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怜》 分卷阅读1 第一章火光冲天,整个皇宫都陷入混乱。到处是凄厉的惨叫和杂乱的脚步声。恐慌和绝望笼罩着整个都城,昏暗的天空似乎也染上了血色。 空荡荡的寝宫里,弥散着颓废的气息。已经一个仆人都不剩,大家都四散逃命去了,对于卧病在床的皇帝没有人在意,即使是他的儿女妻子也早已抛弃了他。值钱的物品一个不留,在皇宫深处的寝宫此时还未受到叛乱的波及,就已经空虚如一座坟墓。 从高高梁柱上披撒下长长的帷幕,半遮住龙塌上虚弱的皇帝陛下。 “……你还不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年迈的皇帝微微睁开混浊的双眼,苍老虚弱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 在龙塌不远处,站立着一袭硕长的白影,静静的,单薄的身躯在白袍下显得那样孤伶。 外面的喧嚣似乎闯不进这寂静的寝宫般,里外形成两个世界。然而火光还是透过窗户映射进来,照亮了白衣男子的脸。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白暂无一丝瑕疵,秀美挺拔的鼻型,薄而红润的双唇,长长的睫毛下,墨绿的眼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世间最罕有的宝石也无法争辉。如流泉般的发丝披散下来,随意而柔美。一身白衣,衬出身形挺拔。 他就那样站着,胜似芙蓉的清丽,堪比幽兰的娴静,全身散发着似有似无的香气,犹如嫡仙子,将一切俗物隔绝在外。 “……陛下希望我走么?”轻启朱唇,天籁般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无一丝感情的波动。 “怜儿……朕就知道你最好,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都抛下朕不管。怜儿,扶朕起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皇帝虚弱的喘着气,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渴望,“朕知道有条秘道,你放心,朕在外面早就藏好了珠宝,出去后不会受苦的。怜儿,快来扶朕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外面的火光,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怜儿!……”皇帝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要男子过来拉他,“快来……我的怜儿,朕平日最疼你了,快来帮朕……” 然而无论皇帝陛下怎样呼唤,白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脸上既不惶恐,也不焦虑。 “混蛋!……你这个贱人!”皇帝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近,害怕时间来不及,禁不住暴怒,“白秋怜,你这个贱人,不过是个男宠而已,现在敢在朕面前摆架子,想想平日朕是怎么疼爱你的,对你百依百顺。你以为把我献出去他们就会饶了你么?!别做梦了,九千岁……外面的人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呢!” “……陛下……秘道在哪里?”白秋怜缓缓转头,看向一脸狰狞的皇帝。 皇帝一愣,随即大喜:“怜儿……你终于想通了,就是嘛,咱们是在一条船上的。不过……”年迈的皇帝眼珠一转,“你先过来扶我起来,我带你去秘道。”他终究还是信不过。 白秋怜微微眨了下眼,淡淡一笑,那一笑虽浅,但足以令万物失色,连看惯的皇帝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陛下……怕死么……”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怔怔看着眼前的绝世佳人。似乎与平常不一样,平日是那样贪婪与献媚的面庞,今日怎么看来有一点…高洁和孤傲?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的,到时候,谁也活不了。”皇帝咬牙道。 白秋怜微微垂下眼,不露一丝感情的眼眸看不出端倪。 时间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与喊杀声越来越近。就在皇帝一脸惊恐中,寝宫那华丽的大门被撞开…… 来势汹汹的一群士兵忽然进入寂静的寝宫,都不禁愣了一下,但当看到昏庸的皇帝与男宠时,眼中的嗜血又浮了上来。 此时外面的打斗与火光也渐渐褪去,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江山易主,不过朝夕。 士兵纷纷将两人围住,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自皇帝登基以来误国怏民,昏庸无能,且荒淫无耻沉溺美色,使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而自三年前得到此名佳人,更是荒唐无稽。白秋怜轻轻一句枕边话足以定一族生死,朝中大臣对其无不畏惧,世人称其“九千岁”。不管皇帝如何,终究王族,百姓心中仍存一丝幻想,然而对白秋怜,出身低贱,以色诱人。百姓对他更是加倍痛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时值大苈王朝一百四十五年秋,由盂县开始,各地揭竿而起,誓要推翻大苈王朝,其中出现一名杰出人 分卷阅读2 物,名赵启彻。最终统一各路义军,自封为明王,决定了这乱世的归属。 就在众人虎视眈眈盯着二人时,一阵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很快,进入数名穿着不凡的将领,微微环视一周,便立在大门两侧。 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渡进,一抹健硕的身影挡住了夕阳的余晖,长长而浓重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股血腥味随之而来。 “明王!”众将纷纷下跪行礼,赵启彻挥了挥手,一派王者之气已成。 棱角分明的面容,即使有血污,也难掩其俊美。但他的美与白秋怜完全不同,充满了阳刚之气,凌厉的目光足以令任何人胆寒。黝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浑身散发出不可侵犯的气势,犹如战神,让人不自觉跪拜脚下。 当他的目光扫视到龙塌上的皇帝时,皇帝禁不住浑身颤抖。 冷冷一笑,赵启彻蔑视地看着这没用的男人。然后轻轻一转,目光射向旁边的白秋怜。 白秋怜自始至终不动声色,无一丝惊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当赵启彻看向他时,毫不在意地将目光迎上。 众人早听说白秋怜的貌美不可方物,然而真正见到,还是不禁惊艳。也就能理解为何皇帝对其宠溺到无法无天,对这样一个尤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吧。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白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墨丝掠过白玉般的脸庞,白秋怜仿佛仙人下凡,那样清丽高洁。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一窒。 “……你就是白秋怜?”冰冷的话语从赵启彻口中溢出。 白秋怜淡淡一笑,又引起一片抽气声。 “你就是赵启彻?”不需要回答的问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大胆!!”旁边一位将领喝到,“竟敢直呼明王名讳!” 赵启彻扬了扬眉,仔细打量着对方。实话说,有点出乎意料,美貌的出乎意料,镇定的出乎意料。他以为会看到一幅痛哭流涕哀求的画面,然而……竟是这样淡定,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有一点波动,倒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逃?你应该有机会的吧。”赵启彻微微眯眼,发射出冷酷的寒光。想要邀功的话,太天真了…… 白秋怜微微侧头:“我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旁边缩成一团的皇帝忽地大叫:“你个贱人!!我道你为什么不逃,原来是想迷惑叛贼……”却在赵启彻的目光中噎住,不敢再骂。 赵启彻阴沉地看了看白秋怜,一挥手道:“都带下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两天后,赵启彻在正和殿登基。改国号为大明,史称明宗皇。 “皇上,戴大人求见。” 赵启彻正在书案前冥思,听闻奏报,抬头道:“宣。” 侍从领着一名俊雅的青年进入书房。 “戴爱卿,你终于回来了。” 此人正是赵启彻的军师戴玉石,他原是商家之子,却投入军中,率建奇功,往往扭转局势,且提供大量物资粮草,是赵启彻的爱将。之前派他整治南方诸侯,所以迟了几日进京,竟连登基大殿都没赶上。 “陛下。”戴玉石连忙跪拜,从前的兄弟,如今的君臣,不可逾距。 “南方之事办得如何了?”赵启彻缓缓靠上椅背。 “回陛下,臣已将圣意传达给各位诸侯,并妥善安排降臣,请陛下不必挂心。” “好,你来的正好。朕早已拟下旨意封你为宰辅,你迟迟未归,因此尚未下诏。另外,对于其他人的安排,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明日朕要在殿上一并分封。”赵启彻从书桌起身,走到旁边的长榻坐下,一派雍容大气,却也始终散发着冷冷的气息。 “谢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戴玉石又是一阵叩首。 “……陛下……”待平了身,戴玉石微微凑前,面有难色道,“陛下……可还记得攻入都城前臣的一个请求?……” 赵启彻挑了挑眉,冰冷的目光射向忐忑不安的臣子。说到请求,他确实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请求很特别,想让他忘记都难。 当初戴玉石毛遂自荐时,就附带一个条件,他们之间的秘密条件——放白秋怜一条生路。 而在攻入都城时,戴玉石特别加强了这一请求, 分卷阅读3 甚至愿意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此愿。这让赵启彻心中有些不快,想来戴玉石也是贪图美貌之人,但权衡利益,还是答应了下来。 “陛下?……”戴玉石的俊颜渗出微汗,一双眼睛浮现出焦虑. 赵启彻淡淡道:“爱卿的请求,朕当然记得。”那个白秋怜竟有这么大魅力,连一向洁身自好如柳下惠的戴大人都能迷成这样,果然红颜祸水。 戴玉石闻言不禁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请问陛下……现将他置于何处?” 赵启彻冷冷看着对方,缓缓道:“戴爱卿为何对此人如此执着?” 戴玉石不禁一窒,神色犹豫,吞吞吐吐道:“他……是臣下幼时的友人……” “戴爱卿,”赵启彻半眯起眼,淡淡的话语却透出寒意,“你是国之栋梁,新朝初建,还有很多大展宏图的地方,不要让朕失望。”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贪图美色。 顿了顿,又说:“你去天牢看看吧。” 谁想戴玉石听了天牢这几字,瞬间脸色苍白,踉跄地后退几步,喃喃道:“……天牢……天牢……”说着竟连礼数也不顾,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神情之慌乱前所未见。 赵启彻慢慢从椅上站起,眼神变得深邃幽暗。 虽然戴玉石是跑着去的,但他极为慌乱,加上对皇宫并不熟悉,走了很多冤枉路,结果却是和赵启彻同时到的天牢。 赵启彻看了他一眼,便先迈进了狱门。 天牢关的往往都是身犯重罪的死刑犯,厚实的石墙,高高的小窗,无不透出阴晦恐怖,这里有死无生,仿佛人间之外的修罗地。 赵启彻辗战大江南北,出生入死,自然对此毫不在意。戴玉石却被其中的血腥味与臭气醺得皱眉。 牢头见是皇帝亲临,吓得大气不敢出,一路点头哈腰带着两位往最深处走去。 然后,当牢头哆哆嗦嗦把最后一个铁门打开时,他们看到了白秋怜…… 确切地说,如果牢头不肯定地指出这就是白秋怜的话,没有人能认出他来。这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日的白衣早已被血迹渗透带着乌黑的斑点,说是衣服,也形同虚设,就像烂抹布一样搭在他身上,他躺在肮脏的烂草堆中,脸上纵横几道血痕,下身更是糜烂,散发出阵阵恶臭。毫无生气,全然不见当日的风华绝代。头发一缕一缕,有的纠结成团。就这样,不知是生是死全身伤痕累累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的牢头邀功般说道:“陛下,我们特意划花了他的脸,省得这个贱人再迷惑世人。也算为百姓出了口恶气……” 赵启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忽地,觉到旁边戴玉石似乎不太对劲。 “戴……戴大人?……”牢头心惊胆战地小声叫道。 “…你们……”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戴玉石几乎目呲愈裂,一张脸惨白到吓人,浑身颤抖到要靠扶住牢门才能站稳。 “大……大人……”牢头看到几乎喷出血的双眼,吓得倒退几步。 戴玉石压根就不再看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白秋怜,一点点移到他身边跪下。好似最珍贵的宝物般,颤抖的双手轻轻撩开几缕发丝。 “秋怜……秋怜……是我,我来了……”轻柔到极致的声音最后带上了哽咽。 几滴泪滴到白秋怜的脸上,微微地,他的睫毛动了动。 “…玉石……”睁开的双眼虽然无神却还是那样清澈美丽,“……太好了,我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把你盼来了……”干涸的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去寝宫……龙塌下……有块缺了一角的石砖,那下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戴玉石闻言竟号啕大哭起来:“秋怜!秋怜……”猛地转头看向赵启彻。 “陛下!你答应过我的,留他一命!!” 赵启彻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抬手道:“宣御医,倾尽全力。” 第二章烟花三月,柳絮纷飞。 一名秀美到极致的少年站在一片荒地前,默默矗立。 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处处野坟散骨。这里,也零落着几个土包,上面压着几块大石。 “秋怜……”旁边一位俊雅少年走近,轻轻拍了拍他,“人死不能复生……” 白秋怜 分卷阅读4 微微垂下眼:“玉石…….如果不是我,他们就不会死……” “不是你的错。”戴玉石道,“如果不是那狗官,二老也不会……”那日,知府善安路过此地,对白秋怜惊为天人,誓要将其掠进府中。白家二老不过寻常百姓,却抵死不从,万不允糟蹋其子。白秋怜仓惶从家中逃出,向戴家求救。戴家毕竟一方商贾,两家甚是交好,迅速派护卫前去,却终究晚了一步。善安丧心病狂,放火烧宅,想逼二老说出白秋怜下落,却没想到两人刚烈,活活烧死在家中。当白秋怜和戴玉石赶到时,只见到漆黑的瓦砾和漫天黑烟。 白秋怜悲痛欲绝,想找知府拼命,被戴家拦下,藏在府中。此时善安余恨未消,竟牵连白家亲属,导致一族十几口,男子问斩于街市,女子变卖到妓院。仅仅一个月,白家竟只剩下白秋怜一人了……. “走吧,万一被知府的走狗看到就不好了。”戴玉石警惕地环顾四周。 白秋怜却一动不动,半晌,抬起头来看向友人,一双明眸亮的吓人。 “玉石,我美么?” 戴玉石一呆,看着眼前的绝世佳人,心中想到世间恐怕无人比你更美了。但又怕刺激到他,支支吾吾无法回答。 “秋怜?你……怎么突然这么问?”他只好岔开话题。 白秋怜微微扯出一丝冷笑:“他们不就是冲着我的面皮而来的?我真有那么贵重么,只不过作名男宠而已,那些人不一样混得很好。为什么……我真自私,连累了那么多人!” “小白!”戴玉石猛地扳过白秋怜的肩膀,让他正面对视,“你在说什么!二老是为了保护你,你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待遇,怎么能让那些狗东西玷污你?!” “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他们就应该么?!”白秋怜一指旁边的坟包,“我只不过委屈一下就过去了,他们却是失去了生命!我在这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啪”——一声清脆,白秋怜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红印。 “我不准你这么说!”戴玉石咬牙道,“对二老来说,你是比他们生命更贵重的宝物,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你想让他们的命白送么?” 一滴晶莹的泪从白秋怜眼底滚出,他喃喃道:“都是我……如果我不长成这样就好了……”说着,猛然张开五指,向脸上抓去。 “你干什么?!!”戴玉石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死命地制住他。 “放手!!我不需要这样一张脸,这张脸只会害人而已!”白秋怜激动地挣扎。 “可恶!你冷静点!”戴玉石心一急,猛然劈手砍向白秋怜后颈,他虽是读书人,却自小也学了点功夫强身健体。 白秋怜猝不及防,被打晕过去。 自那天后白秋怜转醒后,便一直呆在戴家为他安置的小屋中,不言不语,望着窗外发怔。戴玉石见他这样,怕是悲伤过度伤了身,担心得要命,却又无计可施。 这样过了好几天,忽然白秋怜到书房找戴玉石。 “秋怜?”戴玉石颇为吃惊。 白秋怜慢慢踱进屋中:“玉石,我有话和你说。”语速缓慢却透着一股坚定。 戴玉石忙请他坐下,心中有隐隐不安,强笑道:“有什么事?这么严肃。” 白秋怜一双美目定定地望向戴玉石:“我要到京城去。” 当——戴玉石举茶杯的手一个不稳,撞在茶壶上。 “你说什么?要去京城?!为什么?”戴玉石惊疑不定。 “……玉石,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白秋怜望向窗外,眼神飘向很远,“想我爹我娘,想族里的人,想善安,想这个乱世。我想,在这个世上,一定还有很多人有和我相同甚至更凄惨的遭遇……” 戴玉石听着,以为他又思及从前伤心事,刚想安慰几句,又听到—— “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么?玉石。”白秋怜顿了顿,但并不真的是要戴玉石回答,接着自顾说道:“因为这个国家已经腐烂了,官非官,民非民,大家都卷在漩涡中,一点点陷入死亡。这种世道,拖得越久,像我这样遭遇的人就越多。” “秋怜?你……到底想说什么?”戴玉石心中的不安更大了。 白秋怜轻轻一笑,扭过头来:“你听说了吧,这几年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叛乱,人们已经被逼到尽头无法再忍了。如果我身强体壮,定要去参加义军,纵使战死沙场,也好过在这里苟且度 分卷阅读5 日。可惜……,”他微微一顿,“不过……我想到一件事……” 戴玉石的手下意识握紧。 “玉石,上天给我这副容貌,也许可以利用也说不定。我见过那些做男宠的人,如果得到宠爱,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我会得宠么?”白秋怜虽然淡笑着,眸中却浮上一丝惨淡。 “你胡说什么?!二老拼死护住你,你竟然还要自投罗网,轻贱自己,我绝不允许!”戴玉石愤愤地一甩手,从椅上站起来。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力量太过薄弱,但是,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为什么还要矜持于自身的皮囊呢?”白秋怜跟着站起。 戴玉石强压下怒气,冷冷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去做善安的男妾,然后仗着他对你的宠爱,让他不再鱼肉百姓?太天真了,且不论他是否真的对你言听计从,纵使对你百依百顺,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个善安那样的狗官。你牺牲了自己,只不过杯水车薪,暂时缓解一下罢了。” “不错,世上像善安那样的狗官太多,我不可能全部改变。但是一物克一物,擒贼先擒王,我只要把握住一个人,就足够了。” 戴玉石猛地对上白秋怜的眼睛,那双眼眸亮晶晶,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你……难道是…….” “……所以我要去京城,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天下第一人在那里,只要有他,还怕那些狗官么?” 戴玉石倒吸一口冷气:“不可以,当今皇上荒淫无道,他跟本不会听你的劝,你看看那些谏言的大臣下场如何,就知道你这样做除了毁了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 白秋怜冷冷一笑:“谁说要劝他了?他根本不配做皇帝,大苈王朝早就该结束了。” “……我所要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这乱世的痛苦结束得越早越好。早结束一天,世上悲苦之人就会少一些。难道要等到皇上寿终正寝不成?就让我来加速他的死亡好了。”说着,眼中显出浓浓恨意。 “你……”戴玉石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眼前的友人,心中一阵绞痛,“可是…你这样,会成为万民唾骂之人,没有人能知道你的苦心。” “没关系,我已经无牵无挂。能尽我微薄之力,让像我这样遭遇的人越少越好,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一天,白秋怜的笑深深刻在戴玉石的心中。美得虚幻,而又绝决,知道前方的痛苦,亦义无反顾。这样的白秋怜怎能不让戴玉石心动,心痛?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说服白秋怜,却换来白秋怜的不告而别。当戴玉石追寻到京城时,白秋怜已经入宫。 第二年,赵启彻初成气候,戴玉石投入他的帐下。 赵启彻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击着,从戴玉石那里听到了白秋怜的一切。忽地想起当日在寝宫中见到的他,白衣纷飞,一脸怡然,那分明是置生死于度外,看破红尘的模样,哪有半点传说中的狐媚。 这样一个柔弱而高洁的人,竟然可以放弃一切,在年迈昏庸的皇帝身下曲意承欢,只为心中的信念,其中的苦与泪,恐怕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赵启彻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冷冷的面庞却不透露出一丝端倪。 “……” 浑身的剧痛让白秋怜醒来后几乎又要昏厥过去,咬咬牙,缓缓睁开双眼,还没定神,就听身旁传来轻快的话语—— “啊,大美人,你醒啦,感觉如何?” 一张放大的脸陡然出现。 “……”白秋怜虚弱的眨了眨眼,却搜寻不出记忆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仔细看,是个轮廓鲜明的男子,深深的眼眶,高高的鼻梁,皮肤有些黝黑,身形虽然硕长,但充满力度。 “呵呵,你现在简直就像个大粽子。实话说,你的伤还蛮有挑战性的,不过,像我这样的医学天才没有什么能难倒。你放心,等一个月后,保证你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尤其是脸蛋,绝不会留下一丁点伤疤。”说着,还颇得意地大笑几声。 怪不得身上怪怪的动不了,白秋怜想着,微微张了张嘴:“……你……是……?” “什么?你竟然连我都不认识?!”那人瞪大了眼,仿佛他是白秋怜最熟的人一般,“我可是近几年崛起,红遍大江南北风流倜傥人见人爱医术超群卓尔不凡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药师东方炎!……喂,你不要睡过去啊,这样很失礼耶!” “……”白秋怜一阵无言,不过对于 分卷阅读6 药师东方炎,确实有所耳闻。传闻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凡是他决定要救的人就一定可以救活,医术之高超百年来第一人。想当初皇上千方百计想将此人招入宫中,却寻他不到,失望了好一阵子。当时想象此人是白发长须,仙风道骨,今日一见,令人大跌眼镜。 但是……好久没有人用这么轻快直爽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了,一直以来,都只有阿谀奉承和冷嘲热讽而已。 白秋怜不知不觉间,眼神变得异常柔和。 东方炎看着白秋怜,笑了笑:“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想的太多了,该吃吃,该睡睡。我先去煎药,你再睡会无妨。”这东方炎有个习惯,就是给人看病定要亲自抓药煎药换药,全程掌握。他说着,掩了掩被子,起身离开。 白秋怜实在虚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东方炎走出院子,毫无意外地看到新皇赵启彻静静站在不远处。 “陛下。”眼含笑意地施了礼。 “……他的伤势如何?”赵启彻单刀直入问道。 “皮肉之伤,一个月就可痊愈,只是心疾……需假以时日,慢慢调养。” 赵启彻眼神闪动了几下,没有言语。 “陛下,如无要事,臣先告退了,臣还要去煎药……” “……你为什么同意救他,依你的脾性,若非自愿,即使朕强迫,也不会应允吧?”赵启彻微微仰头,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东方炎笑道:“陛下又是为了什么要救他呢?” 赵启彻阴戾的眼光扫向东方炎,敢这样和他说话的恐怕只有这一人了,不……那白秋怜似乎也是如此呢…… 没有回答,也没必要回答,赵启彻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一脸玩味的东方炎。 第三章随后几日,东方炎日日来小院给白秋怜换药。此院处于后宫中,原本就是赐予白秋怜的。新皇登基,原先那些妃子男宠凡无恶行的都放出宫去,作恶多端的则打入大牢。整个后宫冷冷清清,索性就又让白秋怜住在原处。 白秋怜全身都有鞭伤和刀伤,每日换药就得一个时辰,当纱布从身上揭下时,粘结着淤血,又是一阵撕痛。然而白秋怜从未哼过一声,让东方炎不禁另眼相看。 “来,把腿张开,我给你抹药。”东方炎拿出自制的药膏,用食指挖了一块白霜。 白秋怜不仅身上有伤,他在牢中,狱卒见他貌美又是男宠,几人轮番强暴于他,导致白秋怜下体严重受伤。头几天白秋怜整日昏睡,东方炎为他抹药他也不知,这几日精神好些,就无法不让他知道了。 “……我……我自己来就行……”白秋怜一阵发窘,忙去拿那药膏。 “不行。”东方炎微微一笑,左手一抬避开来,“你身上都是伤,行动不便,肯定抹不好的。”说着就要去扳白秋怜的腿。 白秋怜吓得猛地一缩,却牵动伤处,疼的他蜷起来。 “我……我自己来……”一边忍着痛,一边固执地说,死死地并拢双腿。 “你看你,怎么能抹好。别羞啦,反正该看的我都看过了,都是男人,怕甚么。”东方炎往前探身,轻轻拍了拍白秋怜,然后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不要!……我自己可以的。”白秋怜慌忙一把抓住东方炎的手腕,却丝毫撼不动。 东方炎盯着他,缓缓道:“别怕,我是药师。我在尽我的职责,你自己确实不方便上药。” 白秋怜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死死扣住放在自己腿上的手,一双美目透着说不出的绝决。 两人沉默对峙良久—— 慢慢地,东方炎收回了手,把药膏递给了白秋怜,闷声说:“……上药时小心点。”说罢起身走到了屋外,惹得屋外的侍女频频看他,又被他瞪回去。 过了好半天,听到白秋怜在里屋唤他,方又进屋。见白秋怜被子捂的严严实实躺在床上,药膏就摆在床头。 “谢谢……”白秋怜轻轻把药递给他。 东方炎接过药,在手中把玩着,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离开。 又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只是……”白秋怜喃喃道。 忽地东方炎轻声笑道:“不必在意,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人生在世,何苦为难自己。” 白秋怜微 分卷阅读7 微一震,看向东方炎的笑颜,那黑亮亮的眼睛,似乎蕴藏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一席话却又好似别有含意。 “东方大人真是活得潇洒……”白秋怜语气中已带有一丝羡慕。 东方炎哈哈大笑起来。 白秋怜目光流转,又缓缓开口道:“……大人在野时,想必也听闻过许多传言吧?对于我这种十恶不赦之人,为何还要施救呢?……” 东方炎坐到茶案旁,笑道:“你也说了是传言,何必相信。况且我自随心而医,旁人眼光与我无关。” “……不是传言……”白秋怜清丽的声音响起,“横征暴敛,残害忠良,这些都是我做的。” “大人……我知道你医术高超,我的伤很快就会好。但是……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白秋怜犹豫了一下,说道。眼神竟有了丝期翼。 东方炎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请,不要治好我的脸,可以么?”—— “不可以!!”一声呵斥平地炸起。两人都不约而同吓了一下,向门口望去。 只见戴玉石身着深紫色官服,一脸怒色地走进来。 “……玉……玉石……”一向清冷的白秋怜竟显出做错事孩子被抓到的神情。 戴玉石压着怒气,礼仪性地向东方炎问候一下,随即坐到白秋怜的床边,一张俊颜因为生气而微微发红。 “秋怜,你真让我失望!”戴玉石的语气不自觉的严厉起来,“为什么一再伤害自己,不知自保。当日皇上攻入寝宫时,你就应该禀明真相。这两年来,机密军情都是你冒死偷偷传给我的,还有那些军资,也是你提供的。若说这新朝建立,你也功不可没。皇上当时若知道,绝不会把你打入大牢,你也不必受这些苦楚……”说着,眼中满是痛惜。 “不过,你放心,这一切我都已经向皇上奏报了。你在寝宫青石板下藏的锦盒也已取出看过,那上面前朝大臣所有的详细资料陛下非常重视,这几天我就是在忙这些事,所以迟了来看你。秋怜,”戴玉石轻轻握住白秋怜的手,“一切都过去了,陛下已经明白你的苦心。等伤好了,我就接你出宫,再不必受苦。” “玉石…”白秋怜静静注视着戴玉石,那张满是书卷气的脸是那么温柔,他的好又怎能不知呢,“好……等我好了,就出宫,做个平凡百姓,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戴玉石终于不再崩着脸,宠溺地笑了笑,又想起东方炎一直在旁边看着,道:“让东方大人见笑,我这好友,太不会照顾自己,平时就有劳大人多多费心。” 东方炎笑着挥挥手:“戴大人何必如此客气,白兄的安康皇上已经交给我,我自会细心照料,不辱圣命。” 戴玉石这才放心下来:“秋怜,这里毕竟是皇宫内院,我不方便常来看你,今日还是特地向皇上提起才得以进来。你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白秋怜点点头。 几人又聊了些平日琐事和见闻,戴玉石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退。 “玉石。” 戴玉石在门口转过头:“怎么?还有事?” “……答应我,关于我的一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好么?”白秋怜深深地望着戴玉石。 一阵沉默,“……好,我答应你。” 戴玉石走后,东方炎依旧坐在那里老神在在,慢慢品着茶。 “东方大人……也请您不要把刚才听到的说出去。”白秋怜轻声说。 东方炎戏谑地仰起嘴角:“怕我被皇上灭口么?你对戴大人倒是关爱备至啊,可惜他一心为你,恐怕失去了往日的敏锐呢。” 白秋怜淡淡道:“大人这说得什么话,我只是怕大人被俗事所扰罢了。” “哈哈哈”,东方炎完全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白秋怜,想不到你说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你以为我真的不知你心中所想么?” “当今皇上若被人知晓其丰功伟绩都是建立在前朝最恶名昭著的男宠身上,恐怕会失威于天下人。新朝始建,人心的动荡最为致命。现在此事只有你我,戴大人知晓,陛下若想稳固皇权,怎会留有把柄。但戴大人毕竟是皇上爱将,只要不多嘴,陛下就不会狠心对他怎样。你——只是想保他而已。”东方炎一脸笑颜,黑亮亮的眼睛仿佛直直地射入白秋怜的内心。 白秋怜微微讶然,沉默良久缓缓吁了一口气:“大 分卷阅读8 人……何必说得如此直白,只要大人绝口不提此事,便不会有事。” “……那你呢?你答应戴大人伤好后随他出宫,可是在敷衍他?”东方炎站起,走到床边。 白秋怜抬眼,摇了摇头:“我不是敷衍他,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不知为何,东方炎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怒气,忽然有些明白方才戴玉石进屋时的感觉。 “白秋怜,我警告你。别妄想伤害自己,无论你伤得多重,我都有办法治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要再想着什么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之类,好好多为自己想想吧!”说罢,一甩手,大踏步离去。 白秋怜躺在床上一阵苦笑:“……为自己想么……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好了呀……” 一个新王朝的建立,在百姓眼里似乎到皇帝登基就算完成,但对于处于权力中心的人们就没有那么悠闲了。 连接数日,分封将领,制定朝纲,对前朝官员审核鉴定,各州各府官员调派,国库清查,肃整军队等等,事无巨细。赵启彻刚硬果断,加上戴玉石几位大臣全力辅佐,一切井井有条,渐入佳境。 皇宫中的装饰由从前的华丽奢靡变为简洁深沉,侍女太监也精简到从前的一半。后宫中住进了几位才人,都是赵启彻为明王时的小妾。 一切百废待兴,脱离了苛政的民众无不勤奋劳动,望太平盛世早日来到。 白秋怜的伤一天天好转,伤口结了疤,不再疼痛。缠绕全身的绷带早已取下,白净秀美的脸颊上横着几道肉色的疤痕。东方炎尽职尽责,每日必来涂药。戴玉石时常拨开繁重的公务,到院中陪白秋怜谈天说地下棋解闷,有时白秋怜还弹上一曲。当日攻入皇宫,兵士早已把值钱的物品洗劫一空,对这风花雪月的古琴倒毫无兴趣,使其侥幸逃过一劫。此琴外表朴实厚重,琴音却出奇的悠扬清脆,加上白秋怜高超的琴技,让听者如梦如幻,欲罢不能。这段时日,三人过得颇为惬意,都对之后的事默契地缄口不提。 院中玉兰花已经盛开,暗香浮动,随着春风萦绕飘散。宫中的侍从路过时,都忍不住停停脚步,吸一吸这诱人的香气。 侍女小翠早昏昏欲睡,不知蜷在哪个角落打盹。白秋怜也不去扰她清梦,坐在院子藤椅中假寐。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心情了,不需要费尽心机,不需要强颜欢笑,不需要阿谀奉承,更不需要以色侍人,倘若永远这样下去多好——半仰着,暖暖的阳光照下来,白云缓缓流动,在很久以前,在家乡那翠绿的田野中,也曾仰望天空,那时只觉得天好高,好蓝,觉得生活会永远平凡地过下去。然白驹过隙,天依旧那么高,那么蓝,天空下却早已物是人非,似乎天空的永恒在嘲笑着人间的善变与无奈。 当赵启彻步入院中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在金色阳光下半躺着的白秋怜。微微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照耀着仿佛透明,长长的睫毛闪着碎光。还是一身白衣,平静而安详。赵启彻有一瞬间停滞,好像那人远离尘世,如海市蜃楼,水中月镜中花,永远也抓不住触不到。 “……陛下?”当赵启彻回过神时,那双摄魂的眼睛已经睁开。 “罪民叩见陛下。”白秋怜从容下跪,却猛被一只手拉住。 “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了。”冷冷的声音,心中对刚才的失态有隐隐不快。 白秋怜微微一笑,也不坚持,便静静地立在那里。 “……为何自称罪民,戴爱卿已经解释缘由,若论功行赏,你决不比他少。说起来,千度山一役,若非你报信,恐怕朕早已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你……何罪之有?”凌厉的眼光在白秋怜的脸上来回扫视,纵横的疤痕分外显眼。 还是那礼仪性的微笑:“那是陛下机智过人,洪福齐天,罪臣锦薄之力,只是顺天而行罢了。” 赵启彻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丝不耐,这种官场的恭维话不知已听了多少:“你还未回答朕。” 白秋怜垂下眼:“陛下,小人之罪,天下皆知。” 赵启彻的眼神霎时变得阴暗,好大的胆子!意思是说朕在问废话了? 下一刻,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钳住白秋怜尖尖的下巴抬起,强迫他抬头直视:“朕在让你说——”语气森然。 “——”下颌被卡得隐隐作痛,白秋怜微微皱眉,却毫不闪避地对上赵启彻森冷的眼光,“……祸国殃民,扰乱朝政,残害忠良。” “…………那么,你觉得这样的罪理应判什么刑呢?”赵启彻半眯起眼。 b 分卷阅读9 r “凌迟处死。”优美的嘴唇毫不在乎地吐出残忍的刑法。 当小翠迷迷糊糊转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阳光将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白衣与明黄相嵌纷飞。两人静静伫立对视,形成一种无形的空间,谁也入不去。 良久,赵启彻嘴边仰起冷笑,放开了白秋怜。 “朕说过,戴爱卿已经解释清楚,你无需妄自菲薄。朕——不想再听到你自称罪臣。”高高的姿态,适时搬出皇权。 “…………小人遵旨。” “而且……”赵启彻戏谑道,“朕已答应戴爱卿留你一命,难道你想让朕失信于戴爱卿不成?” “陛下,”白秋怜的眼中一片澄明,“陛下是想失信于一人,还是想失信于天下人?” 啪!—— 案头的镇纸在大理石上碎成几段,几篇奏折也散乱飞到地上。 站立在一旁的太监几乎吓到瘫软,恨不得立刻变为透明人。 赵启彻浑身散发出暴风雨来临前的气势,眼神令所有人胆寒。 “恳请陛下早日下旨处决前朝余孽,以平民愤……” “陛下,臣已罗列前朝皇帝及其男宠重罪十条……” “恳请陛下早日……” “恳请……” 一份份奏章内容几乎一样,铺天盖地呈上来。赵启彻甚至要认为他们是商量好的。可是,更令赵启彻恼怒的是自己,是自己没由来不想准奏的想法,难道连自己也被白秋怜的美色所迷惑了么? ——“陛下是想失信于一人,还是想失信于天下人?”—— 自那日之后,这句话便时刻在脑中响起。还有当时白秋怜的神情,淡定的,无欲无求,墨绿的眸子如宝玉,温润而坚定。头一次……看到这样一心求死的人呢…… 赵启彻的手下意识攥紧。自一开始便没想放过他,纵使知道了实情,纵使答应过戴玉石,但若不杀白秋怜,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民愤不平,皇权还未稳固,迟早生出祸端。白秋怜的所为也断断不可诏告天下的,被人们那样恨着的人,如果摇身一变成了功臣,任谁也不会相信接受吧。到头来,反而会认为新皇贪图美色滥用皇权,那和之前的昏君又有何区别。 即使他间接救过他的命,即使要没有他会晚个三五年推翻大苈王朝,他——终究还是要死。 赵启彻的眼中慢慢冷了下来,那么,就判他当街斩首吧,免了凌迟之苦。 想着,提笔草拟下圣旨:……十日之后,前朝大苈皇帝李疆及其男宠白秋怜于街市斩首示众。”—— 夜色早已如墨,宫中点起灯笼,星星点点。没有从前的歌舞升平,整个皇宫沉静安详,侍卫们默默地守卫,偶有宫女太监匆匆走过。 赵启彻烦躁地合上奏折,烛火早已点上,太监试探地问了几次用膳,都被他挥手拒绝。今日似乎做什么都冷静不下来,索性到外面走走好了。 春天的夜晚还有丝凉意,风幽幽地袭来,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玉盘,朦胧绰约,淡淡光晕清冽而又柔和。 夜晚的皇宫显得格外空旷雄伟,赵启彻慢慢走着,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一溜太监侍卫。 风,带来一股花香,熟悉的花香—— 赵启彻停下脚步。 玉兰花的香气,竟然不知不觉走到那人的院外。赵启彻沉吟了一下,白秋怜,那玉般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阻止了侍卫的通报,径自走进院子。明黄的烛光透过窗纸洒到地面上,毫无人声,若非人影绰绰,倒真怕是间空屋了。 藤椅依旧摆在院中,赵启彻扫了一眼,脑中又浮现起那日。阳光下,白衣玉面,沉静的睡颜,让人有一种想要保护的冲动。 正犹豫是否进屋,铮——一声琴音响起,竟萦萦缠绕,回声悠长。 只是试弦,又几声音符过后,平抚少时,方才正曲仰起。 赵启彻伫立在屋外,凝神侧听,旁边一干太监侍卫也大气不敢出,屋中竟对外面毫无察觉。 有一种音色叫做天籁,无论懂与不懂,音乐是直击人心的旋律。白秋怜玉指在琴上穿梭,流出的,无关儿女情长,无关烽火连天,只是一种心态,一种理想。 清亮的,却又百转千回,空灵的,而又丝丝悠长,仿佛整个宫殿都静 分卷阅读10 下来细细聆听。那曲中,有着儿时的快乐与逍遥,渗着乱世的悲戚与抗争,还有那遥遥不灭的信念与希望。没有自顾自怜,怨天尤人,坚韧的,无悔的,冰清玉洁,心中傲然坦荡,一片天高海阔。 这样的曲,怎能不叫人心折?连不通音律的太监侍卫都听得呆住,痴痴地望着窗户,似乎想透过窗纸,瞧一瞧里面是怎样的人。 赵启彻一脸复杂,眉头紧锁,眼中似有莫名的光芒闪动。 一曲罢了,仍觉崆鸣,让人回味悠长—— 良久,赵启彻旋身离开,后面呆愣的一干人才回过神来,匆匆而去。 没有回寝宫,也没有去嫔妃所在,依旧回了书房,将所有人摒在门外。 从厚厚一摞奏折下抽出一本,凝视着,抬手伸向烛火。 桔黄的火焰冒出黑烟,黄色的纸随着火苗,慢慢卷曲消失,在最后一角依稀看到一行“……及其男宠白秋怜于街市斩首示众。”转瞬,也化为灰烬…… 第四章“嗯,我果然医术高明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东方炎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看,多么完美!” 白秋怜一脸好笑地看着对面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的人:“多谢东方大人细心照顾这多日。” 白秋怜白净的脸庞上已恢复从前,一丝受过伤的痕迹也看不出。戴玉石坐在旁边,也禁不住满脸喜色。 “秋怜,你的伤已痊愈,过几日我就向皇上恳请放你出宫,以后,再不理这纷乱种种,安心做普通百姓。” 白秋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又掩饰得无影无踪:“何必这么快,你现在公务繁忙,我的事,放一放也无妨。” 戴玉石听了面露忧色:“可是……总怕夜长梦多,趁现在早早出宫才好。”戴玉石毕竟不是笨人,皇上的心思和当前的局势他也心中明了,再加上这几日常有大臣上奏要求处决白秋怜,他心中愈加不安,恨不得即刻就带其离开。 东方炎笑道:“白兄所言也有道理,戴大人不如先安置好一切再接他出宫,省得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秋怜感激地望了东方炎一眼,戴玉石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也好,辞官毕竟不是小事,等我把手头事情处理完,再向陛下请辞。” “你要辞官?”白秋怜一愣。 “当然。”戴玉石面不改色地说:“我思来想去,官场毕竟叵测,若我在朝中,难保不有一天再把你牵涉进来。而且,我寻思着找一处僻静平和之地安顿,京城人多眼杂总是不合适,需离得远去觅一处,这样我也不便再留在京中做官,所以决定辞官。” 白秋怜怔怔地,一双眼睛水波荡漾:“……玉石,你……实在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你的抱负还未施展,怎能就此离去埋没乡野间……” 戴玉石微笑着摇摇头:“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不想……再错失一次,再有一次痛彻心肺……”那眼直直望向白秋怜,炙热而浓烈,毫不掩饰。 很久以前其实就已经知道他的情意,可是头一次,他这样赤裸裸地表达出来。白秋怜垂下眼,不敢看那黑亮亮的眸,不敢给他希望,因为最后…只会再次失望…… 咳——东方炎清了清嗓,故作不在意讲:“说起来,戴大人可知近日冀王将要进京,恐怕一时半会,大人还要忙碌起来。” “哦?冀王要来了,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此次进京所谓何事?”戴玉石侧脸道。 这冀王乃是赵启彻的胞弟名赵启哲,一直驻守在老家护住赵家大军的粮草和后路。为人勇猛豪放,对兄长极为崇拜。 “哈哈,戴兄还不知道么?冀王连陛下的登基大殿都没参加,心里一直懊恼着。现在稍微有了空闲,自是忍不住要来京城看看的。”东方炎与赵启哲颇为熟悉,说起来也满不在乎。 “既是这样,又关玉石何事呢?”白秋怜问。 “陛下这次恐怕有心让冀王在京城常住下来,这王府定址等一切事物,必会托付给宰辅大人。冀王是陛下胞弟,自然大意不得。”东方炎笑道。 戴玉石点点头:“这样,便等这些事过后我就立刻请辞,委屈秋怜再住上一阵。” 白秋怜淡笑:“玉石无需挂心,这里我早已住的习惯,现在整日悠闲度日,怎谈得上委屈。” 虽然知道白秋怜说的“习惯”没有深意,戴玉石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痛。总之,越早越好,离开这是非伤心地,远走高飞。 分卷阅读11 京城的春天本就是极短,前几日还需罩件外套披肩,转眼却又似到了夏日,阳光直直的,照得人走一阵就出一层微汗。 白秋怜伤好后,整日呆在屋中,弹琴看书,偶有东方炎和戴玉石过来陪他解闷。他倒笑两人是闲官,也不让他们多来。这里自是有白秋怜的打算,自己身份不明前途不清,牵扯还是越少越好,虽然……有些辜负了玉石的一片情意……. “公子。”婢女小翠轻叫一声。小翠年岁不大,刚入宫一年便碰上改朝换代,虽然听很多人说这位曾被称为“九千岁”的白公子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但平日相处下来,反而觉得他温文尔雅,和蔼亲善,尤其弹起曲来,一副飘然出尘,几欲升仙的样子,怎么都无法对他产生怨念,倒多了分亲近。 白秋怜手执书卷,抬起头。 小翠踌躇下:“……公子何不出去走走,总闷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有的时候,晒晒阳光活动活动才更有精神呢。” 白秋怜一笑:“我只是呆得懒了不愿动。” 小翠眼珠一转:“前几天听东殿的姐姐说,有个冀王来京了。常往宫里走呢,搅得那边热闹得很。” 白秋怜点点头,原来这么快便已到了:“你莫不是想去看看?“ 小翠脸一红:“公子说笑了,奴婢只是听说冀王已经选好了王府,今晚皇上要设宴庆祝。我还想,公子何不去瞧瞧,肯定热闹非凡。” 白秋怜失笑:“傻丫头,陛下设宴岂是想去就去的。而且,我一向喜静,纵使真让我去,我倒不愿呢。” 小翠噘噘嘴:“公子也太静了,这宫中的道理我也是明白些的。若不结交贵人,岂不是要像那些冷宫中的娘娘一样,一生困在此,清清冷冷,无人理睬,永无出头日。” “小翠,”白秋怜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又不是宫中嫔妃,哪有什么冷宫之说,少去热闹地少惹麻烦才是真的。”这小女子,还是懂得太少,只看到表面啊。 小翠歪歪头:“那,公子出去走走总是好的吧。我看公子白得都像纸人了。” 白秋怜细细一想,自己确实活动少得可怜,身体总感觉软绵绵提不起劲。 “也好,”白秋怜起身,“一会便回来,你就不用跟来了。” 小翠顿时喜笑颜开。 皇宫对于白秋怜来说,实在是个太熟悉的地方。慢慢走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曾有回忆,痛苦而隐忍的回忆。 第一年进宫因为不熟悉昏君的脾性而惹怒了他,细细的针扎入雪白的身躯,即使私处也没有放过。极痛,却不敢挣扎。透过冷汗,几乎看不清皇帝淫笑的面庞…… 在牡丹花丛中,陛下称其人比花娇,然后,压倒。娇弱的花瓣皆落,洒在身上。下体撕裂般疼痛,被猛烈地撞击。手指深深陷进土中,即使如此,仍然微笑着,诱惑着,吸收着泪与血的花瓣,散发出糜烂的香气…… 还有那漫天飞雪的冬日,身着几乎透明的红纱,在雪地里舞袖纷飞,摇曳生姿。赤脚在雪中踢踏,媚眼如丝,只为博得那坐在长廊上身披裘皮抱着暖炉的皇帝陛下眼中的痴迷…… 还有那池水,那假山,那清泉,一切一切,冷漠的看着。如同一场梦,可笑而荒谬。如今,大苈王朝的梦醒了,白秋怜呢?白秋怜的梦……醒了么?…… 白秋怜抬起头,太阳明晃晃,照得人眩晕。可是,很温暖,让人平静下来。园子依旧是那个园子,楼台还是那个楼台,一样的长廊,一样的湖水,自己依旧站在这里,看着水中的倒影,依旧是那副容颜…… “你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似乎,还带有一丝紧张。 白秋怜微微一怔,转过身。 “陛下。”没想到竟会相遇。 赵启彻冷冷站在不远处,后面跟着太监宫女捧着锦盒拿着蒲扇,到像是在游园。 稳稳走到近旁,细细看他。方才几乎以为他要跳下湖去,那样孤伶地站在岸边,柳树的阴影在白衣上晃动,散发出离世的味道。可是当他转过头来,却还是那温和淡然的笑。 “这湖中有什么,让你如此专注?” 白秋怜眼波流转:“……小人只是走得乏累,在湖边发呆罢了。让陛下见笑了。” 赵启彻转向碧波,水纹粼粼,隐约有小鱼一滑而过。一阵沉默—— 白秋怜微微抬眼,看向赵启彻。棱角分明的侧面,高挺的鼻梁 分卷阅读12 ,锐利的眼神,虽然只是那样站着,却掩不住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当初,与玉石选择了他,是正确地啊—— 正想着,赵启彻恰好回眸,两个人的视线交汇,竟一时都怔住—— 深邃如潭水,漆黑如夜空,犀利而冷傲,白秋怜望着他,好像要被吸入一般。 墨绿如玉,清澈如镜,坦荡而高洁,似有魔力,让赵启彻移不开眼。 两个人就那样站着,对视,连风都静止——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秋怜垂下眼,淡淡的阴影投在白皙晶莹的肌肤上。 良久,赵启彻开口:“……朕已下旨,三日后废帝李疆车裂于东华门。” 猛地抬头,白秋怜一脸震惊地望向年轻的皇帝:“……陛下?!” 赵启彻盯着他,缓缓道:“朕不想做失信之人,既不想失信于天下人,也不想失信于戴爱卿。你……终归是有功,朕若杀你,岂非叫人齿寒。所以,白秋怜,要杀的只有一人,要死的不应是你。” “……陛下,”白秋怜深吸口气,“大将军李云一代名将,忠贞不二,刚正不阿,小人使其含冤受死,家破人亡。此罪如何能赦?陛下又如何向李将军遗孤交代?小人不知害多少人贬官流放,妻离子散,陛下的厚爱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该为自己的所为负责……” 皇帝的脸色顿时暗下来:“李将军虽为名将,但迂腐不化,他若不死,朕不知还要损失多少兵力才能拿下这江山。其他人也是一样,各为其主而已,没有什么罪不罪的,你明白么?” 白秋怜沉默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陛下是打算诏告天下么?……” 赵启彻微微眯眼:“……今晚朕在广和殿宴请群臣,你……也来吧。难道你想一直背着污名么?” 略微俯视,白秋怜低着头,柔软的发丝垂下,有几丝缠绕在晶莹的雪颈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掩盖住一汪碧波。无暇的面容在树荫下显得有些发青,绯色的唇紧紧抿着,良久,低低的声音响起—— “谢陛下隆恩。”然后,跪下,深深地磕头。 赵启彻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冷冷地望着面前行大礼的男子。 白秋怜慢慢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转身离开。 太监和侍女们站在不远处,惊异地看着白衣男子连一句告退都没吭地自顾走远,陛下却什么也没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被树荫笼罩的关系,陛下的神情模糊不清,唯独那眼,亮得吓人—— 华灯初上,结束暴政之后的第一次宴会,每个人心里都很重视。太监宫女们捧着琳琅满目的食物酒水,穿梭于广和殿外那长长的回廊上。 大殿中早已摆好了桌椅,放上新鲜的瓜果。千盏九龙烛明晃晃,映得殿中绮丽的壁画更加生动鲜明,长长的幔纱从高高红梁上垂下,上面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隐隐发亮。汉白玉地砖上铺着暗红的地毯,踩在上面柔软舒适,悄无声息。 鲜有的奢华在熏炉的香烟中影影绰绰,带给人莫名的安心和喜悦。 宫女的裙摆随着走动轻轻飘摆,细碎的脚步滑过,忙碌着,小心翼翼地摆好花瓶。陛下所坐的软榻长桌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素手平抚好靠垫,将酒盏放在易拿的地方。 时辰差不多时,官员们陆陆续续都来了。穿着一丝不苟,鱼贯而入,坐在属于自己品级的位置上,和同僚笑谈聊天。整个大殿金壁辉煌下,热闹非凡。 白秋怜静静站在屋中窗前,和大殿的喧闹完全相反,没有点灯,又静又暗。他就站在一片漆黑中,淡淡月色透过窗纸轻轻落在身上,微微显出幽幽白光。 小翠立在身后,看不清白秋怜的脸,却不敢开口。 黄昏时,戴大人托人带了一件衣服过来,想是听闻白秋怜也要出席宴会,思及其衣服全是简简单单到有些寒酸,便送来一套。 依旧是白色,但上面隐隐绣着淡青色花纹,袖口和领口用金丝纹了典雅的图案,一看便知做工精良,非寻常作坊所出。 白秋怜现在就穿着这身白衣,头发挽了上去,用白丝带系住,长长的丝带垂下来,几乎到腰部。没有了发丝的遮挡,修长细腻的颈项露了出来,衬着衣领,显出优美的弧度,勾勒出尖尖的下巴,清瘦的脸庞更加秀气。 已经站了很久,一动不动,小翠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这样的公子,没由来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搂 分卷阅读13 住他给他以安慰,虽然小翠并不明白到底要安慰他什么。 脚步声,两名太监走了进来,看到黑漆漆的屋子愣了一下,但很快掩饰下去,必恭必敬地朝白秋怜行礼。 “白公子,请随我们走吧,陛下在等了。” 沉默了一下,白秋怜转过身来,无波的面容,无波的声音。 “有劳公公了。” 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到广和殿中热闹非凡,夹杂着鼓乐声,一片欢快景象。 白秋怜立在殿门外,等待陛下的传召。 有一点微风,衣角轻轻动了动,转瞬又落了下来。站在喧闹的大殿外,那抹白影看起来异常单薄脆弱。宫女和太监捧着食物从白秋怜眼前走过,个个喜气洋洋。白秋怜却毫无表情,低垂着眼,仿佛进入冥思。 “白公子,陛下请您进去呢。”先前的太监走出来,满脸笑意。紧接着,一声大嗓门往里报到:“白秋怜白公子到!——” 缓缓的,白秋怜抬起眼,直直地望向大殿内,里面因为这一声报,谈笑声顿时淡了下去,连鼓乐声也停了。 ……抬脚,迈入—— 万籁俱寂—— 空气的流动有些微的凝滞,众人回望,白秋怜缓缓走进。 没有风,但雪白的衣袂随着脚步翩翩飘起,行过之处,隐隐绕出一缕清香。沉静的面容直视前方,墨绿的眼眸幽光流转,摄人心魂。莹白的肌肤在烛光下发出珍珠般的亮泽,映出绝世的绯滟。 修长的身影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过,目不斜视,却引出令百花失尽颜色的风采,令岁寒三友都折服的高洁。 惊艳过后,众人表情复杂,蔑视,厌恶,冷漠,迷惑,甚至痴恋。 白秋怜有些恍惚,高高的殿堂,众多的大臣,似乎从前也这样走过——作为老皇帝炫耀的物品般,穿着华丽的礼服,浅笑着,射出诱惑的眼神,在大臣馋涎的目光下穿梭。 余光扫过,见过的,没见过的。看到了玉石,焦虑担忧的神色,还有东方炎,微笑鼓励的表情。赵启彻站在尽头,一身明黄分外耀眼,深如暗谭的眼看不清思绪。他的身旁坐着冀王,与赵启彻相似的面容,却显得粗犷豪放许多。然后—— 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没看到什么。在冀王身边坐着一名身着青衣的优雅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凤眼半眯着,眼底闪动着幽寒…… 白秋怜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撕裂了,茫然的抬眼,却什么也找不见。 “白秋怜听旨!” “前朝宫妃白秋怜实为朕之心腹,潜入宫中,卧薪尝胆…………”接下去是冗长的赞誉之词,白秋怜跪在地上,盯着地毯,手慢慢收紧。 “…….鉴于此,特诏告天下,白秋怜实乃国之功臣,封内阁侍读,官居五品。另赐金银各千两,丝绸五百匹…….”等到封赏也都念完,太监啪地一声合上圣旨,平举起。 “……臣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秋怜公式化地念着,接过圣旨站起。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白秋怜也不太清楚,只听得赵启彻对列位大臣说了几句,然后又开始奏乐,舞姬轻佻地扭上来,长绫纷飞。太监宫女忙碌地走动,替换着桌上的美食酒水,一片歌舞升平,热闹景象。 总感觉烛光好刺眼,身上忽冷忽热,白秋怜恍恍惚惚走出殿外,竟失了平日的镇定。殿后安静了许多,昏昏沉沉,倚靠着围栏。心底躁动着,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胸口好闷,白秋怜惨白着脸,躬起背,青葱般的手指痉挛地抓住衣领,好像脱水的鱼儿,努力吸取着氧气。 “秋怜!”戴玉石一脸惊惶地跑出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秋怜转头,看向戴玉石的眼神如此陌生:“…….为什么……为什么…….” “…….你别急,等我慢慢和你说。”戴玉石扶住白秋怜下滑的身躯,面前的玉人睁着大大的眼,浮起绝望的神情。 血色从白秋怜脸上迅速褪去,表情骇得吓人,抓住衣领的手好像没有痛觉似的越收越紧。 “秋怜,你别这样。冷静下来听我说。”戴玉石紧紧搂住白秋怜,声音因为心慌而颤抖。 可是白秋怜此时痴了般,眼神直直的,空洞而凄楚,一丝血丝从紧闭的嘴角流下,衬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分卷阅读14 “东……东方大人!”戴玉石吓得往大殿内呼喊,旁边的太监惊慌地跑进去找东方炎。 “……为什么他在那里,为什么?!”白秋怜猛地推开戴玉石,“为什么?他为什么还活着?” “………….大人是在说我么?”一声浅笑,冀王身边那位青衣男子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 戴玉石一惊,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又忙不迭想去搀住白秋怜。 白秋怜与那人对视着,然后——喷出大口鲜血,白衣染上了朵朵梅花,看起来分外妖娆。那人轻轻走近,毫不在意也被沾上猩红,揽住白秋怜的腰,脸上笑得开怀:“秋怜,我好想你…….” 银牙几乎咬碎,天旋地转的黑暗袭来,在昏厥前,只来得及吐出—— “……善…安!……” 一片混沌—— 第五章白雾迷茫—— “……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回府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不要!”少年拔腿就跑,身后冰冷的视线几乎刺穿背部。 少年还很单纯,他以为他有拒绝的权利,拒绝权势的权利,可是留给他的,只有那漆黑的瓦片和不成人形的焦尸 “……我只是想尽微薄之力,让像我这样遭遇的人越少越好……” 这样说着,背影看起来那样寂寥,单薄的肩膀坚强地支撑苦难。 少年进了宫,被人们成为“九千岁”,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笑得风情万种,可眼里映得都是那黑黑的瓦砾,滚滚的浓烟,他带着皇帝来到那人面前。 原来权势是这么好用,怪不得世人争得头破血流。少年媚笑着,挑起眉,几句话就让那人入了狱,叛他全家抄斩,株连三族。可是独独留下他,让他看着亲人身首异处。 “就用火刑吧。”看着被缚的仇人,心底却有着不安。 那人笑得诡异,被拖了下去—— 应该是死了的,亲眼看着,火光刺眼,最后变成不明形状的东西。 善安,你已经死了,怎么可以站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你连作鬼都不配。 ……我绝不会饶过你,善安!!—— ………… “秋怜,你终于醒了。”戴玉石紧紧握着白秋怜的手坐在床边,眼睛微红,像是哭过。 “东方大人去煎药了,他说你是气火攻心,多养养就好了……” 白秋怜微微侧头,可能是失血过多,脸色青白。 戴玉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是在想善安,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他现在在冀王身边,深得宠信…….你现在身体太虚弱,等精神好些了再从长计议。” “…….我当时亲眼看到他死的……”白秋怜缓缓说。 “那是假的,他和狱卒串通好,找了个犯人易容装成他。你用火刑,最后也分辨不出来了……” 白秋怜扯了扯嘴角:“很可笑是不是?我想让他尝尝当年我亲人所受的痛苦,反倒帮了他逃脱……” “小白!”戴玉石攥紧他的手,“不要再想了!你好好休息,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白秋怜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投下青色的阴影,看起来那样憔悴。 “哦?已经醒了么?”东方炎迈进来,端着瓷碗,传出一股苦味。 戴玉石连忙起身,将白秋怜扶起,拿靠枕垫在背后。 “白大人,你可是我从医以来照顾得最久的一位病人了。”东方炎眼底含着笑意,把药碗递上去。 白秋怜勉强一笑,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很苦,一直苦到心底—— “戴大人,你已经衣不解带在这里两天,现在他已醒,没什么大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可不想治好一个另一个又倒下。”等白秋怜喝完药,东方炎笑道。 戴玉石看白秋怜微微惊讶,不觉面上一红,喃喃道:“……也好,那就有劳东方大人了。”这才万般不舍地离开。 “……原来我已经睡了两天……”白秋怜苦笑。 “……戴大人很关心你,当日见你吐血晕倒,他吓得不轻……”东方炎挑挑眉,把碗搁下。 “…我知道……”白秋怜面色一黯,“他……对 分卷阅读15 我太好了,其实,我早已不是从前的白秋怜,不值得的…….” 东方炎没有答话,沉默了一下淡淡说:“你好好休息吧。”起身告辞。 屋里只剩下白秋怜,孤零零卧着,空气中还弥散着药味,侧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玉兰花纷纷凋落,洁白的花瓣落在泥土上,慢慢腐烂—— 嘴角扬起莫名的微笑。 我的梦……还未醒啊………………. 宴会过后白秋怜昏迷了两天,醒来后第二天,他强挣着病体,恳请皇上允他出宫。赵启彻面色阴暗,半晌没说话。 “……叫东方炎陪你去吧。”就在白秋怜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开口了。 白秋怜微微一怔,心里涌起一丝感激。 于是,东方炎带着他出宫来到了东华门。 今日废帝李疆车裂于东华门—— 很多人,围在刑场外面,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空旷的场地上停着五辆马车,侍卫站立旁边,监斩官坐在案台后,等待时辰到来。 白秋怜披了宽大的灰色披风,帽子压得低沉,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中。 在刑场周围的一家酒楼上包了单间,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发生的一切。东方炎坐在屋中抿着小酒,对于被临时捉来当保镖倒是也没什么抱怨。 楼下人群一阵骚动,被官兵强制分开让出道路。载着李疆的囚车晃晃悠悠驶来。 白秋怜搭在窗棱上的手下意识扣紧。 从前的帝王此时就和路边的乞丐老头没什么区别,凌乱花白的头发,无神的双眼,沾满血污的破烂囚衣显露出他在狱中的待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路旁的群众开始骂骂咧咧,烂菜叶和石块陆续砸到他身上。李疆吃痛地缩起来,满眼都是恐惧。当他看到刑场中的五辆马车时,全身如同筛糠一样剧烈抖动挣扎着。 东方炎拿着酒杯踱到窗前,看向刑场。白秋怜将帽子向后褪下,露出白皙的面容。 手脚和脖子上都被套上绳索系在马车上,成一个“大”字型躺着,面孔因恐惧而扭曲,涕泪纵横,大声哀求,语无伦次,却只换来周围嫌恶的眼光。 东方炎轻笑:“……似乎是众望所归呢。”满脸的不在乎,闪烁的眼神看不出在想什么。 白秋怜看了他一眼,又转去看李疆,忽然脑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想法,轮廓好像有些相似…… “……东方大人似乎从未提起过家人呢,不知东方大人祖籍何处?”状似无意地问道。 东方炎缓缓转过头来,与白秋怜对视。 “……从今日起,我便再无亲人了……”嘴角噙着轻笑。 “……东方大人,难道你真是……”白秋怜讶然。 东方炎挑挑眉,看向那被缚的李疆:“你眼力倒是很尖……我的母亲曾是他的侍女,一夜情后便被忘得干干净净……后来被梅妃知道母亲有了身孕,差点打死……,”他的声音淡淡的,好似在讲别人的事情,“母亲逃出宫,生下我,在我十岁那年病死了。再然后师父收留了我,我就随他姓东方。就是这样,很简单,” 梅妃,白秋怜记得这个女人,路过冷宫时见过,已经疯了。 一阵默然无语,白秋怜涩涩的开口:“……对不起,不该让你陪我来的……” 东方炎笑开来:“我从未当他是父亲,他那样的人,不配。” 这时,听到刑场传来声音:“时辰到——!!” 两人同时望过去,监斩官啪地一声把行刑牌扔到地上,周围的民众顿时鸦雀无声。 李疆全身都僵直着,五辆马车开始朝五个方向前进,绳索绷紧—— 凄厉绝望的叫声回荡在刑场上空,拉扯身体的痛楚让人抓狂。围观的人群中,胆小的捂上了眼睛,身为父母的遮住了孩子的视线。几乎可以听到筋骨错位的声音,痛到目呲欲裂,身体不正常的拉长悬在半空。 白秋怜猛地抬手,罩住了东方炎的眼眸。下一刻,血肉纷飞,残肢断臂掉落在粗糙的地面上,连筋带骨,猩红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是欢呼,神经质般的大叫雀跃,压过血腥对人们心理的刺激,仇恨的解决让民众欣喜若狂,沸腾异常。 白秋怜迟疑着, 分卷阅读16 看到有杂役用破布把碎尸裹起打扫刑场,才缓缓放下手。 东方炎面无表情,将手中酒杯倾斜。液体流到房檐上,又顺着滴在土地上,被吸收吞没。 “……对不起……”还是那句话。 东方炎扯开一抹笑容:“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救你?”没打算听回答,接着说:“因为我想知道,能在他身边得宠三年的人是什么样的?从来没人能超过一年,我很好奇。” 白秋怜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挡住晶莹的瞳孔。 东方炎看着他,走回了酒桌,自斟自酌起来。 楼下的人群涌动着,还处于亢奋状态,嘈杂纷乱。白秋怜觉得有些刺耳,抬手想关上窗,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顿住—— 所在酒楼的对面亦是一间酒楼,隔街而望,对面二楼窗前立着一青衣男子,手持纸扇,笑盈盈地看过来。 善安……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 白秋怜冷冷回望,那人却笑得越发灿烂,一双凤眼倒也顾盼生辉。 似乎两人间形成了无形的气流,在喧闹的人群上空交错徘徊,把其他纷纷扰扰都排开去,跨越了空间与时间,白秋怜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善安时,他轻浮的笑脸,还有将他拖下去行刑时莫测的面容。牙关下意识咬紧,将窗户慢慢关上,屋外的声音霎时减淡。 低头看着发白的指尖,才惊觉自己竟微微发抖了—— 原来经过那么多,自己还未坚强到对一切处之泰然,冷静持重。深吸一口气,扭过身来,从东方炎手中抢过酒壶,对着壶嘴猛灌。旁边东方炎气急败坏,大叫着:“病成这样还敢酗酒!你想砸了我神医的招牌啊?!——” 耳边是东方炎怒斥的声音,抱着酒壶死也不撒手。 只此一次就好,让我痛痛快快醉一场吧,做一个没有血腥,没有浓烟的梦。只此一次就好,然后,醒来的我,便有勇气再去战斗,醒来的我,将是另一个我…… 第六章饮酒伤身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言。 白秋怜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除去接受东方炎的坏脸色,还算风平浪静。只是,始终有根刺扎在心窝,让他不能笑得开怀。 由于封了官,白秋怜不好继续住在后宫之地,再三请示,赵启彻才僵直地同意他搬出,暂时安顿在戴玉石家,再觅良宅。 出宫那日,小翠哭得伤心,依依不舍。戴玉石却兴高采烈,早早就叫人收拾出最好的东厢房,按照白秋怜从前的喜好装饰一番,迎他进府。 戴玉石虽不是奢侈之人,但身为宰辅,府邸也颇有气势,奴仆丫鬟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白秋怜住进去后,戴玉石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个人又像回到年少时般,促膝长谈,赏月观花,累了便倒头就睡。戴玉石望着白秋怜,怎样也看不够,小心翼翼地捧着,看到他的笑脸才觉得安心。 对于善安,这些时日白秋怜反倒绝口不提,戴玉石几次忍不住问起,愿以宰辅之力助他报仇,都被白秋怜一笑而过,慢慢也就不再提。 赵启彻虽封白秋怜为内阁侍读,官居五品,其实毫无实权,每日无需上朝,只要去文心阁抄抄典籍,史书等学术性文章,然后编辑成册就可。原本在文心阁的都是些老学究,有几人还是大苈王朝的旧臣,见到白秋怜,免不了冷嘲热讽,白眼相加,甚至视若无睹。白秋怜也不说什么,自己做自己的事,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自从白秋怜搬出宫,赵启彻总觉得缺点什么。那日听了他的琴,便常于夜晚,悄无声息地去聆听。白秋怜的琴声似有魔力,让人上瘾。有时不自觉走到那院,才惊觉已经人去屋空,黑漆漆,静悄悄。藤椅依旧摆在原位,落了灰,再也无法看到阳光下那玉般之人温润的面容,墨绿的双眸,于是,会在院中默站一会,微微黯然。 夜晚扫去了白日的浮躁和闷热,沉静清爽了许多。赵启彻坐得有些乏累。夏日的白天比较长,现在天已黑,想必已经很晚了。舒展一下筋骨,没有目标的散步。有的时候,还真觉得披阅奏折比从前打仗还累呢。 差点下意识又走到白秋怜曾住的院子,不禁浮起一丝懊恼。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硬生生掉转头,像是赌气般,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这是哪里?”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暗色的一路突然闯入一抹光亮,“怎么还亮着灯?” “回陛下,这里是文心阁。照理说…大人们应该早就回家了,不如小人去看看吧。”后边的小李子忙 分卷阅读17 开口道。 赵启彻挥了挥手,径自走了进去。 白秋怜微侧着头,细细抄写着《古事记》,字体秀丽挺拔,透着写字人的清冷。烛火不稳,惹得他不得不写的格外细心,生怕一时眼花写错,整页就要重来。 其他大人早已离开,没有人理会他,他埋首于书卷倒也自得其乐,不知不觉抄到天黑。 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了个漂亮的收尾,搁下笔才想起看一看天色。 “……陛下?!”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硕长的身影,一身明黄。 赵启彻完全没有想到,会这样不经意中见到白秋怜。明明是想甩掉脑中那抹白影,却偏偏又遇到。屋中只点了两盏蜡烛,有些昏暗,白秋怜素净的脸庞在烛光的摇曳下朦胧绰约,暖色的阴影勾勒出优美的线条。看他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到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察觉的书写着,不想打破这份安宁,就在旁边细细地看他,看他的眉,眼,发丝,耳廓,鼻翼,樱唇,颈项,手指。看得仿佛痴了般,眼神无法移开。美丽的人,毫无察觉的诱惑着周围,却又那样淡淡地与你拉开距离,仿佛转眼就会消失。让人想要牢牢抓住,想要把他留在身边……也许……从那日第一次在寝宫,见到微风拂过,白衣飘零的他时,就已经在心里种下了名为情愫的种子…… “陛下。”白秋怜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吃惊,但很快掩饰下去。 “……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晚还未回去。”赵启彻不动声色地走近,信手拿起一页书稿。 “臣在抄写《古事记》,一时入迷,忘了时间。臣这就回去。”白秋怜不好意思的开始收拾东西。 赵启彻却不应他,看起手中的书稿。白秋怜略微尴尬,立在一旁。 “……身体好些了么?”半晌才开口,却是问毫不相干的事。 “谢陛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赵启彻轻轻点点头:“那些老头没有为难你吧?” 白秋怜一愣,才知他指的是文心阁的老学士。 “他们对臣很好,多谢陛下挂念。”眼含笑意,盈盈水波在眼底流动。 赵启彻放下书页,也跟着扬起嘴角:“那些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顽固迂腐,让你来,也是想要打破一下这里的气氛。如果他们刁难你,尽管来找朕,朕替你作主。” 白秋怜浅浅一笑,却让赵启彻看得恍惚。 “……朕还未用过膳,不如你留下与朕一同进餐吧。” 白秋怜犹豫着,玉石恐怕会在家中等他呢……还来不及拒绝,赵启彻已经向外走去,叹口气,白秋怜只得跟上。 虽不至奢侈,但一国之君的晚餐却绝对含糊不得。 三鲜肥鸡,燕窝溜鸭条,小炒鲤鱼等八种菜肴,外加如意卷,苜蓿糕等点心,满满摆了一桌。落了座,白秋怜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这些菜目从前经常吃到,比这个豪华精致得多的菜肴一样吃过,只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能细细地品一品其中味道。 白秋怜吃着,心里却泛酸。 “怎么?不喜欢吃么?”赵启彻一直注意着白秋怜,“是不是太咸了,朕的口味比较重。” 白秋怜连忙摇头:“陛下多虑了,臣吃得很好。”他没发现,赵启彻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丝宠溺。 用完膳,赵启彻又随意问了问白秋怜近日情况,白秋怜心里暗暗着急,这么晚了,玉石肯定等得心焦。无奈皇帝悠悠闲闲,就是没让他走的意思。 “……朕听闻你琴艺极好,很想一饱耳福,明日启哲要来宫里,你就别去文心阁了,午后直接入宫吧。”赵启彻绝不会说出自己每晚偷偷躲在人家屋檐下偷听乐曲的。 “是。”白秋怜微微躬身,终于忍不住说:“陛下,天色已晚,还望陛下注意龙体,早日休息吧。臣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赵启彻眼神冷了几分:“朕还未累,莫非白大人不耐与朕说话?”一句话,把白秋怜僵在那里,无语。 赵启彻顺手从矮桌上抄起一本书:“念给朕听。” 白秋怜苦笑地接过书,缓缓朗读起来。他的声音平缓清澈,虽不抑扬顿挫,但如潺潺流水,听着极为舒服。赵启彻坐在软椅上,看着白秋怜的侧脸,浓而长的睫毛随着眼珠的转动轻颤,眼底闪耀着星光。站在那里,一身清越光华。 你的心……会为谁而动呢… 分卷阅读18 ……不知觉间,轻喃出声…… 白秋怜抬起头,没有听清,以为赵启彻嫌他读得不好。 赵启彻坐直,掩饰地咳了一下:“很晚了,今天先读到这里。卿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秋怜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退了下去。 烛火映着赵启彻棱角分明的俊颜,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神情莫测。 凉风袭来,白秋怜走得很快。姣白的月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静静道路上,只有脚步声。 又叹口气,竟然这样晚,不知玉石会怎样责怪呢,边走边想着—— “…….秋怜……”如鬼魅般的声音忽然飘来。 猛地转头,惊讶的瞳孔中显出青衣儒衫,陡然变冷。 “善安?”白秋怜立住,警惕地环顾周围。 善安从暗处走出,优雅一笑:“我等你很久,还以为你今日要夜宿宫中呢……” 白秋怜面色一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要绕开。 “秋怜,”善安身形一移,挡住去路,“别急,你我许久未见,理应好好叙旧才是。”一双凤眼微眯,深如暗潭。 白秋怜冷笑:“叙旧?不知大人要叙的是灭族之旧还是满门抄斩之旧?”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挪后一步。这里离宫门不远,若出意外,也许来得及跑到守卫处。 善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秋怜,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何必执着于过往呢。不如放下心中芥蒂,重新来过。” 白秋怜面无表情道:“请大人让开,天色太晚,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罢,眼神飘到别处,不再看他。 善安眼中陡然燃起幽火,又极快掩饰下去。 “因为我权势不够所以连假以辞色也不肯么。我本道你性烈,却原来是想着攀附皇权,可以同时勾引两朝皇帝外加一位宰辅,秋怜你真是天下无双啊……”恶意的微笑蔓延开。 白秋怜咬牙,脸色惨白,终不发一言。 善安兀自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袋:“你看,我这样挂念你,这件东西我替你保存了许久呢。”说着,抖了抖袋子,一个东西掉落在掌心。 白秋怜随意一瞟,目关却死死定住。 借着月光,善安手心有一个玉观音坠,玉色浑白,泛着淡淡光泽。虽不是上品,但雕工颇为精细。 白秋怜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突出来。 “……你……从何得来……”声音不稳。 善安笑得灿烂:“自然是从你娘那里,她攥得那么紧,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个普通玉坠。” 白秋怜心中翻滚,手下意识握紧,指甲陷入肉中也不觉痛。这件玉坠是当年白夫人嫁到白家时,婆婆赠与的。白家普通百姓,本不富裕,只有这个观音坠还算不错。白夫人极为喜爱,从不离身。她曾笑说这个玉坠很灵,保佑白家平平安安,日后要传给媳妇呢。当时的白秋怜还是孩子,看着母亲慈蔼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那场大火烧掉一切,没想到今日竟又见玉坠。 “还我!”白秋怜僵硬地伸出手,目光恨不得把善安千刀万剐。 善安笑得无赖:“我帮你保管这么久,如今完璧归赵,你要怎么谢我才好?”眼眸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白秋怜冷着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因愤怒而变成淡粉色。 两个人在寂静的小路上僵持着—— 善安轻笑出声:“……你还是这么别扭啊,算了,还给你……”说着,抬起手,走近几步。 白秋怜迟疑了一下,盯着善安的笑脸不知他安得什么心。最后,还是伸过手去拿。就在指尖要触到玉坠时,善安忽然翻手,玉坠从掌上滑落。白秋怜一惊,慌忙探身接住。 玉坠冰凉的触感刚让他稍稍安心,下一刻,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扯入一副胸膛,然后被紧紧固定。 “你!……”白秋怜又惊又怒,挣扎着。 善安的胳膊像铁箍一样死死圈住白秋怜,他的瘦和白秋怜不同,肌肉结实,平时罩在宽松的长袍下根本看不出来。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鼻尖几乎都要碰上。白秋怜挣不开,眼中冒着火。 善安静静地看着怀中白秋怜因激动而泛红的面颊,墨绿的双眸格外闪亮。环紧—— 分卷阅读19 几乎把他折断的力道,想要揉碎一般,令人窒息的怀抱。低下头,埋首于颈项间,柔柔的发丝轻抚额头。白皙的肌肤,柔滑细腻的触感,深吸一口,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清冷的香…… “……放开我……”白秋怜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从颈间传来低低的笑,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有点痒。 “……头一次,这样接近你呢……”听不出情绪的声调,微微侧头。雪肤下可见细细的青色血管,伸出舌尖,轻轻扫过—— 白秋怜倒吸一口冷气,绷紧,又奋力挣扎:“混蛋,放开我——唔!”尖锐的刺痛袭来。 善安一口咬在颈间娇嫩的肌肤上,淡淡的血味渗入口中,反复吸吮舔噬着,仿佛那是无上的美味,被深深缠住,再不愿放手,深黑的眸微眯,透着疯狂。 白秋怜紧咬着唇,眼神空洞冰冷,放弃了般一动不动。月华如洗,照射在两人身上。 慢慢由毫无章法的啃咬变成细细的吻,脖子上已经留下几个红斑。平缓一下呼吸,抬眼看向白秋怜如冰雕般的脸。慢慢松手,退开几步。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白秋怜直直地望向他,脸色白得吓人。 善安勾起深深笑意—— “我知道。” 在戴玉石焦躁得坐立不安时,白秋怜踏着月色回来了。 看到他,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忙叫人把菜肴再热一遍。 “秋怜,吃过没有?我叫人备好了菜。”迎上去,满肚子的责怪和询问在看到白秋怜疲惫的面容时都抛在脑后,只剩下关怀。 白秋怜拉了拉衣领,站在暗处,淡淡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想早些休息。”便匆匆回屋。 戴玉石呆在当场,想到一晚的焦急等待却换来这样冷淡的回应,不禁有点失望。 “大人,菜都热好了。”旁边的婢女轻声唤道。 他垂下眼,摆了摆手:“都倒了吧。” 咦?婢女一愣,可是,大人一晚都没吃东西啊……却只见戴玉石缓缓踱回了屋中,不知为何,看那背影竟透着一股寂寥………… 第七章第二日,戴玉石早早上朝去。白秋怜出了趟门,回来后,收拾了一下,进了宫。 太监领路,带着他来到御花园。 “陛下。”白秋怜必恭必敬行礼。 赵启彻端坐正中,冀王,东方炎在他的左侧,戴玉石坐在右侧。矮桌上摆着玉壶,似是赏花小酌。 当白秋怜行完礼抬起头时,几人皆怔住。 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秋怜,淡淡施了妆,唇红肤白,一双墨绿的眸荡着盈盈水意,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简直是勾魂夺魄,妩媚灵动。 戴玉石的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去倒酒。 “……白大人,请落座吧。”赵启彻不动声色道。 白秋怜款款走到戴玉石旁边坐下,戴玉石又是一惊,讶然望向白秋怜。别人离得远还闻不清,但他可闻得明白。和平日完全不同的香气萦绕飘过,不是清冷淡雅,而像是特别调配出来,一层层有深度,微微变幻着味道,诱惑迷人的香气。 白秋怜微垂首,忽视着戴玉石惊异的眼光。 “皇兄真是好福气,有这样杰出的臣子。”赵启哲一怔过后,大笑起来,“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要听白大人弹琴了。 赵启彻深深看了白秋怜一眼,神色复杂。 赵启哲毫无察觉,转身对东方炎说:“东方兄,你有没有听过?” 东方炎笑了笑:“听是听过,不过每次极短,让人不能尽兴。所以今天我说什么也要来凑热闹。” 这两人从前私交甚好,倒你一句我一句说笑起来。 白秋怜淡淡一笑,起身道:“承蒙陛下与冀王抬爱,我这就献上一曲以助酒兴。” 赵启彻一挥手,旁边抬上琴来摆好,正是白秋怜屋中那架。 白秋怜不紧不慢地坐正,照惯例试了试音。 唇边浮起浅笑,玉指在琴弦上挑拨,玲珑剔透清澈婉转的小调扬起,时快时慢,好似林中散步,树叶婆娑,阳光的碎片倾洒下来,说不出的惬意悠闲。 几人听着,渐渐放松,此曲应此时,让人心情舒畅。 曲 分卷阅读20 音一转,似到树林尽头,竟听到海涛之声,隐隐如滚雷,走出去,视野开阔,汪洋大海,彭湃激昂。雪白的浪花翻越,直直地扑向天际线。一片天高海阔,壮志凌云。 仰头望天,飞鸟掠过,仿佛天地间只剩一人。琴声慢慢转轻,又回到林间,泉水叮咚,幽静娴雅,心态平静。 一曲终了,几人才回过神,长长吁出一口气—— “……大人简直是神技啊,”赵启哲一脸崇拜,“我从未听过这么好的乐曲。” 白秋怜谦逊一笑,却牵出风姿无限。 “如果王爷喜欢,下官便常弹给王爷听如何?”柔柔的声音,听得人酥软。 戴玉石面色铁青,忿忿转过头不再看他。 “哦?那敢情好,只怕皇兄舍不得呢,哈哈。”赵启哲眼神动了动,旋即大笑。 赵启彻脸色也不好看,冷冷哼了一声:“白大人是朝廷命官,哪有闲工夫经常弹琴给你听。” 赵启哲假装没听到,又自顾说道:“正好,我府上的善先生也颇通音律,吹得一手好萧,你们有时间可以切磋切磋,顺便让我饱饱耳福啊。” “可是上次宴会你带来的那个人?”东方炎道。 “正是。”赵启哲点头,“善先生可谓博学多才,而且,说起来,他也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他这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 赵启哲笑笑:“半年前,我曾在鹿城遭人暗算,幸亏先生路过,救了我一命。不然,皇兄,您恐怕就看不到小弟我啦。” 戴玉石冷笑:“王爷可知此人曾是前朝知府?” “当然知道。” “那您是否知道他做知府时的所作所为,留这样一个恶名昭著的人在身边恐怕有辱王爷身份吧?” 赵启哲挑眉,戴玉石的语气让他隐隐不快。看了看皇兄,慢丝条理道:“善先生曾对我说过一二,他任知府的所为我也知道。不过……在那样一个乱世,又有谁是干净的呢?先生不过是为了在李疆那个昏君手下自保,其实……和这位白大人所做的大同小异。” 戴玉石咬牙,刚要发作,忽听一声细笑。 “王爷说得极是……前朝昏君当道,往事无需再提。有机会,下官一定与善大人合奏一曲,以敬王爷宽宏之心,谢王爷体谅之情。”白秋怜水眸幽幽,笑得轻浅悠远。 赵启哲大笑连声道好。余下时间几人神色各异,说是品酒赏花,却个怀心事,也就早早散了。 白秋怜和戴玉石回府,一路上戴玉石绷着脸,不理他。进了门,怒气冲冲地回了屋。白秋怜苦笑一下,也回了屋。 片刻,拿了包袱出来。 “烦劳和你家大人说一声,我就此告辞。”白秋怜唤了一名仆役,嘱咐道。玉石恐怕正在气头上,就不打扰他了。今后也不应再把他牵扯进来。 门吱地一声打开,白秋怜停下,回望。 “……你去哪?”戴玉石僵着脸走出来,看到他身上的包袱神色又阴暗了一分。 “既然你来了,我正好向你辞别。我想要搬出去,毕竟一直住在宰辅家中,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你不用为我担心,地方我已经找好。”白秋怜淡淡道。 “搬出去?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之前不是一直住得好好的。”戴玉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白秋怜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搬出去好,不能总是依赖你……” “是因为善安,对不对。”戴玉石打断他的话。 “从昨天回来就不对劲,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看看你今天这副样子,你想要勾引冀王,我没猜错吧?想要故技重施,借他的手除掉善安。白秋怜,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又轻贱自己,你就不能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我就这么不可靠?!”戴玉石越说越气,恨不得指着鼻子骂。 白秋怜抬头定定地说:“我不想连累你,我的事自己解决。” “什么叫你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大吼。 白秋怜扭过头,向大门走去。 “来人!!给我把所有的门都关严了,谁也不许出去!!”戴玉石气的脸发白。家丁忙不迭去关门,个个噤若寒蝉,从未见大人这样激动过。 “你!”白秋怜也动了气,“我的仇人自己解决,用不着你插手!让我出去,我不想再住在这里。” 分卷阅读21 戴玉石深吸气,一言不发。起步一把扣住白秋怜,强把他往屋里拖。 “玉石!”白秋怜着恼,却挣扎不开。 一把推进屋中,门重重地关上。戴玉石怒气冲冲地回头,刚想说话,却见到白秋怜散开的秀发下,雪白的颈项—— “……你……怎么回事?” 白秋怜慌忙捋过头发遮住那红印:“……没什么……”说话都没有底气。 戴玉石咬牙:“是善安?” 沉默—— “……他到底……”欲言又止。 白秋怜闭眼,又睁开:“……没有,他只是咬了我一口……” 看着站在那里的白秋怜,平淡的表情,却让戴玉石有种苍凉的感觉。 “对不起……对不起……”戴玉石懊悔地搂住白秋怜,“我知道,你有多么恨他……让我帮你好么,别再一个人战斗了……” 停了停:“我这就进宫,与陛下说明,看他善安还敢嚣张!” “玉石!”白秋怜拉住他,“没用的,你还看不出来么。冀王那样护着善安,陛下怎么会为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和亲弟弟翻脸呢。” “可是……”戴玉石狠狠道,“岂能容他继续活在世上!” 白秋怜叹口气::“不要再插手了,就让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报仇吧。也许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我…只能借冀王的手除掉他。你嫌我下作也好,低贱也罢,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现在,也不过是三年来的延续罢了……” 戴玉石一脸受伤:“我怎么会那样看你,我说了,我可以动用宰辅的力量除掉他。这样,总比你委屈自己强。” 白秋怜生气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新朝初建,你身为宰辅,怎能任性妄为。好好辅佐陛下,大展宏图才对。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和善安应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不要因为我断送你的前程!” “我怎么会在意什么前程,白秋怜,没有你,其他又有什么意义!我……”戴玉石猛地刹住,怔怔地看着白秋怜。 白秋怜也愣住,旋即移开视线。 有些话,即使知道,也从未说过,那一层窗户纸,小心地维护着,生怕没有了,会无所遁形—— ……“我喜欢你。” 戴玉石还是说了出来,表情有一丝怆然。埋在心里,不知念了多少遍的话,不知沉了多少年的情,终于,鼓起勇气,明白地说出来——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连累我的傻话,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你的法子太慢,还是让我来吧。等到一切结束,我们就辞官,远走高飞……” 白秋怜眼眶湿润,他紧紧闭了眼:“……我欠你太多……” 戴玉石一笑。 “又说傻话。” 宠溺的,保护的,只为眼前一人………… 第八章虽然戴玉石坚决反对白秋怜再去接近冀王,但白秋怜对于下定决心的事极为固执,不愿放弃任何可以扳倒善安的机会。表面上不说什么,却也时时关注着冀王的动态。 戴玉石跟随赵启彻南征北战,也结识了一些江湖中人。他当下决定,采用最原始却最有效的办法——买凶杀人。这种方法一直为戴玉石所不齿,但事到如今,一想起白秋怜颈上那斑斑红印,就恨得发慌。 白秋怜依旧每日去文心阁抄写典籍,却再不敢留下晚走。 到了下午,白秋怜到圣济殿的御药房找东方炎。本来出了宫,不应再由身为御医的东方炎看病。东方炎却不管那套,坚持他的病人负责到底的态度,要求白秋怜隔几天就要来找他吃药,否则就算追到他家硬灌也得把药灌下去。 白秋怜无奈,心里却对他很是感激。自打那日吐血后,身子虚弱很多,便没有推拒。 “大人。”跨进殿门,有几个御医在,忙忙碌碌的,唯独东方炎老神在在,一副无所事事无聊透顶的闲样。 “你来啦。”东方炎一看他,点点头,“正好,趁热喝了吧,别烫到。”说着,从小火炉上把药罐拿下,将棕色的汤汁倒入碗中。 白秋怜微微皱眉,药的蒸气罩得他的眉眼有些朦胧。 一口憋住气,咕嘟咕嘟把药喝完。 东方炎咧开嘴:“苦么?表情这么痛苦。” 分卷阅读22 “还好……”怎么觉得他似乎很高兴看到自己被苦到啊。 “哈哈哈~~”东方炎不顾周围御医惊吓的表情,笑得毫无风度,“还好?白兄,那我还真是佩服你的忍耐力。我特地加上了几味极苦的药,平常人喝一口就再不想碰了,你竟然说还好?”一双星眸,因大笑而亮闪闪。 “……”无语。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特地’了。”唉,这药后劲真大,现在觉得嘴里更苦了,白秋怜忍不住瞪了东方炎一眼。 东方炎一愣,渐渐转为微笑:“……老实说,你还是这样穿着比较好看。那天你的香可熏死我了。” 白秋怜抿了抿嘴,垂下眼。 忽然东方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缓缓凑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药弄苦?” 白秋怜看他一眼,摇摇头。 “举例说,一个人腿很疼,那么如果他的牙也很疼,他就会忽视掉腿疼,只注意到牙疼。药很苦,它只会让你的嘴里很苦,你就可以忽视掉其他地方的苦了……”东方炎说着,眼含笑意。 白秋怜怔怔望着他,半晌才道:“……谢谢你……” “别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你可不要败坏我神医的名声啊。”假装瞪眼警告。 白秋怜莞尔一笑:“谢谢。我现在嘴里真的好苦,有没有水让我喝啊?” 出了圣济殿,心情感觉好了很多。那个东方炎,虽然对于自己的事知道不多,但出乎意料的,总能敏锐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像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 走在长廊上,一名宫女匆匆走过。 “……小翠?”白秋怜停下脚步。 “!公子?!”果然是她。 “公子,我好想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出去过得还好么?”小翠扑过来,兴奋地拉起白秋怜的手。 白秋怜失笑:“很好,我很好。我刚才是去御药房拿药,你呢?还好么?”这个小妮子,还是这么直爽。 “我?”小翠微微一顿,旋即笑开,“我很好啊,现在在戚妃殿下那里侍奉。戚妃殿下怀了龙种,最近有些害喜,我正要去御药房拿些安胎药呢。” “哦?原来是这样,真是喜事一件啊。”白秋怜淡淡笑道,心中却想起,恐怕后宫要无宁日了。如若是个男孩,则身为大皇子很有可能立为太子,这其中的尔虞我诈是非难辨,曾在后宫生活近三年的白秋怜深有体会。 小翠完全没注意到白秋怜神色,又说:“公子,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你那日吐血,真是吓死我。” 白秋怜安慰地说:“不要紧,东方大人开的药很管用,已经好多了。你在宫中,要多留个心眼,这里不比别处,小心为好。” “我知道,我知道。公子,我真舍不得你。”小翠听着,眼眶红了,忙抬手拭泪,露出一小段藕臂。 白秋怜一惊,拉住她的手,把袖子捋上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翠的手臂上一道道红印交错,触目惊心。 “没……不碍事……”小翠慌忙抽回手,眼神闪烁。 白秋怜盯着她:“是戚妃打的?” 小翠摇摇头,泪珠迸出来。 白秋怜皱眉:“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小翠眼泪流的更凶,好似多年的委屈一时全都爆发:“……公子,戚妃殿下……把我许配给汪公公了。” 白秋怜呆住:“……什么?!把你许给了太监?怎么会这样?” 小翠抽抽泣泣道:“戚妃殿下知道我侍侯过您,心里总耿耿于怀……所以,找了个借口,把我许给了王公公。公子,那个王公公都已经五十多岁了,我…….我…….” 白秋怜深深叹气,原来是这样,虽然很少,但将宫女与太监婚配不是没有过,一般都是两情相愿。这样恶意地强人所难,实在太过分。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 “不是的,公子。是奴才的命不好。”小翠抹着眼泪。 “这些伤,都是汪公公打的?” 小翠点点头。 白秋怜痛心:“都是在宫里任事,他有什么资格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总管?” 分卷阅读23 “他是戚妃娘娘的亲信,现在戚妃娘娘怀了龙胎,正是得宠,总管根本管不了。” 小翠收了泪,一脸认命的样子:“公子,没关系的。在宫里做事都是这样的,我忍忍也就过去了……” 白秋怜一跺脚:“我去找皇上说去,把你讨出来!”怎能眼睁睁看她掉进火坑。 “公子?”小翠忽然感到有了救星一般,她年纪小,刚入宫没多久就碰上这种事,自然苦得不得了,“您……您真能带我出宫?” 白秋怜重重点头,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出去。新朝初建,赵启彻入主皇宫不过数月,竟已出现这种陈习诟病,到时定要据理力争。 小翠还留有泪痕的脸顿时兴奋地红润起来:“公子,奴婢今生一定作牛作马报答您!” 两人说着,远处走过一名锦衣少年,瞟了这边一眼,走开几步,忽又掉转头直冲他们而来。 白秋怜注意到,扭过头去看他。 很俊秀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眼里透着不羁和愤世厌俗。骨骼匀称高挑,走起路来很稳,似乎武功不低。 他一直走到两人面前,小翠惊疑地回头。 “你是白秋怜?”冰冷的声音。 点头承认。 少年冷笑:“果然生得一副好皮相,天生下贱侍人的命!” 白秋怜脸色一沉:“这位公子,我并不认识你,为何出口伤人?” “哦?白大人不认识我,我可识得大人。当年权倾一时的九千岁自是不会认得我这罪臣之子。”少年满脸嘲讽厌恶。 白秋怜看了看他,默然不语。 “大人可还记得李云将军?” 当然记得,李将军一代名将,为使赵家军早日破军推翻大苈,白秋怜设计诬他叛变,使其全家男丁街斩,女眷和小于十四岁的孩子流放。 皱眉:“你是?……” 少年的笑容有一丝扭曲:“李仇。李家么子。” 白秋怜定定望向他。李仇?记得李家三个儿子没人叫这个名,莫不是自己改的,提醒自己莫忘仇恨。想到此,苦涩一笑。 “原来是李公子。” 少年挑眉:“大人当年所赐,在下一日不敢忘记。他日必当双倍奉还!”眼神阴鹜,杀意毫不掩饰。 白秋怜忽然有些恍惚,这样仇恨的面容,似乎似曾相识。 诱使李疆下令将善安全家抄斩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吧。深深的恨埋在心里,冷笑着,带有一丝疯狂,执着着,以仇恨为支柱活下来,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仇人。那样的自己和眼前少年的影像几乎重叠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原来冀王说的没错,他和善安,根本就是大同小异,所做的事没有区别啊…… 李仇出了宫门,眼神搜寻着,定在了不远处的青衣儒衫上。 “先生!”一改刚才阴戾的脸色,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 “仇儿。”善安笑盈盈地走来。 “让您久等啦。” “不会。怎么样?见到陛下了?说了些什么?” 李仇哼了一声:“还能说什么,老一套而已。安慰安慰忠臣之后,再封个不大不小的官做。” 善安温润一笑:“你莫要忘了,李将军是大苈朝的忠臣,可不是赵家的忠臣。他这样对你,已是难得。” “我明白。”少年神色一敛,“我会处处小心的。” 善安点点头。 “对了!”李仇忽然一顿,“说来真是巧,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您猜是谁?” 善安轻笑,状似随意道:“……白秋怜?” 李仇张口结舌:“先生,您怎么这么厉害,一猜就中。” 善安失笑,眨眨眼:“所以我是你先生啊。” 李仇咧嘴一乐,想到白秋怜,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 “看他那样逍遥自在,我就恨得不行,几乎忍不住想要当场杀了他!” 善安瞟了李仇一眼,挑眉:“傻孩子,对你恨的人,怎么能让他那么轻松地死去呢……” 李 分卷阅读24 仇微眯起眼:“……不错,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易死去,太便宜他了。我父兄的冤与血要让他加倍偿还!” 少年几乎沉浸在深深的恨意中,忽然转过神来:“啊……失礼了。先生与我境遇极为相似,都是被他陷害的呢。对不起,勾起先生伤心事。” 善安微笑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先生,您……也是和我一样,恨着他的吧?……”望着善安深不可测的表情,李仇刹那间有种不确定的恍惚。 善安轻轻转头,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没有回答。 第九章白秋怜回了家,晚饭过后。和戴玉石两人坐在小厅闲谈。想起小翠的事,便说与戴玉石听。戴玉石听后也颇为不快,两人商议,还是由戴玉石向皇上讨人,毕竟白秋怜也隐隐牵扯其中,不方便出面。 “明日下了朝,我就去和皇上说,你放心好了,一个宫女而已,陛下不会吝啬的。”戴玉石笑笑,拿起好不容易剥出的核桃仁递给白秋怜。 白秋怜白净的脸庞微微一红,接过核桃仁。 自从那日戴玉石明白说出心意后,白秋怜内心一直纠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其实,戴玉石在他的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信赖他,关心他,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但是白秋怜不知道,对戴玉石,是否有超出友谊的感情,是否……有着恋慕呢?…… 白秋怜不明白自己的心,他虽然经历过很多人,却从不知道动心的感觉。从前暗暗感到戴玉石不同寻常的情感,没有点破,便这样一直作为好友相处下来。如今一切说明,白秋怜甚至有些惶恐,如果置之不理,对戴玉石实在说不过去,如果回应,那他……该接受还是拒绝?带着这样苦恼的心情,连行动都变得迟缓了。 出乎意料的,戴玉石却好似卸下多年重担一样,整个人神采奕奕。解了禁般,毫不掩饰,变本加厉地宠溺起白秋怜,而且一副理所当然样,乐在其中。 看着戴玉石完全没芥蒂也没打算听回应的样子,白秋怜觉得胡思乱想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 “啪”又一个核桃被敲开。戴玉石坚持不让白秋怜动手,生怕他不小心砸到自己。两个人围着小桌,戴玉石神情专注地用小锤敲开核桃的坚壳,看他堂堂宰辅,一副老母鸡模样并乐此不疲小心翼翼地剥着壳,然后一脸成就感地把形状完整的果仁递过来,白秋怜就一阵哭笑不得,简直把他当成婴儿一样伺候着啊—— 认命地吃下,咬得碎碎的。 “……秋怜,你最近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吧?”戴玉石低着头,忽然说道。 白秋怜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李云将军?”轻轻道。 白秋怜顿时了然。 “你是指他的么子李仇?” 戴玉石紧张地抬起头:“你见到他了?” 白秋怜淡笑:“嗯,今天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好的孩子,陛下打算如何?” 戴玉石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封他做了校尉,虽然不过七品,但是个肥差。秋怜,你要多注意安全,李仇满心恨你,我怕他对你不利。” 白秋怜点点头:“不要紧的,我平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家里,他总不能在皇上眼皮底下杀了我吧。” 戴玉石摇摇头:“你不知道……其实,他似乎与善安有些瓜葛。我很担心,善安深藏不露,我几次找人欲行刺,却都无功而返,恐有高手暗地助他。李仇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他与善安联手,不知要掀起什么祸端来……” 白秋怜一怔,旋即勉强笑道:“玉石,难为你了。他既然想报仇,就让他来好了,我毕竟有愧于他。其实……我和善安没有什么区别呢,同样使人家破人亡。” “胡说!”戴玉石责怪道:“我就知道你又要妄自菲薄。他怎有资格和你并论!” 白秋怜极淡的笑了下,低头默默地拨弄着核桃,垂下的浓密睫毛挡住一切思绪—— 翌日,两人商议,戴玉石下朝后便去找皇上商量小翠的事,白秋怜在文心阁等消息就好。 白秋怜满心欢喜,如沐春风的面容连那些老古董都看得微微失神。等到看大臣们纷纷下朝,过了一会,戴玉石匆匆赶来。 “怎么样?”白秋怜迎上去。 “走吧,陛下已经唤人去叫她收拾东西了,咱们到东门去等她。” 白秋怜笑 分卷阅读25 开来。 两个人来到东门,找了个显眼又遮阳的地方等待着。 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小翠身影。 “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吧?”白秋怜微微不安。 戴玉石想了想:“不如这样,你在这里等,以免错过。我进去找个人问问。” 白秋怜点头。 除了门卫,诺大一个东门就只有白秋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宫墙的阴影中,站得腿有些酸了,小翠还是没有出现。 白秋怜想,难道她经过一晚变卦了?正想着,远处几个小太监摇摇摆摆向东门走来。 走得进了,才发现,几个人抬着个破旧的木板,上面似乎是个人,用简陋污秽的草席随意一裹。 东门旁边有个小偏门,通常是下人走的。白秋怜正好站在门前方,几个小太监惶恐地冲他低头,生怕白秋怜被他们所抬的东西蹭脏了,左摇右摆,便着力不稳,草席一端忽地滑下去,露出里面的人来—— “……等等!” 小太监吓了一跳,互望了几眼,惴惴地放下木板,立在一旁。 “……大人,这……这是个死人,怕是会沾您一身晦气呢……”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小声道,却在抬眼时惊住。 白秋怜一张脸惨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搁置在地上的尸首,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小翠……”白秋怜满脸难以置信,迟疑一下,迈进。旁边的太监早被他的神情骇住,纷纷闪到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要把宫里死掉的下人扔出去罢了…… “小翠?”白秋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蹲下来,轻轻拨开小翠脸上的发丝。 凌乱的头发,毫无生气的面庞,嘴边还残存斑斑血迹。像一具破败的玩偶,被随意丢弃在那里。 白秋怜的手微微颤抖,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嘻笑的小翠,贪睡的小翠,善良的小翠,率真的小翠。在那个小院中,走来走去忙碌着,为他端茶递水,在他沉默的时候会露出担忧的神情。出宫时哭得梨花带雨,依依不舍,还有昨日,昨日还看到她了。红润的面颊,忽闪着眼睛,信赖着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听到能出宫时惊喜激动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 可是,躺在这里的又是谁。不会哭不会笑,静静地,那个活崩乱跳的小翠哪里去了…… 白秋怜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紧到关节发白,血管微突,青青一片。 “……怎么回事?她……是怎么死的……”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 小太监们惊慌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刚才说话的那位小声道:“……杖刑,她没挺住,就……就过去了……” “杖刑……她犯了什么错?” “这……”太监支支吾吾,声音更低了,“听说汪公公告到戚妃娘娘那里,说她不守妇道,娘娘一怒,便责罚于她……” “妇道?妇道?!”白秋怜冷笑,借口罢了!小翠那样单纯的孩子,何谈不守妇道。 难道……是因为他?因为自己说要接她出宫,所以那些人才为难她?…… 白秋怜一脸凄惶地跪在地上,极轻极细地捋着小翠的发丝,将它们拢在耳后。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脸庞,那上面依稀还留着泪痕。眉头微微皱起,很痛吧……硬直的木棍拍打在身体上,比起身体的痛,心里也许更痛,明明马上就可以离开禁锢,却在看到黎明时生生跌入无止尽的黑暗,那种绝望,谁也无法明白—— 谁也无法明白———— 戴玉石匆匆跑回来时,远远的就看到几个太监站在墙边。重重的阴影下,是白秋怜单薄的身躯,僵直地跪在小翠的尸首旁。看不清脸,甚至身体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 缓缓走近,却不敢碰触。无形的沉默和压抑包围着白秋怜,一动不动,比哭泣更悲伤无助,比愤怒更失控疯狂,却静止的,将风暴封锁在身体里,摇摇欲坠—— “……秋怜……” “……厚葬了吧……”微弱的声音传来。 戴玉石嗯了一声,轻轻把手搭在白秋怜肩上。 “……回家吧……” 回家吧……白秋怜抬起头,刺眼的阳光射入眼中,墨绿的瞳孔变得仿佛无机的水晶,没有焦距。夏日 分卷阅读26 的晴空出奇的蓝,一个好天气,一个适合出游赏花饮酒行船的好天气。 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远走高飞—— 能走多远,飞多高?这个词好奢侈,奢侈到即使只是想一想,也觉得激动幸福不可名状。 这样的一个下午,高高的宫墙环绕着皇宫,一层一层,比平时显得更富丽堂皇。 其实……只是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而已,一个傻傻的,爱笑的宫女—— 第十章白秋怜将小翠葬在了京郊,绿树环绕。 在小翠的坟前久久站立,不发一言。树荫遮下来,衬得背影萧条。 戴玉石将此事告诉了皇上,赵启彻大怒。命人将汪公公打出宫去,对戚妃却只能责骂,罚她思过,并下令后宫严禁私刑。戚妃毕竟怀了他的骨肉,过重的责罚恐有伤龙胎。 戴玉石将结果说与白秋怜听,他只是微微点点头,面无表情。 人死不能复生,有没有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再谈起小翠,这件事,在有些人眼里很轻,不值一谈;在有些人眼里很重,不堪再谈。 赵启哲发来请贴,邀白秋怜一同游船,却没有请戴玉石。 戴玉石有些担心,白秋怜笑笑,前往。 有什么好怕的呢—— 夏日炎炎,皇宫的后面有一大片人工湖泊,专供皇家游玩。水中红莲怒放,衬着翠翠的荷叶,分外妖娆。 船舫轻盈,装饰着精美的壁画,竹帘半掩,遮住烈日阳光。在碧幽的水面上格外清爽,偶有蜻蜓点水,情趣异常。 白秋怜上了船才发觉,除了赵启哲和善安,还有一人。体态健硕精壮,态度高傲地坐在赵启哲旁边,冷冷睨过来。 戚世博,戚妃的兄长,金武大将军,为赵家兄弟打下江山建立了汗马功劳。 原来赵启哲不仅是游湖,还想从中调解,缓和他们的关系。戚妃自从被皇上责骂之后,心里忿忿不平,找兄长哭诉。戚世博平素最看不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况曾是侍奉从前昏君之人,说起白秋怜,总是满眼鄙夷不屑。更进言赵启彻将白秋怜罢官赶回老家。 白秋怜自是知道他的心思,见了他,放低姿态施了礼,戚世博含含糊糊应了声,便别过头不再理他。 赵启哲看在眼里,清了清嗓,请白秋怜坐下,寒暄几句。 “白大人,那日自从听了你的琴,我再听其他,便觉索然无味了。大人的琴声真是绕梁三日而不绝,今日,善先生也在,何不实现当日所愿,二人合奏一曲?”赵启哲开口道。 白秋怜抬眼,善安笑盈盈望过来:“在下深感荣幸,不知大人可否屈尊赏脸?” 白秋怜绽开微笑,如莲花盛开,一摆手。 “请。”—— 赵启哲倒是真有心,不知从哪弄来一架好琴,通体棕红,纹路清晰,声色温润。 白秋怜挑眉一笑:“王爷,今日不如转换一下如何?请善先生抚琴,我吹萧而伴。” 赵启哲大笑:“好好,难得大人有此雅兴,善先生意下如何?” 善安在琴前坐下,轻轻拨弄琴弦:“有白大人相伴,生平所愿,虽死足以……”说着,凤眼一挑看向白秋怜,嘴边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白秋怜冷笑,从袖中拿出带来的玉箫。 “不知大人想奏哪一曲?”善安问。 “先生可知追曲?”白秋怜淡淡道。 追曲,顾名思义,由一人先行演奏,而另一人随着此曲和声而奏,要求后一人音感极强,反应迅速。因为他并不能事先知晓先人会将曲转向何处,不仅和的上,还要和的好。通常常年弹奏,极有默契的两人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白秋怜这一问,赵启哲愣住了。 “白大人,这个…恐怕有些为难善先生吧?”他倒不是护着善安,而是怕听到歪七扭八,古怪刺耳的音乐来,岂不是扫了游湖的兴致。 白秋怜一笑:“请善先生先起声,我来追。” 赵启哲看了看两人,咧开嘴:“看来本王今日要大饱耳福啦,早知道,应该把东方那小子也请来才好,哈哈。”说着,叫人端上好酒。 戚世博坐在一边,他对音律并不热衷,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早知道,还不如去骑马来得 分卷阅读27 痛快。 善安微垂下头,起声。通常二人若要演奏追曲,先一人起声大都起的简单而明朗,好让后一人可以迅速进入状态。 白秋怜微微侧头凝神而听,站在船边,行船微风送进,墨丝悠然飘动。缓缓举起玉箫递到唇边,翠色映着雪肌红唇,衬着满湖艳色,清丽出尘。 低低的曲响起,善安所奏,恰是应景之声。曲风如骄阳正盛,轻松惬意,温润的音色婉转而来,一副好兴致。白秋怜箫音悄起,如春藤缠树,拾级而上,对着节奏,和得恰到好处,不愠不火。忽地箫声挑高,似凉风拂过湖面,引来涟漪荡漾,水中鱼儿游曳,打破平静。 善安眼神微微一变,浮起莫名的笑意。长指不露声色地加快弹奏,曲调渐渐激烈,湖水波澜扩大,树叶沙沙作响,明朗的太阳渐渐被阴云所遮。 白秋怜抬眼,箫声长鸣,风向改变,水中鱼儿不安地游荡,搅乱碧波。 二人此起彼伏,一追一赶,本来是善安在前引曲,如今却似被白秋怜逼曲,白秋怜步步紧跟,声势夺人,催得前曲越来越快。 善安虽未放下淡笑,手上却不敢含糊。转眼此曲已如乌云遮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白秋怜却降下音调,沙石扬起,暴雨前的寂静竟藏有一丝杀意。 赵启哲和戚世博两人先前听得通体舒畅,把酒赏景,渐渐都不再说话,屏气专听,被所奏之曲牵引,也察觉到了此中的紧张和斗争。 善安大手一挥,铮地一声,雨点倾盆而下,打破漫天沙石,冲洗万物。 白秋怜墨绿的眼眸冰冷一片,白皙的面容微微渗出汗珠。箫声转而深沉,雷声滚滚,电闪雷鸣,似有千军万马踏云而来,杀气腾腾。 善安微微眯眼,双唇紧闭,衣袖翻飞。 两人的曲调已急促激烈而夺人心魄,赵启哲心下暗惊,想要出声打破僵局。 猛然间,善安手臂一颤,琴弦骤然断开,白秋怜猝不及防,声调被强行截断,一口气上不来,胸中气血翻腾。身子微微一软,忙稳住,喘着气,缓缓放下玉箫。 一片沉寂—— 戚世博死死盯住白秋怜,手心满是冷汗。他纵横沙场,斩人无数,本无所畏惧。如今听得此曲,阴阴恨意绵绵而来,千丝万缕,执着异常。他不禁仔细打量白秋怜,初始只觉是个容貌出众的俗物,如今不得不另眼相看,心下却生了几分戒意。 白秋怜扯出一抹笑:“…下官失礼了,与善先生合奏,大有相逢恨晚之意,一时高兴,便肆无忌惮起来,望王爷和戚大人海涵。不如下官再吹一首小曲赔罪如何?” 赵启哲定了定神:“白大人说哪里话,此曲激昂,蕴意深刻,叫人惊叹。日后必成名曲,今日听得,真是三生有幸,二位辛苦,何谈赔罪一说。” 善安此时款款站起,笑盈盈道:“想不到大人萧也吹得如此之好,要说赔罪,理当是我这弹断琴弦之人才对。” 赵启哲招呼两人坐下,斟上酒,休息放松,席间戚世博倒是态度好了不少,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喝了一会,白秋怜推说不胜酒力,走到船头吹风。看着汪汪湖水,倒影隐约,水气轻腾,倒也凉爽。 手轻轻抚在胸前,衣料下面是观音玉坠,穿了红线挂在颈上。 “秋怜……”善安也走到船头,立在身后,柔柔叫道。 白秋怜冷冷回眼。 善安抬手想要拂开白秋怜面上的发丝,白秋怜慌忙避开,狠狠瞪他。 “……何必呢,”善安轻叹,又笑得莫测,“你总是放不开。在宫中这许多年,还未让你明白么?” 白秋怜僵着脸,不说话。 “…你实在不适合皇宫……”善安轻喃,看向不远处婷婷玉立的红莲。 “……有劳先生费心了,先生死了之后我自会离开。”白秋怜毫不掩饰厌恶。 善安抑不住笑意,眼睛黑亮亮,一脸灿烂。 船行缓慢,舵公使力,改变方向。船体摇摆,晃晃悠悠。 白秋怜站在船头,地方狭小,摇动厉害,不禁脚下不稳,身体倾斜起来。 善安伸手想要拉住他,白秋怜眼中闪过一抹暗光,顺势向后倒下,白衣纷飞,玉手一把拉住善安的衣袖,猛力拽住,两人同时坠出船体—— 墨丝飞扬,一青一白相缠,善安微微讶然,却马上掩了下去。坠 分卷阅读28 入水中的瞬间,两人对视,都笑得莫名—— 随着赵启哲一声惊呼,水花飞溅,惊得鱼儿逃窜,两人没入湖中。 水中,两人并未挣扎游动,依着浮力,缓缓下沉,如同慢动作般。白秋怜依旧拉着善安的衣角,睁开眼,发丝在水中散开自然飘动,碧绿的湖水给他全身染上神秘的色彩,墨绿的眼眸更是迷离若雾,如水中仙子。 善安轻轻一划,两人距离拉进。伸手,拽住白秋怜上臂。水中模糊,光线变幻,看不清他的表情。 玉箫从白秋怜袖袍滑出,用力一扯,变成两截,骤然寒光森然,其中竟藏着利刃。不作犹豫,直直向善安刺去。 善安一愣,水的阻力毕竟防碍了速度,他侧身,刀刃从翻腾的衣摆中错过,回手,又是一刺。 善安冷笑,黑亮的眼睛寒若冰晶,猛地翻手,扣住执凶的手腕。两人在湖中搅动争斗,全然听不到头顶呼喊的声音。 善安手中用力攥紧,白秋怜手腕几乎断裂般疼痛,却仍执着着不肯撒手,青白的脸庞倔强而绝决。善安眼神一狠,下力更是不留情,几乎可以感到筋骨微微裂开。白秋怜咬紧下唇,血丝转瞬融入湖水。 只听得扑通一声,上面跳下一人,是那舵公下来要救两人上去。此时二人早已憋得难受,只是一直僵持支撑着。善安见有人来,便松开了白秋怜,自己向上游去。怎料那舵公忽地转向他游来,神色诡异。善安心下一惊,此时白秋怜忍着痛,也划过来,二人成夹击之势,定要善安葬身与此。 善安瞪着眼,看向白秋怜,咬牙。 舵公水性极好,很快游到善安身边,粗壮的大手一把制住他,动手便想拧断他的脖子。 白秋怜举刀,眼看就要游到他的身边。 水波搅动,忽然一股暗力猛地将舵公震开,善安脱了钳制,忙向上游开。白秋怜没想到情势扭转如此之快,顺着望去,竟是李仇来到水下。少年阴戾地看过来,护着善安浮出水面…… 赵启哲在船边一脸焦虑,二人入水这么长时间,怕是会有意外。命舵公下水去救二人,又看到李将军的么子从远处岸边,踏水而来,轻功了得,这才微微放下心。 善安先从水中探出,大口喘着气,戚世博伸手帮他上到船来。紧跟着,白秋怜也被带上来,赵启哲一把将他捞起,水不停地流下,形成一片浅洼。湿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浓密的睫毛沾着水珠,微颤。白衣裹住削瘦的身躯,赵启哲轻轻搂住他。 白秋怜伸出雪白的手臂,环住赵启哲的颈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喘着气。 媚眼如丝,冰凉的触感分外细腻舒适,从水中出来的白秋怜,带着一股清冷的妖娆,瞬间夺了赵启哲的眼,那份说不出的脆弱和韧性,激发出他心底的狂欲。手臂收紧,连自身的衣服也被浸透,却沉醉其中。 越过赵启哲的肩,白秋怜冷冷地看向善安。李仇站在一旁帮他拧水。善安仿佛察觉到般,转过头来,微笑。 阳光照下来,波光粼粼,耀眼夺目。莲花摇摆,荷叶轻荡。 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第十一章“……” “……” “……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东方炎瞪着躺在床上的白秋怜,一脸郁卒。 白秋怜笑得云淡风清:“怎么会,大人多虑了。” “该死,”东方炎磨牙,忍住想要咆哮的冲动,“那为什么你总是出状况?总是在前一个病还没好就又添一个病?!其实你就是想拆我神医的招牌对不对?!——”越说越激动,指着白秋怜浑身颤抖。 旁边赵启哲一个劲安慰东方炎:“白大人也不想的,他是失足落水……”……_ 赵启哲没有把白秋怜送回戴府,而是直接带到了王府。他对白秋怜说,在我的船上出事,我自然要负责到底。白秋怜虚弱的笑笑,随他而去。 王府不过新建数月,漆红瓦亮,富丽堂皇,连佣人的衣装都崭新鲜亮。王府占地广阔,隔开了几个院子,赵启哲将白秋怜安置在了西边的信远阁。屋子不算大,但是装饰精致,门前花团锦簇,夏日正是最美时。 善安带着李仇回了他在王府的济水阁,白秋怜换洗过后,赵启哲已经带着东方炎来了。 “……总之,我先开点清肺去寒的药吧。”东方炎没好气地说。 “有劳大人了。”白秋怜微微咳嗽,在水里憋的时间太长。 分卷阅读29 东方炎叹了口气:“……注意身体,你实在再禁不起折腾了……”说罢,便拿起药箱离开房间。 “东方兄,”赵启哲嘱咐丫鬟照顾好白秋怜便跟出去,边走边说,“既然来了,留下一起吃饭吧。你我很久没有把酒言欢了。” 东方炎走了一段,停下来:“启哲,为何带他到王府,你应该送他回家才对。” 赵启哲笑笑:“我的过失,总要弥补的嘛。” 东方炎哼了一声,睨视他。 “……好啦,”赵启哲苦笑,“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动心……” 东方炎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走开—— 傍晚,戴玉石风尘仆仆地来到冀王府。 “玉石。”白秋怜把丫鬟支走,招呼他坐下。 “……冀王呢?”戴玉石环顾一周。 “…….去看善安了吧……”轻轻答道。 “秋怜,你为什么会掉到湖里?难道是善安推你下去的?”戴玉石坐下,一脸愤恨。 “只是船晃得厉害,失足而已。你不要多想。”白秋怜柔柔一笑,表情自然。 戴玉石半信半疑,看了看他:“……那待会我就去找冀王,跟他说一声,接你回去。” 沉默—— “……玉石,”白秋怜抬眼,“我还不想回去。” “……你还是不肯放弃?我不是说一切由我来做么……” “他的防备太严密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你很难行刺到他。” 戴玉石板着脸,瞪着白秋怜:“……那我们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不是你这个委屈求全的办法就好。” 白秋怜缓缓吐出一口气:“……玉石,你说服不了我的。我真的不想再等了,只要能结束这一切,任何方法我都会去做……任何方法。” 戴玉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顿了顿:“既然如此,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会去做的,任何方法,都会做!”神情坚定,不容动摇。 白秋怜站起来,死死盯住戴玉石,脸色青白。 “……你!…….” 戴玉石不甘示弱地回瞪。两人神情复杂,对视良久—— 白秋怜忽地冷笑一声:“戴大人怕是抬举我了吧?你以为我呆在这里是为了报仇?笑话,那是几辈子前的事了,与其执着于已故之人,不如多为自己想想。我呆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王爷罢了。” 戴玉石一怔,皱眉。 白秋怜绽出一抹极媚的笑,欺身上前,几乎贴上戴玉石:“……比起宰辅大人,王爷更值得我倚靠呢。” 戴玉石煞白了脸。 “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插手善安的事。何必作践自己?” 白秋怜慵懒地直起身:“戴大人太高估我,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当然要把自己的事放在第一位,一心报仇也救不回亲人啊。你和我三年未相处,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看你傻傻的,之前不过怕你受打击,不忍打破你的憧憬而已。麻烦你不要再防碍我了,好不好?” 戴玉石压住怒气,沉声道:“我说了,既然我说服不了你,你也不要来说服我。我不会防碍你的。” 白秋怜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随便你,善安死不死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宰辅大人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想休息了。明个我会去把东西收拾一下,麻烦您给个方便。” 戴玉石忍不住,腾的站起:“秋怜!不要再装了,难道你以为我会信你是这种人?” “那你认为我是哪种人?冰清玉洁?高贵脱俗?”白秋怜自嘲笑道,“戴大人似乎忘了呢,我做了三年男宠。最成功最有权势的男宠,你以为靠什么得到的?别再自欺欺人了。对我来说,没有比权势更令我心动的。” 戴玉石静静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眼神变得哀伤起来。 白秋怜不耐烦地挥手:“快点走,我想休息了。以后别再缠着我。” “秋怜!……” “不要再这样叫我!”白秋怜猛地打断,“你我同朝为官,即使大人贵为宰辅,也请尊重我,不要直呼名讳。” “你!……”戴玉石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室 分卷阅读30 内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请回吧,大人。”白秋怜背对戴玉石,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戴玉石举起手想要碰触他,却停在半空,手指微颤,犹豫着……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 转身,脚步沉重。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好好保重。”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淡。白秋怜站在屋中央,久久未动…… 到了夜里,白秋怜发起烧来。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也没有人知道。黑黑的房子忽然变化多端起来,一个接一个的幻觉从眼前闪过,却又模糊不清,没有头绪。 白秋怜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努力想要把幻觉看出名堂,但身子极沉,有时想要抓住什么,抬不起手。 浑浑噩噩,在自己创造的漩涡中挣扎,呓语。 过了一段时间,微微地感到一丝凉意,滚烫的额头似乎放上了清爽的毛巾,舒服了很多。渐渐安稳下来,不再辗转反复。 冰凉的手抚上白秋怜的面颊,虽然漆黑看不到,但从温度上可以猜想白秋怜此时的状态。轻轻滑过,眉,眼,鼻,唇,凉凉的,白秋怜潜意识觉得很舒服,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满足的呢喃。 手停了下来,却贪恋着不肯离开。 半晌,摸索着探到白秋怜身侧,握住他的手腕缓缓拽出。借着月光,细细看去,手腕已经肿起。微微使力,痛楚让白秋怜不安地皱眉,却醒不过来。 黑暗中,静静坐在床边,低垂的双眼深沉无波。 这样,一直坐到天边泛白—— 清晨,来叫白秋怜起床的侍女才发觉不对,慌忙去叫王爷。赵启哲不由分说又把东方炎拎来。 “怎么样?”看到东方炎沉着脸走出屋,赵启哲紧张地问。 “着了凉,肺部有些感染,又气火攻心,因此发热。他身子本就虚弱,一定要好好修养才行。” 赵启哲一个劲点头:“本王一定会好好照看他。” 东方炎大笑:“启哲,头一次看你这样在意一个人。” 赵启哲面庞微红,说不出话。 “放心吧,你还不信我的医术么?”东方炎看着他,眼神闪动。 赵启哲笑开。 白秋怜便一直待在王府养病,文心阁的老学究们对于他的缺勤也不甚在意。只是一次陛下路过,没有看到他问起,才诚惶诚恐面面相觑。他们谁都不知道白秋怜去了哪里,当然冀王也没必要通知他们。 赵启彻心下着恼,这才从胞弟处得知消息。便挑了一天,跑到冀王府去慰问。 “陛下。”白秋怜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假寐,看到赵启彻,吃了一惊,慌忙起身。 赵启彻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日,玉兰花开,宫中的一隅院落,白衣似雪,也是躺在椅上,暖暖阳光,照耀他如仙的面容—— “你有病在身,不必多礼。”伸手扶起。才几日不见,消瘦许多。 “谢陛下,陛下看望下官,下官何德何能,有此荣幸。”白秋怜垂手侧立,说着客套话。 赵启彻看着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白玉似的肌肤上投下淡淡青影,红唇微抿,尖尖的下巴惹人怜爱。 “……多注意身体……”不知为什么,只想说这一句。 白秋怜抬眼,看到赵启彻的目光,有着了然,关怀,还有更多看不懂的情绪。 “……谢陛下关怀……”白秋怜轻轻道。 两个人忽地沉静,谁也不想多说,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无形而淡淡的感觉在两人之间徘徊,若有若无,即通且阻,明白又不明,直到赵启哲前来,才打破一切。 看着赵启彻与赵启哲走远的身影,白秋怜心下涌上叹息。有缘的,无缘的;有意的,无意的;有情的,无情的,皆要舍去,放不下仇恨的自己,终究只能孑然一身,渐行渐远…… “先生……” 李仇轻轻走近善安。 善安站在远处,望着信远阁的方向,依稀可见那单薄的白影。 李仇也望过去,冷淡而不屑。 “先生,他现在在王府中,正是 分卷阅读31 报仇的大好机会。” 善安眯眼:“你莫要轻举妄动,他在王府中,我们反而要保护好才对,不要引火上身。” 李仇不甘:“难道就让他在面前逍遥自在?先生,他何其歹毒,险些害死你。” 善安笑道:“有你在旁,我怎会惧他。” 李仇少年心性,噘噘嘴,听了好话,心底也不免得意。 “……不过,可以给他一点教训……” 李仇闻言,眼睛一亮,凑上去。 善安轻轻低语,眼神依旧望着远处的白影,笑意森然—— 第十二章“啪”—— 白秋怜没由来的手颤,药碗应声而碎,还好是喝完药的空碗。 东方炎看他:“……怎么?不舒服?” 白秋怜缓缓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忽然心慌,有点不安。 他弯下腰,去拾破碎的瓷片。 “小心,一会叫人来收吧。”东方炎拦住。 每日到王府来,几乎成了白秋怜的专用医师,还好皇帝并未有微词,便堂而皇之地挪用着御药房的药材给他看病。 白秋怜已经在王府住了七八天,刚开始,还挣扎着向王爷告辞,被王爷强硬地留下告知要好好养病。白秋怜自然正中下怀,便不再推脱。 微微失神,还是叫碎片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渗出,拉回神智。 “唉,你怎么总是不爱惜自己。”东方炎无奈地拉过白秋怜的手,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涂上。 冰凉的药膏细细覆在伤处,很舒服,白秋怜淡笑。 “……你的事,我听戴大人说起过……”低着头的东方炎忽然道。 白秋怜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我当然没资格说什么让你放下的话,只是,你的心太重,太苦,不如看得广一点,过得舒服一些。”东方炎慢慢说着,松开白秋怜的手,把药膏放好。 “……谢谢……,”白秋怜盯着指尖,“我知道大人是为我好,但是,这么多年,似乎我生存的意义就在于报仇。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东方炎扯了扯嘴角:“……即使利用其他人也没关系么?” 白秋怜睫毛轻颤,抬眼看向对方:“大人想说什么?” “…我知道的,其实,在你不知道善安还未死之前,是完全没有生存意念的吧。只是,这世上还有一些关心你的人,不要辜负他们。” “……大人是不愿我留在冀王身边么……” “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受伤。报仇也许很重要,但是好好的活下去更为重要。”东方炎难得正色道。 白秋怜沉默,手指上的血早已停住,伤口并不大,轻轻摩搓才能感到刺痛。 难道……应该放弃么?……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互相的屠杀真的可以忘记扯平么……. 偌大一个京城,人流来来往往,平民,官宦,皇族,喧闹而寂静,平行而交错。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却也在改变着别人的命运—— 戴玉石遇刺了。 坐在官轿里,被利刃刺入,左肩的鲜血喷涌而出,不过比起倒地绝气的轿夫来,好很多。 皇帝震怒,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竟敢行刺当朝宰辅,简直无法无天! 京城最好的捕快介入调查,却也毫无头绪,人心惶惶。 白秋怜听到消息时,全身僵硬,面色青白,吓得赵启哲以为他要昏过去。但他没有,坐在那里,直直的,一动不动,墨绿的眼眸变得深沉,仿佛染上一丝魔性,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轻轻握住赵启哲骨节分明的大手:“我想去探望一下……。” “好。”赵启哲翻手覆上他的,“早些回来。” 几个家丁被派去跟在左右,白秋怜来到戴府门外。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围墙。 “大人,我去敲门。”一个家丁殷勤地上来说。 白秋怜摇摇头,就站在离门不远的墙根下,不再动作。 烈日炎炎,烤的大地灼热,几个家丁也都贴着墙根站立,在阴影里偷得一丝凉意。 站了很久,过往的行 分卷阅读32 人时不时回头看过来。白秋怜视若无睹,白净的脸上因为炎热渗出小小的汗珠,也不去擦,站得久了,似乎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旁边几个家丁心底叫苦不迭,本以为是个好差使,没想到这位绝美的大人,说是来探病,却不进府,站在外面晒太阳,这大热的天,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几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天气这么热,我这有些碎银,几位去那边的茶楼喝杯凉茶歇歇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白秋怜自是看出几位面色难看,伸手掏出些银两。 “这……”领头的一位家丁心中暗喜,却不免踌躇,“这怎么好,王爷嘱托我们要好好照看大人呢,若是失了职,王爷怪罪下来小人们实在担当不起。” 白秋怜微笑:“不要紧,我就站在这里等人,不会出什么事。何况茶楼并不远,你们坐在靠窗的地方,也可以看到我,若是有事,完全来得及过来。这么热的天,就不要难为自己了,我不会跟王爷说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 “那…大人也和我们去茶楼坐坐吧,从那里也看得到这边,不会错过什么人的。” 白秋怜摇了摇头,把碎银递给他们。 几个人满怀感激地走开。 晌午的日头过去,影子渐渐偏开。阳光已经微微缓和一些了。 白秋怜站得双腿僵直,却不愿挪动,似乎在惩罚自己一般。眼前一阵发白,开始泛出虚汗。时间久了,连他都有点模糊,自己是来这里等人的,还是特地来自虐的。 头有些晕,轻轻靠在墙上,闭眼—— “……白大人?”惊异的声音响起,“您在这里做什么?” 白秋怜闻声转过头去。 宰辅官邸的大门打开,管家送东方炎出府,眼尖的看到白秋怜。东方炎也一愣,看过来。 “啊……”白秋怜发窘,“我……我在等东方大人……”说着,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管家一脸不解:“那大人要不要进府来看看我家大人?” 白秋怜慌忙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来找东方大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说词的可笑。 东方炎看他,眼神复杂。 “有劳大管家相送,请回吧。”他淡淡说,然后向白秋怜走来。 管家发呆,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东方炎叹了口气:“他没事,只是外伤,修养一阵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白秋怜沉静了一下,缓缓点头。 “……进去看看他吧。” 又摇摇头。 “该死!”东方炎狠狠跺脚,“白秋怜,你能不能别再阴阳怪气的!明明担心得要命,还在这里傻站着,你到底站了多久?不要命了!” 白秋怜笑笑,却透出惨淡。 “我没有脸进去,现在知道他没事,就足够了。” 东方炎气闷:“什么没脸?又不是你伤的。” 白秋怜眼中闪过黯然。 “大人,既然他没事,我就先告辞了。”说着,欲转身离开。 “……难道是善安?” 白秋怜一顿,没有答话,走远。 “是你做的。” 静静的语气,不是疑问,只是在陈述事实。 白秋怜站在济水阁的凉亭外,面无表情说道。 善安微笑地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抿着菊花茶,李仇坐在旁边,眼神冰冷。 “大人,话不要乱说哦。刺杀当朝宰辅这种可怕的事,我一介书生,怎么会做呢?”善安慢丝条理道。 白秋怜笑意浮上,却未到达眼底。 “我只是希望,你我的事不要牵扯进无关的人。” 善安轻轻道:“大人在说梦话么……哪有什么无关之人。” 白秋怜眼神冷了几分,转向李仇:“李公子,你的武功固然高强,但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练成如此,恐怕所练必非常道。自己小心吧。”说罢,转身走开。 李仇脸上闪过一丝惊疑,试探地看向善安。 “怎么 分卷阅读33 ?不安了么?”善安浅笑着,“不用怕的吧,你当初决定时,就该知道练此功夫的弊端了。你不是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舍去么,后悔了?” 李仇连忙正色道:“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他啊……”善安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的茶杯,“是下了决心了吧…….”答非所问地喃喃说着,将茶缓缓喝下。 怎么可能扯平,怎么可能放下,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还是让这一切早些结束吧—— 月色轻洒,灯火幽静,赵启哲坐在白秋怜的屋中,慢慢嗫着酒。 “王爷……”白秋怜挂着微笑,斟满。 赵启哲恍惚。今日的白秋怜似乎有些不同,虽然依旧是白衣,却多了分艳丽。青丝垂下,若有若无地撩过他的手腕,痒痒的,酥酥的。灯火下,白秋怜长长的睫毛投下青影,优美的唇红润诱人。赵启哲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开始骚动了—— “大人今日雅兴不小,不知找我来,有什么事么?”虽然对他动心,但平日一直举止有礼,怕唐突了他,更没有这么晚还在他屋中饮酒的。 白秋怜眼波微转,笑道:“王爷,没事就不能找您么?下官承蒙王爷厚爱,留在府中养病,实在受宠若惊。请王爷受我一敬。”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红唇水色一片,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下去。 “……大人何须客气,我对大人一见如故,欣赏万分,何况那日皆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照顾全面才好。只此一杯,大人心意到就好,不要再喝了。不然我真要被东方那家伙骂死。”赵启哲苦笑着,也喝干手中的酒。 “既然如此,那王爷就多喝几杯吧。”白秋怜又斟满。 细长白皙的手,不经意地擦过赵启哲握住酒杯的大手,让赵启哲没由来的心跳一下。 “……白大人……”下意识地轻唤,有些迷惑地看着对方,似有似无的香气萦萦绕绕,搅得他一阵失神。 白秋怜笑得虚幻,美的无边。 “……王爷……”轻轻靠近,柔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叫我秋怜可好?……” 赵启哲深吸一口气,几乎窒息,想也不想,骨节分明的手瞬时覆上他的脸,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摩搓,细腻的感觉让他迷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语气不稳,“你在诱惑我?……” “……王爷觉得呢?”白秋怜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旋即淡淡道,“我依旧是那个下贱的男宠?” 赵启哲皱眉:“不要这样说自己,我并未看轻你。你……高洁聪慧,几乎遥不可及……” 白秋怜微微怔住:“王爷……是这样看着我的么?我这样的人,何谈什么高洁……”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了。你和传闻不一样……”那从大殿一头缓缓走近的白影,仿佛日月星辉凝聚,让人屏息,却又散发出清冷隔离的味道,不敢贸然亲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众人口中狐媚的九千岁? 白秋怜怔忡,看着赵启哲,他的眼里满是认真。 手微微收紧,下意识躲开那炙热的目光。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一阵沉默—— 毫无防备的,猛地被拉近,温润厚实的嘴唇堵上来,细细的,试探地亲吻,然后,像被诱惑般,越吻越深,辗转吸吮,牙关被撬开,舌尖舔弄着不放过任何一处,滑过齿列,深深探进,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浓重,白秋怜紧紧抓住赵启哲的衣服,身体有些僵硬,眼睛半眯着,墨绿的眸复杂难懂。 赵启哲捧住他的脸,似要夺去空气般激烈啃咬吸吮,红润的唇变得如石榴般新鲜欲滴。直到白秋怜快要窒息,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娇嫩的红唇微张,眼里浮上水雾,迷离而妖艳。赵启哲感到一阵战栗,捧住白秋怜的手微微发颤。 “…….拒绝我…”他轻声道,“我不应这样对你,你有权利拒绝……” 白秋怜直直看他,眼神闪动不定,一切情绪都被他掩盖下去。 慢慢伸出手,环住赵启哲,贴近。 赵启哲再不言语,一个打横,把白秋怜抱起,走进寝室,将他放倒在床榻上。 乌黑的长发飘散下来,衬得白秋怜妩媚而脆弱。 分卷阅读34 “王爷……”软软的声音,没有刻意的诱惑和修饰,却足以令赵启哲失去理智。 身体压上去,狂乱的吻落在白秋怜额头,眼皮,脸颊,嘴唇,然后向下,吸吮着白净的颈项,印出一个个暧昧的痕迹。 大手探进衣襟,白衣被拉扯开,露出光滑犹如羊脂的肌肤,在烛光下发出幽然的光泽。赵启哲俯下头,在锁骨处细细舔噬着,享受着清凉细腻的触感。并不丰盈的身体,却异常柔软,让人想要狠狠抱住,揉进身体里。 白秋怜微微扭动身体,眉头微蹙,嘴边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惨淡而自嘲。 优美无暇的身体很快呈现在赵启哲眼前,白皙的皮肤染上红晕,瑰丽迷人,让他忘记呼吸。大手在全身游走,像被吸附住。褪去衣物,赵启哲肌理分明的结实躯体显露出来,上面有些打仗时留下的伤疤。白秋怜的手指轻轻在伤处滑动,一种麻痹的感觉从赵启哲的脊背窜起。 滚烫的肌肤相贴,长发纠结在一起,厮磨着,像要把白秋怜吞进肚腹一样狂烈的啃咬,引来白秋怜低喘连连。 “……秋怜,你已经不能反悔了……”低沉沙哑的声音,明亮的眼眸毫不掩饰情欲,“我要你……” 手顺着光洁的肌肤下滑,覆住挺起的欲望。 白秋怜猛地吸气,压住要脱口而出的呻吟,无助而迷离的眼神投向赵启哲,却只是更加激发起对方深藏的欲望,大手加快动作,挑动每一处神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那里。 看着白秋怜咬紧下唇,赵启哲火热的唇舌又缠了上去,在他的口中搅动,把他的呼吸都吞入肚中。 “唔!……”一阵无力的呻吟,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瘫软下去,目光涣散,一滴清泪滑落。 “秋怜……”赵启哲已经按耐不住,一边将他的泪吮干,一边将沾着滑腻体液的手指送入后庭。 白秋怜不适地微微挣扎,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手指紧紧扣住赵启哲的肩膀。 赵启哲喘着气,逐渐加多手指,抽动扩张着,他不希望白秋怜受伤,可是自己已经忍耐不住了。 “啊……”白秋怜脸色有些发白,身体不可抑制地绷紧。 “秋怜,放松……你好紧……”赵启哲几乎崩溃,白秋怜体内热得让他无法思考,再也顾不得什么,抱紧他,开始前后抽动—— “呃……”白秋怜在越来越激烈的动作下,语言已经支离破碎,失神的大眼睛越过赵启哲的肩头望向上空,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熄灭,漆黑的屋子里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声和床榻不经重负般的吱哑声,浓烈的情欲和淫靡的气息在空气中漂浮。 不论经过多少次也无法适应,下身依旧疼痛到麻木。白秋怜忽然神经质地笑开,如果赵启哲看到他的笑,一定会失神。这笑,是这么摄人,虚幻缥缈。 无论在哪里,都在做着相同的事啊……皇帝的寝宫,也是这样,直直地望上去,看着那重重布幔,一层层,数也数不清……. “……秋怜,你哭了么?”赵启哲细细吻着冰凉湿润的面庞,“对不起,弄痛你了……我真的好想要你,好想……”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沉溺于肉体的快感。 哭?怎么会呢? 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不是早就看开了么? 感受到身上男人的迷乱,白秋怜静静闭上眼睛。 是因为身体很痛,才流泪的吧。 “你嘴里很苦,就会忽视掉别处的苦了……”喝下那恶作剧般的药,东方炎戏谑的话不知为何忽然响起。 那么,身体的痛是不是就能让我忽视掉别处的痛了…… 那最深处,灵魂的痛……. 第十三章白秋怜依旧每日去文心阁,只是,住在王府里久了,闲言闲语开始漫布朝野,文心阁几个老学究看他的眼神更显嫌恶。白秋怜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听到,独来独往做自己的事。 戴玉石的肩伤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除了活动略有不便,已和从前一样。朝中事物众多,他自觉责任重大,不敢多做休养便来上朝。 “秋怜…….”特地抽出时间到文心阁,只因平时根本没有见他的机会。 白秋怜手中微微一抖,险些点下墨印。缓缓放下笔,抬头看去。 戴玉石立在文心阁门口,神情局促不安,眼睛却亮的出奇,直直望着他。旁边几位大人施了礼,便走开。 分卷阅读35 白秋怜顿时拉下脸来。 “不知宰辅大人找下官何事?” 戴玉石走过来:“秋怜,别再这样,我知道,其实你和从前一样的。那日,管家告诉我你来看过我,只是没有进府罢了。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说着,眼神柔和异常。 白秋怜侧过脸:“大人恐怕误会了吧?我只是路过而已。” 戴玉石无奈笑笑:“随你。只是,秋怜,不要再这样冷淡对我,回来住吧。你也知道,最近…….传得很不好听…….” 白秋怜冷笑:“不好听?住在大人府中就好听么?有哪个是我自己的住处?” 戴玉石僵了僵:“……秋怜,你若怪我拉后腿,也不必这样折磨我。我……不会干涉你了。” 白秋怜冷淡道:“既然如此,便各走各的路,不要再来找我。” 戴玉石静了会,说;“……好,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不强求。只是希望,在你困难的时候,别忘了我还在你身后……” 白秋怜抿紧嘴唇,不答话。戴玉石轻轻一叹,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秋怜心中不禁刺痛,却面无表情,拿起笔继续抄写。 回王府回得早些,白秋怜屏退了下人,在园子里走动。偌大一个王府,倒从未有机会仔细看看。 假山,池塘,回廊,美景如画。王府里管教甚严,极少有人闲散走动,因此整个园子除了偶尔走过几个奴婢外,幽静安宁。 白秋怜走得有些热,看到不远处有个假山,想来可以遮阳歇歇。 绕过假山,却听到低低的呻吟声响起—— “…….李…….仇?”白秋怜轻轻走过去,看到少年躺在地上,似乎难受异常。 环顾四周,没有人。白秋怜犹豫是否要走近,毕竟他一直对自己满怀敌意。 “唔!……”少年面朝下,猛地痉挛抽动。 下意识,忘了是否有危险,白秋怜连忙走近蹲下。缓缓扳过少年的身体,触目的红。 李仇紧闭双眼,意识模糊,嘴边流下黑红的血丝。 白秋怜愣住,又往四周看看,还是没人,不禁头痛。自己不会医术,有些束手无策的窘迫。 血不停地从李仇嘴角涌出,滴到白秋怜的衣服上,渗开。 白秋怜弯下腰,手探到李仇颈后扶住肩膀,想要把他抱起来,却是徒劳。 头一次这样接近看他,平时冰冷的脸庞柔化下来,显出符合年龄的稚嫩,然而两鬓已出现斑斑白发。白秋怜知道,这定是他练功所致。 叹口气,慢慢放下,想要去找人来帮忙,袖子忽被扯住。白秋怜一怔,以为他醒过来,却只是无意识地动作罢了,死死拽住,仿佛救命稻草,决不撒手。 苦笑—— 为什么会躲在这个地方呢?在善安身边的话,发病就可以得到救助吧?少年似乎出乎意料的高傲而倔强。 白秋怜静静看他,苍白的脸眉头紧锁,只是个孩子,却背上那样沉重的名为复仇的包袱,和自己有些想象……. 费力地把少年往假山的洞里拖了拖,阴凉许多。李仇吐血渐渐停下,坠入深深的昏迷,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白秋怜背靠假山石,腿伸直,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摆个舒服些的姿势,也闭眼假寐起来。 难得的和平共处,在王府一隅,假山的重重阴影下,两个人都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到白秋怜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李仇已经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他说,满眼不屑。 白秋怜笑笑:“我只是路过。” 李仇冷冷看他一会,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白秋怜坐在地上,没动。 戳戳自己的腿,没知觉,看来血液长时间压迫,已经彻底麻掉。白秋怜想起李仇冰冷的眼神,自嘲地翘起嘴角,一下下揉着腿,期望能赶紧恢复。 看天色已经暗淡,想来时候不早,冀王若找不到自己,恐怕会生气吧。慢慢揉着,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赶过来。 “大人?”一名侍卫探进头。 白秋怜眼里闪过讶然,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大人,没事吧。王爷看不到您,有些担心。” 分卷阅读36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 “不要紧,只是在山洞里不小心睡着。”白秋怜微笑,暗暗咬牙。腿刚有了知觉,却如同万千针刺般,又麻又痛又痒,让人无所适从。 挣扎站起,有些发软。被侍卫扶着,缓缓走出,又有几名侍女走上来,轻轻搀扶。 不经意间,望见远处少年的身影,转瞬又消失。白秋怜笑笑,其实,本质是个好孩子的—— “秋怜。”赵启哲的大手一把揽过他的腰身,让他斜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这么不注意,在山洞里睡着。现在虽然是夏天,但那里很阴凉,你身体不好,受了凉怎办?”话语里满是关怀。 白秋怜对上他的眼,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只是觉得那里幽静又凉爽,便睡着。” 赵启哲看看他,撩起一抹发丝。 “秋怜,你总是让人不放心,仿佛一不注意,就会消失一样。” “……不会。我若消失,一定和你说。” 赵启哲皱眉,拉住白秋怜的手攥紧:“不许!你不可以消失,你消失了我怎么办?” 说着,紧紧搂住他。 白秋怜靠在赵启哲胸口,温热厚实的胸膛,几乎能听到里面心脏的跳动。 “……今天,皇兄找我谈话了……”闷闷的声音响起。 白秋怜抬起头,星眸闪耀。 “他说,让我放开你。”赵启哲深深看他。 没由来的,心中一窒,白秋怜垂下眼。 “……那……王爷要赶我出府么?”柔柔的声音,配上哀凄的表情,白秋怜知道,他不会的。 半晌,赵启哲才道:“秋怜,不如辞官吧。这样待在府中也可以绝了那些闲言碎语。” 沉默—— 辞官?白秋怜眼底闪过讥笑,原来还是把他当成男宠般对待。剥夺一切,依靠他生存的男宠。 赵启哲见他不说话,叹口气:“不愿意也无妨,我不迫你。除了皇兄,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就这样也没关系。” 白秋怜微微愕然,这么容易就妥协? “……那,王爷如何向皇上交代?” “皇兄只是私下和我说,以兄长的身份。我若不愿意,他也不便强迫。”赵启哲笑笑,轻轻亲吻白秋怜的脸颊。 白秋怜环住赵启哲的颈项,软软道:“王爷,我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厚爱……” 赵启哲盯着他,良久,攉住他的唇,扣住后脑压向自己,辗转吸吮,几乎要把他的唇咬掉般。 “秋怜…….”微微放开,让他呼吸,“我真嫉妒那个李疆……”说着,把白秋怜抱起,往寝室走去。 白秋怜微微一震,旋即放松,眼中无波,如一潭死水,任由赵启哲疯狂的掠夺—— 赵启哲在皇上面前装傻,皇上自然知道,却不动声色。 对于赵启彻来说,白秋怜似乎是个特别的存在。曾经起兵时,满耳都是九千岁的恶行,想象中,该是个妖媚无耻之徒,凌迟尚不足以平民愤。看到了他,接触了他,又完全颠覆了想法。 每一次的见面都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一贯的白衣,仿佛代表了他的人。 看不到他,会时常想起,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身为九五之尊,经过大风大浪,心中留下最深印象的,竟是那前朝的男宠。 脆弱而坚韧的白影—— 南方水灾,这在夏季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从前的皇帝完全不关心,所以连奏报都省了。而如今,天灾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朝野上下,无不为此焦头烂额。新朝初建,哪有银两赈济灾民,防洪筑堤? 傍晚,回到腹中的赵启哲紧锁眉头,心神不宁。 “王爷…”白秋怜轻轻搭上他的肩,试探道。 赵启哲转过头,拉住白秋怜让他坐下。 “秋怜,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白秋怜微微睁大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南方水患,皇上派我去赈灾。”赵启哲苦笑道,“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过我,看我不理会他的话,就想到这个法子惩治我。” 白秋怜愣了愣:“王爷何时走何时回 分卷阅读37 ?” “过几日便走,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只能看圣意了……” 白秋怜低下头:“……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如果我辞官的话……” “没事的。”赵启哲拍拍他的肩,笑道:“正好可以去外面走走,实话说,京城还真是无聊呢。” 顿了顿,赵启哲忽然想到什么:“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不管皇兄让不让我回来,你我都在一起。“说着,笑得开怀。 白秋怜也禁不住笑起来:“王爷真是坏心,明知皇上惩戒您还带我走。”这一笑,顾盼生辉,倒叫赵启哲看呆了去。 “……老实说,我真不想把你留下…”抚上洁白的面颊,轻轻摸搓。 白秋怜微微一笑,状似无意道:“王爷莫不是只身前往?若是无聊,我倒愿作相陪。” “我会带善先生去,他见多识广,帮我甚多,这次,我也希望他能帮我。” 白秋怜微垂眼睑,掩住神色流转。 “王爷真是偏心,善先生有用,我就无用了么?还是王爷只把我当成暖床的工具?”轻扯嘴角,挑眉看去,风情显露,华彩万千。 赵启哲喉头一紧,沉声道:“…你真的想去?此去恐怕路途颠簸,要吃些苦头,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王爷万金之躯都不怕,我又忌讳什么?难道王爷不希望我在身边么?”似笑非笑,柔声软语。 赵启哲沉吟半晌,展颜一笑:“好!明日我就去和皇兄说,他若不允,我便不好好做他这个钦差!” 白秋怜笑开。善安,此次南行,定叫你永回不了京城,你就和那滔滔江水为伴吧—— 感谢各位大人的回帖,偶又燃起斗志了!!~ 丁丁大人,想不到您和俺们家皇帝名字一样,缘分啊!!真是好名! 第十四章事情远没有想得那么好。 赵启彻大怒,踢翻了香炉,巨大的抨击声在书房响起。 “他是朝廷命官,不是你的男宠,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他冲跪在一旁的赵启哲吼道。 “你简直丢尽了朕的脸!!”赵启彻气得在屋中来回踱步,终于一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启哲紧攥着手,跪在地上,满脸不甘。 过了一会,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过来宣读皇上的旨意,罚他在家闭门思过五日,五日后即刻启程南行。如有异议,便要把他赶回老家做他的冀王去。 赵启哲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吓得他瘫在地上。然后僵直地站起,大步离开皇宫。 回到府中的赵启哲,一肚子闷气,乒乒乓乓把身边带响的全砸到地上,老管家手快,将值钱的都抱开。砸过东西,犹不解恨,气呼呼坐在大厅喝闷酒 “…….王爷,”青衣儒衫,善安扫了眼狼藉的地面,缓缓走进来。 下人们早躲的远远,生怕成了出气筒。 “王爷什么事不顺心,竟然发这么大火?”优雅的坐下,忽视赵启哲阴暗的面容。 啪——赵启哲一甩手,手里的酒杯也飞出去,摔得粉碎,索性拿起酒壶猛灌。 善安冷然地看着他,不发话。 “可恶!!”赵启哲重重放下酒壶,眼中布满血丝,“又不是什么要职,和我去有什么关系?!” “王爷在皇上那碰了钉子?”善安挑眉。 想到此就气血上升,赵启哲忿忿道:“先生你说,秋怜不过是个内阁侍读,平时在文心阁抄抄书而已,让他和我同行有何不可?竟然…….竟然那样说我!” 善安笑笑:“皇上定有皇上的道理,白大人无论官职如何,终究是皇上的臣子,怎么能随王爷到处走呢?” “皇上皇上,他难道不是我的兄长么?!干嘛这么死板,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秋怜的事,分明是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们两个在一起!”赵启哲说着又灌一大口酒。 善安轻轻按住赵启哲的手,阻他再喝:“王爷还要注意身体,再怎么生气……皇上的命令终究是不能违抗啊。” 赵启哲早已有了醉意,那还管善安的阻拦,撇开他的手道:“哼,当了皇上便摆起架子来了,皇上又怎么样?我是他的亲生兄弟,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善安微眯起眼:“王爷,您喝多了。纵使他是您 分卷阅读38 的兄长,若语出不敬冒犯圣威,这罪名…….您也担当不起啊。” 赵启哲一捶桌子:“好啊,那让他来抓我好了,我拼死拼活帮他打江山,连这点事都不允,我这冀王当得有什么意思?!”说着,迷迷糊糊趴倒在桌上。 善安轻轻摇头,嘴边挂着莫名的微笑:“王爷,您的位子再高,也终究是皇上的臣子,不可为所欲为………” 赵启哲也不知听清没听清,嘴里咕哝几句,便醉过去。 善安静静做了一会,才站起身向外走,抬眼,发觉门口伫立着一袭白影。 白秋怜面无表情,冷冷的眼神射过来。 善安笑笑,不以为意:“王爷醉了,赶紧扶他去休息吧。” “…….别想挑拨他们,我不会让你如愿的。”白秋怜轻蔑地看他。 青衫与白影擦身而过,却在交集的一瞬停下,回眸。 “……我很期待这次南行呢,好像会路过你我初次相遇的地方,好怀念啊——”善安侧头,嘴角微扬,墨黑的瞳孔闪烁不明的光芒。 白秋怜冷着脸,不理他。 “而且,”善安笑意扩大,“还可以顺便祭拜一下白家二老,真是一举两得。” 白秋怜听此,陡然变色:“你不配!!”怒视善安,咬牙。 善安挑挑眉,挂着浅笑。 修长的手指蓦地挑起白秋怜垂在脸旁的发丝,幽幽道:“秋怜,和我走吧,你不是向往平淡安宁的隐居生活么?” 白秋怜啪地打掉他的手:“我说过了,你死了,我自然会过我想要的生活。” 善安缓缓敛了笑容,静静望向白秋怜,凤眼深如暗潭,看不进那层层叠叠的思绪。 白秋怜一时怔住,回视。头一次见这样的善安,没有讥笑,算计,轻浮,正色却透着丝丝怪异。白秋怜下意识皱眉,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呵…….”善安哼笑出声,淡淡地,收回目光,嘴边又噙上了戏谑的笑容,迈开步。 白秋怜狐疑地回头,善安踱着步走远,模模糊糊间,听他细语: “……那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第二日宿醉的冀王醒来,头痛欲烈中看到了白秋怜温和的笑脸,不禁又悲从中来,絮絮叨叨把不甘诉说一遍,白秋怜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地听他说。一个大男人,武将,此刻竟像个小孩子。 等赵启哲清醒舒服些,白秋怜才眨眨眼道:“王爷,难道王爷放弃了么?我不能去了么?” 赵启哲苦着脸,思索良久。 “…….我,我再去找皇兄说去,说到他同意为止。”一副视死如归状。 白秋怜忍不住笑开,眼睛弯弯,明亮动人。 赵启哲看得心神一漾,心情倒好了许多,轻叹口气,搂住白秋怜:“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如果你不能和我同去,简直就是折磨我嘛。秋怜,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秋怜心中隐隐一刺,这样的软声软语,透着爱怜,可是,他不想要,不能要,也要不起。只是自己复仇的棋子,白秋怜一阵空虚,原来自己竟是这样薄情寡义,说是淡泊,实为无情,却不经意,透出丝感动—— 感到赵启哲臂弯缩紧,才拉回神智:“…….王爷,莫要耍赖,皇上要您闭门思过五日,您便在家老老实实待足五日吧。” 赵启哲盯着他:“……不对,你一定有主意,快说出来,不然…”说着,嘿嘿奸笑两声,以示恐吓。 白秋怜笑着摇头:“怎么一点王爷的样子也没了。” “快说。” 特意顿了顿,才道:“我想,我在文心阁也不甚重要,到时候告假在家养病,然后就可以偷偷和王爷南下啦。” 赵启哲愣了愣,喜上眉梢,又说:“若皇兄问起怎么办?发现你私自离京的话,怕是要责罚你的。” 白秋怜不在意道:“那就说我病中思乡甚深,回老家拜祖坟去了。” “好,好,好。”赵启哲笑开了颜,若真追究起来,再帮忙说情好了,总觉得皇兄对白秋怜特别注意,不会轻易伤他。 这下赵启哲心里有了底,也消了气,索性在家偷闲度日。 分卷阅读39 白秋怜去了文心阁,向主事告了假。主事哪知他们之间纷纷扰扰,爽快地应允,巴不得白秋怜从此再也不来呢。 出了文心阁,白秋怜径直到了御药房。 “东方大人,”瞥见御药房一角,无所事事发呆的东方炎。 “…秋怜?”东方炎一愣。 白秋怜轻轻招招手,把东方炎引到屋外偏处。 “什么事?”东方炎笑了笑,一脸好奇。 “大人,我最近恐怕要出一趟远门。”白秋怜温和地说。 东方炎挑挑眉,赵启彻兄弟的事自然略有耳闻,很快便想到。 “可是,陛下不是不让你去么?” “陛下只说不让王爷带我去,没说不让我自愿跟去啊。”眨眨眼,狡黠一闪而过。 “你啊,”东方炎咧开嘴,“那你来找我,是来拿药的?” 白秋怜浅笑:“是也不是。你给我的药多为补药,休生养息。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不吃也没什么关系。我来只是想知会你一声……”不知不觉间,白秋怜已经把东方炎当作好友信任。 “戴大人知道么?” 白秋怜笑容微微一僵,摇摇头:“不用告诉他,他和我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多一人帮你也是好的吧。” 白秋怜抬头,东方炎深邃的眼睛有着了然。 “你……….还会回来么?”轻轻问。 微微怔忡,沉默—— “……….你等我一下。”东方炎转身,进了御药房,不一会走了出来。 “拿好。”手中多了一个极小巧的雕花木盒,漆黑,半旧。 迟疑片刻,接过来,打开。 “这是?”白秋怜看着手里的东西。 木盒里整齐放着四粒药丸,红,黑,黄,白。每个有大拇指盖大小。 “送给你。” 白秋怜不解地看他。 “这四颗药丸,各有不同的功效,你可要牢记,万万不要弄错。”东方炎认真地说。 下意识点头,可还是一头雾水。 东方炎笑笑:“这颗黄色的药丸可以使濒死之人回缓,名九转回魂丹,是救人的良药。这颗白色的可以使人处于假死状态,再高明的医者也查不出来,三日之后自然转醒无碍。而这颗红色的……”顿了顿,看向白秋怜。 “这颗红色的,叫黄泉…….剧毒,可溶与水,食之,三日内必亡。” 白秋怜盯着那颗红色的丹药,眼神闪烁。 “…………那,最后这颗呢?” “这颗叫碧落,是黄泉唯一的解药。”说完,东方炎缓缓帮他阖上木盖。 白秋怜低着头,良久没有言语,玉指在凹凸不平的盒盖上反复摩搓。 “…………谢谢!”千言万语,脱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东方炎轻轻举起手,将白秋怜的发丝拢到耳后,细细地看他。 “……………一路小心。” 回到王府,白秋怜将木盒谨慎收好,耳边却回想起东方炎的问话。 “你………还会回来么?”…………. 这个问题,白秋怜从未想过,他只是一心想要找机会除掉善安而已,至于以后的事—— 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里,只有痛苦的回忆,繁华中透着冰冷,喧闹而浮躁,在这里,没有办法静下心,认真的生活。高耸的城墙,森然矗立,自己曾在那里生活了三年,不长也不短,看尽尔虞我诈,生老病死,虚伪做作,怎么会留恋呢?纵使宫城的主人换了,也仍不是可以淡泊栖息之地。 家乡不知变成什么样,很久很久没回去,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白秋怜双手捂住脸,躬起背,几乎想把自己蜷到最小,瘫在床上。 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停滞—— …………缓缓挪开手,空洞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上方,没有焦距,干涩而无神。 脸颊还是那样苍白到病态,嘴唇因缺水起了皱褶。 分卷阅读40 有人说——真正的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翌日,白秋怜一人出了王府,本来以为是漫无目的的散步,却没想不知不觉间走到戴府门外。 原来,心底还是念着他的,因为想到也许再也不回来,忍不住想来看他,远远地看一眼—— 戴玉石对自己的心思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样温柔体贴的人,可是,自己终还是要弃他而去。他属于朝廷,属于大明,皇上和百姓都需要他。 白秋怜站在隐蔽处,静静看着戴府的大门。暗红的大门紧闭,那曾经可以随意进出的门,此刻竟如此冰冷肃然。 如果一声不吭地离开,戴玉石恐怕会很生气吧?白秋怜微微扬起嘴角,眼前仿佛出现戴玉石红着脸,着急又恼怒的样子,总是一副气得要死却又不忍心狠狠骂白秋怜一顿的神情。 白秋怜垂下眼睑,遮不住眸中的黯然。 一阵波动,路上的行人纷纷绕行,宰辅大人的轿子缓缓抬来,稳稳地放在大门处。撩帘,一身官服的戴玉石从容走出。因为曾发生过刺杀事件,除了轿夫,他的身边还多了一名佩剑侍卫。 白秋怜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站得更隐秘。 戴玉石信步走向大门,管家早已迎候在侧。英俊儒雅的侧脸,透着宰辅的威严。 白秋怜微笑,自己好像花痴少女一样偷偷地看他呢。这样英姿勃发的戴玉石才是他应有的样子,离开他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暗暗感叹着,深深看他一眼,挪动脚步准备离开。 忽然,颈间骤然刺痛,似有针扎入,白秋怜警觉地皱眉,伸手去摸痛处,还未触及,脚步一个踉跄。 头猛然变得昏沉,倚着墙壁,浑身无力滑下,明明还看得到周围景物,大脑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了。意识开始坠落,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已经闭上,一切变得混沌模糊,依稀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感到有人大力的拉拽自己,然后,便陷入无色无味无声无感之境—— “大人?”管家轻唤。 戴玉石在大门处停下,回头。 轿夫和侍卫都望着自己,明亮的街道上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商铺茶馆欣欣向荣。视线搜寻,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为什么……….刚才感到秋怜就在附近呢…………. 露出微微困惑的戴玉石兀自笑了笑,应该不是吧,依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来找他?摇摇头,迈进庭院,暗红的大门在背后慢慢合上,关紧…………. 第十五章黑暗—— 白秋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失去意识和熟睡不一样,它会让人丧失时间感。铺天盖地的冰凉灌彻而下,招回了白秋怜模糊的神智。 微微睁开眼,水滴顺着发丝流淌,长长的睫毛挂着水珠,混淆视线。 头有些痛,被浇了一桶冷水后更加不舒服。事情似乎很不妙,虽然还没完全看清眼前,但心里早已明了。 “……….白大人。”一声尖细滑腻的声音蓦地响起,像长长的指甲在人心上划过。 白秋怜微张着嘴,眯起眼。焦距终于对齐,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旁边站着四名熊腰虎背的壮汉。 这是……什么地方? 昏暗潮湿的石屋,斑驳的墙壁上有着暗绿的苔藓,散发出腥臭。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所以也不知昼夜。不远处有一个石阶,六七级的样子,通向一扇铁门,锈到快要看不出是铁门的铁门。似乎是个废弃已久的地方,屋中只点了两只白蜡烛,影光摇曳,衬出诡异。 白秋怜的眼神转了一圈后,回到自己身上。 双手拉开被铁链缚在墙上,铁链的一头扣在墙壁上深深镶嵌的铁环中。身体成十字形,贴着阴冷的墙壁,动弹不得。 白秋怜苦笑。 “白大人,觉得如何啊?”微微扬起的尾音,中年男子翘着腿,阴阳怪气。 白秋怜这才仔细打量起对方,苍白的脸,狭小的眼睛旁是深深的鱼尾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微胖,曾经的锦服沾上尘土和油腻,显得不伦不类。 没有胡须。 “…………汪公公?”白秋怜试探道。 对方一愣,随即细细地笑起来:“白大人好眼力好心思,竟然可以猜到咱家。如此,您也该清楚咱家为什么请你来吧?” 白秋怜冷 分卷阅读41 冷看他:“你想怎样?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绑我?” “无怨无仇?”汪公公挑眉,眼中闪出阴毒的目光,“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若非大人,咱家怎么可能被逐出皇宫?那棍棒着身的滋味,至今仍不敢忘啊…….” “那是因为你害死小翠,罪有应得。你不知自责悔改,莫不是还怀恨在心?”白秋怜有些愤然。 汪公公面色一沉,冷笑:“一个低贱的婢女,死就死了,有什么值得留意的。要说起死因,要怪大人自己,谁让那个贱人心底惦念您呢。” “……….我从未和你有过接触,为何如此恨我?”白秋怜定定望他。 汪公公怪笑几声,在昏暗的陋室中尤为刺耳。 “不知九千岁…………还记不记得萧妃?”缓缓的话语透着寒气。 白秋怜眼神一晃,喃喃道:“萧妃……” 自然记得,那曾经明艳照人,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初进宫时曾远远望到,站在皇帝身旁,风情万种,一颦一笑情韵无限。华衣锦服,金钗玉饰,身后是大队的宫女侍卫,颇有番母仪天下的模样。 她确实有这个资格骄傲,在李疆身边待了二年,打败无数比她美丽年轻的妃子,牢牢稳固住地位,她对李疆的了解恐怕无人能及。不简单的人,如无意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封为皇后,因为没有子嗣,册封才一拖再拖,但凭她现在在后宫的威严势力及李疆对她的痴迷,后座非她莫数。 但是,那笑得自信的女人…………….终还是没有料到白秋怜这个意外…………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败给一个男宠,诅咒和怨毒的话语扭曲美艳的容貌。可她又怎会知道,为了拉住皇帝的注意,白秋怜付出了多少,要比她更美艳,要比她更玲珑,要比她更媚惑,要比她更妖娆,要比她更体贴,要比她更顺从,要比她………更下贱……… 她做到的,白秋怜做得更好,她做不到的,白秋怜全都做到,所以,白秋怜站在了皇帝的身侧,锦衣华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白秋怜闭眼,再次睁开:“你是?……” 汪公公站起来,走到白秋怜面前:“她是我的外甥女,我不可能有子嗣,所以一直当她是女儿般宠爱,从进宫起,就一直在帮她,看到她荣贵,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顿了顿,含着恨意,“你毁了这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部付诸东流。白大人,九千岁,好大的能耐啊!” 白秋怜抬眼,毫不畏惧地迎视:“后宫之中,全凭陛下一人好恶,怎能怪我?再说,因萧妃而冷落的宫人又有多少,他们又要向谁讨要去?” 啪一声脆响,白秋怜白皙的脸庞上显出红色的掌印,这一巴掌打的毫不留情,白秋怜一阵眼花。 “好个伶牙俐齿,我不管他人,单单和你算这笔。你可知萧妃最后如何?”汪公公咬牙。 白秋怜不吭声,一双美眸倔强地看着对方。 “那个李疆,竟一点旧情不念,把她遣进冷宫不闻不问。最后………她受不了众人的排挤和皇上的无情,服毒自尽。”老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随即被更浓烈的恨意取代。 “那你应该去找李疆算帐,与我何干?”白秋怜冷笑。萧妃为了争宠,素来心狠手辣。 汪公公怒极反笑:“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何时。咱们新仇旧帐一起算,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说着,走到旁边。白秋怜这才注意到,阴暗的角落里放着数件刑具。 “你来。”汪公公随意指了一人,招呼他过来。那人皮肤黝黑,人高马大。 “放心,我不会让你很快死的。这里极为隐蔽,无人知晓。咱们会有很长时间相处。”狞笑着,汪公公示意那人执起黑鞭。 白秋怜面不改色,盯着对方。 那人将皮鞭沾了水,扯了扯,邪笑着,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唰——长鞭扫过带起风声,瞬间贴合在白秋怜的身体上。 唔!白秋怜咬牙,痛得下意识想要缩起,但身体被固定,只是扯得铁索发出瑟瑟的声音。 本来就被浇了水,皮鞭带出血痕,分外灼痛火辣。 汪公公回到座椅上,嘴边噙着恶意的笑,慢丝条理地欣赏起这一幕。 那大汉力气极大,将皮鞭抡出弧线,狠狠抽在白秋怜单薄的身躯上,夏日轻薄的白衣几下 分卷阅读42 就被划出大大的口子,刺目的血道分外惊心。 冷汗从白秋怜苍白的面额流下,始终咬紧牙关不让呻吟泄出,被缚的双手早已握成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很好,”汪公公轻笑,“我喜欢倔强的人,折磨起来别有滋味呢。”旁边几名大汉闻言笑出声来,透着残忍戏谑。 就在白秋怜开始意识涣散时,鞭笞停了下来。 尖细的声调扬起:“今天就先到这里,明日我们再来玩。”话音刚落,又一桶冷水泼下。 盐水—— 白秋怜身体痛得打颤,铁链冰冷地敲击着墙壁。 几人大笑,厚重的铁门吱哑打开,然后脚步声离去,重重关起。 两只蜡烛被吹灭,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只有白秋怜隐忍的喘气声—— 这不算什么,白秋怜自嘲地扬扬嘴角,比这更厉害的也领教过,只是……. 他环顾四周,黑压压,什么也看不清。 自己真要死在这里么?凭汪公公对自己的恨意,绝不会让其生还。可是,好不甘心!大仇未报,怎么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地方。 伤口揪心地刺痛,水滴答滴答流到地上,满脸冷湿,流在嘴里,咸咸的,是盐水还是眼泪?—— 站了很久,后来困极,便模模糊糊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双手吊着,因重力而下沉的身体拉扯手臂,又酸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生锈的铁门打开,透出一丝光亮,几人又回到这里。 “白大人,昨晚睡得如何啊?”太监特有的音调响起。 白秋怜睡得很轻,早已清醒,抬起头,冷笑:“托公公的福,别有一番滋味。” 室内又点上了白蜡,汪公公依旧坐在那里。 “很好,这样才可以玩久一点。”他眼神一转,身边一个魁梧的男人走到一堆刑具旁,似乎犹豫使用哪件。 “……公公真是对在下费尽心思。”淡淡的话语。 汪公公冷笑一声,不耐地看向犹豫的男人。 “怎么还没挑好?心软了不成?就用钳子吧。” 男人笑了笑,拿起一个铁钳:“这小玩意用起来有什么意思?” 汪公公站起,从他手中拿过,瞟向白秋怜:“东西虽小,却极为好使,既能让人痛苦又不至死去。”说着走到白秋怜面前,阴恻恻。 白秋怜屏住气,瞪视他。 嗤的一声,本就破碎的白衣被扯下,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干涸的血迹暗红地分布在曾经洁白无暇的肌肤上。旁边几个男人看了,眼神闪动,毫不掩饰浮起的欲望。 铁钳贴近白秋怜的腹部,夹住被皮鞭打得翻起的皮肉,使劲一拧—— 铁链猛地被扯动,白秋怜全身僵直,脸色青白,下唇被贝齿咬得渗出血丝,漂亮的眼睛瞪大,狠狠看向对面的人。 汪公公满意的笑开,缓缓转动手中的钳子,直到几乎把肉拧下才松开。 “如果不是怕一会儿会打扰到他们的‘兴致’,真想把你这张媚惑的脸撕烂。”嘴里轻轻说着,手上又钳住一处。 几次下来,白秋怜早已冷汗淋漓,眼前发花,摇摇欲坠。 “啧啧,这样就受不住了?白大人好虚弱啊。”汪公公虚情假意地摇头。 看够了白秋怜紧锁眉头,痛苦的表情,他放下铁钳,后退几步。 “接下来……….我们玩什么好呢?”打量着几欲昏厥的白秋怜,脸上都是残忍恶毒的神情。 然后,他注意到了桌上的蜡烛。 “喂,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享用他啊?你不要把他变成血肉模糊的肉块才丢给我们,那样玩起来有什么意思?”站在旁边的大汉有点沉不住气道。 汪公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很快就好了,放心吧。我有分寸。”说着,拿起一只白蜡。 光亮照映着白秋怜惨淡的面容,憔悴而无神,烛光晃得他眩晕,微微张眼,冷笑。 “…….汪公公…….真是乐此不疲啊…….”嘴唇干涩,从绑来到现在,米水未进。 “还挺有精神的嘛。”汪公公手上一晃,火苗撩过白秋怜的伤口,发出呲的一声。 痛 分卷阅读43 楚一波波袭来,却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白秋怜只是颤抖了一下,闭上眼。 焦味缓缓传出,火舌撩过白秋怜每处伤口,皮肤迅速红肿起了水疱,有的,直接变色——— 终于,白秋怜失去了意识……………. 又是倾盆冷水灌下,白秋怜还未睁眼,心底已经自嘲地笑了。 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忽地感到身上一空,白秋怜一惊,不得不艰难地睁眼。 眼前是几个淫笑着的壮硕男子,大手抚上白秋怜的身体,又摸又掐,眼中那浓烈而猥亵的欲望让白秋怜开始有绝望的感觉。 如果要他死,为什么要是这不堪的死法………… 远处看向这边的汪公公阴笑道:“九千岁,好好服侍他们吧。他们可比李疆那个老不死强多了。” 白秋怜强自压下心头怒火,森森道:“原来你也只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法而已。” 其中一人早已忍不住,大脸压过来,狠狠吻上白秋怜,恣意舔噬。其余几人手上更是下流,摸向大腿内侧。 白秋怜心中作呕,扯得铁链铮铮作响却于事不补,几人身上的汗味充斥鼻腔,叫人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白秋怜眼前一片发白,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不愿,不甘,不屈!!种种心思在白秋怜心头流过,悲愤异常。 唔!一股腥甜从嘴中涌出,鲜红—— “该死!”被溅到的大汉嫌恶地闪开。 白秋怜笑了,嘴唇因鲜血而红艳,妖异而摄人,既然迟早要死,何必再受这侮辱,衬着几人望着他的笑容发呆失神,开启牙关,咬下—— 碰!!——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踹开,震得尘土飞扬。一抹身影极快地闪入,汪公公还没回过神,头颅已经飞起,一声钝响掉在地上,睁着眼,满脸不明。 几名大汉惊诧莫名,纷纷转身面对来者。却还未看清对方样貌,便一剑穿胸,即刻毙命。 只是一瞬间,形势便完全不同,连白秋怜也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尸首,回不过神。 又两声脆响,利刃斩断铁链,白秋怜失了固定,虚弱的身体瘫软滑到地上。 喘着气,挣扎着抬起头:“…….李……仇…….” 少年收了剑,神色复杂地看着伤痕累累的白秋怜,蹲下身,揽住他。 “白秋怜…………你的仇家还真多啊。”冷着脸,看向怀里失了血色的面容。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发现这里。 “……谢谢…….”白秋怜费力道,手下意识抓住李仇的衣襟。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李仇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他的道谢。 摇摇头。 李仇眼中闪过一丝阴戾:“这里是城西的石牢,专门关押重罪之人。我…曾在这里待过一个月……” 当年李将军一家便是困囚与此,后来,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这…是不是可以算是报应呢。”李仇冷笑,眼中恨意浓浓,杀机浮现。 白秋怜抿紧嘴唇,默然不语。看着李仇握剑的手缓缓收紧,指骨突出,青筋显露,几欲拔剑而出。 然而,良久,手,又慢慢松开。 冷冽的声音响起:“救你,只是回报你在花园假山中的照顾而已。” 剑一挑,地上破碎的衣服飞起,遮住白秋怜几乎裸露的身躯。 白秋怜淡淡一笑,困倦地闭上眼。 李仇一捞,将白秋怜打横抱了起来。少年单薄的身体因习武而充满力量。 走出石牢,外面是黄昏,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地上。 白秋怜剧烈咳嗽,吐出口鲜血。 “…….你要带我去哪?”喘着气,稳住涣散的神智。 “当然是回王府。” “不可。”若赵启哲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知要作出什么狂暴的事来,汪公公曾在戚妃身边任事,赵启哲无法拿死人出气,保不准会迁怒到戚妃身上。 “……带我去找御医…….东方炎,拜托了!”白秋怜说完,身子一软,终坚持不住昏过去。 李仇低 分卷阅读44 头看着白秋怜憔悴的面容,苍白而泛青,眉头微蹙,唇边涔涔血迹,发丝凌乱颓然,整个人脆弱而无助,却隐隐透着倔强和坚韧。 回首,看向破败的石屋。 父亲,兄长,你们会不会怪我救了仇人?本应用他血祭你们,但……….这次…… 李仇眼眸中显露惆怅凄凉,忆起曾经过往,那血与泪的过去,是不是也要像这石牢般废弃消袮于记忆中呢…………… 救他,只此一次—— 第十六章依稀中,有人轻叹,滑过耳际,缥缈无踪。 白秋怜幽幽转醒,墨绿的眸渐渐看清周围,高高的屋顶,雕梁画栋,重重宫幔,熟悉的地方。 心底没由来的一沉,看到坐在床边拿着药碗的东方炎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瞬间,以为做了一场梦,以为自己还在大苈王朝的国君床上,做着名为九千岁的男宠……… “醒了?”东方炎咧嘴一笑,“我正准备给你灌药。” 白秋怜眼珠微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东方炎俯下身,轻轻勾住他的颈项扶起,将药碗递到嘴边,棕色的汤药散发着浓烈的苦味。 慢慢喝下,干涩的喉咙暂时得到了滋润缓解。 “……我好没用,每次…….都要麻烦大人呢……。”白秋怜苦笑,缓缓躺下。 东方炎笑笑,放下空碗。 “那个少年真是大胆,直接把你送到御药房,吓得那些老御医们一抖一抖。”东方炎说着,又回想起来,嘴边泛起戏谑地笑,“所以很不幸,有人跑去报告皇上,你就被接到这里来了。” 他直接说出了白秋怜心中所问,白秋怜垂下眼,看不清思绪。 “陛下………有说什么?”本来想问为什么把他接到皇帝寝宫中,但觉不妥,改了口。 “什么也没说。”东方炎眨眼。确实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到浑身是血的白秋怜时,脸色阴郁到吓人。 白秋怜狐疑地抬眼看看他,才注意到诺大寝宫,竟没有宫女走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东方炎挑眉:“你昏睡了两日,今天是冀王大人南行出巡的日子,陛下去为他送行,场面大得很。花痴宫女们也全去凑热闹,只有我不忘医者的本分,在这里看护你。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啊!”说完还不忘自恋地感慨一下。 南行!白秋怜面色一白,自己这副样子说什么也不可能跟去了,竟然白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下意识攥紧床单,心中懊悔不已。 “只有冀王一人么?”按下心中焦虑,想想问道。 “陛下还派了通政使裘大人一同南下。” 裘大人?白秋怜细一回想,方才忆起。此人做事极为谨慎,奉行中庸之道,想必皇上派他在冀王身边,是想让其约束冀王的言行,既是陪同又是监视。 这样…….也好,多少可以起到牵制善安的作用…… 白秋怜刚醒,气力不足,又觉昏昏沉沉,乏累不堪。 “大人,我何时可以回去?”轻轻问。 东方炎见他满脸倦意,便起身,替他掩了掩被子,含笑道:“再睡会吧,好好修养。” 避开他的话题,告辞离开。 白秋怜躺在宽大的床上,叹了口气,闭眼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渐渐觉得烦躁,身上的伤口似乎又痛又痒,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蓦地被一双大手握住,温热而有力。 白秋怜皱眉,意识还未清醒,挣了几下挣不开,嘴里嘀嘀咕咕,含糊不清地说梦话,慢慢倒清楚了很多,觉得有些不对,撑开眼,定神—— ……………… “陛,陛下?!”白秋怜瞪大了眼,看到躺在自己身侧的伟岸男子,淡淡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漆黑深邃的眸在黑暗中闪着幽光,正静静看着自己,而自己的手被他牢牢固住。 大脑一时发懵,竟想问他为何在这里,话未出口便想起,这是在他寝宫的床上,自己才是那不速之客。 赵启彻看着白秋怜从惊讶转为平静,缓缓松开他的手。 “不要抓伤口,忍着。”低沉的话语在空旷的寝宫中回荡。 白秋怜尴尬地收回手,藏到丝被下,那炙 分卷阅读45 热仿佛还在手腕上久久停留。 “陛下,微臣惶恐,实在大逆不道。这就离开。”和皇帝一同睡在寝宫,太不和礼数。 白秋怜连忙起身,却牵扯伤口,不禁丝丝吸气,刚起到一半,一股大力又把他拽回去跌在床上,差点没痛昏。 “朕并未降罪与你。”赵启彻冷冷说,看着白秋怜忍痛的表情。 “陛下…臣岂敢和陛下同寝…”白秋怜微微向后挪动一点,不愿离赵启彻太近,连呼吸都感受得到。 赵启彻察觉到,心下没由来的不快,脱口而出:“白大人也会不敢?不是对这张床熟悉的很么。”甫一说完,便觉失言,但帝王的高傲让他缄默。 白秋怜僵住,眼神闪烁,咬着下唇,良久,才惨淡一笑:“臣下实在不配睡在这里,怕要污了陛下的龙塌。请陛下责罚。”说着又挣扎着爬起。 修长有力的手臂横过来,揽住白秋怜,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将他压在床上。 “白秋怜,不要考验朕的耐性。”手臂并未收回,圈住他,“朕并非迂腐不化之人,既然带你来此养伤,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就行,其他无须管。”赵启彻沉声道,看着他刚才那一笑,心中忽然紧窒。 住在这里?白秋怜愣愣看着赵启彻,这……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朝廷命官怎么可以住在皇帝的寝宫中?!难道………竟要重复从前,像男宠一般生活? 白秋怜眼中一冷,淡淡道:“请问陛下,微臣是以何种身份住在这里呢?” 赵启彻眼神阴黯下来,目光凌厉在他脸上来回巡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难道朕关怀臣子也需要名目么?”语气透着隐隐怒气。 白秋怜抿唇,垂首不再言语。 赵启彻收回手臂,扫他一眼,便沉寂下去。 轻轻吁出口气,白秋怜转头,看向寝宫中虚无的黑暗,罗幔轻纱朦朦胧胧,不堪的回忆如浪潮涌进,心底泛起寒意,缩了缩,闭眼不愿再想。却没发现,他下意识,追寻着温暖,向皇帝陛下微微凑近了几许—— 东方炎拿了一堆药罐跑到寝宫,还命人搬来浴桶,烧上热水。 白秋怜怔怔看他忙上忙下,不明所以。 “……东方大人,你……难道要在这里洗澡?!”白秋怜怪异地看他一眼,在陛下的寝宫里,不太好吧? “当然不是。”东方炎撇嘴,将木桶灌满热水,本就是夏天,蒸气熏得他大汗淋漓。 “这是为了给你疗伤,烧伤很不容易好,更容易留疤。所以我特地用这个法子给你治。”他开始把瓶瓶罐罐里的药倒入水中,一脸兴奋。 白秋怜沉默一下,极轻地说:“有疤………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炎扭头瞪他一眼,没说话,拿起一个木棒,在浴桶里搅拌,让药融合。 “很好。”满意地看了看,醉心于自己的才智,东方炎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 “快,赶紧把衣服脱了进去,水凉了就不好了。”说着,他开始解白秋怜的衣服。 白秋怜吓得一缩:“呃………东,东方大人,我,我自己来就行。您先回避一下吧。” 东方炎极快地收手,点点头:“好吧。进去后叫我。”说着直起身走出去。 吐出口气,艰难地脱下衣服,忍着浑身撕痛,跨进木桶,坐在里面,热乎乎地药水包裹住受伤的身体,蒸气模糊双眼。 东方炎听见里面轻轻地唤他,走进去。此时白秋怜浑身没入琥珀色的药水中,只露出头,白皙无暇的面容因热气而桃红,一双绿眸在迷雾中盈盈闪耀,墨丝流泉般散开,在水中漂浮,若隐若现。 “哈,好一幅美人沐浴图。”东方炎一拍手,笑嘻嘻,掩饰住自己的失神。 白秋怜瞟他一眼,也不理会。 “东方大人可得到陛下准许在此用这个法子?”趴在桶边,白秋怜问。 东方炎眼珠转转:“既然陛下让我全权负责,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答的模棱两可,含含糊糊。 扭头找了条巾帕,浸了凉水,叠成条递给白秋怜。 “喏,你身子太虚,在里面待时间长了会头昏,拿这个擦擦脸会舒服些。” 白秋怜伸手接过,带得药水哗哗作响。 “水凉了要告诉我,给你加热水。” 分卷阅读46 “大人……您不用一直坐在这里吧,加水这种事就让他们来做就好。”白秋怜示意被他支走的太监宫女。 东方炎坐在旁边,笑眯眯:“不,我喜欢亲历亲为。”看着此时把下巴搭在桶沿上的白秋怜,有种小猫的感觉,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捉弄。 “那个……….这要泡很久么?一会陛下回来了怎么办?弄得这里都是药味,还得收拾一阵呢吧。”白秋怜担心地看看外面。 “放心啦,陛下日理万机,一般都天黑才会回来,现在才是上午。”东方炎满不在乎说,“哦,对了,那日送你来的少年好像没有随冀王一同走。” 白秋怜沉默一下:“他毕竟也有官职在身,不能擅自离京。”更重要的是,他要留下来监视我吧…………………. “大人,知不知道有一种武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成为高手,但对身体损害极大,时常昏厥?” 东方炎眼神闪动:“…………确实有这种,刚开始的时候是半年发病,然后三个月,随后每月。每次都痛苦异常。怎么?你想练?” 白秋怜用凉巾擦了擦脸,轻轻调整呼吸:“有没有办法治的?” “有,自废武功。”东方炎翘起二郎腿,很快答道。 白秋怜皱眉:“……….没有别的法子?大人不是号称神医么。” 东方炎笑弯了眼:“你也不用激我,根治自然只能如此。不过缓解的药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东方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白秋怜伸出湿漉漉的手,“不如给在下一点吧。”和他在一起时,总会很轻松,没有和善安的仇恨,没有和冀王的利用,没有和戴玉石的亏欠,单纯的只是朋友。 “……….是要给那个少年的?”东方炎沉吟一下问道。 伸出去的手微微一僵,缓缓点头:“他年纪还小………”声音隐下去,隐过恩怨,隐过往事。 东方炎轻轻叹气:“好,过几天给你,不过只能减少痛苦而已。他若想活的长久,还是放弃的好。” 桶里的水已经渐渐温下来,白秋怜的皮肤沾着水珠,洁白剔透,淡淡一笑:“……大人,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会放弃么?……”言语中透出苍凉,叫东方炎一时说不上话。 “…………秋怜,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草药,叫做‘忘忧草’?”沉默良久忽地开口。 白秋怜眨眨眼:“忘忧草?一听便是好东西。”嘴角翘起,笑得无邪。 东方炎从怀里掏出一株蓝色的小草,一枝茎上分出三叉,并不起眼,此时更是干枯蔫瘪。 “这就是?”白秋怜小心翼翼接过来,细细看。 “单枝虽然药力很小,但绵长,若连续服用十五天,则前尘尽忘,故名‘忘忧’。 白秋怜端详一阵,轻笑,“大人不会想让我服此药吧?” 东方炎将草拿回,揣回怀里:“……多个选择而已……” 水已凉,东方炎起身提了铜壶,热水从边缘细细兑入,蒸气又翻腾起来,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大人,”盯着水流,白秋怜缓缓道,“我还未脆弱到用忘记来逃避。我不会后退亦不会后悔。”一字一句,说与别人,也说与自己。 几乎要漫出木桶,才停手,放下铜壶,东方炎深深看向白秋怜。 “而且,”白秋怜微微侧头,“只有一人忘记又有什么用,倘若天下人同时皆忘,倒还值得一试。” 东方炎笑笑:“我说了,只是多个选择,多个选择便会多个希望。” 白秋怜垂眼,不再言语。 东方炎刚想再说些什么,眼尖地望见远处的宫女行礼,怪叫一声—— “不好,陛下回来了!” 白秋怜吓一跳,想到自己未着寸缕,忙叫东方炎扔衣服过来,又牵动伤口,疼得咬牙。 东方炎匆忙拿起宽大的外套,跑到桶旁,将衣服撑开,闭眼。 “站起来,我抱你回去。” “你不是说陛下不会回来么!”白秋怜怒视他,哗啦水声,站起。 东方炎大衣一披一裹,把白秋怜包住,迅速从水中捞起,溅起水花四溢,两人都湿漉漉,狼狈不堪。 顾不上那么多,白秋怜一勾他脖子,被横抱起,东方炎几大 分卷阅读47 步冲到床边将他放下,还未起身,就听身后冷冷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僵住—— 第十七章“呃………….”东方炎嘴角抽搐地转头。一身明黄站在不远处,犀利的目光射过来。 此时的两人,白秋怜的雪臂还挂在东方炎肩上,东方炎半趴着,搂着白秋怜,都湿漉漉,情景暧昧至极。 这个…………为什么这么像捉奸?!东方炎心中哀嚎,我们是清白的!!—— 白秋怜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推了半冷冻状的东方炎一把。 “参见陛下。”作势就要从床上起来行礼,但极为缓慢,果然就听赵启彻沉声道: “你有病在身,不用行礼了。” 东方炎唰地跪下,一脸谄笑:“给陛下请安。” 赵启彻冷冷瞪他一眼,环视周围,瓶瓶罐罐外加木桶药水,眉头开始皱起。 “这是在做什么?东方炎,朕只是让你给白大人看病,你莫不是要拆了寝宫不成?”刚才那一幕惹得心底不快,连带语气都严厉很多。 “臣岂敢。”东方炎笑嘻嘻,一个劲瞄赵启彻的臭脸,“由于白大人烧伤在夏日极不易好,所以想了个新法,让白大人浸泡在药水中,即消炎又生肌。”总之我们是清白地!!你就不要再摆个黑脸了—— 赵启彻心里也明白只是治病,可偏偏觉得不舒服,阴着脸冷哼一声:“快点收拾干净,整个寝宫像个药罐,让朕怎么休息?” 东方炎看他松了口,忙招呼太监宫女,搬搬运运,顷刻间东西全部归位,再点上香炉压住药味。 一群人七手八脚打扫完毕,发现陛下还未阴转晴,加上东方炎,全体自觉消失在其视线内,训练有素,默契十足。 寝宫又只剩下白秋怜和赵启彻两人,熏香和药苦混合,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更衬托出沉寂。 白秋怜根本没擦干就穿上了外套,发丝带着水流,将外套浸湿,连带床单都不能幸免,带着伤口的身体感到格外难受。 “陛下……”白秋怜小心翼翼开口,打破突如其来的尴尬,“臣叫他们把床单换一下吧,有些潮湿。” 赵启彻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黝黑的瞳孔闪过不明的光芒,旋即移开眼。 可恶,他难道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么?平日苍白的面颊因热气而微微泛红,衬得一双墨绿如玉的眸,清澈如镜,暗波如水,一不留神便会望进去,再也脱身不得。单薄的白衣已经半湿,贴住身躯,勾勒出细长优美的锁骨和纤瘦的腰身,甚至,连身上粉色的疤痕都隐隐透出,让人心底掀起狂暴的邪念。 白秋怜见赵启彻脸色阴郁,侧过头不理他,以为他生气,摸摸索索便要起身下床。 “臣这就叫他们来换床单,请陛下稍等,马上就好。”占了人家的床还给人弄脏,实在不好意思。 赵启彻听到细碎的声音,下意识伸手揽住他,手掌贴在白秋怜尖瘦的肩膀上,透过湿薄的衣料,感受到下面微凉的肌肤。 “……你行动不便,朕去叫就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却极慢,似眷恋那一份触感。 赵启彻走了几步,冷声道:“来人,把床单换了,另外给白大人换一件干净舒爽的衣服。” 躲在暗处待命的太监即刻出现,忙带了白秋怜到侧厅擦干换上衣服,回来时,床单也已铺平,赵启彻修长的身躯躺在上面,格外显眼。 白秋怜踌躇着,蹭到床边。 赵启彻轻启魅眼:“怎么?” “………陛下是要午睡?”白秋怜硬着头皮说,实在不愿和他同寝。 赵启彻盯了他半晌,随意嗯了一声。 “那……臣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说着一行礼就蹒跚地往外走。 “站住。”低沉凛冽的声音响起。 “你要去哪?”赵启彻一挑眉,睨视他。 “……臣想去外面晒晒太阳,也有助于伤病恢复。” 赵启彻嘴角泛起讥笑:“正值晌午,大人好会挑时候,太阳又暴又毒,不知道晒在伤口上是否有效啊?” 白秋怜无语,只得垂眼观鼻,立在那里。 赵启彻看到他那冷淡的样子,心头又无名火起:“大人站得那 分卷阅读48 么远,难道让朕请你才过来?” 白秋怜心底深深叹气,皇宫是他最不愿驻足的地方,皇帝是他最不愿招惹的人物。无奈踱步到龙榻旁。 赵启彻眯着眼,陡然起身出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拽倒在床上。 “唔!”白秋怜身体反射性一缩,伤口因震荡而刺痛,吐出一口气,抬眼,撞上近在咫尺的黑瞳,犀利如剑,宛若寒星,墨色掩住千帆云万缕风,掌控一切。 “陛下…….”白秋怜想退开,却被大手紧紧攥住上臂。 “…….白秋怜,你就这么不耐与朕相处?”每次看到他,都会逃开。 长长的睫毛垂下:“陛下言重了,臣只是不想打扰陛下休息而已。” 赵启彻盯着白秋怜无暇的面容,良久,才开口:“你可知道朕为何要派启哲南行赈灾?” “………新朝初建,国库空虚,百姓受苦已久,此时发生灾情,更把他们推上绝路。陛下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派冀王爷前去,臣斗胆猜测原因,一是冀王身为王爷,陛下胞弟,百姓定能从中感受到陛下关怀之心,看到朝廷愿与民众共进退,即使拿不出钱来赈灾,百姓也会感恩戴德;二是,以冀王的身份,可以使沿途乡绅富豪捐出银两。三是………如若民众哄抢暴乱,冀王也足可以平息。”白秋怜低着头,不紧不慢条理分明地说完。 赵启彻嘴边扬起优雅的弧度,眼底却冰寒刺骨,握住白秋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缩紧。 “白秋怜…….你的意思,朕虚情假意,没有钱财赈灾就让冀王去摆个样子么?” “………臣惶恐,陛下审时度势,自是为民着想,选择最有效的方法。臣看事肤浅,更不会说话,请陛下责罚。”说是惶恐,却未见半分动摇。 过了一会,才听到头上传来冷笑:“朕看你胆子大得很,若要责罚,恐怕你担不起呢!” “不过……”顿了顿,“朕喜欢听你说实话。” 白秋怜愕然抬头,赵启彻的俊颜尽在咫尺,挑着眉,正好整以暇地注视他。 有种奇怪的感觉从白秋怜心底升起,一丝慌乱袭来,被强压下去,移开了眼。 “想不到……你比启哲还要了解朕呢,”赵启彻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恐怕以为朕的目的就在于拆散你俩吧…….”虽然确实有这么点私心。 “…….冀王殿下对陛下敬仰的很,心里必是也明白的,陛下无须多虑。”语音刚落,一只修长大手忽地扣上尖尖的下巴,轻转,正对。 白秋怜忍住想要拂去的冲动,静静直视对方。 赵启彻接触皮肤的手指感到几分沁凉,光滑柔嫩,大拇指不禁轻轻摩搓,带着轻微的痴迷。 “陛下…….”白秋怜皱眉,心底发紧。 “白大人的魅力真是无穷,启哲似乎已经被迷得东昏西倒。他在临走时,知道你在这里,还妄想闯宫带你走。朕看,他的眼里只有你,早没朕这个兄长了。”极慢的咬字,却透着冷峻森然。 白秋怜闻言一惊,思及赵启哲如此,不免生出感动,自己对他并非真心实意,然而对方却是真正放了心在这漩涡中了。 轻叹一声,何苦—— 赵启彻看他转瞬又惊又叹,心思全跑开,手上一紧,提示他的回神。 “……陛下,冀王殿下只是关心臣,绝非有心犯上的…….”白秋怜感到对方隐隐怒意,连忙道。 赵启彻微微眯眼,拉进白秋怜:“…….朕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朕的宰辅和弟弟都会迷上你,甚至………”声音渐隐,说不出的话语没去道不清的情感。 白秋怜眼神闪烁,闭眼,再睁开已是清澈凛然:“陛下一代圣君,岂会被庸俗的外表所迷惑?” 赵启彻一怔,望向那水晶般剔透的人,离得近了,阵阵淡香扑鼻,幽幽呼吸传来,可他的神情,拒人千里—— 缓缓松开手。 “朕累了,你下去吧…”淡淡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 白秋怜轻轻爬下床,始终不看他,行了礼,放下轻纱,一步步退出去。 赵启彻躺在床上,手指似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伸开又合拢,最后颓然地瘫在身侧。那一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冷硬面庞,浮上一丝无奈与怅然—— 炎炎夏日,蝉声纷扰,扰乱清净,扰乱睡意,更扰乱心 分卷阅读49 湖………… 第十八章白秋怜虽然受东方炎细心条理精心照顾,但身体屡屡受创,恢复得慢很多。除去夜晚与帝王同眠,心中忐忑焦虑外,几日下来倒也无所事事起来。 待到下午日头偏开,时常在园中走动,他希望可以尽早恢复,离开皇宫。 坐在湖边凉亭,轻轻叹息。 清风袭过,带着水气,凉爽宜人,白秋怜望着满湖碧波粼粼,曾经,也是在湖边,杨柳树下,年轻的帝王说:要死的不应是你。 白秋怜不知道,活下来的自己,到底是对是错。这样伤害着周围的人,却又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下意识按上胸口,衣料下面是小小硬硬的突起,冰凉的玉坠。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白秋怜转头看去,身着华服的女子款款走近,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宫女,旁边是那曾在船上相识的戚世博。 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行礼。 “下官给娘娘请安,给戚大人请安。” 戚妃一愣,今日本是兄长前来探望,到园中散心,怎料碰到白秋怜。当下冷住脸,眼中轻蔑毫不掩饰,装作没听到。 戚世博看了看他,沉声道:“大人多礼了。”虽是对他有成见的,但不得不顾及场面。 “听说大人最近身体不适,不知可好些了?” 白秋怜轻声道:“多谢大人惦念,一点小病,不足挂齿。” 戚妃忍不住瞟过来,细细打量他,白净秀美,飘逸出尘,单单随意一站,已是风姿无限,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叫人心折,可是……… 嘴边浮起讥笑:“陛下对大人真是关怀备至,竟要安置在寝宫中亲自照料,羡煞众人。” 白秋怜低垂眼睑,掩住神色:“陛下爱护臣子,臣感激涕零,娘娘身怀龙胎,才是陛下心中最为挂念之人,又何须艳羡他人呢。”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戚妃柳眉一竖,刚要出言嘲讽,却被兄长用眼神制止。 “白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戚世博一摆手。 微微额首,两人走开几步。 “……大人,说得重了,望大人莫怪。”戚世博自从那次船上之事后,对白秋怜改观很多,也不再针锋相对。 白秋怜含笑点头。 “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常住陛下寝宫实在不和礼数伦常,惹人闲言碎语也不好听。不知大人做何想法?” “……多谢戚大人关心,我又怎会不知其中厉害,只是病未痊愈,陛下不肯放我出宫。”白秋怜苦笑。 戚世博点点头:“我相信大人,只是提醒一下,请海涵,想必大人也不愿重复从前吧。” 白秋怜沉默,戚世博转身走回戚妃身边,戚妃望过来一眼,一行人徐徐走远。 好端端的下午却碰上这样一出,白秋怜心里烦闷,立在湖边,信手捡起几粒石子,斜斜向湖中打去。 噗噗噗几声,石子轻轻跳起,在湖面上点下层层涟漪,打碎波光,飞得远了,才跌入水中。一个接着一个,平静被打破,小鱼们扭着身子逃开。 “看来大人伤好了很多啊。”冷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白秋怜一怔,回看。 一身蓝衣的少年走到身旁,也俯下身捡起石子,斜打出去,石子尖锐地划破虚空,呲呲呲穿过水流,很远才消失。 “……李仇?你怎么能进到后宫之中?”白秋怜讶然。 李仇收了手,转过视线:“今日我来向陛下复命,出来后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皇宫太大,容易迷路呢。”嘴角噙着轻笑,哪里是迷路,分明是故意走进来的。 “复命?” “………陛下让我带人把那石牢铲平,反正废弃已久,早就该如此。”李仇面无表情。 白秋怜默然,东西可以铲平消除,但记忆和伤害是永远无法抹去消除的—— “你那什么表情?可怜我么,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李仇瞪视,拳头握紧。 白秋怜涩涩一笑,转开话题。 “………王爷走时,可有话带给我?” “有,他叫你好好养伤,乖乖等他回来。”李仇睨了他一眼,不屑。 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皱皱巴巴,递给白秋怜。 分卷阅读50 “前一日,王爷派人送来的信。” 白秋怜接过来问:“现在他们已行到何处?” 李仇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秋怜,别以为我救过你就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迟早我还会要你的命!”眼中闪过阴戾。 白秋怜轻笑,冲动的孩子。探手从袖筒里摸出两粒丹药。 “拿好,发病的时候吃一粒,可以缓解痛苦。” 李仇睁大了眼,看看那棕色药丸,又看看白秋怜,神色古怪,说不出话。 白秋怜又把手向前伸了伸,药丸放在掌心。 “…….你……….”少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放心,绝对有效的,东方炎的医术你总该相信吧,。”白秋怜一脸坦然。 “我……我为什么要收啊?我怎么知道这药是真是假,白秋怜你有没有搞清楚你我的立场?!”李仇简直要翻白眼,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听到方才要杀他的话,就是这种反应么?! 白秋怜也不理会,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药丸强塞给他。 “吃不吃随你。”淡淡说,退开一步。 “你该走了,后宫不是驻足之地。”环顾四周,提醒他。 李仇气得七窍生烟,这个人根本没听他说嘛,盯着手中的药丸,几欲扔出去,可看着对面那清澈透亮的眼眸,又忍住。 “要是发现你骗我,定饶不了你。”撂下狠话,李仇走开。 白秋怜笑笑,不以为意,看着李仇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喊:“大人莫要再迷路啦。“ 就见李仇背部一僵,旋即迅速离开,留得白秋怜一人笑出声—— 傍晚回了寝宫,记起那封信,趁皇帝还未回来,忙拆开看。 赵启哲刚劲有力的笔迹展于面前,言谈话语间满是关怀与想念,实在想不到,那英气逼人的冀王也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赵启彻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行进过程和所见所闻,看来南方水灾确实很严重,路上灾民不断,绝望和忧愁笼罩着城镇。 “秋怜,好生养伤,你不知道我听闻你受伤时有多么心痛,不过我信任东方那小子,他一定可以治好你。莫要在皇宫久呆,还是回到王府养伤最好。我已和管家吩咐清楚,必会细心照料你。李仇也留在府中,善先生也嘱咐他要好好保护你,你就不用担心了,等我回来。”赵启哲一想到白秋怜住在皇宫就不自在,他知道,皇兄对白秋怜是有些不同的,他不敢赌,只能期盼白秋怜离得赵启彻越远越好,莫要在分别这段时间生出变化。 白秋怜看着看着,不禁笑开,却又泛起苦涩,笑容带了一丝凄然。 自己是没资格受到这样的关怀的,赵启哲心心念念都是他,而他却一心只想利用,这样龌龊的心思,怎值得爱护—— 白秋怜微微失神,全然没注意到,赵启彻已经缓缓接近。 本来是想来叫他一同用膳,进来后才发觉,白衣孑然坐于桌前,优美的侧脸似笑还怨,淡淡愁丝相绕,怔怔出神。 不快迅速蔓延,什么人可以让他如此牵挂? 白秋怜深深叹口气,将信折起—— “白大人在看什么?如此长吁短叹。”幽幽深沉的声音传来。 手中一抖,惊惶地站起。 “陛下………没什么,只是友人的关怀之词罢了。”拿着信,向身后藏。 赵启彻伸手,按住了信纸,直直望向白秋怜,冷峻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却让白秋怜感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缓缓却带着强势地把信从他手中抽出,眼睛始终不离白秋怜,白秋怜抿着唇,不发一言。 “……….哦?原来是启哲送来的……”赵启彻剑眉微挑,随意扫了一眼。 “看来他甚为挂念白大人啊,连朕这个兄长都忘了,怎么不见给朕写封家书呢。”慵懒的语气,冰寒的眼眸。 白秋怜深吸一口气:“陛下不是每两天便会收到从南行队伍来的奏报么,臣只是偶得冀王殿下忆起,陛下就不要笑话臣了。” 赵启彻轻笑出声,向前迈进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白秋怜面色一沉,想往后退,却被桌椅挡住,无处可退。 “这封信写得真是情深意重,倒显得朕不通事理,拆散有情人了…….”犀瞳钉锁对方, 分卷阅读51 不放过他任何神情变动。 感到温热的呼吸隐隐喷在面上,白秋怜压住慌乱,强笑道:“陛下严重了……….” 凝滞的空气在周围漂浮,两人都沉默下来,离得近了,连对方的气息都感受得到,良久,赵启彻微微挪开,无形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既然启哲这么看重大人,朕也不好贸然放大人走,如果大人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又受了伤,朕如何向皇弟交代呢。所以,大人就安心在此,直到启哲回来吧。”戏谑的话语,透着丝丝寒意,宣告白秋怜的禁足。 白秋怜不可置信地望向赵启彻,对方亦回视,棱角分明的俊颜因眼眸微眯而略带邪气,无法忽视的强硬压迫着白秋怜。 “陛下……臣的伤势已好多,还是请陛下放微臣回家吧,微臣不会再受伤的。” “回家?白大人,敢问京城哪座宅邸是你的家?是宰府还是王府?” 白秋怜脸色一白,身体微颤,咬紧下唇,忽地扬起头:“无论哪里,皇宫更不是臣的家!” 一双碧瞳,毫不胆怯,闪着倔强和傲气。 “…………只要朕不放你走,你就出不去,是不是家都无所谓。”冷冽的语气。 白秋怜心底陡然升起怒火,最恨皇权压人,他凭什么要把自己困在皇宫中,从前忍受李疆是有所图谋,如今他百般想跟皇帝拉开距离,却总不如愿。 越想越气,咬牙道:“陛下难道要困囚朝廷命官?!臣不知犯了何罪,竟要收到如此礼遇!!” “朕好心留白大人养伤,难道白大人如此不领情?”逼视。 “臣说过,臣已经无碍。希望陛下让臣回王府!!”已经顾不得礼数,白皙的脸庞因生气而泛出红晕。 说着,侧开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猛力扯回,铁臂揽住他动弹不得。 “白大人好大的火气。”赵启彻居高临下睨视,“就这么着急脱离朕么?你不是早就向文心阁告了假,朕以为你已经做好长期养伤的准备了。” “那臣也是要在王府养伤而非皇宫!!” “那么现在就改为皇宫了!还是说,大人觉得冀王比朕更有权势更能为你作主报仇?!” ………… 白秋怜震惊地抬头。 “陛,陛下?………”声音轻抖,刚才他说了什么! 赵启彻冷冷看他:“怎么,以为朕什么也不知道。你之所以接近启哲,不就是为了除掉善安。” 他…….什么都知道,然后,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白秋怜忽然感到一丝战栗,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高大俊毅的男人,是一名皇帝,帝王所应有的冷酷与漠然,他都有。再不是从前那豪气万千,驰骋战场的明王。褪去战袍,换上深沉与谋略,甚至……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虽然这种转变将使他成为出色的帝王,但也会让他失去许多—— “……….陛下的意思,是想接收臣下么?从弟弟那里夺过来,将臣收为男宠,然后作为臣的后盾,为臣报仇?”白秋怜眼角微挑,仿佛在说一件笑话。 “是又如何,不想报仇了么?”赵启彻面无表情。 低笑从白秋怜嘴中溢出,肩膀颤动着,然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赵启彻眼神闪动,不语。 “想不到…….臣如此破败之人竟可以得两代帝王青睐,真是三生有幸,不知陛下是看上臣哪点呢?”白秋怜倾身靠前,呵气如兰。 赵启彻低头注视,深邃的黑瞳闪过复杂,凌厉的视线在白秋怜脸上游走。 轻轻推开他,淡淡道:“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就行,朕自会对你好亦会为你报仇。”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看着赵启彻的背影,白秋怜忽地冷笑一声:“陛下问臣为何派冀王南行,其实还有一点吧。南方诸侯自陛下登基以来始终无法完全安抚,此次冀王一路南行,有心者必不会放过,陛下是想静观其变不是么?而我……….是牵制冀王殿下的棋子。” 短暂的沉寂,赵启彻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看不到神情,只听到淡淡的话语飘来。 “……….白秋怜,朕喜欢听你说实话,只是……实话说得多了对双方都不好,不是么……”硕长的身影慢慢踱出寝宫。 白秋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象牙玉般的肌肤上投下浅浅青影,手指 分卷阅读52 扣住桌沿,用力到发白。 如果他是明君,他会给百姓带来安康,会治理出太平盛世,那么,这些禁锢与利用,白秋怜可以理解,可以不在乎,只是,心还是变得很冷,很苦,很………….痛………. 明明是夏日,却感到冰寒刺骨,冷冽飘荡在整个寝宫之中,华丽宽阔的寝宫,永远那么冰凉冷漠,静静看着一切,然后这种冰凉冷漠慢慢散发出去,笼罩整个皇宫—— 每个人,都在说,身不由己,其实,只是因为,无法放下………. 第十九章自冀王南行已经半月有余,每隔两日便送来的奏报风雨无阻,沿途所见所闻,所说所做,赵启彻了如指掌。沿途乡绅果然不愿放过这个巴结陛下胞弟的机会,纷纷献上财物,名为赈灾实为贿赂,就要看赵启哲能有几分自制,将其用在百姓身上了。 白秋怜的伤口已经变成淡淡粉痕,作息也极为规律,上午让东方炎看看病,闲聊几句,下午,就在御花园走动,吃过晚饭,翻翻书也就睡了。虽然并未再提及离宫一事,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飘忽不定,神游太虚。 “…….陛下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东方炎慢丝条理地品着茶,眼神却飘向坐在一旁的白秋怜。 白秋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口气,眼皮也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启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说自话。 “……大人,有话请直说。” 东方炎嘿嘿一笑,微微探身:“你和陛下之间没事吧?” 白秋怜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然后转头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大人希望我和陛下之间发生什么事呢?” “呃………不,我只是随口问问。”忙喝口茶,掩饰虚心。 “哦,对了,戴大人最近问起我你的情况,我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你就不用担心了。”咂咂嘴,好烫~ 白秋怜无奈叹口气,转向亭外景色。 “……….大人,为何要选择当御医?喜欢这皇城么?”幽幽问。 “不是我选择当御医的,而是恰好我当上御医而已。”东方炎微笑。 白秋怜莞尔一笑:“看不出大人还是如此忠心之人,如若陛下不是陛下,而是街头乞丐,你也要跟在身边?”此话已是大不敬,只是两人都不在乎。 东方炎微眯眼眸,挂上调侃的笑容:“如此说来,我就要考虑考虑了,毕竟乞丐这个行业颇具争议,我总得为自己以后着想嘛。” “………你回到这里,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如果当初没有梅妃的迫害,他也许会成为皇子甚至有可能成为皇帝。 东方炎摇摇头,轻笑:“我出生在乡野间,对这里的人或物毫无感觉,所以这里对我来说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可你游遍大江南北,难道甘心困守与此?” “……….不是困守,只是还不想走而已。”言下之意,想走谁也拦不住。 “……大人是天上雄鹰,自是不会明白笼中雀鸟的悲哀…….” 东方炎把玩着茶杯,挑眉:“那只能怪雀鸟不够强壮冲破牢笼了。” 白秋怜微怔,转过头来,嘴角慢慢扬起—— 傍晚,白秋怜一人踱步往回走,没由来的想起小翠,那纯朴的姑娘,如今已黯然消逝。脚步慢慢转向那曾开满玉兰花的小院。 意料之中,人已辞世,花已辞树,仿佛一切已经静止,小院里冷冷清清,没有人的暖气。那藤椅还摆在固定的地方,走过去,轻轻扫过…….没有灰尘…… 白秋怜抬头,环顾四周,散叶归根,绿草茵茵,井然有序。 轻轻推门,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屋内仿佛主人只是一个时辰前刚离去,干净甚至还有着清爽的味道。每件东西都与走时分毫不差,一尘不染。 白秋怜压住心中的惊讶,缓缓在屋中走动,目光细细掠过每一个角落,走到古琴前,轻轻滑过,挑起几个单音。 转身进了内室,明窗净几,连床榻都铺的平平整整一丝不苟,白秋怜在茶桌旁坐下,若有所思—— 细微的响动惊动了坐在屋内的白秋怜,他一愣,起身走出去。 啪!——一声脆响,白秋怜立住,和对面呆若木鸡的宫女对视。 和小翠完全不同的宫女,矮矮胖胖的,显然因为白秋怜的出现而吓到手中杯 分卷阅读53 子掉落。 “大…大人??对不起,奴婢实在没想到大人会突然出现在这,所以…一时…”宫女面红耳赤,局促不安。 白秋怜温和地笑笑:“不要紧,是你负责打扫这里的?” 宫女忙点点头:“是,陛下让奴婢每天都来这里打扫。” “………陛下?”白秋怜不动声色。 “是,因为空置下来很容易蒙灰,所以陛下要求奴婢每日来清扫,而且不能挪动任何东西。有时,陛下也会来这里坐一会。”宫女老实地回答。 白秋怜沉默下来,眼中闪过复杂—— 夜晚的寝宫总是宁静到几乎沉寂,皇帝斜躺在长椅上,悠闲地看书。 白秋怜通常会极早就上床睡觉,面对着赵启彻,会感到无形的压力,他希望面对面的时间越短越好。但今晚他没有早睡。 “…陛下。”轻轻走到那高大的男人身旁。 赵启彻抬眼。 深吸一口气:“陛下,臣的伤口已经痊愈,请陛下准许臣搬出寝宫。” 赵启彻的视线顿时冷冽下来:“………白大人,朕以为那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是,臣并未想要脱离皇宫,只是希望搬出寝宫而已。陛下随意给臣一个小屋就行。” “宫中哪有闲置的空房,白大人不要自找麻烦了。”赵启彻面无表情。 “那么….就让臣搬到从前那个院子中吧。” 赵启彻终于放下书,犀利的眸光射向白秋怜:“那个院子久未居住,恐怕已经趋于废弃。难道大人还要让朕特地去修葺一番不成?” 白秋怜低下头,绯色的唇微微抿起。 赵启彻见他不再说话,又举起书。 “………就臣所知,那座院落每日有人打扫,想来陛下不用特别费心。臣搬过去应该很方便。”淡淡的话语飘起。 嗒!——书被重重撂下,赵启彻盯着白秋怜,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显出怒气。 “原来白大人是早有准备啊。”赵启彻冷笑,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破的尴尬,“不过很遗憾,那个院子朕已经赐予别人,白大人无权住进去。” 白秋怜身侧的手下意识收紧:“陛下想要的不就是将臣放在控制范围内么?何必非要居住在寝宫,这皇宫不都在陛下的掌握中。” “……那么白大人又为何非要搬出寝宫呢,在哪里不都一样。” “陛下,寝宫历来是皇帝与妃子才能来的地方。臣为朝廷命官在此居住,于情于理都不合,难道陛下不怕朝野议论?”白秋怜语气微微不稳。 一阵沉默,赵启彻望着白秋怜,神情深不可测,黑瞳如幽潭一般闪着不定的光芒。 白秋怜立在那里,强自镇定。 良久,薄唇微启:“于情于理都不合……确实很麻烦,既然如此,就让它合情合理怎样?”一字一句,慢丝条理,如蛛丝层层绕上白秋怜,带着逼人的寒意。 白秋怜蓦地抬眼,禁不住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嘴唇嚅喏:“……陛下…….” 赵启彻从长椅上徐徐站起,优雅而霸气,犹如猎豹,灯火照得他阴暗分明,平静的面容幽暗的眼神,却让人感到要被吞噬的恐怖。 又轻又缓却似在玩弄猎物般的迈步,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白秋怜手心早已湿透,睁大眼,随着赵启彻的逼近而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装饰柱。 “…….陛下….”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挤出一丝笑容:“陛下做什么……自然无人敢有异议,既然陛下好意留臣在寝宫居住,臣再不会驳陛下好意了。” 赵启彻就像没听到一样,连些微的停顿都没有,直到站在白秋怜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他。 居高临下的目光,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扬起,将白秋怜的发丝挑到耳后,指腹似有似有滑过耳廓,捋到下面,从颈项擦过。白秋怜全身绷紧,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慢。 然后手指又抚上白秋怜细腻如玉的面颊,摩挲,气氛变得极为暧昧,空气都炙热起来,离得太近,压迫感和窒息感让白秋怜觉得头脑有些发昏,闭眼,试图冷静。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赵启彻的大拇指在他优美的唇上来回滑动—— “……… 分卷阅读54 陛下,臣不是您的妃子…….” 轻笑溢出,赵启彻挑眉:“你已经提醒过朕了。” 白秋怜咬住下唇,眉头微蹙,眼神飘向旁边盯着不知名的地方,透着倔强。 “…不要咬。”赵启彻捏住他的下巴抬起。 无动于衷,浓密的睫毛掩住流光,不愿正视那一身明黄。 沉默半晌,阴影忽然放大,温热的鼻息带着强大的气势压下,白秋怜的头被抵在柱子上,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吻。 身体被死死按住,唇被辗转吸吮,带着霸道和强硬,舌头伸进去时,白秋怜微微挣了一下,却又很快放弃,从微启的眼缝中看去,赵启彻完美的脸部线条柔和些许,黑发垂下来,犹如神祗。 大手滑下腰迹,将白秋怜揽住紧紧贴向自身,上好的衣料下是滚烫的皮肤,几乎要把白秋怜烧化。口腔内每个角落都被舔噬,舌头缠绕到几乎麻木才轻轻拉开些微距离,白秋怜呼吸不稳,心跳得从来没有这么快。 “………秋怜……”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呢喃着,有一下没一下轻舔那诱人的红唇。 白秋怜不易察觉地一震,眼中闪过复杂,搀着痛苦与悲哀………. “……….留在朕的身边吧,和任何人无关,只是朕….想要把你留在身边…”那曾一次次驻足在院外聆听屋内传来的缈缈天籁,还有那一次次伫立在空荡荡的院中回想白衣的每个细节,更有那在冀王府见到脆弱身影时心底浮起的失落和不舍。这些已足够,让皇帝明白,对眼前人已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是更深刻更失控更狂热的……想要独占……. 赵启彻盯着他:“朕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所以,除了朕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猛一打横抱起,发丝翻飞,衣袖飘扬,白衣与明黄相嵌,那样和谐却又那样刺眼…… 轻盈的身体被抛入柔软宽大的龙塌,健硕的身躯迅速覆上,再次狠狠吻住他,带着疯狂与嗜血,几乎要把白秋怜揉碎,锐利的牙与柔软的舌相互配合,啃咬着下颌,颈项,墨丝间传出阵阵特有的清香,犹如催情迷香般扰乱赵启彻的神志。 急促的喘息声和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寝宫显得格外清晰,连空气都带上情欲的因子。 ……………. “唔!!——” 白秋怜没预警地一口咬在皇帝的肩上,毫不留情,死命地咬下去,仿佛誓要撕下一块肉般—— 赵启彻蓦地弹起,大力扯开压住他,牙齿脱离血肉时还听到咯嘣一声牙关合上的脆响,可见他有多下力去咬。 情欲慢慢从黑眸中褪去,换上森冷与凌厉,肩膀阵阵沙痛,已经见血。 如暗潭般的黑眸危险地眯起,其中已经卷起风云,夹着闪电,让人不寒而栗。 “…….白秋怜…”从牙缝中挤出,攥住细腕的大手缩紧,有要捏碎手骨的冲动。 平静的面容,在烛光下发出荧荧的幽光,墨绿的眼眸清澈动人,好似能溢出水来,倒映着赵启彻的身影,不动分毫。 “陛下,臣,不愿意。”那已经有些红肿的朱唇轻轻吐出话语。 赵启彻微微一怔,旋即恢复,面孔森冷到发青。 “白大人不是想要合情合理么?后悔了还是想要为启哲守身?”被咬的不快让他语气刻薄,而想到白秋怜的拒绝和启哲有关更让他打从心底恼怒。 白秋怜直视对方,语调不变:“陛下,臣,不愿意。”清晰冷静如珠玉落盘。 两个人互瞪,虽然就姿势而言,被压在身下的白秋怜毫无优势,但他仍顽固地回视,咄咄逼人的视线直射到赵启彻眼中。 赵启彻再次俯下身,温热的嘴唇吻住他,汲取他的甜美,白秋怜既不挣扎也不回应,任由索取,眼睑低垂,空洞无物。 绵长深入的吻,反反复复,津液相互混合,湿润唇畔,赵启彻一路吻下去,埋首在白秋怜颈间,搂住他,一言不发。 良久,圈住白秋怜的手臂用力箍紧—— “可恶!!”低沉沙哑的咒骂闷闷传来。 白秋怜极淡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陛下,请放开臣吧………” 过了一会,才微微动作,赵启彻抬起身盯着他,薄唇紧抿,似在压抑。 “………怨朕么?即使怨,朕也不会放你走的。”不容置疑 分卷阅读55 的语气,赵启彻松了手,从床上下去,走出寝宫。 依稀听到他命人准备沐浴,还有太监尖细的惊呼要去找御医,杂乱的脚步渐渐走远。 白秋怜躺在床上,静静的听了一会,面无表情,转过身去,闭眼。 当赵启彻回来时,看到那纤瘦的白衣已经熟睡,呼吸平稳,身体像是没有安全感般蜷起,发丝遮住大半丽颜,一双手放在胸前,似要护住什么。 怕惊醒他,缓缓躺下,目光在他平静的面庞上梭寻,心中五味沉杂,良久,才阖眼睡去—— 帝王没有注意,当他阖上眼时,那放在胸前的手缓缓收紧,掌心一片冰凉…… 第二十章白秋怜对着东方炎频频传来的探询目光,挑眉,微笑—— “大人,是否要让在下把衣服脱下来好让您看清楚?” 东方炎一脸干笑:“不用,不用,已经很清楚了….呃,不不,我什么也没看到,哈哈…哈哈……” 白秋怜白皙的颈项上留有暧昧的红印,却也不加掩饰,让东方炎想当作没看到都不可能。 “大人最近似乎很悠闲啊。”白秋怜睨他。 “是啊,皇宫里的人个个身强体壮,除了偶尔不知趣地被咬伤肩膀,基本不需要御医出马。”翘着二郎腿,东方炎眼睛笑得弯弯。 白秋怜瞪他一眼,也忍不住笑出来,一时间灿若春光,绯滟异常。 东方炎怔了一下,别开眼,兀自笑笑。 两人几乎把这建在湖上的凉亭霸占般,时常坐在这里品茶聊天,绿树碧波,渐渐宫里的妃子倒极少逛到这里了。 正喝着茶,就见一名宫女从长长的回廊走来,看到两人,犹豫一下才上前。 “白大人……东方大人。”宫女行礼间眼角偷瞄一旁的东方炎,欲言又止。 白秋怜扬脸,温和地说:“什么事,旦说无妨。” 宫女看了看两人,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白秋怜:“方才有人让奴婢将此信转交给白大人。” 白秋怜接过来,微微一顿,很奇怪的手感,信里鼓鼓囊囊似乎装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交给你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宫女必恭必敬地回答:“回大人,是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奴婢见他在宫门外徘徊,就上前询问,结果他就托奴婢给大人带这封信。” 样貌普通的中年人?白秋怜低头看手中的信,他以为会是李仇,因为此信和上次给的那封外表一摸一样,应该同是赵启哲那边送来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点点头。 “慢着。”东方炎忽然开口。 刚要退下的宫女一滞,低着头,等待发话。 东方炎慢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边说边站起,悠闲地迈步。 宫女沉默了一下,看到东方炎离自己越来越近,抬首,没由来的一笑,平凡无奇的面孔竟熠熠生辉起来。 猛地向后一窜,躲过东方炎瞬时探出的大手,落到他不及之处,小心翼翼的模样完全不见。 “东方大人好机警啊,莫要吓我,后会有期。”笑嘻嘻一闪,轻功几个起落,利落至极,很快消袮无踪。 东方炎冷哼一声,也不打算追,回头看向白秋怜。 白秋怜和他对视一眼,视线又回到信上,仿佛对刚才的事毫无反应。 “…….你既然发现了,怎么还当作没事人一样?”东方炎闷闷地坐回座位。 “她既然可以混进皇宫,自不是等闲之辈。反正目的在于把信给我,何必多生事端呢。”白秋怜淡淡道。 东方炎微微眯了眼:“你不会武功,又如何发现她不是宫中之人的?” 白秋怜轻笑:“只能怪她把信的来由说得太差,哪有人可以在宫门外徘徊却不被守卫纠察,反而轮到她这个小小宫女去管的。……何况她的言语动作虽恭敬,眼神可半分恭敬也没有。” 东方炎大笑:“秋怜,想不到你心思转得如此之快,又不露声色。” 白秋怜随意笑笑,便去撕那信封。 “等等!”东方炎忙一把拦住他,“来历不明的信,你也敢随便拆开?要是里面藏毒怎办?” “有大人在这里,我还怕这 分卷阅读56 些?”墨绿色的眸子盈盈闪动,似笑非笑。 东方炎可不吃那套,皱眉瞪他—— “好啦好啦,这封信虽然古怪却绝不会有毒,大人放心好了。”拍拍他的手。 白秋怜缓缓撕开,面上挂了一丝冷笑,用这种手法送信的只可能是一人——善安! ………….轻轻斜倒,从信封中陆续泻出泥土,夹杂着青草,掉落在白秋怜白皙修长的手上,然后从指缝中落到茶桌上。 白秋怜猛然像被电击般站起,脸色青白,踉跄后退几步。 双手上满是污泥,捧着不可抑制地颤抖,连绯红的唇色都急速退去,一双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手中的泥土,目光几乎要把双手灼化般。 一瞬间,绝美的面孔涌上悲怆、愤怒,连发丝都惊惧地抖动起来,东方炎心底一沉,却强掩住,不敢言语。 白秋怜低下头,将神情埋入阴影,半举着的手僵硬地握紧,握到关节发白,指甲狠狠刺进肉里,和着泥土,渗出血丝—— 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雕像般一片死寂,只有那苍白的手和拼命抑制仍不可避免颤抖的身体,显示他心情的波动有多么巨大。 东方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散在桌上的泥土,不解。 过了很久,就在东方炎认为白秋怜也许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没有气息时,白秋怜极慢极慢地抬起头,以为会看到一张凄绝泪下的脸,却只是苍白到失尽血色,森冷如海底深壑的目光,让他下意识泛起寒意。 松手,将手中污泥洒入亭外湖中,然后又把散落在桌上的一并拢起,抛入水中。一切过程都那样面无表情而机械,却在挥手间流露出哀暮肃然。 再次拾起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脏兮兮的纸,摊开看了一眼,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闪动,抬手,递给了东方炎—— “秋怜,我好想你。”信纸上,只有六个大字,却如同恶魔的微笑般散发出妖寇而危险的讯息。 “是善安?”东方炎轻轻问。 白秋怜沉默,不需要回答。 虽然觉得问到不该问的,但东方炎还是忍不住:“那……这些土……”眼光不停地瞄他。 白秋怜垂下眼,可以看到他的牙关在咬紧…… “……应该是我双亲坟上的土……”艰难地吐出话语,似乎用尽力气般,坐在了椅子上。 “可以顺便祭拜一下白家二老,真是一举两得。”善安轻笑的声音回响在记忆中,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逼他前去。如果不走,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挖坟掘尸了? 不需要过多言语,两个人争斗那么久,早就把对方的心思摸透,一捧黄土,六个大字,足以说明一切—— 东方炎呆住,旋即皱眉,实在没有想到善安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法。 “大人,帮我!”白秋怜直视东方炎。 东方炎抿唇,沉思。 “大人,此去,既是救就我自己,也是救冀王,更是救百姓!” “……那你如何向陛下交代?” “交代?”白秋怜冷笑,“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东方炎看他半晌,无暇如白玉的面庞镇定而绝决,平日温润若水的眼瞳此时如绿钻,尖利耀眼,单薄的身板笔直而倔强。 “……好,我帮你!” “…….今天,似乎园中不太平啊…….”赵启彻慵懒地靠在卧榻上,斜眼看向坐在一旁的白秋怜。 白秋怜侧头,微笑:“陛下消息真是灵通,只是宵小之辈不足挂齿。” 赵启彻眯眼,这样的神情,如同第一次见到时,毫无温度的微笑,淡淡地拒绝着周围。这段时间,以为已经稍微让他显出真性情些了,怎么忽然又变成这样? 不可以!——至少对他赵启彻,不可以! “是什么人?”声音不由低沉。 “…….从前的旧人,托人带给臣一封信而已。”依旧不变的温润笑容。 “………善安?”赵启彻可不笨。 “是什么信,拿给朕看。” 白秋怜轻笑:“极简短的信,臣看完就扔了。” “扔到何处?” 分卷阅读57 “湖里。” 赵启彻盯着白秋怜半晌,冷笑:“白秋怜,不要以为朕就不会责罚你。” 白秋怜瞬时低眉顺眼道:“不敢,臣所言句句属实。” 赵启彻猛地伸臂,一把扣住他的下颌,拉进。 犀利如剑的眸光射向他,薄唇微启:“别再用这种态度对朕,朕的耐性是有限的。” 白秋怜盯着钳住自己的大手,沉默。 “还有,别为出宫做无谓的事情,朕不喜欢。也不要轻易拉东方炎下水,朕可不敢保证会饶他。”语气平稳却寒意冰凉。 “…….陛下,”白秋怜微微扬起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登基称帝之后,不觉得孤独么………” 怔住,面前的绿眸如同有了魔性,迷离若雾,深幽如夜,映照着自己,几乎无所遁形。 ——良久,松开,站起。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高大的背影,在灯火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烛光莹黄,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掩住那从心底泄出的幽幽叹息—— 第二十一章连着两日,白秋怜都极少走动,快到晌午才悠悠起床,整日呆在寝宫中,手里捧本书,倒有大半时间是在发呆。 东方炎拿了江南的地图来,两个人就在一群宫女太监面前大刺刺地看,本来东方炎还有所顾忌,白秋怜笑道:“不打紧,越是明显他们越不当回事。” 东方炎低语:“李仇我已经联络好了,不过最近颇不自在,身边多了很多碍眼的跟屁虫,恐怕李仇行动也不方便。” 白秋怜淡笑:“没关系,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正大光明地做事。” “……这样真的行么?”东方炎略有疑惑。 “陛下很自信我一定逃不出宫,所以,他才不理会你们的小动作。不过……有时太自信,就会有盲点。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一定没问题。”白秋怜狡黠一笑,眼光闪烁。 东方炎挑眉:“好,不过你确定到时一定可以出宫?我看这些人跟在你身边亦步亦趋,你如何摆脱?” “大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皇宫。”淡定的语气,仿佛一切已在掌中,熠熠生辉的绿眸,充满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这样的神情,东方炎第一次看到,然后,打从心里笑出来。 藏色夜幕,月华如洗,荧荧光晕从寝宫静静射出,吃过夜宵,赵启彻有些困倦。 依旧挥退端上宫妃名牌的太监,眼角瞄向白秋怜,却只见他神色安然,轻轻拨弄几下香炉,装作什么也不明白。 似乎察觉到旁边锐利的视线,白秋怜转头:“……陛下?” 咬牙,踱步上前。 “白秋怜,朕对你还不够好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轻笑:“陛下对臣的好,臣自然铭记在心。” “…….那为何总是拒朕于千里之外,总是想要从朕身边离开?”语音低沉,似有惆怅。 白秋怜转过身,正对赵启彻。 “……臣并没有刻意疏离陛下,只是臣在这皇宫中呆得久了,住得腻了,看得烦了…….也会想要到外面大千世界走走。”白秋怜字字真挚,眼神流露出恳切。 赵启彻心中一动,这样明白说出心中想法,是不是代表对他的信任呢? “………那么,如果朕不是皇帝,你……” “陛下。” 赵启彻还未说完,已经被白秋怜打断,那从心底冒出,几乎不敢置信自己会说的话语,就这样生生吞了回去。 “陛下……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如果。”白秋怜绿眸清澈,定定看他,“如果臣没有碰到善安,如果臣的双亲没有死,如果臣没有进宫,如果……陛下第一次见到臣就把臣斩杀…….一切会完全不一样。如果的分岔路只有两条,走了一条,另一条便会消失,永远无法改变……”清冽的嗓音,缓缓道来,让人恍惚。 赵启彻神色闪过复杂:“……白秋怜,你总叫朕惊叹……” 正因为一切的如果都未发生,两人才可以站在这富丽的寝宫中,面对面,说着假设。 只是,在想到自己确实曾面对第一次见到白秋怜就将其斩杀的‘如果’时,不禁万分庆幸选择的正确,倘若走另一条路,他将永不会知道… 分卷阅读58 自己错过什么……. “……既然你一路走下来,何不与朕再一起走下去呢。”赵启彻低语。 白秋怜淡笑:“陛下又怎么知道,臣不会选择和陛下相同的如果呢?”轻描淡写,将赵启彻的问题不着痕迹地推开。 赵启彻挑眉,恢复神态,声调扬起:“你与东方炎两人整日讨论如何去南方,这和朕的想法可不同。” “……陛下,无论如何,请不要放弃冀王。” 赵启彻面色一沉:“朕从未放弃过启哲,倘若他心中真有朕这个兄长,朕自不会为难他。” 白秋怜含笑点点头,侧身走向床榻。 赵启彻被他那一句说的烦闷,叹口气,也觉得颇倦,便走过去一同睡下。 每次谈到这个问题,两人总是不欢而散,同床异梦还真是贴切的比喻。赵启彻微微苦笑,香炉的幽香缓缓萦绕,安抚人心,恬静放松,有着一夜好梦的预兆——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夜,寂静到让人几乎忘记身在何处,流失在无形的时间中—— 极深的夜,皇宫的夜,本该是静的,却静的有些诡异。 寝宫披着淡淡月色,殿内龙塌上,两个人似在酣睡。 “……陛下………”极轻的呼唤,“……陛下?”不希望得到回应的呼唤。 赵启彻的睡颜未有分毫变动,呼吸沉稳。 白秋怜嘴边扬起微笑,缓缓从床上下去。 白衣缥缈,轻踏,走出寝宫,门外轮班的侍卫,坐在地上,睡得极沉。 长长的斜影在地上移动,白秋怜迅速沿着石路走去,两旁高大的树冠,交织成屏障,投下浓墨,白衣没入,很快便消失不见…………… “……白秋怜……….” 那本绝不该醒的皇帝,缓缓张开眼,寒星幽亮,冰寒凛冽。 从床上坐起,旁边空荡荡,还留着似有似无的清香,赵启彻犀眸微眯,大手抓起床单,骨节突出,猛地大力一扯—— “白秋怜…….好大的胆子!!”咬牙, “来人!!——”赵启彻翻身下床,大喝。眼底全是冷笑,想逃?没那么容易! 宫中的路即多且杂,若不是常在其中走动的,很快便会迷路。 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匆匆白衣闪过,穿过一个又一个拱门,极熟稔地选择岔路,毫不犹豫走下去。这条路很偏,树木繁多,通向的是御膳房,夜里自然无人走动。 听到隐隐约约有侍卫凌乱的脚步声,看来皇帝已经发现,开始搜寻。 当下加快脚步,进了御膳房的院子。 御膳房的食材都是从宫外运进,为了不让外人能随意在皇宫中走动,特地设了个偏门,通向宫城外围,连着南门,便是宫外。 白衣人所要走的,就是这偏门。 门,是锁着的。沉重的大铜锁伴着粗粗的链条,将两扇铁门紧紧扣紧,稳稳推下,链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 然而不见任何惊慌,早有准备地从袖口中掏出把钥匙,正合适,只是轻轻一送一拧,大锁啪地弹开,不敢耽搁,连忙将缠了一层又一层的铁链扯下。 敞开的大门,月光铺路,笔直地通向连接外面的宫门,那最后一扇朱漆红门,静静伫立,等着他打开,然后,便是自由—— 身后由远及近,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软甲与佩剑的撞击声,嘈杂而紧迫。 “大人!!”侍卫长喘着气,冲进院落,身后跟着数名侍卫。 白色的背影顿住,月光下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是……… 侍卫长定了定神,是错觉么?怎么觉得身材高大了许多?虽然白大人并不矮,可肩膀有这么宽这么壮么? 皱眉,走近几步—— “白大人,请和我们回去………”声音隐没,呆住。 只见发丝微动,白衣轻转,一张俊颜笑意盈盈,眸中闪着戏谑的光芒。 “大人,叫得可不是我吧?”东方炎好整以暇,挑眉笑道。 调虎离山?! 身后侍卫一阵抽气声,侍卫长脸色顿时铁青,猛地转身,暴喝: 分卷阅读59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追,东门,西门,北门,分成三拨全都去!!——” 众侍卫吓得一哆嗦,倒是训练有素,分成三组,瞬间跑开。 侍卫长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大人,和在下走一趟吧,陛下自有定夺。” 东方炎耸耸肩,走过来:“我只是走得晚了被困在宫里,想回家都要被审讯么?” 侍卫长瞪他一眼:“大人还是留着话,到皇上那去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刚才还喧嚣如同闹剧的御膳房,沉静下来,只有地上凌乱的脚印显示方才的一切。 厚重的阴影,罩在地上,那些人走得匆忙,竟连御膳房的偏门都没关好。 角落里,极慢地………白影渐渐走出来,身形挺拔瘦长,尖尖的下巴,一张绝美的脸。 白秋怜回头望了望,不可能会有人再追到这里来的。 早已和东方炎商量好,由他假扮,两人虽不相似,但黑夜中,又穿白衣,追赶的侍卫从身后不易认出。果然,引他们来此,发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人的惯性思维,自然是想到相反的方向,会往其他三个宫门去追寻。谁也不会料到,白秋怜如此大胆,早已躲在御膳房的犄角处,第二次走这个门。 正所谓,最危险的便是最安全的。 白秋怜扬起微笑,眼神闪烁。 偏门一推便开,已经无人再能阻挡那通向外面的道路。暗色的石板,斑驳的红墙,沿着匆匆走下去,立在高大的宫门前。 门很重,白秋怜咬牙,倾尽全力去推,吱哑的轴承转动声,格外刺耳。门缓缓打开……… “白秋怜!!!——”犹如平地惊雷,怒吼暴起。 白秋怜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 赵启彻站在偏门处,衣摆飞扬,身后涌出大量侍卫,包抄过来,将白秋怜围住。 离得远,看不清皇帝的神色,只是见他站着,暗色的面庞上一双眼分外明亮,让人想到黑夜中的肉食动物。方才的吼叫仿佛幻听般,此时的他沉寂得吓人,逼人的压迫感和怒意扑面而来。 怎么可能会想到?即使发现其他三门没有人,再想到这边也不会这么快啊?两人远远相隔,对视。 侍卫长站在白秋怜旁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冷汗。方才押着东方炎往回走,却碰到随后跟来的陛下,将情况诉说一遍,那皇帝看着满不在乎的东方炎,略微沉吟,黑眸精光闪过,竟急急招了侍卫赶回来。 没想到白秋怜真的在这里,侍卫长欺身一步:“白大人,请吧。”手一摆。 白秋怜缓缓走向赵启彻,眼神满是不甘不服不屈。 擦身而过,扬着头,冷傲,身后是灼人的视线,紧紧跟随—— “…….陛下,东方大人呢?”白秋怜淡淡问,毫不畏惧地迎上赵启彻阴戾的眼神。 一晚的混乱,天色已经微微透亮,泛着清冽。寝宫灯火通明,侍卫都已回去休息。 赵启彻冷笑:“白大人还是担心自己来得重要些吧?”方才几乎以为会让他从身边逃脱的狂怒已经沉淀下来,冷静许多。 “东方大人只是在宫中滞留久了忘记时间,才想到从偏门出宫回家,臣恰好利用他这点罢了,陛下总不会责罚无心之罪吧?” “无心之罪?”赵启彻眼神又暗了几分,“你们两人倒是说的分毫不差,以为朕会信么?还是只想为东方炎脱罪而已?” 白秋怜抿唇不答。 “在香炉中下迷药,白秋怜,你有几个脑袋来扛这罪?”若非早已发觉,今晚,也许会永远失去他…….想到这里,嘴里一片苦涩。 ‘……既然你一路走下来,何不与朕再一起走下去…….’挽留的话语,透着真心,也不能打动他么。两个人之间那坦诚的对话,其实…….只是算计?……….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两个人真真假假,相互试探至……连自己都找不到……. “……….臣全凭陛下发落。”说得云淡风清,连一丝辩解和开脱都没有。 赵启彻盯着他苍白的面庞:“朕说过,不要为出宫做无谓的事情,但是看来你完全当朕的话是耳边风。” “东方炎朕已经把他囚禁起来,你也不要再为他说情。朕累了,对你的处罚……容后 分卷阅读60 再议。”不等白秋怜再言语,挥退侍从,在龙塌上躺下。 寝宫又黯淡下来,白秋怜苦笑,身影单薄,看看天色,哪里还睡得着,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二十二章这日的早朝结束的特别快,陛下愤恨的心情也带到殿上,对每一个看不顺眼的大臣射去犀利的目光。殿下,一片战战兢兢,完全不知道低气压从何而来,只能少说为妙。 不过必须奏报仍得奏报,一名大臣心里打着鼓,迈前。 “陛下,太湖接连数日大雨,昼夜如注,淹没农田,坏民庐舍,惠山,丹徒,青浦等地也是先旱后涝,田园崩裂。冀王殿下虽前往赈灾,但百姓众多,是否今年的课税要减免一些?请陛下定夺。”深深弯着腰,小心翼翼说完。 赵启彻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臣子卑微的身影,冷然的面庞,给人以无法直视的压迫感。 “嗯…….既然如此,就降至规定的三成吧。”全免是不可能的,国库空虚,哪能一点进项也没有。 大臣低着头,退回队列。 看到已无人在有奏报,太监尖细的宣称下朝。 赵启彻直接回了寝宫,侍从都守在殿外,殿内静谧平和。 宽大的床榻上,白秋怜消瘦的身躯斜卧,沉睡的面容显得毫无防备,全无醒时的犀利和掩饰,甚至显出一丝稚嫩。 发丝垂下,长长的睫毛落下淡蓝色的阴影,玉面朱唇,赵启彻立在床边,低头凝视。 该拿他怎么办才好,这样一个人,谦逊中藏着孤傲,隐忍中藏着反抗,一次次激怒他,却让他无法下狠心处罚。 比起下迷香的愤怒,他会从身边消失的恐惧来得更大些。 明白自己内心的赵启彻有些懊恼,如果可以像处理政务那样果断而绝决就好了,可惜…他做不到………. 白秋怜睫毛轻颤,动了动,迷迷糊糊,折腾一个晚上,早已困倦,等赵启彻去上朝后便撑不住睡下,这会,又有些醒了。 展开眼眸,琉璃四射,眼波轻转,看到了金色的高大身影。 深沉的黑瞳,定定看下来,深刻的轮廓显得更加凌厉。 “………陛下…….”喃喃轻语。 赵启彻眼神闪动,那慵懒的声音如羽毛在心上划过,散到四肢百骸—— 不着痕迹地握紧手,退后一步,压住内心的欲望。 “………你就呆在寝宫中吧,除了这里,哪也不能去,一步也不能踏出寝宫!”冷冷地下达命令。 白秋怜慢慢坐起来:“陛下……请不要为难东方大人……” 到这时候还在为别人说话,赵启彻的视线蓦地如刀般锋利:“白秋怜,不要得寸进尺。朕还未想好如何处罚你,别人的事情轮不到你管。” 白秋怜垂眼,又极快的抬起:“陛下要将臣困到何时?” 赵启彻抿唇,没有回答。要困到何时?他心底忽然翻腾起来,本来是打算禁锢到启哲回来,然而现在,还能轻易放手吗?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那样的感觉…….不敢想象…… 转身走开,犹如逃避—— “记住,不许踏出寝宫一步!”撂下话。 “陛下!”白秋怜忽然叫他,身形一顿,回头。 苍白皎洁的容颜,静静看过来,幽幽水漾的绿眸让他无法再用凌厉回击,看着那样的脸,那样的眼,是无法狠下心的。 然而喊过一声的白秋怜又闭紧唇,眼神变幻,终掩下去,归于寂静。一瞬间,身影竟变得缥缈悠离,如黑绸的发淌在白衣上,像水墨晕开,带着特有的清丽,透着淡淡凄绝哀愁……… 赵启彻稳住想冲过去紧紧搂住他的悸动,别过头,大步离去。 白秋怜坐在床上,良久,深深叹一口气,抬眼间,已不见柔媚,遥遥望见窗外,来回走动的侍从,尽职尽责。 走出去,马上便有侍卫过来横在面前:“白大人,陛下吩咐,您不可踏出寝宫半步。” 白秋怜淡淡道:“我知道,只是想来和大人说说,请不要过于嘈杂,我喜欢清净,没有传唤,莫要随意打扰我。” 侍卫点头应允,看陛下对此人态度不同,恐怕惹不得,还是乖乖听话好,反正寝宫四周都围上人,量他插翅也难飞。 这一晚,皇帝没有回寝宫,而是留在书房,让太 分卷阅读61 监抱了厚垫来铺在卧椅上。 暂时还不想面对那个人,赵启彻揉揉额角,思维纷乱。 为什么……他总是想逃离自己身边…仿佛看到白秋怜站在那里,静静地读书给他听,就像很久以前的一晚。 是该好好静下心思考,如何对待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内心………. 寝宫外的侍卫轮流看守,不敢有丝毫懈怠,殿内只点了极少的蜡烛。陛下不在,自然不用弄得灯火辉煌,而且,白秋怜似乎已打算睡下。 他当然没有睡,更没有打算睡,只是让殿外的人以为他睡了而已。 一根细带将披散的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身后,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刀,割下宽大的袖摆,再用绳子扎起袖口,利落许多。 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空荡荡的寝宫内缓缓走动,走得很轻,没有人能发现异样。 寝宫内有很多装饰品,他走到一幅悬挂在墙上的画面前,嘴角勾起笑意。 这幅画挂在寝宫最靠里的一面墙上,绢画,很长很大,和寝宫相得益彰。白秋怜探手,伸到画的后面,摸索—— 脚步停了下来,摸到墙上一个突起,轻轻向下掰………原本平整的青石板竟毫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隐约见石梯向下。 秘道………终是被我找到……白秋怜挑眉。 ‘怜儿……朕知道有条秘道,你放心,朕在外面早就藏好了珠宝,出去后不会受苦的……’火光冲天的那日,李疆最后苟延残喘的垂死挣扎,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这皇宫,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一切早已算好,一计套着一计,将赵启彻的反应都算计在内。之前的逃脱只是烟障,让他放松戒心,没有人会在逃跑的第二天再次行动。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寝宫中,长时间不出现也不易引起怀疑。同时……也为东方炎开脱罪责,毕竟囚禁中的人怎么可能出来助他逃脱呢……… 揣摩很久,计划很久,赵启彻恐怕会勃然大怒,气他处处演戏吧…… 白秋怜苦笑,安排好一切,已经不能回头,那黑黝黝的洞口,似乎预示着那不明的未来—— 走下,隐没……… 赵启彻清晨醒得极早,心中总有不安。惴惴着,脑中闪过什么,却抓不到,逐渐焦躁起来。 召了太监询问:“昨日白大人可有异样?” “没有,大人和往常一样,早早睡下了。” 赵启彻点点头,让他下去,稍微安心一点。 用过早膳,心不在焉,慢慢回想起昨日白秋怜的话来。 最后那一声陛下,欲言又止,让赵启彻忽然心惊肉跳起来。他以为…….那是对不放他出宫的抗议,如今才发觉,那一声呼唤中,竟藏着离别!! 猛地站起,一把推开不明所以的太监,冲向寝宫……… 寝宫外的侍卫依旧老老实实守卫着,然而寝宫内,冷冷清清,床榻平整,落有两截衣袖,一张洁白的信纸放在桌上。 赵启彻看着这一切,身后跟着膛目结舌的一干人等。 大手僵硬地拿起信纸,上面的字秀丽挺拔—— ‘陛下,臣定当回来请罪。’ 手指攒动,脆弱的信纸变成团状,揉到最小。 沉重到让人窒息的氛围,赵启彻高大的身影,散发出龙卷风般的气势。 金黄闪过,一声巨响,木桌被一掌劈开,本就紧张至极的侍从们吓得瘫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毫不理会,扭头走出去。 东方炎一点也不害怕,即使身处大牢,白衣已染上污尘,不过在牢中的待遇却是极好,只是关押而已,饭菜可口,牢头对他也必恭必敬,所以,极为悠闲。 看到赵启彻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忍不住嘴边挂起戏谑的笑。 白秋怜终是成功了,那样缜密的心思,将一切都考虑到,怎能不成功……甚至,连后路都已想好…… 赵启彻命人打开牢门,居高临下俯视坐在地上的东方炎,他嘴角那一抹笑,刺眼至极。 “………看来朕,真是低估你们了……”阴沉沙哑的嗓音。 东方炎淡淡道:“陛下何不想开些?” 分卷阅读62 “……他到最后都在为你求情,其实,你们心里很明白,朕并没有什么罪名可以治你的罪,不是么?”只是不信任他而已。 东方炎沉吟一下,站起身:“陛下,城门现在刚开,何不去追?” 两个高大的男人对视,一个气势强烈,一个平静自若。 “其实陛下心中也在矛盾,您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也不希望失去冀王吧。只是一直没有比白秋怜更合适的人选,而您又不肯放他去冒险,”顿了顿,继续道,“陛下,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绝不是任人宰割之人,这点,您应该很清楚了。” 赵启彻抿紧薄唇,瞪视。 “所以……….您不会去追的,不是么………”东方炎深深一笑。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静观其变,放开心中的牵绊,放开不舍,也放开他的手脚……… 赵启彻眼底风云变幻,顿化数千,幽光闪烁,良久,黯淡下去,复为深潭。 转身走出狱门—— “看来这里很适合你,就多住些日子吧。”住到朕气消了为止。 东方炎看着赵启彻的背影,耸耸肩悠然坐下。 “喂,牢头!再拿点酒来!”—— 白秋怜,难道你的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个神态都在算计之中? 回到寝宫的赵启彻,又捡起扔到地上的纸团,缓缓平展开。 你对朕,一点真心也没有么…… 连最后这句,都将朕的心思算计在内啊——‘陛下,臣定当回来请罪。’ 赵启彻忍不住苦笑,连愤怒都是苦涩的。怕他怒火太甚,所以刻意说出以后依旧会回到这里么,这样,让他的怒火和惩罚可以压到那时,也可以杜绝他派兵去追的狂念吧…… 白秋怜……白秋怜!白秋怜!!—— 好,朕….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朕失望—— 高耸的城门,来往于京城的商贩走卒络绎不绝,挑着货物的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 李仇站在城门不远处,犹豫。 “……就这样走出去?”他并没有易容。 旁边依旧是一身白衣,不再飘然如仙,而是普通百姓的简单装束,还有平凡的相貌,只有那眼灿若星辉,流转间绯艳异常。 “放心,陛下……不会派人追来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想来陛下已经想开。 赌,他赢了,只是后面还有更大更凶险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而他,义无反顾。 “别罗嗦啦,走吧。”旁边少女催促,正是那日假扮宫女之人。 三人顺利走出城门,将繁华似锦的京城抛在身后。 走了一段,拐入一片小林中,少女跑进去牵出早已安排好的马匹。 李仇翻身而上,睨视白秋怜。 白秋怜微笑,利落地翻上,稳稳做好。他可是每年都随李疆去猎场围猎,骑马早已练熟。 三人骑好,李仇开口:“白秋怜,我们此去是要帮善先生的,若非他让我们带你前去,我才懒得理你,你不要扯后腿。” 白秋怜侧头:“我们动机虽不一样,但目的地一样,一路同行,我希望在到达之前,暂时放下往日恩怨,齐心合力,相互扶持。”言语间,眼神犀利,肃然之气升起。 李仇看着他,早上的阳光斜斜射下,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平凡至极的五官瞬间生动数分,举手投足全无平日的孱弱,消瘦的身躯坚定挺拔,坐在马上,那份淡定与从容,恰似胸中有丘壑,变得英姿飒爽,豪气万千,微微扬起下巴,傲气与自信,让他夺目璀璨。 原来,他也可以露出这样的姿态,也许,皇城……真的太不适合他了…… “好,我答应你。”李仇沉声道。旁边的少女也笑嘻嘻点头。 嘴角扬起微笑,眼眸从来没有这样亮过,因为他的心中有信念有目标。微风拂过,扬起马鞭—— 骏马飞奔,在炙烈的阳光下,身形起伏,发丝飞扬。官道尘土浮动,没有回首,将禁锢远远甩在身后——畅快淋漓!! 第二十三章大明初年,春大旱,夏大水,田稼灭没,野多饥馑。八月大风雨,胶山水骤涨,淹上福等乡;惠山安阳山水涨尤甚,漂没民居,人多溺死,岁大祲。丹徒、丹阳、金坛三县先旱后潦,横涨滔天,水 分卷阅读63 及树杪,陆沉连海,官塘市路,弥漫不辨,舟筏交渡,浮尸积骸,塞途蔽川,民流离,饥疫死者无算。 史书记载了此次大明南方洪涝,灾情严重,寥寥数语,道出凄惨无限。 树林中,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映出斑斑光影。三匹骏马悠闲自得,偶尔打个响鼻,低头啃着青草。 白秋怜指着地图说:“江南,太湖,浙西均有灾情,冀王先去的是太湖,但他身为王爷,必然不会深入险地,所以现在在附近的云苍驻扎,这里地势较高,不会发生危险。” 李仇点点头:“不错,我们就是要到云苍去。” “不,”白秋怜坐在地上,摇摇头,“我们应该去苏城。冀王不会一直呆在云苍,看他的路线,必会走到苏城。我们没必要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不如先去苏城等他们。” 李仇盯着地图,沉默半晌:“但是善先生让我们送你去云苍。” 白秋怜笑了笑:“他并没有说是云苍吧?只是让你们把我带到冀王那而已。反正他们也是要走的,我们跟在后面很难追上,不如直接到下一站等他们快些。“ 旁边的少女笑嘻嘻:“我觉得也可以啊,只要把人送到他手里就好,何必在乎路线?” 李仇皱皱眉,看看两人:“………好吧,先这样走。我会告诉善先生的。”他一直与善安飞鸽传书,互通情报。 白秋怜站起,拍拍尘土,仰头:“天色不早,咱们走快些,兴许可以碰到村庄落脚。” 三人解开缰绳,牵到路上,骑稳,向前方行进。 黄昏绰约,晚霞连天,炊烟袅袅,伴着几声狗吠,宁静安详的小村落在三人面前展开。 “好美啊——”月笙赞叹,余辉映在她的眸里,闪着碎光。 三人牵着马,往村里走,碰到几个村民,将他们引到村长家。村长见他们三人衣着整洁,谈吐不俗,大方地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住宿。 村长年纪很大,花白的头发,家中还有个儿媳,儿子则出远门去了。 “有劳您了,”白秋怜温和一笑,“在下叫吴秋,这是舍弟吴仇,舍妹吴笙。”月笙一开始便帮白秋怜易了容,变成平凡至极的青年。然而李仇并未易容,说是一家人,实在不像,不过没有人会去在意别人的私事。 李仇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 村长爽朗,拍拍白秋怜的肩:“好好,尽管住下就是。看样子公子是个读书人,怎么跑到这乡下小村来了?” “我们本是南方人,到京城探望友人,谁料家乡遭灾,心急如焚,这才匆匆往回赶。” 村长听到遭灾,神色一黯:“不知公子家乡还有亲人么?这次水灾很严重啊,希望公子的亲人可以平安无事。” 这时,村长的儿媳端了饭菜来,仔细看倒有几分姿色,不像乡下人。她摆好饭菜,也不同吃,面无表情地下去。 几人吃过,便要回屋。 “公子,”村长叫住,“公子是否要从村边那条大路往南走?” 白秋怜点点头,不解。 村长皱眉:“我劝公子莫要走那条路,近日从那里来的难民很多,纠结在一起,怕是要闹事的。您也知道,人哪,逼到绝路上,啥也干得出来。村后有条小路,可以绕到官道上的,公子走那边安全些。” 月笙笑道:“灾民而已,我们才不怕呢。” 村长闻言,看了看李仇腰间别的剑,便敛了神色,什么也不说了。 白秋怜谢过,三人来到村长腾出的小屋中。这屋子平时放些杂物,地方不大,一张大炕,倒是能横着躺下三人。 白秋怜掩好门,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睡不踏实了。” 李仇坐在床边,不语。 月笙笑道:“白大人为何这么说?” “………这个村子太过于平和,竟连一个难民也没有。既然他说近来难民很多,为何没有人进村呢?” 月笙偏偏头:“白大人心思好细,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 白秋怜点点头,吹熄灯。三人并列和衣躺在炕上,出门在外,无法讲究太多,所以月笙一个女孩子也和他们躺在一起。 到了半夜,窗外忽然人影闪过,就听细细呼唤:“吴先生…….吴先生?…….” 三人 分卷阅读64 在黑暗中,同时睁眼,李仇悄无声息地滑下床,立在窗旁。 外面又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摸索一阵,轻微的刺破声,一个细管从窗纸桶进来——迷烟。 即使看不清李仇的表情,他的眼却泛着寒光,手探到长剑,握柄—— 细细的烟雾吹进来,白秋怜坐起,对李仇用嘴型示意:不要杀他们! 李仇冷冷看他,猛地旋身,一脚踹开门,就听外面一声惊呼,音还未落下,已经换成惨叫。 白秋怜慌忙冲出去。 一个陌生男人,蜷在地上,腰间别着匕首。嗷嗷惨叫,鲜血流散,地上落着七八根手指和那迷烟。 李仇立在旁边,一脸嫌恶,抬眼:“我还不屑杀他。” 月笙从旁边窜出,重重踢那人,又一声惨呼。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们?”白秋怜制止月笙,淡淡问。 那人缩了缩,咬牙道:“……是…是村长让我们这么做的……” “胡说!!!”旁边一声暴喝,村长适时颤着胡须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 “你跑到我家来行凶,竟然还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村长义正严辞,使个眼色,村民走过来把那人揪起往外拖。 “…….村长大人这么晚还没睡啊,几位兄弟也是,莫非在赏月?”白秋怜嘴边泛起讥笑。 村长轻咳:“三位受惊了,我正好和村里的人讨论事情,谁想叫这人逮了空来作孽。他平日就不学无术,今日竟干出这种事,唉……本村不幸啊!”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白秋怜一挑眉,走出去。 只见一位农妇,死死拉着方才断指之人,不让其他人将他拖走。 村长跟出来,大喝:“闹什么闹,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去!” 农妇嘶叫:“放了我家男人,他伤成这样,你们不去抓那些人却来抓他?!”边说边捶打旁边的人。 村长皱眉:“有客人在,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这么晚,让客人都没法休息。他为非作歹理应收到惩罚。” 农妇一听,连抓带踹,更泼起来:“还不是你们让他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龌龊事,现在想过河拆桥?没门!!” 村长脸色一变,厉声道:“泼妇,满嘴胡说八道。我看你家男人行凶定是你怂恿,来人,把她一块关到柴房去!!” “等等。”白秋怜清冽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格外清晰。 “既然我们是受害者,不如由我们决定怎样处置他,如何?”白秋怜笑得一脸无害,却让听到的村民浮上惊疑。 “呃……….公子是否想要送官?这里离县城有段距离,不如明早我派几个人帮公子押送到县城?”村长试探道。 白秋怜不理会他,淡淡转头:“仇儿,砍了他的手。” 那人早就失血到面色惨白,听到这句话,双目圆睁,猛烈挣扎起来。 李仇还没反应,月笙就从袖口里抽出两把短剑,漂亮地画个弧线,寒光闪过。 “我来,我来!”她眉开眼笑,往那人走去。 “等、等一下!!”村长慌忙拦住,“怎么可以滥用私刑,还是等明日送官吧。” “臭老头,我才不要听你的。”月笙偏头,手里转着短剑,一下下,牵的人心也跟着一下下颤。 “开、开什么玩笑?!”农妇终于爆发,“原来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要算帐也莫要找垫背的,他们才是正主!!”手一指,将村长几人囊括。 “还不快拉下去!!”村长怒吼。 几个村民见情况不对,强拉着两人往外走,两个人又蹬又打,嘴里骂骂咧咧。 “不行,我还没砍下他的手来。”月笙往前一纵,挥起短剑,月光阴冷反射。 “不要阿——!!真的是他们让我做的,不信你们去村长家后院看!!”壮实的男人几乎吓破胆,声音都劈裂。 短剑堪堪停下,收起。 村长脸色铁青,眼神犹疑不定,一切忽然寂静下来。 白秋怜转身,朝后院走去,村长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村长家的后院很荒,放着坏掉的农 分卷阅读65 具和柴木稻草,还有口破井,轱辘已经没了,井口盖着烂木板。 白秋怜走进去的时候,村长的儿媳已经立在那里,脸色苍白,看他过来,只是平静的站着,不发一言,幽幽的眼睛仿佛死水,然后,极缓极缓地抬起手,指尖对着那口废井。 李仇稳步走过去,停在一步外,将长剑解下。 白秋怜身后跟进来那群人,一脸惊恐却又不敢动作,村长抿唇,表情变幻。 握住剑柄,猛力一挑,将木板掀开,轰地一声钝响,尘土飞扬,李仇瞬时跃开数步,顿了顿,又跃开老远,眉头紧皱。 井口敞开,细尘慢慢弥散,月夜下森蓝诡异。 月笙好奇,往前,谁料走了几步,面色一变,又急急后退数步,捂住口鼻。 白秋怜刚要开口询问,也忙一把捂住。 恶臭!——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混合着腐烂的油腻,让人几乎窒息。 白秋怜忍住呕吐的欲望,朝废井走去,每走近一步,恶臭就加剧几分,钻过手的缝隙冲进鼻腔。 黑黝黝的井口,静静的,白秋怜几乎感到眩晕,李仇不知从哪拿了油灯过来,脸色铁青的递给他。 其实,不用照也知道那井里有着什么,这样的臭,是死亡的味道。 但他还是忍着,将油灯照在井上,往下看……… 堆积,像破烂无用的布条般,层层叠叠,数不清,只知道,几乎堆到井口,那深深的井下,埋葬了让人无法直视的尸体。 抬眼,犀利的目光射向村长,夹杂着怒火。 “……无耻!”吐出的话语,在寂静的夜空中荡起,撞击每个人的内心。 月笙终于抵不住好奇心,跑过来看。 “哇!这么多死人,你们这是恶鬼村么?”月笙吐吐舌头,“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他们都是从南方来的难民,”旁边一直没有动作的村长儿媳忽然开口,好像已经习惯般呼吸着恶臭。 “以为这里可以让他们避难,休憩,平缓流离失所的痛苦。谁想到…….这里却让他们遭受更大的痛苦。只不过为了钱财而已,那些已经失去亲人朋友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杀,没有人知道…….” “贱人!你就这样报答我救你的么?”村长恶狠狠道。 女人转过身:“不错,我是要报答你,报答你杀我丈夫,报答你杀我乡亲,报答你强让我做你的女人,这样的报答,是不是很合理?”嘴边浮起讥笑,眼中却满是怨毒。 “喂,你这个老头,太不象话。一把年纪还让个年轻姑娘侍侯你。呸!”月笙啐他一口。 村长咬牙:“那又怎么样,这么多难民,个个都要吃饭,我们一个小村子怎么管的过来。糟了灾,我们日子也很难过。反正也是迟早饿死,还不如把有用的东西留给我们。” “够了。”白秋怜冷然道,“你们做的恶事,总会报应到你们头上。”说完,手中油灯落入井中,很快烧起,映得井里橘红一片,噼啪作响,焦味也随之而来。 “我们走。”白秋怜抬脚看也不看村民,已经有人拿起木棍镰刀和锄头,凶神恶刹,想要扑上来杀人灭口。 然而李仇缓缓扫视一眼,那冰冷刺骨的视线,让他们不寒而栗,犹豫不前。 月笙在身后笑嘻嘻道:“我要留下来。”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她要吃饭。 白秋怜驻足,没有回身,黑夜下的白衣变成灰蓝,沉默半晌—— “好。”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开。 李仇挑眉,淡淡扫一眼月笙,便跟着走了。 “小姑娘,你莫不是疯了吧?”村长狞笑,“一个人留下,好大的胆子。” 月笙笑得灿烂,清秀平凡的面庞泛着鹅黄荧光,美丽数分。双手扬起,短剑在手中转圈,流利至极,白光闪耀,炫目刺眼。 漆黑的大路上,两个人骑着马慢慢走着,马蹄声嗒嗒有节奏,树叶因清风沙沙抖动。 “……我以为你会反对,你不是不让我杀他们。”李仇开口,看向白秋怜。 这个人,他总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秋怜微微垂眼:“…….他们该死。”李仇不知道,在白秋怜朝井下看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尸体,虽然腐烂,但仍能看出 分卷阅读66 是个婴儿。 李仇冷哼一声:“还以为你多好心。你以为月笙留下会有活口?不管害没害过人,恐怕整个村子都难逃一死。你平日的假慈悲哪儿去了。” 白秋怜抬脸,易过容的平凡相貌却有双漂亮清澈的眼睛。 “………杀了那么多人,整个村子恐怕早就知道了吧。却没有人制止,报官。袖手旁观的人和行凶者又有什么区别呢……”淡淡说着,眉宇间却掩不住哀伤。 李仇别过头,表情隐没在暗影中,沉默。 天色已经发白,身后马蹄声传来。 “久等啦。”月笙依旧挂笑,勒住马。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 “原先那件脏了,只好从别人家拿一件。”她看两人目光,解释道。 白秋怜抿唇,眼神闪烁。 “怎么?不问我杀了多少人么?”月笙笑嘻嘻,挑眉看向他。 不理她。 月笙笑意更大—— “伪君子!”眼里满是戏谑不屑。 三人身后,隐隐约约,看到明亮一片,火光冲天。 道路渐渐明亮,清晨的气息传来,带着树木的清香,花草的芬芳,伴着鸟鸣,漆黑混乱的一夜犹如隔世。 前方陆续出现几个身影,衣着褴褛,背着破烂不堪的包裹,一步步走来。 三人的马匹从灾民身边走过,灾民停下来,疲惫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们,羡慕,嫉妒。 “请问,前面是否有村庄?”一个满脸胡须的干瘦男人怯怯拦住他们问。 白秋怜在马上,低头俯视,直直望到那人的眼里,看得那人莫名其妙。 点点头。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歇歇了。”那人扭过头对旁边的同伴说,“如果是个不错的地方,也许可以安定下来也说不定…….” 后面的话,白秋怜已经听不到。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一阵嘶鸣,扬蹄飞奔,旁边两人也飞速跟上,只余下黄土扑面,以及零零散散的难民,满怀希望艰难前行…………. 第二十四章顺着官道走,天已擦黑才到村长说起过的县城。三人本就没睡好,又骑了一天马,疲惫困乏加上饥渴,让他们看到第一家客栈时就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客栈的伙计笑着迎上,却告知只剩下两间空房。 “客官您来的太晚了,只有两间,您看?…” “那我们再看看别家好了。”李仇扭头就往外走,他可不想和白秋怜住一个房间。 白秋怜给伙计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得不跟着走出。 “麻烦!”月笙嘟着嘴。 外面已是藏色,茶馆酒楼也已打烊,只有从民居里透出黄色光线,照亮街道。不算繁华的县城,路上冷冷清清,乞丐游民蜷在小巷里,偶有野猫嗖地闪过。 李仇冷着脸,看到客栈就问,结果不是没有空房就是只剩下一间小的。最后月笙终于忍不住,气呼呼往回走。 三个人还是在最开始的客栈安定下来。 月笙连吃饭都顾不上,直接回房倒头就睡。白秋怜与李仇吃了点夜宵,也回了客房。 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床,伙计好心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油灯有些昏暗,两个人的影子放大拉长,像怪兽一样贴附在发旧的墙上,微微摇曳。 拨拨灯芯,白秋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冷漠不语的李仇,大概心底还是很不高兴吧?灯光照映着他秀气的面庞,眼神却极其尖锐。 “你也累了,早点睡吧。”白秋怜站起,走到地铺处,跪在上面略做整理。早点睡,也省得他不想说话而尴尬。 “………你睡地上?”李仇盯着他的背影,开口。 点点头,淡笑:“你负责吹灯。”说着,解了外套,躺下,拉了薄被盖好。褥子并不厚,地板的凉气隐隐约约透过来,幸好是夏天,也不打紧。 李仇看着白秋怜躺好,易容的面皮并未取下,依旧平凡得让人过眼就忘的面庞,却在淡淡灯光下显得安详柔和。削瘦的身躯微微蜷起,似乎完全不觉地上的坚硬,放松下去,躺在那里。 李仇的眼神隐隐变幻:“…….我只保护你到善先生那里而已,以后依旧会杀你。”不知道为什么想 分卷阅读67 要这样说,只是觉得那样平和的姿态很刺眼……. 白秋怜笑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闭眼睡去。 李仇呼地将灯吹熄,一缕灰烟旋绕飘起,扭动着,变换着,散开—— 坐在床边,静静的,瞟向窗外,月色并不明亮,屋内漆黑如墨,平缓的呼吸声传来,似乎已经熟睡,看来真是累了呢。李仇微微转头,看向白秋怜的方向,并不能看清,只有朦朦胧胧的黑影。 良久,李仇才翻身躺下,只是那眸仍在黑暗中明亮,闪过复杂,久久不灭……… “唔………….”白秋怜揉揉惺忪的眼睛,这一晚睡得好沉,不过因为地板很硬,身体似乎还有点酸痛呢。 睁开眼——!!!僵住。 一张放大的面孔从上方笼罩下来,醒来就看到,真是骇人! “月…月笙?”白秋怜强自镇定,怎么一大早看到的是你? 月笙弯腰盯着白秋怜,发丝垂下来挡住阳光,清秀的面孔藏在青色的阴影中,眼神捉摸不定。 白秋怜被她看的不舒服,环视周围:“李仇呢?” 月笙抿着唇,忽笑嘻嘻蹦开:“他一早就出去了。” 白秋怜定了神,起身,看着月笙满不在乎的坐在圆桌旁,自己倒水喝。 方才……没看错的话,她的眼神中闪过的是…….杀意?…… “以后不要随便跑进男人的房里,你一个姑娘家,难免不妥。”白秋怜不动声色道。 月笙偏过头,笑意盈盈,也不答话,完全不见刚才的阴暗。 白秋怜转身,将被褥整理好,然后叫小二把洗脸水送上来。 “你那面皮也戴了好几天了吧?虽然我的技术是没的说,不过最好摘下来透透气比较好。”月笙看着白秋怜将脸盘摆好,拿了巾帕。 白秋怜一怔,想想也是,就自己摸索着颈部,一点点将面皮搓起,但是面皮极薄,只撕扯得乱七八糟也弄不好。 月笙夸张地叹口气:“我来吧。”凑过来,手指灵活,技巧纯熟,几下就把面皮摘下。 白秋怜笑笑,掬了水,细细清洗多日不见阳光的皮肤。洗净抬起头,又看到月笙在旁边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漂亮啊….”月笙感叹着。 此时的白秋怜,肤色因遮盖许久,比平时还要白皙,刚洗完脸,朱唇鲜艳欲滴,长长的睫毛挂着细碎的水珠,映得碧瞳漾着水意,轻轻流转间,波光闪耀,华彩万千。 白秋怜不置可否,擦干脸,催促月笙再帮他易好容。月笙一边说着要多看两眼,一边把工具翻出来摆好。 “怪不得那么多人被你迷住,可惜,对我是没用的。”月笙一边将调好的膏状物往白秋怜脸上涂抹,一边得意洋洋,“我只要有善先生就心满意足啦。” 白秋怜垂眼:“……月笙,你….从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差不多两年了吧,怎么,对我们的相识感兴趣?”月笙噙着笑,手上一点也不慢。 两年?那就是善安假死逃走之后就遇到了么? “说起来,我认识善先生比李仇还要早呢。”眉一挑,掩不住欣喜。 “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你的家人呢?”白秋怜淡淡问。 月笙细细捏塑白秋怜的脸型,拿起笔,一点点遮瑕。 “…………….我没有家人,善先生救了我,所以我跟在他身边。”虽然还是微笑,但声音冷了许多。 “……你喜欢他?”白秋怜觉得不可思议,那样恶劣的人,竟然……… 月笙嘴边浮起讥笑:“怎么?不可以么?我不是喜欢他,我是爱他!” 怔怔回望,对方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忽然,面前的脸孔放大数倍,然后,白秋怜被结结实实地吻住—— 震惊!!大脑瞬间白茫茫一片,等回过神来时,月笙已经放开,嘴边是戏谑的笑意。 “你…….”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瞪大眼,盯着对方。 月笙笑得更开:“吓到了?曾经的九千岁也不过如此嘛,单单一个吻就不知所措。” 白秋怜哭笑不得:“月笙,你这是做什 分卷阅读68 么?” “……我只是想尝尝你的味道罢了,看看到底是什么惹得那么多人为你着迷。”月笙说得理所当然。 白秋怜无奈地叹口气,那吻,确实只是吻而已,纯粹的碰触,没有挑逗没有情欲,反而…带着一丝狠劲………… “不要这样…….你是女孩子……….”有些头痛地说。 “那我是男孩子就可以么?”月笙眨眼。 “……………好了,快点帮我弄好脸吧。”白秋怜决定绕过这个问题,那个吻,也当场忘掉比较好。 月笙笑得露出小小虎牙,又拿起笔细细描画。 “……我想要更加了解你…….”月笙边画边说,“白秋怜……你的一切我都想要了解,我想要知道,到底你身上有什么………让善先生那样执着……”因为描画仔细,两人离得极近,淡淡的话语飘到白秋怜耳边。白秋怜看着对方,清澈的眼里映着自己,沉静到掩盖一切情绪——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月笙挑眉:“咦?你发现啦,我以为隐藏得很好呢。不过,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恨你。”顿一顿,笑道:“我有多爱善先生,就有多恨你,白秋怜。” 白秋怜下意识抿唇,笑着却冰冷的面孔,有些刺目。 “你知道,我有多爱他么?”月笙凑近几分,喃喃低语,眼神闪烁,“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要我的命。” 两个人对视,月笙素净的脸孔平静如水,那眸却坚定犀利,有着执着、狂热,仿佛大漠,带着特有的壮烈和隐隐苍茫凄凉……… 良久,月笙莞尔一笑,最后勾画一笔:“好了,大功告成。”说着收回工具,放好。 白秋怜只是看着她动作,一言不发。 “收拾完就下去吃早饭吧,一会儿还要赶路。”月笙转过身。 微微额首—— “……….你不该来的………”白秋怜抬眼。 “……不,我要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月笙浅笑。 走到门口,拉开门,背对着,声音无一丝波澜:“你是不会明白我的,白秋怜。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停顿,门被关上,隔断两人。 白秋怜静静坐着,看着已经关紧的门—— 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忽然有些恍惚,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这样空虚,没有感情,只是不停的利用周围的人,不停的用仇恨填充自己。 已经……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人了…….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时候开始,心里的某种温暖就已失去,残缺不堪…… 门被轻轻推开,硕长的身影,白秋怜怔怔看着李仇走进来。刚毅的线条,坚忍的薄唇,还有锋利冷漠的眼神。只是个孩子,却成熟内敛到大大超出年龄。 是不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失去某种情感,无法懂得爱人了呢……… 李仇觉得白秋怜眼神怪怪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又好像透过去看到遥远的地方—— “对不起………”轻语,李仇愣住,他……说什么?…… “………对不起…………”幽幽叹息,缓缓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影。 对不起,这一句,为李仇,为冀王,为戴玉石,为东方炎,为赵启彻,还有很多很多,曾经的人,现在的人…………. “…………………”终于听清,李仇蓦地寒下脸,“住口!你现在说这个干嘛?清早起来忏悔么?” 白秋怜扯开一抹笑,那样云淡风清,似有似无。 “莫名其妙!你要真想赎罪,把命给我!”恼怒窜上,那是什么笑,比哭还难看。 “…….等我了结心事,我的命,给你。” 咬牙,“………好,这是你说的!”李仇气哼哼又甩门而去,噔噔噔的脚步声砸在楼梯上,一下比一下重。 白秋怜听着,淡笑,涩的发苦—— 过往并不只是回忆的画面,那是曾经发生的事实,镌刻在每个人心里,改变着心的形状……… 第二十五章“看到了么?”遥遥一指,月笙微微扬头,“那里,就是渝安城。” 分卷阅读69 透过油绿的枝叶,高大的灰色城门显现,城里高耸的建筑物也隐隐约约透出繁华。这里,地理优越,气候适中,形成了不亚于京城的大城市,各路物资消息也都会在此处聚集。 白秋怜望着前方,喃喃道:“……渝安……”眼神涣散一瞬便掩盖下去。 一夹马腹:“走吧!”率先奔驰而去—— “哇,这里人好多啊,东西也好多。”月笙牵着马,左顾右盼。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有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缤纷斗奇,玉器,首饰,器皿,字画,还有各色小吃,人们走来走去,买卖人吆喝着,热闹非凡。 白秋怜笑笑:“东西多着呢,你一时半会怕是看不完,先去找家客栈吃了饭再逛。” 月笙的眼睛早就应接不暇,连声应好。 “不用找客栈,善先生来信说,渝安城有一家姓安的,是此地大户,曾有些交情,可以投宿他家。”李仇在旁边淡淡道。 “姓安的?”月笙眼珠转转,“啊,我想起来了,确实听善先生提起过。” 白秋怜垂眼,闪过冷意:“既然这样,就去他家吧。善安可有说他们宅邸在何处?” 李仇点头,牵了马走在前面带路。 在闹市中行走还不明显,三人走了一段才发觉,渝安城中难民极多,大都形如乞丐,背着无论路途多远都无法舍弃的行囊。满脸疲惫,在太阳的曝晒下嘴唇干裂,面色红黑,凡是能有阴凉的地方就挤满人。 喧闹繁华的街市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或走或停,眼中布满哀伤。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月笙歪头不解。 “可能是因为这里离丹阳等受灾的地方较近,又有大路直通,所以难民逃到此地很多吧。”白秋怜回她。 不过,确实多得有些不寻常。放眼望去,整条街倒有一半是灾民,在繁华中显得格格不入,绝望和哀凄,抽泣和叹息,此起彼落,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映出一幅人间冷暖图。 “你们看…….”白秋怜缓缓开口,“这些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失去亲人友人,除了那小小包裹便是孑然一身。大难不死从家乡逃出,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你们……却还要帮着善安,连他们最后这一点安宁也要夺去么………”说话间,面容满是肃然。 两人沉默一下,月笙甩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善先生,其他人我都不管。白秋怜你莫要挑拨,没用的。” 白秋怜转头:“我不是挑拨,只是想让你们看清楚,这些想要活下去的人,这些安分守己却遭此大难的普通人,会因你们而死。好好看看他们,看他们的眼睛,你们真的可以问心无愧的直视么。”眉目流转,射出凌厉的目光。 李仇扭过头,默默看了白秋怜一眼,眼神闪动。 月笙撅着嘴,嘀嘀咕咕也听不清。 三人说着,忽然道路两旁起了骚动,那些没精打采的难民纷纷站起,左顾右盼,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一时间人流涌动,颇为壮观。 “咦?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啦?”月笙挑眉,踮起脚往人群走动的方向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随手拽了个人:“喂,你们都去哪啊?有什么事情?” 那人一个趔趄被拉过来,愣愣神才道:“哦……是城东的安老爷赊粥了,像我们这种人,哪里还能弄到吃的,就指望着每天这一回,勉强活下去。”说完连忙挣开走远,生怕去晚没剩的。 安老爷?三人对视一眼,莫不就是要去投宿那家?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白秋怜淡淡道,也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城东已是人声鼎沸,纷纷向前涌,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器皿盛粥。 此处恰好有一片空地,摆了几口大锅,热气沸腾,汩汩煮着粥,里面还漂着几点绿菜叶。几个状似家丁的人忙碌着,将煮好的粥端上,舀给难民,还有几人维持秩序,防止弱小妇孺挤不进来无法吃到。 白秋怜三人站在不远处停下观望。 “原来如此,怪不得此处难民极多,原是此举让他们留恋。”白秋怜轻声道。 “想来就是这家,善先生说他家就在城东,而且城里的大户也只此一家姓安。”李仇沉声说,“我去找人问问。”说着,挤进人群。 不一会便又挤回来,身后跟着个青年,蓝衫儒衣 分卷阅读70 ,腰间横一藏色腰带,模样平淡,满身书卷气,见到白秋怜拱手行礼。 “白大人,久等了。在下安冉,善先生早已知会府上等大人前来,在下方才已派人回去禀报家兄,备下酒宴,请随在下前往。”说着一摆手,满脸诚意。 “原来是安公子,请。”白秋怜也不推脱,牵了马随他走去。 安府不愧是渝安城的富豪人家,府邸占地颇广,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显露出的红檐绿瓦,透着贵气。进到里面,虽不如京城官宦的气派,但一步一景,假山流泉,回廊百转,别有一番雅致。 安冉领着三人穿梭一阵,带到正厅,一男子负手而立,旁边雕花木桌上早已摆好各色菜肴,等候多时。 “在下安旭,久闻白大人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那人见他们到来,拱手上前。 此人眉目与安冉相似,三十出头的模样,肤色偏黑,少了书卷气,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哪里,您严重了。是我们叨扰才对。”白秋怜微笑。心想自己易了容,恐怕你还是未曾真正见过我啊。 那人瞄了几眼,自是知道这并非白秋怜本来面目,却不动声色,笑着请几位入座。 月笙早就饥肠辘辘,不客气坐下,望着满桌菜肴一眨一眨。 安旭命人倒上酒水,起身相敬:“善先生于在下有恩,一日不敢相忘。善先生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今日能结识诸位也是有缘,诸位尽管住下,有什么要求在下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请。”说罢,一扬头,将酒喝尽。 旁边安冉也忙一口干掉。 白秋怜听得此人一口一个善先生,心中不快,也不说什么,举杯喝下。 吃过午饭,安冉带着三人来到一独门小院,幽静怡然,翠竹相伴,安置好,月笙来了精神,嚷着要去逛街,李仇也想出去走走,安冉便欣然愿做向导。 白秋怜推脱午后困乏,在自己的屋中休息。 树影婆娑,屋中偶有凉风阵阵,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醒来外面已是金黄一片,夕阳无限。 听着旁边两个房间没有动静,想必李仇和月笙还未回来。白秋怜理理衣服,走出小院。 顺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闲散踱下去,周围花团锦簇,丰姿摇曳。前面隐隐有莺莺笑声,白秋怜走近才看到,几个侍女围着一个小女孩,笑闹成一团。 那女孩大约十岁左右,小脸因兴奋粉扑扑,一双黑瞳闪亮动人,头上扎个辫子,插了朵杏黄色的蝴蝶花,极为可爱。 几人忽见到白秋怜,都愣住,女孩好奇地看过来。 白秋怜见自己打断人家玩耍,略微尴尬,忙想退开,岂料那女孩脆声道:“大哥哥,你是谁?” “在下白秋怜,蒙安老爷抬爱,在此暂住。”白秋怜柔声道。 “啊,原来是你。我叫安若水。中午听闻有善先生的朋友来,想不到这么快便见到了。”女孩笑嘻嘻走过来,颇为大方。 “原来是安小姐,在下唐突了。” 安若水一把拉住白秋怜的衣袖:“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和我说说那里的事好不好?我从来没去过呢。”扬起头,小脸满是企盼。 白秋怜淡笑,被她拉到石桌旁坐下。侍女则退到一旁。 “小姐也认识善安?”白秋怜不动声色问。 “是善先生啦。”安若水板着小脸纠正道,“我当然认识,他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救你?” 安若水点头:“我六岁那年得了重病,爹娘找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后来善先生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所以他是我的大恩人哦。” “….你今年几岁?” “十一岁。” 五年前?白秋怜微微皱眉,那个时候他还根本不认识善安。 “不过我虽然被救过来,可是身体也不是很好,要一直吃善先生的药才行。白先生和善先生很熟么?是不是也懂医术?” 白秋怜涩涩一笑:“不,我并不懂医术。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人罢了。” 安若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忽然抬手轻轻覆上他的眼。 “你的眼睛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好像能把人吸进去一般。”喃喃说着,纯真的小脸毫不 分卷阅读71 做作。 “若水!”旁边忽然一声喝道,“不要对白大人无礼!” 安旭稳步走来,侍女连忙行礼让开。 “白大人,见笑了,小女一向娇纵惯了,冒犯大人,请大人恕罪。”安旭责怪地瞪了女儿一眼,却掩不住宠爱。 “还不快向大人赔罪,一个女孩子,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安若水委屈地拉下小脸。 “无妨无妨。”白秋怜慌忙说,“安老爷太客气了,莫要再叫在下白大人,在下实在担当不起。安小姐率真可爱,怎么会冒犯在下,您莫要怪她。” 安旭也不说什么,叫侍女将小姐带了下去。 “白大人,天色不早,我已叫人出去找安冉他们回来吃饭,不如先去前厅等待如何?”安旭礼貌地询问。 “……好。”白秋怜淡淡应道,随他前往。 “安老爷不是本地人吧?不知何时搬来此处?”走在路上,白秋怜随意问道。 “三年前。我本是胶山人,自从小女病好之后,便搬来此地。这里气候适中,离善先生也近,很适合小女休养。” “…….当时善先生还是前朝知府,为何会去胶山?” 安旭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善先生微服游玩,恰好路过,当时在下救女心切,贴了告示悬赏求医,因此结识。” 白秋怜见他言语略为冷淡,便不再问。 吃过晚饭,回到小院,月笙兴奋未消,将街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吃过的小吃也赞不绝口。 “怪不得你晚饭吃得那么少,原来早就在街上吃饱了。”白秋怜笑她。 “我明天还要去,今天只吃了一部分,我要把城里所有小吃都吃遍才甘心。”月笙一副壮志豪情样。 李仇瞟她一眼,满是不屑。 白秋怜淡淡道:“要想吃正宗的小吃,不如去飘香楼,那里环境好,味也地道,各色小吃一应俱全,省去你四处奔波寻找了。” 两个人闻言同时看过来—— “飘香楼?”月笙睁大眼,“在哪里?” “如果没搬的话,应该就在城西十四巷。旁边还有飘香院和飘香阁,飘香院是家妓馆,飘香阁则是书楼,莫要认错。”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原来你来过这里啊!”月笙仔细打量白秋怜,李仇也微微惊讶地看向他。 “……….哦,我没说过么?”白秋怜面不改色道,“这里……是我的家乡。” 第二十六章“…….家乡?!”月笙夸张地张大嘴,“原来你是渝安人,从来没听你说过嘛。” 李仇也愕然看他:“那…….这里离你家很近?” 白秋怜微微垂眼;“………就在城郊,离这里差不多要走一个时辰。” “怪不得你那么熟悉。”月笙笑道,“早知道就叫你带我四处逛逛了。怎么样,回到家乡感觉很好吧。咱们可以多住几天,你也可以去看看故人啊。” 白秋怜沉默一下,忽地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两人,回了屋。 月笙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哎呀哎呀,说错话了呢………” 新月如钩,夜色如水,安府的灯笼早已熄灭,沉静在黑暗中。 房门轻轻打开,一席白衣缓缓走出。院中月光轻洒,竹林沙沙细响,淡影虚投。 似乎是下午睡得久了,入夜反而睡不着。白秋怜驻足仰望明月,面上也拢了层薄纱般,清亮的眼眸映出碎光。 从颈上解下玉坠,放在指间,轻轻摩搓,静静注视。玉坠温润,怎样摸都摸不够,凉凉的手感让人流连。 “……明月夜,短松冈……….”唇畔低喃,眼中闪过凄然,怔怔的,看着手中玉坠出神。 身后有声,未回头,音已落—— “…….睡不着么?”少年略为暗哑的声音。 硕长的身影踱到身边,发丝飘动,黑眸亮如星辰。 白秋怜没有答话,依旧垂首看着手中的玉坠,线条圆滑,荧荧幽光。 “这里离苏城路程已不算远,你想要何时启程?”李仇又问。 “…….后天吧。”白秋怜敛了神色,将玉坠重挂回颈项。b 分卷阅读72 r 两人之间扬起一阵沉默—— “…….这里……你的家乡,从前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李仇低声问。 白秋怜望向他,直直的,看不清思绪,良久,才淡淡道:“很美……很美………” “你…似乎对飘香楼很熟悉啊?”李仇盯着他,当他说‘很美’的时候,眼中流转出的光彩迷离而又扉艳。 白秋怜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溢出微笑,淡淡的,却不是以往的敷衍或冷淡,而是自然而然,载着一丝满足与幸福的微笑。这笑,让他那平淡的面庞霎时生动万分。 “……….小的时候,爹爹督促我要多读书,所以常到飘香阁蹭书看。如果不拿回家站着看的话,只要一文钱就可以站一整天。”白秋怜的声音轻而柔,仿佛已经飘回从前,“….整个书阁满是油墨的味道,老板娘很好心,有时还会搬来小凳子给我坐。对面的妓馆白天特别安静,偶尔会有琴曲传出……….” 儿时的画面忽然朦胧地呈现在眼前,一层层高大的书架下,站着纤细的小人。窗户很高,阳光射进来依稀看得到细尘飞舞,悠扬婉转的乐曲相伴,小小的人看书看得入迷,直到太阳西沉方惊觉自己几乎已贴在书上看得费力。动动僵直的双腿走出书阁,对面的胭脂地开始准备,琴声早断,透过枝叶,娉婷少女从木棱窗看下来,眉眼如黛,巧目盼兮,拿起娟帕轻轻笑着,听闻姐妹们的娇喝,才向懵懂的孩子抛个媚眼,关了窗户。小巷渐渐热闹,父亲劳碌一天,从巷子那头走进来接他,暖暖金黄的阳光射下来,连发丝都耀眼。牵了手,和蔼宠爱的微笑,似是奖励,买样小吃,孩子细细品味,唇齿留香,想要父亲也尝尝,大人却推开,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吃。 每日每日,如果每日都这样度过该有多好,虽不富裕却能温饱,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只要能常来这里看看书,常来这里尝尝小吃,小小的人,单纯地笑着,满心的幸福……… 满心的幸福……………… ………………………… 白秋怜不知不觉间收了口,青丝垂下,掩不去满目惆怅,墨绿色的眸漾起水气,幽幽深远—— “………….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青明馃,用野菜糯米红糖印制,甜而不腻,带着野菜的清香………不过,只有春天才吃得到……” ‘吃了青明馃,晴雨田畈坐’,吃了青明馃就意味着春耕的开始。 “……听起来还蛮好吃的,”李仇移开眼,有些无措,这样的白秋怜让他不知如何对待才好。 “……有机会,我请你吃。”白秋怜淡笑,看向李仇的目光好像在看幼时的自己。 李仇没有说话,心底涌起纷繁复杂的念头。即使是杀父弑兄的仇人,仍有单纯美好的过去,简简单单的话语间充满对过往的眷恋向往。可是自己呢,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父母的爱护下嘻笑玩耍,满足于小小的幸福。 每个人,都曾有过难忘的童年,无论困苦或富贵,记忆中总是有着种种欢笑,片断烙在心底,偶尔翻出,丝丝甜蜜和惆怅。那个时候,可以大笑,可以奔跑,可以痛哭,以为看到的小小天空就是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呢………鲜血,仇恨,隐忍,虚伪,变得不敢再面对从前,怕如今的身影污了儿时单纯的眼。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能回头。 ……………………. 小院…………双影…………无言……… 清早吃过早饭,安冉又被月笙拉住,非要去飘香楼吃小吃。安冉的性子很是温吞,也不反对。 白秋怜回屋换了身简朴的白衣,告知傍晚才回,便出了门。 早上太阳还不毒辣,街上的小贩个个精神抖擞,开始叫卖。穿过闹市,远远看到冒出的楼顶,依稀‘飘香’二字,驻足眺望。良久,回过身,敛了神色,进到旁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一会便拿着香烛纸包出来,大步离去。 千里孤坟,野草萋萋。 一大片树林郁郁葱葱,野花零星点缀。阳光下,这里幽静偏僻,仿佛另一个世界。 衣摆摩擦蒿草,蟋蟋簌簌,脚下柔软,偶有杂石。 白秋怜慢慢在及膝的荒草中行走,白影被树木映得灰绿。 脚步在一处隆起的土包前停下,轻轻探身,将土包上的杂草拨开,没有立碑,只是几块被 分卷阅读73 风雨侵蚀的大石压在上面,浅浅的刻着一个字:白。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印记虽然不深,当初也是花了很大功夫才留下。 父亲,母亲,我来看你们了……… 曾经权倾朝野时,李疆曾想替他大肆修葺一番父母的孤坟。毕竟,身为九千岁的爹娘,死后总应该风风光光才对。 可是白秋怜却笑着推掉,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脸面用媚惑换来父母的风光?天下人无不恨他,若是知道其父母所葬之地,怕会迁怒,挖坟掘祖了。 所以,从来没有来拜祭过………孤零零,春夏秋冬,风吹雨打,几乎被掩盖辨认不出—— 白秋怜跪在地上,白衣染上污泥,缓缓将香烛点燃插好,从纸包中掏出一沓冥币。 惨白—— 香烟缭绕,灰烬翻飞,星星点点,吹散开,烛儿烧化,纸钱焚灭,黑黑的粉末落的坟头一片。 无言,无泪………… 深深磕头下去,抵着地面,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摇摇晃晃站起,才发觉双腿已经麻木,强撑一阵,有了知觉,像来时,衣摆滑过蒿草,蟋蟋簌簌,脚下刺痛,杂石相绊…… 白影依旧灰绿,晦暗无神,淡薄纤细,抿唇,不回头—— 翠绿的田野尽头,曾有着宁静的小院,远离闹市,安稳自足。田埂间白色的小花,点活青色一片,树叶婆娑,清水叮咚。 那里,曾是整个世界—— 白秋怜走上小路,视野渐渐开阔。浓烟,火光,只留下焦土,残瓦。可是,终究是自己的家,即使,那个世界已经崩溃。 嘴角自嘲微笑,三年未归,恐怕早叫人铲平占去,盖新房了。如今去看,又是想追回什么呢? 只是……不甘心,来到渝安,生生错过的话,着实不甘心。 远处看得到几间瓦房,农妇撒米。天空晴朗,已是晌午,太阳毫不留情,照得一片白花花。 无视农妇疑惑的眼光,继续往前走,拐过弯才是。 白秋怜看着前面渐渐停了脚步,然后又极快地走去。 那、是什么?? 掩不住心中惊讶,疾步来到故居,从前摧毁的痕迹完全不见,如今,墙白瓦新,耀眼地矗立,在原址,新房早已盖好,甚至………能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竟然和从前的家一模一样?!白秋怜站在门口,不可思议地细细观看。 门,窗,栅栏,石板,青瓦,无论怎么看和自己那住了十几年的家都丝毫不差,几乎让他感到时间的错位,回到从前。 怎么会如此巧合,新的住户如何将房子建得一样? 白秋怜不禁后退几步,心中五味沉杂。不敢上前,怕轻轻一碰,便灰飞烟灭,明知不可能,仍有期翼,父亲会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向他招手,然后坐到母亲身旁,吃她做的热面……. 激动到心脏要跳出来,却被理智压下去。不可能的!一切都不是梦,这房屋只是巧合而已! 白秋怜就这样站在门口,怔怔发呆,一遍遍,几近贪婪地看着一砖一瓦,梦中的景象如今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不忍移开眼。 是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可不可以……….请他让自己留宿一晚? 白秋怜贴近几步,仿佛膜拜般摩搓木桩,墙砖,粗糙厚实的触感让人恍惚,不肯放手。 贴着墙壁,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从眼眶中,晶莹滴落,那么久,那么久都未流出的泪,忽然就抑制不住了—— 头抵在墙上,表情隐没在阴影中,无声,哽咽。 高高在上的白秋怜,淡然面对义军的白秋怜,一心复仇的白秋怜,委曲求全的白秋怜,隐忍不发的白秋怜,钩心斗角的白秋怜,一直以来,都是淡漠的,可是,这样的伪装能持续多久,很累很累,累到半夜醒来,连叹息都苦到叹不出来。 不肯回想,从前的温暖,怕沉溺其中磨了斗志。可是,痛仍在,他只是个凡人,也会软弱,也会逃避,也会流泪—— 默默地,伫立良久,脸颊湿润而冰凉……. 一只手轻轻搭上白秋怜的肩膀,他微微一震,并不回头。 “………白 分卷阅读74 秋怜?”略为迟疑的声音,是李仇。 白秋怜细细擦去泪痕,背对李仇,嗓子有些暗哑:“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了?”肩上的手放下,李仇盯着白秋怜的背影,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刚哭过,却还在欲盖弥彰。 “没什么……触景生情罢了。”挺直了脊背,恢复淡然的声音,有着倔强。 李仇也不戳穿,看了看这栋屋舍。 “………你的家?” “…………现在不是了。”白秋怜终于转过身面对李仇,平静的面容唯有红红的眼睛泄漏情绪。 “你到这里做什么?”微微眯眼,“跟踪我?”冷笑。 李仇不悦:“我才没那闲心,是善先生传话叫我来的。”方才还觉得他寂寥凄绝,如今又浑身带刺,转变真是快。 “……………善安??”白秋怜愣住。 心头还没理清,就听见屋中有人往外走来,稳稳的脚步声,引得两人同时看去。 木门吱哑一声打开,不紧不慢,跨出,修长的身影,蓝衣儒衫,软软的微笑—— “…秋怜,我好想你………” 第二十七章天昏地暗,白秋怜的血色褪得干净,煞白着脸,脚下不稳几欲跌倒。 “…………….善安………?”不,怎么会这样,熟悉的景色,走出来为什么会是他?! 忽然,白秋怜心中一片澄明,看着善安的眼神几乎将他撕裂。 “是你………这屋子是你建的?!!”到后面,已是嘶吼。 善安走近:“喜欢么?” 啪!——善安的脸侧到一旁,逐渐发红。 “滚!你不配站在这里!”声音从牙缝里挤出,白秋怜眼中血丝更甚。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个笑话,那样悲痛的自己,看到这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家,激动难抑,甚至想恳求屋主留他住宿一晚。可是……这竟是善安所做,他毁了一切,又重建一切,在玩弄么?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片因他而烧毁的土地上,有什么资格盖一座被他抹平的房屋,有什么资格在父母惨死的地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看着轻轻擦去嘴角渗血,满不在乎的善安,白秋怜只觉得胸中像火烧一般,愤怒如同漩涡,从脚下迅速升起,包围全身,脑中血液逆流,已听不到周围声音,眼前一阵阵发白,疯狂的因子在周身流窜—— 恨到想要将他千刀万剐。 “无耻!!”怒喝一声,猛地扬手,从猝不及防的李仇腰间,抽出他的佩剑。 借力使力,双手握柄,寒光四射,脱鞘的薄剑就势向善安划去。 李仇反应过来,忙一手箍住白秋怜,一手扣住他的细腕,剑尖堪堪滑过后退的善安胸前,衣服划破翻起。 白秋怜死死握住剑柄,奋力挣扎,看向善安的眼神如刀般锋利,手中再次挥舞着利刃,不杀他不甘心。 “白秋怜!”李仇低喝,这样失控的白秋怜头一次见到,拼命的他力气大得吓人,几乎禁锢不住。 没有办法,李仇疾手点他昏穴,白秋怜愤恨不甘,终软软昏厥过去……… 看着倒在怀中,发丝凌乱,微微出汗的白秋怜,李仇为难地抬头,只见善安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盯着白秋怜,眼中无波却并非无绪—— 当白秋怜醒来的那刹,就已经回想起发生的一切,所以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沉淀,沉淀自己的情绪。 浓重的沉闷涌上心头,现在的他,什么也无法改变。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即使白秋怜没有丝毫动作,依旧以肯定的话语说出。 白秋怜猛然睁眼,善安微笑地坐在床边,这里是安府白秋怜的厢房,外面天色暗淡,已是傍晚。 咬牙,强压住心头愤恨,冷冷扭过头不理他。 “起来吃点东西吧。”平静无波的语气。 白秋怜索性闭眼,完全无视他。 沉默良久—— 忽然感到黑影压下来,压迫临近,不由自主又睁眼。 瞪视!善安俯下身,双手支在白秋怜头侧,居高临下,几缕发丝垂落,轻轻的呼气喷在白秋怜面庞上,眼神闪烁,嘴边挂着讥笑。 “你要一直躺 分卷阅读75 在这里我也不反对,”善安缓缓道,一只手抬起,把玩对方散在床上的墨发,“不过,你伤了我,实在让我很不高兴,我很想讨回一些。” 冷哼,打掉他的手:“不过衣服破了一点,就要哭爹喊娘么?” “………当然不会是这点小事,我受伤的是这里。”说着,指指自己胸口,“费尽心思才能重建白府,指望博佳人一笑,孰料竟遭此唾弃,真真伤了我的心啊。”说得言语哀凄,却虚假得过分。 “滚开。”看着善安,白秋怜又心头火起,碧眸晶亮,眉头微蹙。 “……其实你心底很高兴的吧?真是不坦白又倔强。你不是……….还感动得哭了么?”压下身,贴近,脸颊几乎相碰,在白秋怜耳边轻轻说着,满是戏谑。 “滚!!”白秋怜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深感大辱,怒火中烧,挣扎着想要隔开善安。 善安整个重量都压上去,双手硬掰过白秋怜的细腕,锢在床上。 两人瞪视—— 嘴角勾起浅笑:“我说了,你伤了我,总要讨回点什么才好……”说着,低下头,迅速凑近,做势便要吻下来。 白秋怜心下一惊,怎奈动弹不得,火苗在眼中窜动,抿唇咬牙。 鼻翼相触,温润的唇堪堪停住,只要任何一人微微一动便能碰到。善安嘴角微翘,眼神幽暗,宛若深潭。 寂静的室内飘起诡异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互视,谁也不退缩,仿佛有火花在空气中噼啪闪烁。 微微眯眼,锢住白秋怜的手缩紧,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紧贴的身体传来对方的热度。 白秋怜的眼神愈发冷然,几乎有冰凝结而成。 屋内不知不觉间已经灰暗,只有眼眸依旧黑亮,善安一眨不眨,盯着身下的人。 只差那么一点…….只要轻轻降下,便可以……… 无波的表情,却有风云在眸中瞬息万变—— 轻轻的扣门声响起,打破这异常的沉寂。 “善先生?”安旭沉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善安忽地一笑,垂下眼,缓缓直起身,松了钳制,淡淡瞟一眼白秋怜。 “………什么事?进来吧。” 安旭闻言,开门进来,见屋中昏暗,不觉一愣,忙将灯点上。 “善先生,时候不早,白大人也已醒,不如先去吃饭吧。”必恭必敬。 “……好,我这就去,麻烦你了。”善安点点头。 “那………白大人?”安旭小心地看了看床上的白秋怜。 白秋怜背对不说话。 “待会拿点清淡的放在这里吧,他饿了自然会吃。”善安说着起身,和安旭一同出了房间。 白秋怜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良久—— 依旧是那小院,竹影摇曳。 坐在屋外石阶上,月色皎白,白秋怜静静呆着,毫无睡意 他想要尽快平复心情,时至今日,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缅怀过去。善安本应和冀王待在云苍才对,怎么会突然来到渝安,说是不放心特地来接他们又不太可信,难道说,事情发生了变化? 个人的恩怨暂且放到一边,白秋怜神情凝重,他所要做的关系天下百姓,不可怠慢。他不想……….让赵启彻失望…… “白秋怜。”思绪被打断,月笙披着单衣走过来。 “白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冷冷地语气,“我警告你,如果你伤得善先生一分一毫,我决不会放过你。”瞪视。 白秋怜扫她一眼,不理。 月笙气鼓鼓坐下:“我可不是开玩笑,别以为你能迷惑所有人,我就是个例外!”说着,挑衅地看向对方。 白秋怜缓缓开口:“……对于你来说,善安是重要的人,不忍见他受伤害。可我的心中也有重要的人,我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 “哦?重要的人?”月笙讥笑,“一向冷情的白秋怜倒有重要的人了?真是稀奇。你可不要告诉我是天下苍生啊~我晚饭吃得比较饱。” 白秋怜淡笑:“为什么不是呢?天下人中自然也包含了我的挂心之人,若天下人受苦,挂心之人自然也会受苦。” 月笙翻个 分卷阅读76 白眼:“真不知道善先生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虚伪的人。” “你说的挂心之人,该不就是戴玉石、东方炎和赵启彻吧?”满不在乎说出帝王名讳。 白秋怜沉默一下:“还有冀王,李仇和你啊……”温和地看向月笙。 月笙以手支头,简直要昏厥过去:“………和你说话真是种酷刑。” 白秋怜笑笑。 “………你不觉得,爱所有人就等于所有人都不爱么…….”月笙忽然轻声说道。 白秋怜低头不语。 “你恨善先生,因为他毁你全家,那你不也杀了他全家。你有什么资格再恨他呢。” “……….我恨他,他也恨我。不会因为表面上的扯平忘却仇恨。何况,这些事是他挑起,若他安分守己隐姓埋名,我怎么会知晓他尚在人世?”白秋怜淡淡道。 本来,在经历一切后,可以放开一切的,却因为那金壁辉煌殿上相遇,而改变。 月笙直视白秋怜:“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善先生那么重视你,你竟然还说他恨你?!” 白秋怜一怔,皱眉。 “你知不知道,我跟在他身边两年,他总是说起你,每件小事每个细节都记得。说你在宫中收排挤,说你冬天赤脚在雪地中跳舞,说你生病吐得一塌糊涂,说你如此清傲的人要忍受这些,是怎样佩服你。你以为,一个恨你的人会这样关注你么?!”月笙挑眉,目光变得冷峻。 “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从善先生口中,渐渐熟悉你,仿佛你就在我面前一般。你可知道,说起你时,善先生是怎样的表情,看着他的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月笙越说越激动:“我一直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你就好了,那么,像善先生那样淡情的人,或许就可以看到我一点。而你,什么也不知道,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你!!你却时刻想要他的命——!” 白秋怜猛地站起,面色苍白,手指下意识攒紧,嘴唇微颤,盯着月笙—— 月笙稳了稳情绪,也站起,止不住冷笑连连:“怎么?我明白的说出这些,你不敢听么?你的仇人爱上你,害怕了么?” “………够了!现在已经不仅仅在于我二人之间的仇怨,而是牵扯到冀王和陛下——”啪!话语被截断,面颊火辣辣痛。 “………….所以我说,善先生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虚伪的人?”月笙眼神闪动,眉宇间掩不住哀伤,“白秋怜,你心里早就明白善先生的心思了,不是么………你不捅破,就是想要利用他对你的感情,否则你一个人,怎么敢来到这四周全是敌人的地方。是因为你笃定,善先生压根不会伤害你!” 院中一阵沉寂,白秋怜侧着头,表情隐没在厚重的阴影中,伫立不动。 “…….这一巴掌,是还你白天对善先生所为。”丢下话,月笙狠狠瞪他一眼,回房了。 白秋怜缓缓转过头,单薄的身体在空荡的院中显得孤伶,青丝微乱,抬眼—— 对上站在院门口的蓝衣儒衫,夜里看不清楚表情,那眼却似星辉闪耀,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默然看过来。 也许都在等对方开口,反而谁也没有说话,对看,隔得远了,只能直直望进对方的眼里,却又都深沉无波,看不透彻。 过了很久,久到时间的流逝让人忽略,白秋怜淡淡移开眼,转身回了屋,房门慢慢阖上,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善安微微低头,也缓缓转身离开—— 院中一字排开的三间房屋,拢在清冷的月光下,黑漆漆的窗口,没有声响。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一晚,谁也无法入睡……… 第二十八章第二日,四人便要告辞向苏城进发,安旭挽留再三,白秋怜执意离开。 虽然只住了三日,安若水却对白秋怜恋恋不舍,拉着他的衣袖,稚声问何时再来。 苏城离渝安已不算远,安旭雇了马车,让四人可以安稳舒适地赶路。两人一辆,内里极为宽敞,软垫坐久了也不觉酸麻。 白秋怜拉着安若水,缓缓摸她的头:“等你的病完全好了,我就来看你。” 安若水点头,安冉走过来将安若水轻轻拉开:“莫要再耽误白大人,善先生他们已在车上等着了。” 白秋怜微笑,将手搭在安冉扶住若水的手背上—— 分卷阅读77 “安公子,等若水的病除根,带她到京城去游玩如何?” 安冉依旧温吞地淡笑:“多谢白大人盛情,日后若水无恙,自会迁到京城久居,到时还望白大人多多照顾。” 白秋怜微微额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转身向马车走去。 挑开帘,竟然是和善安同乘一辆,白秋怜不觉面色一沉,冷冷坐到一边。 马车出了渝安,向苏城行驶,这里虽不曾淹过,但雨水积压,路有坑洼,颇不良行。马夫是极有经验的人,坐在木板上,牵着缰绳使巧劲,倒也走得比较平稳,只是速度略慢。 马车内一路沉默,白秋怜将窗前竹帘掀开,只看沿途景色。 善安看着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昨日忘了交给你,冀王的。” 白秋怜冷淡地接过来,拆开——却是白纸一张。 微微皱眉,盯着白纸,信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滴似乎不小心滴上去的墨汁,湮开来。 善安浅笑:“临走时,冀王说要我带信给你,举起笔,却踌躇不定,最后,只将这纸装了信封给我。他说你看到自会明白。” 白秋怜轻轻合起,眼帘垂下,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哦?想不到白大人和冀王如此心意相通,不知你瞧出了什么?”善安敏锐地看他一眼。 “………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执笔不定只因心中杂乱。可以解释的,解释无用,可以说明的,未到时候。木已成舟,终要相见,偏又有些怕见。思绪万千,如何写?只得白纸一张,反倒概括所有了………” 善安眯眼,半晌扬起微笑:“白大人真是玲珑剔透,拿捏精准……” 白秋怜微微侧头:“…….冀王安好?” “自然很好。” “那你为何不跟在他身边?”直视善安。 善安笑笑:“我来接你,虽然此地离苏城不远,不过我还是想要早点见到你。” 白秋怜面无表情:“………你以为这样说我会信么?” “………这是真的,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善安挑眉,“赵启彻…….有些等不及了……” 白秋怜扭过头,浅笑:“那么,就面对面光明正大地斗一场如何?真正想做皇帝的是你,所以真正和陛下对决的也应是你,不要再拿冀王做挡箭牌。” 善安眼神微动:“……….冀王知道你如此关心他,一定会很高兴……” 白秋怜不再说话。 临近晌午,到了一处空地,路旁有人支了棚子卖消暑的酸梅汤,善安让马车停了下来稍做休息。 下了车,舒展下腿脚。 白秋怜望望四周,走到李仇身边:“月笙呢?怎么不见她?” 李仇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扭头走开,留白秋怜一人在原地发怔。 “她去办点事,很快便能赶上来的。”善安贴近,语气温柔,却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仿佛冰锥刺人心脾。 白秋怜盯着他的眼睛,对方也不在意,闲散靠在马车边,慢慢喝着买来的酸梅汤。 碧眸暗沉,浮光潋滟,依旧易了容的面庞愈发冷然。 “……….你让她去做什么?”硬邦邦吐出话语。 善安笑了,笑得春风拂面,眼底寒光闪过又极快掩下去—— “善后而已,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挑眉。 “不,我猜不到。”保持死水般的沉静。 “………你以为和安冉那点小动作我会看不到么,”善安索性挑开,“既然他自不量力,不和兄长站在一起,与其兄弟反目,不如我帮他解脱。”轻淡地说着,神情中带着嘲讽和残酷。 白秋怜抿唇,良久,倏然抬眼,眸中光华照人,扬起长长的冷笑,琉璃般的声音划破虚空。 “好,那我们不如在此等月笙回来,看看结果如何?” 善安微愣,挺起身,黝黑的瞳孔幽光暗动。 “…….不。” 傍晚,马车行到一处山脚下的小镇,绕过山,便会到达苏城。 细细的小雨下起来,淡淡的,街上挂满灯笼,虽 分卷阅读78 然天色已黑,行人仍很多。 白秋怜三人住进小镇唯一的客栈,客栈清冷,这里很少有外乡人来。 吃过饭,在房间中休息。 “我道为何街上如此多人,原来是要过盂兰节。”善安笑笑。 “盂兰节?”李仇一愣,“原来如此,今晚可要热闹了。” 盂兰节又称中元节,鬼节,在南方,是除去春节外最大的节日,通常会祭祖拜佛。 “莫要错过节日,不如出去走走。”善安笑意盈盈,探手就去拉白秋怜。 白秋怜不着痕迹闪开,先出了门,两人跟上。 路边放置了很多小祭坛,还有卖荷花灯的,小镇上的人似乎都从家中出来,手里拿着自制的荷灯,香火,往镇中心走去。 镇上有条穿流而过的小河,不知源头在哪,蜿蜒曲折,倒也清澈,此时河边开始有人小心翼翼地放下荷灯,黑夜中,闪着荧荧火光,漂浮摇曳,顺流而走。 河边是大片空地,平时就常作为集会用地,此刻,搭了极大的篝火,燃得噼啪作响,映亮一片天,佛幡在周围伫立,轻轻飘扬,烟火的味道充斥耳鼻,一时极为壮观。 三人在人群中行走,每人买了盏荷灯,往河边挤去。 篝火边聚集了很多人,围圈或坐或站,慢慢有悠扬的歌声传来,并非一人所唱,而是几人合唱,淳朴中透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舞者身穿特别的彩衣,围着篝火跳起祭祀的舞蹈。望过去,到处是人,黑压压的脑袋,明暗变幻,连相貌都模糊了。 白秋怜拉着衣角,以防被人踩到,好不容易挤到河边空隙处,点了灯,谨慎地轻轻放入水中,粉色的荷灯晃动一下,旋即被流水托送飘走。藏蓝的河水,碎光点点,荷灯一盏一盏,衬得缤纷夺目,却不张扬,仍带着幽幽静思,缅怀故人。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浮生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白秋怜望着自己的荷灯,缓缓飘远,又被水流挤到离岸极近的地方,竟摇摇欲坠,几乎覆灭,不觉怅然。 忽地,从岸边人群中伸出一只手,轻轻将那荷灯一托扶正,便又摇摇摆摆继续漂流下去。 白秋怜心下感激,挺身顺着望去,那人群中,一个老妇静静坐着,身上是粗布陋衣,旁边明明很喧闹,她却置若罔闻,将周围无形的隔开。 定神,白秋怜微微张嘴,直愣愣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满是不可置信—— “…………母亲……………”不自觉低喃,仿佛灵魂被抽离,想也没想就向她走去。 “你去哪?”善安注意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白秋怜怔怔回头,猛地甩开,背着火光,善安的面庞拢在青色阴影中,黑色的眸闪过讶然。 “你怎么了?….等等!你去哪?”察觉到他神情不对,还没反应,对方已跑开,可以看得到,白秋怜在拥挤的人群中跌跌撞撞,目光涣散,朝着远处跑去。 “白秋怜!!”善安忙追去,李仇蹲在岸边,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自己放下的莲灯,忽明忽暗。 雨渐渐大起来,簌簌地从天上洒落,扬起烟幕,河水被击打出涟漪片片,搅了清澈。 那老妇站起身,离开人群,向远处走去,白秋怜跟在后面,心下发急,突兀地将旁人拨开,匆匆去追。 明明老妇走得不快,可跟在后面,无论如何,总是差一段距离,透过朦胧的氤氲,耳边是时隐时现的咏诵,佛幡被风吹得呼啦作响,远处人声逐渐散去,雨水顺着发丝,凉凉淌下,眯着眼,执着地跟在老妇后面。 “母亲……母亲!”白秋怜一阵恍惚,泥水飞溅,污了白衣。 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越走越远,雨越来越大,衣服湿透,冰冷地贴在身上,那老妇却依旧不慌不忙,周围形成一层隔绝,竟片衣未湿。 “母亲,求求您,停下来吧。”嗓音沙哑,抹把脸,喘着气,白秋怜穿过水幕,只能隐约瞧见灰色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恳求,老妇停下脚步,缓缓回身……. “母亲…….”声音哽咽微颤,小心翼翼地接近。 “……莫要过来了,孩子……….人鬼殊途……………”浅浅的又清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白秋怜怔住,停下脚步。 周围只有雨哗哗的声音,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树林, 分卷阅读79 寂静荒凉,黑夜中,树叶被拍打,月光晦暗,两个灰色的身影默默站着。 “母亲………….”忍不住,还是向前,思念,从未停止,如今,听到那暖暖熟悉的声音,怎能离开? 探手,却横空穿过,白秋怜一震,怆然泪下,胸口玉坠冰得刺人。 “……….好孩子………你受苦了…….”叹息,眼中是母亲的慈祥和怜惜。 “母亲……孩儿不孝,到现在也未能报仇………”白秋怜一下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已做的很好………”柔柔的声音。 “我好累,母亲,好累………”细细碎碎念着,白秋怜露出依赖的神情,雨珠从睫毛上颤落。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母亲,我该怎么做………” “世上一切皆有定数……….” “定数?既然这世上有鬼神,为何……恶人仍存呢…….”白秋怜呢喃, 白母轻轻摇头:“世上事当由世上人去做,鬼神只是世上的执念罢了………” 白秋怜看着母亲,默然不语。 “孩子,我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对我来说,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雨水穿过白母的身体,让她显得更加模糊。 “…………幸福………”白秋怜的眸中浮起迷茫,“母亲………不会的,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深深的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波逐一波,在林中回响旋绕,悠悠的,带着惆怅哀思。 渐渐,面前的身影淡了,白秋怜一惊,慌忙伸手,仍旧什么也抓不住,只有雨水无情地倾泻。 “母亲!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脆弱而嘶哑的声音。 那影还是留不住,和着雨水,飘然消逝,只留绵长的叹息,层层叠叠,让人失神。 “………为什么,不带我走呢,母亲…………”颓然地放下手,身影是那样孤伶苍茫,任由雨水拍打,冰凉的水顺着发丝,从领口流进,凉了一身。 好冷…………….闭眼,仰头,风吹过,纤瘦的身体轻颤………… 好冷…………… 良久,往回走,河边零零散散只剩几人,篝火早已熄灭,佛幡浸透雨水,蔫蔫地垂着。 “白秋怜!你跑到哪里去了?”善安从远处跑来,全身亦是湿透,跑动间,水珠飞溅。 李仇依旧坐在河边,只是身边多了月笙,不知何时已找到这里,两人闻声,望过来。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白秋怜转头淡淡看着善安,碧眸深沉。 善安一愣,反问:“你指什么?” 李仇在旁边站起,目光射向白秋怜:“你看到什么?” 白秋怜定定回视,满是雨水的面庞,掩不住眸的光芒。 然后回首,看那走过的路,黑茫茫,延伸极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自己……真的是看到母亲的魂魄了么?…………. …………鬼神只是世上的执念罢了……… “……….没什么,眼花而已。”低低地说,迈步向客栈方向走去。 善安与月笙跟上,李仇微迟,看那河水,荷灯七零八落,有的被冲到岸边搁浅。 “………父亲……………”看着远处,低喃,眼中依稀映了伟岸的身影,身披战袍,威严地伫立。 你看到了什么?………… 是鬼是神………亦或是….心中的执念………. 盂兰节————鬼门已关———— 第二十九章“陛下。”御书房中,戴玉石微微弯腰,必恭必敬道:“听说东方大人已经到达渝安了?” 赵启彻挑眉:“嗯………他已经来信奏报,你看看吧。”说着,示意身旁的太监将桌上的信纸递下去。 戴玉石接过,细细看一遍。 “渝安城的安家?想不到善安的手伸得如此之广。” 赵启彻嘴角扬起微笑:“无妨,东方炎自会处理。” 戴玉石低头:“陛下圣明,只是…白大人虽然一路提供诸多信息,但以他一己之力,仍会吃力吧……….”淡淡说着, 分卷阅读80 却在触到那个人时,心中微颤。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了,白衣在记忆中翻飞,想要握住他的手,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有朕。”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信任。 既然已经放他而去,那么,就给他力量,他说过…他还会回来………所以,现在,让他放手去做吧! 静静的御书房,一时沉默,君臣二人心思百转。 只为那孑然的白衣,迎风傲立—— 暴雨,天色混沌,滚滚雷声如同巨锤,带着链条劈下来。 已是第二日,客栈中,大家都对这种天气感到没由来的忧虑。 “好无聊啊,困在这穷乡僻壤!”月笙支着头,不满。 “再等等吧,这种天气,山路走不了的。”善安在一旁淡淡道。 “可是看样子,似乎短时间内停不下来啊!”月笙面对善安,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白秋怜看着外面,闪电清晰而狰狞地在灰黄厚重的天空显现,让人觉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安身之处击倒。雨水拼命地砸在泥土上,听声音都觉得疼。 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也是走不了的。 李仇踱到窗边,凝视外面,沉默。 整个小镇都在沉默—— 安家到底怎样了呢?没有人开口问月笙,她回来后也没有提起,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善安神态自若,白秋怜也神态自若,怕什么,这场争斗序幕刚刚拉开,何必着急结果。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仇忽然侧头,光线勾勒出他笔挺的线条,目光带着一丝困惑,直直盯着外面几乎成了小河的街道。 “声音?”善安站起身,也走到窗边,静静听了下,“……….不,除了雨声我什么也没听到。你听到什么了?”狭长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芒。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月笙和白秋怜也静下来,仔细聆听。 “………….奇怪的声音,时有时无,夹杂在雨中,听不太真切……”李仇说得很慢,依旧努力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是错觉。 善安扭头看向月笙,月笙怔了下,迟疑地摇头:“……….我没听到什么。”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李仇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 外面没有行人,磅礴的大雨刷洗着一切,树木被吹得几欲折弯,断枝掉落,还有不牢靠的瓦片被掀起破碎。 白秋怜满耳都是暴雨和风声,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然而心底没由来的有些不安。 李仇下意识皱眉:“………你们,真的没听到么?”那声音越来越大了。 月笙猛地站起:“啊,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善安眼神闪烁,眯眼:“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轰隆轰隆的……….因为有雷所以听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月笙低着头,冥思苦想。 “………像是千军万马在接近的声音。” “对!” 说话间,感觉声音又大了些,李仇不安地望向外面。 善安敛起闲散的神情,手指不觉攒紧。 房间内一时窒闷,都在暗暗猜测这奇怪的声音会是什么。 ——哐!桌椅发出碰撞,白秋怜猛地站起,嘴唇抿紧到微微发白。 “……是什么?”善安静静问。 墨绿的眼眸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幽光,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薄唇轻启——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泥石流………”仿佛千斤顶般压着,艰难地吐出话语。 抽气声传来,月笙瞪大眼:“泥石流?!” “………是,这个小镇处于山脚下,这样大的雨,很有可能发生。”涩涩地回答。 “不管是不是,立刻收拾东西,走!!”善安毫不迟疑,冲出屋,月笙一顿,跟上。 “…………你觉得我们逃的了么?”李仇盯着白秋怜,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没有回答。 分卷阅读81 当四人收拾好东西到楼下的时候,白秋怜已经将消息告诉客栈中的人,惊恐在无限扩大,店主和小二撇下东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客人们吓得四散逃走,两个车夫也跑得没影,一时间客栈竟空空荡荡了。 李仇到后院将马车卸下,牵了马,正好四匹。 雨水密集地拍在身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瞬间便全身湿透,眯着眼,水流顺着下巴、发丝滑落,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马儿似乎感应到什么,焦躁不安地刨着踢。 “快走!!”善安骑上马,大吼。风雨中,声音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你们先走,我能通知多少算多少!”白秋怜一拽缰绳,反而向小镇中心跑去。 “混蛋!!白秋怜你给我回来——!”善安怒极,一加马肚赶上去。 白秋怜只听得后面有人跟上,刚要回头,一股大力,竟被拦腰掠起,重重摔在另一马背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看着怀里的白秋怜,善安眼神阴沉到吓人,手臂揽得更紧。 “放开我!!至少能救一些人!”白秋怜趴在马背上,被颠簸得气喘。 说话间,白秋怜那匹马已经自己跑远追不回。 手指苍白地抓住善安的衣襟,白秋怜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闪烁不定。 善安冷哼一声:“…………想叫我和你一起死?没那么容易!”语气森然。 “善先生!快走吧!!”月笙的声音嘶吼到走调,那轰鸣声越来越大,连白秋怜都隐隐听到。 “李仇!!看好他!”善安扭头,一拽白秋怜,李仇探手接过,让他坐在前面。 “胆小鬼!!”白秋怜满眼愤恨和不屑。 此时开始有人从家中惊惶地跑出,眺望远处,可以看到树冠倾斜倒下,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充满毁灭的死亡气息,灾难朝人们呼啸而来了………. “走!快走!!”月笙急吼。 马蹄飞扬,砸在泥水中,溅起濒死的水花。呼吸变得急促,眼前是水帘蔽日,天地混沌,身上已经湿凉到麻木,发丝贴在脸上被胡乱抹开。 一味向前,没有人知道前面是什么路,只是在逃,逃离死亡。 白秋怜坐在李仇前面,紧紧抓住马鬃,耳边是李仇凌乱的呼吸。 轰鸣声越来越大,甚至可以感到大地的震动,这不祥的讯息迅速蔓延。 白秋怜觉得自己几乎快被风雨穿透,苦涩的雨水只要微微张口就会灌进。 忍不住,屏气,轻轻回头—— 移不开眼,那是厚重到让人窒息的绝望,灰褐色的泥浆夹杂着残木、石块,吞噬一切,好像墨汁浸染宣纸,迅速而无可挽回。 庞大的泥浆奔腾而来,淹过屋舍,冲倒树木,人在它面前是如此渺小,刚要拔腿便被拉入深渊,惊恐的眼神,张大到几乎撕裂的嘴,听不见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拢住,无法逃离。应该是哀嚎遍天的凄厉,却被雷雨击打下去,连发泄都发泄不出来。那曾篝火映天,载歌载舞的地方,那曾荷灯盏盏,幽思绵长的地方,深深埋到下面。 不同于战场的厮杀,这是无声的血腥,更显疯狂—— 道路蜿蜒,树木匆匆掠过,飞奔仍旧继续,身后是恐惧。 泥浆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卷上,仿佛要将一切抹平,逼人而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说得出话,眼睛盯着前方,虽然前方一片茫然。 从上面望下去,三个黑点在山路上快速移动着,身边是陡峭的悬崖,而身后是逐渐追上的死亡。 生无可生! 内脏要被颠簸出来一样,呼吸困难,碎石从旁边的山坡上砸下,白秋怜几乎抓不稳马鬃,眼前开始发花。 也许………只是在延迟死亡的时间罢了,泥浆终会赶上,将他们掩埋……… 都死了…….其实,也是种解脱吧……. 恍惚间,马匹陡然冲击,还未反应,已经被甩到地上,滚落几圈,地上砾石划得生疼。 原来是马匹被石块绊倒,白秋怜和李仇摔在地上,狼狈不堪,一阵眩晕。 李仇慌忙起身拽马,那马儿竟无法站立,猝然绊倒折了腿,嘶鸣响起,一次次起来失败,犹如知晓自己的命运,马儿眼中充 分卷阅读82 满哀伤。 “白秋怜!!”善安勒住马想要回身,却被月笙夺过缰绳。 “善先生!!来不及了!!快走——!”不等对方反应,狠狠踢了善安的马一脚,马儿吃痛,又撒开腿狂奔。 月笙看了跌在地上两人一眼,咬唇,别过头,飞奔离开。 白秋怜满身泥泞,回望,滚滚泥浆汹涌而来,隐约见巨大石块在其中翻滚。 确实………来不及了…… 原来自己最后会是这样的死法,心中忽然平静到不可思议。 “还不快跑!发什么呆?!”李仇怒吼,强拽起白秋怜。 “没用的,跑不过的。”白秋怜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上稀泥极滑,使不上劲。 “闭嘴!!!”目呲欲裂,暴雨中,李仇力气大得不同寻常,几乎将白秋怜架起来,少年的眼中是浓烈的求生欲望。 可是泥石流越来越近,轰然压下来,两人回头,眼中是铺天盖地的昏暗,泥点飞溅在脸上,刺痛,连呼吸都夺去。脚下被缠住,像漩涡般吸拉。 在混乱中对视,一瞬间,下了决定般,李仇猛地使力,搂住白秋怜往旁边纵去。 旁边是断崖!—— 来不及多想,只是一闪念的迟疑便会尸骨无存。 “跳!!——”耳边还有着余音,身体已经腾空,脚下是迷雾,衣袖翻飞甩出水花,头上有泥块坠落,凌厉的空气从脸颊旁划过。 什么也看不到,脑中白茫茫一片,只有轰鸣在旋绕,如同梦魇。 飞速下落,身体几乎被撕扯开,头晕目眩,没有天没有地,混沌! 未知……在等待着两人,死亡在身后,渐隐渐现……………. 第三十章不知过了多久,白秋怜有了意识,慢慢张开眼,繁茂的树叶罩在头顶,空隙处露出小片阴暗的天空,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如烟似雾。 微微转头,有些发晕,身上湿凉,衣袖浸在泥水里。缓了缓,挪动身体,强撑起来。 钻心的疼痛!腿——似乎摔断了……… 咬牙,坐起,探身望去,一眼便瞧到李仇也正颤颤悠悠爬起。 “李仇。”白秋怜叫他,嗓音嘶哑。 李仇看过来,晃了晃,脚步沉重。 “……我们还活着……”满脸污泥,浑身伤痕,衣服破烂,可是李仇忍不住微笑。 “你没事就好。”白秋怜也跟着淡笑。 李仇的视线落在白秋怜腿上,蹲下身,轻轻握住—— 身体一震,白秋怜疼的反射性咬唇,手指紧紧抓住野草,陷进泥中。 “小腿骨断了,必须接上。”李仇看他一眼,起身找了根较直的树枝,粗细合适。 白秋怜扯下外套,本就千疮百孔,几下就撕成布条,递给李仇。 “麻烦你了。”白秋怜眼中流露出毅然,抓住野草的手指更加攒紧,身体不自觉绷住。 李仇摸到断骨处,握住两边,抬眼看他。 “………忍住。”话音刚落,手下陡然使劲,生生掰过断骨接上。 白秋怜猛地扬起头,身体前倾,闷哼被憋回去,紧闭的双眼透出锥心的疼痛,微微颤抖,指甲渗了血也毫无察觉。 迅速用树枝固定,绑得结实。 白秋怜不吭一声,只是喘息略促,面上透出薄汗。 “我到四周看看有什么路可以走出去。”李仇轻放下他的腿。 两人从悬崖上坠落,不知落在何处,此地一看便知人烟几乎绝迹,到处是繁茂到歪七扭八的老树,野草横长,还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 白秋怜仰头,不远处的山壁斜斜向上,蒙蒙细雨中,崖顶泛着淡淡的烟色,仿佛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渐渐隐没。 这样高,两人竟然可以活下来,不得不说是奇迹。 白秋怜微微叹息,他看到李仇帮他接腿时,斑驳的双手,指甲大部分已经掀起,有的完全脱落………那个孩子,是拼了全力保住两人的性命………… 缓缓挪动身体,摸索着探到坠落时压断的树枝,雨丝飘落在手上,微凉,握起一根较长的木枝,支撑着想要站起。 分卷阅读83 “……慢点。”李仇不知何时回来,踱到白秋怜身边扶住他。 “有什么发现么?”白秋怜紧紧攒住树枝,摇摇摆摆。 “那边有个山洞,暂时可以躲避风雨,我们先过去歇歇,再想其他办法。”李仇面无表情,扶住白秋怜的手却极为稳当,小心翼翼。 白秋怜用树枝代腿,一小步一小步蹦着往李仇说的方向走,只是每蹦一下,伤腿就刺痛一下。 李仇架着他,眼中闪过复杂,犹豫着是否应该抱起他到山洞,这样也能让他少些痛苦……想到这,心中一惊,什么时候开始顾及到白秋怜的感情了呢?自己的心开始软弱了么? 抿紧唇,压下心中所想,扶着他,缓慢移动。 山洞是天然形成,里面颇为潮湿,地面上隆起凹凸不平的大石,两个人找到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坐下。 “等到明天天亮,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出路。”李仇淡淡道。 洞外天色已黑,天上还飘着浓重的阴云,雨淅淅沥沥似是永远也下不完。先前的惊险如同一场梦,听着外面雨打树叶的声音,竟恍若隔世。 白秋怜靠着洞壁,微微失神,忽然瞟到一只手伸到面前,轻轻抚上面颊。 一怔,直直看向李仇。 “……易容的面皮,已经破损了。”李仇顿了顿,收回手,语气无波,只是眼神略略闪烁。 白秋怜一摸,果然,面皮已经划破翻起,挂在脸上极为怪异。索性全都撕下,扔在一边。 两人从崖上落下,其间划破撞伤大大小小伤痕布满全身,衣服和着泥水撕扯得不像样,头发蓬乱,一时间真若乞丐一般。只是白秋怜揭下面皮,露出受保护的脸颊,白皙到几乎透明,突兀地显现出来,与狼狈的身上派若两人。 “我的腿,一时半会好不了,你不用管我,自己先找路回去吧。”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青影,还带着水气的面庞影影绰绰。 李仇忍不住冷哼一声:“我既已救了你,怎么可能抛下你?”说着站起身,到洞外拾树枝。阴冷潮湿对二人都是考验,这种天气一定要生火才行。 费了很大劲,火苗终于窜起,明亮的桔色使阴暗的山洞变得温暖而有生气,树枝噼啪作响,火焰跳动,望进去,险些迷失其中。 “………….为什么要救我?”白秋怜抱紧自己,凑近火堆,汲取暖意。 火光照耀着李仇的面庞,阴影随着火苗的摇曳而变幻,漆黑的眸底映着点点碎光,薄唇紧闭,沉默不答。 “我知道,你当时的想法和我一样不是么………”白秋怜淡笑,清雅艳绝的容颜如幽兰,在这寂静的山洞中绽放,“你想要拖住我,一同死在泥石流中,就像我对善安想得一样。” “那么你为什么没做呢?”李仇转头,看向他。 “………….不知道,也许是怕死吧……”嘴唇微启,那种时候,心中纷乱,只是茫然地逃命而已。 出奇地,李仇没有嘲讽他,默默拨弄下火堆。 将衣服脱下,挂在较长的树枝上,凑近火慢慢烤干,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李仇赤裸的上身毫无赘肉,火光下肌肉纹理清晰,充满力度,却布满伤痕与淤青,还有曾经的疤痕。 “你也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湿着会生病,对腿伤更不好。” 白秋怜迟疑着,对上李仇坦荡的眼神,也将衣服褪下,挂在树枝上。 褐色的泥土粘在身上,还有暗红的伤痕,却衬出底下出奇的白,肌肤若雪,削瘦的肩骨隐约透出一丝妖娆,让人看了心底涌起窒息的感觉。 李仇别过脸,盯着烘烤的衣服。 “…………回去之后,你依旧要为善安做事么?”淡淡问。 “………不会有什么改变。” 白秋怜挑眉:“为什么?他不管你的死活自己逃命,这样你依旧为他卖命?” “那种情况下,逃命是应该的吧。”李仇嘴角泛起一丝讥笑,似乎想起什么,“求生是本能,何况即使他回来救我也于事无补,只是再多死两人罢了。” 白秋怜沉默一下,幽幽开口:“当初,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救了你呢?”让你可以那样死心塌地,定然是在你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伸出的援手无论是什么,都会深深刻在心里。 分卷阅读84 “………….在我快死的时候。发配边疆,你知道真正能活着走到发配地的又有多少?鞭笞,殴打,凌辱,饥饿,干渴,被人踩在脚底下,那个时候,根本不是人。”苦涩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手指下意识攒紧,身上的伤疤似乎疼痛起来。 然而他想活下来,活下来报仇,无论怎样的伤痛都不能夺走他求生的意念,在他被打得晕死过去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善安。 “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将我仍在路边,可是善先生把我救了回来,一点点将我养好。”仿佛抓住曙光,怎么可能不对他交心呢? 白秋怜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发丝凌乱地散在身上:“你心里应该明白,他救你,是有所图。”否则,怎么会让他去学对自身损伤极大的武功。 “那么….你敢说你现在对我就无所图了么?你还不是想要说服我倒戈。这世上,又有哪些人是真的无所图,不过相互利用罢了。他救了我的命,我自当报答他。”李仇冷冷道。 白秋怜忽地心中刺痛,面前的少年有着超越年龄的沧桑,带着愤世嫉俗,而这一切都缘于自己,说是为了早一日结束乱世,可又有什么资格决定牺牲他人呢? 洞外风过叶响,隐隐夹杂着野兽的嚎叫,李仇拾起几根点燃的木枝放到洞口,防止动物进来。 “你睡吧,我过会再睡。”李仇盘腿而坐,调整气息。 表面上他没受重伤,可内伤不轻,胸中郁闷,李仇闭上眼,开始呼吸吐纳。 白秋怜披上半干的衣服,枕着手臂躺下,全身的酸痛加上腿伤,疲劳不堪,火焰在眼前跳动,如同催眠,很快便沉沉入睡。 低低的呻吟将白秋怜惊醒,睁开眼时,一片漆黑,从洞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得洞内一片幽蓝。火堆早已熄灭,静静趴在那里。 白秋怜抬头,看到不远处的黑影蜷成一团,不安地扭动着。 “………李仇?”痛苦的呻吟从那里泄出,白秋怜撑起上半身,“李仇,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有压抑痛苦的声音。 白秋怜心下有些着急,拖着伤腿,一点点向他挪去。 “李仇!”爬到身边,扳住他的肩膀,想要看清他埋在手臂中的面庞。 伸手探向他的脸,满头是汗! “李仇?是不是摔下来的内伤所致?”白秋怜凑近,对方紧闭双眼,微微颤抖。 听到话语,李仇艰难地睁开眼,嗓音干涩:“……….是我练的武功所致,你知道的,和那次一样…………” 白秋怜当然记得,那次在冀王的花园中,撞见发病的李仇,痛苦地晕倒在地上。 “………本来不会这么快发病的……….只是摔下来、震动内脏………所以,提前了…….”李仇话音未落,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 “我给你的药呢?”那次给了他两颗,到现在未足两月,应该还剩一颗。 李仇闭上眼,沉默良久,才低低说道:“没了。” “没了?”白秋怜皱眉,“莫不是慌乱中掉落了?” 李仇又将身子蜷得更紧,咬紧牙关不愿痛苦溢出。 “…………我只吃了一颗……第一颗喂鱼了………”过了好一会,闷闷地声音传来。 白秋怜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这个人,戒心如此之重,先用鱼试药。 李仇渐渐颤抖得严重起来,细细的血丝从嘴角流出,满脸冷汗。因为受了伤,发病比平时厉害很多。白秋怜看他如此痛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仇………”白秋怜抬起他的脸,将血擦去。握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伸展开,躺得平稳些。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让他感到舒服。 “……….冷……很冷……….”李仇死死抱住自己。 白秋怜听他这样说,忙去生火,可是树枝早已受潮,完全点不燃。 咬牙,脱下自己的衣服,将李仇裹住。平日那样冷然的人,此刻就像幼儿一样,哆嗦着,蜷成一团。 感到旁边白秋怜的体温,李仇下意识凑近几分。 白秋怜一怔,缕缕月光飘进,乌丝轻垂,赤裸的上身蒙上莹黄,幽艳朦胧。低头看着李仇,迟疑着,却被对方痛苦的表情打动。伸出手,揽住他,紧紧贴在一起。 温暖的贴近让李仇感到安心几分, 分卷阅读85 摩搓着,意识模糊,像小动物般,将头往白秋怜的颈窝处蹭,仿佛雏鸟要钻到母亲宽大舒适的羽翼下。 白秋怜搂住他,轻轻叹气,山洞中气温很低,夜露极重,白秋怜将衣服裹住李仇,自己也冷得哆嗦,腿骨折断处更传来阵阵刺痛。 保持着半躺的姿势,身体僵硬酸疼,却不敢动。李仇伸臂环住他,犹如救命稻草,禁锢得死死的。 轻轻拨开发丝,白秋怜觉得此刻的他是那样脆弱无助,冷傲倔强的面具早已破碎不堪,执着的恨意,不过是支持自己活下去的支柱。更多的,是不甘,不甘亲人死去而无能为力……. 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猫头鹰咕咕叫着,空旷的山洞静静俯视两人,这里………有仇、有恨、有纠葛、有伤痛,然而真正存在的只是两个人,血肉之躯,会哭会笑………. 不过是…………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消愁怎地不消愁?新泪痕压旧泪痕,断肠人对断肠人…………………. 第三十一章直到清晨,透彻的阳光斜照入山洞,树林的清新飘散,鸟儿展翅脆鸣,漫长的夜晚终于抹去阴翳。 白秋怜强撑了一夜,临近早晨才抵不住睡去。迷迷糊糊中,环绕的手臂松开,有人将衣服搭上来盖好。微微调整睡姿,彻底跌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阳光灿烂,一扫几日的阴雨绵绵,天地被洗刷明亮,青草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蜻蜓在草尖游戏,生机盎然。 白秋怜醒过来,看到披在身上的衣服,环顾四周,恰好望见李仇从外面走回,手里拎着一只野兔。 李仇与他视线相撞,愣了一下,旋即别扭地移开眼。薄唇抿紧,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又一次照顾他的白秋怜。那样痛苦的夜,强烈依赖着对方,明明是仇人,却患难与共,心底有着懊恼,懊恼自己竟然如此脆弱,也有着迷惑,迷惑自己对他的心情。 “………….感觉好些了么?”白秋怜看到他眼中的闪烁,穿好衣服,淡淡问。 “…嗯。”李仇低头搭着树枝。 “……….有没有什么发现?”白秋怜注意到他拿回了佩剑。 李仇抬眼,顺着他的目光也落到自己的剑上:“我在坠落附近找到的,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的袋子。 白秋怜心中一紧,那袋子里装的是东方炎给他的药,曾放在一个小巧的雕花木盒中,共有四粒红黑黄白药丸,其中有一颗…叫做黄泉,剧毒………. “…….谢谢。”白秋怜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打开一个小口看了看,里面包了油纸,还好没有损坏。 “是什么东西?”李仇盯着他。 “东方炎给我开的药。”轻描淡写地带过,语毕,咳嗽了几下。 这话说得极其微妙,完全没有撒谎,只是说成“给我开的药”,任何人听了都会自然想到这药是给白秋怜吃的,最后附上几声咳嗽,更引人以为此药是为了给白秋怜治病养生。 李仇果然没再追问,默默生起火,长剑此刻用来划割兔肉,切下来穿在树枝上烘烤。 灰烟渺渺,火星噼啪跳跃,油脂滴落,熟肉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 李仇递给白秋怜一块兔肉,外焦里嫩,烤得正是时候。撕下一块放入口中,喷香诱人。 两人吃完兔肉,精神好了很多,身上的乏累也消失大半,连伤痛都缓解。 “我们得找路回去。”李仇起身将火熄灭,炭屑飞舞。 白秋怜垂首,长长的睫毛挡住思绪。 “………我背你走。”李仇定定道,黑眸迎上白秋怜惊讶的目光。 “………不,我会拖累你的,这样谁也走不出去。你不用管我,自己走吧。”白秋怜冷静地回绝。 谁也不知道这片森林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树林中有些什么。只有保存体力才可能离开。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没人知道走出去会用多久。你行动不便,难道要在这里饿死么?”李仇将剑在身上挂好,破损的衣服整理利索,袖子挽起。 “背着我,你走不了多久的。”白秋怜皱眉。 “没关系,背不动就停下来。总之我不会丢下你。”淡淡道,带着不容置疑。 白秋怜抬头,李仇立在身前,青影落在身上,看着逆光的俊颜,那清亮 分卷阅读86 的眼眸毫不闪避…… 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麻烦你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撒下点点明媚,树叶的翠绿,光线的明黄,叠加着,有着让人沉醉的清雅,也有着让人迷失的神秘。 松鼠在树枝上跳过,扫得树叶沙沙作响,还有青草簌簌,脚步沉稳地走着。 白秋怜轻轻搂住李仇的肩,随着他的迈步而微微起伏。修长有力的手臂扣住白秋怜的腿,背得牢固。 离开山洞已有些时候,李仇受了内伤,背着白秋怜难免力不从心,不敢求快,只是一步步求稳。 背后是温热的胸膛紧贴,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昨晚,昏迷中,也是这份温暖环绕住他,让他安心。白秋怜如玉的面容就在脸侧,鼻息平缓,发丝时不时轻扫脸颊。 一路上,两人甚少开口,各自沉默着。白秋怜看着直视前方的李仇,心下五味沉杂。难得这样平静的相处,同时经历生与死,让两人的内心下意识拉近,可是,过往仍像一道沟壑横在两人之间。对他,白秋怜只有愧疚,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与仇恨再清楚不过,所以从未奢望会得到原谅—— 就像李仇说的,当他们回去时,当他们再次站在对立的两边,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中的所有,不过是个插曲,一个应该被遗忘丢弃的插曲……… “听,水的声音。”李仇忽地扬头,脚下快了几分,迈过及膝的灌木,斜斜穿过树林。 视野渐渐开阔,清冽叮咚的小溪在一丛丛枝叶后显现,水流湍急,透亮的水下是浑圆的鹅卵石,还有灰色的小鱼极快游过。 李仇将白秋怜小心放在溪边平整的大石上,探手伸入溪水,冰凉沁心。 两人顿时轻松下来,将手臂与脸上的污泥淤血洗净,掬了溪水,甘甜清爽,顺着喉咙滑入,两日的劳累伤痛被平抚,精神好了很多。 水珠顺着发丝滴下,随意抹开,李仇站起身,环顾四周,层层叠叠的绿似乎望不到头。 “我们不如顺着这溪水走。”白秋怜看向他,阳光照在他如凝脂的肌肤上,白得透明,润泽的红唇衬着墨丝,绯艳欲滴。翠色一片中,绝逸的身影竟显得如烟似幻。 “…………好。”一瞬的失神,李仇移开目光,淡淡应道。 紧紧他腿上的绷带,复又背起白秋怜,沿着小溪走下去。 小溪似乎望不到尽头,旁边的景色大同小异,仿佛路会一直走下去。每隔一段时间,白秋怜就会主动要求下来喝点水,李仇心里明白,他是想让自己休息一下,可是这样,行程缓慢,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所以,有几次,李仇冷淡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夜晚很快来临,李仇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安置下来,树林中,火光闪耀。倚着树,白秋怜躺在旁边,幽幽月光,流过全身,拢上鹅黄,微草软卧,淡香暗绕,一切是那样静谧安详。抬头便是星辉满空,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去,对着夜空移不开眼。 “…………真美。”低喃着。 李仇抿唇不语,只是直直望天,苍穹环绕,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星星了……….”白秋怜眼中闪过迷离,轻絮般的声音飘散开。 “天上最亮的,仍旧是北斗七星啊……”李仇开口。 “……不知从多久以前就在那里了呢……”白秋怜看过去,从前,在乡野间,也曾仰望天幕,身边是亲人的温暖,那样惬意安然……… “以后,也会一直一直存在在那里的吧……永恒的星辰……” 白秋怜静静看了一会:“………这个世上哪有永恒……星辰也会有消逝的一天…” 李仇低下头,黑眸闪亮,火光勾勒出明暗交迭。 “不过…….比起星辰,我们消逝得要更快些……”白秋怜淡淡笑开,仿佛夜中绽放的幽兰。 似是累了,阖了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躺在那里,清丽的面容温润如水,即使身着褴褛,仍掩不住一身光华。 …………为什么,杀死父兄的会是他呢,李仇下意识攒紧手指。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仇人,那么……….那么…………. ………….那么………….又能怎样呢………………. 翌日,白 分卷阅读87 秋怜醒来,李仇似乎已在周围走动一圈,身上沾着晨露,跨过矮丛走回来。 “我发现那边有个地方可以爬上去,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情况再来接你。” 白秋怜点头,李仇看他一眼,走开几步,忽又想起什么,解下佩剑—— “这个,你拿好,以防万一。” 白秋怜迟疑着,迎上对方的目光,缓缓接过佩剑,拿在手中,沉甸甸。 李仇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丛林中,白秋怜靠着粗大的树干,搂着剑,听着潺潺溪水低吟,闭目养神。 时间流逝,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水面剔透,白秋怜睁开眼,望了望李仇离去的方向。 已经过去很久,不会…有什么事吧?…….看着自己被绑得死死的伤腿,有些无奈。 真是没用,暗暗懊恼着—— 啪。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什么在靠近。白秋怜猛地抬头,握紧剑柄。 隐隐约约,看到人影从树林那边走来,有些蹒跚,枝叶遮挡,看不清。 “…………李仇?”白秋怜试探性唤了声,却不敢放松。 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显露出来—— “…….安旭?!” 第三十二章白秋怜愕然,眼前的人不正是那渝安城中安家之长安旭么? “……….白大人?”不确定的声音,带着沙哑。安旭比白秋怜强不到哪去,头发凌乱,面色疲惫,衣服破损,还有暗红染上,似乎受了伤。 白秋怜想起自己住在安府时尚是易容中,难怪对方满眼疑惑戒备。 “正是在下。”白秋怜给他一个微笑。 “…….白大人为何在此处?”冷冷的声音,充满警惕,眼神扫过白秋怜怀中的长剑,然后落在他的伤腿上。 白秋怜微微眯眼,安旭……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如此狼狈? “在下和善先生赶往苏城,途中遇到泥石流滚下山崖,落难与此。”淡笑着从容应答,手中依旧握紧剑柄。 安旭沉默一下,环顾四周,踱到溪边清洗掉脸上的脏渍。 “………那么,善先生在何处呢?”擦掉水迹,安旭转过头来,黑色的瞳孔仿佛深渊,激不起任何波澜。 白秋怜心底暗暗下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在下和他走散,不过,李仇很快便会回来。”言下之意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如今的安旭态度如此奇怪,不知是敌是友。 安旭忽地笑了下,却毫无温度。 “白大人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么?”缓缓站起身,眼神闪烁。 “……愿闻其详。”不动声色,轻轻将剑抽出一点。 “我在被人追杀。”安旭迈近一步:“似乎…是因白大人而起啊。” 白秋怜更加确定对方对自己不利,眼神一沉,背靠着树干,艰难地站起。 “不知白大人与舍弟说了些什么,你们走后不久,月笙姑娘竟返回行刺舍弟,”安旭淡淡说着,眼中渐渐浮起薄冰,“后来……….不知从哪又冒出些人,月笙姑娘寡不敌众而离开。那些人…倒反过来追杀我。” 白秋怜在他说时,心思百转,渐渐有些明了。 “….我自然不会等着他们杀我,慌乱中逃到这里。白大人,虽然你和善先生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你和我们并非站在一边,不是么….” “安老爷说的哪里话,如果我有异心,善安又怎么会让我同行呢。”眼角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周,李仇…….为何还不回来。 “那些追杀我的人,恐怕和白大人脱不了干系。”安旭冷笑,“其中,似乎有个被称为东方大人的,白大人定然认识。” 东方炎?他果然来了。白秋怜挑眉:“我久居京城,自然认得几个朝中大臣,难道安老爷认为是在下派人追杀不成?在下与李仇善安寸步不离,又如何能做到?” 安旭眼神愈发阴沉,连带声音也森冷几分:“若非白大人,安冉岂会与我反目。安旭实在担心自家性命,还望白大人能护我到善先生处。”说着,冲白秋怜走过来。 白秋怜一惊,慌忙拔剑,剑锋闪着银光,划出弧线,直直指向安旭。 “请安老爷稍安勿躁,等李 分卷阅读88 仇回来自会保你性命。”清冽的声音,墨绿的眸晶亮。 对方微微眯眼,缓下脚步:“你拿剑指我又是何意?既然同为善先生做事,应当和睦相处才是。” “听安老爷言谈话语似乎对被人追杀一事怪罪在下,在下嘴拙,怕安老爷误会一时冲动,不得不出此下策以自保。等李仇回来定当赔罪。”白秋怜云淡风清一笑,看似游刃有余,其实握剑的手心早已微微透汗。 安旭冰冷的眼神射向他:“你以为拿着剑,我就会惧你么。”目光扫向他的伤腿。 白秋怜抿唇不语。 安旭瞥他一眼,转身似又要回到溪边,却猛然发难,极快地避开剑锋冲过来。白秋怜想要闪避,仓惶间断骨处骤然一痛便慢了几分,只得手腕一翻朝他刺去。但他终究不会武艺,刺出去的剑毫无力度亦无准度,被安旭堪堪闪过。 只是闪念间,安旭已期身上前,一手扣住白秋怜执剑的手,另一边用小臂抵住白秋怜的咽喉狠狠按在树干上。 后脑撞击树干,白秋怜禁不住皱眉,抵住喉咙的手臂引起阵阵干呕,连带呼吸也受阻。 “………白大人还是老实些好,我并不想伤你,毕竟,善先生很看重你。”安旭面无表情,身体贴近,制住白秋怜的挣扎。 白秋怜忍着怒气,哑声道:“既然如此就请放开在下,难道安老爷以为一个受伤的人会有什么威胁么?” “恐怕要委屈大人了,我还要躲避追杀,也许有白大人在,那些人会有所顾忌。”安旭笑开,露出白牙,让人感到寒意。 从白秋怜手中夺过剑,方松开钳制,退后几步,警戒地打量四周。 目光又落回到白秋怜身上,缓缓捡起地上的剑鞘,陡然阴狠闪过,白秋怜顿感不妙—— “唔!!——”钻心的痛楚从断骨处传来,几乎可以听到那里再次移位的喀嚓声。坚硬的剑鞘毫不留情击打下来,白秋怜浑身一颤,重重跌在地上,眼前阵阵发花。 “你!——”冷汗冒出,白秋怜咬牙,怒瞪,身体痛到忍不住蜷起。 “对不住了,我也是保命心切,怕白大人丢下我一人跑了,还望大人海涵。”言语间毫不在乎,哪有半点歉意。 白秋怜忍着一层层涌上的刺痛,撑起身靠住树木,手指下意识抓住野草,心下种种思绪,暗忖对策,表面……也只能暂且忍耐………. 安旭看着抑住隐隐怒气的白秋怜,发丝垂在身侧,白皙的面庞渗出些微汗珠,碧眸波光潋滟,秀美的唇因痛楚而显得苍白。修长的颈项下是线条流畅的锁骨,破损的衣服掩不住肌肤,削瘦的肩骨仿佛轻易便能握碎。 盯着他,安旭觉得口中有些发干,没有想到,易容下的真面目会是如此动人心魄,受伤的他更显出脆弱的妖娆,引得人心底仿佛被羽毛一下下搔着。 忍不住,蹲下身,捏住尖细的下巴扭过来。 白秋怜一怔,望向对方,那漆黑的眸底多了几分欲望,这样的眼神…….太熟悉。 白秋怜啪地打掉他的手,冷冷回视。 “难怪白大人要易容,顶着这样一张脸,令人注目啊。”轻笑,大手又抚上晶莹的面颊,那滑润的触感令人着迷。 “安老爷,请自重!!”白秋怜厉声喝道,抬手回挡。 安旭眼中邪光闪过,一把扣住白秋怜的脖子按到地上,白秋怜一阵头晕目眩,无法起身。 “听闻白大人深得圣眷,我有幸相遇又岂能错过呢。”说着,身子压下来,嘴角泛起讥笑。然而拿剑的手依旧未放松。 “滚开!!”白秋怜伸手抵住,想要挣扎起身,伤腿却刺痛难忍,让他虚弱许多,冷汗涔涔。 热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眼看安旭便要强吻下来,黑眸闪着贪恋。 咬牙,白秋怜心下一狠,也不顾断腿伤残,就要拼足力气将他踹开。 身后突然噌噌地草声极快传来,安旭刚慌张抬头,一声闷哼,已斜飞出去,重重跌在溪边,手上长剑震落,敲击在石头上,脆响。 白秋怜惊诧莫名,连忙起身,以为是李仇回来,转头看去—— “安冉??” 就见安冉徐徐跨过树丛走来,旁边几个灰衣人持剑而立,其中一人站在白秋怜身侧,方才就是他一脚踢飞安旭。 “白大人,受惊了。”安冉拱手,旋即看向努 分卷阅读89 力爬起的兄长。 安旭本想以白秋怜为质,孰料一时失察竟远远跌开,再无可能要挟。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又如何能抵挡这许多人?大势已去—— “安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 安冉看着他,面色凝重,眼中闪过复杂与痛楚。 “………对不起。”艰涩地说出三个字。 安旭面色惨白:“你……难道你真要杀我?!我可是你兄长,难道半点情分不念么!!” 安冉嘴角扯开一抹苦笑,连眼睛都涩到暗淡:“…….大哥,月笙杀我时,你又何曾念及兄弟情分了………” 安旭被噎在那里,瞪着眼睛,死死看着安冉。 “……请大哥放心,家里人我会好好照顾,若水的病无须担心,东方大人会治好的。”安冉垂下眼睑,声音低沉,身侧的手攒紧,青筋浮现。 “你、你这个小人!!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背叛我!!如果大事一成,你我封侯封爵岂不快哉!!”安旭知道必死无疑,神情愤怒,踉跄几步,踏入溪水中也不自知,长衫下摆与鞋裤顿时湿透。 “大哥,为何还执迷不悟。莫说不可能成事,就是成了,你以为善安会留下安家么?”安冉说着,面上显出恨意,“若水的病便是他下毒所害,再来假扮恩人,真真无耻!!那样的人,怎值得拼了性命去追随?” 白秋怜在一旁听着,到了下毒这,心中噔的一下,升起怪异的感觉,似乎从前也曾听过类似的事情。 安旭摇摇晃晃站在水中,面若死灰,忽地颓然下去,哀声道:“安冉,为兄知道错了,饶了我这次吧。倘若我死了,若水…….若水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今后如何是好…….” 安冉看着他,满眼悲伤,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嘴唇开阖,几次都无法发出声音,最后,只得冲身边灰衣人猛地挥手——杀!……… 银光冷冽,清水飞溅,哀嚎刺耳,鲜红衬着翠绿,在荒林间飞洒,逃命的身躯被血腥浸染,刀刃刺入肉中好似可以听到撕扯声。透彻的溪水被染红,又被迅速冲刷消逝。 毫无生气的身躯砰然倒下,几乎阻隔了溪水的流淌。 只是转眼间,尘埃落定,林中漾起寂静,白秋怜闭了眼又睁开,看向安冉。 对方感到视线,僵硬地转过头来:“……白大人,东方大人请您放心不要有后顾之忧,他自会做的妥当。”机械地说完,怔在那里,似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白秋怜深吸口气,扶着树干站起:“安公子…….多谢…………” 安冉眼珠微转,却呆滞,良久才反应过来淡淡应了一声。 旁边一个灰衣人走过来对安冉低语几句,安冉垂下眼,点点头道:“白大人,恐怕您还要坚持一阵,现在我们还不能带您回去。李仇他们很快便会回来,而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好么?”说话间,已经有人扛起安旭的尸体,并打理周围的血迹,抹去痕迹。 白秋怜点头:“你们快走吧,我自有分寸。” 几个灰衣人动作迅速,安冉瞟了眼安旭的尸身,神色黯然,走了几步,忽然低声道:“……我这样做………是对的吧?………白大人…………”那声音带着微微颤音,低得仿佛呢喃,却又让人听得明白。 白秋怜立在他身后,没有回答。对方静静站了会,自嘲一笑:“做都做了,又分什么对错……让白大人见笑了,告辞。”缓缓迈开脚步,隐没林中。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由谁来分清判别,又有谁能分清判别?或者,这世上事是否真有对错之分呢………… 第三十三章白秋怜叹了口气,稳住心神。李仇的剑还落在溪边,拖着伤腿,一点点向溪边蹭去。 拾起长剑,归入剑鞘,腿上的疼痛实在无法忽视,只得坐在溪边稍做休息。 口里发涩,想要俯身掬溪水来喝,眼前却浮现出安旭血红的尸首倒在水中,那清澈的溪水犹如带了血腥味,再怎样干渴也喝不下去了。 安冉说,李仇他们很快便会回来。果然,没多久,就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人声逐渐接近。 “白秋怜!”李仇看到树旁没人,心底一惊,等移过视线看到溪边的白秋怜,才放下心来。只是,这转瞬的心思变化自身并未察觉。 李仇从那陡坡爬上去,竟然就是离那村子不远的树林,走没两步,便碰到善安派来搜寻的人。当善安知道白秋 分卷阅读90 怜无事时,怔了半晌,才即刻带人随李仇前往,只是言语间带着些微颤音。 白秋怜冷静坐在那里,看着善安和月笙从李仇身后走出。 他和善安对视,两人良久无言,月笙站在一旁,冷冷看着。 众人忙抬了竹椅过来,椅子底部横过两根粗壮结实的竹竿,可以让人架起竹椅。 白秋怜被小心放置在竹椅上,看了李仇,将怀中长剑交还。 “…………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李仇接过剑,迟疑一下。 白秋怜转过头,定定看他,碧眸透彻:“没有——”语毕,竹椅腾空,几名侍卫抬着他,稳稳地走去。 李仇垂眼,手中的长剑,剑柄棱角处有一处小小的破损,似乎曾经磕碰过,他记得将此剑交付与白秋怜时,还未有痕迹………… 扫了眼地上,细微处似有人践踏,青草萎靡地躺在泥土中—— “怎么了?”冷冷的声音插进来,一扭头,月笙盯着他。 “没什么…”李仇淡淡回了,跟上离去的人群。 “……你明明有机会杀了他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透着寒气。 李仇只是略微一顿,头也不回的走开。 明明有机会的………即使杀了他,扔到无人处,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坠崖而死。可是,看着他,满腔浓浓恨意与杀意竟渐渐模糊,拿捏不住了……… 善安头一次敛了笑容,只是云淡风清地跟在白秋怜后面,骑着马,看着竹轿一颤一颤,连带着那削瘦的身影也起伏。 接回来,略做梳洗换过衣服,便毫不耽搁地向苏城行去。 依旧是耀眼的白衣,玉色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墨丝黑亮,柔顺地垂下。 忽然有些恍惚,这个人,就活生生在面前,曾经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 心底….真的以为他死了………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不过两日前罢了,却已记不清,连怎样度过的都记不清了—— 派人去搜,不过是想搜出尸首罢了,或者,搜出一片衣袖,一只鞋,任何一件他身上的东西…………… 苏城很快便到了,冀王的人马在城门处排开等候,颇有气势。 进了城,队伍瞬时庞大起来,浩浩荡荡前行,侍卫长在前领路。 苏城不亚于渝安城,城中繁华,只是灾民更多。自从冀王进驻后,有些机灵的看出情势不对,早早离城而去,有些怕惹事的也闭门不出,街上倒也冷清。 善安、李仇等人都骑着马,唯独白秋怜一人被抬着,旁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到他身上。白秋怜面无表情,稳稳坐着,只是心中薄怒。这样明目张胆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迎他进城,分明是做给赵启彻看,做给天下百姓看。 终于,走过长长的街道,前方显露出一座大宅,曾为苏城城守的府邸,只是此刻,完全变为冀王安身之处。 白秋怜微微眯起眼,看到远处朱漆大门早已敞开,兵士排列两旁,一人身着藏青色袍衣,隐隐银丝穿走其上,透着富贵。 看到一行人走到前来,善安等人下马叩拜,唯独白秋怜没有下轿,静静坐着。 冀王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踌躇着,又极渴望地缓缓走到他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又似海市蜃楼虚梦一场。依旧白衣玉颜,依旧是绝世之姿,晶莹的眸子秋水盈澈,眼波流转,却始终没有定落在自己身上。 “……………秋怜………”忍不住低唤。人前英姿勃发的冀王,此刻这一声却说不出的软弱,掺着几乎是哀求的味道。 他知道,白秋怜心底是怨他的,怨他狂妄,怨他不三思而行,怨他不顾手足情深,怨他不怜天下百姓。 白秋怜微微转动眼眸,看向他。似乎………瘦些了…….黑漆的瞳孔,满是企盼和不安,这样低姿态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竟显出淡淡萧然。 良久,细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这幽幽叹息犹如指缝流沙,苦涩而无奈。 赵启哲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紧紧握住—— 接风洗尘是免不了的,酒宴菜色缤纷,众人却各含心事,吃的沉闷索然无味。 吃过饭,冀王就挽着白秋怜径直回了房,眼里看着他怎样也看不够,只是牵着的手,指尖冰凉,泠泠清华的面容看不清表情,默默任 分卷阅读91 他牵着。 到了房中,小心地让他坐下。 “…………秋怜。”靠他身边也坐下,轻轻揽住他的肩,手下是不堪一握的瘦骨。 白秋怜抬眼,空灵的眼眸清澈无漾,映着赵启哲俊逸的面容,却让赵启哲无法直视。 “王爷………裘大人在何处?”低婉的声音,轻如微云,重如磐石。 通政使裘勉是当日冀王离京时,赵启彻特地派到其身边之人,此人行事稳重,奉行中庸之道,本意是想让其约束冀王。 赵启哲微微一震,眼神避开去。 “王爷………你可曾想过,杀了裘大人,便再无退路?”白秋怜面露苦涩,直视对方。 赵启哲低着头,半晌才道:“………我早已没了退路。” “……王爷,您到底为何会任善安为所欲为,为何不顾陛下隆恩,执意反叛呢?”白秋怜握住他的手,低问。 赵启彻刚要开口,又被白秋怜打断—— “王爷,莫要说是为了我。我知王爷待我极好,真心相对。只是此等大事,又岂是儿女情长所能左右。自古夺国者,成者为王,败者必死!王爷还未进京时,我便听闻您与兄长感情深厚,如今,怎么就能恨下心来兵刃相对了?” 赵启哲被他一番抢白,说得怔在那里,良久,猛地站起,在屋中踱起步来。 “………….王爷可是被善安相挟?”冷冷的声音传来,惊了冀王,顿足,直直看向白秋怜。 “这…从何说起,秋怜,你想太多了。”赵启哲勉强一笑。 然而白秋怜的眼神渐渐泛起凌厉,浮上寒气,冰刃般剖开对方的伪装。 “…………我记得王爷曾说善安有恩于您,在鹿城时救了中毒的王爷,所以王爷一直礼遇善安,不是么?” 赵启哲脸色微白,立在屋中不语。 “王爷想必也知道渝安安家安小姐一事了吧?”白秋怜挑眉,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王爷的情形似乎与她无二啊。” “……….秋怜,不要再说了。”赵启哲沉下脸,有些僵硬。 “…………若说王爷之前被其蒙骗,只是后来到了京城,东方大人又怎能察觉不出?王爷到底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不说出来?我已来到您身边,难道王爷还要提防我么?”白秋怜口气又软下来,秋眸潋滟,望得赵启哲心悸。 “……….事已至此,不要再问了。即使知道,我也无法回头。”低深的声音,冀王面上露出苦涩。 “陛下一直感怀王爷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只要王爷即刻除了善安,进京领罪,陛下一定会从宽发落。王爷………现在挽回还来得及,莫要让秋怜白白来此一程。”白秋怜见他动摇,乘胜追击。 赵启哲忽然抬头:“……………你来,是为了我还是他?还是说,你已经完全站在他那边了?”冀王与皇帝,你选择的是哪一个…… 白秋怜一愣,才发觉自己言语间竟不由自主偏向了赵启彻。 “…………我只是不想你们反目成仇。天下初定,又逢天灾,一番兵荒马乱,叫百姓如何生存?得了天下,失了百姓,如何安稳坐于皇城之上。” 赵启哲看着他,几步走到面前:“秋怜……你在宫中的时日,是否已经让你有所改变呢?” “王爷指的是什么?”如明镜般的回视,白秋怜坦坦荡荡。 手被一把握住,温热的手掌有力厚实,赵启哲灼热的眼神射过来:“我没有皇兄的权势,可是,我心中把你放得最重。秋怜,不要离开我了………….” 白秋怜一眨不眨,淡淡笑开,犹如空谷幽兰:“……….王爷是想叫我与您生死与共?”言下之意,冀王不会再放白秋怜回去,若兵败,则一同死去吧……… 赵启哲面色阴晴不定,只是握住他的手紧了几分:“怪我么?” 白秋怜抿唇不语,温润的眼眸看不出思绪。 “………对不起,即使怪我,我也无法放开你,秋怜。”赵启哲俯下身,吻上白秋怜,柔软的唇太久没有触到,带着些微冰凉,透着说不出的诱惑甜美,轻启牙关,辗转吸吮。紧紧搂住单薄的身躯,想要揉进自己身体里。 …………怨朕么?即使怨,朕也不会放你走的………不知为何,赵启彻的声音忽然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到底是兄弟啊,连说的话都如此相似 分卷阅读92 ……….可是,在这样说的时候,我的意愿又被搁置在何处了呢?只是把我当成喜爱的物件般占有……. 白秋怜撇开头,避开赵启哲的索吻,眼中似蒙了雾,水气氤氲。 赵启哲心下有些着恼,伸手想要掰过他的脸。 “…王爷,既然如此,就不要再防范我了吧。难道…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么?”白秋怜不等对方发话,先开了口。 赵启哲愣了愣,旋即面露难色,松了手直起身来。 “王爷……….是不是善安逼您做了什么事?” “王爷!”一声声催促,听得赵启哲心慌。 “…………是和宫中之人有关吧?”白秋怜冷冷道,冀王一颤。 “和戚家人有关?”此言一出,赵启哲顿时瞪大了眼,薄汗渗出,白秋怜见他如此,心底一沉。 “到底如何?!”忍不住厉声喝道。 “………戚妃的孩子………是我的………” ———— 室内一片沉寂,仿佛深渊浓墨,吸收了一切声音色彩。 “……….怎么会?”良久,白秋怜才吐出干涩的言语,面色惨白如纸。 “……我入宫那日,就是你殿上受封那日,不知何故喝醉了酒,竟迷迷糊糊走到了后宫,结果犯下错事………” 白秋怜心头火起,猛一拍桌子:“什么不知何故!分明是善安与戚世博相互勾结陷害与你!!” 赵启哲苦笑连连:“……虽是如此,只是明白时,时机已过。”过了时日再说,皇帝又岂能相信,这丑事又岂能压下。 白秋怜强压住怒气,暗自思索。当初已觉得戚家与冀王走得太近,想不到真相如此。只是既然戚妃所怀为冀王之子,神不知鬼不觉,等诞下皇子,日后扶其上位,岂不两全其美,何苦如今大动干戈? “难道……….”白秋怜欲言又止。 “不错,皇兄已经知道了。”轻轻吁出一口气,隐藏在心中几乎腐烂的秘密一经说出,竟轻松许多。 第三十四章白秋怜沉默—— 赵启哲看着他:“现在你明白了,我早已没有退路。” 白秋怜的手缓缓攒紧,在手心留下深深甲痕,抬眼,玉面肃然:“…….不管怎样,都应杀了善安!” “………你依旧认为我不可能成功是不是?”黑眸沉寂。 “你这样仓促行事,成功能有几分?”白秋怜冷冷反问。 赵启哲盯着他,眼中闪过复杂,忽地低低笑开直至仰天大笑,白秋怜一愣。 “仓促?!”他笑得弯了腰,却透着无奈苦涩,“白秋怜,你虽聪明,但并非事事皆知。你可知道,善安准备了多久?”顿了顿,看了看白秋怜反应,对方只是微微皱眉。 “五年,秋怜,五年。我和皇兄起事至今不过三年,他比我们都早,若非意外,也许如今端坐皇城的…….就是善安了………” 不大的声音传入白秋怜耳中,却如被阻隔般,良久不能消化—— “………意外,什么意外?”喃喃问。五年,那个时候还根本不认识善安。 赵启哲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未回答,只轻声道:“…….所以我不可能杀他,也杀不了他。秋怜,休息去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白秋怜咬住下唇,晶亮的眸子闪烁。 内心似乎有些不安,在心底裂开小小的缝隙,被藤蔓侵蚀。五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黑洞越来越大,闭了眼,不敢看,不敢想…………… 白秋怜并未安排与冀王同住,而是在东北角一处独立小院中住下。院子不大,干净整洁,院外是一片茂密的枫树林,几乎把小院隔离开来。 小院中还有一名丫鬟和侍卫,丫鬟面色红润,手指上有着厚茧,一看便是干惯粗活的人。侍卫相貌平凡,身材中等。两个人都不说话,整个院子时常静的仿佛无人居住。 白秋怜早晨很早便起身,说是没有睡更贴切些。冀王的那些话像走马灯不停在脑中闪过,但是想多了,头会痛得厉害,连手都跟着微微颤抖。 吃过早饭,就见善安领着一个中年人走进院子。 “秋怜,你的腿感觉怎么样了?我特地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看。”跨进门,温润的笑容 分卷阅读93 ,善安依旧青衣。 白秋怜正坐在桌边喝茶,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劳你费心,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善安笑意不变,完全忽视对方的话,示意大夫上前查看。 白秋怜盯着大夫,身体有些僵硬,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丫鬟从身后猛地按住。粗短的五指紧紧扣住,一股蛮力。 大夫小心上前,蹲下身去撩起衣摆卷起裤管,洁白的小腿露出来,却肿得有些走形。轻轻按压,阵阵刺痛传来,白秋怜咬牙不语。 仔细看过,大夫与善安走到门口,低语几句,善安眼神微动,瞟向白秋怜,然后点点头。 “……我的腿伤怎样?”白秋怜看到大夫闪烁的眼神,犀利的目光直射。 “……….大人腿骨断过之后似乎又受过撞击,导致移位,因此….恢复得不太好。不过请大人放心,大人的腿一定可以治好。”大夫频频看向善安,说的吞吞吐吐。 白秋怜看他两人似有隐瞒,心中不快,冷声道:“既然如此,大夫想要如何医治?”腿骨移位,必是在林中被安旭那一击所致。 “这………恐怕会有些痛,不过忍忍也就过去了。” 善安走近,定定看他:“秋怜,卧到榻上去吧,你的断骨未能连好,需得再次打断重新接上才行。”语气无波,说得极其直白,听得大夫透出薄汗。 将长上一些的骨骼再次打断,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医人百千,遇到这种情况通常都含糊带过,否则病人心生恐惧,会讳疾忌医。 白秋怜自然明白断骨之痛,痛彻心肺,听到此言,也忍不住僵了僵。 屋中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沉默,视线却集中在白秋怜身上。清丽的面容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遮住墨玉幽亮的眼眸,投下淡淡青影。单薄的身形让人觉得他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却又透着倔强与冷傲。 抬眼,无波的语气:“……….麻烦大夫了。”轻柔的声音,淡如细雨,却渗入每个人心里。 白秋怜在床上躺好,发现善安还站在一旁,不禁皱眉:“你出去。” 善安轻笑一声,反倒走到床边坐下,身体倾斜,一手跨过白秋怜的上身支在床上,正好挡住白秋怜的视线,使其无法看到自己的腿。 “…….你最好咬住这个。”另一只手拿出巾帕,揉成团,“我知你定不愿叫出来,咬在嘴里,省得痛极把牙咬碎。” “滚。”白秋怜伸手推他,怒视。决不肯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决不在他面前示弱! “不要动,不然大夫拿捏不准,你还要再受一次痛。”善安压制住他,嘴边噙着笑意,凤眼微弯,黑亮的眸子映着对方的身影。 “大人,请千万忍住,莫要动。”大夫的声音也随即传来,带着紧张。 白秋怜心底恼怒,但到底有些畏惧那锥心之痛,只得躺好,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抓住床单。 善安淡淡笑着,忽然俯下头轻声道:“昨日冀王都和你说了?” 白秋怜扭头,迎上他的目光:“不错,你果然比我想的还要卑鄙!” 善安轻轻眨眼,那眸中流动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觉得我不可能成功?”这话,问得和昨晚冀王一样,白秋怜依旧冷笑。 “也许你是准备了很久,也许……最后你的实力比皇帝更强,但是,你不会成功,夺得了天下未必守得住天下。你用尽手段得到的支持和拥护,脆弱不堪一击,没有人真心站在你身边,你的周围全都是敌人,而为了保住权势地位,你将终日寝食不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又尖利无比。 善安沉默,漆黑的瞳孔仿佛海底深壑,透不出半点波澜,却又隐藏惊涛骇浪。 “…………当我站在万人之上时,又怎么会去在意别人的想法呢……….” 白秋怜盯着他,黑色的发丝从善安脸颊旁垂下,低垂的眼睑形成半弧,有着一贯的狡诈和算计,面容是笑的,心底是冷的。 “善安,”白秋怜缓缓道,“原来你不只可恨,还很可怜………” 对方眼神陡然锐利,薄怒闪过:“…我不许你这样说,白秋怜。你可以恨我,却决不可以怜我,我不需要!” 白秋怜心底微讶,无论任何时候都冷静自制的善安,竟泄露出激动的情绪,仿佛坚硬的壁壳裂出缝隙,让人似有似无地窥到一丝内部。 分卷阅读94 善安轻轻转头避开视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转瞬便已恢复,换上戏谑的面容。 此时,大夫已经用银针扎入腿上穴位疏散原先留下的淤血,然后用两指宽的白布带一层层紧紧裹住白秋怜小腿。 拔下银针,做完准备工作,便一手搭在白秋怜小腿上,紧紧握住,另一手,放在小腿断骨下轻轻抬起一定高度,只要用力砸下去,骨头便会再次从受伤处断开,这一击,一定要干净果断,否则不仅伤者痛苦巨大,更不利于骨骼的修复。微微摸索最合适的接触点,大夫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善安的身体挡住白秋怜的视线,白秋怜当然无法看到大夫的紧张,只是感到腿被抬起,有力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他知道……那一刻就要来临了……… 善安敏锐地注意到白秋怜的眼神开始游移,优美的唇型抿起,抓住床单的手指缩紧。 “………我倒不曾见你怕过什么,秋怜。”淡笑着。 白秋怜没有说话,只想咬紧牙关,以免让软弱流露。 “…实话说,你….真的超出我所想,我从未想过,你可以做到这步,可以坚持到这步……”善安忽然语气温柔,摆出好似要促膝谈心的模样,盯着白秋怜。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话。”白秋怜气闷,想到马上就要承受的痛楚,耳边还有个最痛恨的人喋喋不休,简直叫人抓狂。 善安看着他,笑出来,压下身,整个人趴在白秋怜身上,双臂拢住对方,白秋怜怒斥:“混蛋,滚开——唔!!!——”声音被折断,连悲鸣都支离破碎。 毫无预警,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清脆的断裂声敲击耳膜,然后是久久的翁鸣在脑中回荡,眼前一瞬发黑,反射性地想要弹起,被善安强硬地压回床榻。 嘴唇微微开启,颤抖着,第一下剧痛过后是绵绵不断让人禁不住发抖的疼痛,小腿已经没有知觉,全身似乎都在痛,连心脏都揪紧,冷汗湿了衣襟,墨丝紧贴面颊,面色惨白,喉咙里压抑着难耐的喘息,墨玉的眼眸涣散了焦距,漾起水气。眼泪还是不由自主流下,顺着眼角,滑落到头发上。 抬起胳膊,挡住面容,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泪水。 善安凝视着白秋怜,全身都因忍耐痛苦而微微颤抖,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显得不堪一击。胳膊严严实实挡住脸部,手掌紧握。 “…………很痛吧……”善安低喃,面上有着怜惜,眼中却显出奇异的光彩,“………可是不管多痛,你都要承受啊………秋怜,我不喜欢看到你有瑕疵………….” 看不到白秋怜的表情,只是见他慢慢停止了颤抖,用袖子抹去泪痕。放下手来时,竟露出微笑,那笑如同红莲绽放,带着摄人的艳丽和隐隐的血腥。 “那么……….这条腿,我不要了。” 第三十五章“那么……….这条腿,我不要了。” 冰冷无机的声音,好像利刃划破虚空,冰锥刺破水面。碧眸闪耀,满是狠决与高傲。 善安一怔,旋即白秋怜抬臂猛力一挥,用手肘砸向善安,大夫在床尾惊呼。 善安迅速后仰,堪堪闪过。白秋怜挣扎着起身,冷汗不住地流下,晶莹的滑过面颊滴落。惨白的面容连嘴唇都毫无血色,逼人的痛楚更加剧烈,银牙几乎咬碎。 “大人,大人!”大夫惊惶失措,连声呼叫。这样大的动作,怕是骨头断裂处的尖锐会插入血肉。 “你做什么?白秋怜!!”善安眼神阴戾,抓住他的手腕想要制住他。 冷笑响起:“你以为你是谁?我的腿我想怎样就怎样!”因为疼痛而底气不足,不大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决然和轻蔑。 白秋怜稳住心神,痛楚已经让他虚弱不堪,偏偏憋着一口恶气,发狠地抬起受伤的腿再重重砸下,仿佛要将自己的腿废掉一样。腾出的手更是用力垂打。 啪!——善安重重地扇了白秋怜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跌回床上,几乎喘不上气。等回过神来,眼睛瞪向善安,带着挑衅又挣扎起身。 “压住他的腿!”善安低喝,大夫连忙按住白秋怜的伤腿防止他乱动。 “放开我!!”白秋怜咬牙切齿。 善安粗暴地扣住他的手腕,强压住,两人互瞪,仿佛有火花噼啪闪开。 “我不会让你的腿废掉的!”阴森的话语吐出,善安面色铁青,抓住对方的力道大得吓人。 分卷阅读95 白秋怜只还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拼命挣扎着。 善安虽然比白秋怜力气大,只是白秋怜发了狂般的抵抗要压制也颇费体力,顿时眼神暗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揪起来,手刀劈向后颈,对方一僵,白秋怜不甘地怒视,本就虚弱的身体,旋即软软昏厥过去。 放倒在床上,善安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汗,面色阴沉地盯着白秋怜,忿忿地站起身走出几步,复又对旁边吓住的大夫冷然道:“他的腿若有一丝问题,拿命来抵!”说罢,甩手而去,留下一脸哀怨的大夫。 等到白秋怜醒来,已是傍晚,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昏昏暗暗,悄无声息。 小腿的痛楚依旧,痛得人手脚冰凉,不知如何是好。白秋怜想要爬起来喝口水,却发觉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被绑住了,全身上下绑个结结实实缚在床上,白秋怜一怔,即刻怒火中烧。 一定是善安做的,怕他再伤自己的腿,索性绑牢。 白秋怜动了几下,实在挣不开,只得颓然地躺在那里。口中很干,如果唤人的话,丫鬟一定可以听到,只是….不愿意出声,就这样静静躺着………. 过了一会,那名侍女还是进来了,似乎算准他此时会醒,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凑到白秋怜唇边。 白秋怜抿唇,瞪视对方,这是什么药? 侍女面无表情,沉默着端着碗,等了一会,见白秋怜不张口,索性放下汤药转身出去,留下白秋怜一人发楞。 外面响起细碎的声音,这次跨门而进的是冀王,抬眼,便望到缚在床上的白秋怜,一条腿合着木板绑得一层一层。 “秋怜。”连忙走到床边,看着白秋怜苍白的面容,干涩的嘴唇,心疼不已。 “解开我。”白秋怜冷淡地说,善安做的这些,赵启哲不可能不知道。 赵启哲迟疑:“……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吧?……” 冰冷的眼神刺向冀王,白秋怜看着他:“………….冀王殿下,如今要仰人鼻息,就这样低声下气么?”尖刻的话语激得赵启哲脸色忽白忽青,强忍下去没有发作。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伤害自己,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又何苦让自己受苦。” 白秋怜转过视线,面无表情。 “解开。” “答应我,别再做这种傻事。”低沉的话语带着一丝恳求。 冷笑溢出:“我还没有那么傻,不养好身体,怎么和他对决。” 有那么一瞬,赵启哲觉得白秋怜秀美的面容变得那样冰冷,尖利如刀的眼神流露出来,仿佛…变回那曾经的九千岁………… 细心地解下缠绕一圈又一圈的带子,白秋怜从床上坐起,稍微活动下胳膊,绑得久了,有些麻痹。 “把药喝了吧,对你的伤有好处。”冀王拿过放在一旁的碗,坐到白秋怜身边。 白秋怜轻轻吁口气,接过喝下。 看着赵启哲英挺的侧脸,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如今眉宇间隐着淡淡焦虑和无奈,对自己却依旧温柔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 “你身边的人都已经被置空了么…”闷闷问。 赵启哲苦笑:“你想骂我就骂吧,如今的我,除了还剩个王爷的名号便什么也没有了。” “养虎为患。”冷静地道出事实。 一切不过都是善安安排好的计划,救了冀王取得信任得到安身之所,同时也为自己筹划谋反取得时间。以为可以信任的先生,不过是暂时收起利爪伺机而动的猛兽罢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会那样信任善安?” 赵启哲低着头,黑色的瞳孔少了平日的光辉,更少了平日的霸气,嘴边扬起自嘲的笑容:“世上怎么会有明知是会反扑的虎,还去养的人?” 白秋怜盯着他,碧眸幽亮复杂,赵启哲回视,几乎要陷在对方清澈却深邃的水眸中,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无数情绪闪过,最终再也无法直视白秋怜,闪避开来。 两人沉默良久,白秋怜才缓缓开口:“…当初夫差留了越王勾践一命,勾践卧薪尝胆最终灭吴,本来勾践也想留夫差一命,只是………前车可鉴,他怎么会让第二个勾践出现。冀王殿下觉得呢?” 赵 分卷阅读96 启哲艰涩开口:“………至少,他现在还不敢杀我。” 白秋怜冷笑连连:“王爷从前纵横沙场的豪情呢?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软弱,只满足于‘现在’不杀?还要为今后会杀死自己的人卖命做挡箭牌?!” “………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除掉他呢?他….决不会杀你的。” 这句话却换回白秋怜更为凌厉的眼神:“难道王爷希望我对他感激涕零还是以身相许?” 赵启哲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无论做什么,你都比我有优势。我若做错有生死之忧,而你….也许可以放手一搏。”黑亮的眼睛有幽火闪动,似笑非笑,俊颜又有了生气,这样才像那意气风发的冀王。 白秋怜淡淡垂下眼睑,抹去凌厉的锋芒,随即浅笑,那笑轻如烟淡如雾,转瞬即逝:“那么……我们就来做那只虎试试吧……….” 腿上绑了木板,不方便行动已经几日,白秋怜的活动范围始终未曾脱离那个几乎隔绝的小院。侍女与侍卫依旧沉默无语,时间长了才发觉他俩其实是哑巴。 汤药每日一碗的喝着,没有历来的苦涩,反而带着些微清香,喝下去腿疼似乎缓解一些。 相当于被软禁了呢,白秋怜坐在院子里苦笑。外面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处于闭塞的状态。 风开始有些凉意,秋天就快要来临,仓促而混乱的夏天,水灾依旧没有解决,到了秋天并不意味着安全的到来。 院外的枫树林中有一袭白影缓缓走近,宽大的衣袍轻轻飘动,墨丝垂散。白秋怜的视线盯着对方,直到来到院中。 侍女与侍卫忍不住抬头左看右看,眼里掩不住惊诧。 站立在白秋怜面前的是一名男子,阳光下,清丽出尘,玉面无暇,发似流泉,眼波流转间顿醒红尘,嘴边噙着一抹云淡风清的微笑,随意一站已是风姿无限。 绝世之姿,与白秋怜一摸一样。 白秋怜怔住,如同在看一面镜子。 噗——一声嗤笑,打破那孤冷高洁的姿态,晶亮的眼睛笑成弯:“白秋怜,你看我,扮的像不像?”语气藏不住得意。 “…………….月笙?”白秋怜挑眉,再次仔细打量对方,除了身高略矮骨骼略小外,一般无二。 “怎么,吓到了?”月笙笑嘻嘻,顶着那样一张脸,明媚动人,“我的易容术是不是连本人都识不出来?” 白秋怜皱眉,他并不是不会笑,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看到自己的脸笑得这样眉飞色舞,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做成这样?” 原先云淡风清似空谷幽兰的缥缈,到了月笙身上,就变成耀眼的美艳,本是男子之姿,偏偏多了几分妖娆,几分媚惑,轻轻一瞟,就把人魂摄了去。 “自然是要替代你,说起来你那双眼睛真是难办,我喝了不少药水抹了七七八八的东西才弄成这墨绿色。”仔细看,那绿眸不似白秋怜的透亮,绿的有些死板。 “……你想要用这副身体去做什么?”白秋怜心下一沉,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很多事。”月笙笑得狡诈,抬腿想踢踢白秋怜的伤腿,迟疑一下又缩回去,“你的脸真的很好用,随便走到哪里,勾勾手指就有人像狗一样趴在脚边。” 白秋怜嫌恶地转开头:“这就是你说非要待在我身边的理由?”曾经与李仇三人来苏城的路上,月笙曾说此行她非来不可。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待在要模仿人身边,才能更好的掌握他的习惯神态啊。”月笙说得理所当然。 “那么,又何苦费心思把我弄来呢?”除了一开始进城时露个脸,根本是把白秋怜藏起来一般。 月笙眼神一冷:“…………因为你是正牌,我不过是个替身。正牌是要留在身边保护的,而替身是用来出去挡剑的。”言语满是不快,面色阴沉。 白秋怜苦笑:“即使这样,你也心甘情愿?那你自己呢?为了他,连自己的相貌体态甚至性别都能舍弃?” 月笙沉默半晌,嘴边扬起自嘲的笑容,抬眼时仿佛久远的过去都蕴藏在眼眸中,凝重而萧然。 “……我自己的相貌?”她淡淡看了眼白秋怜,“你知道我的相貌是什么样的?” 白秋怜有些疑惑,之前那平凡的女子相貌难道也不是她的真面目? 分卷阅读97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先前的模样不过扮的顺手方便行动罢了,除了善先生,没有人见过我真实相貌。” 玉指搭在自己脖颈处,凑近白秋怜,轻语:“………你想看么?我真正的模样………”……. 两张同样的脸,对视着—— 第三十六章白秋怜抿紧嘴唇,神情淡漠,明明看着对方,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心思。 “…………月笙……….”轻轻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两人同时望去。 任谁看到两张同样的脸,而且离得那样近,难免会有些微震动。善安站在院子门口,表情自然,似乎再正常不过。 “原来你到这里来了,我正要找你。”淡淡说着,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微笑,立在那里。 月笙挺直腰,涩涩一笑:“是要出去?” 善安点点头,笑道:“王爷在前院等着呢,快点过来。” 月笙瞟了白秋怜一眼,欲言又止,端出那云淡风清的模样走到善安身边,轻轻的把手搭在善安伸出的手上,眼睑低垂,神态与白秋怜丝毫无差。 善安看着她,握住手,淡笑,两个人就这样又走入枫林,渐渐离远。 白秋怜坐在竹椅上,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明明是月笙,可是扮了自己的容貌,和善安站在一起,眼中多了几分热切,那样自然的亲近,让白秋怜觉得仿佛被针刺一样看不顺眼。 皇宫 戴玉石站在御书房中,外面飘着小雨,透着凉意。琉璃瓦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倒是听着舒服得很。 赵启彻慢慢翻看着桌上的奏折,缓缓开口:“那边有消息了?” 戴玉石连忙回道:“是,白大人已经进入苏城,听回报说,这几日常与冀王殿下同进同出,在城中走动。” 赵启彻抬眼:“………他的腿不是伤了么?已经无碍了?” “…….看情形,似乎行走没有什么异样,不过…………白大人常与冀王同乘马同做轿,也看不大清楚………”戴玉石说着,脸色黯淡下去。 赵启彻盯着他,看了半晌,复又垂眼看向手中奏折:“………东方说他的腿断了,岂有这么快就好了的道理……其中恐怕有些内情……” “是,”戴玉石听得皇帝语气略有冷淡,忙一鞠躬,“陛下圣明,详细情况还待来信再报。” “………今日朝堂上众大臣的话,你怎么看?”赵启哲话锋一转。 戴玉石脸色又沉几分:“臣觉得不妥,冀王在苏城只是驻扎,并未起兵,如何能以叛乱定罪?若派兵剿灭,未免小题大做。而且臣相信冀王只是受善安诱骗,身不由己,主谋应是善安。陛下与冀王兄弟情深,应动之以情方为上策。” 赵启彻面无表情:“启哲在苏城周围集结了四万大军,爱卿以为此举如何?” “……陛下手中握有十万精兵,又怎会惧区区四万。白大人深知陛下重情重意,爱惜百姓,不惜深入虎穴求得平和解决之道。还望陛下体恤他的苦心,再等些时日必能峰回路转。” 皇帝轻轻靠在椅背上,泛起戏谑的笑:“.他走时,难道把你们都打点好了?个个说话都似他。” 戴玉石抿唇不语。 “罢了,朕只是觉得朝堂上几乎众口一词,听得烦闷,问问你而已。”赵启彻起身,踱到窗边,隐隐有泥土的味道随着细雨飘进。 “说起来……….你对善安这个人了解多少?”黑眸轻轻转动,睨视戴玉石,深沉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戴玉石一愣:“………臣只在其任前朝知府时略有交集,此人风评一向不好,仗势欺人,极为霸道。是个不折不扣的狗官!”说到后面已是忿忿的语气。 赵启彻似有似无的点点头,看向外面,幽幽说:“狗官么?能做到这步,可不单单是狗官可以做到的………” 等到戴玉石从御书房中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地上虽然湿漉却未积水,空气清新,让人忍不住深吸几口。 出了宫门坐上轿,恰恰看到戚世博戚将军的轿子在宫门停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入皇宫。 远处有鸽子盘旋飞过,雨后的皇宫格外清静,脚步落在地上都软软没有声响。一种被虚假的宁和笼罩的感觉,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将山雨欲来的汹涌遮掩得严严实实。 分卷阅读98 白雾—— 周围迷茫一片,隐隐绰绰有很多人影走来走去,细细的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是伸手谁也探不到,走近谁也看不到,聆听什么也听不清……… 白秋怜一个人站在荒野中,茫然不知所措。 这里是哪里—— 犹豫地迈腿,没有痛楚,缓缓向前走着。其实周围都一样,没有方向,只是单纯走着。 “秋怜。”有人走过来,近了才看清,是戴玉石。 白秋怜看他,对方伸出手,轻轻拉住自己的手,牵引着。温润的俊颜淡淡笑着回望,黑发在白雾中显得那样醒目。 “你看…….”走到一处,戴玉石遥遥一指,雾便散开些许,露出一个院落。 是那青青田野间的家。 白秋怜看着,迷惑……… “你看…”戴玉石语调不变,重复着这两个字。 烟起来了….火起来了………. 白秋怜骇得倒退一步,挣脱他的手。不!不要!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不要再次重演,那毁于一旦的痛楚不愿再次尝试。 可是戴玉石仿佛失了神,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看着橘红的火焰发怔。 “你看。”淡淡的话语又从别处响起,惊得望去—— 一身青衣,挂着微笑,负手而立,善安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火光映亮半边脸。 “你看啊……”眼神瞟向燃烧的房屋。 白秋怜一步步后退,想要离开。 “你看!”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秋怜悚然回头。 赵启彻立在身后,黑眸闪耀,定定望过来。 “你看…”“你看…”“你看………”声音此起彼落,层层叠叠袭来,白秋怜面色惨淡,仿佛掉入一张无形的网,挣不出去。 火焰高高窜起,滚滚黑烟又衬着满眼的红,那样惨烈,墙体倾斜,轰然倒地。 “不要……”白秋怜痛苦地躬起身子,为什么一再想起,一切毁去的滋味萦萦绕饶,苦涩难耐。 刺鼻的焦臭味传来,越来越浓烈,黑色的瓦砾静静躺在橘红中,唯有一抹莹白耀眼。 小小的玉观音坠………… “………不要………” 陡然从梦中惊醒,白秋怜的心跳得那样快,冷汗早已湿透衣襟,微微喘着气,平抚情绪。 竟然……又梦到了,虚弱的眨眼,缓缓从床上撑起。紧紧握住胸前的玉坠,冰凉却让人安心。 淡黄色的月光荧荧照进来,满室清华,却又透着淡淡寂寥。 已是半夜,周围寂静无声,白秋怜扶着拐杖,慢慢踱到院中。随意披了件外衣,当风过叶如涌时,衣袂翻飞,沁凉透遍全身,了无睡意。 拢了拢领口,仰头是如玉淡月,洒下来,流过墨丝,淌过衣袖,漫了一地霜华。 黑压压的枫树林遮了月色,白秋怜缓缓走着,并不是想要离开,只是单纯想四处走走。这样的天,这样的月,难得的幽静。 其实除了小院,白秋怜只去过冀王的住处,可路早已记不清,也并不想去找什么人。漫无目的,随着木拐一声声敲击,闲散地踱着…… 踏过卵石微草,青石引路,浅玉般的小路回转在花木间,白衣被莹黄淡染,几缕青丝微拂,绝逸的身影迷离而幽幻。身畔草木微香,藤萝蔓缠,深蓝天幕下,只一抹单薄的身影冷冷清清,如烟似雾。 心似乎平静下来,夜风吹散发丝,挑目望去,四周黑沉沉一片,仿佛天地间就此一人,然天地之广阔,包罗万象,自己又依稀完全不曾存在。 垂下眼,想要往回走,却听见低低的呢喃,扭头望去,似是从前面的院子传来。 极慢的靠近,借着月色,长长的藤椅上相互倚靠着两个人。 青衣与白衣—— 玉色肌肤,眼帘半敛,似笑非笑间漾着醉人的媚态,与白秋怜一摸一样的容颜。 “………….这里的月色,远不如大漠来得耀眼夺目啊………”月笙轻轻靠着善安,微微扬脸。 “…………….一处有一处的风姿,隐隐约约也别有番诱人的美。”善安浅笑。 月笙缓 分卷阅读99 缓吐气,眼眸微转:“……先生是不是还在怪我,当日泥石流时阻你去救白秋怜………” “……….不会。若我与他们一同跌下悬崖,未必有他们的好运能留得性命。”笑意不变。 月笙望着他,幽暗的瞳孔深如暗潭,带着涩涩的隐晦。 “………….先生,我很傻…….”明明嘴角扬起,看起来却像在哭。 善安低头,温柔地说:“世上的傻人又岂止你一个……” “先生。”月笙伸臂,揽住对方,埋首在他的颈窝处。 善安一动不动,月光照了他的面孔,眼帘半合,似有似无的流光在眼底缓缓流过。发丝服帖地垂下,映衬着脸颊削瘦。 “………月笙………”似叹非叹。 月笙搂得更紧,整个人贴上去,秀丽的眉毛微蹙:“…….先生……抱我吧………”犹如夜露滑落竹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轻轻抬首,绯色的唇滑过下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上,却迟迟不敢印上对方的唇。 白秋怜在拱门后看着,抓住拐杖的手攒得骨节突出。 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顶着自己的脸,却做着这样的事,白秋怜觉得简直无法忍受,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可是看到同样的脸依偎在善安怀中,依偎在仇人怀中,就觉得是如此的不协调,不堪入目! “先生……”用那碧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对方的眼,带着一丝期盼和乞求。 善安看着她:“…………你在用他的容貌诱惑我么?月笙。还是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他….” 惨淡的笑在月笙面上漾开,迷离若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的眼里可还能放下别人…….即使被当做替身,只要可以在你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又未尝不可呢……” “……….你果然很傻……”善安轻笑摇头。 月笙终于探身,印上善安的唇,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忐忑,浅啄一下,离开,又覆上来,深深的吻下去。 “……….先生。”感觉到对方既未拒绝又未响应,心下一阵失落,站起身,立在善安面前。 逆光遮住月笙的面容,只一双眼晶莹生动,细长的手指慢慢搭在腰带上,抽开………. 仿佛飞花落絮般,长长的白衣松散开,一层层滑落,白皙玲珑的身躯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莹黄,黑发缠绕,青色与淡黄相叠,显出几分妖娆冶艳。 善安的脸庞被青色的阴影笼罩,抬起头,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赤裸,视线缓缓扫过,最后落在月笙脸上。 不远处的白秋怜几乎站立不稳,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媚惑的身体,优雅的锁骨,修长的手臂,还有…………平坦的胸部,男子的胸部………… 第三十七章善安浅笑,从地上拾起衣服,细心地为月笙披上,月笙抬头,一脸受伤。 “………我说了,世上的傻人又岂止你一个………”温柔地将衣服系好。 “………先生…….”月笙垂下眼,泪珠迸出,折射着月光,一滴滴落下,砸在善安的手上。再抬眼,隔着水气盈盈,直直向白秋怜望来,浓浓恨意在夜色中叫人窒息。 白秋怜一惊,只愣愣回望。 善安替月笙罩上最后一件外套,瞟到月笙的眼神,顺着扭头看去,远处的白影僵直的伫立。 微微讶然,复又回过头,犀利的目光直射月笙,月笙惨白着脸,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善安淡淡道,黑曜石般的眼睛冷了几分。 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月笙眨眼,咬牙,拢紧衣服,低头从善安身边走过,发丝垂下来挡住神情,唯有痛苦从冰凉的指尖传到心里。 白秋怜看着月笙离开,回神时,善安已经走到近前,两个人对视,一时无言—— 挪动拐杖,白秋怜侧头想要离开,木拐戳到青石板上,声音清脆得吓人。 刚迈动一步,手腕猛被扣住,反射性想要抽回,却被牢牢攒紧。 善安拉住白秋怜,盯着他的眼,沉默不语。黑亮的眼睛闪过复杂的光芒,然后被巧妙地隐藏起来。 白秋怜冷冷看了看手臂,又抬眼看向善安,对方的眼神变幻莫测,似有幽火闪耀,莫名的热切和隐忍在激烈挣扎,灼热从对方的手指传来, 分卷阅读100 攥得自己生疼………. 白秋怜只能保持不动,手心满是冷汗。危险的气息从善安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丝侵略性,好像夜晚的黑豹在密林中窥视着猎物,叫人不寒而栗。 所以,白秋怜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冷着脸,毫不示弱的回视。 良久,久到白秋怜手脚冰凉,善安微微垂眼,缓缓放开他—— “………我送你回去。” 白秋怜不动声色转过身,倚着拐杖一簸一簸地往回走。 “………你很吃惊吧,月笙并非女性。”走在白秋怜旁边,放慢脚步,语气平淡。 白秋怜垂首,只管走自己的路。 “她生来便与常人不同,既非男也非女,倒是合了她易容的本事,装扮起来容易许多。”善安自顾自又道,眼神却一直盯着白秋怜的侧面。 “刚一出生,她的父母见了都以为是老天惩罚生了个妖怪,便把她弃于荒郊………” “我对月笙的往事不感兴趣。”白秋怜终于忍不住开口。 善安笑笑,便不再说,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回枫林后的小院。 哑巴侍卫和侍女正在院中,想是发觉白秋怜不在,一脸焦急,看到二人走进,先是一喜,又变得满脸惊惶。 善安淡淡扫视他们一眼,只对白秋怜说了声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醒来已快晌午,进来的侍女是一张陌生的脸,一言不发。 白秋怜看着她又看看窗外,陌生的侍卫………闭了眼,掩住情绪。 连着几天,都没有人来,白秋怜一个人待在院子中,只有两个哑巴在身边。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夜晚也不愿待在屋外,徒伴冷风。 腿伤好了大半,不再用木板固定,只是略有些簸,不敢用力睬实。 紧接着,中秋来了…………. 侍女无声地帮白秋怜套上长袍,珍珠白色的衣料,上面用银线绣了锦云图案,难得华贵的衣服。 墨发垂顺,肌肤若雪,眉似青羽,眸若碧潭,侍女止不住看他,嘴边满是笑意。 穿过枫林,冀王在自己的院中摆了酒席,没有外人。白秋怜到时,善安,月笙与李仇都已坐定,听到声响,齐齐望过来—— 人影缓缓走近,夺了众人呼吸。映了满月,和着微风,轻缓的脚步款款踏过青石,身后漫了一地清华。幽如秋水的面上淡然孤冷,却让人觉得压过花海飞絮的绯艳,胜过雪落红梅的诱人。苍穹一色,衬出这个人来,仿佛隔了轻纱看去,朦胧如微云薄雾,倒似从月上而来了。 赵启哲屏住呼吸,直到白秋怜走到面前。 “………秋怜。”伸手拉住他,才踏踏实实地觉得这个人就在身边。 白秋怜微微行礼,在冀王旁边坐下。 “今日中秋佳节,明月好酒,诸位不必拘于礼数,这里没有外人,尽兴就好。”赵启哲微笑,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油亮的月饼,上面雕出复杂的花纹,刹是好看。几盘小菜,还有香喷喷红彤彤的螃蟹,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叫人十指大动。 善安满是笑意:“如此美景佳时,何不作诗以助兴?”话音未落,月笙先叫起来—— “不好不好!秋月夜,无非是些‘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哀怨愁思论调,岂不扫了兴致。”说着眼珠一转,“不如歌舞为伴,才有佳节的气氛。” 冀王失笑:“你说的倒直白,不过,本王并未请舞团,如何来的歌舞?” 月笙挑眉,看向白秋怜,白秋怜见她望过来,面色一冷,别开眼。 “呵呵,月笙不才,愿献一舞,不过,还要劳烦善先生伴奏。” “如此甚好!”赵启哲点头,月笙翩然离开去做准备。 “快吃,快吃,冷了便没了鲜味。”趁着等月笙的时间,冀王招呼众人,随手夹起一只螃蟹放到白秋怜碗中。 蟹壳早已敲碎,既入味又易剥,里面蟹肉饱满蟹黄充盈,唇齿流香。 下人拿了萧上来,善安执起,不一会,便有一名女子翩翩走来,面若桃花,巧目盼兮,美艳绝伦,正是月笙。 月笙一见善安手中的萧,先笑了:“说是要欢快些的,竟还用萧,难免曲调惆怅。” 分卷阅读101 善安也笑:“无妨,我吹得欢快些就好。” 月笙在空地处站定,挑起长长水袖,眉目轻转,风情万种。冀王坐定,等着看。李仇沉默地坐在旁边,眼神飘忽,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 箫声响起,月笙躬身一礼,婀娜舞步轻盈迈开,轻纱飞扬,唇边带着笑意,盈盈水眸似在看人又似幽长。箫声如谷底泉涌,花语倾诉,在空中回荡,扶摇上天。琼楼玉宇,九重天外仙音渺渺。 月光下,舞衣翻飞,摇出一片金黄,如梦的婉约,似水的嫣然,绛唇轻启,眼波中是醉人的媚态,一飘一落,旖妮妖艳。 白秋怜觉得月笙的目光始终未曾脱离他,明明是笑的,视线却带着哀怨和冷意。忽然想起那一夜,在善安面前的月笙,那样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关爱。 旁边赵启哲轻轻拿起一块月饼,递给白秋怜:“…….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白秋怜低垂眼帘,接过月饼:“……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这样说着,李仇淡淡看过来。 赵启哲一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握住白秋怜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才苦涩一笑:“……何必如此悲观………” “明月易低人易散,”白秋怜抬眼,碧眸晶亮,“又何必强求呢。” 冀王的脸一下白了几分,瞪着白秋怜,半晌才僵直着转过头,掩饰般看着月笙跳舞。 曲罢舞终,月笙平抚下呼吸,笑盈盈坐回座位。 “真是好舞好曲。”赵启哲笑得有些勉强,月笙却未察觉,开开心心吃起月饼。 —— “啊!!”月笙一声惊呼,举高手中月饼,“这里面…还有东西?” 众人借着月光看得清楚,咬了一半的月饼露出细腻的馅,里面赫然露出一牙银币,闪着光泽。月笙忙把银币从月饼中起出,仔细看,上面刻着个‘福’字。 “真是好运。”月笙笑道。想是做月饼的师傅藏了一枚,谁吃到便有了福气。 “今年必定好运。”善安也道。 月笙听了这话,笑容却是一滞,飞快地扫他一眼,随即掩盖过去。 白秋怜冷笑一声:“不错,今日好运,今年也是好运。”忽地朗声吟起——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一时寂静无声,善安阴暗的眼神闪烁不定,月笙怒要发作,却被他一手按住。李仇望过来,嘴边竟噙了笑意,站起身道:“好诗。”说罢,看也不看旁人,拂身离去,身形潇洒。 冀王也淡笑,温柔地看向白秋怜:“……….确是好诗。”厚实的大掌覆在白秋怜手上,传来阵阵暖意。 皓月当空,星辉如钻,千里清光,同一片苍穹下—— 东方炎举杯对月,豪饮不醉……… 京城宰府,一壶酒两盏杯,温润的笑对空座………… 皇城内,酒宴刚过,清静的院落中,藤椅依旧,伟岸的身影默然伫立……… 还有很多人,或悲或喜,或嗔或笑,往昔如风,却不能忘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胜往年…………… 院外枫林已经黄中透红,远远看去,为秋天增了颜色,添了热度。 白秋怜被软禁在院中,对外面一无所知,日子久了,难免有些烦躁。东方炎已经来到附近,只是不知他有何计划…………. “你的腿好多了吧?”月笙踏进来,顶着和白秋怜一样的容颜。 这院子,倒是她来的次数最多,明明是厌恶他的,却总是忍不住来找他。 白秋怜放下手里的书,扫她一眼,不冷不热回道:“好与坏,横竖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关系。” “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白秋怜不动声色回视,看了看旁边的侍女,摇摇头。 那夜自己走出院子撞上善安与月笙后,第二天,侍女与侍卫就全部换过,而且…….再也未见原先两人。如今, 分卷阅读102 又怎么可以贸然离开,连累他人。 月笙看出他的顾虑,笑道:“放心,我已经同善先生说过,你总闷在这里也不好,不过…………要变个样子才能出去。”说着,走上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易容面具。 白秋怜苦笑,既然已经决定,何苦来问他意见。便任她在脸上捏拿一阵,照了镜子,一副平淡至极的模样。 “换上衣服,你便是我的贴身小厮。”月笙笑嘻嘻。 “哪有瘸腿的小厮。”白秋怜忍不住瞟她一眼,惹得对方笑意更浓。 等到出了院子,白秋怜才想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月笙回头,狡黠一笑—— “练兵场。” 第三十八章冀王的军队驻扎在苏城城郊,一部分是一直跟着他的旧部,一部分是沿途并未真心臣服的诸侯带来。 离得近的不过八千,大部队在临近的镇子驻扎。 月笙与白秋怜坐了轿子,直接到了临近兵营。 一下轿,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了过来。月笙一身白衣,清华绝丽,单单一站,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 她眼眸轻转,似笑非笑地看了立在旁边的白秋怜一眼。白秋怜穿着件灰蓝色衣衫,面貌平凡,低着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谁说你只能穿白衣,我看这身衣服和你也很相配。”月笙挑眉笑道。 白秋怜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月笙扭过头,朝练兵场走去,白秋怜跟在后面,由于腿伤未愈,走得很慢,渐渐两人拉出段距离。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月笙身上,满眼惊艳,对她身后跟着的白秋怜,完全忽视,说起话来也并未刻意回避他。一个小厮而已,怕什么。 “喂,你快看,那个人就是白秋怜……” “……哦,果真绝色,怪不得王爷对他魂不守舍…….” “岂止是王爷,他身边的男人不是皇帝就是王爷,真是有本事。” “………听说,王爷把他从皇宫里救出来的呢,咱们这场仗,我看多半也是为了他。” “哼,你们这群家伙,如今倒忘了他是九千岁时的厉害了,小心看多了,眼珠子会瞎!” “切~我就不信他站在你面前你不动心!”………………. 乱七八糟的话语细碎地传入白秋怜耳中,他的脸色每走一步就沉上几分。这些话激得脚步更加蹒跚,心口仿佛堵上石块,恨不得吼出来才好…… 前面月笙已被几名看似军官的人拦住。几人必恭必敬地行礼问好,言语间满是谄媚,月笙昂着头,用眼角微微一扫,便高傲地走过,留下几张尴尬的面孔。 白秋怜看在眼里,不禁苦笑。 练兵场是一大片空地,旁边有木桩。现在,整个场地满满地站着人,个个精铄,身板笔直。练兵场前方有个大台子,冀王和善安就坐在上面监督。 月笙信步走上,赵启哲看过来,微笑地冲她摆手,示意她坐到身旁。善安却扫到后面的白秋怜,淡淡看他。白秋怜既做月笙的贴身小厮,也只好走上去站到她身后。 从高台上看下去,几百人站在下面,整整齐齐,颇有气势,只不过每个人的装备都有些奇怪,既拿刀,又背箭。 月笙转过头,极轻地对他说:“…….这是特地挑选出的八百死士。” 白秋怜心中一凛,视线不禁转向善安,善安正盯着下面,全神贯注看他们操练。此时的他,敛了平日轻佻,沉静异常。 只见善安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抬手指向左侧台下,那里有一匹马和一名马童。那匹马是冀王的爱骑,身上披着红鞍,威猛而华丽。自从冀王得到此马,喜爱非常,竟不肯坐轿了。马童闲散地站在那里,时不时捋捋马的鬃毛,对周围气氛的转变全然不知。 冀王转过头看他,不明所以。 台下八百死士也齐刷刷看他,尤其盯在他的手指上。 ………“杀。”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足以使台下的人听到。 白秋怜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而动作只是瞬间,八百死士中,有人惊愕,有人犹豫,更多的是迅速搭弓,毫不迟疑地射出,几百支利剑划破空气,甚至可以听到翁鸣声,笔直而目标明确! 分卷阅读103 那名马童来不及惊惶,来不及闪躲,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和他身边的马一起,被无数箭矢钉穿,掀翻!! 脆弱的身体插满利箭,重重倒下,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匹马激痛扬蹄,也轰然倒地! 场内一片寂静,只有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冀王沉着脸,手指青筋暴露,强力忍耐着。 白秋怜手脚冰冷,嘴唇一张一阖说不出话。怒火在脑中翻腾,窜到全身,撞击心脏。 善安冷笑一下,站起来朗声道:“军令如山,不从者,不服者,便是违抗军令,来人!!”场地旁边忽然冒出许多士兵,将那些没有射箭的人一把压住捆起,拖了下去,不一会,场上便出现许多空位,粗略一算,还剩下六百多人。 从高处可以看到,那些被拖下去的人,被带到旁边隐蔽处,手起刀落,斩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一片肃穆,白秋怜几乎站立不稳,看着善安冷然的侧脸,恨不得扑上去砍他几刀。如此草菅人命的练兵方式,真是残忍冷酷到极致。 月笙侧了侧头,软软靠在冀王身上,装出柔弱害怕的样子,冀王咬牙,满脸不悦,眸中有火苗窜动。 “……混蛋!你到底把人命当做什么!!”白秋怜从牙缝中挤出话语。 善安面无表情,盯着下面,似有似无道:“…….你又把打仗当做什么?扮家家酒么。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两个人在台上说的话,台下并未察觉,正当善安欲回头坐回座位,忽然从底下有尖锐的风声传来,他面色一变,极快的俯身,一只利箭堪堪从他头顶掠过,带落几缕发丝。 紧接着,台下一片骚动,一名死士从台下跃上,拿起手中的刀就向善安砍来,善安大惊,慌忙闪过。 那人却不言语,一招未得,紧跟又是一招。善安并不会武,只是反应极快,每每险中闪过,身上多了几道刀痕,见血却不致命。 冀王也是吓了一跳,拉着月笙闪到旁边,月笙眼神阴翳,抿紧嘴唇,死死盯着来人。 台下有人迅速也跳上台来,大喝:“何人胆敢如此嚣张,竟敢行刺!!” 那位死士见上来几人,心下愈发急切,招招狠决,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用刀更是不管不顾,险些砍中旁边的白秋怜。白秋怜腿脚不便,被刀锋划过,跌倒在地,却毫不在意,看着那死士心中竟起了期盼,巴不得把善安推到刀尖上。 然而时机已过,既不能一刀致命,必定失败。上来几人与那人交锋,几下便将其刺死,横尸台上,那人双目圆瞪,极为不甘,恰是死不瞑目。 善安面色铁青,擦擦额上冷汗,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人过来搀起白秋怜,另几人动作麻利,就将那尸体抬下去,拖出一地血迹。 “仔细搜搜。”善安满脸愤恨,“将这人查清楚。”说罢,竟将视线转向白秋怜,黑眸精光闪过,深不可测。 几步走到白秋怜身前,眼神阴戾,白秋怜后退一步却被抓住,生生掰过右手,那右手握成拳头,攒得极紧。 “松开。”善安语气冷冽。 白秋怜想要收回手臂,却被抓得极疼,倔强回视,毫不示弱。 善安也不客气,便去抠他的手指,眼看手中东西便要露出,白秋怜猛然抽手,一把将纸条放入口中吞下。善安一怔,扬手给了白秋怜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 “来人,抓住他!”善安扭头,指向方才扶起白秋怜那人。那人极为机灵,哪等得他人动手,几下就跃远窜走,逃得没有踪影。 善安咬牙沉默半晌,冷冷对白秋怜道:“你说我不将人命放在眼中,那些人又如何,为了能把消息交与你,死个人似乎也无所谓啊。” “可惜,到头来你还是没能看到是什么消息。”冷笑数声,转身走开。旁边有人上前帮他打理伤口。 白秋怜僵直立在那里,视线恨不得将善安的背部烧出个洞。 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冀王甩袖离开,月笙也称身体不适,带着白秋怜离开军营。 坐在回程的轿上,月笙似累极,闭目养神,手指下意识揪住衣衬,不安地绞动。 白秋怜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我真是恨透你了,白秋怜。”月笙忽然睁开眼,淡淡道,眼里竟盈盈有了泪光。 白秋怜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分卷阅读104 “如果善先生真的死了,我定会把你做成人彘,叫你生不如死。” 白秋怜看她一眼,冷声道:“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月笙盯着他,半晌才道:“………因为在那里的我,是‘白秋怜’,‘白秋怜’是不会武功的,更是不会去救善安的。”幽幽眼眸,透着萧然。 “………你到底想用我的身份做什么?”白秋怜叹口气。 月笙想要笑一下,嘴角只是微动,终究没有笑出来,扭开头不再看他。 两个人回到府中,白秋怜等坐到屋中才吁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哑巴侍女在屋外扫着庭院,屋中无人。白秋怜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小心地从后腰腰带中摸出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匆匆看过,旋即撕得粉碎,又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下去—— 嘴角忍不住泛起冷笑,看向屋外,秋风扫过,枫叶飘零,红黄一片……… 第三十九章喝过治腿的汤药,白秋怜站在院子里,天已黄昏,秋日的白天变得短暂,有些昏昏沉沉。 来这里已经二十几天,自那次去练兵场,便再未出门 待在这个院子中,仿佛被遗忘一样,一切都静悄悄—— “……….想不想喝点酒?”淡淡的声音飘来,白秋怜有些意外。 “……….李仇?”笑了笑,“如果是你,自然奉陪。” 李仇拎着两坛酒走进院子:“你一坛,我一坛。” 两个人走进屋子,没有酒杯,就用茶杯,一坛子不知道要喝到何时,只是两人都不在意。 “……….有什么话要说么?”白秋怜挑眉,李仇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 对方凝视手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尽。 “……………善先生最近一直在练兵,我想不久后就会北上了。”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在练兵场?”白秋怜盯着他,“上次他被行刺,你在的话,就会安全很多不是么?” 李仇沉默一会:“他的练兵方式,我无法接受,虽然短时间内很有效,但是…………” 白秋怜似乎察觉到什么:“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的练兵方式吧?”李仇答非所问。 白秋怜点头:“…….他是想通过一次次试验,最终达到无人不听其命令的目的。每次指向目标都是士兵有所顾忌难以下手的,但最后筛选出的人,定已麻木完全照他的话去做。” “…………他只是在孤注一掷罢了………”李仇低喃,“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帮他做过很多事,只是现在…………我不想插手………” 白秋怜看着他,少年的眼眸有忧郁闪过,更多的是迷茫。他已不像一开始遇到时那样锋芒毕露,意气用事,变得沉稳许多。 “凭善安,还扳不倒大明。”白秋怜冷笑,“陛下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兵,不过是爱惜冀王,他以为螳臂可以当车么?” “擒贼先擒王,他只要能把赵启彻杀掉足以。”所以才挑出死士,才那样孤注一掷……… 只有赌徒才会孤注一掷,而孤注一掷的赌徒往往已经趋于疯狂…… 白秋怜放下酒杯,思索片刻:“…….你…….是来给我送行的?”按照善安的方法,是不是下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就是自己? 李仇没有答话。 白秋怜表情一变,猛然站起—— “…………月笙?!” 清冽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李仇了然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善安要杀月笙?” 李仇淡笑:“错,是杀你。” 在众人面前,月笙就是白秋怜。 白秋怜面色白了几分:“………原来………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么?所以叫月笙带我来这里……….” 李仇的表情也略微黯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月笙跟在善先生身边最久,我和她虽无深交,但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死……….” 白秋怜定了定神,望向李仇,碧眸晶亮:“…….那么,你今日找我来………” 分卷阅读105 “我希望你能去劝劝善先生,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去劝善安?白秋怜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做法。 秀眉微微蹙起,手指蜷起,白秋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流转的眼眸,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思绪。 “……………狡兔死,走狗烹,李仇,这件事以后,你不要再待在善安身边了…….我知道你是想杀我报仇,随便什么时候要我死都可以,如何?”白秋怜缓缓道。 李仇眼神闪烁,良久,别开脸,自嘲一笑,没有答话。 夜色低沉,华灯初上,院子的一角寂静无声。 屋外本种着芍药,如今只剩下枯枝,颓然矗立。 白秋怜踱到屋外,迟疑一下,轻轻推开门,里面灯光昏暗,月笙背对着他坐在梳妆桌前,听到声音微微一滞。 “………真是稀客。”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来看看你………”白秋怜关上屋门,挡住渐冷的夜风。 月笙对着铜镜,细细为自己上妆,一笔一画极为缓慢。 “……….你是来可怜我的?”声音冷淡。 白秋怜站在她身后,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镜中反射的面容,只是见月笙放下胭脂,将手探到颈后,梳理起黑亮柔顺的长发。 “不要去,月笙。你不必事事都听从于他,他只是利用你罢了。难道你盲目得连性命也不要了么?”白秋怜的语气有一丝痛心。 轻笑传来:“………你不用在这里挑拨,不是他强迫,是我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月笙!”白秋怜隐隐气恼:“我不是挑拨,生死大事,不要随意决定,何况是如此荒谬的事。” “一点也不荒谬。”对方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去接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怨无悔。” 最后四个字,说的坚定无比,清晰无比,仿佛千斤石压下来,再无更改的可能,堵得白秋怜一阵无言。 素白的手腕翻转,将长发利落的盘起,拾起台上的珠花簪轻轻插入。长穗垂下,凸现出修长白净的颈项。 “……好好看看我,白秋怜……….”说着,月笙慢慢转过身来。 在摇曳的灯光下,是一张残破的脸,上面布满皱褶的疤痕,那样狰狞而诡异,阴影晃动,如鬼般骇人。但是细看,从稀少完好的皮肤可以显露出曾经的秀丽。她的神情那样安然,静静注视着白秋怜。 白秋怜怔怔看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怕了?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月笙泛起讥笑,脸上的疤痕跟着扭曲。 “你……怎么会这样?”白秋怜回过神,害怕倒是没有,只是一时惊讶愣住而已。 “火烧的。”月笙站起身。明明是张丑陋的脸,却被精心描眉打粉点朱唇,看着叫人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走到矮桌旁,倒上茶,对白秋怜一笑:“想听听么?我的故事。” 月笙的故事并不复杂,她说的那样淡然,仿佛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月笙出生在塞外,父母发现她既非男也非女,又厌恶又惊恐,将她扔到郊外。结果被路过的杂耍班所拣,杂耍班主见她奇特,便收养了她。 然而班主收养她并非出于善心,纯粹为了赚钱而已。自她懂事起,就要被训练各种杂耍技能,另外各种杂活也要干,其中酸苦自不必说。可是月笙并未觉得什么,班主救了她,自己为班主做事也是应该的。 也许是阴阳人的特性,月笙长得雌雄莫辨,到十二岁已是个活脱脱的小美人,周围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奇怪………… 终于有一天,班主将她拖到房里,强暴了她……… 之后的日子,月笙就像一件货品,除了平日作为杂耍班的特色,表演各种惊险节目外,更成为班主及班里几个顶梁柱的泄欲工具。那样的日子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头,阳光再也照射不到她。 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杂耍班日益出名,时常有些达官显贵招去表演,而月笙又被当做礼物送给那些满脑肥肠想尝鲜的官员。 一夜夜的折腾,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迫,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只是天生和别人不太一样罢了,但她也是人啊…………想要像人一样活着…… 月笙放了 分卷阅读106 火,想将一切烧干净,却被人救了出来,只是脸还是不可避免地毁坏了。 当她醒过来时,看到的是一张温润的面容,微笑地看她,把她当做人那样看她……… 善安…………这个名字,一辈子也不能忘…………. “你知道为什么会遭受这些?”对方淡淡问。 “……….因为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对方摇摇头,笑意在嘴角漾开:“不是因为你不一样,而是因为你没有力量、权势。弱者只能被别人欺压,如果你很强,便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月笙想要变强,发了狠地学武,本身就筋骨柔软,学起来也进步神速,离开师傅那天,她亲手杀了师傅。 “强者不需要柔情,柔情只会招致死亡。”善安看着她滴血的剑,满意地笑道。 月笙也笑,阳光照在脸上那样灿烂,只是那张脸不是她的,面具之后的脸静静注视着眼前人,一直一直追随着他…………… 白秋怜坐在矮桌旁,静静听她讲完,垂下眼,沉默不语。 “白秋怜………你不必可怜我,我心甘情愿。”月笙微笑,布满疤痕的面容忽然生动起来,仿佛那疤痕也不是那样丑陋。 “……真是奇怪,我明明很恨你,却又有些羡慕你…….你明明也是弱者,为什么…还可以………”还可以这样高洁地站在阳光下………… 月笙低下头,掩住神情。 白秋怜握住她拿茶杯的手:“…那么,为自己活一次,不要去送死。” 月笙沉默一会,抬头淡笑:“答应我一件事好么?我死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带着面具。将我烧成灰,撒到山顶上。”在山顶,可以看日出日落,可以伴清风朝露,多么惬意………. 白秋怜抿紧唇,盯着她半晌,缓缓道:“好……我答应你。”说罢拿起茶壶,给两人斟满。 “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白秋怜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月笙笑笑也仰头喝下。 “………白秋怜,我知道你认为我们都是坏人,只是………再恶的人,有时也会脆弱,也会流泪………”她兀自笑笑,“真有点舍不得呢,好想一直待在他身边……….”说着,声音渐渐淡下去,眼神一阵恍惚,软软趴倒在桌上,竟睡过去了。 屋里寂静无声,白秋怜慢慢放下茶杯,看着她。 “对不起,下了药。如果真的有人要死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我怎么可以让你代我去死……” 迷药是从李仇那里要来的,虽然无法杀掉善安报仇狠遗憾,但自己并不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去送死的人……… 白秋怜站起身,烛光照射,青影投在地上,削瘦黯然。 涩涩一笑,迈腿,却摇晃一下跌坐回椅子。 “怎么…………”满心惊异,来不及反应,眩晕袭来,也软软趴倒在桌上,昏睡过去。 本来应该迷倒的月笙微微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 “真是的,滥好人……….我哪有那么笨被你瞒过啊………….”月笙嘲讽地笑笑,却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泪珠滑落唇边,舔一舔,又咸又涩。 “……所以我说,最讨厌你了…………”哽咽着,双手掩面,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阳光照射进屋子,外面明亮的仿佛春回大地—— 白秋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定定神,渐渐想起昨晚的一切,脸色变得惨白。 陡然撑起身,眼前一阵发花。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哑巴侍女走进来,看他起了想替他梳洗。 “什么时辰了?”急急问过,才想起对方无法回答。 冲出屋外,侍卫还没回过神就已从他身前跑过,穿过枫林,飞散的红叶抛在身后,脚下是一片红黄………… “白秋怜!”旁边一人大喝,窜到身前挡住去路。 “……….你不要去了,没用的。”李仇立在面前,冷冷看他。 “为什么你不去救她?!”白秋怜怒视,“你这样和善安有什么区别!” 李仇抿紧嘴唇,隔了一会才道:“她执意如此,心愿如此,我不能 分卷阅读107 挡。” 白秋怜咬牙,想起昨晚月笙的话,跺跺脚,引得小腿一阵刺痛,也管不得,扭头朝外走。 “等等!”李仇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去练兵场。”想要抽回手,却动弹不得。 “…………你并未易容,去了只会坏事。” 白秋怜皱眉,刚想反驳,又听他说:“我带你去……” 练兵场—— 五百死士骑着骏马,在跑动中练习箭术。 “真是有意思,王爷,我也想骑马。”月笙淡笑,眉目轻转,碧波潋滟。 冀王看着她,笑笑:“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说着,叫下人挑一匹温顺的马牵来。 “好漂亮…….”月笙轻轻抚摸马儿,眼神却瞟向坐在不远处的善安。 青衣玉面,淡定无波。 低下头,掩住满眼涩然。 “小心,随便骑两圈就好了…….”冀王扶她上马。 “没关系的,王爷。”月笙在马上坐稳,笑得那样开心,那样艳丽,迷了众人。 “弓箭,我也想要试试。”听她这样说,旁人立刻奉上一把轻巧的弓箭。 轻轻策马,跑到空地中,身体被颠得上下起伏,仿佛心脏也跟着上下起伏。 五百死士就在不远处,慢慢搭起弓,沉静的面容只有眼神闪烁。 远处是冀王和善安坐着,两个人都看着她,一人满眼关切,一人深邃莫测。 箭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晃过,然后——指向了善安………. 似乎周围的声音飘散开,远离了,眼前只剩下那青衣,一如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又黑又亮。 手指微微颤抖着……… 善安的视线直直射过来,刺进心里,那样痛,那样痛………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呢?什么也不瞒我,连这种事也告诉我,这么久的时间,就好像在凌迟。 “强者不需要柔情,柔情只会招致死亡。” 你可知道,当你说这句话时,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即使是死亡,也无法阻挡我对你产生的感情………………. 月笙与善安遥遥对视,良久,缓缓放下弓,对他淡淡一笑。 …………无怨无悔………… 善安眼神微动,很快掩盖下去,他看到月笙扭过头,骑着马在空地处小跑着。 慢慢站起身,忽然觉得胳膊有些沉,然而他还是抬起来,指向白衣。在冀王震惊的目光下,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杀。” 五百死士,五百只箭。血花绽放,漫了天,浸了地,犹如枫林中的红叶,飘散开来。 白衣与骏马跌落,尘土飞扬,谁也看不到,有一滴泪珠也跟着跌落,摔碎…… 嘻笑的月笙,生气的月笙,残酷的月笙,任性的月笙,躺在那里的却是带了面具的月笙,谁也看不到,那下面满脸的疤痕,犹如她的一生。 月笙,月月重生,白秋怜,你可知道,其实你给我取的名字才是最好,吴笙——生无可生…………… 这世上,真正识得我的又有几人,识得面具后的我,我可曾真正在这世上存在过…… 不过只是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罢了………我明明已经很强,却还是站不到阳光下,为什么,为什么…………. 白衣染血,黑发凌乱,插满箭的身旁更有无数箭只插在地上。 善安缓缓走过去,走到月笙身边,静静看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她的脸,手心下,似乎可以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月笙的左手,紧紧攒着,善安注意到,一根一根打开手指,在手心里,是一枚银币,上面清晰地刻着‘福’字,那样刺眼,叫人眼睛发疼………… 抬头,看到远处,李仇紧紧制住遮住面容的白秋怜,对方愤怒憎恨的目光几乎能把人烧出个洞。 拾起银币,仔仔细细看,看的久了,那个‘福’字,竟怎么看也不像个‘福’了………. 只是枚银币罢了,善安突兀地笑笑,收在袖口里。伸手,攒住箭尾,一根、一根,从月笙身上拔出, 分卷阅读108 鲜血溅了满身。旁边有人献殷勤,忙上来帮他拔,刚一伸手,便被善安用箭狠狠刺了,痛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出声。 “谁也不许碰。”淡淡的话语,却透着从未有的森然。 一根,又一根,仿佛永远也拔不完,那具身躯已破损不堪,只有神情,那样安然,那样………无悔无怨………… 第四十章沉闷的空气在大殿中飘荡,仿佛海底暗流,缓缓绞动而来势汹涌。 赵启彻的手中握着一张纸,皱皱巴巴,似乎曾经被狠狠攒在一起又舒展开来。那上面的字不多,意思也很明白—— 白秋怜中数箭身亡。 赵启彻觉得这上面的字是那样难认,那样艰涩,看了几次才看明白。他觉得也许消息是错的,但是据报,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看得明明白白,而且,善安的反应也或多或少证实了这点。 身亡……… 不过就是个‘死’字,在沙场上见过无数死人,却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的感觉。 忽然被掏空的感觉……… 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哀伤,而是茫然,空荡荡的,坐在那里,恍惚到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不是说,要回来任他处罚的么,怎么…死了呢?再也看不到那白衣人了么? 赵启彻抬眼,看到底下跪着的戴玉石,一身丧服,面色却比丧服还要惨淡,双眼无光,眼眶深陷,好似大病一场。 “…….陛下……请出兵吧………”没有起伏的声音。 赵启彻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良久才开口:“戴爱卿,朕知你与……白大人素来交好,此行,你也一同来吧……” 底下人静了片刻,深深磕了头。 赵启彻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间那张纸又被攒成一团………… 白秋怜彻底被软禁在院子中,对外,他是已经死掉的人,无论如何,是不可以让外人看到他的。 白秋怜的眼前不停闪现月笙满身鲜血的模样,千疮百孔,虽然她嘴里说着恨自己,但其实也没做什么。曾经的笑颜,就这样消逝。 白秋怜想起月笙的嘱托,便叫哑巴侍女去寻善安。没多久,善安就进了院子。 “………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有什么事?”善安依旧青衣,淡淡看过来。 白秋怜望着眼前人,有一瞬的恍惚,竟觉得对方陌生起来,但很快平稳心神。 “….月笙走前,曾和我说过,希望她死后,烧成灰,撒到山顶上。”白秋怜不想和他多说,直接表明。 善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善安眼神闪动一下,便要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问:“最近,身体还好吧?” 白秋怜一怔,微微点头。 对方笑了笑,转身走远。只是那笑,让白秋怜心底刺了一下,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过了几日,李仇来和白秋怜说了月笙的事情。月笙作为冀王亲近之人受到厚葬,但是真身早已被取出,按照她的意愿烧成灰。 冀王也被软禁起来,此次事件过后,善安在军中的威严完全树立,无人敢不听其号令,所以冀王这个幌子,也可以暂时退到幕后了。 “善安不会成功的。我不指望你会反过来帮我,只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做个旁观者,不要再插手。” 李仇嘴边浮起讥笑:“旁观者?你觉得,我可以做个旁观者么?” 白秋怜低下头沉默,长长的发丝因轻风而飘动,良久,抬眼正视对方:“确实,没有人能做旁观者,不过…我想你也不要在混混噩噩,好好想一想今后吧。” 李仇愣住,看着白秋怜回了屋。这算什么,长辈对小辈的劝告么??回过神来,忿忿地哼一声才离开。 连着几日,白秋怜都觉得精神不太好,时常会失神,明明熟悉的东西也会忽然想不起来。 也许是终日被困在这里的缘故吧………放眼望去,永远是这片不变的景色。 白秋怜端起药碗,皱皱眉,还是忍着将药喝完。其实腿基本已经好了,喝汤药有些多余。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寂静的小院,再也不会有人笑嘻嘻地跑来,哪怕说些 分卷阅读109 刻薄的话,也比如今仿佛坟墓一般强。 黯然垂下眼,喝完药的碗底还剩下一点药渣,平时没注意,今日却瞧个正着。 白秋怜觉得药渣有些奇怪,放下碗,捏起一小截类似药草的东西。葱白的手指沾了棕黑色的药汁,分外惹眼。 举到眼前,细细看,草药因为煮过,已经蔫在一起,用手慢慢整理开,赫然是株分了三个叉的小草。 白秋怜皱眉,论理来说,药渣不会这么大,看来这味药,必须完整放入功效才好。只是……这株草看起来有些眼熟……… 一株草,茎上分出三个叉………. 白秋怜的脸色慢慢变白,这株草确实曾见过,在那皇宫之中,东方炎曾拿出来对他说: “单枝虽然药力很小,但绵长,若连续服用十五天,则前尘尽忘,故名‘忘忧’。” 忘忧草!!—— 怪不得最近精神不好,还时常恍惚,白秋怜手指一碾,药草顿时烂掉。 善安,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暗中下药! 白秋怜狠狠将碗摔出去,砸到墙上,发出脆响,瞬间碎裂掉落,地上更溅上棕黑的汤药。 哑巴侍女慌忙跑进来,满脸惊吓,见白秋怜冷着脸坐在那里,倒也没出什么事,便赶紧收拾了碎瓷退下。 十五天,便会前尘尽忘,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喝了多少天了? 白秋怜的手缩紧,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药碗被侍女轻轻放在桌上,自那日不知为何碗会被打碎后,再没出过什么事,一切正常。侍女悄悄瞟了眼白秋怜,他正端起碗,慢慢吹着,腾起的热气使他秀美的脸庞朦朦胧胧。 看到侍女走出去,白秋怜才泛起冷笑。 这药,绝对不能再喝一滴。 今早醒来,看到周围竟想不起身在何处,过了一会才记起,恢复过来后,心有余悸。 一定已经喝了很多天,药效慢慢显露…………. 白秋怜端着碗,走到窗前,窗外无人,侍卫与侍女都在屋子另一侧,俐洛地将汤药洒出,迅速关好窗。 吁出一口气,转身—— “…是嫌药太苦难以入口么?”淡淡的声音陡然响起,白秋怜惊得一震,抬眼间,善安就立在门口,幽幽看过来。 善安看白秋怜瞪着他不言语,一摆手,侍女又端上一碗汤药放置桌上。 “这回加多些蜂蜜,应是不会太苦了。”说罢笑着看他,眼中却没有温度。 白秋怜已经冷静下来,轻蔑地扫他一眼:“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无耻!” 善安耸耸肩,笑道:“手段无所谓,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会喝的!” 善安了然地点点头:“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十五天,其实还只剩两天而已。” 白秋怜心中一凛,沉下脸。 “有的时候,忘记未必是件坏事。”轻轻拍手,走进两名侍卫,冲着白秋怜过来。 “你!——”白秋怜想要躲闪,然而屋中空间有限,还是被牢牢抓住,死死按到床上仰躺。 善安端过药碗凑到他唇边:“乖乖喝了,免得吃苦头。” 白秋怜只得咬紧牙关,清澈透亮的眼睛忿忿瞪视善安。 善安微微一叹,一名侍卫握上白秋怜下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剧痛传来,下颌骨被卸脱臼。 浓浓的汤药徐徐灌入,嘴合不上,流出些药汁,被善安仔细擦掉,等全下了肚,又一痛,下颌复位。 “混蛋!卑鄙!无耻!——”白秋怜一能动,连连怒骂。 善安也不理会,带着两名侍卫就要离开。 “还有一天,我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白秋怜狠狠啐他一口,等他走了,才颓然坐回床边。 只剩一天,如果自己真的忘记所有事,而分辨不出敌友怎么办? 想着,摆出纸笔,开始磨墨。还来得及,将曾经历过的一切都记下,虽然失忆,但看到自己写下的东西,也会明白的。 白秋怜把自己关在屋中,等到写完,将几张宣纸卷好藏在隐蔽处,想 分卷阅读110 想藏的太深,怕是自己失忆后找不到,又在张小纸条上写下藏匿地址,贴身放好,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下午,善安果然又带着两人来,白秋怜知道挣不过,索性心一横,仰头将药喝下。 “好好睡一觉吧。”善安微笑,黑眸闪亮。 白秋怜沉默下:“我在这里,其实起不到什么利用价值,何必费心让我失忆,索性杀了我不是省事。” “我从未想过杀你,白秋怜。”善安柔声道。 白秋怜冷冷看他,抿紧唇不再言语。 夜,和以往的夜一样,明月当空,只是月下的人心思百转,忐忑不安。 明日……失去了记忆,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晨光从窗纸射进屋中,鸟鸣在屋外回荡。清晨的味道透过窗缝飘来,让人神情气爽。 善安静静坐在白秋怜床边,对方还未醒,沉睡的面容敛去平日的孤傲犀利,显得恬淡安宁。长长的睫毛微动,过了一会,身子也动了动,轻轻张开眼—— 绿眸微转,带着刚醒的惺忪倦怠,在注意到身旁的青衣时,皱皱眉。 白秋怜渐渐清朗过来,看了看善安,又看了看周围摆设,怔了半晌。 “睡得还好么?”善安轻笑,黑眸幽亮,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听到他说话,白秋怜的注意力转回善安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半天,毫不掩饰眼中的迷茫。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白秋怜从床上撑起,单衣罩在身上,显得清瘦异常。 “我叫善安,这里是苏城一处宅邸,你住的地方。” 白秋怜侧头想了想,认真的模样竟显出几分稚气。 “…….我不认识你。” 善安笑道:“你不是不认识我,而是忘记而已。你生了病,之前所有事都忘了。不过不要紧,我会照顾你的。” “怪不得我觉得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白秋怜又看看周围。虽然失了忆,但脾性没变,倒也没有太大惊惶。 “你为什么坐在我床边?”眸中闪过警觉,让善安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 “为了照顾你。” “我是这宅子的主人?” “不,主人是我。” 白秋怜顿了顿:“那我为什么住在这里?” “…….因为你要和我住在一起。” 愣了愣,白秋怜盯着他:“那……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第四十一章短暂的沉默,善安笑笑,伸手轻轻滑过白秋怜的脸颊。 “我和你,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朋友?” 善安也不答他,从旁边端过一碗汤药,递给白秋怜。 “这是什么?”白秋怜不解。 “为了巩固药效,你要再喝几次才好。” 白秋怜嫌恶地偏开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我有心害你,何必在这里言语许多。乖,好好喝药。”善安放轻声音,似在哄小孩子,结果被白秋怜不满地瞪了两眼。 最后,白秋怜还是不明不白地喝下药。 虽然失忆,但常识和文字并未忘记,日常起居行动也都正常。性情却似回到三年前,那曾在乡野间快乐单纯成长的时候,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也褪去,变得表情丰富起来。 “为什么我不能走出这个院子?你在软禁我?”然而心思还是敏锐,白秋怜追问善安。 “我怎么会软禁你,只是在保护你罢了。外面很多人想要你的命,所以你不可以出现。”善安耐心‘解释’。 “想要我的命?”白秋怜细细回味这句,“难道我没失忆前做了许多坏事?” “…….不,想要你命的才是坏人。”善安笑着,“这样吧,你把脸遮上,我带你在宅子里走走。” 白秋怜虽然对善安有份警惕,但对方始终含着笑意,也没做出什么令自己不快的事,点点头,准备换衣服外出。 “那个…….你不回避下么?”白秋怜略微尴尬,旁边善安一脸坦然地坐在那里看他换衣 分卷阅读111 服。 善安浮起一丝狭促的笑,站起身贴近白秋怜,轻语:“你怕什么…….我们比这更亲密的事也做过啊……….”说话间,吐出的热气喷在白秋怜耳边,说不出的暧昧。 白秋怜猛地后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白净的脸颊染上薄红,衬得绿眸晶亮。 善安但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对方说的话总是模棱两可,白秋怜实在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只得背过身,匆匆换过衣服。 “……咦?”白秋怜的动作顿了下,极轻的疑问泄出,还是被善安察觉。 “怎么?”走近几步询问。 迟疑几分,拿出一张小纸条:“……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放着这个,写的好像藏宝图一样。” 善安不动声色接过来,扫过几眼,嘴边扬起讥笑:“真是……不安分……” “没什么重要的,是之前我交给你让你代为保管的东西,想不到你这么细心放好。”一番话说的流畅至极,丝毫看不出真假。 白秋怜满眼疑惑,却指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白秋怜用纱巾蒙了脸,跟着善安踏过枫林,在宅子中走动,每到一处,善安都细心为他讲解。 善安早先叫人摒退下人,只留下几名贴身侍卫。后院空荡荡,显出秋天的萧瑟,满鼻是枯叶散发出的腐败气味,让人觉得寒意更重。 两人踱着步,走过一处偏僻的院落,外面侍卫整齐站立,从空隙处看去,院中站着一个男人,宽厚的背部,负手而立。 “那人是谁?”白秋怜忍不住问。 善安温和地看他,握着他的手:“他叫赵启哲。” “他也被软禁了么?” 善安注意到白秋怜用了‘也’字,想是对方为不能随意走出院子而耿耿于怀。虽然失了忆,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他和你不一样。有些人,自由和死亡是相连的。” 白秋怜眼神动了动,垂下头,沉默下来。 两个人静静走着,善安拢着白秋怜的手,那手冰凉,放在自己掌心里,才缓过点暖意。远远看去,一青一白,从未离得这样近,又这样宁静相处。 转了一圈,送他回到院中,白秋怜看着那哑巴侍女,忽然道;“其实,我和那个人一样对不对?”说罢,那绿眸仿佛要看到善安心底,直直射过来。 善安一愣,轻轻捋了捋他的发丝,淡笑道:“你已经什么都忘了,也不要自己一个人猜来猜去。我决不会那样对你的。”说着,顺势将白秋怜满满搂住,白秋怜一僵,想退开却被圈牢。 “好好和我相处一下不好么?”轻轻的话语在耳边飘起,带着一丝无奈。 白秋怜皱眉,也不答话,心里盘算着是否该相信他。 “你啊…………“叹一口气,松开手,善安盯着白秋怜,“无论何时,心底总没个放松的时候,怕是长时间养成习惯了。” 结果白秋怜更加沉默。 善安回到自己房中,已经有一卷纸张放在书桌上。 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慢慢摊开来细细看。 白秋怜啊白秋怜,本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的记录还是被我挖了出来,只能怪你太大意。善安想着,这一张张宣纸上字体娟秀挺拔,把白秋怜所经历之事一一道尽,里面当然不乏提到善安,只是用词辛辣,愤恨之情跃然纸上。看在善安这个当事者眼里,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过这许多事……….”善安感慨着,渐渐看到后面。 已经提到来苏城的大小事物及心中思量,善安的眼神在看到东方炎这三个字时微微闪烁,沉得更黑。 “……….真是讨厌的家伙,”黑瞳眯起,危险的光芒星星点点,“凭你………起不了大风浪……….” 李仇本来不想再多管善安的事,只要确保他的安全就好,这回听他说白秋怜喝了忘忧草的汤药,把一切忘光了。眼睛一瞪,直冲冲地奔到白秋怜的住处来。 白秋怜正披了袍子在院子里沉思,其实,不过是想努力回忆起从前,却发现只是徒然。看到有个少年浑身气势地走进来,怔住。 “白秋怜。”少年特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快,“你真的把所有 分卷阅读112 都忘记了?” 白秋怜打量他一番,想是从前和自己也有过交往的人,便笑笑道:“请问阁下是何人?我实在记不起来。” 这一笑,在阳光下仿佛碧波上的金光,细碎地荡漾开,晃得人睁不开眼却又被摄住心神。李仇一窒,忿忿道:“胡说!我看你明明是装的。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过去抹得一干二净,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恩怨迟早跟你算清!” 白秋怜听他说完这堆话,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想了想却闪过丝狡黠:“你说我的命是你的,可善先生说我的命是他的。那你们俩到底谁对?” 李仇噎住,本想脱口而出‘我对’,又觉不妥。看着白秋怜笑眯眯地模样,一时有些不适应。 “看来………你真的失忆了……….”李仇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却有些黯然,“我认识的你,从来没有笑得这么无忧无虑过………” 他这喃喃一说,倒叫白秋怜敛了笑意,伸手拽拽他的衣角:“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李仇,仇恨的仇。”刻意加上解释。 “这个名字不好。”白秋怜摇摇头,“仇字未免太尖锐,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我看你不如改名叫李泯仇。”一笑泯千仇—— 李仇怔了半晌,各种神色从脸上掠过,最后只化成一抹苦笑:“果然,即使失忆,白秋怜依旧是白秋怜啊~~~” 白秋怜只是温润地看他,幽潭般的眼眸清澈动人,眨眨眼又笑道:“我看你兴许曾经和我接触甚多,不如仔细讲讲我的事,也好让我能早些恢复记忆。” 李仇从前只觉白秋怜云淡风清,眉宇间隐着淡淡愁丝,即使笑也笑得缥缈,如今没一会功夫,倒见他挂着灿烂的笑容停不了。 “也许,你真的什么都忘记比较好。有的时候,活的简单点笨一点又有什么……”嘴里嘀咕着,可仔细想想,自己长久来的报复又落到谁身上去?他这个样子怎么跟他解释恩怨? “看来,我也该喝它个十五天才对。”叹口气,也不理会白秋怜期待的目光,径自离开了。 白秋怜的隐藏、算计、忍耐、甚至尖刻和不动声色,不过都是这三年来的种种锻造而成,现在失去记忆,再怎样聪慧也难免单纯。 善安时常来陪白秋怜,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吹上一曲。有时两人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坐在院子里看白云流转,看雀鸟单飞。白秋怜只得他这么一个人可以沟通解闷,虽然对方时常有意无意作些亲密的举动,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时间长了,看惯他那抹淡笑从容,也觉得此人可能真的是自己的朋友也说不定。 “秋怜,吃过晚饭来我房里好不好?”善安轻轻握住白秋怜的手,笑得看不出端倪。 白秋怜迟疑,还未摇头对方跟着又说:“我给你讲从前的事,一件件仔仔细细告诉你。”嗓音醇厚,说不出的诱惑。 想想,便点头答应。 等到夜幕低沉,天色染墨,善安领着白秋怜,避开下人一路到了自己的院落。 “你便是失忆前,也未来过呢。”善安笑着推开门,引白秋怜进去。屋里生了炭火,暖了手脚,蜡烛明亮,看着屋里整洁干净,颇为通透。 白秋怜听他一说,心里想你屋子莫不是个宝,还让人巴着来看不成?眼神一扫,看到书案旁有个红木架子,上面摆放着两个瓷罐。瓷罐通体月牙白色,端端正正摆在屋中格外突兀。 看见了却也不问,到了别人房中,还是摸不清底细的人,心底难免有丝紧张,只挑了个近的椅子坐下。 善安掩好门,又挑挑炭火,才坐到白秋怜身边倒上热茶。 “来,捂捂手,刚才过来冻着了吧。”说着,就手包住白秋怜的手,让他手里捧着热茶杯。 白秋怜被他大手包着,觉得不自在,可看他一脸关切的样子也不好驳人好意,只淡淡笑笑。 可笑意还未褪去,就听屋外传来噌噌地奔跑声,擦着地面快速接近。木格子门哐地被撞开,只听一声大喝:“善安!拿命来!!”—— 白秋怜离那人较近,只觉背后一阵旋风袭来,本能想要回头,手腕一痛,被善安大力拽倒一旁。桌子被掀翻,滚烫的茶水洒落地上腾起白烟。 来人黑衣蒙面,手中一抖,银光冲着善安直直刺来。 白秋怜大惊,却见善安极为灵活,一脚踢了木椅飞向刺客。虽然没有武功内力,但还是起到阻碍一时的作用。 分卷阅读113 卡啪一声椅子就被劈开,木屑纷飞。善安拉着白秋怜慌忙向后躲,不知不觉间绕到书案后面。 来人眼中凶光暴射,跃上书案,劈头砍下,两人狼狈地往两边一闪,那剑就堪堪从中间错过。可白秋怜这一退,却撞上身后的红木架子,磕得生疼。只见架子上两个白瓷罐摇摇晃晃就要跌落下来。 那人举剑又刺向善安,却见他这回竟是没躲,反而直扑过来。刺客一愣,以为有诈,后退的同时改刺为划。 当剑在善安背上划出大大的血口时,才看清,对方并不是扑向他,而是那两个白瓷罐。 刺客错愕,只这转瞬的失误,他就见到尖锐的冷气从自己胸口处溢出,利器在肉中拉割,剧痛还未传到脑中就已经踏入黄泉。 “…….李仇……….”白秋怜只觉一切快如闪电。看着少年从刺客身后出现,拔出的剑殷红一片,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似乎还有微弱的血腥味传来。 “太大意了,即使摒退下人,也应该留几个侍卫在身边啊…….”李仇皱眉,抓起尸体的衣服擦净血迹。 “谢谢…….”白秋怜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善安身上,对方虽然稳住瓷罐,却为此受了伤。后背的衣服被血染成暗红。因痛楚而略显惨白的脸色和月牙白的瓷罐摆在一起,愈发显得痛苦。 “你还好么?快到一旁坐下。”白秋怜连忙扶住善安,同时在善安眼中看到讶然和复杂。 “放心,没你想象的重。”眼中的情绪很快消逝,嘴边扬起一贯的轻笑。善安被他扶着做到床边。 李仇迅速处理掉尸体和血迹,拿了金创药和纱布来。 “我来吧。”白秋怜自然地接过药和纱布。李仇略一迟疑,瞟了善安一眼,对方也看过来,黝黑的眼眸深如暗潭,光芒无法射入。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李仇嘱托几句便离开了。 白秋怜小心地清洗善安的伤口,伤口很大但不深。脱下外衣,赤裸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又让白秋怜暗暗吃了一惊。 看着很瘦的人,身上出奇地结实,上面更有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本来的书生气凭添几分沧桑感。 似乎感到白秋怜内心的颤动,善安笑笑:“都是旧伤了,不必在意。” 白秋怜羽扇般的睫毛微微抖了抖,沉默地帮他上药包扎,冰凉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对方的肌肤,善安背对而坐,低着头,寂静像薄雾,淡淡笼罩屋内。 等到缠好纱布,一声低笑从善安嘴中泄出。 “真想不到,你也有帮我上药的一天呢。”披上外衣,转过身来,清亮的眼中满是狭促。 白秋怜抿抿唇:“看来从前我和你的关系并不好嘛。” “说的也是,我身上这些伤,有些也是拜你所赐呢。”似笑非笑地说着,完全看不出话中真假。 “……….刚才那人为何要杀你?我看你比我更需要保护吧。” 善安无谓地耸耸肩:“世上要杀我的人很多,我怎么可能一一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秋怜忽然有丝奇异的感觉,似乎温和的对方微微裂开一角,泄露出不想让人察觉的反面。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善安就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视线转到屋角红木架上,又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忍不住问:“……那里面是什么?对你这样重要。” 第四十二章视线转到屋角红木架上,又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忍不住问:“……那里面是什么?对你这样重要。” 善安沉静下来,侧脸变得柔和几分,灯光摇曳下,竟显出几分寂寥。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红木架前,抬手轻轻在白瓷罐上抚摸。 “………是骨灰…”他答道。 白秋怜一愣:“谁的?” “有一个你曾经认识,叫做月笙。她希望把骨灰撒在山顶,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所以先放在这里。”善安转过头来笑笑,“另一个……是我的弟弟………” “弟弟?原来你还有个弟弟?”白秋怜满眼疑惑。 善安呵呵笑了几声,走回来坐下,握住白秋怜的手:“我从前没和你说过,很早以前的事了。不过,今天我想和你多聊聊,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白秋怜盯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墨般瞳孔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淡淡晕开却又透着点惊心动魄。 分卷阅读114 善安见他不答话,便接着说起来:“……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从前的我是什么人了。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三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知府,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你……”淡淡的话语传来,轻柔的仿佛要将人带入往昔岁月。黑色的眼眸中似乎浮现出当初的一幕,湛蓝的天,朗朗晴空,田野绿得油亮亮,风中飘着青草的芳香,清冷中带着暖意。 只是不经意一瞥,一袭白影便坠入眼底。流泉般的黑发映着雪肤,灵动的碧眸映着春色无限,飘逸的身形轻快地走着,无忧无虑,连阳光都特别眷恋他。 “…….后来呢?”白秋怜问,仿佛对方在说的不是他。 “后来…你我便从此结识,直到现在。”善安收回记忆,换上一贯的笑容。 白秋怜有些不满,竟然如此概括,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善安一怔,旋即笑开。 “那么….我也认识你弟弟了?”白秋怜打断他的笑声问。 “…………….不,你不认识他,”善安渐渐敛了笑容,“….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五年?白秋怜又看了看那个白瓷罐,这么说,他带着这个带了五年… 善安闭了闭眼睛,握住白秋怜的手紧了些许。 “………我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声音低了几分,白秋怜静静听他开始述说,“我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五姨太。在那个大家里,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善安的眼神有些出神。 弟弟比我小四岁,生下来就可爱得紧,很喜欢笑,也很单纯。在大家族里,他那个样子很容易受到欺负。 从小,我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天性加上环境,也只有娘亲和弟弟能放在心上。 ……….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母亲的眉宇间总是缠着淡淡哀愁,却在见到孩子的时候绽出最美的笑容。小小的弟弟,总跟在身后一颠一颠,满眼的信赖。被人遗忘忽视的三人,过着知足安稳的生活。 然而在弟弟十五岁那年,打破了平静。那个时候,大苈王朝已经开始动摇,李疆沉溺于美色不理朝政,下面官员各自为政,搜刮钱财。大哥代替父亲当了家主,为了求家族的繁荣和稳定,决定将弟弟送入宫中。 为什么…….从来无视我们,没有把我们当做亲人就罢了,却还要做这种事? 反抗没有用,眼睁睁看着弟弟被送走,清秀的弟弟,笑起来嘴边有酒窝。那个孩子,怎么可以被送入宫中。 母亲急得病倒,没多久旧疾并发,就此撒手人寰。 送去京城的弟弟没有消息,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诸大臣轮番上场,风水轮流转。 大哥的眼色愈发冷淡,说是让我上京赶考,其实是逐出家门。 然而还是期望去京城的,弟弟在那里等着,可爱的弟弟,黏人的弟弟,单纯的弟弟。 到了京城没有门路,没有钱财,露宿街头,四处打听。 好不容易考完试,却名落孙山,中榜的是那有钱有势不学无术的公子。进宫的希望也就此破灭。又在此时,得知噩耗。 弟弟进宫后,因为背景单薄,相貌并不特别出众,那么多美人根本排不上,一直冷落在偏宫。日子久了,下人们也知道这位主是没机会翻身的,白眼嘲讽也多起来。后宫的侍卫见他孤单一人起了歹心,几人轮番强暴于他,后来怕他告发,将其毒杀。一个小小的男宠,连帝王的的袖子都没碰到的男宠,死了就死了,拿草席裹一裹,扔到乱坟岗。 为什么…与世无争的弟弟会遭遇这些……… 提了刀,萃了毒,追查到那几名侍卫平日的行踪,一个一个用计杀掉,最后一人有了警惕,虽被杀死,也将自己砍成重伤。 在逃亡的路上,被精通药理之人所救,那人也不追问,只是问我以后愿不愿意跟着学医。 乱世学医?能保得住谁? 辞谢过那人,一路往南,途中遇到要去湘南赴任的知府,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做事缩手缩脚,却………长得和我极为相似…… 白秋怜听到这里,心里突地一下,直愣愣看向善安。 “你……………” “我将他杀死,替代了他。”善安毫不避讳,话语间毫无波动。 白秋怜怔住,只觉得一阵寒意,然而手还被他紧紧握着,想缩又缩不回。 分卷阅读115 “有权有势者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既然如此,我要争得上位,再无人可以踩到我的头上。”善安黑瞳晶亮,尖锐如冰。 “不对……”白秋怜忍不住反驳,“无论谁,都没有资格践踏别人。” “秋怜,强者生存,这才是世上不变的真理。”善安语气变缓而凝重。 白秋怜皱眉,侧开头不再看他。 沉默一会,又听他道:“………只是….我从来没想到,会遇到那样的少年。本来打算将其培养送入宫中作为内应,谁想………”谁想那白衣少年,那样倔强、孤傲。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毅然只身进宫。 那时,心底是怀着恶意带着嘲讽的,明明做出高洁不可侵犯的样子,最后的结局还不是一样。可是,日子久了,那人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竟慢慢渗到心中。 脆弱却又坚强,强颜欢笑,能为人所不能为之事,这需要怎样的信念怎样的毅力怎样的坚韧………… 想要…再见他……再见他………… 白秋怜微微向后退,却被善安凌厉的眼光定住。 “怕我么?秋怜。”善安轻笑。 “…你根本是,一错再错。” 善安幽幽看着他,那目光缠上,似要钻入骨髓。 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那吻温润轻柔,印在手背,传来一阵酥麻,白秋怜怔怔看他。 “………如果…我们都生活在太平盛世,也许,会是另一种结局……”善安半敛眼眸,声音低沉。 “……我不懂你说的…” 善安笑笑:“是了,你失了忆,过去发生什么,对你没有意义…“顿顿,话锋一转,“那么,现在的你,可愿意接受我呢?”说着,贴近几分,一只手不着痕迹地环住白秋怜。 白秋怜惊讶地望他,手足无措:“我…….你……”一时竟说不出话。 “你想说我是你的朋友?可是,我对你的心思,可不单单是朋友…….”善安语调带着调侃。 “但是,现在你对我来说,只是个认识不久,根本不了解的人。”白秋怜想往旁边退,才发觉已被手臂圈住。心里有些着急,没有发现,旁边的善安蓦地沉静下来。 转过头,撞上漆黑的眼眸,黑得看不到底,沉的让人承受不起。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他环上白秋怜,凑到颈项间,温热的鼻息在发间穿梭,“无论记不记得我,你都躲得远远的。我不想迫你…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白秋怜僵直着身子,任他枕在自己肩上。 “秋怜…秋怜………秋怜………”低声呼唤着近在咫尺的人,一遍遍,轻得像柳絮,却包含着千万思绪,重重叠叠压过来,像雾般将人包裹。 白秋怜微微低头,想看一看他,对方只把自己抱得紧紧,不泄露一丝空隙。 肩膀的衣料有些发凉,如同滴了露水……. “…….善安…….你在哭么………”小心翼翼地问,只觉环住自己的手臂缩得更紧,几乎要揉进他的身体中似的。 “………白秋怜,我知道你认为我们都是坏人,只是………再恶的人,有时也会脆弱,也会流泪………”脑中忽然想起这句话,似曾相识的声音。 怔忡间,忽然湿湿温热的触感袭到唇边,被牢牢吻住。 带着咸咸的味道,细细吻着,舌头轻轻舔过,如同品尝珍味。 白秋怜反应过来,一把将善安推开,起身就向门口奔去,可腿还没迈出,就被大力拉倒在床上,一阵天旋地转。 “善安?!”白秋怜心底一颤,挣扎想要起身,却被对方用身体压住。 善安的阴影整个把白秋怜笼罩,逆光的脸庞,似有水痕隐隐闪着幽光,沉静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锢住白秋怜的手,凑近几分,清楚地看到那清澈绿眸中闪现的慌乱,又落下一吻,凉凉的。 “……….放开我。”白秋怜慌忙闪躲。 细细看身下那莹白的面容,流光溢彩的眼眸,红润的嘴唇,从来,只是隔着距离,碰触不到,如今,近在咫尺。善安觉得有些恍惚,那样朝思暮想费尽心力的人,此刻,被自己圈住,仿佛做梦一样。 “……….秋怜。”嗓音变得沙 分卷阅读116 哑,黑瞳黯了几分,让人望进去,陷进去。 白秋怜只觉浑身僵硬,撇开头,不敢看他。 “……….知道么…….皇帝陛下,就快要来了…….”善安呢喃着,鼻息喷在白秋怜脸侧,温热。 “什么?”白秋怜不知他为何扯上皇帝。 “我不会把你给他的,即使死,也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第四十三章“我不会把你给他的,即使死,也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出奇认真的话语,白秋怜瞪大眼睛,只觉得阴冷从背上窜起。 善安轻笑,缓缓抬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眼神有一丝迷离,带着盅惑,黑瞳仿佛吞噬一切的沼泽,将白秋怜的身影包裹,慢慢侵蚀……. “别抗拒我………”低喃着,俯身轻咬住身下的红唇。 白秋怜只觉得脑中混乱一片,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沉的不动。 灵巧的舌滑进来,辗转吸吮着,噬咬着。手指紧紧扣住下颌不让躲闪,堵住对方的声音,越吻越用力。眼中暗潮涌动,连带脸颊,耳垂,,一路吻下,呼吸渐渐急促,犹如行走沙漠多日见到绿洲般的热切,又如多年渴望终于到手的珍宝般激动。带着微微颤抖战栗,却全然不顾白秋怜的挣扎,挑开他的衣襟,在雪白的颈项上又咬又啃。修长的锁骨此时看来充满诱惑,泛着淡淡莹白,有着脆弱而引发心底残虐的美丽。 …….美的惊心动魄,这样的人,想要恣意亲吻,想要狠狠攒进怀里,想要……让他属于自己………. 探手去扯白秋怜的衣带,甚至带着些微粗暴。 “善安!!”白秋怜又踢又蹬,扭动着想逃开,只换来更紧的禁锢。 他看到善安的眼神已经不复冰冷无波,冰被打碎了,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危险而尖锐,疯狂而执着,这样的他,就像一只窥视猎物的黑豹,稍一动,便是鲜血淋漓! ———— 叩、叩、叩 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在这混乱的时候响起,手指敲击木棱的声音,有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沉稳有节奏。 “……………善先生,冀王所在的院子失火了。”清朗的声音,听他这样说,才隐隐发觉远处似乎很嘈杂,间或有人呼喊。 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空气仿佛凝结…… 善安埋首在白秋怜颈间,只紧紧抱着他。 “……….善先生?”门外又传来询问,似乎不得到回答便不甘心。 善安渐渐抬起头,盯着白秋怜,眼中的冰封一点点恢复。 “……李仇么?稍等片刻。”很轻的声音,有一点哑,但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没了催促。 白秋怜抿紧唇,与善安对视。 很久,久到被善安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才慢慢敛了眼眸,收了锋芒,松开白秋怜。 轻轻捏住白秋怜的衣襟,拢好,在床边默默站立半晌,也不理会外面嘈杂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 “………我叫李仇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吐出一口气,走几步,打开屋门。 “善先生。”李仇立在门口,低眉顺眼叫了一声。 善安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夜深露重,你送白秋怜回去吧。” 李仇迟疑一下:“……先生不去冀王的院子看看么?” “火灭了便可以。”善安淡淡道,语气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话间,那远处的嘈杂声也小了许多,映了天色的橘红暗淡下去,黑烟渐渐消散。 白秋怜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已经整理好,只是嘴唇有些暧昧的红肿,让人看了,不由得猜想。善安轻轻按住他,返回屋内拿了纱巾出来遮住他的面容。 李仇侧身,让白秋怜走在他前面,又向善安微躬,便要跟着白秋怜离开。 “…….李仇。”善安忽然唤住他。 李仇忙回身,却撞上善安的目光。那目光带刺般,扎得李仇浑身不舒服。 “下次……不要再用这么拙劣的办法。”淡淡的话语,语音未消,人已经回了屋关好门。 只留下李仇立在门外,月色照下来,苍白。 白秋怜与李仇无言一路走去,纱巾随着走动向后 分卷阅读117 起伏飘荡,勾勒出隐约的轮廓。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碎裂的声音。穿过枫林,厚厚的落叶如同地毯在脚下铺开。哑巴侍女和侍卫迎出来。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好好休息。”李仇在院子门口停下。 白秋怜侧着脸,纱巾遮掩住神情,只是眼眸的地方微微颤动一下。 “………谢谢”纱巾轻轻抖了抖。 李仇站在院口,看着白秋怜走进屋里,良久,才转身离开。 黑夜如墨,浓密的森林却比夜更暗。枯枝像恶魔的爪子,恣意伸展。 清冷的空气涌动,飘到空荡的岩洞中。洞中湿冷,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凝着水珠。本来应该漆黑一片的岩洞,此时却发出桔色的火光。 “陛下,请往里走走吧,靠火近些。夜里太冷,您要保重身体。”侍卫小心翼翼道。因为怕别人发现,往山洞里走了一段才生火。 赵启彻唔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望着洞口的方向,那里的地上有几截烧焦的木段,似乎曾经也有人借这山洞一用。 山洞里人并不多,除了赵启彻,只有八九个侍卫,虽然个个都是武功高手,然而这对保护皇帝来说,人还是太少了。侍卫们都沉默着,警惕着—— “陛下,东方大人来了。”洞口匆匆走进一名侍卫,他的身后,悠悠然跟着踱进一人。 “参见陛下。”东方炎笑着,躬身行礼,因为没有行叩拜大礼,周围的侍卫都不禁微微皱眉。 赵启彻挥挥手,似乎没有在意。 “苏城的情况怎么样了?”深沉的声音,在洞中引起隐隐回音。 “回陛下,善安在城中只驻扎了八千兵士,主力则在紧邻的浮县。” “那么,从浮县赶到苏城,需要多久?” “只用两个时辰。” “………启哲呢?”黑眸一转,盯住东方炎。 东方炎嘴角勾起微笑:“还在善安府中,不过臣已经安排好,不出几日便能将冀王救出,陛下不用担心。” 赵启彻点点头:“……朕已让戴玉石带着人马抄向浮县,等启哲救出,便将善安一网打尽。”说话间,星眸寒光乍射,映着火光,让人不寒而栗。 “那么…陛下在这里,是有何打算?”东方炎笑容不变。 “朕打算与你一同进入苏城,与戴玉石同时发难,争取在牺牲最小的情况下平叛。”赵启彻说的不徐不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陛下真是仁慈圣明,不过何必亲自涉险,等冀王救出,善安和那些不自量力的诸侯还不好铲平么?”东方炎嘴里虽然说着带恭维的话,眼中却闪过狭促,只是立即垂眼,不让对面人发觉。 赵启彻睨视他,薄而优雅的嘴唇抿起,沉默半晌。 “…………他恐怕,在看着呢…”忽然没头没尾蹦出一句话,赵启彻半转身,盯着闪耀的火堆,平静的表情,在阴影的晃动下有些琢磨不透。 东方炎一愣,但旋即明白。所指的,不过是那白衣之人。 “…他既然希望对百姓的伤害越小越好,朕….怎么能让他失望…”似乎要望进火里,只觉得那跳动的明黄中,有那白衣,飘飘荡荡,影影绰绰。 怀中还放着那张信纸,上面隽秀地写着:陛下,臣定当回来请罪。 言犹在耳,那清澈犀利的绿眸,充满坚韧,充满执着,用尽手段逃出皇宫,想要施展手脚。可是….如今呢…… 早知道,不管他心中有多不甘,多怨恨,都应该将他抓回来,放在自己的羽翼下,至少,还可以看到他……… 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恢复冷静:“………听你说,白秋怜的棺木是空的,善安早就将他火化了?” “是,善安好像把骨灰放在了身边。” 赵启彻皱眉,闪过厌恶。善安,有什么资格把他的骨灰摆在身边。 想着,心里开始隐隐作痛,烦闷升了起来,一瞬间,竟有立刻冲到苏城,将善安碎尸万断,夺回骨灰的冲动。 但他是皇帝,所以,表面上,还是那样沉稳平静,只有黑曜石般的瞳孔透出短暂的疯狂。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不快,疲惫显露出来,冲东方炎摆摆手:“朕都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明日准备进城。”说着,往山洞里走。里面铺了厚厚的毛毯供他休息。 分卷阅读118 东方炎没有动,眼神闪烁,赵启彻走了两步,觉得奇怪,又回过头来看他。 “还有什么事?” 东方炎似乎斟酌了一下,慢吞吞道:“陛下……将冀王和白大人救出来后,是直接带回京城呢?还是带到陛下这里?” ……………………………………… “再说一遍。” “…………陛下,将冀王和白大人救….”东方炎的领子猛地被人提起,一张俊美却寒气逼人的面孔贴近。 两个人对视,赵启彻的眼如利刃一般刺来,亮的如同北极星。揪住衣领的手指骨节突出,青筋暴起。 东方炎笑得无辜。 “你、敢、骗、朕。”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狰狞无比。 东方炎立刻瞪大了眼:“臣岂敢骗您?!”说的委屈,可那唇边,藏不住戏谑的笑,看得赵启彻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一把推开东方炎,眯眼:“白秋怜根本没死?” 东方炎摇摇晃晃站稳才道:“是,现在还在善安府中。” 赵启彻听他亲口说出个‘是’字,只觉得一时没了呼吸,又或者,是呼吸太快了。 “白秋怜没死?”慢慢又问。 “是,白秋怜没死。”东方炎也拉长了音回答。 赵启彻盯着他,周围一片寂静。火焰在身后摇曳,影子也跟着摆动。放在身侧的手攒紧,唇抿得死死,眼中有无数情绪滑过,像流星闪耀不定—— 良久,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无懈可击的沉稳又回到身上,目光扫向东方炎,冷笑数声,只笑得东方炎毛骨悚然,露出一脸傻笑。 “来人啊,赏东方大人板子,朕没说停就不能停。”阴森一笑,走到火堆旁坐下。 东方炎惊呼,被几个侍卫压到地上。没有板子,索性用剑鞘。 “陛下!!——臣冤啊、嗷!!——”剑鞘面积小,打在身上跟抽差不多,东方炎惨叫连连。 赵启彻听在耳里,只觉得浑身舒畅,异常享受,长久以来的阴翳一扫而空。 无意识拿起一根树枝,挑拨火堆,才惊觉,自己的手…………竟在发抖………… 连忙按住,微微低头,唇边不自觉溢出微笑,火光在眼中跳动,晶亮。 ………他没死………. 看了看东方炎,对方也正抬头可怜兮兮地望过来,闪着期冀的光芒。 “继续。” “嗷!!——” 第四十四章“唔!………”痛苦的呻吟从红润的薄唇中吐出。 善安搂住白秋怜,眼中闪过焦急。 “秋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秋怜脸色惨白,冷汗从额上滴落,双目紧闭,将身体蜷在床上。 “头…我的头很痛……….”带着颤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脆弱。 善安有些不安,看看旁边的药师,厉声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么多天,你开的药一点用也没有!” 药师吓得一抖,忙道:“善先生,在下仔细查看他的脉象,并无发现有什么病症,恐怕是………是………….”这个是字后面,硬挤不出下文,眼神闪烁,诚惶诚恐。 “是什么?”善安眼神冷冽,语气不耐。 药师低着头,极小的声音道:“怕是…….之前忘忧草的汤药喝得太多,引起对大脑的损害…….” 忘忧草? 善安沉默片刻,扭过头去看在床榻上因为疲惫而昏睡过去的白秋怜。脸色白到几乎透明,发丝粘在脸颊旁,眉头微微蹙起,睫毛轻颤,似在忍受痛苦。 修长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容,黑色的瞳孔愈发深沉。替他盖好被子,走出屋外,药师也亦步亦趋地跟出来。 “…….如果真是忘忧草的反噬,除了头痛,还会有什么症状?”善安走得缓慢,沉声问旁边的药师。 药师只觉得此刻寒风更冷,缩缩脖子道:“此药极少有人用,不过根据些微记载,似乎服药者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会日益衰退,直到……….谁也不认识……” 脚步猛地刹住,善安斜过眼来,盯着药师:“你的意思是,最 分卷阅读119 后他会变成痴傻之人?” 药师立在那里,想点头又觉得被目光盯得全身僵硬,半天没敢动。 痴傻之人?那样聪明敏锐的人,到最后竟会变成那样么?就如同在街边阴暗角落处看到,目光呆滞涣散,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人一样? 善安忍不住皱眉:“没有治愈的办法?” 药师还是哽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神直望自己脚尖,不挪半寸。 “混帐!!”善安大怒,“限你三日内找出解决之道,否则……”后面不用说出,已是阴寒扑面。 恨恨地甩手,徒留下不停颤抖的药师。在他们的背后,一名少年静静伫立倾听着。 白秋怜披着狐裘,抱着精巧的手炉,缩在椅子上,面前热茶腾起的蒸汽,隐隐迷蒙他的脸。 “白秋怜…”李仇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走近几步。 “你头还痛么?”不太习惯关心他,语气有些硬邦邦。 白秋怜似乎失了神,怔怔的转过头来,迷离的眼才慢慢聚了清明。 “…好多了,谢谢。”淡淡道。 李仇想起前日听善安与药师的谈话,细细看白秋怜,想着这样的人,若是痴傻了该是怎样一番情景?可深入一想,又觉得不自在,觉得痴傻和眼前这人实在连系不上。 白秋怜不知他心中辗转,回望他,碧眸清澈如水,配着尖瘦的脸庞,显得整个人有着绯艳的脆弱,撩着人的神经,引起保护他的冲动。 李仇移开眼,斟酌片刻问:“问你件事,你觉得人若傻了,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呢?” 白秋怜一愣,看李仇认真的话语,只觉得这问题没头没尾。 “……….人若傻了,想活还是想死,怕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吧……”轻轻回道,反问,“你觉得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李仇眼神冷了几分:“自然是死了好,何必还不堪的苟延残喘。”若你真有那一日,我便亲手送你上路。 白秋怜笑笑:“你又怎知傻了的人什么心思,也许活的更快活呢。” 李仇冷哼一声:“就算快活又怎样,衣食都要靠别人,毫无尊严。日子久了,旁人哪还有耐心再理,早撵出门去自生自灭了。” “这倒是…”白秋怜点头,”久病床前无孝子,若非至亲至爱,谁又有心思照顾个傻子……” “那我若傻了,秋怜你可会照顾我?”蓦地一声插进来,两人抬头,善安噙着笑立在门口。 “善先生…”李仇行礼,善安点点头,走到白秋怜身边。 “你身子不好,不要总想些郁卒的话题……”伸手紧了紧白秋怜的狐裘,将他裹得严实。 白秋怜低着头,静静任他摆弄。自那日善安倾诉之后,对他总拘谨很多,善安也不在意,还像从前一样的态度。 李仇侧侧身,便要离去,却被善安叫住。 “李仇,你在门外稍等片刻,我有话和你说。” 李仇应了,走出屋门。 善安又转向白秋怜,看他还低着头不言语,凑近几分道:“….秋怜,你莫不是还在怪我那日失礼?” 白秋怜本不想再提那日的事,听他一说,唇抿得更紧。 善安眼神闪烁,柔声道:“你若怪,打我骂我都可,不要憋在心里。你这几日身体不好,要多注意。” 白秋怜沉着脸,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善安见他松了口,才笑道:“只是来劳烦你帮我写几个字。” “写字?”白秋怜诧异,善安已经命人拿来笔墨。 “要写什么?”忍不住好奇。 善安不动声色,将笔细细沾好墨摆好。 “就写两个字:玉石。”—— 第四十五章“就写两个字:玉石。”—— “玉石??”白秋怜大惑,“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写?” 善安眼神闪烁,解释道:“我有个许久不见的友人到了附近,想要给他写个谜语,又怕他认出我的字,这才麻烦你帮我写。” 白秋怜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也不好追问,只得低下头,把纸摆平,拾起笔来就要写下 分卷阅读120 去。 旁边,善安盯着他的手,薄唇微微抿起,在黑色的笔尖就要落在纸上时,瞳孔幽亮—— 笔堪堪停住,白秋怜顿了顿,抬眼:“你还未告诉我,是哪个‘玉’哪个‘石’? 善安深沉的目光望着白秋怜,眼中变幻莫测,良久才微笑道:“是我疏忽。宝玉的玉,石头的石。” 白秋怜哦了一声,利落地写下。 善安噙着笑,将写好的纸吹干放入怀中,又对白秋怜嘱咐几句好好休息便出了房间,门外,李仇背对着伫立,听到声响连忙回头。 “久等了。”善安拍拍他,两个人慢慢朝外走。 “先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呢?”李仇忍不住问。 善安却不直说,沉默片刻道:“………现在的你,还要杀白秋怜么?” 这话突如其来,一下子撞进李仇心里,他下意识身形一顿,愣愣望着善安,善安也随他停下脚步,平静而对。 李仇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报仇……这个词一直深深刺在心里,时日久了,竟模糊了内心的恨意,仿佛只是单单被这个词牵着走。而白秋怜………他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下得去手?………… 善安盯着他,扯出一抹微笑:“…………你走吧。” 啊?李仇一愣,抬眼看他,走?不是说有事要和他说么?怎么………… “我的意思是,离开我,离开苏城。” 李仇又一次懵了,怔怔发呆,直直望进善安的眼里,想着也许他马上又会笑着说是在开玩笑。 可是善安没有那样说,他的嘴角虽然含着笑意,眼里却再认真不过。 “……….为什么…”李仇艰涩地开口。 善安的视线转到远处:“戴玉石已经带着人赶往浮县,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赵启彻也差不多快到苏城了。这里很快……就会动荡起来。” “李仇,我知道你待在我身边不过为了报答我搭救你之恩,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事,也算报答过了。其实你心里,对我的做法始终不太认同吧?既然这样,不如早早脱身离去。” “先生……”李仇心里五味陈杂,“但是…….在这种时候,我更不能离你而去。” 善安淡淡道:“你既然不认同我的做法,便无法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我不便再留你。” 李仇听出善安语气中的冷意,不禁抿进唇。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行为处事自然有些了解,若是别人,恐怕善安早一声不吭就派人除掉,正因为是自己,他才没有动手,只是,也留不得了……… “先生…”李仇低着头,脑中忽然浮现起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在他以为死了的时候,却看到一张温和的笑脸。即使后来,善安的所作所为都远称不上温和,但那一刻,是李仇从死到活的一瞬,已经深深刻进记忆中。 “……对不起…”少年喃喃着。 善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得越远越好,忘掉这一切,做个普通人。” 李仇看着他,眼神闪动,良久道:“………先生,最后让我再为你做件事吧….” 善安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说着从怀里拿出白秋怜刚写好的那张纸—— “那么,你过几日将这个字条交给戴玉石,然后,不要回来,直接离开。” 李仇接过纸,谨慎地放好。 “好……….先生保重。” 善安笑笑,迈步踏在枯叶上,缓缓走远,留下一句话—— “我就不送你了……” 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善安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缓缓回头望向白秋怜的方向,瘦长的身形,忽然显得无比单薄………. 东方炎带着赵启彻一行人过了几日才进入苏城,原因是东方炎的屁股被打开了花,行走不便。 是真的印了花,因为打他的剑鞘上刻有花纹。东方炎心里哀怨不已,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身上变成什么样。 十一个人,分成三组,分别化妆成商贾走卒。赵启彻带着两名侍卫和东方炎进了城。 城门的守卫只是简单询问几句便放他们进去,等四人走进一段,侍卫齐风忍不住问:“为何守城的如此松懈?进城之人也不仔细盘查,那善安不是疏忽便是自信过头。” 分卷阅读121 赵启彻淡淡一笑:“你只见我们进来的容易,可曾看到有人出去?” 齐风一怔,微微凝神回忆——确实,从走进城门到盘问再到进城,一个人也没有出去,他心底顿惊。 赵启彻冷笑道:“善安既然想来个瓮中捉鳖,我们就陪他玩一玩。” 东方炎带着几人左拐右拐,进到小巷里,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中。里面有四五间简单的瓦房,是东方炎一早就安排好的住处。三组人碌碌续续进入小院,安定下来,东方炎却不住这里,每到天黑便告辞离去,至于他安身何处,谁也不知道。 “东方炎,叫你的人,将这个送去戴玉石处。”赵启彻站在简单的书房里,旁边的侍卫立刻奉上一封书信,东方炎笑笑接过。 “不知陛下对戴大人有何安排?”东方炎问道。 赵启彻淡淡道:“既然白秋怜没死,想必戴玉石很快便会知道,他已不再适合做主帅,朕只是将他调回罢了。” 东方炎点点头:“陛下心思缜密,戴大人既知白大人未死,定会对其安危挂心,到时做事难免缩手缩脚,顾忌良多。” 赵启彻睨他一眼:“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启哲那边如何了?” 东方炎咧开嘴笑:“请陛下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赵启彻点点头,迟疑一下缓缓开口:“那…….白秋怜那边…………” “陛下,”东方炎黑瞳晶亮,“请放宽心……….” 午夜的风轻轻扬上天际,烛影绰绰,白秋怜坐在淡黄的屋中,火盆响起些微燃烧的噼啪声,他看向对面的少年。 “这么晚还来找我,有什么事?”用热茶捂捂手,白秋怜微笑。淡淡光晕下,他的笑亦真亦幻,像羽毛在人心尖滑过。 李仇定定看他,走近几步,沉声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白秋怜诧异地望他一眼。 “是,我要离开,再不回来。” “……….谢谢你特地来向我告别,”白秋怜恢复平静,淡淡道,“只是今日已晚,不便多叙,希望你今后多珍重。” 李仇漆黑的瞳孔映着烛火,一跳一跳,冷峻的面容更是绷得死紧。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么?”拼命压抑着的语气。 白秋怜抬眼看他,绿眸合着橘光,更显幽亮透彻。 “…………是。” “你对从前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嗯。” 李仇握紧拳头,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几欲上前揪起白秋怜,只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胡说!…….”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话,李仇上前一把攒住他的胳膊,“你明明没有失忆,你明明什么都记得!!” 白秋怜被他抓得一疼,仰头看他。 “你说啊!你说你没有失忆!!”嘶哑的声音,李仇的眼眶里浮现血丝。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说你都记得,你说啊!你说啊!!”李仇手劲越来越大,神情渐渐失控,看着默然的白秋怜,一腔情绪更是无处发泄,撞的四肢百骸都在痛。 “你……你太狡猾了,白秋怜………” 白秋怜愕然,只觉得对方忽然弯下腰,将头枕在了自己肩上,温热。 “……….你说你什么都忘了……那我怎么办?我的仇到哪里去报……你太狡猾了,把什么都撇的干干净净……” 白秋怜微微侧头,李仇柔软的头发摩擦着脸庞,迟疑下,抬手拢住他的肩,轻轻拍着,就像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 “……我就要走了,可你这样,让我走之前连仇都没法报……你怎么能把从前忘了呢,白秋怜………”紧紧抓住白秋怜的衣衫,似乎因为他的安抚而慢慢平静下来,然而闷闷的声音苦涩异常。 白秋怜微敛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颤,掩住眸中波光潋滟,薄唇抿起不发一言。 李仇在白秋怜肩头,喃喃细语,断断续续带着让人心痛的压抑,两个人互相依靠着,烛火轻摇,映照着白秋怜模糊的表情。 李仇渐渐没了声音,只是仍紧紧揪住白秋怜,过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脸离白秋怜很近,近到可以看 分卷阅读122 清对方的每根睫毛,那下面盈盈绿瞳中,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我早就该杀了你…….”李仇看着他,“那么….便不会像现在这样…….” 白秋怜直视他,沉静到看不出一丝端倪,轻轻拍打他的手收了回来。 “…….你说过,一切结束后任我处置…….”少年的鼻尖几乎碰上白秋怜,他伸手捧住对方的脸,光滑冰凉的触感传入手心。 “那么,今晚就让一切结束好了,即使你真的失忆,我也要杀了你……….”李仇的眼中冰冷,杀意闪过。他的脑中浮现起曾经昏暗的牢房中,家人的痛苦,刑场上,无尽的绝望。他不可以心软,李仇不停地告诫自己。 白秋怜忽然淡淡笑了:“……….你在怕什么……….” 猛然一颤,李仇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盯着白秋怜的目光闪过各种情绪,惊疑,痛苦,迷惑,他觉得呼吸几乎快要停止,这话,太利,让人招架不住,让人不敢去想。 两个人正僵持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惊呼:“——走水了!!——”紧跟着嘈杂的声音此起彼落。 李仇看了白秋怜一眼,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两人向外望去,远处火光冲天,藏蓝染了橘红,亮了一片。 “……….是冀王所在的方向。” 第四十六章“……….是冀王所在的方向。”李仇冷静道。 院中的侍女已经惊醒,跑到院子里,看到窗前的李仇,吓了一跳,又不安地转向失火的方向。 李仇抿着唇,眉宇间有着淡淡哀愁。 院子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是侍卫前来保护安全,以防万一。 “……….罢了,”李仇阂上窗,转身背对白秋怜,良久才道:“……………我走了。” ………“保重。”轻轻的声音。李仇的背影僵了僵,旋即迈开大步,离开屋子。 远处的火烧得极旺,滚滚黑烟藤到空中,张牙舞爪,掩了星光,淡了月光,明明热烈得仿佛吞噬一切,看在眼里,听着嘈杂的喊叫,却又像是假的一样,傻傻的孤独地烧着…… “先生!!”书房的门打开,一个削瘦的灰衣人走进来,善安坐在书案后面,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满满写着字。 “说吧。”善安微微抬头,神态平静。 “冀王殿下已经被救走了。”灰衣人垂手必恭必敬道。 “没有跟丢吧。”善安嘴角浮起笑意。 “是,一切都按先生说的做。” 善安点了点头,灰衣人躬身退下,小心地掩好门。 他轻轻拿起面前那张白色的宣纸,上面的字隽秀挺拔,是白秋怜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一切而写下的记忆。这记录,是经历,可是,又包含着计划。 上面竟然连和东方炎商量如何救出冀王都写到,善安连连冷笑。试探数次,看白秋怜似乎确实失忆,才信了这纸上所写,可惜失忆后的白秋怜,无法再弥补自己的错误。 既然他们来救,索性将计就计,探到皇帝藏身何处。善安站起身,踱步走到窗前,看着火光闪烁,那样明亮,就像………很久以前的那一场火一样…………… 冀王所在的院子,房屋基本都烧毁,熏黑的瓦片断墙,在萧瑟中格外触目。除了赵启哲逃脱,没有人员伤亡,这院子索性搁在那里,没人清理。 善安得到冀王所栖的方位,更将皇帝的行踪归入掌握,心底暗暗高兴,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才发现,李仇已经走了………. 是自己说不送的,所以他走得无声无息也可以理解。善安忽然很想看到白秋怜—— 已经快到中午,进到白秋怜的院子,从打开的窗户就看到白秋怜半躺在窗边,身上盖了毯子,眼帘低垂,沉静的面容,犹如一幅静止的画面,让人看着忍不住驻足慢慢欣赏。 “秋怜。”进了屋,看着那玉人,似在假寐般,靠在躺椅上,发丝散在身下,黑白分明。 睫毛颤了颤,白秋怜缓缓张开眼,点点流光溢出来。善安几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白皙到几近透明的面颊,轻轻用指腹摩搓。 “这么凉。”善安皱眉,将窗户关小了些,“你身体不好,现在天冷,不要总吹凉风。”说着从旁边拉过椅子,紧挨他坐下。 白秋怜静静的,任善安又拢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善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白秋 分卷阅读123 怜只是懒懒地靠在那里,温顺得如同小鹿。 “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没有精神?”善安凑近几分。 “……不,只是有点困…….”白秋怜微微侧身面向善安。 “昨晚吵到你了吧。”善安点点头,“中午吃过饭,再睡会。” “………李仇离开了。”白秋怜抬眼,望着善安。 善安一顿,黑亮的眼眸冷了几分:“谁告诉你的?” “昨天李仇来和我道别。”白秋怜抽回自己的手,拉了拉毯子。 善安沉默,抬手轻轻拨了拨白秋怜额上的发丝,半晌才道:“……我让他走的,他不适合这里。” “他说要报仇,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白秋怜垂眼。 “不要紧,既然他已经走了,便不会再难为你。”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走?”白秋怜转向善安,绿眸直视他。 “你想走?”善安的语气平静,可听着,总觉得有股寒气。 “…………….我觉得,我也不适合这里。”白秋怜淡淡道。 善安忽地扯出一抹笑,盯着白秋怜:“你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沉寂在两个人中间升起,对视着,碧瞳里映着青影,黑眸中映着白衣。 白秋怜终于低低叹一声道:“………你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的恐怖,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 善安靠过去,搂住他的肩,轻声道:“我还在你身边,信任我,不好么?” “…….信任你?”白秋怜细细打量他,“善安,我觉得最难懂的就是你。” 轻笑泄出,善安道:“那么,是否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白秋怜也笑:“我可不敢接。” 善安看看他,掬起他的手,正色道:“不要多想,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 “………….你喜欢我?”白秋怜忽然问,望着对方,眼眸清澈沉静。 善安一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又贴近。盯了白秋怜良久,越看嘴边笑意越大,直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白秋怜啊白秋怜……”善安咧着嘴,笑得开怀,却在眉眼间隐隐滑过涩然。 他猛地俯下身,扣住对方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下去,等到白秋怜反映过来时,又极快地离开,只留唇色旖旎。 白秋怜冷冷瞪他。 “你说,我这样对你是因为什么?”轻轻说,善安的手指滑过白玉般的脸颊。 白秋怜别过头,看着外面,过了一会才道:“…….那我从前喜欢你么?” “………追我追得很紧,还说死都不放过我。”善安故意说得暧昧,满脸戏谑。 白秋怜忍了忍,没理他。 善安恢复淡淡的笑,对他说:“过去怎样其实都不重要,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外面起了清风,卷着落叶滑过,萧瑟中有着细碎的声响,沙沙的让人觉得时间的缓慢。天有些灰蓝,有着深秋特有的宁静。 “…………你对我很好……….”极轻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消散,快得让人恍惚。 白秋怜看着外面,仿佛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善安怔住,死死盯着白秋怜平静的侧脸,手指下意识攒起,忽然觉得嗓子很干,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白秋怜沉默了一会,觉得没动静,转过头来,却撞上善安黑亮的眼眸,那亮的如同北极星般的瞳中,有着那样复杂的神情,各种情绪激烈的撞击着,就像海底最深处,看到的平静掩饰着看不到的汹涌澎湃。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接受我了?”善安笑笑,故作轻松,只是声音有些微颤抖。 白秋怜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抿着唇,发丝动了动,似乎是风吹动,又或是……轻轻的点头……… 善安伸出手,将白秋怜圈起,狠狠地抱住,几乎要将他折断般。埋首在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他特有的清香。 白秋怜垂下眼,淡淡的情绪从眼底滑过,如水波漾开,转瞬无痕,空余眉宇间隐隐的迷雾……… 戴玉石的军队驻扎在浮县侧面,呈半包 分卷阅读124 围形式,既不压迫过紧,也不露出让浮县的大部队乘虚跑到苏城的空隙。 戴玉石虽是文人,但早年和赵启彻南征北战,对行军打仗也颇有心得,何况这次,心中淤积愤恨,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上面,军纪素整,很有些威严。 副帅骆明一挑帐帘,便看到戴玉石坐在简易的桌子后面,借着烛光看着探察来的地形图。明黄的烛火映照他的俊颜,眼窝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嘴唇也干涩得裂了皮。 骆明是武人,之前他和戴玉石只是点头之交,这段时间来朝夕相处,倒走近了不少。只是从前见过的戴玉石,温润儒雅,面上常带着淡淡如春风的笑,眉眼间有礼却不失恳切。这次一同出行,惊觉他变了个人一般,沉默寡言,隐隐发出拒人千里的气息,更有时一个人发呆,黑沉沉的眼里仿佛死海,从旁边看去,整个人笼罩在说不出的沉闷里,透着寂寥和萧然。 如今坐在桌后的戴玉石,虽然低着头,却不知道眼里把地图看进去没有。 心里暗叹一声,骆明出声道:“大人。” 戴玉石微微一震,抬起眼来:“骆将军,这么晚,还没去休息?” 骆明走近几步,笑道:“大人不是也没有休息。” 戴玉石淡淡扯出一抹笑,又极快消逝:“我在看浮县附近的地图。” “大人,我们已在此停留三日,不知大人有何计划?”骆明向来不拘小节,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戴玉石也不在意,只道:“一切等陛下指示,我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好陛下,不可轻举妄动。” 骆明点点头,又道:“只是我们在这里停留越久,浮县越会察觉而有所准备,到时恐怕对付起来要麻烦很多。” 戴玉石收了地图,转头对他道:“骆大人说的有理,不过我相信陛下也会考虑到这点。” 骆明听他这几句,甚是不满,虽然指不出什么不对失礼的地方,却官腔极重,生疏得很。 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帐外有人通报:“大人,有陛下的密使求见。” 两人都精神一振,戴玉石朗声道:“让他进来。” 卷着寒气进来的是个样貌普通的年青人,穿着深灰色衣服,步伐稳健,见到戴玉石与骆明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戴玉石从桌后站起,绕到前面道:“大人辛苦了,不知陛下有什么消息?” 灰衣人微微躬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上。 打开信,戴玉石看完略浮起诧异之色,看了骆明一眼道:“骆大人也看看吧。” 骆明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意思竟是降戴玉石为副帅,而升自己为主帅,两人正好颠倒。他拿着信,尴尬不已。 “这…这………大人!”为难地看向戴玉石。任何人被夺了权,难免心怀芥蒂,他生怕戴玉石以为自己私下有小动作,才使得帅位易主。 可仔细看去,戴玉石依旧平板的神情,透不出丝毫恼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敢问这位大人,戴大人未曾有何错处,陛下因何下旨降职?”骆明忍不住去问灰衣人。 戴玉石微微皱眉:“骆大人,陛下自有他的想法,身为臣下不可妄自质疑打探。” 那灰衣人笑笑:“下官不敢妄当‘大人’,骆大人莫要折煞我。至于陛下的旨意,下官只是送信之人,其中缘由也无法得知。” 骆明有些失望,听灰衣人顿顿,又慢丝条理道:“不过…….东方大人倒说起过一二。” 生生忍住几欲出口的脏话,骆明咬牙。这人,分明是在卖关子耍他玩!戴玉石倒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走回桌后,随口问句:“东方大人说了什么?” 灰衣人瞟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骆明,暗自好笑,却不露分毫,正色对戴玉石道:“东方大人只说,怕戴大人知晓白大人未死,扰了心智。” …………….帐内忽然静下来,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三人,戴玉石长身而立,背对二人,良久才转过身。 骆明有些恍惚,那人的目光那样闪耀,抿紧的嘴唇几乎滴出血来,一直淡漠的脸庞带着如枯叶般脆弱的神情。 戴玉石向前迈了一步,又像害怕什么似的退回去。他只觉周围翁鸣一片,一时不知所在何处。 “大人………”那灰衣人见此情景也是一怔,忍不住开口唤道。 戴玉石嘴唇抖了抖 分卷阅读125 ,方道:“………东方大人说……白大人没死?” “是。” “……….那,他现在在何处?”快要破碎的声音,在不大的帐篷里格外清晰。 “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灰衣人见戴玉石大为失态,不便再留,便行礼告退。骆明等他走了,回过头再看戴玉石又吓了一跳。此时戴玉石得了失心疯般,嘴里念念叨叨,目光涣散,时而喜不自禁时而发呆,哪还有半点平日沉稳不苟言笑的模样。 “大人,你这…….”骆明慌忙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只觉脉象紊乱,怕是刺激过大要承受不住。于是骆明气运丹田,大喝一声:“戴玉石!!——”声如响雷,终于震得戴玉石一愣,回过神来。 “……….骆大人……”戴玉石的眼眸慢慢恢复清明,想起方才的失态不禁尴尬万分,可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秋怜没死,又喜上眉梢。 骆明看他俊颜飞红,眼眸晶亮似有盈盈水意,嘴角勾起淡笑,神情如同见到心爱之人般的柔和,一时呆了呆,直到戴玉石不解地看他,才仓促地松了手。 “让骆大人见笑了。”戴玉石微笑道:“是我一时乍听喜讯,情难自禁。” 骆明看他整个人一扫沉闷,和方才判若两人,问道:“可是因为那位白大人?” 白大人——只有可能是叫白秋怜的那人。关于白秋怜,可以说熟悉也可以说陌生。说熟悉,是因为关于那人的传闻很多,即使不在意,也难免听到。从很早以前的狐媚君主,到后来成为冀王的入幕之宾,戴玉石与他似乎也纠缠不清。说是陌生,其实也只在冀王进京陛下设宴那次在金殿上见过一次,确是绝世之姿,缥缈如仙。那么…….这回?……. 戴玉石干脆地答道:“是,之前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喜讯。”说着,喜滋滋地叫人送酒来,也不管骆明是否愿意,拉了他坐下同饮。 酒并不烈,香味扑鼻。戴玉石一杯接着一杯,眉眼间满是兴奋,只觉入口都是蜜般,甜到心里。骆明见他喝得有些醉意,劝了又劝,耳里全是戴玉石念叨着“秋怜”二字。 两人很快喝完一坛,戴玉石嚷着再来,就见帐帘一挑,一个少年小厮拎着坛酒进来。骆明也未在意,直到小厮走到近前,才觉得有些异样。 少年的头发挡住大半脸,一双眼睛黑亮,拿着酒坛的手修长而骨节突出,走路轻而稳,很快将酒坛放下,却不离开。 戴玉石将酒坛抱过来,扫了他一眼,怔住—— “你………李仇?!” 骆明绷紧了身体,手上暗暗蓄力,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李仇也不理会,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戴玉石,戴玉石见到他本就惊讶万分,下意识接过来,就见“玉石”二字端端正正写在纸中,旁边骆明余光瞟到,微微皱眉。 “李仇,你怎会在此?”戴玉石想他无声无息混入军中,不禁后怕,对方若有杀意,后果不堪设想。 “送信。”李仇淡淡道,起身便要走。 “等等!!”戴玉石慌忙跟着起身,“你可知道白秋怜现在何处?” 李仇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纸上,戴玉石低头细看,一晃神,寒风飘进,少年已经窜出消失无踪,帐中空留二人。 “不必追了。”戴玉石制止住骆明,叹了口气。 “戴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骆明气恼,这帅帐岂容他人随意来往。 “骆大人,请容我理清再向你解释,今天晚上事情接二连三,我一时也有些头昏。”戴玉石苦笑。这两封信就跟算准了时间来的一样,若非先看了前一封,知晓白秋怜没死,后一封又怎会明白? 骆明见他确有为难,也不好再逼,深深看他一眼,退出帐外。 戴玉石拿着这张纸,站在烛光中,身影绰绰,低垂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第四十七章营地的火把孤零零地燃着,一片寂静,此刻正是人睡得最深时。一个人影晃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栓马的地方,轻声安慰着有些躁动的马,拍了拍,解下缰绳就要翻身而上。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戴大人,你要去哪?”紧紧拉住对方的手腕,夜幕中骆明的眼黑亮。 戴玉石惊跳,回过头来—— “你…!” 分卷阅读126 “戴大人,这么晚,有何要事出行?不如等天亮再让几个弟兄陪同前往?”骆明盯着他。 戴玉石定了定神才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说着甩开他的手。 “戴大人!”骆明眼中闪过恼意,抢过缰绳,“……如今我已为主帅,大人外出,难道不和我禀报么?” 戴玉石看他一眼:“我已辞去副帅一职,辞呈就放在我帐中桌上。如今我已不是军中之人,要做什么不必一一向大人汇报吧?” “你?!”骆明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我还未批准,你仍受军纪约束!” 戴玉石有些生气,愤愤道:“我自走我的,与你何干!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通敌叛国不成?!” “是不是因为那封信?”骆明逼近一步。 “不错,那封信的笔迹是白秋怜的,我要去救他。”戴玉石坦言,“陛下想必早就料到我知悉白秋怜未死定会心神不宁,不适合再当主帅,如今你正好接任,我也落得轻松。无论怎样做都是我个人的事,不会影响军中。” 骆明没想到平日看着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戴玉石,此刻竟如此不管不顾,心底涌起莫名的苦意。 “只是写了两个字而已,你怎知他要你去救?” 戴玉石道:“他必还在善安手中,自然不能多写内情。这两字,实在包含良多,简简单单我的名,却是满心痛苦的汇集,也是满心希望的汇集。”那声声念念,是呼唤,是想念,两字,已足够。 骆明见他神情温柔,发丝轻动,目光那样明亮,明明站在眼前,却又似远隔万水千山。 “这也许是对方的阴谋,你去了,不正中对方下怀?” 戴玉石平静道:“所以,我辞去副帅之职,只是一人前去,无论中计与否,都是我一人的事,不会影响陛下的计划。”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骆明气结,可是心中又有些奇异。这样不顾一切,只为那人,白秋怜………何其有幸! 戴玉石夺过缰绳,翻身上马,骆明慌忙拽住他:“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骆明,”戴玉石微微低头看他,头一次直呼其名,“我心里明白此去的凶险,但是,不去,我会后悔到食不下咽,会后悔到夜不能寐,我的心会痛到没有血可流,不去,我和死了没两样。这世上只有他,可以让我抛开一切。所以,我一定要去,去了,无论生死,都心甘情愿。” 戴玉石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夜空中清清冷冷地扬起落下,就像在说他要去散步般,可是他的神情那样坚定,柔和的俊颜神采奕奕,眼眸中的那抹星辉让人移不开眼。 骆明听得呼吸一滞,怔怔看他,扯住他的手也不知不觉间松开。 “后会有期。”戴玉石加紧马肚,从他眼前走过,零星几个守卫见到他,面露诧异也不好阻拦。戴玉石就这样径直拐上道路,飞奔而去。 骆明一直站在原处,良久,寂静中的身影拢上薄雾,满目涩然………… 善安搬进了白秋怜的院子,本想让白秋怜到他那里去,但白秋怜喜欢院外的枫林,善安只好搬过来,在他旁边的房间住下。平日里,就在白秋怜的屋中看书,抬眼,便是那白衣,悠然而卧,看着满心欢喜。 府中不会武功的普通仆役已散去大半,而由善安早先培养的一批死士替代,个个沉默寡言守口如瓶。善安几次想派人去查李仇行踪,想想又都作罢。 练兵场上那五百死士早已布满苏城的各个要道,他们没有自我的意志,无论对错,只要遵从善安的命令就可。对于一部分士兵而言,这紧张的局势让他们内心开始动摇,毕竟他们所做的称之为叛逆。除了几位前朝旧王的鱼死网破之心,其他诸侯不过不满赵启彻封地,在这次事情中始终抱着隔岸观火,到时候哪边有利就去哪边的墙头草心理,因此善安对其只能求得暗中协助,不成大事。真正为他所用的,便是很早以前开始筹备时的人马。 这些与赵启彻的大军比起来,实在不堪一击。所以,他在赌,赌成败,赌生死—— “秋怜………”轻声唤道,见那靠窗的白衣人缓缓转过头来。 “最近,还有没有头疼?”起身走到他身边。 “偶尔,比从前好些。”白秋怜放下手里的书。 善安笑笑:“看来那庸医还有些用处。” 白秋怜无奈道:“我简直成了药人,无一日不喝药。难道之前我也这样? 分卷阅读127 活到现在可真不易。” “你失忆后身体受损,自然要调养。”善安好笑地轻刮他鼻翼,“怎么和小孩子一样怕苦。” 白秋怜白他一眼道:“不如你天天陪我喝,看你又能忍到几时。” “………那以后我叫人多放些蜂蜜在药里好了。” 白秋怜撇过头不理他。 善安笑开,轻拥住白秋怜,柔声道:“秋怜,可以这样和你在一起,我真觉得做梦一样。你说,这个梦……不会醒吧?”他的鼻息喷在白秋怜颈侧,温热,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白秋怜微微低头,斜眼看他:“这梦是你的,你不想醒便不会醒。” “那………这梦,是我的么?…” 白秋怜长长的睫毛掩下来,淡笑:“是与不是,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善安伸手掰过白秋怜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若不是,我想要强留呢?” 白秋怜直直看他,绿眸里是善安认真的脸,过了会,忽地浅笑:“你方才莫不是在看庄周梦蝶,怎么对梦这么上心?” 善安轻叹一声,低语:“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追梦之人罢了,只是……”说着话锋一转,眼神也锐利起来,“我偏要这梦长过他人,便是醒,也要由我来定。” 他贴上去,吻吻白秋怜的眉角,脸颊,笑笑道:“你也坐了半天了,和我到院中走走。” 白秋怜正要起身,忽地听远远一声闷雷般的响声,带着些微颤抖传来,不禁诧异,推窗看去,在苏城中一处冒起了黑烟,直腾腾地升入空中。 善安看到,眼中精光闪过,笑道:“秋怜,看来要有好消息来了。” 没一会,便见两个平民打扮的人快步走进院中,善安踱出屋外没让他们进屋。 “先生。”两人躬身行礼。 “我们按先生说的,扮作邻里街坊,将火药藏于赵启彻等人的住处,亲眼见到皇帝、冀王与东方炎进入屋中才引爆。那片瓦房连同旁边院落都炸得粉碎,人也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我们仔细察看过残肢,确是他们所穿的衣服。” 善安低头沉吟一阵,点头道:“做得很好。不过未免意外,你们在附近仔细搜搜,找找看是否有逃跑的痕迹,另外再去城中死牢看看是否有犯人失踪,不可大意。” “是!” 等两人退下,善安折回屋中,看到白秋怜已经披上大衣,静静立在那里。 几步走过去,细细看他的神情,依旧是清冷淡然。白秋怜挑眉:“怎么?不是说要出去走走么。” “………他们三个都死了。”善安黑瞳晶亮,嘴角微翘。 “什么他们三个?”白秋怜淡淡道,拢了拢衣服。 善安似笑非笑,执起他的手,缓缓摩搓:“……你的手好冰,秋怜………” 白秋怜低垂眼帘,沉默。 善安盯了他半晌,细不可闻地叹口气,改牵了他的手,迈步道:“走吧…….” 第四十八章“咳、咳………”善安抚抚胸口,抬头笑着对面前人道:“康王爷,请坐。” 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体形微胖,身穿锦缎裘袄,神态高傲,也不推辞,径直在善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善先生,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被称作康王爷的人斜眼看他。 善安一笑:“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入冬受了些凉,喝点去寒的汤药就好了,不敢劳王爷挂心。” 康王爷嗯了一声,便端起热茶慢慢吹着。 善安看他,心里冷笑。这康王爷本名李靖康,是前朝皇帝李疆的堂弟,世袭王爷称号,在自己的封地上无所作为,整日吃喝玩乐,见赵启彻起兵势不可挡,立刻投了降,赵启彻留他一命,然而过去的种种特权早已剥夺。李靖康自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衣食住行半点怠慢。如今终于不安分地冒出头来,说要为李疆报仇,无非是想事成之后再混个王爷继续奢侈生活。 善安却正好借他的钱财和兵马一用。 “听说……那个白秋怜你还留着呢?”架子摆够了,康王爷慢丝条理地开口。 “是。”善安不动声色。 “唉,想当初他迷惑堂兄祸国殃民,如 分卷阅读128 今你留着他,岂不是一个祸患。”康王爷假惺惺地叹道。 善安道:“他现在已经失忆,只是个普通人罢了,王爷不必担心。” “哦?这样…….”康王爷睨了善安一眼,“本王深怕他会对你不利,不如让本王见见,也好分辨他失忆真假,若真如你所说,留他一命也没什么…” 善安微敛眼帘,眸中闪过寒光,抬眼间,早已恢复微笑:“多谢王爷挂心,不过白秋怜自从失忆后很容易受惊,体质更加虚弱,见到王爷怕是会失礼。” “无妨无妨。”康王爷摆摆手。 “……….那么,我就让他中午来一同用饭吧。” “甚好甚好。”康王爷满意地点头。 “王爷,我已传信给浮县的人马,吩咐他们三日后起兵,到时苏城同时起兵,两边夹击戴玉石的军马,先将他们剿灭,然后大军北上,您看如何?”善安问。 康王爷眯眼想了想道:“听说那赵启彻已经被你炸死,如此你着急什么?” 善安压下心中不快道:“赵启彻岂会那么容易死掉?他既然敢只身来苏城,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还是尽快行动抢占先机为好。” “但是…….”康王爷犹豫道,“这起兵的口号又是什么呢?”总不能说是复辟大苈吧? 善安笑笑道:“起兵的理由其实不重要,自古胜者为王。不过若说安抚百姓嘛,就以护国为名好了,如今赵启彻不在京城,我们可放出消息说他被奸臣所害,这师出之名就是为明主报仇。” “那……若赵启彻出现,我们如何解释?” 善安嘴边浮起一抹笑,带着些许的寒气:“百姓有几个见过赵启彻,我们若咬死说他不是,他又有什么证据?至于他那块玉玺,我早已造好一块,足以以假乱真。” 康王爷将善安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觉得如今也只能照他说的去做,便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康王爷心里惦记着白秋怜这号人,从前去宫里的时候曾远远看过,只觉得风骨秀丽,但想他只是名男宠,除了比别人漂亮些也不会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而今听了他众多传闻,开始对他产生莫大的兴趣,巴不得中午快快到来才好。 善安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故意不去理会,慢丝条理地和他聊天,直说到晌午太阳当正,康王爷终于忍不住示意自己有些饿意,善安才‘体贴’地吩咐备饭,又命人去接白秋怜。 等白秋怜来了,见到康王爷,疑惑万分,只是默默在旁边坐下。 菜上齐了,康王爷却不会动了,一双小眼定在白秋怜身上,只看的白秋怜几度想发作,都被善安用眼神安抚住。 康王爷第一次这么近见白秋怜,从他走进来那刻,就觉得恍惚起来。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无一处不完美,脸颊细致光滑,微微垂眼间的波光流转,震得康王爷心里像打鼓一样咚咚直跳,偏又要屏住呼吸,好似一不小心眼前嫡仙般的人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康王爷盯着白秋怜,看他乌黑的发丝轻轻飘落几根,白秋怜会用修长的手指拢上去,沾了些许油光的嘴唇显得丰满几分,比任何佳肴都要诱人。想到自己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对方,而堂兄从前竟然可以将这样的人肆意拥在怀中,康王爷内心对堂兄的死一瞬间充满恶意的幸灾乐祸……. 啪——白秋怜冷冷地放下筷子,康王爷终于醒过来。 “咳……….”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康王爷清清嗓子,“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绝世之姿。”说着,冲白秋怜讨好地笑笑。 善安轻轻对白秋怜道:“秋怜,怎么只吃这么点,再多吃些。” “就是就是,再多吃些,这西湖醋鱼的味道极好。”康王爷连忙接道。 白秋怜看了善安一眼,沉着脸,压了半天火才又抬筷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 康王爷早把分辨他失忆真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动声色地往白秋怜那边挨近些,夹菜时,也时常故作无意地与他的手碰在一起。白秋怜索性只夹跟前的一道菜,匆匆吃完就称身体略有不适先行离开。看着白衣走出视线,康王爷满心惆怅。 “王爷,吃得可还舒心?”善安在旁边淡淡问。 等酒席撤了,康王爷心里跟猫抓似的,只盼着还能再见见白秋怜,听善安这么一问,忽然想到,如今这白秋怜在他手上,还不是任他处置。 “善先生…….”康王 分卷阅读129 爷笑容可掬,“我看这白秋怜甚是可疑,失忆一事真假难辨。你负责起兵大事,身边放着他也是个隐患,不如将他暂时放在本王那里由本王看管,为先生分忧可好?” 善安黑瞳黯了几分,淡笑道:“多谢王爷,不过我曾与他交情深厚,如今他失忆,举目无亲,我照顾他责无旁贷,怎敢劳王爷大驾?” 康王爷一听,敛了笑:“善先生,还望以大事为重,本王只是代为照顾,自不会亏待他。善先生日后若事成,必为上位者,难道还在意这区区一人么?”话语虽语调平缓,里面的威胁却显而易见,权势与美人,只择其一。 善安极快地掩住眸中闪过的阴狠,叹口气道:“既然王爷愿为我分忧,我便却之不恭了。还请王爷停留一日,等我帮他打点一下,明日再托付与王爷如何?” 康王爷自然答应,美滋滋地走了。 等善安回到枫林包围的小院,进到屋中,就见白秋怜静静坐在那里,冷冷看过来。 “…….秋怜。”善安走上前去,“方才委屈你了。” “………今日的委屈若与日后的比起来,恐怕算不了什么。”白秋怜讥笑一声。 善安笑笑:“那康王爷管我要你,我已答应他,日后你的委屈可就不归我负责啦。” 白秋怜噌地站起身,怒视善安,恨声道:“你当我是什么?随意馈赠的物品么?我信赖你你却这样对我,分明是欺我失忆无亲无靠,我现在便走,就算饿死街头也不用你管!!” 善安连忙按住他,苦笑道:“别急别急,我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白秋怜推他,他却搂得更紧,牢牢将白秋怜锢在自己怀里。 “你!!——”白秋怜气得眼眸晶亮。 “听我说…….”善安凑近白秋怜耳边,轻声道,“明日我假意送你走,不过是想放松他的警惕,在路上我会设下埋伏,你不必担心。” 白秋怜转头看他,沉默不语。 “只是麻烦你明日要稍微忍一会,我定让他后悔动你的念头。”善安柔声说着,语末扬起噬血的味道。 他见白秋怜安静下来,松开手,过了一会,白秋怜望着他道:“…….善安,你可曾,没有利用没有算计,单纯地对待过一个人?” 善安怔住,脸色白了白,后退一步,嘴唇动动终究没有说什么,从屋里走了出去。 康王爷在苏城有一处宅邸,从善安这里走着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宅邸不大,原是这康王来此度假的别院。 第二日,善安和康王爷商量,白秋怜对外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露面,特地准备了一顶软轿,由康王爷的亲兵护送,抄小道人少的地方走,康王爷满口答应,笑眯眯地和白秋怜进了轿子。 “咳,咳,王爷,他就托付给您了,请您一定好好照顾他。”善安在轿边嘱咐。 “放心!我不会亏待他。”康王爷放下帘子,示意起轿。 轿子稳稳地从后门出去,顺着小路走远,善安站在门口目送良久。 白秋怜坐在轿子里,面无表情,康王爷在旁边,时不时瞟他两眼。 抬轿的人很有经验,上下颠颤的恰到好处,步伐一致稳健。几名亲兵也不说话,跟在旁边。 轿子里沉默了一阵,康王爷忽然抓住白秋怜的手,笑嘻嘻道:“我也唤你秋怜可好?如今你跟了我,决不会委屈你。”边说边揉捏他修长的手指。 白秋怜厌恶地抽回手,撇开脸不说话。 康王爷拉下脸来,冷笑几声:“你莫要在这摆清高,当初在皇宫里时的风骚哪去了?还是对善安动了情,想来个忠贞?” 白秋怜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别以为我不知道善安的打算,他肯这么大方把你给我才奇怪,定是打算半路生出事端来。可惜,咱们专走闹市大路,我看这么多人他如何下手。你最好别指望回去了,老老实实的听话伺候好我,我便疼惜你些。”康王爷阴恻恻道,伸手在白秋怜光滑的脸上摸了一把,白秋怜慌忙闪开。 轿子果然没有按善安的建议走,直挑苏城最大的街道,晃晃悠悠,格外显眼。道路两旁多是酒楼,商铺,人声嘈杂。 康王爷与白秋怜同坐一轿,哪还忍得住规矩,时而挑挑他的发丝,时而摸摸他的手,时而凑近嗅嗅他身上的清香,白秋怜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越来越僵,怎奈轿子 分卷阅读130 只有这么大空间,躲也躲不掉,几乎想一头冲出轿去。 终于康王爷手臂一圈,将白秋怜结结实实搂住,心花怒放—— “混蛋!”白秋怜气极,大力挣开。 康王爷扯住他的衣袖,作势又要扑上去,狭小的轿子里,两个人争斗起来。 轿子忽然停下,外面一片人声鼎沸,如同夏日蝉鸣般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康王爷注意到,沉声问。 “回禀王爷,道路前面拥挤着大量乞丐难民,不便前行,不如等这股人潮过去再前进?”一名亲兵的声音传入轿内。 康王爷纳闷,将帘挑开看了一眼,果真如那人所说,宽阔的街道前方人头攒动,毫无章法,多是些难民乞丐,衣着褴褛,满面灰尘,冻得面目发青。不知道为什么大量聚集在这里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加上路旁摆摊的小贩,整个街道胡乱不堪。 看罢,康王爷扫了白秋怜一眼道:“难道这就是善安的打算?” 第四十九章看罢,康王爷扫了白秋怜一眼道:“难道这就是善安的打算?” 白秋怜始终不发一言。 外面嘈杂的声音变大,人潮从轿子旁涌过,甚至因为拥挤而碰撞轿子,外面的轿夫和亲兵更被挤来挤去,嘴里咒骂着,却又无计可施。 两个人坐在轿子里等待,其实,如果仔细倾听分辨的话,会从这杂乱的人声中听到几声怪异而压抑的尖叫,只是这叫声太短促,就像声音刚滚到喉中就被生生截断般,瞬时被一浪浪杂音掩盖。 “怎么回事?”康王爷渐渐感到有些不安,一种仿佛一个人呆在森林中孤立无援的感觉席卷上来。 “来人,来人。”唤了好几声,然而无论是亲兵还是轿夫,都没有回应,周围只有没意义的嘈杂。 康王爷的脸色变得难看,瞪着白秋怜:“真是好计谋,已经将我的人都支开了么….或许,已经杀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阴暗起来。 “……好狠的善安,为了你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你现在还在我的手上,不如就让你护送我回府好了。”说着一把拽住白秋怜的胳膊,推出轿子。 白秋怜踉跄地从轿子里出来,猛然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下意识用手去挡,周围有此起彼落的吸气声,人群的流动似乎慢下来。 “走。”胳膊被康王爷粗暴地抓住,他看看周围,地上有不明的血迹,亲兵和轿夫早已消失。 白秋怜微微蹙眉,低着头由康王爷拽着走进人流,已经很久没到外面来,周围的一切那么陌生。 乞丐和难民有些反应不过来,任他们在缝隙中穿梭。 康王爷很紧张,小眼左顾右盼,走得很快。对面一个笑嘻嘻地人迎过来,脚下发软,一下子撞到两个人中间,康王爷大怒,一把揪住他往旁边甩,那人偏偏很重,千斤坠似的,吊在他抓住白秋怜的手臂上。 “你!!——”康王爷没撑住,松了手,大惊。 那人也不说话,笑眯眯看过来,俊朗的五官说不出的灿烂。 白秋怜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晃得眼花,周围的乞丐难民拥挤着推桑着,他在其中努力维持平衡,抬眼向四周望去,初冬的阳光明亮而没有温度,蓬乱的头发和灰色的布衣充满视野。 不经意间,视线撞上一双闪耀的星眸,鲜明英挺的面貌,清晰的五官投下淡淡青影,简单的布衣挡不住高大身躯散发的气势。那人拨开周围的人,直直往白秋怜这里挤过来。 明明应该是狼狈不堪的事情,那人做起来偏偏还带着一种从容沉稳的气度,四两拨千斤般,将人潮分开,迈着大步,脸上带着冷静和执着。 白秋怜看着他来到面前,站定,温热的呼吸喷出白雾,发丝未乱,黑黝黝的瞳孔晶亮,满满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缓缓伸出手,白秋怜觉得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仿佛越过万水千山来到面前,带着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和沧桑感,让他一下子就回握住,沉溺在掌心的温暖中……… “我们走。”他盯着白秋怜,声音带着磁性,不大却能盖过所有的嘈杂。 白秋怜怔怔看他,他拉住白秋怜便要往外走—— “……秋怜!”远远一个声音穿过来,惹得两个人扭头去看。 在街道入口,人群末尾,一个人匆匆翻身下马,风尘仆仆,温润的脸上有着急切和喜悦。钻入人群,顾不 分卷阅读131 得衣服撕扯,朝着白秋怜拼命挤过来。 “……戴玉石?”旁边的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鲁莽!!快让人到他身边保护!” “是,陛下。” 白秋怜看着一个人迅速朝戴玉石的方向挤过去,而戴玉石正被乞丐和难民挤的左摇右晃,艰难地行进—— 忽然,白秋怜感到握住自己的手缩紧,心里跳了一下。 在戴玉石两旁分别插进两个人,普通相貌,却走得极快,似乎轻轻一推旁边人就会闪开。戴玉石奋力向前,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想到光天白日之下,在这么多人之中会发生什么。赵启彻这边的人离他较远,看到此景,纵然心急也无法插翅飞过去,只大吼一声:“小心!!——” 为时已晚,两个人已欺身到戴玉石身侧,白秋怜隔着那么多人看不清,只望见戴玉石面露诧异,瞬间软倒,被两人架起匆匆离去,在杂乱中消失无踪。 “陛下,快走吧,善安的人来了。”侍卫低语。 赵启彻低头看向白秋怜,对方抿紧唇,碧眸闪烁。 那边康王爷已经被人挤到五米外,挣扎着怒骂,东方炎也注意到情势,开始往外围挤。 “陛下!”侍卫催道,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从人群各个不同的方向有人挤过来。 白秋怜垂下眼帘,握住赵启彻的手攒紧又松开,再抬眼时,绿眸清澈决然,飞快道:“我不认识你。”然后朝着康王爷挤去。 赵启彻的眼眸闪过无数情绪,像深潭无法看透,指尖还存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却好像能将手烧出一个洞。看着单薄的白衣,他决断地转头,立刻迅速离开人群,趁来人没有追上,隐没在街道中。 “白大人。”就在白秋怜快要到康王爷身边时,一个人贴近拦住他。 “让您受惊了,我送您回善先生处。”那人面无表情。 白秋怜看看他,又看看被挤得衣冠不整的康王爷。 “您不用担心康王爷,善先生已有安排。”说着伸手挡住旁边的人,为白秋怜开道。 离开喧闹的人群时,白秋怜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空气顺畅了许多,白衣被蹭脏了些,头发也有些乱。前面停着一顶小轿,几名随从垂手而立。 在上轿的一瞬,白秋怜顿了顿,抬眼望向康王爷的方向,似乎能听到他尖锐短促的叫声,小眼猛地瞪大,带着不甘和恐惧,旋即倒进人群………… 善安一直坐在屋中等待白秋怜,微低着头,黑色的发丝垂下,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沿,阳光透进来,照射得屋中的人拢上淡淡光晕。 “咳、咳!”善安抑不住咳嗽,肩膀抖动着,静静的屋中只有他的声音回荡。 他用衣袖掩住嘴,努力平息下来,黝黑的眼眸因为难受而浮起水气。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善安抬起头,看着白秋怜走进来。 “………回来就好。”善安淡笑着起身,轻轻揽住白秋怜。 “对不起,是我安排不周,没有想到康王爷没有走小路,更没料到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人。” 白秋怜被他拥着坐到椅子上。 “喝点热茶压压惊。”善安将刚倒出的茶递给白秋怜。 白秋怜默默接过喝下,迟疑片刻问:“那康王爷………” “他不会再出现了。”善安笑着回答,挨着白秋怜坐下。 “秋怜……….”善安放低声音,握住白秋怜的手,“今日,你差一点就和赵启彻走了呢…….” 白秋怜望着他,眼也不眨:“赵启彻?” 善安看着白秋怜,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莫名的光芒从眼底闪过。 缓缓执起他的手,放在脸侧,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清冷的味道,善安半眯起眼,享受着这舒服的感觉。 白秋怜别开眼,抿紧唇,却没有抽回手。 轻笑从薄唇中泄出,善安扭头,伸手插进白秋怜柔软的头发,扣住他的后脑往自己按过来。 印上白秋怜的唇,感到对方瞬间的僵硬和抵抗,却又很快忍耐住。善安细细舔着他娇嫩的柔唇,舌头伸进去,温暖而湿润,微凉的皮肤散发着淡淡清香,手上使力,让白秋怜贴得更紧,感受着怀抱他的感觉。 分卷阅读132 白秋怜闭了眼,睫毛轻颤,手指蜷起揪住对方的衣服。善安吻得更深,想要把他吞进肚里一般,然后吻到脸颊,下颌,颈项,啃咬着,品味着。衣襟被拉开些许,白秋怜微微仰头,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弯曲的手指苍白没有血色,紧紧抠进掌心。 善安眯起眼,握住白秋怜的手,看着他几乎渗出血的掌心。 “………何必忍得这么辛苦…….”舌头扫过白秋怜的嘴唇,戏谑道。 白秋怜睁开眼,缓缓伸开蜷起的手指。 “…….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反抗?”善安盯着他,眼中闪过怨毒。 白秋怜轻飘飘地看他,低声道:“你不是说,不会伤害我…….” 善安沉默,猛一抄手,将白秋怜从椅子上捞起几步丢到床上,压了上去。 “……你真是有耐性啊,白秋怜。”居高临下,压制着他,善安语气森然。 白秋怜被拢在阴影中,平静地看着善安:“……你怎么了?” 善安冷笑:“还想继续装么?我看你能忍到几时。”说罢俯下身,狠狠吻住他,啃咬着,大手撕扯着白衣,粗暴而疯狂—— “咳、咳、咳!!”忽然善安别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黑发被震得从肩膀滑落,白秋怜缓过气,冷冷看着他。 喘息片刻,善安才呼吸顺畅,捂着胸口半撑在白秋怜上方。 “……….把解药给我。”善安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善安起身坐在床侧,与白秋怜对视良久—— “………你真甜,白秋怜。”善安捏住他的下巴,凑近道,“可惜,你的手和你的唇上都有毒,你以为用这种方法让我慢性中毒我会察觉不到么?” 白秋怜闪亮的眼眸,带着一股傲气,一动不动盯着对方。 “把解药给我。”善安蓦然沉下脸,“你也不希望戴玉石受苦吧…….” “这段时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可惜,秋怜,你为什么不能一直演下去呢……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相处其实很好么?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 白秋怜神色不变,一言不发。 善安盯着他道:“………你希望我先砍下戴玉石的手还是脚?”说着一把将白秋怜从床上拽起,拉着他往外走。 第五十章善安盯着他道:“………你希望我先砍下戴玉石的手还是脚?”说着一把将白秋怜从床上拽起,拉着他往外走。 善安紧紧扣住白秋怜的手腕,强拉着他穿过枫林,两人的头发在身后飞扬。疾步走到宅邸最深处,那里有一个清冷偏僻的小院,墙上爬满干枯的藤蔓,萧瑟凄凉,似乎是废弃已久的柴房。 进到院中只有并排三间瓦房,门外站着两名侍卫。 善安不由分说,推开中间房屋的门,木门发出难听的嘎吱声。白秋怜踉跄着进去,险些被门槛绊倒。 等门重重关上后,屋内陷入一片昏暗,四周的窗户已被木板钉死不露半点阳光,只有中间简陋的木桌上燃着摇曳的蜡烛带来些许光亮。整个房间就像徘徊在时间空隙中一般陈旧没有生气。 “善先生。”一个高个子男人从暗处走过来,拱手行礼,飞快地扫了一眼白秋怜。 善安点头道:“柴青,戴玉石呢?” 叫做柴青的男人一摆手,顺着看过去,在紧里面墙壁处支着一副巨大呈十字型的木架,隐约一个人被牢牢绑在上面,双臂伸展开,浑身缠绕着粗糙结实的麻绳,耷拉的脑袋下还有一条斑驳的铁链。 善安看了看白秋怜,冷笑一声:“弄醒他。”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阵泼水声,白秋怜始终静静站着,表情隐没在昏暗中,眼睛望着那被缚之人。 善安拽着他走近几步,听到极低的呻吟声,然后那人缓缓抬起头,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滴落,他定定神,似乎在适应这黑暗,想看清面前的人。 “……善安?……秋怜?!”两个声音,却是一个极恨一个极喜。 戴玉石迅速明白自己的处境,想起发生的一切,懊悔万分。 “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秋怜。”善安笑道。 “………你放他走,我给你解药。”白秋怜的语气平稳而坦然,碧眸澄清一片。 善安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愣了 分卷阅读133 愣,干笑几声:“……你待他……倒是极好…….” “秋怜,对不起……。”戴玉石神色愧疚,不敢再看白秋怜,旋即又恨声道:“善安你这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善安扫他一眼,冷笑:“戴大人,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吧?” “够了。”白秋怜淡淡道,“放他走,我给你解药。” 善安睨着白秋怜:“…….秋怜,如今这种状况,你还要和我讲条件?你给我解药,他便好过些,你若不给,这毒也是慢性的,我横竖不会死在戴玉石前面,就看他能忍得了多少苦了。”说罢,笑吟吟地立在旁边。 白秋怜看了看戴玉石:“……你若不放他走,便是迟早要杀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 善安眼神阴戾,哼笑几声:“那你…….便看着他受罪好了,慢慢来,我有耐心。”说着冲柴青示意,柴青点点头,到旁边拿过一把奇特短小的剪刀。 戴玉石盯着柴青走到自己被绑在木架上的手旁,剪刀反射着幽暗的寒光。 “俗话说十指连心,来,秋怜,我们这边坐,慢慢看。”善安伸手去拉白秋怜。 柴青将剪刀张开,中间搁进戴玉石的尾指—— “住手!!”白秋怜瞪着戴玉石的手,脸色惨白。 “秋怜……”戴玉石咬牙,别开脸,“不要管我了,你走,不要看。” “我给你解药……”白秋怜转向善安,“但是,你要答应我,不伤害他。” 善安冷冷看着两人道:“把解药拿来。” “……答应我不折磨他!”白秋怜贴近戴玉石,护住他的手,善安瞪着二人,神色阴翳。 忽地善安阴恻恻笑了几声道:“好,我应你就是。” 白秋怜沉吟一下,从怀里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给善安。 善安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看,又瞧了瞧白秋怜,挑眉道:“我怎么知道这就是解药?你把涂在手上的毒药也拿出来。” 白秋怜只得道毒药在屋内花盆下的小瓶里,善安立刻叫人去取,很快褐色的小瓷瓶被拿来,善安打开闻了闻,点点头。 “很好。”说罢,走到戴玉石面前,一把扣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开嘴,将瓷瓶里的黑色粉末倒进去,戴玉石呛得剧烈咳嗽。 “你!!”白秋怜气恼,拽开善安。 善安一笑:“现在我和他一样,你若骗我,便是害他,他的毒可比我深。”说罢便要将白色药丸塞进戴玉石的嘴中。 “等等!!”白秋怜揪住他的衣袖急道,“解药只有一粒!” 善安眼珠一转:“…….哦?我倒不知道你也关心起我来了,怕我把解药都给他吃不留给自己?”说着神色一沉,厉声道:“白秋怜!这个时候你还想耍花样,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快点把真正的解药拿来,你嫌戴玉石活得太长么!” 白秋怜后退一步,看着戴玉石,百种思绪在眼中滑过。 “咳!咳!咳!——”戴玉石咳嗽着,带着木架跟着一起抖动,铁链发出叮当的撞击声。他的咳嗽越来越急促剧烈,几乎将肺咳出般,带着仿佛要窒息的喘息声,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我给你就是了,你…….分他一半吧……”白秋怜闭了闭眼,犹如伫立风中的无奈萧瑟,从怀里又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掰成两半。 善安盯着白秋怜将一半药丸要给戴玉石服下—— “慢着!”善安劈手抢过来,看着手里的两半红色药丸,嘴边浮起邪笑。 “你做什么?”白秋怜警觉地看他。 善安一收掌,冷笑道:“我只答应你不折磨他,可没答应你救他。” 白秋怜脸色一白:“善安………你………” “你和他倒是情深意切,”善安睨着戴玉石,“对我,便恨入骨髓。”说着,捏起之前的白色药丸。 “这是惩罚你骗我,白秋怜。不知道这药,会有什么效果。”他极快地将白色药丸塞入戴玉石口中,逼他吞下。白秋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你这个混蛋!”白秋怜脸色铁青。戴玉石虚弱地吊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会出现什么症状。 “玉石,你忍忍。”白秋怜慌忙让戴玉石张开嘴,伸出手指探进去想让对方将药呕吐出来。 分卷阅读134 善安眼神一暗,一把将白秋怜拉开,死死攒住他的胳膊:“你自己的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又扭头对柴青道:“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状况便来告诉我。”柴青点头。 “玉石…….”白秋怜惊得嘴唇微微发抖,盯着戴玉石。 戴玉石抬眼,冲他虚弱一笑:“别怕……不要为我担心,你走吧,别待在这里……” 白秋怜僵硬着身体,被善安强拉出屋子,外面的阳光让他不适应地闭眼,只觉得周围明晃晃白花花,苦涩得让人发狂。 “玉石……….玉石……”终于忍不住,晶莹的泪溢出滴落,挣扎着想扑回去,却被善安大力拽住,又招了一名侍卫,强架着他回到枫林小院中的住处。 进了屋,善安将他往里一推,白秋怜踉跄地扶住圆桌,充满愤恨地看过来,那眼神如同冬日最冷的冰锥般扎人。 “白秋怜,后悔了吧,这就是骗我的下场!”善安眼里黑沉如海底,“你也会知道心痛,我那样对你,你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 他上前扳住白秋怜的肩膀,咬牙道;“……我尽心对你,为什么你都不肯试着接受我?你一直在演戏,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善安的神色那样复杂,失望、不甘、愤怒与疲惫,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浓重得在人心尖上压得一颤。 “……为什么你不能忘掉过去…….为什么你不能给我给你自己一条活路?!”善安嘶吼着,狠狠摇晃着白秋怜,这是他第一次在白秋怜面前爆发出自己的感情。 白秋怜望着他,绿眸幽深,嘴唇失了血色:“……….像你我这样的人…….早就该去死…….” 善安盯着他,阴戾的气势犹如黑火一般卷起,他森森道:“不…….我会让那些人死在你前面,我要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能依靠我只能看到我,既然不能爱,便恨到极至,白秋怜,你尽管恨好了,一辈子…….恨着我……” “…….你已经疯了,善安…”白秋怜扬着头,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仿佛对面是修罗界的冥鬼。 善安扣住他的手腕,强拉起来,轻轻吻着他的手指,嘴边扬起噬虐的笑:“我们不妨看看这第一个,那药丸会让戴玉石怎样。” 白秋怜猛地抽回手,奋力推开善安往外冲,却又被一把揽住拖回来扔到床上,白秋怜震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躬起身喘着气。 “不过……我倒是越来越佩服你的演技了,秋怜。你装得还真像,那些药你没有喝?”善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冷冷道。 “放了戴玉石,你杀了他一点好处也没有!”白秋怜迅速撑起身子,倔强地回视。 “…….回答我的问题,答的快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救他。”善安扬起笑,冰冷无机。 白秋怜手指蜷紧,压住怒气道:“……我都喝了,一开始我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善安有些微诧异:“忘忧草竟然对你没用……?” “那里面放了含笑花,可以减弱药性……” “哼,又是东方那小子,”善安冷哼,“那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白秋怜咬住下唇,眼神闪烁下:“………就是那晚你和我说起过去时……” 善安低垂下眼,极快地掩住思绪滑过,扭头走开几步,沉静的侧脸被淡淡的阴影笼罩。 白秋怜看他一眼,从床上跳起来,直直往外冲,跑到门口,竟和人撞了满怀—— “白大人。”柴青手快地稳住白秋怜被撞向后的身体。 善安回过头来道:“柴青,你怎么过来了?” 柴青看了看白秋怜,见对方大大的绿眸里闪过惶恐,松了手,低头对善安道:“属下来禀报戴玉石的情况。” 第五十一章小人给诸位大人拜年啦,猪年吉祥!!~~~ --------------俺是第一次出现的分割线---------------- 柴青看了看白秋怜,见对方大大的绿眸里闪过惶恐,松了手,低头对善安道:“属下来禀报戴玉石的情况。” 善安一怔:“…….这么快?什么情况?” 白秋怜站在旁边,直勾勾盯着柴青,面容惨白,连嘴唇都褪了血色,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柴青说的话稍有不慎便会将他击碎,单薄的身躯因压抑恐惧而微微颤抖。 “戴玉石他…………死了……”柴 分卷阅读135 青低声道。 充满阳光的屋子一下子冰冷起来,陷入沉默中,善安没有说话,他顿了顿,将视线落在白秋怜身上,白秋怜一动不动,神情仿佛陷入迷雾森林中一般,往日清澈的眼眸失了焦距。 “…….原来……你打算让我吃的,是这样猛的毒药……”善安淡淡道。 白秋怜没有听到他的话,缓缓抬手,摸了摸额头,半晌吭出一句:“……你骗人………” 柴青飞快地瞟他一眼,面无表情。 “你骗人。”白秋怜又说了一句,呆呆的望着柴青。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白秋怜抓住他的衣襟,嘶吼,然后猛然松了手,直直向后仰倒,善安跨步一把捞住。 “先生……….”柴青看着善安,善安半跪在地上搂住白秋怜,对方紧闭双目,浑身僵硬,神志不清。 “那戴玉石,死时是何症状?”善安低头轻轻拨开白秋怜的碎发。 “………初时似乎发冷,哆嗦个不停,然后渐渐昏迷,等我发觉他不动时,已经没了气息。” “………竟然发作这样快,”善安叹口气,“实在让人生疑,先放着吧,看他是不是诈死。”说着,一提劲将白秋怜横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 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白秋怜醒过来,只觉得疲惫不已,心里悲怆得发泄不出,一波波的苦涩涌动。他轻轻转头,看到搬了椅子坐在床边的善安,黑亮亮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宝石般发光。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静静地任空气流动,光线更暗。 白秋怜睁大眼望着上空,空洞的大眼就像盛不住水般流落一串又一串泪珠,拖出泪痕浸湿双鬓发丝。 善安望着他,黑瞳幽幽,看不出表情,过了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一方软帕,挪坐到床上,轻轻擦去白秋怜的泪水,白秋怜闭了眼,扭头避开。 “我会好好葬他的。”善安低声道。 白秋怜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泪痕,从床上坐起。 “我要看看他。”压抑住悲痛,强自冷静。 善安慢丝条理地叠好软帕,道:“他死相过于激烈,你就不要看了。” 白秋怜缓缓转过头:“………激烈?我的药我自己明白,他只会陷入昏迷然后死去,如何激烈?” 善安淡淡笑了下:“初时是这样的,不过后来我怕他死的不彻底,又补了两刀。” ——白秋怜定在那里,旋即浑身颤抖无法抑制,猛地抓住善安衣襟厉声道:“善安!!你还是不是人!!——”那声音几欲劈裂,说不出的森然凄厉。 善安冷冷看他:“我不得不防,秋怜,你太会作戏,主意太多,我完全无法信你的一切。” 白秋怜瞪着他,头发披散下来,恨意与悲痛在眼中交替,撞击出火花,他的手指攒到苍白,怆然松手,伏在床上,断断续续的悲鸣传出,里面包含着那样深沉的绝望和悔意,像彼岸花般飘散…… 善安脸色一黯,咬牙道:“…….戴玉石有什么好,伪君子而已,当年…….”他忽然收口,抿抿唇,没再说话。 白秋怜趴在床上,埋首于臂弯中,闭紧眼眸,渐渐压抑住悲鸣,只有抖动的肩膀泄露出情绪,黑发垂在身侧,瘦长的身躯蜷起,显得那样凄凉脆弱。 善安叹口气,轻轻抚过他肩膀的墨丝:“好了,我只是在他身上不显眼处捅了两刀,伤口不大不会很难看,而且已经用针缝上。你说怎么安葬他,我就照作。” 良久,白秋怜才勉强不再颤抖,他撑起身,苍白的面容如今更是毫无血色,双眸无神,摇摇欲坠。 “我若要你,把他的尸身送回京城呢?” 善安一愣,言语不免又冰冷起来:“你想借送戴玉石的机会,让赵启彻可以出城?” 白秋怜怒道:“我只是希望他能得到应有的仪式安葬,他是大明当朝宰辅!” “可笑,大明皇帝都快没命了,宰辅有什么用。赵启彻不在京城,如何给他应有的仪式?”善安蹙眉。 白秋怜咬唇,瞪视善安良久。 “还是我给他找副好棺木,安葬了吧。”善安毫不在意对方如剑的目光,淡淡道。 说着,善安又从怀里摸出东西,张开手一看,是两半红色药丸,在掌心,红艳得刺目 分卷阅读136 。 白秋怜冷冷看着他,不知他什么打算。 善安道:“这是你给我的解药,虽说应该是真的,不过心里还是不踏实。” 白秋怜哼一声,不屑道:“不塌实便扔了。” “你莫怪我疑心,实在是被你折腾怕了,”善安执起一半,“你吃一半我吃一半,我才安心。” “这是剧毒之药,我不会吃,你最好也早早扔开。”白秋怜挑眉讥讽。 善安似笑非笑看着他,将一半药丸放入嘴中,没等白秋怜反应过来,倏地欺身压住他,结实吻住,极快的将一半药丸渡到他口中,逼他咽下。等确信白秋怜吞了药丸,才把自己那半吃了。 白秋怜狠狠抹了把嘴唇,擦起几分血色。 善安轻声道:“……我们生死同命………” 白秋怜一凛,垂下长长的睫毛,忽地自嘲笑开,却笑得那样悲哀,就像荒芜的沙漠,苍凉无助,惹得善安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吻下去—— 生死同命…………我们…….都应该死去……………… 三日后,善安在浮县的兵马率先发动,由几位大苈旧朝的王爷率军,另有善安长期培植的亲信。骆明的军队一直驻扎在浮县周围,瞬时包围,拦截大军与其他地方会合的道路,但同时怕腹背受敌,军力分成两部分。 军中开始有流言散播,说皇帝已死。士兵将信将疑,打起仗来也难免畏手畏脚,因此虽然善安的军队不甚严谨,竟一时半刻也未势弱。 苏城全城戒严,不放任何人出入,善安训练的死士更是神出鬼没,像要将赵启彻等人挖出来。 —— “哼,戚世博这个墙头草,在京城按兵不动,等着我与赵启彻两败俱伤……”善安冷冷将书信扔在书案上,眼眸中冰寒一片。 “先生,搜寻这么久都未找到赵启彻等人,苏城虽大,但我们并无遗漏之处。会不会他们已经不在城中?”柴青谨慎道。 善安侧头,沉吟一会:“…….不会,出城的各条道路已经封锁,无论如何他们是出不去的。至于藏在哪里……还要仔细搜查。” 两人商议一会,善安回到小院中。哑巴侍女和侍卫早已撤走,如今只有白秋怜一人孤零零地呆在院中。 白秋怜坐在院子里,萧瑟中透着冬日的阴冷。他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静静坐着,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往日清澈的碧眸如同蒙上雾气,迷散而无神,如同失了魂魄。 善安叹口气,走到他身边,轻轻摸摸他的脸颊,冰凉得没有生气,整个人就像一尊冰雕的人形娃娃,精致虚幻。 白秋怜的睫毛轻微颤了颤,没有动作,任由善安的亲昵举动。自从那日得知戴玉石身亡后,便一直如此,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再无任何事值得他动摇。 善安在他旁边坐下,盯着他低声道:“你的心已经随他死去了么?说到底……原来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他…….” 他握住白秋怜的手,涩涩一笑:“…….赵启彻好生能躲,如此看来,我此番怕是要败了。我并非不能承认自己失败的人,从南下开始,便仓促行事漏洞百出,这结果也是必然的了…….”顿了顿,善安又抬眼:“…如果当初你在李疆身边时不杀我,我会比赵启彻早一步成功,不过,我不怪你,你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 善安将白秋怜的手包进手掌中,冰凉的手指慢慢温暖。 忽然院外一片嘈杂,有人匆匆走来,善安抬头,眼神恢复锐利。 “先生!”一名灰衣侍卫仓惶道,“大军、大军攻入苏城了!!——” 善安霍地站起身,脸色一沉:“胡说!骆明的军队被两面夹击,如何能抽身攻城,何况如此之快攻破!” “好像…是有人混入城中守卫,将城门打开了——” “混蛋!”善安怒道,“竟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当自己的脑袋只用来吃饭么!!” 说话间,远处开始传来兵器打斗之声,冰冷无机,掺杂着人的哀嚎。 “怎么回事?”善安强压下惊疑,沉声问。 外面又跑进来一名侍卫,身上衣服已有破损,狼狈不堪。 “先生!先生!”他急道,“他们攻进来了,死卫在与他们周旋,先生快走吧!!” 善安简直不可置信,接二连三的消息打的他措 分卷阅读137 手不及,阴戾的眼神变幻数次,恨声道:“是赵启彻亲自来了?” 后来一人迟疑一下,道:“并不是,属下看领头之人眼熟,仔细一想,好似……好似前几日死去的戴玉石……….”说这话时,他本人也内心挣扎,当日明明眼见一具尸体,全无气息浑身冰凉,确是死透了的模样,如今,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 善安一震,猛回头盯住白秋怜。 白秋怜眼中的雾气早已消失无踪,明亮如宝石,略显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那笑带着三分妩媚三分狡诈三分畅快一分了然,在苍白绝美的脸上那样惊心动魄,又带有说不出的妖异。 “白秋怜……….”善安从牙缝中挤出几字。 白秋怜仰头大笑,震荡着胸膛剧烈起伏,这样的笑,善安从未听过。黑发从白秋怜肩上散落,笑声在院中响彻,那样畅快淋漓,犹如失了桎梏的雀鸟重飞天际。 善安脸色阴沉地站在旁边,手指狠狠攒紧。 白秋怜停下笑,满眼嘲讽,站起身来,一身清冷倨傲。 “善安,你死期到了。” 第五十二章“善安,你死期到了。” 善安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就像深潭,闪着诡谧的光芒,仿佛那潭底潜伏着不知名的恐怖。 激烈的情感被迅速压制下去,白秋怜也不免微微惊讶于善安的自控能力,他以为,善安会怒极拔刀杀了自己。 一声轻笑从善安嘴中溢出,带着刺骨的冷意,森森地在冬日里让人一颤。 他也不说话,一把扣住白秋怜的手腕,扭头对两名灰衣人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远处打斗声更显激烈,从正门出去必然遇上,善安拉着白秋怜就往屋里走,白秋怜也不挣扎,冷冷随着他。 屋子是白秋怜住了许久的,熟悉的很,如今几人走进来,两个灰衣人都茫然的很,呆在这里,岂不是更无生路? 善安走到床榻旁,弯腰探手,摸索着床板下的地面,没一会,似乎摸到什么,使力一扣,嗡嗡的声音从床头传来。 白秋怜迟疑下,走了几步,竟见到床头墙角处的地板上,露出一方黑洞。 善安起身,拽了他,那黑洞下延伸着阶梯,似乎极深,不知通向何处。 “恐怕我的死期还要再拖上一拖。”善安微微一笑,将白秋怜推下去。 白秋怜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自己住的地方安排机关秘道,一时间只得步下阶梯,往里走去,越下面越黑暗,仿佛走入不知名的空间。身后接着下来两名侍卫,善安走在最后,只听得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隔断仅存的微弱光线,暗道关闭。 黑暗到几乎失去空间感的秘道里,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白秋怜摸索着冰冷湿凉的墙壁,阶梯不宽,他走得小心翼翼。 没多久,就看到淡淡的光线,台阶走到尽头,是一条走道,走道不长却有两个分岔口。而光线则是从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白秋怜心底微微吃惊。这里,怕是很久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地道。 善安走快几步,越到前面,带着几人往左边的分岔口走去,白秋怜贴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七拐八拐走了一段后,善安忽然停下来。 “先生?”侍卫有些不安。 善安扫了眼白秋怜,扭头对他们二人道:“看好他,我很快回来。” 两个人点头,如今这种情景,只有按照善安说的做,才可能有生路。 善安笑笑,转身从一处岔口进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三个人谁也没说话,静静站立在昏暗的秘道中,夜明珠发出淡淡青色的光晕,映照得每个人脸庞都模糊而神秘。侍卫的心里有些紧张,他们害怕善安丢下他们逃走,可是面前又站着白秋怜,善安若走,怎会不带他? 白秋怜面无表情,他没有打算反抗或逃走,除了这样做没有用外,其实还想看看,善安要走到哪一步,他还有什么后路,他…….会怎样死去………….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时,善安回来了。 因为太暗看不清楚,走得近了,才发觉善安怀里抱着两个白色的瓷罐,白秋怜忍不住多看了善安几眼。原来,这边的秘道竟是通往他的住所,想必整个府邸地下,都是盘根错节的秘道吧。 善安发觉白秋怜盯着他,笑 分卷阅读138 道:“要走,带上他们才好。” 白秋怜眼神向下,看他袖口、衣摆都蹭脏许多。善安的住所可能已经被戴玉石的人搜查过,不知他是怎样避开拿回的白瓷罐。 善安领头,又走了一会,前方通道笔直,似乎没有岔路了。 脚步再次停下,善安看着墙壁上那颗青色的夜明珠,仔细观察,会发觉这夜明珠比其它镶嵌在墙壁上的要低一些,似有瑕疵,里面透着几条深绿深蓝的暗纹。 “你去,将这颗珠子往里按。”善安一歪头,示意一名侍卫。 那侍卫疑惑地上前,手停在夜明珠上迟疑一下,按下去,夜明珠缓缓陷进一半。 喀喇喇——厚重艰涩的摩擦声响起,在以为是通道墙壁上,一块完整的石门打开,两名侍卫连连咋舌。 这里……….到底有多少机关?白秋怜微微蹙眉。 四人进入石室,里面不大,却一应俱全,桌椅,柜子,床榻,摆放整齐,只是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善安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白瓷罐放在矮柜上,这才转身点起烛火,粗红的蜡烛上跳跃着火苗,一下子映亮了斗室,也让几人紧张的情绪舒缓几分。 白秋怜正细细观察这间石室,毫无防备,忽然被善安一把拉过去拽到床榻边,见他从床头拎出一条铁链,上面有一圈半开的银铐,亮晃晃。白秋怜大惊,慌忙后退,却听喀喳一声,银铐牢牢锁在了雪白的手腕上,善安看了看,嘴边浮起一抹笑意。 白秋怜咬牙,狠狠瞪向善安,链子大约有两臂伸展开那么长,活动不受阻碍,却绝够不到唯一的出口——石门那里。 “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一名侍卫偷偷看了眼善安,惴惴地问。 他的话,问出了三人的心声,白秋怜索性坐在床边,不动声色地瞟他,善安淡淡一笑,反问:“你们觉得,我应如何?” 侍卫面露难色,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眼珠微转,道:“先生,我看此次攻入苏城的军马,决不是骆将军的大部队,只是因为有人接应才顺利进入。想必骆将军真正的主力仍在与您在浮县的兵马抗衡。如果……可以联系到浮县的人,让他们派人来救,您何愁不东山再起呢?” 善赞赏地点头:“不错,你说的很对。不过,浮县那边恐怕现在应付得也有些吃力,怕是无法抽出人手来。” “这……”说话的那名侍卫低下头,面露苦恼。 白秋怜冷冷看着三人,对于是赵启彻的人先找到这里还是善安的人先找到这里,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因为………结局已经决定,谁也无法更改了………… 善安思索片刻,正色道:“如今,我已保不了你二人,你们就不必再跟着我了,速速离去吧。” 那两人一听,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先生,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善安皱眉,挥挥衣袖:“快起来,你们俩顺着这条路直着走下去,便可寻到出口。那出口极为隐蔽,不会被人发现。” “先生,既然如此,为何先生不与我们一同出去。我二人可以护着先生出城啊。” “………不,”善安缓缓摇头,“如今赵启彻下了决心定要抓到我,你们出去后换了衣服,便不会有人认得,躲一阵便可出城。若我随你们一起,必然拖累你们。” “先生………”侍卫虽然觉得善安说得合情合理,但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胆小来。 “去吧………这石室里我早就储备有食物,一时半会饿不死。赵启彻寻我不到,决不会猜到我离他如此之近。”他顿了顿,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如果你二人真心为我,便拿着这块玉佩,找机会出城去浮县,让他们想办法来救我,便是最好。” 侍卫盯着那块玉佩,两人面面相觑一番,踌躇片刻,接了过去揣在怀里。 “先生………我们定不辱先生期望,请先生忍耐几日就好。” 善安叹口气,点点头:“你们不必勉强,保住自己要紧。”他说这话,白秋怜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开口。 两名侍卫动容,满眼绝决地站起身,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神色,朝善安又深鞠一躬。 善安走到石门旁,石室的墙壁上也有一颗与进来时同样的夜明珠,按下去,石门轰然打开。 “去吧………一路小心。”善安看着二人。 分卷阅读139 等到两名侍卫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通道中,善安依旧斜靠在石墙上,黑黝黝的眼眸盯着幽长的通道,看不出思绪。 “………你要做什么?”白秋怜冷冷睨过来。方才善安对二人处处关心,一副好主子的嘴脸,白秋怜又怎会信他当真如此想,一向冷酷的他怎么可能忽然发起善心来? 善安淡淡瞟过来,嘴角扬起意义不明的微笑,眼中闪动莫名的光芒。 过了一会,忽然听到通道远处传来咔吧的声音,像是机关被启动,白秋怜想着是不是那两个人已经找到出口。想法刚在脑中闪过,就听见沉闷的穿刺声,簇簇的箭羽声,紧跟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在回转的地道中荡起回声,仿佛从地底深处挣出的一般,听得人心里一寒。 “你、你做了什么?”白秋怜愕然抬眼望向善安。 善安侧头又听了一会,半天再没有了动静,才慢悠悠将石门关闭。 “我没做什么,只是那二人可能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善安坐到桌旁,笑吟吟道。 “………….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去搬救兵么?为何不告诉他们正确的路?”白秋怜盯着善安。 善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平滑的桌面,他歪过头道:“我不信任他们。无论实力还是忠诚度,都不可信,他们若被捉住,难保不会透露这里,所以我不想留下隐患。” 白秋怜垂下眼,沉默半晌。早就该想到,这个人是怎样的冷心,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会信的。 “…………既然你已甩掉他们,为何不从正确的出口出去,还要呆在这里?” “正确的出口?”善安低笑几声,“这里………没有出口。”看到白秋怜惊讶的神色,他又接道:“真正能出去的地方,就是进来的入口,想出去只能顺原路返回。所谓出口,只是假相罢了,在道路尽头设置了机关,让那些闯进来的人有死无生。” 白秋怜恍然,原来这秘道竟利用人的盲点,人进入秘道,必然是想要遁走,有入有出,谁能想到这曲折的秘道其实只是个藏匿的地方,生门便是入口。赵启彻的人马还在外面搜索,看来善安是打算在这里躲一阵子,等赵启彻诸人走了再出去。 善安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有一个长方形石槽,里面储着清水,缓缓流动,看来是从地下引来的活水。他拿出两个青瓷茶杯,舀了水,放在桌上。 “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聊一聊了。” 第五十三章“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聊一聊了。”善安眉眼微弯,噙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白秋怜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过了一会似又想到什么,嘴边浮起诡谧的笑,在淡黄的光线下显得妖异几分。 “你笑什么?”善安脸色一沉。 白秋怜眼眸波光潋滟,轻轻挑眉道:“你方才是不是想问我戴玉石为何没死?” 善安看他,半晌叹了口气道:“想必,那药丸没有毒性,兴许只是让人假死罢了…….”他这样说着,心里极快地回忆了一遍当日的情景,想白秋怜见他将白色药丸塞入戴玉石口中时的惊惶,想他得知戴玉石身亡时的哀恸,那样真真切切,原来依旧是在做戏。这一计跟着一计,可谓将他善安琢磨透彻,每一步都猜测到他的反应,激得自己陷进去……… 嘴里一片苦涩,连怒火都被苦水浇熄发不出来了……… “真是………该说你什么好……….”善安摸摸额头,苦笑几声。 “那黑色粉末想必也不是什么毒药了,可是为何我会出现类似中毒的迹象?” 白秋怜靠在床柱上,淡淡道:“那本是颗黑色的药丸,名叫碧落,是剧毒的解药,想必本身也带了些微毒性,不过并不致命。” “碧落……….“善安眼皮跳了一下。 “你知道那药毒不死人,便故意拿出假的解药,让戴玉石吃下那白色药丸假死…….” 忽然,善安脸色一变,紧紧盯着白秋怜,手指慢慢蜷起—— 如果…….那黑色粉末根本毒不死人,那白秋怜为何费尽心思涂抹在身上让自己以为中毒呢?还有,自己曾经吃下的那红色药丸,又是什么呢………. 白秋怜看到善安的反应,一下子笑了,如千重红梅在白雪中绽放,一层层漾开,碧眸中水光泠泠,幽亮摄魂。象牙白的面庞上拢着淡黄色的光晕,荧荧如月。 这笑,清浅悠远,却又带着一丝冷意,如暗夜的雾般扑面而来—— 他抬起手, 分卷阅读140 白色的衣袖掩住嘴,微微蹙眉,肩膀轻轻抖了一抖,等到手拿开时,白色衣袖上似落下红樱花瓣,妃色的唇边染上嫣红的血迹。 ‘这颗红色的,叫黄泉…….剧毒,这颗黑色的叫碧落,是黄泉唯一的解药’当日东方炎给的四颗药丸,如今已用了三颗。 “碧落与黄泉……….”白秋怜淡淡笑着,眉眼都舒展开,“红色的黄泉,可惜你已经将唯一的解药倒进戴玉石口中了……….” 善安猛地站起身,阴戾的眼眸波涛暗涌,上前一把揪住白秋怜的衣襟,迫使他仰起头来。 “白秋怜!你费尽心思,原来就是想叫我服下黄泉!……”又惊又怒,看着那无畏的绝丽面容,唇边残留着血迹,肤白血红,格外刺眼,却又映出别样的冷艳。 忍不住,抬手,蹭去那抹红,看着指尖的血,善安心里五味陈杂,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觉。 那红色药丸,他们俩一人吃下一半,若说自己活不了,那白秋怜…….定然也…… “黄泉你只吃了一半,因此不会猝然发作,若现在出去找东方炎,兴许他有办法救你。”白秋怜抬头望他,眼中满是讥讽。既然自己已经开始发作,想必善安也快了。 “出去?”善安沉默一会,看着白秋怜冷笑一声,“出去是死,待在这里也是死,既然如此,有你相伴,你我二人同葬与此,也算惬意。”话音刚落,漆黑的眼瞳黯下几分,揪住白秋怜衣襟的手翻腕一推,欺身将他压在床上,带动铁链哗哗作响。 白秋怜的肚腹已隐隐作痛,后脑撞在床榻上禁不住一阵眩晕,嘴边又渗出细细的血丝。 强忍住不适,睁开眼,发觉已经笼罩在善安的阴影下,上方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狭长的眼眸晶亮得仿佛黑夜里的寒星,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善安微微眯了眼,看着血丝从白秋怜嘴角缓缓流下,滑过脸颊,顺着优美的颈项渗到头发中。可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却依旧清澈如水,这看了许久仍觉得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依旧那么平静淡然。 为了杀死自己,他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这个想法在善安脑中激荡,说不清是怒火是恨意或是别的什么,只觉的胸腔阵阵发疼,似乎有一根弦崩断,然后犹如断线的珠链般,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残碎不堪……… 他扣住白秋怜腕部的手大力缩紧,漆黑的眼眸里仿佛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猛然俯下身,狠狠地咬在那鲜红的唇上,白秋怜闷哼一声,挣扎起来。 腥甜的味道在两人嘴里蔓延开,,善安死命地压住他,简直像要将白秋怜拆吃入腹般,舌头伸进他的口中翻绞,然后顺着那丝血迹,舔噬地从脸颊到颈项。 铁链被白秋怜牵扯着铮铮作响,在小小的石室中清脆刺耳。 “白秋怜,白秋怜………”善安疯了般呢喃吸吮着,箍住白秋怜的手臂缩得几乎将他折断。 “你好狠!………”带着些微颤抖的话语,善安伸手去扯白秋怜的腰带。 白秋怜大惊,怒道:“善安,放开我!!” 善安的眼睛里只有狂乱:“放开你?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白秋怜!”他的劲极大,将白秋怜的衣带撕扯开。 啪—— 白秋怜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善安偏过头去,怒极反笑,眉眼间冰冷一片,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身子顿时倾倒,白秋怜慌忙从他身下挣出爬起。 手腕被猝然拽住,五指紧扣,白秋怜悚然回头—— “不要走!………”善安斜躺在床上,发丝凌乱地披散,脸色苍白,嘴边赫然涌出蜿蜒的血迹,微微喘气。 毒发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颓然几分,然而眼睛依旧那么幽亮,抓住白秋怜的手不动分毫。 白秋怜冷冷看着他,两个人沉默下来,石室中粗红的蜡烛已经燃掉一半,烛泪一滴接着一滴滑落,淡黄色的光线勾勒着两个人的轮廓,在这个隐蔽的地方,隔断了一切,似乎一切也该在此了断………. 善安闭了闭眼,压抑住身上的痛楚,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不要走,就坐在这里吧。”略带疲惫的声音,善安看着白秋怜,“现在,我也没力气对你做什么了……” 白秋怜垂下眼不说话。 善安叹口气,松了手,索性整个人爬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分卷阅读141 “想不到……….最后死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出了一会神,嘴边又浮起一贯的笑意。 “能和你死在一起,也很好。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会发现我们的骸骨,然后将我们葬在一起。” “做梦!”白秋怜冷冷吐出一句,却身形一颤,又涌出一口血,溅落在白色的衣衫上,湮开片片。 善安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凝视着白秋怜的侧面,削瘦的肩骨,单薄的身躯,这个……时刻恨着自己的人,却偏偏那么耀眼,牵动着自己。 黄泉的发作极为痛苦,先是由肚腹开始疼痛,然后传到四肢百骸,犹如刀片刮骨般痛入心扉。善安捂着肚子,脸色渐渐发白,血丝时不时从唇边滑落。 “………这次,算你赢了,白秋怜………”善安缓缓道,“如今,我总算死在你的手上,你大仇得报,心里可舒服了?” 白秋怜虚弱地靠在床头,半敛眼眸,长长的睫毛照下青色的阴影,苍白的额头渗出些微虚汗。听到他这样说,似笑非笑,纯净而又迷离,如同水中之莲。 善安怔怔望着他,拽住他的衣袖道:“可惜,你也要一同死了………” 白秋怜努力稳住身形,淡淡道:“我本就无所依恋…………”话音未落,坚持不住眼前一花,身体滑落倒在榻上,口中的血溅落床单片片。 善安提住一口气,将他往上扶,索性让他躺在自己身旁,伸手将血迹抹掉。 白秋怜不愿与他共躺一床,却实在气虚,挪动不得,只得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宽的床榻上,两个人,一青一白,并列躺着,身影随着烛火渐明渐暗,犹如生命之花,摇曳不定。 石室里沉默良久,两个人闭了眼,鼻里有着淡淡烛心燃烧的烟味,寂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快四年了呢……….”善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白秋怜侧着头,听得清楚,睫毛轻颤,没有说话。 “你那天,头发用淡青色带子微微束起,一身白衣,袖袍有些灰迹,仰着头,高高兴兴地往家走……………”低喃的话语就像那腾起的轻烟。 “………闭嘴。”白秋怜蹙眉。 善安微眯了眼,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在回味那初次的相遇。纯净的少年,阳光下,白玉般的脸颊仿佛会发光,笑得那样美—— 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的情景………. “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白秋怜恨声道,打断了善安的回忆。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走那条路,或者,我跟本没有外出,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终究只是如果,即使懊悔万分,时间也不会倒流。 “…………白秋怜,”善安的眸中慢慢冷凝起来,嘴边忽然扬起一丝嘲讽的笑,“难道………你真以为,我从那里路过是巧合么?” 第五十四章“…………白秋怜,”善安的眸中慢慢冷凝起来,嘴边忽然扬起一丝嘲讽的笑,“难道………你真以为,我从那里路过是巧合么?” 白秋怜蓦地睁大双眼,转过头去看善安,善安也微笑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白秋怜直直望进对方眼中,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善安静静望了他一会,淡淡道:“那里不过寻常乡野,普通人家,我回府不走大路,往那杂草丛生的小道上走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白秋利嘴唇微动,眼眸里闪着碎光,呼吸渐渐有些紊乱。 善安微微凑近,凝视白秋怜:“你不可能没有怀疑过,即使当时没想到,这么多年,心里一定回忆过很多遍,也应该能想出一二。你…….是不敢多想不愿多想吧?”他越说凑得越近,温热的呼吸喷在白秋怜脸上,犀利的眼眸逼视白秋怜。 白秋怜想要后退,却生生忍住,脸色白到透明。 “………你当初,难道是故意出现在那里?” 那日,看了书回家,走在田埂间,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站立一人,修长的身形,俊雅的面容,遥遥看过来,冲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踏着轻轻春风,信步走到面前—— 一切噩梦的开始…… 善安轻笑几声,点点头:“不错,那日我是去看你的。” 白秋怜深深吸了口气,不可置信道:“看我?怎么可能?我在那之前根本不认识你。” 分卷阅读142 善安摇了摇头,看着白秋怜:“白秋怜啊白秋怜,你虽然聪明,可是……你把人想的太好了………”顿了顿,看白秋怜的反应,又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在为起事做准备。想要找一名伶俐的少年送入宫中作为内应,恰好有人向我推荐你,所以那日我是打算去看你的。”说是伶俐的少年,其实,主要是寻找漂亮的少年送入后宫,所以,见到白秋怜时,惊艳过后更对这个计划有了信心,只是没想到,这美丽的人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傲骨。 白秋怜咬住下唇,只觉得身上的痛格外清晰起来,绿眸大大睁着,说不清什么感情在里面流动。 善安等了一会,奇道:“你不问是谁告诉我的么?” 白秋怜仰面朝上,直直看着床顶,忡怔片刻,眉宇间满是痛苦,闭了眼,极低的声音道:“反正我也快死了,知道又有什么用?” 善安望着他一副放弃的模样,漆黑的眼瞳渐渐浮上怒气,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四肢百骸痛得直打哆嗦。 出口的却是一声重重冷哼,刻意压抑的声音,带着讥诮—— “不如让我帮你分析一下好了。”善安阴阳怪气道,“推荐我的自然是认识你的人,你一个寻常人家,周围村子里也都是普通农户,又有谁能接近我告诉我呢?所以……” “我不想听!”白秋怜猛然打断,咬牙道,“快死之人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是无辜的么?!”说到后面,声音已有些失控,恨恨地盯着善安。 善安怔了怔,半晌没有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连嘴唇都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黑眸如墨,深沉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白秋怜…………你公平一些好不好?”善安伸手抓住白秋怜的手腕,纤细的腕骨在手掌里格外清晰。 白秋怜抿紧嘴唇,眸里闪过倔强。 善安捏紧对方的手腕,恨声道:“你不想听,我偏要说给你听!凭什么把所有事都推在我一人身上!凭什么你只恨我一人!” “住口!!——”白秋怜奋力想甩掉善安的手,眼中闪过慌乱,甚至用一只手去捂耳朵。 “是戴玉石的父亲戴方。” 冰冷到平板无机的声音,扎得白秋怜一下子撑起身,在床上坐起来,直勾勾盯着善安,眼里满是血丝。 “怎么?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从没想到过。”善安冷哼一声,毫不在意白秋怜难看至极的神色。 白秋怜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呼吸有些混乱,秀丽的眉毛蹙起,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寂静无声的石室,空气的密度突然增大般,让人感到窒息。 白秋怜攒紧拳头,几乎咬碎银牙,良久才将翻腾的情绪控制下去,却还是没憋住一滴眼泪,从长长的睫毛下涌出,晶莹剔透,跌落到床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渍……… 善安看着他,脸色渐渐平缓下来,低声道:“你若想知道当时详细的事,我便告诉你。” 墨丝垂顺下来,挡住白秋怜部分面容,他微敛眼帘,良久,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当时,已经暗暗笼络人马,戴家是望族,虽然一直衣食无忧,但他家有钱无权,终日惶惶。戴老爷子也是性情中人,眼见李疆越来越无道,便来过我,表示可以提供军需后备。至于我所说的……送少年入宫一事,他自然也不反对。”善安放慢语速,“我想,你与戴玉石交好,他一定早已注意你,只不过一直没有定夺。”自己儿子的朋友,想要送入宫中总会顾忌一番,戴方想必内心也挣扎过一段时间。 白秋怜一动不动,眼波幽碧。 善安顿顿又道:“后来也许他想通了,便告诉我有一个人可以胜任,我本来没太在意,那日想起来,就按他告诉的地点去你家,没想到在路上就遇到……” 他停下来,望着白秋怜,对方还是看不出反应,善安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父母…….”细不可闻的声音传出,白秋怜嘴唇微动。 善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侧过头缓缓道:“我与戴老爷子,当时都在场……….”就是说,害死白秋怜父母的戴方也有一份,至少,他并没有阻止。 白秋怜惨淡一笑,凄惶至极…… 想那戴方,每次见到自己都温言相待,出事后,收留自己嘘寒问暖,原来、原来!—— 垂下头,本就瘦弱的身形似乎更加单薄,善安 分卷阅读143 看到床单上一朵朵湮开的血花,像罂粟一般妖娆。他挣扎着坐起来,犹豫一下,探出手轻轻拨开那流泉般的发丝。 白秋怜的唇红艳一片,血丝一股一股流出来,滑过下颌形成血珠滴落,触目惊心。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缥缈的声音,淡如烟雾。 “………….你把所有的恨都放在我身上,难道不好么?不过,现在我们都要死了,总不能让你到死都不知道吧。”善安移开眼淡淡道。 白秋怜看着他,眼角微挑,碧眸晶亮,惨然道:“不错,不错,我恨你已入骨,一年前戴方已经病故,现在你也要死了,如今我仇已报,也算无憾………”话音未落,人已经软软倒下,额头满是冷汗。 善安何尝不知道对方的痛苦,此刻自己也已痛到四肢百骸,如同小刀在骨头上一下下划着。他强忍着,俯下身,将白秋怜脸上的发丝拨开,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庞,碧眸有些涣散。 “白秋怜…………”善安轻唤,对方动了动,焦距对准自己。清澈的眼眸里映出自己颓然的身影,衣襟前湿红一片。 善安轻轻摩搓他的脸,低喃道:“你心里一定很不甘心,最后竟然是和我死在一起。不过我倒是挺高兴的……” 白秋怜心里绷着那口气已经散了,身体虚脱,软软瘫在那里,眼睛渐渐失了神采,听着善安的声音忽近忽远,只觉得周围景物开始虚幻起来。 善安艰难地搂住他,贴得极紧,神经质地笑了笑:“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说着,努力撑起身子,吻上白秋怜沾满血液的嘴唇。 白秋怜无意识地抗拒,善安细细吻着,伸手扳住白秋怜的头,让他躲避不得。吻越来越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吻,不放过任何角落,怎样也舍不得放开。善安浑身痛到僵硬,一股腥甜冲出喉咙,从两个人嘴唇相接处涌出来,染得红红一片。 血一股股从善安嘴里涌出,他却仍抵死狠狠吻着白秋怜,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从胶着的嘴唇溢出,流过下颌,滑过颈项,沾染到床单上慢慢湮开。在淡黄的光线下,衣衫相叠,发丝纠缠,血流满襟,明明血腥不已,却又偏偏带着一丝暧昧,整个石室充满异样的妖异。 白秋怜只觉得满嘴腥甜,温热的液体还顺着喉咙流下去,想躲开却动不了。脸上好像滴落了雨滴,凉凉的湿湿的,落在脸颊上,一滴接着一滴,渗到嘴里,又咸又涩………… 善安筋疲力尽地歪倒在一旁,抹了抹脸,自嘲笑笑,看着阖了眼的白秋怜,轻声道:“…….怎么可以在这里变成两具枯骨,便是………枯骨,我也不留给他们………”他说的断断续续,音量只有自己才听得到,语罢,嘴边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刹那间黑眸晶亮,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挣扎摸索着,善安额上都是冷汗,吃力地伸出胳膊往床头探去,然后似乎拽住什么用力一拉—— 床底缓缓流出半稠的液体,隐隐反射着七彩的颜色,泛出刺鼻的味道。液体渐渐在石室的地板上纵横交错地流开。善安静静看着,忍住濒临的昏厥,摸出一个火折子,颤抖地打着,朝地上扔去……… 哗——橘红的火苗迅速窜起,透着隐现的蓝紫色,翻腾着火舌,犹如跳舞的小人在地板上四散开来,越窜越高,狭小的石室温度骤然上升,火光照应着床帏,明晃晃,里面人的侧脸顿时明暗分明,长长的睫毛闪着碎光。 “呵…呵呵…………哈哈”善安仰躺在床上大笑,如雾般的黑眸里映照着火光,闭了眼,似乎对灼人的热气毫不在意。轻轻握住旁边人的手,恍惚间仿佛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阳光下,明媚动人,如五月春风,暖暖得惹人昏睡。 “…………….永远不要忘了我…….秋怜,不要忘了我…….其实………我是顶了….当年那知府的名啊……我…我本不叫善安……我叫………我叫……….”声音越来越淡,悠长地散在空气中,仿佛从灵魂深处溢出,灰白的面庞,唯独眼角依稀闪着晶莹的光亮,那样清澈透明,纯粹而虚无……… 纷纷扰扰,温柔的母亲在庭院里微笑,乖巧的弟弟在身后依赖的跟随,每个人从眼前掠过,想到最多的,依旧是他。对他的情感什么时候变成植入骨髓的思念了呢?看到李疆身边的他,明艳动人,看到广和殿中的他,孤傲超群,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想印在心里。费尽心机,转头成空。最后,还是最希望停驻在那碧空绿野下,白衣回眸,不过一眼,却注定一世—— 执着一场,梦一场罢了…………. 第五十五章大明元年冬,赵启彻平叛回京,念兄弟之情,只下令将冀王终生幽禁,夺去戚世博兵权,戚 分卷阅读144 妃打入冷宫,戴玉石封一等忠义侯。 皇宫依旧那样巍峨,像千百年来那样,高高的城墙一层层环绕,宫女的脚步平稳细碎,在长长的回廊里走过,裙摆摇曳。 赵启彻半躺在偏殿的长椅上,手里执本书。光线有些灰暗,不由得微侧着头,离书近了几分。黑黑的发丝拢在脑后,冷峻的面容沉静无波,似乎对书中的内容全神贯注。 “陛下,东方大人的药送来了。”太监细细的声音响起。 赵启彻缓缓翻过一页书,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视线依旧胶着在书页上。 旁边的小太监等了一会,小心翼翼道:“陛下,该换药了。” 赵启彻眉眼不动,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淡淡道:“就在这里换吧。” 小太监连忙令人端了温水盆,药膏和白纱布来,赵启彻坐起身,放下腿。 褪了鞋袜,小太监跪在地上,将陛下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轻手轻脚地卷起明黄色的裤腿,随着渐渐上卷,露出结实的小腿,只是上面布满褶皱发红的疤痕,凹凸不平狰狞万分,从脚上一直延伸到膝盖。即使每天都看到,小太监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心底暗叹。 用帕子浸了温水拧干,在伤腿上敷了一会,从漆木盒中挖出莹白的药膏,涂抹在伤疤处,细细按摩,直到药膏融入皮肉,又取了长长的纱布一层层裹好。 赵启彻低垂着眼,看着小太监将药抹好,放下裤腿。 “陛下,您的手…”小太监喏喏问。 “不用了,早上刚换过药,下去吧。”赵启彻挥挥手,又拿起书。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启彻眉一挑,盯着进来的宫女。 “陛下,白大人醒了。”宫女言简意赅,话音刚落,就觉得有阵风从面上拂过,回过神,看到皇帝已经出了殿门,明黄的衣摆在身后微扬。 寝宫,重幔垂下,纱帐层叠,赵启彻走进去,看到东方炎迎上来。 “陛下。”东方炎行礼,嘴边挂着淡笑。 “刚醒?”赵启彻低语,不自觉看向宽大的龙榻,隔着纱,只能看到纤瘦的人影,静静平躺。 “是,精神还不太好,说不了太多话。”东方炎应道,然后看了眼赵启彻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赵启彻望着里面的人,静静站了一会,满鼻都是檀香与药味的混合,有些烟雾缭绕的感觉,整个寝宫弥漫着一种安逸的气息。迟疑片刻,慢慢走上前去。 挑开轻纱,赵启彻看到被单下单薄的身形,心里一紧,却不动声色,视线上移。 白秋怜是睁着眼睛的………… 苍白的皮肤,尖瘦的脸颊,墨丝失了光彩,软软散在床上,形状优美的嘴唇淡到发白,似乎一丝活气也没有。唯有一双碧眸,定定睁着,直直看着上方不知名的地方发怔,眼睛因脸庞的清瘦而愈发显得大,如汪汪碧潭,平静无波,却让人看了觉得空落落,缥缈又沉重。 赵启彻站在床边,凝视着白秋怜,将他的眉眼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过了许久,白秋怜才慢慢转过视线,看向赵启彻,可他明明只是看过来,表情丝毫未变,赵启彻却觉得好像被猛地击了一锤,心痛得想要将对方抱紧,所以,他的手,慢慢攒紧。 白秋怜默默看着他,看到俊逸的脸上闪过焦虑,往下看去,明黄的袖子下半掩的手,缠绕着纱布…………… 被单动了动,白秋怜抿了抿唇,费力地挪出手,轻轻触到那缠满纱布的手,然后一点点握紧…… 赵启彻眼神一动,看着那修长莹白的手指,觉得心里发颤,一下子反握住,在床边坐下,两只手将白秋怜的手包在里面,隔着纱布,仍能感到柔软的骨感。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默默相对,偌大的寝宫里,寂静无声………… 等到白秋怜精神好些可以下地行走,又过了七八天,再有几天便是除夕。 “你这次伤及肺腑,怕是要落下病根。”东方炎对白秋怜说。 白秋怜坐在长廊下,裹着厚厚的银狐披风,黑色的发丝用淡绿色的丝带随意扎在脑后,他看着院子里的腊梅,笑了笑。 “原来东方神医也有治不好的病。” 东方炎撇撇嘴,哼了一声。 “…………谢谢。”白秋怜轻声道。 “…… 分卷阅读145 ….没什么。”东方炎看着远处,一幅大人有大量的模样,“还好我想到你的个性,赶制了一枚解药。” “你早料到?” “我早料到。” 白秋怜顿了顿,苦笑一下:“为什么我觉得似乎我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东方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那秘道,你们如何找到的?”白秋怜问出这些日子一直困惑的问题。 东方炎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李仇告诉我们的。” 李仇?白秋怜有一瞬忡怔。 “只是没想到,善安放了火,进去时火已燎上床帘。陛下情急,直接冲进去把你抢出来。” 白秋怜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整个人拢上一层静谧的气息。 “陛下的伤,要多久才能平复?” “大约两个月。” 白秋怜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想起赵启彻手上那包裹层层的纱布。 火伤是如何的疼,生生烧掉皮肉,光那灼人的热气就足以让人生畏,而且伤口极难愈合,每结一次痂,都要痛上一次……… 除夕到了,难得老天下了场雪,妆点得京城银装素裹,家家户户挂起红灯笼,贴上对联,衬得格外喜庆。 宫里挂起银幡,用绢花缠绕枝头,围廊上缠绕葡萄藤,大红的布幔几近浪费的使用,宫女太监们脸上藏不住笑意,御厨做出厚厚的糕饼,分发到各处。陛下亲手写了若干‘福’字,赏赐给各宫。 这个年,是大明王朝的第一个年,每个人在内心都期盼着安宁的日子从此到来。 白天皇帝去庙里拜祭,纵使赵启彻不相信鬼神,也需要做做样子,给百姓安心。 天色开始黯淡下去的时候,宫灯点得透亮,大臣们进宫,晚宴依旧是在广和殿。 白秋怜待在寝宫里,桌上摆着春盘,红漆木食盒里装着藕片,豌豆,韭黄等菜,新鲜诱人。还有一壶柏叶酒温在旁边,散发着清爽的醇香。 宫廷的宴会,他自然是不可能去的,走出寝宫,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忽然觉得那样不真实。 自己,还活着…………… 躺在那石室中,意识迷离间,觉得灵魂脱离了肉体,恍恍惚惚,周围灼热得让人不安,却动不了分毫。 想死,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可是如今,似乎一切尘埃落定,竟然还好端端站在这人世间。可是,要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呢? 白秋怜叹口气,看到一名太监身后跟着高高瘦瘦的人影走近。 飞扬的黑发,修长的身躯,少年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到白秋怜面前。 两个人对视一会,白秋怜笑了一下:“谢谢你救我。” 李仇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对方,少年的身高似乎又高了几分,拉得四肢修长。 正这时,远处一声清啸,窜起荧绿的火光,然后在空中爆开,形成无数美丽的绿光,紧接着一簇又一簇各色烟花飞腾入空,缤纷绚烂,还有噼里啪啦响彻不停的炮竹声,惹得两个人都往那明亮喧闹的地方看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面孔被照映天际的烟火晃得忽明忽暗,有种隔世的虚幻。 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连百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这炮竹,仿佛炸开了过往,带着新鲜朝气引入新的时代。 半晌,李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白秋怜:“可否给我一缕发丝?” 白秋怜一怔,似乎明白点什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找旁边太监要来一把剪刀,顺出一缕,利落地剪下。 李仇接过柔柔的发丝,打了个松松的结,掏出一条方巾小心包好放在怀里。 两个人又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会烟花,李仇淡淡问:“你的事,可已了了?” 白秋怜看着远处,目光清澈:“还有两个月。” “…………好。”李仇顿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来时的太监连忙赶上,在前面带路。 等到赵启彻回到寝宫时,宫里只余两三只蜡烛燃着,已过子夜,猜测白秋怜可能撑不住睡下了。 橘黄的烛光微微摇曳,显出一片静谧祥和,想起方才广和殿的热闹喧嚣,又想到白秋怜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待在这清冷的地方,心 分卷阅读146 里某处的柔软被触动了。 放轻脚步往里走去,没走几步就听见细碎的声音,然后传来一声轻唤。 “陛下。” 赵启彻愣住,看着白秋怜正从床边站起身,长长的黑发散在身后,碧眸盈盈看过来,在昏黄的烛光中流光溢彩,脸庞因朦胧的光线而显得柔和。忽然想起来,曾经,看到烛光下的白秋怜,那时的他伏在案上,认真地抄写书册,面如美玉,宁静优美,就像一幅珍藏的古画。不过半年前,为什么…….觉得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呢……… “原来你还没睡。”赵启彻压下轻叹,淡淡道。 白秋怜走到面前,眼神飘到外面:“臣在守岁,倒是陛下,热闹了一天,有些乏了吧。” 赵启彻看看他,又望向桌上略微动了几筷的春盘。 “不乏,只是和那些大臣喝酒喝得腻了。你想不想放烟花?”赵启彻微微一笑。 白秋怜有些忡怔,又极快地掩下去,抬眼笑道:“多谢陛下。” 两个人走到殿外一处空地,赵启彻命人拿来焰火,太监们战战兢兢,生怕皇帝一不小心被火星燎到,一个个冲上前去点火,赵启彻嫌他们多事,索性全都赶走。 白秋怜也不顾及那么多,摆了烟炮筒,点了捻丝就退开几步,然后嘭地一声,火光窜上天,花火缤纷。兴致起来,将赵启彻手里的也拿过来自己点,赵启彻含笑站在一边,看着白衣人儿一会蹲下一会跳开,仰头看花时,修长白皙的颈项露出来,如同高雅的天鹅。 “明年……再与朕一起放烟花好么?”赵启彻凝视着对方。 白秋怜扭过头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到寝宫,暖意包裹着两人,赵启彻余光扫向旁边的白秋怜,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秋怜一震,感受到皮肤的温暖透过粗糙的纱布传来,眼神黯淡几分,复又抬眼笑道:“陛下,该换药了。” 赵启彻仔细盯了他一会,才移开眼,唔了一声坐在床榻边。 太监拿来水盆和药膏,白秋怜端过来,在赵启彻身旁蹲下,赵启彻一愣,伸手便去拉他。 “陛下,”白秋怜淡笑着避开,“让臣来上药吧。” 看着对方镇定自若的模样,赵启彻黑瞳闪烁,慢慢收回手。 白秋怜将赵启彻的衣袖卷起直到上臂,然后解开纱布,等到露出斑驳的手臂,白秋怜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蜿蜒扭曲的伤疤上,长长的睫毛挡住思绪……… 抹上莹白的药膏,细长的手指打着圈揉搓,有些冰凉的药膏慢慢融入皮肤,赵启彻感受着胳膊上细腻的触感,深深凝视着白秋怜。 “你完全不必自责。”赵启彻低沉的嗓音响起,在手臂上揉搓的手指顿了顿,又继续打圈,力道轻柔的就像他本身一样。 赵启彻有些无奈,看着对方低眉顺眼,专心致志地抹药,尖细的下巴透出一股清傲。 “怎么……….有白头发了呢………”伸出手去,挑起一缕墨丝,其间一根银丝分外惹眼。 明明应该风华正茂的人,如今却如斯憔悴,早生白发,赵启彻眼里闪过怜惜。 白秋怜微笑道:“臣身体不好,就像蒲柳刚到秋天便凋零落叶,哪及陛下如松柏,遇冬雪而更加茂盛。” 凋零,听到这个词,赵启彻心里一紧,下意识道:“蒲柳虽柔却韧,岂是轻易就凋零的。”说着,也没问白秋怜,捏起那根碍眼的白发,揪了下来。 白秋怜只觉头皮一痛,便看到一根银丝捏在赵启彻手指间,随即被丢开。 有一瞬间,白秋怜觉得赵启彻的举动有些孩子气,心里暖暖的又好笑,嘴边不自觉就弯起弧度。 等手脚的伤都抹完药,白秋怜蹲得腿已经酸了,站起身时因为起的较猛,眼前一阵发花,身体晃了晃,腿一软便要倾倒。 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隔着衣袖牢牢扣住白秋怜的手臂,白秋怜站好身形,却发觉攒住胳膊的手紧紧地不松开,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 赵启彻凝视着他,黑瞳里映照着对方清瘦的脸庞,此刻微敛眼眸,浓密的睫毛投下半扇青影,面容沉静无波。 手上轻轻一拽,白秋怜跌坐在怀中,下巴抵上他冰凉光洁的额头,手臂伸长环住他,感受到对方沉默而温顺。 赵启彻搂紧了对 分卷阅读147 方,白秋怜闭了眼枕在他的颈窝处,一动不动,两个人默默待了一会,赵启彻低声道:“你可记得,朕曾问你一句‘你可愿与朕一起走下去?’如今,朕还想再问一次。” 白秋怜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碧眸如湖,清澈却不见底。 赵启彻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沉了几分,搂住对方的手加大了力气,生怕稍有松懈,怀里的人就会飘忽不见。 白秋怜感受到,仰起脸,微微一笑,纯净得如同朝露般的微笑,又透着冷艳,伸出手臂,环住了赵启彻的颈项,暖暖的呼吸在赵启彻耳边若有若无。 赵启彻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轻轻拉下白秋怜的胳膊,轻柔道:“太晚了,你身体还未痊愈,早些休息吧。” 白秋怜微怔,旋即定定看着赵启彻,目光清朗濯濯。 一声叹息从皇帝口中溢出,在寂静的寝宫中分外清晰,透着无奈和苦涩,却格外与这皇城相称。复又搂紧怀中的人,静坐良久……………. 你可愿与朕一起走下去? 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下去?…………… 第五十六章“秋怜。”戴玉石在大年初五,终于进宫来看白秋怜,看到躺椅上纤瘦的人,眼中满是疼惜。 “玉石。”白秋怜面上一喜,就要坐起身,被戴玉石轻轻按回。 “………身体,可好些了?”戴玉石坐在白秋怜身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白秋怜点点头:“陛下让你来的?” “是,陛下怕你寂寞,而且我也很想来看看你,你不知道,当时看到满身是血的你,我……我…………”戴玉石神色伤痛,似极不愿回忆,闭了闭眼,才又恢复微笑。 白秋怜轻轻拍拍他的手,宽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两个人聊了一会,戴玉石几次想问话,可话到嘴边打个圈又吞回肚子,欲言又止。 白秋怜看了看他,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今后的打算?” 戴玉石一愣,有些窘迫地点头。 白秋怜侧过头,眼神飘远,莹白的面容似罩上薄沙,朦胧中透着丝丝伤楚。 “你………想要一直留在陛下身边么?”戴玉石轻声问,却有些不想听到答案。 白秋怜定了定神,回眸淡笑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戴玉石看着对方浅浅的笑容,清越光华,盈盈碧眸如水微漾,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依然如雪莲般纤尘脱俗,不禁有些忡怔。 “还有我啊,你可以住在我那里,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皇宫么?”戴玉石凑近几分。 白秋怜转过头,静静凝视着戴玉石,墨绿的眼眸如同带上魔力,直直望进对方的眼中,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让戴玉石胸中一窒。 这样的眼神,从来没见过,沉静的犹如深潭,隐隐的漩涡拉着人陷入,一个失神便失了魂魄失了自我。坦荡清澈的目光,并不凌厉逼人,可戴玉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秋怜……”戴玉石忍不住开口。 白秋怜收回视线,抿了抿唇道:“说起来,戴伯父逝去后,我还从未去拜祭过,等我身体好些,你带我去吧。” 戴玉石脸色白了几分,勉强笑道:“没有关系,你有这份心,家父在天有灵就已经很高兴了。” 白秋怜忽地笑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伯父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呢,怎么走的那么急?” 戴玉石盯着白秋怜,手指攒紧,没有回答。 白秋怜若无其事地回视,过了一会,渐渐有些绷不住,强扯开一抹笑,却怆然万分。 “你….你怎么连骗人都不会………”白秋怜撇开头。 “…………你果然知道了,是善安告诉你的吧。”戴玉石满脸苦涩,“我已经瞒了你这么多年,不想再瞒下去了。” 白秋怜狠狠闭了闭眼,努力保持平稳道:“你父亲,真的是病死的么?” 戴玉石垂下眼,面容满是凄苦,良久哑声道:“……….是我大逆不道。” 白秋怜一震,回头恰见一滴泪从戴玉石眼眶滴落,忍不住伸手,却僵在半空,缓缓收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进宫后不久,我无意中看到父亲写 分卷阅读148 给善安的信。”戴玉石胡乱抹了把脸,强自镇定。 白秋怜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淡灰色的天空,碧眸盛满伤痛、凄凉、惆怅,却又因为承载太多而那样闪烁迷人。清瘦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再也承受不了一分,偏偏支撑在那里,凝固在冬日萧瑟中。 “我累了。”白秋怜淡淡道,从躺椅上起身。 戴玉石跟着站起,看着白秋怜往屋里走的背影,涩涩道:“秋怜……….你……” 白秋怜顿住身形,没有回头,轻轻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戴玉石待在原地,直到白秋怜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这数九的寒冬,却不及心中冰冷半分…………… 赵启彻身上的烧伤好的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在恢复中,狰狞的疤痕慢慢变淡,伤痂脱落后露出粉色的新肉,白秋怜每次抹完药,都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赵启彻盯着桌上那莹白的药膏,眼神闪烁不定。 近日,时常把卷宗奏折搬到寝宫阅览,白秋怜什么也不说,静静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拿一本书慢慢翻看,累了便侧头假寐。赵启彻看着奏折,一抬眼,便能看到白衣人拢在淡淡光线下,精致秀美的脸庞发出如玉的光彩,眉眼如山水淡墨,说不出的写意风情。黑色的长发从软榻两侧流泻,飘逸的衣摆垂落,整个人柔和静谧,让人看了不由自主便会放松下来。 “………怎么又睡着了呢。”赵启彻轻手轻脚走到白秋怜旁边,看到对方的脑袋侧垂,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妃色的嘴唇微启,呼吸平稳。搭在腹部的手下,是翻阅到一半的书籍。 赵启彻静静站在白秋怜旁边,低头凝视他的睡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睡着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可似乎那份打从心底的凄凉和惆怅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即使这样躺着,依旧有一种让人心酸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扶过洁白的额头,撩开碎发,赵启彻弯下腰,阴影投射在对方身上,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白秋怜,泄露出平日隐藏在冷静后的灼热情感。 似乎感受到迫人的视线,浓密的睫毛颤抖几下,眼皮缓缓抬起,碧眸流动着初醒迷离的光彩,直到焦距对准近前的皇帝,才完全睁开。 “陛下?”白秋怜低声唤道。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累?”赵启彻不动声色的坐到榻边。 白秋怜笑笑:“可能是….春天快来了吧……….”说着,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要从那灰蓝的天空中看到春的迹象。 赵启彻也跟着看向窗外,俊毅的面容看不出思绪。 “春天,宫里一定会变得漂亮起来,比你哪一年见到的都漂亮。”赵启彻收回视线看向白秋怜。 白秋怜望着远处,良久,轻声道:“…………我相信陛下。” “东方,最近,白秋怜的身体可有什么异常?”赵启彻穿着便服,在书房里召见东方炎。 这段日子,白秋怜经常看了没几页书就会困倦睡去,每日睡着的时间倒比醒着的时候多了。天气确实在转暖,赵启彻便常让白秋怜出去散步。 东方炎平平道:“没有什么特别。” “没有?”赵启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似乎太容易乏累了,即使身体弱也不会这样吧?” 东方炎抿了抿唇,眼神闪烁。 赵启彻眯眼,声音冷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真的想要知道么?”东方炎抬眼,迎视皇帝。 “废话!”赵启彻恼怒地瞪他。 “………臣只有八个字,‘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 赵启彻的拳头攒紧,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东方炎,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难言的伤痛。 “………是因为,没有完全解毒么?” “不,毒已经彻底解了,虽然会留下病根导致身体虚弱,但不会危及性命。” 赵启彻定定神:“那你说的……又是为什么?” 东方炎挑挑眉,不紧不慢道:“陛下心里真的不清楚么?他虽无死意,更无生意,心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用。” 赵启彻怔怔看了会东方炎,嘴里喃喃道:“………心病……” “陛下,”东方炎收敛神色,冲皇帝深深鞠了一躬:“放了 分卷阅读149 他吧,至少,他还可以活着。” 仿佛被震了一下,赵启彻脸色白了几分,直勾勾盯着对方:“朕并没有迫他。” 东方炎叹口气:“那您为什么要把药膏换掉呢?您心里明白,怕是伤好了他便走了吧…….” 赵启彻面容僵在那里,眼神阴戾地射向东方炎,表情变幻莫测,良久,冷声道:“东方炎,你倒真是个不怕死的!”说罢狠狠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地走回寝宫,白秋怜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对上赵启彻晶亮中藏着狂乱的黑眸。 “………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么?”赵启彻踏前几步,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势,逼视对方。 白秋怜有些不解这突然的问话:“不,陛下对臣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紧跟着一句逼问。 白秋怜一愣,了然了几分,淡淡道:“我并没有不开心。” “可你也从来没有开心过!”赵启彻扳住白秋怜的肩膀,不容他逃避。 白秋怜苦笑,别开眼。 赵启彻的黑眸紧紧盯在他的脸上,目光亮的吓人。 “我还要再问你一次,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下去?”一字一句,仿佛是永恒的誓言。 白秋怜闭了眼,身体轻轻颤抖,下唇咬到殷红。 寝宫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空气凝滞般压抑。 蓦地,白秋怜睁开眼,碧眸清亮,带着决然直直望进赵启彻的眼中,然后前倾,将自己的唇结实地印在对方温热的唇上。捧住他的脸,舌头趁对方错愕而滑进,挑逗舔噬着。 赵启彻的呼吸急促起来,迷醉在这甜蜜的吻里,呼吸间是淡淡清香,刺激着他的神经。下意识两只手探到白秋怜脑后和腰后,将人压向自己,贪婪地吸吮着。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疯狂,浓重的呼吸染上桃色……… 赵启彻的眉头蹙起,似下了巨大决心般,猛地一把将白秋怜推开,白秋怜向后踉跄一步,嘴唇嫣红,墨丝飘动。 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暗哑:“不要再诱惑朕,朕不会抱你的………” 白秋怜默默抬眼看向赵启彻,方才还情难自动的皇帝,已经在极快的速度下恢复自制,神情冷峻到有些严厉。 “白秋怜,这就是你报答朕的方法?”赵启彻看着对方有些红肿的唇,眼里闪过失落,“你想用身体补偿,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朕不会给你理由和机会……” 白秋怜没有说话,垂下头,没有否认的态度让赵启彻心中更加恼怒。 赵启彻烦躁地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寝宫。 最终章过了一个多月,赵启彻身上的疤痕已经平复,颜色变淡,形状已不明显,唯独左手手腕处还有一圈伤疤,如同手镯般顽固的不消失。 白秋怜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饮食正常,也没有其他病症,醒着的时候还喜欢看看书散散步,然而脸色就是苍白的仿佛终年照不到阳光般,身体清瘦得轻飘飘。 油尽灯枯,赵启彻心里不停地闪现这四个字。 当白秋怜睡着时,赵启彻会捡起他掉落在身旁的书,或者帮他把被子盖严,然而更多的,是凝视。想要将这个人的一丝一毫都装进脑中,静静看着,冷峻帝王沉默的背影有种伤痛萧瑟的感觉。当白秋怜醒来时,沉寂的黑瞳就会柔化,大手轻轻扶过光洁的额头,然后问: 你饿不饿? 要不要喝水? 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要去哪?…………. 白秋怜从来没有表现出对现状的任何不满,一直淡淡笑着,怡然自得的看书,散步,说话,睡觉。 两个人就好像从很久以前一直这样相处一样,没有人再提起那日的不愉快,闲暇的时候,赵启彻会陪着白秋怜在园子里散步,或者抱着半睡半醒的他,裹上厚厚的毯子在初春的阳光下假寐。 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单纯得仿佛只是住在乡间某间茅舍,周围清静优雅,没有人打扰。两个人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只是简单地相处。 “要怎么做,你才能真正开心……”赵启彻贴在白秋怜耳边一次次低喃。 寝宫里的檀香弥漫,赵启彻站在床榻边,白秋 分卷阅读150 怜半敛眼帘,呼吸轻缓,让人觉得无比脆弱。 赵启彻已经站了很久,眉眼间有着淡淡疲倦,他坐在床边,轻声问:“你心里,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你的仇已经报了。还是说,朕对你不够好?” 白秋怜虚弱地笑笑:“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陛下已经对我足够好了……” 赵启彻抿抿唇又道:“东方炎说你有心疾,否则没病怎么虚弱如此,你……还想要什么,朕为你实现。” 白秋怜怔了怔,苦笑一下:“心疾么?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蒙陛下抬爱,衣食无忧,已经很满足了。” 赵启彻沉默良久,黝黑的眼眸盯着白秋怜,线条冷硬的面容神情有些复杂和矛盾。 “朕………对你……”低沉的声音,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白秋怜了然地握住赵启彻的手,绷带早已不用,触手是温热的皮肤:“陛下对我的好,我明白,陛下身为国君,可以为我闯火海,可以这样真心对我,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我………并没有想要离开陛下,陛下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说话间,碧眸清澈坦荡,直直迎视皇帝。 赵启彻有些微惊讶,难得白秋怜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想法,可是听到他说‘陛下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这句话时,心里有一瞬窒闷。 伏下身,轻轻在白秋怜的唇上印上一吻,轻声道:“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而已………” 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最简单的祝福,却是最难实现的幸福………. 又过了十几日,白秋怜每日醒来的时间极短,而醒来的短短时间,还要仓促地喝下吊命的参汤及各种不知名的药丸。 赵启彻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暗,旁边的宫女侍卫一个个胆颤心惊,生怕不小心出错惹得皇帝发作。 东方炎看过沉睡中的白秋怜后,走到寝宫外,皇帝硕长的身影站在回廊下,负着手似乎在沉思,听到声音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东方炎。 “陛下。”东方炎不卑不亢地行礼。 赵启彻看了东方炎半晌,忽然开口道:“………….他说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他也并没有想要离开朕……….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一日日虚弱下去。东方炎,你说他有心疾,到底他的心疾是什么呢?” 东方炎平静道:“陛下,所谓心疾,就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疾,有的时候,本人反而会发觉不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对于白大人来说,即使陛下对他再好,这里…….依旧是皇宫…….” 赵启彻冷冷扫了东方炎一眼,思索片刻道:“那朕在宫外修一座宅邸,让他住到那里,会不会好些?” 东方炎嘴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陛下是想要金屋藏娇么?” 赵启彻看着他嘲讽的样子,恨恨咬牙,努力压下怒火,沉声道:“那朕怎样做才行呢?” 东方炎低下头,沉默一会道:“恕臣斗胆,陛下是皇帝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 后面的话东方炎没有说下去赵启彻也已经明白了,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笼罩在白秋怜头上的一片阴影啊………… 赵启彻的神色黯淡下去,目光落到庭院中的几簇迎春花上,黄色的小花开了两三朵,在微风中摇摆。 “陛下………陛下想要对他好,希望他开心,可首先,他得是活着的,不是么…….” 活着,会哭会笑会生气,可以看书可以散步可以弹琴,只有活着,才可以做这些事,只有活着,才可以看到他,当初见到秘道中的他肝胆俱裂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救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么……………. 五日后,赵启彻看着白秋怜静静躺在床上,精致的面容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投下浓重的青影,纤细的手从掌中滑落,无力地垂下。赵启彻坐在床边,俯下身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床幔重重,隐约透出帝王的身影,抱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无声的沉默淡淡涌出他内心的伤痛。 白秋怜病故。 皇帝下命以五品待遇厚葬。虽然白秋怜一直被皇帝置于寝宫之中,朝中腹诽极多,但他到底也算有功之人,何况如今已死,大臣们也不免跟着表现出几分哀戚。 偶尔谈起那白衣的绝世风姿,仍有人唏嘘几分,惋惜几分。 城东的一间普通房舍内,一名清瘦的男子正在收拾行装,简单的灰白色布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多了几分清韵,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挽起,用简单 分卷阅读151 的木簪插过,看起来利落清爽。 他收拾好包袱后走出屋外,屋外站着一人,见他出来斜眼看去。 “走吧。”白秋怜淡淡道。 东方炎笑道:“你这样子,倒像个赶考的书生。” 白秋怜一怔,也跟着笑道:“说得也是,不如我寒窗苦读十年,再来考取功名。” 两人走出院子,牵了马,慢慢往城门走去。 “对不起,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白秋怜低声道。 那日醒来,便已在这间民舍中,旁边东方炎端着药碗笑眯眯看过来。 虽无死意,更无生意,心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用。东方炎的诊断虽然有些夸大但并没有错,报仇之后是空虚,白秋怜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活,只是也没有什么死的理由,就这样,刚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报答赵启彻对自己的付出,甚至想要用身体来补偿。如果赵启彻希望自己待在他身边,那么就待下去也没什么。可是似乎身体的反应更加真实,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排斥着这个皇宫。 其实在民舍醒来后,白秋怜也想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东方炎说,费尽心力才救活的人怎么可以自己先放弃呢?现在既已出了皇宫,世上之人都道他已死,便当重新活过。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不要糟蹋这种幸福。 白秋怜沉默良久,这一次真的可以完全脱离皇宫么?对赵启彻说没有想要离开他,是真心的,那样冷傲出色的人可以对自己这样毫无保留的好,说不感动不可能。可是既然他已经放手,那么自己便真的可以脱离那待了三年的地方吧。 东方炎对他说联系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师父隐居之所山清水秀少有人烟,是个修生养息的好地方,建议白秋怜和他一同去,也好慢慢调理身体。虽然没有对皇帝说的那么严重,但也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 “谢谢。”白秋怜发自内心地感激。东方炎为了他能出宫而欺君,如今也不打算留在皇宫中了。 “我说过的,皇宫困守不了我,只是还不想走而已,如今该吃的该玩的也都享受过了,也该出来玩玩了。”东方炎笑得开心。 白秋怜看着东方炎的笑脸,忍不住又问:“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有着借口仍害了许多人,这样的我有资格快乐么?” “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活着,这样别人才可以报仇阿。”东方炎眨眨眼,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白秋怜笑了笑,如果自己可以做到东方炎那样豁达,也许就会快乐很多吧。世上有爱着自己的人,亦有恨着自己的人,活着才可以承载这些爱恨的吧………… 城门渐渐到了眼前,来来往往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 白秋怜站在城门边,慢慢回头,熙熙攘攘的街道旁,一个简易的茶棚下站立一人,温润儒雅,一袭淡蓝色衣衫在人流中卓然而立。 淡淡的忧郁拢在眉宇间,俊雅的面容上是不舍,是痛惜,还有一丝丝期盼。 “玉石……….”白秋怜低喃。 两个人谁也没有动,遥遥相望,白秋怜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友,对自己的照顾与爱护点点滴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世上还有什么情谊比这更可贵。 白秋怜冲他灿然一笑,如同阳光冲破乌云,绚烂夺目。 “玉石,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你要做最好的宰辅。”一字一句。 戴玉石怔在那里,看着白秋怜的嘴型,明白了他的话语。 还奢求什么呢?戴玉石释然而笑,这个人不适合皇城,只要他能开心,离开又怎样,他要连白秋怜的份努力下去,辅佐圣主开辟盛世,让每一个人都可以露出开心的笑容。 微风袭过,衣摆轻飘,白秋怜与东方炎牵着马,缓缓走出城门。上一次走出这里,是朝着漩涡而去,如今,前方虽然未知,却让人心情轻松。 身后依旧繁华,远远的皇宫露出巍峨一角。华丽宫墙中,觥筹交错间,是金戈铁马,是爱恨情仇,有着屈辱的不堪,亦有着温柔的爱护。往事如烟滚滚,三年如三世,因与果都在此轮回。如今是否可以跳脱轮回,再做回自己………. 两人两马,在道路上慢慢前行,旁边站立一名少年,似等候良久,等到两人走到跟前,牵马并队。 等一切都结束,你的命便是我的。 白秋怜看了他一眼,李仇也看过来。少年的脸庞褪 分卷阅读152 去青涩,显露成熟的线条,面容肃整,少了轻狂多了沉稳。 “我已将他们妥善安葬。”李仇淡淡道。 善安么……….白秋怜笑了笑,曾经刻骨的名字不过两个月便开始陌生了……… 他与善安,李仇与他,就像一条奇怪的链条,他的仇报了,李仇的仇呢? “现在,你叫作什么?”李仇问,黝黑的眼瞳晶亮。 “…………吴秋。”曾经和李仇月笙去南方的路上,在村庄里借宿时用过的化名。 吴秋——无求。 李仇定定看了白秋怜一会,忽然笑了笑:“我叫吴仇。” …………………… 什么也不必再说。 白秋怜利落地翻身上马,李仇跟着翻上,东方炎在一旁怪叫:“那我岂不是要叫‘吴炎’?!”边叫边匆忙爬上马。 “那不是很适合你么?”白秋怜好笑地睨他一眼,一甩马鞭,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三人的身影迅速地离皇城越来越远,滚滚沙尘在身后如过往般抛去,消弥于无形……… 玉兰花开,赵启彻慢慢走进那曾经的小院,竹椅仍在,屋门紧闭。一年前,恰在此时,花香飘散,那白衣人在金色阳光下半躺,微微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照耀着仿佛透明,长长的睫毛闪着碎光,平静而安详,当时只觉眩目,却原来成了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这诺大的皇宫,少了那人,竟让人觉得黯淡失色了。 赵启彻有些恍惚,缓缓踱步回到寝宫,轻轻踏进屋内,忽然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来到的那一日,空荡荡的寝宫垂幔拖曳,寂静的如同另一个世界,风从门外吹进,暗香浮动,白色的衣摆随风翻飞,墨丝掠过白玉般的脸庞,孤伶的身影清丽高洁,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然后,那嫡仙般的人转过头来,墨绿的眼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微微一笑间芳华无限。 他轻轻道:“你就是赵启彻?”—— 也许,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沦陷在温柔清冷的眉眼间,沦陷在永远飘然清逸的白衣中…… 现在,只有赵启彻一个人,站在这高耸的屋顶下,皇帝九龙腾云的明黄色龙袍在寝宫中格外显眼。 心中有他,才默默放他走,可是内心深处,依旧希望,走过玉兰花的小院时,可以看到横卧在竹椅上的白衣,可以听到悦耳婉转的琴音;希望推开寝宫大门时,可以看到清越光华的人儿慢慢转过身来,冲自己微微一笑…………. 白秋怜……绝世之姿,天地间仅此一人…………… 《全文完》 《白秋怜》番外合集 BY:夜与晨 番外一 天色渐暗,深秋的寒风嗖嗖刮着,撞击着窗棱,让人听了都觉得寒气逼人。 僻静的小院,屋中的青年拨了拨炭火,惹得火星飞溅。火光映射着青年俊逸的脸庞,轮廓鲜明,鼻梁挺直,简单的衣物却衬托出身躯的力度。 院门传来开阖的声音,青年噌地站起身,打开屋门走出去。 师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到走近的人,言语中忍不住带上一丝抱怨。 进来的是个年龄四十左右的男人,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如水的眼眸。不胖不瘦,身着灰绿色布衣,挎着个不大的药箱。 听到徒儿的抱怨,呵呵一笑,举起手中的纸包:让小炎担心了,不好意思。不过,我买了麦芽糖给你哦。 ............青年额上隐隐滑过黑线:.......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他还是乖乖接过纸包,把师父让进屋中。 东方铭放下药箱,连忙走到炭火旁烤火。 小炎,我还没有吃饭啊,好饿。一边搓着手,一边眼巴巴望着东方炎。 ............我去给你煮面吃。 好,不要葱不要姜多放辣椒。 ................. 等到热面端上来的时候,那包麦芽糖已经被吃掉三分之一了。 什么给我买的,根本是自己想吃。东方炎心里嘀咕着。 对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热气腾起来,哈着气,满 分卷阅读153 脸满足,很快就见了底,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才撑得拍拍肚子。 师父,外面怎么样了,听说越来越乱?收拾完,沏上茶,东方炎坐到师父身边,忍不住询问。 东方铭点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民不聊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啊......... 东方炎垂下眼,沉默。 怎么了?不要难过,那个人所做的和你无关。伸手揉揉他的头顶,东方铭轻声道。 ...我才没想他呢。东方炎冲对方做个鬼脸,他是死是活和我无关,在我心里,只有娘亲和师父。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从来没有给娘亲和自己一点亲情。在困苦的时候,在孤单的时候,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是柔弱的娘亲和亲切的师父.......... 对了,师父,我之前跟您提过的赵启彻兄弟,您觉得怎么样? 东方铭收回手,笑笑:是很有潜力的人哪,怎么?你想追随他们? 东方炎想了想:暂时还不会,我.......对权势没有兴趣,不想卷进去。 清者自清。东方铭淡淡道,只要心胸坦荡,便不会被名利所累。 东方炎若有所思,点点头,却不经意瞟到师父的衣襟下摆,有一片暗色。 师父?!这.........你受伤了?惊叫一声,一把拎起衣角,那分明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东方铭一愣,才恍然道:不是我,只是路上救人留下的。 哦.........一口气懈下来,拍拍胸口。 那个人,难道被强盗袭击了么? 不,好像在逃亡的样子,被人砍得浑身是伤。 师父,那人不会是江洋大盗吧?东方炎凉凉的问。 也不可能啦,看样子倒像个落魄书生。 东方铭脑中浮现起当时的情景,看样貌,白白净净,很是俊秀,一双凤眼闪着求生的强烈意志。满身血污,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陶罐。 书生?书生会被人砍得像破布吗?东方炎一脸你被骗了的讪笑样。 ................小炎。伸手狠狠掐了他脸一下,疼的对方龇牙咧嘴,泪光闪闪。 好啦,反正你就是爱救些莫名其妙的人。东方炎捂着脸,一脸哀怨。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被师父救的‘莫名其妙039;的人之一。 本来还想让那人跟着我学医呢,可惜,他不愿意.....东方铭不理他,自顾自叹息。 师父?!你都有了聪明绝顶天资过人举一反三一通百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徒弟我了,还要收别人?还好那人识相,否则.....哼哼.......呲着牙,哼出几个威胁性的声音,却换来一记爆栗。 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我才想收个乖巧的徒弟了以慰籍! 东方炎又捂脸又捂头,哀叹不止。 不过......那个人,也确实不适合学医。 .......为什么? 戾气太重,心事太重。那凤眼中,冰冷一片,带着恨意看着周遭。黑瞳中闪着疯狂和执着。 本来我想带他在身边,磨去他的戾气,平缓他的性情。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伤刚好,就离开了。 没准人家是要去报仇呢。东方炎表示理解。 师父却摇摇头:报仇是肯定的,只希望不要做的太过分。离开时,那人嘴角噙着笑意,寒气逼人。 他说:学医?学医有什么用?可以抵抗权势么,别人杀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去救别人。 那尖锐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一切。他想要报复的.....也许不仅仅是伤害他的人.......... 好啦,师父。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东方炎拍拍他的手,你刚回来,也累了,早点睡吧。 东方铭点点头。 洗漱完,躺在软软的被窝中,看着东方炎端着水要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唤住他 小炎。 什么?回过头来。 ........小炎是个好孩子呢。缩在被子里露出半个头,微笑着。 ............... 分卷阅读154 现在才发现啊。鼻子一翘,红红的耳垂却暴露内心,惹得东方铭一阵闷笑。 三年后 师父,你要到哪里去隐居?比之三年前,俊逸的青年似乎黑了几分,却添了沉稳。 东方铭打理好简单的行李,冲徒弟一笑:既然是隐居,告诉你就不好玩了。 东方炎沉默,他知道师父的脾性,不想说的无论怎样也不会说。 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拍拍结实的肩膀,不再是当初遇到的小孩子,如今的他,已得神医之名,连皇帝都慕名来找。 你既已决定助赵启彻一力,便放手去做。 ........师父,你是不是怪我........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东方铭失笑,我了解你,你决不是追名逐利的人。如果是,当初皇帝重金寻他,便该去了,还能顺便来个父子相认,当个皇子。 东方炎放下心来,见师父心意已决,也不在多劝,只问:若想再见师父,怎么办呢? 东方铭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笛,递给他:若有事,便吹这笛子。 东方炎小心收好,看着师父,往事一幕幕闪过,不觉心中一酸。站立定,必恭必敬行了大礼。 东方铭也淡笑着受了,等他拜了三拜,又慈爱地摸摸他的额头。 ..不要忘了,医人更要医心,心若死,药石无用。 东方炎抿紧唇,点点头。 凡事不要只看表面。 又点点头。 一记爆栗。 师父?!东方炎捂着头,不满大叫,方才憋住的泪珠也消散了。 没出息的,我走了。瞪他一眼,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东方炎没有吭声,看着师父潇洒的背影渐行渐远,又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东方炎。身后响起爽朗的声音。 启哲?你怎么来了?回过头。 来接你啊,大神医。来人微笑着,身后跟着侍从,牵着马。 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 我哥大捷,今天晚上要好好庆祝呢。赵启哲也跟着上马。 还请了有名的舞姬,据说美艳绝伦。说着冲东方炎挤挤眼,笑得暧昧。 你啊.......小心变得和李疆一样哦。东方炎凉飕飕地瞟他。 哈哈......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那个九千岁是什么模样呢。听说他曾身穿红纱在雪地中跳舞,惊艳四方,无人能及。可惜........摸摸下巴,话语一顿。 可惜什么? 可惜那样的人我可不敢要。而且,此人作恶多端,怕是我还没看到他,他就已经被人砍成肉酱了。赵启哲仰头大笑。 东方炎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个人骑着马,悠然行进,身后是亦步亦趋的侍从。 潮湿的风悄然滑过,卷起发丝,在空中飘扬。风吹过树梢,吹过云端,那遥远繁华的京城中,那奢靡寂静的皇宫中,也有风吹过,钻入回廊,撩起白衫,抚过绿眸 两年之后,东方炎笑对绿眸 ..............你终于醒了。................. 番外二番外二弹指间 大明历十一年 京城的繁华一如往昔,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经过十年的休整,从战乱中复苏的大明已不可同日而语,皇帝的雷霆手腕使得大明官者自清,民者自律,国库也日渐充盈,一派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 此时正是正午,京城最大的酒楼茂樊居生意兴隆,两层的酒楼坐的满满当当。 在二楼最里面靠窗雅座的坐着两位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桌上摆着鱼香肝尖,红烧牛腩,干贝冬瓜,香菇菜心。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从楼上往外看。 小忧,看,街对面有间古玩店,一会我带你去看。年龄稍长的男孩下巴扬了扬,清俊的脸上一双幽黑的眼睛,趁对面少年往下看去时,夹了菜心到他碗里。 少年极快 分卷阅读155 地回过头来,白净的脸庞秀美精致,杏核般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黑亮如宝石,透着灵动。盯着碗里绿油油的菜心,小脸一皱,拿着筷子就要扒出碗去。 啪对面少年一筷子敲到他的碗边,眉一挑:吃了。 吴忧鼻子抽了抽,偷偷瞟了眼对面,可对方一副绝无商量余地的神情,只得万般不情愿地将菜心囫囵吃下,嘴里嘟囔着:讨厌吃素,讨厌吃素........ 吴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到他吃完,才露出一丝笑意。 吃饱了?那咱们就去逛逛吧。吴殇轻声道。 吴忧抹了抹嘴,眼珠转了几圈,笑嘻嘻地点头。 街道上是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等,明媚的阳光照下来在人脚下形成小小的阴影,两抹瘦长的身影融入人群,和熙熙攘攘的繁华融为一体。 接近黄昏,皇宫整个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下。 母亲............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露出来的,是一张洁白光滑的脸,黑晶般的眼瞳如潭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这里是皇宫内院里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冷宫所在,即使是暖意融融的春天,这里仍弥漫着萧瑟清冷的味道。 内室里,一名妇人转过头来,曾经明艳的脸庞上有了细细的皱纹,她淡淡扫了一眼男孩。 男孩似乎被她冷淡的眼神刺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手里举着一只白色玉兰花,幽香在屋内轻轻散开。 母亲,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呢。男孩微笑着,大眼睛热切地注视着妇人。 妇人厌恶地扭过头,发簪上的流苏跟着摇摆。 我不是叫你没事不要到我这里来么。冰冷的话语,无视举起的小手。 男孩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墨色的瞳里闪过伤痛,旋即又掩下去。 是.......只是看花开得艳,想让母亲高兴一下罢了..........儿子这就离开......嘴边强扯起弧度,将玉兰花轻轻放在妇人旁边的桌上,然后一步步低着头退了出去,小小的身影被阴影埋没。 等到男孩的身影完全消失,妇人的视线转过来落在那娇柔的玉兰花上,忽地狠狠一拂,玉兰花砸到地上,花瓣颤抖着,妇人犹不解气,站起身踏在上面使劲碾动,直到花朵破碎不堪。 娘娘............旁边的年老侍女担忧地轻唤。 清理干净,我最讨厌玉兰花!妇人跺着脚叫道,尖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冷宫里格外刺耳。 侍女暗叹一声,拿了簸箕和抹布,将地面打扫干净。 赵熙英,你刚才到哪去了?一身明黄色的俊秀小孩皱着眉,明明没有对方高,偏偏还要做出一副睥睨的模样,他的身后,恭敬地站着几位宫女太监。 太子殿下.........赵熙英微微讶然,自己从母妃那里出来,想要在安静的地方待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皇弟发现了。 赵熙牧眉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我在问你话。 ............我方才去看母妃。赵熙英垂下眼低声道。 哦。赵熙牧淡淡应了声,八岁孩子偏要做出成熟稳重的模样,沉默片刻,又问:戚娘娘最近还好么? 谢太子记挂,母妃一切安好。面无表情说着客套话,脸上的面具一丝瑕疵也没有。 赵熙牧的脸色沉了几分,哼一声,看着对面低眉顺眼的人,没由来的就是觉得烦燥生气。 刚想再说些什么,猛地听到不远处有侍卫惊叫:有刺客!快保护殿下! 忽地一下子,一个灰色的影子闪落到赵熙牧前面,他反射性地大步后退,身后的太监尖叫:太子!!然后大义凛然地冲到前面打算充当肉垫。 赵熙牧定了定神,稳住脚步看清面前,大怒:放开他! 一名长得极漂亮的少年正拽住毫无防备的赵熙英,乌黑的短剑架在赵熙英的脖子上,赵熙英抿着唇,带着一丝倔强。 放开他,本太子便饶你一命。赵熙牧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迈了一步,犹带稚气的脸格外严肃。 少年眨眨眼,看了看怀里的人,笑嘻嘻道:他是你什么人,这样紧张? 赵熙牧一噎,黑着脸瞪视对方,各种想法闪过,一扬头,冷冷道:不过是个下人罢了,随便你怎样处置了。哼,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分卷阅读156 !! 少年眼中闪过惊讶,旋即又笑开,那笑容就像金色的阳光般耀眼夺目。 他一环赵熙英的腰将他抱起来,身形一跃,便已腾空而起,迅速地从包围圈中脱身,轻盈的避开刀剑,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溜得无影无踪......... 一群废物!还不快去追!!赵熙牧跳着脚,怒吼声在皇宫中回荡。 嘿,小弟弟你叫什么? 皇宫一角的假山水池边,吴忧笑嘻嘻地问旁边的赵熙英。乌黑的短剑已经收好别在腰间,两个人和平地坐在水池旁。 赵熙英。 吴忧点点头:我叫吴忧。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在等我大哥。 你大哥?赵熙英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对方。 是啊,吴忧皱皱小巧的鼻子,炎叔叔交待大哥的事,大哥那么认真,自然先去办事了。要是我的话.........哼! 赵熙英奇怪地看他:办什么事要到皇宫里来? 据说是去取炎叔叔很久以前藏在这里的私房钱,哼!整天就知道剥削我们,看我不把他的私房钱花光光!吴忧捏起小拳头,一脸雄心壮志。 ..............赵熙英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吴忧小声嘀咕了一会,忽然转头道:刚才那个太子,为什么对你那么凶?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对自己哥哥那样啊。 赵熙英低着头,暖黄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长长的睫毛微翘,沉静的黑眸映着水池的碎光。 半晌,他轻轻道:我不是他的哥哥.......... ......呃?吴忧慢半拍地反应。 赵熙英抬起脸,看着旁边人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明明比自己大,怎么做事反而像孩子呢? 面对如此坦诚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话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了 我啊,虽然名义是大皇子,但其实..........我根本不是父皇的孩子,是我的母妃和我的皇叔私通生下我,所以,什么大皇子......都是假象罢了.......我只是一个污点......是的,自己就好像罪证一样,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只有厌恶,不耐和嫌恶,为什么.........当初父皇会让这个污点生下来呢?......... 吴忧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熙英看着他一副想安慰自己又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开口的挣扎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骗你的。 ..................哈?吴忧刚酝酿好感情,正准备抒情一把,一下子被这三个字憋回去差点提不上气。 赵熙英淡淡一笑,扭过头去,掩住眼里浮起的黯然。 吴忧吁了一口气,转转眼珠:我说嘛,其实那个太子嘴上虽然很横,但还是很关心你的,而且反应很快。看你被我抓住,故意说些你不重要的话减低你作为人质的危险性。这种人啊,和我三叔有点像呢.........纸老虎,不足惧也! 赵熙英若有所思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池。 ..........咦?吴忧忽然眼睛一亮,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 好香的味道! 此时轻风拂过,带来一股甜甜的花香,沁人心脾,吴忧站起身,竟拉着赵熙英寻着香味而去。赵熙英无所谓地被他拽着,沿着石板路走下去,直到看到前面一座院落。 不行。赵熙英脸色一变,停下脚步,这里是禁地,不可以进去。 吴忧好似没听到他的话,抽动着鼻子走近几步,从墙外可以看到白色的花朵在枝头上绽放。 原来这里开了这么多玉兰花,怪不得这么香。吴忧陶醉地深吸几口。 赵熙英担忧地看看周围:快走吧,这里除了父皇,不许任何人进的。 为什么?不说还好,一说吴忧丰富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更不肯挪脚。 赵熙英摇摇头,不是没有问过,可是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一幅忌讳的样子死不张口。 吴忧左看看右看看:既是禁地,怎么没人把守?不如趁机进去看看。 还没等赵熙英反对,一把推开门迈了进去 院子里飘散着清香,安静得仿佛梦 分卷阅读157 幻一般,玉兰花瓣零星散落在树下,金色的阳光照射在院中一把竹椅上,时光如同凝聚在上面,飘散着淡淡的回忆。 吴忧小心地关好门,不知为何像是怕破坏什么似的放轻脚步,走到竹椅旁。竹椅有着历经风霜的沧桑,泛出淡淡黑色,明显修葺过很多次的样子,摆在这里已经完全坐不了人,可是拂过却一丝灰尘也没有。 这里看起来很普通啊。吴忧环视一圈。 赵熙英也好奇的左看右看,他一直以为这里住着什么神秘人物,现在看来只是间空屋。 吴忧毫不犹豫地走前几步,推开屋门,顿时,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昏中有些昏暗的房间,简单的桌椅,静静伫立,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优雅,空气缓慢流动,让人觉得安心。 赵熙英越过吴忧,往内室走去,床榻整洁地叠起,就像主人不久之后就会回来一般。普通到有些简朴的摆设,两个人的视线最后落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深深地吸气声 画上是一名男子,半躺在竹椅上,看的出来就是屋外院子里那把。旁边是洁白的玉兰花,几笔就勾勒出花瓣的优美,甚至好像有花香溢出来一般。可是真正吸引人的,是那名假寐的男子,优雅的身形悠然而卧,白玉般无暇的脸庞,清雅秀美到极致,长长微翘的睫毛如轻羽。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乌黑的墨丝随意散在脑后,白衣胜雪。整个人如轻烟明月,恬静淡然,又透着一丝清冷幽远的神秘感,恍若仙境中人,不染半点世俗,清越绝世。 赵熙英瞪大了眼睛,惊讶于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人,若是睁开眼,不知要怎样的流光溢彩了。而旁边,吴忧也瞪大了眼睛,食指颤抖地指着画:这.......这个....... 话还没说全,就听到外面院门开启的声音,两人吓得回神。 糟糕!!吴忧迅速分析地形,一把抄起赵熙英朝墙角的衣柜奔去。!!又是重重的吸气声 打开衣柜门,竟然看到里面已经藏着一位蒙面女子,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三人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赵启彻缓步走进院子,方才侍卫们高喊有刺客,连院子的守卫都跑去了,不过.....这个院子,除了自己,在他人眼里其实毫无特别吧........ 进了屋,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象,有时静谧得让人心里抽痛。 来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人,为什么.........过了那么久,还是无法忘怀呢? 画中人永远是那样宁静安详,当初,放了他走,怕自己忍不住反悔,所以没有叫任何人打探他的行踪,故意忽视到一丝消息也不听。等到惊觉时,却是想知道也无从查寻了。 十年.........想见的心一日比一日重.......... 狭窄的柜子里,刻意压抑着呼吸,柜子缝隙透进一丝光亮,勉强看到三具躯体紧紧挤在一起,薄汗渗出额头。 这种状况..........真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吴忧哀怨地转转眼珠,斜视右边一脸怒容的女子,虽然蒙住下半边脸,让能看出容貌美丽,柳眉微蹙,身体僵硬,晶莹的大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无声控诉。 再把视线挪到左边,赵熙英紧张地绷直身体,抿着嘴唇,直勾勾地从缝隙往外看。 ............到底外面那个人什么时候走啊,自己可是为了缩减体积而用脚尖着地的,脚尖!!这需要运用全身多少力气,大腿多少肌肉才能保持用如此小的面积支撑整个身躯的伟大任务啊!他再不走,就......就要抽筋了啦!............ 吴忧哀叹中发觉赵熙英看的出神,好奇心立刻打败脚尖的疲劳度,费力地挪挪脖子,也够到柜子缝往外看 那个男人一直站在画像面前,刀削般坚毅的脸,俊美中带着冷冽,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势。他静静站在那里,黝黑的瞳孔出奇的轻柔,仿佛可以注视到画中去一般,那样专注,深邃得像幽潭,将画里的人层层叠叠包围起来。 然后,对方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在画上摩搓,沿着轮廓一点点勾勒,把自己也一点点沉溺进去。袖子因手臂的抬起而略微缩短,露出一段手腕,那上面有一圈比周围皮肤颜色略淡的疤痕,环绕着就像手镯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收回手,眼眸里闪过一丝落寞,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赵启彻离开,柜子里才发出重重的吁气身,柜门啪地一声被撞开,三个人面目狰狞地跌出来。 分卷阅读158 憋..........憋死我了......... 脚趾!脚趾废掉了啦~~ .................. 吴忧和蒙面女互瞪 你是谁?吴忧问。 蒙面女整整衣服,哼了一声。 赵熙英出来后没有说话,盯着画像出神。吴忧耸耸肩,也来看画像。 彻?吴忧指着画像右下角的印章,这是作画人的名字? 赵熙英抿唇不语,旁边蒙面女又哼了一身:连当今皇上的名讳都不知道? 吴忧倒是没在意,点点头自语道:原来是皇帝画的,既然不是专业画师,没有画出我二叔五分风采也就可以原谅啦........嗯?你俩瞪着我做啥?! 赵熙英和蒙面女都一脸震惊。 .......这画里的人是你二叔?赵熙英问。 吴忧勉强点头,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二叔比画里好看多了。 ........你二叔.....莫不是姓白?蒙面女语气不稳,眼神闪烁。 不阿,姓吴,我们一家都姓吴。吴忧理直气壮地说,跟你说了是我二叔了,我姓吴他当然也姓吴。(....你什么时候告诉人家你姓吴了..........) 蒙面女沉默片刻,忽地抬头又问:你家还有什么人?都叫什么? 吴忧眉毛一挑警惕道:干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音刚落,就觉得衣袖被人拽住,低头一看,赵熙英抬着小脸,大眼睛里写着‘我也想知道,非常想!039;。 嗯............好吧.........吴忧挣扎着,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家一共六口,我大叔吴炎,二叔吴秋,三叔吴仇,还有我大哥吴殇,我吴忧,外加小狐吴吴一只。你想怎样? 蒙面女怔了怔,低下头去,嘴里喃喃念叨着这几个名字,眼神越来越清明,最后轻笑一声。 我叫安若水。女子拿下蒙面,露出一张秀丽明艳的脸,嘴唇如花瓣娇嫩红艳。 啊? 我和你的三个叔叔都曾相识,说起来我应感谢你大叔,他曾为我解毒治病,所以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安若水平静地说。 吴忧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喜滋滋道:原来是故交,好说好说。 赵熙英瞥了他一眼,又转回画上。为什么..........刚才父皇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这个人,对父皇意味着什么呢? 安若水也扭过头,眼眸里有着淡淡回忆,轻轻道:你二叔.........是个好人...... 吴忧猛点头,殷勤地问:安女侠今日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安若水的眼神立刻暗淡几分,咬咬唇:我一直以为.......你二叔,这些年一直住在宫里的,没想到...... 你找我二叔?有什么事?吴忧变身好奇宝宝。 ........只是想问些陈年琐事罢了。安若水的语气里带着疲惫。 这样,不如你和我一同走,反正京城我也玩的差不多了,太久不回去炎叔叔一定会骂我。吴忧好心建议。 安若水愣了愣:你这人,还真是单纯.......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哨音,惊起雀鸟纷飞。吴忧兴奋地转头:我大哥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 赵熙英又深深看了画像一眼,跟着两人匆匆出了屋子。 飘散着玉兰花香味的院落又沉寂下来,恢复往日的安宁,竹椅静静伫立。 一个硕长的身影从屋后阴影中走出,赵启彻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发怔。 回到屋中画像前,赵启彻唇边挂起微笑,心情从来没这样舒畅过。 知道屋中藏人,想看看对方有什么企图,却有了意外的惊喜。那个叫吴忧的少年,想必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影卫牢牢盯紧了,如此终于能知道那白衣之人所在。 很想见他,这种心情已经膨胀到无法克制,赵启彻对自己无奈地笑笑。 身为帝王,有着帝王无法推卸的责任和任务,所以时常舍弃。可是现在,他很想要任性妄为一次,想要顺从内心一次,想要立刻飞奔到那人身边,看着真实的他,感受真实的他。 分卷阅读159 这一次,还是想要问他那一句: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下去? 然后,想要明白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我愿与你一起走下去。哪怕最后被拒绝,........... 其实这唯一一次的不理智和任性,是可以原谅的吧?这迟了十年的拙劣表白其实也不算太差吧?承认自己抑制不住思念对放他走暗自后悔了十年其实也不是特别丢脸吧?其实.............其实,再刚强的人也会有柔软的地方,想要守护那片柔软............. 真正想要做的,只不过是想看一眼幸福的他以及他的幸福而已......... 远方,青山绿水,悠然小院,屋外种着野菜,几把椅子随意放在外面,母鸡咄咄咄地啄着小米,清泉从屋后叮咚流过,黄色与白色的小花轻轻摇曳。 一身白衣在一片翠绿中格外显眼,拎着水桶沿着小路,从屋后走到储水的水缸前。 木桶里的水倒入水缸,哗哗地清水映照着雪肤黑发,碧眸晶亮,飞溅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听到身后有划过草地的脚步声,想是有人回来。放下木桶,淡淡回过头 白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变幻的光影,林间飘着淡淡雾气,一个硕长的身影立在矮矮的栅栏外,沾着露气,棱角分明的脸庞,黑耀石般的眼眸直直望过来,薄唇弯起淡淡的弧度。明明是刚硬冷冽的人,站在那里却一点也不突兀。 白衣人微怔,发丝轻轻从脸颊旁拂过,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回眸,只是这次,有蓝天有白云,阳光出奇的温暖,灌木出奇的青翠,天地出奇的广阔,空气纯净而清新。 没有惶恐,没有冷漠,没有哀愁,没有孤寂......... 所以,白衣人凝视着他 淡淡一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