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只能擦肩而过》 分卷阅读1 ☆、第一章 灯火阑珊处 苏忆北走出西城区人民法院时,回头望了眼楼顶上那枚被夕阳映照的熠熠生辉的国徽,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送一份立案材料,她从中午一上班便在受案大厅排队等候。好不容易拿着号排到了,却被前面一个人插了队。她愤愤不平地跑进去同人家理论,结果被告知是她排错了队。明明排队的时候没有任何标志表明她排的那边只受理涉外案件,害她耽误时间不说,又撞上一个最喜欢挑刺的法官,拿着她的起诉书大大小小挑了一堆毛病,然后扔给她让她回去重做。 眼看着材料送不出去了,她打电话给覃律师,那位大神又训斥她脑筋死板,不懂得随机应变。她揣着没有送出去的起诉书,窝着一肚子火从法院走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苏忆北坐在法院大门前的台阶上,将脚上的高跟鞋踢掉,揉了揉已经肌肉僵硬的小腿,鼻子微酸,泪水默默的在眼眶里打转。 毕业一年,她放弃了考公务员,放弃了进国企的大好机会,坚定的投身她憧憬的律师行业,从助理律师开始做起。这一年,她身兼保姆、司机、助理于一身,看尽了公检法各机关公仆的脸色,在个个都是人精的律所里陪着笑脸左右逢源,还要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覃律师的暴脾气,每天累的回到家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记得本科那会,当时作为优秀院友的覃律师回法学院开讲座。讲座中,他说他本人十分不赞成女生做律师,坐在台下的苏忆北瞬间便对这位全校风云的覃师兄不屑一顾起来。后来挤破脑袋进了律所,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和信心,却依旧没想到才不过一年,自己就灰头土脸成这样。 正叹着气,包里的手机响了,苏忆北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陆远扬打来的。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人声噪杂,陆远扬正努力抬高音量对她喊:“苏忆北,今晚七点来温莎这边。” “今晚去不了,我累了,一会儿得回家睡觉去,”苏忆北答道。 “你丫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都不问我什么事就把我给拒了?” 苏忆北原本心里就窝着火,听见陆远扬那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口气,气不打一处来,直冲他吼道:“我管你什么事,你少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上班看人脸色,下了班还得听你差遣,你算哪根葱啊,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少来烦我。” 挂了电话后苏忆北慢慢消了气,想起刚才对陆远扬吼的话,又觉得有些过分。她不过就是气恼陆远扬这种富二代,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知人间疾苦。可是话说回来,要说万恶的资本家,那也是他爹,恨也恨不到他头上,况且这家伙平日里对自己不错,关键时刻也帮了许多大忙,刚才无端被自己迁怒,也挺冤枉的。 于是苏忆北拿着手机算着时间,果然五分钟后,陆远扬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接起电话,另一头的陆远扬大约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刚才的人声鼎沸完全没有了。 “我说苏忆北,今儿我生日,你不跟我说生日快乐就算了,还骂我,你丫行不行啊。” 苏忆北听罢更心虚了,语气放软道:“我今天当了一天的包子受了一肚子气,你刚才运气不好,正好撞枪口上了。别生气,我一会儿就过去给你过生日,顺便给你赔个不是。” “这还差不多”,陆远扬笑了笑,接着对她说:“本来想派车去接你的,可是这个点,从朝阳去你那边估计堵车堵的得走到明天,你忍忍地铁,我叫司机在地铁口等你。” 苏忆北忙说:“不用了,出了地铁口我自己打车过去,你别麻烦了。” 挂掉电话后,苏忆北看了看时间,回家换衣服是肯定来不及了。她随手松开挽起的头发,脱掉西装外套放进包里,将扎进一步裙的白衬衫的两个角掏出来绑在一起,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上班族,然后快步朝地铁口走去。 温莎是京城新兴起的一家私人会所,坐落在朝阳公园附近一处树木掩映绿荫遮蔽的小区内。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栋体积庞大的私人别墅,走进去方知道里面别有洞天。离它不远便是蓝色港湾和一爿大使馆,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开辟这样一座去处,真是典型的闹中取静。 走出地铁站,苏忆北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名后司机师傅却说没听过,她只得让师傅把她放到那附近,自己再顺着以前的印象找过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扇小小的欧式铁门,她在门口扫描了身份证,报了陆远扬的名字和包厢号,电话打进里面得到确认后才放她进去。登记询问,层层保安,简直比机场安检还严。 苏忆北上次跟着陆远扬来过一次,因而并没有经历过这些手续。这次大约是她一个人来,又不是里面的会员,自然盘查的要严一些。只是这架势,令苏忆北忍不住在心里又默默诅咒了一下这个阶级社会。 进了里面,一楼是中式的茶秀。雕廊画柱,琴音袅袅,景德镇的陶瓷熏炉里 分卷阅读2 燃着上好的迦南香。隔着一个个紫檀木屏风,隐隐能看到里面人影绰绰,闻得见轻声细语。路过的侍应生弯腰向苏忆北问好,苏忆北忙不迭的往后退了几步。 从外面噪杂的世界里走进来,周遭突然的安静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她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铜镜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将裙摆扯好,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唇膏给自己没有血色的嘴唇抹上薄薄的一层,便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另一个世界。pub和ktv装饰的流光溢彩。穿着香艳的年轻女子和陌生男子在暗角旁若无人的拥吻,打着金色领结的侍应生端着盛放着香槟和各种不明液体的酒盘从身旁匆匆而过,刻意调暗的灯光照的所有人都面目模糊起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苏忆北拿着陆远扬留给她的包厢号又是一通好找。推开包厢门后,里面震耳欲聋的歌声和呛人的烟酒气差点没把她轰出来。 陆远扬从包厢一角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向杵在门口的她,伸手将她拉进来关上包厢门,问道:“你怎么这么慢啊大姐,我把凤凰传奇的专辑都唱完一遍了。” 苏忆北从包里掏出一个包好的金色盒子扔给他:“为了绕道去新光天地给你买礼物啊。” 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雕着十字军图案的白金袖扣,是陆远扬常用的那个牌子。陆远扬拿出来戴上,仔细看了看,笑着说:“不错啊,品味见长。”苏忆北心想:“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能没品位吗?” 在场的都是和陆远扬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个个都非富即贵。他们大都见过苏忆北,她便只点点头走过去算是打了招呼。沿着一排人又扫了两眼,苏忆北扭头问陆远扬:“乔伊呢?” 陆远扬端了杯石榴汁给她,笑着说:“跑瑞士相亲去了。” 苏忆北刚喝了一口的石榴汁差点喷出来。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瞪着眼睛问陆远扬:“相亲?和谁?” 陆远扬斜靠在沙发上,对她说:“还不是她那位亲爹,想扯着远大集团进军电商,就逼着乔伊上杆子追着远大的汪公子跑瑞士去了,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卖女儿的。” “那乔伊就真去了?” “干嘛不去,去了那边天高皇帝远的随便糊弄糊弄,顺便度个假,总比回国了被押着相亲强。” 苏忆北抿了口果汁,由衷地感叹道:“贵圈真乱。”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都有些醉了。苏忆北本来只拿放在她手边的那几杯不含酒精的鸡尾酒喝,结果喝着喝着和旁边的一盘含酒精的混了。只一杯下肚,便觉得脸颊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 她抬头看了眼陆远扬,发现他正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旁边一个长发披肩穿着抹胸黑色短礼服的姑娘正凑在他身旁同他说话。隔的有些远,分辨不出陆远扬的表情,但是不用看,苏忆北也知道陆远扬现在那幅懒懒散散爱搭不理的样子。她不想打扰他的雅兴,也没有打招呼,便起身从包厢的侧门走了出去。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pub的场子却才刚刚热起来。苏忆北站在走廊中间朝舞池那畔望了一眼,魑魅魍魉的,她只觉得头更晕了,转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一排包厢,又是一条幽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落地的玻璃窗,窗外便是属于温莎的私人花园。月光正透过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枝间叶缝斜斜的投进来,落得满地银辉。苏忆北朝窗边走过去,却发现旁边有条逼仄的楼梯,应该是通往楼上的消防通道。苏忆北从来没有去过温莎的三楼,许是出于好奇,她想也没想便顺着楼梯拾级而上。 上面是温莎的西餐厅,那晚貌似整个楼层都被包下来承办一个私人酒会。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干净清脆,混着淡淡的酒味和香水味在空气中流动。餐厅大堂的舞台上有红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在唱《斯卡布罗集市》,声音低沉,撩人心弦。苏忆北远远地听着,一时入了迷。 离她五米开外有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背对着她的身影高大匀称。他正站在宴会桌旁同人攀谈,右手握着桌上的一杯香槟,一边说话食指一边轻轻地敲着杯口。那个姿势太过熟悉,苏忆北盯住看了片刻,竟有些恍惚。 正在她思维有些抽离时,男子转过了身,即将四目交接的瞬间,苏忆北看清了他的脸。 浓黑的眉毛,浅浅的双眼皮,微微上扬的眼尾,习惯微蹙的眉头,还有那张从少年时起就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穿着与气质再变,这么多年了,苏忆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褪去了从前的青涩,却改变不了的眉目与轮廓。 林江。是林江。 苏忆北猛地闪身躲到一旁的柱子后,定了几秒,才一点点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没敢再回头确认一次,匆匆忙忙地顺着原路走下楼梯。 落地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又散开来,让满地碎银般的月光也明明暗暗,仿佛重叠着无数的旧时光。苏忆北一个人呆呆的靠着楼梯口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分卷阅读3 慢慢抬起头,陆远扬正逆着光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的望着她。 ☆、第二章 重逢 走出温莎,已是夜里十二点。初秋的夜晚清凉如水,空气中有久违的树木和泥土的芬芳,被风一吹,整个人都蓦的清醒了。苏忆北想一个人走走,便打发掉了陆远扬,顺着尚且车来人往的马路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 走过第二个十字路口,苏忆北准备穿过马路去对面等夜班车,一辆黑色的路虎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苏忆北惊的往后撤了几步。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是那张那无数次想梦而不敢梦,想忘记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面孔。林江正坐在驾驶座上。 “上车。” 苏忆北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站在原地。路面很窄,那辆路虎占据了半个公交车道,后面驶来的一辆夜班车鸣了笛,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听起来格外刺耳。旁边马路的宽度其实能够驶过去,可是公交车司机似乎铁了心不愿意让道,又鸣了笛。眼看后面又有一辆夜班车开过来,苏忆北有些急了,对林江说:“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上车,”林江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眼睛也并不看她,单手扶着方向盘望着前方。苏忆北回头看了眼堵在后面的两辆公交车,咬了咬嘴唇,飞快的打开车门上了车。 驶出那条马路,路面渐渐宽广起来,车也越来越少。路旁的街灯不断后退,苏忆北透过车外的反光镜看见自己的脸忽明忽暗。她将头靠在车窗上,脑海里一点一点的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七年了吧,距离上次和林江见面已经过去七年了。那时她刚从江北市转学去了上海读高三,借住在舅舅家。她记得那是寒假刚刚过去不久的一天,那段时间因为舅舅和舅妈在闹离婚,家里天天吵架,她便每晚在学校自习到很晚才回去。 那天林江在北京参加完保送清华的面试后,又坐了十一个小时的火车赶去上海,她在校门口见到他时他的眉宇间都是疲惫。许多记忆像是断章一样无法拼凑,苏忆北只记得他抓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问她:“苏忆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时她的心里只有恨吧。她第一次看到情绪那么失控的林江,依旧只是冷冷的望着他,讥讽的想道,你到底懂什么,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兴师问罪,该问为什么的是我才对。 可是她不能说,过往太过不堪了。她记得直到最后,自己依然用最恶毒的话来伤他:“林江你清醒点,江北那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跟它有关的一切我也不想再有任何瓜葛,包括你。一高考完舅舅就要送我去美国读大学了,以后回不回国还是个未知数。我麻烦你也洒脱点,好好去读你的清华,别再来烦我了。” 最终是以那样残破的方式收场,没有留下一丝温暖的念想。高考结束后,苏忆北去北京读大学,后来得知林江放弃了清华的保送,去了麻省理工。那一刻,她竟长舒了一口气。 她以为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的。即使会见面,大约也是在某位同学的结婚宴席上,他们彼此都带着客气的微笑,像是那种关系疏淡的老同学般简单的寒暄几句;或是许多年后,当她淡忘掉所有悲伤与回忆后重回江北市,他们在某条街巷重逢,心脏因为岁月的磨砺而坚硬的足够消磨所有不堪时,她也许会若无其事的向他伸出手问候与道别。 只是无论如何,她没有想过是现在。 车厢里放着小野丽莎的老歌,一句句搅拌着即将凝固的空气,苏忆北觉得自己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放下车窗,冷风倏地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一阵风也让她想清楚很多事情,想到过去,好的坏的都在。这么多年,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平静的回忆了。不再歇斯底里,不再怒不可遏,这真是时间的真相。唯一不变的是,她知道此刻如同七年前一样,她和林江,再也回不去了。 汽车一路往前开着,绕过长安街后拐了几个弯驶进一条小巷,路旁是几栋老式的居民楼,苏忆北租住的房子就在那里。 车停到楼下后林江熄了火,四周一下便陷入了沉沉的寂静。林江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依旧注视着前方,似乎打定主意沉默。他的侧脸是最好看的,轮廓清晰,棱角分明。可离得那么近,苏忆北却觉得他的脸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去甚远。许久,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林江突然开口道:“你高考完怎么没去美国。” 苏忆北愣了一下,安全带簌的从她手中抽离。想了想,她说:“也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苏忆北道。她其实从来没有打算去美国读大学,且不说别的,她甚至负担不起昂贵的学费。当时那些话只是为了让林江死心,他竟然一直当真。 “也是,”林江的唇角勾起 分卷阅读4 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怎么值得你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苏忆北听罢没有解释,仿佛觉得没有必要,只笑了笑对他说:“路上小心,”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匆匆上楼后打开家门,准备开灯前她犹豫了一下走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角往楼下看了看,林江的车已经不在了。那一刻她终于松弛下来,强忍着的平静一瞬间丢盔弃甲。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将水调到很烫,在白花花的热气中给镜子裹上一层水雾,直到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庞。 ☆、第三章 亲爱的乔伊 后来的一个月过的波澜不惊。直到有天上班,她去给覃律师送文件,路过他的助理蔡文静的办公桌。她的桌上放着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正是林江。苏忆北拿起来看了看,五官依旧,只是同她那晚见到的林江相比,气质仿佛又增添了几分陌生。 那是本国内一线的财经杂志,林江的照片旁配着一排巨大的黑体字:建筑业巨子,房地产新贵。那排充满噱头的文字和林江结合起来,让苏忆北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过林江应该很成功,可实际比她想象的还要夸张一些。 她正准备翻到后面的正文采访看看,蔡文静已悄无声息的从旁边一把夺过杂志,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说:“赶紧把你的口水擦擦,都快滴到我书上了。” 苏忆北没理会她,又拿过杂志翻了起来。蔡文静八卦兮兮的凑过来,指着封面上的林江对她说道:“这是我的新晋男神。麻省理工建筑系毕业,全美顶尖的som事务所最年轻的注册建造师。去年回国创业,开了自己的事务所,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设计了北京和上海的几座新地标,迅速成为行业龙头。最近开始进入地产业,专做绿色节能建筑,保守估计身价超过十位数。有钱,有才,有社会责任感,最关键是还长得这么帅。你说,这是不是只有韩剧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我不看韩剧,”苏忆北“啪”的合上杂志,把它重新塞回蔡文静的怀里对她说:“赶紧把你的口水擦擦,都快滴到我衣服上了。” 下午乔伊回国,约了苏忆北去学校门口吃以前她俩经常一起吃的虾饺和砂锅粥。她那天难得早早的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不用加班,看了看时间,便决定去机场接乔伊。一个多月不见,乔伊的头发已经长的可以扎起来了,脸也变圆了,像是长胖了一些。她帮乔伊拉着行李箱往外走,乔伊在一旁绘声绘色的同她讲在欧洲发生的事。 坐上出租车,苏忆北忍不住问道:“你这净到处玩了,相亲的事怎么样了,你爸那儿你怎么交代啊。” 乔伊压低声音对她说:“我都想好了,反正汪公子对我没意思,我也不喜欢他。他既然已经答应帮我圆谎了,要是我爸问起来,我就跟他说,汪公子其实是个gay,他不喜欢女的,只喜欢男的,我爸肯定就没辙了。” “这种谎那个汪公子也答应帮你圆?”苏忆北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不是啦。只是我觉得,我爸应该不会情商低到跑去汪总面前对他说,你儿子是个gay吧,自然只能憋着咯。所以我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到时候穿帮了再说。” 苏忆北冲她竖了个大拇指:“你这招够狠的,汪公子要是知道了,非把你毁尸灭迹不可。” 去的那家潮汕砂锅粥从苏忆北和乔伊大学入校那年就在学校西门开着了,她们大四毕业那年重新装修了一次。后来苏忆北留校读研还依然常去,乔伊本科毕业后去英国读了一年mba,接着回国直接进了自家企业,每天忙忙碌碌的,再重新坐在那张桌子前喝着那份砂锅粥时,竟已是四年后了。 老板娘还记得她们,热情的招呼着。苏忆北点了份干贝粥,乔伊点了份乌鸡粥,再要了份虾饺和大拌菜,回忆一下子便清晰了。 乔伊搅拌着滚烫的粥,热气氤氲着,她问苏忆北:“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喝粥的情形吗?” 苏忆北笑着答道:“当然记得,永生难忘。” ☆、第四章 回忆 那是她们大一上学期,苏忆北和乔伊住同一宿舍,但除了大一刚开学那天看见乔伊坐着一辆银色的玛莎拉蒂来学校报名外,便再也没见过她。 大家都知道乔伊家里很有钱,他爸爸是学校的知名校友,给学校捐过几栋教学楼,经常能够在各大报刊和新闻节目中寻见他的名字,其余便知之甚少。 寝室里的其他几个姑娘开卧谈会时偶尔喜欢八卦一下乔伊,身边出了一个豪门千金,总归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苏忆北那时每天忙着做兼职赚生活费,回到寝室倒头便睡,极少参与她们的谈话,便渐渐被孤立起来。 清明节放小长假的一天,寝室的其他姑娘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剩下苏忆北一个人留守宿舍。那天她做完家教回去已是晚上十点了,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便草草洗漱完爬上了床。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 分卷阅读5 忆北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翻了几下身后却猛地被敲门声给惊醒了。她下床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乔伊。 乔伊那晚穿着件白色的大衣,没有背包,浑身酒气,苏忆北忙踉踉跄跄的将她扶进去坐在椅子上。乔伊的床铺因为没有住过,上面空空如也。苏忆北只得抽了床自己的褥子给她铺好,再给她拿了条刚买的的新被子。收拾好之后回头,才发现乔伊竟然吐的满地都是,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秽物。那一刻,苏忆北恨不得将她从窗口直接丢出去,乔伊却突然抬起头傻呵呵的冲她笑了笑,喊了声她的名字:苏忆北。 好歹还记得自己舍友的名字,苏忆北想着,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把乔伊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给她换上自己的睡衣。安顿好她上床后,再将她的脏衣服一股脑全丢进水里,然后大半夜的开始收拾寝室。 第二天早上乔伊酒醒后,苏忆北便带她去吃了那家砂锅粥。 因为不熟,苏忆北也没有问乔伊关于昨晚的事,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她对面看她喝粥。乔伊喝粥的时候喜欢用一只手捧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呼呼吹气,整个人埋得低低的,像只独自取暖的小兽,苏忆北莫名的觉得有些疼惜。她从包里掏出一枚黑色发夹将乔伊快掉进碗里的刘海夹好,乔伊抬头望了望她,又将头低下喝了口粥,突然开口道:“我爸妈离婚了。” 苏忆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乔伊没有看她,继续说道:“就是昨天,”她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其实早该离了。这十几年过得貌合神离,连路人都不如,都在各忙各的,还要每天在大家面前秀恩爱,我都替他们觉得累。” 她自顾自的说下去:“上高中那会我爸妈把我送去美国读书。那时候小,英语也不好,在学校常常被人欺负,每天脑子里都想着回家的事。有一年圣诞节,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呆着实在受不了了,就买了张机票打算偷偷溜回家。” “那天真是特别开心,我一路都在想着、计划着回家干什么。真的,长那么大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结果一推开家门,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正从我们家卧室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就是我爸。我当时在家里大哭大闹了一场,我妈也不知道从什么地赶回来了。他俩见瞒不过了,就跟我摊了牌。说其实从我去美国上学开始他们就在对我演戏。我寒暑假回家时,我妈就搬回来住,我一走,我妈就去郊区的别墅住,甚至那个跟我爸同居的女人都是我妈默认的。” “我那时候死活也不回美国了,就呆在他们身边盯着他们。读大学也留在了北京,结果还是这样无济于事。以前在家里,只要我爸妈同时出现,空气就冷得像结冰一样。不说话还好,他俩一开口我就想着,干脆离婚算了。可现在真的离了,我心里还是难受,还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乔伊的眼泪慢慢掉进碗里,苏忆北掏出纸巾递给她。乔伊接过纸巾抬头看了眼她,自嘲般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苏忆北摇摇头,想了想对她说:“我爸爸去世三年了,我觉得我大概更可怜一点。” 乔伊愣愣的坐在座位上。那是苏忆北第一次同别人讲起父亲的事。面对乔伊,她像是有一种本能的信任,可是真的开口说了出来,她的心依然紧紧的抽搐着。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乔伊说:“赶快吃吧,吃完了回家,一个晚上没回家,家里人该着急了。” 苏忆北送乔伊坐上出租车,路过一家报刊亭便顺手买了份晨报,当天的头条赫然印着:东澜实业正式分家,上市再次遥遥无期;副标题是:许若澜如愿高价退股,与乔向东十年形婚终到尽头。标题底下附着乔伊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的乔伊眯着眼睛,笑的温暖灿烂。 苏忆北站在路边,望着报纸上洋洋洒洒整整三版的报道,突然不知道她与乔伊谁更可怜一些。 就这样,她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彼此分享过伤痛并且同病相怜的人大约更容易成为知己。周围的同学也渐渐知道了苏忆北和乔伊的关系很好,便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大家都知道苏忆北是靠奖学金和自己打工赚学费的贫困生,突然和学校出了名的豪门千金成了好朋友,换了谁都会认为她心计颇深。她也懒得解释,依旧每天独来独往。偶尔乔伊约她出去玩,她有时间有兴趣便去了。 乔伊曾经对她说过,苏忆北最有魅力的一点便是永远不卑不亢,不论在怎样的场合,面对怎样的人,她都能安之若素,从不自卑。苏忆北到是不以为然。所谓的上层社会,不过是用金缕衣包裹起来的斗兽场,其中的残忍和冷酷较之她所存在的世界只会更甚。生而为人便是可怜的,财富与社会地位决定的只是体面与否的问题,所以在这一点上她一直是坦然的。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了,”苏忆北一边喝粥一边问乔伊:“你那晚喝醉酒是怎么想起回宿舍的?” “我从酒吧出来后本来是准备随便找个酒店住下的,结果把包落在出租车上了,手机钱 分卷阅读6 包什么的都丢了,只好在大街上游荡,结果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学校了。”一想起那晚,乔伊还是觉得好笑。 “然后你无比幸运的碰上了好心的我,”苏忆北接过话头。 “从此咱俩就狼狈为奸起来。” 说罢,乔伊与苏忆北对视了一眼,俩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章 汪公子其人 第二天陆远扬为乔伊接风。 苏忆北那整整一天忙的晕头转向,到下班时间了手头还有个明天就要开庭的诉讼词没写。陆远扬电话打过来时苏忆北正抱着电脑奋笔疾书,陆远扬却不依不饶,对她说:“要不我给老覃打给电话说说他,不带这么压榨员工的。” 苏忆北忙说:“大哥,您能体谅体谅我这种打工小弟的艰辛吗,就别给我添乱了。” 最后还是没拗过陆远扬,她匆匆写完文书草稿保存在邮箱里,准备晚上回家开夜车赶工。出了律所大门,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陆远扬新换的德国小跑就停在马路边上等她。 苏忆北匆匆上车,系好安全带坐定时还喘着粗气。陆远扬扭头瞥了她一眼说:“你干脆来我们公司做法务得了,保证比你在覃功成这儿挣得多。这么拼死拼活的,回头过劳死了我可不去参加你的葬礼。” 苏忆北瞪了他一眼:“能不乌鸦嘴吗?我这二八年华貌美如花的,还没办过婚礼呢,什么葬礼,呸呸呸。” 陆远扬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慢悠悠回了把方向盘说:“不好意思如花,您脸上有两道油笔印子。” 请客的地方依旧是在那种贵死人的私房菜。陆远扬开着车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小胡同,最终停在一座老式的四合院门口。门楣上挂着一块红木匾,上书四个字,徽州故里。 从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里面完全就是一座一比一移过来的安徽老祠堂,每一片瓦都是在清末民初的雨水里浸泡过的,然后拆下来千里迢迢运送过来,再在此地重新组装,成了这样一个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苏忆北跟着陆远扬往他订好的包间走去。包间在最安静的后苑,中间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回廊的一侧是一座亭台湖泊的小花园,隔着花园的对面是间用竹帘隔开的包间。 他们正在侍应生的引领下往里走着,旁边突然有人喊了声:“陆总,”接着对面包间的竹帘被掀开来,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男子冲陆远扬挥了挥手。 看见来人,陆远扬先是一怔,接着冲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男子很快就从花园中间的石板路上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大约跟陆远扬差不多,肩膀很宽,身材结实,透过衬衫都能隐隐看到肌肉线条。五官长得很硬朗,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一看便是常年运动的人。陆远扬的朋友都是这种人中龙凤的样子,苏忆北也未有惊异。 男子先是同陆远扬握了握手,看向苏忆北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她,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苏忆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陆远扬倒是没有注意到,依然向苏忆北介绍道:“这位是汪毅,江湖人称汪公子。爱好广泛,特长泡妞,”那汪公子听罢并不生气,想来要么是听惯了陆远扬的胡说八道,要么是对刚才的介绍十分认同。他转而指了指苏忆北问道:“这位是。” “这是苏忆北,”陆远扬大大咧咧的揽过苏忆北的肩膀:“我好基友,外表女汉子,内心纯爷们,”说着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忆北被拍的一震一震。她尴尬的朝汪公子笑了笑,伸出手在陆远扬背后狠狠地掐了一把。 那汪公子和陆远扬又寒暄了几句,约好改天去打高尔夫便道了别。继续往后苑包间走的路上,苏忆北问陆远扬:“刚刚人家问咱来这儿干嘛,你怎么不说实话。” 陆远扬看了眼苏忆北说:“那是远大的汪公子啊,刚跟乔伊相完亲那个。乔伊现在躲他都来不及,我告诉他乔伊在这儿?你傻呀。” 苏忆北这才恍然大悟:“跟乔伊相亲的那个汪公子就是他呀。”她想起方才汪公子看她的眼神,大概也是跟乔伊那家伙有关了。 一进包间,乔伊已经到了,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把他俩抱住。陆远扬平时对所有女人都是一副又冷又拽的样子,唯独对乔伊温和又宽容。他和乔伊从小一起长大,以前苏忆北说过他和乔伊是标准的青梅竹马,陆远扬却说:“青梅竹马倒是俗了,乔伊就是我亲妹妹。” 一落座菜便上上来了。徽菜清淡雅致,配着青釉色的杯碟,就着两壶上好的梅子酒,光影瞬间都柔和起来。 聊着聊着,陆远扬说起方才遇到汪公子的事,苏忆北便问乔伊:“你是不是跟那个汪公子提过我什么,我怎么觉得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乔伊做贼心虚般拿起酒壶给苏忆北添满了酒,添完后带着谄媚的笑容对她说:“小北,你也知道汪毅是 分卷阅读7 什么人,花花公子一个。我被我爸这么千里迢迢送上门去,他怎么肯那么轻易就放过我,还答应帮我瞒着我爸呢。” “所以呢?”苏忆北问。 “所以我就从手机里翻出以前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咱俩接吻的那段视频给他看,还有好多咱俩一起拍的照片,跟他说我其实喜欢的是女生,顺带还编了段咱俩感天动地爱情故事给他加深印象。当时说的我是声泪俱下啊,他倒也算个性情中人,一下子就被我给感动了,当场就答应帮我瞒天过海了。” 苏忆北觉得自己被乔伊的智商深深的折服了:“乔伊你可真行,这个梗你玩不腻啊。你跟你爸说汪公子是同性恋,跟汪公子说你是同性恋,回头真相大白了看你怎么收场。” 陆远扬也着实吃了一惊,对乔伊说:“汪毅是什么人啊,你说他是gay,他敢去问候你家祖坟你信不信。回头这事被他知道了,乔伊,哥一定会抽空给你烧点纸钱的。” 乔伊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道:“没事,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以后躲着他不就完了。” 苏忆北和陆远扬面色凝重的对视了一眼,无语凝噎。 ☆、第六章 不打不相识 苏忆北跟陆远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乔伊的生日party上。那次见面并不愉快。苏忆北看不惯陆远扬公子哥的做派,陆远扬也觉得她假清高。但碍于乔伊,席间他俩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和平。 那晚的party结束后,乔伊喝的有点多,还是坚持在门口将大家一一送走。一大帮人轰然散去后,整条街上蓦地就冷清了。乔伊家的司机早已等在路边,苏忆北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上车,还没沾到座椅乔伊就一下子瘫睡下去,不省人事。 目送她坐车离开后,苏忆北转过身准备往地铁站走去,陆远扬的奥迪r8突然从地下车库驶上来停到她跟前。摇下车窗后陆远扬看都不看她一眼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忆北停住脚步,淡淡的说:“不用了,我坐地铁。” 陆远扬有些不耐:“上车吧,我答应乔伊要把你送回去,不然我还真懒得操这份心。” “还真不劳您操心,回头乔伊问起来了,你就如实跟她说,说我不愿意坐你的车就行了,”憋了一晚,苏忆北也来气了。 “也是,”陆远扬瞟了她一眼道:“你这要财没财,要色没色的,凌晨三点扔到六环的高架上估计都没人看一眼,也不知道乔伊担心个什么劲儿。”说完便摇上车窗绝尘而去,留下苏忆北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跳脚。 后来乔伊大约知道了苏忆北和陆远扬水火不容,请客吃饭什么的便刻意把他们俩错开,于是苏忆北在后来一年的时间里再没见过陆远扬。 再次见面已经是毕业前最后一学期的三月份了。那时苏忆北刚刚签了律所的工作,便在律所附近租了套五十平米的一居室,提前从学校搬了出来。 那天是周末,苏忆北正在家里午休,床头的手机铃声突然大作,被惊醒后苏忆北忙接起来,乔伊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对她说:“小北,你赶紧去朝阳公园门口接一下陆远扬。天气挺冷的,他刚才从我家出去的时候就穿了件毛衫,我怕他冻生病了。” 苏忆北一边换衣服一边听乔伊讲电话,锁上家门走出去时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远扬本来被他父亲陆庆鄞送去英国读书,结果没读到一半就偷偷跑了回来。他怕他爹通过身份证查他,也不能住宾馆,就住在乔伊家位于朝阳公园附近的一套空着的小别墅里。平日里每天带着一帮哥们在北京城里吃喝嫖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 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陆庆鄞在一家饭店吃饭时偶然看见了陆远扬,虽然是匆匆一瞥,但也*不离十,便开始派人在陆远扬周围的好友里盘查,很快就锁定了乔伊。 乔伊接到陆庆鄞的电话时便知道瞒不过了,一挂掉电话就急忙打给陆远扬让他赶紧先离开,结果还是有些晚了。陆氏的几辆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他父亲正带着十几个保镖从车里下来。 依陆远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本来想直接走出去算了的,但他透过窗户看见眼前的架势,知道他父亲是预备不给他留情面将他五花大绑回去的。那么狼狈的样子,是陆远扬绝对不容许留下的人生污点,于是他当机立断从别墅的后窗跳了出去。 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是不能找了,陆庆鄞各个都认识,还远在上海的乔伊只得打电话让苏忆北赶去救急。 苏忆北打了个辆车匆匆赶去朝阳公园。还坐在出租车上她便远远地看见了陆远扬,他穿着件灰色的羊毛开衫,牛仔裤,倒是没急到穿着拖鞋出来,脚上是一双正常的帆布鞋。 北京的初春还很冷,那天虽然有阳光,但是风却很大,打到人身上冰冷刺骨。陆远扬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在公园门口的台阶上蹦来蹦去。苏忆北从来没见过那么狼狈的陆远扬,下了车后她让司机师傅先等等 分卷阅读8 ,也不叫他,不紧不慢的朝陆远扬走过去。 看见苏忆北时陆远扬先是一愣,接着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是你?” 苏忆北一听这话,也不理他,扭头便走。陆远扬在身后喊了她几声,见苏忆北头也不回,只得乖乖的跟了过来。 一坐上出租车,苏忆北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址后便不再说话,陆远扬也是一路望着窗外保持缄默。 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们俩,乐呵呵的开始打起圆场:“这大冷天的,再怎么吵架也不能把男朋友从家里赶出来吧。姑娘你长得眉清目秀的,回头这脾气可得稍微改改。” 没等苏忆北开口,师傅又接着对陆远扬说:“小伙子你一看就没经验。被媳妇赶出来了也得记得把衣服穿好,把钱包和手机带上。到时候实在不让你进家门,自个打个车住个宾馆的钱还是有的。这么巴巴的又让人家把你接回去,看着有点儿没面子不是。” 苏忆北和陆远扬都想解释,张开口又不知道事情该怎么说清楚,又都蔫了下去。师傅见他们俩双双沉默,以为自己的一番开导起了作用,便兴致勃勃的讲了一路自己的恋爱和婚姻经。 下车后苏忆北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望了眼陆远扬,发现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像部委领导视察工作一样四下打量着她租住的那个小区。苏忆北也懒得招呼他,转过头径自往自己住的单元走去。 一打开家门,陆远扬倒是不认生,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苏忆北说:“你家怎么这么小啊,”说完又朝卧室里看了看说:“就一张床,晚上我怎么睡。” 苏忆北堆起满脸笑容对他说:“你觉得呢,陆大少爷,当然是睡,沙,发。” 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吧,接下来的几天陆远扬和苏忆北相处的还算融洽,除了偶尔拌拌嘴,倒也相安无事。有时苏忆北下班晚了陆远扬还会做好饭菜等她。他做菜的手艺竟然出奇的不赖,着实令苏忆北对他有点另眼相看。 乔伊那段时间被调去了上海分公司,陆庆鄞正在到处找陆远扬,他也不能出去呼朋唤友的,只得整天呆在苏忆北家里过着退休老干部的生活。 苏忆北有一次问陆远扬:“你就那么怕你爸吗?” 陆远扬正在看电视,挑起眉毛对她笑了笑:“怕?该是我家老爷子怕我才对。” “那你怎么一直躲着你爸。” “有意思呗,”陆远扬伸了个懒腰:“想着他现在正心急如焚的满世界找我,就觉得特有意思。” 苏忆北觉得陆远扬真是没救了的大少爷脾气,也懒得去揣测他的话里的真假,不再理他。 ☆、第七章 狗与狼的时间 二十号那天是母亲五十岁生日,苏忆北在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在下班前给母亲发了条短信:生日快乐。母亲很快就回过来电话,问她最近忙不忙,工作顺利与否,毕业论文是否已经写好,还有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语气尽是小心翼翼。苏忆北不冷不淡的答着,到最后,母亲终于试探着问她,今年清明节要不要回江北一趟,给你爸扫趟墓。 苏忆北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再说吧,便挂断了电话。 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天正沉沉的黑下来,四周的街灯一方一方的亮起,天边却还残留着一抹夕阳。那样的时刻,是父亲以前同她讲过的法国谚语里的狗和狼的时间。太阳将落未落,黑夜将至未至,天地万物都在黄昏最后的光影中面目模糊起来。明与暗,善与恶,爱与不爱,似乎都只隔着一念之间。那样的时刻,生活仿佛一下子便没了希望,回忆与伤痛排山倒海,接踵而至,淹没在湍急而拥挤的车流和人海之中,无处安放。 苏忆北想起了很多事。眼前的世界模糊了,心里却渐渐清晰起来。那么多年了,她第一次放任自己那样肆无忌惮的回忆,肆无忌惮的想起父亲。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怕高不肯坐自行车后座,父亲就拿根绳子将她那辆小小的儿童三轮车栓在自己的自行车后面拉着她。家属院里的人见了都要打趣上一句:苏工,又溜女儿呢,父亲便乐呵呵的一笑。 家门口的大槐树底下常年四季都绑着个沙袋。父亲那时候是市里跆拳道比赛业余组的冠军,平时没事就在家门口练跆拳道。小时候为了防身,父亲也一直教她练。每次她不想练了就冲父亲撒撒娇,父亲便会牵着她的手去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给她买零食,回来的路上再一提溜将她扛在肩上。 她再未见过比父亲更好的人了。对她,对母亲,父亲都做到了百分之百,毫无怨言的包容和宠爱着她和母亲。 父亲那时候是市煤炭局的总工程师,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着。母亲本来是矿区子弟中学的语文老师,后来嗓子做过一次声带手术后便不再去上课。父亲的工资在江北市来说是很高的了,所以不指望母亲挣钱,总让她歇着。可母亲却闲不下,平日里在家办个 分卷阅读9 辅导班,给院里的几个孩子补补课。 苏忆北记得那时候不管多晚,父亲回到家总会先和母亲先聊一会儿。从她记事起家里就从来没有过争吵,母亲总是轻言细语的,而父亲总是宽厚温和。当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吃饭时,整个宇宙似乎都是宁静的。她的母亲陈书芸是江南女子,生的白皙美丽,和父亲苏秉义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时,江北市正在建设国家重点矿业城市,父亲便响应国家号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江北,成了一名工程师,中文系毕业的母亲也跟随爱情一同前往。 矿区里所有人都在羡慕老苏家的一家三口,苏忆北也以为那样平和安逸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天长地久。她那时小,还没读到过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所谓悲剧,便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后来发生的事,苏忆北一直选择刻意遗忘。纵使它们像是毒刺一样扎根在她的心底,一触碰就令她痛到不能自抑,她亦没有勇气去将它们挑开,看看那些伤口中的血肉模糊,只能放任自己不去想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父亲的怀念,与失去父亲的悲痛,一天一点的在随时间慢慢结痂,凝结成疤。而对于母亲的恨,她可以忽略,可以原谅,只是依然无法面对。她懂得自己骨子里的懦弱,因而不知道表面详装的坚强与平静会不会在某个时间点就轰然坍塌,然后从此一蹶不振。她只能选择一直做一只鸵鸟,像当年面对林江一样,逃避,遗忘,不过问。 公交车顺着晚高峰的车河缓缓地向前行驶着,苏忆北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给母亲发了条短信:清明节我不回去了,看爸爸的时候记得带瓶好点的花雕。 发完短信后她望向车窗外,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整个城市被灯光映的五彩斑斓,灯火通明。有时候执意在黑夜里走,也比透着一点夕阳的黄昏让人踏实。微茫的希望于她而言亦是负重。 ☆、第八章 月光倾城 那天晚上回家后苏忆北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大约还是四五岁的样子,坐在自己那辆红色的小三轮车上,父亲在前面骑着自行车拉着她,他们中间隔着条两三米的绳子。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远处还有河流潺潺流过。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她抬起头仰望着父亲的背影,叫了声爸爸,父亲没有回头,继续往前骑着。她坐在三轮车上被颠地晕晕乎乎,朦胧中看见前方是个悬崖,她急忙大声喊着爸爸,爸爸。父亲却依旧不回头,径直向悬崖边骑过去。她的那辆红色小三轮车被卡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从他的自行车上直直地掉了下去,坠入浓雾弥漫的深渊之中。 父亲消失的最后一刻回头望了她一眼,嘴角似乎还带着微笑。她大声的哭喊着,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空无人烟的荒野之中,唯有风声呼啸而过,像是天地之间亘古回荡的哽咽。 苏忆北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头顶的灯猛地被打开了,她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透过指缝,光线慢慢汇聚,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陆远扬正站在卧室门口。 她的脖子和后背上都是涔涔的冷汗,心脏在胸口猛烈地跳动着,耳朵里还有嗡嗡的回声。陆远扬快步走到床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忆北摇了摇头,又慢慢的点了点头。陆远扬转身去客厅的冰箱里倒了杯冰水走过来递给她。她端着水杯一点一点的喝着,隔了许久,心跳仿佛平静下来后她抬头问他:“你怎么醒了。” 陆远扬说:“你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的,我就被惊醒了。” “我喊什么,”苏忆北问。 “一直喊爸爸,”陆远扬答。 四周万籁俱静,听见那两个音律相同的字眼,苏忆北捧着水杯的手又有些抖了。水面上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她知道大概是自己哭了。 陆远扬望着她没有说话,将床头柜上的纸巾递给她。她抱着纸巾盒,将头搁在膝盖上,像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一样蜷缩着自己。许久,她轻声对他说:“今天是我妈妈五十岁生日,我没回去看她。” 她将脸埋得更深些,说:“以前我爸在的时候,每年我妈过生日,他都会亲手做一大桌子菜,再在桌子中间摆个生日蛋糕。我妈每次点蜡烛许愿的时候都喜欢把愿望讲出来,我爸就跟她说,愿望不能讲,讲出来就不灵了。我妈不听,说一年才一次的愿望得让神仙听见才行,我爸就笑她傻。每年我妈的愿望都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多简单的愿望,一点都不贪心。可是就像我爸说的,愿望大概真的是不能讲出来的,讲出来不光神仙能听见,魔鬼大概也能听见。” “我爸出事那天,天气特别好,从我记事起江北就没有过那么蓝的天。那天早上出门前,我爸还跟我说,下午早点下完工回来要带着我和我妈去郊区转转。那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说话不算数。” “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他被从矿底 分卷阅读10 下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认得出来了,在医院连手术室都没进就被送去火化了。我最后见到的,只有一盒骨灰。这七年了,我妈每次过生日都是一个人,在老家的镇上守着一院空空荡荡的房子,我爸要是看的到,他得多心疼啊。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苏忆北的眼睛沉沉的垂下去,长长地睫毛上还坠着泪珠。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许多小时候的事,自言自语般零零碎碎,仿佛不知道他坐在身边。 到最后,她像是累了,声音渐渐接近呢喃:“林江,什么时候带我回去给爸爸扫趟墓吧,坟头的草大概又长高了。” 陆远扬望着她,不确定自己最后听到的那个名字是什么。窗外的月光隔着玻璃窗透进来,皎洁的银辉下,她的脸庞仿佛是冰做的,呵一口气便会化掉。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到了她的脸旁,定住了,手又放了下来。 他扶她躺回床上,将被子掖好,轻声关了房门走到阳台上。他从前便发觉,揣着心事的晚上,月亮总会特别亮,光都透着森森的寒气,直直的射进人的心里。那晚的月亮更是明亮异常,云层都遮不住。他给自己点了根烟,袅袅的青烟顺着指间氤氲在凉薄的空气中,很快便飘散开来。 那是上亿年的月亮,照着人世间千年如一日的离恨与情愁,因而有着那样冷眼旁观的平静。他蓦地想起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在这个季节大约还覆盖着冰雪的温哥华,他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童年时光。直到九岁那年母亲病逝后,他被父亲派人接回了国。 临走的前一天,母亲才刚刚下葬,葬在东33街路口的山景墓园中。也是这个季节,墓园中还覆着皑皑的白雪,寒风凛冽,草木凋零。牧师在墓前念诵着《圣经》,母亲生前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默默的站在一旁,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只有墓碑上母亲的照片是他熟悉的脸,熟悉到他似乎还能触摸到一丝温度。 所有人都走后,他一个人在母亲的墓旁坐下,父亲派来接他的雷叔叔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他。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直到周遭渐渐黑了下来,天空中升起一轮弦月。 最后一眼看见母亲,便是在那样森森的月光下,他从母亲的墓旁离开前借着月光回头望了她最后一眼。碑上用的是母亲少女时代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带着由衷的微笑,因而有着夺目的美丽。那是母亲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尚且没有被病痛折磨,亦没有被爱情摧毁。 那一眼他一直记得。直到现在,欢场靡醉归来的夜晚,或是失眠独坐的深夜,那样的月亮,都会夹裹着记忆,瞬间破开他自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心脏,令他无所遁形。 抽完最后一根烟,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临睡前他悄无声息的推开苏忆北卧室的门,看见她已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脸颊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静静地望了几秒,慢慢合上房门。 ☆、第九章 定风波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朦朦胧胧中苏忆北便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起身趿着拖鞋走出去,陆远扬正拿着把菜刀奋力和一条在盆里蹦跳的鱼战斗。那条鱼身负重伤,依然顽强抵抗,血淋淋的身体突然蹦到了地上,染得满地血迹。 苏忆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拎起橱柜上的一个实木案板猛的朝鱼头上砸下去,鱼一下便被砸晕过去。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转身发现陆远扬正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着她:“苏忆北,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苏忆北瞥他一眼:“你猜。” 经过前一晚,她和陆远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独一无二的默契,一夜之间便拆毁了柏林墙,变得友好互助起来。 苏忆北在浴室洗漱完毕走出来时,陆远扬已将早饭放在了桌子上,正在厨房里盛炖好的鱼汤。抛去偏见之后,苏忆北第一次正眼打量陆远扬。他身上穿一件纯白色的棉质t恤,腿上是一条烟灰色的布裤子,慵懒居家。由于睡了一晚,t恤和裤子看起来都有些皱巴巴的,可穿在他身上竟有股放荡不羁的潇洒,真真配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 坐在餐桌上,苏忆北又打量了番陆远扬,才发现他的五官是真的好看。乌黑浓密的发际线,英气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皮肤虽然比一般男人白一些,但因着轮廓的俊朗,便全然没有了文弱的气息。尤其是他的眼睛,典型的桃花眼,眼尾很长,眼角略弯,随随便便一眼便是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流姿态。 正自顾看着,陆远扬抬起头,噙着笑意对她说:“从刚才就开始盯着我看,怎么着,这么快就爱上我啦。” 苏忆北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依旧看着他说:“陆远扬,你知不知道你长了双桃花眼。这种眼型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今天才知道原来现实版的就长你这样。” “什么桃花眼,怎么听起来这么娘,”陆远扬皱着眉头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没文化啊没文化,苏忆北叹了口气。不过鱼汤不错,她喝了 分卷阅读11 一大口,又心满意足起来。 陆远扬在她那儿住了一周便被他父亲找到了。他回去那天的壮观场景苏忆北没有亲眼看到,只在下班回家后被隔壁的大婶拦住问她:“您家住了位什么人啊,今天早上这楼下一溜奥迪a8来接他,还站着一排戴墨镜的保镖。我和我们家那位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都想着您这庙里是哪位国家元首还是黑社会头头来着。” 苏忆北打着呵呵应付着大婶,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不在家。 过了几天,乔伊从上海回来了,约着苏忆北去吃饭。餐桌上,苏忆北随口问她:“陆远扬回英国了?” 乔伊说:“没有啊,去他家公司上班了,”又问苏忆北:“怎么,你和陆远扬建立邦交了?”苏忆北想了想道:“可以互通有无。” 陆远扬亦开始常常约她。她工作忙,约十次大概去个一两次,陆远扬也不恼,越挫越勇的样子。 有一次去吃饭的路上,苏忆北问他:“你不是工作了吗,怎么每天还是这么悠闲。” 陆远扬开着车对她说:“公司有我哥和我爸呢,轮不到我,我是公司董事。你知道什么是董事吗,就是光拿钱不干事的那种。” 苏忆北笑着说:“那你就打算这么玩一辈子啊,每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也会无聊吧。”陆远扬说:“那哪能啊,我还得好好工作挣钱娶媳妇呢。” 苏忆北只当他是开玩笑,便接着他的话茬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如今这结婚,车子房子票子一样都不能少,你虽然条件差点,但是努努力找个四肢健全的姑娘应该还是勉强可以的。” 陆远扬被逗得哈哈大笑,转头瞟了她一眼说:“实在不行咱俩凑活凑活得了。” “别,”苏忆北敬谢不敏:“你也知道,我对乔伊比较感兴趣,”陆远扬又笑了起来。 同陆远扬熟识起来后,许多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改变。 那段时间他们律所负责法务的一家能源公司同业内一家知名的建筑公司起了纠纷。起因是能源公司为那家建筑公司新建的cbd办公楼订制了一套低碳节能系统,建筑公司已经将管道设施之类的都装好了,能源公司却突然发现那套系统上有不能克服的技术漏洞,便要求停止履行并支付违约金。 建筑公司主张因能源公司的系统,他们更改了整栋大楼的设计,多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因而要求能源公司除违约金外另行支付一个亿的赔偿金,否则便要告上法院。 能源公司的确有过错,但一个亿的赔偿金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了。覃律师带着律所的人找建筑公司多次谈判无果,反而让建筑公司一口咬定要上法庭,还要把媒体拉进来。那家能源公司本来便是新兴企业,如果闹上法庭,被媒体一通渲染,面临的后果便只有破产这一条路了。 苏忆北那段时间天天跟着覃律师满城跑。一边跟建筑公司谈判,一边跑法院的关系先把案子压住别进入程序,各种求爷爷告奶奶的。 有一晚他们在香山附近的一家饭店宴请建筑公司的刘总吃饭,席间的氛围并不愉快。对方得理不饶人,抓住他们不愿意闹上法庭这一点,赔偿金额上丝毫不松口。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覃律师的脸色也一路沉下去,苏忆北实在呆不下去了,便找个借口从包间里溜了出来。 没走几步,不远处另一间包间的门打开来,陆远扬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陪同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 陆远扬那天也穿着正装,深灰色的西装搭在胳膊上,衬衣上的领带随意的松开。他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低声同他说话。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抬起头往前扫了一眼,便看见了杵在走廊一侧的苏忆北。他停住脚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扭头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又挥了挥手让所有人先走,然后朝苏忆北走过去。 “站这儿干嘛呢,”陆远扬走到她跟前问道。苏忆北抬起下巴朝斜对面的包间努了努:“养家糊口装孙子呗,”又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呢。” 陆远扬答:“跟你差不多。”怎么能差不多,他刚刚分明就是大爷。 见苏忆北脸色不太好,陆远扬又问道:“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忙什么呢,我发短信打电话你都没回。” 苏忆北叹了口气,大致跟陆远扬讲了一下手头的那桩案子,陆远扬边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巧包厢门开了,先是建筑公司的刘总大踏步走了出来,接着是其他人,覃律师走在最后,站在门口铁青着脸说了句“欺人太甚”,也气呼呼的离开了。 苏忆北忙对陆远扬说:“我得走了,一会儿估计还得回所里加班。” 陆远扬拉住她问道:“刚刚第一个走的貌似不是甲方老总吧。” 苏忆北摇摇头说:“那是副总,他们老总我们没请到,”说罢急急的朝陆远扬摆了摆手说:“我该走了,有空找你。” 陆远扬 分卷阅读12 跟在她身后说:“我送你吧,”苏忆北转过头对他说:“不用了,覃律师还在楼下等着呢,”说完便飞快的向前跑去。 ☆、第十章 碎片与深情 忙了一晚,早上八点钟苏忆北才躺回自己的床上。结果没睡两个小时电话铃就响了,苏忆北带着满肚子火气把电话接起来,覃律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兴奋:“搞定了,事情搞定了。” 苏忆北还带着睡意,压住火气问道:“什么搞定了。”覃律师说:“那边同意和解了,按合同支付违约金,不要求赔偿金了。” 苏忆北一个激灵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今天早上临走前还是一团糟,法院那边马上都要压不住开庭了,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就解决了呢。 没等她问,覃律师便接着说:“小苏啊,你看看有时间能不能把陆氏集团的陆董约出来吃个饭,咱们得当面好好感谢感谢他,要不是他给那边打了一通电话,事情怎么可能解决的这么顺利。” 苏忆北这才想起来,昨晚陆远扬为什么要问的那么详细。这是个天大的人情,苏忆北挂掉覃律师的电话便急忙给陆远扬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陆远扬还没睡醒,接起电话迷迷糊糊听了苏忆北的感谢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掉电话,留下苏忆北拿着手机哭笑不得。 覃律师破天荒的给苏忆北放了三天特批假。下午苏忆北正在家里洗衣服,陆远扬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望京那边新开了家不错的怀石料理,问她有没有空。苏忆北忙不迭的说:“有空,有空,”挂掉电话便开始洗澡收拾换衣服。 下了楼陆远扬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苏忆北一上车,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在陆远扬面前晃了晃说:“想吃什么,今儿我请客。” 陆远扬笑着问她:“你这上面有多少钱啊。”苏忆北说:“五位数,绝对够你吃的。” 陆远扬发动了汽车,对她说:“那咱别吃什么怀石料理了,天怪冷的,突然想吃火锅了,你请我吃火锅吧,”苏忆北豪气的挥了挥手,说:“走你。” 陆远扬又是七拐八拐把车开进一条窄胡同里,结果一走进那家火锅店,看架势便知是正宗的重庆老火锅,里面热闹非凡,辛香扑鼻。红红的锅底咕噜噜沸腾着,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他们点了鸳鸯锅,锅底和菜端上来后,陆远扬却只在三鲜汤那边涮。苏忆北问他:“你不吃辣?”陆远扬答:“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苏忆北忙问:“怎么了?”陆远扬笑了笑说:“没事,小毛病,”说罢往苏忆北杯子里添了些酸梅汤。 苏忆北夹了点煮好的毛肚放进碗里,对他说:“那咱们今天不应该来吃火锅的,你身体不好,应该去喝点粥吃点清淡的东西,”陆远扬安慰她道:“没事,我想吃火锅,看着热闹。” 火锅店的老板大约也是陆远扬的朋友,特意给他们温了壶上好的江津酒端上来。菜足饭饱,酒过三巡,苏忆北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端起来说:“陆远扬,不,今天应该叫你陆总,真的万分感谢你帮了我们律所这么大个忙。这餐不算,我代表我们律所,请你务必赏光,抽个时间让我们所正式设宴感谢一下你。” 陆远扬没有接话,抬起手按住苏忆北递过来的杯口,慢悠悠的说道:“我是帮你,不是帮你们律所,所以这顿饭就免了吧,没必要。你要真想谢我,今儿就陪我把这酒喝得尽兴点。” 说罢,陆远扬给自己的杯子里把酒斟满,同苏忆北端起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那是年份久远的糯米原浆,度数不高却后劲十足。半壶过去,苏忆北渐渐有些撑不住了。桌子对面的陆远扬却酒量很好,依然喝的面不改色。 苏忆北趁自己还没醉过去,从包里摸出家门钥匙递给陆远扬说:“这是我家钥匙,一会我要是醉了你把我送回去,扔沙发上别管我就行了。” 陆远扬接过钥匙,绕在指尖转了转,语气有些懒懒的:“一般给我家门钥匙的女人,要么图我的钱,要么图我的人,苏忆北,你图我点什么啊。” 苏忆北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思维也有些不受控制,她笑着说:“我既不图你的钱,也不图你的人。我呀,最贪心了,我图感情。” 陆远扬看着她的双眼渐渐迷离下去,知道她是喝醉了。他伸手端过苏忆北酒杯里未喝完的半杯酒,在眼前轻轻晃着,仿佛自嘲般说:“这么说来,大概我才是那个最贪心的那个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苏忆北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陆远扬位于市中心的一套复式公寓里,身上还套着一件他的衬衣。她猛的从床上跳起来怒冲冲的朝客厅走去。 餐桌旁,陆远扬正神清气爽的拿着份报纸边看报边喝茶。她走过去扯了扯身上的衬衣对他吼道:“陆远扬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晚不是告诉你把我送回家的吗?我现在怎么在这,身上还穿着你的衣服。” 陆远扬头都不抬一下说:“昨晚你喝 分卷阅读13 醉了非拉着我不让我走,还说什么喜欢我好久了非我不嫁之类的话,弄的我很尴尬,就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苏忆北走到饭桌前一把扯过他挡在面前的报纸,拍着桌子说:“陆远扬你给我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位阿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两碗热气腾腾的薏仁粥和两笼鲜虾小笼包放在餐桌上,对苏忆北说:“苏小姐,陆先生昨晚带你回来时,你身上的衣服都吐脏了,是我帮你换的衣服。因为这边实在没有女式睡衣,陆先生才说用他的衬衫将就的。这衬衫是新的,还没穿过的,您别介意。您的衣服已经洗好熨整齐了,就挂在您房间的衣柜里。” 陆远扬漫不经心的吹了个口哨,又将报纸从桌上拿起来继续看。苏忆北神情尴尬的朝阿姨笑了笑,说了几声谢谢,然后默默的坐在餐桌前。 陆远扬抬手将她的手机推给她,苏忆北接过手机警惕的问了句:“怎么在你那儿。” 陆远扬没有开口,正巧阿姨又端着几碟小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她手里的手机说道:“昨晚您一直用手机放舞曲,声音特别大,还跟着又唱又跳的。陆先生怕楼下的住户找上来,就把您的手机给收起来了。” 苏忆北那一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远扬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早上覃律师打了几通电话找你,你记得给他回过去。” 苏忆北走到阳台给覃律师回电话。律所有些开庭要用的资料在她的个人电脑里,她得用邮箱发过去。 挂电话前覃律师突然问她:“早上我打你手机,是陆远扬接的电话,那会儿大概才七点多吧,你们怎么在一块。”苏忆北最怕别人误会,便把昨晚喝醉酒的事情大致同覃律师讲了。 覃律师听了,还是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师妹,齐大非偶,这种人真不是咱能惹得起的,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苏忆北知道覃律师是为她好,但是她和陆远扬之间是很单纯的,这一点她很清楚,不过对别人大约解释不通。她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答应道:“我知道的师兄,您别担心。” ☆、第十一章 终相见 周一一大早上班,覃律师的两个助理都跟着他去外地出差了,苏忆北只得自己拿着材料去跑法院。 刚从法院出来,律所的另一位负责知产和涉外案件的合伙人邢律师打来电话对她说:“今天上午sil建筑事务所那边打来电话,让我们过去洽谈负责法务的事,点名要你过去。我刚才给覃律师打过电话了,你忙完法院的事就直接打车来金融街这边吧。” 苏忆北有些疑惑,倒也没细想,出了法院大门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车一开到金融街的路口便看见邢律师已经等在一栋大楼前。 他们坐电梯上去,秘书一路将他们领去了顶头的一间办公室。门一打开,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站了起来,邢律师忙迎了上去同他握手:“林总,久仰大名,见到您很荣幸,”说着转过身指着苏忆北对他说:“这是我们所的助理律师苏忆北。小苏虽然平时主要负责民商事案件,对于知产这块的业务也是很扎实的。” 林江彬彬有礼地朝她伸出手说:“苏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后背又在虚虚的冒着冷汗。她将攥紧的手松开伸向前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同林江握了握手。他的手心出奇的烫,握完后苏忆北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开始出汗了。 坐在沙发上,邢律师很快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律所资质和相关材料侃侃而谈起来。林江安静的听着,偶有发问。邢律师就坐在苏忆北身边,他的声音听起来却遥远而虚无。墙角立着的一面深棕色的欧式立钟缓慢而有规律的摆动着,苏忆北望着那面摆钟,思维渐渐抽离。 邢律师突然站了起来,苏忆北一惊,以为是谈完了,也跟着站了起来。邢律师忙按住她说:“我去趟卫生间,你先把咱们律所今年做的几件典型案件跟林总讲讲,”说完便离开了。 诺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苏忆北拿着资料的指尖有些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是因为见到他太过突然,还是上次见面之后,往事和回忆都跟着接踵而至,因而再次见到他,她才会这么失态。 她机械的同林江讲着资料上早已印好的案情分析和媒体评价,林江不发一言,甚至连刚才对邢律师偶尔的几句应答和发问也没有了。 门突然打开来,苏忆北以为是邢律师回来了,抬起头却发现是林江的助理琳达。她走过来问道:“苏小姐,邢律师平常是喝茶还是咖啡呢,”苏忆北答道:“他喝茶,一般的绿茶就行,”琳达又问道:“苏小姐您呢?” 还未等苏忆北开口,林江替她答道:“橙汁,给她榨杯橙汁,”琳达的脸上露出略感讶异的表情,苏忆北却突然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对琳达说:“我也喝茶,和邢律师一样。” 琳达掩门离开后,林江终于开口道:“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橙汁 分卷阅读14 的。” 苏忆北淡淡的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口味也该变了。” 林江看向她,眼底有沉沉的青色,他休息不好时眼底便会有一圈青色的黑眼圈;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不经意的轻轻敲击着;还有他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他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严肃而认真的样子。苏忆北恨自己这么多年还记得那样清楚。她平静的收回目光,低头将手边的资料整理好放进文件袋里。 琳达很快端了茶进来。苏忆北端起小巧透明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有些烫,但她并没有放下,就那样端在手里,可以让自己一直低着头不必触及他的目光。 微低着头的角度,正巧可以看见林江的西装裤缝,笔直熨帖,连同脚上的皮鞋袜子都配合的一丝不苟。苏忆北想起初三那会儿,因为林江突飞猛长的身高,他的校服裤子总是短一截。冬天的早上,她和林江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时,他总会在蹬车时露出一节脚踝。寒风顺着裤腿窜进去,总让她觉得单薄而寂寥。于是她便学着其他女生在学校门口买了毛线,为林江织了双特质的袜子,加厚加长的,颜色挑了她最喜欢的天蓝色。但是那蓝色太艳了,林江走着路脚面上便会露出一抹鲜艳的蓝色,配在他们大红色的校服上更是显得突兀。大家为此还引发过一阵子话题,一向高冷的林江和他那双针法粗糙的蓝袜子。 苏忆北蓦地觉得有些心酸,眼眶也跟着有些酸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邢律师终于推门进来,说了几声抱歉坐下,继续同林江谈合作的事。 谈完事情从大楼里走出来已经是午饭时间。邢律师要去接女儿放学,苏忆北便站在路旁的公交站台前等公车。 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停在她面前,同上次一样,又是占据了公交车道。林江摇下车窗对她说:“上车,我送你。” 那个时间正是高峰时段,又是在市中心那样繁华的地段,苏忆北知道以林江的性格,他真的会一直停在那里等她,便没有同他推辞打开门坐上了车。 汽车很快汇入拥挤的车流之中。路旁的风景推进的很慢,车内亦是漫长的沉默。苏忆北觉得有些闷。等红灯的片刻,她将车窗摇了下来。两个穿中学校服的男生和女生骑着自行车停在他们的车旁。女生朝林江的车看了一眼,转头对男生说:“路虎揽胜哎,”男生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说:“羡慕什么,将来我绝对给你买比这好不知道多少倍的车。” 苏忆北微微笑了笑。那样青涩的年纪,果然说什么话都是可爱的。和同龄的男生不同,林江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不切实际的空话,他总是沉稳而内敛的,却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果决与成熟。 那时候学校里刚刚流行起mp3,苏忆北当时的同桌有一个,她暗暗有些羡慕。有一回放学她随口跟林江提了一下,林江没有说话,苏忆北也很快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结果一个月后她生日,林江就送了一个枚红色的ipod给她,是他用那次市统考第一名得到的奖学金买的。那个ipod至今还放在她的床头柜里,上面依然存的是以前的老歌。失眠的深夜,她偶尔还会拿出来听听。 前方绿灯亮起,车子又平稳的向前驶去,那两个中学生蹬起自行车灵活的在车阵中穿梭,很快便消失在了不远处,她重新摇上车窗。林江终于开口问道:“你还回过江北吗。” “回过两次,去给我爸爸扫墓,”苏忆北答的很平静。 “陈阿姨还好吗,”林江问。 “挺好的,”她简短的说。 “上次我去上海开会,专门去了趟锦溪,不过没有找到你家,”林江单手掌着方向盘,望着前方。 “不用去找了,”苏忆北说:“估计她并不愿意见到你。” 林江的嘴唇抿住,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苏忆北知道他在强忍着情绪。她看向窗外,仿佛自言自语道:“许多人许多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没必要回头看。流连忘返的,以后的日子也过不好。”说完,她指了指前方说:“我到了,就停在路边吧。” 林江没说什么,回了把方向盘将车停靠在路边。苏忆北下车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仿佛一步也不敢停留。直到走进律所的大楼里,空荡无人的大厅之中,只有午后散开的几缕斜阳。她终于慢慢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第十二章 你好,旧时光(一〕 北京的冬天很快便来了,仿佛只在一夜之间,路旁的银杏叶便落光了,只剩下空空的树干。金黄的叶子铺落满地,要是头顶是晴朗的高天,便美的可以直接拿来做城市宣传画。然而大多是时候天总是雾蒙蒙的,笼着一层灰色的霾,让苏忆北常常不经意的想起江北。 江北的冬天也是那样灰蒙蒙的。浓烟和乌云密布的天空,破旧古老的厂房,和无数堆积如山的煤堆。每天早晨,父亲提前起床将焐了一晚的蜂窝煤炉子生好,房间里还是冰冷的,苏忆北得咬着牙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飞快地 分卷阅读15 穿好衣服,然后用炉子上温了一晚的热水洗漱完毕,再将早餐放进书包里出门上学。 离开家时外面尚且将明未明,空气里有微微刺鼻的烟味,她总会抬头望望铅灰色的天空,期待着这座干燥的北方城市里有一场大雪赶快降临。 林江总是早到一会儿站在大院门口等她。伴着沉沉的天色,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手里还拿着冒着热气的早餐。那样的场景,在苏忆北的记忆里变成了一幕永久的默片,在往后的无数个冬日的清晨里,她都会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林江的父亲林广茂那时候是江北市煤炭局机关的干部,母亲郝红梅从单位辞职下海后,同别人合开了一家水泥厂。同苏忆北家相反,林江的父亲沉默寡言,母亲则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模样。记忆里,苏忆北很少见到过林江的父母同时出现在大家面前。总是每天看见林广茂端杯茶拿份报纸从机关大院里穿过,隔很多天才能看见郝红梅开着车给家里大包小包放很多东西,又急匆匆的驾车离去。因而林江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若是傍晚放学回家时看见林江家里的灯灭着,苏忆北便会直接拉上林江去她家。 往往饭还没做好,他们坐在餐桌上一边写作业,一边吃点饼干面包之类的先垫垫肚子。苏忆北喜欢喋喋不休的同林江讲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林江则沉默着低头写作业。 苏忆北不开心了便问他:“林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那时侯林江便抬起头对她说:“在听,你刚才说到冯梦媛喜欢张辰,”苏忆北便不计较的继续开开心心的说下去。因为那样,苏忆北的作业总是写到很晚才完,林江写完了便拿本课外书坐在她旁边,遇到她不会的题了再讲给她听。 苏秉义通常下班很晚,等到一起坐在桌前吃饭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苏忆北一边吃饭还要一边眉飞色舞的把刚刚同林江说过的话再对爸爸妈妈复述一遍。陈书芸总会笑着对苏秉义说:“看看咱家这小姑奶奶,将来长大除了林江谁敢要。”苏忆北便撅着嘴瞪着面前这对丝毫不给自家女儿留面子的父母,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一丝甜蜜。 很久以后,苏忆北变成了一个安静的人,话不多,常常习惯在一旁倾听,乔伊说她眼里总有心事。只有苏忆北知道,能有人愿意无条件的包容你的放肆与任性,倾听你琐碎的烦恼与幸福,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她曾经有过,也狠狠的失去过,从此不再奢望。 煤炭是整个江北市的支柱产业,所以矿区的子弟很多,在学校里人数庞大而团结,简直就像帮派一样。那些男孩子大都邋里邋遢,身上的衣服常年四季都脏脏的,打起架啦又野蛮又疯狂,喜欢到处揪女生的小辫,掀女生的裙子。只有林江,他永远只穿白色的衬衫和t恤,每天都整洁熨帖,同一帮男生打完球后淌下的汗珠仿佛也干净一些。 整个成长的过程中,苏忆北都是有些仰视林江的。他不爱说话,但彬彬有礼,成绩和各类竞赛永远是第一名,长的好看,个子很高,擅长所有体育项目,有距离感却从未让大家觉得他高高在上。初三那会班上的女生都在看台版的《恶作剧之吻》,于是大家都在私底下说,一班的林江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江直树。苏忆北便在心里默默的想:那我岂不是袁湘琴。 的确,抛开某一段特殊时期苏忆北自我任命充当林江的保镖外,她的确就是一个稍稍含蓄一点的袁湘琴。 那是小学四年级以前,林江还未开始发育,长得瘦瘦小小的,成绩很好,却不爱跟院里的男生打架疯闹,便常常被欺负。而那时候的苏忆北个子很高,座位总是在班上最后一排,又从小跟着爸爸练跆拳道,脾气也是风风火火的,所以没有人敢惹她。 有一天下午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苏忆北回教室去拿水,一上三楼便听见他们班教室里传来争吵碰撞的声音。她急忙走过去,教室里林江正被两个男生按在一张课桌上,另一个男生将林江书包里的书全都倒在讲台上,一本一本的撕烂掉,脸上满是兴奋。林江使劲挣扎着,脸涨得通红,眼里的愤怒像是能燃烧起来。 苏忆北气的大喊一声便冲进教室,抬起脚将那两个按住林江的男生猛的踹倒在地,然后冲到讲台上将撕书的那个男生的后衣领揪住撞到墙上,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几个爆栗。三个男生吓得落荒而逃。 苏忆北转身将林江散落一地的书和文具一一捡起来整理好放进他的书包里,林江却猛的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书包往外走。苏忆北追上去,紧紧的跟在他身后,不停的问他:“林江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再回去帮你把他们揍一顿啊。下次要是有人再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或者我让我爸过来帮你揍他们。” 她喋喋不休的跟在他身后说着,林江突然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她说:“苏忆北,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说完便转过身飞快的往校门口走去,留下苏忆北一个人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男生的自尊,是苏忆北在当时的保护欲泛滥时所顾忌不到的一个小小的男子汉的自尊。林江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分卷阅读16 ,他宁愿挨揍,也不愿意向别人求助,更不愿意被求助的那个人是苏忆北。这是苏忆北长大以后才慢慢理解的。 升到小学五年级时,林江的身高突然长的如雨后春笋一般,眼见着所有的衣服穿着都嫌小了。因为长得太快,愈发显得人瘦,苏忆北便每天从家里带两份早餐,多出来的一份逼林江吃下去。林江起初很抗拒,但耐不住苏忆北的软磨硬泡,勉强将那份早餐吃掉。 那时的苏忆北是个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姑娘,学习成绩马马虎虎,上学喜欢迟到,时常丢三落四,总是透着股乐天派的傻劲。唯独对林江,苏忆北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热心。她记得住林江的生日和爱吃的菜,知道林江每次考试各科的成绩和排名,在班上所有女生都迷恋夜礼服假面时,她满怀热情的陪林江看柯南和金田一。 如果说最初还有一个小女孩的保护欲和救世主的心态在作祟的话,当林江的身高足足超过她一个半头,身体也日益健硕高大时,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青春期开始后懵懂的悸动了吧。 ☆、第十三章 你好,旧时光〔二〕 到了初中,整个实验中学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一班有个大神林江,他身后有个跟屁虫叫苏忆北。尤其是女生,在路上看见林江时便假装羞涩的走过,再装作不经意的瞥他一眼;看见林江和苏忆北走在一起时,就将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看见苏忆北一个人走在路上,便毫不避讳的放任自己打量的眼光和膨胀的好奇心。 这些苏忆北都不在乎,她的心里甚至是有些小虚荣和小骄傲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林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当隔壁班的女生为了能和林江在走廊上邂逅一次煞费苦心时,她却可以每天和林江一起上学放学。甚至当她因为生理期不能骑自行车时,林江还会载着她去学校。 那样对所有人都不冷不淡的林江,那样似乎永远都无法靠近的林江,每天却有一段固定的时光是属于她的。虽然往往那时候的林江也不怎么说话,但苏忆北知道,自己在一旁的叽叽喳喳,林江一字一句都有听到。 苏忆北的成绩一直起起伏伏的很不稳定,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数学。如果某一次的数学题出的比较简单,或者苏忆北撞到了狗屎运,她的总成绩便能跻身全年级前一百名;若是那次的数学不太对胃口,那便如同一场灾难,因为她的数学二卷往往烂到是以个位数计算的。 可是苏忆北却毫不担心,只在成绩出来的一个小时内象征性的忧郁一下,过后便又嘻嘻哈哈。 她被保护的太好了,在她眼所能见手所能及的一方小小天地里,有给予她庞大安全感的父亲,有无微不至照顾着她的母亲,还有虽然需要仰望,但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及到的梦想——林江。成绩,以及成绩背后所包含的前途、命运、未来,甚至可能带来的离别,她从未想过。 直到初三的第一次全市统考结束后,她破天荒的连年级前一百名也没有进。林江放学后去苏忆北班上找她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走过去,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试卷,终于开口对她说:“苏忆北,你再这样下去是不可能考上一中的。”苏忆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试卷上那鲜红而刺眼的分数,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考不上江北一中,便意味着她不能和林江同校,意味着她以后一个月只能见一次林江,意味着她不能跟林江念同一所大学,甚至不能去同一座城市,意味着他们终有一日可能会彻底分开。 她终于发狠的决定要好好学习。上课不再睡觉,开始耐着性子背古文,背单词,背史地政,画物理电路图,理解化学方程式,让林江帮她补最头疼的数学。于是整个初三,每晚放学后林江都会去苏忆北班里先帮她补习一个小时的数学,再一起回家。 一年后的中考,持之以恒的努力,加上苏忆北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让她顺利考入了省重点江北一中。 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苏忆北欢天喜地的去城南新区找林江。那时郝红梅的水泥厂规模越来越大,又开始涉足房地产,继换了辆新车后,林江家也在中考一结束后就从煤炭局的家属院搬去了位于城南新区的一套一百八十平米的商品房里。那时的江北市刚把一片盐碱地改造成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林江家便是临湖而建的第一期楼房。 新区刚刚落成,人烟稀少,沿湖的路上刚开起几家烧烤店。苏忆北和林江坐在湖边吃着烧烤,还叫了几瓶啤酒。那是苏忆北第一次喝酒,只觉得又酸又涩,并不好喝。可喝着喝着,却渐渐喝出了另一种滋味,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喝完酒后她和林江沿着湖散步。新区因为远离旧城,又有一座巨大的人工湖,那晚星空显得格外疏朗。林江走在临湖的一侧护着她,他们隔得很近,又是穿着短袖的夏天,走几步胳膊便轻微的摩擦在一起,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凌乱起来。 有晚风轻轻吹过,顺着不着边际的湖面望过去,泼墨般的夜色中,似乎很遥远的那边才有几 分卷阅读17 盏灯火明明灭灭,像是《浮生六记》里写道的,但见隔岸荧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那一眼,苏忆北仿佛看到了远方,未知但却充满希望的远方。 她抬起头问林江:“你喜欢北京还是上海。” 林江望了她一眼,眼里有些不解,还是答道:“北京吧。” “嗯,那我也喜欢北京,”苏忆北又问:“那你喜欢清华还是北大。” 林江这下懂了,微微笑了笑答道:“清华。” 苏忆北点点头说:“那我也喜欢清华。”话音即落,她又沉默下来。半晌,她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对林江说道:“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虽然可能会有些吃力,但是你只管往前走,我一定会追上来的,相信我。” 林江望着她,眼睛深邃的像是那晚的夜空,无边无际,却似有群星闪烁。 他的指尖慢慢抚上她的脸,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来不及有所反应,林江的吻便落下来。 那一刻,苏忆北猛地闭上双眼,随即又忍不住睁开。离得那么近,她第一次看见林江的眉头舒展开的样子;他的睫毛那么长,那么密;他的气味那么干净好闻;他的嘴唇颤抖而湿润;而他身后的夜色,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第十四章 毁灭 那是最好的记忆,好到苏忆北觉得足以温暖她一生。然而后来呢,上帝创造了一个世界,告诉你这里是伊甸园,永远鸟语花香。下一秒,便将它丢弃给撒旦,讽刺着如你这样的凡人,怎配拥有那样的幸福。 三个月后,苏忆北刚刚步入高中生活,一次严重的矿井塌方事故永远的带走了她最亲爱的父亲。 得到消息的那个下午,苏忆北被妈妈拽着往矿区跑的路上跑掉了一只鞋。太急了,她来不及回头穿上便光着左脚在满是煤渣和砂砾的路上奔跑。事故发生的那口井上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有相关领导,有记者,有围观群众,唯独她挤不进去。 她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见母亲在人群中被推搡的时隐时现的瘦弱身影,听见不远处不时传来凄厉的悲鸣。太阳那么晃眼,可世界却天昏地暗。她觉得自己胸口沉重的像压了千斤巨石,她难过的想要嘶喊,喉咙里却干涸的发不出一个音节,只剩下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住的流。救护车顶的灯在前方一闪一闪,一个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人群里被输送出来,上面染透了又黑又红的印迹。她睁大眼睛想要分辨出父亲,一只手却遮住了她的视线。 林江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转头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苏忆北终于支撑不住了。 恍惚间,苏忆北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哭,眼泪和汗水将她衣服的前襟都浸湿了。她透过生疼的眼睛,看见哭晕过去的母亲被抬上了救护车,看见黑压压的人群逐渐散去,看见林江将她血肉模糊的左脚用纸巾稍作擦拭后,背起她往医院走去。她伏在他的背上,那么温暖而清新的香皂味,像是小时候爸爸背着她时身上的味道。可那味道让她那样绝望,那样撕心裂肺。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无一物,如同她的世界一样,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煤炭局给了家里三十万的抚恤金,苏忆北久未谋面的奶奶在那时候出现,理所当然的分走一半用他儿子的命换来的钱,扬长而去。陈书芸消沉了两个月,整个人瘦的脸颊都凹陷进去,渐渐走了出来。生活逼迫着这个孱弱的女人不得不站起来。苏忆北上高中了,里里外外都需要钱,将来还要上大学,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因为失去父亲而活的没有尊严,也不能让这个家垮掉。 那时苏忆北的外公外婆都已相继过世,只留下一座老房子在母亲的家乡锦溪镇上。苏忆北唯一的舅舅陈书平在上海工作,也是工薪阶层,生活并不宽裕。陈书芸中文系毕业,又赋闲在家多年,想要回到家乡或者上海去找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便决定还是留在江北,等苏忆北考上大学了再做打算。于是她去找了林江的父亲林广茂,想要重新回到矿区的子弟学校去教书。那时的编制越来越严,想要重新回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林广茂虽已升到副局长的职位,也是通过多方关系和周旋才帮她解决了这件事。 最艰难的那一年是林江陪她走过来的。苏忆北表面看起来坚强,骨子里却重情而懦弱。父亲去世的头一年里,苏忆北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有时候还会突然情绪失控,一个人莫名的哭很久。学校里的同学对她由刚开始的同情和安慰,变成了后来的敬而远之,只有林江一直在她身边。 那是半年后的一天,苏忆北做了个梦,自父亲去世那么长时间以来她尚且是第一次梦见父亲。 梦境很真实,就是父亲出事的那个早上。她和父亲在家门口挥手道别,母亲在身后对她说:“你去追一下你爸,把这个鸡蛋让他拿上,一会儿一下井又是一个上午吃不上东西。” 她接过鸡蛋跑了几步追上父亲,将尚且温热的鸡蛋 分卷阅读18 塞进父亲手里,嘱咐他赶紧吃掉。父亲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女儿懂事了,”接着便往前走去,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醒来后,窗外没有晨光,只有明晃晃的月光。四下空无一人,她的心也空荡荡的难受。她拿起手机试着给林江拨了个电话,林江没有关机,电话响了几声后便接通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做梦了?”林江的语气里还带着睡意。 苏忆北点点头,点完才想起林江看不到。电话那头林江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她说:“别怕,我在呢。” 她轻声问他:“林江,你会离开我吗?” 林江沉吟片刻,对她说:“不会。你不走,我就不走,一直在这儿。” 那个清明节,林江陪着苏忆北去郊区的公墓看望父亲。苏忆北将头贴在父亲冰凉的墓碑上,断断续续的同他说了很久的话。临走前,她最后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想要将父亲的面容擦得更清楚一些。 一旁的林江蹲下身去,掏出身上的手帕将父亲的整个墓碑都擦拭一遍,然后对着父亲的遗像说:“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北,就像您在一样。” 苏忆北觉得自己的眼睛发酸,视线又有些模糊了。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林江,那样高大的身躯,和宽厚的肩膀,那样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是林江,至少她的生命里还有林江。她终于觉得心安。她想,就这样吧,这世上的苦难于她大抵如此,既然躲不过,那便努力接受吧。 只是她却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失去以外,还有一个最残忍的词语,叫做失无所失。 ☆、第十五章 每个女孩的范思哲 律所顺利的拿下了与sil的合约。 周一一大早上班,苏忆北在茶水间里冲咖啡,碰见了邢律师组里的助理律师申庭芳。她抬起手准备打招呼,申庭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苏忆北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结果一上午碰到的几个知产和涉外组的同事见到她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平日里苏忆北的性格宽容开朗,在所里的人缘一直都还不错,她思前想后也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正准备找蔡文静聊聊,覃律师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办公室找他。 坐在覃律师的办公桌前,他伸手推给苏忆北一份材料,苏忆北接过后翻了几页,是sil的章程和法务情况。没等她发问,覃律师已开口道:“这次sil和咱们所一次性签了五年的合同,报酬十分丰厚,附带条件之一就是你需要参与。其他的都不影响,你就每周一跟着邢律师去sil列席个会议,平日里帮他们审个合同出个法律意见书什么的,很简单。律所这边的工作也会适当给你少分一点,所以不要有心理负担。” 苏忆北听了,脱口而出:“我不去。” “为什么,”覃律师问。 “我法律英语不好,sil的事情我处理不了。” “苏忆北,你读书读傻了是吧,”覃律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让你去sil做个法务,又不是让你去当商业间谍,你干脆说你不会梵文得了。再说,人家sil点名要你,自然有人家的道理,你扭捏个什么劲啊。” “可是我一去不就抢了申庭芳的饭碗了吗?刚才她们整个组的人都对我横眉冷眼的,我不想人家把我当成个背后使诈的小人,”苏忆北也急了,据理力争。 “背后使诈?你使什么诈了。sil来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所里也不过是在满足客户要求。再说了,邢律师那边都没意见你怕什么。况且今年年底考评,直接决定你和申庭芳谁能成为正式的律师,这个时候拿到sil这块肥肉对你十分有利,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去,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在这儿找些有的没的理由拒绝。” “师兄,”苏忆北还想争辩,覃律师不由分说打断了她的话:“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回去好好看材料,下午就跟着邢律师去sil报道。” 出了覃律师的办公室,苏忆北有气无力的往自己的格子间走去,蔡文静正靠在她的办公桌前用八卦兮兮的眼神望着她。不用问,苏忆北也知道这姑娘有何贵干。果然,刚一坐在座位上,蔡文静便凑近问她:“你是怎么从申庭芳手里拿过sil的案子的。” 苏忆北疲惫的说:“凭我的人格魅力行不行。” 蔡文静一脸不屑的看着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说:“按照电视剧或者小说的套路,你应该是跟sil的林总有什么瓜葛那边才会点名要你。不过,林总是北方人,大学又是在美国念的书,无论如何也跟你扯不上什么关系啊,”正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般说:“对了,该不是上次邢律师带你去sil谈合作的时候,林总对你一见钟情了。” 苏忆北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超龄的花痴少女,正常的逻辑无法说服她。于是她认真的看着蔡文静说:“原因其实是这样的,林总 分卷阅读19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他大概觉得我长的很有创意,设计感很强,所以才邀请我加入sil.的。” 蔡文静仔细想了几秒,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冒金光的对苏忆北说:“那你看看我长得够不够创意,还需要把哪个地方再设计一下,能不能跟着你们去sil。要是能常常见到我男神,让我去韩国整个容我都愿意。” 望着蔡文静花痴泛滥的样子,苏忆北终于只剩下仰天长叹了。 不过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进入sil一个月,苏忆北也没有见到林江,每周一的例行会议都是sil的何副总在主持。那段时间林江常飞国外,回到国内的时间也大都在忙sil刚刚控股的桓宇地产的事情,所以不常到所里来。后来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周一会议上,林江坐在会议圆桌的一头听何副总汇报了十分钟的工作后便起身离开。苏忆北的位置在后排的角落,泯然众人的样子,她也不再担心了,暗自笑自己刚开始在覃律师面前像贞洁烈女一样顽强抵抗的样子简直小题大做。 陆远扬那段时间也忙了起来。虽然是名义上不掌权的董事,但以陆氏那么大的规模,只要一上手,自然便有源源不断忙不完的事情。有一天苏忆北翻手机,无意中发现陆远扬竟然一个星期没联系过她,不禁暗暗感叹连这家伙也开始深沉了。 周三中午,苏忆北在律所楼下的一家小饭馆吃午饭,一抬头看见墙上的电视机里陆远扬正衣冠楚楚的接受采访,差点没一口米饭喷出来。隔壁桌的两个穿着正装的小白领正指着电视里的陆远扬窃窃私语,听见声音回头轻飘飘的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扬手要求老板把刚才的画面再回放一下。 苏忆北努力把嘴里差点喷出来的米饭咽了下去,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正闪着陆远扬的名字。她做贼心虚般急忙把电话接起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陆远扬在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也压低声音问她:“这个点你还没下班啊。” “下了,我正吃饭呢,”苏忆北低声说。 陆远扬的音量瞬间恢复正常,大着嗓门说道:“吃饭呢你有必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吗?演谍战片呢。” 苏忆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音量,忙直起身子用正常的语气问他:“找我什么事啊。” 陆远扬说:“今天晚上几大投行要合办一个年会,我得代表陆氏去一趟。这种场合带个女伴比较好,所以赏你个面子,陪我出席一下。” “乔伊呢,你带乔伊去吧,”苏忆北说:“你知道我不适合那种场合,我又不是北影毕业的,端着杯酒假笑一个晚上,我的脸都得抽筋咯。” “今晚去的人都认识乔伊,我带她去不合适。再说,汪毅估计也会去,他俩见着面估计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在别人的年会上这么大开杀戒的,不太好吧。” “你不是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吗?前几天我还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你跟一个小明星约会被拍的照片了。那姑娘不错,感觉上没怎么整容,你晚上就带她去吧。” “苏忆北,”陆远扬连名带姓的叫她:“上次我帮了你那么大一忙,你当时千恩万谢的就差以身相许了,这会儿怎么就不认账了。” 一句话说的苏忆北一下子心虚了。她心想还是得还了陆远扬这个人情,推脱不过,便索性答应了。 下午快下班时,陆远扬派人送来一个黑色的烫着金边的盒子。回到家后苏忆北打开来,盒子上层是一件范思哲的高订礼服。简单的抹胸设计,右肩上像希腊女神的长裙一样绕着几层雪纺。薄荷绿的纱质裙裾薄如蝉翼,下摆是鱼尾样的层层褶皱,愈发显得身段玲珑。盒子下面还有一层,里面是一双金色镶钻的高跟鞋,穿在脚上显得脚踝白净纤细,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星空。 苏忆北用手抚摸着盒子里的礼服,那样瑰丽的样子,仿佛唤醒了她遥远的几乎不肯示人的少女情怀。 她将衣服在身上比了比,没忍住,还是换上了。清丽的颜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精细的剪裁显得身材玲珑有致,再配上那双高跟鞋,苏忆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洗了个澡,画好了淡妆,七点多时陆远扬来接她。苏忆北没好意思直接穿着礼服走出去,便给外面裹了件大衣。 一上车,车里的暖气很快就烘得她有些冒汗。陆远扬看了她一眼说:“把大衣脱了吧,你这大衣厚的都能捂出痱子来。”见苏忆北不好意思,便说:“反正一会儿也得脱,就你那身材,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苏忆北被他一激,恼羞成怒的说道:“我身材很好好吧,你都没见过有什么发言权,”说罢便倏地把身上的大衣脱掉搭在膝盖上。 陆远扬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正准备嘲笑她,便看见穿着礼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苏忆北。她的脸颊因为热而泛着粉色的红晕,肩膀和胳膊露出的皮肤在车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锁骨和脖颈 分卷阅读20 的弧度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的喉咙蓦地发紧,不敢再往下看,有些慌乱的转过头去。苏忆北还在为方才那句“你都没见过”低着头自顾自的尴尬着,一旁的陆远扬一声不吭。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耳朵却早已红透了。 ☆、第十六章 来你也在这里 在酒店门口一下车,被圈在外围的一排记者便架起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一通猛拍,各路闪光灯铺天盖地而来。 苏忆北慌忙的用手捂住脸往陆远扬身后躲,陆远扬伸手招了招不远处一个穿黑西装的男子,沉声对他说:“让那些记者把照片都给我删了,敢传出去一张明天就让他关门大吉。” 往宴会厅走的路上,苏忆北忍不住侧过身子小声问陆远扬:“既然那帮媒体那么听你的话,网上和报纸上怎么还有你那么多花边新闻啊。” 刚刚的高冷瞬间无影无踪,陆远扬的脸上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着对她说:“我故意留着呗,显得自己特有存在感。”苏忆北听罢,开始怀疑陆远扬这家伙是不是每天携带着第二人格出门的。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里衣香鬓影,一派盛世欢歌的样子,每个人身上自带的那股或精英、或贵族的气质让苏忆北觉得十分格格不入。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提起一口气,她端起酒杯面带笑容的挽着陆远扬绕着大厅走了个过场,然后便放他一个人去应酬交际了。 她四下搜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远离会场,但离放着自助餐点的长桌很近,还有一张舒适的沙发,简直是独享天伦之乐的绝佳场所。 她拿着盘子给自己盛满食物和饮料,正准备往自己的秘密花园走去,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高大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抬头,眼前对着的正是乔伊目前的头号冤家汪毅。 苏忆北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对他说:“好巧啊汪公子,在这碰见你。” 汪公子不理会她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不巧,你刚才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了。乔伊呢。” 其实乔伊前天刚打来电话跟苏忆北说,汪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连他爹汪董事长也知道了,为此还跟他促膝长谈了一次,他们那个圈子的人现在都开始拿他的性取向嘲笑他。汪毅大概是气极了,这会儿正满世界找她呢。所以她这十天半个月的准备把手机关机,也不打算出门了,就自个窝在西山别墅里避避风头。 眼前这位虽然看上去表情平静,但苏忆北知道这绝对是山雨欲来的节奏。美色当前,她也绝不能出卖乔伊。于是苏忆北忍着心虚,堆起十二分诚恳的笑容对汪公子说:“我不知道啊,我也好久没见着乔伊了,她可能出国了吧。上次她跟我说她准备去澳大利亚度假,在黄金海岸秀个*,跟袋鼠赛赛跑啥的。这一去怎么着也得半年吧,要不您半年后打个电话问问她?” 汪毅用一副精神病院医生查房时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忍了忍,没说什么,从她身旁离开。苏忆北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叹道:跟帅哥撒谎的负罪感果然要更强烈一些,真是罪过。 宴会厅很大,纯欧式的装潢,四面的墙壁上都悬挂着巨幅油画,穹顶上方还绘着花纹繁复的《创世纪》,一支外国的管弦乐队正在会场右侧奏着莫扎特的《小夜曲》,那画面好像突然穿越回了中世纪的欧洲。可此刻却分明是在二十一世纪,在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四周也大都是纯正的东方面孔。苏忆北像一个旁观者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得饶有兴味。 眼睛扫过会场中央的一个大圆桌时,她的视线突然定住了。圆桌的一侧,林江正端着酒杯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交谈。刚才在会场上苏忆北挽着陆远扬时并没有看见林江,是因为人太多她没有注意到,还是林江刚刚才到达会场? 苏忆北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想见到林江,更不想让林江看见她陪着陆远扬参加酒会。她不愿意给林江任何猜忌或误解自己的机会,即使那种猜忌和误解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空气中流淌的香水味和食物的气味让苏忆北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她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穿过一条空荡无人的走廊,尽头便是卫生间。她走进去站在镜子前,伸手将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流淌过她的手指,纷乱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她将盘起的头发拢了拢,将身上的礼服整理好,用冰凉的手掌敷了敷自己的脸颊,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寂静无声。苏忆北怕踩着裙子,便低下头将裙摆提了提,再抬起头时,林江正站在离她不远的一盏壁灯下静静的望着她。 眼前灯光暗淡,可苏忆北站在那里,却像是净坛上开出的一朵素白的莲花,仿佛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美的虚无缥缈,令他觉得那样不真实。那短短的几秒,是林江在无数个思念与难眠的深夜里曾幻想过的场景 分卷阅读21 ,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然觉得心痛。 “林江,”苏忆北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终于收回思绪。 她望着他,表情里有意外,亦仿佛有着同他一样的悲伤。亦或许,那也只是他的错觉。他没有叫她的名字,只是站着。最终,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也在这里啊。” 林江望着她,慢慢的说道:“我一直在这里。” 那句话那样熟悉,在苏忆北的心里轰然响起一记夏夜的闷雷。似乎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一晚,电话那头的林江对她说:“你不走,我就不走,一直在这儿。” 走廊另一侧的拐角处,从会场走出来的陆远扬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从苏忆北口中喊出“林江”两个字时,他便一下子记起了什么。在苏忆北做了噩梦后第一次对他打开心房的那个夜里,他确定自己也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远处的两个人就那样沉默的相对杵立,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无数的旧时光,当中有任何人也无法插足的回忆与过去。 眼里永远藏着心事的苏忆北,从不肯提及过去的苏忆北,同任何人似乎都隔着一段距离的苏忆北,喜欢详装坚强的苏忆北。那些许许多多他看不清的苏忆北,似乎都与眼前这个叫做林江的人有关。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陆远扬觉得窒息。 他转过身往回走去,步伐越来越快,路过一扇扇门和一盏盏灯,径直下楼,穿过一楼大厅,朝外面走去。他的车停在酒店花园旁的露天停车场上,他走过去,从车里拿出包烟,然后靠在车门上给自己点上一根。 指尖的香烟燃的明明灭灭,时光也跟着被燃烧殆尽。抽完几根后,他觉得周身渗透了寒意,便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车门拉开的一瞬,苏忆北挂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的大衣突然掉到了座位上,车顶灯直直的照在上面,黑色的大衣被照得微微泛白。他盯着看了片刻,俯身探进车内将大衣捡了起来搭在胳膊上,然后关上车门,快步朝酒店走去。 他没有回会场,直接往方才那条走廊上走去。到那里时林江已经不在了,远远地,苏忆北一个人靠着墙壁站着,像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他走过去唤她:“苏忆北。” 苏忆北抬头看见是他,微微冲他笑了笑。他也笑笑,对她说:“晚上没吃饱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酒会结束了?”她问他。 “没有。不过我也不是北影毕业的,假笑了一晚上,脸也快抽筋了。” 她吃吃的笑了起来,末了,想了想对他说:“那咱们去吃火锅吧。” ☆、第十七章 倾诉 依旧是上次那家火锅店。 那个时间,整个火锅店只有他俩和一对情侣。上完锅底和菜后,老板亲自端来一壶温好的酒对陆远扬说:“那个年份的江津酒就剩这么一小壶了,一直帮你留着呢,今晚上悠着点。”说罢,又笑着对苏忆北说:“这小子出了名的好酒量,姑娘你别跟他拼酒。慢慢喝,慢慢品,这酒才有滋味呢。” 老板走后,陆远扬给他和苏忆北都斟上一杯酒说:“就这么点酒干喝没意思。这样,咱俩猜拳,赢的那个人喝酒,输的那个人得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苏忆北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第一轮下来陆远扬就输了。苏忆北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撑着脑袋望着陆远扬,想了会儿问道:“说说你最怀念的一个人吧。” 陆远扬勾起唇角笑了笑,说:“一上来就问这么狠的啊。”苏忆北没有接话,一边从锅里捞着丸子,一边等他回答。 陆远扬的视线越过她,朝她身后的窗外望去,徐徐开口道:“最怀念的人,应该是我妈妈吧。” 像是用来很大力气,隔了半晌,他才继续说道:“我妈妈在我九岁那年去世了,在那之前我和她一直住在温哥华。她在当地的一家培训机构做汉语老师,挣钱不多,但我们过得很开心。” “我妈妈特别漂亮,属于那种一堆人里面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的那种。她喜欢听邓丽君,喜欢猫,喜欢看王尔德,喜欢晒太阳。冬天的时候,只要温哥华一出太阳,她就会请假带着我去公园里晒一天的太阳。她做菜也很好吃,什么菜看一眼菜谱就可以做出大厨的水准。还会做好多中式的甜点,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蜂窝玉米了,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味。” “后来呢,”苏忆北问。 “后来,她就生病了,最后两年基本是在医院度过的。不过她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医生冲进病房的时候她床头的音响里还放着邓丽君的歌,一直单曲循环的一首,好像是《忘记他》。” “忘记他,等于忘记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苏忆北用粤语小声唱了一句,问他:“是这首吗?” 陆远扬望着她,仿佛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首啊。”火锅里 分卷阅读22 蒸腾着白雾,连带着他的眼里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温润的湿气。 第二轮结束换苏忆北输了,这回换陆远扬喝酒了。他将酒杯端在手里,却并不急着喝下,眼睛望着杯口,像是早已想好了问题。他问她:“苏忆北,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真情实意,掏心掏肺的那种。” “这么酸的问题,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苏忆北轻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越过半张桌子将他手中的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下。放下酒杯后她往椅子后面靠了靠,陆远扬也靠在椅背上,静静的等她开口。 往事像浩荡长风,夹裹着记忆扑面而来。她的脑海里像黑白默片般闪过少年时期的林江,放学后站在校门口等她,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想起自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仰头便可以看见他宽阔的背和乌黑的发线;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永远清冽干净的香皂味。那是她内心深处恒久的记忆点,背后的感情汹涌到仿佛一触碰就会倾泻而出,无法自抑。 她那样努力的想把自己藏好,那样努力的去忍受,可就在刚刚,在那条空旷幽长的走廊上,林江对她说:“苏忆北,我什么理由也不问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那一句话将她摧毁的土崩瓦解,可她还是在即将元气散尽的那一瞬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林江走后,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站在宇宙洪荒之外。没有人,时间仿佛也静止了,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眼前的火锅咕噜噜的沸腾着,翻滚着青菜和一些圆滚滚的面目可疑的东西。那种最简单的热闹和俗世烟火竟让她从那场天寒地冻中渐渐走了出来。迎着陆远扬的目光,她终于说道:“爱过,特别真心实意,特别掏心掏肺。” “初恋吗?”隔着一片雾气,陆远扬问道。 “算是吧。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十七岁以前,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 “十七岁以后呢?” “十七岁以后啊,”苏忆北轻声笑了笑:“我的梦想还是嫁给他,不过也就真的只是个梦想了。我和他中间隔着太多事,大概这辈子都趟不过去了。” 说完后,苏忆北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深吸了口气,端起酒壶斟满两杯酒对陆远扬说:“再来再来,我还没听过你的爱情故事呢。不是每个花花公子都有一段感天动地的过往吗?我得听你讲讲,以你现在放浪形骸的程度,当初肯定受伤不浅。” 陆远扬没有动,不动声色的望着她,说:“你哭了。” “没有,”苏忆北别过头抹了抹眼睛说:“火锅太辣了,呛的。”像是自己在跟自己作对似地,话没说完,她的眼泪便开始不住的往外流。她有些狼狈的站起身来对他说:“我出去一下,”然后脚步匆忙的向外走去。 ☆、第十八章 夜空 站在火锅店外面,春末夏初的槐花已经开了,小小的白花在夜风中轻轻晃动,隐约带着一丝甘甜的香气袭来。她一直以为槐花是没有香味的,那味道令她觉得熟悉。方才想起原来小时候的这个季节,每晚开着窗户躺在床上时,闻到的那种若有似无的香气就是家门口的那棵槐树散发出来的。 香味更浓烈些时四周开始起风了,脸颊上温热的泪痕被吹的蒸发殆尽后身上也跟着冷了起来,苏忆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件露肩的礼服。她刚想搓搓冰凉的胳膊,身上已经落下一件大衣。一回头,陆远扬正站在她身后。 她抬起手将大衣穿好,一旁的陆远扬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天气真好啊,月明星稀的,北京好久都没看到过这么梦幻的小夜晚了。” 苏忆北突然来了兴致,对他说:“那咱别开车了,散散步,走到哪算哪,”刚一说完又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道:“还说呢,我这裙子长的都拖到地上了,怎么走路啊,当一回女人真麻烦。” 陆远扬没说话,弯下腰猛地将她那条礼服上缀着的长长的鱼尾状的下摆撕了下来,那件礼服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件简单的长度及膝的连衣裙。 苏忆北心疼的哇哇叫了一通:“这是范思哲呐大哥,你说撕就撕啊,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种穷人的心情。” 陆远扬将那块撕下来的裙摆团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转头笑着对她说:“我再买一打给你行不。你现在走走看,是不是方便多了。” 想到这条裙子留着估计这辈子也就穿这么一次,况且还是陆远扬买的,她便不再计较了,只叹了口气对他说:“不用了,我是心疼钱,倒不是心疼这裙子,你再买一打我得更心疼了。” 陆远扬不怀好意的凑近了问她:“花我的钱,你凭什么心疼啊。” 苏忆北一根指头将他戳回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是在替全国人民心疼那些白白流入外国资本家口袋的人民币。” 脚上那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对其他姑娘来说驾驭一天不是问题,可对苏忆北这个 分卷阅读23 穿高跟鞋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的人来说,穿一个晚上就像上刑一样。 胡同里的路凹凸不平,穿着高跟鞋的苏忆北更是走的七拐八拐。可散步这主意是她提出的,脚再痛也得忍着。闲的没事干嘛学人家装文艺,还夜游北京城,人家是留下许多情,她这一晚上估计得落下许多病。 大约是她走路的姿势陆远扬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问她:“你入职也快两年了吧,穿高跟鞋的功夫怎么还没练出来啊。” “我是律师,又不是什么夜店小野猫,上个班还带练脚力的。再说了,我们覃律师那么不拘小节的人,也没要求过我们上班必须穿高跟鞋啊。” 陆远扬看着她费着力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半开玩笑的说:“要不你把鞋脱了,我背你。” 苏忆北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姐们,韩剧看多了吧。” 陆远扬没理会她的挖苦,走上前去揽住她,好让她借些力在他身上。她的腰很细,很软,手握上去的那一刻,他只想到四个字:纤腰盈握。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太逾距,放在她腰上的那只右手的手心却渗出了汗,胳膊仿佛也有些僵。 他们慢慢往前走着,四周很寂静,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才能听见隐隐的市声。苏忆北每走一步会微微向他这边碰一下,一股淡淡的、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幽香便向他袭来,那味道又仿佛就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 他想将她搂的更紧一些,想要抱住她,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够;便又希望那条胡同长一些,路再高低不平一些,苏忆北却忽然转过头去看着他,对他说:“陆远扬,我突然觉得,有你这朋友挺好的。” 离得那么近,头顶那盏明晃晃的路灯投射下来的光正好映在她脸上,显得眉目那么清晰。她的瞳孔乌黑明亮,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皮肤干净皎洁到近乎透明。而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泛着润泽的光。他好容易忍住让自己没有吻上去,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推开她,飞快的往前走了几步。 苏忆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身后大声喊道:“陆远扬你发什么疯。” 他的后背还在虚虚的渗着汗。像是怕她发现什么,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一直走到路灯照不到的暗处才转过身来对她说:“苏忆北,你丫太重了啊,该减肥了啊。” ☆、第十九章 陆远扬的秘密 苏忆北大学时期很亲近的一个师姐田清生宝宝了。得知消息那天,苏忆北打电话给乔伊,想约她下午去医院看望师姐。乔伊却说她有事,改天自己抽空再去。于是下班后,苏忆北一个人去商场买了套婴儿用品后便打车去了医院。 田清是她大学时期的辅导员,高她们两届。大一刚入校那年,苏忆北每天忙着在校外做兼职赚钱,经常翘课,为此田清专门找她谈过一次话。那次的谈话并不顺利,苏忆北虽然觉得愧疚,却也为生活所迫无可奈何。师姐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了很久,但直到最后她也一直沉默着没有表态。 当时的辅导员权利很大,直接管着他们每个人的平时分。那学期期末评国家奖学金,班上只有一个名额。苏忆北虽然考试成绩是全班第一,但与第二名只差两分,决定性的分数便落到了平时成绩那里。她想到田清师姐对她的印象并不好,给她的平时分一定不高,便对国奖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了。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田清师姐给了她一个很高的平时分,加上她的考试成绩,综合测评竟直接飙升到了年级第一。不光让她顺利的拿到了八千块的国奖,还另外拿到了院里的几个知名校友联合设立的励志奖学金。于是她大二那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一下子有了着落。 拿到奖学金那天,苏忆北请田清师姐吃饭。餐桌上,她同师姐聊了很多。谈到平时分时,师姐对她说:“其实,平时分那块我确实给你放水了,不过我觉得咱们班最有资格拿国奖的人就是你。你很优秀,所以这八千块你拿得起。” 进入大学以后,苏忆北几乎是把自己孤立起来的。她不愿意与人交际,亦不愿意融入集体生活,那种稀薄的人际关系除了让生活片刻的热闹一点以外,对她而言起不了任何安慰。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近乎隐形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可田清师姐却对她说:“你很优秀。” 那句话从田清师姐口中说出来,让苏忆北觉得很真诚,也很感动。在她眼里,师姐一直是耀眼而夺目的。她是院里的学生会主席,是校辩论队的队长,做的课题拿过国家一等奖,唱歌跳舞更是不在话下,人长得漂亮又活泼开朗,是全校知名的风云人物。就连苏忆北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散仙,也道听途说了许多田清师姐的骄人事迹。因而她的赞扬才更显分量。 师姐接着对她说:“正是因为你的优秀,所以我不愿意看你为生活所迫,耽误了最宝贵的学习时间。从下学期开始,你可以做兼职,但是答应我,绝对不能再占用上课时间了,好吗。” 那天回到寝室后,苏忆北一个人想 分卷阅读24 了很多。曾经浑浑噩噩度日的想法,在那个下午与师姐的谈话中竟渐渐烟消云散了。 那晚临睡觉前,师姐给她发来一条短信:“以前的一切不必再想,爱恨情仇也不必放在心上。今日的一切,虽不算千辛万苦,也经历了许多孤独与艰难,才拥有微薄的尊严与自由。柴米油盐、蝇营狗苟都不该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大江大海、绿野苍穹才是故乡。” 那条短信对苏忆北颇具私人意义,她一直存在手机里,时常翻出来看看,心中便有了力量与方向。也是受着师姐的影响,她毕业后选择跟着自己的心愿进了律所。工作起来虽然辛苦而忙碌,但那份成就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师姐研究生毕业的第二年便嫁给了她谈了八年的男友杜鹏程。杜师兄与田清师姐同级,是他们那届经管院的学生会主席。他来自农村家庭,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但本人十分努力且优秀,本科一毕业便顺利考进了一家国际知名的投行。同田清师姐的感情那么多年,也一直好得令人艳羡。 田清师姐的家里颇有背景,所以她的父母一直不同意她和杜师兄在一起。师姐奋力抵抗多年,恋情屡次由地上转入地下,可谓惊心动魄。以至于后来师姐每次同大家谈起来,都常常笑道,她和杜师兄不是八年恋爱,是八年抗战还差不多。随着时间久了,加上杜师兄超凡的人格魅力,田清师姐的家里便渐渐接受了他。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顺利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田清师姐的病房在住院部的三楼,苏忆北过去时杜师兄也在,正坐在床前一边帮师姐削苹果一边同她讲话。看见苏忆北,杜师兄和师姐都特别开心,忙迎她坐下。师姐刚生完宝宝,躺在病床上却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领导范,指挥杜师兄给苏忆北又是倒茶又是洗水果的。杜师兄乐呵呵的听她差遣,还一边开着玩笑对苏忆北说:“瞧瞧你师姐,我还真有点替我未来的女婿担心。” 一旁的师姐便喊他:“杜大头,这才什么时候啊,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杜师兄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诚恳的说:“我是担心,有我这么个完美的标杆立在这儿,我未来的女婿压力得多大啊。” 师姐笑着对苏忆北说:“你杜师兄进投行工作了这几年,什么本事都没长,就是这脸皮越来越厚了。” 苏忆北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开着玩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感觉自己也被那种浓浓的幸福感笼罩着。 从师姐的病房出来后,苏忆北正往楼梯口走去,却在走廊上听见一个护士小声问道:“谁在六楼住着啊,这么大手笔,整个楼层的vip病房就住他一个人。” 旁边的另一个护士答:“刚刚听王主任说,好像是陆氏集团的二公子。你记得去年他爹陆董事长在咱们医院住院的时候吗,那时候连五楼都被封了呢。” 她们一路说着话进了办公室,留下苏忆北呆愣着站在原地。 陆远扬病了?苏忆北简直无法想象。前几天见到他时他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可方才她明明听见那个护士说“陆氏集团的二公子,”那不是陆远扬还是谁。 苏忆北想着,觉得心乱如麻。她顾不上等电梯,便飞快的顺着楼梯跑上了六楼。刚一出楼梯间,她便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拦住了。苏忆北正着急的想解释,不远处的病房门打开了,乔伊从里面走了出来。 乔伊一回头看见站在走廊尽头冲她挥手的苏忆北,忙快步朝她走了过去。苏忆北一见着乔伊,便焦急的问她:“陆远扬怎么了,我听说他病了,还在这住院?”乔伊竖起食指对她做噤声状,拉着她走到了顶楼天台上。 宽阔的天台被建成一个露天花园,她和乔伊坐在花园一侧的藤椅上。不远处夕阳西沉,一群灰色的鸽子正朝着最后的晚霞飞去。 “是陆远扬不让我告诉你的,他怕你担心,”沉默了许久,乔伊开口对她说。 苏忆北的心里渐渐升腾起一股不安。她问乔伊:“陆远扬怎么了。” 乔伊望着苏忆北,缓缓说道:“其实,陆远扬有先天性心脏病。” 苏忆北竭力在自己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病的所有信息,半晌,她才呆呆的问道:“严重吗?我记得这个病如果不严重的话是不会致命的。” 乔伊低下头,轻声说:“挺严重的,陆远扬的妈妈当年就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她继续说道:“按照陆远扬的病情,三岁以前是做手术的最佳时间,可当年他妈妈一直带着他躲陆家的人,手里估计也没什么钱,就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一直到他九岁被接回来以后,陆伯伯才送他去美国做了手术。” “那次手术不成功吗,”苏忆北问。 “当时手术挺成功的,但是最近一次检查,他又开始出现心脏衰竭的迹象。所以专家组研究后,决定下周二再给他做一次手术。” “你能告诉我,手术风险大吗?”虽然害怕听到答案,苏忆北还是问乔伊。 分卷阅读25 乔伊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头对她说:“风险不大,但是有风险。” ☆、第二十章 偶遇 走出医院,苏忆北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消息中缓不过来。陆远扬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他那样一个人,一百米的泳道能一口气游四个来回,一场篮球赛打下来都不带喘气的,身材那样匀称,肌肉的线条紧实健壮,一看便是常年运动健身的人。那样的陆远扬,怎么可能会有心脏病。 可乔伊的神情在苏忆北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眼里的担忧,悲伤,甚至绝望,藏也藏不住。苏忆北一路往医院的大门口走着,脚步虚浮,心却越来越沉。 陆远扬不想让她知道,可如今她知道了,怎么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下周二陆远扬就要做手术了。乔伊说,手术有风险……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看到的墨菲定律,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停止了。心像冬日的草原般空旷寂静,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 她打了个寒战,接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把自己从那些悲观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拨通了陆远扬的电话。第一遍陆远扬没有接,她锲而不舍的接着打,第二遍终于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陆远扬懒洋洋的声音,一如往常。 苏忆北握着手机,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陆远扬的声音已再次传来:“苏忆北,我马上还有个局要去呢,据说到场的美女如云。你有话快说啊,别耽误我正事。” 苏忆北突然觉得鼻子发酸,慢慢的开口道:“你撒谎。” 陆远扬愣住了,隔了几秒钟,他才笑着问她:“我撒什么谎。”依旧若无其事,语气却没有了刚才那样松弛的腔调。 “根本没有什么美女如云的局。你心脏病复发,现在人在医院躺着,下周二就要做手术了,手术有失败的风险,要是失败了……”苏忆北说着说着,一下子蹲在路上大哭起来。 电话那头的陆远扬也急了,不停地安慰她:“苏忆北你冷静点,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北,小北,喂,苏忆北,我还没死呢,小爷我还活着呢,你这是哭坟呢,别咒我行吗?” 可苏忆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顾着嚎啕大哭。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时回头看她,她依旧不管不顾的哭着。陆远扬也不再说话了,耐心的在电话那头等她哭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的没有力气了,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啜泣声,陆远扬这才悠悠地开口道:“哭完了?” 苏忆北打了几个响亮的嗝,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嘴上依旧不饶人:“陆远扬,你……混蛋。你生病了,都不告诉我,你没把我当朋友。” 陆远扬好脾气的说:“行行行,我混蛋,行了吧。姑娘我求求你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苏忆北不理会他的玩笑。他那样没心没肺,抑或假装没心没肺的乐观,让她心里更觉得难过。渐渐平静下来后,她终于对他说:“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你不是要上班吗?哪来得及啊,”陆远扬说。 “这你就别管了。快说,你想吃什么,机会有限,逾期不候。” 陆远扬在那边想了想说:“那就吃饺子吧。要韭黄牛肉的,馅里不要放葱,得放新鲜的蒜苗。带过来的时候你记得把汤汁都滤干净了,不然饺子该闷坏了。还有,饺子皮你得自个擀啊,外面买的我可不吃,擀薄一点,才能包的皮薄馅大,吃起来才有那种满足感。” 陆远扬还在一边碎碎念着,苏忆北刚刚生出的耐心瞬间就被扑灭了。她冲着电话喊了一句:“陆远扬,你丫上辈子是唐僧吧,”迅速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苏忆北不到五点便起了床,用前一天已经在超市采购好的食材给陆远扬包了韭黄牛肉饺子。包好后她没有煮,直接撒上干面粉放进餐盒里,准备带到所里,中午用茶水间的电饭锅煮好给陆远扬带过去。 中午下班后,苏忆北将煮好的饺子放在餐盒里打包好,出了律所大门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便匆匆往医院赶去。到了住院部,她直接乘电梯上了六楼。楼层的保镖这回没有拦她,看见她后朝她微微颔首领她进去。 陆远扬的病房简直奢华的可以媲美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苏忆北进去的时候,空气中浮动着香薰灯熏出的淡淡的橙花精油的味道,陆远扬正穿着白色的病服靠在沙发上看温网的直播。 墙上的液晶屏出奇的清晰巨大,连莎拉波娃胳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苏忆北将手中的饭盒放在陆远扬面前的茶几上,眼睛却直直的盯着电视,感叹道:“陆远扬,凭什么你这儿的温网看起来也比我家的好看啊。这么清晰,估计去现场看也不过如此吧。” 陆远扬坐起身,伸手将茶几边上的饭盒拎过来,一边打开一边对她说:“我是俱乐部会员, 分卷阅读26 这个是要付费的,当然清晰了。” 苏忆北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见莎拉波娃的身材和长相,忍不住啧啧称赞。她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凑过去拍着陆远扬的肩膀说:“陆少爷,您这哪是住院啊,简直就是来度假的。” 陆远扬没说话,笑着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苏忆北直勾勾的盯着他,等他把饺子咽下去后殷切的问道:“味道怎么样。”陆远扬挑了挑眉毛说:“马马虎虎吧。” 苏忆北有些恼了。忙了一大早,牺牲了无比宝贵的睡眠时间给他包的饺子,就换来这么一句评价。她从陆远扬面前一把抽走饭盒对他说:“那你别吃了,我还饿着呢。”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里的饭盒又被陆远扬抢了回去。陆远扬气定神闲的吃着饺子对她说:“饿了啊,想吃什么,一品官燕还是澳洲龙虾啊,我叫他们立马给你送过来,”说完转过头,微微靠近苏忆北,看着她说:“但这饺子啊,你一口都不能动。”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女子走了进来。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长的气宇轩昂,挺拔俊朗,眉宇间的英气隐约跟陆远扬有几分相似;而那个中年女子却看不出年纪,虽然眼睛里透着岁月的风霜,但保养的十分得当,皮肤依然紧致白皙,一身donnakaran的雪纺长裙衬得她身段苗条有致,气质出众。 苏忆北一抬头看见俩人,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陆远扬却依旧坐着,头也不抬的吃着饭盒里的饺子。苏忆北伸手戳了戳他,陆远扬这才懒懒的放下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了句:“来了。” 俩人看上去却似乎并不生气。那个中年女子微笑着走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看了一眼苏忆北对陆远扬说:“有朋友来看你呐,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陆远扬没有接话,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悠悠的喝着水,良久的沉默让空气再次陷入尴尬。苏忆北见状,急忙乐呵呵的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苏忆北,是乔伊的大学同学,跟陆远扬也是好朋友。” 那女子听完后微微笑了笑,对苏忆北说:“你好,我是陆远扬的妈妈。”苏忆北愣住了,还未在大脑里反应过来,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位男子已朝她伸出了右手,彬彬有礼的说:“你好,我是陆远航。” 同苏忆北握完手后,男子也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苏忆北小心翼翼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后,看着眼前气氛微妙的三个人,再想起方才的话,这才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其中的关系。 她以前听说过陆远扬有个哥哥,而陆远扬的亲生母亲早已去世。那么眼前这位女子便应该是陆远扬的继母,而那个男子就是陆远扬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从陆远扬的表情和行为看,他同他哥哥和继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有些敌对。苏忆北不禁联想起以前看过的tvb里讲豪门恩怨的电视剧,大多都是这种组合。最终为了争夺家族企业和遗产闹的天昏地暗,甚至血光四溅的都有。坐在那样复杂诡异的气氛之中,苏忆北觉得自己的脊背有些发麻。 陆远扬的继母关切的询问着陆远扬的身体状况,脸上一直带着和蔼的微笑。陆远扬却并不看她,只盯着墙上的电视,回答的也是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而一旁的陆远航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到最后,苏忆北觉得尴尬的实在呆不下去了,便站起来说:“不好意思,你们先聊,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还未等陆远扬开口,一直沉默着的陆远航已经站了起来,对苏忆北说:“苏小姐你坐吧,是我们该走了。看到远扬的状态不错,我们就放心了,”说完便和陆远扬的继母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走出病房以后,苏忆北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倒在一侧的长沙发上。她缓了缓,爬起来对陆远扬说:“你哥和你后妈人看起来都不错啊,对你也挺好的,你干嘛一直臭着一张脸。” 陆远扬的唇角微微勾起一边,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望着她语气冰冷的说:“你知道什么,肤浅。” 苏忆北冷不丁被他呛了一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对人家的家事随便置喙的确是自己的不妥,便不好再说什么,站起来从桌上拎起自己的包对陆远扬说:“我去上班了。剩下那些饺子应该已经凉了,你想吃的话热一下再吃,不想吃的话就倒掉吧。”说完走出病房,帮陆远扬轻轻掩上房门后转身离开。 陆远扬盯着饭盒里那几个早已黏在一起的饺子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坐起身,拿起筷子将它们一个一个的吃完。 ☆、第二十一章 裂帛 陆远扬的手术时间安排在周二上午九点。那天苏忆北本来是打算请假去医院的,陆远扬死活不让她去。她在所里呆了一个上午,始终觉得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的,还是向覃律师请了假赶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站着许多人,有那天在病房里见到的陆远航,还有陆远扬的继母,而那个一直站在众人中间沉默 分卷阅读27 不语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陆远扬的父亲陆庆鄞了。出了电梯苏忆北远远地看见,觉得自己不好过去,便还是给乔伊打了通电话。 乔伊正在一旁的休息室里坐着,一接起苏忆北的电话,便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的问道:“手术做完了吗,陆远扬的情况怎么样?” 乔伊说:“手术刚刚做完,主刀的医生说很成功,现在就只等着麻药褪后的苏醒了。” 那一刻苏忆北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么多天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沉甸甸的落地了。她挂掉电话后走出医院,也没有回律所,而是搭了很远的车去昌平那边的农家乐买了只又肥又大的土鸡,打算给陆远扬煲汤喝。 那只土鸡在高压锅里炖了整整五个小时,到最后香味浓郁的站在一楼的楼梯口都能闻见。到了晚上八点,万家灯火都亮了起来,苏忆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陆远扬该醒了,便试着给他发了条短信:我炖了鸡汤,你要不要喝。 陆远扬很快就回了过来:赶紧的,碗筷伺候。 苏忆北从厨房拿出一只特大号的保温桶,将鸡汤全部倒了进去。那个保温桶还是去年覃律师的爱人坐月子时覃律师专门托人从国外带的。买回来后,覃律师才发现自己不会煲汤,于是那项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苏忆北头上。那一个月她每天下午下了班便开始煲汤,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几乎煲了个遍,然后赶晚上十点以前当宵夜给覃律师的爱人送去月子中心,风雨无阻。后来出了月子以后,覃律师便把那个特大号的保温桶送给了苏忆北,以资鼓励。 陆远扬看见那个保温桶时也吓了一跳,躺在病床上眼睛都直了:“苏忆北,你没事吧,怎么把你家高压锅都抱来了,门口那几个保安没把你当神经病给轰出去啊。“ 苏忆北见他刚做完手术,也不与他计较,抱着那个保温桶雄赳赳气昂昂地放在陆远扬的床头柜上,然后转身去套间的厨房里拿了副碗筷和勺子出来。保温桶的盖子一打开,鸡汤的香味便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垂涎欲滴。苏忆北咽着口水给陆远扬盛了一碗,看着陆远扬岿然不动的躺在床上,才想起手术的切口刚刚缝合,他现在肯定是不能动的,于是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陆远扬眯着眼睛喝着汤,一副很享受很臭屁的样子,对苏忆北说:“不错啊,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看来后半生有着落了。” 苏忆北凶巴巴的对他说:“喝你的汤吧,不用你操心。像我这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想追我的男人早都排到外太空了。” 陆远扬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怎么还一直单着啊。” 苏忆北答道:“我这叫宁缺毋滥,懂吗。” 陆远扬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表情无波无澜。苏忆北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时,他默默地收回目光,像一个很乖的小孩子一样安静的喝着汤。 不过一周的时间,陆远扬的脸明显瘦了一圈,衬得五官更加棱角分明了。头发也剪了,剃成短短的圆寸,活像个俊俏的小和尚。整个人清减下来以后,苏忆北突然发觉原来陆远扬不说话时也喜欢皱眉,连喝汤的时候眉头都微微蹙着,眉心印出一道浅浅的川字,让她蓦地想一个人。 恍神的片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苏忆北放下碗和勺子掏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只是一个电话号码,但那串数字却让她一瞬间定格在那里。 她记得,那是林江的电话号码,确切的说,是林江高中时期的电话号码。高一那年林江过生日,她用自己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给林江买了部黑白屏幕的诺基亚,当时去移动公司办的那张电话卡就是现在这个号码。 这个号码她曾经拨过无数次,所以深深地烙在脑海里。后来她与林江再无联系,而林江去美国读书又回国创业,辗转多地,期间也数次换了号码,她以为这个号码早就成为了空号。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放在屏幕上的大拇指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滑动接听。手机还在不停的响着,一旁的陆远扬问道:“不接吗。”她望了他一眼,抬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您好,请问是苏忆北小姐吗?”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说:“哦,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方说道:“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在我们酒吧喝醉了,他的手机也没电了,我们就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现在这部手机。因为上面只存了您一个人的号码,所以就冒昧的给您打了过去。” 苏忆北听完后,怔忪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听筒里又传来声音:“喂,请问您在听吗?”她应了一声,想了想,终是开口道:“麻烦您把酒吧地址发过来,我过去接他。” 挂掉电话后,陆远扬躺在床上眼睛微阖,像是在酝酿睡意。她犹疑着开口对他说:“我一朋友喝多了,我得去接一下他。” 陆远扬没有睁眼,轻声说了句:“嗯,你去 分卷阅读28 吧,我也困了。” 苏忆北站起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盖好后放进厨房,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病房,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那是位于工体附近的一家清吧,苏忆北从医院赶过去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酒吧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一进门,她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吧台上喝的不省人事的林江。她走上前去从林江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他的车钥匙,和酒吧的两个服务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架到车上。等她坐到驾驶座上关好车门后,林江已经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此起彼伏。 她转过身拍了拍林江的胳膊问他:“你住哪啊。”他闷哼一声,重重的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她使劲的摇了摇他,他却连一点声响也不发出,再无反应。 苏忆北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想了一会,终是将车子发动,朝她住的地方开去。 她将车一路开进小区停在楼下,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江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朝楼上挪去。 打开家门后,她小心翼翼的将林江放到卧室的床上,先把他身上的外衣脱掉,然后从卫生间里端了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又将他的鞋袜脱下来给他洗了脚,盖好被子后才关门离去。 洗完澡,苏忆北给自己抱了床被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太软了,整个人都沉沉的陷下去,睡意却迟迟不肯来临。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辗转反侧许久,最终在强大的疲倦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夜里,她睡得不很踏实,隐约听见卧室里有响动,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缓了缓,然后起身趿着拖鞋朝卧室走去。 推开门,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的透进来,林江身上的被子早已被他掀开来堆在一角,整个人微微蜷缩着。他大约喝得太多了,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也紧锁着。苏忆北轻着步子走进去,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东西。低头,才发现他脱下来放在枕边的那件西装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将外套捡起来,一个小小的硬物突然从里面掉了出来,重重的砸在地板上。 那是一台手机,深灰色的,早些年最普及最便宜的那款诺基亚,却是她曾经送给他最贵的一件生日礼物。她缓缓蹲下身子,将那只手机捡起拿在手上,翻到通讯录那一栏。点开,里面只有三个号码,分别是:苏忆北1,苏忆北2,苏忆北3。 那是她从高中到现在工作后用过的三个号码。她呆呆的盯着那几行字,幽蓝色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略微刺目的光。而她的眼眶潮湿,视线也渐渐开始涣散。 一旁,躺在床上的林江突然喃喃的开口道:“小北,我难受。”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的滴在了手机屏幕上,晕成一块清晰的水渍。许久,她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借着从客厅里透进来的微光,最后望了他一眼。然后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因为用了多年、四个角的漆都被蹭花了的ipod,轻轻走出卧室,合上房门。 ☆、第二十二章 旧梦 好多年了,她上次和林江这样近的呆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她记得最美好的时光,记得所有细枝末节的心跳、快乐、感动,记得那些最浓烈的爱与最激烈的争吵,唯独记不起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刻。 可是现在,事隔多年以后,在那样毫无防备的深夜里,她竟慢慢的想了起来。就像是四维空间里正在平行发生的事,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中,排山倒海而来的,仿佛又是那个日光暗淡、天阴欲雨的九月。 那是高三刚刚开学不久的一天。补了一个暑假的课,按照惯例,江北一中开始了毕业班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在那之前的分班考试中,苏忆北十分侥幸的以倒数第五名的成绩分进了文科重点班,拖后腿的当然还是万恶的数学。当时为了方便管理,学校统一规定所有的高三学生必须住校,于是那个漫长而炎热的暑假苏忆北和林江几乎都呆在学校里没有回家。 那两个月的时间,林江每晚下了晚自习后都会从理科重点班所在的那栋主楼上抱着课本和卷子去苏忆北班里给她补习数学。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林江都会帮她把数学成绩补上去,所以即使一百五十分的卷子她连一半都考不到,她也一样不紧不慢,有恃无恐的。 补习了两个月后的那次摸底考试,苏忆北的数学成绩果真考到了三位数,也第一次跻身年级前十名。得知成绩那天,她整整激动了一个上午,终于在中午放学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去了趟班主任的办公室请假回家。那个年轻的女老师也为她的进步感到开心,准了她半天的假,让她回家和妈妈吃个午饭,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顾不上通知林江,苏忆北拿到假条后直接奔去自行车棚,骑了自己的自行车便冲出了校门。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远处的天边轰隆隆的滚着铅灰色的乌云,眼看下一秒就 分卷阅读29 是一场瓢泼大雨。可她的心情却无比晴朗,飞快的蹬着自行车一路前行,脚底轻盈,丝毫不觉的累。 她们家住在一楼。到家后,她将自行车放在楼梯口的屋檐下停好,顺势朝厨房的窗户里望了望,并没有看见妈妈的身影。她踮着脚尖走上楼,掏出门钥匙轻轻转动,打开了锁。 门内,客厅里空荡荡的。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穿堂而过的风吹动着窗帘微微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轻声唤了声妈妈,无人应答。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主卧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那声音十分陌生,却夹杂着令人不安的暧昧。 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渐渐往外盗汗,校服里套着的棉质短袖湿湿的黏在背上,让她难受。她屏住呼吸,提起步子缓缓超主卧走去。门并未关实,虚掩着一条缝,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两具*的身体正毫无缝隙的纠缠在一起。她看见母亲白皙的面庞泛着萎靡的潮红,双目迷离,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而伏在她身上的肆意进攻的那个男子,苏忆北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那是林江的父亲——林广茂。 她猛地往旁边闪了一步靠在墙上。卧室里的声音还在传来,到她的耳朵里却渐渐远了,整个脑海里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的一切也恍惚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竟已走出家门,被推挤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一刻,她像失了魂魄般站在街头,不知该往哪走。世界那么拥挤,那么喧嚣,却没有一个能收容她的地方。眼前那一幕像过电影般不断在回放,她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可那些肮脏的画面却愈发像野草般肆意疯长。 到最后,她终于没忍住,扶着路旁的一棵树翻江倒海的呕吐起来。胃吐空了,连胆汁都要被吐出来,整个身体里空空如也后,她终于流下泪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父亲去世后的那些日子,好像将她一生的眼泪都耗尽了。 她一个人蹲在那里,腿脚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也没有起身,只是一直流着眼泪。渐渐的哭累了,她红着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开始想,许多事情终于在她的脑海中被拼凑起来,成了完整的前因后果后,她的心里只剩下彻骨的恨意。 她想起去年,母亲去找过林广茂,想重新回到矿区的子弟学校去教书。那时的编制越来越严,想要重新回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期间只隔了一周的时间,母亲就得到了工作机会被聘用了。 父亲去世以后,厂里本来只有一次性发给家属的赔偿金,身为矿务局局长的林广茂多方周旋,最终帮她和母亲要到了每个月发放的家属补助金。她一直记得那是身为父亲老同学的林叔叔的宅心仁厚,体恤她和母亲这对孤儿寡母,却远远想不到,他内心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而林广茂和郝红梅这么多年的貌合神离,以及形同虚设的婚姻,更是将一切事情都串联的合理起来。 苏忆北冷冷的想着,最初只是咬牙切齿,到了最后双手都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她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身上的校服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腿上传来巨大的酸疼让她站都站不稳,可她只是定了定,然后抬起脚往前走去。 另一边,挂掉电话的陈书芸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窗外暮色四合,整个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眼看就要陷入沉沉的黑夜。陈书芸的耳边还在响起刚才那通电话里小北的班主任的声音:“苏忆北这次考了年级第十,进步特别大,我就给她批了半天假让她回去一趟,可是到现在她还没有返校……” “她上午一放学就走了,十二点多就该到家了吧……哦,身体不舒服是吧,那您让她好好休息,明天要续假的话麻烦您来趟学校办个手续,高三了嘛,学校管的比较严……” 十二点多,那个时间,陈书芸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僵直着身子坐了半晌,屋里的光线一点一点消失后,巨大的耻辱感渐渐被更大的一股恐惧淹没 她突然从沙发上猛地起身,拿起钥匙和钱包,换了双平底鞋匆匆往外跑去。一出小区门,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顺着满城的街巷一条一条开过去。她的眼睛在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潮和车流中搜寻着女儿的身影。江北一中的校服是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在人群中十分显眼,陈书芸扒着车窗努力睁大眼睛,一个背影,一张面孔也不放过。 整整两个小时,陈书芸觉得自己被那股恐惧和焦灼榨的精疲力竭,嗓子都干涸的像沙漠一样。下了出租车,重新站在小区门口后时,她虚弱的几乎昏过去。 不远处停着一辆粉色的自行车,自行车旁是小区的小花园,花园的水泥台阶上正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乌黑的头发被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头绳上还缀着一个银色的小兔子。陈书芸望着她,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慢慢的攥紧了。她脚步虚浮的走过去,近乎呢喃的唤了声:小北。 苏忆北抬头望了一眼母亲。头顶的路灯刚刚亮起来,一仰头逆着光,她只看得清她的轮廓,熟悉又陌生。听见母亲唤她的名字,她没有应声,只是从台阶上坐 分卷阅读30 起来,推起面前的自行车,慢慢朝家里走去。 一回到家,苏忆北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转身关上房门。陈书芸在外面叫了几声她的名字,语气近乎请求,见她没有回答,便开始拍门。刚拍两下,房门猛地被打开来,苏忆北站在门口冷眼望着她。陈书芸从未在女儿脸上见过那样陌生的表情,那表情里不仅有伤心,愤怒,甚至还有恨。陈书芸的手停在半空中,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北,你听妈妈解释。” 苏忆北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好,你说,我听着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陈书芸急急的说。 “那是什么样,妈,你说说看,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你和林江他爸只是碰巧在做什么有益身心的运动。” “小北,”陈书芸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了:“你不要这么刻薄。” 刻薄,苏忆北冷冷的笑出声来,到底是谁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她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她忍过来了;父亲去世不过两年,她就在今天下午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和别人上床,那个别人还是自己坚定了十七年想要嫁的那个男生的父亲,是她在过去的岁月中唯一坚持的梦想,可是就这样轻易被毁掉了。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现实将她凌迟的遍体鳞伤,她也不能还手,只因伤害她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如今这个人告诉她,你不要这么刻薄。 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被牢牢的包裹上了一层石头,冰冷坚硬,也开始无坚不摧。她没有说话,转身打开衣柜,拎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飞快的收拾东西。 “我要去上海,今晚就走。你打电话联系舅舅,让他尽快帮我找间学校。这个房子我呆不下去了,江北我也不想再回来了。你明天就去学校帮我办转学手续,”说完,她看了母亲一眼,对她说:“不要告诉林江。” 坐在去上海的那趟列车上,她用那只ipod听了一路的歌,也流了一路的泪。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在那场仓皇的逃离中,一同告别的,除了不忍卒读的往事和回忆,还有她所有的爱情与梦想。 夜更深了,那辆列车一路前行,终于来到此刻。 苏忆北坐在沙发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她将手边的ipod重新打开,给自己戴上耳机。音乐在耳边徐徐流淌出来,在那样庞大的寂静中听的丝丝分明,是一首上次她失眠时听到一半的老歌。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还是会惦念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 也让我牵挂……” 张艾嘉温柔的嗓音里,她伸出胳膊缓缓抱紧自己,心中却在一刀一刀的斩断着过去。 ☆、第二十三章 我们回不去了 林江醒在一个热气刚刚开始弥漫的初夏清晨。房间大约有些年份,墙纸微微泛黄,但收拾的清爽干净,连他身下的床也散发着馨软的味道。窗外是一株茂盛的法国梧桐,熹微的晨光正悄悄爬进来。正对着的那扇窗户没有完全关上,忽远忽近的传来外面街市上的喧嚣声。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脑袋里依然只有一片混沌,像是失忆一般,完全记不起昨晚发生过什么。 他挣扎着起身,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缓了缓,下了床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阳台上的厨房里,光线饱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苏忆北穿着寻常的棉质t恤和家居裤,在一大堆锅碗瓢盆前游刃有余的来往。看见他起床了,她回过头淡淡的冲他笑了笑说:“起来了,洗漱完吃早餐吧。” 日光将她的剪影烘托的像油画般,显得那样虚无缥缈,令他觉得不真实。直到他洗漱完坐在餐桌前,依然没能从眼前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困顿中挣脱出来。 苏忆北在厨房和餐桌穿梭着,很快便摆好了碗筷,将饭菜和熬好的粥端到桌上。林江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却一秒也没离开过她身上。 坐回餐桌前,苏忆北伸手盛了两碗粥放在她和林江面前。淡青色的瓷碗里冒着白色的热气。感觉到那温度和饭菜的香味后,他终于确认眼前这一切,不是梦。 林江终于开口道:“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昨晚你喝多了,酒吧的服务生打了电话给我,”苏忆北回答的简短平静。 林江蓦地想起刚刚在床头柜上看到的那部灰色的诺基亚,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踟蹰片刻,脑海里却整理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最后只是说:“麻烦你了。” 苏忆北没有接话,给自己的白粥里盛了半勺糖放在里面慢慢的搅动着。老式的住宅楼隔音不好,楼下有人在看电视,那声音隔着楼层传过来变得分外模糊,像是旧上海的留声机里发出来的,透着人世沧桑的味道。 桌上放着两盘菜,一盘凉拌三丝,一盘干煸豆角。林江夹了一筷子放进面前的盘子里,苏忆北抬起 分卷阅读31 眼看了看他说:“放心吃吧,没放香菜和蒜。” 林江看向她,目光深邃:“你还记得。” 苏忆北淡淡的笑了笑:“那么多年了,这点记性还是有的。” 他坐在那里牢牢的望着她,连呼吸都要停滞了。自从她走后,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遗忘,放下,只有那样,生活才不至于沉入茫茫黑暗之中不见希望。可这么多年的努力,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又轻而易举的将他打回原形。 他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小北,我……” 未等他说完,她开口道:“林江,今天这顿饭以后,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心里的那个刚刚升腾的热气球“嘭”的一声爆炸,整个世界骤然万籁俱静。 他定格在那里,许久,挣扎着缓缓开口道:“为什么。” 这三个字他等了八年,也煎熬了八年。他曾经想过,一定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苦衷她才会突然离开,所以当他再次遇见她以后,当他发觉自己的爱情与思念并未因岁月流逝而消耗一分一毫,反而更加深入骨血后,他已然决定,什么都不再过问,只要她愿意回来,他不问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一切从头来过。 可是刚刚那一刻,当所有的希望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后,他能做的,竟然只是祈求一个理由。 苏忆北平静的望着他,语气亦是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遥远的前尘往事。 “爸爸去世以后,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从前的我活的太卑微了,只懂得跟在你身后,努力接近你,把你的生活变成我的生活,把你当成我的梦想。可是我后来才明白,那不是爱。林江,你太耀眼了,而我努力接近你才能获得一点存在感,以至于我卑微脆弱到被现实一击即碎,没有任何抵抗力。那段日子我挺过来了,也决心不再回头了。我想往前走了,你明白吗?所以,请你也好好过你的生活,请你…忘了我。” 林江听完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他想起书里面描绘心痛的一个成语,万箭穿心,他从前只觉得夸张。那一刻,他才知道,那种真正的心痛,何止是万箭穿心可以形容的,仿佛是有人将你的心一片一片凌迟后,还要搅碎了揉烂了扔在荒原之中。 可是他开不了口,他只是望着她。这个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姑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心如刀绞,多么痛不欲生,有没有一分一秒的在乎过他的感受。 早该放手了,可是在最后一刻,他竟还是将仅有的自尊抛在脚下,一字一顿的问她:“苏忆北,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轻轻地、却不带迟疑的,摇了摇头。 林江的唇角微微勾起,缓缓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从卧室里拿了他的外套走出家门。苏忆北一直坐在原位,听见他打开家门,走下楼梯,然后楼下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那些声音都渐行渐远后,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恍惚间,苏忆北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她总是笨手笨脚的,所以每次上体育课玩跳皮筋时,由两个代表猜拳选队员,她总是被挑剩下的那一个。如果那天的人数是偶数,到最后不得不接受她的那个队伍的队员都不情不愿,怨声哀哉;如果是单数,那么不被选中的那个人永远是她。 她曾经无数次的怀抱希望,希望自己不要做最后被剩下的那一个,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事隔那么多年,她早已忘了那个游戏怎么玩,却一直记得那种空荡荡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那种感觉在那一刻,又一次铺天盖地而来。她放开了林江,也终于将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她做了最艰难,却是不得不做的决定。趁感情还没有覆水难收,趁林江还不知道一切,趁还没有更多的人卷入那场陈年的伤害,她只能选择这样结束。 她慢慢的伸出手,在木质的餐桌上,用指甲一点一点的刻出“林江”两个字。然后,再一点一点的用指尖将那两个字抹去。凹凸不平的印迹依稀可辨,却无人知道那里曾经留下过什么。 ☆、第二十四章 冤家路窄 乔伊推开门时,陆远扬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鸡汤味,她耸耸鼻子闻了闻,问道:“谁给你煲的汤啊,这么香。” 正坐在病床上看书的陆远扬头也没抬对她说:“昨天苏忆北送来的,厨房里还有,你喝点。” 乔伊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又朝厨房里望了望,一眼便看见那个巨大无比的保温桶,惊叹道:“苏忆北怎么连她家锅都给你端来了。” 陆远扬这才抬起头,笑着说:“你没看见她昨天进来那个样子,跟愚公移山一样,我真是好奇那傻丫头瘦胳膊瘦腿的,哪来那么大劲。” 陆远扬说话时一直泛着笑意,脸上还有乔伊很陌生的一种表情,像是——宠溺。乔伊怔了怔,掩过自己心头刚刚浮起的那股复杂的感情,坐在一角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 分卷阅读32 ,一边和陆远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期间乔伊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她目前主管的东澜实业上海分公司打来的。因为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照顾陆远扬,公司那边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了,实在拖不了的副经理便只能打电话向她请示。 那通电话打了很久,乔伊就坐在隔壁一间空着的病房里,让司机拿了平板电脑过来,一边对着电脑看报表,一边同经理讲电话。 挂掉电话后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一点。她想着陆远扬这会该睡午觉了,便蹑手蹑脚的推开了病房的门。谁知里面正言谈甚欢,门一打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一个人回过头看她,那眉眼,和那张永远有棱有角的脸庞,让乔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汪毅似笑非笑的冲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终于被我逮到你了,可嘴上还是无限彬彬有礼:“乔小姐,别来无恙。” 靠在床上的陆远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自动忽略掉乔伊朝他投射过去的恶狠狠的目光。乔伊只得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说:“汪总您好啊,好久不见。您先坐着,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说罢便拎起沙发上的包准备往外走。 汪毅已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西装说:“正巧,我也准备走了。远扬大病初愈的,得好好休息,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说着,他走上前去,打开房门对乔伊说:“乔小姐,请吧。” 乔伊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脸上却依旧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穿过走廊,站在电梯里,走向医院的停车场时,他们都一路无话。当乔伊看见自己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近在眼前时,她在心里几乎要长长地舒一口气了。也是,她和汪毅萍水相逢,虽然以前做过点对不起他的事,但以他的体格和肚量,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以前大概是自己错怪他了。 于是乔伊转过头,带着无比诚恳的笑容对他说:“汪总,改天有时间咱们再约,”指了指一旁自己的车:“今天我就先……” 未等她说完,已经被汪毅像拎一个小鸡仔一样拎进了旁边的另一辆黑色suv里。那辆车就停在乔伊的那辆保时捷旁边,门一打开,乔伊就被汪毅一把扔在了副驾驶座上。 汪毅坐上车后猛地关上车门,然后动作熟练的发车,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便飞快的驶出车库。坐在一旁的乔伊这才从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大声冲他吼道:“汪毅,你发什么神经,老娘不坐你的车,停下,我要下车。” 汪毅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也不理她在一旁的怒气冲冲和张牙舞爪,径自往前开着。乔伊喊了一路,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就差伸手去抢方向盘了,渐渐累的蔫了下来,这才想起包里还有手机,急忙掏出来准备打电话。还没回过神,刚拿在手上的手机已经被汪毅一把夺了过去,朝后一扬手便扔在了后备箱里。 乔伊呆呆的坐在那里,这才有些怕了。那天的北京奇迹般的没有堵车,汪毅的车一路开过去,全程都是绿灯,畅通无阻。车很快就上了北五环的高架,眼看着是往怀柔去的方向。四周的车辆渐渐少了,乔伊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往车窗上靠。直到她透过玻璃看见路旁那个巨大的指示牌后,才转过头弱弱的问汪毅:“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哪啊。” 眼前这人力大无比又脾气暴躁,硬拼是肯定拼不过的。乔伊什么特长都没有,就是能屈能伸,擅长迂回作战。她打算先安抚一下汪毅的情绪,然后见机行事。最好是能与他谈判成功,大家握手言和。实在不行也得让他放松下来,好瞅准机会开溜。 见汪毅没有理她,乔伊转而用一种更加可怜兮兮的语气对他说:“有话咱们好好说嘛,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有必要搞得这么严肃吗?弄得人家都有些害怕了。” 汪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弧度,似笑非笑:“怕了?您还知道怕,早干嘛去了。乔小姐,在法国那时候您是怎么用尽浑身解数勾搭我的,在瑞士的时候又是怎么巴巴的求我的,回国以后您又是怎么对我的。您有能耐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怕呢。这才哪跟哪啊,您就怕了?” 原来这家伙都记着呢,乔伊在心里犯了个嘀咕,嘴上依旧不打怵:“您说这话可就对我太不公平了。虽然我骗了你,可是远大在欧洲那单生意能谈拢,我也是出过力的。要说我唯一值得道歉的地方,不过就是让您在朋友面前出了点丑。可是如今这gay多时髦啊,出个柜不丢人;再说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没有第二取向啊。换个角度想,我这也是在帮您呢。” 听着她的振振有词,汪毅也不恼,猛的打了把方向盘将车驶入超车道上,然后给足一个油门,汽车便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朝前驶去。 路旁的树木和农田飞快的从车窗外划过,成了一道道轮廓模糊的幻影。乔伊看着汪毅灵活的超车,然后接着加速,继续赶超前面的车,不由得握紧了身上的安全带。她不是胆小的人,可如今这个疯子在这样车流高峰的时间,把车在京承高速上开到了170码,完 分卷阅读33 全无视两旁的限速牌和不停闪动的摄像头,简直是不顾死活。她过往的二十多年虽然过得不咸不淡,可是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以这么丢人的方式死亡——富二代在高速路上飙车惨死,随行女子横尸街头。 可汪毅连她理都不理,只专注的目视前方,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有种不怒自威的力量。乔伊望了望他,张开口,又默默地把所有话憋回肚子里,往座椅后面再靠了靠,双手把安全带抓的更紧一些。 ☆、第二十五章 许愿池旁的邂逅 汪毅在生气什么呢。 去年十月,远大刚刚在瑞士成立了分公司,主营项目是国际物流。欧洲都是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无比排外,当国内的企业连在欧洲做实业都接连惨败时,他剑走偏锋,毅然决定让远大物流进军欧洲市场。 物流直接与国内的公路、铁路和航空挂钩,这是一般国家都不肯让外人染指的国家命脉。汪毅明白这是块最难啃的肥肉,但更大的风险便意味着更大的机会,只要他拿下了经营权,有了欧洲市场这块金字招牌,往后远大进军美国,进军澳洲都将轻而易举。 他带着远大最精锐的班底和最专业的律师团队过去,准备了一场硬仗要打。头一个月的时间,他昼夜颠倒连轴转,整个人透支到了极点,终于搞定了最难搞的欧盟委员会,从欧盟的交通部那里拿到了批准文书。接着便是每个国家各个击破的环节。 当汪毅在自己位于苏黎世的湖畔别墅里度假,准备休养生息放空自己,好投入接下来更加严酷的战争时,远在国内的父亲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乔向东的女儿乔伊要来瑞士度假,托他照顾一下。 挂掉电话后,他不由得冷笑起来。果然是乔向东的作风,为了生意无所不用其极,卖女儿都卖到这儿了。 汪毅一贯看不起乔向东,从他早年娶了许若澜入赘到许家,靠着许家强大的财力和背景一路扶摇直上,达到目的后又与许若澜离婚,到他的平日里的为人处世,再到他在生意场上不入流的手段,各个他都看不上眼。可偏偏乔向东与父亲认识多年,关系也一直不错,汪毅碍于情面,也只得在表面上假装敬重他。 至于乔伊,他之前在一个朋友的局上见过她一次,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眼,不过他记得,姑娘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腰细腿长的,这么被她爹白白送上门来,想一想,自己倒也不吃亏。 乔伊是第二天一大早到苏黎世的飞机,汪毅派了司机去接,结果到机场后,司机却打回电话说没接到人。他知道不会出什么事,估计是小丫头片子正跟他玩心眼呢,他也懒得去找她,只等着她主动找上门来。 过了两天后,乔伊才打来电话,约他去布尔克利广场旁的一家咖啡店坐坐。他如约赶去时,乔伊已经到了,正坐在落地窗旁的一张小圆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 入了十一月的苏黎世已经很冷了,但咖啡厅里暖如春日。乔伊的呢子大衣被她脱下来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腿上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着一双驼色的雪地靴,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留学生。汪毅盯着她看了一会,直到她转过头注意到站在门口吧台旁的他,挥挥手冲他打了个招呼,他才慢慢悠悠的朝她走去。 他见过女人使出的各式各样的招数,眼前这个乔家大小姐,若不是毫无城府,便是功力老道,心机颇深。他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乔伊拿起桌上的银壶给他倒满一杯,他扫了一眼,白色的骨瓷咖啡杯里淡青色的液体,上面还飘着一片被水冲的舒卷开来的茶叶。他微微笑了笑:“竹叶青?” 她拿着壶的手顿了顿,抬头问他:“你认得?” 他没有回答,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她接着说:“这两天在瑞士吃了太多奶酪和黄油,觉得不消化,咖啡什么的实在喝不进去了,就自己带了点茶叶过来让老板泡上。” 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典型的北欧男子,金发碧眼,高大英俊。乔伊一边同他说着话,还一边朝吧台的方向微笑示意,汪毅回过头去,发现那个男子正站在吧台后面,满眼柔波荡漾的看着乔伊。 这么快连洋人都搞定了,看来这回还真是棋逢对手了,汪毅想。 慢慢的将手中的一杯茶喝完后,乔伊这才说明来意:“汪总,我知道你最近正在忙远大在欧洲建分公司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麻烦您。我爸他就是小题大做,觉得我一个人来欧洲玩他不放心,才拜托汪伯伯给你打了电话。我在这边的同学和朋友都很多,我也一个人散漫惯了,所以你不用管我,安心的去忙公司的事吧。” 这么快就显示自己的大度,声明彼此的距离,还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她爹送她来欧洲的真实目的用一个旅行一带而过,果真是很沉得住气啊,懂得化骨绵掌,以退为进。 汪毅不动声色,淡淡的笑了笑说:“本来乔叔叔拜托的事,我是应该恪尽职守的。不过我这段时间的确很忙,估计也照顾不周,既 分卷阅读34 然乔小姐也这么说,那就依你的意思。在欧洲期间你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很乐意效劳。” 乔伊听罢眉目舒展,稍稍往前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别让我爸知道。” 汪毅笑了笑:“当然。” 一周后,各方要员的会晤时间都联络好后,汪毅又开始投入一场场谈判与博弈当中。一些程序上的事还有政府方面需要过的手续自有手下的一帮人去办,不过全世界走到哪都一样,手续办完了,程序走完了,批不批,拿不拿得到经营权,就得看你能不能用你的人格魅力或者利益诱惑攻陷那个管事的了。 这其中最难打的仗在法国。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国家的自由与浪漫,却不知道这个国家国人的傲慢与锱铢必较。同法国大区议会议长让.保罗的会晤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汪毅在这期间去了意大利将特许经营权的事情谈拢了,又绕道去了趟西班牙,直到一周后赶回瑞士,坐车路过法瑞边境小城依云时才接到保罗的秘书本沙明先生的电话。 依旧没有约到一次单独的晚餐。保罗先生邀请汪毅周五晚上去巴黎参加一个法国商会举办的晚宴,他将会在那个晚宴上出现,届时可以和他有一些言简意赅的谈话。 参加晚宴得有个女伴,不是为别的,就为了避免在这种场合一个人来来往往的尴尬,也好同别人谈话时软化一下气氛。 汪毅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段时间正是巴黎的秋冬时装周,国内那么多女明星,基本全涌来了巴黎,争相斗艳的,到时候提前半天随便联络一个就好。 周五那天一大早,他从苏黎世的别墅出发,坐车穿过绵延的阿尔卑斯山谷和莱芒湖,到了中午顺利抵达巴黎。 时间尚早,他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一边看文件,一边用一些简单的午餐。期间他漫不经心的朝窗外看了一眼,窗户正对着的那个许愿池边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女孩的身影。 女孩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宽大大的羽绒服,里面套着的白色卫衣的帽子被她翻出来露在外面,腿上是一条浅灰色的卫裤,脚上依旧是那双驼色的雪地靴。 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掌心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闭上眼睛后低头默念几秒,然后一扬手便将硬币丢进身后的许愿池中,激起一阵水花。 汪毅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微噙着笑意朝楼下看着,有种敌在明我在暗,一切尽收眼底的成就感。可过了一会,他便有些不耐烦了。那么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这姑娘起码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几枚硬币,许了二十几次愿。中国神仙没有原则,大事小事都管,可是外国神仙可由不得她这么胡闹。于是他套上大衣,决定下楼去拯救一下她坍塌的信仰。 乔伊掏出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扔进许愿池后,睁开眼睛,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中长款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面的西装、衬衫和领带都整理的一丝不苟,在巴黎接近零度的空气和旧城区古老斑驳的建筑群中,他的眉目显得那么俊朗而亲切。乔伊望着他,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早上,乔伊在里昂开往巴黎的火车上被人偷了背包,包括钱包、手机还有护照在内,她的所有家当都在那个双肩背包里面。她失魂落魄的走出火车站后在街上游荡了三个多小时,最终来到了那个许愿池旁。 那时正是午饭时间,路旁的饭店里落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精致的菜品摆放在铺着亚麻桌布的木质餐桌上,连街头拐角处的一间小小的面包房门口也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她饿的饥肠辘辘时,在自己的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竟然真的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三十欧元。 她拿着那三十欧元,估摸着自己可以在这附近一家不错的饭店吃一顿不错的午餐,还可以给家里打个越洋电话,好告知他们她现在正身无分文的流浪在巴黎街头,好尽快派人来解救她。可这么一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假期就全部没有了,她没有勾搭上汪公子这件事也会被她爹知道,等待她的又会是另一场狂风暴雨。 于是她踟蹰半晌,直到一抬头看见面前的那个湖中心立着海神像雕塑的许愿池时,她突然在心里做了一个最荒诞不经的决定——把手里这三十欧元全换成硬币用来许愿,只许一个愿望:会有人来解救我。 然后,就在她将最后一枚硬币投出后,睁开眼,她看见了汪毅。那一刻,她真的开始相信,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 ☆、第二十六章 克里翁酒店 乔伊看向他时那个无比真挚灿烂的笑容让汪毅片刻的有些恍神。还未等他开口,这姑娘已经欢天喜地的朝他跑去,张开手臂绕着他转了一圈,咧着嘴笑着说:“法国神仙竟然听得懂中文啊!” 坐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吃饭时,汪毅看着坐在对面的乔伊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也从她断断续续的解释中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端起面前 分卷阅读35 的骨瓷杯喝了口红茶对她说:“其他都好办,护照丢了有些麻烦。今天是周五,下午大使馆不上班的,下周一我派人陪你去大使馆补办护照,这期间你就先在巴黎呆着吧。” 乔伊将嘴里的沙拉咽下去,点了点头,又继续埋头苦吃。 “不过,”汪毅继续开口道:“作为交换条件,你得答应我件事。” 乔伊放下叉子,抬头问道:“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得陪我应酬一下。你会法语吗?” “高中的时候当第二外语学过一些,”乔伊老老实实的答。 “那更好了,一会我派人送你去选衣服和鞋子。晚上七点,酒店大厅见。” 当天的晚宴地点设在巴黎协和广场旁的克里翁酒店,那是卢浮宫集团旗下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五星级酒店,全世界很多重要的活动都曾在那里举行。他们坐在加长的林肯车内穿过巴黎歪歪斜斜的街区赶往克里翁酒店的路上,汪毅已经简单的向乔伊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 实业家庭出来的富家小姐就是这点好处,生意场上的斡旋和交际技巧,不用多费口舌,一点就通。仅凭这点就比带个只会像瓷娃娃一样站在旁边陪笑的女明星要好。汪毅对自己今天中午临时改变的决定很是满意。 晚宴设在二楼的宴会厅。因为是法国商会和法国几家最著名的政府控股企业联名主办的晚宴,所以当天到场的亚洲面孔寥寥无几。但是毕竟层次不同,汪毅一路寒暄过去,在场的人都会说流利的英语,所以沟通起来并无障碍。 期间片刻,乔伊侧过头悄声问汪毅:“不是听说法国人无比热爱自己的母语,打死也不肯说英语吗?” “要是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还不懂得变通,不肯说英语,那这个国家就真的只能等着自生自灭了。”汪毅答道。 晚宴进行到一半左右时,大区议长保罗携自己的太太姗姗来迟。众人皆朝他簇拥过去,寒暄客套,言笑晏晏。汪毅和乔伊坐在宴会一侧的沙发上,气定神闲的喝着香槟。乔伊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中那个蓝眼睛、大脑门、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转头问汪毅:“那是你今天来要见的那个议长吗?” 汪毅从容的点了点头,对她说:“不急,他今天来这也是为了见我。” 身为大区议长的保罗之所以不肯答应跟汪毅单独约见吃饭,而是选择在这样一个第三方举办的商业晚宴上同他见面,无非就是为了摆出一副高姿态。可眼下,整个欧洲的大国除了法国之外,已全部跟远大签了合同。而法国身为欧盟成员国,拖到最后原本已经很不合理了,若是坚持不签,将会因此错失许多与欧洲其他国家乃至中国的贸易往来的机会,损失更大的其实是他们。眼下这样的情形,不过是以此为要挟,想要获取更加优惠的条件罢了。 汪毅对此清楚得很。所以他答应出席这个晚宴已经是放低了姿态,要再对这个大区议长殷勤谄媚,绝无可能。 保罗面前的的众人渐渐散去后,他朝四周望了望,他的秘书这时走上前来,低声在他耳旁言语几句。他回过头,一眼便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的两位衣着光鲜气质出众的亚洲人,接着便端着酒杯朝他们走来。 汪毅这才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微笑着同保罗先生和他的太太打过招呼,乔伊也带着满满的笑容用英语向他们问好。保罗先生和汪毅寒暄几句后转头看向乔伊,说:“我去过中国,也在法国见过很多中国人,从来没见过像乔小姐这么漂亮的中国姑娘。” 汪毅也适时说:“我今天上午刚到法国,虽然没见过多少法国人,不过令夫人的高雅气质完全契合了我对法国的印象。”一句话说的保罗夫人眉开眼笑,气氛很快便打开来。 他们坐在宴会厅一侧的小圆桌旁,汪毅和保罗先生从最近的天气聊到欧洲的债务危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颇为投机。乔伊和保罗夫人在一旁面带微笑的倾听,时而发出微妙的不信任和反问来激起对方的倾诉欲,氛围融洽。 聊着聊着,内容逐渐步上正轨。汪毅对保罗先生说:“关于远大集团和远大物流的资质,我想保罗先生一定已经看过了相关资料,我也就不再赘述。至于您提出的条件,恐怕我这次不能答应。因为和远大签合同的不只您一家,而且这是在欧盟立过项的,所有的一切远大都在按程序走,绝对透明,给您开了这个价格优惠的绿灯,我们损失掉的可不只是金钱那么简单,还有整个欧洲市场,甚至是商业信誉。” 保罗先生的表情微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笑容对汪毅说:“汪先生,您不必用欧盟来压我。我们都心知肚明,欧盟立过的项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我们没有强制力。不过就是今天早晨的天气预报报道了晚上可能下雪,究竟下不下,上帝说了算。您知道的,法国本土目前的货物物流主要是依靠铁路。我在中国呆过一段时间,中国的铁路是由政府完全控制的吧,你们的企业在铁路上连一毛钱都沾不上。我们虽然没有这么绝对,但让一个来自发 分卷阅读36 展中国家的外国公司来插手我们国家的铁路,您说,我是不是得稍微慎重一点呢?” 汪毅十指交握,略微沉吟几秒,对保罗先生说:“不止法国,整个欧洲境内都是依靠铁路作为国内的运输主导的,保罗先生您刚刚的话大概有些言重了。不过既然您开口了,我总不能让您空手而归。我在夏威夷的拉奈岛上有一套风景不错的别墅,几十米开外就是白色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四周种满了凤凰花。我知道,先生您还有五年就退休了,巴黎是座风景迷人的城市,可是这里的冬天实在不好受对不对?我想您退休后带着夫人去一个热带岛屿度过晚年生活,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保罗先生的嘴唇动了动,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显示出他已经动心了,可他依然沉住气没有表态;而一旁的保罗太太脸上的笑容已经挡也挡不住了。汪毅继续增加筹码:“远大明年将在欧洲开始拓展食品业,为了让您给政府那边有个交代,我们可以把总部和加工厂都设在法国境内。我们都知道近几年欧洲的就业市场有多么萧条,这样一来无疑将为法国解决不少人的就业问题,我想法国政府这边将会给您记上一笔大功劳呢。” 保罗先生的脸上这才渐渐浮起了笑意:“即然这样,我先回去把您提的条件列会商讨一下。解决就业的确很好,可是您知道的,你们中国人,中国企业,总有些aturel,ilrevientaugallop。”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法语,汪毅没听懂,稍稍愣了愣,却又不好再开口问一遍。一旁的乔伊这时温和的用法语回应道:“llpasdire:fontaine,jeneboiraipasdetoneau。” 保罗先生听罢望向乔伊,表情有些讶异,也微微透着些尴尬。但他随即坐直身体,带着程式化的笑容朝汪毅伸出手去:“汪先生,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第二十七章 大雪围城 从酒店里走出来,司机早已等侯在大门口。上车后,汪毅随手将脖子上的领带扯掉,往身后的座椅上靠了靠。乔伊也像是困了,懒懒的靠着车窗,眼睛半闭着。路边的霓虹透过车窗玻璃映照进来,她的侧脸也在那样昏黄的光线中明明灭灭,整个人有种虚幻的美丽。 汪毅望着她,内心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身后的歌舞升平骤然间就散了,仿佛整个世界寂静的只余他和她。 他想说些什么,一张开口,却只是问道:“哎,刚刚那胖子最后说的那句法语是什么意思啊。” 乔伊靠在车窗上没有动,回答他:“说咱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值得信任呗。” “那你怎么回他的,”他问道。 乔伊这才转过头看着他,带着戏谑的笑容说:“我骂他‘狗眼看人低’来着。” “你真这么说的?” “不然呢,你不信啊。” “不是不信,”汪毅双手交握放在脑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只是比较好奇,为什么你骂完他以后他的态度却突然变得那么友善,有什么秘诀啊,教教我呗。” “秘诀就是,”乔伊慢悠悠的说的煞有介事:“你得长得跟我一样好看。” 汪毅沉着嗓子笑了起来,目光扫过乔伊因为喝了点酒而微微泛着粉红的脸颊,突然觉得,这姑娘,好像真的还挺好看的。 巴黎在那一夜下了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天一大早,乔伊打开窗户,整个天地间都被包裹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路上的铲雪车刚刚驶过,新的一*雪又很快将街道覆盖掉。 乔伊洗漱完收拾妥当后跑去敲汪毅的房门。门打开后,他大约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周身散发着薄荷味的沐浴露的清香。他的身上套着一件寻常的白色的竹节棉体恤,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线条结实匀称;腿上的那条黑色的亚麻长裤有些皱皱巴巴,却被他穿的异常的慵懒好看。 她进了门后,汪毅也没招呼她,径自走到书桌前看自己的文件。乔伊在他的房里来来回回兜转了几圈,犹疑着该怎么跟他开口。 终于,汪毅被她绕的不耐烦了,抬起头说:“小姐,你要么乖乖的坐在那,要么有事说事,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 乔伊这才走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在他面前说:“我想在巴黎玩几天,等护照办下来了再去意大利。后天我自己去大使馆就行,你不用派人陪我了。你不是说今天要赶回苏黎世吗?所以我来跟你告个别。” 汪毅放下手中的材料,向身后靠了靠,双臂交叉横抱于胸前,等着听她的下文。 “不过汪总,你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所以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不要太多,两千欧就行,到了意大利我就有熟人了,到时候立马还给你。” 汪毅听罢,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恼 分卷阅读37 火。他混迹风月场上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那个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往他身边粘。可眼前这位才跟他呆了不到一天,就像甩一块橡皮糖一样着急把他甩掉;更可悲的是,他竟然会因此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可他不动声色,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乔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可能没看新闻,最近从福建那边有几百号人偷渡来了法国,所以法国警察到处都在查人。你一个亚裔女子走在街上,很容易就会被查证件。你想想,你一没有身份证,二没有护照,被当成偷渡客抓起来怎么办。到时候从监狱里保你事小,可万一被乔董事长知道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乔伊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思索着他刚刚那番话的可信度。想了半天,她说道:“那好吧,那我就呆在这个酒店里,这几天我足不出户,你要是不放心就派人看着我也行,好不好。” “你昨晚睡的那个房间一晚上就要两千欧,乔小姐,你去趟意大利才问我借两千欧。乔董事长平时做生意出了名的精打细算,到您这儿,怎么一点也没遗传上呢。” 乔伊这才知道这家伙是在有意刁难。昨天晚上分分钟连一套夏威夷的别墅都送了,这会又开始跟自己计较区区两千欧,真是混蛋。可是再多说也无益,他是打定主意不放她走了,那就跟着他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也没在怕的。 天气预报说只有巴黎大区在下雪,可汪毅开着车行驶了三个小时,越往法瑞边境走雪越大,整个阿尔卑斯山谷都因为积雪覆盖而悄无声息。 汽车行驶的很缓慢,途中汪毅下车给四个轮胎都装上防滑链,这下行驶的更慢了,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轮胎压过厚厚的积雪时咯吱咯吱的声音。穿山的国道旁都是上百年的大树,时不时抖落几个小雪团到玻璃上,雨刷器一刷便刷掉了。 乔伊懒得跟他说话,所以一上车就声称自己要补觉,坚持坐在了汽车后座上。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只见前面的车玻璃上正堆着一块巨大的雪球,虽然玻璃依旧完好无损,可一只雨刷器已经被砸断了。 汪毅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然后下车将那个大雪球从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搬了下来。低头一看,汽车的四个轮胎上都裹着又厚又硬的冰,怪不得车开着越来越沉。应该是一路开过来,雪太大了,轮胎在雪地上碾过,来不及抖落又压上一层,越积越多,就结成了这样的冰块。 他从后备箱里拿了工具箱出来,准备吧车轮上的冰层撬掉。一转身,乔伊已经从车上下来了,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穿着羽绒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就剩一双眼睛盯着他:“我们是不是被困在这了。” 汪毅瞥了她一眼说:“安心睡你的觉吧,赶天黑前绝对能到。”说完便将手上的工具箱放在地上,蹲下身子从里面掏出一把小斧子,慢慢的将轮胎上的冰块撬掉。 他身上就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袖子挽起到手肘下放,露出一截坚实有力的胳膊,上面的筋因为常年锻炼而微微凸起。但是斧子很锋利,稍一用劲就会把轮胎弄破,所以他一点一点的凿的很精细。 乔伊低头看着他,心想:这人平时看着嚣张跋扈的,干起活来居然这么细致。想了想,她把头上的帽子和围巾摘下来扔进车内,然后弯腰从工具箱里拿出另一把小斧子,去凿另一个轮胎上的冰块。 汪毅看见乔伊正拿个斧子凿的起劲,也没管她。过了一会,他觉得不对劲,一回头才发现她哪里是在凿冰啊,简直就是在刻冰雕。他两个轮胎都凿完了,她还在对着那一个轮胎精雕细琢。 乔伊的羽绒服被她脱下来绑在腰上,汪毅对她说:“把外套穿上,山里湿汽重,一见冷风很容易感冒。” 乔伊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说:“那你怎么就穿件毛衣啊。” “我是男人。” “怎么着,性别歧视啊,我也是常年运动的人,体质不比你差。”乔伊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斧子站起身来,把腰上的羽绒服解下来直接扔进车里。 轮胎上的冰雕刻了一会乔伊就觉得不耐烦了,也没套外套,只穿着那件单薄的卫衣在路边的草地上走了几圈,还跑去不远处的一个小湖泊上滑了会儿冰。汪毅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也不理他,自顾自的玩着。 结果干完活一上车,车内空调吹得暖烘烘的,乔伊却觉得自己周身越来越冷,头也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朦胧中又想起刚才在外面汪毅的话,心想:一定要撑住,不能被汪毅知道自己感冒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第二十八章 朋友? 汽车驶过法瑞边境开到洛桑时,汪毅觉得有些不对劲,车后面的人安静的不可思议。他回过头,乔伊的脸上已经烧的潮红,整个人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上面滚烫得不可思议,估摸着得烧到近四十度了 分卷阅读38 。 他就知道没好事。刚才看见这家伙穿个薄卫衣在冰天雪地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就应该把她直接拎起来扔进车里,这下果然病了,坑的不还是他。 赶回苏黎世是肯定来不及了。他看了看导航,算着路程还有半个小时能到日内瓦,先给她看病要紧,便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朝前驶去。 到了日内瓦后,汪毅这才想起来,乔伊现在是三无人员,什么证件都没有,欧洲这边没有医院能接收她。他只得沿路一边找酒店,一边给他在苏黎世的私人医生打电话,让他带着药品和器械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日内瓦。 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家希尔顿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汪毅把乔伊用自己的大衣裹紧从车上抱出来,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吩咐服务生拿冰袋上去。 把乔伊放到床上后,汪毅把她身上套着的羽绒服和靴子脱了下来。手触到她的卫衣领时,他的喉咙蓦地有些发紧,心也突突直跳。他见过那么多大场面,眼下就给女人脱件衣服,再说里面又没裸着,还穿着贴身衣物呢,他在床边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竟然就是下不了手。 “靠,”汪毅低声骂了一句,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外面打开房门,对门口站着的服务生说:“exyoucallmeawaitress?” 接到吩咐赶来的女服务员在卧室里帮乔伊换衣服,汪毅站在客厅的阳台上点了根烟。想起方才的情形,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要是被自己那帮哥们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呢。没想到他有生之年也能当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等换好衣服后汪毅将冰袋给乔伊包好放在额头上,又让服务员拿来酒精和棉纱布,给她在手心擦拭做物理降温。 他的私人医生fadri不到一小时就赶到了日内瓦,给乔伊做完检查后先给她打了两剂退烧针,接着便挂上了吊瓶。 折腾完已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这才想起饿,整个胃里都空荡荡的。他草草的吃了盘意面喝了份浓汤。刚放下勺子,手机响了,是里昂警察局的布里斯警官打来的,告诉他乔伊的背包找到了,除了钱包里面的钱被小偷花干净了以外,手机和其他证件都在,他明天可以派人去领。 汪毅道了谢,挂掉电话后,他轻声轻脚的走过去推开卧室门,床上的乔伊正在熟睡。fadri医生刚刚给她量过体温,已经降到了38度,这两瓶吊瓶挂完后就差不多该退烧了。 他望着她安静的睡颜,转念想道:护照找到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吧。 第二天上午乔伊醒了过来,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喊饿。汪毅几乎一宿没睡,看见乔伊生了场病却像是养精蓄锐了一般,简直无奈。 下午他们驱车赶回苏黎世。一路上乔伊都安静的望着窗外不说话,汪毅问她:“怎么了,”乔伊摇摇头。隔了一会,突然问他:“加急护照几天能办下来啊。” 汪毅这才知道她担心什么呢。进了苏黎世,在乔伊看来就是落入汪毅的虎口了。她在巴黎的时候说了大话,这会却渐渐害怕起来。可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放她走。 “汪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乔伊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咱俩算朋友吗?” 汪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说算就算呗。” 乔伊点点头说:“那我就当咱俩是朋友了。你记得,咱俩是朋友啊。” 这会给他打预防针呢。可汪毅心想:朋友嘛,也分很多种。至于咱俩是哪一种,可就不是你说了算的。 ☆、第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吻 汪毅位于苏黎世湖畔的别墅是一坐有一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当年是从一个有王位继承权的丹麦贵族手中买来的,看中的便是它独一无二的好风光。 乔伊去时,苏黎世湖面已经结起了浮冰,但湖面上的白天鹅和野鸭依然徜徉,远处的缓坡上错落而建的文尼多夫小镇被包裹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隐隐分辨得出屋顶的尖塔和房前的白色栅栏。 别墅里的壁炉烧的很旺,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烤果木的香气。乔伊起初以为那味道是楼下厨房里做饭发出的味道,后来才知道,这整栋房子里的壁炉都是用昂贵的红枣木在烧,简直穷奢极欲。 汪毅一回到苏黎世便开始处理远大的事务。跑完了手续和项目,公司在欧洲的总部正式入驻苏黎世的事才刚刚提上日程。欧洲各国政府的办事效率之低让在中国久经商场的汪毅简直无法忍受,那段时间又正逢整个欧洲大陆闹罢工的*,一向安居一隅的瑞士也受到了影响,前前后后的事情加起来让汪毅着实焦头烂额了一阵。 他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所以把乔伊带回苏黎世是认真打算陪她度假的,结果刚回来的当天下午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接着便一周都没见着人影。 那栋别墅里有三个佣人,一个英国管家,却配了三个厨师。一个负责做 分卷阅读39 西餐,一个是汪毅从国内带来的中餐大厨,还有一个专门做甜点的法国师傅。乔伊每天在别墅里呆着,除了睡觉看书之外,便是被那三个国际大厨轮番喂养,没过几天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浑圆了不少。 算算时间,她来欧洲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可是地中海沿岸的几个国家她还没有深度游呢。虽然出国对她而言是一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可是能不被人跟着、不受家里那位太上皇的控制,随心所欲的自由行却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次她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不能就在这栋别墅里白白浪费掉。 等着汪毅帮她是指望不上了,乔伊决定先偷偷溜出去,然后自己去大使馆办手续。 她瞅准了一个机会。周天下午别墅里的佣人和厨师都放假,只有一个管家在,防守相对薄弱。她决定先去汪毅房间里偷点钱,然后再瞅准机会跑掉。 汪毅的房间在二楼左侧的走廊尽头,乔伊先是偷偷进了管家的房间里拿了钥匙,然后打开汪毅的房门溜了进去。 她在整个房间里找了半天,别说现金了,连一张信用卡都没找到。天知道这家伙把钱都藏哪了。 翻箱倒柜了半个小时,乔伊有些筋疲力尽的坐在地毯上,环顾四周,才突然发现,原来壁炉两侧还有两个很隐蔽的镶嵌在墙里的的小柜子。她忙从地上坐起来,走过去蹲下身来将柜子打开。 刚一打开左侧的柜门,一个黑色背包从里面掉了出来。那是新秀丽当季出的新款,又大又实用,她嫌拎箱子麻烦便在机场随手买了一个。虽然背的人很多,但上面挂着的那个她在土耳其买的独一无二的紫色陀螺却是无论如何也错不了的。 她慢慢的把背包拉链拉开,里面的手机,钱包,护照,甚至她装在里面那个白色的水杯都在——那的的确确是她的包。失而复得的心情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这是,不请自来?” 汪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伊急忙站起来,将背包抱在怀里,转过身望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她。乔伊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先发制人开口道:“你凭什么把我的包藏起来。” 汪毅没说话,悠着步子朝她走过来。乔伊心下隐隐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汪毅直直的把她逼到了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不偷偷进我房间,怎么知道你的包在这。” 乔伊见他倒打一耙,气的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明明包都找到了,你还不告诉我,害我在这耽误这么久的时间。” “你知道我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帮你找到这个包吗?巴黎警方的办事效率多低你不知道?瑞银里昂分理处的特大失窃案已经近一年了还没破案,你这么小件东西连立案的资质都不够,我帮你找到了,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乔伊被他问得愣了愣,末了,仍梗着脖子说道:“那算咱俩扯平了,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已经被汪毅一把扯了回来,硬生生的按在墙上。乔伊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砰”的一声响,接着便传来一阵钝痛,泪水在眼眶里嗖嗖打转。 汪毅的脸慢慢贴了上来,离她很近,气息一阵一阵的呼到她的脸上:“想走?乔小姐,你大概忘了吧,乔董事长可是千里迢迢把你给我送上门来的,我要是就这么放你走,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美意?” 就知道,她就知道这家伙这些天的谦谦君子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原来一直在这等着她呢。看着她各种折腾,看着她在他面前装傻,再看着她一步步自投罗网,他心里指不定多享受呢。 乔伊忍着后脑勺上还没缓过劲来的疼痛,踮起脚尖,猛的用脑门直直的撞到汪毅的下巴上。汪毅捂着下巴往后退了两步,乔伊抡起手里的双肩包便朝他身上打去:“禽兽,混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亏我还在巴黎那么帮你,亏我一路都这么信任你,亏我还把你当个好人,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不是连我的包都是你派人偷的啊?我爸是让我来瑞士跟你相亲的,不是让我来当应召小姐的,你还敢用我爸来威胁我,你丫把我当什么了,啊?” 乔伊越说越气,卯足了力气把包往他身上砸着。汪毅直起身子一把夺过她的包扔在一边,钳住她还在空中乱挥的双手箍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后脖颈让她的脸对着他:“你说得对,乔向东是让我跟你相亲的,前提是只要我能看上你,你下一秒就是我的人了。那么我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汪毅看上你了,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说着,他已低头吻住了乔伊微张的嘴。 乔伊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汪毅的舌头已经伸进了她的嘴巴里,一瞬间便掏空了她所有的气息。当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汪毅正揽着她把她往卧室里带,一只手从她的毛衣下摆探进去,抚摸着她背部的肌肤,下一秒就要解开她内衣后面的暗扣。 分卷阅读40 乔伊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可汪毅的胳膊和身体就像铁板一样撼动不了丝毫。她的脑袋被他紧紧地箍着动弹不得,只能无助的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汪毅起初还沉浸在怀里这姑娘的温香软玉中。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脂粉气,却有股淡淡的奶香,皮肤和口鼻之间都是那股香味,皮肤也像婴儿一样柔软光洁的不可思议,让他一时间浑身发热,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渐渐的,他嗅到一丝咸咸的味道,睁开眼,乔伊已经满脸是泪。他这才注意到,她浑身都在颤抖,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往下淌,额角都在冒汗。 他愣了愣,慢慢放开她,低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乔伊按住胸口,挣脱开他的怀抱,扶着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许久,她像是终于平静下来以后,起身走过去从地上捡起被汪毅扔在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冲上电,打开一个视频给汪毅看。 视频里,乔伊正在跟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接吻,那个吻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四周还有一大群人在呼啦啦的起哄。 “汪公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没敢告诉我爸。如你所见,我喜欢的是女生,所以刚刚才会有那样的生理反应。你这么好,正常的女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但是我真的不可以。所以,请你放过我。” 汪毅看着乔伊,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乔伊是同性恋?他压根不信。可如今她为了摆脱自己,竟然编出这么拙劣的没有退路的谎言来骗他,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就在今天早晨,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务,马不停蹄的从巴塞尔往回赶,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是想见她, 在日内瓦,他坐在她的病床前彻夜照料她时,他心里第一次有了想要结婚的念头——同她。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了某个人放弃整片森林,更没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这种念头,更没想到那份爱情会燃烧的那么汹涌,猝不及防的让他没有丝毫还价之力。可他的一切改变,在她这里,视若敝屣。 汪毅缓缓地勾起唇角,却渐渐地笑出声来。他捡起被自己扔在沙发上的风衣外套,没有再看她,转身往外走去。到房间门口时,他顿住脚步,背对着乔伊对她说:“刚刚的事我很抱歉。你走吧,我会帮你保密的。”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三十章 转变 汽车沿着京承高速一路开过去,路旁的田野和树木不断后退,车内的空气也在乔伊刚刚的挣扎之后变得寂静无声。车窗外的视野极尽宽广,仿佛回忆。连同带来的,是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前方没有目的地,连汪毅自己也不知道要开去哪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车驶进一个休息站。熄掉火后他问乔伊:“饿了吗?”乔伊靠着车窗没有说话。 他下了车,倚着车门给自己点了根烟。一根烟燃尽的工夫,也让他从所有情绪之中平息下来。他捻掉烟头重新坐回车里,发动汽车后对乔伊说:“我送你回去吧。” 他们从下一个出口出去,又拐了个弯沿着原路折返进去。汽车驶上北五环的高架时正是晚高峰,长长的车流缓慢的向前行进着,在那段走走停停的时光里,汪毅将心中汹涌的情感和一面对乔伊就会失控的情绪逐字逐句的梳理出来,也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一路沉默无话。出了高速驶入乔伊住的燕郊别墅区后,乔伊连再见也没有一句便下了车,汪毅也紧跟着下来,隔着几米的距离,站在她身后大声说:“乔伊,从今天起,我正式通知你,我汪毅,决定追你了。”他说完,不等乔伊回过头来,便打开车门坐上车绝尘而去。 乔伊站在原地,望着汪毅那辆渐行渐远的黑色suv,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触动——这个人啊,有时候,其实还挺可爱的。 苏忆北被停掉了在sil建筑事务所的法务工作。在那个早晨同林江断掉一切可能性后,她便没有打算再同他有任何交集了。遗忘需要不相见,疗伤也一样。庆幸的是,不用她亲自去覃律师面前开这个口,sil那边已经来了函,停掉了苏忆北的法律顾问,替换她的人正是邢律师组的申庭芳。 苏忆北心里是如释重负的,可其他人并不这么看。除了申庭芳本人那几天特别扬眉吐气以外,连同邢律师组的人也都比平时趾高气昂一些。蔡文静看不过去,便恨铁不成钢的对苏忆北说:“你怎么回事,客户专门来函把法律顾问换掉这事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丢了这个饭碗事小,可是你以后在业界还怎么混啊,谁还敢用你。” “大不了做别的呗。你知道我饭做得不错,回头找个小馆子当厨师去,”苏忆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恰逢那几天陆远扬出院了,喊了一大帮人去他的西山别墅开趴。他这人素来喜欢热闹,只要有一点事由都要拉帮结社的召集一群人,不过他们那帮京城子弟平日里也无所事事,自然是一呼百应,乐得消遣。 分卷阅读41 苏忆北素来不喜欢那样的场合,除非万不得已,比如陆远扬的生日这种非去不可的时候,才会去一次。那天陆远扬的电话打过来后,她原本下意识的要拒绝,转念想道,陆远扬大病初愈的,还是给他点面子吧,便答应了。 下午一下班,陆远扬的司机已经等在了律所楼下接她过去。陆远扬素来狡兔三窟,这个西山别墅是刚刚装修好的,苏忆北也从来没去过。 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上,苏忆北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家伙这次是真选了个好地方。前面就是香山,风景和视野都极佳,又远离闹市,戒备森严,不会被记者跟踪偷拍,天然就是供这帮花花公子享乐的绝佳场所。 等进了里面苏忆北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一点都没错。门前将近十亩的庭园和草坪,后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私人高尔夫球场,别墅里游泳池、健身房一应俱全,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找得到这么大一块地,陆远扬可真是有当土皇帝的潜质。 那天的party很大,来的人也很多,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苏忆北,但是苏忆北却在杂志或是电视上见过他们大多数面孔,光是那天来的女明星的数量就够走一次金马奖的红毯了。苏忆北刚开始还没觉得怎样,渐渐地在她们强大的气场的压迫下,开始分外后悔刚才没有回去换件衣服再化个妆过来。虽然争相斗艳的级别是肯定够不上的,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 乔伊的电话打不通,她一个人前前后后兜了几圈也没找到她,甚至连陆远扬的人影也没见着。一楼大厅和门前草坪上那个衣香鬓影的场合她是不想再回去了,要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或鄙夷、或打量的眼光原本已经让她心里很不爽了,刚刚竟然还有一个女人随手把自己喝完的酒杯递给了她,俨然把她当成了服务生。苏忆北气呼呼的往二楼走去,打算随便找个房间去补个觉。 谁知道二楼是设了门禁的,要输入密码才能打开那道铁门。苏忆北用陆远扬的生日试了试,不对;又用乔伊的生日试了试,也不对;她想起陆远扬同她说过自己的母亲的生日,七月十三日,0713,于是她又试了试,竟然也不对。她心里突然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不会是“0601”吧。 苏忆北将那四个数字输进去,门锁应声打开。六月一日,那是她的生日。 她站在门口有片刻的恍神。陆远扬怎么会用她的生日做密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可是那个心底隐隐翻涌的答案让她有些害怕。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使劲甩甩脑袋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伸手推开那扇灰色的铁门朝里走去。 同一楼极尽奢华的风格形成对比,二楼显然是陆远扬的起居室,只有一个很大的书房和一个客厅,剩下的那一间便是他的卧室。整个二楼的装修风格极尽简约,黑色的实木家具和淡灰色的浮雕壁纸占据了视野所见的大多数空间,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整个房间干净工整的像是杂志上的样板间一样。 苏忆北在房间里四下走动了一个来回随意看了看,便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楼下的party大约正进行到*,连隔音效果这么好的二楼都能隐约听见笑声和杯酒相撞的声音。苏忆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去冰箱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又瞧见旁边的书房里一排排装帧精美的书整齐罗列,于是一边喝着水一边朝书房走去。 书架上的书五花八门,从哲学到艺术,再到文学小说,一应俱全。苏忆北甚至还看到一排中医方面的经典。她想起以前看到的一本杂志里说,企业家的书架都是用来装点门楣的,大都是空壳子。陆远扬这书架上的书倒是真材实料。可是看那家伙平时不学无术的样子,估计买了也不怎么看吧,回头可以耗他几本。 苏忆北从书架上抽了本《月亮与六便士》,拧开台灯,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伏案的姿势让她的脖子有些酸痛,她将书放下,抬起头揉了揉后脖颈,突然看见陆远扬的书桌一角放着一摞资料,最上面的那一份的封面上印着《sil建筑事务所税务登记表》。 苏忆北将那份资料拿下来,下面压着的一份是桓宇地产的资产负债情况表——也是林江控股的一家地产公司。她脑海里的思绪复杂,虽然入行不久,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两份文件绝不是可以随意看看的东西。为什么陆远扬这里会有。 ☆、第三十一章 当时明月在 苏忆北正准备翻看下面压着的那叠文件里还有什么,陆远扬已站在书房门口,抬起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苏忆北抬起头,大病初愈的陆远扬气色看上去不错,人也比刚做完手术那几天胖了一些,看来恢复的不错。 她冲他笑了笑,陆远扬也微笑着晃着步子走进来,看了看苏忆北反扣在桌上的那本书说:“毛姆——不错啊,跟我口味挺像的,我也喜欢这老头,”一抬眼又看见被苏忆北放在一边的那两份文件,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苏忆北 分卷阅读42 没有注意到陆远扬的表情变化,她拿起那两份文件放在他面前问道:“你这儿怎么会有这个。”陆远扬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说:“公司的事,跟你没关系。” “可这跟林江有关系啊,”苏忆北脱口而出。 陆远扬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苏忆北,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想着我会害你那个青梅竹马吗?你觉得我有那么闲吗?” 苏忆北被陆远扬问得愣住了。从刚刚输入门禁密码开始,她心底里便开始有了一种假设,到看到这些文件时,那个假设便被无限放大。仔细想想,陆远扬对她很好,甚至是太好了,他做的许多事都远远超越了朋友的范围。种种回忆和今天一前一后发生的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得不重新看待陆远扬。 “可这些文件绝对够得上商业机密的级别了,不该出现在你的办公桌上,”苏忆北不折不挠的问道。 陆远扬没有回答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浅蓝色封皮的文件递给她,苏忆北打开来,里面是桓宇地产呈交给陆氏的注资申请书。 “因为sil是桓宇地产的控股方,所以它的税务情况和负债情况我们也一样要审核,毕竟一砸出去就是十几个亿,陆氏的钱也不能不明不白打了水漂。” 苏忆北这才明白的确是自己误会了。她低声说道:“这个也算是商业机密吧,你还拿给我看。” 陆远扬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嗯,因为我十分信任你的智商。” 苏忆北反应了几秒,才知道这家伙是在骂她,气的上前去便要拧他的胳膊。陆远扬抬起手边躲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又不是君子,”苏忆北毫不理会。 “我刚做完手术,不带你这么趁人之危的。” “本姑娘今儿就趁了怎么着,你咬我啊,”苏忆北往前探了一步去掐陆远扬精壮的腰杆。 陆远扬伸手一带,苏忆北一下子便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第一次离他那么近,陆远扬的瞳孔里甚至能看见她的倒影。她气喘未定,寂静的四下只听闻他们彼此的呼吸声。苏忆北没有挣脱,她静静的望着陆远扬的眼睛,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的门禁密码是我的生日。” 她没有期待,她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确认的结果直接决定她还能不能同陆远扬做朋友。没有人比她更希望那个答案是否定的。 陆远扬定定的望了她几秒,接着放开她,像是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一边摇头一边笑着对她说:“苏忆北,你说什么呢。什么你生日啊,我的门禁密码设的是六一儿童节啊,国际六一儿童节,本人最喜欢的节日。你丫最近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怎么净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真的?”苏忆北问。 “不然呢,我暗恋你?苏忆北,你也想太多了吧。你看看楼下那些人均上围36d的大美女,再看看你自己,我的品味得多独特才能看上你啊。” 苏忆北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缓过来了,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我刚才想什么呢。” 陆远扬把她的手拿开:“别拍了,越拍越傻,”苏忆北作势要打他。陆远扬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转头对苏忆北说:“你先下去,乔伊在楼下呢,我讲完电话就下去。” 苏忆北听到乔伊来了,欢天喜地的跑下楼去。 陆远扬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怎么了,雷叔。” “上周你去美国见陈文良的事,大少爷那边好像有所耳闻。他今天专门把我叫去办公室问了陈先生持有陆氏股份的事,还另外要了陆氏的五十个大股东的名单,我想咱们得动作快一点了,万一他真的察觉了就不好办了。” 陆远扬沉吟片刻,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雷叔,其他事你继续去办吧。记住,不要用手下的人了,你要亲力亲为。” 电话那头的人听闻后答道:“是,二少爷。” 挂掉电话后,陆远扬走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月亮藏在一朵云后,只落下明亮的银辉散在远处寂静无人的山峦,整个天地间都被映成了清清冷冷的藏蓝色,透着肃杀的气息。他又想起母亲远在大洋彼岸那座孤零零的墓碑;想起小时候被陆远航叫来的一帮人追打时独自跑到学校最顶层的天台上枯坐了一整晚;想起他的继母欧美玲拿着从他的柜子里搜出的最后一张母亲的照片,当着他的面一边撕一边咒骂的狰狞的嘴脸。手指一点一点的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那些陈年往事,积年仇恨,自他九岁那年踏进陆家的大门以后便再也没有断过。随着他一天一天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后,陆远航和欧美玲更是为了独揽公司大权,为了将他完全排斥在外,用尽了他所能知道的最卑劣的手段,甚至包括在父亲病危的时间里买通父亲的私人律师篡改遗嘱。 其实他从很 分卷阅读43 早以前便放弃了参与陆家的纷争,他的心和所有对这世间温情的留恋早在九岁那年母亲离世以后,在踏上回国的飞机的那一刻死去。可他遇到了苏忆北,上天注定要让早已玩世不恭生无所恋的陆远扬遇到了活得像太阳一样顽强的苏忆北。顽强的爱,顽强的善良,顽强的把这七零八落的生活拾起来拼贴完整后再重新燃出生命力的苏忆北。 火锅店那一晚的长谈之前,他刚刚知道自己的心脏病复发,即将在生死线上再走一回。那一晚之后,他便告诉自己:陆远扬,只要你这次能活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苏忆北,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代价。 然后他活过来了,心也跟着重新活了一次。 他要陆氏,凭什么不要。这是他和母亲在异乡孤苦的漂泊了九年的原因,是他在陆家受尽了欺辱的应得之物。他不光要,而且要的干净利落,完完整整。他要让陆远航和欧美玲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要强大到成为那个最有资格站在苏忆北身边的男人。 楼下,草坪中央的花坛旁,苏忆北正趴在乔伊身上笑的直不起腰来,他多想站在她身边,永远看着她,听她讲讲是什么好笑的事可以让她笑得那样开心。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从今以后,属于他的,一样也不能失去。 party结束的很晚,丝毫没有酒量可言的苏忆北又在几杯度数极低的鸡尾酒的作用下醉倒了。乔伊也喝了些酒,整个人处于醺醺然的状态,勉强将苏忆北扶到一边,自己也瘫到了。陆远扬处理完手头的公事后一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了。楼下的人该热闹的已经热闹够了,该应付的也应付过了,剩下的正三三两两的往门口停着的一长排的车前走去。 陆远扬找了一圈,才在一楼的一间小客房的沙发上找到喝醉了的苏忆北和睡得正酣的乔伊。他进去时,乔伊包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来看,是汪毅打来的,便接通了电话。没等那边质问,他便打断他说:“是我,陆远扬,我在西山这边开趴,乔伊喝多了,你赶紧来接她。” 挂掉电话后,他安顿好乔伊在沙发上平躺着睡好,让家里的女佣给她盖了床被子,然后抱着苏忆北去了二楼的卧室。 没过二十分钟,汪毅就赶来了,不知道这家伙在路上是用怎样的速度飙的车。 一看见躺在沙发上睡得口水直流的乔伊,汪毅瞥了眼陆远扬,略带不满的说:“怎么让她睡这,你这都没张床吗?” “我这就没打算过让人留宿,所以就一张床,在楼上我的卧室里,你敢让你女人上去吗?” “你女人”三个字让汪毅很是受用,于是不再计较,抱起乔伊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了句:“苏忆北没来?” “楼上呢,”陆远扬答的理所当然。 汪毅转过头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笑,然后走到车前,小心翼翼的将乔伊放在后座上,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在身上盖好后才关上车门。 陆远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他一连串熟稔的动作,便打趣他:“兄弟,家务活做的不错啊最近。” 汪毅坐上车,摇下玻璃窗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咱俩彼此彼此。”说罢,驾车消失在山顶苍茫的夜色中。 陆远扬目送他的车远去后,回头望了望二楼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莫名的觉得那夜的月光有了温度,晚风也跟着沁人心脾起来。 ☆、第三十二章 曾照彩云归 陆远扬在书房里连着工作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又叫了司机直接去了机场,准备飞往英国。 苏忆北醒来时,诺大的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走下楼去,管家一见她起床了,忙吩咐厨师把早饭端上来。她道了谢,刚坐在餐桌前吃了两口,覃律师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律师这行做久了,早就没有什么工作时间与休息时间的概念了。那天虽然是周六,但她已经猜到了是要加班,心里虽然抱着不详的预感,手里的电话还是接了起来。 果不其然是喊她加班。邢律师组最近接了一个标的上亿的跨国并购案,由于时间太紧迫,整组人忙得人仰马翻的依旧忙不过来。因为实在是人手不够,便只得求助于覃律师,让他派几个人过去。这种时候,自然是少不了身为覃律师组中坚力量的苏忆北了。 别墅的管家亲自开车送苏忆北去了律所。一进所里,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硝烟气息。知产组的那帮同事每个人都自带一副巨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熬了几个通宵过来的;连平日里有严重洁癖的申庭芳居然都几天没洗头,头顶已经泛起了油光。 苏忆北刚坐下,电脑都没来得及打开,蔡文静就把一大堆文件堆到她桌上。她一抬头看见头发凌乱、眼镜歪斜的蔡文静,惊讶的问道:“你也被抽过去了?” “不光是我,全所出动,咱boss也被邢律师的一通电话召唤回来了。” “覃律师不是全家去马尔代夫度假了吗?”苏忆北问。 分卷阅读44 蔡文静无奈的耸耸肩。正说着,被赤道的阳光晒得皮肤黝黑的覃律师步履匆忙的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没等苏忆北打招呼,覃律师已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一进门,连坐都没坐,覃律师径直对她说:“找个高校的图书馆内网,登陆他们的westlawlexis,或者直接翻墙,去找密歇根州关于企业垄断的法律规定,一个小时之内发到我邮箱里。” 一出覃律师办公室,苏忆北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联系自己还在读博或者留校教书的同学帮忙查找。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这个法规太冷门了,高校的外文数据库里查不到;苏忆北也没有在密歇根州的同学。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陆远扬的电话适时的打了进来。苏忆北一接起电话,寒暄都没有一句,只急急忙忙对他说:“帮我找个东西。” 陆远扬愣了愣,随即问道:“什么东西。” 苏忆北简单的把情况说了一遍,陆远扬简洁的答道:“知道了,”便挂掉了电话。 五分钟后,她的邮箱里已经有了美国50个州所有的商业法规和相关判例。她来不及向陆远扬道谢,先急急忙忙把文件从邮箱里下载下来,整理好格式后给覃律师发了过去。 她和所里的人昏天暗地的加了一周的班,那个案子的大头基本搞定,剩下的就留给邢律师组里的人善后了。结案那天所里开了年中会,给大家都发了金额不菲的奖金,申庭芳和苏忆北也都从助理律师升为了正式律师。 晚上一大帮人聚过餐后,覃律师开车送苏忆北回家。在车上,覃律师随口问她:“师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后天是你生日吧。” 苏忆北愣了愣,翻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日历,才想起来后天是自己二十七岁生日。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说:“真不想过这个生日,我都二十七了。” “嗯,是得好好找个人,赶紧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师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你先好好听着,”覃律师板着一张脸说:“我要是没记错,你从大学到现在都没谈过男朋友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脾气吧,虽然不怎么样,但论心眼比谁都好,怎么就跟自己过不去,打死都不找男朋友呢?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几个,那个不是青年才俊,都被你三番五次推掉了,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要是不想找同行就直说,哎,本科时追过你的那个信工院的邹于江你还记得不?他现在也没女朋友,那天见着我还问你来着,要不改天我做东,你俩在一起吃个饭,再重新认识认识?他现在混得也不错,在中科院底下的一个研究所里做到中层领导了,在北京有房有车的,人看起来也比在大学那会精神多了。” “我不去,”苏忆北立刻说。 “干吗不去,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你不会真的想单身一辈子吧。” “单身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没等她说完,覃功成已打断了她的话:“少在这胡说八道了。你现在年纪轻轻,体会不到孤独,等你上了四十岁你试试。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你连约人吃个饭都难,到时候想找都来不及了。” 说完,他狐疑地看了眼苏忆北:“你不会是,真跟陆远扬有什么吧?现在单着是为了他?” “师兄!”苏忆北简直佩服覃律师的八卦天赋:“我跟陆远扬真的就是朋友,朋友你懂吗?怎么可能有别的关系。” “没有最好。小北,你耐着性子听师兄一句劝,陆远扬跟你关系再好,你也别生出旁的念头。陆家的根基太深了,陆远扬的爷爷你知道吗?去查查你的中学课本就能查出来,开过国的元勋,现在葬在八宝山。除了他爹陆庆鄞经商了以外,陆远扬的几个叔叔伯伯要么在中央,要么在军委,整个关系网庞大复杂到你想象不到。这种家庭,不是简单的豪门可以概括得了的。他们的婚姻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放在古代那就是和亲。所以你不要对陆远扬抱有任何期望,齐大非偶,古人这话不是白说的。何况陆远扬是北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光他的绯闻都够办个娱乐周刊了,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头脑一定要清醒,半大不小的人了,想事情别那么幼稚。” 苏忆北被覃功成的一席话噎的半天没缓过劲来,一细想,才觉得委屈。凭什么他一直武断的认为是她在高攀陆远扬,他有什么权利干涉她该喜欢谁,或者不该喜欢谁,这逻辑简直莫名其妙。 苏忆北冷冷的说:“停车,我要下车。” 覃功成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语气放缓道:“师妹,你别生气,师兄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走弯路。既然话说到这了,我就再跟你说件事,本来这算是机密,不该随便讲的。你知道sil的林总吧。” 苏忆北听到林江,屏息听着覃功成的下文。 分卷阅读45 “sil这次掏了家底控股了桓宇地产,背后的注资方就是陆氏集团。可你知道陆氏为什么规模这么大却迟迟不肯上市吗?因为它牵扯面太广了。它上市容易,可是一上市,一审核,把经营项目单一化,就要切断它所有盘根错节的投资项目的资金链,那么陆远航这么多年用陆氏的金钱布下的人脉就全部被切断了,所以他是绝对不肯让陆氏上市的。” 覃律师接着说:“一旦你知道了陆氏的规模你就知道了,对于我们来说,sil是只大鱼,而对于陆氏来说,sil连一只小虾米都够不上。只要陆氏动一动手指,你看看一夜之间全国会有多少家注册资本上亿的公司倒下。这就是生物链,咱们都是这个链子上的,但陆远扬不是,他是那个操控生物链的人。所以师兄不愿意看到你冲破了生物链的规则去冒这个风险,代价太大了,你牺牲不起,明白吗?” 苏忆北听完没有说话。她没有听见覃功成后面对她的忠告,只是一心在想陆氏给sil注资的事。这件事是陆远航主导的项目,可为什么陆远扬的桌上会有sil的税务登记表和桓宇地产的资产负债表。 虽然有疑惑,但仔细想想,陆远扬和陆远航虽然水火不容,但毕竟都是陆氏的少东家,他手上有那两份文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怕只怕林江,他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了桓宇地产上,风险会不会太大。 苏忆北想着想着,又暗自嘲笑自己杞人忧天。既然已经同林江断了瓜葛,干吗还要自寻烦恼。她摇下车窗,晚风倏地灌进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要清空自己的思绪。 六月就要来了,又有许多个月明星稀的仲夏夜了。她想自己要试着快乐一些。 ☆、第三十三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由于连续加了两周的班,律所特意给全所员工放了三天的假休整。 苏忆北早上一醒来,便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短信:小北,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别忘了跟朋友出去庆祝一下。妈妈给你寄了酱菜和酥饼,记得查收。生日快乐。 那条短信让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差不多十年没有跟母亲一起过过生日了,也蓦地格外想念母亲。她当即跳下床,在网上订了当天最近一班飞往上海的机票,然后匆忙的收拾好行李,拦了辆出租车赶去机场。 下了飞机后她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市区的长途汽车站,坐上了前往锦溪的大巴车,到镇上时已是下午五点。 由于她从小生长在江北,后来读大学和工作又在北京,除了放长假,平日里很少回锦溪,因而镇上的人大都不认识她。她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一路往里走着,临街所见的风土和人情,都在逐一完整着她脑海里仅存的零星回忆。 家门口的那两个大红色的丝绒灯笼是春节时挂上去的,半年过去了,丰沛的雨水浸的那两个灯笼颜色泛白,母亲却依然没有把它们取下来。苏忆北远远的便看见它们在初夏的微风中招展,心也跟着一暖。 家里的大门没关,苏忆北在门口喊了一声:“妈,”无人应答。她再往里走一些,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母亲正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掀开帘子问道:“谁啊。” 看见站在门厅中间的苏忆北,母亲几乎是呆愣了几秒,才连忙迎上前去卸下她身上的背包拉她进屋。对于苏忆北突然回家这件事,母亲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嘴角挂着的笑容从见到她的那一秒起便再也没消失过。 苏忆北同母亲吃过晚饭后陪她在镇上散步。送走了游客,夜里的锦溪镇上完完全全显示出江南小镇应有的古朴与安宁。夜风越过树梢,穿过拱桥,掠过河面,温柔的抚过她们身边,带来了暌违已久的泥土和灌木的芬芳,令她觉得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母亲询问着她最近的工作情况,又问了她一些生活方面的琐事,苏忆北耐心的一一回答。走到河边的石凳前坐下后,母亲沉吟片刻开口道:“小北,过了这个生日你就二十七了吧,虚岁都二十八了。岁数不小了,身边有合适的人的话,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苏忆北的目光盯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没有说话。 陈书芸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久久的沉默后,苏忆北觉得身旁似乎有轻声抽噎的声音,回过头看向母亲,街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角和脸颊上都是泪痕。 觉察到女儿的目光,陈书芸忙把脸别过去。苏忆北心下难过,却又无从安慰,连她自己都无法从过去的你泥淖之中走出来,只能轻声说道:“妈,你不要这样,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小北,妈妈对不起,本来你和林江......” “妈,你别说了,”苏忆北打断了母亲的话:“这件事咱们不要再提了好吗?都过去了。我跟林江,跟江北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世上从今以后就只有我跟你。妈,凡事往前看,我已经当上正式律师,可以独立接案子了。再过两年等我挣够了钱,在北京买了房 分卷阅读46 就把您接过去,照顾好您,陪在您身边,就是我现在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其他的事,我真的没有精力再去想了。” “可是小北,你不能不结婚啊,往后的日子你一个人妈妈怎么放心得了。” “我不会不结婚的,但是我需要时间,真的。妈,您让我缓一缓,等我走出来了,我肯定会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的。” 水面上,一盏河灯顺流而下摇摇曳曳的飘向远方。苏忆北蓦地想起从前看到的一位女作家笔下的一句话:我一直想为我的灵魂找条出路,也许路太远没有归宿,但我只能前往。 那一刻,那种无力感又近乎吞噬她。她多想有人来告诉她,这条路由多远,通往遗忘的归宿要走多久。 第二天是苏忆北的生日。陈书芸一大早去镇上的早市上去买最新鲜的鱼和河虾,还有鲜脆欲滴的青笋和莲藕。在路上碰到有人挑着担子卖山竹,还顺带买了两斤山竹回来。 回到锦溪后,陈书芸在镇上的小学当临时聘请的语文老师,平日里利用闲暇时间,也缝一些手工的饰品和包卖给来镇上旅游的游客。苏忆北工作后每个月寄给陈书芸的钱她一分没动的攒了起来,她自己工作赚的钱也每个月存起来一半,预备着留给苏忆北将来买房和结婚时用。 母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苏忆北也跟着要帮忙,母亲坚决不肯。苏忆北拗不过她,便拿着扫帚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扫到门口时,外面是一片晴好的艳阳天。阳光照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散开点点碎金,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河边的树叶也被那明晃晃的日光投射成翠玉一般的绿,条条脉络都看得清。 苏忆北放下扫帚,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仰着脖子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闭上眼睛慵懒的动也不想动。 面前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是在等我吗。” 苏忆北猛地睁开眼睛,铺天盖地的日光中,陆远扬正站在她面前,笑眯眯的望着她。 她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你怎么在这儿。” 陆远扬晃了晃手上的蛋糕:“我从上海下的飞机,顺道过来给你过个生日。” 她依旧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反应过来。陆远扬笑着说:“苏忆北,你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了吗?” 苏忆北这才合上嘴,闪到一边让陆远扬进了屋。 坐在餐桌前,母亲一边用眼神观察着苏忆北,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陆远扬。刚下飞机的陆远扬身上还穿着熨帖的西装,打着领带,再加上他整个人气场太强大,与小镇的氛围简直格格不入。看着陆远扬拿着筷子坐在他们家古旧的饭厅里,眼前的画面让苏忆北脑海里突然闪过四个字:微服私访。 陈书芸沉默着酝酿了很久的措辞,终于开口道:“陆先生是小北的,同事?” 陆远扬摇了摇头说:“不是的阿姨,我是小北的朋友。” 陆远扬的一声“阿姨”,让陈书芸稍稍轻松了一点,她紧接着问道:“那陆先生跟小北是怎么认识的?” “他跟乔伊是发小,我们是通过乔伊认识的。妈,乔伊你总知道吧,我大学室友,”苏忆北抢着答道。 陆远扬也笑着对陈书芸说:“阿姨,您别叫我陆先生了,叫我远扬就行。”一句话说的陈书芸如沐春风。 那顿饭的气氛异常融洽。苏忆北从前没发现,陆远扬不光是少女杀手,少妇杀手,简直是任何年龄阶段的女性通吃。母亲在他的笑话和恭维、以及他那张异常俊朗的脸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苏忆北默默地扒着自己面前的米饭,在心里叹了口气。 “远扬啊,我看你条件这么好,身边的朋友应该也都不错吧。有没有优质的单身男青年,给我们家小北介绍一个啊。我们要求也不高,只要孩子教养好,三观端正,有上进心就行。哪怕在北京没房,我们出一半的钱买房也没关系,关键是要对我们家小北好。” 苏忆北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陆远扬身边的朋友,那都是些什么层次的人,她那里惹得起。让他帮自己介绍男朋友,母亲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还没等她开口,陆远扬已经摆出一副无比灿烂的笑容对母亲说:“阿姨,您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母亲的脸上瞬间乐开了花,不停地往陆远扬碗里夹菜。苏忆北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饭桌上的自己好多余。 ☆、第三十四章 嗟余只影系人间 吃完饭,母亲下午还有课,便早早的去了学校。苏忆北洗完碗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客厅和院子里都不见陆远扬的人影。她唤了声陆远扬的名字,门口的方向传来他的声音。苏忆北走过去,黑漆漆的走廊中间,陆远扬正站在一张凳子上仰着脖子修理着什么。 苏忆北忙上前几步,扶住凳子,抬头问他:“你干嘛呢。” 陆远扬一边干活一 分卷阅读47 边答她:“你家这走廊这么黑,灯还坏着,你妈妈每天走来走去的不危险啊。上了年纪的人,磕着摔着都是大事。” 头顶的灯骤然亮了,陆远扬满意的笑了笑,干净利落的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随意的拍了拍手上的灰。苏忆北问他:“你还会修灯泡啊。” “废话,”陆远扬像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样:“我是百分之百的工科生,你知道我大学学的是什么吗?精密仪器与机械,上至导弹零部件,下至劳力士的机芯,我都能分分钟给你造出来,一个灯泡算什么啊。” “行行行,你厉害。不过我们家既不需要你造导弹,也买不起劳力士,你能把这灯泡修好我就感激不尽了。” 陆远扬听了,微微扬起眉毛,一边嘴角勾起挂着笑意,又是他惯有的臭屁的样子。苏忆北和他顺着走廊走出去,站在大门外面,下午三点多的光景,正是游客最多的时候。她看着过往的路人,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啊,开车了吗?还是等着司机来接你。” 陆远扬没有说话,苏忆北看向他,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气定神闲的说道:“我没打算走啊。” “那你住哪,”苏忆北问道。 “住这儿啊,”陆远扬答。 “我家?”苏忆北吓了一跳。 “不行啊,”陆远扬皱着眉毛看着她。 苏忆北愣了愣,陆远扬已经全然摆出一副“答不答应随你,老子住定了”的架势。她只得把到嘴边的辩解又重新噎回去,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客房收拾出来给陆远扬住,还得好好跟母亲解释解释这件事。毕竟是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住在家里,母亲这么多年一个人住惯了,怕她心里会有膈应。 结果母亲上完课回到家后,看见陆远扬没有走,便立即对陆远扬说:“小陆啊,今晚就别走了。家里有空着的客房,被褥什么都是现成的,全都是这一季的新棉花缝的,没人盖过,你别嫌弃,只管睡就行。晚上让小北带你去镇头的夜市上去转转,有好多好吃的呢。” 陆远扬一边彬彬有礼的对母亲说:“那就打扰您了,”一边得意的冲苏忆北眨了眨眼。 吃过晚饭后,苏忆北带着陆远扬沿着河堤散步,走着走着,古镇已经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夜风习习的河畔,只有田野和蛙鸣。那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夏夜,水草肥美,空气濡湿,远处有高低起伏的山峦和灯火明灭的村庄,繁星缀满整张天幕。时空相错,一梦千年。 走累了,他们在河堤上坐下望着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苏忆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动了动,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定在那里。 陆远扬扭头看着苏忆北,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屏幕,嘴唇抿的紧紧地,像是在竭力忍住一股巨大的情绪。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着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发送信息的人是林江。 陆远扬慢慢收回目光。又是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又是那种心口抑制不住的刺痛感,而他逃避不了,便只能忍受。 口袋里还放着准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他在伦敦的一家古董珠宝店看到的一条项链。白金的托盘,四周镶着碎钻,中间拱起的是一枚约有五克拉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在众多珠宝中,陆远扬一眼便看中了那条项链,而当他看到那枚项链背面刻着的字时,便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它的背面刻着:isabella。音译成中文,正好包含着她的名字——忆北。 可无论多少命中注定,也奈何不了苏忆北的心,动摇不了她和林江之间没有人可以涉足的回忆。即便她一直强装若无其事,可当那个名字一出现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嫉妒,坠痛,却又无力。 那天夜里,苏忆北从梦中惊醒,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那不是一个好梦,如同过去的半年甚至更久以前的梦一样,梦境里又是小时候,有关父亲,有关江北,有关林江。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的梦中,林江始终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脸。醒来的苏忆北独自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终是再也无法入睡,便起身趿上拖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穿过客厅,外面的客房里还透着光,大约是陆远扬临睡觉前忘记关台灯了。苏忆北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房门没关,虚掩着。她推开门走进去,床上的陆远扬睡的很沉,呼吸的声音起伏匀称,苏忆北静静的望了他几秒,然后伸手将陆远扬踢到一边的被子给他盖好,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转过身准备离去。 一双手突然结结实实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苏忆北觉得身子一轻,便一下子被陆远扬带到了怀里。她贴在他胸前气喘未定,陆远扬已经一反身将她压在身下,一阵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那么几秒,苏忆北的大脑一片空白,当她反应过来时便奋力开始挣扎。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在黑暗中像两只困兽一般扭打着。苏忆北扭头躲开陆远扬的吻,侧过头便咬住了他的肩膀。一只手护着自己身上快要被陆远扬扒掉的衣服 分卷阅读48 ,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掐;陆远扬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板正她的脑袋,顺着她的嘴,沿着脖颈一路吻下去。 苏忆北身上穿的是一套纯棉质地的睡裙,无论她再用力挣扎,陆远扬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的睡裙撩了上去。觉察到他的下腹部传来的热度和硬度,苏忆北觉得自己快要绝望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抡了陆远扬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像是一枚炸弹在茫茫黑夜之中炸开来,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苏忆北没有动,浑身都在发抖;陆远扬喘着粗气伏在她身上,许久之后,他的手摸索着慢慢将她的睡裙整理好,然后番身躺在床上。 许久以后,苏忆北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走出客房。她没有关门,那扇房门依然是刚才那样虚掩着,连角度和门外透进的月光的弧度都相同,如同从未有人未来过一样。 第二天清早,苏忆北走出自己的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母亲还没有起床。外面的客房里,陆远扬昨晚睡过的床上,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只是不见他。窗户还开着,窗帘伴着清的风微微摇曳,更衬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寂寞。风平浪静,无声无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忆北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招展的树枝和树枝背后明亮蔚蓝的天空。有叫卖的声音从外面隐隐传来,然后渐行渐远。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渐渐回过神来,才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条项链。上面镶着的那枚祖母绿宝石是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绿,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又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夏夜。她拿起那条项链在手中摩挲着,当看到背后的那个英文名时,泪水终于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她突然觉得难过。 终究是留不住。亲情,爱情,友情,于她而言,原来最珍视的东西皆是留不住。 ☆、第三十五章 心字成灰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苏忆北同陆远扬再未联系过。就连乔伊要约她出去吃饭,她也以各种理由拒绝掉了。升为律师后她工作起来更拼了,常常一大早走进律所,再走出办公大楼时已是华灯初上。繁忙的工作让她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事,心里却反而轻松一些。 偶尔她会在电视上看见陆远扬。一次是一家大型企业的挂牌仪式上,还有一次是一家财经媒体的专访,最后一次是在黄金时段的新闻报道中,陆庆鄞病情告急再次入院,临时举办了一场记者招待会。 苏忆北坐在律所楼下的小餐馆里看着墙上的电视。那场招待会上大多数记者提问都是陆远航在回答,陆远扬十指交握坐在一旁,微微向后靠着,表情疏淡,并不言语。那样的距离感,令苏忆北对他又添了一份陌生。 那样想着,苏忆北反而觉得安慰。原本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有什么牵扯,于自己、于他而言都没有好处,这样自然而然的不相往来大约是最好的结局吧。 八月末,苏忆北休了一周的年假打算去云南玩一趟。她从昆明经过大理到丽江,再途径香格里拉前往德钦。到达徳钦的那天已是下午,天上下起了朦朦的小雨,她找到了提前订好的那家宾馆住下,拉开窗帘便能看见梅里雪山。 傍晚时分她一个人出去散步,在飞来寺逗留许久。雪山、空谷、白色的佛塔,还有湛蓝的高天,世间给予了她这样多,可为什么还是在情感的泥淖里陷落。 她在广场上碰见一位藏族老奶奶赶着一大批牦牛经过,它们踏着慢悠悠的步子占据着整条马路,面容可爱,步伐温吞,憨态可掬。苏忆北看着它们,嘴角不由得浮起微笑,藏族老奶奶注意到她,也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嘴里说了一句:扎西德勒。等苏忆北反应过来时,老奶奶已经挥着鞭子赶着牦牛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天她早早的起床侯在窗边。清晨的雪山被笼罩在一片幽冥的蓝光之中,纯洁澄净的近乎透明。然而就在一瞬间,阳光冲破云层投射在雪山顶端,整个白色的山顶瞬间便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如同一尊佛像盘坐在山尖。那一刻,苏忆北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到了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在那样极美的壮景中,现实的困境仿佛也距离她很远了。 从徳钦离开后,苏忆北与几个在宾馆住宿遇到的驴友拼车赶回丽江,她买了从丽江直接回北京的机票。汽车在驶入徳钦与香格里拉交界的地方时突然抛锚了,司机师傅下车查看情况,他们一行四人也一同下车帮忙。结果查看了半天,也查不出因果,只得打了电话叫援救车过来。 他们在路边等待时,大地突然开始剧烈的震颤,道路中间猛地裂开了缝,顷刻间山上的碎石便天崩地裂般滚落下来——地震了。 苏忆北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大声喊着大家往空旷的地方跑。地动山摇之中,苏忆北跑得跌跌撞撞,摔倒了又踉跄着爬起来接着跑。 不知过了多久,震感渐渐微弱以后,苏忆北从距离道路很远的一块草地上爬起来,不远处的公路已经被山上砸下来的大石块和滑落的山体完全堵死,而他们的车也被砸 分卷阅读49 得不像样子了。 怕有余震,他们不敢贸然靠近,只得坐在原地等着。从上午到黄昏时分,他们五个人滴水未进。开车的司机老翟是个汉人,也是一名从滇藏线上退役下来的老兵,眼看着天色快黑下来,依旧不见一辆车和一个人影,便大概知道地震的强度很大,沿途的道路抢修需要很长时间,他们一时半会是等不到救援车了。 高原上的昼夜温差很大,他们都穿的很薄,又没有食物,若是到了晚上还等不到营救的话后果很严重,老翟站起来对他们说:“根据我的印象,这附近应该有村落,咱们往南走,赶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住的地方。” 于是他们跟着老翟,沿着已经被震的七零八落的公路往南走着,途中还遇到了一场余震。大家提心吊胆着,但还是没停止赶路,谁都害怕会有更大的余震到来。 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前方看到一个藏民聚居的村落。因为地震,整个村子里都断水断电了,老翟找到一个看起来最气派的毡房敲开了门,热情好客的藏民扎西把他们几个人迎进去。他们借着蜡烛的微光吃了些糍粑和牦牛肉,几个男生还喝了点青稞酒,苏忆北和另一个同行的女生晓雪喝了杯水便去另一间房睡觉了。 夜里又有余震,苏忆北从梦中被震醒后赶忙跑到各个房间把大家都叫起来。他们裹上毯子便往毡房外面跑。那晚的星空璀璨的不可思议,整个银河系都散发着明明灭灭的光,可大地上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黑暗与恐惧。 坐在远离建筑物的空地上,晓雪往苏忆北身边靠了靠,苏忆北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晓雪突然便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并不大,但那样竭力抑制的抽噎,在那样寂静无声的夜晚却分外的揪扯着人的心房。苏忆北自以为是很坚强的人了,在那一刻也几欲落泪。 在村里呆了三天后,救援的人依旧没有来,而他们已经近乎弹尽粮绝,连喝水都成了问题。手机一直都没有信号,好不容易打通一个电话,那边也只是让他们耐心等候,震幅太大,道路和各项设施都还在抢修中。苏忆北的包放在了老翟的车上,彻底同外面断了联系。等到终于有信号了,她急忙拿老翟的手机给母亲报了个平安,来不及给覃律师打电话说明情况,信号就又断了。 到了第四天上午,有两辆军绿色的越野车从村口驶了进来。晓雪远远的看见了便呼喊着把他们都叫了出去,苏忆北跑出去时,车上的人正打开车门走下来,打头的那辆车上走下来的正是林江。 看见林江的那一刻,苏忆北近乎要凝固在原地了。她呆呆的注视着他,欢喜、惊讶、难过、担忧、想念,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话,唯有眼泪流了下来。 林江迈着大步向她走来,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一把拉过她,紧紧的抱在怀中。那个拥抱温暖而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分开时,苏忆北看见林江的眼圈都已经红透了。 原来桓宇地产正在丽江建一座五星级的度假村,林江过来视察情况时,徳钦刚刚发生地震。他从申庭芳那里知道苏忆北正在休年假,目前应该在徳钦,便急忙打电话给苏忆北。苏忆北虽然没有接电话,但手机还是通的,心急如焚的林江连忙派人用gps查了苏忆北的手机所在的位置,然后便开了车沿着那一路找过去。连夜找了几天才最终找到她。 同行的其他几个人坐上了后面的那辆车,苏忆北坐在林江的车上。由于余震频发,沿途的公路抢修的很慢,两辆车在尚未经过抢修的盘山公路上一前一后行驶着,林江开车开的很小心,而前面那辆车却开得很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苏忆北的视线之中。 行驶在满目疮痍的318国道上,林江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还要小心的分辨随时有可能从山顶砸落的巨石。林江拿起电话打给老翟他们那辆车的司机,想问问前面的路况,手机还是一直没有信号。 五十多公里路,他们足足行驶了三个小时。苏忆北正有些昏昏欲睡时,余震再次来袭。意识到大地在震颤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就在他们那辆车的正前方,一块直径至少有一米的巨石从左侧的山体上直直的砸了下来。出于司机的本能,林江下意识的把转盘打向右边企图躲掉巨石,但他在下一秒便意识到苏忆北坐在右边,又一把方向盘猛地回向自己那边。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块巨石重重的砸在了林江的座椅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安全气囊“砰”的一声弹了出来,苏忆北当即被震得晕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砸碎的玻璃上嗖嗖的穿着高原的冷风,四周只有一片肃杀的寂静。越野车的前盖已经被砸得扭曲的不成样子,驾驶座前方的玻璃几乎全碎,只剩下三分之一块还摇摇欲坠的黏在上面,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林江被压在安全气囊下,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第三十六章 往事如风 林江的头上和身上都是血,背后的座椅也被鲜血染成了褐色。苏忆北满脸是泪,哆嗦着把手伸向林江的鼻息之间——还有呼吸,可 分卷阅读50 是那呼吸分明那么微弱,仿佛一阵风便可以将其扑灭。 苏忆北哭喊着林江的名字,周身都是恐惧带来的冰冷。那一刻她几乎决定,如果林江再也醒不过来,她也不会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看着昏迷中的林江的脸,那么多年未曾改变过的少年模样,一直是她放在心上那个唯一爱过的男生。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变过。可是人为什么直到失去时才能体会到曾经有多么可贵,自己有多么离不开。 她握着林江冰凉的手,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将他温暖过来,可她分明觉得那手中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巨大的恐惧让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 突然,林江的指尖似乎动了动,苏忆北瞬间定格住了。她盯着林江的脸庞,他的眼皮微微颤抖着,接着缓缓睁了开来。 林江望着她,目光里只有绵延不尽的温柔。苏忆北咬着嘴唇只是不停地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林江用力抬起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水,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你没事吧。” 苏忆北摇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林江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开口道:“不能在车上等着,你快下车,往前走,去找人......天快黑了,一会儿可能还会有余震,再待下去只会更危险。” “我要陪着你,要死也要一块死。”苏忆北坚决不肯。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谁说我要死了......你快去找人,找了人再来救我,我们俩才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苏忆北被悲恸冲昏了的理智渐渐回来。她知道林江说的是对的,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得死。事不宜迟,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林江身上,拿出汽车后备箱里的紫外线挡板把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盖的严严实实,不让它透风进来。 驾驶座上的林江又一次陷入了昏迷,苏忆北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从车上翻出一个手电筒,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飞快的沿着公路向前跑去。 她的左胳膊大约骨折了,一动便传来锥心的疼痛,头上也受了伤,有血液顺着额角流下来滴入她的眼睛。她顾不上那些疼痛,只是拼了命往前奔跑着。 不知跑了多久,她几乎要窒息过去时,前方漆黑的的山路上突然闪过一道车灯。看到那道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车灯的方向跑去。近一些,再近一些,她看清了,那是一辆军用卡车,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希望。 那辆车停在苏忆北面前,车门打开后,一个军官走了下来,苏忆北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是在失去意识之前用最后的力气说:“前面......有人受伤......快去救人,”接着,整个人便直直的向后倒下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正躺在一个弥漫着百合香味的房间里。房间窗明几净,墙壁和柜子都是白色的,就连透进来的阳光都是明晃晃的,近乎虚幻。她知道那是梦,可她情愿那梦久一些。于是她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去,床的另一侧,母亲正温柔的看着她。 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她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妈。”母亲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目光里尽是心疼与怜惜。母亲的手掌上传来熟悉的手霜的香气和熨帖的温暖,是无论如何也错不了的永恒的记忆。她终于知道,那不是梦。 苏忆北的声音哑哑的,气若游丝:“林江呢。” 母亲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还没醒,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别担心。” 苏忆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母亲忙安抚道:“你刚醒,先别乱动,林江这会儿还昏迷着呢,你过去也见不上他,先好好养病吧。” 她眼前发虚,一挣扎脊背就开始冒冷汗,只得又重新躺回床上。母亲拿起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像是小时候哄她入睡一样,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要是不累的话,陪妈妈聊会天怎么样,”母亲说道。 苏忆北点点头。 “小北,你愿意平心静气的听妈妈讲一个故事吗?” 那一段陈年往事,陈书芸娓娓道来,像是整理一本旧相册。拂去灰尘,拿到阳光下晒晒,伴随着淡淡的霉味,回忆与汹涌的感情皆从时光深处涌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刚刚恢复高考的第八个年头,刚年满二十岁的陈书芸从南方小城考来北京读大学。初次来到北方的她对这里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窄窄的胡同与宽广的街道,古老的地坛与长安街上的车水马龙,粉蓝粉蓝的高天和永远明媚的阳光,这座绵延了数千年的城市如此厚重,却又如此朝气蓬勃,令她迷恋。 这份迷恋在遇到一个命中注定的人后,就变成了眷恋。 那是在一次元旦舞会上,在中文系读大二的陈书芸第一次遇到同级地质系的苏秉义。当时的大学校园里,所有男生的统一打扮都是衬衫加夹克外套。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要扣得严严实实,下摆还要扎进牛仔裤里,用皮带勒紧。可苏秉 分卷阅读51 义不一样,他的外套永远敞开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永远不扣,也从来没有把衬衫下摆扎进牛仔裤里,自在而不羁。他的头发有点长,三七分的大背头在骑自行车时被风吹乱了纹理,却有一种异常的桀骜,加上他高大魁梧的身板,略显黝黑却不失俊朗的脸庞,都成了陈书芸心中有关青春的全部回忆。 那次舞会之后,苏秉义开始疯狂的追求陈书芸。除了电台点歌,送花,请看电影,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写情书给陈书芸。情书这个东西,要经过别人的传达方能彰显其意义,才能有那种含蓄的美感,而当时充当信差的人便是与苏秉义同寝室的好哥们,林广茂。 同苏秉义的气质迥异,林广茂虽然也很高,却是那种单薄削瘦的高,微微有些驼背,苍白的脸颊上常年架着一副眼镜,性格也格外内向沉默。 当时的校园风气并不开放,学校虽然没有明文禁止谈恋爱,却也并不提倡。因此在苏秉义与陈书芸之间,林广茂不光充当了邮差,也是一个很好的屏障,帮他们规避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饭后散步。凡是在校园里的时光,总能看到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身影。 快毕业时,林广茂因为家里的关系,提前分配进了北京的一家很大的国有企业。来自西北小城江北市的苏秉义没有门路和关系,最终没能留在北京,被分配回了家乡江北市煤炭局,成了一名工程师,陈书芸义无反顾的跟随爱情一同前往。 那个九月,苏秉义去单位报到时,在新晋员工的名单上看到有人跟他是一所大学毕业的,他十分诧异,再往后看,白底黑字赫然印着的名字正是林广茂。 因为林广茂分配的太晚了,所以没能当上专业对口的工程师,而是留在了煤炭局机关做起了文员。那晚,林广茂和苏秉义在暂住的单位公房里喝酒时才告诉他,自己在北京那家国企的工作黄了,最后没办法,只能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被分配来了江北。 苏秉义虽然为林广茂惋惜,但出于私心却还是高兴的,最要好的兄弟能跟自己在一起工作,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他拍了拍林广茂的肩膀对他说:“兄弟,以后这儿就是你家,有我的就有你的,咱俩这就算是过了命的一辈子的兄弟,有什么事都只管开口。离了大北京,在江北,咱照样能把日子过好,照样能给国家做贡献。” 于是林广茂在江北,一呆就是三十年。 他同所有人一样,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煤炭局一个下属单位的新晋职工郝红梅,双方短暂的了解和接触后,便顺理成章的结了婚。然后两年后,郝红梅生了林江,三个月后,苏忆北出生。 所有的一切都再自然不过,唯一改变的是,刚结婚的前两年,还能听见郝红梅歇斯底里的同林广茂吵架,伴随着林广茂永远的沉默和无动于衷,郝红梅似乎也吵累了,更吵不起来了。 林广茂为人端正,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更不打老婆和孩子,在外界看来,他温和儒雅,体贴顾家,挑不出一丁点毛病。可就是因为这完美,让郝红梅觉得自己是跟一尊雕像生活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彼此之间也越来越冷淡,日复一日的生活令郝红梅近乎窒息。她在所有人的反对和不解中毅然辞掉了煤炭局的铁饭碗,开始下海做生意。一个女人若是得不到最想要的爱情,就只能变强大,用最坚硬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至少让外界看起来无坚不摧,好保有最后一丝尊严。 可郝红梅并不知道,穿着盔甲的不只是她,林广茂更甚。 他用那副盔甲包裹着一个秘密,保护着一段友情,更掩藏着一份无论如何也不能讲出来的爱情。那盔甲经年累月,越来越厚,可那份爱却丝毫没有被消磨掉,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庞大。庞大到他可以遥遥注视着那个女人就够了;庞大到可以平静的面对她,不再想要逃避;庞大到只要呼吸着她呼吸过的空气,走过她走的路,便心甘情愿的认为那就是拥有。 ☆、第三十七章 年华惹尘埃 “那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苏忆北问道。 陈书芸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是那次,就是你上初二那年暑假,你和林江都去参加夏令营那次,你林叔叔喝醉了酒,没带钥匙,就让人把他送到单位,打算在办公室睡一晚。 其实之前他经常在办公室睡觉,你也知道林江家的情况,所以那间办公室基本上就是他半个家。但是那天他喝得太多了,你爸爸知道后还是不放心,就和我打了辆出租车去了单位,准备把他接回咱家,方便照顾。 我们一进他办公室,他整个人已经瘫在了床上,地上吐了一地,枕头上和被子上都沾满了秽物。我让你爸把他先架回去,然后留下来帮他收拾办公室。就在我拖地的时候,从他办公室的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 那个箱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从家里带去的行李箱,枣红色的帆布箱, 分卷阅读52 用了两年,后来底下的轱辘坏了,我就把它扔了。隔了那么多年以后,我竟然在他的床底下又看见了那个箱子。 我把那个箱子打开来,里面装着十几个日记本和七八个相册。那些日记从大三开始写起,最后一篇是两天前,内容全部都是关于我的;而那本相册,除了我们三个人的合影之外,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我的照片,甚至还有我和别的同学的合影。 我看着那一大包东西,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不是我无意中看到了,他有可能直到死也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所以我有时候看着林江,觉得他跟他爸爸可真像啊,明明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了,就是不会表现出来。”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加湿器往外喷雾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搅拌着即将凝固的空气。苏忆北望着母亲,她的目光一直投向窗外,脸上的表情是她许多年都未曾再见过的那种温柔。 “后来林叔叔他知道是我帮他打扫了办公室,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不过他不说,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北,妈妈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可是你爸爸去世以后的那段日子妈妈实在是太痛苦了,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还要强撑着不在你面前表现的太脆弱。你林叔叔从来没有逼迫过我什么,他甚至从头至尾也没有对我说过“爱”这个字,他只是一直在身边照顾着我们。从追讨你爸爸的抚恤金,到给我安排工作,还有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事,才让我们俩生活能够维系下去。包括后来你转学去上海读书的钱,你读大学的学费,都是因为他的支持,咱们俩才能熬过最困难的那段日子。 至于你看到的事,妈妈不想你从道德上去评判好坏,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妈妈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那些灰色的地带往往才是真相。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再去看那一个点发生的事,也许你会想明白一些,心里也会不那么难过。” 苏忆北望着母亲,突然发现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多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这么多年,她最需要陪伴的这些年,竟然全部被自己用来仇恨了。她的鼻子发酸,眼眶里瞬间便积起了泪水。 陈书芸用指尖擦掉苏忆北滑落在脸颊上的泪水,柔声对她说:“妈妈告诉你这些,不是为我自己或是你林叔叔辩解,而是为了你。妈妈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不要因为对别人的恨意,而错过了自己最爱的人,那才是悔恨终生的事。” 她想起了林江,视线又模糊起来。 她记起小学的时候,林江每晚陪她写作业写到深夜,困的趴在桌上也执意不肯回家睡觉;想起每个冬天的清晨上学时,林江总是早早的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她远远的看见他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晨光里定格成了一副剪影,令她觉得温暖而安心;想起她第一次生理期时弄脏了裤子,她将林江的校服系在腰上,一抬头看见他,那个一向镇定自若的男生半边脸都红透了;她想起林江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上海找她,面对她决绝的话,抓着她的肩膀问她:苏忆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时的林江,是不是也同她一样绝望过。 她想起刚刚经过的那一幕。在318国道上,林江在最后的刹那将方向盘打向自己那一侧,拼死保护了她;想起他躺在血泊之中望着她时的目光,依然只有温柔与安慰。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 坐在林江的病床前,她将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想将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自己脑海里。林江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接着缓缓睁了开来。看见苏忆北,他第一句话便问她:“你没事吧。” 苏忆北的眼眶又红了。她握着林江的手,流着泪,却依然微笑着对他说:“我没事,你也没事,幸好。” 她将那只手又握紧一些,一字一顿的说:“林江,我们重新来过。” 从林江的病房出来后,苏忆北扶着墙壁往自己的病房走时,走廊中间站着的几个大夫的白大褂的胸牌上印着协和医院。从苏醒到现在,她只知道自己在昆明的省人民医院,所以看见那几个戴着协和医院胸牌的大夫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谁知其中一个年龄稍长一些的大夫一看见她便走上前来,关切的说道:“苏小姐,你现在还不宜走动,要多注意休息啊。” 苏忆北愣了愣,木讷的点了点头。那位大夫又对她说:“林先生已经醒了,我们先过去看看。”接着便和身后的那几位大夫一起往林江的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后,母亲正在套间的厨房里帮她熬粥,苏忆北走过去,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问道:“妈,我刚才在走廊上看见协和医院的大夫了。” 母亲“噢”了一声,将勺子放下,转过头对她说:“忘了跟你讲了,对亏了陆先生。你和林江当时困在香格里拉的山路上,是他叫了直升机把你和林江从震区运了出来,送到了昆明。给你俩做手术的专家组也是他从北京派了专机送过来的。当时情势太危急了,要不是陆先生 分卷阅读53 ,林江这回就真的悬了。你和林江有陆先生这么个朋友,真是福气。” “陆远扬告诉你他和林江是朋友?” “对啊,”听了她的问题,母亲的表情有些诧异:“他说他和林江是关系很铁的哥们啊。要不然人家干嘛这么大费周章跑前跑后的,这两天两夜他基本上没合眼。” 苏忆北没有说话,转过身走到病床前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将熬好的粥端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正准备喊她喝粥,苏忆北已抬起头来问道:“妈,陆远扬他人呢?” 母亲答道:“知道你和林江脱离危险了,他今天早上回北京了,说是有事。”见苏忆北脸色苍白,陈书芸忙问道:“小北,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叫大夫。” “我没事,”苏忆北答道。她慢慢的躺回床上,背对着母亲说:“妈,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陈书芸放下手中的碗筷说:“行,那你先睡会儿,起来了再喝粥。”说罢便拉上窗帘,轻手轻脚的走到病房门口,合上房门走了出去。 苏忆北将自己埋在厚实的被窝里,轻声叹了口气,终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三十八章 声声慢 陆远扬走出云南省人民医院,坐在前往机场的车上,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雷叔,开始吧。” 挂掉电话后他朝窗外望去。钢筋水泥的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面容疲惫的人群,他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人与自然》。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环境,在动物世界里如此,现实社会里亦如此。为了争夺资源,争夺领地,争夺异性,只有最强的人才可以留到最后,掌控规则。以前他没有兴趣参与任何争夺,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只要是他决定要的,那就势在必得。 陆远扬并没有坐上飞往北京的飞机,而是直接飞去了加拿大。飞机一落地,一辆黑色的奔驰早已等候在停机坪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一边走下舷梯一边将脖子上的领带紧了紧。他戴着墨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雷峥鸣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迎上前去将手中的一份蓝色封皮的资料递给他,然后替他打开车门。 坐上车后,陆远扬将手中的资料粗略的翻了一遍,开门见山的问道:“文俊生开的什么条件。” “再加百分之十。” “做梦,”陆远扬将手中的资料甩在一旁,接着问道:“他手上有多少股份。” “百分之一点八,”雷峥鸣答道。 “怪不得敢漫天要价,”陆远扬冷笑道:“你去跟他谈,要么让他按照之前的条件把手里的股份卖给我。要是觉得不刺激呢,你就让他留着,我保证在一年内让他的那些股票变成一摞废纸,他可以期待一下。” 雷峥鸣点头道:“是。” 说罢,陆远扬摘掉墨镜,有些疲惫的向后靠了靠,眼睛微闭着对雷峥鸣说:“雷叔,到了叫我。”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车窗外是满目苍翠的绿。向远处望去,沿着平缓的山坡,一排排整齐的大理石墓碑沉静安详的矗立在那里。陆远扬没有说话,望着窗外,许久才开口道:“怎么来这儿了。” 雷峥鸣中途打发走了司机,自己将车开到了这里。他没有回答他,拿起副驾驶座上放着的一束百合,打开车门说:“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第七排的第七个位置,七,那是母亲最喜欢的数字。雷峥鸣俯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他们俩席地而坐。因为特意嘱咐过墓园的看守每天都要打扫这里,所以墓碑上面并没有多少灰,但雷峥鸣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专门买的干净的手帕,将墓碑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 照片上的阮梦依然是不经风霜的少女模样,胸前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额前的刘海松松的垂着,眼睛弯成月牙状,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望着那张照片,许久,陆远扬问道:“雷叔,你当年见到我妈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吗?” 雷峥鸣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比照片上还要漂亮一些。” 他的记忆永恒的定格在三十年前的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当时的雷峥鸣和陆庆鄞都是军区大院的子弟,陆庆鄞的父亲是军区上将,而雷峥鸣的父亲则是陪着陆老爷子半辈子的副官。陆家的人对他和父亲都很好,没有一丝架子。雷峥鸣的母亲早逝,陆老爷子和陆老妇人更是对他视若己出。陆家三兄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其中跟他关系最要好的,便是与他同岁的陆家老三——陆庆鄞。 那天,他和陆庆鄞骑着自行车在和平门附近的胡同里溜达。大中午的,胡同里也没什么人,骑在前面的陆庆鄞便松开手柄加速向前骑着。从旁边的一条窄胡同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姑娘,眼看着陆庆鄞来不及刹闸,自行车直直的冲那姑娘撞了上去。 姑娘被撞到了地上,陆庆鄞连忙将自行车扔在一边,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雷峥鸣也从自行车上下来跑上前 分卷阅读54 去看情况。 姑娘低着头缓了缓,才慢慢抬起头,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说:“我没事。” 胡同里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她脸上,她的皮肤雪白剔透,笑容温暖到让人恍神。雷峥鸣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直到她转身离开,消失在胡同尽头时,他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陆庆鄞,才发现他也定格在了原地,久久的望向那个姑娘消失的方向。 后来的几日,雷峥鸣每天都会去和平门附近溜达,想要再次遇见那个姑娘,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再也没见过她。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陆庆鄞神秘兮兮的对他说,他打听到了那个姑娘的消息。 “她叫阮梦,人大英语专业大三的学生。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学教授,文革时期有点政治问题,现在已经平反了,”陆庆鄞兴致勃勃的对他说。 “你打听人姑娘干什么,”雷峥鸣问。 陆庆鄞一脸鄙夷的看着他:“我费尽周章打听一个姑娘,你说我要干什么。” “可是你不是刚跟欧参谋的女儿订了婚吗,”雷峥鸣大吃一惊。 “订了婚还可以退啊,这不还没结呢。”陆庆鄞说。 果然,没过多久,雷峥鸣便看见陆庆鄞骑车载着阮梦穿街过巷了。 确定了恋爱关系后,陆庆鄞便准备跟家里摊牌,想要取消跟欧美玲的婚约。雷峥鸣对他说:“你先跟美玲谈谈,这种事女方提比较好。你本来都对不起人家了,还先提出解除婚约,这圈子就这么大,让她以后怎么嫁人啊。”陆庆鄞觉得有道理,便约了欧美玲出来谈谈。 欧家和陆家是世交,欧美玲也是跟在陆庆鄞身后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当时陆庆鄞刚刚毕业分到总参,欧美玲还在读大四。听到陆庆鄞提出的解除婚约的要求,欧美玲并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想了想便答应了。陆庆鄞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简直长长的舒了口气,便提出请欧美玲吃顿饭,以示感谢和歉意。 点了菜,要了酒,整顿饭欧美玲几乎一言不发,安静的听陆庆鄞讲着他和阮梦之间的种种。柔情蜜意的情事,再加上浓烈的白酒,陆庆鄞很快就醉了。后来发生的事陆庆鄞完全忘记了,只知道第二天一早,他醒在军区招待所,身边躺着欧美玲。 那一瞬间,陆庆鄞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一旁的欧美玲没有哭喊着要他负责,也没有声嘶力竭的逼迫,只是平静的穿上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的离开房间。 他抱着侥幸心理,继续若无其事的同阮梦在一起。四个月后,他回到家提出与欧美玲解除婚约那天,陆老爷子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掏出手枪顶在他脑袋上,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美玲现在被你糟蹋的怀孕了,肚子都起来了,你竟然敢跟她解除婚约。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顷刻间,像是冬日里的一盆冰水从陆庆鄞的脑袋上直直的浇了下来,他从里到外都冷透了。他被陆老爷子锁在家里,他绝食了一周,他试图自杀。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冰冷的铁笼子里坐垂死挣扎,可是无济于事。欧美玲怀孕了,有人在四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亲眼目睹他和欧美玲去了军区招待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无从抵赖。 在他失踪的那个月里,阮梦也发疯似的在找他。可是找不到,陆庆鄞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一点消息。她去陆庆鄞的单位找他,可她根本连大门都进不了便被门口的卫兵拦了出来;她在门口守着,很快便有人将她轰走。 她那样恍恍惚惚的过了两个月,才得知消息——陆庆鄞已经结婚了。也几乎是同时,她在医院体检时,得知自己怀孕了,怀了陆庆鄞的孩子。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生于书香门第,为人传统正直,亲生的女儿竟然未婚先孕,而孩子的父亲还是个有妇之夫,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在连续数日的以泪洗面后,他们决定,还是让阮梦先把孩子打掉再说。至于她这辈子,流言蜚语该怎么躲,还能不能嫁人,后面的生活该怎么过,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阮梦没有让母亲陪着,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在临上手术台前的那一刻,她又反悔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她和陆庆鄞相爱过的唯一的证明,拿掉了那个孩子,她就真的生无所恋,什么也没有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在冬日的北京街头走了一天,最终在夜色降临之前做了决定。 ☆、第三十九章 烬如霜 山顶墓园里寂静无声,只偶尔有鸟从林间飞过时扑簌翅膀的声音,更衬得漫山遍野的静。雷峥鸣久久的凝望着阮梦的照片,耳旁还回荡着在她登机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峥鸣,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三十年的尘与土,他早已由当年血气方刚的少年变成了如今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世事将他的心磨砺的坚硬如铁,唯独有一个地方永恒的为她保留着。为了她那一句话,他终身未婚,生命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分卷阅读55 雷峥鸣有时候在想,要是当年他没有暗中帮阮梦办好去加拿大的手续,没有帮她瞒天过海,没有放心让她一个人怀着孩子只身去国外,而是留住了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没有如果。阮梦一到加拿大,便彻底失去了联系。陆庆鄞很快便知道了阮梦怀孕的事,开始满世界发了疯的找她。这件事传到了陆家老爷子的耳朵里,更是下令无论如何要把陆家的骨血带回来。陆家容不下阮梦,但骨子里的骄傲与独断更容忍不了自己的血脉流落他乡。 但是查来查去,只能查到阮梦是在温哥华下的飞机,然后她整个人便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也寻不到踪影。 时隔九年后,雷峥鸣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给他打电话时,阮梦已经病危住院。她恨了那么久,一个人隐姓埋名的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亲手把陆远扬送回陆家。 接到电话后的雷峥鸣,立刻坐飞机飞去了温哥华。他此生最庆幸的事,便是在阮梦弥留之际见了她最后一面。 推开她的病房门时,她正靠在病床上看书,房间里弥漫的淡淡的百合花的香气。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因为病痛,她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可当她抬头看向他时,嘴角的笑容的弧度骤然间又将他拉回了记忆深处。 他坐在床边同她聊天,问她为什么再也没有联系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她说起话来有些吃力,但还是一字一顿的讲给他听。陆远扬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安静的玩着自己的拼图。 雷峥鸣第一眼看见陆远扬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他的眉眼之间的神韵,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阮梦。那一刻,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生拼尽全力,也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他守在阮梦身边,直到她停止呼吸那一刻,才打回电话给陆家,说他找到了陆远扬。接到电话的陆庆鄞整个人都定在那里,接着听筒便无声无息的从他的手中滑落。雷峥鸣几乎能想象到陆庆鄞在电话那头彻底崩溃的样子,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有多痛,他的心里有多痛,阮梦心里有多痛,身为罪魁祸首的陆庆鄞早该尝尝了。而陆远扬的存在,更是分分秒秒在提醒着陆庆鄞,他曾经拥有过一份多么美好的爱情,又怎样亲手将其毁灭。 “雷叔,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陆远扬开口问道。 “后悔什么?”雷峥鸣问。 “后悔——遇见我妈妈,然后就一个人孑然一身到现在。” 雷峥鸣的目光投向远处,淡淡的笑了笑:“如果说后悔,那我这么多年只后悔一件事,当年我为什么没有勇敢一点,把你妈妈从你爸手里抢过来,我后悔为什么没能守护她。” 陆远扬的脑海里浮现出苏忆北的样子。他拍了拍雷峥鸣的肩膀说:“那我得拼尽全力,不要步你的后尘了。” 离开山顶墓园后,陆远扬前往自己位于温西的一栋临海别墅。雷峥鸣去与文俊生谈判,他在别墅里等消息。晚上八点左右,雷峥鸣打来电话:“文俊生同意了您开出的条件,签了股权转让合同。” 陆远扬满意的笑了笑:“麻烦你了,雷叔。” “您客气了,二少爷。” “现在一切才算正式开始,注意保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明白。”雷峥鸣答道。 挂掉电话后,陆远扬起身走到窗前。落地窗外的大海在夜幕中一望无垠,只有远处的灯塔顶端亮着一盏灯,更衬得藏蓝色的海面深邃无边。阵阵潮汐翻涌,思念也在疯也似地生长。他想念着那个不在身边的女孩,心脏又隐隐传来钝痛。 陆远扬原本计划着在温哥华多呆两天才回国的,结果那晚凌晨国内突然来电,父亲病情加重,让他赶紧回去。 他立刻订了飞往北京的机票,连夜赶回国。第二天下午三点落地后,他直奔医院。陆庆鄞已经被送进了加护病房,专家组的人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考虑要不要送往美国进行治疗。 陆庆鄞的肺癌在五年前做了切除手术后癌细胞又一次扩散,情况很不乐观。陆远扬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专家组的决议。 陆远航走到他身边坐下。陆远扬没有看他,亦没有说话。陆远航的身子往后仰了仰,突然轻声的开口道:“我知道你打了什么算盘。不过你那点小伎俩,对付我,还嫩了点。” 陆远扬没有说话,平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你昨天拿下了文俊生。这么算来,你现在手里应该持有陆氏百分之十八的股份吧,速度够快。不过,虽然我和我妈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只有百分之十五,但里面那位的遗嘱我已经从夏律师那里看到了,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陆远扬的脸上依然挂着淡而疏离的微笑。他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说实在的,老爷子对你不错。他把国内国 分卷阅读56 外大大小小的地产都给了你,连同他名下的其他企业的股份也都给了你。可是唯独陆氏,你一分钱也沾不到。咱家老爷子虽然病入膏肓,脑子倒还算清醒。要是让你这个私生子染指陆氏,他的脸面往哪搁,你说是不是。” 陆远扬听完,没有立即说话,转过头对陆远航笑了笑,然后说:“哥,你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他看向陆远航,笑容逐渐敛去:“你太心急了。你急着想击败我,急着想证明你才是陆家唯一儿子,急着炫耀,这一点你还真是跟欧美玲一模一样。可是再急也没用,里面那位还有气呢,你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话说得太满,最后噎死的是自己。” 专家组的最终决议是不同意转院。陆庆鄞目前的身体情况经不起长途飞行的颠簸,所以他们决定从美国抽调专家组和运输仪器过来。陆远扬当即派人去批了航线,用私人飞机从美国运送了专家和仪器过来。 陆庆鄞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手术了,只能通过药物治疗和放射治疗来控制癌细胞的持续扩散。陆远扬一直守在医院内,陆庆鄞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醒来时也神志不清。 有时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陆远扬又会想起九岁那年的整整一年在母亲的病床前度过的时光。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恨陆庆鄞的,可当他坐在那里,看着病床上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看着时时刻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父亲,他的心里竟然只有恐惧与悲痛。他已经失去了母亲,眼前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了,他承受不起那样的失去。 陆庆鄞有一天下午醒来时精神格外好,他让陆远扬把他推到楼顶的花园里去。 到了楼顶后,陆庆鄞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在花园里四下转了一圈,陆远扬跟在他身后。转累了,陆庆鄞在一张石凳上坐下,陆远扬坐在一旁。 远处的楼宇之间还有太阳的余辉,反射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成了一道道耀眼的光圈。陆庆鄞的眼睛微微眯起,问陆远扬:“遗嘱的内容你知道了吗?” 陆远扬答道:“知道了。” “夏律师告诉你的?” “不是的,是我哥。” 陆庆鄞的脸色沉了沉,许久,才接着说道:“远扬,这么多年我不让你插手公司的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不管你怎么恨我,可是你要相信,爸爸真的只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是我不这么想,”陆远扬说:“我想要是我妈还在世,她也不会希望我这样活着的。” 提到阮梦,陆庆鄞的眼眶蓦的泛红。“你妈妈,她恨我吗?”他问道。 陆远扬想了许久,说:“刚开始也许有吧。可是从我记事起,她的脸上每天都是挂着笑容的。不管我们的生活多么艰苦,她都没有抱怨过一句。她去世前对我说过,即使她曾经恨过你,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她就什么仇恨也没有了。她说,因为你,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陆庆鄞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淌下泪来。在陆远扬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见父亲哭过,可是那一刻,陆庆鄞哭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的拳头紧紧的攥着,就像想要攥紧他这一生唯一有过的爱情。 ☆、第四十章 改尽山 陆庆鄞是在第二天清晨去世的。心电监护仪上变成一条水平线时,病房的报警器也响了起来,一瞬间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陆远扬在一大群医生飞快地往病房里冲时,平静的走了出去。他在天台上抽了根烟。不过五分钟的功夫,仿佛半生都在手中那根烟里燃尽了。 眼看着天就亮了,他掏出手机,给苏忆北发了条短信:我在你们所楼下的咖啡厅等你。因为怕她拒绝,他不敢打电话,也没有同她约时间。今天大约是他最后得以清闲的一天了。父亲在昨天弥留之际修改了遗嘱,不到晚上,整个世界都要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发完那条短信后,陆远扬就关掉了手机,然后下楼走出了医院。司机将他送到苏忆北的律所时还不到八点,咖啡厅的门还没开,他在马路对面的永和大王叫了份早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看了几份当天的报纸和财经杂志。 坐在办公桌前时,苏忆北才想起包里的手机还没开机。打开来的第一条,便是陆远扬发来的。她呆呆的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直到蔡文静叫她,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将手机扔进抽屉里开始处理手头的文件。 可越是想集中精力,她的心越是慌乱。正巧蔡文静打算去高院送材料,她随手抢过来说:“我去吧,”拿着材料拎着包便往外跑。 一出律所大门,拐个弯的巷子里就是陆远扬说的那家咖啡厅。她一进门,就看见陆远扬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上看书。苏忆北抚了抚胸口,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缓缓朝陆远扬走去。 觉察到眼前有人,陆远扬抬头,看见是她,眼里却不见丝毫惊异,一如往常般微微笑了笑对 分卷阅读57 她说:“来了。” 苏忆北点点头,坐在陆远扬对面的天鹅绒沙发上。 点的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袅袅的香气一点一点的搅拌着他们之间即将凝固的空气。苏忆北一边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一边思索着怎样开口。陆远扬的表情里却平静无澜,似乎很享受这样彼此对坐无话的时光。 最后还是苏忆北先开口:“云南的事......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听小李说,你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陆总,我就没有打扰你。” “苏忆北,”陆远扬的语气缓缓地:“你什么时候学起这么一套虚情假意的话了。你不联系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苏忆北听罢,有些慌乱的端起面前的一杯苏打水喝了几口。陆远扬将她所有的表情和为了掩饰情绪而外化的动作都尽收眼底,突然觉得难过。他们之间,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想问一个问题,”陆远扬终于说:“你......” “陆远扬,”苏忆北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抬头说道:“我订婚了。” 时间瞬间静止。 苏忆北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从昆明回来以后,我就和林江订婚了,”她略显僵硬的冲他笑了笑:“对不起,这么大的事,我没及时告诉你。” 陆远扬定格在那里,眼里缓缓笼起一层薄雾,许久,嘴角才慢慢扬起,说:“是啊,这么大的好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苏忆北不敢看陆远扬的表情,她慌张的想去拿放在桌边的杯子喝水。一抬手,玻璃杯便直直的掉在地板上砸碎了。那一声干脆响亮,服务生闻讯赶来,苏忆北拿起桌上的纸巾手忙脚乱的擦拭桌面上洒出来的水时,陆远扬从对面的座位上起身,一声不响的从她身旁离开。 苏忆北看着他从窗外走过的身影,一点一点融于阳光之中,心中突然一阵荒凉。 陆远扬一路大步往前走着。司机将车就停在前方的路口,他坐上车后摇下车窗,窗外的市声和些许的微风透进来,才让他一点点恢复知觉。 在来之前,他早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没想到结果会这么决绝。真正听到那句话从苏忆北口中说出来亲口说出来时,那种钻心的疼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为了不在她面前失态,为了保留最后一点自尊,他选择先离开。但是他说过,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会这样放任苏忆北离开的。 陆远扬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刚一开机,雷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二少爷,董事会这边都炸了锅了,陆氏和医院的大门都被媒体和记者堵死了。要不你让小李先送你去西山别是避避风头吧。” “不用了雷叔,通知下去,召开董事会,我十分钟后到。” 在陆庆鄞最后公正的那份遗嘱里,将自己在陆氏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全部给了陆远扬,加上陆远扬在海内外收购的百分之十八的股份,陆远扬以百分之五十三的绝对比例成了陆氏最大的股东,也是陆氏新任的董事长。 这一个天大的冷门让整个京城都抖了三抖。原本在陆家毫无存在感的陆家二少爷,摇身一变竟成了陆氏的主人,大家一时半会都在这个消息里缓不过劲来。 不过最缓不过劲的,大约要数陆远航和欧美玲了。 听到夏律师念完遗嘱的那一刻,欧美玲当场便昏了过去。陆远航冲上去几欲撕掉那份遗嘱,被众人拦了下来,随即便扬言要请最好的律师团来,以证明那份遗嘱要么是伪造的,要么是陆远扬胁迫老爷子写的,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闹归闹,到了召开董事会时,大家依旧严阵以待的坐在会议室里,谁也不敢在陆远扬面前表现出丝毫的不服与怠惰。 陆远扬让秘书念了新草拟的董事会章程,然后简明的说了自己的述职报告,全程没有提到一句关于遗嘱纠纷的事情,仿佛对那件事毫不在意。 散会后他径直去了办公室,秘书早已将陆氏的财务报表和投资报表悉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顺着那一摞摞文件的侧边看过去,从中间抽出一份,上面印着:桓宇地产。 他将那份注资表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扔在桌上,走到窗前,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雷叔敲门进来,走到他身旁说道:“二少爷,派去跟大少爷谈的律师被赶回来了,以大少爷目前的态度,应该是不可能同意和解的。” “其他董事的态度呢。” “之前可能还有些强硬,可是您目前的股份占绝对优势,大少爷那边的那几名董事也在观望,依我看来,应该很快就会倒戈,不成威胁。关键是,”雷峥鸣顿了顿。 “您说。” “上市的事。陆氏的牵扯面太广了,这一上市,就意味着要大刀阔斧的把庞杂的副业砍掉,把所有资金回笼,这其中的阻力太大了。不光是来自各个企业和银行,甚至有可能政府部 分卷阅读58 门都会出来干预的。你现在刚刚当上董事长,位子还没坐稳呢,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陆远扬笑了笑,说:“就是因为难,我才得做。不这么大刀阔斧的把陆氏改头换面重新做一个出来,他们怎么服我,我又怎么对得起这份基业。”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就全力以赴了。只是有一件事,当前陆氏正在注资一个给桓宇地产的项目,以前是大少爷全权经手的。如果上市,影响最大的一批企业里就有桓宇地产。这个桓宇地产的董事长,是林江。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在云南,你转门派了直升机把他和苏小姐从震区救了出来,还从协和医院调了专家团过去给他做手术。动了桓宇地产,你这边真的没事吗?” “雷叔,”陆远扬转过身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桓宇地产是林江的,我可能还不会这么急着让陆氏上市。” 雷峥鸣顿了几秒,慢慢的点头道:“我明白了。”说完,转过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 聒碎乡心梦不成 陆氏即将要上市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那一段时间,所里一下子便多了许多融资兼并的大案子和涉外业务,又是一场人仰马翻的加班加点。 被陆氏牵连的企业很多,好在陆氏还算厚道,提前了几个月放出了消息,那些企业才不至于被打的措手不及。 林江的桓宇地产波及很大。当初为了这个房地产公司,林江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面对这么大的变故,他没日没夜的联轴工作,只求能保住桓宇不被吞掉。 苏忆北看在眼里,却只能从旁安慰他,给不了任何实质性地帮助。每次林江见到她时都假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令苏忆北既心疼又无奈。 陆氏上市的前两周,林江满世界跑着拉投资。苏忆北见不到他人,又不愿意打电话打扰他,便叮嘱林江的司机小张,若是林江回国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那天晚上十一点,小张的短信发了过来:苏姐,林总回来了,在办公室。 苏忆北一接到短信立刻便穿上外套赶过去。整栋大楼里只有林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苏忆北走进去时,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看见林江正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件。他穿了件皱皱巴巴的白衬衫,衬衫的袖口还松着。他的眉头微蹙,手指上点着一根烟,而面前的烟灰缸里放着十几个已经抽完的烟头。 林江几乎从未在苏忆北面前抽过烟。看到他那样子,苏忆北觉得陌生,心却被紧紧地揪着。 苏忆北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林江抬头,一看见是她,又是惊诧又是开心,站起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苏忆北走上前去抱着林江,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说:“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林江摸了摸她的头发,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接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那样一个长长久久的拥抱结束后,林江慢慢放开她。苏忆北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看着那些印着繁复数字的文件问道:“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林江笑着说:“挺好的,这次去美国拉到了一笔挺大的投资,熬过这段时间资金就会注进来,你不用担心。” 那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林江脸上第一个笑容,苏忆北也如释重负了一些。 林江接着处理手上的工作,苏忆北便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窗外天色已微明,落地摆钟上的时间已指向了清晨五点。 林江靠着窗台,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见她睁开眼,轻声说道:“醒了?” 苏忆北木木的点了点头。林江走过去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那起来吧,去里面的卫生间洗个澡,我带你吃早点去。” 清晨的北京,洒水车刚刚开过,整个城市都氤氲在一片微腥的湿气中。半明半暗的晨光中,苏忆北挽着林江沿着窄窄的马路牙子慢慢地向前走去。 沙发太软,睡了一晚苏忆北着实有些腰酸背痛,便往后仰着脖子抻了抻自己的身子,林江揉了揉她的肩膀问道:“不舒服吗。” 苏忆北忙摇摇头道:“还好,”说着又看了看他:“你一晚上没睡吗?” 林江说:“天快明那会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 苏忆北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便将他的胳膊挽的更紧一些。林江似是察觉出了她的感受,伸出手将她的肩膀牢牢的搂在怀里,用安慰的口气对她说:“等我忙完了这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南太平洋找一个小岛,咱俩就呆在上面。每天晒晒太阳,抓个鱼,看看书,或者就睡睡觉,什么都不做。就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苏忆北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股甜蜜的心酸。 关于陆氏上市的消息铺天盖地都是。财经版块猜测的是陆氏上市后的股票指数;新闻版块关注的是 分卷阅读59 陆氏上市造成的市场和社会影响;娱乐版块关注的是陆远扬其人。 各种猜测议论纷至沓来,苏忆北想刻意回避也回避不了。即便风头如此之劲,也甚少见陆远扬露面,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陆远扬的秘书在出面料理。 唯独上市前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陆远扬亲自出席。电视上的他看起来同苏忆北印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是眉目之间却尽是凛然之气。身上的黑色西装锋利笔挺,乌黑的发线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都散发着凌人的气势。 陆远扬站在台上简短的讲了五分钟后便离开了。记者的闪光灯对着他一阵猛拍。苏忆北望着镜头里他离去的背影,那样笔挺的身影,看上去却是那样寂寞和萧瑟。 也是在陆氏上市那天,乔伊打来了电话约她出去。 距离上次她和乔伊见面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俩个人明明怀着不同的心事,却又有着可怕的默契。 她们约在学校的操场上。苏忆北到的比较早,坐在看台上看了会儿操场上踢球的男生,乔伊已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她身旁。 苏忆北转过头。那么久没见,乔伊的头发已经完全长长了,垂垂的披在胸前;而她眉眼之间的神韵也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显得格外的女人。 相视一笑的瞬间,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乔伊先开口道:“对不起。” 苏忆北亦是又哭又笑:“对不起。” 这两句对不起的含义完全不同,但有什么关系呢。她和乔伊,在彼此最无助的时候相遇、相伴,一起越过生命的洪流,一起在深夜里疗伤,一起向着太阳生活。两个同样善良,又是同样脆弱的姑娘,宁肯自己隐忍,也不肯伤害任何人。在峰回路转后的现在,也只能这样相视一笑,互道抱歉。 陆远扬生日那天,乔伊借着酒力,向陆远扬袒露了自己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感情。她喜欢陆远扬,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爱情。 陆远扬平静的听完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后,张开手臂轻轻的抱了抱她,对她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最亲近的妹妹,可能是我们之间太没有距离了,让你混淆了你的感情。你先冷静下来,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比较好。” 乔伊又急又怒,冲着陆远扬转过去的身影吼道:“我长这么大了,会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需要你提醒我?陆远扬,其实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对不对,可你一直在装傻,看我像个小丑一样跳上跳下的,你很开心是不是。” 陆远扬转过头,一句话也不说,平静无澜的看着她发泄。可他越是这样,乔伊越是愤怒。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因为苏忆北,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装傻,还有你现在拒绝我,都是因为苏忆北,是不是?” 陆远扬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是。” 终于还是承认了。这是她最恐惧也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为什么是苏忆北,偏偏是苏忆北。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喜欢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但善良如乔伊这样的姑娘,即便再难过,能做到最决绝的事情就是不再联系苏忆北,她甚至连恨一个人也学不会。 从西山别墅回去后,她将自己锁在家里喝的酩酊大醉。睡醒了便喝酒,喝醉了又倒地便睡。生平第一次,她觉得酒是那样好的东西,能让人忘了那种彻骨的疼痛和情伤,能让人还有力气活着。 汪毅满世界发疯一样的找乔伊,最后找来人撬了乔伊家位于燕郊的那套别墅的门锁冲进去时,整个别墅的大厅里都是满满的酒气。他看见倒在沙发上的乔伊,抱起她便往医院冲。 乔伊那时已经酒精中毒,若不是汪毅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洗了胃,将尚且昏迷的乔伊在空政医院安顿好最好的病房住下后,汪毅给乔伊的家里打了电话,说乔伊去澳洲玩了,他已经联系上了乔伊,并且派人照顾着她,一切都好。 挂掉电话后,汪毅直接开车去了陆远扬家。刚洗完澡的陆远扬穿着睡衣便出来开门了,还没来得及问出“怎么了,”汪毅一记拳头便直直的闷了上去:“你他妈把乔伊怎么了。” 陆远扬直起身子,将身上的睡衣整好,立即还了一拳回去:“你他妈说什么呢,我能把乔伊怎么了。我生日那晚乔伊不是你带走的吗?要算账也该跟你算啊。” “从你家离开的第二天,乔伊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燕郊别墅里喝酒,要不是我今天及时赶到,那傻姑娘连命都得喝没了。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她能那么难过。” 听了汪毅的话,陆远扬沉默了半晌,走到沙发前坐下,沉声将那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汪毅。 “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我想让你好好对乔伊,不要在意她的过往。乔伊是个好姑娘,值得你好好待她,”末了,陆远扬说。 汪毅说:“兄弟,谢谢你今天这么坦诚 分卷阅读60 的把这些话告诉我。从今以后,乔伊就交给我了。我汪毅这辈子就爱上过这么一个女人,不用你说,我也会让她幸福的让全世界都嫉妒的,你就安安心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临走前汪毅回头看了眼陆远扬,犹豫了一下道:“乔伊骨子里是柔弱的,可苏忆北不一样,那姑娘是个认死理的人。远扬,你身体不好,不要太难为自己。” ☆、第四十二章 泪雨零铃终不怨 乔伊伸出右手在苏忆北眼前晃了晃。她的中指上带着一个镶着一大颗粉钻的白金戒指,苏忆北瞪大眼睛问道:“你不会.......” “我和汪毅订婚了,”乔伊笑着说。 苏忆北开心的叫了一声,紧紧地抱了抱乔伊:“太好了太好了,乔伊,我太开心了,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当伴娘。” 乔伊说:“那当然了,你不当伴娘谁当伴娘。还有陆远扬,那是汪毅钦点的伴郎。” 听到陆远扬的名字,苏忆北顿住了,手缓缓从乔伊的肩膀上放了下来。乔伊以为苏忆北还在介怀之前的事,忙说道:“想什么呢。我这都快成人妻了,我和汪毅都不介意了,你到在意起来。” 苏忆北沉默了几秒抬头道:”乔伊,我和林江订婚了。所以,我和陆远扬,可能真的只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乔伊愣愣的看着苏忆北,然后慢慢转过身去。不远处的操场上那群踢球的男生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们曾经是不是也那样没心没肺的快乐过,生活是怎样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的。 “苏忆北,你不知道陆远扬为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做,他怎么办…….”乔伊轻声说道。 晚上回家时,苏忆北刚一走进小区便远远地看见了停在她家楼下那辆林江的车。走过去一看,林江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苏忆北敲了敲车窗,林江猛地惊醒后看见是她,摇下了车窗问道:“干什么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苏忆北掏出手机,这才注意到上面有七个未接来电,想来是刚刚跟乔伊聊天,没注意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吃完饭了吗?”苏忆北问他。 林江打开车门走下车,摇了摇头道:“没吃呢,为了等你饿着呢。” “那你吃什么。” 林江俯下身子抱住苏忆北,脸埋进她的脖颈,像个小孩一样撒娇道:“吃你,好不好。” 苏忆北笑着冲着他的后背便是一拳。 就在苏忆北以为一切困难都过去了,幸福已经在向她遥遥招手时,桓宇地产未能等到那笔可以让它起死回生的注资,便被查封了账户,林江也在当天被市局的经济稽查大队带走了。 得知消息时苏忆北正在律所上班,挂掉电话后她整个人都慌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着险些摔倒。一旁的蔡文静一把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苏忆北定了定神,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慌,无论如何,她也要把林江保出来。 她几乎是飞奔着冲进覃律师的办公室的,覃律师一看见她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慌成这样。” “师兄,”苏忆北的声音颤抖着:“林江出事了。” 覃功成一听,忙打开电脑搜索当天的新闻,果然立刻便看到了“桓宇地产CEO林江因涉嫌破坏金融管理秩序罪而被刑事拘留”的大标题。 覃功成立刻掏出电话,打了一圈能问得上话的人,放下手机后叹了口气对苏忆北说:“听市局那边的人说,应该是林江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桓宇公司出了内鬼,桓宇的税务报表和注资清单被泄露了。有了那两份东西,自然是随随便便查一下都能查出罪证。若是公司内鬼还好办,托个关系把林江保出来倒还容易。关键是怕他得罪了上头的人。能闹到这份上,想置林江于死地的人一定很不简单。” 苏忆北的大脑一片混沌。突然间,她想起陆远扬生日那天,她在西山别墅里看到的那两份文件——陆远扬,原来是他。 她转过身飞快的跑了出去,一出律所门拦了辆出租车便往陆氏赶。在陆远扬的办公室门口,她被拦了下来。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挣扎这要往里冲,声嘶力竭的冲着陆远扬办公室那扇紧闭的大门喊:“陆远扬你出来,我要见你。” 两个壮实的保安架起苏忆北便把她往电梯里抬,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来,陆远扬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面前乱成一窝蜂的情景,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苏忆北身上的衬衣被扯得皱皱巴巴,头发也微微凌乱,但她没有整理,挣脱掉两边抓着她胳膊的手,直起身子冷冰冰的走进了陆远扬的办公室。 陆远扬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身子靠着椅背向后微仰着,随手点上一根烟,隔着升腾起的烟雾眯着眼睛看着她。 “找我什么事,”陆远扬悠悠开口道。 分卷阅读61 “桓宇地产的事是不是你做的,”苏忆北开门见山的问。 陆远扬吸了口烟,慢慢的吐出烟圈:“苏忆北,这么久不见,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刻薄了。” “陆远扬,我没工夫跟你扯淡,林江现在正在里面关着呢,我连他人都见不着。你只管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你干的。” 陆远扬直起身子弹了弹烟灰,看向她:“苏忆北,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还跑来问我。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苏忆北气得浑身颤抖。她冲到陆远扬面前,指着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马上就要和林江结婚了,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们经过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远扬站起来,走到苏忆北面前,俯身看着她:“苏忆北,林江出事了,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是你还有谁。在西山别墅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桌上就放着桓宇地产的税务报表和注资清单,林江被抓也是因为这两份东西。陆远扬,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陆远扬冷笑一下:“苏忆北,那你可真抬举我了,比起不择手段,我比你想象的要狠。认识你之前那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忘性真大,还真是忘了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林江这不才刚进去吗?那咱俩现在商量一下,让他在里面呆多久。三年,五年,要不十年?” 苏忆北之前撑出来的强势在那一刻终于土崩瓦解了。她缓缓地瘫坐在地上,豆大的眼泪直直的砸在地板上。她的肩膀颤抖着,整个人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无声的呜咽着。 陆远扬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起来揉碎捏烂了一样。苏忆北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一只裤脚,声音几近绝望:“陆远扬.......我求求你,帮帮林江,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了。我不跟林江结婚了好不好......我错了......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 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一句软话的苏忆北,永远昂着头的苏忆北,倔强的令他心疼的苏忆北,如今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这样不顾尊严的苦苦哀求他。 陆远扬愤怒的一把将苏忆北从地上拉了起来。苏忆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陆远扬已经狠狠地箍住了她,接着一阵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苏忆北使劲挣扎着,陆远扬一把扛起她扔到了沙发上,接着他整个人便欺了上来。 寂静诺大的办公室内,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像两只沉默的困兽一般憋着劲想干掉对方。但是苏忆北哪里是陆远扬的对手,他像块发烫的铁板一样狠狠的压在她身上,她拼尽全力挣扎,却不能撼动分毫。 那是夏初季节,苏忆北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底下是一条薄薄的藏蓝色的棉布裤。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座城池,节节败退,寸寸陷落。白衬衫被陆远扬一把扯开,扣子像弹珠一样乒乒乓乓砸在地板上。 陆远扬的唇从她的脖颈一路往下,说是吻,不如说是啃,他的唇所到之处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处处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苏忆北抬起头也狠狠的咬住了陆远扬的肩头。陆远扬痛的倒吸口气,接着惩罚似得一只手狠狠的握住她一侧的丰盈。 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苏忆北觉察出陆远扬小腹下方的位置越来越热,她拼死想要守住最后的阵地,却只觉得腿上一阵冰凉——她的裤子已经被陆远扬扯了下来。 苏忆北近乎绝望的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句:“不要......” “由得了你吗?”陆远扬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低沉邪魅。 算了吧,苏忆北蓦地在心里想道。若是可以救得了林江,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这个念头在心里一出现,苏忆北缓缓的,稍显笨拙的伸出手臂,环住了陆远扬精壮的腰杆。 陆远扬明显震了震,心中涌上一阵意乱情迷的欢喜,手上的动作也倏地温柔起来。 他抬起头慢慢地吻着苏忆北的脸庞,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尖,到下巴,仿佛那是人间最宝贵的艺术品。右手正要缓缓探进下面,苏忆北突然轻声在他耳边开口道:“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会放过林江吧。” 陆远扬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顷刻间都凉透了。他看着苏忆北的眼睛,那双曾经令他目眩神迷的眼睛里,如今只有冷漠和决绝。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背过身将自己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好,将刚刚扯下来丢在一旁的领带系上。便依旧是那样挺拔利落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苏忆北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的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将衣服穿好。可身上的衬衣已经被陆远扬撕得七零八落,完全穿不了。 沙发旁那面巨大的穿衣镜里映出的她,即狼狈又耻辱。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哆嗦着想用身上的衣服把自己盖严实,却只是徒 分卷阅读62 劳无功。 陆远扬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最后径自走进办公室的里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衣扔给她。 苏忆北将衬衣拾起来穿好,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个游魂般失魂落魄的往门口走去。 陆远扬望着她的北影,那样瘦削而单薄,像是秋天的风雨过后残落的黄花,下一秒便会消失。 ☆、第四十三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从陆远扬的办公室走出来,苏忆北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是抬起脚木然的往前走着,无知无觉,无声无息,整个世界都仿佛是一出下着倾盆大雨的黑白电影,透着荒凉的绝望。 回到家后,她用了最后的力气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她多希望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后,阳光明媚,林江就在她身边。 第二天天刚明,苏忆北便醒了过来。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她的脖子上、锁骨上还有胸前一大片都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十分惊悚,提醒着她昨天真实发生的事。 她叹了口气,洗漱完换好衣服后便用一条棉纱围巾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管多痛,多难过,她也要咬着牙挺过去。 她用了所有能用上的关系,但是连一次探视权都没有拿到。关于林江的案子似乎被一层巨大的铁墙包裹的密不透风,想害他的人手中的权力得多大才敢这样置司法程序于不顾。所以苏忆北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紧迫,要是拖到了公诉阶段,那么她真的是再无半点回天之力了。 那一个月,苏忆北是在一点一点濒临绝望中度过的。覃律师、乔伊,包括汪毅,凡是能帮上忙的人都被她卷进来,可是事情就是没有半点转机。司法程序稳稳当当的向前推进着,眼看检察院就要提起公诉了。 苏忆北抱着最后的希望给陆远扬打了通电话。陆远扬听完她语无伦次的话,沉默了半晌,沉声问道:“苏忆北,是不是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这事不是我干的?” 苏忆北紧紧的握着电话,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远扬,我真的求求你,我不行了……我要撑不下去了,求你放过林江,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在他听来残酷的近乎凌迟,陆远扬竭力忍住心口撕扯的疼痛,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救林江出来......” 挂掉电话后,陆远扬步伐有些虚浮的走出办公室,进电梯从顶楼直接到地下一层,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然后一路往城外开去。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往前开着。沿途不断变化的风景,车上的电台吵闹又聒噪的声音,提醒着他自己还算清醒的活着。 电台里正在放一首歌,是苏忆北最喜欢的乐队五月天的那首《超人》。他从前一直在嘲笑她恶俗的品味,可当那首歌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歌词里唱:为什么拯救地球是那么容易,为什么束手无策啊,我和你的爱情。 他也多么想问一问:为什么束手无策啊,我和你的爱情。内心却唯有一片空荡寂静,杳无回音。 给陆远扬打完那通电话的第二天,林江就平安获释了。一个多月的日子,他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憔悴和沧桑。但好歹因为桓宇并没有垮,且随着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含冤入狱这样带有噱头的话题一出来,媒体各个跟风报道,SIL和桓宇的市值瞬间激增,紧接着大笔大笔的投资都注入进来,公司很快便恢复了高效的运营。 一切终于风平浪静后,苏忆北和林江的婚礼也被提上了日程。他们不打算办婚宴,就准备在北京小范围的摆几桌,宴请一些关系很亲近的亲朋。在这一点上林江和她很有默契,她们打算休一个月的假去旅行结婚,目的地是欧洲。苏忆北一直想去意大利,去看看托斯卡纳的艳阳和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而林江去欧洲出过那么多次差,每次也都是匆匆过客,这次正好陪着苏忆北好好转转。 婚纱是从美国专门定制的verawang,因为苏忆北没有时间专门飞去美国量尺寸,便先去位于三里屯的verawang旗舰店里让专业的设计师量好详细的尺寸再越洋定制。 从婚纱店量好尺寸出来时,林江的司机小张已将车停在路口等她。太古里的正门口是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苏忆北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正在播放当天的新闻,标题赫然写着“陆氏集团总裁陆远航今日出席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峰会”,画面紧接着切换到陆远航接受媒体采访时的情景。 苏忆北站在原地愣住了。几个月的时间,陆氏什么时候又江山易主了。陆远扬呢,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到任何相关报道。 她心里有些慌乱,下意识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打给了乔伊。 电话那头的乔伊听了她的话后,顿了几秒对她说:“小北,不要再管陆远扬了。你就快结婚了,你和林江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过好现在的日子吧,以后陆远扬这个人 分卷阅读63 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了。” 苏忆北急了:“怎么能没关系,陆远扬是我的朋友。” “朋友?”乔伊冷笑一声:“苏忆北,有时候你真是傻到让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最近我常常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遇见你,也许如今这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 “乔伊,”苏忆北声音急切:“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让我结个婚都不能结的心安理得。” 乔伊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为了陆远扬,我就自作主张一次吧。半个小时后,我家楼下的漫咖啡见。” 苏忆北让小张送她去乔伊约定的地方。走下车后苏忆北的心情却越来越忐忑。她隐隐有预感,今天跟乔伊见完面后,她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因此那一步一步,都仿佛是在亲手将如今的幸福葬入悬崖。但内心深处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却推动着她不得不迈出脚步。 乔伊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一走进漫咖啡,苏忆北隔得很远便一眼看到了她。 她走上前去,乔伊也抬起了头,四目交接时她们相视一笑。乔伊冲吧台招了招手,苏忆北刚落座一杯咖啡便端到了她面前。 “白拿铁是吧。虽然我受不了你每次都喝这么甜的,但还是给你点了它,”乔伊说。 苏忆北低头呷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我就喜欢和甜的呀。受不了你,每次都喝美式,装什么高贵冷艳苦大仇深。” 乔伊伸出手使劲捏了捏她的脸颊。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午后的夕阳斜斜的照在木质的咖啡桌上,中间是一片明晃晃的日光,而她们俩都陷入阳光照不到的光影里。苏忆北将手中的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后,缓缓将咖啡杯推到一旁,然后开口道:“陆远扬发生了什么事?” 乔伊说:“他自动卸任了陆氏集团的职务,拱手让给了陆远航。” “为什么?”陆氏是他用了多大的忍耐和心力,等了多少年才得到的。为什么会这样拱手相让,而且让给了他最恨的人。 “因为你。” “我?”苏忆北愣住了。 “因为你去求他,你不顾一切的去求他,求他救林江。而桓宇地产所有的违法融资和偷逃税款的罪证都在陆远扬的哥哥陆远航手里。当时,陆远航若想置林江于死地,不过动动小拇指。你看到的只是一切刚刚开始的序幕,媒体知道的也只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灰,陆远航手里的东西,别说牢狱之灾了,它们可以要了林江的命。” 苏忆北的脑海像是生锈了的齿轮一样转的无比缓慢。许久之后,她的声音遥远的不像是自己发出的:“你是说,不是陆远扬害的林江。” ☆、第四十四章 泣尽风前夜雨铃 乔伊望着苏忆北说:“若他想通过除掉林江来得到你,他有一千种法子能让你对林江死心,他何苦用这样明目张胆的方法让你恨他。其实他一早就看出桓宇地产的报表和账目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他才急着让陆氏上市,切断陆远航之前对桓宇地产的操控,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苏忆北坐在那里,整个身体都在发冷。她的双手紧紧攥着面前的水杯,却依旧控制不住周身的颤抖。乔伊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夹裹着旷野的风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小北,你不知道陆远扬为了你做了多少。从前是我不愿意说,现在却是我不得不说。他已经失去了陆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现在还失去了你,他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他明知道你就是那个他跳不过去的悬崖,却还是孤注一掷的向前,亲手将自己挫骨扬灰。” “乔伊,”苏忆北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上了封印般,张开口都夹裹着血丝:“乔伊,你告诉我,陆远扬,为了救林江,用整个陆氏和陆远航做了交换?” 乔伊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人在哪儿,”苏忆北仿佛用自己最后的力气问道。 “加拿大,”乔伊说:“和陆远航签完合同的当晚,他的心脏病复发,连夜被送去了加拿大,现在正在温哥华医院输着液等待合适的心源。以陆远扬的情况,现在必须要做心脏移植手术了。他上飞机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一个人那样孤苦伶仃的呆在温哥华,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失去你。所以我自私了一回,把这些都告诉了你。小北,我不能强迫你去爱陆远扬,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手中,若是你跟林江结婚,我依旧会微笑着为你祝福的。记住,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苏忆北有些僵硬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甚至没有给乔伊打招呼,便直接往门外走去。小张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她几乎是横冲直撞的奔了过去。两旁的车接连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连带着传来司机噪杂的咒骂声,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了。逃一般的坐上车后,只对小张说:“回家。” 一路上,她给陆远扬的手机打了无数通电话,电话是通着的,但是无人接听。她契而 分卷阅读64 不舍的一直打。只要听见电话那头有一点点声音,哪怕是忙音,她也总觉得是有希望的。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接起电话,用那副惯有的懒洋洋的腔调对她说:“苏忆北,你丫是不是傻啊。” 她的视线不断模糊着,泪水像是江南的六七月的梅雨一般,无声无息的淌着,仿佛这一辈子都落不尽,整个天地间都显得那样潮湿阴暗。 她用了最快的时间办理去加拿大的签证。一切手续都办好后,她回了趟江北市。那一次,距离她离开江北,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从江北的高铁站出来后,苏忆北一坐上了出租车便直接去了父亲的墓地。 当初父亲刚葬进那片公墓时,周围还是一片荒凉的山丘,零零落落的栽着几排冬青和松柏。再去时,整个墓园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新入住的坟墓也多了许多,大都是用漂亮的汉白玉做成的。整洁又肃穆。 苏忆北拖着行李箱走进墓园,齿轮在台阶上摩擦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那种辽远的寂静。她坐在父亲的墓碑前,先用纸巾将墓碑上的照片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从塑料袋中掏出刚才在墓园门口买好的水果和糕点,再摆上两包酒鬼花生。最后,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陈年珍藏的上好花雕。那是父亲最喜欢喝的酒,当初她偶然得了一瓶,一直小心留着,就等着这一刻,与父亲同饮一杯。 她将酒打开,拿出两个白瓷酒杯,先斟上第一杯一饮而尽后,另一杯泼在墓前的石阶上。陈年花雕酒劲很大,三杯下肚后,苏忆北的脑袋便嗡嗡的热了起来。 她往前坐了坐,望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小声说:“爸,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辜负别人,真是不可原谅。我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努力的想对身边的人好,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的。” “爸,您能听见吗。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爸,我好累,我真的好累,要是您还在,该多好。” …… 她断断续续的的说着话,借着一瓶酒,将这么多年来埋藏在心里的苦痛悉数说了出来。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一个午后,她上课说话被数学老师在门口罚站。那天,整个校园里都静悄悄的,她百无聊赖的背着手在身后的墙壁上画圈圈,突然听见不远处一阵鸣笛声。结果一抬头,发现是父亲,他正骑着一辆单位的摩托车,一边按喇叭,一边冲她招手让她过去。 于是她就那样在数学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飞快的跑过去,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在春日的暖风和花香中扬长而去。 她曾经拥有那样庞大的安全感,庞大到让她轻而易举的以为那就是全世界,以为往后的岁月依旧会伴着暖风和花香娓娓道来。可生命却过早的让她看到了真相,而她像一个贪睡的人,耽溺在往昔虚幻的梦境之中,醒来时才发现爱已成殇。 最后一次,她将脸贴在父亲冰凉的墓碑上,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说:“爸,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在江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苏忆北去江北一中拜访以前的老师。她从前便发现,无论在什么地方,学校永远是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化最小的地方。当整个江北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时,江北一中依旧是那样古朴宁静的样子,就连操场旁边那两个秋千,也一如往昔。时间在这里仿佛定格着,永远是最年轻的模样。 但物是人非。原来的老师们,除了当年的班主任陈老师还在语文组呆着坚守岗位外,其他老师外调的外调,退休的退休,甚至他们高一的物理老师已经在两年前胃癌去世了。 苏忆北和陈老师聊完后,临走前,陈老师对她说:“昨天下午林江也来过。你肯定记得林江吧,你俩当时不是还在一起吗?当年老师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俩都那么优秀,其实我们打心眼里希望你俩能走下去。林江现在可真是大名人了,咱学校后面那栋实验楼就是林江捐钱盖的,你也在北京当了很优秀的律师,老师真是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啊。” 陈老师一路和她说着话,直到把她送到楼门口,才恋恋不舍的告别。 苏忆北离开北京时,林江正在美国出差。她和林江一直都有一种惊人的默契,可以感知到对方正在发生的事。所以几乎从她从乔伊那里知道一切的真相时,林江便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但她将每一通都挂掉了。那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到了第三十个未接来电时,林江终于再也没有打来。 他们之间,原本便没有什么亏欠。她感谢他给予她最纯粹的初恋,感谢他陪她度过的每一段好时光。即使最后的结局并不完美,但她同样要感谢那样的亏欠,因着那亏欠,才能让她在走的时候可以更加义无反顾,才能给她背叛的勇气。 唯一需要留下的,便是那枚泪滴形状的订婚戒指。她将它留在了林江的书桌上。她是真心的、由衷的希望可以有一个真正配得上他的好姑娘来戴上那枚戒指。只是那个姑娘,这 分卷阅读65 辈子,已注定不可能是她了。 ☆、第四十五 雁声远向萧关去 坐在操场一侧高高的看台上,看着下面的一群正在训练的体育生和操场上踢球踢得热血沸腾的少年们,苏忆北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在等一个人来,也在等一场告别。 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苏忆北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看着不远处肆意飞扬的青春。 林江坐在她身旁,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一同看完操场上那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球赛。当身穿白色球服的前锋一个左脚射门将球踢进后,哨声正好吹响,白色球服的队员们抱在一起欢呼着,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快乐。 苏忆北也鼓着掌叫了声好,操场上的男孩们也冲他们挥了挥手,大概是为了对他们两个唯一的观众表示感谢吧。 男孩们背着书包趿着步子走出操场后,四周瞬间便安静下来,有温暖的午时风吹过,苏忆北眯了眯眼睛,突然抬起手,指了指远处一栋白色的教学楼说道:“还记得不,三楼那间是我高一的教室。” 林江说:“当然记得了,那时候每天都去你们班等你放学。” “对啊,”苏忆北轻声说:“一直都是你在等我放学,我好像没有等过你。” “可是我等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你,”林江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苏忆北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慌乱的别过头去。林江的声音遥远的仿佛从宇宙的另一头传来:“小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苏忆北摇了摇头,说:“林江,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为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么多年,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照顾我,谢谢你一直都在等我,谢谢你给我的所有好时光。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那些不好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犯过的错也不要再犯,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林江觉得自己的胸前像是被一记记的闷拳狠狠的砸着,生生的疼着,却又喊不出声来。许久之后,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给苏忆北。打开来,里面是他们订婚的那颗泪滴形的钻石戒指。 苏忆北看着他,林江避开她的目光说:“这戒指还是你留着吧。” 苏忆北想了想,将钻戒放进包里,竭力用轻松愉快的口气说:“也对,将来结婚,你得给人家买新的。” 听了她的话,那一刻,林江觉得自己这一生仿佛都已走到了尽头。 “小北,这辈子给过你的,我再不可能给别人了。过去的日子我在原地等你,未来的岁月,我依旧只能这样站在原地注视你的背影,这是我心甘情愿接受的宿命。” 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转过头,勉强挤出最后一丝笑容说:“是啊,以后再买新的。” 头顶上有成群的雁群飞过。这些年江北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在治理环境,已经开始出现了蓝天,连鸟也开始成群结队。抬起头,天空湛蓝高远,无边无际,那些前尘回忆在那一刻仿佛都消散如烟了。 他们的目光顺着南飞的雁群,直到它们消失在楼顶塔尖遮蔽的天尽头,林江开口道:“小北,去了温哥华记得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代我跟陆远扬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他。” 苏忆北到达温哥华国际机场是傍晚六点左右。位于北纬四十九度的温哥华天黑的很早,那个时间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苏忆北一出机场坐了辆出租车,直奔陆远扬住院的VGH。 陆远扬的病房在VGH顶楼的特护病房,电梯门一打开,苏忆北便被门口两个白人保镖给拦住了。她努力尝试着用并不流利的英文和他们沟通,但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NO。 这时,从走廊尽头走出来一个人,是个身穿西装、年龄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苏忆北觉得眼熟,似乎从前见过,但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 那人是雷峥鸣,他远远看见苏忆北,十分惊讶的定在原地,然后快步朝她走去。还未等苏忆北开口,他已说道:“苏小姐,你怎么会来温哥华。” 见他认识她,苏忆北便省去了寒暄直接对他说:“我来找陆远扬,麻烦您带我去见他。” 雷峥鸣的眉头微微蹙着,面容清减,显得有些憔悴。他沉默的看了看苏忆北,然后点点头,冲着那两位保镖示意了一下,然后带苏忆北走了进去。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刹那,房间内的陈设、空气、味道,都像极了陆远扬在北京住院时她去看他时的样子。可当时的陆远扬还能神气活现的当着她的面给她在地板上打一局室内高尔夫;还能对她包的饺子和熬的汤皱着眉头指手画脚;还能挑剔的一边看温网一边品评莎拉波娃的身材。那时的他,那样真实,那样鲜活。而眼前,悄无声息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的那个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陆远扬吗? 苏忆北慢慢 分卷阅读66 走过去,轻轻地坐在陆远扬病床前的一张椅子上,悄无声息的看着他。坐了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她渐渐有些困了,睡意席卷而来。病房里那股属于陆远扬特有的的熟悉而熨帖的味道令她觉得心安。她趴在陆远扬的床边,那么些天以来,第一次那样安然的睡去。 陆远扬做了个梦。梦里的他站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悬崖边上,四周都是茫茫大雾,只能看到脚底的悬崖深不见底,大风仿佛从地底深处席卷而来。他大声朝着四面八方呼喊着,空荡荡的只有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有一个人影拨开茫茫白雾朝他走来。渐渐地,他看清了她的脸,是那个他朝思暮念,想梦不敢梦,想忘却永远也忘不了的姑娘。他久久的望着她,最后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对他笑了笑说:“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他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朝她走去,脚底的碎石突然滚落,接着他感到全身失重,一仰头便坠进了茫茫深渊里。 陆远扬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在那一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强忍着撑起身子想按床头的电钮,睁开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目光焦急的看着他。 当认清了那个人就是苏忆北时,陆远扬的手无声的垂了下去,望着她的瞳孔却慢慢睁大,目光里尽是不可置信,仿佛那是最虚幻的梦境。 耳旁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半分钟后,十几名医生和护士飞快的冲进了病房。苏忆北退到人群之后,目送着陆远扬从病房被推了出去。 他已经痛得快休克过去,整张脸都是惨白,却依旧隔着人群的缝隙在找她,只是为了证明刚刚那一幕不是他在做梦。苏忆北向前移了移,他们的目光终于交接的那几秒,苏忆北眼眶泛酸,强忍着冲陆远扬做了个鬼脸,然后急忙转过头去,脸颊上早已泪流成河。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扬发病。惊醒的那一刻,他痛的几乎整个额头和脖子上都是淌着冷汗,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却始终强忍着不肯喊出声来。 他那样一个人,她从前她只当他是没心没肺,仿佛无坚不摧。可方才那一刻,看见那样脆弱无助的他时,她才知道,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坚强,内里就有多柔软;有多没心没肺,就有多少缱绻情深。她只是痛恨自己明白的那样晚。 ☆、第四十六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 陆远扬醒过来时,白色的纱窗微微扬起,整个房间里都溢满了明媚的日光,虚幻的有些不真实。这一觉睡得耽溺冗长,不过他做了个好梦。梦里的世界很噪杂,一大群医生和护士围着他,但就在那群人身后,他看见了苏忆北。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苏忆北都没有那样鲜活的出现在他梦里了。梦里的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头发高高挽起,站在人群后面冲着他挤眉弄眼的笑着,如同当初他刚刚认识她时的样子, 他慢慢的坐起身来,大约是睡得太久了,头很沉重,心脏在胸腔下一下一下铿锵又庄严的跳动着,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那个梦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使劲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摸索着穿好鞋下床,趿着步子打算去卫生间洗澡。 突然,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慢慢走过去,厨房门是虚掩的,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里面一闪而过的一个背影让他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将门推开,明晃晃的日光中,苏忆北转过头微笑的看着他:“醒了?我在炖鸡汤,马上就好,你先去洗漱吧。” 陆远扬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喉咙一点点变得干涸,张开嘴时舌头都在打结:“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苏忆北伸出手将他指着她的食指顶回去,说:“我…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啊。” 陆远扬渐渐从是梦是真的恍惚中抽离出来,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眼里满是震恸和不可思议:“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国内准备婚礼吗?你跑温哥华来干嘛。” 苏忆北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给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锅里加了一把香菇,平静的说:“我和林江分手了。” 陆远扬愣在那儿,眼睛直直的盯着她。苏忆北平和的笑了笑,俯身将火关掉说:“这里没有高压锅,我用这锅炖了快五个钟头了,应该差不多了。你快去洗漱吧,洗完就可以开饭了。” 陆远扬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才冷冷的开口道:“你和林江分手了,来温哥华干什么,同情我还是可怜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陆远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可怜我。” 说完他便猛地拽起她的胳膊往外走。明明身体那么虚弱,可他的手劲还是异乎寻常的大,苏忆北被他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依旧甩不掉他的蛮横拖拽。苏忆北心一横,索性闭上眼睛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陆远扬一瞬间定格在那里,呼吸都变得急促。 许久,陆远扬深深的呼了口 分卷阅读67 气,沉声问她:“苏忆北,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要陪着你,一直留在你身边。陆远扬,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你知道我这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固执起来硬的像石头一样,认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你甩不掉我的。” 那样半撒娇半恳求的语气,如同他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那个苏忆北,他的心底又潺潺的一软。他恨自己都这样了,面对她还是拿不出一点尊严和原则。 但他依旧说:“苏忆北,你快回国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 说完,他掰开她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手机拨了通电话:“雷叔,帮苏小姐订一张今天从温哥华飞北京的机票,越早越好。” 陆远扬刚放下电话转过头,苏忆北正站在厨房的炉灶前,手里拿着烧的只剩三分之一的护照。 当陆远扬看见苏忆北手里烧的是什么的时候,飞快的大步走上前去“啪”的一下将火关掉,但那本护照已经被烧得只剩棕红色外皮的一角了。苏忆北轻巧的一抬手将剩下的护照残骸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内,抬起眼挑衅般的看着他。陆远扬高声喊了句:“苏忆北,你丫是不是疯了!” “知道就好,”苏忆北也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陆远扬,你让我白白背上了那么重的人情债,弄得我婚结不成了不说,还寝食难安的。我不可能放过你的,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 说完,她转身走近浴室,将水都调好后对他喊:“水温刚好,赶紧进来洗澡吧。” 陆远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浑身带刺的性格瞬间锋芒尽失。明明知道哪里不对,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能逆来顺受的傻站在那里。 苏忆北见他站在那里不动,问道:“怎么了?” 陆远扬瞪了她一眼,半天才冷冰冰的说:“因为怕晕倒,我洗澡时浴室门要开着。” 苏忆北一听,恍然大悟般笑了笑:“这样啊,那没事,我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就行。” “你当然没事,”陆远扬咬牙切齿的说:“我有事!我洗澡的时候你不能呆在这儿,你给我出去。” 苏忆北完全忽略掉他说的话,漫不经心的说:”我说过,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的,你就别在这儿做无用的反抗了。” 说完,她一转身走进厨房,将鸡汤重新温好后走出来,发现陆远扬还站在那里满脸憋得通红,便云淡风轻的问:“怎么了,不能自己脱衣服啊,要我帮你吗?” 陆远扬几乎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苏忆北,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忆北就住在陆远扬那间病房里的一个客房里,每天定时定点的帮陆远扬做好三餐,陪他去做每天的例行检查和治疗。其余的时间里,当陆远扬工作时她就在书房的落地窗旁坐着看书。 虽然陆远扬已经将陆氏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陆远航,但他在国内和国外还有几家控股的公司,即便都雇了职业经理人,但依旧有一些撂不开手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而当陆远扬不工作的时候,苏忆北便安安静静的陪着他看电影。 大多数时候,他们俩一天中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但却并不觉得尴尬。在那样分分秒秒无比清晰的时间的流逝中,苏忆北的心里竟渐渐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天长地久都可以那样走下去。 一天晚上,苏忆北睡不着,便起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四个角落亮着橙色的地灯,却不觉得暗,因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便是沉睡中的温哥华,灯火和月光隐隐约约透进来,落得满地银辉。 苏忆北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异国他乡。远处的海面像天鹅绒般在黑暗中发出幽冥的光,几座灯塔零零落落的点缀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房门开了,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远扬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隔着静谧的黑夜,轻声开口:“想什么呢。” “想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苏忆北说。 “讲什么的。” 苏忆北想了想说:“讲女主人公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后,一直沉溺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她的丈夫料想到这一点,于是在生前写好许多封信,每周一封的寄给她,最终一点一点的带她走出了痛苦,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陆远扬听了,许久之后说道:“要是我是这男的,我肯定不这么做,风险太大了,万一他妻子收到他的信,更加沉浸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怎么办。要我说,时间会治愈一切,所有的痛苦在某个时间点都会又一个终结,所以只需静静等待就好。“ 顿了几秒,他又缓缓开口:“所以小北,要是我哪天不在了,我也就不像这个男主角一样矫情的给你写信了,你就去环游世界吧。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你喜欢哪个国家就在那儿住下,房产什么 分卷阅读68 的自然有律师帮你办好。要是嫌人多,我在南太平洋上还有两个风景特别好的岛,大海和沙滩美得能让你哭出来,你就去那儿呆着吧。相信我,当你的脑海里不断涌进新东西的时候,你就会逐渐淡忘掉过去的悲伤,这样我走的也安心。” ☆、第四十七章 沉醉情深无归路 苏忆北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细细的往下淌着,但在那样庞大的黑暗中,所有情绪都有了盔甲。她悄无声息的将眼泪擦掉,然后说:“陆远扬,你知道你有多可恶吗?这些话,当年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告诉我自己的。于是我每天每天都安慰自己,忍过去就好,一切总会过去的。可是我后来才知道,过不去的。这样的伤口是永远愈合不了的,它一直血肉模糊的在那儿,一碰,就痛不欲生。我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样的伤痛了,这辈子的眼泪仿佛都耗尽了,我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那样的生离死别。所以陆远扬,无论如何,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那番话从苏忆北口中说出来,比所有浓情蜜意的情话都令他心动,也令他心碎。他从不怕死。从他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所以死亡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无时无刻的跟着他。当夜晚来临时,他躺下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看得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那样如履薄冰的滋味已经成为了人生常态时,生命也变得异常的虚无。 可上天让他遇到了她。因为她,生平第一次,他有那样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他绝望过,努力过,放弃过,认命过。到现在,终于等到这样一个只有她和他的深夜,她坐在他身旁,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陆远扬,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终于,他慢慢的扳过她的肩膀,凑近她,轻轻地、仔仔细细的将她脸颊上的泪痕吻干净。最后那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那样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最珍贵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珍惜与心疼。 苏忆北笨拙的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收到她的回应后,陆远扬紧紧地将她揽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吻异常漫长,最后苏忆北用力才将他一点点推开。陆远扬的眼神有些迷离,还欲低头吻她,苏忆北嗫嚅的说:“喘不上气来了。” 陆远扬低声笑了起来,起初是浅笑,接着慢慢的笑出声来。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苏忆北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一把将她打横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他将她放在她房间的床上,随后也脱掉鞋钻进被子来。苏忆北推了推他:“你不要趁机做坏事啊。” 陆远扬手臂一挥揽她入怀,隔着薄薄的刘海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想什么呢,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就是单纯的睡觉,懂不。” 苏忆北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膛,安心的闭上眼,终究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陆远扬去常规治疗时,苏忆北坐在沙发上看书,厨房的紫砂锅里还炖着燕窝。那口紫砂锅还是苏忆北为了给陆远扬煲汤,托了国内的朋友专门从江苏宜兴买了寄过来的。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来,她以为是陆远扬回来了,转头发现门口站着雷峥鸣,她忙起身说道:“雷叔叔您来了,快坐。” 雷峥鸣坐在沙发上,这个中年男人沉默寡言,内心却长情而坚定,他将自己的半生都耗在思念和回忆之中,但不言后悔。苏忆北从陆远扬口中听说过他和他母亲阮梦的故事,对他既尊敬又感动。 “雷叔叔,远扬在楼下做常规治疗呢,应该一会儿就会上来,”苏忆北先开口道。 雷峥鸣没有接话,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找你。” “找我?” 雷峥鸣点点头:“苏小姐,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其实,远扬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的心脏已经动过两次大型手术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这次,除了心脏移植手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救他。” 苏忆北的后背渐渐冒起一层冷汗,虽然强装镇定,但现在的她敏感到甚至连与死亡相近的词语都不能听到。她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说:“那他什么时候能做心脏移植手术。” “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心源,只能等,”雷峥鸣说:“而且,即便做了手术,活下来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所以苏小姐,你想好要留在温哥华陪远扬了吗?” 苏忆北淡淡的笑了笑,那笑容令雷峥鸣有半刻的恍惚,仿佛有当年的阮梦的影子在她脸上:“从我坐上飞机来温哥华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要回去。我已经失去我父亲了,陆远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不能再失去他。所以雷叔叔,无论这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和煎熬,我都会陪着他一起承受。” 许久之后,雷峥鸣点点头,说道:“现在,我大概明白远扬为什么会为了你放弃陆氏了。” 最后一次全面检查结束后,陆远扬的心脏已经衰竭到经不起任何治疗了,只能每天依靠服用地高辛来维持生命。可 分卷阅读69 他除了看上去日渐苍白和消瘦外,精神状态到还不错。 不过陆远扬似乎愈来愈嗜睡了。苏忆北坐在他身旁,常常看一会儿书想和他说句话,转过头看他时,床上书桌上摆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他已沉沉睡去。 那时候苏忆北总是很恐惧,便走过去轻轻将他摇醒。时间是那样奢侈的东西,她那样一分一秒的想要抓住它,却如同指间流沙一般粒粒散落,覆水难收。 有时候实在难受,她便靠在陆远扬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脏还在胸腔前那样铿锵有力的跳动着,才会觉得心安。 她从不相信命运,不信任何宗教,不相信任何可以靠运气达成的事,却在那些日子里用自己过往的二十八年的虔诚,恳切的祈求着奇迹的发生。 陆远扬的团队在全世界布下了周密庞大的信息网,只要有合适的心源便第一时间联系温哥华这边。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着,杳无音讯。这世上,再没有比等待更为焦灼的事情了。 一天,陆远扬洗完澡后在卫生间里唤她。她闻声走过去,才发现盥洗盆的口上纠结缠绕着一大把头发,陆远扬正将它们仔细的收起来洗干净拿在手里。 “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陆远扬将头发握在手中轻声问她。 “秋天了,叶子都开始掉了,掉头发是正常的,”苏忆北若无其事的安慰他。 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隐忍着。可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仿佛下一秒就会变成大雨倾泻而下。 很快便到了陆远扬三十岁生日。那天,苏忆北原本计划大展厨艺,给陆远扬好好做顿中餐的,结果一大早陆远扬便开着车载着她往郊区走去。一路上任凭苏忆北怎么问他,他都不告诉她要去哪。 陆远扬将车开的很慢,常常开十几公里就要将车停在路边稍作休息,但他坚决不让苏忆北替他。在那样的时刻,那个固执、骄傲、不可一世的陆远扬又回来了。 就那样,短短几十公里的路他们到中午十二点才开到。苏忆北走下车后,眼前是一片绿荫遮蔽的墓园,建在一座山丘之上,宁静肃穆。 陆远扬从身后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说:“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妈妈。” 墓园的第七排第七个,便是阮梦的墓碑所在的位置。那样一段路,苏忆北扶着陆远扬走了好久,才走到那块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中的女子眼神清明,美丽空灵,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仿若画中人。苏忆北望着她,忍不住说:“真美。” 陆远扬拍拍苏忆北的脑袋,十分得意的说:“那当然,你看看我这基因就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千山鸟飞尽 他们坐在阮梦的墓碑前,山间的微风轻轻拂过,仿佛岁月。那一刻,苏忆北看着照片中的阮梦,突然觉得那是她唯一可以祈求的神明,她在心里默念道:若你在天有灵,请你让陆远扬活下来,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哪怕是我的生命。 但天地之间空空如也,唯有风声。 陆远扬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他母亲生前唯一戴过的饰品——一枚祖母绿的戒指,递到苏忆北面前,然后面朝她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眼里藏着泪水,眼角却是笑意,问道:“小北,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枚绿到剔透的祖母绿戒指在他因为病痛而近乎苍白的手指上,仿若海洋深处的泪珠。苏忆北觉得自己的胸腔满满的,像是藏着一颗氢气球,下一秒就可以飞起来。 她仰起头,用力将泪水逼回眼眶,然后低下头,看着陆远扬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我愿意。” 陆远扬的唇角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握住她的手,仔细将那枚戒指戴到她右手的无名指上,低头轻轻一吻:“你好啊,陆太太。” 苏忆北浅笑着点点头。缓缓蹲下身子,在他的唇边深深一吻。 就在那晚,陆远扬的心脏永远的停止了跳动。 他走在凌晨一点,刚刚过完他三十岁的生日。也是在当晚,温哥华下起了五十年来最早的一场初雪。 雪下起来时,苏忆北从睡梦中清醒。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雪花从藏蓝色的天地间一闪而过,留下一道道银色的光。 四周太静了,苏忆北觉得自己心上绷紧的那根弦脆弱的下一秒就会崩断。她从床上起身去陆远扬的房间里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只有陆远扬床边的心跳监测仪的屏幕还亮着,红色的灯一闪一闪的,而那根绿色的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平行的直线。 苏忆北望着幽蓝色的屏幕,脑海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空荡荡的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她木然的站在那里,只知道再过一分钟,就会有一大波医生和护士蜂拥而至涌入病房,她不想那样。这个有雪的夜 分卷阅读70 晚这么宁静,这么美好,她要让陆远扬好好睡一觉,不能让其他人打扰他。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仿佛怕惊醒床上的陆远扬一般,将所有生命体征检测仪的电源都拔掉,世界骤然便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只有窗外的风声和飘雪,还有远处沉睡中的海洋。 她就在他床边的地板上坐下,掏出手机,开始放他最喜欢听的那首《shapofmyheart》。 那个喜欢戴着小黑帽和小圆眼镜的男人有着杀手的身份,和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心。为了保护女孩,他最终心甘情愿的选择迎接死亡。陆远扬,你是不是也曾这样幻想过,以死亡这样决绝的方式同我告别。这梦想可真伟大,充满英雄主义。但是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自私。 陆远扬,咱不开玩笑了好吗?你知道我胆子小,连只蟑螂都怕。世界这么大,我不敢一个人走。 陆远扬,从云南回来后你来找我那次,你说你想问我一个问题,被我打断了,最终你没有问出口。其实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只是当时我不敢让你问,你知道我这个人撒不了谎,我怕你问了我回答不了,所以只能逃避。那时,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你可真傻,这么久的时间,你那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只是当时的我更傻,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埋着头做一只鸵鸟就可以逃避自己对你的感情。陆远扬,我何止喜欢你。我爱你。 嘿,陆远扬,这肯定是个梦。明天一大早起来,我要是还能想起我在梦里说的这些话,大概得害羞死。所以这些话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的,我要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陆远扬,温哥华下了雪就很冷了,听说比北京冷多了。你不是说你在南太平洋有两个海岛吗?咱们去那儿吧。我想去沙滩上蹲着看海龟产卵,不想戴帽子,不想涂防晒霜,就想那么晃着膀子晒太阳,到时候咱俩晒成两个煤球再回来,好不好。 陆远扬,你怎么不说话啊。 陆远扬,今天你开了一天的车,大概是累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我煲银耳莲子汤给你喝。 哎,陆远扬,你看,这个祖母绿戒指在夜里看竟然有点泛蓝,好神奇,向海洋之心一样。当初《泰坦尼克号》的3D版上映的时候还是你陪我去看的吧,我在电影院哭的稀里哗啦,你笑话了我一路。其实我知道,当时你也哭了,你偷偷从我的包里摸纸巾擦眼泪的那个动作我看到了,我只是没有揭穿你。那天的你真是又傻又可爱。 陆远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有些累了。我休息了,晚安。 …… 第二天清晨,当值的医生走进陆远扬的病房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检测仪上显示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而苏忆北正蜷缩着身体躺在陆远扬病床一侧的地板上,睡得很沉。 大批的人涌入陆远扬的病房,苏忆北被吵醒了。醒来时雷峥鸣的眼圈都是红的,哽咽的问她:“小北,你……怎么样。” 苏忆北像是全然看不见周围的人,只淡淡的冲雷峥鸣笑了笑说:“雷叔叔,我挺好的。我一会儿出去去华人超市给远扬买点银耳和莲子熬汤,他念叨了好多天了。” 雷峥鸣的声音都在颤抖:“小北,你听我说,远扬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不能留在这儿,我马上送你走。乔伊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她现在就在洛杉矶等你。这边你什么都不要管了,你先走。” 苏忆北站起身来,仿佛对刚刚的话完全置若罔闻:“雷叔,远扬去楼下做检查了,你先留在这儿等他,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站起来从衣架上随手拿起陆远扬的一件黑色的羊毛风衣套在身上,几乎以逃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刮着寒风的Robson大街上,四周冰雪覆盖,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扫雪车正慢慢驶过将路面清扫干净。 苏忆北有些累了,走到路旁一把长长的木椅上坐下,像一尊已经冻硬了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身上的那件大衣上还残留着陆远扬的味道,是那种极淡的薄荷味,大衣很大,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她用大衣严严实实的将自己裹着,仿佛那是一件盔甲,裹上它便无坚不摧,不受伤害。 她想起了许多事,有开心的,便咧着嘴笑起来。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哭,从昨晚到现在,她的眼泪一刻也没停止过。 口袋里有一盒硬邦邦的东西,她摸索着掏出来,是一盒火柴。她抽出一根划亮,刹那间燃出一丝温暖的光。可她刚想凑 分卷阅读71 近,眼里砸下的泪珠瞬间便浇熄了那幽兰的火苗。 试了无数次,当最后一个火柴也熄灭后,只剩下满地黑色的火柴残骸。她望着一地冰冷的烧焦了的木棍,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悲伤渐渐开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慢慢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些火柴的尸体一根捡起,一边捡,一边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地面上被凿出五道深深的痕迹,而她的手指上的指甲盖全部断掉流满鲜血都全然没有知觉;她哭到连胸前那颗心脏下一秒都会崩断,停止跳动。 刺骨的寒风穿透着她单薄的身体,她的全身上下被冻得没有一点知觉,唯独眼眶里汹涌着绵延不绝的泪水,仿佛在为这世间所有的冷酷与绝情做最痛彻心扉的控诉。 扫雪车扫完街道后,太阳也升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那天,许多温哥华的市民看到,Robson大街的路口旁,有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亚裔女子,趴在地上,泪水将周围的雪地都融化成为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