机会却是不多,所以他心里其实早就盘算好了要趁此机会走上一走,故而这也是他欣然接受宰相邀约又不带人同往的主因。於是这一路上山清水秀,行至京城已是十天半月後了。 走在京城郊外的官道上,迎面有一男一女奔逃而至,而他们身後马蹄奔踏一片烟尘飞扬,但是两个人四条腿显然是跑不过後头的青头高骢,没多远就被团团围住,那些人纷纷下马,两边拉来扯去然後便有打斗声传来。 张君房想,不管如何,这麽多人欺负两个样子实在难看,於是摸出张符招来一阵风沙,趁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飞沙迷眼的时候进去一手抓一个,遁风而去。 「今日幸有道长出手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道长大恩,小女子今生没齿难忘。」 将两人带到郊外渡口,那女子向张君房万了一福以示感激,张君房摆摆手,「无妨,虽不知你们怎麽得罪的那些人,但是没有通天之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所以你们还是快些离去走得越远越好。」 那男子看著身份不低,一身瑞鹤云纹的蜀锦长袍,头戴紫金白玉冠用一根象牙簪子固定,嘴角含笑,眉峰微扬,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却是生得潇洒俊逸,镌傲不凡。不开口,只是对著张君房作了一揖,而後便携著那女子登上渡船。 目送那船远去,张君房转身看了眼面前宽阔笔直的官道,不由得叹了一气,不该一下遁得这麽远的,一天的路都白走了。 这样一想,遂摸出道符念决,又是一阵风旋过,转身已是落回到京城郊外,抬头,城楼上燕京二字在夕阳余晖下泼金洒墨,张君房袖子一扫在城门关上前随著人流步入城内。 * * * 宰相府内气势恢宏,风格幽雅,亭台楼轩层次更叠,楼栏影壁更是工艺精湛、雕镂细致。 张君房随侍仆一路向内,走了良久才到得大堂。堂屋五开间进深十檩,雕栏疏窗,装饰典雅而大气,堂上坐著位面目和蔼、不怒而威的老者,见到张君房便起身迎了上来。 「张真人肯亲自下山相助实乃季某大幸。」说著转身吩咐丫环到内院把少爷叫出来,然後请张君房入了座。 「大人府上所生之事,君房已从老将军口中听说一二,倘若真是妖邪犯岁,君房定当不予余力还大人府上一个清静。」 「那就有劳张真人了。」 话到这里,门帘唰啦一下被撩开,随之是一个温润清淳的嗓音,「爹,孩儿没病,别再净叫那些旁门左道给骗了。」 张君房正低头喝茶,听到说话声,抬头,却是一惊,这从门帘後走出的季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己出手相救又目送著上了渡船远去的那个男子! 「敢问季公子,何谓『旁门左道』?」 在季怀措的陪同下往内院走去,走到半路,张君房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对方愣了一愣,然後停下转身,嘴角微扬,笑看著张君房,「所有不正派的宗教派别,不分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任何人皆可同群共处,是为旁门左道。」 「季公子可是在说你自己也是那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 「此话怎讲?」 张君房笑了笑,负手而立,「君房白日里送走季公子之後,故伎重施遁风而行,一日行程只消片刻,没想到季公子还行在君房前头……敢问季公子所使之术出自旁门?还是左道?」 季怀措眉目一挑,「张真人认定了白天所遇之人就是怀措?」 「难道季公子还有同胞兄弟未能引见?」张君房走到他身旁,从他发间取下一枚细小树叶,这种树,枝长冠大却只种於官道两侧。手伸到季怀措面前,「季大人方才说,季公子你这段时日一直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敢问,这又是何故?」 「呵呵呵!」季怀措朗声浅笑,蓦得将脸凑到张君房面前,几乎就要鼻子碰鼻子,嘴角一勾,「不、告、诉、你!」而後退开,一脸恶质而狡黠。 张君房的脸唰的黑了一层,垂於身侧的手,掌心暗暗结印,却被季怀措一把拽了起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这一掌劈下来我可就没命了。还有啊,你知道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出手相助的那个女子是什麽身份?」 张君房甩开他的手,收了符印,冷冷道,「素闻季公子风流成性,好捻花惹草,想必那位姑娘定是季公子相好之人罢。」 「哈哈哈!」季怀措又是一通笑,然後正色,「错!这天下也有不能采的花草…… 分卷阅读7 她是当今圣上的弟弟礼亲王的掌上明珠──淑婷郡主。」 原来前些日子,皇上将淑婷郡主指给了辽国小王爷,视为两国和亲。可谁知那淑婷郡主早已和礼部尚书的公子情投意合互许终身,听到这个消息之後两人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远走天涯……而季怀措只是刚巧在街上碰到异装成平民女子的郡主,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亲王府的侍卫误认成了曹公子,於是在後头紧追不舍,季怀措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张君房看著他不响,季怀措倒是兴致很高说个不停,「你说,要是当今圣上知道太清观的张真人用道术暗中相助淑婷郡主和人私奔,他会怎样?」 张君房面无表情驳斥道,「比不上季公子众目睽睽下带著郡主在官道上奔逃来的显眼。」 「所以……」季怀措重重捶掌,「你和我是共谋!呐,如果不想要我说出去的话,你今天看到的事情也要装作不知。」 张君房不禁有些疑惑,记得左武卫老将军说过,这季公子像是被迷了心窍,整日魂不守舍、神思恍惚。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神志清明,言谈举止也没有呆滞迟钝之像,分明正常得紧,再加上之前的事,张君房更加认定其中定有蹊跷。於是第二日,便在季怀措所住的净痕苑门口醮坛作法。 「我说,张真人,这符上『不举』二字是为何意?」 张君房一手端净水,一手拿柏枝,用柏枝沾了净水在其屋前院後上下洒施。听到对方发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那个双手抱臂倚著廊柱的人,「季公子是在和君房玩笑麽?尝闻季大人有一独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不举』一词季公子不会不知罢?」 「但是为什麽要贴在我脸上?」季怀措颇为不满地用手指弹了下这张贴在脑门上一直垂到下巴的符纸。 「是希望附於季公子身上的秽浊之气、邪佞之欲,不动、不升,此为『不举』之用途。」说著用净水将季怀措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那不行!」季怀措从台阶上登登走下来,挡在张君房面前,掀起脸上的符纸,一字一字道,「那我岂不是从此不举?」 伺候於一旁的丫鬟小厮纷纷拧过头去偷笑。 「季公子有空思淫欲,不如多读圣贤书?」 季怀措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丫鬟小厮一眼,然後回过头来不依不饶,「您是清修之人万般皆空,不恋俗世、不贪淫欲,但从未涉足这万丈红尘,又岂能知晓芸芸众生?从未了解过男女之情,又怎能妄下断论视为淫欲?」 张君房被问得一时哑口,脸颊上一阵红一阵白,「君房自幼学道,确实涉世未深,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未尝亲身体会所以也不得而知,若季公子觉得这符不妥揭了便可。」说著绕开季怀措继续施洒净水。 季怀措揭下符纸捏在手里看了看,然後又望了一眼张君房的背影,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坏脑筋,嘴角隐隐含笑,回去房内。 一连几日法事做下来,张君房不禁有些疑惑,宰相府内并无妖邪之气,也未曾出现过什麽奇异怪象,怕是自己符咒下得不够重於是还特意多加了几道,尤其是季怀措的院子几乎被符纸贴得找不到门窗。 问了几个下人,都回答说,之前一阵子确实奇怪的事情特别多,晚上听到有女子在庭园里莺歌笑语,壮著胆子去看了却是一阵风刮过什麽也没有;还有其他如母鸡报晓,秋花春开,晾晒的衣服上留有动物足印等等,举不胜举。 「那你们少爷之前也是这般脾气?」 丫鬟想了想,答说,「少爷有段时间确实痴痴傻傻像丢了魂似的,不过就在张真人来的前几日突然恢复神智正常如初,想那妖邪之物定是预感到有高人要来收治它们,所以纷纷散去躲都来不及呢。」 张君房只是笑笑不作言语,待暮色降下来之後,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便挽著桃木剑四处巡看。 更深露重,枝叶凝霜,这些时日人世奔波,待得久了便觉得自己也沾了不少秽气。 算命先生说他乃仙胎投世,落入轮回是来度劫的,劫数一过修得正果便要返还仙班。於是其父其母自认与子无缘便将他送去道观。六岁被送到太清观时,师父也是说了算命先生那番话,所以自打入观起张君房便极少过问世俗之事,潜心修道,斋戒禁欲,只等天劫降临。 心想,还是尽早收拾完尽早回去罢。一抬头,发现自己业已不知不觉走到净痕苑前。 就第一日法事时,季怀措出来牢骚了几句,之後便没再见过他人影。说来也是奇了,向宰相大人讨来季怀措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其命数已尽,但是现在人却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只怕是有什麽邪秽之物占了他的身体冒充季怀措罢? 这样想著,缓缓步上台阶,凑著门缝往里看去。里面并无什麽特别之处,想了想退後几步,在门口划了一道伏魔障,然後转身。 「张真人半夜跑到怀措屋子门口有什麽紧要之事麽?不会又是来贴什麽『不举』之类的符咒?」 对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突然出现在面前倒是把张君房愣了一下,不过面上还是一片冷漠淡然。 「君房只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无异状,倒是季公子, 分卷阅读8 这麽晚了……」 「睡著睡著被饿醒了,所以起身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张真人这几日费心费神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说著打了个哈欠走上台阶,在张君房注视下穿过伏魔障进去房内,关上门前,季怀措转身对张君房笑了一笑,「伏魔障对常人是不起作用的,怀措就不打扰张真人了。」 张君房看了一眼合上的门扉便转身往回走去,一路上都在思忖著这里面的蹊跷,心想要麽是自己的卦卜得不对,要麽就是这季怀措确实古怪,可古怪虽古怪也并非神魔附体之像。张君房思虑了千百种的可能,到最後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修行不够道行不高,或者真的是沾染了太重的秽气影响了法力…… 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怀著心思入梦,於是这一晚睡得格外不踏实,梦魇作祟,心神不宁。次日清晨睡得还迷糊之际,蓦得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投在脸上,一下惊醒坐起身来。 「哇!」 对方摸著鼻子往後跳了一步。 「季公子清晨登门是为何事?」张君房披了件袍子起身,见自己房门大敞,想这季少爷居然连门都不敲就堂而皇之的进来,不免有些怒意。「府上难道没有敲门的习惯?」 「我敲了,是你睡得太熟没有听见。」季怀措笑了笑,随即合掌拍了两下,在外头听候吩咐的丫鬟走了进来,手上捧著一叠衣物。示意丫鬟将衣服在桌上放了,然後开口道,「张真人来到京城这麽久,一直待在府里可是闷坏了?今日天气晴好怀措便带张真人在京城内随意逛逛以尽地主之谊。」 季怀措言辞间客气得很,但张君房却是一副拒人於千里外的态度,「季公子的好意君房心领了,只是君房受季大人所托,事情未完成前不敢怠慢,所以不便劳烦。」 对於对方的毫不领情,季怀措也不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这是爹的意思,张真人总不好让怀措在父亲面前不好交待罢。」 张君房冷眸扫了他一眼,然後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於是季怀措一脸得逞的快意,捧过桌上的衣服一把塞到张君房怀里,「张真人著道服出门多是不便,怀措给您备了一身便装,快些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也不知道这季怀措使得什麽心思,张君房不作声准备静待其变,看了看手里的衣物转身到屏风後面换下身上灰青色的道服。 「季公子,我们可以走了。」 从屏风後面走出来,依然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季怀措抱臂胸前正凑著头研究他搁在一边的法器,听到声音回头,当下半张著嘴愣呆在那里。 粉白的锦袍合身合体,再看那个人,清眉微扬,明眸流光,头上仍是戴著那顶白玉莲花冠,一带当风,白衣胜雪,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冷面道士的模样,整一个文质优雅,清俊飘逸的浊世公子。 於是季怀措嘴角一扬,笑得别有意味。 京城街上热闹非凡,张君房却全然没有兴趣的样子,一路走来走马观花一般。 「季公子……」 季怀措打断了他,「你我年纪一般大不用这麽生分了,你叫我怀措就行了,那麽我叫你君房了。」 张君房回头瞥了他一眼,既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比起他的冷然,季怀措的兴致显然是高很多,东瞅瞅西看看,从这摊窜到那个摊。 「君房,这个会不会玩?」 季怀措递了几个藤环到张君房面前,见张君房呆著不动也不接,索性抓过他的手将那些环塞到他手里,然後侧身指给他看,「你站在这里,将手上的环丢过去,要套哪个任你选,套中了就是你的。」 「套中了就可以拿走?那岂不是做的亏本买卖?」张君房看了眼手上的环淡淡问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玩意,这麽容易亏本他也不会天天来摆了。」季怀措说著拿了个环眯起眼对了对最远那个位置上的青瓷花瓶,然後手臂一振,眼看那藤环都已经套中花瓶却在碰到地面的霎那又弹了出来。 「你看。」 季怀措努了下嘴示意他看,张君房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取了个环,看都没怎麽看就丢了出去,那环似沾了灵性,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漂亮的弧线,稳稳落下碰了地面也一动不动,围观的众人不禁纷纷拍手叫好。 「这有何难?」 张君房语气平淡地丢下这句问话,话中带讽,将手里剩下的环还给季怀措转身走出人群。看著对方背身走远,季怀措撇了下嘴角将那些环还给摊贩,也没拿奖品,径直追了上去。 「君房,你是怎麽练的?」 张君房负手身後,缓缓而道,「不以眼视而以心观,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自然就能控制力道。」 季怀措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抬眼忽见前方店门口招牌似的大红灯笼在风里招摇,忽生一念,嘴角不怀好意地微微一弧,一把拉住张君房,「逛了一天累了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待对方同意已经把他带到那挂有大红灯笼的小楼前。 刚到门口,就有不少浓妆豔抹的俏丽女子媚笑著围了上来,季怀措显然已是轻车熟路,被脂粉扑鼻地簇拥著进去店内时,张君房抬头看了眼那写在灯笼上的龙飞凤舞的店招──醉花葶。 「季公子。」b 分卷阅读9 r 季怀措一边搂一个姑娘,腿上还坐了个,正将去了刺的一匙子鱼肉送到他嘴边,听到张君房叫他,头一侧避开了送过来的汤匙,笑脸盈盈地望过去,与之相反的是张君房蒙了一层霜的冷淡表情。「季公子一个人来就好,何必拖上君房,若是季大人责问起季公子的下落,君房大不了装作不知。」一边说著一边伸手将几欲绕到他身上的女子推开。 季怀措捻转著手里的酒杯,「你上次不是说自幼学道不晓人情世故,所以我特意带你来见识一下。」 张君房虽是不满,但是面色如故,稳坐在那里仿如冰山,「季公子不是不知,君房乃清修之人,斋戒寡欲,不沾俗事,带君房上这种章台平康之所莫不是为的作弄於我?」 「怎麽会?」季怀措松开怀里的姑娘,走到张君房跟前,伸手勾起张君房的下巴,甚是轻佻,「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十载,当及时以行乐,若使金樽空对月,群芳自凋零,岂不辜负了这一良辰美景……」 张君房微微抬眼,一双冷眸自下而上正对上季怀措的视线,四目相交,季怀措也不避开,嘴角微扬,便由著他用那种如冰刃一样的目光盯著自己,气息流转,暗潮涌动。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宁静而悠远,仿若空山雨後那种不染纤尘的清新自然,周围脂粉残香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这份清濯,淡泊悠远到绝尘脱俗却是恰恰诱惑到了极致。季怀措轻挥了下手臂,那几个女子便都心领意会乖乖退了出去,最後一个走的转身将门复又合上,然後才掩著嘴轻笑著离开。 房间里只剩季怀措和张君房,张君房看著他,略有不解,「季公子不玩了?」 季怀措一笑,「不是不玩,只是觉得比起那些庸脂俗粉,某人的淡定自若反而来得更加惊绝惊豔。」 「君房不明,还请季公子详细道来。」 靠得太近,只看到他削薄的嘴唇微微翕合,透著冰一样的粉。 不知是否也如他为人一般,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遂缓缓凑了上去,「叫我怀措……」 见对方凑过来,张君房依然不动声色,却也不是真的平静自若,只是不知对方意欲何为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但在季怀措眼里对方这种态度就像是发出邀请一般,原先还踌躇犹豫著,这下更加大著胆子贴了上去……就在两人嘴唇快要碰上时,张君房眼中寒光一闪,蓦得拍案而起,「有妖气!」随即冲出门去。 可怜季怀措一门心思於那两片薄唇上,只可惜碰都未碰上被对方一跳错开差点跌了个狗啃泥,捂著嘴望向门口不由有些懊恼,却见那人一闪身已出得门外,只能忍下心头火赶紧追出去。 「君房,等等!」 追著张君房到走廊尽头,站在房门口也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男女交合时的靡靡之音。张君房想也不想抬起腿一脚把门踹开,然後冲了进去。 里面人一阵慌乱,季怀措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会子却也露了尴尬之色,倒是张君房就像什麽就没见似的,箭步上去扯住那女子的胳膊。 「大胆妖孽!」 一声厉喝,那女子愣了一愣,待看清楚来人不禁神色慌张,衣裙轻飞,旋身化作一缕青烟破窗而逃。两人冲到窗边向外一看,小楼傍水而建下面竟是荷花池,而那缕清烟眼见著越飞越远。 「季公子你在这里等我,待君房收拾了那只狐妖即刻就回。」话音还未落下,已结印足下从窗口跃了出去。 一影翩鸿,惊若游龙,自荷塘之上一掠而过,袂裾带风,扰了一池平水如镜,掀起涟漪阵阵。季怀措一时看得呆了,待到反应过来时,对方人影连同那抹青烟都已经消失在对面树林子里,便回过头去对著那名惊魂未定的嫖客道。 「刚才那个女子乃狐妖幻化,以吸食男子精血为生,算你运气好,再晚一步你就没命了!」 那嫖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管得了是狐妖还是狐仙,身子抖得和筛糠似得只一个劲点头。季怀措笑笑转身也从窗口一跃而出。 张君房御风而行很快便追上那只狐妖。 「北阴金阙,玄冥帝君……」 暗自掐决,手心结印,待那妖物被追得精疲力竭之时一掌劈了下去。那缕青烟在空中旋了几圈最後结成一团落在地上缓缓散去,张君房走了过去,地上是只白色的小狐狸,身体瑟缩成一堆。张君房冷眼瞧了它一眼,而後道。 「虽未成气候,但也不能留你下来,今日将你魂魄打散,以免日後为祸人间!」说著抬掌,对著那只狐狸正要一掌拍下去,谁知从旁过来一道护身符紧紧罩著那只狐狸,张君房一掌下去竟被弹了开来,向後退了两步才算稳住。 「君房,不可以!」 闻声回头,发现那个使「护身咒」的正是季怀措,於是便想,这季怀措委实不简单,施的「护身咒」居然能挡过自己这一掌,可见道行不浅。 「君房,你已经把她打回原形,就不要取她性命了。」 「不行!留下它,日後若成一祸害,君房岂不是罪孽深重!」张君房口气生硬地回绝道,抬掌仍要取其性命,被季怀措一把拽住手臂控在半空中,「张君房!你太残忍了!怎麽说她也是一条生命,修行不易你说毁就毁,现在又要取 分卷阅读10 她性命,你还有没有人性?」 张君房被他吼得一下愣在那里,良久才反应过来,看著他冷声而道,「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心不正,其行也凶,靠吸食精血以助修炼,这等孽障也可原谅?」 「人谁无过,念她初犯,放她一条生路又有何不可?」季怀措说著蹲下身去伸手抚了抚那只浑身瑟缩发抖的狐狸,「我今日护她定了,君房你若要取她性命就连我性命也一起取了。」 张君房心中虽气,可对方比自己更加坚持,只得作罢,拂袖离去。 「走吧。」季怀措柔声道,又抚两下那只狐狸放她走,狐狸舔了舔季怀措的手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看著那只狐狸的影子消失在树林深处,季怀措从地上起来回身,张君房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季怀措叹了口气,然後追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皆都沈默不语,已是入夜时分,落下繁华的燕京城静憩而肃然,「叩叩」的更声听起来却是寂寥万分。 「季公子的道术师承何处?」 快到宰相府门口时,张君房突然开口打破了沈默。季怀措呆了几秒,随即一笑,「你猜!」 张君房嘴角一弧脸上漾开一抹浅笑,「看你所用的符咒倒像是承自正一教下。」 「怎麽?是不是看到我天资极高想收我为徒了?」季怀措问道。 张君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但不作声,倒是季怀措接著话头说个不停,「我没有拜过谁为师,只是有段时间有机会看了不少正一教的典籍,对正一教的符咒道术略有涉及。」 「这样……」张君房轻叹了一声,「那你确实是天资很高了,假使我那些徒弟都有你这般天资我也能少担些心思,顾自云游四海求学问道去了。」 听他这麽说,季怀措更是来了兴趣,「君房,如果我拜你为师,你会给我取什麽道号?」 张君房蹙眉想了想,「现在排到云字辈,按『清雨凌碧霄』这句话,你该是用雨字……」 「云、雨?」季怀措一脸仿佛被噎到的表情,然後撇过头去轻声嘀咕了句,「不知道有没有『巫山』正好凑一对……」 「你说什麽?」 「啊,没、没什麽……」 回到宰相府,外头已经敲过三更,季怀措衣靴都没除直接躺倒在床榻上,眼睛直直地盯著顶帐,过了半晌才缓缓合上。周身闪过一道苍茫白光,有另一个人,仿佛脱壳一般离开季怀措的身体,起身,下了床榻。 一室昏暗,那人一头银丝如雪,顺著月华素水,绯色如焰的眸子泛著灵曜的光泽,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季怀措,一旋身便无影无踪。 狼又回到之前那个树林子,四下望了圈然後才仰首一声长啸,声音悠长久久不散。 四周仍是安静异常,然倏地掠起一阵阴风,漫天残叶,一片纷纷落落里,几名女子身形飘飘翩然而至,其中一个手里正抱著被张君房打回原形的小白狐。 「那个道士是什麽来路,出手竟如此狠毒,绿袖不过还是个孩子……」女子步态婀娜地走过去,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幽怨。 「我都已经告诫过让你们避远一点了。」狼从怀里掏出一颗墨色的圆珠,和张君房那颗紫魂珠模样相似,只是泛著幽绿的光泽。「好在张君房将她打回原形前,我先用青魂珠封住了她一部分法力不至於道行尽毁,但要恢复至从前实属不能。」说著拿青魂珠在那只白狐的头上扫了下,光华散落,莹如皓石,白狐耸了耸耳朵,周身笼了一圈光芒,从那女子怀里缓缓落下,刚一粘地便化作人形,面露感激之色向狼款款作了一礼。 狼对著之前抱著绿袖的那名女子道,「我与张君房算是故友,本来还想逗他几日,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尽早将他送走为上。」 那女子微微颔首,「尽凭狼王安排,实在是姐妹们道行浅薄对那些道人无能为力,烦劳狼王特意从北原赶来相助,紫裳替红绡姐姐先谢过大人。」 狼摆了摆手,「你们红绡姑娘对季怀措情意难却,只是人死不能往生,她若觉得这样便是满足,我也不好阻拦,只是今後行事还需仔细,万不能露了马脚。」低头略略一忖,然後又道,「妖都有如此情谊,况凡尘俗子,但那张君房却是真的心冷无情,年纪尚轻又修为极高,你们今後若是再遇到他万不可抱以侥幸接近於他,定要自保为先,切记!」 那几名女子互相看了看然後点点头。 「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狼转身,一如来时,消失无踪。 张君房曾按季怀措的生辰八字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季怀措命数已尽却未堕入轮回,便以为这个季怀措乃妖邪化身而成,之後却亲眼看他穿过伏魔障而丝毫未损,於是备感蹊跷,只是无论如何他也猜不透其中道理。 其实张君房并没有卜错,季怀措本应於前年冬天便该命丧黄泉,只是万没想到季怀措当时的相好乃是狐妖幻化,季怀措虽生性风流,却也生得文质儒雅,清秀俊逸,满腹才学,待人接物又是温和有礼,那狐妖和他相处久了,不觉便动了真情。因不舍心爱之人离她而去便用锁魂草将其七魂六魄封於体内,人虽活著却是心智全无,而那狐妖仍是日日陪伴左右仿佛斯人依旧。奈天有不测,此事 分卷阅读11 被季老夫人撞破,後又请来道士驱妖,狐妖道行浅薄无法抵挡,本欲就此离开却又实在舍不下情郎,万般无奈只好向已修行千年的北原狼王求助,打算唬走了那些道人便再回去…… 狼回到宰相府後,略施法术,於是整个大宅阴云笼罩,邪气横秋,然後看了张君房暂住的那园子方向一眼,这才进去季怀措屋内,躺回到床榻上。 第二天早上,张君房是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给吵醒的。 「君房──君房!哎呀!」 有人准备像昨日那样直接闯进他房里,没想到却像撞在绵软的墙上一般被弹下台阶一屁股摔在地上。 房门缓缓打开,张君房素衣清颜一脸表情平淡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季怀措,「季公子以後还是要养成敲门的习惯才好。」言毕,单手划弧收起这对常人也是有用的屏障,这才跨脚出来,立时一股妖邪之气席面而来。 抬头四周看了眼,冷眸一挑,竟是浅浅而笑,「想是昨日打伤的那只狐狸找了帮手寻仇来了。」然後又看向季怀措,「君房要蘸坦施法驱除妖邪,正好季公子也懂道术,那麽烦请季公子代为护法。」 季怀措一下没能领会这话意思,愣张著嘴看著张君房从他身上跨过一路往园子里去,眼睛眨巴了两下。 「走申位,左脚踏北斗,右手指乾坤。」 「是。」 「考鬼咒」 「天蓬天猷,真武真君。黑煞元帅,无义将军。……」 「柳鬼咒」 「吾奉天法,下助吾身。……」 「缚鬼咒」 「……」 「捉鬼咒」 季怀措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向那个坐在一边淡然自若喝著茶的人,「这几道咒效力逐级递增,你应该一开始就让我用『捉鬼咒』,还省却不少事。」 张君房放下茶杯,气定神闲,「季公子道术高深超出君房所料,不知究竟高深至何境界,故而只能一点点试了。」 季怀措呲了下牙,虎著脸转过身去。 明明就是在整我,居然还能说得这麽冠冕堂皇。 法坛正上方,妖云密布,邪气缭绕,季怀措穿著张君房的道服,手里执著张君房的桃木剑,一边比划一边口里念念有声,学得倒是有点入木三分。 「……先捉邪鬼,後擒妖精。……」 浓稠的黑云一点点压下来,阴风狂作,逞掀天卷地之势,季怀措渐显不敌,仿佛万斤压躯,「交、魂……招……伏……」被那妖邪之气压得几乎透不过气,蓦得空中一声闷雷乍响,季怀措一个失力向後趔趄了两步几欲跌倒在地。将手中桃木剑往地上一杵,几乎是拼尽最後一口气般吼了一声,「病患安宁。急急如律令!」 可谁知那符咒却是毫无用处,妖云之上电光阵阵,忽得只闻一声雷霆骤响,震耳欲聋,随之一道妖冶紫光照著季怀措劈了下来。 「天雷隐隐,地雷合形。神雷一发,水雷合兵。」 就在此时,张君房一掌落在几案将茶盅震得粉碎,一跃而起飞身直入法坛之内,伸手拽过季怀措将他往外一推同时从他手取下桃木剑,口中暗念「斩魔咒」,自下而上横臂一扫,那剑气如刃,犀利张狂,以锐不可挡之势斩开那道雷电,随即跃身而起,又是振臂一挥,便见那剑气似携龙吟虎啸直冲天际,几声闷雷大作,妖气骤敛,那团乌云已如裂镜般破碎散去。 待妖气散光,张君房烧了几道符纸於水中,吩咐下人将水洒施在宅子各处,然後才挽著桃木剑走下法坛。 季怀措坐在地上看著他。 「你拿我当饵?」 张君房蹲下身和他视线平视,「兵法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注:《孙子兵法──势篇》善於调动敌人的指挥员,欺骗敌人,敌人必为其所骗;於敌以利,敌人必为其所诱。以小利引诱,调动敌人,以伏兵待机掩击敌人。) 季怀措无语冷笑,下一刻一道符落在脸上。 「又是『不举』?」掀起符纸好奇问道。 「秽气侵身,还是尽快沐浴更衣为好。」 季怀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撕下符纸,心里却道,怕是感觉到妖气了罢。从地上起身,见张君房已走远,侍仆丫鬟收拾完法坛也都退了下去,正是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掏出青魂珠催动法力。 不多刻,便见缕缕黑烟自他身上缓缓腾逸、轻旋,最後都被青魂珠吸了过去。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於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据传这紫青二珠皆为补天之石幻化而生,紫魂催法,青魂束法,狼便是用这青魂珠封了自己身上的妖邪之气,附身於季怀措体内在张君房等人面前瞒天过海。 自那日妖邪犯岁之後,张君房在宰相府宅前园後设了几道伏魔障,寻常妖佞轻易不敢来犯,那季怀措虽有些古怪,但整个人确实正常无异,便想应是秽物尽除,妖邪散去,自己下山已有一定时日,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次日,张君房整理好行装,便去往书房向季坚告辞。 季坚听闻之後,向张君房作了一礼以示感谢,又寒暄了几句,却见季坚言辞间犹豫迟疑 分卷阅读12 ,面上隐隐露著难色,在张君房婉言追问下,这才缓缓道出。 原来辽国国君闻知淑婷郡主逃婚之後,勃然大怒以为耻辱,一气之下发兵南下。对方领兵五万,而驻守北疆的军士约有十万,两军相差悬殊,领军的又是原左武卫将军之子杨义,所谓虎父无犬子,杨义正如他父亲当年一般,也是一骁勇善战,精通武略的年轻勇将。本来这一仗势在必得,可对方不知从哪请来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五行八卦阵法的高人,行军布阵诡异非常,令这边折损了不少兵将,士气大挫。 「季大人的意思是……?」 季坚踌躇了下,而後道,「季某是想,张真人乃修道之人,道行高深,对奇门八卦定是了若指掌,若是张真人肯往北疆助我军将士一臂之力,季某认为……我军也许能再乘势而起,取其上风。」 闻言,张君房蹙眉低头似难决断,季坚唯恐对方回拒,便在一旁复又劝道,「若是张真人点头,季某可上奏朝廷,让皇上封张真人为国师,以振太清威仪。」 张君房摆了下手,「季大人言重了,君房自幼潜心道学,凡尘俗世鲜少过问,功名利禄於君房来说更如同浮云。然天下兴亡,关乎一己,本来此事理应不该推辞,只是……」 见张君房略有迟疑,季坚示意他不妨直说,於是张君房想了想才抬头道,「不瞒季大人,相士曾言,君房二十三岁生辰之日有一天劫,君房也曾答应师父,六月初五生辰之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观内……现离劫日还有三月余,倘若去了北疆,君房唯恐在限定之日赶不及返回。」 听他这麽说,季坚也觉不该再强求於他,便道,「既然张真人有自己苦衷,季某也不强求,望张真人回去观内能为我方军士蘸坛祁福,愿上苍保佑早日溃敌保我江山……」 「爹!爹!」 有人一头闯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呼小喝的成何体统!」季坚对著来人声色严厉地呵斥了一句。 许是没想到张君房也在,季怀措愣了下却也没说什麽,显然是跑得急了有些气喘,走到季坚跟前将一封书信递於他。 「前方又来战报,杨将军领兵夜袭辽营误入敌方邪阵,所带将士无一幸存,杨将军也身受重伤,我方损兵四万,情势危机!」 夜色如墨,星河逶迤,静立於湖心亭里的人一如这静谧而深邃的夜,清冽,幽然。 听得远处传来些微的脚步声,於是回头,来人著了一件银白的裘袄,手里执了一壶酒。 「去你房里找你,结果你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你原来是在这里。怎麽今晚这麽好的兴致,肯出来赏月?」 张君房负手身後微侧著头,眼神清澈而明濯,季怀措将酒壶搁下,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杯子,在桌上摆开满满斟上,然後执起一杯敬向张君房。 「你肯同意前往北疆助以一臂之力,实乃大周之福,怀措代天下黎民敬你一杯。」说完仰首一饮而尽,张君房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季怀措抬袖拭了下嘴角,而後笑,「修道之人也不能喝酒?」 张君房摇了摇头,「不,修道之人不讲那麽多忌讳,但也有人为了达到更上层的境界而斋戒禁酒、清心寡欲。」 「你是在说你自己麽?」 张君房走过去执起酒杯,「季公子愿意这麽想的话,君房也不作辩解。」说完也是一饮而尽,然後捻转著酒杯,嘴角含著一抹浅笑,「淑婷郡主逃婚一事,季公子也说了,君房是共谋,既为共谋造成今日之局面,君房势必要亲自解决才不枉负修养人性之根本,而季公子这杯酒是否还带著心虚的成份?」 「张君房,你太小我季怀措了。」 於是张君房一脸愿闻其详,季怀措又给两人斟上,才又缓缓道。「若是害怕,当时就应该把淑婷郡主交给亲王府侍卫而不是将她送走。」 「不管是送走还是留下,只道季公子游遍花丛,处处留情,今日才方知季公子也是心怀天下之人,君房倒是颇感意外。」 季怀措先是笑著点头,然後似乎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拍著桌子跳了起来,「好你个张君房,拐著弯来讽刺我。」合掌拍了两下子唤来婢女,吩咐她将他房里那坛锦瑟取来,顺便让膳房做几个精致小菜上来,而後才对张君房道,「看我今晚不灌醉你!」 张君房看来确实心情不错,和季怀措隔著一张石桌坐了下来,「若是君房醉得人事不省,那明日就有劳季公子代为出行了。」 季怀措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然後手指著他,「你这一招阴毒,明知我无情不欢,让我去那种地方莫不是要憋死闷死於我。」 张君房虽已二十有二,但男女之事於他而言却仍是如水中花、镜中月,即使明白男女欢合乃人世常情,但清静无欲如他又怎能体会出季怀措言辞里的玩笑含义。若是别人,季怀措此话一出定是招来笑声迭起,但这会张君房听了之後也不过抿著嘴浅淡而笑。 玩笑之际最怕孤掌难鸣冷了场,季怀措这会便有一石头丢进无底洞连声扑通都听不见的感觉,後又转念一想,对著张君房讲这些简直和对牛谈琴无异,所幸自己道学也不浅,故而换了话题讲了些关於道家修学之事,张君房这才显 分卷阅读13 出些兴趣来。 酒菜不一会就被端上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一杯又一杯,谈到兴起时张君房还亲自起身比划给他看,看来说得甚是投机,就连夜已渐深也丝毫未觉。 「君房……君房?」 季怀措叫了几声却不见应答,回头看去,发现那人已趴在石桌上沈沈睡去。锦瑟清醇,浓而不冽,但张君房毕竟不谙酒性,这麽一坛子下去即使两个人分也够他呛了。 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君房?君房?这样子睡可是要著凉的……君房?」对方显然醉得不轻,这麽个叫唤法都没反应。季怀措略一沈吟,起身走到他旁边。 张君房除了蘸坛施法其余时候总是一身灰青的道服,式样简单而朴实,今日也不例外。因著姿势的关系,此刻衣襟微敞,怀里似揣著什麽,莹蓝的光芒明灭扑闪。季怀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的睡死了才屏住气息朝著他衣襟里面缓慢而又分外小心地探手进去,一点一点,仿佛就要触到那光芒的根源,蓦得一道金光刺目,季怀措像被弹开了一般踉跄地後退了两步。 季怀措一阵莫名,再看他胸口那里,金光如芒。便想那紫魂珠定是被他下了什麽符咒屏障,除他以外的人都靠近不能。枉费自己花了这麽大力气灌醉他,结果还是小看了他,遂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夜风沁冷,许是睡得凉了,张君房皱著眉头缩了下身体,季怀措又叫了他两声,依然不醒,便只好凑下腰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看了眼怀里睡死的人,季怀措一边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太清观後面那棵大榕树,每年都会有麻雀在上面筑窝,而每次都会有新生的麻雀掉下来。小麻雀自己飞不上去,你又不让我吃,自己养著又不肯,偏要送它回去……那个时候你才那麽丁点高,连御风术都不会,还是我一次次把你抱上树……」 低沈温淳的声音,隐隐含著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房间里,烛火微明,季怀措动作很轻地将张君房放在床上。 「若是告诉你事实原委,我想你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伸手,将垂落在他脸上的发丝捋开,手指却舍不得离开,顺著他的脸颊轻轻摩挲。 「你对你师父言听计从,然你可知我为何几次三番对紫魂珠下手?……我不过是想取回属於自己的东西罢了,紫青二珠本就是北原狼族世代守护的宝物,当年你祖师爷擅闯北原狼族的禁地,杀我父母伤我族人……这些你都未尝听说过吧。」说著,眼神不禁流露出一丝哀绝,记忆里那惨绝的一幕还仿如昨日。父母,兄弟,还有数不尽的族人,只是离开了几日,回来时看到的却是如坟冢般的死寂。 「这些话,我也只敢这样对你说……」 若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明白自己不应该去恨他,他什麽都不知道。 遥想那许多年前,忍著悲伤与哀绝和余下的族人重振兴旺,而後独闯太清观准备一报血海深仇,却发现掌门早已换作他人。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那些仇恨未解却已化作尘埃,纷扬散去,多少无奈。他也不是参不透这其中的道理,毕竟也有千年修为,历经劫难,看俗世沧桑,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便想放手,只取回那个珠子就好,毕竟这本该就是北原狼族的东西。 静卧在榻上的人,气息匀畅,仍是睡得很沈。那一张素颜恬静祥和,两颊重晕微染,不似平日里那般不近人情的肃严端庄,却是多了几分柔软与媚色。看著看著视线不觉又落在那两片抿紧的薄唇之上,此刻因著酒水的浸润而透著淡若桃花的粉,那粉,粉得恰到好处,粉得淡雅而不豔。於是想起之前在醉花葶里的失态,不禁嘴角一勾。 罗纱低垂,烛芯闪烁,明灭摇曳的烛火下,两重人影交相叠映。 缓缓凑上去,在将要碰到时犹豫了一下,上一次是玩笑,或者说是改不掉的想要逗弄他的习惯,那麽现在又是为得什麽? 不得而知。 应了红绡的请求,从北原往燕京相助,半路上却是折去了太清观…… 嘴唇相贴,柔软、湿润,尚残留著酒香醉人,辗转厮磨反复品尝著对方的甘冽,良久才分开来。 「啪」灯花炸响,如豆灯火在季怀措的眸子里跳了一下,映著点点光曜,幽远,深邃。伸手扯过被褥替他盖好,尔後才熄了蜡烛从他房间离开。 张君房一觉醒来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用力摁了摁太阳穴,不禁开始後悔不该学人家醉酒飞觞,肆意不羁。 用过早膳之後便向季坚告辞,季坚甚是客气一路将他送至门口。张君房本打算遁风而行,奈何宿醉未醒法力皆无,只好选择骑马代步。走了一截,才想起从醒来到离开都没见到季怀措。 像自己一样醉了一宿是绝不可能的,以他的性子该是又混到那种地方去了罢。 正这样想著,一抬头,却见前方一人一马英姿飒爽。那马是高头云骢,通体纯白唯头顶一簇银灰,筋骨精壮,甚是神骏。而那人,仍是一身银白的锦袍,披著件绣了银线的玉白大氅,衣袂飘风,发带飞扬,正控著云骢神态悠然地望向他这边。 张君房一挥马鞭,迎了上去,「季公子是来送君房的麽?」b 分卷阅读14 r 季怀措一笑,和张君房并辔徐行,「听说塞外美女高窕挺拔、热情奔放,怀措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那季公子何不遁风?也好免受这马匹颠簸之苦。」张君房看著他故作疑惑道。 季怀措脸一沈,「明知我法力有限,遁不了那麽远,张君房你偏要捅破才可?」 「呵呵呵,君房不敢!君房要赶去北疆,先行一步!」张君房双腿用力一夹马肚,那马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季怀措看著他背影,眉角一扬,狠狠抽了一马鞭,催著马从後面追上去。 「君房,等我。」 官道之上,朔风紧起,两匹神骏奔蹄飞踏一路向北,而身後,云縠低垂,尘沙飞扬。 长风啸日,墨云残卷。 空气里满是血和泥土混杂的腥气,视野所及,尸横遍野,满目仓夷。 金属抨击的铿锵之音,血溅出时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涉身世外,意识脱离了那混淆杀戮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凭地消失,只听得自己粗重急喘的呼吸,一下一下,似要将这血腥惨烈全吸进五脏六腑来。 疲了,倦了,但是手臂却停不下来,手里长剑泛著冷冽的白光划开长空,白茫的剑气在一片血色中傲然纵横。红,满目壮烈的红,跳动雀跃的红,连那原本是苍蓝藏蓝的天也染上了这灼色。他突然觉得这不是一场杀戮,而是一场庆典。 止步回望,似在寻觅什麽,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眸清濯凛然。 抬眼,血肉横飞,如烟花火,在天绽放,盛开,然後飘散……而後,他听到,烟火窜上天空的那一声长哨,长箭破空。 肩膀上钻心椎骨的疼,把他拉回了现实,一瞬间,金戈铁马,风云变纵,所有的声音冲击著他的鼓膜。 这是一场属於杀戮的庆典! 「将军!」 副将从一片混乱里杀了出来冲到他的身边,「将军,您的手!」 「不碍事。」他语气平淡,挥剑斩断裸露在外的大半截箭,「方才失了神,不过这一箭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 昂首云天,含指吹哨,不一刻一棕毛鬓马铁蹄扬尘,似从天而降,越过刀剑奔踏而至,他一甩剑飞身跃上马鞍,缰绳用力一收,那马儿登时前肢离地,一声长啸。 风凌乱了发丝,衣裾飘飞,眼怔怔地望著前方,大辽那固若金汤的阵势,何时才能击溃? 「吾为天神下坤宫,巡震兴雷离火红!」 一个清冽冷静的声音蓦得响起,如一柄利刃划破长空,盖过兵器的碰击以及血腥惨烈的尖叫,仿如来自天外,令所有人为之一憾。 杨义也是一愣,四下寻找这声音的源头,一回头,却见一人自山崖之上飞身而下。 「巽户下令召万神,禹步交干登阳明。」 那人一身灰青色的道服,手执三尺青锋,广袖飘飘,神态自若。脚刚一沾地,便又跃身而起,登云纵风踏过人群落至另一处,如是几次,最後却是落於敌军阵前,将手中长剑往土里一插而後双手掐决。 「天昏地黑,日月不明。邪神鬼道,无路逃形。急急如律令!」 便见他之前落地之处,光华璀璨,华丽夺目,紧接著自那几个点分别射出光线,各自连接。被圈在光线之内的将士皆都愣神在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因著所处地势较高又坐於马上,杨义这才发现那地上点点线线竟对印天上星宿,显然是一道阵法。再看那摆阵之人,迎著敌方傲然而立,口中默念了什麽而後一掌落於地上。 顷刻地动山摇,狂风肆作,天地间一片肃杀,乌云拢聚电光寒闪。忽得一声炸雷,震耳欲聋,几道闪电横空而出,落於那阵内,接著便是漫天飞沙走石,地崩山裂。 杨义紧紧抓著缰绳控住受惊发狂的马,风沙迷眼,耳边隆隆作响,只见那地面仿佛被撕开几道大口一直龟裂至敌方阵内。 那人起身一把将剑从土里拔出,腕臂一转,剑指敌方。 「火、炽、风、驰、变、为、狱、院!」 话音落下,天雷勾地火,烈焰如龙,呼啸著向敌军席卷而去,只一瞬,对方便陷入团团火光,全军溃散。死守半月,终见月明,杨义这边顿时欢呼如潮,众所雀跃。 见敌军退去,张君房这才施咒收了地火,然眼前已是一片焦土,灰烬漫天。轻吁了口气正要转身,却闻站在一旁之人大喝了一声。 「君房,小心!」 随之猛地被摁倒在地,同时听见压在身上的人闷著声音哼了一下。 「季……?」张君房伸手去扶季怀措,触到的却是一手温热的粘腻,「季公子!季公子?!你怎麽了?季公子?!」 季怀措微微睁开眼,脸色苍白,嘴唇动了两下想说什麽被张君房一手捂住,「别说话,你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 季怀措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从嘴上搬下来,而後包在自己掌中,「来不及了……我想我是撑不住的……只可惜……只可惜……」 「季公子,你一定要撑著,我会救你的,我会想尽一切方法保住你性命的!」张君房显然是有些急了,驱妖除魔他再拿手不过,但是面对生死却是无能无力。 「只可惜… 分卷阅读15 …我……见不到……见不到……」 「季公子……」 「见不到塞外美女了……!」 张君房一愣,然後才看见那斜插在地上的箭,於是脸色一沈,摸出张符纸在季怀措面前抖了抖,季怀措一惊连摸带爬从张君房怀里逃开,还没爬两步便听得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雷、霆、号、令!」 季怀措想,这次是真的见不到塞外美女了 辽周边境 周军驻营 月落星辰,远山如簇,营地上燃起簇簇篝火。火光温暖而明亮,围坐在篝火前的军士喝酒说笑,兴致来了随便拖个人练上两手。肉香阵阵,柴火劈啪作响,真是好一派庆胜欢腾之像。 「自从辽人来犯,将士们死守抵抗几乎日夜不眠,很久没有这麽高昂的气势了……」说话的人很随意地披著件大氅,裸露在外的肩膀和胸口上都缠著厚厚的布条,隐隐透著血迹。「这都要靠张真人,简直有如神助,杨义有伤在身只能以茶代酒敬真人一杯。」 张君房执起茶盅回敬,「君房只是略施薄力,杨将军文韬武略,手下个个英勇神武,有将军和将士们镇守边疆这才是大周之福。」 杨义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张真人你就别再取笑於我了,若是杨义有父亲当年一半的英明才干,这会也不会伤得连酒都不能喝,这麽值得庆祝的时候却不能痛饮一番,实在是……无酒不欢,无酒不欢啊。」 「呵呵呵。」张君房被他与外在极为不符的孩子心性逗得不禁笑出声来,「杨将军不用客气,称呼我为君房便可。」 听到张君房这麽说,杨义转过身,火光跃动下眸子呈光瓦亮,「好啊,我总道那些道人真人的都是白发长须,鹤骨仙风的模样,哪里想到竟然像你这般年纪轻轻,叫你张真人还真不习惯。对了,我今年虚龄二十五,君房你多大?」 张君房笑笑,淡声道,「杨将军长我三岁。」 杨义捶了自己手心一掌,几步走到张君房面前,「那你也别将军将军的,若是不嫌弃就以兄弟称呼好了。」 「那君房恭敬不如从命。」说著执杯而起,「君房同样以茶代酒敬义兄一杯,祝愿早日击退辽师,大获全胜。」 「好!」杨义兴奋之下一掌落在桌上,却是忘记自己有伤在身,登时痛得呲牙咧嘴,蹙眉顿足,待到痛劲缓去,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主帅帐内笑声朗朗,帐外军士更是畅无顾忌、肆意尽兴。 杨义性情甚为爽放,和张君房几杯茶水来去便已至无话不谈的境地,和他说了之前两军对阵的情况,又粗略地描述了下对方在自己阵营前摆的奇阵。张君房听後蹙眉思忖了下,表示要详加考虑便向杨义告辞出了主帅营帐。 皓月沈钩,星汉如璨,四下一片寂静清廖,喝醉的将士三两成堆瘫在地上,张君房细细绕开他们回到杨义为他安排的营帐。 刚一掀开门帘,便听一沈敛醇厚的声音,「谁?」随之一道光刃迎面袭来。退了半步,闭目凝神,那光刃眼见就要刺中眉心却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消散碎去。 「你走路都没声,我还以为是夜袭的人。」季怀措正光裸著上半身,背後一道狭长的伤口横在左後腰。 只道那箭没有刺中他,却没想到竟也留下这麽重的伤口,眼睛一瞥又看到他身後一大桶冒著热气的水,便淡淡道。「那伤口还是不要碰水的好。」 「不碍事,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气。」 听到季怀措这麽说,张君房不禁心里一震,污秽脏邪乃修身大忌,每逢法事前後必要斋戒沐浴,就算不做法事,平时对自己也一直恪守著这个戒律尽量不让秽气沾身,只是没想到季怀措心细至此,连这个也顾忌到了。 见季怀措正抬脚要跨进浴桶,便走过去一把拉住他,「血腥气待会燃香薰一下就行了,出门在外这里又是军营不需要这麽讲究。」 季怀措看著他,眨了眨眼,突然嘴角邪恶一撇,「这样……那这水岂不是浪费了?不如你来洗,我帮你搓背,如何?」 「我不……」 那个「要」字还未出口,季怀措拽著他胳膊用力一扯,张君房没能站稳脚跟直接跌进浴桶里。 「季公子你……」从水里爬起来,张君房一脸惊诧和怒意,浑身下上当然是全浸透了水,沾在脸上的头发,发梢还在不断地啪嗒啪嗒往下滴水,看起来甚是狼狈。 季怀措很想笑,虽然以前也常常和他两个在太清观後面的溪水里打来闹去搞得好像两只落水狗一样,但是这会张君房的表情可是比小时候有趣的多。 「季公子觉得这样很好玩?」张君房冷声问道。 季怀措知道再不收住估计又要挨雷劈了,遂摇了摇头取过挂在一边的干净的浴巾,「君房,你别生气,我不过开个……」 哗啦一声。 「……玩笑。」 不知从哪里泼来一瓢水将季怀措从头淋到脚,季怀措呆了一呆,抬头,张君房半倚著浴桶,手里一张湿透了的符纸。 「我居然忘了……你不光会召雷……」 季怀措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後一笑以迅雷之势取过桌上的茶壶往空 分卷阅读16 中抛去,茶水尽洒,季怀措双手合十然後划弧,那水滴像是被凝固住竟然漂浮在半空中。「君房,休要小看於我!」言毕,手朝张君房轻轻一撇,一部分水滴直朝他而去,趁著他抬臂遮脸的空档又连著撇了几拨过去。 连著被泼了几下,张君房也耐不住,暗暗掐决准备在像之前那样再淋他个痛快,却没料到自己这次召来的水居然被季怀措张的屏障全数拦下控为己有反倒任其所使。於是更加恼怒,翻掌,结印,手一扬,浴桶里的水化身为龙呼啸著冲破季怀措的屏障。 整个营帐内顷刻倾雨如注。 「君房,我投降,可以收手了!」 季怀措箭步上去抓住张君房的手,不想张君房的手一动,那条水龙掉了个头直接朝他们冲过来。 「季公子快躲开!」张君房一声惊呼。 来不及张屏障,季怀措胳膊一伸将张君房护在怀里以背脊抵挡。张君房的法力绝非泛泛,虽然只有那点水,但化生而成的龙依然威猛。季怀措一声痛哼,带著张君房一起摔进浴桶里,而那龙则变回为水哗啦一下尽浇在两个人身上。 「季公子?!」 见季怀措咬著牙眉头拧作一团,想是那一记应该不轻,又是有伤在身,张君房不禁有些慌神。 季怀措只觉得疼,火辣辣的疼,疼得烧心烧肺,脑袋嗡嗡作响,对方说什麽都听不到,只看见他嘴唇张合,而那总是波澜不惊平水如镜的眼神隐隐含著一丝担忧。 那个心冷无情的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以为是自己疼得生了幻觉,便什麽都顾不得,擒著他的手将他往水里一压,照著那对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只觉得不能呼吸,按住双手的力道大得惊人,更加令他错愕的是──那个人,在他唇上……在他唇上……?! 奋力挣扎,却是换来更加霸道的汲取,不幸呛了口水,张嘴同时却有什麽温热柔软的东西乘机钻了进来,勾起他的舌头,厮缠在一起。於是心里涌起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情绪,如含苞绽放,缓缓地一层层地剥落花瓣,腾然而升,然後迅速流淌过四肢顺著脉络袭遍全身,不禁一阵战粟,为这莫名的感觉。 水花四溅,季怀措显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几乎用著全身的重量压制住对方的抵抗,有些肆无忌惮,又有些豁出去的意味。那个个头小小长得圆嘟嘟脾气又很躁的张君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抽了枝发了芽,一转身便仿佛换作了另一人,清静尔雅,宛若青莲,就此扎根在了心里…… 明知人妖殊途,明知他潜心修道绝不可能逾规越矩冒犯禁忌,但是哪怕一次也好……就一次…… 砰的一声,那木制的浴桶四分五裂,木片乱飞,水淌了一地。显於张君房双手掌心的符印隐隐泛光,季怀措仍是压在他身上,彼此喘著粗气,胸膛起伏,但视线却不曾从对方脸上挪下来。 一个炙热灼烈,另一个却清明冷清……良久,季怀措重重咽了口口水,再度向他伸出手去,却在同时,啪的一张符纸落在他额头上。 「发生了什麽事?」 「呀!哪来的水?」 「吵什麽吵!」 有闻到动静的将士冲了进来,却是被眼前一片狼藉给愣了一愣。整个营帐简直成了水帘洞,到处都在滴水,地上坐著两个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人,听见喧哗,齐刷刷地回头…… 同是被声响吸引来的杨义见到两人这副样子,尤其季怀措脸上还垂著一条符纸,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洗澡麽?怎麽这水都洗到帐顶上去了?」 季怀措从脑门上扯下符纸,一笑,「我和君房闹著玩,结果一下没收住手,就成了这样了。」 张君房依然是那副纹丝不动的从容淡定,「打扰义兄和各位将士休息了,君房这就收拾。」说著,振袖一挥,从门外卷来一阵烈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待到勉强站稳睁开眼,那阵风也来无影去无踪,营帐之内已是滴水不见。 「厉害!君房,你又让我开了眼届了。」杨义赞道,走过去拍了拍张君房的肩膀,「今晚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商议如何破阵。」 张君房点了点头,目送杨义和那几个将士离开之後回过来头看向季怀措。 「你方才中了魔障失去常理……险些将我溺死……」之後也没多说什麽,径直走到榻边合衣而卧。 季怀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纸。 妖邪退散……麽? 果然……他是一点都不明白。 不禁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感,人生最难过情关……像他这样心无杂念,不谙世事,不顾七情六欲,明静纯澈几乎纤尘不染,才是修养人性、潜心修道最好的境界。 然後得道飞升,再不理俗事尘寰。 只是…… 符纸被揉作一团,手指一弹,便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而後落地。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攀上云顶,紧接著堕落。对方的感觉依然清晰地残留在自己唇上──冰冷,淡然,却也很柔软,就和他人一样…… 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麽心冷如冰…… 『你受伤了?』 『千年修行……若是你一直留 分卷阅读17 在观里斋戒修心,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得道。』 『狼!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欺负它,要把它送回去!』 『快点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师父抓到了……』 看了眼卧在榻上气息匀畅的人。 差一点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妖。 「那就是辽军所布之阵。」 云遮雾缭的断壁残崖上,隐隐现出几道人影,山风凌厉,吹动马鬃飘扬,袂袖翻飞。顺著杨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山崖下一片空旷,乱石林立,沟壑纵横。 季怀措回头看向张君房,只见他神色肃严,紧紧盯著那阵势眉头微蹙,看了良久又控著马沿著崖边来回走了一圈,而後颇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不禁轻声叹了一句,「好一个风後八阵兵法图!」 见另两人一脸狐疑,遂辗然而笑,解释道,「此阵按『文王八卦方位图』排列,内圆外方,四为正,四为奇,馀奇为握奇,加上中军共为九大阵,又可分组为六十四小阵,与『周易』别卦的六十四卦相合,後方尚有二十四小阵以为机动之用。尝言往古之时,黄帝为讨伐蚩尤,拜风後、力牧、常先、大鸿为交,并与风後研创『八阵兵法图』,据传此八阵,合而为一,平川如城。散而为八,逐地之形。混混沌沌,如环无穷。纷纷纭纭,莫知所终。合则天居两端,地居其中。散则一阴一阳,两两相冲。勿为事先,动而辄从。今日终於有幸一见,此生便也无憾。」 季怀措牵起嘴角冷冷一笑,「就算这阵式再稀奇,君房你也不用称赞至此,简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唉~此言差矣!」杨义出声打断了他,「君房说那番话不过是出於赞赏,无论如何,此人能再现上古传奇便也值得敬重。」说完转向张君房,张君房浅笑著点了点头,「义兄所言正合君房所想。昔者汉之诸葛,大名垂於宇宙,而成於八阵者居多。诸葛之八阵。昉於黄帝、风後。可见『风後八阵兵法图』实则於诸葛武候所推演八阵图之上。」 (注:『昔者汉之诸葛,大名垂於宇宙,而成於八阵者居多。诸葛之八阵。昉於黄帝、风後。』此一句出自《八阵图合变说》明?龙正 撰) 「如你所言,此阵就是无法破解?」杨义问道。 张君房又看了一眼悬崖之下,而後道,「世间并无绝对之事,阴阳相待,正邪以分,既有创阵之人,也必有破阵之法。况且此阵尚有瑕漏,可见布阵之人也并非了解全部,待回营之後君房再细细推敲破解之法。」说著,一勒缰绳调转马首,「义兄,出来已有些时辰,我们回去吧。」 杨义笑道,「有君房这句话,我也放心了。驾!」 朔风猎猎,雾云腾逸,才一眨眼的功夫山崖上便只剩一人一马一片冷清。望著那两人驾著马并肩远去的背影,季怀措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自己是透明的不成? 沈了口气,扬鞭一挥,催著马追了上去。 回到驻营,张君房便一头钻进营帐伏在案前写写划划捉摸破阵之法。季怀措无事可做甚是无聊,在校场上看了会将士操练军事,又牵著马在营地周围绕了一圈,最後索性躺在溪边草地上一直到日落西山夕云初起。 回去营帐,一掀门帘,便见张君房坐於案前,提著笔蹙眉沈思。烛火摇映,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分外明亮。 凑到他身边一看,那里厚厚一叠皆是画乱了的阵式图,又见他全然沈浸其中竟连他走近也似未察觉,遂伸手抽走他手里的笔,张君房一个惊愣,抬头,正对上季怀措的目光沈柔。 「想不出来就早点睡吧。」季怀措将笔搁下,取过他面前那叠纸细细看起来。从张君房圈画出来的地方来看,可能是觉得那阵式的命门在後方虎翼、蛇蟠之处,季怀措想了想,便对他道,「若是命门安於此处,我们从後方突袭,岂不是就能一举击破?」 张君房嘴角一弯,口气平淡道,「之前在山崖上已经说了,八阵之外还有二十四小阵於後方作机动之用,冒冒然闯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季怀措挑了下眉,也没再多说什麽,低头,就见张君房正眸子清亮地望著他,嘴角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季公子也懂道术,对於此阵可有看法?」 「季公子」三个字落在耳边,生冷得紧,一想到白日里在悬崖上对著杨义一口一个「义兄」的亲热劲,便生了一肚子不满,冷冷地嗤了一句,「你倒是懂得看人做人、趋炎附势,才认识人家将军几天就已经称兄道弟起来,见著我就公子公子的叫,我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算浅,倒比那才见了几日的还生分。」 张君房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感觉百口莫辩,但以他的性子,素来清心寡欲惯了也从未曾与人有过纷争,便也不愿多作解释,冷著脸起身绕开季怀措往自己榻边走去。季怀措知他是动了真怒,只是面上不露,故而上去一把拉住他。 「是我失言,我道歉。」 被对方抽手甩开,季怀措站在那里倒真是有些无措,看著他清冷淡然的侧脸,清秀精致的轮廓,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指骨咯吱作响,良久,才一点一点松开,撇开头吸了口气,转过头来时又恢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浮笑容,凑了过去 分卷阅读18 。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张君房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张,季怀措像得了便宜似的开始死缠不休。 「睡前要不要沐浴?昨天不是说还要帮你搓背的麽?」 「要不出去赏月对诗,今晚夜色不错。」 「君房?君房?喂,你别不理我,哎,别睡啊!」 夜露凝霜,冷月低垂,墨色笼罩下,清冷而寂寥,天地仿佛回归最初,而那深埋於心底的情潮迭起,却卑微如尘,低到无极之荒,丑陋得连自己都不忍面对。 一连数日,张君房都呆在营帐内思索破阵之法,季怀措则在一边闷得发毛,於是能捣乱就捣乱,不捣乱的时候就想法子作怪。 自那日鬼使神差地亲了张君房之後,季怀措也是越来越色胆包天,搂搂抱抱开始变得寻常,逮著机会在他脸颊嘴上啄一口也不是没有的事,反正大不了就是挨雷劈,劈啊劈的习惯了也不觉得什麽。 「君房,吃饭了。」 季怀措端著饭和几样清淡小菜走进营帐,见张君房正皱紧眉头摁著太阳穴,遂在桌上放下盘子走了过去,替他按揉脑门。「你这样整日茶饭不思地想也不是什麽办法,都把自己逼到绝路里去了,应该出去走走换口气兴许还能有所收获。」 撇开季怀措的手,起身负手而立,「现在双方皆都按兵不动……我怕再耗下去会影响士气……」说著,五指张开在空中一抹,一副文王八卦方位图现於空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攻虎翼、蛇腹之处,只是……」执起搁於砚上的笔,朝著八卦图用力一掷,只见那图上阵式挪移,分而复一,复而分之,紧接著啪嚓一声清脆折响,那枝笔断成几截落在地上,「若是那样,势必是一场恶战,孰胜孰败不得而知。」 两人一阵沈默。 「先别想那个了,再不吃就凉了……」季怀措将他拽到桌边,又递了筷子到他手里。 张君房端著饭碗捏著筷子,眼神却是直楞楞地盯著地上那断成几截的笔,一筷一筷往嘴里塞,胡乱嚼了吞下去,想是也不分咸甜苦辣。 「唔──!」 一声低哼,随之是筷子落在桌上的声音。季怀措好奇回头,见张君房捂著嘴眉头皱作一堆,想一定是吃饭分神的下场── 「怎麽?咬到舌头了?」 对方点点头,估计是疼得不轻,眼里泪花寒闪,不禁有些好笑,搬凳子挪过去,「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将他的手从嘴上搬下来,捏著下颚迫他张开嘴,然後道,「只是有点出血,还算不上严重……」随即嘴角一弯,有些恶质地开起他的玩笑,「真可惜,咬断了多好,那样就不能随便念咒召雷了。」 张君房嗔了他一眼,只是这一嗔眼里还噙著泪水,倒是少了些怒意添了几分怨色,恰恰嗔进了季怀措心里,如一石投湖,涟漪扩散,便想也不想得低头压了上去,含住那两片薄唇,辗转舔舐。 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唇舌间缓缓化开,摁著他的後脑勺不让他退开,然後更深的吻了下去,勾起他的舌头,纠缠搅扰,一如第一次的唇舌相交,饥渴而霸道地汲取著他嘴里的津液,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这样就不出血了。」季怀措牵起嘴角笑得极为轻佻,在张君房一掌落下来前,已经收拾好了桌子三两步窜到门口,「这些也没办法吃了,我去给你熬点粥。」话音落下,门帘一掀,人已不见了踪影。 咬著牙一路疾走,然後一头冲进火头军的营帐,才如落下心头石那样长舒了口气。 越是亲近便越是折磨,自己何尝愿意用这副不正经的表情面对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摆出这副玩世不恭的调笑态度……? 望著水缸里倒映出来的季怀措那张俊逸隽秀的脸,季怀措狠狠地一掌下去劈开水面。 在炊事营帐里呆了良久,待到情绪平缓才端著粥回去,刚走到那里,却见到张君房和杨义站在营帐外面说说笑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麽,但样子看起来甚为亲热,杨义的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脸凑在他耳旁近得几乎就要贴上去,而张君房只是一味浅笑,那表情三分惊讶三分疑惑还带一丝鲜少看见的羞辗。 季怀措看了登时一肚子火,和「季怀措」相识这麽久,他却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那种表情,不禁气得端著粥碗的那只手直直发抖,一怒之下转身,却听见张君房在他身後叫他。 「季公子……」 站在那里不响,身後那人渐渐走过来。 「季公子可否抽空陪君房到後方边镇走一趟?」 季怀措一愣,回过身,四下看了一圈,才敢确定张君房确实是在对著他说话。还不待他点头,那个替他们牵马过来的将士已经从他手里取走了那碗粥并且将缰绳交到他手里。 张君房翻身上马,对他道,「季公子不是说君房那样想是想不出结果的麽,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好!」一笑辗然遂也纵身上马。 後方边镇只在几里之外,策马而行不消片刻便到了。 牵著马缓行於镇上,季怀措不禁有些好奇,「君房,你怎麽想到要来边镇?」 张君 分卷阅读19 房看看他并没有回答,左右而望,似在寻找什麽,然後突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闻声抬头,风拂幨幌,而那「花、月、楼」三个字著实让季怀措下巴跌在地上。 他、他居然带自己来逛窑子?! 愣神在那,听到张君房对老鸨说要间上好的包厢,季怀措忙收起下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揪住他,「君房,这里不是酒楼。」 张君房回头,淡淡一笑,「我没说要上酒楼啊,义兄说的就是这里没错,季公子请随我来。」然後一捋衣摆,跨脚走了进去,甚是熟门熟路。於是季怀措站在那里,心里把杨义抽筋扒骨碎尸万段了一百遍,见他已随老鸨上楼,才急急跟上去。进到包厢,张君房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挑三两个能歌善舞、会琴棋书画的过来。」 接过那银子,老鸨立时笑得脸上厚厚一层胭脂几欲龟裂开来,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君房!」 闻声,回头。 「妖、邪、退、散!」 掌风拂面,张君房甚为不解地看著那个对他结印使咒的人。 「季公子是感觉到了妖气?」 季怀措不回答他,收掌,掐决,再来一次,「妖邪退散!」 张君房眨了眨眼,提醒他,「季公子……你结的印是祛病消灾的……」 季怀措眉头一皱颇为懊恼地收掌,他当然知道那是「祛病消灾」,自己就是妖怎麽可能使祛邪印?! 上次为了耍他而把他带到青楼去,结果他一身浩然正气、清明自持丝毫不为所动,坐在那里任凭勾诱简直和冰雕的人似的,现在倒是自己跑来这种地方,居然还点了能歌善舞、会琴棋书画的姑娘,还不值一个!!!不是妖邪上身是什麽?! 「君……」 虚掩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两人一齐转向门口,便见陆续进来几个身材高佻、碧目深鼻的女子,抱著各式样子稀奇的乐器,个个爽朗英气不似中原女子的婉若灵动,顾盼间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张君房看了眼那些女子,随即转向季怀措,「季公子游遍花丛,品花无数,不知这几位女子能否入眼?」 季怀措不禁愣怔,「你什麽意思?」 「季公子曾经说过,想要一睹塞外女子的热情奔放。」 「所以你就带我来青楼?」 张君房抿嘴淡笑,「还是君方考虑不周,像季公子这样风流潇洒、随性而为之人,又不似君房为修养人性而需要斋戒,想整日闷在营地里确实会闷出病来……虽也有军妓,但是义兄说,季公子定是看不上那样的庸脂俗粉,便让我带你来这里瞧瞧。只是……」 「只是什麽?」季怀措没好气地问道,心想,怎麽说我也修炼了千年,道行修行都比你只高不低,要论心斋常斋也绝不比你逊色,难道我看起来就这麽欲求不满? (注:心斋,指「谨守天戒,心意同符,内外同仪,无思无欲,无虑无恐,翛然坐忘,德同真人,道合仙格」;常斋,指「绝辛去厌,断荤戒欲」《中国道教 第三卷 内外斋》) 「只是这里地方小,又实在偏远,可能不像京城那麽容易找到男倌,恐不能让季公子尽兴了。」 「噗!」季怀措一口茶喷出来,拎起袖子拭了下嘴,然後看向他,「男倌?」 张君房点了点头,表情略有严肃,「君房以前不知,只道男女之间才有欢爱,方才才从义兄那里知晓,原来世上还有龙阳断袖之癖。义兄还告诉君房说,自古不论官宦富人还是文人雅士乃至皇宫内院都有蒙养娈童、宠信男宠的风气。季……」 「我没有那嗜好!」季怀措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暗暗咬牙,在心里又将杨义抽筋扒骨碎尸万段了一次。「诚然,季怀措确实风流成性,但不代表风流就一定会喜好男色,也不代表风流就一定要日日纵情夜夜笙歌。」 听他这麽说,张君房略显疑惑,「那季公子为什麽要对君房……」迟疑了一下子,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措词,垂眸思忖,然後才抬头,「君房以为季公子在那里觉得无聊烦闷,故而处处捉弄君房。只是君房身为男子,又是清修之人,季公子所作所为实在有伤风化,这才想到带季公子到这里来一解忧扰。」 季怀措手里的酒盅啪嚓一声被捏得粉碎,随後眸子深邃地盯著张君房,有如墨玉般莹润通透的瞳孔隐隐映著绯如炙焰的光华。 气息流转,气氛压抑,那几名女子却是杵在那里皆都不知所为,良久才有人大著胆子款款上前,娇滴滴地开口,「两位爷别都不声不响的,来我们这里不就是为著寻个乐子麽,让我们来为爷弹两曲……」 「闭嘴!」季怀措冷声喝道,语气肃杀,那女子愣是被惊了一跳,还想说什麽却被季怀措抢了先。「出去!」扫了她们一眼,扔下这两个字。 那几名女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季怀措砰得一掌落在桌上,震碎了桌上酒壶酒杯,「我让你们出去听到没?!」 那些女子被他的气势吓得纷纷夺门而逃。 张君房坐在那里,依然平静自若,「季公子何来这麽大的火气?若是君房说错了什麽,君房这就给季公子道歉,季公子不必将怒气发泄在那些姑 分卷阅读20 娘身上,她们最是无辜。」 季怀措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君房啊君房,我要怎样告诉你,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堂堂北原狼王竟也像那痴情的狐妖,恋上了凡人,而那个凡人……恰恰还是个潜心修道、清静无欲的男人。 两人静默了一阵,季怀措率先打破了这股压抑沈闷的气氛,深吸了口气,对他道,「之前种种就当我和你玩笑,你既不喜欢那样,以後不碰你便是了,你也莫要把我当作那种满脑淫欲之人。」 狼心想,如果「季怀措」还在世,听到自己这麽说,估计不是笑到内伤吐血而亡,就是气结於胸郁闷致死。不管哪种,自己也算替他正人君子了一遭。 走出花月楼时,已是日影西斜,残阳如血,塞外长风凛冽,暮日余晖尽染残霞。 张君房长身而立,迎著朔风,发丝飞扬,微仰著头,视线落在了天边。季怀措见他站著不动,便走到他身边顺著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苍空净邈,气清云淡,几只纸鸢飘於天际。 「那个是纸鸢,你应该不会没有见过。」 张君房摇了摇头,视线依旧牢牢盯著那些纸鸢,似乎在心里捉摸什麽,见他那样季怀措也没多响,站在一边陪他,良久,才听得他低低出声,「有办法了。」 夜已深,逸静悠然,寒风沁骨,空气里凝结著血的味道,一阵阵,透心透肺的侵袭而来。 枝丛树林,疏影横斜,辽军驻地後方的密林里,尘舞飞扬,旋过一阵不大的风,枝丫轻颤,哗哗作响。风息平静之後,竟是凭地多出一队人马来,一二十人左右,铁马戎装,皆是大周将士,一起的还有张君房和季怀措。 桃木剑挽於身後,张君房闭著眼掐指收决,而後抬头,月色如水落於那双明镜一般的瞳孔里,散著光华流转,如星辰熠熠,见一丝乌云笼去月色,四周薄雾渐起,便转向身後那队将士,微一点头,「时机正好。」 闻言,那些人纷纷从马上取下大大小小的物什,在地上轻手轻脚摆弄开,不一会,便搭起数十盏一人高的孔明灯,灯纸上画著符咒。 「君房,你确定这个方法有用?」看著地上已经准备好的孔明灯,季怀措转向那个清雅淡定的人。 「不确定。」张君房淡声道,嗓音温润恰如沈玉,继而嘴角浅浅一弯,一笑熙静淡然,「但是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试一下也不知道这阵究竟如何……所以还请季公子帮忙护法。」 季怀措点了点头,向一旁退了几步,而後站定。张君房回身,袖子一扫,那置於孔明灯底座支架上的蜡烛「扑哧」「扑哧」地被点燃,烧了片刻,那些灯冉冉升起。遂吩咐将士道,「待阵式发动,你们看我信号,和阵前的杨将军一起行动。」 「是!」一众将士恭敬听命。 天灯高悬,直向天际,火光炎炎,宛若圆月。张君房面向辽营的方向,屏气凝神,翻转手腕,手中那柄桃木剑剑尖指天,默念口诀,而後向著辽营的方向挥臂一扫。 风起,衣带轻飞,那几盏灯顺著风势被飘飘悠悠地吹向辽军阵营。雾,愈发浓重起来,仿佛厚重的布幕,笼罩了下来,连带的将四周的气息也一起沈降,压抑而寂静。季怀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张君房,眸子隐隐泛著萤火一样的红光,明灭不定。 天灯越飘越远,辽军阵营有些动静,估计是有人发现了那些灯,继而人声迭起,点点火光盈盈若若。静候指使的那些将士都抬著头眼睛紧紧盯著天空,大气不敢出一声,眼看那几盏天灯就要消失在浓雾里,张君房却没有任何动作,傲然挺立,巍然不动,让那些将士更加提著一口气不敢喘出来。 「欻火大神,五岳齐倾。……」 待那几盏灯就要消失在浓雾之前,张君房蓦地执剑而起,结印剑身,「……吏兵神将,速赴吾身。霹雳神君,速振乾坤。急急如律令!」最後一字落下,烈焰缠剑,火光灼灼映著执剑之人却是一脸冷冽如冰、肃然如萧。 对著那几盏灯挥剑而出,只见那剑上的火焰汇聚一团,燃烧著扑飞出去,紧接著横臂一扫,又是几团火焰飞将过去,冲破浓雾,照亮天际。眼见那火焰就要撞到灯上,却未曾料到自那辽军阵营里同样飞出几团火焰,两两相碰,火花熠熠,夜空通明。 脚刚沾地张君房便又旋身再起,手中之剑接连扫了数十下,焰如流萤,势如破竹,谁知仍是被那阵中高人给挡了下来。 张君房落回地上执著剑上前了两步,眉头微蹙,「我们打草惊蛇了。」 那几个将士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准备收兵撤回,但张君房却仍是盯著辽营的方向,季怀措走了过去,「君房,该发信号给杨义,再不退的话若是被发现我们恐怕敌不住。」 「既然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季公子麻烦你带那些将士用土遁先回,君房要去会会那个高人。」说罢,翻掌,结印,跃身而起,竟是驾著风直朝敌营而去。 「君房!」季怀措伸手去抓但为时已晚,手指只捞到个衣角却被生生滑走。 那一个绛色的身影,清迥绝尘,翩若惊鸿,如翥凤翔鸾,一影而逝。 季怀措不禁又气又恼,冲上前几步不 分卷阅读21 顾形象地吼道,「张君房,你个笨蛋,快给我回来!!!」 听到身後有人叫喊,但叫了些什麽却已听不见,孔明灯就在眼前,张君房执剑掐决,剑尖一挑,便听得几声巨响贯彻云霄,天灯爆裂,纸絮散飞,夹著零零落落的火星子,撩乱了辽军的阵式。 原本是想让天灯阵在对方虎翼、蛇腹之处发动,引起对方骚乱,待到阵式一动,他们便和杨义前後两边一起行动打他个甕中捉鳖。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阵内之人一搅和,天灯阵发动之时已处於握奇位,正是辽营中军之处。 随那些纸絮落入阵内,四周景物一转,却俨然到了另一方境地,青山影绰,古木葱茏,林间禽鸟鸣声上下,一汪湖水幽碧如蓝,闯阵时明明是子夜时分,而这里却是青天白日,云淡风轻。 张君房在原地转了一圈,不敢妄动,想自己定是落入对方布在中军阵营的疑阵之中,便提醒自己一切皆为虚像,万不能被眼前景物所迷惑。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身後树丛窸窣响动,转身,只见一道黑影冒了出来,同时张君房结了印的桃木剑已经朝他砍了下去。 「喂!!!」 季怀措向後跳了一步,以便对方看清,却不想对方见了他却仍不收手,季怀措只能一边闪躲一边解释,「君房!是我!你看清楚!」 张君房停了一停,「何以证明?」 「这……」季怀措稍一迟疑下一刻剑身贴著脸一扫而过几乎削掉鼻尖。 张君房道术高深,剑术上的造诣也是不低,一抹一撩如行云流水,移步换势身形似蛇,虽使得桃木剑,但剑花撩绕间仍是气势横秋,招招致命。 「君、君房,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季怀措。」几个回合来去,季怀措已是气喘连连,用绿魂珠封了妖气便也封了自己大半的法力,土遁本就费神,没想到张君房还这麽固执难缠。 「若是拿不出证据,休要怪我剑下无情。」张君房暗中掐决,那剑再挥出之时,却是一道道寒光熠熠的冰刃,冷锐如铁,迅疾如雷。 季怀措有些招架不住,一咬牙,身形一晃,倏地到了张君房面前,伸手成鹰爪抓向张君房的肩胛。对方擎剑一撩,遂手臂顺势缠上剑身,一抓一握,硬生生地停住了张君房的剑。 「好了,我说实话。我不是季怀措……」 张君房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霎时霜寒凝结、冷冽凛然,季怀措却是撇了下嘴一脸的无可奈何又有好气。 「我不是季怀措,我是『云雨』,总是被你贴『不举』的『云雨』,这下你总该信了罢?」 张君房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抿著嘴角扑哧一下轻笑出声,收了剑挽於身後,脸上又显怒色,「季公子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这个笨蛋的!季怀措心想,但没敢这麽说,「我……」还不等开口,天边传来隆隆之声,紧接著四周寂静如死,鸟叫虫鸣皆都消失不闻,无风无痕,就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般。两人四下望了一圈,远山叠翠逶迤清丽,湖波如镜云落平水,看来并无甚异状,但心里却仍是隐隐发怵。 「君房,这是哪里?」季怀措问他。 「应该是辽营中军。」对方淡然道。 「那我们要怎麽出去?」 张君房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季公子若是不进来,岂不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季怀措鼓了下嘴,眼睛瞪天,自己自然是担心他才闯进来的,想说了你也不领情,干脆赌了一口气。「你不是说这是上古奇阵,什麽有幸目睹此生便也无憾,既然如此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季公子慢慢研究,君房不奉陪了。」说罢便转身独自走开,季怀措眉头一皱,更是恼得厉害,三两步追了上去,「唉!张君房,你就忍心把我扔在这里不顾死活?」张君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淡声道,「季公子既有胆识前来闯阵,想必定是抱了必死的打算,君房又何必多事自取烦恼。」 一言漠然,听者不觉心冷如冰,季怀措只道心底深处有什麽「各登」一下掉了下来,碎成一块块,裂成一片片,堵在胸口那里不上不下,气不顺畅,郁闷得紧。 我知你淡薄,也知你寡情,更加知道你明镜於心清尘绝俗……但我就是忍不住想把你拖下俗世,和你共沾情欲。人生在世不过数十有余,倘若一日你真的得道飞升,往後纵使堕入轮回也无缘再见…… 你我终究殊途,只此一生,再无来世。 见那人走远,季怀措追了上去,没走两步,天边又传来隆隆巨响,只这次声响如雷、震耳欲聋,带著催动天地之势似无停歇之意。季怀措回头,下一刻竟是杵在那里。 不远处的峭壁山崖间,乌云连天,山洪奔泻,立壁千尺,浊浪飞溅,俨如千军呐喊,势如万马奔腾。 「那不过是幻像。」张君房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从他身後传来,季怀措似有不信的转身,「你确定?」被他这麽一问,倒是真的不敢妄下断言,两人就这样盯著眼前汹涌而来的洪水,水色浊黄,轰声鸣鸣,如山崩土裂挟著滚滚巨石倾倒而至。 季怀措越看越觉不对,待到面前尘土飞烟蓦得惊觉竟有水花溅到脸上,立马回身冲向张君房,胳膊一伸一 分卷阅读22 把揽过他将他护在怀里,吼道,「吸气!」话音还未落下,已被淹没在隆隆水声之中,一如黄河决堤,倾巢汹涌,混浊的水如从天降没顶而至将两人吞噬下去。 两人就像落於水中的树叶,兜兜转转上下沈浮根本无法定住身形。「君房,抓紧我!」季怀措一身力气几乎全在那双箍著张君房的手臂之上,将他控在他胸前以身抵挡那湍急的水势以及随洪流而来的巨石、断树。 「季公子,你……咳……你顾好……自己就行……」见季怀措已是血流满面,心想,自己不熟水性,这样下去只会拖累於他。又见两旁峭崖突起,遂结印掌心,挥手划了道弧,两人骤然离水跃上半空。将落未落之时,张君房翻手一掌拍在季怀措胸口上,季怀措惊愣吃痛之下手略略一松,被张君房反手又是一掌击中,这一掌直接将季怀措推向山崖上,而他自己却是直直坠下,落入洪流。 「君房?!」 这个笨蛋! 季怀措咒了一句,捂住胸口默默念咒,便见那里一团绿光腾现而出,随即笼罩全身,紧接著一声骇然厉啸,季怀措霎时化作一道电光直冲而下,破开湍流,旋又从水里一跃而出,耀如星辰的苍白光芒中隐约可见是一只灰毛银背绯瞳如焰的狼。 将昏得人事不省的张君房拖上岸,狼抖了抖身上的水复又变回人形,就著四肢沾地的姿势,季怀措重重地喘了几口,紧接著却是仿佛失力一般整个人失去支撑跌在地上,同样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君房才恢复意识,勉强睁开眼,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坐起身,手指一下触到身边某个温温热热的东西,转过头去发现是季怀措,他一身银白的袍子已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额上也有伤,血污,泥土,夹著碎草屑混作了一团,而湿乱的粘在脸上的发丝还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水。 又是他……救了自己? 这样一想,心里不禁一阵翻涌,认识季怀措这段日子自己颇受他照顾,若有危险便总是被他护在身後,正如闯阵之事,隐约觉得季怀措可能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来,只是他向来淡和不识情欲又怎能知会季怀措的用情至深。 「季公子……季公子?」 唤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心下一惊忙伸手将他翻转过来探了探鼻息,好在还有气息只是微不可寻,便想也不想地俯下身去,以口对口渡气给他。 不多片刻,季怀措动了动手指逐渐醒来,意识变得清明之时,感觉有什麽冰冷柔软的东西一下下落在自己唇上,睁开眼,便见张君房那张清秀素颜在眼前无限放大,嘴唇落在自己唇上,竟是那样绮丽而不真,一如身处梦境。 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所以才会看到幻像……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於他,知他放不下执念便用这种法子成全他一次。 静躺著不动,只因贪恋他嘴唇落下那一刻的甜美。嘴唇微启,两人的舌尖不经意的轻触相碰了一下。一瞬间如被雷击,酥麻的感觉肆虐著流窜遍四肢百骸,撩起一身的燥热。便想就算是幻像也没有关系,若是可以这样,死十次八次他也愿意。遂伸手抓著他的肩膀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不顾他惊愣的眼神,照著他的嘴唇重重地堵了上去。反正是幻像,反正是做梦,反正现在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停手…… 陶然的,有些浑然忘我的,在他唇上辗转含吮,然後一手制著他的反抗,一手胡乱的在他身上搜掠,从他唇上挪开顺著他线条流畅的颈脖一路吻了下去……下一刻,啪的一声响亮。 身上是皮开肉绽的伤疼,脸上是火烧火燎的灼痛,季怀措坐在火堆旁捧著脸一副受气小媳妇似的无辜与委屈。 是,是,是,都是他不好,是他白日发梦,是他痴心妄想,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屡教不改不仅强吻了他还欲施非礼,但是至於麽?用得著这样麽?出手这麽重……怎麽说自己还救了他……想到这里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愈发显得可怜无措。 张君房则坐在另一头,冷眼旁观,拎著衣角笃悠悠地烤著衣服,良久才出声,「季公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没。」季怀措冷哼了一声撇开头,想你那一巴掌打得我还敢有碍? 见他这样,张君房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过分了一点,那时候他根本神志不清,身上还有伤,自己居然使了十成十的劲,於是嘴角弧起一个浅浅弧度微一颔首,「季公子屡次舍身相救,君房铭感於心,他日若有需要之处,君房必定赴汤蹈火力所能及。」 季怀措瞥了他一眼,不作声。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烘著衣服,许是张君房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便又开口。「季公子的所作所为不禁教君房想起一位故友。」 这一说,季怀措倒是来了兴趣,回过头来眸子亮亮地看著他,於是张君房继续说道,「那位故友曾在太清观住过一段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也颇受他照顾,遇到危险也总是被他护著。虽然总是仗著自己道行高深常常嗤笑那时候还什麽都不会的君房,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君房才会格外努力潜心修学,期望有朝一日能让他刮目相看。」 季怀措暗想,确实,几年不见,你真的让我不得不另眼相看。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似乎还占著点地方, 分卷阅读23 不禁有些窃喜,然後鬼使神差的脱口道,「那後来呢?」 张君房微微仰首仿佛陷入回忆,而後淡淡一笑却显出一丝悲凉,「君房六岁入太清观,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平日里多受师父照顾与教导和其他师兄弟并不亲近,故而遇到他後一直当他是朋友,没想到……」 遇到狼那年,他才十二岁,道行尚浅,道术也不高。在太清观後山见到狼时,竟是愣神在了那里。从来没有见过已修炼千年可以自由幻化做人形的妖精,而那个人一头银发如雪,一双绯眸如焰,笑起来神采飞扬,飒爽不羁。他说他没有名字,於是他便直接称呼他为「狼」,反正他本来就是狼,而且他也不介意被这麽叫著。 认识狼以後,对於他来说,日子便不似从前那般单一而乏味。狼教了他很多东西,告诉了他很多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事,陪著他修行,陪著他练习道术。那段时日真所谓白驹过隙,流年似水,刚摘了开花的蒲公英,手上还留著蜜柑的芬芳,檐下挂著的冰凌还老长老长,一眨眼,又是冬去春来,叶落花开。以为就此一生便都如此,他无欲而无求,早已是心满意足,只是一切世事往复终会有结束的时候,任谁也逃不开,任谁也避不了。 忽有一日寻不到狼的踪影,却在师父房外听到他在嘱咐谁,好生看紧了被囚於後山洞穴内的那只狼,要将他元神打散……後面的话也顾不上听,也不知道狼究竟做错了什麽,虽然他是妖精化身,但从未见他危害於人。一想到师父要将他元神俱灭便是难过,於是偷溜到後山趁人不注意将狼放走,为此他被师父甚为严厉地责罚了一通,并被禁足後山思过三年,直至师父将太清观掌门一位交由他时,方才知晓自己一直视他为友,却是一厢情愿,原来对方另有目的…… 狼走了之後便再没出现,日子又回复到当初的平淡与单一,再没人陪他修行,也没人为他讲解经文,榕树上的小麻雀仍是常常掉下来,只是再没人抱他上树送它们回窝。後山的蒲公英开了谢谢了开,漫山遍野纷扬的花絮里,那个一身灰青道服的少年个头一年高过一年。他学会了御风,学会了结印,学会了几乎所有上乘的道术,遁天入地易如反掌,年纪尚轻已能独自蘸坛作法驱妖降魔。 一年又一年,一字巾换做了莲花冠,称呼他为师弟的人都改口叫他掌门,道行修为早已踏入上乘的境界,只是心里某处,却因著某个人的离开而永远空在那里,一喜一悲,皆因那个人的消失而沈淀淡然,再不起波澜。只是偶尔的,在夜深人静残梦萦绕时,会莫名地忆起那段遥远而美好的日子,那时候和风如煦,日光正好,後山一片青草葱郁,有人教著他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 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欲带上花一朵, 无奈山上百花谢。 …… 灵山客,灵山客, 舍身忘情情益烈。 不闻雄舟从君走, 唯见潮起潮又落。 『灵山客,灵山客,从此相伴唯黄鹤。昔日良弓和骏马,至今无人能骑射。……』 「君房……君房?」 ?! 季怀措的声音将他魂游天外的神思唤了回来,张君房略有一愣,随即抱以歉意一笑,「都是些陈年旧事,让季公子见笑了。」 季怀措摇了摇头,捡了根树枝挑了挑那堆火,「若是你那位故友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於你……你会怎样?」 张君房抬眸看向季怀措,脸上是那种见不到任何表情的平静,缓缓地语气漠然地开口,「君房早已不当他为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觊觎紫魂珠的妖孽,若敢有所作为,君房定叫他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啪嚓!季怀措手一抖,手里的那根树枝一折为二,意识到张君房正看著他,便顺手将树枝丢进火堆里,起身拍了拍衣袍故作镇静地挑开话题,「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不然恐怕杨义他们可能会闯阵救人。」 张君房点点头表示同意,而後看向天际,手臂一招,那柄桃木剑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想是先前两人被洪水卷走时一起被冲走的。手指在古朴深润的剑身上轻抚而过,剑身微颤,嘤嘤作响。 「君房,你准备怎麽做?」季怀措不无担心的问道,凭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恢复真身也不定能使多少法力,这阵又委实诡异得出奇,真假虚实难辨难分。 张君房手臂一绕,将剑挽於身後,从怀里掏出紫魂珠,暗暗念咒解了施於其上的结印,催动法力,便见他浑然一身笼了圈篮紫色的光晕。 「我也看不出这阵式的来路,不如──」回头,一笑辗然,「硬闯出去!」 「喂!别……」 还来不及阻止,对方已经执剑而起,身形轻盈,矫若游龙,便见他左手掐决划出一道符咒结印剑身,随之撩臂一挥,霎时剑气缭绕带著一声尖锐厉啸破开暮霭直透九霄。罡气震空,天地间惊雷乍响,仅仅眨眼一瞬已是乌云拢聚、烈风狂乱,紧接著几道赤色的电光劈了下来,只听几声贯彻天际、如海啸狂澜的巨大声响,一时间,地裂山倾,地火喷舞。 季怀措呆愣地看著眼前一片天地不分的地狱火海,不禁倒吸了口气,心里凉半截,这紫魂珠落在他 分卷阅读24 手里,不知是幸与不幸? 愣神间,张君房已身形一拧,落回他面前,面对眼前的惨烈竟是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皆都为布阵所用,通通破坏了,看他凭地拿什麽来用。」 季怀措心里再凉半截,暗暗安慰自己,这不是乱来,是计策,是计策…… 眼见著火势凶猛,地动山摇,就连他们脚下也开始剧烈晃动,站立不稳。洪水翻卷,火山喷发,流萤一般的火球自天而降,接著又是一声震天绝响,他们所站著的山崖也开始崩裂沈陷。 张君房转过头去看向季怀措,「季公子,可信得过君房?」季怀措被他问得一愣,张君房紧接著又道,「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道季公子是否同意?」火光灼灼,映著他的眸清似水,却是分外的光采摄人,袍袖猎猎,发丝飞扬,宛若青莲,一身仙气焕然。 季怀措眸子泛著光,随即笑道,「若是和你一起,纵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说罢,勾手牵住了张君房,十指交错,彼此的体温掌心间流转,张君房倒也没有反对,抿起嘴角不著痕迹地弧了下然後点头。 天火堕,地陷落,一声长啸,两道人影自崩裂的山崖上飞身而下。 风在耳边呼呼掠过,掌心里切切实实传来的是那个人微凉微温的热度,一如他的性子,沈静似水,恬淡尔雅……地面龟裂沈陷,形成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窟窿,火舌如柱,炙热逼人。将要坠入进那黑洞时,季怀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张清俊绝尘、轮廓秀挺的侧脸,此刻神色坦然,眉角微扬…… 君房 若是无法逃出生天,我也甘愿了。 然後眼前一黑。 先是咕咚一声,然後又是咕咚一声,紧接著是某人出气多入气少的一声闷哼,黑暗中微光一闪。 「雷、霆……」 「别!君房!别──是我!」 那一点微光晃了晃然後熄灭。 「这是哪里?」张君房问道,同时努力著让自己适应这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不知道……」静默了片刻,而後季怀措不干不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君房,你能不能先起来?」 「啊?」张君房伸手摸了摸,手下温软的触感告诉他,此刻他正坐在季怀措身上,忙不迭地起身然後略有歉疚地主动将季怀措从地上扶了起来。 兹啦,一团黑暗中亮起了个光球,眼前一下清明起来,两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感觉像是在营帐之内,但是地上似乎画著类似罡阵之类的图案,看起来又像是法坛。 「呵呵呵!」 蓦得一阵阴冷笑声,将两人都惊了一跳。四周唰唰唰地相继亮起蜡烛,使得能看清周围的布局以及来人。地上画的是北斗罡咒的罡阵图,阵图之上横竖错落地摆著小巧而精致的山石模型,更有流水潺潺,绿树成荫,俨然一方天地。 莫不是之前……就是被困在这之中? 张君房在心里暗暗猜测,视线向上,入眼的是一件道服的下摆,和他身上那件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纹理…… 看著眼前的人,他一贯平静无澜的脸上竟是露出惊讶之色,眸子越瞪越大,动了动嘴唇然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唤了一声。 「天房……师兄?」 来人轩眉朗目,清秀俊伟,顶作一髻,头戴星冠,看起来比张君房大个五六岁,法服飘逸,似仙似神。他轻弧了下嘴角,声音清朗而温淳,「没想到小师弟还记得师兄……实在难得。」 张君房轻颤一下,眼神征愣地盯著面前之人,显然内心的起伏远不止面上看起来得这般平静。而这一切,皆都没能逃过季怀措的眼睛。 他知道张君房是那一辈弟子里年纪和辈分最小的一个,但是不知为何深得他师父的宠爱,道学法术皆由他师父一手教导。张君房小时候虽也有少年心性,偶尔顽劣调皮,但冷清淡漠却是天生,除了和他以及他的师父在一起,鲜少见他和其他师兄弟们有来往。故而张君房对於这位天房师兄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不禁让季怀措有些疑惑,更多的还是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妒意,他甚至都还清楚记得那天重回太清观,对方见到他之後那平静得几乎将要化开一样的表情。 「多年不见,小师弟的道术长进得让师兄不得不叹服。」徐天房笑了笑道。 张君房微一颔首,「师兄过奖了,师兄不仅再现了上古奇阵『风後八阵兵法图』,还在阵中布下如此玄奥的阵式,才是让君房钦佩不已。」言辞间极为客套,张君房侧了侧身,藏於背後的那只手手腕一拧,手里所执的桃木剑剑身上已暗暗结印。 对方嘴角含笑,袍袖一振,指著张军房道,「我此番现世就是为了要向世人证明,我远比你张君房更有天资,道行修为远甚於你,也才是接掌太清观的不二人选!」 张君房侧著身,对著季怀措低声道,「季公子,待会君房和他周旋的时候,你自己想方法先逃……不要管君房,若是君房没办法回来,麻烦你去太清观请我师父下山相助。」 听他这样说,便想面前之人看来平平无奇,那阵式虽厉害,但也被君房轻易破了,为何听他语气感觉对方不那麽好对付,於是问他,「君 分卷阅读25 房,他是什麽来路?」 「非人,非神,非妖。」张君房一字一字徐徐道来,季怀措一个怔愣,「你是说,他……」张君房点了点头,「他已入魔道。」 「哈哈哈!」徐天房朗声而笑,「被你看出来了。这还要多谢小师弟你呢,若不是当年你废我修行将我打下山崖,也许我至今还要在太清观内看你们脸色,又怎会遇到三山魔君,又怎会有今日所为?」 张君房眼神一凛,「你品行不端,屡次违反门规戒律,被人撞破证据确凿还再三狡辩,师父心慈只是将你逐出山门,你却心存恶念更欲图谋不轨欺师灭祖,此等祸害岂能再留?」 「哼!张君房,我就是见不惯那个老家夥处处维护你,样样好事都落到你头上,你辈分最低年纪最小,有什麽资格和我争掌门一位?」徐天房面目狰狞,手一划,一柄闪著妖冶寒光的长剑显於手中,「他日所受之辱,今日便要统统还诸於你!」长剑一挥,便见一道雷电直朝张君房他们而去。 当!张君房挥剑挡开了那道光刃,回头,「季公子千万记得君房所说的话!」然执剑掐决旋身而出,一时间剑气横荡,满室光华散乱。 在破阵之时因动用了紫魂珠,张君房早已伤了元神,几招下来已渐显不敌。徐天房见机先朝著季怀措挥了一道光刃过去,见张君房分神将要回身去护便翻掌照著他胸口上拍了下去。张君房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万针刺椎,顿时气血溃散一泻而开,满天血光中眼前却是一片空白,接著一闭眼便什麽都不知了。 「君房!」 季怀措冲上前一臂揽过张君房,但见他眉目紧蹙,身若无骨,身上染了一大片娇豔绽放的殷红嫣然,映著他本就白皙的脸愈发显出他面色如雪,惨白如死。季怀措心下一急,捂著胸口便是一声狂吼,震天绝响,气势如冲,徐天房一个不慎竟被这一声震退了几步。 盈盈绿芒之中,方才那个一直被张君房挡在身後的男子眨眼却是换了一人,银发飘逸,绯眸流火,神情冷峻带著几分桀骜的狂邪霸气。 「北原狼王?」徐天房惊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撇开一抹笑,「难怪当年小师弟甘愿受罚也要将你放走,原来你们一直勾搭在一起……哼哼,真是没想到啊,你们这样子简直就是──狼、狈、为、奸!」 「休得胡言!」狼呲著牙面目凶狠地警告於他,「张君房根本不知道季怀措就是我,若不是你今日出手伤他,我也不会在你面前现出真身。」 「呵!」徐天房冷笑了一声,「果然你接近於他也是另有目的,当年耳闻北原狼王几次三番欲夺紫魂珠,看来这是真的了。」徐天房垂了眸子似在心里做甚打算,过了一刻,方才抬头,「狼王潜於他身侧伺机而动,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这样,你我合作,狼王助我当上太清观的掌门,紫魂珠我便双手奉上。」 「哈哈哈!」狼一阵大笑,而後神色肃严,「看来当初君房废你道行将你打下山崖还算手下留情,如你这般心术不正,留下确为祸害,应当让你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徐天房执剑而起,面目凄厉,满是狰狞之色,「你们全都偏袒於他!他违背师命私放於你,却只被禁足三年,而我却被逐出山门,实在不公!」徐天房一边失控狂吼,一边胡乱挥剑,剑气犀利,如芒如刺,疾徐而至擦过狼的身体脸颊,留下道道血痕。 将张君房护在怀里,狼挥臂在身前划了道屏障,「就算你入魔道,单凭你的道行至死都不是我的对手,本来你重伤君房就该让你以性命相偿,但我现在没空和你周旋,还想要命的休要阻拦於我!」说话之人语气肃严,字字千钧掷地有声,一身毫不掩饰的凌冽杀气,令人不禁望之生寒。 徐天房被他的气势震了一震,然强作镇静,「想必狼王也是有伤在身,现身陷『风後八阵兵法图』之中,帐外又是重军持守,不知狼王究竟要如何脱身……还带著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狼瞪了他一眼,神情冷冽,目光如火如炬,腾出一手於空中一挥,便见那把烈焰缠身的长剑现於手中,执剑一抖,星火点点四散而落。「就算有伤在身,你也不要忘记了,我有千年修为,天地之间能凌驾於我之上的寥寥无几。」剑身指天,口中念决。 「日之光,火之祖,结铁为柯,纲为罟。红焰炎炎,四方皆举。上彻青霄,下连地户。东至木源,西至金祖。南至朱陵,北至酆都。」 徐天房神色一惊,『建火罩摄邪咒』?为什麽他会正一教的符咒? 「小至十二地,上鬼不得下,外鬼不得入,内鬼不得出。蓬头将,黄头将,牢头将,药叉将,火轮将,五方捉鬼将,左右急捉将,斩头滴血将,急捉摄。」 手臂一绕,那柄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半弧,狼运足内力,一声震吼。 「急急如律令!」 赤剑飙焰,如龙如虹,带著一声吟啸冲破营帐直插苍穹,霎时流光飞转,晹焰腾空,辽营中军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视线被烈焰浓烟所蔽,待到召来雨水灭了火势,眼前已不见狼和张君房的踪影。 徐天房恨得咬牙切齿,「张君房,你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到时候就等 分卷阅读26 著被折磨被羞辱,定要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军驻营,主帅帐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自那日张君房和季怀措闯阵未归,杨义也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虽是担心却也不敢带人擅闯,只能等著派去的探子带回消息。 「将军!将军!」副将韩铁一头闯进帐内,而後气息喘急得回报道,「将军,辽军驻营火光冲天。」 杨义眼睛一亮,砰地一掌落在桌上,「可能是君房和怀措做的。」说著,随手捞过件袍子披在肩上便和韩铁出了营帐。 站在山崖上向辽营那边望去,但见风随火势,火趁风威,一时火光焰焰,炽焰滔天,浓烟染著红光滚滚而上,夜色如墨硬是被照成了辉耀如昼。 寒风猎猎,杨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火光映在眸子里,光华流转,「有君房和怀措的消息了麽?」 韩铁摇了摇头,「尚无张真人和季公子的消息……」 杨义皱了下眉头,心里忖著是不是要趁著今夜的混乱前去救人,就在此时,身後的矮树丛里传来一阵细碎声响。他和韩铁一起回头,目光直直地盯著那簇树丛看去,里面不透光,黑黝黝的,仿佛随时有什麽会突如其来窜出来。 「也许是风……」 杨义抬手示意他噤声,执著剑动作小心的分开枝丛尽量不发出声响,然後缓缓地走了进去。 「将军……」韩铁略有担心,「您站在这里别动,属下去就行了。」杨义摆了摆手继续往里面走去。 浓密的夜色很快就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在树丛里,枝杈间又是一阵梭梭之声。杨义一惊,却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那个人一身银白,连发丝也是顺著如月光华般的莹亮雪白,静夜如水,星河淡远,柔熙的月光倾泄而下,铺洒了他一身的光影斑驳,手里还揽了个人,一身绛红,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 「君房?!」杨义一下认出了被对方抱在怀里的人,见他双眼紧闭头垂在对方肩上便觉不妙,救人心切也顾不得多想,长剑一震,直指对方,「你是什麽人?」 对方抬头,一双绯色的眸子,熠熠灼灼。杨义和韩铁俱是一愣。 杨义喝道,「你究竟是人是妖?快将你手里的人放了!」 「将军,别管他是什麽,救张真人要紧。」韩铁性率冲动,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箭执著剑直刺过去。 剑影如梭,剑光寒闪,眼见就要刺中,没想到对方身体一让,手成鹰爪,悬空一抓,竟将那剑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韩铁咬著牙抽了几下,结果却如卡在钢钳之中,左右动弹不得。而这时身侧又是一道寒光乍现,原来是杨义趁两人僵持之际,御剑而起。 狼翻腕一拧,那柄剑被断成了几截,摆脱了韩铁之後,却只是侧身护住张君房,「别伤到他。」 听到这句,杨义立刻收了力气,剑尖一挑,剑身擦著狼的胳膊直直刺进树干之中,半数尽没。 那人似也受了重创,方才就这麽几招现在就见他靠在树上捂著胸口不停喘气,待到气息稍稳才缓缓抬眸,声音很低地问,「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杨义朝韩铁使了个眼色,韩铁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出树丛。 见他们如此,狼才像是放下心,看向杨义,「我要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你们所看到的季怀措是我幻化而成的。」见杨义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狼继续道,「我是北原雪狼一族的首领,已有千年的修行可以任意化为人形……但你放心,我这样做没有恶意。」 杨义看了看他身上的那件银白色的长袍,印象里确实是季怀措一直穿的那件,便问他,「那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狼低头看了眼搂在怀里的人,「我和君房被困阵中,他受了很重的伤,我用符咒火烧辽营才得以趁乱带他逃出来,只是那符咒是『摄邪咒』,我本就是妖,施咒之时连我自己也伤到了……要救君房势必还要用到法力,但是我没有更多的精力一直维持季怀措的样子……」 杨义点点头,「我明白了。看你刚才那麽护著君房,我相信你说的话。韩铁那边我会自圆其说,君房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我们先回去,其他的等回了营地再说。」说著脱下披在身上的袍子将张君房裹了裹然後接过手抱了起来。狼闭上眼,身上一道光华滑过,变做季怀措的样子和杨义两人往周军驻营方向而去。 趁著夜色杨义和韩铁将两人送回原先张君房呆的营帐,杨义将张君房置於榻上後,嘱咐韩铁去拿水拿伤药来。 「唉,等等。」韩铁转身要走,又被杨义叫住。杨义抱著手臂,一手抵著额头,想了想而後道,「传我军令下去,张真人身受重伤需要静养,若是没有季公子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营帐,违者以军令处置!」 「是!」韩铁领命退下。 门帘合上,杨义转过身,季怀措挨著床榻而坐已变回狼王的样子,抬头,见杨义正朝著他这边看过去,微微颔首,略有感激地笑了一笑。 「君房的伤势怎麽样?」杨义走过去看了眼静躺在床榻上面色如死的张君房,不无担心地问道。 「是内伤……」 帐外有人送水送伤药来 分卷阅读27 ,杨义将东西拿进来之後,见帮不上什麽忙叮嘱了几句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一灯如豆,烛火轻摇。 拿沾了水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替那个静躺在那里的人拭去脸上的尘土和血迹,布巾沿著脸颊缓缓而下,滑过线条优美而流畅的颈脖,在领口那里停了下来。 季怀措垂著眸子眼神定定地落在手里的布巾上,过了好一刻,才仿佛下了决心似的,伸手去解他法服上的衣带。 法服就是一档子布,抽了衣带自己就滑了开来,接著是底下灰青色的道袍,道袍下面则是贴身的白纱中衣……季怀措就像剥笋子,一层层一件件的除了张君房的衣服,但是手指触到中衣衣襟时却又犹豫了起来。 他对自己道,没穿衣服的张君房又不是没有见过,做甚的紧张成这样?! 一咬牙全然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从襟口缓缓将中衣褪了下来,皮肤是那种再清冷不过的白,赫然入目的是一枚印在胸口之上的掌印。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悸,然後想起他是为了回身护他才会中了这一掌,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温柔浅笑,伸手替他抚平微微蹙起的眉头,而後起身离榻走到桌边。掂起桌上那些伤药一瓶瓶看过来,发现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外伤药物,遂有些无奈地沈了口气,转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携带而来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布巾,包在里面的是一个看起来没什麽特别的竹筒,一接触到空气,那竹筒表面便凝了一层薄霜,盈盈灯火下还能看见它四周白雾蒸腾,寒气侵人。 执著那竹筒走回榻边,挨著榻边坐下,目光沈柔的看著他,语气颇有些宠溺,「照你这样毫无章法的乱来,十条命都不够你折腾。」说著,剔去竹筒的封口,顿时一阵冻彻心扉,凛冽冰寒的气息冲了出来。 竹筒内放的是寒冰,只为了让置於其中的那朵莹白如雪,宛若牙雕玉琢般的花苞长久不败……自古民间便有传言,大地之北,有天山,终年积雪,其寒异常,鸟兽不能活也。然,天山之巅,积雪深处有异种,名曰雪莲。此物采日月之精华,蕴雨雪冰霜之灵气,历经千年孕育而生长,应承天地极寒而花开。功可活死人,肉白骨,锻经骨。犹难得也。 雪莲自竹筒内取出,只一瞬,便层层绽放开来,冰雕玉凿,光华夺目。 季怀措将雪莲放入嘴中轻嚼了几下,然後凑下头去,细细将汁液哺给他,冰冷清凉的甘甜醇美在彼此的唇间宛然流转,带著点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张君房皱著眉模糊不清地低吟了一声,如之前在阵内为季怀措度气的那次一样,两人的舌尖不经意的碰到一起。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毒药一样蛊惑人心让人欲罢不能,於是,季怀措直接将这个吻深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辗转含吮,良久,方才留恋不舍的退开。 天山雪莲对他的伤究竟如何,季怀措自己也不敢确定,只能每隔一小会,度点真气给他。约摸半个时辰,见他的唇上开始恢复血色,又过了片刻,开始发汗,胸口上的掌印也逐渐淡化散去,便知是血气行开,伤势已好了大半。执起他胳膊搭了下脉,发现脉象也教之前稳畅了许多,季怀措不禁暗叹了下这天山雪莲的奇效。 轻吁了口气,见他出了一身汗,担心他穿著汗湿的中衣因此而著凉,便翻了套干净的底衣出来,用法力将那盆子水弄温了,替他擦试干净身体。 被汗水浸润过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颈脖纤长,线条清丽的锁骨,仿佛淡墨一撇,一气呵成,再往下…… 季怀措重重地咽了口口水,只觉的一股子热血直冲上脑门,唇齿间依稀残留著那种犹如罂粟般的甜美滋味……狠狠地甩了下脑袋,但越是不愿想起,那种滋味却越是清晰强烈……身体微微发烫,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焦躁灼热,竭力想要克制的欲望,偏在这种时候被挑了起来。 一面在心里谴责自己,一面却仍是收不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如墨青丝散在脑後,而白皙削瘦的身体宛若清远月华下的馨莲,清雅淡洁,静自绽放。 其实季怀措忽略了一个关键,没穿衣服的张君房他确实见过,不过那是十年前。 苦笑了一声,俯身而下…… 「当初为什麽要放我走呢?……即使明知是违背师命,也要这麽做?」 就如同自己?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却仍然固执地不肯回头。 双唇落在他的唇上,脸颊,颈侧,一点一点往下挪去,手指下的肌肤,光滑柔腻,细若凝脂。脸凑到他胸前,张嘴含上他一边的突起,舌尖绕转,手指搓揉……绵密的吻,自胸口一路往下,最後落在了他紧实平坦的腹部之上,妄自沈沦…… 之前脱下来的衣物被他很随意的丢在地上,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堆衣物,蓦地神情一凛,眼神却是清明了起来。 那堆衣服里,有什麽荧荧烁烁,光华明灭。季怀措从榻上下来,撩开布料,发现那个微弱发光的东西原来就是紫魂珠。 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了上去,却不像上次那样被屏障弹开,於是捡起来拿在手里捻转翻看,疑惑之际然後想起,是张君房破阵之时解了封印用它来催法的。 既然紫魂珠业已到手……季怀 分卷阅读28 措低头看著手里那颗珠子,手掌一握,复又回头看向那个静躺於榻上的人,良久,却是嘴角一撇略有自嘲地笑著摇了摇头。 走过去,将紫魂珠放在他的枕侧,手指顺著他的脸颊轻划而过。 「再陪你一段时间好了……」他柔声说道。 躺了几日,张君房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人还一直昏睡著。 杨义撩开门帘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见季怀措点头方才走了进去。冲著榻上躺著的那人看了看,然後转向季怀措,「君房的伤怎麽样了?」 季怀措半倚在椅子上,手抵著额头,一脸倦色,「伤都好了七七八八的,就是不见他醒转过来,不知道在搞什麽鬼。」语气间像是斥责不听话的孩子。 听他这麽说,杨义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便凑下腰去对张君房道,「君房,你都吃了一整株天山雪莲了,再不醒的话我可要上长白山给你挖千年人参去了。」然後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回头看向季怀措。 「你说,同样是活了千年的东西,会不会有一样的功效?」 季怀措眼睛布登布登地眨了两下,然後指著自己,「你不会是想割肉做药?」 对方挑眉,「有何不可?说不定远比那什麽天山雪莲还要有效。」说著已是捋起袖子朝他扑了过去。季怀措从椅子上跳窜起来朝旁边一闪,「杨义,你别乱来啊。」 杨义又捋了捋袖子,笑道,「不是说修道之人都不把身体当身体,割几块肉算什麽?救醒了君房就是救了整个大周。」 「你搞错了!」季怀措解释道,「佛家讲究顺天,以天地万物为根本,修佛者若得大道,则可破去肉身,飞升西天;而道家讲究逆天而上,道者修炼,首先就要一个好的身体,以武破天,肉身成圣。」 杨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是粗人,听不懂你们那些唧唧歪歪的,我只道这会子能代替那千年人参的就只有你了,怀措,你就咬咬牙舍『身』取义罢。」说著又扑了上去。 这几日只有杨义能进得这个营帐,两人一来二去较之之前倒是混得熟了许多,言辞间也会带上一两句笑话。就像这会,明知杨义是在开玩笑,季怀措也不点破,两个半大不小的人岁数加起来手掌翻几番都数不过来,却像孩子一样拉扯在一起。 你到底想不想救君房? 想啊,你以为他这麽躺著就不折腾人? 「我……」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但是两人显然闹得正欢谁都没注意到。 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反抗! 不反抗难道还任你宰割? 「季公子……义兄……?」说话的人显然是很想摆脱被无视的状态,奈何气息虚弱声如蚊呐,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两人又笑又闹。 季怀措,我可告诉你,今日若是不答应可不要怪我动粗? 呵呵,凭你?休要说你一个杨义,就是十个百个都不是我对手。 你尽管猖狂!就凭…… 後面那个「我」字被硬生生吞了下去,杨义差点没噎死。注意到杨义怔愣得看著床的方向,季怀措也回过头去,於是,便看见── 那个昏了几天几夜一点都没有预兆要醒过来的人,此刻已经撑坐了起来,身体靠著床柱,一脸匪夷地看著他们。 两人收回视线,看看彼此,杨义的手正扯著季怀措的腰带,而季怀措的手则攀在杨义的手上…… 一时间,室内静如止水。 「吃药了。」 张君房接过药碗,清泠泠地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季怀措,直看得季怀措背脊发凉,寒毛倒竖。 「君房是不是醒得不是时候?」张君房问道,换来季怀措一脸的不解,然後他低下头看著药碗里乌黑墨亮的药汁,「方才季公子和义兄……看来是打扰到二位了。」 季怀措不无好气地一声长叹,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昏了几日,脑子都睡迷糊了?杨义和我闹著玩,说要割我的肉做药。」 「为何要拿季公子的肉做药?有何特殊功效?我还听到你们在说什麽天山雪莲,千年人参……」 季怀措一慌,支吾其辞,「呃……没什麽,都说是玩笑了。」 张君房点点头,听到季怀措说药要凉了催他快喝,却是鼻子一皱显出一脸的厌恶,盯著那碗迟迟不入口。季怀措心里暗暗好笑,伸手将那碗冲他嘴边推了推,「我让人做了桂花栗子羹,一直温著呢,你喝完了我就去给你端来。」 听闻,张君房抿了下嘴,眼睛一闭,就著季怀措推上来的姿势一气将药给灌了下去,然後赶忙以袖掩口眉头纠结作一团。 见他这般表情,季怀措忍不住讽了一句,「都道小孩子最是怕苦,让他们喝药简直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全用上,没想到道艺高深的张真人竟也像个孩子喝起药来推推躲躲不干不脆。」 张君房仍是掩著嘴,声音呜呜咽咽地听不清在辩说些什麽。打了结的眉头一直到季怀措将桂花栗子羹端来,才算舒展开来。 「辽军那边怎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本想喝完药下榻走走的,却被季怀措摁回了床上。 季怀措收拾了碗筷,正准备端出去,听到他在身後这麽问,回身道,「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中军 分卷阅读29 ,估计这段时日是不会有大动静的。」 张君房一笑,微微颔首,「季公子数次舍命相救,君房无以为报,唯有铭记於心。」 季怀措将手里端著的木盘往桌上一放,走回榻边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我救你,不是图你的报答,也不是为了让你永远记在心里像供祖师爷那样供著。我想你明白……」说到这里,语气温婉了许多,「因为是君房……所以就算以性命相交,我也甘愿。」 温润而醇厚的声音落在耳边,仿佛被下了一道符咒,只觉得,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纤细,柔软,而又异常温暖,如潺潺的流水,绵延的,蜿蜒著淌进心底深处。 望著季怀措离开的背影,他竟一时失了神。 辽军虽受了重创却也没有退兵的意思,等张君房的身体复原,实则也是给了对方修养生息的时间……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别想了,劳心伤神最是耗气伤血,你现在要多休息。」季怀措端著粥进来,却看到张君房只披了件单衣坐在案前蹙眉忖思,便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笔将他往榻上推,「伤不养好,下次对阵倒下的话,可别指望我再找株天山雪莲来给你起死回生。」 张君房坐回榻上,略有歉疚地笑笑,「两军对垒,最忌拖延僵持,结果我来这里反是帮了倒忙。」 「也不全然,至少辽军的气焰不如之前这麽嚣张。」季怀措端著碗,细细吹凉了然後递给他,「呐,将药材混在粥里和著冰糖桂花一起熬,不要再说药味难闻难以入喉了。」 才几天功夫,季怀措已经把所有哄小孩子吃药的手段全耍了一遍,奈何他本就是狼,况北原气候环境又恶劣非常,终年冰雪封山,最是强者生存的地方,从来不知喝个药还能这麽折腾,倒宁愿他继续昏睡在那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乖顺。 张君房端著碗一勺一勺地将药粥往嘴里送,热气氤氲,便见他鼻尖上沁起薄薄的汗珠,将养了几日脸色已恢复红润,青丝如墨全拢在脑後挽了一个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季怀措看著看著,不觉一股热流汇涌腹下,知是自己情欲已动,奈对方不是别人,心之慕之却动他不得,只能硬生生地将这份悸动压抑下去。 活了千年,历经世事,自化为人的那一刻起,便渐渐将自己身为妖的本质淡却遗忘,甚至情动之时也曾和凡间女子有过欢爱共赴巫山。只是在张君房面前,身为妖邪之事却像一道难以鸿越的沟壑,拦在彼此间,他跨不过去,永远也跨不过去。 这份情,终不会有所结果,就如一石投海,再难回复,只是自己仍是执著的放不开手,在两股意识间被情长难却所煎熬,心想,纵使情劫也不过如此罢…… 不觉苦笑,接过他递来的空碗,指尖相触,便连著他的手一起握住,眸子深邃地望著眼前的人,含声道,「君房,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 张君房一脸的清冷无欲,眼睛眨了眨,「季公子所欲何为?」 季怀措不答,嘴角一弯,轻浅到不著痕迹,凑上去含住了张君房的两片薄唇……唇舌搅扰下,张君房躲闪著往後缩去,季怀措握紧他的手控住了他的抵抗,微微松开他的唇喘了一口气,「别动,好好感受……」然复又压了下去…… 药材的苦涩,婉转著一丝桂花清幽的甜香,手指相缠,唇舌相贴,心系,情动,万劫不复。 张君房未能明白,他让他感受什麽? 手被擒著,想躲而躲不开,只能怔愣著任凭他温热柔韧的舌头在自己嘴里肆掠翻搅,那种滑腻湿润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清晰。就像煨著炉火,只觉脸上烫得几近熔化,而身上也似燃了一团火,灼热炙烈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後又全汇聚到下腹,仿佛真的被火烧灼一般的疼痛……张君房心里微微一凛,身体也禁不住跟著一阵颤粟。 季怀措缓缓退开,彼此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却仍是近得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想你知道……我这不是在和你玩笑。」 低哑的声音温淳如陈酒,充斥著让人沈醉而又含糊不清的意味,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但是这一份亲近,全然陌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往後缩了缩将彼此间距离拉开,低声道,「但是君房并非女子。」 「和女子无关。」对方回答他。 「君房也并非男倌。」 「我几时当你作男倌了?」 「季公子上次又拍桌子又摔椅子地说自己并无断袖之癖……那现在这样,不是玩笑又是什麽?」 季怀措轻咳了一声,从他手里取过那碗,「若是让我去亲杨义,就算玩笑就算给我百两千两黄金我也不干。因为是君房,所以才忍不住想这样做……」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不只是亲,我还想做更多……」说完,起身离榻将腕放回托盘上,端著托盘向外面走去,将要走到门口时,蓦得回头,「知道世人称之为何?」 见张君房摇头,遂笑著告诉他。 「情!」 自张君房和季怀措那夜闯阵之後又过了半月余。两边损失都不小,遂都沈寂下来,静观其变,准备伺机而动。大周这边都知那风後八阵图的厉害,就连这麽厉 分卷阅读30 害的张真人都破不了,杨义这边的将士难免士气萎靡,不无低落。 张君房醒来後,告诫杨义不可妄动,只是杨义哪里是坐得住的人,底下将士情绪不振让他心焦如焚,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血气方刚精力没处发泄,便隔三差五带个小队人马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捅一两下,有了张君房的指点,只要不靠得太近不被发现还是没有什麽危险的。於是他们射几枚火箭,投两块石头,转身溜之大吉,然後站在山崖上看辽营鸡飞狗跳笑得拍手拍大腿。 季怀措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们的举动简直和小孩子打闹没甚区别,只是冷眼旁观了几次到後来自己却也参了进去,没个两三回又加上了个张君房,於是就见辽营那边日里飓风狂飙,夜里豪雨如倾,不然就是拳头那麽大的冰雹,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北国寒风啸,远塞暮云低。」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沈璧,山崖之上有人影绰绰,笑声琅然。 白日里张君房为了看看自己法力究竟恢复了几成小试身手便火烧辽军三营,故而士气大振,杨义一高兴,硬要季怀措和张君房陪他喝几杯。三个人坐在崖上对著远处敌营的点点火光抱著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酒劲上来便起诗意,杨义将空坛子往地上怦然一摔,执起身边的长剑,耍了起来。 「浮云蔽日狼烟起,战鼓震天伴月高。」 季怀措起身,将手里的空酒坛同样往地上一摔,应合道。杨义眉开朗笑,旋身一个纵飞,踏过枝丛,叶随剑落,纷扬散舞。 「眸中厉芒闪,刀下白骨寒。」 季怀措又提了坛酒拍开封泥递给张君房,张君房一愣,便笑著接了过去如他们一样仰首而饮,任那洌醇倾入喉中,而後随手一扔将那坛酒抛给了杨义。 「君房,酒是喝了,诗呢?」季怀措提醒到。 张君房已是微醺,两颊红晕微染,眸光轻灵迷离,七分冷清三分风情,最是诱人。支著下巴忖了一忖,而後抬头。 「长剑破空挑北斗,短歌微吟动关河。」 短短两句竟是豪气盖天,杨义不禁喝了一声,「好一个长剑破空!」拎起手里的酒坛一饮而尽。 「鼙鼓旌旗铺征程,佞寇犬吠奈何天?」 酒坛被抛上半空,杨义执剑而起,剑花缭绕,一声脆响,酒坛四裂,流觞飞泻。 「管它是风後八阵图还是雨後八阵图,给他个了解,纵使一死也不枉在世一场!」 季怀措和张君房点头表示赞同,三人执手相握,相识一笑。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说敌军夜袭,三人皆是一惊酒也醒了大半,匆匆赶了回去。 还未到了营地便已能听到刀剑互碰铿锵作响的声音,催著马一路冲了进去,便见将士已将夜袭之人团团围住。只是那几个夜袭者煞是古怪,面色玄黑,目光呆滞,就算被刀剑砍到也似无痛楚,只一味地挥动手上的利器,臂力大得惊人。 「难道是妖魔?」杨义不确定地看向张君房。 张君房凝眸观察了一阵,然脚一踩马镫纵身而起,腾风驾云,借著那些将士的肩膀,飞人人群中,手上符咒一掐照那几个夜袭者身上啪啪一点,便见那些人动作一顿,随即倾如山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围作一圈的将士让开一条路,杨义和季怀措走到他身边,「君房,这是怎麽回事?」 张君房看著地上那些人,道,「他们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肉身被控制。」 「僵尸?」季怀措有些不敢置信。张君房点了点头,「一定是天房师兄用了什麽妖魔法术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杨义一笑,毫不放在心上,「辽狗已经穷途末路到连死人也拿来充数,呵呵,活人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死人?」 一席话,令下面的将士个个精神大作提著兵器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冲进辽营杀他个片甲不留。 待杨义遣散了众将士,张君房才口气平淡地开口道,「义兄此言差矣。」见他两人纷纷回头看向自己,便向杨义借了那把剑然後拽起季怀措的手在他指上划了下。 「嘶──」季怀措抽了口冷气,猛地将手收了回去,「你做什麽?」 张君房问道,「疼不疼?」 季怀措瞪了他一眼,「不疼你怎麽不划你自己?」 张君房嘴角一撇将手上的剑还给杨义,然後转身视线又落回到地上,「方才你也瞧见了,这些人无惧无畏,无痛无感,若没有施法者的号令,便一直照著指示行事下去,直至肉身具毁,这才是真正的死士!」 杨义眉峰一折,疑惑道,「我不明白,既要让死士夜袭,为何不多派一些?」 「许是挑衅。」张君房抬头望天,淡声道,「天房师兄心高气傲甚是自负,八阵图也好,死士也好,不过都借此提醒君房──他的道行不容小觑,绝不输给君房。」 辽军虽无大作为,但仅仅是几名死士便让张君房他们明白,即便是背水一战,也是艰险万分。 各自带著心思回去营帐,张君房取出放著法服法器的包裹,犹豫了一下,然沈了口气缓缓解开。季怀措默不作声地看著他动作,见他从那堆物什里掂起招魂幡拿在手里愣愣地看,遂上去覆 分卷阅读31 手在他的手上。 「你若是这样做,就和你师兄的所作所为没什麽分别了。」声音温润如玉,语气里却带著几分认真和肃严。 张君房没有抬头,仍是看著手里那幡布,「死士非常人所能对抗,若是利用『妖阵』……我们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季怀措心里叹了一声,眉头一皱,双手抓著张君房的肩膀,将他扳过来面朝自己,「君房,在你眼里,在你心里,妖精就真的低贱到如此境地?想得到的时候便要他们任你驱使,听凭你差遣,不作为的时候就将他们道行尽毁,打回原形。这……太残忍了。」 张君房看著他,神情清冷,平静而道,「妖便是妖,不属三界辖管,本就不该存在於世,倘若修行得道便是他前世造化,否则,留於人间终将是一祸害,与其任凭他们将来妄作非为,不若助我破阵,也算为来世积德。」 听他这番话,季怀措只觉心里有什麽,破裂,碎开,散作尘沙,最後跌入万丈冰窟,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竟然忘记了……那个人是张君房,那个心冷无情的张君房…… 看见他对自己露出笑容,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本性,便欢天喜地地将什麽都抛在了脑後,统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这一刻,才蓦得清醒过来。 他眼里的是季怀措,而不是自己。 若是在他面前的是狼,他还会那样子笑?若是在他面前的是原来的自己,他还会那样毫无顾忌,有点顽劣,偶尔任性? 只觉心越发得疼痛,透彻心扉,直痛到五脏六腑,直痛进骨子深处。 他终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一尘的脱俗之人,心静明澈,清冷地看不见一丝感情。 「君房……」季怀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微不可闻,「你难道感觉不出来麽?……即便是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会痛会笑会受伤,遇到有难之人也不吝出手相助,也懂是非曲直,也懂知恩图报……」也懂爱恨情殇…… 就像那只用锁魂草锁住季怀措魂魄的妖狐……就像自己…… 看到季怀措脸上表情复杂,张君房撇开头,嘴角漾开一抹浅笑,「要论『情』,君房自是比不上季公子,许是君房遇到的皆是为非做怅之类,故而以偏概全,对妖精多少有些误会。」说著将招魂幡收了起来,「妄想利用妖邪对付死士此法确为不妥,这是凡人的事,和他们到底不相干。」 张君房拿起招魂幡时便知了他的心思,季怀措在脑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说法,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招魂摆「妖阵」,甚至於都已经抱了如果执意要那麽做的话就和他摊牌身份的打算,结果没想到他这次这麽容易就妥协,於是季怀措愣站在那张著嘴不知道说什麽好。 见他低著头只顾将那些东西塞回包裹里,脸上略有不悦,暗道,果然还是嘴硬。不禁心里一软,直将那些怅然若失烟消云散,便执过他的手,揉在掌中。「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是你自己应该明白,『妖阵』并非正一教正统道学,驱使妖邪为你所用,倘若控制不当反被噬身。」说到这里,语气一下凝重起来,「其结果就如百鬼噬身,万死而难得一生。」 张君房怔了一怔,黯然垂眸似陷入沈思,良久方才开口,「季公子可有听说遭百鬼噬身还能生还者?」 季怀措笑了起来,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下,「你怎的一下笨起来了?道家,讲究炉鼎。所谓炉鼎,就是肉身。肉身一毁,炉鼎难存,就算脱了凡胎已经成仙,也恐难受得住那般折磨……」说著凑下去在他白皙的颈脖上咬了一口,张君房痛得一哆嗦,随即抬眼怒目视之,季怀措只管笑,手指抚著那枚通红的痕迹,「很疼是吧?那可要比这疼上百重千重,远甚於此,所以才会说『万死而难得一生』。」 张君房怔愣著,不作声。 本想逗逗他,结果却见他神色越发凝重,简直如同北原冰雪封山的严冬,季怀措真有错觉,下一刻会不会有雪飘下来。遂笑著摊开手掌松开他的手,然後改为十指交错相缠,在他面前晃了晃,「君房可知,世俗之人是如何形容这样的执手相握?」 一如前一次问他『情为何』那样,张君房仍是摇头。 已是料到他会这样,季怀措放柔了目光,灼灼而视,声音诚然。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张君房知是被戏弄了,一下抽回手来,清长细眉略略一挑,「那方才在山崖之上,我们三人执手相握,难不成也是要白头偕老之意?」(蛾子:==||||君君啊,那个叫3P||||捂脸奔~~) 季怀措笑道,「你别忘了,这世上还有结义之说。」见他嘴角攒起笑意,顿时如寒沐春华,心底一汪池水,煦风微拂,皱起圈圈涟漪,然後缓淡地消散开去,便忍不住凑了下去。 将要贴上那两片薄唇时,却听得帐外一阵喧闹挟著马蹄奔踏之声,张君房推开他说去看看便径直向外走去,季怀措偷腥不成不觉懊恼万分,一个人站在原地自己和自己生闷气,然张君房又在外面催他,才剁了下脚紧接著也走了出去。 一夜纷扰,此时已是天明时分,薄雾锁晨曦,微云淡缥缈, 分卷阅读32 远处尘沙蔽日,几匹高头骏马急蹄而至。 门口守卫已是一字排开,鼓楼上的弓弩手也已箭在弦上,韩铁正要脱口喊道来者何人?对方便已纵身而起,御风而至,直接从他们头顶上越过然後翩然落地。来人一共八个,个个身著道服,手执拂尘,头上挽著逍遥巾,却是一式的扮相。见到杨义,其中一人上前行了一礼,「吾等乃太清观第七十二代弟子,奉太师父之命前来协助师父破阵退敌。」 「道龄?」见那里站的竟是自己的徒第,张君房不禁面露喜色一振衣袖快步走了过去,「是师父让你们来的?」 道龄点点头,「师父迟迟未归,太师父很是担心,便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师父有难,於是太师父就让我们前来相助,早日退敌,早日回观。」 听到道龄刻意著重了「早日回观」这四个字,张君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加上来时路上所花的时日,离开京城到这里已有月余,若再拖延下去恐赶不及在自己生辰之日前返回太清观。遂轻浅一笑使之放心,「为师鲜少下山,这次一走便是这麽多时日,师父难免会担心,有你们前来相助,犹如虎添翼,实在很好。」 说到这里,玄龄双手捧了个长形的紫檀木匣上前,「太师父说师父兴许要用到这个,故而让我们一起带来。」 张君房打开那木匣,里面是一根宛若竹子般节节枝生的木鞭,每一节上都有符印,通体青锋流转,符光隐现,张君房眼睛一亮,「打神鞭?」从匣子里取出拿在手里抚了抚,然後手一挥,便见那鞭带出一溜滞影,一道金光闪出。 玄龄将匣子合上收好,继续道,「太师父还说,兵法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望师父莫要纠结於眼前所见,细细考虑这句话。」(注: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虚实》) 张君房点了点头,蹙眉忖思,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一时想不出更大的关联。季怀措走了过去,道,「你师父的意思是不是要让你因势制宜,将对方的东西拿来为你所用。」张君房仍是不解,就在这时,营门外响起一声清亮童音,「师父──!」 循声望去,只见一梳著两团髻小道童骑在马上被拦在营门外。 「云清?」张君房一愣,随即转向道龄他们,「你们带他来的?」 那几个弟子互相看看,然後摇头,张君房顿觉头大。示意守卫可以放他进来,便见灰头土脸的云清一路跑来,张著手臂,一头扑进张君房怀里。 「师父,云清想师父了,才偷偷下山跟著师兄们到这里来的。」说著抬起脸咧著牙灿灿地笑,被张君房一掌拍在脑门上,声色严厉地斥道,「平时怎麽教你的?私自下山视为违反门规,你说要我怎麽罚你?」 云清皱起脸,细细的眉毛打了好几个结,扯著张君房的袖子求饶到,「师父,念在徒儿初犯,您就饶了徒儿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更何况这里是军营,岂容你说来就来,现在给我回去,待我回去之後再好好罚你。」 云清一听,眼睛里开始蒙上一层水汽,见张君房撇著头看也不看他,吸了两下鼻子,然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边哭还边用袖子擦,结果鼻涕眼泪弄花了一张脸。 众人都被他这模样给逗乐了,有些忍不住的直接捧腹笑了起来,就连杨义都过来为他求情,「算了,君房,他也是担心你,留在这里没有关系。」 张君房恼了他一眼,随即叹气,「义兄既不嫌你麻烦,那就留下吧。」 嘎~哭声立马收住,一双泪水蒙蒙的大眼朝著张君房布登布登地眨了两下,接著又一头扑进他怀里,鼻涕眼泪全蹭他身上,「谢谢师父~」 季怀措在一边看著,很想一脚把这小鬼从张君房怀里踹开,然对自己说,堂堂北原狼王不要为了一个小鬼做这麽丢脸的事,於是转身往营帐走去。身後脆嫩的童音,师父长,师父短,甚是亲热。 「云清师弟,瞧你一身脏兮兮的脸上还花花绿绿,来,跟师兄去营帐里洗洗换身衣服再陪著师父,啊。」 「不要,师父的起居一直是我伺候的,我要和师父待一个帐……」 然後是张君房的声音,季怀措竖起狼耳仔细听。 「玄龄,你们长途跋涉就先好好休息,让他住在我帐里好了。」 季怀措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心里狠狠地咬牙切齿,臭小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被打入冷宫是什麽滋味? 估计季怀措此刻正身有体会。 头上顶两团子的臭小鬼,一来就像年糕一样的粘在他师父身後,自己和张君房说不上两句话,就见他布登著大眼眼神警惕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好像他一溜眼自己就把他师父吞了似的,更别说像以前那样不规不矩地搂一下亲一下。 季怀措虽是恨得磨牙,但还是在心里提醒道,自己是堂堂北原狼王,要保持君子风范,不要和小鬼一般见识。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风後八卦兵法图』?」 云清回头问道和他共乘一匹马的张君房,对 分卷阅读33 方点了下头,然後指给他看,「天、地、风、云为『四正』,天居两端,地居中间,风附於天,云附於地;青龙、白虎、朱雀、螣蛇为『四奇』,天地前冲为虎翼,风为蛇蟠,天地後冲为飞龙,云为鸟翔。」(参考自《八阵图合辩说》明?龙正 撰) 云清惊讶地合不拢嘴,连连发出「啊」「啊」的赞叹之音。季怀措瞥了他一眼,冷声嗤道,「此阵精奥之处不在於它如此复杂的阵式,而在於如此布阵的用意,你听你师父解释完再惊叹也不迟。」 云清皱起脸朝季怀措作了个鬼脸,季怀措额上青筋突突撩起拳头作势欲打,对方惊悚地缩了下肩膀,然後转向他师父撒娇求助,「师父~」 张君房笑了笑,「季公子和你闹著玩的,而且他也没有说错,八阵图厉害之处在於它的阵式进能攻,退能守,千变万化而敌莫能知。只是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听闻,季怀措颇为得意地向他扬了下下颌,云清吃瘪於是鼓起嘴「哼」地一声撇开头去,季怀措便也不和他闹,收起一脸玩笑的表情转向张君房。「君房,你还是打算直捣龙穴破他中军?」 张君房敛著眉低头思忖,「我怕他会用到死士,就算破了中军也不起作用……」 季怀措沈了口气不再发话,张君房仍是盯著远处心里暗自捉摸,四周蓦得安静下来,只余山风凌厉,掀起衣袂。 「师父,这辽军扎营的地方选得真好,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树林苍翠。」 张君房如入迷雾正遍寻不著方向忽得天清云散一下豁然开朗,「你说什麽?」 云清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开始犯结巴,「我、我说辽军扎营的地方选的真好……」 「後面?」 「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 『……兵法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取胜……望师父莫要纠结於眼前所见,细细考虑这句话。』 张君房举目远眺,嘴里轻声念叨著玄龄转达的那句话,骤然惊悟,「原来是这样!」遂一抖缰绳,调转马首,「季公子,我们回去。」 三日後,周军杀入辽营,敌军虽仓皇应战,但八阵兵法图效果显见,两军交锋,不相上下。 周军後方,几匹高头骏马喷著响鼻,轻轻刨著蹄子,马臀两侧各吊了一个布袋。张君房逐一检查过来,确定没有问题了之後点头,那几名弟子领命上马,鞭子一挥,马儿抛开蹄子朝不同的方向扬尘而去。 「君房。」 季怀措牵著他那匹头顶有一簇灰毛的云骓走到张君房身边,「道龄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我先送你进阵。」见张君房点头,便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胳膊一抄揽著他的腰将他扶了上去,然後自己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便见那马四蹄生风,飞云挈电,卷起满天的灰尘向著那辽军阵中扑去。 蹄下是两军军旗,两旁是风声呼啸,血雨如洒,季怀措只是策马向前,朔风飞扬撩起张君房散落在肩的发丝,在他脸颊上轻拂而过,心底腾的生了一阵怅然,遂紧了紧握著缰绳的手,凑到他耳边。 「知道麽?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温润醇厚的声音落在耳边,声音不大却盖过周围所有一切的嘶喊拼杀,似已习惯了这份如潺潺流水般的温柔,听他这麽说竟一扫方才紧锁心头的忐忑,不觉心安。张君房回过头来看他,然後辗然,一时山清水澈,云淡风轻,「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季怀措一愣,然後笑著道,「等退了辽军你再问我。」说罢手扶著他腰际,运力一推,张君房顺势从马上跃身而起,脚在马首上一蹬而过,借著风势直飞阵中。 望著他翩若惊鸿,纵云一逝,季怀措嘴角不觉攒起一丝笑意,勒了缰绳调转马首,俯身摸了摸马的长鬃,似讨好它一般,「好马儿,後面就看你的了。」说著手一挥,马鞭照著吊在後面的布袋上狠狠一抽,袋子裂了道口,黄色的粉末倾泻而下。 「驾!」 季怀措扬鞭催喝,云骓甩开蹄子奔踏而去,倾洒而下的硫磺粉便在地上留下一路黄灿灿的痕迹。 《周易?系辞》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而为,辽营所处位置其实正好暗合四象。张君房一开始的心思全在八阵图上,经云清那句话的提醒才注意到这一点。 张君房御风而行,自龙飞阵、云翔阵之上一掠而过直落辽营中军,也就是上次天灯阵发动的地方。 相较外面的混乱情形,辽军中军却是安静得让人不寒而栗,篝火残烟,嫋嫋绕绕,仿佛死一样的寂静。四下望了一圈,看到一顶门帘上贴著符印的大帐,那符印向来人昭告了这帐内之人的身份,堂而皇之,昭然若揭。 张君房怀抱打神鞭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仍是设著法坛,一身绛色法服的徐天房背门而站,听到有人进来,转身,眉角一扬。 「小师弟是来破阵的,还是来……送死的?」 张君房傲然而立,冷眸轻睨,「倘若师兄还存有良知,望 分卷阅读34 及时收手,莫再殆祸人间,否则休要怪君房不念及同门之谊,出手无情!」 「哈哈哈!」徐天房大笑起来,然後倏地神色一变,厉声道,「张君房,昔日你一掌将我打下山崖,难道就手下留情念及同门之谊了?」 张君房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淡定,冷然以对,「当日师兄还是太清观弟子,违反戒律自当以门规处置。现师兄即已入魔道,一言一行也就无法再用门规条例来束缚,君房并不想开杀戮,还请师兄自重。」 「好气魄!」徐天房拍了拍手,嘴角一勾,「果然是有备而来……让我猜猜小师弟准备用什麽法子破我的风後八阵兵法图……」 张君房一言不发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抱著手臂左右来回走了一圈,然後见他抬头,眼神阴冷噬人,嘴角牵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对著张君房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张君房一愣,有些惊诧地看向他,於是对方笑意更甚,带著一丝别样的诡异,「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左右树林苍翠……不正暗和四象之意?小师弟是不是想,若以此四象踏罡布阵,将八阵图圈在罡阵中,让其失去效用不再发动?」 张君房惊愣之下站立不稳向後退了两步,「你……你早就知道了?」 徐天房略有得意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落入陷阱里的猎物,「现在你那几个徒弟一定正骑著马用硫磺粉替你步罡画阵,我猜得没有错吧?只是……四象合变对八阵图,是『催动』而非『制动』,就像那日你误闯进设於八阵图之中的迷踪阵是一个道理,阵式也有属性之分,相合而化,相斥而冲……这才是我让辽军在此扎营的用意所在。」说罢,手一挥,帐内凭地多了一个人出来。 「云清?!」 张君房不觉惊呼出口,只是对方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目光滞涩,神情漠然,对张君房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木偶一般。 「你对他做了什麽?」 「做什麽?任务完成了便再无用处,让它恢复原样罢了。」徐天房说著,手里的拂尘在云清面前一扫,云雾腾起,尔後消散,原先云清站著的地方只见一个纸糊的人偶躺在地上,头上用稻草扎了两团髻,身上穿的正是云清的衣服。 「竟是……傀儡术?」张君房轻声低叹,只觉身体僵硬,冷汗泠泠。 原来一切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利用傀儡术假冒云清,借云清之口点醒他四象生八卦一事,让他想到按四象步罡来克制八阵合变,如此步步为营,然後静等自己和周军钻进来,一网而尽。 「天房师兄的造诣修行远在君房之上,君房自认不敌。」张君房垂眸而道。 徐天房再次仰首大笑,「张君房,你这就认输了?但是我还没有尽兴呢。」说著,将手上的拂尘交到另一只手上,腾出右手,五指张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营帐四周有影像浮现出来。 张君房抬起头,蹙紧双眉,一双清眸溢满了不敢置信。那影像正是外面两军交战的画面,满目仓夷,血染苍天,就像是修罗地狱,而那一群群大辽军士便是厉狠杀绝的厉鬼,只知杀戮,杀戮,刀剑抨击,鲜血喷溅,大周的军旗被染成一块嫣红触目的血布。 「你……」张君房摇了摇头,「你竟将大辽所有的军士都变作死士?」 徐天房一脸的毫不在意,语气飘然,「死士有什麽不好?既不会恐惧,也不会疼痛,死了也没有知觉,让他们做什麽就做什麽,决不会违抗於你。」 「卑鄙!」张君房厉声喝斥,一向淡然自若,清冷无欲,此刻却情绪激动,杀气隐现,完全像换了个人。冷眸凛然,暗自掐决,便见鞭身上道道符印金光熠熠,翻腕一扫,几道金光直射向徐天房。 徐天房振袖在身前划了道屏障,轻易挡了下来,「看看周围那些影像,你若是还想救他们,便不要再做出这麽危险的事情。」 闻言,张君房正要再次挥出的手硬是停在了半空中,打神鞭上符印隐现,光华流转。张君房用眼角瞥了下四周的影像,然咬了咬牙,手一松,打神鞭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符光逐渐黯淡下去。 见他收了诀,徐天房嘴角一抹冷笑,手里的拂尘朝他撇去。只闻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紧接著胸口被重重一击,张君房连屏障都没设生生吃下这一击,踉跄地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便见一缕鲜红自嘴角蜿蜒而下…… 「看你还能撑得了几次!」徐天房冷笑,接著又是几道光芒挥手而出。 阵外,季怀措扬鞭策马一路飞奔,空气里满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腥风扑面,不觉激荡起骨子里血性的那一面。遥想千百年前,族群间为了地盘的争斗也是这般惨烈,强者适存,到哪里都不会变。 前方白雾不霁,倏忽几只光球飞上半空爆裂开来,熠如星辰,璨如烟花,知是道龄他们已经画完各自的部分,遂用力一勒缰绳,那马登时前肢离地仰天一声嘶鸣。 翻身下马,取下悬挂於鞍上的桃木剑,执在手里,像张君房那样手指自古朴苍浑的剑身上一抹而过,而後手腕翻转,剑尖指天,闭上眼默念口诀。最後一字落下,眸眼缓缓睁开,绯色的瞳仁似也染上血的颜色,双手执剑剑尖转了个向朝下硬生生 分卷阅读35 插进地里。只见一道白光自剑身而下,分作两路沿著硫磺粉的痕迹窜了出去。 辽军阵中,战况愈烈,八阵合变运兵如神,眼见周军已处下风就要不敌,忽得天地间风云突变,雷鸣电掣,为这哀鸿遍野,血肉横飞的战场凭地添了一份萧然肃杀之气。杨义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水,抬头望天,不觉轻笑起来,「看来是他们的阵已经画完了。」周围将士如此听闻,士气一振,纷纷拎了刀剑群起而攻再次杀了过去。 营帐之外所发生的事,张君房都通过现於营帐四周的影像看在眼里。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手掩著嘴却仍是阻不了鲜红触目的液体自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挂下来,发髻散落,如被利刃割开的伤口遍布上下。 徐天房一脸满意地看著对方,嗤笑道,「看到了罢?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罡阵一动就能反败为胜,殊不知却是被你往死路上更推了一步……恐怕他们怎麽都不会想到,置他们於死地就是他们引以为神的张君房张真人。」 张君房眼神冷冽,扫了他一眼,「张君房在此任凭处置决不还手,你可以下令让死士停手了!」 徐天房笑笑,「这就是小师弟求人的态度?还是一向心性清傲的小师弟根本不懂如何求人?」 张君房表情一凛,似克制著极大的怒意不发作出来,紧了紧拳头然後还是心里一狠,微微低头,「君房恳请师兄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跪下……」徐天房冷声道,「然後爬过来,求我。」 张君房身体一震,随即撇开眼去,「请师兄不要强人所难。」 「呵呵,说得好像是我强迫你这样做的了。」徐天房手握拂尘指了指周围一圈的影像,「你可以考虑,但是你的罡阵图马上就要发动,到时候八阵催动,到底会发生什麽事我也不知道。」 张君房一双清眸,眸光似剑,狠狠地瞪著眼前这个想尽一切羞辱他的人,气息流转,帐外雷声轰鸣,地面微震,然沈了口气,压下心里的起伏,缓缓低下身去…… 看著眼前的人身形一点点矮下去,徐天房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快意,是那种报复得逞後的酣畅淋漓。 这个人……他终於看到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终於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比他强,终於让他认清楚了自己的存在。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动用了上古奇阵,卷进了数十万人的性命,只因为嫉妒,仿佛来自修罗地狱那蚕食人心的妒意,自看见师父牵著他的手将他拎进太清观那一刻开始便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 自他入观之日起,师辈们的偏袒之心便可见一斑。 师父亲自为他施戒礼,又赐了「君房」这个道号。没有人敢提出疑议,但是谁都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同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道,「君」字乃一忌,是为太清观所供神灵之名讳,任何弟子不得用之。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师父和师叔们的隔壁,不会被人欺负,不用和大夥挤一块睡,更不用和师兄弟们一起做早晚课,道学是由师父亲自教授,法术是由师叔们轮流指导,明明辈分最小却能先於他们领略上乘境界。 偶尔在廊上相遇,他会很乖巧地行礼,若是刻意刁难,也不过默默承受。但自己从未正视过他,只记得自他身上透出来的那种无法释然的清冷,以及眼神里那种不容外物的清澈明净……只这两处,便知,那是天生修道的炉鼎,是他们勤修苦练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於是,那一种嫉妒,像极了扎生在杂石乱土里的野草,不知不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越长越深,顶穿厚土撬开石缝,残喘著顽强地冒了出来,然後一夕间,遍布平川。 那一天,他不过碰巧自後山经过,一山的蒲公英开得正好,雪絮如沾,云霭风煦,漫天飞舞的花絮里,便见一个银发绯眸的男子正在教他御风术。极少见面的小师弟,个头已经拔长得和自己差不多,头戴星冠,道服飘飘,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风道骨。而那个银发绯眸的男子,他也有所听闻,堂堂北原狼王竟是那样放低了身姿手把手的教他,甚至於他还能对他露出不满和厌烦的表情…… 那一刻,心里的妒意疯了一般的滋生张开,掩去了天空和水色,掩去了他所有的一切。 只想著要超越他,不能被他追上,便提心吊胆地一步步涉足禁忌,去修炼那些被禁止的道术,采以妖邪的手段修炼炉鼎,道行修为飞速长进的同时心里开始满足。 沈浸其中,然後便仿佛是掉入了无底的深渊,越陷越深,终至日暮途穷,永世不再为人。 单膝落地,上半身仍是傲然挺直,在徐天房的注视下,缓缓将另一边的膝盖放了下来…… 只听见哧啦一声,接著头顶一亮,乱风袭面,素袍翻飞,却是整个营帐被人一分为二。来人倏悠而至,落在张君房身边,手臂一勾,便将他从地上拽起揽至怀里,手上桃木剑一抖,几道符光劈向徐天房。 「休要欺人太甚!」季怀措脸上略有愠怒之色,剑指对方,厉声呵斥。 徐天房牵著嘴角看向他们,「此话怎讲?明明是他有求於我,怎的就成了我欺负他了?就算偏袒也总该有个度……」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天空乌云拢聚,紫光掣现,徐天 分卷阅读36 房不禁笑了起来,「张君房,这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八阵已动,再想挽回已绝无可能。」 张君房半靠在季怀措身上,伸手,翻掌,将地上的打神鞭吸到掌中,执著打神鞭淡声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房师兄当真以为君房参不透这其中的玄奥?」说著手上打神鞭一挥,地上腾地现出一道金光横穿整个营帐,蜿蜒著将辽营分作两边。 徐天房身躯一震,退了两步,忙掐诀念咒,只是周围阵式毫无动静,接连又念了两遍,才发现八阵图已失去效用,抬头,眼里溢满了不敢置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的四象合变怎麽可能制住八阵图?」 「退三,返二,归真,太极……」张君房捂著胸口缓了口气,而後在季怀措胳膊上一撑借力站直了身体,向前走了几步,张开五指在空中划了一下,空中出现了整个辽营的景象,「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君房当时便想,要制动八阵,与其用四象合变,不如用这个的把握来得更大。」(注:「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王宗岳《太极拳论》) 徐天房抬头,一眼便从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影像里认出了那个闪著耀眼光芒暗合天地阴阳的图案,不觉惊愣,「太极图?!」 张君房点了点头,「是的,太极图,虽然我没有识破师兄的傀儡术,但是云清第一眼看到辽营时就脱口指出那是风後八阵兵法图,实在令人怀疑。辽军排兵布阵用的是上古奇阵这一事只有大周将士才知道,刚从太清观出来的云清怎麽可能一眼就识破这麽高深的阵式。」 季怀措心里暗笑,那个小鬼头连「伏魔咒」和「祛病消灾咒」都分不清,连最基本的八卦罡阵都看不懂,怎麽可能认识这麽复杂的阵式,况之前只有在古籍上才有记载。 「师兄,君房还是要劝你一句,及早收手,回头是岸。」张君房手执打神鞭绕手划了圈弧,手止,鞭停,道道光华萦绕其身,而後如顺水流泻般自他身上倾泻而下从他所站之处如藤如蔓交错延伸开来,在地上铺出了一幅阵图。 「回头?呵呵呵……想当初跨出这一步的时候……」徐天房摇了摇头,然後眸子沈沈地盯著张君房,缓缓捋起法服的袖子露出左手臂,只见上面布满了黑黝黝的咒印一样的纹路,形状可怖。 他的嘴角擒著一丝苦意,道,「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张君房,为了这一天我豁出了一切……你也应该知道,堕入魔道者,不落轮回,不得往生,最後的下场便是灰飞烟灭。」说到这里,徐天房忽得面目狰狞起来,手里的拂尘直指张君房,凄声笑道,「不过就算灰飞烟灭,我也不忘拉上小师弟你作陪的。」拂尘一展,自面前一挥而过,便见几道符光直射向张君房。 见状,季怀措一个箭步挡在张君房前面,伸手一挡,竟生生将符光抓碎。细邈光辉飘然散去,季怀措回头,手捋了下他垂散下来的发丝,满目关怀,「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张君房摆了摆手,「天房师兄虽已被逐出山门,但归根结底还是太清观的份内事,若非当日君房手下留情,或者派人到崖下确认一下师兄的生死,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这件事,该由君房来善後。」而後定定地看向季怀措,「还请季公子不要插手。」 捋著他头发的手滑到他脸颊边,麽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迹,「你受伤了……」 对方嘴角浅浅弧起,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季公子还没答应君房,陪君房一睹满山的映山红,君房怎能先去?」说罢,撇开头去,略显羞涩。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荡,便有狠狠亲上去的冲动,然一想到周围情形,又生生将这个念头吞回肚里,对他点点头,道了声「你自己小心」便退开到一边。 太极图中,两幅罡阵,气势恢弘回转,仿若白虹,贯彻日月。 徐天房张开双臂缓缓抬起,便见地上一切尖锐之物仿佛被人用手托了起来,冉冉上升而後悬於空中。拂尘一挥,那些利器唰地调头,围作一圈,细尖锐利那一端指向张君房。 而那人却是傲然而立,清臒如竹,淡淡的紫色光华萦绕周身徐徐绕转,发丝飞扬,法服飘风,一派清迥绝尘的仙家风骨。 徐天房一双眸眼血丝满布,目光阴鸷地瞪著张君房,满面狰狞全无了初时的温文与飘逸,执著拂尘的手,指骨棱现,黑黝黝的咒印就像蛇一样的一点点爬上他的手背,颈脖,乃至脸颊,宛如魑魅。拂尘朝著张君房一指,那些利器寒闪著白芒对著他的要害直刺过去。 张君房仍是静立不动,眼见那些利器就要刺中,就在此时,运气一震,便见萦绕周身的紫气氤氲忽如百川归海急旋而下,其形如龙,势如破竹,只闻一声龙吟贯彻云霄,那些利器就如撞上了什麽坚硬的壁垒,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旋即跃身而起,打神鞭上结了符印,「敕吾身,敕吾神……」 徐天房倒踩七星,拂尘一抖化为一柄利剑,「『敕神咒』麽?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将口诀念完的!」手执长剑手臂一展,寒芒猝闪,剑影重重,然见他足尖一踮便擎著利刃如离弦箭猱身而上向张君房刺了过去。 铿! 一声锉响,如珠落玉盘, 分卷阅读37 又如星月破碎。 他的剑碰上他身前的屏障,并听见细碎如薄裂而开的冰层的声音,几道裂纹自剑尖龟裂开去,手上劲一使,嚓的一下破开屏障,直插对方胸口。 粘稠温热的液体蜿蜒著淌过自己握著剑的手,徐天房想笑,但只觉自己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痛,低下头,赫然看见露在外面的那几节木鞭。 「……上朝玄都,统摄万灵。急急如律令!」张君房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口诀念完,鞭身上一道光芒闪过,符光莹莹若现。 徐天房张著嘴,略有错愕,「这不是『敕神咒』!」 张君房点头,声音淡若止水,「元始密咒。」 话音落,太极图内光华闪现。 徐天房缓缓抬手,握上那柄自自己胸口贯穿而过的木鞭,面有凄然,牵起嘴角冷冷笑了两声,「我果然……还是太小看你了……」 他的身影被熠熠光辉所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淳然平静道,「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绝辛去厌,断荤戒欲,谨守天戒,心意同符,内外同仪,无思无欲,无虑无恐,翛然坐忘,德同真人,道合仙格……这是君房入观那日,师兄对君房说的第一句话,师兄自己忘记了?」 对方一震,眼睛越睁越大,那些久远到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如潮似海卷土重来,浮现於脑中,复又清晰起来…… 那日藤花繁盛,末叶舒展,刚入门的小师弟被师父领到自己面前。一声『大师兄』,低头便看到一个面如脂玉,眼神明澈的孩子。那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却是摆出一幅前辈的作为,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 「今时今日还说这些又有什麽意义?」徐天房的头垂得很低,几乎就要碰到那插入胸口中的打神鞭上,耸著肩膀吃吃得笑,越发狂乱,而後怆然笑向长空,嘶声道,「苍天!你不公!你既偏袒於他,何不将他带走,偏要与我等之辈共处,令我等自惭形秽!」吼完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愣愣地盯著身前地上的血,然缓缓抬头手指颤颤地指向张君房。 「张君房……我诅咒你……我用这数万人的鲜血诅咒你……」 手起,挥落,只一瞬间,几万辽军将士肢残形碎,血雨如飞。 处於阵中的杨义和底下将士看到眼前那一幕,皆都目瞪口呆惊愣地说不出话来。前一刻还生生立在眼前,执著刀剑杀也杀不倒,只一眨眼便血肉横飞,猩红染目。 那人声色凄厉,一字一字对他道,「……你生必被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尸骨尽毁,不得善终,魂魄无依,永世不能超生!」 张君房眉头微蹙,将手一抽,霎时鲜血四溅,有几滴沾到了他脸上,静看著眼前之人缓缓倒下,执著打神鞭的手却是不受控制地轻微抖颤。 血腥气浓重得几欲令人窒息,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耳边只余下师兄临死前声嘶力竭的诅咒,仿佛天地间失了所有的声响,只剩下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久久回荡。 罡阵的光辉渐渐隐去,张君房静立於原地一动不动,季怀措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开解道,「穷寇之辞,不足为惧,我们走吧……」然见他没有反应,遂回过头去看他,这一看便是触目惊心。 血,如同挣断了线的珠子,顺著他的嘴角散落而下。 「君房,你……」季怀措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连声音都有些打颤。 他似乎意识到了对方在惊愣什麽,抬手去拭嘴角,拭了又拭,直至满手鲜红,最後索性放弃。抬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麽,却见更多的鲜红液体涌了出来,便抿起嘴角淡淡地弧了一下,如毒魇,似蛊惑,旋即阖眼…… 倾然而倒。 天庆三年,周辽战於大周边境,僵持月余,辽败,军士无一存还,尸骨无寻,无人知其原因。 北原雪山,平沙月白,一碧山寒,放眼望去,恰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细雪如沙,轻尘飞扬,几只一身银白的狼风卷一般从雪山上狂奔而下。 山脚下的巨石上有人负手而立,银发素袍,绯眸如焰,似是听到身後的细碎声响,一回身,银丝共衣袂翻飞,见不远处一片白雾纱幕,不觉嘴角上扬,弧出了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那几只雪狼在他所立的巨石前停下,将嘴里叼著的那将开未开,莹白如玉的花苞放在地上,而後蹲坐在那处,似听候吩咐。 狼从巨石上跳了下来,逐一摸过它们的颈脖,「辛苦你们了,冬雪消融山上容易雪崩,只是没有这雪莲,那人恐也撑不了几日……」说到这里,眸眼黯垂,不觉掩了一层深沈的灰雾。 想那人一张素颜淡无血色,此时应是已经起身了罢。杨义特意在云州郡守的府邸里辟了一处暖阁让他静养,那人却是闲情散逸斜倚熏笼,裹一袭轻裘隔窗凭栏。窗外红梅映雪,绿枝抽芽,朱格飞檐,消融的雪水连成了一串莹润如珠,一如那日自他嘴角逶迤湮走的血红如胭,一逝而殇…… 五内俱损,只留一线心脉,季公子若是救得了君房,君房就拜季公子为华佗再生扁鹊转世。将死之人如此调笑,却凭添了几分凄楚。 他抓著他的肩膀,逼他看著自己,悲愤交加。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 分卷阅读38 !我这就去找雪莲,你要是敢死,我就倔你坟墓毁你尸身让你死也死得不安生! 君房如何得罪了季公子,竟让季公子想到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法?那人嗤了一句,仍是云淡风清,然清眉澈目,朗朗一笑,生死天定,由不得人,季公子如此关怀,君房已是心怀感激,纵死也难忘。 谁要你感激了?谁要你难忘了?张君房你遭罪我的地方多著呢,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待我回来了再与你细细算过,若是死了…… 末了他摔门而出,後半句话却是湮没进春寒料峭,夕窗晚照里。 若是死了,纵使逆天而为,也要将你从轮回道里召回! 最靠近他的那只,伸舌舔了舔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以安慰。狼一下回神,略有歉疚地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我过一阵再回去,代我向族里几位长老报声平安。」 那几只狼仰天啸了一声,随即折身返回山里。望著它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这才捡起地上的雪莲仔细收好,然後一旋身,轻风扬起一片雪尘,待到风止雪落,人却已是凭地不见。 纤翳拖朱阁,薄绮疏棂,静听春雨飞瓴甋,衣风飘靉靆。 门扉轻启,一缕清风挟素梅心香,倏悠而过。张君房回头,便见端著药碗进来的人臭了张脸,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啪嗒一声将窗关上,有些没好气道,「我还想你多活几日。」说罢吹了吹手里的那碗药,递给他。 张君房没有接,看著季怀措淡声道,「季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费神,君房伤得如何自己心里明白,天山雪莲得之不易,季公子还是留作他用罢。」转身,径自往榻边走去,「师父有命,让君房早日回去,故而准备择日启程,季公子也可顺路回京以免宰相大人担心。」 季怀措被他一激,心里不禁恼了起来,箭步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手下的力道,张君房被他一扯,脸刷得白了下来,还来不及抬手,殷红的液体已经从嘴里喷涌出来,染在粉白的中衣上,如莲绽放。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悸,便知自己回雪山去取雪莲这几日,他的伤又重了几分。 他一直在生他的气,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太极图会让他变成这样,自己当时说什麽也不会同意用这个方法,只是自己阻得了他摆「妖阵」,但却阻不了他一再的拿自己性命乱来。 常言,若心无所牵,生死都不为所动。 君房,你便是这样的人麽? 在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麽能让你牵挂於心、留恋不舍? 这一想,到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觉苦笑,「你若是坚持要回去,我也不阻你,只是这药你不喝也是倒了的……」 张君房抬眼看了看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那碗用天山雪莲熬成的药汁,仰首一饮而尽。季怀措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碗,将他扶回榻上,「上次用得这麽灵验,想来这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别人是求斗求不到,你却……」 季怀措的声音渐小,圆睁著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张君房。只见他表情痛苦地捂著胸口,血从他紧咬地齿缝间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君房?!」 暖阁内,漫溢著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算金蟾啮锁熏香嫋嫋,却依然闻得真切。 榻上的人静静地躺著,清眉紧锁,面色如死,唯一的那点血色,是方才呕血後来不及擦去,此刻洇在唇上的一点嫣红。 大夫诊完脉,捋著胡须一脸愁云地摇了摇头,「杨将军,季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出了暖阁,季怀措轻掩上门,转身,便听见大夫低叹了一声。季怀措和杨义互相看看,脸上不禁显出担忧之色,「不是说天山雪莲能肉白骨、活死人,而且上次也证实了其神效,为何这一次他反倒呕血不止……?」 大夫回他道,「张真人现在五内俱损,气血不顺,天山雪莲固然神效,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调理气血都不能,药重一分,伤重一分,故而会出现气血逆行呕血不止的情况。」 「大夫,那没有别的法子了麽?」 「老夫无能为力……」 心底一凉如同当头一捧冷水浇下来,季怀措身体不稳向後趔趄了一步,幸而被杨义一把扯住。抚了抚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先送大夫出去,你陪著君房。」 季怀措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看杨义和大夫在廊上走远,转身回到暖阁里。 那人还没醒过来,露了一只手在绸被外,手指自然蜷曲著,葱白纤长,腻玉雕琢一般。季怀措在榻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揉在手中只觉得冰一样的凉,便暗暗运力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张君房并没有睡得很沈,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走进来,挨著床榻坐了下来,静了一阵自己的手被执了起来。那人的手掌很暖,然後有一股不大的真气顺著相握的手传过来。他动了动手指,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紧接著又一股真气输了过来,较之之前的力道稍稍大了些。张君房虽然阖著眼,意识却已清明了不少,运力又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对方似乎并不肯罢休,任他如何推拒,仍是坚持不懈 分卷阅读39 地将真气输过来,两人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张君房便感气力明显不支,遂睁开眼,正对上季怀措有些懊恼的表情。 「季公子……这样只是白白浪费气力而已……」好言提醒他,顺便将他又输进他体内的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隔著脸皮,对方咬牙切齿的动作看得分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待他太好了,好得令他都有些不知所措,而那种好,和师父、师叔待他的又有些不同,但是究竟不同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种关切包含著别个不同寻常的感情在里面,他辨不清,看不明,便有些想躲开。 正愣神著,蓦得床榻一震,紧接著身上一沈,魂游的神思被扯了回来,却发现季怀措翻身上了榻此刻正压在自己身上。张君房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眼睛眨了眨,对方一脸愠色,热气喷在他脸上,语气恶狠狠的,「既然这麽想死,直接掐死你算了!」静默了片刻,然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但我下不了手……」说著手探入绸被拽出他另一只手,两只手都被他握著然後牢牢控在他身体两侧。 这一次,是两道真气一同输进体内,经过之前那番纠缠,张君房早没了气力再将它们硬推还回去,便任凭这两股真气在身体里游走。许是季怀措多少会一些玄门正宗,真气在他体内运行并不怎麽受阻,几个周天下来,张君房忍不住自己去引导这两股真气,顺了一圈又顺还到了季怀措身体里。 季怀措这下真真叫恨得牙痒,要是能把眼前这人抽筋扒骨吞下去,估计他早这麽做了。磨了磨牙,想,你不让我这麽做,我偏要逆著你的意思来,看谁狠过谁。 接连又输了几道真气过去,沿著经脉汇聚至丹田,又被张君房由丹田运出绕行一周後还给他,输多少还多少,一点也不含糊。一个时辰之後,两人皆都被汗水浸透,略略喘气,这搬物什也是要花力气的,更何况是将气血运来运去,若不是控制得当,估计早就走火入魔了。 季怀措有些挫败地爬下床榻,静气凝神将真气导回丹田,却听见身後细细索索布料摩擦的声响,回过身去,就见张君房竟然也下了榻来,便有些没好气道,「你下来作什麽,还不躺回去?」 张君房看了他一眼,顾自取了外袍披在身上,「不知怎得,觉得有些饿了,想是没有用午膳的缘故。」 季怀措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麽?」未等他答了,便已箭步上去拽过他的手,手指搭在脉处。 病入膏肓者,垂死之际往往会显出回光返照之像。这些时日张君房除了汤药粒米未进,这会听到他说饿,季怀措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只觉此刻手下脉象细数,却较之之前要平稳了一些,不禁有些疑惑,「君房,你运一口气试试?」 见他这麽吩咐,张君房闭上眼自丹田运了口真气,淤塞的经脉不知何时被冲开了几道,连他自己也是惊讶不止。季怀措蹙眉想了想,然後问他,「方才输真气给你的时候,有何异状?」 张君房垂著眸子忖了下,而後道,「季公子的真气充沛浑厚,所行之处能引导君房的气血运行……」 季怀措似恍然大悟地捶了手掌,「我知道了!」随即有些兴奋地看向张君房,见他神色平静一脸愿闻其详,便继续往下道,「道家讲究炉鼎,你身体受损,炉鼎亦损,故而无力自行引导真气调动气血,方才真气在彼此体内循行回转,我无意中充当了你的炉鼎助你气血运行,所以才会有此效果。」 啪的一声,张君房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季怀措低下身去捡杯子的碎片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色有变,笑著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此一来就用这个法子替你疗伤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这麽做!」张君房情绪有些激动,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摇了摇头连声否绝,「汲取他人元气、精血用以补益己身,此为采补之术,若是这样,君房和那些以精养气用以提高修为的妖邪还有什麽分别?!」 听他这麽说,季怀措只觉胸口一闷,手颤了下,竟让碎瓷片在指上划了道口子,立时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 都说十指连心,所以此刻才会觉得心痛万分?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不禁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季怀措低头嘴角弧了一下,笑得甚为苦涩,然後起身,见他面色绯红扶著桌沿大口喘气,便知是急血攻心,遂沈了口气柔声道,「君房,我只是说助你导引真气、贯通经脉,并非让你汲取精元用以炼养……你这样激动,会加重伤势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房抿著嘴不响,良久才淡声道,「即便不是采补之术,但真气游走对季公子还是会有损害,君房伤得有多重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转身望向窗外,梅香清幽循风而至,丝丝淡雅沁人心脾,不觉轻浅一笑,「与季公子相识时日虽不长久,然朝夕相处,嘻笑促狭,不胜欢愉。季公子对君房照顾备至,数次以性命相救,君房不甚感激,只是如今君房命如残烛,不值得季公子如此牺牲。」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熏香缭绕,淡淡幽馥。张君房一席话轻轻悠悠,宛若汩汩细流,撞进季怀措心里。尝闻人世间,生死别离最是难耐。他活了千 分卷阅读40 年之久,看尽沧桑,身边同族生老病死,来了又去,不过就当它们重入轮回,阴曹地府走一遭,也许来世里还能碰到,生死於他轻如鸿毛,低如尘埃。只是直至此时,他才开始体会到「不舍」之意,也开始明白为何世人会道情爱,直教生死相许…… 若是现在有一株锁魂草,或许我也会将你魂魄锁住,即便永世不落轮回,也甘愿,也无悔。 手指,攀上他的肩膀,隔著布料亦能感觉到他的削瘦。他回过头来,墨亮的发丝水转一般流泄肩头。 「君房,我知道你心如止水、身如明镜,斋戒禁欲、窥避俗世,不会明白,我也不奢求你能明白,但是我要你知道……若是为了你,要我以性命相交我都愿意。」季怀措轻声说道,然後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君房,这就是情…… 我知你不会懂…… 对方的体温隔著布料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如此亲密的举止,任由他抱著,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躁动都为之静止,心里蓦然安心。 昔日种种浮现於脑海,便想起京城郊外的初识,想起去往北疆官道上按辔徐行一笑悠然,想起辽军阵前、八卦阵中他几次三番舍身相救,只觉心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宛如熙阳和风,清冽酥柔,然淡淡开口。 「君房的生死……就交给季公子了。」 三月桃花香,四月枇杷黄,五月石榴红似锦,六月荷花水如云。 张君房掐著指头算了算,若是在南方,这会早该枇杷黄了,再过不久就是石榴花开豔红如火,不禁感叹这日子真是飞快,不知不觉在这里又待了一月。想到这里,复又掂起桌上的信笺,师父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云州郡守府,信上只有两字── 速 回 毋需多言,他明白师父的意思,五月石榴红,也正意味著……离天劫之日所剩时日无多了。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张君房手指一捻,那封信在指间化为灰烬,悄无声息。转身,正对上对方低眉浅笑,一脸温柔,便问道,「是遇著什麽好事了?笑得这般高兴。」 季怀措上前执起他的手,搭住脉门诊了下脉象,回道,「见你一日日恢复,怎能不高兴?每天都犯愁著该换什麽花样让你把药喝下去,这下郡守府的膳房终於能轻松阵子了。」 知他是在拿自己取笑,瞥了他一眼不予理睬,顾自往榻边走去,季怀措从後面追了上来,「生气了?我和你玩笑的。」 张君房冷笑,「你几时正经过了?」 对方挑眉,紧接著嘴角一撇,不怀好意,「我啊……」趁他不注意,抄起胳膊,将他一把抱了往榻上扔去,随即翻身压了上去,「我也就在你面前不正经罢了。」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两下,然後脸贴著脸蹭了蹭,「谁叫我喜欢你呢……」 被他蹭得痒痒的,只觉得他这样子很像某种毛绒绒的动物,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季怀措腾得一下直起身,脸上微有不悦,「我又不是小狗小猫,怎能这样摸我的头?」怎麽说自己也是狼,被他像狗一样的摸,太掉身价了!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嘴角轻弧,「那该是怎样子的?」 对方撇著头不理他。 「季公子?」 仍是不睬他。 「季公子!」 继续装作没听见。 「……怀措。」 「嗯。」 这次总算有反应了,他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满足,只为了他肯叫他一声「怀措」。凑下身去,声音沈柔道,「要这样看著对方……手指慢慢地……」一边说一边实践给他看,手指顺过他铺散在枕的发丝,细软柔亮,泼墨一般。 玩笑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眸子幽深幽邃,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而波澜不惊之下恰恰酝酿了一场暗潮汹涌…… 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炉鼎,助他固本培元,真气运行难免撩拨到情窍,道家理念「松静自然」,真气浑厚时,静心戒欲不甚容易,而真气越弱,欲望越强。初时几日,每每情欲被挑起,张君房就容易分神竭力去抗制,结果真气逆行反倒将季怀措震伤。後来身体逐渐复原,便能自行化精养气,季怀措倒是有些可惜,那种身陷欲望、情欲魅惑的样子……很是诱人。 就著这样暧昧的姿势,手抵在他的背脊上,缓缓将真气注入他体内。 前一刻还在玩笑,下一刻便觉一股暖意沿脊椎行遍全身,张君房不觉有些奇怪,然也没有多加考虑,正欲运气和这股真气相揉,却不想层层热潮纷涌迭起,一时身上燥热难耐,气血不受控制地四处流窜,最後全往腹下汇聚。 张君房暗暗运气想要化解这股悸动,而这时,季怀措醇厚低润的嗓音落在了他耳边,「情欲实乃天生,你别总想著去抗制……顺其自然就好……」只一句话,绷紧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连带著身体也渐渐放松,真气勾动情窍激起一波波酥麻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四散开去浸入四肢百骸,连骨头都能化开。 不禁心里一阵鼓荡,只觉得自己现在很容易被他左右情绪……便有些疑惑,是因为彼此真气相生相融?还是…… 身下那人气息有些喘急,表情清冷逐渐为迷 分卷阅读41 乱茫然所替代,浅浅的粉色爬上白皙修长的颈脖……而那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却仍是清明濯然。 『君房的生死……就交给季公子了。』 他脑海里蓦地蹦出这句话,不禁想起他说这话时的认真和坚定,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对他是全然的信任,没有任何警惕和戒防,任由他的真气在他身体里游走,几次打死穴边经过。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运气导回丹田,自己不该因著私欲而捉弄於他,他喜欢他,也会想要亲他,抱他,却从来不强迫。 从他身上起来,顺手也将他从榻上拽了起来,盘膝而坐正要重新运气,但被他伸手阻了,「你的真气已呈衰竭之象,不要再耗费了。」 季怀措一愣,没料到他这麽快就发现了。 出了暖阁,眼前一阵晕眩,连带周围景物都有了重影,扶著廊柱闭上眼甩了甩了头。如果不是用绿魂珠封了自己的妖气,估计情况还不会这麽糟。 「怀措。」 闻见人声,抬头,便见杨义拎著酒坛子站在自己面前,只是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为难,「本来想找你喝两口的,但是现在看你的样子好像……」 季怀措嘴角一扬浅笑道,「你比较特殊,北原狼王亲自陪你喝。」 杨义有些惊讶半张著嘴指了指暖阁,意思现出真身不会有问题吧。季怀措摇了摇头,「他已经睡了。」 「那好,上哪里喝?」 四下望了圈,然後抬头,「屋顶好了。」 苍穹如盖,冷月高悬,一缕轻风振袖而过,碧色的琉璃瓦上镀了一层霜华,从屋顶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朗笑,下人一听便知是他们豪爽不羁的大将军酒兴上来了,故而纷纷走远免得搅扰到他。 杨义捧著酒坛仰首灌了一口然後丢给狼,狼抱著坛子愣愣地看著倒映在清冽液体中的圆月,一头银发顺著月华仿如上好的绸缎。 「你有心事。」杨义一语点破。 狼笑了笑,而後沈了口气,「可能呆不了几天,真元损耗得太厉害没有办法维持季怀措的样子,又不能让君房知道……所以必须要走。」 杨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单眉一挑,「你对君房用情至深,任是我这样的粗人都看得出来,但是……为何不让他知道?」 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抱著酒坛子喝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下嘴,然後将酒坛递还给杨义,「人妖殊途,君房一心求学问道,想来不日便能飞升成仙,到那时凡尘世俗於他更如浮云……况且,他也根本不会动情。」 照著他的背脊一掌拍了下去,杨义语气里有些怒其不争,「我真搞不懂你们,是人是妖这很重要麽?若是我,碰到了喜欢的东西,就算是用抢的,也要先把它弄到手再说。」说完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下去。 狼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大周的镇远大将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哪个山的山贼头头。」这样讽了他一句,从他手里取过酒坛,「但是,他是人……」 「那就更不能放弃了!」杨义劈手又将酒坛子夺了过去抱在怀里,「人生在世,好不容易有个能让自己付出真心去喜欢的人,若是错过了,别说这辈子,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了……」 杨义一席话,字字如刀,狠狠地刺进狼心底,直刺到他的痛处,痛彻心扉。 手枕在脑後躺了下来,头顶上,星沈碧落,月色清明,一如他的清冷无欲,又想起他被情欲迷乱却仍然清明的眼神,只觉自己真的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们,只此一生,再无来世…… 又或者,连这一生都是错身而过,自己终究只能在远处看他,任情潮炽热,直至将自己焚烧殆尽。 「只要我记著他就好……」他声音很轻地喃了一声,只有他自己听见。 张君房刚到郡守府那会几乎就是被软禁在暖阁里,初时是考虑到春寒料峭他连半条命都没有,季怀措和大夫都不允许他出来。後来伤势渐愈,季怀措见他每日里除了运息调理就是隔窗凭栏,几乎能把窗外那几棵树盯出窟窿来,看著觉得可怜便有些於心不忍时常陪他在郡守府的园子里走走。 只是北方建筑只讲大气,不若南方园林那般精致幽雅,几圈兜下来,张君房宁可待在暖阁里试试到底能不能将树盯出窟窿来。 别人不了解,看著他从圆嘟嘟的小不点一点点长成人模人样的季怀措心里再明白不过──那厮其实野得很。 春风拂面,万物尽长,恰是纸花如雪满天飞,而那两个人,淡漠青衫,锦衣如雪,此时却是混在一堆孩子中间。 「君房,你那样是飞不起来的……」话音刚落,就见好不容易上了天的风筝跟著忽悠忽悠地掉了下来,对方清眉微蹙,瞪了他一眼。 季怀措跑去将风筝捡回来递到他手里,「呐,若是再飞不起来,休要怪我说你笨了。」 那人一身青衫磊落,上绘文竹幽兰,青丝如墨在脑後挽成一个髻,只余几缕鬓发贴著脸颊随风飞扬,端得潇洒飘逸。只是道行高深的张真人,此刻似乎被这小小的纸鸢给难倒了。显然有些不耐烦,但是季怀措还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於是张君房两道细长清眉上的褶子 分卷阅读42 越来越多,最後一抖袖。 「疾风速来!」 一阵厉风自下而上,风筝呼啦一下直入云霄。 「哇~~~」周围那群小孩子张著嘴发出一串感叹的声音,然後潮水一样向张君房围了过去。 「哥哥好厉害!」 「这是变戏法吗?!」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一时间,仿佛麻雀炸窝。 张君房被孩子围在中间,长衫飘飘,嘴角挂著浅笑,季怀措看著看著竟有错觉,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那时候和风如煦,日光正好,而那一个清秀少年就立在草长莺飞间,忽如一阵东风,满山的蒲公英花絮如飞,宛如梦境。 见他不厌其烦地将那些孩子手里的纸鸢一一用起风术升上天空,他上前拽住他的手予以制止,「喂,吃了那麽多天山雪莲还有名贵药材,又耗费我那麽多力气,辛辛苦苦救活你不是为了让你这麽乱来的。」 他回过头来,语气里略有歉意,「季公子教训的是。」 这下季怀措反倒闷了,但见他弧著嘴角脸上根本没有悔意,不禁有些好气,「真相信你才怪,知你是吃准了我脾气才这麽说的。」说完,双手一抬,疾风犀利,剩下的那些风筝借著风势全升到了空中。 待那些孩子从欢呼雀跃里回神时,方才会变戏法的青衫哥哥和白衣哥哥早已不见了踪影。 百步开外,两人凭地现身,季怀措拍了拍手,「这样就好了,被他们那样缠著指不准天黑都脱不了身。」回头,见他手里还拽著线轴,伸手一用力将风筝线给扯断了。 「季公子你这是……?」对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张君房表示不解。 「这是民间的风俗。」季怀措抬头看著那没有了束缚而越飞越远的纸鸢,告诉他,「『清明放断鹞』,人们认为这样身上的秽气和疾病就会随之一起带走。」 「原来是这样……」张君房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眼睛突然瞥到什麽,越过季怀措径直走到他身後的树下。 季怀措的视线追著他,於是转身,见他低下身从草丛里捡了什麽起来,尔後抬头往树上望,便走了过去。 他手里正托著只刚长毛的雏雀,估计是从窝里掉出来的,看样子还不会飞。麻雀的窝就在他们头顶上的那树杈上,张君房托著雏雀要将它送回去,奈何踮著脚还差了一点点,便有些挫败地沈了口气,收手回来准备用御风术。 「我帮你。」 低沈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却是被他扶著腰抱了起来,手顺势向前一递,那雀儿便安安稳稳地落回了窝里。双脚重又沾回地面,思绪却已经飘向无尽的远方。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太清观的後山,有人也是这样抱著自己上树…… 「你好轻,又瘦……」季怀措没有松手,揽著他的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以前的个头还只到自己胸口,现在却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那里,嗅著他身上淡然宁远的沁香,不觉身体里便涌上一股冲动。 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 他还浸在回忆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竟乖顺地被他抱著,直到被捏住下巴被迫转过头去,温热濡湿的东西贴上来时,才蓦得惊醒。伸手推拒却是被他反握掌中,他的舌头从他微启的齿缝间探了进来,勾搅起他的柔软,厮缠在一起。 上一次这样炙热的吻在一起,还是在周军的驻营,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一如此刻,浑身燥热,小腹如烧灼一般的疼痛……就像……被撩拨了情窍! 灼热的气息在彼此的唇间回转,季怀措舔咬著他的薄唇,在彼此分开喘息的间隙,声音含糊道,「你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召雷应该不成问题……不然……」後半句话化作了沈重的喘息,意识不受自己的控制,揽著他的手径自往下移去。 等著他那一声「雷霆号令」来制止自己的失控,竟然等得有些心焦火燎,直到手指探入他的长衫,他才受惊吓般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拽住他的手制止道,「季公子不要再拿君房玩笑!」 「我几时拿你玩笑了?」季怀措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怒气,唇贴在他的耳侧,忽轻忽重地描绘著他的耳廓,「天生人必有情欲,真气撩拨情窍会起欲念,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真正的情欲是由心生……」说著手上用力将他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握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胯部…… 毫无征兆的,手指触上他火热的根源,隔著布料也仿佛能被烫到,张君房唰得脸红到脖子根,然後有些尴尬地别开脸去。想要将手抽回来,反被季怀措握得更紧,紧贴在那里,连对方的变化也感受得一清二楚,不觉脸上就能烧出火来,而更加令他不知所措的,其实是……自己的身体竟和他有同样的反应! 「季公……唔!」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再次贴上来的唇堵在嘴里化为一声低吟,听来撩人。张君房不甚惊惶地想要挣脱开,却被季怀措整个人覆了上来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两具炙热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张君房只觉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就见季怀措嘴角一弧不禁露出一丝邪邪的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情欲,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知道他是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分卷阅读43 於是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一时水汽竟模糊了视线,而这一切,尽教季怀措收入眼底。 只觉他又羞又恼的表情煞是可爱,忍不住又想起他被撩拨了情窍之後深陷情欲的样子。这样一想,手指悄悄滑进他的底衫。 「你做什麽?!」张君房声音颤抖著低呼了一声。 季怀措凑下去张嘴含吮住他玉润的耳垂,「别怕……」手已探了下去,轻握住他的微微抬头的欲望,技巧的上下捋动。「我教你……体会个中滋味。」 被撩动情窍身陷情欲的滋味他体会过,然这次却是完全不同。只觉一波又一波酥麻的感觉,汹涌如潮,顺著脉络蔓延至四肢百骸,意识飘忽,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束缚,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听见他齿缝间稀稀落落地逸漏出丝丝低吟,季怀措转而含住他的唇舌,身陷欲望,意识邈忽,他启齿伸舌自己卷了上来,和他纠缠在一起。「你也帮我……」季怀措含声道,握著他的手按住自己的炙热硬挺,上下缓动。 张君房畏缩了一下却没有拒绝,效仿著他,动作显然生涩得很。但就是在他如此生涩的技巧下季怀措也很快在他手里泻了出来。 喷薄的瞬间,季怀措不忘手下用力一攒,就听怀里那人暗著嗓子一声低吟,旋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斜斜地倚著树干。 腹下的欲望一下释放时,张君房只觉眼前一片白茫,灭顶的快感潮水一般冲刷过脑海。仿佛纵身云端,然後倏悠落下,飘飘然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不觉沈浸其中很久才回过神来。待到意识清明,看到手里粘稠温热的液体,又想起方才自己的沈溺,心里百般滋味交相纷涌,一时竟愣在那里不只该如何是好。 见他看著手里的浊液两眼愣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季怀措不禁为自己的一时失控懊悔万分。撩起衣摆撕了一片布下来将两人手上清理干净,张君房任著他动作却是没有出声,於是季怀措更加悔得厉害,要不是张君房还在身边估计早一头撞树上。 「……回去吧。」想说些什麽缓缓气氛,结果憋了半天却只道出这句话。 方才红晕霞染、欲眼朦胧此刻已恢复成平时的那张素颜清冷,张君房的脸色略微发青,伸手扯了下长衫,就要一脚迈出去,却是身子一歪直接跌在季怀措身上。 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正往下滑的身子,「君房?!」唤他却没有反应,他闭著眼,眉头紧锁,季怀措隐隐不安抓著他的肩膀晃了晃,对方表情愈发痛苦,接著一缕细细的血丝自嘴角蜿蜒而下。 季怀措顿时背脊一寒,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手指搭脉,只觉他脉象紊乱,身体里气息纷杂四处奔走,显然是急火攻心以至气血逆行。 什麽叫报应? 堂堂北原狼王这会终於有了切身体会,而且这个教训估计永生难忘。 暖阁内,一盏金猊香烟如云。 两人盘膝於榻上相对而坐,张君房手指捏印,静气凝神,但凭季怀措的真气在体内游走。过了一刻,额上沁出点点汗珠,然羽睫颤了颤,而後眼睛缓缓睁开,墨玉般的瞳仁静如止水,漾著冰寒。 见他气息渐稳,脸色恢复润红,季怀措这才将真气导回真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起身下榻,自己却是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地上,听见张君房在身後问他要不要紧,他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转身出了暖阁。 一出暖阁正遇上杨义,还不待开口,杨义已经上前一把扯住他胳膊,「去我房里。」 真元耗损的过於厉害,没有办法用法力一直维持季怀措的样子,故而後来,狼再没有去过暖阁,又加上那日的事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再见到张君房时,该如何面对他。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甚至半推半就下还和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是之後呢?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那一刻起,就已经看清了结局……或者根本没有结局,这份感情於他,看不到终点,也永远不会有终点。 倚著窗,夜风沁凉。那天杨义告诉他君房准备在三日後启程返回太清观,问他要不要在走之前再见他一面,一头银发散落於肩的狼王不觉露出一丝苦笑,绯色的眸子蒙了一层雾霭,怎麽见?以现在这样子麽?估计还没开口就先被他『雷霆号令』给劈死了……让我考虑考虑吧…… 这一考虑就是几天。 「三天後……」 也就是……明天。 不禁想起第一次以季怀措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当时只是疑惑他来京城做什麽,直到後来在宰相府里再遇到他时,才知道原来那位帮忙驱除妖邪的高人就是他。 忍不住就想要逗他,打算一报在太清观被他雷劈的仇,只是自己也没料想到,竟会渐渐被他吸引,乃至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後来又假扮成季怀措跟著他来到北疆,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那颗紫魂珠,只是,真正的原因骗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 他喜欢他,喜欢他的淡,喜欢他的清冷,喜欢他所有的一切,哪怕只是抿嘴一笑,也心动不已。 抬头,云烟飘过,皓月如飞,彻骨清寒不觉落寞怅惘。 而此时,庭院里立了一人,衣袂轻曳,瘦骨清风。 想著自己明天一早就要走 分卷阅读44 了,张君房觉得无论是出於礼节还是处於其他的都应该去和季怀措道别一声,只是走到庭院里之後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厢房。 月色很好,柔和的光芒散落倾泻,地上仿佛铺了一层银色的雪。一个人在庭院里慢无目的地踱著,心绪翻涌,从来没有过的烦杂。 竭力想要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忘却掉,但事实上是就好像陷入藤蔓纠缠的荆棘丛中,越想逃越逃不开,越挣扎缠得越紧…… 那天的事情,仿佛印刻在脑海里,一闭眼便历历在目,而那阵颤粟的余韵,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盘踞在自己身体里,久久未消,而在之後几日的魂梦初醒时,便挟著来势汹涌的情潮,将其淹没,将其吞噬。 他说,这就叫做「情」…… 身後枝丛耸动、细梭作响,一声「君房」沈柔温润。 转身 隔著一片枝繁叶茂,那人一身玉白照雪…… 宛若初见。 「这麽晚了还不睡?」对方说著绕过枝丛向他走了过去。 「正想去找季公子,但是……」似察觉到什麽不对,张君房眉头一皱,眼神谨慎地看著他,「季公子身上怎麽会有妖气?」 季怀措嘴角一弧,神秘兮兮地将藏於身後的手拿到前面来,手里正抓著只兔子,还是活蹦乱跳的,见张君房眼睛一亮,面露欢喜之色,季怀措却将兔子护进怀里,动作轻柔地抚著它的背脊,「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人家好不容易成了精,不准毁了它的修为……指不准几年後就能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 张君房不禁好笑,便讽道,「不愧是季公子,这样也懂得怜香惜玉,还料到它日後定会化身为美人。」 对方脸色一沈,「你在嘲笑我?」 「君房不敢。」 将兔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指了指他腿上的伤,「它是掉进猎户的陷阱里被抓後又被膳房的人买下的,我恰好路过膳房,见它可怜便讨了下来。」 张君房走上前手指捏决,在兔子受伤的那条腿那里划了下,一道白光弧过,那伤口自己愈合了,「君房还不曾忘记季公子说过的,就算是妖精也是一条命,也会有感情的……」嘴角含笑看著那还在瑟瑟发抖的兔子,觉得它实在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它的毛,不想两人的手无意中触到一起,张君房的手指缩了下,然後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 「杨义说你明天就要回去。」季怀措低著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麽起伏。 「是。」他只应了一声没有接下去说什麽,原本想好要感谢要道别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吐不出来。 两个人四只眼对著只兔子布登布登地瞧,就差没把兔子给瞅成光秃秃的。夜已深,周遭一片静寂如喑,轻风掠过,暗香浮动。 「那天的事……」静默了一阵,还是季怀措率先开口,见张君房垂著眸子不出声,便继续道,「明知你是清修之人,却屡屡挟你於浊世浮沈,是我私心作祟,是我不该……往昔之事逝无影踪,回去以後便把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都忘了罢。你身如莲华,不为泥污,而世间情长最为纠葛,想你是体会不来的……」顿了一顿复又叹了一声,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也没有必要去体会……」 张君房缓缓抬头,眸子清澈清亮,映著月华如水仿佛漾著淡淡的波纹,薄唇翕动正欲开口,只是季怀措没有注意到,断然打断,「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从庭院到暖阁,两人沈默不语缓缓而行,不长的一条的走廊,竟仿佛走了一世那麽长久。他不时侧首去看季怀措,只见他抱著兔子眼神直直地落在身前地上,似乎在想什麽心事,又似乎……什麽都没有想。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去注意一个人。从京城到北疆,将近三个多月的共处,百日的朝夕相对,就像已经养成了习惯一般,只要看到他,听听他的声音,便觉安心。 其实方才他是想告诉他,那日之事他不曾悔过,会气血逆行只是因为自己初尝情欲心绪难平而已,并非气他也不曾责怪於他……甚至心里还有一丝欢喜。 「你早些休息。」季怀措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暖阁的雕花木门吱嘎一声被他推开,屋内一盏烛火,跳了两跳。 「重伤初愈又要长路奔波,到时候路上支撑不住可没人来救你……」季怀措的语气里半带著玩笑,他喜欢逗他,连张君房自己都清楚,但往往都是嘴上在逗,另一头却是把他捧在手心里护著宠著。 走进暖阁,转身阖门,不想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门扉。有些不解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沈柔……已经记不清是什麽时候开始,只记得很多次,很多次……他就是这样望著自己,邃如深潭的瞳孔里,只有他的身影。 「季公子?」 「最後一次……」 季怀措把著门凑下头去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轻柔一如蜻蜓点水,张君房只觉心里微微一颤,仿佛有涟漪淡淡化开,四散而去。 阖上门,背脊靠著门扉,听愈行愈远的脚步声,心里似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舍,怅惘,暗暗的失落。闭上眼,眼前挥之不去的竟全是那个欣长挺拔的身影,眉峰微扬,一笑悠然。 分卷阅读45 沈了口气,转身,敞开阁门,就见他已快走到长廊尽头。 「季公子!」 那人,止步,转身。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他走下台阶,站在那里问他道,「那日你问君房,若是一日,你将我拉下俗世,和我共度情殇……我会否恨你?会否後悔?」 季怀措神色一怔,随即眼神灼灼地看向他。 「不会……」张君房说著垂了下眸子,而後抬头,一笑,山清水澈,云淡风清…… 「君房绝不後悔!」 风起,青丝共衣裾翻飞,水绕山回,淡月帘栊,恰有春潮涌动。 就见他一脸的不敢置信,接著眉目渐展,嘴角轻撇,随手将兔子放在地上,而後施施然地走回到他面前。 「真的不悔?」他沈声问道,脉脉含情地看著他。张君房点了点头,浅笑以对,任他双臂一展将他揽入怀中,炙热而长久的吻,而後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他抱了起来缓缓走进暖阁…… 星落烟寒,云移山寂,阶前细月铺花影。云母屏低,流苏帐小,一室旖旎悱恻。 被轻置於榻上,任由四肢舒展,他一边吻他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解他的衣服又一边问他,「动了情,二十年的清修可就白费了,你可想清楚?」 他一怔,意识恢复了一线清明,继而想,自己是要受天劫的人,生死由天谁也无从做主,若是挨过了那一劫,此一生就潜心修道再不问世事,情长难却也就只当是俗梦一场,寥寥云烟,人醒,梦止,烟消云散;若是挨不过…… 此生便也无憾了! 遂伸手绕上他的背脊,「季公子曾说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十载,当及时以行乐……」肌肤相贴,情潮汹涌,肆虐的情欲於四肢百骸间朔流回转。 季怀措低下头在他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霎时血气弥漫,「季公子……季公子……我听到这三个字就恨不得把你撕碎了吞了!」凑到他颈边,舌尖舐过他线条优美的锁骨,感觉到他轻微的颤粟,不觉有些恶意地笑,「叫我怀措……」说著,手指已经顺著他紧实流畅的腰线滑了下去…… 一股真气被注入体内,情窍撩动,引起阵阵酥麻,张君房一双欲眼氤氲,似蒙了一层雾霭又好像真的能滴出水来,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上染上淡淡的粉,映著朵朵如桃花绽开的啮痕,竟是说不出的媚,伸手推拒却仍是阻不了身上那人的恶意捉弄。那人叼著他的耳垂,语气促狭,「你现在不叫……待会可别向我求饶……」 张君房一愣,接著便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腿被分开,而後被一举贯穿,私密而紧窄的地方被粗热的凶器撑开填满,如被撕裂一般的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见他脸色惨白冷汗泠泠,紧拽著床单的手指用力到指骨尽显。炙热的欲望被他湿润火热的内壁紧裹著,季怀措咬了咬牙竭力忍下想要驱驰的冲动,就这样深埋在他体内,静待他适应。 室内静得出奇,红烛轻燃,灯花炸响,被利刃贯穿的地方炙热胀痛,还能感觉他的脉动,绵密的吻细细的落在胸口,颈脖,濡湿而又柔软的碰触一点点往上挪去,最後停在眼角,轻柔地嘬去泪水。睁眼,便见他忍得甚为辛苦的表情,却仍是那样温柔的看著他,眼神隐隐含著担忧。 汗水滴下来,正好落在他脸颊上,灼热一如他进入他身体的那一部分,其实此刻他也是如此,如置身炽火之中,仿佛就要化为灰烬,仿佛就此灰飞烟灭。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十载……他攀住他的肩膀,淡淡开口,「难道这样……就是要让我求饶……?」 「你别嘴硬……」被激之人嘴角一撇,缓缓抽送。 只觉肠道内有如被刀刮过,鲜明的痛楚之後又带起一阵莫名的酥麻,下身肿胀炙热却是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羞於自己的反应便闭上眼别过脸去。 身下那人墨发披散,眉头紧蹙,羽睫轻颤在脸上投下好看的阴影,而在自己动作间身体起伏,两颊绯红,气息微喘,季怀措心里不禁一热,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是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人……顾不得其他,狠狠得一挺腰,再次撞入他身体深处,那人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他已经倾身压下他的抵抗急速抽送起来。 随著季怀措的律动,神志渐渐模糊起来,细如啜泣的呻吟自紧咬的齿缝间断断续续逸漏出来,季怀措伸手拨开他的唇,「叫出来,我要听!」 越来越激烈的耸动,已经承受不住地如溃堤一般的情潮汹涌,似要将他吞噬。肿胀的硬挺摩擦著他的腹部,在他一次用力的挺进摩擦过某个敏感的部位後颤了颤喷薄而出,白液粘湿两人的腹部,高潮中花径一阵剧烈收缩,季怀措架起他一条腿在这种极致的享受中狠命抽送,最後一次深深得顶入,而後将欲望释放在他体内。 暖阁内,弥漫著一阵情欲的味道,淡淡的粟花的味道,情色霏糜。 张君房喘著气有些失神,手紧紧攀著他的背脊,好像一松手就会被欲海湮没以至溺死,手指摩挲著他细腻光滑的背脊,却在无意中触到一道粗糙的肌肤,在他的左腰上,「那是……?」他点了点头,那是刚到这里时,他为他挡箭时留下的箭伤。 往日种种又涌上心头,垂著眸子,手指无意识地摩 分卷阅读46 挲著那道伤痕,蓦得惊觉尚还埋於体内的硕物复又硬挺起来,怒目一嗔,「你?!」 对方笑笑,就这相连的姿势将他猛地反转身去,柔嫩的内壁紧紧咬住他的欲望这一扭不禁让张君房脱口叫出声。季怀措伏下身将他压在床榻上再次用力地抽送起来,张君房被弄得浑身无力,最後只能呜呜咽咽地哭得求饶。 「怀……怀措……不行了……」 「我说过……求饶也没用!」 「不要……我……啊!」 「还不行……」 淫靡的交合之声宛如一曲天籁,和著断断续续的呻吟,绕梁而上,久久不散。这一晚,流苏帐内春风暖,合卺杯中琥珀浓。 晨曦薄暮,自镂格疏窗轻泻而进,照醒了一室的暧昧与静憩。 狼自榻上坐起身,竟有一瞬的茫然。 一头银丝散洒於肩,婉转如水泻一般,侧首,身边那人还睡得很熟,依稀还记他在自己身下情欲迷乱、辗转呻吟时的魅惑,只是他初涉情事又有伤在身,撑不过几次便一头晕了过去陷入昏沈。知是被自己折腾得疲累到了极点,便点了他的睡穴,之後自己也无力再维持季怀措的模样,一头倒了下来。 手指轻滑过他的面颊,那一张素颜如雪依旧清冷如故,裸露在被褥外的白玉肌肤上,是如桃花点点的欢爱的痕迹。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不会相信,清冷无欲如他也会流露出那般媚惑诱人的表情,仿佛能将人从骨子里化开一般。 忍不住凑下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一夜的十指相扣,流连悱恻的琴瑟合鸣,而在情潮褪却时却都化作了无尽的萧然惆怅。 君房,纵使对你这般的情意深切,然只能以他人之貌来疼你爱你,你可知我心里有多苦?但仅仅是这样,我也愿了…… 只是……若让你知道季怀措就是北原狼王时,你还会说「不悔」麽? 狼起身下榻,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又默默替昏睡不醒的张君房清理擦拭并换上干净的底衫,因著身上清爽舒适了於是蹙紧的眉头也舒展而开,气息平和一脸的恬静,狼看著他熟睡的容颜,不觉嘴角轻弧,露出一丝宠溺的浅笑。 其实他一点都没变,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脾气,喜好,乃至一言一笑……变了的是自己的心吧……?不知何时,他的身影便在自己记忆里留下了一道刻痕,挥之不去,抹也抹不掉,每一次回眸,那痕迹便又重上几分,最後直至烙进心里。 将他脱下的长衫、道服一件件抚平,叠好,然後有什麽「咕噜」一下掉在地上,滚出很远。起身去捡,才发现不慎落地的是一颗珠子,鹅蛋大小,墨紫光华…… 紫 魂 珠 拾起,捻转在手里,愣愣的看著,绯色的眸子映著淡淡的光华,如有星泽熠熠……回过头去,看了眼床榻的方向,那眼神里盈满了犹豫与不舍,良久,才一咬牙像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将紫魂珠收进自己怀里,转身,手把上门扉,却又忍不住回头。 君房,此一别,再不相见……这世上也再无季怀措此人! 保重。 打开门,决然而去。 纵使心痛如绞,万般不舍,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夜肆纵已是无憾,这一生,下一世…… 不入轮回,永不相忘! 残梦萦绕间,他依稀看到一个银发垂肩白缎长衫的身影,迷雾霭霭,似远又近,一伸手,四周景物一变,入眼的却是雕花床栏流苏帐顶。 张君房干瞪著眼眨了两下,而後侧过头来,眸子清澄眼神却有些发愣。 暖阁内,熏笼香氲漫长悠然,缕缕清馨化为香魂,嫋嫋而绕梁。 脑袋有些昏沈,但依然记得清楚,他和他肆情挥纵情潮翻涌,罗纱帐内相拥而卧交颈而眠……只是此刻床上只有他一人,身上也穿得整整齐齐,昨夜的翻云覆雨宛如梦境,此刻竟有些不真实起来。 撩开被褥撑做起来,仅一个动作便牵扯到了身体深处的酸痛,感官上清晰的感受,切切实实地提醒了他昨晚的疯狂并非梦境,不觉脸上一阵燥热,但心里却仍是隐隐的有一丝欢喜。 这就是所谓的「情」……? 四下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季怀措的身影。 他人呢? 不觉有些疑惑,隐隐地又有些不安,穿衣起身,束上腰带後幡然醒悟过来是哪里不对。摸了摸胸口,又翻了翻袖袋,然後撩开被褥床前榻尾的找了一遍,最後又在房间内找,几乎将暖阁翻了个底朝天,於是心里的不安如乌云压顶笼罩了下来。 顾不得身上的不适,砰地敞开阁门疾步走了出去,日光熙然,一时睁不开眼,才知自己竟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眼睛一瞥带到庭院里的某个角落,昨晚季怀措抱著的那只兔子此刻正蹲在草地里悠哉悠哉地啃嫩草。张君房走过去拎著兔子的两耳朵,将它抓了起来…… 「怎麽会妖气全无?」张君房眉头微皱,有些诧异,遂掌心结印,「北阴金阙,玄冥帝君……」一掌落在兔子身上,符光耀目而後渐渐隐去,淡淡清辉下兔子还是兔子,安然无恙。 那昨晚的妖气……? 「君房!」 听到有人在身後叫他,转身,却是杨义。 分卷阅读47 「我正找你呢!咦?这兔子……?」杨义伸手接了过去拎在手里看看,「这不是怀措从膳房抢去的兔子?怎麽在你这里……唉?你替它将腿伤治好了?」 张君房一怔,脚下不稳,幸而被杨义伸手扶住,杨义不无担心道,「君房,你重伤初愈经不起颠簸,听义兄的话,再待几日上路吧,到时候义兄派人快马加鞭户送你回去。」 张君房摆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义兄好意,君房心领了……」垂首忖了忖而後抬头问他,「义兄,可有看到怀……季公子?」 「你说怀措啊……」杨义回他道,「宰相大人急召他回去,今天一大早他就启程回京了。」 犹如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张君房呆了一呆,然後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下抓住杨义的双臂,「你说……什麽?」 云彀低垂,斜阳却照,官道之上一骑绝尘,马鬃激扬。 「驾!」 张君房一路扬鞭催马期望可以追上季怀措问个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昨晚上的那阵妖气,还有紫魂珠的去向,再反观之前季怀措的异样…… 朔风犀利,尘雾弥漫,从日中到日落,一刻不停连水都不曾停下喝过,急行了半日却连一丝踪影都没有看见,诡异得出奇。他心里越发的不安,有什麽堵在胸口这里,压得他难受…… 隐隐猜到有可能是他,只有他对紫魂珠如此执著几次三番欲以偷盗,也只有他……能看得透自己的心思,扰乱自己的心境。 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宁愿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自己的推测。季怀措……那个温柔体贴口口声声说要与他共度情殇的季怀措……那个目光沈柔前一晚还和他紧密相连的人……不会骗他的!绝对不会骗他的! 些许怅惘,於心底翻涌,从未体味过的滋味。 他勒缰住马,遥望眼前漫漫官道,眼神里多了一丝空茫,又有些无助与凄惶。 季怀措,你要紫魂珠有何用?如若不是你拿走的,又为何急於从我眼前消失? 俯身下马,从鞍上取下剑挽於身後,然後顺了顺马脖上的长鬃,「我要御风先行,你认识路的,慢慢走回去吧。」说完结印足下,一旋身便凭地不见了身影。马儿有些焦躁地跺了几下蹄子,而後仰天一声长嘶抛开蹄子奔了起来,也不管前方是何处。 紫魂珠乃太清至宝,只有执掌太清观的人才能拥有,师父传位於他并非如他人所想是看重他的天赋异禀,更加不是偏袒。 入观那日,师父便告诉他,曾有仙人托梦於祖师爷,称有一仙君罪犯天条被罚入轮回道将以凡人之躯承受天数劫命,若是能度此劫便能重返仙班,若是不能,便永堕轮回再不得超生。而百年之後仙胎托世之人将现身太清,故而托梦於他望他们能助他渡劫。 『那个罪犯天条被罚入轮回的人……就是徒儿?』 师父当时点了点头,然後将紫魂珠交给他,叮嘱道。 就算有百年修为也不定能挨过那一劫,况你只有数十年的修为,紫魂珠是催法之用,擅用熟练後能弥补你道行上的不足,只是这样我也没有把握,所以那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为师和几位师叔也会竭尽全力帮你…… 切记! 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麽罪而要下到凡界来承受此劫,前世过往尽如云烟,他却是一点都不记得。只道自己应是罪孽深重才会如此,故而才会潜心养性不闻外物,只为了能早日洗脱铅华焕然一身。 对於天房师兄,其实他一直抱著愧疚,师父也曾说过,若是他度了天劫那麽掌门之位就要交还给他大师兄……然而世事难料,大师兄却因为一时妒忌而走上不归路。说到底,错,仍在自己。 现在又将紫魂珠给遗失……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心绪难平,又仿入谜林,在一片雾霭中,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前路,只有他自己。 宰相府就在眼前,最先入目的却是风里迎展的白纸灯笼,惨白惨白的,透著阴森森的萧瑟和廖寞。 一个老汉挑著担打他面前经过,张君房叫下了他,「这位大爷,我能不能问下,宰相府里哪一位故去了?」 老汉将他从头到脚瞅了一遍,「你是刚从外边来的吧?」 张君房点点头,那老汉放下担子,捋著胡须长叹了一声,「是宰相大人的独子……据说先前给狐狸精迷了变得神智不清,後来不知打哪请了个修道的高人来驱妖,倒是好了一阵,谁知後来就这麽突然间去了,查也查不出原因,宰相大人因此也是一病不起……」摇了摇头,叹道,「命数,这才是命数,时辰一到,谁也躲不过。」 命数? 於是想起当时给季怀措卜过一卦,他确实应该命数已尽。便又问道,「大爷,我再问一句,宰相大人的独子是何时去的?」 老汉想了想,「大约两个月前。」 「谢谢。」张君房作了一揖以示感谢,而後低下头思量起来。 两个月前……那就应该是自己离开宰相府去往北疆的时候。 如果季怀措那时候就死了,那麽和自己同行前往,之後又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抬头,宰相府的漆红大门紧闭 分卷阅读48 著,灯笼轻曳昏黄光芒将灭未灭,日暮西山,夜风四起,穿袍捋袖不禁有一丝凉意。 风拂过,悠悠远远地飘来一阵清脆童声,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群仙为谁来鼓瑟? 遥闻天上鼓瑟声,声声悲愤声声切。 …… 一群孩子唱著童谣蹦蹦跳跳从他身边经过。 转身,竟觉惘然。 月沈星稀,夜色清幽,燕京城内灯火阑珊。 在街上走著,便想起那一次季怀措为了捉弄他而将他带至青楼,可是谁想到他面对美色心如止水坐怀不乱,倒是季怀措一脸吃鳖的表情有趣得紧。 不觉嘴角弧出一丝浅笑,正忖思遥想之际,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如一石入水将他激醒,四下望了一圈,而後循著妖气找了过去。 那一阵妖气将他带到城西的树林里,那一片林子隐於繁华之後,寂静廖然,枝丛密茂,薄雾笼罩下疏影横斜,月光森冷,让人不寒而栗。看周围的景物似曾相识,走了几步才想起上一次在这里追过一只狐妖。 『怀措──』 树叶沙沙作响,伴著一个缥缈的声音,鬼魅一般自身边倏悠而过。张君房停了一停,翻腕将挽於身後的剑拿到前面来,继续往前走。 『怀措──到这边来──』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稀辩得「怀措」二字,同时还带著莺笑燕语,看来还不止一人。走著走著前面被一片矮树丛挡住了去路,透过枝丛缝隙,看到另一边有花花绿绿的人影绰绰。他暗暗掐决念咒,於是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矮树丛。 『怀措──我在这里,看你抓不抓得到我──』 『不是那里──是这里──』 『呀──错了!是那边!是那边!』 几名薄纱轻裾身材曼妙的女子正围著一个白缎锦袍的男子嬉戏逐闹,玩笑间不知是谁手指一挑,不慎将蒙在男子眼上的布条给挑落了下来…… 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季、怀、措!」 那群女子正笑闹在兴头上,忽得一声厉喝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回头再见来人,个个脸色惊变,而那男子似乎对自己的名字还有反应,侧过头来对著他「呵呵」傻笑。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直觉上是他被迷了心窍,也管不得细细考虑只想立刻将他救回来,遂足下一踮执剑而起,手指掐决,「大胆妖孽!速还本真!」 那群女子纷纷惊叫著四处逃窜,张君房结印剑身,挥剑而出,但见道道剑气带著符光披风斩月,气势非常。四散的女子中张君房一眼认出了那个年纪较小的绿衫女子,正是上回被季怀措护著而放过一马的狐妖,便手一抖,剑尖直指向她。 「妖孽!上次放你一马,结果你不思悔改,仍旧为非作歹,今日且不会再让你逃了!」 眼看剑就要刺了上去,就在这时,斜刺里扫来一抹红绸缠住了他的手腕,随之是一名红裳女子御风而行翩然而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张真人手下留情……」女子悠悠然落在张君房面前,便见她长裙拖地,足踩丝履,皓腕一挥收回红绸而後向他行了一礼,「姐妹们只是在此嬉戏逐闹自得其乐并没有做下为祸人间之事,还请真人手下留情。」 张君房神色清冷,眼神冷冽,手一指,「那他是怎麽回事?」 那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靥辅承权,「张真人难道看不出来麽?」 扫了她一眼,而後将剑一挽朝季怀措走了过去,他仍是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刚才剑气横荡也不懂得闪躲,身上的锦袍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怀措,你何故在此?紫魂珠是不是你拿走的?」问他却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一错神还以为是块木头,唤了几声发现他只对自己的名字才有反应。张君房伸手拽过他的手腕,肌肤相触只觉得冰一样温度,把住脉,蓦得神色一凛,继而转向那红衣女子,「他是死人?」 那女子点点头,款款走了过来,「怀措命数已绝,是小妖甘冒不违用锁魂草将他的三魂六魄封於体内,故而只有肉躯但心智全无。」 张君房又问她道,「他是什麽时候死的?」 那女子答说,「前年冬天。」 「那你可知,我所遇到的那个神智清醒的季怀措又是谁?」 「是……」女子犹豫了下,而後缓缓道来,「那个人是……北原狼王。」 张君房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讲述她是如何请北原狼王前来相助来对付那些收妖降魔的道士的经过。张君房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在季怀措的屋前设下伏魔障会对他没有用,那时的季怀措确实是凡人之躯…… 那麽後来呢? 猛地想起什麽,动手去解季怀措的腰带,季怀措仍是愣站在那里什麽反应也没有凭他动作,倒是红绡和其他狐妖感到有些许惊讶。张君房除去他的外袍然後将他的底衫撩了起来…… 月色朦胧下,季怀措的背脊上的肌肤紧实光滑,细腻如玉,没 分卷阅读49 有一丝伤痕…… 『你和我是共谋!呐,如果不想要我说出去的话,你今天看到的事情也要装作不知。』 『不碍事,我只是怕你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气。』 『若是和你一起,纵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都道小孩子最是怕苦,让他们喝药简直连哄带骗十八般武艺全用上,没想到道艺高深的张真人竟也像个孩子喝起药来推推躲躲不干不脆。』 『天生人必有情欲,真气撩拨情窍会起欲念,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真正的情欲是由心生……』 『真的不悔?』 那几个月共处的日子,片段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呼旋而过,对方的言语笑貌举手顿足,那麽清晰的刻在脑子里,一闭眼他沈柔似水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萦绕,而就在昨夜,彼此十指相扣,流苏帐内辗转缠绵,那种紧密相连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那个人是狼……那个人竟是狼! 胸口一痛,仿佛被万针刺锥,紧接著一阵酸楚自心底漫溢上来,很苦,很苦…… (po的时候没注意看,结果回车下面的那一段漏了。。。我那什麽眼神~) 「张真人,红绡可否请求您一件事?」 张君房转过身来,神情淡到了极点,「你先说是什麽事,然後我才决定做不做。」 红绡辗然而笑,但是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绕开张君房走到季怀措身边,动作缓缓地替他将衣服都穿好,手指轻抚过他隽朗的脸,眼神里是盛载不下漫溢而出的爱怜。 「一切众生都处於因果轮回中,此生彼灭,彼生此灭,阻其堕入轮回妄图以这种方式长相守……红绡早知会有这麽一天。若是张真人执意要让怀措的魂魄散去轮回再世,希望张真人在送走怀措之後可以让红绡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张君房却是一惊,没想到她会这麽说,「为何要这麽做?」 红绡揽著季怀措,头轻倚在他肩膀上,「妖精的寿命远比凡人来得要长,红绡也知若是怀措轮回在世说不定哪日还能再遇上他……只是无论轮回多少世,红绡和怀措依然人妖殊途,为世人所不能接受……不如就此归去,从此了无牵挂……」说到这里,竟是潸然泪下。 『……即便是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也会痛会笑会受伤,遇到有难之人也不吝出手相助,也懂是非曲直,也懂知恩图报……』 不觉心里一震,狼曾经说的话悠悠地在耳边回荡,以前只道那些都是为非作歹、危祸人间的妖孽,不想今时今日才明白,狼那时候说的话没有错,他们其实和凡人无异,又或者较世俗之人还要来得情深意重……*地狱十九层* 「你若是喜欢他现在这样子……只要你们不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我便也不多管了。」张君房淡声说道,「丧失独子之後,宰相大人一病不起,偶尔托个梦给他也好让他宽心。」 红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张君房,张君房轻弧了下嘴角点点头表示自己说的话可信。红绡欣喜异常忙向张君房行了一礼,「感谢张真人成全!」 「太好了!」周围其他几只狐妖也尽是雀跃。 张君房又看了眼季怀措,那张相貌英挺的脸在他眼里却是全然的陌生。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撇开头,转身就要离开。 「张真人……」红绡在他身後叫住了他,而後走了过去,「张真人的名号红绡早有耳闻,只是今日一见,却发现张真人并不若他人所说的那般心冷无情。」 心冷无情?不禁想,原来世人是如此评价於我。便问她,「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见红绡又是一阵犹豫,心中已有所了然,「是北原狼王?」 红绡辗然一笑目若秋波,轻点下头。张君房也不多说什麽,顾自走了出去。 夜色越发浓重,薄雾缭绕里,一人在枝丛茂密的林子里疾步奔走,横生兀长的枝杈勾破了道服,擦破了皮肤,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心里乱做了一团。 那个「季怀措」破绽频出,他早就应该注意到的。 他不仅懂玄门正宗的法术,还略懂医理,挥剑杀敌时隐隐透著一股凌驾於众人之上的气势,纵使季怀措天资聪颖自小饱读经书,但也不过是个风流骚客。况他又生在官宦世家父亲是当朝宰相,几乎没有受过委屈,而漠北寒苦比不得燕京的繁华,他竟能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而丝毫没有怨言。 张君房的步子缓了下来,只觉体内真气乱窜,知是气急攻心,撑著树竭力压制下紊乱的气息,导气归元…… 闭上眼,眼前竟浮现出红绡看著季怀措时眼神,那般柔情,那般细腻……一如他看著自己时的眼神,沈柔似水,邃如深潭,仿佛一陷进去便再难脱身。 何时,清静无欲、冷静自持的自己也开始迷乱,恍惚,无措,心如乱麻……仿佛有什麽紧紧地系在心头,深深的羁绊,一扯动便痛彻心扉。 『这就是情!』 季怀措的声音叩响心门,莫名地在耳边久久回荡。 这就是情? 这就是…… 情?! 心绪如潮,气血涌动,蓦得一口腥甜涌了上来,血 分卷阅读50 色嫣然。 虽已是春末夏初,北原雪山仍是一望无垠的白,远远望去宛如银色莽龙腾空而起,而除了他和几位长老以外才能进去的禁地更是清净得纤尘不染。 望著一片无人踏足的雪原,不禁又想起那个清迥绝尘的人,那一晚如莲一般在自己身下宛然绽放,清澈濯然带著几分魅惑,令人沈醉…… 禁地深处倚著山势岩石雕砌出一座祭坛,狼缓步踱了上去,站至最顶上而後从怀里掏出紫青两枚珠子。 「这紫魂珠本就是北原雪狼一族的东西,若我不拿回,实在无颜面对惨死的先辈和族人,现在拿了回来,又叫我该如何来面对你?」拿在手里眼神温柔地看著就仿佛看到他本人一样。 你的祖师爷和我们结下生杀大仇,纵使与你无关,但你终究是太清观的人,现在又是掌门。即便你是对著我说愿意和我共度情殇,我也不可能动你分毫。 只因为是季怀措的模样,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亲近你,才敢和你共陷情欲极尽缠绵……所以情也好,恨也好,都留给季怀措好了,自己现在是北原狼王,守护北原,守护自己的族人便是职责。 还说永世不见,不觉有些自嘲地弧了下嘴角,这才几日,思念已如疯长了的野草一般占据心间,阖上眼,便是他山清水澈、云淡风轻的颔首浅笑,宛若就在眼前,栩栩如生。 这样的折磨不知还要过多久? 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抑或是…… 永生永世? 沈了口气,抬头,祭台後方光滑的崖壁上雕著一幅画,寥寥几笔在岁月侵蚀下依稀能辨出画的是一只仰首啸日的狼──雪原狼一族的图腾。 狼将紫青二珠嵌进壁画里,两颗珠子正好镶成画上那只狼的一双眼睛,相映成辉。 「恭喜主上将紫魂珠寻回。」狼身边侍卫扮相的人恭敬贺道。 狼负手身後,不禁轻叹,「上苍庇佑吾族,赐予这两颗神珠,用以在危难之时化险为夷。只是谁曾料想,这两颗珠子带来的祸远大於福,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居心叵测觊觎於此,北原狼族也险些就此覆灭……」说到这里便回过身来吩咐他,「苍焕,多派些人镇守禁地,不得再出差池!」 「属下遵命!」被唤作苍焕的人恭敬领命,而後随著狼缓缓走出禁地。 「属下曾听长老们说起,数百年前,魔道中人妄想一统三界,北原狼族也参与那场三界之争,就连天庭派下的仙君还是在紫青两珠的协助下才镇压住魔道重还世间清静的,可见这两颗神珠确实是造福世人之用。」 狼回头看了苍焕一眼,随即嘴角一撇,轻笑道,「有这等事?本座倒是第一次听说。」 苍焕脸上不觉显出讶异之色,「其实长老们也是从上一代那里听说来的。主上活了千年之久,连主上也不知道的想来该是谣传了。」 狼摇了摇头,「也不尽全然,或许只是本座忘记了罢。」 纵使修行千年,但是和记忆无关,记了这一百年,便忘了前一百年,有时候和族里的孩子说起事来,一讲到那是几百几百年前便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历经了很多很多,也遗忘了很多很多,然恰恰有那麽一些事或人,却深深扎根在记忆里,想忘却忘不掉。 禁地和霁雪殿都在雪山之巅,後者是统领北原狼一族的首领议事和休息的地方,雪山之上终年冰封,白雾缭绕,若不是登上顶峰是很难找到这里的。 刚回到自己住的寝殿端起热茶还未递到嘴边,便有人来禀报,说山脚下拦住一人,那人一身道服头戴白玉莲花冠,说是要见北原狼王。 「啪」,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眼神一凛。 是他? 但是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紫魂珠丢失的同时季怀措也下落不明,他应该会猜想到是季怀措拿走了紫魂珠,而自己也和杨义说过,若是他问起季怀措的下落,就说他已经回京了……所以这会他应该在遥遥千里之外的燕京而不是北原雪山,况且他根本不知道季怀措就是自己假扮的,怎麽会找到这里来? 走到霁雪殿外的山崖上,脚下是云如雪絮,荡谲无涯的云海,一铺万顷,雪浪翻涌。抬手隔空一抹,云海之上隐隐现出山脚下的景象,於是那个灰青色的清瘦身影就那样堂而皇之毫无预兆地落入他的眼底。 那人抬头看了眼山顶的方向,表情清冷如故,那一眼,两人的视线仿佛交汇在了一起,万千情结,挥之不去,一瞬间,恍若隔世。 张君房手挽桃木剑恬然静立,周身萦绕著一股清雅素淡却令人望而止步的气息。 面前数十只体格强壮,獠牙毕现的狼,皆是雪一样的白毛,绿森森的眸子。虽从未到过北原雪山,但小时候从狼那里也听说了不少关於这里以及雪狼一族的事。这几只狼虽面露凶相,但似乎只想施以威胁不让他更近一步,於是他便这样静待著对方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一声狼嚎,那几只雪狼立时竖起耳朵警觉起来,嚎叫一声接著一声,最後一声长啸划破云霄,紧接著身侧断崖上出现了只四肢健硕的狼。 张君房不觉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摒住了气息,眼睛望了过去。那只狼却是背光而站看不清楚样 分卷阅读51 子,只能依稀辩出它身上颜色浅浅的灰毛。 狼说过,雪狼的王族大多是修炼成形的妖精反倒都不是纯色的毛,就像他,只有背脊上的是白色的。 那只狼幻化作了人形,远远看去,傲岸挺拔,长发激扬,但却不是北原狼王,他看了眼张君房,而後道,「我是狼王身边的近侍,主上让我告诉你,他不想见你,所以你请回吧。」 张君房一怔,「为什麽?」 苍焕回道,「主上没有说,做属下的也不便问。」 张君房低头想了想,而後抬眸,一双眸子泛著清冽的冷光,「烦请你再替君房转达一句,君房会一直在这里等著,直到他肯见君房为止!」 红绡告诉他,在他到宰相府之前直至离开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北原狼王附在季怀措的身体里,而他离开宰相府之後,北原狼王便也离开了。 只是到了北疆之後那个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季怀措究竟是不是狼,他也不能确定,但是那个季怀措刻意掩藏了身上的妖气却是事实。而在宰相府附身在季怀措身体里的狼肯定也是掩藏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否则他断不会被蒙在鼓里。 便想,狼,你不肯见我,莫不是做贼心虚? 见张君房执意不肯离开,苍焕又道,「张真人,我劝你还是离开的好,太清观和吾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你既为执掌太清观之人,就绝对不能让你踏足北原雪山再次玷污这里。」 一听到「太清观」三个字,那几只雪狼便腾得一下杀气尽现,浑身的毛竖了起来,对著张君房恶声咆哮,几乎随时就要扑上去的样子。见状,张君房手里长剑一撩,准备一场恶战,就在这时,苍焕长哨了一声,那几只雪狼收到命令,呲著牙对著张君房嚎了两下而後转身向雪山上跑去。 「你都看到了,它们恨你入骨,所以还是快些离开罢。」话音还未落下,一阵烈风夹著细沙一般的雪粒呼旋而过,白茫茫地迷住了视线。 什麽不共戴天之仇?究竟太清观和北原狼族之间发生过什麽事?为何他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张君房心里一迭的疑惑,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待到风止天清,也不见了苍焕的身影,朝山上走了几步,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静立在原处。 一日天晴,接著两日阴雨霏霏,第三日便开始下雹子,沙粒一般的扫到脸上隐隐生疼。 从霁雪殿内出来,苍焕想也不想便直朝殿外的山崖边走去,他知道主上这几天里每日都会到霁雪殿外的山崖上看云海,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 到了崖边,果然见到他负手而立,朔风飞扬,袍袖鼓荡,不知为何看来寂寞非常。 走上前,看到云海上浮现的景象──苍茫无垠的梨花白之间,一抹灰青突兀得有些刺目。 「主上,那个人还没有离开?」转过头去,却发现狼王看著云海的眼神,竟是痴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後轻叹了一声,语气听来有一丝心疼有一丝怜惜,「这便是他的性子,若是下了决定,便甚少反悔,我一日不见他,他便在那里站上一日,一年不见,等上一年也未必不可能。」 听狼王那麽说,苍焕复又回头看了眼云海,风雪如絮里,那人青丝共衣袂翻飞,风清竹骨越发傲然。 「他重伤初愈,这麽恶劣的天气下还能坚持这几日已是不易……」狼低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得一般。 「主上就是为了救他而伤了元神的?」苍焕又问。 狼轻弧了下嘴角并没有立刻回他,眸子垂帘仿佛陷入遥久的思绪里,良久才开口,「周辽交战,他用太极图破风後八阵兵法图,只是无论最後周军是胜是败,他都是用性命放手一搏,本座为了将他救回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苍焕自小便跟在北原狼王身边,狼王一向独来独往,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的他对一个人这麽留意。 「容属下冒犯,主上既肯耗费真元为他续命,想来此人与主上的关系非般,吾族与太清观不共戴天,但到底是先祖的事情与他一人没有关系,主上何不见他一面,许是真的有紧要的事。」 狼伸手一挥,云海上的影像渐渐散去,转身缓缓往霁雪殿走去。 不是自己不想见他,而是不能。 他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但是怕见了他之後便会控制不住,害怕自己会动摇会妥协会将紫魂珠双手奉上让他带回太清观。 那颗小小的珠子上背负著他的父母兄弟以及族人的血海深仇,那样的沈重,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就算告诉他真相…… 就算告诉他真相又如何?当年见证了事情始末的族人均已不在人世,凭一己之词他能相信自己麽? 『若是你那位故友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於你……你会怎样?』 『君房早已不当他为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觊觎紫魂珠的妖孽,若敢有所作为,君房定叫他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想起陷入迷踪阵时他说过的话,心痛如绞……或许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 第四日,雨雪初霁,新雪覆巅阙,银白如锦,满目洁净。 几只土狼在林子里转悠,想是被雨雪困了几日这会出来寻找吃食。新雪盖去了猎物 分卷阅读52 的气味,踪迹难寻,然长期生活在如此苛刻的环境下,嗅觉和听觉便练得异常敏锐,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 找了一阵,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雪堆高高隆起,一方灰青的布片裸露在外,直觉告诉它们那下面有东西,顿时兴奋起来,只是尚未靠近,突然有一物从旁边的树丛间一下蹿出横挡在它们之前。 不速之客是一只灰毛银背的狼,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一派气势威凛。眼见著到嘴的猎物就要被人抢走,饿急了的土狼纷纷露出尖牙,嘴里低吼威胁。但对方根本不把它们放在眼里,回过身嗅了嗅那雪堆,用爪子刨了几下,雪下面露出几缕墨青的发丝。 见对方真的从雪里刨出什麽来,那几只土狼怎肯放弃拱手於他,於是其中一只跺著爪子喉咙里咆哮了几下之後一声尖锐的嚎叫,和其他几只一起咧著尖牙扑了过去。 听到身後动静,对方转身,一瞬间,却是化作了人形,振袖一扫,那几只土狼就被横荡的气流弹到几丈开外。 「他是我的人!」对方的声音低沈温淳却不失肃严凌厉,只见他侧身而立周身萦绕著淡淡的白芒,绯色的眸子斜斜地扫过它们。 土狼踌躇地转了两圈,正欲再次扑上去,对方绯眸一瞪,便见周身的气息瞬时幻化成狼,气势如虹。几只土狼被他一吓,竟是愣在原处瑟瑟发抖,嘴里呜咽了几下便转身跑了。 见那群家夥夹著尾巴落跑,天性使然不觉嘴角微微扬出一丝弧度。然後突然意识到什麽,神情一凛,转身撩起衣摆半跪在雪地上,伸手将覆在那人身上的雪细细拂去。 埋在雪下面的人脸露了出来,那一张素颜,宛若初生,明净到几乎纤尘不染,此刻,他双目紧闭,表情安然而恬静,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君房!君房?」 唤不醒他,也探不到他的气息。狼心里一沈,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拉了起来,那人却是身若无骨瘫软如泥,而触手所及皆是冰冷如雪。脱下外袍将他裹紧然後搂进怀里,用手掌搓著他的背脊和手臂,希望能让他暖和起来,只是无论如何努力,对方都毫无反应。 「君房,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将他从怀里拉开抓著他的肩膀晃了晃,对方的脑袋无力地垂著,於是捧著他的脸细细地看,手指下的肌肤犹如冷玉,替他搓了搓而後又重重地搂住,脸贴著他的脸来回轻蹭,嘴唇哆嗦地低声轻喃,「……你不是要见我麽,我下来了,你快点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不敢想,什麽都不敢想,只期望怀里的身躯能有一点点暖和不再这麽冷冰冰的就好像…… 就好像…… 「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去暖和一点的地方……」 抱著他,起身,突然有什麽从他身上忽悠飘下落在雪地之上。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张符纸,正疑惑间,身後传来细细梭梭踩碎细雪的声音。 「狼!」 一声轻唤,是那种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 狼一怔,同时,横抱在手里的人化作了细沙,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流走。 傀偶术?! 细沙流尽,怀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外袍,还有他一直穿的那件灰青色的道服。手指收拢,抓著那件道服的手越攒越紧…… 好一招引君入甕! 但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从云海里不见了他的身影那一刻起,不安和愧疚就深深地萦绕心头,连想都来不及就直接从霁雪殿冲了下来。 对他,自己真的是陷得太深了…… 「你身为玄门正宗,一派掌门,竟使得这种下三烂的手法引我现身,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你们太清观的脸面又将搁在何处?」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语气里不掺杂任何感情。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那个静若止水的声音在身後再次响起,他缓声说道,一字一字清晰地落在耳边,重如千钧,好像有人执著大锤一下下地敲击心头,他说── 「季公子,别来无恙?」 转身,那个扰乱他心扉的人就那样静站在他面前,一带当风,发丝轻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狼负手身後语气平静道。 张君房嘴角一撇,浅浅一笑,「你不用装了,刚才你还没化作人形时我已经看到了……」对方脸上有异样的神色一掠而过,稍纵即逝,却已被他捕捉在了眼底,他继续道,「你左侧背脊上有一道伤痕,和季怀措左後腰上的那一道一模一样,你作何解释?」 狼没有立刻回答他,张君房也没有急著追问下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静静地站著,彼此间气息暗涌,汇聚纠缠不分上下。 仿佛过了一世那麽久,狼微微撇开头,和他投过来的凌厉视线错开,似不为意地开口承认,「既已被你识破,那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见他眼神紧紧地盯著自己,遂决定一切都豁出去了。 他不想再骗他,也不愿再骗他,明知道彼此不会有结果,却仍顺著自己的私心诱他入凡尘,破禁忌,他身如明镜,心如古井,宛若青莲出尘,却硬生生被自己丑陋的欲念所玷污…… 不如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北原狼 分卷阅读53 王对你已是坦荡如砥,再无所隐瞒。 「是。」狼说道,「是我假扮了季怀措,紫魂珠也是我拿走的。」 出人意料的,对方脸上并没有现出过於惊讶的表情,只是略微低头嘴角有些自嘲地弧了一下,而後抬眸,视线冷的竟然钻心,「我没有时间和你多加纠缠,你把紫魂珠还给我,这笔账既往不咎。」 狼只觉得心里一阵痛绞,什麽共度情殇,什麽琴瑟合鸣,原来统统都比不过那颗珠子。君房啊君房,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麽?那些时日的相处,难道你都不曾动容过? 「不可能!」狼拒绝得甚是干脆,「紫魂珠我是绝对不会还给你的!」 「妖孽!」张君房脸有愠色,抽手将长剑指向狼,「我原想放你一条生路,哪知你不识好歹,那就休要怪我无情!」 纵身而跃,随即振臂一挥,气势凌厉挟剑气横秋直刺向狼。狼後退一步,挥手在身前划了道弧张开屏障甚为轻巧地停下张君房的剑,而後袍袖一扫,竟将他震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有了紫魂珠,凭你那十多年的修为连我根小指都动不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张君房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心知自己又打不他,执剑一扫,周围几棵树齐刷刷地被剑气扫断,「狼,你已修行千年,只要稍加时日便能飞升成仙,为何还要觊觎紫魂珠?」 狼不觉露出一丝苦笑,随即眸色温柔地看向他,「你想知道为什麽?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九曜藏我身,五帝管星数。神珠一照,万邪随珠灭。」 张君房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为何……你会知道催动紫魂珠的法咒?」 狼淡淡的说道,「因为紫魂珠本来就是北原狼族的东西,当年你的祖师爷清尘子,闯入北原狼族的禁地,杀我父母兄弟,伤我族人,最後夺走了紫魂珠还自奉为太清至宝……而我,不过是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见张君房眼神怔怔地瞪著自己,犹豫了下,而後声音很轻地补了一句,「但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这一句表白悠悠然然消散在空气里,无影无踪。 良久,张君房才仿佛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表情仍是那种清濯如水的淡然不惊,他开口道,「你就算不寻借口我也不能拿你怎样,何故还要扯上我的祖师爷?事关生杀之仇,岂能随口说说?」 狼先是一愣,而後嘴角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我知你不会信我……但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分假话。」无论是关於紫魂珠的事,抑或是……对你的感情。 你可知? 我有多想我就是季怀措,那样便能一直陪著你,平时互相砥砺潜心道学,闲来便携手共游纵情山水,长伴长随,厮守终老。 「我是不会再相信一个屡屡骗耍於我的人所说的话的。」张君房的语气平静如故,言辞间却是分外生冷。撇开头去不再看他,手握成拳抑制不住的颤抖,自掌心传来的一阵阵的刺痛,不禁让他想起那一晚他进入他身体里时的那种痛,痛到仿佛将身体生生撕裂开来,然……却是他心甘情愿去承受的。 那一晚,他在他身体里毫无节制的耸动,陌生的感觉在四肢间横生窜走,而疼痛之後便是灭顶的快感。他长这麽大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欲念,想要他,想要感受得更多,想要和他一起沈沦,然後陷入那种令人颤粟的迷乱里,直至情热将自己焚烧殆尽…… 『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会否後悔?』 『不会。』 『真的不悔?』 怪只怪张君房错信於你!心里,千愁万绪潮水一般的席卷而过,待到潮退,便什麽也不剩。抬头,眼神冷冽,「我想你能主动交还紫魂珠,否则……」 狼在心里叹了一声,明明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却还是抱著少之又少几乎微不足道的期望,想他也许能相信自己,到头来,不过是让自己更加看清楚现实。你在他心里,不过就是个…… 骗子! 冷风滑过,只觉怅然萧索,「你有本事就像我一样从我这里将它盗回,随你用什麽手段,我随时恭候!」说罢,用力一甩袍袖,转身离开。 「狼!」 张君房正要追上去,没想到烈风犀利肆虐而过,吹起白茫茫的一片雪雾,待到这阵风过去,狼早已消失不见。 忘记自己是如何回的霁雪殿,一路的失魂落魄,待到回神时,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拽著张君房施傀偶术用的那件道服。 灰青色的布料,恍惚成梦境里一成不变的身影,那个清迥绝尘不染瑕垢的人,始终离得那麽远,那麽远,无论如何伸手永远也碰触不到。 愣愣得盯著手里的道服看了一会,而後执到唇边,轻轻地贴了上去……记忆里,那两片薄唇总是带著冰一样的温度,而每一次亲他,他总会流露出茫然而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人欲罢不能。 脸贴著布料蹭著细细地摩挲著,道服上尚还残留著他的味道,一如降香的深沈淡雅、宁静悠远,不知不觉间令人心绪平复,静憩安然。 「君房……君房……」 嘴里不自觉地轻喃,一声又一声,透 分卷阅读54 著沈醉不已的心伤,这就是彼此之间路途的终点麽? 若是这样,他现在宁愿什麽都没有发生,日子可以回到从前,那时候柳丝正绿,岁月还长,飘絮满天的蒲公英里,他还是那个孤然随风的清冷少年,他可以教他童谣,教他法术,抱著他让他把小麻雀送回窝…… 又或者是,当初去燕京的时候根本不该回太清观。 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主上。」 苍焕的声音落在耳边,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於是不动声色地将表情全敛了去,转身,「什麽事?」 「山下来人回报,主上回来之後不久张真人业已离开。」 走了麽? 「他认定了紫魂珠是太清观的东西,所以不会这麽轻易就放弃的,让山下的人不要懈怠。」说罢挥了下手,示意苍焕可以退下,「我要一个人静一下。」 「是。」苍焕行了一礼,退出殿外之前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主上,然後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主上和那个张真人的关系不一般,偏偏两人要闹成这样,好像积了几世的冤仇,化也化不去,解也解不开……所以,还是当一只狼比较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哪来这麽多烦恼? 霁雪殿外山路逶迤一直漫入云海里,苍焕长啸了一声,变回狼身朝山下跑去。 之後几日,安然无恙,狼心里却是越来越不安。 张君房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清冷无欲、淡然随和,但是另一面戾气甚重,就像那次在太清观的屋顶上和自己打,他居然用到了敕神咒,在和辽军对阵时,想摆妖阵幸而被自己阻止,结果太极图还是让他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差点出不来。 侧目,那件道服静静的挂在屏风上,如一朵苍蓝的炽焰,灼伤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从东天传来一声震天绝地的轰鸣,霎时地动山摇。起身走到霁雪殿外的山崖上,苍焕已经站在了那里,见他走出来便急急地迎了上来。 「主上,东边山头是不是雪崩?」 顺著苍焕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常年积雪的山头仿佛被人削走了一块,大堆大堆的白色正一点点陷落下来,扬起白色的尘雾飘飘洒洒一直弥向天际。 「好在那里应该没有人。」狼说道。 「但是张真人……」苍焕犹豫了下,山下人是回报说看见张真人往东边去了,但是那个人怎麽说也是太清观的人…… 「你说什麽?」狼一下紧张起来,转向苍焕抓著他的肩膀追问道,「你说君房怎麽了?」 被狼的气势震了震,苍焕老老实实回道,「有人看见张真人是往东边去的……」 「该死!」狼一把甩来他,转身使用法力纵风而行朝那边飞去,只一瞬便到了山脚下,抬头,头顶上隆隆之声震耳欲聋,大块大块的雪来势汹汹一路催枝折木直向他压过来。 情势危急,已经来不及找人了!狼双手在身前划了道张开屏障,随即催动法力便见那道屏障越拉越大直至覆盖住整个山脚。崩乱的雪压下来,狼拼尽力气将屏障往上一推。 霎时一道金光耀亮天际,风卷乱云,雪沙碎飞,自山顶上崩落的雪停在了他的身前。望著眼前被阻下来的雪,抬头深吸了口气,而後心里一松却是失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主上!」 苍焕带著其他侍卫正好赶到,见状,连忙冲上去扶住他。 狼喘著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在苍焕的搀扶下,开始四下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周围很大一片树林几乎都被雪埋了,一览平川,然一点踪迹都没有发现。 也许他已经避开了…… 虽是这样想,但心里仍是隐隐不安,就在这时感觉有什麽落在了自己头上,伸手摸下来,而後捏在手里正反看了下。 只是张很普通的碎纸片……但是为什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抬头望了眼那山头,然後低下来又看了看手里的纸片,四下望了圈,发现被阻下来雪里也夹著几张纸,有些上面还有点点墨迹。 狼蹙眉思忖,有墨迹的纸片,还有之前那一声震天绝地的雷鸣……神情一紧,骤然醒悟!这是── 天灯阵! 「我们中计了……」狼狠狠一握拳,手里的纸片瞬时化作尘屑,散飞开来,「调、虎、离、山!」 连忙带著苍焕还有侍卫折返回去,狼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凌乱到无以复加。 不知道是该懊悔还是该谴责,明明前一刻还对自己说,不要再惦念了,然一转身却仍是忍不住向他所在的方向飞扑过去,无论如何的压抑,克制,但是每一次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不愿见到他出事,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痛苦万分,若是再一次抱著他毫无知觉逐渐冰冷的身体,也许自己真的会发疯癫狂直至意识错乱。 不知何时,他已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意识,乃至整个生命,夜里辗转反侧间,眼前便全是他的身影,清澈明净,宛若青莲。 心想,自己还有一千年或许两千年或者活得更长久,而他就这一世……那麽自己又何必非要执念於此?紫魂珠丢了还能再拿回来,而唯独他,若是错过了便永远 分卷阅读55 错过了,不可能再有来世,即使有,他也不会是他的……所以,你要紫魂珠,我便给你就是了! 君房,别说是紫魂珠,就是整个北原,若是你开口我也给你,什麽都给你! 思及此,不觉豁然开朗,一心想著赶紧飞奔回去。他用天灯阵造成雪崩是为了引开自己,所以他现在一定在那里,但是刚走到禁地外面,就嗅到了空气里漫来的浓烈的血腥气,方才还有些欢喜焦急的心情,霎时如入冰窟。 这样的血腥气,他再熟悉不过,在周辽对阵的战场上,在族群间为地盘为食物的争夺中,以及……数百年前那一场几近灭族的祸事。 压下心头的不安,缓缓地走了进去……然後下一刻── 天 崩 地 裂! 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好像一瞬间重又退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个噩梦里……红色的血,被染成红色的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白的苍茫,红的灼目……而他的族人,那些守护著禁地的族人…… 「不────!」 狼嘶吼了一声,甩下苍焕和侍卫顾自冲了进去。 四周是血,风掀起了衣袍,一片肃杀的气息里,禁地深处,祭台之上,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手执长剑,傲然而立。 血红的液体顺著剑身洄转滴落,在剑尖指著的地上湮出一滩殷红嫣然。族人的鲜血染在他一身灰青色的道服上,绽放出一朵朵墨如子夜的莲,衬著他清冷平淡的神情,越发触目惊心。 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不是他!那个人不是他!那个清迥绝尘仙骨飘逸的人,怎麽可能是眼前这般修罗的模样?! 「……你在做什麽?」 那个人回过身来,另一只手手里捏著紫魂珠,他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是你自己说的,有本事就像你一样从你这里将紫魂珠盗回,随我用什麽手段,你随时恭候……难道堂堂北原狼王想要出尔反尔?」 「所以你就……杀人?」狼紧了紧拳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因悲愤而颤抖。 听到他的质问,他竟是宛然一笑凄豔非常,「人?驱妖除邪本就是君房的职责,何来杀人一说?」那言辞,那表情,冷到了极点,远比这北原终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冰冷无情,字字似剑,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看到东边雪崩,听到苍焕说你是往那边去,我连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救你,而你却私闯禁地杀我族人……张君房,你教我如何面对自己的属下,你教我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族人? 狼一双绯色的眸子几可瞪出血来,紧咬著牙根却难以抑制住心里如潮如涌的悲拗,「是我扮作季怀措骗了你,是我从你这里拿走的紫魂珠,你可以恨我,甚至杀了我……但你为什麽要对他们出手……为什麽?!」 一声狂吼,狼袍袖一甩,带出的厉风直接将张君房扫了出去。这一下,力道大得惊人,张君房根本抵不住他在情绪失控下的全力一击,飞出去之後猛地撞到祭坛後方的壁画上,便见那堵山壁自他背脊撞上的地方一点一点龟裂开来。 张君房只觉自己几乎被粉身碎骨,一张嘴血箭如飞,然还没站稳,对方已纵身而上一把捏住他的颈脖。 「在太清观的时候,我教你法术,给你讲解经文,看著你长进一点一点踏入上乘的境界不知有多高兴……结果到头来你却是拿我教你的这些来对付我的族人!张君房,你人性何在?!」狼对著他吼道,不觉间手下便用上了力气,於是看见他表情痛苦,脸色由白转红,然後发青。 他比自己离开时又憔悴了很多,脖子细的好像一掐就断,心里不禁有个念头,只要一用力,他就能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只要一用力…… 手指抖了抖,却是无论如何也掐不下去,见他气息渐弱,用力一甩将他抛在地上。而後手一招,那颗青色的珠子直接从岩壁上飞到他手中,然後照著张君房胸口一掌推上去。 原以为这一掌定会要了自己的命,然除了亮光刺目,什麽也没有发生。张君房半伏在地上掩著嘴轻咳了两声,点点血迹喷在地上,淡淡湮开。「要杀就杀!莫要再……羞辱於我。」 狼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麽,走上前蹲下身,拾起他的右手揉在掌中,犹记那时在暖阁里见他将手置於被褥之外,便是这般葱白纤长腻玉雕琢的一般。张君房动了动手指,而後脸上露出惊讶。 见他如此,狼语气平静地告诉他,「紫魂催法,青魂束法,我用青魂珠封去了你的法力,你不可能再使用法术了。」握著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布满了细细的伤痕,声音不禁有些凄然,「……就是这双手扎得孔明灯……就是这双手捏得符咒杀了我的族人……?」 张君房抬头看向他,便见他敛著眸子,顺著脸颊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脸盖住了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萧然肃杀的气息…… 「君房……」对不起! 闭上眼,别开头,握著他的手,手上一个用力…… 指骨粉碎的声音和著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呼,仿佛利刃,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了一下。 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做了梦。梦里柳丝浓,桃花香,一山白蒙蒙的蒲公英。 那人的 分卷阅读56 声音低且柔,银亮的发丝在风里肆意飞扬。手指一捻,啪嚓,折了朵蒲公英,而後朝著他脸上呼的一吹。 逝水流红,雪絮如香…… 『狼,别和我闹,背错了符咒就麻烦了!』 对方瘪了瘪嘴,甚为无聊地往草地上一倒,嘴里咬著光秃秃的花杆子,轻轻地哼著,『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带上花一朵……』 「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阴冷潮湿的石牢里,死一般的寂静。他愣愣地盯著石牢顶上的岩壁,意识却是早已飘到了九天云外。 他想起许多事,太清观的後山,山上的大榕树,他将他私放下山被禁足三年,後来又重逢结果两人一言不和打得天昏地暗,再後来,是宰相府里那段不长的时日,然後他陪他上北疆,一路相随,一路相守。 想起周辽最後一战,他送他进阵时在马上贴著他的耳边道,『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那时候背水一战生死难料,他知道他这样说实则是为了缓和气氛,然而那一刻他却是真的生了去看一看的念头,便欣然道,『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他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让他等退了辽军之後再问,只是後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令他措手不及无暇应顾,便再也没想起来…… 有水滴自石缝间迂洄辗转然後滴落到他脸上,发出清脆如裂帛的声响,冰冷沁凉。直觉想要抬手去抹,不想刚一触动手腕便有锥心刺骨的剧痛自手上传开。 他忘记了,十指尽断,双手已废……所幸右手被捏碎的刹那自己便疼得昏了过去,所以左手如何断的,他不知,也不想知。 石牢的天窗外,最後一抹落日余辉消失殆尽,无尽的黑暗笼罩下来,使得这里越发的森冷。他俯下身用嘴叼起地上的碎石而後在地上划了道细痕,地上深深浅浅的已有了好几道,数了数,这是自己被关在这里的第七日…… 垂著头盯著地上那几道痕迹只觉心碎凄然,指骨尽碎也抵不过此刻心里的痛,那一种仿如被撕扯被纠缠在一处的痛,从郡守府的暖阁一直到燕京,又从燕京到北原雪山,心绪难平如潮汹涌,原是早已动了情。 闭上眼,那一个潇洒随性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是季怀措,也是狼,一举手一投足,便引起心里阵阵悸动。 究竟何时对他生了情? 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暖阁里见他不惜耗损真元为自己疗伤,也许是在周辽对阵中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又或者那一年在太清观的後山上,那个银发绯眸笑得很温柔的人便在自己心里播了一颗情种,待到他发现时,已是花开繁华一片荼靡…… 视线从地上的刻痕挪到自己的双手上……手指形状可怖的歪曲耷拉,干涸的血迹,一道一道蜿蜒著从指尖到手臂,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族人的。 他知道那不关他族人的事,但是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是站在了一堆尸首中,满手黏腻浓稠的液体,血腥惨烈。因为一时间真相来得过於突然,因为在山下足足等了他四天,因为揭穿了他之後他编出那样的故事来狡辩,被骗的怒意还有被情伤的痛彻彻底底蒙蔽了他的心智,於是铸下大错! 然後他看见岩壁上的画,看见画里那只狼的眼睛分别是两颗珠子,想,也许狼并没有骗他,紫魂珠确实是北原狼族的东西,只是…… 为什麽不一开始就告诉自己真相?为什麽要瞒著自己,骗著自己,还要和自己……做那样的事? 那一夜,流苏帐内十指相扣,狼,你究竟抱著怎样的目的? 是报仇?是羞辱?还是仅仅想要看我出丑? 只是无论哪一种,你都该如愿了。 我用二十年清修换一身情伤,用一夜沈沦换永世不得超生。 抬头,月华顺水从窗格的缝隙里倾泻而下,窗外夜色如墨,星河影沈。他痴痴地看著那天窗,嘴角攒起一抹浅笑。 再过几个时辰,就该是六月初五了吧…… 牢门上的铁链哗啦啦的一阵响,而後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张君房回过头,入眼的是一件素白长袍的下摆。 来人缓缓走了进来,而後蹲下身,入目的还是那双目光沈柔的眸子,无论是周辽两军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还是吟哦悱恻春意阑珊的流苏帐内,即便是他恨心捏碎他的指骨时,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紧紧地盯著他,未曾改变过。而他就是在那种能将人从骨子里化开一般的温柔里一点点沈溺、堕落乃至万劫不复。 张君房不觉心里一痛,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狼却没有把视线挪开,眼睛眨也不眨,似要将这些时日的空白都弥补回来一样。 那人甚是狼狈,一身血污,发髻散乱,但刚才那一瞥,眼神却依然清明如故,狼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替他捋开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然而手指刚触上去,对方却是受惊吓般的身体震了震,随即胳膊一挥将他的手打开。 这一下,牵动了手指上的伤,便见他撇著头狠狠咬著下唇不让自己痛哼出声,一 分卷阅读57 缕细细的血丝顺著嘴角蜿蜒而下湮走开来。 「你一定恨我,对不对?」狼开口道,声音低沈而暗哑,悠悠地在石室里飘荡开,听起来分外邈远。 「但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给你续命用的雪莲就是他们冒著雪崩的危险上到最陡峭的地方一株一株给你摘下来的……我记得我也说过了很多次,就算妖精不属三界辖管,就算是逆天而生,他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和你一样,会痛会笑会受伤也会死……而你就这样忍心一剑刺上去……」 张君房倚著岩壁侧身而坐,听到他这麽说身体又微微地颤了一下,视线怔怔地落在身前的地上表情有些不敢置信,然後闭上眼咬著牙一字一字道,「君房既已为狼王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我的族人就能活过来麽?」狼苦笑了下,站起身,仰首透过石牢的天窗向外望去,眼神好像落在了遥远的过去,「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有名字,只不过太久没有人叫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风邪……风、邪。」他停了下来,嘴角轻抿,似在细细回味那两个字脱口而出时的滋味。 「父母兄弟被杀後不久,目睹当时那件事的族人也相继离开,等我重整了狼族再去太清观时,你的祖师爷也早就死了……我承认我当时留在太清观就是为了伺机取回珠子,後来扮作季怀措……也是为了这目的,一直都在骗你,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也不怪你。」 日月为明,此情可鉴,只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接受,让自己噩梦重演的人,竟是自己最爱的人。 转身,从怀里掏出紫魂珠,「上苍赐了这两颗珠子是为了让我们逢危难时可以化险为夷,然而千百年来大小祸事皆因此而起,究竟它是太清观的,还是北原狼族的……」将紫魂珠握在手心里,一用力,便听嘎啪一声,而後白色的粉末自他缓缓摊开的手掌中纷纷扬扬细细洒洒地落了下来。 「如此……谁也不用争了!」 耳边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张君房睁开眼略微抬头,便看见散落的粉末纷扬成了北原晶莹剔透的细雪,良久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什麽……心里一下空了,又立刻被填满,那鼓胀到就要溢漏出来的情绪,一直从心口漫到了鼻尖,酸涩凄楚,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 他让他明白了何为俗世情爱,又说要和他一起共度情殇,结果到头来,弃了他,伤了他的也是他。仿佛一下把他捧到了云顶,而後狠狠心的脱开手,最终摔得粉身碎骨的只有他自己。 手里的粉末倾泻殆尽,狼看了他一眼,「你走吧……以後再也不要让我在北原看到你,或者是太清观的任何一名弟子。」 张君房有些自叽地笑了笑,用手肘撑著岩壁勉强站了起来,视线和他平视,「你身为北原狼王,何不光明磊落地来向我讨回紫魂珠,为何屡屡戏耍於我还要嫁祸给别人?难道如此羞辱我,真的能让你产生快意麽?」 「君房,我……」 「或许真的是我不该,不该去动那情欲……」 也不该动了真情。 绕过他直直往牢门走去,他很痛,哪里都痛,手指,胸口,心……不知为何很想立刻回太清观,下山这麽久了,师父会惦念的,云清也该惹了不少祸,他应该在那里的,不问俗事潜心道学。可是…… 走到石牢门口,他停了下来,略微回头,「不管你的目的为何,君房还是要感谢你,只是你说得对,世间情长最为纠葛,君房是真的体会不来……但我也未曾恨过你,也从未悔过……季公子,狼……」 有水汽蒙住了视线,而後抑制不住的炙热滚烫的液体自眼眶涌了出来,在脸上湮开道道冰冷的濡湿,风一吹,冷彻心扉。 「後、会、无、期!」他冷声说道。 狼一惊,蓦得转身,只看见那个人垂著双手缓缓往山下走去的背影,那样纤瘦单薄却依然清冷自傲宛若修竹,便见他越行越远最後消失在夜色里。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麽,方才一瞬似乎就要想起来,但又什麽都想不起来。 他扶著牢门痴痴地望著他远去的方向,轻声念叨著他最後一句话,「後会无期……後会无期……」低沈而伤感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一遍又一遍,循而往复,久久不停…… 山路崎岖,张君房摇摇晃晃有些漫无目的的一路往下走著。 树林间呼啸过一阵阴风,发出尖利的声响,他停了下来,抬头,朗月当空,然一丝乌云遮去了皎洁如水的光芒,周围阴寒之气徒然而增。 『季公子可有听说遭百鬼噬身还能生还者?』 『你怎的一下笨起来了?道家,讲究炉鼎。所谓炉鼎,就是肉身。肉身一毁,炉鼎难存,就算脱了凡胎已经成仙,也恐难受得住那般折磨……』 他的嘴角不觉漾开一抹笑,有些释然,又有些哀凄,自言自语道,「六月初五,天降劫数,百鬼噬身,万死而……」 难得一生! 这就是他的天劫,躲不过,也逃不掉…… 『张君房……我诅咒你……我用这数万人的鲜血诅咒你……』 『……你生必被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尸骨尽毁,不得善终,魂魄无依,永世不能超生!』 没想到大师兄死前所 分卷阅读58 说的话倒是真的应了。 「生必备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抬起手臂看了看残畸不堪的双手。 就算紫魂珠没有被毁,而自己法力被封,双手已废,想是也捱不过这一劫的…… 狼,你族人的命,我来还,自此各不相欠…… 周围枝丛耸动,鬼魅般的影子穿梭其中,来自修罗地狱的魑魅魍魉,狞笑著聚拢过来。 他望了眼四周,而後笑对苍天,缓缓闭眼。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乌云蔽月,暗无星光,一时之间竟难分天地,接著一声凄厉的锐呼划破黑暗,几股阴风向他袭去……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再不为情所伤! 天庆六年春,辽再犯周境,周镇远将军杨义率兵三十万镇守云州。 时两兵相接,战火正酣,忽然敌方阵式骤变,先行自乱阵脚。 见状,杨义率其猛将一鼓作气攻入阵中,便见血肉横飞,杀得酣畅淋漓。杀入敌军阵中才发现敌人後方为群狼所袭,群狼皆是一色的白毛,如雪幻化,而那个立於高岭之巅含笑自若指挥狼群之人,锦衣白袍,一头银发发丝飘逸,一双绯眸眸色如火。 「怀措!」杨义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回身对将士们道,「天降神兵助我大周,男儿们岂可输之於人?!」 一时群雄激昂士气澎湃,众将士手执兵刃口里喊著「大周威武!」直将蛮夷杀得片甲不留。 大退敌军便是要庆贺一番,周军驻营外的山崖上,两道人影倏悠一闪。 「人间之事与你无关,你来凑什麽热闹?」杨义抱著酒坛子扬了扬眉。 对方嘴角微抿,浅然而笑,「怎麽说北原也是我的地儿,你们在这里打啊杀的倒是扰了我的清静。」 杨义照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下,「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谢了!」 狼但笑却不多话,执著酒盅盯著杯子里的液体眼神发愣,良久听得杨义那边一声长叹,回过头去看他。只见杨义方才还兴致很足,说要一醉方休,这会却是抱著酒坛望天叹息,一代勇将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女儿家家的伤感,他黯然道,「想三年前,君房和你,我们三个人在这里醉酒飞觞、吟诗耍剑,该是怎样的畅快不羁……然明月依旧,酒香醇浓,一切都如三年前那夜,你在,我也在,唯独缺了君房……」 蓦得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恍然了一下,不禁感慨,自雪山上那晚,他削瘦单薄的身影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之後,一晃眼竟有三年了…… 不知那之後他怎样了…… 於是忍不住脱口,「君房……他後来如何?」 听到他这麽问,杨义看著他的表情有些莫名,随即疑惑且不十分确定地问他,「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麽?」话出口的同时,一阵百感交集涌了上来。他当然知道,君房被他封了法力又废了双手,但他仍是装作不知,「君房他发生了什麽事?」 杨义看了看他,然後叹气,「也是,你後来回北原了,不知道也很正常。」转过头去抱著酒坛望向天际,声音很低很低,「君房他……」 「死了。」 最後两个字,轻得不能再轻,他还没有听清楚就忽得从耳边滑过,消散在夜色苍茫里。他一下紧张起来,猛地抓住杨义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麽?你再……说一遍。」 杨义拍了拍他的手而後将他的手从他的肩上挪了下来,似有安慰道,「你对君房情深意切是不该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我便也不瞒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君房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手里的酒盅啪得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狼摇了摇头不肯相信,「怎麽会……怎麽可能……?」 「我以为你知道的……真是不应该告诉你。」杨义复又叹了一声,而後语气平静缓缓而道。 「三年前你和君房到达这里不久我就收到了宰相大人遣人送来的信笺,信里吩咐我无论战事如何,有没有办法退敌,都务必要让君房赶在六月初五之前回去。我出於好奇後来就去问了君房,原来六月初五是他的生辰,算命先生和他师父都说他二十三岁生辰之日命里有一天劫,所以他师父叮嘱过他在这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太清观里,以便合众人之力助他渡劫。」 杨义停了一下,拎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才接著道,「你回北原之後他也急匆匆地走了……我是後来到太清观去找他时才听他师父说的,听说那劫叫什麽『百鬼噬身』,厉害非常,只是君房後来根本没有回去,等到他们找到他时……」 杨义後面说了什麽,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胸口仿佛被人重锤了一下,紧接著气血倒涌一口腥甜窜上喉口,杨义见他一脸异状连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他,「怀措,你不要太难过了……」 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後似乎意识到了什麽有些惊异地抬头,「你刚才叫我什麽?」 「怀措啊!」杨义笑了笑,「你就是我认识 分卷阅读59 的怀措!不管你是现在这模样,还是季怀措的模样,在杨义心里你就是怀措!」 一句话,直刺心伤! 『……季公子,狼……後会无期!』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了,对不对? 而我就眼睁睁的看你去送死……为什麽……为什麽不告诉我你有天劫在身?为什麽不告诉我你要被百鬼咬噬?为什麽? 只觉得,心如碎裂一般的疼。 後会无期……後会无期…… 「不────!」 风,撕裂了记忆,将所有的坚持都击得粉碎。 相隔万里便是生死永别,而那个清尘迥然的身影,已归去…… 狼旋身落在太清观外,还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便一脚蹬开紧闭的大门冲了进去。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太清静地!」 几名小道执著剑将不速之客拦了下来,待到看清来人样貌皆是惊愣了一下。狼朝四周望了一圈,而後开口,「我要见你们掌门!」 拦住他的小道士里有一人上前嗤道,「大胆妖孽,掌门岂是你随意见得!」 狼只觉说话之人眼熟无比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他们执拗著不肯放行便打算硬闯,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从他身後飘了过来。 「云清!」 云清? 狼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小道士,才想起是张君房身边那个梳两团髻的小道童。 「你们休得无理,此人是统领北原狼族的狼王殿下。」 那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後又响了起来,狼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重重得揪了一下,有些欣然又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然眼前却不是他要见的人。 这个人他认识,是张君房的大徒弟玄龄。 「狼王是想要见掌门?」玄龄说著抖了下手里的拂尘,作了个请的动作,「请随我来。」 狼想了想,跟了上去,「其实……我是来看你们的师父的。」 玄龄回过头来,嘴角浅浅一弯,语气表情像极了张君房,「师父即是掌门,掌门也是师父。玄龄现在就是要带狼王去见师父。」 狼心里一个怔愣,杨义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张君房已经死了,故去的人还要怎麽当掌门? 难道……? 跟著玄龄穿过整个道观来到後山,山上蒲公英开得正好,白蒙蒙的一片,风一吹,花絮散飞,漫舞浅扬如雪似云……於是,那些曾经过往的记忆潮水一般纷涌而至,然後又随著花散飘香,越逝越远。 玄龄带著他沿著後山的小径一直往下走,山脚下有一汪深潭,潭水碧清,却深不见底,旁边有一路石阶通往地下,石阶很窄仅能容一人之身,狼跟著他又走了许久,几乎感觉是走到了那深潭底下。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石洞,玄龄才停了下来。 「师父三年前身受天劫惨遭百鬼噬身……还请狼王殿下有心理准备。」 狼看了玄龄一眼,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於是狼便挪了步子往石洞内走,才进到门口便觉一阵寒气侵骨,这里竟不比北原那终年冰封的地方暖和多少。走到石洞深处,发现那里有一寒潭,潭面被冰封住,周围岩壁也是被厚实的冰所覆盖,整个石洞晶莹通透,冰雾氤氲,俨然仙境一般,然後他看见…… 寒潭之上用冰砌了个冰棺,里面有人躺著,隐隐透出身上著的绛红色。 「君房!」 狼箭步冲了上去,手刚攀上冰棺又像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随即捂住嘴摇了摇头,绯色的眸子越瞪越大,不敢置信地看著躺在冰棺里的人,确切的说,只能算是勉强还辩得出原来样貌的残缺不堪的……尸体! 不,这不是!这绝对不是他的君房! 那个人……那个人清俊淡雅秀骨天成,一低眉,一颦首,飘逸若仙……怎麽会,怎麽会是眼前这幅样子?! 狼向後退了几步,眼睛一瞥看见了他交握在身前的手,畸形歪曲的手指白骨隐显,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双手曾经纤指葱白,腻玉雕琢似的。 「当年师父受宰相之请前往北疆助大周破阵,但是直到六月初时都未见师父返回。於是师兄弟们下山分头去寻,最後在北原发现了师父残缺的尸身……当时师父被人封了法力,废去双手,一直带在身上的紫魂珠也不见了踪影,想是根本无力反抗任凭百鬼啃啮直至……气绝……」玄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狼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想执起他的手,却又怕本已残破不堪的尸身毁坏的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地碰上去而後轻抚而过。指下冰一样的触感,让他禁不住颤了一颤。 君房,我虽怨你杀我族人,但是你会有今天这样……都是我!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骗了你又伤了你,是我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双手,还毁了紫魂珠…… 一定很痛苦对不对? 狼看了看他的脸,虽是伤痕累累却犹是清静自若,宁静而祥和,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样。还是记忆里的那张清冷素颜,他未曾忘却过,也从未想要去遗忘,只有他自己明白,思念如荼,无时无刻不烧灼著他…… 这三年里,他疯了一样的收集雪莲,挑最好的尚未开苞的细细收起来,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60 要做什麽用,只想著有人会用到的,总会用到的。那人遗落的道服被他整日攒在手里早已摩挲地褪了色,但是他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收著,上面还残留著他身上的味道,淡然悠远的沁香,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玄龄走过去拽著狼的衣袖轻轻将他的手执开,狼的脸上霎时涌现不解的怒意,玄龄略有歉意的微微颔首,「玄龄失礼了,只是太师父好不容易才用这千年寒冰保住了师父的尸身,您手指上的温度会加速尸身腐化的。」 狼越发的不解,玄龄解释道,「师父肉身虽亡,但不知为何,三魂六魄被封於体内无法超度,若是这尸身不保,师父的魂魄便会无所寄依魂游在三界外,永世都无法遁入轮回。」 双手扶著冰棺的边缘愣愣地看著静躺在里面的人。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都是这样守在一睡不醒的那人旁边等著他醒来,等著那双秋水澄澈星眸微眨,而後晨曦破晓,天地间遽然清明。 似已忘记了手下的是千年寒冰,寒气浸骨能冻伤肺腑,又或者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其它地方的疼痛,唯独心里,如万物覆灭,所有以北原狼王这一身份构筑起来的坚持和原则,崩溃,塌陷,灰飞烟灭……就连悔意和愧责都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不……」他低声轻喃,手指紧紧扣著冰面,指下传来哢嚓哢嚓龟裂的声音,「……我为什麽要丢下你……为什麽要怨你……归根结底错都在我!都是我!」狼扶著冰棺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最後跪在了地上用头不停地去撞冰棺,「……为什麽……我为什麽要作这麽残忍的事情……!」 血顺著冰棺光滑剔透的表面淌了下来,然後被寒气冻结成冰,道道嫣红绽放如花。 往昔往事,纷涌交织。 想起在後山上的初见,那一个明净濯然宛若仙童玉子的少年,暖暖一笑,如山清,又水澈;想起後院那棵榕树,他抱起十二岁的他让他把麻雀送回窝,十年後,千里之外的云州,他也做了同样的事,将二十二岁的他抱在怀里,那时候想,不放手,永远都不放手了…… 想起云州那晚,春风绮阁轻纱帐暖,夜月高楼合卺之仪,他的清铅素颜,流泻在唇上的魅惑,漫长夜里的肆意挥纵,滟滟目光的宛转,凝眸一瞬,把所有的情潮都化成了清越的鹤唳,展翅欲飞…… 那是他在心里记了十年的人,不惜以命相交也要守护的人,爱到只敢以他人之貌来表白的人……若是自己没有骗他,若是自己不是那麽心急地取回紫魂珠,若是自己在他刚寻到雪山之时就出面见他,若是在禁地不是那般冲动,若是…… 一步错,步步错!仅仅一念之差,伤了,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张真人,这符上『不举』二字是为何意?」「是希望附於季公子身上的秽浊之气、邪佞之欲,不动、不升,此为『不举』之用途。」 ──「听说塞外美女高窕挺拔、热情奔放,怀措早就想见识一下了。」「那季公子何不遁风?也好免受这马匹颠簸之苦。」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方才在山崖之上,我们三人执手相握,难不成也是要白头偕老之意?」 ──「君房,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会否後悔?」「不会……君房绝不後悔!」 ──「知道麽?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头抵著冰棺,似想起来什麽,狼一下起身扑了过去,对著冰棺里那个双眼紧阖的人,声音颤抖道,「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君房……辽军已经退了,我带你去看映山红……君房……?」忘记了玄龄的劝告,狼伸手过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你还是不肯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问杨义,是我率著族人和他一起退的敌……他还在山崖上等你回去喝酒耍剑……君房……君房!」 狼低吼一声将冰棺里的人重重地搂进了怀里,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苍天!神佛!为什麽要这样?为什麽?!你把所有的罪都归给我,你把所有的劫都降到我身上,你让他醒过来!你让他睁开眼!」 「狼王,请不要……」玄龄正要上前劝说,却被身後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太师父给阻止了。 怀里的人冰冷得就好像这周围的千年寒冰一样,上一次他就是用这招骗的他,让他在雪地里抱著他的人偶差点疯狂,而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将所有噩梦都变作了现实。 嘴唇抵在他冰冷的脸颊边,仿佛低声私语,「我知道你恨我骗你,我知道你当我是为了紫魂珠才扮作成季怀措呆在你身边,但是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苦?我是想过嫁祸给季怀措,但是我也有私心的……想你清心寡欲不黯世事,想你一定不会对妖动情,所以才想以人的身份接近你……」 是我诱你入凡尘又将你弃下,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我以为就此就能斩断情愫,爱也好, 分卷阅读61 恨也好,都留给了季怀措。从未奢望过你的心里能有狼,也从未奢望你能对狼展开心怀,只要我知道那一晚爱你的人,和你共陷情欲的人是我,就够了。 流年似水,红尘幻梦,此情,彼劫,付之一笑,各自两清。 那个晚上,银月如镜,扬星如秘,他听见他在身後说,後、会、无、期! 共你双飞,终究此情已惘然。 「君房……你的情,我受之不起!受之有愧!」 灼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白雾氤氲,冻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粒…… 因为狼身上的体温,张君房的尸身渐渐消散犹如冰雪融化。 「太师父,你看师父的尸身……」玄龄有些担忧地转向太师父云溪子。 云溪子点点头,手里拂尘一振,便见冰雾腾起,烈风急遽,一下隔开了狼和张君房。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起身转向云溪子。 「狼王殿下和君房徒儿交情非般,前来悼念不足为怪,只是当年玄龄他们找到君房徒儿时,是在北原……」云溪子停了下来,眼神凛冽地看著狼。 「你想说什麽就说吧。」狼开口道。 「狼王和徒儿的死有没有关系?」云溪子直截了当质问他。 狼回身看了眼张君房,而後沈了口气,「有,是我封了他的法力,废了他的双手……」 听闻,玄龄一扫之前的清冷,脸上布满愠色,拂尘指著狼,「妖孽!我要替我师父报仇!」正要一掌拍过去,被云溪子一把拉住,「你这冲动的性格就跟你师父一个样……」玄龄哽了一下,莘莘地退到一边,「是徒孙冲动……徒孙只是……」云溪子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然後上前两步。 「老道和狼王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当年狼王在太清观养伤的时候对君房徒儿宠爱有加,连老道和几位师弟都自叹不如,不知狼王为何如此待他?」 狼抿了下嘴角,「君房他……杀了我的族人……」 云溪子一脸了然,「戾气太盛,冲动妄为,是他死有余辜。」转身对玄龄道,「我们一心要为他渡劫,他却去惹这等祸事!撤了冰洞,这孽徒的尸身也不用替他存了,就让他去当孤魂野鬼罢。」 「不!」狼护住冰棺,否认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只取回紫魂珠就好了……为什麽我偏偏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我想要他,想要和他一起体味人世情长,想要和他一起共度情殇……但是真的等到他动情了,我却没有勇气去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逃了,带著紫魂珠逃得远远的…… 云溪子叹了一声,想他的徒儿一向清心寡欲远离俗世,竟也有为了情而失了分寸的一天,难道这就是天意?「君房的性子我了解,你这样做只会让他钻牛角尖,他定是以为你是为了紫魂珠为博取他的信任所以才接近於他,继而又骗他动情毁了情修……」 狼沈默著没有回他,良久才开口,「云溪子师父,紫青二珠确为北原狼族之物,为何你们的祖师爷要夺紫魂珠?夺走之後也只是供著,他究竟意欲何为?」 云溪子捋了下胡子,道,「曾有仙君托梦於祖师爷,称百年之後有天界上仙将仙胎托世落入凡间受劫,届时将会现身於太清观,望太清众人能助他渡劫。」 狼不解道,「那这个又和紫魂珠有什麽关系?」 「祖师爷的梦中,那位将要转世的仙君手里正执著紫魂珠,祖师爷便以为紫魂珠是这位仙君的东西,故而才会冒犯北原禁地……祖师爷取走紫魂珠就是为了给那位仙君助他渡劫。」 狼眸子黯然视线直直地落在身前地上,而後低低地笑了起来,转向冰棺,看著张君房的尸身眼神里漾满宠溺,「你说你……做神仙多好,站在那麽高的地方看风景,还不用生病吃药,你却偏偏要跑来人间受劫……受劫就受劫吧,还要连累这麽多人陪著你团团转,你说你什麽时候能让人省点心?」说著从怀里掏出青魂珠,捏在手里看了看,续道,「回去以後给我念个百八十遍的往生咒替我那些族人超度,否则……」 为了助你渡劫,阴差阳错又千回百转,我的族人,你的大师兄……已经无可挽回,总不能在最後一步功亏一篑…… 但也亏了这劫,才能让我认识你……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叫你狼可以麽?』 『不回答就是默许了哦!我叫君房,你要记住了,君子的君,角、亢、氐、房、心、尾、箕里的房,君──房!』 狼将青魂珠放在他额上,而後手指抵著青魂珠,「君房,我助你渡劫!」 「都道紫魂催法,故而千百年来觊觎紫魂珠的人远胜於青魂珠,然他们不知,紫青二珠中,真正厉害的却是这青魂珠……」狼低沈而柔和的声音在不大的石洞内悠悠地回转。 「当日用青魂珠将你的法力封住,以至到现在你的三魂六魄还没有散去……」 也许是上苍给我们的最後一个澄清了结的机会,我们相隔了太多的错误,纵使心意相通,到最後仍是免不了陌路相向。而现在也知道了,你是仙君托世终究要重返上界,而我是妖,就算潜心修炼飞升成仙,那又如何?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分卷阅读62 …… 或许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爱上你…… 「云溪子师父,请念『回度重生咒』。」 「好。」云溪子将拂尘往胳膊上一靠,手掐符印,口中念咒,同时狼也催动了青魂珠。 便见一缕绿光绕著那珠子转了一圈带起青魂珠自身的光芒,流泻在冰洞内,因著晶莹剔透的冰柱的反射,整个冰洞内登时华光溢彩、万象倾城。 青魂珠的绿芒将狼和张君房笼罩其中,有什麽,荧光熠熠,如碎石沙金,自狼抵著青魂珠的指尖缓缓倾泻,经过青魂珠又如月华铺洒,自张君房的眉心流淌而开。 君房,前尘过往,尽如云烟,我的族人不可能复生,你也用自己的性命来抵还,究竟谁还欠著谁,我们纠葛的这麽深或许几生几世也算不清……狼目光沈柔地看著张君房,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好看一眼,最後一眼…… 以我千年修为,重塑你一身仙骨,助你渡劫超脱轮回,纵使……魂飞,魄散! 青魂珠似乎承受不起他的千年道行,很轻很脆的一声响,从中间!开一条缝,而後四分五裂,化作了灰,散作了尘,一如他们逝去再无法挽回的岁月。 君房,日後看到太清观的後山,那棵树,树上的麻雀窝,北原的冰天雪地……你会想起我麽?你会想起那些曾经过往的时光麽? 想是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回答的,青魂珠完全消失的瞬间,一道光华掠过张君房全身,光芒所过之处他残破不堪的尸身便恢复如初,而同一时刻有一团金光从碎裂的青魂珠内飘了出来,悠然而升,触到狼的指尖,倏忽一下便消失了。 一瞬间,有很多画面从眼前掠过,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仿佛是尘封了许久的往事。 那是自己的记忆?只是为何自己的记忆会被封在青魂珠内? 拢过张君房全身的光华退去後,便见他的眉心隐隐浮现出一朵绛红色的火云,狼有些惊讶的看著他,而後……回忆如潮,汹涌袭来! 『我是北斗丹元廉贞星君,天庭派我下界伏魔,我想向北原狼族借紫魂珠一用。』 『风、邪?好名字!那你就是下一任的狼王?』 『做神仙有什麽好?凡尘俗世有情有爱有生死别离,那样才不枉一生。』 『邪……後会无期!』 光芒中,狼嘴角微微一弧,一个名字淡无缥缈地逸了出来,「玉衡……」 难怪第一次见到张君房时便觉得亲切万分,原来是你,玉衡……是你封了我的记忆?为什麽?难道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你? 那个天庭派来的仙君,清雅飘逸宛若青莲,第一眼见到时目光就再没有离开过。原来彼此的羁绊从那时就已经埋下了,只是你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而这一次,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自手指,一点一点破碎消散,碎屑如沙,莹如星辰,於是整个石洞内宛如流火飞金,待到光华隐却,石洞内再不见了狼的身影。 躺在冰棺里的人,羽睫颤了颤,而後眼眸缓缓睁开,仿佛刚刚脱出水面的莲,在灰紫色薄雾的萦绕下淡淡绽开,清濯澄澈,纤尘不染。 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太师父,你看是师父活过来了!」 玄龄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有些纳闷,自己死了麽? 也许……是死过了一次。 张君房撑坐了起来,神色清冷而平静,眉心那朵赤色的火云在他白皙如雪的肌肤映衬下,好像真的燃烧著一般。 他没有马上开口,只是抬起紧握著的右手,缓缓摊开掌心…… 一缕精魂,自掌心冉冉而升,拖出长长的宛若流萤一样的金色滞影,好像有所眷恋的在空中旋了几圈,最後在他的注视下消散在空气里。 三百年…… 结果还是这样的结局…… 「狼……」 他轻逸出声,随之,一滴清泪落在了冰棺之上,珠玉溅雾,清脆如碎。 紫微垣 太虚宫 一人青衣素袍自云霭之上急急行来。 「做什麽急急忙忙的?」 冷不防斜刺里一条腿伸出来,青衣男子避闪不及一个趔趄跌了个狗啃泥。摸著鼻子有些恼羞成怒地抬头,便见眼前一张俊朗隽秀眉角飞扬的笑脸,男子有些莘莘地把怒气往肚里一吞,然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袍子,「我听说小五回来了,所以就来看他……」 伸脚绊他的男子收起一脸戏谑的表情,眼睛瞥了眼身後的丹元殿,长叹了一声,「人是回来,可是魂丢了!」 「啊?!」青衣男子惊讶了一声,随即一脸愁眉地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完了完了!就说『百鬼噬身』哪是那麽轻易就能渡的。这可怎麽办才好?本来回不了天庭永世做人也好,至少还是小五,现在要个空壳子有什麽用?有没有什麽办法?……办法?」 那男子双臂抱在胸前悠悠然地看著他,凭他团团转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蓦得,他一捶掌好似灵光乍现,扑过去一把拽住那个男人的袖子,「天璇,要不我们回到小五受劫的前一天把他带回来,那样小五就还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小五,你看这办法成不成?」 分卷阅读63 「你说呢?」巨门星君嘴角一弧,优雅而笑。 「我看成!」「哎呀!」 一个爆栗在脑门炸开,青衣男子抱著脑袋连连痛呼,天璇甩了两下手,朝天庭顶上翻了个白眼,「我怎麽有你这麽没脑子的兄弟?偏偏这麽没脑子的人还是司掌禄存!我那时候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让你去托梦给清尘子,简直……简直就是笨到人神共愤!」天璇一甩衣摆径直往丹元殿走去。「小五的魂还在他身体里,就是跟丢了魂没什麽区别。」 禄存星君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心里嘀咕,哪有人神共愤?就是你整天说我笨而已,凡人个个巴不得讨好我这个司掌禄存的仙君咧! 在天璇身後扮鬼脸,没想到他正好回身,见他额角青筋跳了两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天玑只得乖乖赔笑走上前。 「我知道是我办事不力害了小五……我这不反省了好久了麽?」 透过丹元殿半掩著的大门,可以看见有个人静静地坐在廊下,一身素白长袍,宽腰大袖,脸颊旁的头发顺在脑後随意挽成个髻,髻上别了根再简单不过的象牙簪子,其余青丝如墨散洒於肩,素衣素颜,却是端的清澄淡雅、飘逸出尘。 天玑朝门里望了望,见天璇只站在那里不动便也没有进去,看了一阵,讷讷道,「渡了劫重返仙班明明应该高兴,为什麽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璇回头瞥了他一眼,「这要问你了,当初托梦给清尘子的时候干嘛给他看小五在三界之争里和魔族对抗的画面?」 天玑一愣,随即不无委屈地申辩,「你不觉得小五用紫魂珠劈开天山的那一瞬特别帅特别有仙家风范?」一边说还一边比划,抬头正对上天璇几欲杀……仙的眼神,吐了下舌头,噤声。 天璇叹了口气,手指摁了摁狂跳的太阳穴,想,总有一天要把这笨蛋一脚踹下界! 「你知不知道你……」 正说著,丹元殿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都愣了下,然後面面相觑。 「二哥,三哥……」张君房颔首礼了一下然後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绕开了就向外走去。 天璇一眼瞥见了他手上的剑,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里?」 张君房不答他,从他身边绕开径直往外走,天璇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胳膊将他拽住,「你是不是要去轮回道?」见他撇著头不作声就知道自己一语道中,「你去那里做什麽?」 「我……」张君房将言而嗫嚅,而後缓缓抬头,「我不想欠他那麽多,我要把命还给他!二哥你别拦我!」说著从天璇的手里挣脱开,正要迈步,又被天璇给拽住。 「你别傻了!!!」天璇抓著他的肩膀摇了摇,「北原狼王已经魂飞魄散了!你就算去了轮回道也没有用!他根本不在这世上了!」 张君房怔了一怔,嘴唇颤抖著发不出声。 「小五,这就是天意,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这麽多了。」天璇安抚道。 「不!」张君房猛然惊醒大声否定他,「我可以倒转时间阻止他这麽做!我不要他的命!我不要欠他什麽!」 「你疯够了没有?!」天璇吼了他一声,「你难道还想受一次天劫?」 张君房被他晃得有些晕,手指紧紧揪著天璇的袖子,「我宁愿受天劫,灰飞烟灭也比现在……」後面的话还没出口,他眼睛一闭倒了下来,身後天玑龇牙咧嘴地甩著手,看来那一记手刀砍下来时力道还不轻。 「小五怎麽会这样?」看著躺在榻上的人眉头紧蹙似被梦魇缠住一般,天玑有些疑惑。 天璇动作很轻地替张君房盖上毯子,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而後回头对他道,「小五回来之後情绪就一直不很稳定。那日在玉虚宫大殿上天枢大哥数落了他两句,没想到破天荒的平时最少言寡语的他居然出言顶撞大哥,大哥也是冲动之人,一气之下打了他一巴掌,结果到现在两个人还没说过话。」 两人走出了丹元殿,天玑小心翼翼地将大门带上,想想总觉不妥於是侧首看向天璇,天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挥袖在丹元殿外设了道囚仙障,又在门上加了几道符。 「暂时先只能这样了……」 天玑抱著手臂看著丹元殿,「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上次回来你们说小五被派下界伏魔,然後又说他身负劫难转世为人,後来又这样,又那样……」天玑不由得吐了口闷气,「你们不是最惯小五了麽?怎麽现在让他吃了那麽多苦?」 天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来话长……」 云雾重绕,天阙巍峨,凌霄殿上一派肃穆庄严。 「魔族犯乱,已为祸凡界,吾等再不可坐视不理,众卿家可有对策。」玉帝端坐於金椅之上,目光扫了下站於大殿上众仙,突然眸子一凛,「怎不见廉贞星君?」 殿下有人站了出来,躬身一礼,「禀玉帝,听闻魔界妖佞作祟,紫微帝已经让玉衡带了几万天兵下界平乱。」说话的乃是北斗阳明贪狼星君天枢。 玉帝欣然微笑,点了点头,「好……」然想了想又道,「这廉贞星君平日里寡言少语,素淡清冷,朕对他甚少了解,魔界势力不容小觑,单凭他一个不知能否对付,是否要多派些 分卷阅读64 人下界协助於他?」 天枢笑言,「玉衡司掌官权,主天下杀事,自知身为杀星言行忌冲动狂暴,故而自小便刻意隐忍收敛性情才养成今日清冷之性,但不影响他的修为。」 「好,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你们都可以退下了。」 众仙官、星君礼过之後便退出了凌霄殿。 而这时,北原雪山之上,一抹素淡身影驽风而行,自云霭深处穿了出来。 「风邪哥哥,你快看!」 风霄扯了扯他三哥的袖子指著天上,咧著嘴一脸的惊羡,「哇~~~」 风邪将小弟抱了起来让他看个清楚,手指不忘在他脑门上磕了一下,笑道,「你没见过三哥在天上飞麽?这麽大惊小怪!」 风霄揉著脑门,撅了撅嘴,「但是那个青衣服的哥哥飞起来比较像神仙!」 飞起来比较像神仙? 风邪牵了牵嘴角,眼皮突突的跳,有些不甘地问他,「那三哥御风而行的时候像什麽?」 「像狼咯……」风霄乖乖地答了,然後眯起眼露出一口白牙冲著风邪嘿嘿嘿的笑。风邪愣了一愣,心里暗暗磨牙,在风霄圆鼓鼓的小脸上掐了一下,「笨蛋!那不是好像,人家就是神仙!」 「哦~」风霄莘莘地应了,随即又发现了什麽很稀奇的事情,「神仙哥哥掉下来了。」 嗯? 顺著风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个仙君青衣素葛、袍袖翻飞,悠悠地落在自己面前…… 那人,从骨子里透著一股清冷淡雅之气,细眉飞扬,墨瞳幽深,眉心一朵赤色如霞的火云,一身不沾俗世烟火的仙气焕然,宛若莲华,清澈而明净。 风邪看著他竟看得失神,北原雪山终年冰封气候无常所以鲜少有人踏足,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最洁净的莫过於北原纤尘不染的雪了,然这一刻,他觉得他以前想错了。 「我是北斗丹元廉贞星君,天庭派我下界伏魔,我想向北原狼族借紫魂珠一用。」他执著剑作了一礼,谦和而平淡。 还没学会收起尾巴和耳朵的风霄,抱著自己的尾巴满腹新奇地将眼前这个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回头,结果看见抱著自己的三哥杵在那里像丢了魂一样,伸手戳了戳他胸口,没反应,再戳,还是没反应,於是去拽他垂在肩上的头发。 「嘶!」风邪吃疼地吸了口冷气,不过这一疼倒是让他回过神来。风霄漾著一口甜糯的声音好心提醒,「三哥,你不要用这种看著猎物的眼神看人家神仙哥哥,会把别人吓走的。」 风邪脸上一热,直到自己失态了,恶狠狠地瞪了风霄一眼,然後抬头,正好看见他微微撇开头抿起嘴角淡淡的笑。 这一笑,如沐春风。 「小五自忖这一仗难打,便想起紫青二珠的传说,於是独自跑到北原雪山去向雪狼一族借神珠。」天璇执起茶杯用杯盖拨开茶叶,啜了一口,见天玑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放下茶杯,「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下一任的北原狼王。」 「那後来呢?」天玑追问道。 「後来?你不是知道的麽?小五借到了紫魂珠,然後很帅很有仙家风范地把天山劈了开来将那些犯乱的魔族都囚在了天山下,然後就……没了!」天璇耸肩,摊手。 天玑哼了一声,从凳子上起来,探过半个身子,「我问你的是……小五和那个风什麽的後来发生了什麽事?平定魔族明明应该封赏,为什麽他反而要被罚下界受天劫?」 天璇敛起眸子垂首,手拨弄著桌上茶杯,叹了口气之後才缓缓开口,「因为小五逆转时间触犯了天条。」 「什麽?」天玑一激动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落地,一声清脆扎耳的碎响。 「天山下有上古留下的镇魔图,可以伏群魔,不过要先把山劈开才行……」 山风猎猎,掀起衣袍,身後厮杀声阵阵接近,玉衡神色凝重地望向面前直入云霄的山脉,紧了紧手里的剑,略有担忧的转身问身後那人,「紫魂珠真的能催法?」 风邪从枝丛的阴影里走出来,粉白的长袍上染了点点血迹,银色的发丝在脑後扎成了一束,风一吹便化做了一条银链,飒爽桀傲。 「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走到他身边,手覆上他执剑的手,「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好了。」 「不用。」玉衡回绝得异常干脆,将手抽了出来,「这场三界之争和你们北原狼族毫无关系,魔族和天庭,无论哪一方胜了都影响不了你们的存在,风邪大人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魔族和天庭的这场战事我确实一点也不关心,而我从北原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良久才轻声开口,「是为了你。」 自雪山上初识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了你,今生今世无论用何种方法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玉衡也说了很多次,风邪大人的情谊,玉衡无法回应。」他依然冷淡的回绝了他。 那日,正要离开北原雪山,他追上来拦住他,说他喜欢他,於是一路从雪山跟过来,这场战事本来与他无关,但是为了他,他也几次浴血而战。 只是他乃天定的仙君,一出生便在了天庭,永远都在天庭, 分卷阅读65 就算犯下重罪也是一道天雷直接灰飞,不似其他的仙君有被赶下界或是被罚入轮回的。 他说,做神仙好啊,神仙逍遥,我们修行千年也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 他听後,有些无奈地笑,然後回道,等你做了神仙便不会这麽说了。神仙无情无欲,没有俗事情爱,也不懂情长纠葛…… 我会让你懂的。他自信一笑。 「玉衡……」 一声温淳的轻唤让他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他眸子清澈如水。风邪弧了下嘴角,「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他想回他说不可能有机会,永远都不可能的。但是还未开口,天地间一阵剧烈的颤动,天上阴云聚拢,绵延著向天山压近。 「他们是想占了天山不让别人接近镇魔图!」 「看来是这样,再不动手也许就来不及了!」 风邪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孤鸿绝影一掠而起,随即足踏风雷手执长剑朝著天山飞了过去。 「玉衡!」 风邪在身後大声唤他,他也顾不了那麽多,只想在魔族占了天山前要将山劈开,於是照著风邪教他的方法催动紫魂珠,而後执著剑挥了上去。 只闻天上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随之一道亮光刺目,眼前发白,然後听见有人让他「小心」紧接著被人从身後护住,猛烈的撞击而後一起跌在了地上。 手触到温热粘腻的液体,玉衡一下惊醒过来,将压在身上的那个人推开来,入目的是迅速被染成了红色的长袍,风邪那张俊逸的脸全无了血色,捂著胸口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风邪?你怎麽了?」 见清冷如他,一直都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竟会露出紧张和担忧,风邪不觉笑了起来,颤颤地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下次见面……咳,咳……给我……给我一次……机会……可以麽?」 玉衡愣了愣,然後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於是风邪笑得更开心,嘴唇动了动说了什麽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抚著他脸颊的手,悄然滑落。 「风邪?!风邪!!」玉衡抓著他唤了几声,对方闭著眼嘴角微微弧著只是再也没有回答他。 天边惊雷阵阵,漆黑暗沈的云将天山完全笼罩住,阴风呼啸,霎时天地间风云纵变。 已经晚了? 玉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手鲜红触目惊心,视线又落在了风邪脸上…… 天山被占,仅凭自己之力根本没办法闯进去,是要回天庭求援麽?只是……就算大哥二哥都来了,风邪终究还是…… 为何自己会觉得心痛? 回首看向天山,重重魔障包围,似嘲笑,似挑衅,但见天兵一个个倒下,玉衡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早知如此,就应该…… 早知如此? 玉衡眼睛一亮,掏出紫魂珠捏在手里看了看,然後执剑起身面向天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有紫魂珠在或许值得一搏,现在也就只有这个方法既能镇住魔族又能救活风邪。 默念咒,然後执剑指天,一声「乾坤逆转」响彻云霄,霎时疾风四起撼动天地,飞沙走石迷住了视野,玉衡勉强站稳,忽得一道身影从身旁掠过,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正是方才执著剑直冲天山的自己,而这时顶上一道天闪划过,又一道身影掠了出去。 「玉衡,小心!」 於是他看见风邪纵身追上自己从背後紧紧护住,而那道天闪…… 玉衡一跃而起,在那道天闪劈下来前挥剑而出,便见一道犀利的剑气挟著白光直飞天上,几乎瞬间,一声轰鸣炸响开来,接著山摇地裂,天山自中间裂开一条缝…… 所有的魔障妖云都被收进了天山之中,山体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缝隙,玉衡看得愣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四周已是一片肃清,熙风和暮仿佛什麽事都未发生过。 转身,那人静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他不觉欣然一笑走了过去。 「我虽然答应了你……」他说著从他怀里掏出另一枚珠子,墨绿莹亮,他催动青魂珠然後在他面前扫了一下,只见一团小小的金光自他头顶飘了出来,然後悠悠地被收进青魂珠内。 「只是我们再不可能见面的。」玉衡看了看他,将紫青二珠放回他怀里,而後起身,跨步生风,纵云而去。 「邪……後会无期!」 太清观 堂上坐著刚接任掌门之位的年轻道士,第七十二代弟子玄龄的长徒弟──淳然。 「杨将军,太师父说他会亲自为你蘸坛祭剑的。」 堂下坐著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约摸杖乡之年却依然神采矍铄,风清气朗,让人不禁想象当年他驰骋沙场挥剑退敌时该是怎样英勇神武。只是岁月如流,而今,大周的镇远将军也如同他父亲当年,铠甲已旧,战袍已干,不得不放下长剑远离沙场。 杨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那再好不过的,先父解甲归田之时便是君房为其蘸坛祭剑,待到我时没想到还能由他来做,著实意义非凡,只是……君房已返回仙班,能请得到他麽?」 淳然颔首而笑,「不瞒将军,其实太师父一直都在太清观里,将军愿不愿意去见他一面。 分卷阅读66 」 杨义拍案而起,朗声笑道,「好啊,我还真有点想他。」只是兴奋了一下子又开始犹豫,「他现在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见麽?」 淳然仍是笑,「除了师父师叔,太师父确实不见外人,若是杨将军觉得不妥,远远的看一眼想也是无妨的。」 「可以,那就站在远处,也算见过老朋友一面了。」 太清观百年依旧仍是原来样貌,唯独不同的是通往後山的小路加了道门,观内弟子若是未经允许而擅闯,将以门规处置且要被逐出山门。 能挑起人好奇心的门,严格到苛刻的戒律,於是便有人传说那里藏著至宝,也有人说那里镇了妖邪,只有玄龄、云清这一辈弟子 以及太清观的掌门才知道,那里不过住了一个人,只是这人来路特殊。 「太师父就在那里。」 淳然手一指,杨义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棵已长成有铺天席地之气象的榕树下面,静静地站了一个人,青衣素葛,风华卓然,一如那年在周辽阵前见到时的模样,竟一丝都曾改变。 想起,那时候一起纵酒飞觞吟诗耍剑回首算算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自己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而他依然还是二十二岁。杨义摇了摇头不禁轻叹了一声,「老了……真的是老了……见到他如此更觉自己老朽垂暮了。」 淳然道,「凡间一年,天上一日,人世情长、生老病死、亲情冷暖,这些都是太师父所不能体味的,故而杨将军不必太过伤感。」 听他这麽说,杨义眉目舒展,有些释然,「你说得对,只是他为何一直待在这里?」 淳然回道,「太师父说他身上所负杀业太重,要将那些冤死的狼族魂灵都超度了,看著它们都转世重生,方才安心。」 杨义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得并不多,淳然这样说,他虽然不知其具体但也没有多问,叶落风声,一声狼嚎划破长空,然後见到一只灰毛银背的狼从远处跑来。 「咦,那只狼……?」 「几年前冬天,太师父在後山林子发现了一只被猎户伤了腿脚的幼狼,於是就把它抱了回来。悉心照料之下伤很快就好了,但是那只幼狼没有离开一直跟著太师父……」 狼,又跑去哪里疯了?罚你一个月不准吃荤的! 张君房斥责的声音随著风传了过来,那只狼似听懂了他的话,俯在他脚边摇著尾巴嘴里呜呜地乞求。 「淳然师父,我们走吧。」杨义说道。 「好。」 杨义转身,一笑释然,流年似水,经久别年,就让一切都留在记忆里好了,而他认识的张君房还在北原,静躺在那一片洁净无瑕的雪地里。 风带著几络发丝挂上他的脸颊,伸手捋下,眼睛瞥到有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歪著脑袋想了一阵,却是嘴角一弧淡淡一笑,蹲下身手指轻抚那只狼背脊上的毛。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张君房淡声道,「到时候,我又该到哪里去?」 那只狼睁著剔透的眼睛看著他,用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後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似以安慰,而张君房似乎正想著什麽心事,被它一舔惊得回神,随即在他脑袋上拍了下,笑嗤道,「不准胡闹,本仙君岂是你随意碰得?」然,声音越说越小,手摸著那只狼的脑袋,眼神茫然地似又陷入了回忆里。 本仙君岂容你…… 身边扑通一声,那只狼一下兴奋起来,挣开他的手窜了过去,然後从草丛里叼起一只麻雀。张君房眼神一凛,声音平淡而严肃,「狼!忘记我说过什麽了麽?」 那只狼先前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叼著麻雀莘莘地回到张君房身边,将吓走了半条命的麻雀放到张君房手里,而後眼巴巴地望著他。 张君房手托著麻雀在树下走了几步,看见枝杈上的窝,於是伸手将要把它放回去…… 『我帮你!』 低沈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宽大的手掌包裹著自己的手,灼热的气息吹在颈边…… 蓦地转身,风,倏悠而过,卷起一地枝残叶落,卷起青丝飞扬衣袍穿风,却是什麽人也没有。 张君房身体一软靠上榕树,然後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越笑越癫狂,最後一边笑著一边发狠地捶打树身,一下一下,惊走一树雀鸟,叶落如雨。 天上隐隐传来一阵锺声清响,张君房终於控制住情绪,抬头,锺声自天庭而来,是召仙官、星君回去的。 「给我乖乖待这里,要是我回来听说你闯了什麽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作披风。」恶狠狠地告诫了那只狼然後转身脚踏祥云往天庭而去。 等到了南天门,天璇和天玑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天璇原先想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劝他回来,天玑说就算用骂的也要把小五骂回来,但是待到张君房颔首浅浅的一声二哥一声三哥,两个人,不,两位仙君顿时没了底气。 小五的魂都丢在了那里,就算用链条锁也是锁不回来的。 三人缓缓往凌霄殿走去。 「二哥,天庭急召是为何事?」 「是有位新飞升的仙君今日在凌霄殿拜见玉帝。」天璇答道。 「不是向来都是单独拜见的,为 分卷阅读67 何这次要叫我们也去?」 「据说身份非般,也是位列上仙。」 张君房点点头,再不说话。 凌霄殿前,有一人负手而立,锦衣白袍,银发如雪,听到身後有说话声,回身…… 张君房恰好抬头,四目相交,正对上一双绯色的眸子。 怎麽可能? 他摇了摇头後退了一步撞上天玑,天玑抬眸也是一愣,张著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这不是真的!张君房一伸手抓住天璇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一定又是自己的幻觉,你们什麽都没看见对不对? 然天璇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张君房将手一甩,径直冲到那人跟前,颤颤地伸手抚上他的脸。指下清晰温热的触感证明这不是幻觉,张君房倒吸了口冷气…… 「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麽?」 对方一怔,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麽,张君房却是红著眼角神情激动看起来有些失控,「为什麽又要骗我?为什麽?!为什麽?!我不要你假惺惺地来救我!我什麽都不要!你把命拿走!现在就……」 话未说完直直地倒在他臂弯里,身後天玑呲著牙拼命甩手,天璇手一捞将被打晕的张君房从那人的臂弯里揽了过来一把抱起,然後眼神凛凛地盯著他。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对方嘴角一撇,「带我来这里的人让我在这里等著,他先进去通报了,说是待会要觐见玉帝……」 天玑指著他惊叫起来,「你、你、你就是那个新入天庭的上仙?」 他说……这就是情! 想整天和你在一起,看著你,哪怕不说话也觉得满足,想要抱你,亲你,想要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君房可知,世俗之人是如何形容这样的执手相握?』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狼,冬雪初融,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映山红开…… 而你在何处? 感觉有人动作轻柔地替自己拭去额角的汗珠,熟悉的气息……张君房一下惊醒过来,入眼的是雕了风形的床,粉白的帷帐。愣愣地看著帐顶,良久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在自己丹元殿的榻上。 果然……是一场梦。 心里轻叹了一声,紧接著涌起一阵萧然怅惘。 「醒了?」一个低沈温淳的声音落在耳边,「我就说你三哥下手太重了,说什麽也不该对自己兄弟这麽粗鲁。」 张君房缓缓侧首,便见之前在凌霄殿前见到的那人正坐在自己榻边,银发绯眸,那张脸早已经融刻进了心里。张君房看著他,平静地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谁?」他问道。 对方眉尾一挑,浅浅地笑,「北原狼王,风邪。」 张君房撑坐起来,「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你告诉我,一个魂飞魄散了的妖如何重生?又如何成为了上仙?」 感觉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语调平淡波澜不惊却好像有什麽情绪在深处暗涌,狼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坐姿,「确实有听说……我是因为助某位上仙渡劫而形神俱失、灰飞烟灭的,但是是怎麽重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道德天尊的丹房里,他说我的元神刚恢复,还没办法立刻想起以前的事。」 张君房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会而後移下来盯著自己的手,嘴里低声轻喃,「想不起来……很好啊,真的很好……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然後回过头来,一声不响地向他倾过身去,执起他的手…… 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想把手抽回来但又怕他像之前那样失控,犹豫了下还是任凭他握著。 这个人……也许以前认识自己,记得他说…… 『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麽?』 『你把命拿走!』 难道自己是为了救他所以才魂飞魄散的? 正思忖间,一股真气顺著相握的手冲进他身体里,惊讶之下抬头,便见他周身萦绕著白色的光辉。 「你做什麽?」狼想将手抽回来,但是对方道行远在他之上,手被他抓著,动弹不得。 然後他看见一片灿烂若莹的白芒之中,他嘴角轻轻弧起很淡很淡地笑,对他说。 「你的命还给你……我不要,什麽都不要!还给你……」 他身上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但是他的真气还在源源不断地输进自己身体内。 「小五!」 天璇正推门而入,看见里面的景象背脊一凉,还不及多想便冲上去一掌分开了他们两个。 啪! 一掌落在张君房脸上,霎时五道通红的指印爬上他白皙的皮肤。 「你闹够了没?」天璇吼道,「你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仙不仙,鬼不鬼,你把命还给他,那谁把玉衡还给我们?好,你要元神尽灭我也不拦你了,但是你给我走,别在这丹元殿,别污了这玉虚宫!随你魂飞魄散,还是灰飞烟灭,我都当没你这兄弟!就当白疼了你一场!」天璇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然後身体一斜靠著床栏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张君房低著头,自两颊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天璇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心里既怜又 分卷阅读68 恨。 小五一身清冷濯澈如莲出水,怎会是你现在这般的颓然? 「呵、呵……哈哈哈!」天璇哑著嗓子笑了起来,笑到後面几成泣声,一室憩然,良久他才收了笑声很轻地喃了一句,「我们真傻……小五根本没回来……」 是啊 人是活著的,也重返天庭,只是魂都丢在了凡尘俗世里,不再是那个淡雅自若又清傲倔强的小五,也不再是那个乖顺到让他们捧在手里怕冻著护在怀里又怕捂坏了的小五。 小五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而眼前这个,不过是具── 行、尸、走、肉! 张君房伸手摸了下发烫的脸,天璇的话字字如针扎在他心上,令他痛得几乎就要窒息。他回头看了眼坐在那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的狼,然後又看向天璇,对方撇著头没有理他,显然一肚子怒气还未全消。他微微颔首,声如蚊蚋,「二哥教训的是,玉衡答应要为杨义蘸坛祭剑,不敢在此久留,玉衡这就离开,决不玷污仙界圣境,二哥默念。」说完便起身离榻,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狼想要拦他,但是手刚伸出去却僵在半空中。 「哎?你去哪里?小五?!」 听到房间里有争吵声,又看到张君房头也不回地出了丹元殿,天玑不禁有些莫名,「发生了什麽事?」见天璇黑著张脸,而房间里那股沈重肃杀的气氛还未散去,便知事情不对,遂捏了捏拳头扑向狼,抓著他的肩膀冲他道。 「都是你!都是你!你看你把小五害成了什麽样?他当初为了还你一命不惜触犯天条逆转乾坤,结果下界受罚你还不放过他,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後摆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舍开一切,你以为你做得就是对得麽?你以为这样你们就各不相欠从此两清了?你知不知道你让小五永生永世都要背著你的情债这麽痛苦下去?!你简直,简直就是……」 见天玑拎著他衣襟撩起拳头,狼也不反抗只是闭著眼别开脸。见他这样,天玑咬咬牙正准备打下去,但是手挥到一半被人停住。不解地回头,身後一张表情冷到极点的脸。 「不关他的事……」天璇道,「他本就有千年修为,况在三界之争时立有奇功,助仙渡劫而破身飞升,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他现在宛若初生,你说再多他也是不知道,算了。」 「但是……」想辩驳,只是话到嘴边被天璇一眼横了回去,天玑磨了磨牙有些不甘心的松手。 天璇对狼道,「你助玉衡渡劫我们本该要谢你,但是玉衡的劫数是你给他的,这样说来你那样做也是理所应当。我不管你的元神什麽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也不管你什麽时候想起前尘旧事,之前所发生的事你也看在眼里了,我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见玉衡……他已经很惨了。」 狼没有立刻回他,静默了一阵,而後点了点头。 那天走的时候还是春天,虽然只在天庭待了几个时辰,但是回来的时候凡世间已是秋风渐凉碧水寒,草木萧索雁阵鸣。 暮色浓,寒烟翠,一轮皓月皎洁当空。 他披了件单薄的袍子倚著床栏将手里的肉干撕碎了扔给蹲在他腿边候著的那只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体会不到,我也体会不到……」盯著桌上跳动的烛火看地失了神,狼吃完地上的肉干舔了舔爪子,而後摇著尾巴巴望著看著他的手,见他迟迟不动手便前脚搭上床沿就著他的手啃起了肉干,待到啃完还留恋的在他手指上一一舔过。 指尖一阵酥痒,他回过神来,伸手抚了抚它的脑袋。 『你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仙不仙,鬼不鬼,你把命还给他,那谁把玉衡还给我们?』 天璇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只是他已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谁还欠了谁……而现在这样子,他已经很满足了,天上天下在哪里都无所谓,心里再没有空余去放别的事,也没有什麽可以让他往那里塞,碰一碰就痛到腐骨蚀心,所以不去碰是最好的,埋在记忆里落了尘积了灰永远永远都被遗忘掉,就像他一样…… 说喜欢的是你,说要一起共度情殇的也是你,末了,却是什麽都不记得。 转念一想,就算记得……那又如何?张君房你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麽? 手指一弹,烛火啵得一声熄灭,青烟嫋绕,一室寂寥。 他向来浅眠,加上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在榻上辗转反恻一直到东天泛白才昏昏沈沈地堕入乱梦之中。 梦里春草绿,桃花香,那人站在花絮纷飞里,笑且温柔。 次日醒来,一睁眼,便正对上一双绯红如焰的眸子,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张君房坐起身甩了甩头,然那个人不像是幻觉。晨曦薄雾柔和的光线自窗格里斜照进来细碎地铺在他身上,於是那一头顺了月华般的银发泛著流金的光泽。 「你来这里做什麽?」张君房口气冷淡地质问他。 对方嘴角一扬,几分邪气的笑,「北斗廉贞星君?」见张君房一脸表情复杂的用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瞪著他,他凑上去出乎意料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他说道。 霸道而炽热的表白……一如数百年前北原雪山之上的初识,一如云州那夜流苏帐暖合 分卷阅读69 卺酒浓…… 世事沈浮,循而往复,而你我之间,仿如中了魔魇! 一连数日,太清观後山时不时地传出兵刃相向的铿锵挫击之声,观内弟子虽有疑惑却都只敢闷在肚子里,谁让那里是禁地,只是有几次还是在半夜三更,间或电闪雷鸣,让人禁不住猜测是不是太清观得罪了哪路仙神,现在别人找上门来了。 猜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得罪了那位神仙的倒不是太清观。 「请风邪殿下不要再捉弄玉衡了。」张君房一招白虹贯日将狼隔开丈外,而後凝气收势将剑挽起,径直向屋内走去。 狼撇了撇嘴,追上去,「我没有捉弄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 张君房的手刚攀上门把,听到他这麽说,不自觉地颤了下,但却没有说话默默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将剑挂回墙上,张君房在心里苦笑,不是我不信你,而是再也不敢…… 转身,狼一双绯眸灼灼地看著他,不知何时他站在了自己身後,此刻彼此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气息,狼伸手将他的鬓发捋到耳後,手指在他脸颊摩挲,「你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受了伤一样。」 张君房心里一怔,而後冷冷地拨开他的手,「是你想太多了。」走到屋子另一边始终和他保持距离,狼跟在他後头粘了过去,「你成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就算是神仙也会闷坏的,我们下山走走,可好?」 「风邪殿下的好意玉衡心领了,只是玉衡向来如此恐扰了风邪殿下的兴致。」言下之意就是,要去你自己去。 狼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一把拽过他的手拉著他就往外走,「只要和你一起,做什麽都有好。」 十指交错,熟悉的体温自掌心传了过来,张君房蜷起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指下微微用力。 「嘶~」狼痛地倒吸了口冷气猛地将手抽了回去,甩了两下,眉头纠著有些懊恼道,「很痛哎!」 张君房冰冷如霜的脸上竟是辗然,然後好像自言自语般淡声说道,「确实很痛……谁叫十指连心呢。」 「别逼我用绑的。」狼有些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揽过他的胳膊,足下一踮,带著他一起御风而起。 被紧紧揽著,背脊贴著他胸口,张君房显然有些不自在,抬头看了看他,而後道,「风邪殿下应该知道,玉衡的修为远在你之上……」 「你是想把我一掌打下去?」低沈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铺开,张君房的心思被一语道破,狼续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下去。」说著撤了一身法力蓦得松手,便见他一身粉白如雪的身影如鸿绝影遽然下落,银发飞扬,悠然而笑。 「狼?!」张君房愣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也不顾的多想倾身而下追了上去,在他快要撞上地面前一把拽住他胳膊。狼手腕一绕反将他揽住,足下生风安然落地。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这不还是来救我了?」狼微微笑著,眸子里闪烁著狡黠。但是下一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灼疼,张君房红著眼角扔下一句「你太过份了!」径直转身。 「玉衡!」知道自己惹怒了他,狼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若非如此只要一脱手对方就会消失一般。一瞬间,心痛如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声道歉,只这三个字,不断地重复著,就好像累积了几生几世的愧疚。只是他看不见,张君房的脸上,始终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之後两个人一路无语,也不御风,从太清山上走到山下时,天色都已经黑了。 镇上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家家门口挂著各色各样做得精致非常的灯笼,年轻的姑娘都穿上新衣服,戴上最好的首饰,三五结伴或是在丫鬟陪同下手里捧著莲花灯说说笑笑往河边走去。 「七夕乞巧?」 见他终於肯开口,狼打趣道,「原来你也知道七夕?」说完,很高兴地接受了对方一记白眼,於是牵起他的手。「这里看不清楚,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君房跟著狼一直到镇外河边的坡地上,因著地势较高而一览平川,脚下,荷花灯飘满了整条河,荧荧烁烁宛若星辰,而头顶之上夜空如洗,九霄星汉和一河的荷花灯交相互映,美不胜收。 见张君房脸上隐隐露出喜色,狼便负手身後有些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 自那日狼出现在太清观之後,两人不是兵刃相挫,便是张君房闭门谢客,难得有这般安静祥和的气氛。狼侧首看向张君房,见他仰著头嘴角微微弧起,带著几分孩子般的天真,便问他,「是在天上看天河漂亮,还是在这里?」 张君房回头,点点荷花灯的火光印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地看起来就好像星辰都落在他眸子里,他回道,「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身侧树丛一阵耸动,两人有些莫名地转身,倏忽几只雀鸟冲出树丛扑啦扑啦地往天上飞去。狼有些兴奋地将手一指,「它们一定是去搭鹊桥的。」 深远而广袤的苍穹,点点墨色往空中而去,越来越多,汇聚成堆。 张君房却是沈默,先前脸上还露出欢喜之色这会竟显得 分卷阅读70 有些落寞惆怅,他失神地望著鹊儿飞去的方向,喃喃自声,「遥愁今夜河水隔,龙驾车辕鹊填石……纵使一年只能聚一回,生死难却,然已足矣……这便是情?」 视线被水汽蒙住,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化作一条明亮的缎带,又仿佛是苍穹裂开了一道伤,那麽宽,那麽广,永难愈合。原以为那些痛彻心肺的爱恨情殇都会随时间过往而一点一点随风消逝,最後如星月般沈入山涧,然这一刻却发现,那数百年的纠葛,生生死死,早已如隽刻在晨霜中,任他如何抹都抹不去。 滚烫的液体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在脸上湮开冰冷濡湿的痕迹。他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流连於凡世,如游魂一般,过了今日不知明日。 有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水痕,声音里满是浓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心疼,「怎麽了?好端端的,倒像是我欺负你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房摇了摇头伸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抹了几下,手被狼擒住被迫转向他。 「不要这样子闷在心里,有什麽苦,有什麽痛,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分担。」 张君房眸子蒙蒙得看向他,嘴角擒了一丝凄苦。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都是因你而起,而今你却说要和我一起分担,那为何当初不曾考虑就那样待我? 永远也忘不了云州那夜缠绵悱恻结果第二天独自在暖阁内醒来时的那一份寥落怅惘,也忘不了从你口中证实一切时心如坠深渊,生生摔得破碎不堪……更忘不了指骨尽碎那一瞬间的彻骨彻心的疼…… 淡淡开口,「玉衡如何,与风邪殿下毫无关系。」 「怎麽没有关系?」狼拽著他的手一下将他摁倒在树上,「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不会放手的……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都是我的……」最後一句话,是落在彼此唇舌间,压制下他的抵抗,便吻了上去。 周遭的喧闹和嘈杂仿佛潮水般的退去,天地间静得耳边只有对方粗重的喘息,灼烈而炙热的吻,将所有的思想都燃烧殆尽,然後又挑起那掩埋在深处的记忆,狂热的失控,势如燎原。 良久,狼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那两片已经被啃咬地有些红肿了的薄唇。张君房倚著树,失神了片刻,抬起头来对他道,「回太清观,我有东西给你看。」 张君房在自己住的屋前摆了个简易的法坛,狼静静地站在一边,视线一直随著他不曾挪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颂著法咒,张君房将剑往天上一指,最後一句话音落下,便见北面天空紫光闪闪,随之几枚璨若耀日的光球倏地升上天际,旋了几圈而後消失在云端。狼看到这一景象竟显得有些激动。 张君房将手里的剑放回法坛上,淡声道,「这是最後几个……」回身,嘴角化开一丝浅笑,看来仿佛卸下了什麽沈重的担子,他对狼说道,「你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的元神已经恢复了……」停了一停,而後头转向北天,续道,「妖精不受三界辖管,若是无法得道死後往往化作游魂孤魅。你的父母兄弟,还有那些死在青尘子手里以及我剑下的那些族人……我都已经超度了。」 「再不欠你什麽了。」说这话时,他笑魇缓绽,竟如毒药般蛊惑,垂下肩膀舒了口气,「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麽轻松了……」 见笼著他全身的苍白光芒渐渐退去,狼箭步上去牢牢拽住他的手,「君房!不要!」 他素颜清冷,素袂清扬,静立於此顺了一身的水月光华,宛若莲出水般高华绝尘,伸手撇开狼握著他的那只手,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你放心,我没打算散去元神……二哥说得对,若是我灰飞烟灭了,谁把玉衡还给他们。」 「君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只是放心不下又怕你不愿见我,所以才……」狼轻声解释道。原本彼此间的还隔著层薄纸,这些时日和他相处的虽不融洽但也没有什麽尴尬,现在这层纸被毫无预兆地捅穿,才发现自己其实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用。 体味过一次失去的滋味,能再一次这样看著你,已经心满意足。只是留给你的那些伤,我要怎样才能弥补?上一次卑怯於自己身为妖的事实而不敢向你表达心意,而现在,我已为上仙,然前尘过往却成了横在你我之间的沟壑,再一次只能看著你,却无法逾越那道障碍。 两人皆都没有说话,沈默了一阵,张君房才淡淡开口,「自小二哥他们就很疼我,就算犯了错也很少数落我,然那日二哥怒我不争打了我一掌,我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让他们失望了……」垂眸思忖了一下子,而後抬头,释然一笑,「你以千年修为助我渡劫被迫魂飞魄散,却又因此而修业圆满得以破身飞升,这都是天意,我也不会再轻易作践自己这条命,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不恨我?」狼落出些许失落,垂首看了看自己脚下,而後抬头问道。 「何来恨?」张君房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平水如镜的清冷无漾,他缓声说道,「我是以带罪之身下界受劫,擅动情欲已是错,再造杀孽更是错,既铸下大错便该身受惩戒,若说真要恨……」 恨的也只 分卷阅读71 有自己了……那日在凌霄殿外再遇到你时,便知道自己一直都惦念著你,否则不会把那只幼狼当做你,也不会在你消失後一个人留连於人世数十年如一日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超度你族人的亡魂。只是世间情长最为纠葛,而我是真的体会不来。 「我累了想早些休息,你回北原吧。」说罢,转身向屋内走去。 狼只觉心底一阵刺痛。 三百年,人世间多少次沧海轮回,彼此纠缠著生死难却,然终究还是要将感情埋藏於心?终究还是只能远远望著你,即使触手可及但却碰触不得。 不,我不要!狼在心里痛喊道著。若是如此,我宁愿魂飞烟灭永世都活在你的记忆里! 紧了紧拳头,而後什麽都顾不得了,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任他反抗也不松手。「张、君、房!」他在耳边吼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怀里那人震了一震,而後停止了挣扎任他抱著。 将脸埋在他颈窝边,有些贪婪地嗅著他身上淡远宁静的沁香,「第一次爱上你,被你封了记忆丢在天山脚下,苍焕说起三界之争而我活了千年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第二次爱上你,阴差阳错,我卑怯於妖的身份而不敢向你袒露心迹,害你误会,冲动之下铸成杀孽,我却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手……」 「别说了!」张君房抑制不住的颤粟,双手捂住耳朵,闭著眼大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不要再说了!」 狼握著他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扯下他的手,「要!你一定要听!」在张君房近乎哀求的眼神下,狼心里一横继续道,「那夜放你下山,却没想到你那句『後会无期』便自此成真,我竟还不知,每天对著你留下的那件道服想你和我一起的那些时日……一晃三年,当看到冰棺里你残破不堪的尸身时,我简直痛恨了自己……为什麽要那样对你,口口声声说著爱你,但还是把你伤得体无完肤……」 张君房闭著眼撇开头,眼角有水珠莹莹若闪,狼松开他的手反捧住他的脸,「那日凌霄殿前,我元神尚未复原,你和你两位哥哥自云霭之上缓缓而来,素衣素颜,清脱飘逸,宛若青莲,一步一华……我那时候就在想,我是不是为了能上天庭再多看你一眼所以才修行千年……」 狼紧紧拥著张君房,那些深埋在心底不曾表达也不曾流露的感情决堤一般涌了上来,「君房,就算封了记忆,就算前尘尽却,我还是喜欢上了你……很喜欢……很喜欢……」 就算明知会万劫不复,却还是傻傻地跳了进去。 这便是情…… 那些印刻在三生石上的朱红誓言,月老手指间缠绵相绕的纤纤红线,即便是堕入轮回,也难舍,也难却。 「那时候心里认定你不会动情,更加不会和妖谈情说爱,故而才隐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借季怀措的模样跟在你身边。後来给你疗伤以至丹元受损没有办法再将季怀措的样子维持下去,又怕被你发现,所以才落荒而逃。」 狼轻舒了口气,这些话以为会藏在心里永生永世,现在合盘脱出,不觉轻松,「但是我也不想再骗你,初时扮作季怀措,确实也是为了方便拿回紫魂珠。」 那个害人的物什虽是被自己毁了,然留在彼此间的伤却难以泯灭。 见张君房抬著头看他,眸子里噙著水汽,莹莹烁烁,他心里一痛,「是我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痴心妄想,也不该因著一己之私拉你下凡尘入俗世,更不该屡屡欺骗於你……所以,你要打要骂都无所谓,我就在这里再也不会逃开了,若还是不解恨……」说著便拽过他的手让握著自己的手,「你尽管折!我绝对不用法力护身!」 手颤了颤,指尖下便是那日狠心捏碎自己指骨的手,张君房淡然一笑,错开他直直投来的灼热的视线,「若是真要这样,方才你拉我下山的时候便已经动手了,何必还要你来提醒?」 「那你不打我也不骂我?」 「我已身负杀业,不想再造罪孽,况且过往之事尽如尘烟,各自了清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张君房平静道。 听到他这麽说,狼露出些许失落,莘莘地松开手退了两步,「那时候我是妖,不敢奢望你会对我动情,如今我已得道,才明白,无论是妖是人还是仙,你都不会对我动情……」他眸子黯然,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因为我不是季怀措……对不起,以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保重!」说罢,转身。 一阵酸楚涌上鼻端,狼不断地在心里责骂自己,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那样伤害他,居然还抱著这麽愚蠢的想法。 若不是你为情所动跟著他去天山,他也不会为了偿你一命而逆转乾坤罪犯天条;他本该高华绝尘无情无欲,是你毁他清修让他沾了凡世俗秽;指骨尽碎之痛,百鬼噬身之劫,也全是你给他的……事到如今却还抱著这样的奢望。 周围静得出奇,沙沙的脚步声落在耳里仿佛有人拿著针锥一下下刺在心上。三百年,他对他一见倾心,纵使被封了记忆仍然锺情於他,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不甘心地停了下来,紧了紧拳头,转身。 那人依然站在原处,夜风里,袂裾轻扬。 「你承诺过的… 分卷阅读72 …下次见面,会给我一次机会的……你身为星君难道还想耍赖?」狼本来想质问得更有底气,然而见了他那一脸沈静,气势顿时去了大半,听起来反倒像是对著糖果不依不饶的孩子。 张君房静站在那里,一时语塞。之前是自己要他离开,但是真的见了那抹欣长挺拔的白色身影转身离开时,心里却又伤痛万分。云州那夜是因为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又想到天劫将至生死难料,便有豁出去的意味,只这一次便已情伤深重,再刻骨再铭心不过。 「我何时赖过你?」张君房撇著头,声音很轻道,「云州那夜,暖阁榻上……」後面的话自是说不出口,张君房已是脸红到耳根。 「那时候,你眼里的是季怀措,并不是我。」狼提醒他道。此话一出,心里更加堵得厉害。 张君房微微低头像是自嘲地嘴角很浅地弧了一下,「怀措即是狼,狼也是怀措,在君房来说并无甚分别……你要自轻自己我便也无话,只是君房……」他抬头看他,一瞬间,有什麽晶莹剔透的自他脸颊滚落,他声音有些哽道。 「……不曾悔过」 狼惊异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他又重复了一遍。 「君房从不曾悔过!」 那人笑魇如绽,不可方物。 夜未央,情堪已?一句话,云淡风清。 他欣喜若狂,奔回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真的不悔?你可看清楚了?是我,你可看清楚了!」 张君房将手抽了回来,冷淡道,「悔了!是君房认错了!」 狼伸手指了指他鼻尖,「哎,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你还是堂堂北斗廉贞星君,出尔反尔小心遭天谴……」 话出,噤声,见张君房脸色一凛,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一时口快竟说了最不该说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去睡了。」 张君房喃了一句,就要转身,被狼手臂一伸揽进怀里,「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接著便覆上了他削薄微凉的唇,动作轻柔地细细描绘,「这次就算封了我的记忆让我前事尽却我也不走,就算灰飞烟灭最後也要随著风回到你脚边,化作一培土,然後长了草,开出花,每日每日陪著你……」 这便是情…… 纵生死,也难却。 流红谢绿,霜天华月如勾,秋夜如蓝,一壁秋思情似水。 风起涟漪,暗香袭人,一帘别绪,情思难收。 将他轻放於榻上,细细端倪就像品赏一件稀世奇珍。衣衫尽褪,柔腻玉体绽放如莲,飘摇著旧年擎雨的莹莹粉粉。 叶飞红,水流红,尽化作了漫天的情色绯糜,流苏帐内,浅声轻吟。 「……放松!」 「别……嗯……!」那人一脸慵懒迷茫,薄唇轻启,道不尽的风情。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身体不受控制将腰往前一送,便见他倏地蜷起身子,蹙紧眉头低哼了一声。 「弄疼你了?」狼凑下去吻了吻他的眼角、嘴唇,安抚道「……乖……一会就好……你再乱挣吃苦可是──嘶──!」手臂上赫然然一排齿印,身下那人拧著眉头狠狠嗔了他一眼。本是清澈明净的眸子,这会蒙了层雾气,如冰湖面上的氤氲,又如九重天阙之上的雾霭,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张、君、房!」狼咬牙切齿,「这可是你自找的!」 下一刻,浅声细语化作一曲缠绵悱恻的吟哦,绕梁而上,久久不散。 醒来时,只觉得疲极倦极,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这才适应了一室的光亮。 想翻身继续睡,然只是动一动便觉一阵酸痛自骨子里透出来,浑身上下都在叫嚣著不适。思绪逐渐清明,於是前一晚的记忆缓缓复苏。他侧首看了眼身旁,顿时一阵寒凉涌了上来。 不顾一身的酸痛慌忙起身,身侧床榻上有他躺过的痕迹,床褥上还残留著他的体温,只是这一次又是自己一人面对空空的房间。 随手捞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脚刚沾地便一个失力不稳直接摔在地上。正挣扎著要从地上爬起来,蓦得感觉昨晚被进入的地方有什麽缓缓淌了出来,顺著腿根滴在地上。低头,视线落在那夹著丝丝鲜红的白浊体液上,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一时竟愣在那里。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君房?!」 一进门,就见他只披了件单衣坐在地上,狼放下手里端著的水盆赶忙过去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怎麽起来了?穿成这样就下地,你认定了神仙不会著凉生病对不对?」 张君房那双清澄的眸子里含著水汽,嘴唇颤了颤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拽著他的袖子,力气之大都显出了指骨。狼似乎明白了他在紧张什麽,沈了口气将他搂进怀里,抚著他的顺散在肩的青丝,「你以为我又丢下你了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你还没醒就像弄点水帮你擦擦身好睡得舒服些。」停了停,而後续道,「我说过这次死也要赖在你身边,一直赖到你嫌我烦了,就算打我骂我赶我走,我都不走……」 张君房伸手捂住他的嘴,「罗嗦!」轻嗤了一句,绵软无力的声音听在对方耳里,只如缓缓散去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心底。狼捉住他的手,轻吻咬啮上他的手指,激 分卷阅读73 起他阵阵战粟。指尖的酥痒濡湿让张君房不经意地低吟了一声,狼嘴角一勾凑到他耳边,含声道,「若不是看你昨晚太辛苦,现在就再要你个几次。」 一席话顿时让张君房脸红得像被煮过一样,狼更加忍不住要逗他。 「你知不知道,你那里又紧又热……」 「……闭嘴!」 「昨晚我弄得你舒不舒服?你可是泻了好几回?」 「你还说?」 「这有什麽好羞的?道家本就有合籍双修一说,要不我们下次……」 话音未落,张君房已经整张脸都黑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雷──霆──号──」 「别、别、别……」狼赶紧摁住他的手,「那时候你才十几年道行,劈个十几二十次都不死人,你现在的道行,这一道天闪岂不是要我半条命。」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舍得麽?」 「你让我劈一下不就知道我舍不舍得。」张君房也是笑,笑得很好看,狼觉得自己都快看得痴了。心想,也许哪天自己真的伸著脖子过去接天闪也说不定,垂了口气将他抱起,「我带你去浴池。」 「放我下来,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你能走麽?」 「……」 「嘶──居然还有力气咬人?没关系……治你的方法多了……」 「……」 「不准召雷!」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不知何处有童声飘来,悠悠扬扬,清越动人。 灵山客,灵山客, 悠悠长恨何时灭? 远山含笑水流长, 莺儿燕子同归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