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 分卷阅读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文案(c6k6.com) 【正经版文案(c6k6.com)】 一个热血无畏的皇门女将,一个精于庙堂谋算的隽雅公子,一个为了家族利益而失了本心的痴情反派。 社稷将崩,京都风起云动,关外血腥弥漫,杀机充斥着大地,九重天笙簧变音。 信仰与欲望,情爱与权势,谁会甘心为她舍弃唾手可得的天下? 你是否相信爱能让人不顾一切,爱能让人舍生忘死,你信奉的,追求的,都值得我用生命来换。 ************** ************** 【悲情版文案(c6k6.com)】 老爹官儿不小,皇帝是她姑父,按说这日子应该过得很爽才对。 谁知道才五六岁啊,就被灭了门,凄凄惨惨地带着个身份不明的拖油瓶流落到乡下放牛砍柴,最后还被人卖去了妓院。 好不容易傍上青麓院首这棵大树做了个小将军,还以为可以安生了。 没曾想一直互相看不顺眼的那两个男人拼了命地争风吃醋把天下搅得是六畜不安兵荒马乱。 结果还是得由她出面收拾这两只炸了毛的斗公鸡。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舜英 ┃ 配角:长孙靖 ┃ 其它:天作之合 ================== ☆、楔子 尘沙染血,九霄烟云改色,大漠烽火连天。 巫羌族营帐座座相连,王族金帐中,火狐皮毛铺就的软榻上,绝美少年侧身而卧,左手支颐,墨黑长发垂落榻旁,琉璃般清亮的碧绿双瞳带着吟吟笑意:“你说这一次她会用什么法子保住乌塔城?” 端坐在对面矮案的男子戎装金甲,单手支剑,肃冷气息几乎要凝住空气,惟见星目冷辉暗敛柔情:“她自然是有办法的,不出三日北鹘国必败。” 少年探手取过一只冰蓝水晶酒杯,侍立在旁的美姬立刻为他斟满了美酒,馥郁的酒香只是浅浅一嗅便已令人沉醉。 少年干尽杯中酒,眉目间幸灾乐祸的神色纵意飞扬:“若是她知道是你挑唆北鹘国连兵羌巫攻打乌塔城,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你抽筋剥皮?” 男子眸色冷淡,语声如幻如真:“在她心里早已将我五马分尸几百遍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么?” 少年绿瞳飘转,耀目生辉,举杯哈哈大笑道:“不错,不管旁人是恨也好是惧也罢,我们想要的东西即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夺过来!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帐中天光黯淡,男子抬杯回敬,双目中孤冷幽光撕裂着最后的一缕清朗心魄。 这一天,他已经等待得太久了。 黄沙漫漫无边无际,肃杀笼罩着整个青冥长天,看不到一丝生机。 南晋边塞,漠北百姓绝望的哭泣声,声声断肠,天地之间处处透露着悲凉凄惨。 乌塔城破败的城堞之上,身着戎装的女子仗剑而立。 阵阵漠沙掩面,朔风肆意地啮咬着她墨黑的秀发,绯色战衣上还未干涸的血渍看得出不久之前有过一场生死苦战。 巴宁关外,金鼓声声震天,那是热血无畏的壮烈。 骏马悲鸣长嘶,不知又将有多少男儿埋骨异乡。 城下,浑身是血的参将疾步踏阶而上,于她身后止步,抱拳深深一礼,沉痛禀奏:“将军,北府军全军覆没,李将军……李将军已战死殉国!” 伤痛瞬间蔓延至她烈火般的双眸。 东明,她最好的朋友,最亲的战友,那个永远有着阳光笑容的年轻将军,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啊。 她还记得他曾说过,待止戈散马,他便要周游天下,做那无拘无束的侠客,永不闻战鼓金戈。 可是如今他的愿望却永远不会实现了,将军年轻炽烈的热血最终还是洒向了漠北贫瘠而广阔的土地。 强抑悲痛,抬眸四望,疮痍满目,那漫天的狼烟肆意焚烧着一切希望,露野的白骨似诉说着城破家亡的绝望悲凉。 凄切的箫声传来,惊得暂歇在城垛上的孤鸟振翅疾飞,那哀凄的箫声,是南方的年轻将士在思念爹娘了吧? 箫声时断时续,女子的决心更加坚定,她知道漠北的百姓们需要一个太平盛世,幸存的将士们也要回到南方,回到他们的亲人身边。 这些年轻的,甚至是带些稚气的兵士们远离自己魂牵梦萦的家乡跟随她浴血边关,为的只是她与他们说过的信仰,这一份信任与勇气,她不能辜负。 女子并不十分细腻的手紧按剑柄,毅然转身,沉肃道:“时机转瞬即逝,远庚,乌塔城就拜托你了。” 参将面色大变,立刻屈膝拜倒:“将军,就让远庚去吧!” 女子决然摇头:“没有用的,你 分卷阅读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去也只是枉死罢了。” “将军……” 女子断然下令,语气不容辩驳:“立刻点兵八千,今晚亥时随我出发!” 参将跪地不起,热泪满目,他知道,将军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暮色渐浓,即将坠入西山的残阳拼命地想要给予乌塔城万物最后的温暖,只是那些没有丝毫生机的枯木衰草已然感受不到那微弱的光芒。 女将纤细的背脊挺直倔强,秀美的面容坚毅凛冽,不逊须眉的刚强意志犹如千军万马守护着这漠北边陲。 她遥遥望向南方,脑海中男子的面容在漫漫黄沙中若隐若现,他策马向她飞奔而来,他的面容还是那样温润,那样从容,那样的宠溺。 这些年来她游走于刀锋之上危机重重,却片刻都不曾犹豫和退步过,是因为她知道不管何时,不管何地,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守护在她身边,可是这一次,她只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他,守护着千千万万的南晋子民。 女子略显疲惫的唇边浮起一丝柔情浅笑。 永别了,如有来生,吾愿封剑卸甲,与你携手天涯,看尽,朝霞暮沙。 ☆、家亡 一 南晋王朝,宗室势弱,武将凋零,边境群狼环伺,屡屡遭到各部异族侵掠。 朝内,外戚专权独揽朝纲,大肆排挤诛杀异己,一些见风使舵的王公大臣们纷纷向权臣靠拢,朝中幸存的忠良之士人人敢怒不敢言,各自惶惶不可终日。 而这位权势滔天的重臣,便是那与皇后同享金册金宝的皇贵妃穆氏之母兄穆严。穆严位列内阁首辅,掌佐天子,总领百官朝政。便是这天下之主——圣康皇帝,也不得不对其退让三分。 圣康帝齐陵登基十余载,与皇后孟氏鹣鲽情深,遗憾的是孟皇后并未能为圣康帝诞下子嗣,唯一的皇子齐祐乃为皇贵妃穆氏所出。 虽仅此一子,然,圣康帝却迟迟不立东宫,即便是在穆严与皇贵妃的双重施压下,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 孟皇后本出身武将世家,年幼时父亲便战死沙场,不到三年母亲也撒手人寰,家中仅存一弟,现官居兵部侍郎。 孟皇后在父母去世后便被先皇接到宫中抚养,与齐陵帝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十六岁时便被册封为太子妃。 圣康帝即位不久,穆严以孟皇后无子为由,欲废中宫改立穆氏为后,圣康帝维护孟皇后之意甚坚,穆严与穆妃联合依附于穆氏的朝臣上表请奏,步步紧逼,最终,圣康帝不得不以册封穆氏为皇贵妃与皇后同摄六宫事而平息此次风波。 论母家权势,孟皇后根本无法与穆氏相抗衡,不仅孟皇后,皇贵妃穆氏在众嫔妃中亦是无人敢与其争锋。 圣康十二年,帝京陵安。 深秋,红衰翠减,草木黄落,鸿雁成队南归,西风卷起飘落在地上的几片树叶飞向空中,落叶随风盘旋,最后不知落向了何方。 “阿玉,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兵部侍郎孟衡府中后院一间厢房里,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将手中端着的一盘松子百合酥递给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随后笑吟吟地拿起一块塞进小男孩嘴里。 唤阿玉的小男孩乖巧地咽下她喂来的糕点,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凤眼呆呆地望着年纪稍长的女孩子。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巴掌拍在阿玉头顶上,嗔道:“小呆瓜,以后不准老盯着我看!” 阿玉以为她生气了,慌忙羞涩地低下头,红着脸说道:“翔玉知道了,舜英姐姐不要恼翔玉。” 舜英被他逗乐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他乌黑的头发就像丝绸一样柔软,她笑道:“真是个小傻子,也不知爹爹当初是在哪里将你捡回来的。” 小男孩尽管不过两三岁年纪,对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捡回来大约是什么意思,听他这么一说,漂亮的凤眼顿时满是泪水,嘴儿一撇就要哭了出来。 舜英登时慌了,急忙又从翔玉手中盘子里拿过一块百合酥喂给他,哄道:“给你吃,全都给你吃,你别哭啦!” 翔玉想哭又不敢哭,紧抿着嘴巴,晶莹剔透的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直打转,那模样煞是逗人怜爱,直叫舜英心疼极了,觉得自己真乃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不知如何哄他,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哭闹时娘亲都会将自己抱在怀中,自己就不会再哭了。 急忙接过翔玉手中的盘子放在旁边桌上,而后双手学着娘亲的样子将翔玉的头抱住靠在自己胸前,笨拙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别哭啦,别哭啦。” 翔玉也伸出一双小手抱着她,小脸儿摩挲着她柔软的衣衫,依恋地说道:“翔玉不哭,舜英姐姐不能离开翔玉呵。” 小舜英心都软化了,小手捏了捏他肉肉软软的小脸蛋,柔声道:“放心吧,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都带着你。不过,你要乖乖的,要听我的话哦。” 小翔玉破涕为笑 分卷阅读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顺从坚定地点了点头,舜英说道:“那我带你去捡白果叶做书签好不好?” “嗯,舜英姐姐去哪里,翔玉就去哪里。” 舜英牵过翔玉的手,两个孩子背着嬷嬷们开心地跑出门,来到府中前院一棵长了百年的白果树下,蹲在地上精挑细选着被风吹落下来的叶子。 孟衡散衙回府,刚跨进院子便被眼尖的孟舜英发现了,见爹爹回家开心地扑了上来,孟衡蹲下身张开双臂让她撞入自己怀中,轻轻将她抱起,笑问道:“今日可还听娘亲的话?” 兵部侍郎孟衡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是个身材挺拔,五官清朗的年轻人,因祖上皆是武将之故,虽说身为文官,仪表举止倒透出些许豪迈气度。 孟舜英搂着他的脖颈,撒娇地嘟起嘴说道:“舜英每天都很听娘亲的话啊,爹爹都不相信舜英。” 孟衡哈哈一笑,将她放了下来,弯下腰又将翔玉抱起,举得高高地转了个圈,笑着说道:“小翔玉,都不叫义父是不是?” 翔玉小脸通红,极是腼腆地小声喊道:“义父。” 孟衡高兴极了,很是怜爱地应道:“哎!” 这个孩子性格内向,平日寡言少语,别的孩童这般年龄都是没大没小顽皮胡闹,而翔玉一直安安静静的,只黏着孟舜英一人,就是他这个义父,翔玉也很少主动亲近。 想到他如此文弱,长大后怕是会少了些男儿气度,孟衡笑着问他:“翔玉想不想学武啊,义父可以教你哟。” 翔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孟舜英倒是兴奋的叫道:“爹爹偏心,都不教我。我也要学。” 孟衡嗔怪地笑道:“女孩子家的学什么武艺?明日起跟着娘亲学女红,不许偷懒!” 孟舜英抱着孟衡的腿摇晃着央求道:“爹爹,你就让我学嘛!” 翔玉见孟舜英闹着要学武,以为学武是个好玩的游戏,怯怯地帮她说话:“义父,您就让姐姐与我一起学好不好?” 不知为何孟衡十分宠溺翔玉,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不管是什么,孟衡都会答应。再说孟家原先本就是武将世家,女孩子习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下略一犹豫,也就应允了。 孟舜英沾了翔玉的光可以跟着习武,大为高兴,仰着脸望着被孟衡抱在怀里的翔玉,大声说道:“阿玉,等我们学成武艺就出去打坏人。” 孟衡爱怜地笑着瞪她一眼:“以后不准带着翔玉到处乱跑。” 孟舜英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应道:“一切听爹爹吩咐。” 孟衡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调皮,性子比府里的几个男孩子还要顽劣许多,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阴奉阳违,好在这孩子难得的有着一腔正义之心,也就不再训斥她了。 孟舜英见孟衡一直抱着翔玉,有些吃醋的嘟着小嘴说道:“爹爹,明日您也要抱我这么久,也要抱我转圈圈,您都好久没有抱我转圈圈了。” 孟衡温言笑道:“好,舜英想让爹爹抱多久都成。” 语毕,单手抱着翔玉,另一只手牵过孟舜英小手提步朝花园走去。 行至花园,对她嘱咐道:“你带着翔玉去玩,爹爹和娘亲有些话要说,记得不能欺负弟弟哦。” 孟舜英巴不得爹爹快点去找娘亲,小小的脸蛋上绽开如花笑容,说道:“爹爹放心,舜英一定好好照顾翔玉弟弟。” 这时照顾孟舜英和翔玉的嬷嬷们不见两个孩子,正出来寻他们,见了孟衡,两人略略矮身行礼,说道:“大人,您回来了。” ☆、家亡 二 孟衡点点头,其中一个嬷嬷从孟衡手中抱过翔玉,笑嗔道:“小公子一不见,奴婢就知道准是小姐把他给拐跑了。” 孟府向来对待下人们极为宽仁,孟衡亦性格开朗,时常与仆役们说说笑笑,相处得犹如家人一般,所以府中仆从也并不是很拘礼。 另一个嬷嬷将孟舜英抱起来笑道:“说来也怪,杨嬷嬷自小公子满月便在跟前侍候着,可小公子最亲近的人却是小姐,杨嬷嬷您可莫要伤心死了。” “谁说不是呢。”杨嬷嬷抚着翔玉小脸,慈爱的说道:“不过只要小公子高兴,我倒也没那么心酸了。” 孟衡扬眉笑道:“这小子连我都不待见,真是白疼他了。”随后吩咐两位嬷嬷照看孩子们,抽身离开花园,去东院寻自己夫人。 快入冬了,孟夫人正在给孩子们缝制新袄,见丈夫回来,便放下手中针线,起身给他沏了杯茶,笑问道:“可瞧见了舜英和翔玉?是不是跑到她玉珠姑姑院子里玩去了?” 府里人皆知玉珠是孟衡表妹,因三年前家逢变故,从老家来帝京投奔表哥,来孟府时已经怀有身孕五个多月了,几个月后诞下一名男婴,唤作小承,今年三岁,与翔玉一般大,几个孩子也经常在一起玩耍。孟衡待她与自己亲姐妹一般,给她娘俩单独拨了一个院子居住。 孟衡接过茶杯笑着摇摇头,说道:“在前院玩呢,方才叫嬷嬷们将他们抱走了。”说 分卷阅读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完垂首品起了茶,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烦恼的事,脸上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孟衡一向舒朗豁达,很少愁眉不展,今日这般神色定是遇到了极为严重的难题,孟夫人当下摒退厅中侍候的仆妇,坐到丈夫身侧,柔声问道:“可是朝中又发生什么变故了么?” 孟衡对妻子一向毫无隐瞒,点点头,沉声说道:“今日穆严和其党羽在朝堂上又逼着陛下册立东宫,退朝后陛下宣我进永安殿,与我商议是否要将小主接进宫。” 孟夫人一听也不禁犯难:“时机还未成熟,如果现在将小主接进宫,在皇贵妃眼皮底下养着,着实危险,相公,这些年陛下好不容易才保住这一丝血脉,一定要沉住气啊!” 孟衡喟叹一声,说道:“现在朝堂后宫穆氏一家独大,重权在握,陛下也奈何不得,若论满朝文武也只有帝师长孙大人敢直面驳斥穆严了。” 遥想当年也幸好有长孙大人出谋划策才能将怀有身孕的玉珠平安接出宫,如今庙堂之上长孙氏渐渐崭露头角,或许小主过不了几年便可入主东宫,然而思及今日朝堂之上穆严的阴阳怪气,又不由得紧锁眉头,说道:“最近穆严似乎对我产生了怀疑,我怕终究纸包不住火。”念及于此,更是心事重重。 孟夫人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柔声劝慰道:“不管如何,你我定要保小主万全,有长孙大人从中周旋,说不定很快就能给小主定下名分了,相公不必太过烦心。” 孟衡反手握住妻子,愧疚地道:“连累你跟着我忧心烦思,真是对不住你。” 孟夫人微微一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年你对我情深义重,即便我只生了舜英一个女儿,你也不曾纳妾,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孟家,对不住你,我想过些日子便做主给你纳一房妾室,为孟家延续香火。” 孟衡听她这么说,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假意责怪道:“生女儿有什么不好,你看舜英多讨人喜欢,以后万万别提这事了,咱们有舜英就够了,这孩子纯善体贴,将来定是你我的依靠。” 这么多年,孟衡对她处处迁就,极是温柔,夫妻相伴八年有余,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别的官员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可孟衡却说不能委屈她和孩子,坚决不肯效仿。 孟夫人眼眶一热,胸臆间满满暖意,得夫如此,一生便也无憾了。 衣食无忧,夫妻情深,女儿亦聪明伶俐,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幸福,唯一让孟衡不安的,便是穆严对自己的怀疑,而此时,孟衡却不知首辅大人穆严不仅仅只是对他有所怀疑,而是对他动了杀机,穆严与穆皇贵妃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丝威胁到皇长子齐祐东宫之位的因素存在。 是夜,月黑风高,冷风肃冽,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二十几个黑衣劲装,黑巾蒙面的人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孟府正院之中,动作之快,身手之高,望之令人骇然。 为首的人一挥手,黑衣人便训练有素的分散开来,把守住孟府各处院落的出口,黑衣人首领带着两名手下,执剑在手,径直向玉珠所住的小院奔去。 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孟衡很快惊醒,立时掀开锦被一跃而起,自床头取下长剑,孟夫人此刻亦已醒来,见丈夫拿剑,拥被坐起,疑惑问道:“出什么事了?” 孟衡面色凝重,说道:“府中有人闯入,护院们竟未有任何动静,来者定是一流高手,你在房内不要出来,我去看看。” 孟夫人不安的嘱咐道:“你要小心。” 孟衡点点头,正要开门出去,忽听几声极微弱的闷哼声从院中传出,若不是耳聪之人很难听见,应是府中护院遭到袭击,却来不及喊叫便没了性命,凶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厉,竟是不给孟府留丝毫生机。 孟衡素来为人温和,并不曾与人结仇,心念一转便知他们为何而来。 握剑在手,心知今夜凶多吉少,回身看了孟夫人一眼,孟夫人点了点头,坚定道:“快去救孩子们。” 孟衡咬了咬牙,猛地拉开门,刚刚踏出房门,忽觉一阵劲风袭来,孟衡急忙纵地而起,一支飞镖擦身而过钉在门外廊柱上。 身形刚刚落地,便见两条人影一左一右持刀向他劈来,孟衡移步换位,避过二人攻击,手中长剑宛若游龙连刺那两个黑衣人身上要害。 ☆、家亡 三 正在此时院中陡然传来一声惨呼声,不知是哪位家人又遭遇到了不测。 孟衡心中着急,一不留神肩上便被一个黑衣人寻着破绽劈了一刀。 瞿然一惊,忙忍痛收敛了心神,剑锋一转格开黑衣人弯刀,身子如行云流水跃起,忽地凌空一剑刺向其中一个黑衣人胸口。 那黑衣人闪避不及被他一剑刺中当场毙命,另一个黑衣人想不到孟衡一个区区文官竟有如此好功夫,大吃一惊,立刻挥刀快斩,刀光霍霍形成一道光网罩住他全身,孟衡一时手忙脚乱。 幸而他身法灵活,几招过后逐渐变守为攻,寻隙侧身从黑衣人身旁掠过, 分卷阅读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反手一剑劈中黑衣人脖颈,只见血光一闪,黑衣人重重倒地。 解决掉二人,孟衡便急忙向孟舜英和翔玉住的飞霞院奔去。 而此时飞霞院中亦是一片惨景,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被杀害的家丁护院,孟舜英房门大开,孟衡心中巨震,差点站立不稳,迈开大步飞快地跨进房中,只见那照顾孟舜英的嬷嬷满身是血的倒在床边,气息已绝,却不见了孟舜英身影。 孟衡轻声唤了几声,不见孩子回应,只能安慰自己,舜英那么机灵,兴许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退出舜英房间要去寻翔玉,正在此时那为首的黑衣人怀中抱了个小孩朝孟衡走来,而他身后一名属下拖拽着玉珠也随后进了飞霞院。 孟衡内心狂跳,费力压下心中不安,执剑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府中大开杀戒?”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修长,双眼若星辰般明亮,他并未回答孟衡的话,反而冷冷的问孟衡:“是他们么?” 他的声音很年轻,年轻得会让人误以为还是个孩子。 孟衡怒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杀害挟持我府中家眷意欲何为?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无法无天,你们,倒底是谁?”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将哇哇大哭的孩子举过头顶,便要摔下,玉珠惨叫一声,哭着喊道:“放开我的孩子,你们要找的人不是他!” 黑衣人闻言,心中疑窦立现,他将孩子放在地上,猛地撕开孩子的衣服,一只雕着蟠龙云纹的上等翡翠罗汉眼系挂在孩子脖上,那孩子被他吓得大喊娘亲,挣扎着要往玉珠方向奔去。 黑衣人挥了挥手,拖着玉珠的黑衣人便放手松开了她,玉珠急忙上前将那受了惊吓的孩子搂在怀中痛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个孩子,有那么一刻,她就要说出那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可是她不能,她清楚,即便说出真相,这些人也绝不会放过小承。 黑衣人见小承与玉珠母子情深,更加确定了孩子身份,阴森森的说道:“他既是你的孩子便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就算不承认也没关系,终归孟府今日一个都活不了。”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决然命令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说完便一剑刺向孟衡,身法当真是快如闪电捷如飞鸟,他一出手,孟衡便知这个人比刚才那两个黑衣人的武功要高出太多,身子一拧,硬生生的疾转避开,可那黑衣人如影随形,剑尖飘忽,似刺他面门又似刺他胸口,孟衡奋力执剑格挡,竟毫无还手之力。 而那黑衣人手下得了首领命令,其中一人便一刀劈向玉珠怀中的小承,玉珠护子心切,奋力将小承推向一边,为那孩子挡了一刀。 黑衣人下手极是狠辣,玉珠被他一刀劈中,刚发出一声惨呼,那黑衣人便又补上一刀,将她生生的钉在地上,玉珠凝着最后一口气望着黑衣人说道:“他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只是她临死前的声音已然弱不可闻,没有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 小承的确不是她的孩子,更不是皇子,生命将要逝去的最后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当年执意的将两个孩子调换,就是怕万一走漏风声会给自己的孩子带来灭顶之灾,于是在孩子即将出生之时,她便想法子找了一个快要临产的孕妇给了她一箱珠宝,让那个孕妇生下孩子之后便送给自己抚养。 孩子渐渐长大,他腻在她怀里撒娇,软糯糯地叫她娘亲,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的心越来越软,无数个夜里她泪流满面的跪在菩萨画像面前祈求着这一天永远不要来,祈求着小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她甚至在后悔当初自己做的决定,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替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耳边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小承的哭喊声也越来越模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小承见到母亲遇害,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那黑衣人的右手,张口便咬了下去,黑衣人吃痛,手腕一震将他摔飞,上前两步便要一刀斫下。 孟衡见孩子眼看就要丧命,心急之下顾不得自保,豁出性命纵身跃到他们身旁,趁其不防一剑刺中那黑衣人后心,而后转身将小承护在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金刃破空之声响起,为首的黑衣人亦趁这个机会一剑刺进孟衡胸腹,孟衡身躯摇晃,手中长剑“当啷”落地,那黑衣人猛地将剑拔出,鲜血从孟衡身上喷涌而出。 黑衣人目中闪过一抹阴厉狠绝,正欲举剑将孟衡斩杀,忽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不准你杀我爹爹!” 这一声直叫得孟衡心胆欲裂,无边的恐惧蔓延,意志瞬间崩塌,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身躯轰然倒地。 那黑衣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她伸开双臂挡在孟衡身前,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将他望着,不解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我爹爹是好人呀?求求你不要杀我爹爹好不好。” 黑衣人横剑在胸,默然不语,孟衡挣扎着半跪在地上,将孟舜英抱在怀中,抚摸着孟舜英的小脸,惨然地笑 分卷阅读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道:“舜英,你记着,咱们孟家的子孙从不畏死,不要求他。” 孟舜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此时孟夫人也跨进院子,缓缓地走到丈夫和孩子身边,弯腰将孟衡扶起,用单薄瘦弱的肩膀撑住丈夫,说道:“相公说得对,只要无愧于天地,死又何惧?” 孟衡双目通红,颤声道:“夫人你……” 孟夫人摇摇头:“你不要怪我,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这一生能与相公生同眠死同衾,便是最好的归宿。” 孟衡含泪点点头,不再言语。 那为首的黑衣人持剑木然站立,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属下提醒道:“公子?” 黑衣人双目瞬时变得凌厉决绝,低声道:“杀!” 几名黑衣人身法如电,手中利刃劈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孟衡夫妻与两个孩子。 孟衡纵声长笑,嘶声道:“夫人,你且看着为夫再杀几个宵小,好叫他们为咱们到黄泉路上开道!” 孟夫人双目蕴泪,笑道:“好!” 孟衡勉力站稳,拾起地上长剑,凝聚所有气力一剑劈向迎面而来的黑衣人。 他抱着必死之心与那些人拼命,虽已然重伤依旧勇猛无比,那几个黑衣人一时被逼得竟不能靠近孟夫人与两个孩子,只是孟衡力竭气衰,攻势渐弱,一个黑衣人一刀劈向他前胸,另一个黑衣人亦一刀砍向他后背,两人前后夹击,孟衡避无可避索性拼着一死,不闪不避一剑刺向身前黑衣人小腹。 电石火花间,那黑衣人被孟衡一剑刺穿横尸就地,孟衡前胸后背也被两人劈中血肉狰狞翻起,亦倒地不起。 ☆、家亡 四 孟舜英见爹爹被那些那些黑衣人伤成这般模样,小小的人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短刀,愤然叫道:“坏人,我杀了你!” 拿着刀便狂奔向前,往那为首的黑衣人砍去。 毕竟才五岁的孩子,还没有那黑衣人的大腿高,黑衣人抬起一脚踢向孟舜英手腕,短刀脱手飞出,猿臂顺手一抄便将孟舜英提在半空中。 那几个去击杀孟衡等人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刀刀封喉,刹那间便将孟衡夫妻与那孩子斩杀在院中,殷红的鲜血流了满院。 孟舜英见他们杀了爹爹娘亲和小承,小脸惶然失色,双足乱蹬,挣扎着大声哭喊道:“你这个坏人,坏人!” 两只小手胡乱挥舞,无意间竟将那黑衣人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他的面孔。 黑巾下是一张多么年轻的脸啊,年轻得那漂亮的五官还略显稚嫩,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然而那双辰星般的眼睛里却满是冷酷与狠绝。 手下黑衣人完成了任务,皆肃立在他身侧。 不过片刻,分散在孟府各处的黑衣人也纷纷向这边集结,其中一名手下上前对着那少年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属下们都已清理干净了,除了这个小女孩和孟衡义子,全府六十八口人无一活口。” 少年微微颌首,声如寒冰:“孟衡的义子?可仔细搜查过?” “回公子,属下们不敢有所怠惰!”下属惶然答道。 环顾院中遍地尸首,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动容,少年公子缓缓道:“目标既已丧命,些许意外倒也无妨。” 夜里风凄霜冷,少年冷漠地望向那犹自还在挣扎的孟舜英,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大大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的那张脸刻进心里一般。 不知为何少年内心忽地一软,不敢直视那一双澄明清澈的眸子,手一松,小女孩便坠落在地上,她倔强地爬起来恨恨的瞵瞵盯着他。 他移开目光骤然转身。 孟舜英哇地一声大哭,嘴里不停的哭喊着“爹爹、娘亲”,连滚带爬的跑到孟衡夫妻尸体边,手足无措地跪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 方才说话的黑衣人又一次提醒:“公子,斩草除根,切莫心软留情。” 少年不语,沉默许久。 终于挥了挥手命令道:“撤。” 那黑衣人急道:“公子,万万不可!主公吩咐孟府之中人畜皆不能留,您这样主公怪罪下来,属下担当不起啊。” 少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启唇说道:“你眼里只有主公么?” 黑衣人见他面色森厉,凛然一惊,这位少主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自己再多说一个字恐怕顷刻便会横尸当场,慌忙答道:“属下不敢。” 少年冷哼一声,撩起衣摆随意擦了擦剑上鲜血,利落地插剑归鞘。 重新蒙上面罩,回头看了仍在哇哇大哭的孟舜英一眼,即便是黑夜也难掩他眸中的那丝深沉光芒。 少年转身,随即足尖轻点,带着一干属下飞身跃上房檐,转瞬不见了踪影。 孟舜英坐在爹娘的尸体旁哭了很久,喊了很久,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唤,爹爹娘亲都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温柔慈爱的答应她了。 分卷阅读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她终于累了,她想起翔玉还躲在房间的柜子里,止住哭泣,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朝翔玉的房间里跑去。 进了门,打开木柜,刨开一大推衣服,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翔玉睡得迷迷糊糊的,孟舜英将他摇醒,咬着小嘴唇忍住眼泪说道:“阿玉,爹爹娘亲都死了,待会坏人还要来,我们快跑,去找姑姑。” 翔玉睡眼惺忪,对一切都茫然不解,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舜英姐姐,一听说要出去便拽住孟舜英小手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两个小小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跑出府,漆黑的夜里,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以前去皇宫见陛下和姑姑,孟舜英都是坐在马车里,如今却是连东南西北都摸不着了。 她很想哭,很想爹爹娘亲抱抱她,可是看着手里牵着自己的那一双更小的小手,五岁的小舜英告诉自己:不能哭,翔玉会害怕的。 踮起小脚尖四下望了望,只有东边景物还有些熟悉,便牵着翔玉朝东走去,夜色下两个遭逢巨变家破人亡的矮矮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方行进着。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夜未央,四周漆黑一片,难以辨物更无声息,两个孩子漫无目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偏僻巷子里,紧紧握着对方颤抖的小手,互相给予勇气和温暖。 “得、得、得”黑夜里忽地响起了疾驰的马蹄声,两匹快马自前方飞奔而至,隐约可听见有男子恭谨小心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大公子,小公子若知道您……孟府……”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说道:“斩草除根!……妇人之仁。” 夜里视线不好,两个孩子身材又矮小,马上人并未发现前方有人,健马转瞬便冲到孩子们跟前。 孟舜英抱着翔玉想要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快马疾驰而过,将两个孩子撞倒滚落至一边。 孟舜英死死护住翔玉,在落地的一瞬间,小脑袋重重的撞到旁边一块大石上,挣扎两下便晕了过去。 翔玉吓得呜呜哭了起来,舜英姐姐是他所有的支柱,如果舜英姐姐醒不过来了,那他该怎么办啊! 恐惧和不安猖狂地侵蚀着孩子幼小的心灵,他拼命地摇晃着孟舜英的身子,哭哭啼啼地喊着:“舜英姐姐,你不要睡了,阿玉好害怕,阿玉好害怕啊!” 就这么一直哭着喊着,哭累了他就坐在孟舜英身边,即便是神困眼倦他也不敢睡,他很怕一觉睡醒,舜英姐姐就不见了。 破晓时分,天边微露曙光,早起进城讨生活的人们挑着担子陆陆续续从城外赶来,哭喊的孩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驻足一望,两个孩子身上血迹斑斑,甚为可怖,人们都怕惹上什么祸端,纷纷避之不及。 城外溪桥乡的陈二虎挑了两竹筐白菜进城来卖,听见有孩子的哭泣声,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坐在一个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女童身边抽抽噎噎,不禁心下好奇,挑着担子走过去,弯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没有大人看顾着?” 再一细看,这两个孩子身上衣衫都是上好的锦缎料子,想来不是寻常人家,心中就更为奇怪了。 翔玉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呜呜咽咽地答道:“义父睡觉了,他起不来了。” 陈二虎见这女孩子身上满是血迹,猜想他义父定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看两个孩子着实可怜,便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家怎么走,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翔玉在府中被孟衡保护得很好,从不让他出府,根本就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再者年纪幼小,哪知现在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家?只好摇摇头,茫然的望着陈二虎。 陈二虎叹了口气,取下肩上担子放在竹筐上,上前抱过孟舜英,探了探气息,还算平稳,便轻轻呼唤道:“孩子,孩子,醒醒!” 终于,孟舜英悠悠转醒,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意识一片模糊,头痛欲裂,问道:“你们是谁啊?” 陈二虎想这个孩子年龄大一些说不定会知道家在哪里,将她放在一边坐着,问道:“孩子,你家在哪里?这么早为什么你和弟弟会在外面?你的家人呢?” 孟舜英恍恍惚惚,揉着小脑袋自顾自念道:“弟弟?家人?” 翔玉见孟舜英醒了,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叫道:“舜英姐姐,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姑姑吗?咱们快去吧!” 孟舜英愣愣地说道:“姑姑?谁是姑姑?” 陈二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舜英呆呆地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陈二虎见这孩子呆呆傻傻的,想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了,挑着担子便想早点去集市上卖白菜,刚走两步,陡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流落 一 原来,这陈二虎妻子身体孱弱,如今年近四十,仍旧膝下无子,今日见这两个小孩糊里糊涂一问三不知,便起了将他 分卷阅读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们领回家收养的心思。 方才听那小男孩所说他们的义父应该已经死了,看他们这样子,当是昨夜就露宿街头了,而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人来寻找,八成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这两个孩子长得甚是端正伶俐,偏偏就让自己给碰见了,这不是是老天送来的缘分么,这么一想,复又折转了回去,举目四望见四下无人,便对两孩子说道:“你们愿意跟伯伯一起走么?我带你们回我的家好不好?” 两个小孩子哪懂什么,更何况略微懂事的孟舜英此刻亦是对一切模糊不清,脑袋里一片空白,心里实在害怕极了,见这面善的伯伯要带他们走,两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陈二虎一喜,顾不得再去卖菜,见孟舜英身上有血迹,怕出城时引起官兵怀疑,便将一筐白菜全倒了出来,把他们放在大大的竹筐里藏着,想了一想又脱下自己外衣盖住两个孩子,才挑着担子出了城。 孟府血案,直到近辰时才传入宫中,孟皇后闻之噩耗,哀痛欲绝,她虽身为正宫,在六宫之中却并无实权,为了避免穆氏一族刁难孟衡,孟皇后对穆皇贵妃也是处处忍让迁就,并不与她结怨生仇。 可如今一夜之间,兵部侍郎满门被屠,一向与世无争的孟皇后根本无法接受唯一弟弟被灭门的事实,哀痛之下险些晕死过去,只是侄女下落不明,勉强撑了一口气,定是要寻得弟弟血脉,才不至于精神崩溃。 圣康帝亦是悲愤至极,谁是凶手,他心知肚明,只是那穆严做事滴水不漏,要想寻得证据难如登天,更何况,就算是找到证据,也不一定就能治得了穆氏的罪。 如此奸佞,自己身为万乘之尊却对他无可奈何,任凭他残杀自己骨肉与亲人,思及于此当真是痛不欲生,只恨自己无能。 吩咐宫人们照顾好皇后,又遣了心腹侍卫出宫秘密寻找失踪的孩子,并令身边靠得住的太监密召长孙氏入宫觐见,下定决心,即使现在迫不得已装聋作哑,也终有一日要将穆氏家族明正典刑,以正朝纲。 再说那陈二虎挑着两个孩子出了城门,这时方旭日初升,陈二虎心中紧张不已,迈开大步匆匆地往村子里赶,生怕有人追上来将孩子夺了回去,平时两个时辰的路程,陈二虎不到一个半时辰便回了家。 陈二虎是个勤劳的汉子,妻子亦是节俭持家,家中三间青瓦土坯房在村子里还算体面,陈妻见他早早便回来了心中大感奇怪,迎上前问道:“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二虎神秘一笑,揭开覆在竹筐上的衣服。 陈妻俯身看去,只见两个粉粉嫩嫩的孩子正自从竹筐里爬了出来,瞪着两双水灵迷茫的眼睛将她望着。 陈妻这一惊非同小可,陈二虎一心想要个孩子她是知道的,可这两个孩子他却是打哪里领回来的呢?生怕陈二虎惹出什么祸端,忙小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赶紧给人送回去!” 陈二虎摇摇头,说道:“两个孤儿,找不到家人了,反正咱们没孩子,便当做自己孩子养,有何不可?” 陈妻皱着眉忧虑道:“这也不成,来历不明的……” 见陈妻如此神情,两个孩子也知未来渺茫无望,生怕陈二虎不要他们,撇着嘴哭了起来喊道:“伯伯。”喊完便齐齐伸出手攥住陈二虎不放。 陈二虎将他们搂在怀里,对着妻子说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找不到家人了,要是以后有人找来,咱们还给人家就是了,再说孩子们这么小,总不能把他们撇在路边吧?” 陈妻犹自惴惴不安,陈二虎催促道:“好了,你去找大嫂借两身小儿衣服过来,再烧点热水给孩子洗洗身换上干净衣服。” 陈妻见他心意已决,又瞧那两孩子也长得着实讨人喜欢,叹了口气,迈步朝门口走去。 那陈家大嫂家里也有一儿一女,年岁比舜英和翔玉稍长,见陈妻来借衣服,心中存疑,问道:“做什么要借小孩衣服?” 陈妻支支吾吾道:“二虎领养了两个孩子,家里没合适的衣服,便想到大嫂这来借两身,明日再去集市上给孩子做两身新的。” 陈家大嫂“唔”了一声,皱眉说道:“借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 陈妻知这位嫂子平时颇为贪财,忙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塞到陈家大嫂手里,说道:“大嫂,我们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些钱不多,你拿着,不要嫌少。” 陈家大嫂面色稍霁,客气道:“都是一家人,这怎么好意思。” 说话间将那串铜钱,塞进腰间布袋里,转身进了厢房,不多时便找出来了两身乡间孩子常穿的半旧小儿衣衫,说道:“拿去给孩子们穿上吧。” 陈妻接过,答谢道:“谢谢大嫂了。” 孟舜英撞到了头,外伤倒不很明显,只是记忆却模糊得紧,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陈二虎问了问翔玉,方才知道她叫舜英,当下将他们唤道跟前,嘱咐道:“你们以后就叫陈英和陈玉,有人问起就说你们家里人都死了,伯伯从路边将你们捡回来的知道吗?” 分卷阅读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两个孩子忙不迭的点头,陈二虎又说道:“对了,以后不能叫我伯伯,要叫我爹。” 孟舜英和翔玉齐声喊道:“爹爹。” 陈小虎忙将他们抱在怀中,心下暗喜,不知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竟然平白添了这么两个可爱的孩子。 这时陈妻也拿着衣服回来了,孟舜英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却甚有眼力见,忙近前亲切地喊道:“娘。” 翔玉跟在她身后也怯怯的叫了声娘亲。 被他们两声娘亲这么一叫,陈妻不由得红了眼睛,瞧着两个孩子,越瞧越是喜欢,也就不怪陈二虎擅自将两个孩子捡回家来了。 两个孩子便在陈二虎家安顿了下来,只是孟舜英实在不明白那个小萝卜头阿玉为什么老是黏着她,开始几天还不大搭理翔玉,那阿玉却一如既往的姐姐前姐姐后,小嘴儿叫起来她来实在甜得紧,小孩子总是很快便会和其他小孩子打成一片的,没过几天她就和翔玉熟稔了起来,那翔玉见舜英姐姐终于不再冷落他,不知有多高兴。 陈二虎与陈妻都还是忠厚之人,除去不让舜英与翔玉进城,对这两个孩子也是照顾有加,陈二虎觉得男孩子该认识几个字,在翔玉五岁那年便将他送到了乡里的私塾上学。 舜英平日里就帮着父母放牛种菜,照顾弟弟,其实她也非常想念书识字,只是乡里没有哪一家会将女孩子送进学堂念书的,心知无望也就闭口不提了。每日翔玉散学回来,便抽空让翔玉教她识字,那翔玉读书极是聪颖,教起孟舜英来是毫不费劲。 就这样两个孩子在溪桥乡平静的生活了下来,乡村鸡鸣犬吠的日子平淡而幸福,转眼间便过了十年。 这些年圣康帝四处查找孩子们的下落,为了避免引起穆氏怀疑而害了孩子性命,又不敢大肆搜查,以至十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而在圣康帝与长孙氏的努力斡旋之下,朝堂之上也发生了些微变化。 圣康帝于圣康十五年颁布治国政令,减轻各项赋税,推动农业生产,鼓励百姓互市通商。 长孙氏更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圣康帝在百官心中威望,致使穆氏逼迫皇帝立储之心未能得逞,并在皇帝授意下,奉行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主张,极力宣扬朝廷仁政。 与此同时皇帝下诏,令长孙氏开设青麓学院,广收门生弟子,无论是皇家贵胄还是寒门子弟,只要通过院试便可在青麓学院就学,一视同仁不分贵贱,满三年后,经皇帝亲自主持策试,择优胜者,根据能力分配官职。 这两项政策极大地得到了士农工商等中下阶层的追随,同时,长孙家族势力亦渐渐渗透到朝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策试:试士用对策,所以叫策试。 ☆、流落 二 日月轮转,时日迫迫,白驹过隙总是只在眨眼间。 孟舜英年已及笄,翔玉也从那个整天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害羞小子长成了个俊朗的少年。 前两年陈妻重病而逝,家里便只有陈二虎与他们姐弟二人了。 陈妻病重之时,陈二虎向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银子给妻子治病,更以高利找自己大哥借了纹银十两,如今利滚利,已是欠下哥哥嫂子三十两银子了。 斜阳晚照,暮霞漫天,冬日里很难得有这般的好天气。 孟舜英与翔玉正在房中温习功课,土坯房光线十分昏暗,陈二虎便早早地为孩子们点了一盏桐油灯。 一张小方桌上摆着厚厚的一沓书卷,孟舜英端坐于桌边,正自凝神细读。 翔玉慵懒地斜坐在椅中,一手执书,一手撑颔,漫不经心地随手翻看了几页书卷。 过了一会又凝目瞧了瞧用心读书的孟舜英半晌。 想起一事,放下书笑吟吟地问她:“姐姐,前些日子,先生考我一道题我答错了。” 孟舜英目不离书,随口问道:“是哪一道题?平日里不是叫你多用些功的吗?” 翔玉抿唇一笑:“这道题先生可没教过。” “哦?说来听听。” “先生问我何为仁?何为勇?我却答不出来,姐姐我也来考你,如是你,你会如何作答?”翔玉有些促狭地问道。 闻言,孟舜英自书上抬眸,眸中无尽流彩华光,正色道:“心怀慈悲是为仁,生而无畏为之勇,仁者必勇,然,勇者未必皆仁也。” 翔玉怔了怔,讶然道:“咦,我怎么没想到,姐姐果然比阿玉聪明。” 孟舜英抬手敲了一下他前额,笑骂道:“你这个小鬼头。” 翔玉赞叹道:“如果先生知晓姐姐这么回答肯定很高兴,姐姐若是男子,将来我们便能一起去参加科举了。” 孟舜英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如若我是男子,我想我会从军。” 翔玉假装吃了一惊的样子拍了拍胸口,笑道:“那便要庆幸姐姐不是男子了,沙场征战,生死便在顷刻,那可叫我担心死啦。” 孟舜英打趣道:“就你嘴甜。” 分卷阅读1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两姐弟读书闲聊之际,陈家大嫂又过来要账,她每过半月都会来一次的。 人还未进堂屋,便听她嚷嚷道:“二虎,今日可不能再拖了。” 陈二虎前些日子将家里唯一的一头猪卖了五两银子,忙从房内取了过来,双手捧过递到陈家大嫂的手上,说道:“大嫂,你再宽限几日,明日我找人帮忙将东边坡上的树砍一些,差不多可以还清欠你的银子,你看这样可好。” 陈家大嫂拿着银子靠在堂屋门板上,冷哼一声,说道:“二虎,如果不是一家人,我怎会容你拖欠两年之久?” 陈二虎陪笑道:“二虎知道,谢谢大嫂体谅。” 陈家大嫂其实来之前早就在心下盘算过一番,当下说道:“东坡上的树也不劳烦你找人砍了,这样吧,你就将那块坡连同那些不值钱的树,抵做欠下的银子,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们再找给你三两银子如何?” 陈二虎不禁一怔,当初爹娘在世分家时,大嫂霸占了爹娘的房子不说,更将那些肥沃的田地抢到他们名下,而自己与妻子不善争抢,步步退让便只分得了东边一块小坡地。 当时坡上仅有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后来自己与妻子节衣缩食攒了一些银子,买了一批树苗,日夜看护浇灌长了十几年,才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不说那一块坡地,光是那些树木也远远不止二十八两银子。 陈家大嫂见他犹豫,冷笑一声,说道:“二虎,我和你哥哥好意帮你,你可别不知好歹,这么些年,我们待你们一家如何,你心里应该有点数,做人不说知恩图报吧也不能忘恩负义是不是?” 孟舜英听到陈大嫂咄咄逼人,不禁动了怒气,走出房来站在她面前,沉着脸说道:“伯母,按照市价我家那块坡地怎么说也值两百多两银子,你今日强行要我爹爹以二十八两纹银让给你,是当我爹爹老实好欺负么?” 陈大嫂正欲呵斥于她,抬眼间忽觉这丫头眉目之间似有一股厉然之气,心头一阵狂跳,半晌才回过神。想到自己被一个孩子吓了一跳,不由更是恼怒。 狠狠地横了她一眼,骂道:“左右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在哪里捡来的野杂种,也敢这么目无尊长,真是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 陈二虎见他如此刻薄的辱骂舜英,很是生气,愤然道:“大嫂,你这么骂一个孩子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陈大嫂轻蔑地将他望了一眼,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她不是你捡的难不成是你偷偷与别人生的野种不成?” 陈二虎气得脸色发绿,恨不能打她两个耳刮子,可对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自己大嫂,所谓长嫂如母,总不好当真将她打一顿。 翔玉本来一直静静地站在孟舜英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折回来时手里已是多了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清秀俊美的脸上满是愤慨,扬起石头照着陈大嫂后背就砸了过去。 十几岁的男孩子气力已是不小,猛砸下去,陈大嫂只觉得后背剧痛,“哎呦”一声大叫,打了个趔趄,回身骂道:“小狼崽子,下手这么狠,看我不去报官把你这个小崽子抓起来坐监。”说完又躺在地上撒泼耍赖大喊道:“打死人啦,这家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恩将仇报啊,不还钱还打人哪!” 翔玉凤眼通红,紧握着石块,稚嫩面上竟隐现凛然之色,厉声说道:“你若再欺辱我爹爹和姐姐,我便杀了你!” 陈二虎见她这般败坏自己和孩子们名声,亦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平素老实,见翔玉又要冲将过去,生怕他当真惹出什么事出来,忙拉着他说道:“小玉,算啦,由着她闹吧。” 这翔玉平日里文文静静的,讲话都没有大声过,今日却好似猛虎一般,委实将孟舜英吓了一跳,抬眸望去,那孩子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眼里居然有一丝杀机浮现,若不是陈二虎拉着,瞧这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这时邻居们听到动静纷纷围在门前七嘴八舌地议论,陈家大哥也自家中寻了过来,见自己媳妇在地上打滚,觉得甚是丢人,上前一把拉起她低声喝道:“自己手足兄弟闹成这般,也不怕外人笑话,赶紧起来。” 陈大嫂没想到自己丈夫会训斥自己,更是火从心起,怒道:“你给我住口!你弟弟赖账打人还有理了是不是?他既然不同意拿林子抵账,今日便将二十五两银子还给我,半文钱都不能少。否则我们到公堂上说理,到时役身折酬不说,恐怕他们父子二人的刑罚也是免不了的!” 短短一日到哪里去给她酬来二十五两银子,明摆着就是逼陈二虎交出那块坡地。那陈家大哥一向管不住自己这个贪财泼辣的媳妇,被她一吼便也不敢再做声了。 南晋律令对民间借贷不还的失信者处罚极是严厉,哪怕是高息借贷,到了日期不还,笞刑坐牢或判处劳役是绝不可避免的,何况翔玉又出手拿石头砸了她,陈二虎怕孩子受到连累,当下叹气道:“你要那块坡地给你便是,今日你我立下字据,以后两清不再纠缠。” 孟舜英极是不忿,叫道:“爹爹。” 陈二虎摇摇头,说道:“罢了,没那片林子 分卷阅读1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也不打紧,以后爹爹多做点活便是了,放心吧,爹爹定不会叫你和弟弟受苦遭罪。” 见陈二虎如此说孟舜英不便违拗,再说也确实想不出其他方法解眼下之困,便只好垂头不语。 陈大嫂哼哼道:“早答应不就好了,非得闹出这么多事出来。”悻悻然地找来村正做见证,与陈二虎立下字据,方才拉着陈家大哥回了自己家。 事后,陈二虎将孩子们哄去读书,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堂屋木椅上,暗自伤神。 眼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本来他是要将那片树林留着给舜英和翔玉的,万一自己年纪大了做不动活,那块坡地与树木也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被大嫂讹了去,两孩子便没了家产傍身。 再说翔玉读书又很是聪颖,陈二虎筹划着再过几年就将翔玉送到青麓学院去参加院试,可倘若没有银两孩子定是要吃苦的,这么一思量,陈二虎便决定铤而走险。 溪桥乡往东三十里,是高鬲山,山高林密,翠峰连云,百年前盛产各种珍稀药材,远销各地。后来南晋建都陵安,人口逐渐增多,采药的人便也更多了些,渐渐地,高鬲山上的诸多草药便慢慢绝迹不生了。 陈二虎一家世代居住于此,小时候曾听老人们讲过,高鬲山南面有一处绝壁,嶙峋突兀陡峭非常,无人能攀,正因为如此,那儿生长的稀有草药极为繁茂,甚是珍贵。 打定主意,陈二虎便唤过舜英,告诉他自己要出去几日,吩咐她好好照顾小玉。 舜英心有疑惑,问道:“爹爹,你要去哪儿?” 陈二虎免得他们担心,随意扯了个谎,道:“去都城找点活计,几日便回,你和阿玉在家乖乖的啊。” 不知为何,舜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的感觉,劝道:“爹爹,您不要这么辛苦,这几日我和阿玉准备伐些柴烧炭,与您一同赶车去都城,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陈二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柔美乖巧的女孩儿,心中忽地闪过一丝内疚,她本应是金枝玉叶的小姐,现下却在这个寒苦的家里做着粗重鄙贱的活,自己当年一时私心,是不是害了这两个孩子? 轻叹一声,说道:“阿玉读书要紧,你一个女孩子家也别再做这些粗活,听话,爹爹过几日就回来了。” 谁知,陈二虎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舜英与翔玉一直等了五六日,也不见陈二虎踪影。 又过了两日,村正携了陈家大哥一起来找舜英,在堂屋椅子上坐定后,两人对望一眼,村正方才开口,极是凝重地告知他们,陈二虎从高鬲山的悬崖上失足坠落,已然死了好几日了,昨日方才被采药的同村乡民发现。 两个孩子瞬时便觉得天崩地裂,这陈二虎虽说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可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苛待过他们,在舜英与翔玉心里早就将陈二虎当做生身之父一般看待了。 现下听得噩耗,两人便要去高鬲山寻爹爹,陈家大哥亦甚是悲伤,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抹了抹眼泪说道:“你们还是别去了,自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人都没法看了,可别吓着你们,村正与我已经在村里找了几个壮年男子,过一会我们就去高鬲山把你爹爹接回来。” 次日,陈二虎的遗体便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运回了溪桥乡,入殓时村里一些心慈的长辈担心两个孩子受不了,没敢让两孩子见着陈二虎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自陈二虎去世后,那陈家大嫂便似转了性,平日里对舜英和翔玉嘘寒问暖,甚是关爱。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舜英心中自是不信陈家大嫂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和阿玉好,只是不知她有何图谋。 自己家一向清贫,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有,也只剩下这几间老房子了,这是自己和弟弟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万万不能落到她手里,所以一直以来舜英对陈家大嫂是格外防备,更将自己家的房契藏到了妥当隐蔽处。 ☆、流落 三 再说那陈大嫂见孟舜英和翔玉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无论自己怎生对姐弟好,那两孩子也只是极为有礼的与她客气着,她挖空心思结果连房契的影子都没见着,心里暗自恼恨却又无可奈何。 陈大嫂不愧是陈大嫂,懊恼了几日,便有了个歹毒的主意,只要事成,她不仅能得到陈二虎留下的房子,更能拔掉舜英与翔玉这两根眼中钉。 这日晚间,孟舜英做好了晚饭,想着阿玉正在长个子,便给他煲了一碗肉汤温在厨房的矮灶上面,自己则去了后山想将前几日砍好的干柴背回来。 刚刚将那些干柴捆好,就看见翔玉往后山寻来,见了她抱怨道:“姐姐,你怎地一个人去背柴?不是说了么,这些粗活应该由男人来干,以后你不准再打柴烧炭了。” 不由分说抢过放在地上那重重的一捆柴背在了自己背上。 孟舜英帮他扶了一把,笑着嗔怪道:“你好生做功课便是,等你满十五岁就可以去参加青麓学院的院试了,可不能耽误功课。” 翔玉信 分卷阅读1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心满满,得意地道:“姐姐放心,先生都说了,如我这般聪慧的孩子他还未曾见过哩!” “阿玉,你万不能自大,据说那青麓学院藏龙卧虎,能通过院试的学子个个都是才冠绝伦,你决不能有半分懈怠!” 翔玉见舜英面色郑重,不敢再打趣,笑着说道:“阿玉知道了,姐姐我们早些回去吧!” 孟舜英面色稍霁,点了点头,两姐弟并肩沿着回路下了山。 晚饭时,翔玉见孟舜英单独为自己准备了一碗肉汤,她却啃着窝窝头就着清水下饭,心下一酸,将汤递给舜英,说道:“姐姐,我不想喝汤。” 孟舜英忙将口中食物咽下,软声责备道:“不行,男孩子不沾荤腥如何能长得壮?赶紧喝了!” “可是这么大一碗也实在太多了些。”翔玉皱着眉头,央求道:“要不姐姐帮我喝一半好不好?我真的喝不下啊!” 孟舜英叹了口气,拿过了一只小碗倒了小半碗汤,说道:“那剩下的你要全部喝完哦。” 翔玉眉开眼笑地答应道:“我一定喝得一滴都不剩,姐姐也要喝完啊!” 孟舜英端着汤柔柔的望着自己面前这个俊秀体贴的男孩子,胸中暖意漫过她整个身心。 自五岁那年受了脑伤,她便不记得以前的种种了,在翔玉不清不楚的描述中,她只知道这个男孩子至始至终都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她不清楚他们是不是亲姐弟,但她知道,阿玉,将是她永远都要保护的人。 两姐弟说说笑笑,一顿饭还未用罢,孟舜英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欲睡,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将未食完的窝窝头搁在桌上。 对桌而坐的翔玉此刻亦迷瞪着一双凤目,打了个哈欠说道:“姐姐,我觉得好困啊。” 孟舜英心中大惊,连忙站起身,却不料立足不稳,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翔玉也一惊,叫道:“姐姐,你怎么啦?”正欲上前搀扶,无奈浑身乏力,身子晃了两晃,随即也倒在桌边不省人事了。 天渐渐黯沉,泼墨一般的天空中挂着无光的散星,几条人影鬼鬼祟祟地潜入陈家,走到桌边,领头的汉子仔细的瞅了瞅两个孩子的样貌,极为满意地对着身旁的刀疤脸笑道:“杨老五你这单买卖做得不错,这么好的品相可是抢手货。” 刀疤脸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这乡下还有这么好的货色,那娘们心可够狠,小叔还尸骨未寒呢就把人家孩子给卖了。” 领头汉子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赶紧干活。” 刀疤脸忙道:“是。” 说完,与站在一侧的另一个壮汉子拿出绳索手脚熟练地将两个孩子牢牢绑住,塞入随身带来的麻袋之中。 领头的汉子站到门边四下查看一番,乡里的人家都睡得早,此时村子里并无人迹。 回头吩咐两人:“快走。” 刀疤脸和那壮汉子扛着麻袋,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溪桥乡的夜色中。 遥远的天际,几颗冷星无声地冷眼俯瞰着大地,它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发生在这苍穹之下的一切罪恶。 孟舜英转醒时已不知今夕何夕,但觉头昏脑胀,眼皮很是沉重,察觉到自己定然是置身于危险境地,使劲咬了咬舌尖,凝神睁开双眸。 稍稍清醒后却发现自己手足被缚,平躺在一张木床上动弹不得。 此时亦已将四周看得清楚,这是一间脂粉气极浓的小厢房,床幔被褥皆是庸俗的大红大绿,平常人家甚少会这般装饰卧室。 她自幼聪敏,略一揣摩便知定是陈大嫂想要除掉自己和阿玉使的卑鄙伎俩,现在没有看见阿玉,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安全,心里焦急不已。 挣扎着动了动,四肢一阵刺痛,又麻又酸,想是长时间没有活动的缘故,强忍着刺麻并腿跳下了床。 这时厢门吱呀一声被人自门外打开了,一个涂着厚厚脂粉,穿着和那床幔一般无二的艳红俗气衣衫的中年胖妇人掀开门帘走进了厢房。 见她醒了,那胖妇人挤出一丝假善笑意:“哟,这么快就醒啦?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孟舜英不知她是何人,她也顾不上去思量,忙问道:“这是哪儿?我弟弟呢?怎么没见他?” 胖妇人笑道:“乡下丫头没来过陵安城吧?这可是帝京,你好好听话干活以后就可以穿金戴银啦!” 帝京陵安?原来这就是南晋王朝的都城,听爹爹说过离溪桥乡并不是很远。 见她没回答翔玉的去处,孟舜英焦急的重复问道:“我弟弟在哪?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胖妇人挑了眼尾斜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可不知道你弟弟是谁,我们怡翠坊是不要男孩子的哦。” 怡翠坊,听这名字竟是个妓院,那这个胖妇人定是妓院的老鸨了,阿玉既然不在这,那他会在哪儿? 孟舜英又惊又急,说道:“大娘,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是有人要害我和弟弟才被拐到这的,我还要去找我弟弟,你把我放了好不好?” 分卷阅读1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胖老鸨脸一沉:“说得到轻巧,你可是我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放了你,我那多的银子不是打水漂了?” 孟舜英还待再求,胖妇人瞪了她一眼,喝道:“来了怡翠坊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给老娘挣钱,别东想西想的,要不然有的是苦头吃。” 她曾听人说过,妓院里对付不听话的女孩子有很多手段,知道厮闹无益,于是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大娘,这绳子绑得我好疼,能给我松松么?” 老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量你也逃不出老娘手掌心。”当下上前将缚在她身上的绳索给解了下来。 孟舜英揉着酸痛的胳膊,暗暗思量着如何逃走,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老鸨伸出肥腻腻的大手托起她下巴,见这这新买来的丫头虽不过十五六岁,可灵秀的小脸上那黛眉明眸却甚是摄人心魄。 不由笑道:“啧啧,瞧瞧,这张小脸真是标致得很哪,再过几年说不准还是怡翠坊的头牌呢!现在你吃点东西养好精神,今儿晚上就等着杨老爷给你开.苞罢。” ☆、遇见 一 老鸨话一出口,孟舜英一阵天旋地转,勉强压住心中恐惧与愤怒,说道:“我确是有些饿了,也好渴,大娘,我能喝口水么?” 老鸨向房里方桌上的茶壶努努嘴,冷淡道:“里面有水,自己倒,你好好在房里待着,过一会有人给你送饭,赶紧吃完了梳妆打扮一下,杨老爷一直想找个标致的雏儿,你将他伺候舒服了,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你赎回去做小姨娘了呢,到那时,你每日穿金戴银不知有多风光!” 孟舜英对她说的这些话鄙视至极又羞愤难忍,然自己力孤势单,万不能逞血气之勇激怒于她,便佯装乖巧地静默不语。 趁倒茶的间隙,她飞快地自半掩的轩窗往外瞥了一眼,一望之下不由大失所望,原来自己所处的这间小厢房离窗外青石板铺就的街面有好几丈远,竟是在阁楼之上。 她本是想趁老鸨不备之时跳窗逃走,眼下是行不通了,如果贸贸然跳下去,定然会摔个重伤半死,更是是逃不掉了。 此刻已有龟奴端着饭菜进了厢房,等他放下手中托盘,老鸨便吩咐道:“你到门口守着,我去叫嫣儿过来给她捯饬捯饬。” 那龟奴应声后便守在门边,老鸨也随后转身行出。 孟舜英将托盘里的米饭和青菜吃得干干净净,她很饿,她知道不吃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不能逃跑,所以她吃得很饱。 没多久老鸨就领着一个身穿品红罗裙的女子掀帘进来,孟舜英抬眸将那女子打量几眼,见她不过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亦颇为秀丽,只是跟在老鸨身后低眉顺目的样子看起来多了几分卑微屈从。 女子手中还捧着叠好的崭新衣衫,想是老鸨为了讨好那个杨老爷特地给孟舜英准备的。 见她已经将饭菜吃完了,老鸨唤过门外龟奴进房将碗筷撤了下去,随即坐在桌边对那女子说道:“嫣儿,你用些心,一定要让杨老爷满意。” 嫣儿轻声答道:“是。” 老鸨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丫头这么水灵,杨老爷一定喜欢!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舜英垂目答道:“我叫阿英。” 老鸨点点头,嫣儿便为孟舜英换上了新衣。 那一袭束腰长裙穿在她身上曳地生姿,衬得少女更是袅娜妩媚,脸颊虽未施脂粉亦是明媚照人。 老鸨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记得待会好好伺候杨老爷哦。” 孟舜英轻轻抚摸着柔软光滑的布料,忽地低声道:“大娘,我指甲磨破了,这衣服料子这么好,要是刮坏了就不好了。” 孟舜英长做农活,指甲的确有缺口破损,如不修剪,那一身轻绸长裙怕是要被她粗糙的指甲划个乱七八糟。 老鸨瞄了一眼,嫌弃地道:“真是个乡下丫头,瞧瞧这一双手跟个男人一般。嫣儿,你去拿把剪刀过来给她剪剪。” 嫣儿应声出去,再转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小剪刀。 孟舜英敛眉垂首坐在床沿上,嫣儿拖过一张椅子与她相对而坐,伸手拉过她右手便要给她修剪指甲。 孟舜英双眸晶亮,对着嫣儿甜甜笑道:“嫣儿姐姐,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剪指甲吧。” 嫣儿一愣,忽地,她自孟舜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就在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的时候,孟舜英飞快地夺下她手里的剪刀,如猎豹迅捷跃起,脚尖落于木桌,随即翻身而下。 老鸨见她突然拔地而起身手敏捷,不禁目瞪口呆,还未及做任何反应,孟舜英已经抓住她右臂,用力一拧将她胳膊扭转至后背,剪刀抵着她颈上动脉,厉然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嫣儿见孟舜英挟持了老鸨本就吓得不轻,又见这女孩子此刻眉目间竟全是凌厉杀意,哪里还有方才的柔弱顺从?惊骇下更是连喊叫都已经忘记了 分卷阅读1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躲在墙角动也不敢动。 锋利的剪刀,刺骨的寒意,使得老鸨心头一惊,颤声道:“你不要乱来,我放你走就是了。” 有了人质在手,孟舜英并不急着逃走,剪刀轻轻划过老鸨脖颈,她满是肥肉褶皱的脖子顿时鲜血直流。 老鸨大叫一声,身如筛糠连连求道:“姑娘饶命!” 孟舜英冷冷问道:“是谁将我卖给你的,还有我弟弟的下落,你一一从实说来!要不然,我宰了你!” 老鸨颤颤巍巍地说道:“是牙保白老二,他专做这人口买卖的营生,你弟弟在哪我真的不知道,你可以去找白老二,或许他知道你弟弟的下落。” “你和白老二是如何联络的?” “每逢月初他都会来怡翠楼,平时他也没有固定的居处,你要找他要等到下个月初一了。” 孟舜英见她回答得如此麻利,不由心下起疑,眉梢一挑,冷然道:“如若今日我见不到白老二,你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剪刀一挥,老鸨右脸上登时被划了一条大口子,鲜血顺颊浸满了她的那身大花衣裳。 老鸨又惊又怕,她万没想到不过十几岁的一个乡下丫头,居然会这么手狠,疼痛惶惧之下连忙说道:“他昨日将你送来时说他遇到贵人要发财了,还说今早便要出发去永济府城,姑娘,我真的没有骗你!” 孟舜英眸子一亮,问道:“他是要将那些孩子贩到永济府吗?除了青楼他还会把那些孩子贩到何处?” “长得差的就卖给乞帮,漂亮一点的孩子会卖给一些有特殊嗜好的富户商贾。”老鸨生怕孟舜英再拿剪刀刺她,不敢再瞒,这一次倒是说的详尽清楚。 翔玉长得极是秀美,听她如是说,孟舜英猜测那白老二很有可能将阿玉卖给那些富人,阿玉定是被他带去了永济府。 松了老鸨手臂,剪刀依旧抵着她脖子,问道:“怡翠楼有多少个护院?” 老鸨暗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妄动,说道:“怡翠楼只是个小坊子,不过五六个护院,姑娘放心,他们此时都在后堂歇着,你出去不会有人拦你的。” 孟舜英冷哼道:“不过一个小坊子就敢如此肆无忌惮的逼良为娼,看来平日里缺德事也没少做,也不知你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今日我就为她们讨点公道回来。”转头望向角落的嫣儿,问道:“你也是他们骗来的么?” 她这么一问,嫣儿登时就哭了,抽抽噎噎的说道:“我只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与爹娘一起去集镇上,那日是上元节人特别多,一没留神我便和爹娘走散了,后来便四处流浪讨食,再后来就被人卖到了怡翠楼,已经有十年了。” 孟舜英心里一酸,她想到了阿玉,也不知他怎样了,会不会也是这么可怜?不禁问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嫣儿怯怯地将老鸨望着,不敢答话。 孟舜英心中已然明了,唇边浮起一丝凉凉浅笑,附在老鸨耳边说道:“你相信报应吗?你觉得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会有怎样的下场呢?” 老鸨大惊,哭丧着脸道:“姑娘,你说过不杀我的!” 孟舜英双眸寒亮如刀:“可我也没说过就这么放了你,现在你立刻送我到门口,还有,给我准备一匹马。”手中剪刀更紧,挟着老鸨行至门边,想了想她问嫣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嫣儿哆嗦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忽地凄然一笑,说道:“谢谢你,只是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什么地方,以后又将如何生存。我早就已经毁了。” 没有阳光的冬日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就好像烧炭时冒出的青烟笼罩了整片长天,沉闷而压抑。 老鸨战战兢兢的看着孟舜英从龟奴的手中攥过缰绳,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被冷风一吹更是疼彻入骨,鲜血黏着皮肤扯得很是难受,她想伸手擦一擦,可那丫头右手上的剪刀却不曾有片刻离开过她的脖颈。 天还早,怡翠楼门口并没有进门的嫖客,老鸨命不由己也不敢通知护院们,只有方才牵马过来的龟奴垂手站在一边。 孟舜英明亮的眸子冷然地将老鸨狠狠的盯着,她想起嫣儿怯弱而卑微的眼神,想起她的不幸,还有那些与嫣儿同样命运的女孩子。 她手中剪刀寒光更甚,身形移动缓缓地转到老鸨面前,她眼中的狠厉令那老鸨心下一颤,央求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你就放了我吧。” 孟舜英胸中怒意翻腾,将手中缰绳甩到马背上,冷笑道:“方才我也这么求过你,我想被你买来的女孩子都这么求过你,可是当你将她们卖给那些男人任意糟蹋欺凌的时候,面对她们的哀求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心软动容?” 老鸨观她神色不善心知要糟,便飞快地扬起手臂欲去夺孟舜英手中的剪刀。 孟舜英再不迟疑,反手一转,剪刀便朝着老鸨肩窝处狠刺下去! 剪刀刀刃齐没,老鸨一声惨叫,痛得涕泪齐流。 刃没肩骨,孟舜英并不将剪刀拔出,反而使劲按着剪刀往下压,老鸨吃痛, 分卷阅读1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身子随着剪刀越压越低,扑通一声跪在了孟舜英面前。 “啪、啪、啪!”一阵响亮的拍手声在她身后响起,随即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轻笑道:“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倒是怪狠啊!” 她缓缓转头。 ☆、遇见 二 街心,一辆彩绘雕漆的华贵马车旁,紫衣雪裘的俊逸少年斜倚着车厢戏谑地将她望着,见她回头,笑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竟敢行凶伤人,不怕官府将你抓了去么?” 孟舜英冷哼一声,甚是看不惯他那一身招摇华丽的衣衫与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嘲讽道:“如你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哪里懂得是非黑白?你尽管去报官,我倒要问问那些个官老爷,天子脚下为何还敢纵容这些歹毒之人逼良为娼!” “啧啧啧,好大的火性,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干嘛噼里啪啦地就将我一顿编排?” 少年皱着眉不满的抱怨几句,随后扭头望向车厢,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公子,看来是个不识好歹的混丫头呢,咱们还是别管这等闲事了罢?” 听他询问车厢里的主人,孟舜英不禁一愣,敢情这华衣少年只是个随侍仆从!一个僮仆的气质都如此不凡,那他口中的公子又是何等样人? 车厢窗帷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一角,孟舜英警惕的凝视着马车小窗,却看不见窗帷后面的人,心中莫名地一阵紧张。 握着剪刀的手随着焦灼的心情越来越紧,那跪在地上的老鸨痛得牙关咯咯作响,脸上已然毫无血色,不住的低声呻.吟着。 马车里面的人似乎将周遭的一切瞧得极是清楚,温声说道:“姑娘,你若再不放手怕当真是要闹出人命了。” 不疾不徐的语声,温润平和,一句简简单单的劝慰之话由他说出来竟似包含了无尽的关切,就好像世上的每一个人他都会真挚的为对方去考量去忧虑一般。 在他温和的语声下,孟舜英不自觉地慢慢松开了手。 老鸨登时瘫倒在地,浑身发抖,龟奴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见那把剪刀犹自生生插在老鸨肩窝,心下惊恐不已,颤声说道:“我去给您请大夫。” 老鸨白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吃人似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孟舜英。 此时怡翠楼的护院们察觉异样也纷纷赶至了门前,见此情形又惊又怒,呼喝几声便团团将孟舜英围了起来,这些护院个个五大三粗,如今这情形孟舜英铁定是脱不了身了。 那老鸨知自己已然得救,精神一振,她心里对这个让她吃了大亏的丫头怨恨至极,哪有这么放这她走的道理? 心念一转,顿生歹意,有气无力的吩咐护院们:“这丫头还干净得很,你们就好好享用吧,完事了便送给牛娘子,她那儿老光棍多,好叫他们也乐一乐!”说完便由着龟奴搀扶进了怡翠楼。 其余护院们听老鸨如此说,个个猥琐地哈哈大笑,高声在那老鸨身后说道:“王妈妈放心,您遭的罪咱们定叫这小妮子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其中一个护院更是旁若无人地笑道:“抓了这丫头咱们来猜拳,总得有个先后顺序是不是啊?只是兄弟们可要悠着点,千万别将她给弄死了!牛娘子……” 他音还未落,孟舜英猛地纵地而起,纤瘦的身子顿时像一头发怒的老虎一般疯也似地扑向他,张口就咬住这护院右侧脖颈,狠狠地拉下一大块皮肉下来。 那护院惨嚎连连,摔倒在地,众护院见这女孩子如此凶狠,也不禁愣住了,一时竟没有人上前来抓她。 站在马车旁的华衣少年本来一直在幸灾乐祸的看好戏,此时也惊呼出声,叫道:“公子,你瞧!这是一头狼啊!” 护院们虽早已看见这辆马车,却一直并未放在心上,更未曾将这马车旁的人与孟舜英联系起来,再说那少年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他们也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哥在此瞧个热闹罢了。 少年话声一落,但见马车帷幔微动,驭车仆从立即放下脚凳,孟舜英不再理会那个被自己伤了的护院,也将目光投向那马车之上。 马车上的年轻男子姿貌秀逸,身着一袭茶白广袖长袍,一双素色皂靴,一支白玉发簪绾着如墨长发,他面容雅静恬淡,远山修眉下是一对睿智而淡然的眸子,墨黑如夜。 男子踏着脚凳缓缓走下,修长的身姿若临风玉树,长袖飘飘似乘风而来,暗沉阴霾的天空刹那间似乎被明珠洗亮,烁烁华光令世人皆自惭形秽。 这是孟舜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护院们屏住呼吸暗暗揣测他的身份,孟舜英目光与他略略相触,心里没来由地一跳,忙避开他眸光低下头悄悄退步,她唇边下颌还残留着那护院脖颈上的鲜血,脏污狼藉,望之凄厉可怖。 他游目四周,见那护院伤势不轻,缓步行至他面前,俯下身关心地问道:“很疼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馆?” 护院捂着还在汩汩流血的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风姿绝世的男子 分卷阅读1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不肯去医馆,那这伤便是不要紧的了。”徐徐站直了身子,眼尾淡淡从几名护院面上扫过,温声说道:“这孩子既是不愿留在这儿,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不若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各位意下如何?” 他的声音很平和很轻柔,可是这些护院听得出来,他清缓柔和的语声里有着不容违背与反驳的力量。 一名似乎是头领的护院壮着胆子抱拳说道:“公子为她说情小人们本来不敢不听,只是这丫头是我家妈妈买回来的,就这么放了她怕是妈妈追究起来小人们不好交代啊。” 男子负手而立,慢声说道:“自然是不能教各位为难。” 华衣少年自小随侍在这男子身旁,又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待自家公子吩咐,立刻取过一只钱袋递与那护院,笑道:“这还是我家公子第一次为女孩子赎身呢,不知这些银子可够?” 护院头领双手接过,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忙道:“小公子多虑了,小人们只要能向妈妈交差便好,不敢讹诈贵人。” 说完便向那男子深深作了一揖,领着几名护院退入了怡翠楼。 阴冷的天,北风席卷着大地,咆哮声肆虐着每一处角落,街道上除了那辆马车和驭车仆从,几乎不见行人。 怡翠楼门前,一个华衣雪裘的少年,一个卓尔隽雅的公子,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女默然地站立着。 半晌,少女抬起头,防备地眸子磷磷望向他,问道:“你将我买了,是要做什么?” 见她如此问,定是将一番好意当成了歹意,想到其它地方去了,华衣少年“噗嗤”笑出了声,不怀好意地偷眼望向自家公子。 他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温言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强行带你走,请问你的家在哪里?” 家?她已经没有家了。 孟舜英强压心头悲苦,平静说道:“我爹娘都死了,弟弟也不见了,我没有家了!” 男子微微一怔,问道:“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孟舜英牵过马,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要去找我弟弟。” 紧紧握着缰绳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不由暗暗得发愁,她虽在骑过牛可这马却不知自己是否能够驾驭。 试探着扳住马鞍小心而吃力地踏蹬上马,双手提着马缰,扭头说道:“你既然帮我赎了身就是我的恩人,不管我找不找得到我弟弟,三日后巳时正我在此地相候,以后你便是我的主人!” 那男子默默地瞧着她生疏而笨拙的上马,目光中一抹赞佩一闪而逝,说道:“姑娘言重了,你若愿意我府上倒是可庇护姑娘一二,只是怕委屈了姑娘。” 他这般客气,丝毫没有因为相救之恩有半分倨傲,孟舜英对他生出了些些好感,点点头说道:“不见不散!” 他眉目弯弯冲她浅浅一笑,那一丝笑容如春阳照雪,醉了世间万物。 孟舜英怔然地望向他,他也正望着她,四目相触,瞬间火花,天地间万籁俱寂无声,万千红尘皆如云烟邈邈远去。 很久很久以后,孟舜英方才明白,就是这一次,他将他的身影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此后的相知相惜,到最后的相伤断情乃至相忘于江湖,她始终不曾忘记这寒冷冬日里他端方温润的笑容。 她垂眸转身,坐直了身子,双腿轻夹着马腹,催马前行,杂沓的马蹄声渐渐响起,不多时一人一马便已消失在空荡荡的街道。 男子伫立在怡翠楼门前,目送她背影渐远,眸中亦有着难以言宣的光芒。 华衣少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恍若未见。 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小声惊叫道:“公子,你居然走神了!” ☆、采生折割 一 孟舜英在城门口找了一家往返于永济府与陵安两地的商队,问明路径后便纵马向南,直奔永济府,一路急行丝毫不敢停歇。 直至次日午时方入永济府境内,离永济府城还不知有多远。 她急行一路,马倦人乏,不得不找了一处茶寮暂歇,这条官道是永济府至陵安城的必经之路,素日里赶路的人不少,只是这几日天气骤变说不准就要降大雪了,所以官道上才不见赶路人的踪迹。 茶寮门口还堆着好些店家为行人坐骑准备好的干草,孟舜英将马系于茶寮外的木桩上,拿出身上仅有的碎银吃了一碗素面,又搬了些干草喂马吃饱。 茶寮是一对父子在打理,孟舜英稍作休整后便向那老者询问道:“老伯,请问您这几日可曾见过几个汉子领着孩子往永济府而去?” 老者给她面前的粗瓷碗斟了杯热茶,凝神想了想,说道:“孩子倒是未曾见着,不过今日大早有两辆马车经过,赶车的几个汉子五大三粗的,凶得很哩,我隐约听见马车里好像有孩子哭,可是那两人一脸凶恶,便不敢相问,他们急匆匆地吃了面便走了,现下应该早就进了府城。” 那年轻人听 分卷阅读1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到谈话便也放下手中活计,插嘴道:“爹,您没听错,马车里好几个孩子呢,我去给他们喂马的时候偷偷瞧见的,那些孩子长得都好俊俏的,这些个恶人带这么多孩子赶路恐是没安好心。” 孟舜英心中狂跳,急忙问道:“小哥,那你可否瞧见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的男孩子?他长了一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很好认的。” 年轻人仔细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个孩子年岁样貌与你要找的孩子差不多,但却不知是不是你要找到人。” 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丝眉目,孟舜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呼吸亦不由得急促起来,问道:“这儿离永济府城还有多远的路程?” 那年轻人是个热心肠的小哥,见她面色急惶,想是内心分外焦急,忙道:“大约还有六七十里路,快马一个半时辰便可赶到。” 孟舜英霍地起身,握紧马鞭说道:“多谢老伯和小哥。”说完便转身行出茶寮。 那老者突地想起一事,忙追出茶寮嘱咐道:“姑娘,前些日子我听过路的客官提起附近来了一伙流寇,甚是狡诈凶狠,官府都拿他们没法子,你一个单身女子可千万要小心哪!”说完又往她手中塞了两个馍馍,接着说道:“我看你身上的银子好像不多了,拿两个馍馍路上填填肚子啊!” 来自陌生长者真挚的关怀温暖着孟舜英惶惧不安的心,眼眶微润,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干粮,微微笑道:“谢谢老伯,我会当心的。” 与茶寮店家作别后,孟舜英驰马疾奔,耳边风声呼啸,冷风如刀毫不留情地自她面上刮过,可她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她不停地祷告,乞求着上苍保佑她的弟弟,她唯一的亲人。 道路渐渐变得曲折蜿蜒,前方的峰峦也越来越陡峭嶙峋,空中有老鸦骤忽飞过,怪叫咤咤,孟舜英暗自留心,四下顾视一番继续打马前行。 转过一条山道,行到一弯山溪畔,正要驱马趟溪而过,忽闻前方响起疾跑的脚步声,迎面奔来了一个衣衫破碎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 只见他拼了命的发足狂奔,面上神色也是惊惶失措,孟舜英敏锐的觉察到前方一定是有事发生了,正自暗暗寻思,却没曾想那刀疤脸与她擦身而过时神色立时变得更是惊惧,似乎极为意外惶恐。 孟舜英登时疑心大起,连忙勒缰拨转马头回奔追了上去。 那人见她骑马挡住自己去路,挥舞着双手,嘶声大喊:“不关我的事,是陈大嫂要害你们,不关我的事啊!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慌乱之下连连后退,一不小心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本来孟舜英还不知他是谁,现下这刀疤脸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提起陈大嫂,孟舜英即时就明白这男人定是将阿玉带走的那伙人之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见那刀疤脸神情潦乱的坐在地上大声喊叫,满脸惊恐之色,孟舜英心里亦不禁着急,如果这一帮人出事了,那阿玉现下又在哪里? 瞧他疯疯癫癫的,估计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自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中孟舜英已然猜出那白老二和同伙必定凶多吉少,于是下马走到他身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白老二怎么了?” 一听她问起白老二,刀疤脸瞬时就打了个冷颤,惊恐地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喃喃道:“恶魔,他是个小恶魔!他是从地狱来的小恶魔!” “你说谁是恶魔?”孟舜英一听更是糊涂。 刀疤脸凄厉大喊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恶魔!” 孟舜英愈来愈疑惑,为何这人会如此地惧怕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做了些什么?难道这一伙人竟是被一个孩子折腾成这番摸样的么? 细想下来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孟舜英直问道:“你们倒底遇到什么事了?你们拐来的那些孩子呢?” 男人瞪大眼睛,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那道刀疤像一条长虫般狰狞,他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卖了,卖了!都把他们给卖了,卖给乞帮砍掉他们的手脚,把那个小恶魔做成人狗!哈哈,好多好多的人狗!可以赚好多的银子!” 怡翠楼的老鸨倒是提过乞帮,可是刀疤脸说的人狗是什么她是完全不明白,不过这刀疤脸口中的乞帮动辄断人手脚却实在是罪大恶极。心里暗暗打定主意,那些孩子里即使没有阿玉,她也要想法子去将他们救出来。 刀疤脸狂笑几声,脸上笑容又忽然僵住,大叫道:“小恶魔又来啦,他要挖你们的眼睛挖你们的心,快跑啊!”他拔足狂奔边叫边跑,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孟舜英无法,只好重新上马,继续往永济府城方向行去。 刀疤脸徒步从前方而来,想来白老二一伙应该也是在这条路上遭遇到不测的,她放慢了速度,细心地观察着周围。 道路两旁的树木的树叶早已飘落殆尽,干枯的树枝在肃冷的风中不停摇来摆去,簌簌作响,这么寒冷的天气,别说人影连鸟兽都没见几只。一直行到永济府城门外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阿玉和那些孩子们的踪迹。 分卷阅读1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她下马步行正要进城,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见她牵着马,便出声喝道:“站住!” 孟舜英停下脚步,不解的问道:“军爷,有什么事吗?” 有两名官兵走上前来,沉着脸问道:“牛马入城要缴税的你不知道吗?” 孟舜英平日里极为好学,偶尔亦会与翔玉探讨朝廷政令。对起科赋税的条律也颇为了解,这牛马入城税早于圣康十五年便已废除了,至今已有七年之久,见这两个官兵居然还在强行收税,心里便有了一丝不忿,说道:“两位军爷,如小女子所说不差,这牛马入城税早就被朝廷废除了吧,为何永济府却还要征税?” 其中一名军官模样的兵士嗤笑一声说道:“小丫头知道的还不少,不错,入城税是废除了,只是你牵马入城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卖马?这商税你还是得交!” 孟舜英冷冷道:“我进城找人,不卖马,若我卖马了待出城的时候军爷再收不迟。” 百姓进城,为了少惹麻烦,哪个不是对他们这些守城官兵哈腰赔笑?即便是巧立名目的税收,只要不多也都老老实实的缴了。 哪知今日竟遇到一个硬茬子,那军官立时便怒了,瞥了她一眼,见她头梳双环髻,一副未曾出阁的少女打扮,又问道:“瞧姑娘的样子也有十五六岁了吧?” 孟舜英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冷淡地回道:“那又如何?” 守城军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是惠安侯新颁布的税令,年满十五岁未嫁者每年罚税十两纹银,姑娘既然进了永济府那便要遵循永济府的税令,拿银子将商税与罚税一并交了!” 孟舜英万万没想到这惠安侯竟敢如此大胆的横征暴敛,不由怒笑道:“如若我不交呢?” ☆、采生折割 二 守城军官冷哼一声,便有几名守城兵士拖着铁链围拥上来,那军官森然说道:“永济府的大牢还空得很,姑娘怕是想进去待两天!”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城门外又行来一人一骑,马上的青年男子似乎很是关心这边的情况,见那些官兵拿了铁链要锁孟舜英,连忙下马作揖说道:“军爷息怒,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小生回家后定好好训斥她。” 语毕自怀中掏出一只银元宝塞到那军官手中,那军官掂了掂问道:“你与这女子是何关系?” 来人笑了笑,说道:“这丫头乃是小生舍妹,瞒着爹娘跑出来玩呢,可教小生一番好找。” 孟舜英见这人帮自己说话,又撒谎说自己是他妹妹,不禁好奇极了,抬眸望向给她解围的男子,见他也不过二十来岁,长身玉立,长得倒颇为俊秀,一双眸子辰星似的明亮耀眼,身着上好的锦缎长衫并束着头巾,看起来是个家境富有的书生。 那军官拿了银子倒也没继续追问,横了孟舜英一眼,对那书生说道:“你这妹妹性子倒烈,亏得我好说话,要换了别人有她的苦头吃!” 书生陪笑道:“那是那是,小生谢过军爷了。” 说完板着脸呵斥孟舜英:“呆在那干嘛?还不走?净会惹祸!”也不等她说话,拉着她便穿过城门进了城。 孟舜英愣愣忡忡地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要帮我?” 永济府的街道还是很宽的,书生放慢了脚步,牵着马与她并齐而行,说道:“帮人需要理由吗?” 孟舜英瞟了他一眼,嘴一撇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知道你是不是没安好心!” 听他这么怀疑自己,那书生登时便怒了,涨红着脸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见孟舜英静然不惊地侧目看他,书生心念一转,眉梢微挑,揶揄笑道:“看来姑娘对自己的样貌有着盲目的自信哪!”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个世道做点好事都被别人当贼一样防着,太寒心了!” 毕竟自己遇到难处是人家帮了自己,见他这么说,孟舜英也觉得自己无端的怀疑他实在是不怎么近人情,讪讪的笑道:“我一个女子出门在外难免要格外小心些,不是存心要冒犯你的,你莫要见怪。” 那书生倒很是宽宏大量,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孟舜英解颐一笑,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处?你今日解我之困,待来日我有了银两一定双倍奉还。” 书生目光散漫地看着街市上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群,说道:“在下岳南栩,孤身游历江湖,四海为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不必介怀。” 孟舜英的首要任务便是去寻找乞帮,虽然那疯疯癫癫的刀疤脸讲话不清不楚,不过从那零碎的只言片语中倒是知道了永济府的乞帮是他们的重要客源之一,找到乞帮说不定能找到经常在白老二手中买孩子的那些富商巨贾,阿玉也极有可能在那些人的手中。 想这岳南栩既然走遍各地,必定见多识广,不妨向他打听打听,当下说道:“岳公子……” 岳南 分卷阅读1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栩截口道:“别,你这称呼好生生疏,你还是叫我名字好了。” 孟舜英脸微红,问道:“岳南栩,你经多见广,可曾听说过乞帮?” 岳南栩点点头,说道:“略有耳闻,只是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又常常隐于真正的乞讨者之中,很是难辨真假。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我弟弟不见了,这乞帮是唯一的线索,他们有可能在永济府城落脚,我一定要将他们找出来。” 岳南栩了然道:“原来你进城是为了找弟弟。”他抬头望了望布满阴云的天空,说道:“想要找到乞帮倒也不难,辰时与申时是城里菜市最为热闹的时候,乞丐们在这一段时间也最为活跃,现在已是申时,我便与你四处走走,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他们。” 孟舜英一喜,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岳南栩笑道:“别客气,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陈英。” 菜市口闲杂人极多,亦有耍把戏的江湖人和走街过巷的货郎,流浪乞讨者也不少,两人将马匹寄放在一间客栈后,找了间面摊坐下留心观察着那些乞丐。 果然,没等多久,菜市口前方的一座石桥上忽然就聚集了大批的人群,将那石桥堵得水泄不通,人们围成一团指指点点,不知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孟舜英与岳南栩对望一眼,也即刻起身离开面摊往石桥走去,还未到石桥,便见桥头的地面上有个衣不蔽体的残废老人趴在一块装有四个木轱辘的烂木板上匍匐而行,甚是可怜。 孟舜英不由停步多望了两眼,见这个老人双手齐腕而断,双腿亦是至膝以下空荡荡的,他仅仅依靠着两条断臂撑地在地上慢慢蠕动,身下的木板上还搁着一只要饭的破碗,来往的行人时不时的往那只破碗里扔投施舍着铜钱,以表善心。 孟舜英鼻尖发酸,紧握着拳头,双目中燃起怒火,她知道一个人在正常的情形下是断然不会伤成这般模样,这定然是乞帮生财的手段之一。 见她情绪激动,岳南栩低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到桥上看看。” 孟舜英咬牙点点头,跟在岳南栩身后走上了石桥。 围观的人太多,里里外外好几层,这岳南栩看似一介弱不禁风的书生,身手倒极是敏捷,左拨右推间便已闯出了一条小缝隙,攥着孟舜英袖口像泥鳅似的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被人群围拥起来的石桥一角,一个三十多岁的叫花子一手拿着一条鞭子,一手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个似人非人似狗非狗的动物,形似人却浑身长毛,还拖着一条狗尾巴。 那叫花子吆喝道:“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这人狗可是极其罕见的,有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一次哩,各位街坊有眼福,我的人狗除了不会说话,写诗作对丹青笔墨那是样样精通。” 人群中有人哄笑,说道:“哪有狗会写诗作对的?你倒叫它写一个看看!” ☆、采生折割 三 叫花子见有人怀疑他说的话,立刻从脚边木箱中取出纸笔,又将纸笔置于木箱面上,说道:“这位爷,若他当真写出来了呢?” 那人豪气地说道:“若狗能作诗,我出三两银子。” 叫花子哈哈一笑:“那您可将银子准备好啰!” 说完便将那木箱放在那似人似狗的东西旁,对那人狗凶道:“若再像上次那般胡写一通,看我不掰断你的腿!” 孟舜英按捺住满腔的愤恨,双眸仔细凝于人狗面上,他这眉眼,分明是个人!那刀疤脸原来说的竟是真的,人真的可以做成狗。 那人亦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望向她,被面上长毛遮挡的双目中忽地流出两行泪,此刻慕云笙才发现他的双瞳居然是绿色的,很清澈的绿色。 “人狗”抬起毛茸茸的手拿起笔,在那张白纸上写道: 故乡遥,何日去,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一句诗愁肠百结,短短数字可见笔锋圆润又不失刚劲,竟是比那菜市口为人代笔的先生写得还要略胜一筹。 叫花子得意地笑道:“各位街坊大饱眼福了,可人狗还饿着肚子呢,各位赏些银子给它罢。” 此时那人绿瞳中泪水涟涟,望之令人心酸,围观的人群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先前质疑的那个人拿出三两碎银给那叫花子,说道:“我说话算话,三两银子给你,你可别薄待了他。” 叫花子笑嘻嘻地接过,说道:“这位爷请放心。” 人们也纷纷将铜钱投进人狗面前的碗里,有些大方的还放了不少碎银进去,不多时那只大碗便装得满满当当的了。 看够了热闹,人群也就渐渐散了,没有人去肯去细究这人狗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去为他担心他的以后。 孟舜英僵硬着背脊,直直的伫立在桥上,紧咬着牙关。 刀疤脸的话在她耳边肆无忌惮地回荡着:把他们卖给乞帮,砍掉他们的手脚,把那个小恶魔做成人狗!可以赚好多好 分卷阅读2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多的银子! 这是一群怎样的人?他们怎可以毫无人性的做下这等惨绝人寰的恶行?当他们加害于人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有父母或子女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己及人,他们怎下得去手?她不明白,生而为人,为何可以狠毒至此! 那叫花子赚了个钵满盆盈,心满意足地背起木箱牵着人狗就要离开,见孟舜英和岳南栩久久不肯离去,一直站在桥上,不由得狐疑地打量了二人几眼。 岳南栩迎上他目光,露齿一笑,自袖袋中摸出两颗金豆放到人狗捧着的碗中。 就算是大方的富人,施舍给乞丐的顶多不过就是给一些碎银,哪有人出手就是几颗金豆的?寻常的叫花子见到这些金豆怕不是要大吃一惊欣喜若狂了,这个叫花子抬眼瞄了一眼碗中金豆,脸上倒没有太多意外神色,只是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公子。” 岳南栩微微一笑,颇为感兴趣的问道:“这人狗倒是特别,不知东家现下可有货物转手?” 叫花子四下望了望,此时石桥上行人寥寥无几,并无人注意这边动静,低声问道:“看公子穿着讲究,应该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敢问公子要这样的货却是为何?” 孟舜英却早已明白了岳南栩的用意,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并不作声。 岳南栩一副无赖兼败家子的模样,吊儿郎当地说道:“就图个新鲜,外面那些平平常常的东西玩够了,想换个花样玩玩。” 这人口买卖,在南晋律令里虽然是不允许的,可却也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存在,更何况是这些失去了自由尊严以及健康的乞讨工具,哪有人会来关心他们的生死? 而各州府的官员们或为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或为了政绩也都粉饰太平,将这人间最为悲惨的一面隐瞒不报亦不去追究,更有甚者还会与乞帮狼狈为奸,令人发指的罪恶有了滋生的土壤,愈发的明目张胆。 只是为了避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乞帮的人平日里交易行事都比较隐秘和谨慎。 那叫花子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扯过岳南栩手臂将他拉至一边悄声说道:“公子想要什么品相的?” 岳南栩歪着头思量了一会子,说道:“东家有哪些品相的货?价钱方面又有何区别?” 石桥下的残疾老人还在桥下乞讨,任凭那寒冷的北风肆虐着他单薄褴褛的衣衫,那个残废的老人,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了。 叫花子朝着他的方向抬了抬下颌,说道:“同行要货,这样子的也要一两金起价,公子既是为了取乐,像这般的货想是不会要的,价格当然要更高一些。” 岳南栩假意嫌弃地望了一眼那老人,不耐烦地说道:“价钱好说,先看货。” 那叫花子笑道:“公子爽快人,只是东家交代过,不是老主顾得先付定钱,隔日等东家同意了才能看货。” 见他如此不放心,岳南栩愠怒道:“恁地麻烦,我哪有那多时间等你们?算啦,我现在还不想要了。”转过头唤孟舜英:“妹子,咱们走吧,还说找个好玩的物什让你开开眼界呢,瞧这样子是谈不成啦,不若赶明儿买几只小虎狼回来给你玩玩!” 他欲擒故纵,孟舜英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不要了,我也只是见这人狗很是特别,觉得好奇罢了。”说完便和岳楠栩往来路走去,看那样子两人是真不想做这份买卖了。 送上门的生意总不能往外推吧,何况这书生还是个慷慨的主,见他们要走,叫花子牵着“人狗”上前挡住二人去路,急忙说道:“公子且慢,不若这样,城西有一座废弃的城隍庙,今晚戌时您在那儿挑货可好?只是定钱…….东家那边还需有个交代,还望公子体谅。” 岳南栩止步,犹豫了片刻,方不怎么高兴地点点头,递给他一小锭黄金,淡然说道:“好说,这锭金子只是零头,不过我可先说好,过时不候。” 这锭金子少说也有二两重,叫花子喜笑颜开,说道:“公子放心,戌时小的在城隍庙恭候您大驾。” 岳南栩见重金之下,这叫花子渐渐上钩,也就未多做停留,与孟舜英二人神色如常的下了石桥。 此时天色渐暗,街市却依旧热闹,摆摊的手艺人捏着形状各异的五彩面人吸引着孩童,做成花鸟动物的各种花灯此刻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摆起了长龙。 茶楼里的说书人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几百年前南晋开国大将孟叔仪于横水大败前朝铁甲军的那一场著名战役。 说到紧张处手中醒木拍在案上,惊得茶楼里鸦雀无声,茶客们凝神屏息。 那说书人便口沫横飞地描述孟将军如何领兵渡河,如何单枪匹马冲入敌军阵营斩敌将首级,娓娓道来就像是他亲眼目睹一般,赢得茶楼里的茶客们满堂的叫好。 岳南栩与孟舜英用过晚膳便在茶楼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面吃着瓜果点心一面等待着戌时的到来。 孟舜英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自己又是女子,对于解救那些老人孩子她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分卷阅读2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而她对面的岳南栩却是一副淡定悠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压根就没觉得去与那乞帮交易会有什么危险似的。 孟舜英疑窦丛生,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与自己刻意结识的男子很是有些奇怪,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恶意,她闷声不吭的嗑着瓜子,暗自将这个岳南栩在脑海里好生一番琢磨。 岳南栩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猜到她在怀疑自己,微微一笑说道:“你在害怕我是坏人是不是?” 他这么直接,孟舜英还着实不好意思,略显尴尬的摆手说道:“不是,我在想就咱们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去对付乞帮怕是有些难度。” 岳南栩斜睨着她说道:“方才还激愤得恨不能立马就将那叫花子打死,怎么现在反而害怕了?” 见他挖苦自己,孟舜英白了他一眼,哼哼说道:“有勇无谋匹夫也,总得想出个万全之策吧?” 岳南栩知她对自己疑窦未消,但也不戳破她的搪塞之词,轻轻一笑,说道:“听说永济府的捕头严朗为人嫉恶如仇,若他知道有这等采生折割之恶行,必会出手相助,去找他帮忙,兴许还能将乞帮一锅端了。” 孟舜英一喜,忙将手中的瓜子都丢回瓷盘里,站起身说道:“真的吗?事不宜迟,那咱们赶紧去找他!” 岳南栩示意她坐下,笑道:“稍安勿躁,两年前我曾与严朗有过一面之缘,待我写封信叫伙计送到衙门便是。” 孟舜英有些意外的瞅着他,说道:“看来你很是不简单啊!” 他淡淡一笑,吩咐茶楼伙计取过笔墨,不多时就写好了信交给伙计,并打赏了些银子给他,郑重说道:“务必快些将信交到严捕头手中。” 伙计接过信与银子,欠身说道:“请公子放心。”说完便转身出了茶楼往永济府衙行去。 离戌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段时间也足够严朗召集人手做好准备了。 岳南栩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说道:“陈姑娘,咱们出去溜跶一圈可好?” 孟舜英跟着他出了茶馆,这岳南栩还有几分少年心性,玩心甚重,带着她看杂耍逛铺子,还给她添置了一件厚实的长袄,看见麦秆扎成的草把上那密密麻麻的糖葫芦色泽润亮诱人,又随手给她买了一串,递到她手上,说道:“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给你。” 女孩子都喜欢甜食吗?真不知这是谁告诉他的?孟舜英不禁好笑,小声说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夜市上人很多,各种声音嘈杂喧闹,岳南栩没听见,径直往前面走去,孟舜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拿着糖葫芦试着舔了一下,果然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诗词摘自宋词苏幕遮.燎沉香。 ☆、采生折割 四 戌时将近,两人回客栈取过马匹便往城西的那座城隍庙赶去。 赶到城隍庙时,那个叫花子早就在庙门前等着了,他手提着灯笼,身边还站着两个身穿短衣腰缠青带的汉子,手中皆执着短刀。 二人下马,叫花子上前替他们牵过马匹,笑道:“小的给公子挑了一些好货,您二位进庙去看看,瞧瞧中不中意。” 岳南栩颔首而笑,在那两个汉子的引领下,与孟舜英一前一后向庙内走去。 因早些年永济府建了新的城隍庙,所以这座城隍庙很多年前便没有人来进香祈福了,渐渐地也就荒败了。 偶尔,会有无家可归或者有家难回的人在此栖身,最近乞帮将那些人赶走后霸占了这儿,当做临时的歇脚处。 冬日寒冷,乞帮在庙里升了一个大火堆取暖,所以殿里还算是明亮。 孟舜英并岳南栩一踏进庙门,便看见庙内大殿里摆着好几个大笼子,笼子里不仅有在天桥上见过的那个可怜的绿瞳“人狗”,还有好几个蜷缩着身子的孩子。 孟舜英屏住呼吸,平日里轻灵的脚步此刻是那么迟缓而沉重,她慢慢地走向那些笼子和那些孩子。 叫花子此时已栓好了马,走了进来,见孟舜英似乎对对那些孩子有兴趣,便吩咐那两个汉子将笼子打开,对孟舜英说道:“姑娘,你放心,这些都是有手有脚的。” 孟舜英抬目望去,笼子里的孩子们瑟缩成一团,一张张小脸面黄肌瘦,无助的眼睛是那样的绝望麻木。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在接触到孩子们身体的一刹那,滔天的怒火在她胸臆间蔓延!有瞬间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些孩子,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不过才两三岁。 那叫花子说他们四肢俱全,可是这是怎样的四肢俱全?有的孩子手或脚被扭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有的孩子头很大,身子却极是不对称的矮小。还有,那“人狗”身边居然还有一个长着黑毛的“怪物”! 孟舜英目中噙泪,她面对笼子背向众人,乞帮的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强压下心中愤恨,缓声问道:“让这样的孩子在外乞讨要比那些手足完好的孩子乞来的财物多很多吧?” 叫花子 分卷阅读2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点点头,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越是可怜赚的钱就越多。”说完又讨好的道:“知道公子和姑娘不是做这一行的,给你们送的都是品相好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不敢污了二位的眼。” 孟舜英一阵揪心悲痛,暗暗握紧拳头,说道:“如若要将正常的人变成这般模样,没有医术的人怕实难做到,未曾想贵帮居然藏龙卧虎,真是失敬了。” 叫花子干笑两声,岔开话头问道:“不知姑娘对这些货可还满意?” 孟舜英银牙暗咬,沉声说道:“他们是人,不是货!” 庙门外蹄声响动,脚步纷沓渐行渐近,乞帮的人面露疑惑神色。 孟舜英霍然转身,双眸冷厉如冰,叫花子心中一凛,岳南栩身形倏闪,夺过一个汉字手中钢刀,银光闪过之处,另一个执刀的汉子即刻被他劈倒在地。 叫花子已明白二人目的,见岳南栩身手敏捷异常,不禁悚然动容,忙急纵而起扑向孟舜英。 他欺孟舜英是女子想是容易对付,便欲挟持她作为人质,孟舜英见他扑来,也不惊慌,敏捷地移步侧身,险险躲过。 此时岳南栩发觉孟舜英有危险,忙飞身而来,手中钢刀幻化成一道白光劈向那叫花子后背。 叫花子被他砍中,惨呼倒地,如不是岳南栩想留个活口,这叫花子定然无法生还。 此时永济府的衙役也在捕头严朗的带领下急冲进来,岳南栩将孟舜英护在身边问道:“你没伤着吧?” 孟舜英摇摇头,转身走近笼子,将那些孩子一个一个的抱了出来。 严朗与手下很快就就将乞帮三人制服捆上绳索,令属下衙役将三人押至一旁,迈步到岳南栩身前,微微欠身,抱拳道:“见过岳公子。” 岳南栩抬手回礼,说道:“多谢严捕头。” 孟舜英对岳南栩的身份越来越怀疑,这个人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连严朗都对他这么客气,想来他也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故意接近自己? 不过现下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按捺住那些疑问,孟舜英走到叫花子身边,问道:“今日清晨你可见过白老二?” 叫花子倒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见自己落到他们手中马上就将上线卖了,摇头说道:“白老二本来与东家联络好今日要交货……交孩子,可是一直不见人,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孟舜英瞧他神色也不像是撒谎,思忖道,难不成白老二还未进永济府就出了事?可为何自己一路上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的地方?刀疤脸疯了,白老二又没来永济府,自己要如何才能找到阿玉? 严朗见到那些孩子模样亦是义愤填膺,怒声质问叫花子:“你们真是恶毒至极,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来?” 那三人低着头不敢出声,那些孩子们见到这样的变故一个个惊恐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孟舜英弯下腰蹲在他们身边,柔声说道:“你们不要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孩子们瞪着无神和怀疑的眼睛将她望着,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孟舜英更是痛心,这些孩子日日见的都是将他们当做猪狗的乞帮中人,他们受了那么多难以忍受痛苦与令人发指的折磨,无怪乎不肯相信孟舜英,也不敢相信自己以后会像个人一样活着。 是啊,即使这些孩子从乞帮手中被救了出来,他们以后也不会像常人那般生活了,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无尽的苦难。 她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残忍,为什么他们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都没有得到报应? 她抬眸望向殿上的城隍爷,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俯窥着众生却又漠视着众生,他们的双眼不知在睨视着何方,可曾听见冥冥众生在炼狱中哀嚎惨叫? 朝廷的官员们又在做什么?身为父母官他们可曾真心的关心过子民的疾苦? 这一刻,她知道唯有变得强大才能屠尽一切罪恶,可是现在,自己连阿玉都保护不了,更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个万恶的世道。 想到这些,孟舜英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痛,情绪几近崩溃,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先前在桥头上行乞的那个绿瞳少年见她落泪,伸出毛茸茸一只手轻轻帮她拭去眼泪,想要安慰她,可是乞帮的人用药物将他毒哑,他只能“嗬嗬呀呀”的发出孟舜英听不懂的声音。 岳南栩自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吹灭了火苗,递给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瞳少年接过树枝,用烧黑的那一头在地上写道:“甘华。” 这少年面目虽被长毛覆盖,但仍可见他眉深鼻挺,五官深邃,倒像是塞外的异国人,岳南栩又问他:“你不是南晋国的人对吗?” 少年咬着唇,身子微微发抖,好一会子才点点头,在地上写道:“我乃羌巫族人,因出生便是皙面绿瞳与常人迥异,自幼被视为不祥妖孽,后来为父母所弃,被奸人贩卖自乞帮制成人狗。” 孟舜英难抑胸腔愤懑,怒声道:“哪有这 分卷阅读2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样的父母,竟然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少年垂下头,用力地将手中的树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不再答话。 岳南栩温言道:“我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说不定可以治好你们的伤,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孩子们齐齐抬头望着他,呆滞的眼睛里有着期盼又怀疑的光芒。 听他这么说,孟舜英也好生激动,忙问他:“真的吗?真的能将他们治好吗?” 岳南栩说道:“我亲眼见过那怪医为病人开脑治疾刨胸换心,他医术之高明断肢亦可再生,不妨去试一试。” 孟舜英想了想犹豫道:“你说他是怪医,想来不会那么好说话,他会为孩子们治伤么?” 岳南栩目光闪烁,扬眉笑道:“他这个人虽然顽固又自负,好在我与他打交道也许多年了,自有法子激得他救人,只是他行踪不定,要想找到他还需费些心思。” 得知孩子们的伤有希望治愈,孟舜英心情倒是舒朗了一些,笑道:“我瞧你这个人也是自负得很。” 这时严朗也自那三人口中问出了乞帮头目和那些受害者的落脚处,唤过几名手下将这几人押至府衙大牢,随即又命两名衙役将那几个孩子送往收留孤儿的慈幼堂暂时安置。 一切都安排妥当,便过来与岳南栩和孟舜英作别,孟舜英对那些乞帮的人恨之入骨,沉声问道:“严捕头,官府会将这些人如何处置?” 严朗似不经意的侧目望了岳南栩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说道:“在下定将详情禀奏知府大人,这些人罪大恶极,磔刑都是便宜了他们,请姑娘尽管放心。” ☆、长孙门下 一 不错,将这些人千刀万剐都无法赎清他们的罪过,在他们惨无人道的摧残下不知有多少孩子忍受不了痛苦而悲惨死去,而这些幸存的孩子更是生不如死。 孟舜英向严朗深深施了一礼,凝重道:“严捕头,孩子们就拜托您了。” 严朗回礼道:“这都是严某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客气。”说完便迅速地带着剩下的十几名衙役朝乞帮头目住处赶去。 他做事有条不紊,很是雷厉风行,孟舜英不由对这个永济府的捕头刮目相看。 人走庙空,此时庙内大殿里只剩下孟舜英和岳南栩两人,冬夜里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极是安静。 岳南栩搬来了一些乞帮原先准备好的干柴,孟舜英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顺手添了几根细木柴,赤红的火苗熊熊串起映得两个人的脸时明时暗,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打破了无声的宁静。 孟舜英轻咳一声,搭话说道:“岳南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书生,你不愿透露你的真实身份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只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岳南栩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道:“我这人做事向来只凭一时喜恶,你不用感谢我。” “明日我要回溪桥乡一趟,看看有没有找寻阿玉的线索,以后我也不知道我会在什么地方,今日一别,希望来日有缘再见。”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再说你将那些孩子救了两手一甩便丢给我,带着这么多拖油瓶将来我找媳妇儿都是个大麻烦,我定是要找你讨回一点损失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舜英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好在夜里的火光本就将她的脸照得通红,岳南栩并未发现异常。 孟舜英不好意思地说道:“等孩子们的伤治好了,你就将他们送到慈幼堂,不耽误你找媳妇儿,嗯,等我安定下来我也会来看望他们的。” 岳南栩听她如此说老大不高兴的问:“你只看望他们不看望我么?” 这个人真是,跟个孩子一样,孟舜英无可奈何地说道:“只要你在慈幼堂,我一定会来找你。” “哈哈,那我可就等着了。” 庙门外的夜风忽地疾吹进来,孟舜英如流云般的长发随风飘起,发丝轻轻拂过岳南栩的脸颊,孟舜英忙抬手将秀发拢于耳后,尴尬的笑了笑。 也许是冬日里太过干燥寒冷,孟舜英的双手有些干裂,岳南栩随口问道:“你经常做粗活吗?” 孟舜英点点头,大方的笑道:“偶尔做一些。” “你瞧别的女孩子双手都是纤细柔润,谁像你的手这般粗糙?以后还是少做些男人做的活,绣绣花弹弹琴的多好。” “这有什么?男子做得的事女子一样做得,别说做些农活,即便是上阵杀敌又有何不可?” “难不成你还想做个女将军?”岳南栩愕然地问道。 孟舜英娇靥上浮起一丝向往的神色,随即又有些黯然的说道:“可惜咱们南晋从不让女子从军,亦从未对女子开放武考,不然我真想去试一试。” 岳南栩轻笑道:“或许朝廷以后会允许女子带兵也未可知。” 孟舜英启颜一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随意的聊了聊,已是子夜时分, 分卷阅读2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回客栈已然不便,孟舜英不似一般女子扭捏,岳南栩性子也极是疏阔,两人便在火堆两旁各自垫了些干草和衣而卧。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女子浅浅的呼吸声隐隐约约传来,岳南栩侧卧着抬眼隔着篝火望去,孟舜英秀美面庞上英气倔强的柳眉轻轻皱起,长睫微颤,不知道睡梦中有什么事情令她烦恼。 夜风时徐时急,篝火跳跃的火光衬得她好似锦绣霞光里的凤凰。 庙里越来越冷了,瑟瑟寒意激得孟舜英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岳南栩浅笑摇头,起身解下自己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第二日天刚破晓,孟舜英就醒了,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上覆着的男子衣袍,徐徐坐起身四下望了望,火堆里的柴火依然烧得很旺,庙中却不见岳南栩身影。 眸光不经意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地上放着一只鼓鼓的钱袋,旁边还有一行黑色的小字,龙飞凤舞的写着:陈姑娘,请恕在下先行离开,来日再会,岳南栩。 虽说是烧黑的木头所书,亦可见其笔锋飘逸潇洒若游云惊龙,这富家书生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孟舜英不禁苦笑,这个人当真是来也莫名其妙去也莫名其妙。 见他走了孟舜英也不多作停留,将篝火熄灭后到庙外树下取过马,然后到城内书馆买了一卷地图,胡乱地吃了些早点,匆匆的往溪桥乡奔去。 隔日到了溪桥乡,她径直去了陈大虎家,不管如何这也是找寻阿玉唯一的希望了,再者那陈大嫂如此阴毒,非得给她点教训不可。 哪知打马行至陈家大哥门前时,只见堂屋大门紧闭,而西侧厢房却传来阵阵惨嚎声,声音尖锐凄厉,直教人毛骨悚然。 孟舜英心中存疑,这短短几日难道他们家就发生了什么事不成?下马走近门前,用力拍了拍门,没多久便见陈大虎一脸憔悴的打开了门。 刚打开半尺来宽的门缝,见是孟舜英站在门外,陈大虎更是惊惧,慌慌忙忙的就要关门。 孟舜英心中疑虑越来越重,为什么这陈大虎见到自己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和那疯了的刀疤脸一模一样? 不等陈大虎关门,孟舜英立刻伸手按住门板,问道:“大伯,阿玉回来过没有?” 提起阿玉,陈大虎面上害怕惊畏之色更甚,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问起阿玉他就这般神色,孟舜英不知他在害怕什么,当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隐隐觉得应该和阿玉有关,不由急道:“大伯,阿玉是不是回来了,您倒是说话呀!” 陈大虎忽地流起泪来,将门打开,说道:“你自己进来看吧。”说完转身走向厢房。 孟舜英狐疑的跟在他身后,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走进房内望眼过去,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那惨嚎声竟是陈大嫂发出来的,而此刻,那泼辣蛮横的陈大嫂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连连惊叫,再细看,她满脸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斑斑血迹,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的一条腿竟然齐膝断了! 孟舜英惊问道:“大娘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陈大虎低着头不答话,只是时不时的摸着眼泪。 孟舜英想到方才提起阿玉时陈大虎畏惧惊恐的样子,难不成是阿玉将陈大嫂弄成这个样子的?可阿玉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他哪里来的这般能耐? 不管如何,只要有了阿玉的消息便是好的,强压住心中惊疑,沉声问道:“是阿玉对不对?” 陈大虎点点头,低声道:“昨日晚间,我们正要熄灯就寝,他便带人闯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不由分说就拔出刀将你大娘……” 说着又红了眼眶,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大娘做事不地道,她将你姐弟二人卖给人牙子确实是太过了,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没想到阿玉小小年纪居然这般阴狠毒辣,你大娘现今这个样子可叫我们一家咋过呀!” “后来呢?阿玉去了哪里?” “走了,带着那两个人走了,不知道去哪了,他临走时还威胁我们不许报官。” 这时陈大嫂又大叫了起来,陈大虎忙过去安抚,软声劝慰着她。 见此情景,孟舜英不由喟叹一声,这陈大嫂毁了容又断了腿,惊骇剧痛之下已然神志不清,算是得到报应了吧,自己也没必要再与他们纠缠不休了,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陈大虎家。 听陈大虎的讲述阿玉不仅没有危险,并且还得到了某一方势力的帮助,如果白老二和刀疤脸发生的变故也是和阿玉身边的两个汉子有关系,那他们是谁呢?为何阿玉会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又为什么会帮助阿玉来对付陈大嫂?阿玉既然来了溪桥乡,他会不会去怡翠坊找自己? 思及怡翠坊,她脑海里不禁浮现那个丰姿绝世的温雅男子,不知为何每次想起那男子的浅浅笑容,她就不由自主的心慌。明日就是自己与他的三日之约,不知他会不会践约前来。 想着阿玉也许会去怡翠坊寻自己,孟舜英离开陈大虎家后便快马加鞭的往陵安城赶去。 待来 分卷阅读2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到怡翠坊,已是黄昏,上次为自己牵马的那个龟奴正斜倚在门边和两个在门口揽客的女子说笑,见到孟舜英策马驰来,脸色一变就想躲开。 孟舜英扬起马鞭凌空一挥,破空之声吓了那龟奴一大跳,赶忙停住了脚步。 孟舜英下马笑问道:“妈妈的伤好些了么?” 龟奴缩着脖子,磕磕巴巴的说道:“没……还在养着,不能动弹。” 那两个女子见到孟舜英倒是好奇得很,怡翠坊妈妈被一个小丫头整治的事儿在青螺街的风月场早就传遍了,她们还听闻那小丫头被一个勋贵尊荣的公子看上了,这等好事当真是叫一众女子艳羡不已。 这些女子每日混迹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夜夜承欢讨好卑微的活着,谁不想觅得一良人下半生好有个依托,只是她们就算是给人做偏房,这满身脏秽的身子也没有那个清白人家肯收的。 所以她们对那个敢于反抗老鸨并重伤老鸨,得到那贵公子青睐的女孩子充满了惊奇与钦佩。此刻见到孟舜英,两个女子齐齐地定定望着她,都想知道她与她们之间有何不同之处。 孟舜英又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龟奴还未答话,他身旁穿着粉绿绣菊花小袄的女子便抢话说道:“有啊,今天午间有人来打听过你,是一个好生俊俏的小公子呢!” ☆、长孙门下二 孟舜英大喜道:“那他人呢?” 女子很是热心地说道:“他听说你被人赎走后就离开了,想是要去寻你。” 就这样与阿玉擦身而过,孟舜英极为失望,谢过那女子后怏怏不乐地牵马转身离开,身后还隐隐传来那两个女子断断续续的议论声:“长得还蛮水灵的可也没瞧出来与咱们有什么不一样啊!” “是的呀,估计就是胆子大一些罢了。” 阿玉这一走孟舜英还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心下正自郁闷,忽见街心迎面走来一个劲装结束的英气青年,见了孟舜英他似乎有些欣喜,急行几步上前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可是陈姓?” 孟舜英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青年精神奋然一振,说道:“果真是陈姑娘,小公子画的画像与您真是分毫不差。” 小公子?是阿玉吗?正要开口问他,却见那青年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抬双手递给她,极为有礼的说道:“小公子叫我将这封信交给姑娘。” 孟舜英急忙接过拆开,抽出洁白的笺纸,熟悉的笔迹便跃入眼帘。 阿玉在信中告诉孟舜英他现在很安全,叫她不必挂心,更千万不要找他。并许诺五年后拜月节那日在溪桥乡的家中相聚。 孟舜英不懂为什么阿玉竟不来见自己,也不告知自己他的情况,难不成他有什么苦衷不成?与自己分开的这几日他到底有着怎样的遭遇? 心中实在担心,不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那个青年。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陈姑娘尽管放宽心,小公子一切安好,在下告辞。”说完便拱手施了一礼,抽身离开了。 孟舜英想唤住他,可想一想这青年大约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只好任由他走远了。 孟舜英左思右想也猜不出阿玉究竟为何人所救,不过看起来这些人显然对他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恭敬。心里的重石也就落下来了一大半,他不让自己寻他也定是有不得已的隐情,只盼着五年快快过去,姐弟二人好再相见。 得知阿玉下落后,孟舜英便找了间客栈住下了。 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孟舜英实在是神困体乏 ,用完店小二送来的晚饭后便洗漱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又不由想起岳楠栩,要不是他自己身无分文当真是寸步难行,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书生不仅有一身好武功,更好似有着强大的背景,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乡下女子,那岳南栩为何刻意的与自己相识并帮助自己? 孟舜英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干脆懒得再想,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也就渐渐睡着了。 第二日她如约赴会去见将自己从怡翠坊赎出来了那个男子,反正自己左右是无处可去,瞧那公子温文尔雅应是正派人家,到他府上做个洒扫婢女也未尝不可。 那贵公子很是守信,孟舜英行至怡翠坊时,远远就看见他负手静立在门前不远处,没有带仆从也没有骑马,身上穿着一袭石青对襟长衫,衣襟处绣着玄色祥云,外披了件紫貂大裘,他身姿出尘惊世,站在这以风月为营生的青螺街,显得是分外的格格不入。 孟舜英牵马走近他,敛衣矮身行了一礼唤道:“公子。” 见她如约而至男子也极是欢喜,望着她轻柔一笑,问道:“可否找着令弟的下落了?” 孟舜英点点头,答道:“回公子,找到了。” 男子颔首说道:“那便好,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与我说。” “谢过公子。” 男子一面迈步前行一面说道:“那你便随我回府吧。” 分卷阅读2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他的声音一直很温和轻缓,可是却掩盖不了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令人生敬而不敢亵渎的气质。孟舜英知道有这样气质的人绝不会是普通权贵,这或许是一个比她想象中还复杂的人。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在青石板铺就的青螺街道缓缓而行。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行至一座朱扉金钉的府邸前,浮沤钉纵九横七,望之煌煌威严,还未行近大门,便有几名仆从上来迎接,孟舜英抬头望向悬挂着的门额,不由心中微惊。原来,这男子竟是长孙门下。 对南晋当朝帝师长孙明墨,孟舜英早有耳闻,这位赫赫大名的长孙大人身兼门下侍中一职,在朝中威望极高,长孙大人夙夜勤强,明达吏治的贤名在南晋学子中也广为流传。 只是长孙明墨唯一的儿子长孙望在十七年前便已病逝,只留下一独子由长孙明墨抚养长大。眼前的这个男子气质非凡,又居于长孙府内,自然便是有着绝世惊才之美誉的长孙府公子,如今的青麓院首长孙靖。 仆从们依次行过礼,长孙靖吩咐道:“将这位姑娘的坐骑牵到马厩好生照料。” “诺。” 音落,立即就有一名仆人上前躬身接过孟舜英手中马缰,孟舜英行礼谢过,仆从牵马退下。 长孙靖又转头对一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管家说道:“明叔,您为这位姑娘准备一间清净的厢房,明日起领她熟悉一下府里的人。”想了想还不知道这女子名字,侧首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孟舜英答道:“回公子,奴婢名唤陈英。” 长孙靖轻声说道:“陈姑娘,这位是敝府管家明叔,有什么需求你可以跟明叔说,他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孟舜英又向明叔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明叔了。” 明叔和蔼地笑道:“陈姑娘不必多礼,小老儿不敢当。” 长孙靖将孟舜英交给明叔后便独自去了东院,明叔随后领着孟舜英往南院走去。 长孙府布局淡雅精致,院内小桥流水竹影绰绰,楼阁台榭交错缦回,很有着读书人闲适的品味。孟舜英随着明叔踏着青砖铺径的游廊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几间连檐通脊的厢房前,明叔打开其中一间,笑道:“姑娘暂且歇在这,如若住不惯,吩咐小老儿给您换就是。” 这厢房甚是窗明几净,房内隐隐散发着清香,摆设精巧讲究,床褥亦是厚实柔软。 孟舜英万万想不到明叔竟会为她安排如此好的上房,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说道:“明叔,公子将我从怡翠坊赎了出来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公子大恩陈英无以为报,只愿在府中做个粗使丫头报答公子便好,万万不敢受此宽待。” 明叔见这女孩子并不恃宠而骄,反而行为得体又明理,心里添了几分喜欢,说道:“姑娘不必惶恐,你想啊,如若公子将你领回府是想让你做个普通丫鬟,他又何必纡尊降贵的亲自去接你?” 孟舜英闻言心中轻轻一跳,明叔瞧她神色异常,摇头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公子品行端正,良善好义,绝非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辈。姑娘能得到我家公子的赏识亦绝非是因为你身为女子之故,应是你品性与众人有所不同才令我家公子另眼相看的,你就安心在这住下,过几日公子闲下来应该便会为姑娘安排差事了。” 长孙靖如清风明月般温润秀雅,孟舜英并不怀疑他的品行,只是方才听管家那样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会失了平日的镇定,倒是让明叔见笑了。 好在她性子直爽疏朗,当下也不多作解释,说道:“一切听公子与明叔安排。” 孟舜英在长孙府住了几日,对府中的人和事也有了一些了解,从明叔和仆从们的口中她得知长孙靖每日清晨给祖父长孙明墨问安之后便会去位于上煌主街的青麓学院,如无要事一般会在酉时回府,用过膳后便在书房读书和处理一些事务,很是勤勉。 ☆、长孙门下 三 上次跟在长孙靖身边的那个华衣少年是长孙靖的书童,名唤顾蒙生,自小便侍奉着长孙靖,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长孙靖一直以来待他甚好,这顾蒙生在长孙靖的护佑下素日里吃穿用度倒像是个贵公子一般。 长孙靖祖孙向来以理服人,所以府里的仆从丫环们待遇也都很好,并不见有责骂殴打奴仆之事发生。 来长孙府的次日东院的两个丫头还为孟舜英送来了三套冬衣和一件狐裘大氅,说是最近要下大雪,公子特意交代为陈姑娘准备的,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孟舜英心里对长孙靖感激之意更甚。 她做惯了活,这几日在长孙府无所事事觉得极是无聊,这一日便想去东院找长孙靖,让他同意自己去膳房帮忙。 转过那些曲曲折折的回廊,好不容易才找到长孙靖的书房。 隔着拱门就看见顾蒙生手里攥了一把果子,正躺在书房门前一株大树的枝桠上津津有味的吃着,时不时地抛出几颗果子逗一逗树上贪嘴的鸟儿,见鸟儿们竞相啄食还哈哈大笑起来。 孟舜英见 分卷阅读2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他这无忧无虑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顾蒙生见她过来,自树上飞身而下,身姿轻灵飘逸落地无声,孟舜英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的竟有一身上等轻功,觉得好生诧异。 站定后,顾蒙生笑语晏晏地将那把果子递给孟舜英,招呼道:“陈姑娘你要不要尝尝我刚买回来的新鲜松子?” 见他将松子递给自己,孟舜英笑着摇摇头,推辞道:“谢谢顾小哥,请问公子现在可在书房?” “在啊,在里面画画呢?”说着又剥了一颗松子丢入口中。 长孙靖在房内听到外面的人语声,问道:“蒙生,可是陈姑娘来了?” 顾蒙生扬声答道:“回公子,是陈姑娘。” “你请陈姑娘进来吧。” “诺。” 顾蒙生将松子装入袖袋中,推开书房门,侧身引手说道:“陈姑娘请!” 孟舜英谢过他,便提裙迈步走进了书房。 长孙靖的书房可真不是一般的大,书不是一般的多,好几个大书架分类陈列着各种书籍,密密麻麻的。书房内陈设倒不繁复,除了一张软塌,就是书案和一把梨木玫瑰椅,简单素净。 书案上摆着一只漆金粉彩香炉,含着檀香的轻烟袅袅飘散,似云雾濛濛,朦胧虚无。 长孙靖正在书案前濡墨作画,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停笔抬眸,问道:“你在府上可还习惯?” 孟舜英在离他案前一丈多远的地方停步,点点头说道:“府里人对我都很好,只是我不太习惯整日这般游手好闲,上次明叔说您会给我安排差事,可是我都等了好几日了,也不见您吩咐我做事。” 长孙靖将笔搁在青玉笔格上,对她招手说道:“你过来,看看这幅画作得如何?” 孟舜英并不懂画,但长孙靖如此吩咐便也只好依言上前来到书案旁,俯身望去。 这是一副山水画,画中湖泊蜿蜒清澈微波荡漾,山峦连绵起伏,树木山石的纹理遒劲粗犷,一只苍鹰展翼而起,冲向云霄。 孟舜英看那些风景到没感到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只是觉得那头疾飞的苍鹰极有气势,由衷赞道:“公子,我虽然不懂画,但是这头振翼雄鹰似欲跃纸而出,形象很是逼真,应当是画得极好的。” 长孙靖微微一笑,说道:“你心中向往着自由,亦有着自己的抱负,所以你认为这只鹰是画得最好的。不同心境的人哪怕看的是同一幅画亦会有不同的见解,若是让祖父来看,他老人家定会嫌弃我这幅画是乱七八糟毫无美感。” 孟舜英见平日里甚是端方守正的长孙公子开起了自己祖父的玩笑,不禁莞尔,略显英气的脸庞浮上柔和的淡淡微笑。 长孙靖幽潭般的墨色眸子里有令人悸动的光彩一闪而逝,接着说道:“我初次见你,便知你心性坚韧非寻常女子可比,即便是男子也未必有你这般的机智与胆量。青麓学院中聪颖敏慧之人不在少数,我自信不会看错。” 孟舜英向来聪颖通透,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已对自己有了安排,当下直言问道:“公子谬赞,陈英惶恐,敢问公子的意思是……?” 长孙靖一面慢慢将那副画卷起,一面问道:“你可知青麓学院?” 孟舜英点头,极为敬重的说道:“略知一二,青麓学院乃是当今圣上御批所设,开院之初由长孙大人执掌,学院任人唯贤,觅良材不分贫富贵贱,对家境贫寒的学子更是颇多照拂,七年来举行过两次策试,脱颖而出者如今皆在朝廷中担任要职,其中亦有寒门子弟数人,现今青麓学院的声望在各地学子心中为国朝最高学府。” 长孙靖听她一本正经的讲述,不由忍俊不禁,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青麓学院并非民间传闻那般宽仁慈悲,海纳百川。要想成为青麓学子也并非仅以才华作为唯一考量。” 说着转身将画卷搁在身后书架上,随后落座缓缓说道:“你可知七年来青麓学院里有多少学子有来无回?”他的声音很是平稳,就好像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可孟舜英心中却是一紧,难道那盛名之下的青麓学院的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吗?长孙靖又将会告诉自己怎样的秘密? 长孙靖眼波依然平静柔和,继续说道:“七人,这七个人有四人在书院被处死,三人在为官后被处决。” 孟舜英内心狂跳,这些是她从不曾听说过的,令她更为不解的是,青麓学院并非执刑法司为何竟能擅自将门生处死? 她掩饰不住的震惊,迟疑问道:“为何要将人处死?为何竟不用经过官府?” 长孙靖微抬眼睑,眸光淡淡自她面上扫过不落痕迹,镇定地说道:“青麓学院初入学的学子们经过学院院试后还要经过院首的亲自抽查,方可算是正式成为青麓学生。” “而学院也有学院的学规学则,平日里只要学子们尊规守则学院自然不会为难,入学后也可自由选择学习兵法经学以及天文地理等学科,一年后这些学子就要在雍贤殿拜祭先贤,进行一年一度的学试并与院首辩证论学,佼佼者 分卷阅读2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可自行决定是否加入长孙门下。” 孟舜英眸色一凝,说道:“公子,那些学子们的死因是和这件事有关,对吗?” “不错,若学子们不愿入我长孙一门,他们可如往日一般学习,等待三年一次的策试,优异者亦能出人头地为国效力。然一旦决意归附长孙便要遵从我长孙一门的门规律法,不得违逆。一旦违背门规或触及朝廷利益,青麓学院可不必经过法司自行将之处死。” 孟舜英恍然,长吁了一口气嫣然笑道:“原来那些学子们是触犯了长孙门律法才被处死的。” 瞧她瞬间变得一脸轻松的表情,长孙靖不禁开颜,问道:“难不成你先前以为我们会胡乱杀人么?” 孟舜英低着头赦然一笑,说道:“奴婢一听公子说学院处死了求学的学子和已经入仕的官员,心中太过吃惊就不免胡乱猜忌,请公子莫怪。” “无妨,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是让你心中有些准备,你要知道看似平静的湖面也许暗流激涌,我们的周围也许杀机四伏。所以,长孙一门必须要有雷霆手段方能威慑门人,容不得丝毫的宽纵手软,你可明白?” 孟舜英抬眸目视着他,肃然道:“奴婢明白,公子是奴婢的大恩人,陈英此生愿为公子马首是瞻,绝不辜负背离公子!” 长孙靖微微颔首,说道:“我救你是有我的私心,所以你大可不必感激。自今日起以三月为限,三个月后的学试若你能在众多学子中胜出便可入我长孙门下为国尽忠,如若不能,那便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孟舜英虽在乡间长大,可她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孟氏一脉将门的热血,自小她就有满腔的报负,无奈身为女子处处受限不能得偿所愿,如今得到青麓院首的垂青那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下大喜道:“奴婢定不负公子厚望。” 长孙靖起身微微整了整衣衫,淡淡说道:“这三个月内我书房你可随意出入,喜欢哪些书自己取了便是,不必问我。还有,我会让蒙生教你一些功夫,你要用心学。”音落,袖袍轻拂间人已缓步踱出了书房。 孟舜英呆呆的站在书案前,恍若如梦,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尽管她现在很是疑惑,如若自己成为长孙门人之后长孙靖会如何安排自己,但是她知道这是一次机会,她必须珍惜, 整理了一下自己繁杂的心绪,孟舜英便在长孙靖的书房中细细的找寻自己所需要的书籍。 青麓学院的学子们所要学习的功课很多,兵法文学乃至史学礼学都要精熟于心。孟舜英想着每日来他书房看书多有不便,再说长孙靖也说了叫她随意取书,她也就不客气了。 长孙公子的藏书实在太多了,甚至还有一些几乎已经失传的古书,孟舜英花了好大的功夫精挑细选了一大摞,费力的搬回了自己房中。 还有那顾蒙生,原先他还不知道长孙靖为何如此器重他,如今跟着他练武方才知道这个表面上整天嘻嘻哈哈的少年武功之高真是匪夷所思。 ☆、修文习武 一 比如他兴致好的时候会撒下一把松子,引得那些鸟儿们过来抢食,等鸟儿们吃饱了四散疾飞的那一瞬间他又猛地凌空而起将那些东边的西边的南边的北边的鸟儿都重新捉了回来。 就在孟舜英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表情里,顾蒙生极是风度翩翩的将那些鸟儿们抛向天空,得意洋洋地站在庭院里望着鸟儿们在空中急慌慌的振翼盘旋消失不见。 再比如他的剑法,孟舜英以前从未看见过他佩剑,第一日教孟舜英武艺时顾蒙生说要教她用剑,便拿了一把青钢剑过来,他随手挽了个剑花给孟舜英做示范,一剑挥下青钢剑快如闪电。 孟舜英眼前一花,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院子里那一人都抱不住的大树就已经被顾蒙生劈成两半了。 事后他还懊恼的抱怨说院子里的树太少了,那棵树太细了,砍得很是不过瘾。 于是乎,孟舜英决定以后都要好好的巴结这个武学高手顾小哥。 长孙府的下人们也都很懂得分寸进退,并不像有些高门府第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孟舜英这三个月来晨间跟着顾蒙生习武,午时后便闭门修文,并不曾有人来打搅她,明叔还特地吩咐膳房隔两日便为她炖些补品。 经过那次长谈,孟舜英隐隐感觉长孙靖的隽雅温柔不过只是他处事的一种手段,他的狠厉或许比那手起刀落的刽子手还要更胜三分,深宵人静的时候,她会偶尔梦见长孙靖温和的浅浅微笑,也会忽而生出一丝莫名的惧怕情绪。 时日匆匆,三个月很快就到了,转眼又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 离青麓学院学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孟舜英虽然较一般女子沉稳镇定,可终究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这一日一大早,长孙靖就让明叔来南院传话,叫她去府门口等着说是要带她出去。 孟舜英不知他忽然如此吩咐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看天气好要带自己去踏青吧,也不大好意思问明叔,只能怀着 分卷阅读2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满腹的疑云极快地收拾妥当后就往府邸大门行去。 门前长孙靖与顾蒙生正说着话,孟舜英老远就听见顾蒙生兴奋地说道:“公子,我想去听戏,你呢?” 长孙靖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说道:“你自己去吧,记得不要太晚回来。” 顾蒙生暧昧的眨眨眼,嘻嘻笑道:“我知道,公子是要撇开我和陈姑娘一起,对不对?” 长孙靖微微皱起眉,说道:“你若再胡说,便不要出去了,我叫明叔给你派些活做。” “我不说了还不成么,您看,陈姑娘已经来了,我先行一步啊,。”生怕长孙靖反悔似的,急冲冲地跃上马背便打马走了。 孟舜英行至长孙靖面前,敛衽微微矮身行礼道:“公子,您找我?” 长孙靖温和一笑,说道:“这几月你都未曾出过府,今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孟舜英一怔,不想竟真的被自己给猜中了,心中很是有些欢喜。不过她素来沉稳,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是,公子。” 下人们牵了两匹骏马过来,这两匹马一白一棕,浑身鬃毛油亮毫无杂色,四蹄劲疾健美,竟是大宛名马。 长孙靖牵过白马纵身跃上马背,单手勒着缰绳回头对孟舜英说道:“我这匹马叫追夜,你那匹马还没有名字,你帮我想一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儿好。” 孟舜英握着马缰轻轻抚着马背,这匹马很温顺,一点都不认生,见孟舜英抚摸着它竟还迈着轻健的步子贴了过来蹭着孟舜英身子低低的嘶叫了两声,孟舜英很是喜欢,说道:“它也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得配个好听的名字。不如就唤它御风吧,公子,您看可好?” 勋贵的名门公子唇边笑意依旧,说道:“好,就叫御风,以后就让它跟着你吧。”话毕便扬起马鞭驰马前行。 他今日不似平常穿着宽袖长袍,大概是因为要骑马出去游玩,便换过了一身窄袖束身胡服,此时扬鞭策马,温润秀雅中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英气。 孟舜英也忙跃身上马,御风四蹄一发,疾驰追逐着前方的一人一马,霎时间她只感觉耳旁呼呼生风,前面的人和马越来越近。 长孙靖见她追了上来,便勒马放缓了速度与她并驾而行,侧首望着孟舜英轻轻一笑,她心里没来由地忽然觉得暖暖的。 前两日下过一场大雨,今日天色方霁,经雨洗过的草木葱翠欲滴,云散日朗的松台岭山鹃映发,溪石幽幽。 长孙靖领着孟舜英顺着松台岭的小路打马行去,一路上林繁叶茂,泉水潆洄,景色极是秀丽。 行了十来里,前方峰峦陡峭山路渐渐崎岖,两人舍马步行,行至山腰处遥见一弯瀑布倾崖而泄,水声淙淙流转入潭。 瀑布左方有一间小小的石头房子,门前的台阶迂回延伸至路边,长孙靖将马拴在一株树下,望向孟舜英含笑道:“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在这养了几只小兔子。” 小兔子?孟舜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愕异地重复问道:“小兔子?” 一时半会她怎么也无法将那小兔子与长孙靖联系在一起,少年老成如他会养小兔子? 长孙靖眉眼弯弯,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偷偷养的,你可别告诉别人,要是让祖父知道了他定然要给我炖来吃了。” 孟舜英哑然失笑,说道:“公子放心,奴婢绝不让旁人知晓。” 长孙靖抿唇一笑,撩衣提步迈向台阶。孟舜英跟在他身后拾阶而上,台阶两侧,树木林立成行,翠绿连荫。 行至石头小屋前,长孙靖推门而入,屋内用栅栏隔开一角,孟舜英入目望去果然见几只通身雪白的红眼睛小兔子在欢快地啃着新鲜的胡萝卜。 屋内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想是长孙靖经常过来收拾清扫的缘故。 长孙靖扭头问她:“你要不要抱抱它们?” 孟舜英点点头,弯下腰轻轻将兔子抱了出来,小兔子温温的软软的好生可爱,她笑道:“公子,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这些小动物。” 长孙靖随口问道:“难道你不喜欢么?” 她粲然一笑,说道:“喜欢。” 红日越来越高,远处的乡村升起了缕缕炊烟。 水潭里,长孙靖卷袖赤足,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孟舜英抱着小兔子坐在潭水旁,忧心忡忡地问道:“公子,这水里真的有鱼吗?” 贵公子在水里胡乱地扒拉了一下,水波荡漾四溅,却哪里见着半条鱼的影子?他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支支吾吾地道:“也许……有吧?”说完又认真地在潭水里摸了起来。 孟舜英摸着已经快饿瘪的肚子,暗自好笑:原来端方如玉的长孙公子尴尬起来是这番模样,和那小兔子一样,倒还蛮可爱的。 最后在长孙公子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有两尾运气不大好的小鱼儿成为了他们相识后共进的第一顿午餐。 长孙靖在石屋旁的一株大树旁架起了木柴,细心的翻转烤着两条倒霉的小鱼。 偶尔抬眸 分卷阅读3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望去,只见孟舜英笑意盈盈的抱膝坐在树根上,澄净的蓝穹下,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在她脸上洒下点点金光,叶影随微风游移掠过她眉眼,她眸里的烈烈光泽仿佛令骄阳都失了颜色。 长孙靖淡然的眸中霎时便被染上了春天的旖旎,填满了煦阳的温暖。 长孙公子摸鱼不行,烤鱼的手艺还不错,孟舜英勉勉强强祭了一下五脏庙,顿时觉得精神了不少。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此时长孙靖的衣衫早已是湿漉漉皱巴巴的了,完全不见了往昔雍容持重的风范,孟舜英睇目看去,不禁掩口而笑。 长孙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问道:“你笑什么?” “公子,原来你平日里那副老成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长孙靖神色不变,淡淡道:“你怎知我现在这般样子不是装的?” 孟舜英怔然问道:“怎么会?” 浅浅眸光自她面上扫过,摇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对明日的学试你可有把握?” 听他问起学试之事,孟舜英音容一整,郑重道:“这三个月来奴婢不敢懈怠,只是青麓学院人才济济,奴婢确无十分把握。” 长孙靖轻轻掸了掸皱成一团的衣摆,说道:“青麓院试分五类,先考经学法科史学,再考武经兵学,五项里只要你有一项能入前十便可无忧。你今晚可挑选你最为擅长的一项好好温习一下。” “多谢公子,奴婢当尽全力而为。”孟舜英起身答谢,等再抬眸时,面前的长孙公子已然一脸端肃。 晚间,孟舜英温习了大半夜的功课,和衣假寐养了片刻精神,卯时未至便来到东院长孙靖所住的落泉阁前,等候着他。 卯时正,伸手不见五指,落泉阁内忽然有灯火闪烁,不多时就见身着宽松睡袍的长孙靖手持着一盏银座莲花纹烛台走了出来。 见她傻傻地这么早就过来守着,长孙靖低叹一声,柔声问道:“你怎地不多睡一会?” 他亲自出来相问,孟舜英有些不好意思,褔了一福,低首垂目说道:“奴婢已经休息好了,公子,奴婢在这里候着就好,您不用管我。” 长孙靖笑道:“被你吵醒现在也睡不着了,你先进屋到明间等着,待我洗漱完毕换过衣衫就走吧。” 说完便提步走向门内,孟舜英只好跟着他进了落泉阁明间。 天蒙蒙亮的时候,明叔已准备好了两辆马车,因今日不同往日,长孙靖穿了一袭极是考究而精致的广袖对襟锦袍,腰间佩挂玉璧,长发亦以白玉镶金的发簪束了起来。 顾蒙生侍奉长孙靖上了前头一辆马车,随即翻身上马与马车并齐而行。 孟舜英也踏着脚凳上了后面的马车,驭车人一声吆喝,车声辚辚由缓渐疾,车毂轻灵地转动碾压在青石街面上,宁静的街道马蹄声与车毂声交错而起。两辆从长孙府行出的马车驶向了万千学子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 ☆、修文习武 二 现在的南晋子民并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这辆马车里那个柔弱的女子将用她单薄而坚韧的双肩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南晋王朝。 八年的春花冬雪,青麓学院在长孙一门的执掌下声望威信已然为官学之最。 上煌街位于金阳宫之外皇城内东北方,青麓学院因是皇帝御批而建规格极高,建筑很是宽阔恢弘。 雍贤殿居学院正中,外以碧蓝琉璃覆顶朱漆彩画为饰,皇帝御笔题词金书匾额悬挂殿内更显褶褶生辉,殿外两侧六堂三十八间学室起翘平缓,整肃明亮,于清音琅琅中源源不断的为南晋王朝输送着最优秀的人才。 马车停在青麓学院门前,长孙靖领着孟舜英入太贤门,穿过金瓦琉璃宝珠牌坊来到雍贤殿。 辰时,学子们在长孙靖与监院并学院各堂堂长的率领下隆重的于雍贤殿祭拜先贤,随后于巳时正在弘学堂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学院院试。 孟舜英和学子们一同考试,因是陌生面孔又是女子之故,学子们纷纷侧目议论,不知这个被长孙靖亲自带来参加院试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得长孙院首的另眼相看。 孟舜英对五经史学只是略有掌握实在是比不得那些自幼便熟读于心的优秀学子们,一天院试下来只觉得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那些几百几千年前的历史名人们不停的念着之乎者也。 倒是几个月前她在长孙靖书房寻得的那些兵法古书派上了用场,而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她似乎天生就对兵法有着非同一般的领悟能力,用闻一知十来比喻也毫不为过,所以,在第二日的院试中,当学子们还在奋笔作答时,孟舜英很轻松的就完成了这一轮的院试。 交完答卷后,她便要到长孙靖日常处理学院事务的礼仁堂去,长孙靖先前吩咐过,叫她院试完毕后就到那儿去找他。 青麓学院四面环水,当下时值盛春,学院里草木葳蕤,暮色压顶下的湖水云烟迷茫,别有一番素静安宁。 孟舜英手扶着小径旁的石阑干,踏 分卷阅读3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着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心情极好的向礼仁堂走去。 陡然间,一阵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传入耳中,她停下脚步狐疑的游目四顾,蓦地发现一条惊鸿般的人影自一间学室的屋檐掠过,转瞬间便进入了礼仁堂的大殿之中,那人手中隐隐有寒光一闪而逝。 那道寒光是兵器,而长孙靖还在里面!孟舜英心中大震,她自从跟着顾蒙生学武之后便随身佩戴着那把青钢剑,察觉到长孙靖有危险便飞快地奔至殿门外,立即拔剑出鞘冲入礼仁堂内。 礼仁堂殿中,长孙靖安然从容的端坐于殿中书案前,似无视着闯入的刺客,如夜的眸子深沉冷静。 来人脚步疾猛,进殿后旋身而起持剑凌空刺向长孙靖胸口,来势之快寻常的高手根本就难以躲避。 孟舜英无暇他想,立刻足尖一点,飞身奔至长孙靖书案前,手中青钢剑银光乍起,“当”地一声,隔开了刺客刺向长孙靖的那一剑,随即剑锋一转,削向刺客腰际。 那刺客只想速战速决,见孟舜英阻挡,便挥剑为刀直劈孟舜英。 就在两人游斗之时,顾蒙生也赶了过来,他知道以孟舜英现今的武功定然不是刺客的对手,拉开她后双掌骈指如刀劈向刺客,转头对孟舜英说道:“把剑给我,你去保护公子。” 孟舜英将手中剑抛向顾蒙生,身形随即向后一跃立于书案下方挡在了长孙靖面前。 顾蒙生飞身至半空接过孟舜英抛过来的长剑飘然落地,脚步轻移间已是连出三招,他剑势密集凌厉,一把青钢剑在他手中瞬时就幻化成了一张大网罩住那黑衣刺客。 那刺客亦非泛泛之辈,身形展动间利剑如电出手狠厉,完全不顾自己性命,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孟舜英见顾蒙生牵制住了那刺客,便扭头问长孙靖,:“公子,你没事吧?” 长孙靖抬眸淡淡地自她面上扫过,一抹无奈和温情隐于眼底,抬手往右作了个手势,说道:“往旁边去一点,你挡着我看热闹了。” 孟舜英忙向右移了两步,又问道:“公子,你得罪谁了?” 长孙靖目视殿内激战的两条人影,唇边浮起一丝若不可见的冷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得罪的是群臣之中权势最重的那个人。” 这些日子在长孙府,孟舜英亦略有耳闻,这百官之中权势最重之人除了当朝首辅穆严还能有谁?长孙靖身为青麓院首,长孙门下众多门生皆听他调遣,他在朝中的影响力绝不下于朝中的一品大员,而长孙明墨处处与穆严作对,,穆氏一族自然欲将长孙靖除之而后快。 此时打斗场渐渐地分出了胜负,在顾蒙生密不透风的剑网中,黑衣刺客已难以自保,只闻一声惨呼,那刺客已然被砍下一条臂膀,鲜血似暴雨一般飞溅而出,紧接着顾蒙生一掌拍出,急猛的掌力将刺客拍至空中,那刺客也好生厉害,竟然硬生生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一个鹞子翻身顺势落在了地上,脚步虽有些踉跄这身手却已是十分难得了。 那刺客受伤不轻又见刺杀失败,颓然地站立在殿中。 长孙靖一振衣袍,缓缓站起,举步行至那刺客面前,凝视他半晌,柔声说道:“蒙生这孩子下手委实重了些,你瞧瞧,年纪轻轻就断了一条胳膊多不好看哪!” 这黑衣刺客约莫才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并未蒙面,此刻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不得不弃剑用仅剩的那只手按压着断臂处,见自己要刺杀的目标以一副胜者姿态一脸平静的行了过来半讥半讽的与他说话,恼怒至极,忍着痛说道:“少在那假仁假义,你要杀便杀,但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来!” 长孙靖扬眉轻笑:“你为什么以为我是假意关心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我对你一无所知呢?” 刺客不知长孙靖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并不答话。 ☆、修文习武 三 长孙靖不以为意,神色还是那般温润平和,悠悠然地说道:“二十来岁就有你这般的好功夫的确不易,可惜自今日起,你的人生便算是彻底毁了,我想,即便是回到你的主人那里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废物而已。我很好奇,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会怎样对付没有用的废物呢?” 他语声柔和,可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刺入刺客脆弱的心里,年轻的刺客目光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很想为自己辩解挽回一点点尊严,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长孙靖说的是事实。 在他们的组织里,不能再为主人效力的成员在主人眼里说是废物丝毫不为过,而废物的下场通常都只有死路一条! 长孙靖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痛苦,兀自缓缓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向你所效忠的主人禀告你的任务失败了!” 他宁静的眸子里似有寒凉的残忍在流动:“然后你就可以无怨无悔的舍身成仁了,只是不知道你的主人会给你选择哪一种死法?不过我想,不管是哪一种总归都不会太舒服。” 他柔润的目光直视着刺客,怜悯地说 分卷阅读3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道:“所以,我是真的很为你担心。” 黑衣刺客面色惨然苍白,脸上紧绷的肌肉因为恐惧禁不住的颤抖,断臂处鲜血仍在不断的汩汩流出。 长孙靖忽地轻叹一声,转过身自殿内雕花屏风旁的书架上取过一只药匣,回到刺客身边,轻轻的放下他紧按着伤臂的手,一面给他上药包扎一面说道:“不过,纵然你要杀我,我也是不忍心瞧你这样痛苦的,毕竟你只是奉命行事不是吗?唉!将你伤成这般模样,我实在,是愧疚得很。” 他的语声好温和,动作好轻柔,竟似真的未曾将这个刺客当作敌人一般,他的淡然真诚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心、信任和依赖。 不管是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你在惶遽不安中有这么一个风姿惊世不染尘俗的温雅男子给你裹伤,给你慰藉,为你自责,哪怕你明知道这有可能是假的,也会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去相信他,去寻求他带来的那不能抵抗的温暖。 刺客在他的柔声细语中,面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任由着长孙靖为他包扎伤处,他的目光随着长孙靖的动作游移,竟好像忘了断臂后的剧痛。 孟舜英静静的站在一侧看着长孙靖一步步走进刺客的心里,她越来越觉得他是那样的难以琢磨,他的心思如古井幽潭般那样的深不可测,又如水中月般让人分不清真假,今日的长孙靖与那日在松台岭的长孙靖完全不一样,她有些恍惚,她很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长孙靖。 为刺客细致的包扎好了断臂的伤口,长孙靖收拾着药匣,缓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回去的,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人会知道你还活着,就算你断了一臂以你的武功平常的人也难胜过你,你大可隐姓埋名,平静的过一生。” 刺客眼里忽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垂下头,声音如蚊呐细不可闻:“如若我不回去,他们定然不会放过我的妹妹。” 长孙靖抱着药匣,讶异问道:“难不成令妹也在他们手中?” 刺客咬牙点了点头,目中有几分愤恨,沉声说道:“我们的亲人就是主上控制下属的最好武器。” 长孙靖无奈叹息,慢慢弯腰拾起地上刺客方才掉落的长剑,递给他,说道:“你走吧,或许你回去还可换得令妹一线生机。” 年轻的刺客怔怔地望着长孙靖,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会去牵挂去关心一个刺客和他亲人的生死。 刺客迟疑着接过剑,沉思少顷,面向长孙靖欠身一拜,随即转身走向殿外,踏出殿门时,他的身形顿了顿似在犹豫什么,半晌后终低声说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公子保重!” 语毕,身子拔地而起,踏着飞檐消失在礼仁堂外,这刺客重伤之下还能施展这等轻功,可见他所在组织里的杀手们也必然都是一等高手。 而这些杀手一定不会因为这次的任务失败就放弃对长孙靖的刺杀,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想到此处,孟舜英不寒而栗,抬眸望向长孙靖,他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迤迤然地放好药匣后于书案后归座,随手拿起书卷翻阅了起来。 孟舜英对他这份从容气度还真是佩服,苦笑道:“公子,您都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随时搬家的么?” 长孙靖眼皮都不抬,问道:“你可明白方才那刺客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孟舜英微微一愣,重复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她瞬间明白了:“莫非他是在暗示公子?” 长孙靖轻笑道:“你不曾接触江湖自是不知江湖上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就叫楼外楼,没有人知道他们总舵在哪里,但是所有知道楼外楼的江湖人都知道,楼外楼只要拿了雇主的佣金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不死不休。” “公子,现在既已知道那个楼外楼要加害于您,那您可有应对之策?”孟舜英虽然知道以长孙靖的心机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可他毕竟只是一介文人,拿什么与杀手众多的楼外楼较量? 长孙靖眸光扫过书卷上的那一行行黑色的字迹,抬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用担心,蒙生会将一切办妥的。” 闻言,孟舜英转眸环顾殿内,心里一惊,顾蒙生竟然不知在何时已不见了。 刹那间,她明白了长孙靖为何要为刺客包扎伤处,原来他只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的跟踪,毕竟断臂不是小伤,如果伤口得不到处理保不准那刺客在半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再说如若那刺客一直防范着长孙靖,即便是全身而退也不一定会直接回去楼外楼,而现在,孟舜英知道,那个刺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将顾蒙生顺利的带到楼外楼。 而长孙靖放心顾蒙生跟踪刺客进入楼外楼,也定然是有了万全之策,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势力?难道他的手下还有如顾蒙生那样的高手么?如果是这样,那长孙一门实在是太可怕了。 孟舜英心中又不自觉地升起那种莫名的惧怕情绪,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长孙靖观她神色变幻不定,幽幽叹 分卷阅读3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息了一声,说道:“你在害怕什么?” 孟舜英被他点破心思,眉间一凛,小声说道:“奴婢只是有些看不透公子。” 昏暗的暮色中,坐在书案后的长孙靖脸庞朦朦胧胧,吟吟低笑着安慰她道:“你不用看透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这一句承诺也许孟舜英此刻并未曾真正明白,但长孙靖却是记在了心里一辈子,而他亦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两日后孟舜英以兵法策论第一史学倒数第一的成绩,通过了青麓学院的院试。 次日,长孙靖于雍贤殿开讲论辩,这一日不仅是通过院试的学子蜂拥前来,更云集了长孙门生几百人,雍贤殿内坐不能容。 雍贤殿殿上居中正位摆着一张金丝楠木漆金雕龙纹座椅,乃是皇帝龙椅,今日圣驾未至便即空着。 长孙靖坐在殿中皇帝宝座下首右侧第一张椅子上,其他门人依次分坐两侧。学子们则于大殿列队席地而坐。 在众多门人学子中,除了孟舜英外,竟还有一个女子也在雍贤殿听长孙靖讲学,而长孙门人似乎都对这个女子颇为熟悉与尊敬。 孟舜英不由拉了拉她身边那个院试法学第一才子何世惟的袖子,问道:“小何,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这何世惟也是出身寒门,得知孟舜英不仅出身乡野竟还能以女子之身在青麓院试中崭露头角,对她佩服得不行,一心想要和孟舜英结交。 此时见孟舜英问他,忙回道:“她是吏部尚书颜大人的女儿,名叫颜桑婉,是陵安城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呢!”然后又很是暧昧的一笑,小声说道:“我听说啊,颜小姐还是长孙院首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哩。” 听何世惟如是说,孟舜英心里忽然升起一阵空荡荡的失落感,又酸又涩,抬眸望向那身姿曼妙雪肤玉颜的颜桑婉,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不光有着才女的美誉,就连样貌也是百里挑一的美貌。 尽管她父亲身居高位家世极好,然而她的穿着并不是十分张扬,一头乌黑的秀发盘了个精致的随云髻,低调的只在一侧饰以简单的珠翠,一袭素雅的藕色绫裙轻盈飘然,薄施粉黛的脸上远山翠眉盈盈秋水都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一颦一笑间仪态万方,观之犹如凌波仙子。 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不喜欢的吧?孟舜英不禁抬头望向坐在殿中首位上的长孙靖。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长孙靖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如夜双眸也不经意的对上她,孟舜英急欲移开眸光,长孙靖却启唇笑问道:“陈英,方才户部方大人说漠北边郡土地贫瘠,子民至今食不果腹,对于如何改善边境民生你可有看法?” 孟舜英一愣,怔然地从锦缎蒲垫上站起来,却不知如何作答,方才她只顾着观察那颜桑婉,连长孙靖与门人学子们讲了些什么都未曾听清楚。 ☆、天资初显 一 至于长孙靖问的问题,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一时之间能想出什么对策了。 颜桑婉也早已注意到孟舜英,毕竟她是她之外在雍贤殿中唯一的女子。 此时见孟舜英答不出来问题尴尬的站在当地,微微一笑,起身解围道:“长孙院首,这也太难为陈姑娘了,不若桑婉替她作答如何?” 长孙靖轻轻颔首,坐在他下首的户部尚书方荃抚掌笑道:“颜小姐博识高才,我等愿请教一二。” 方荃乃是长孙门六位执事之一,在朝中颇受尊敬,颜桑婉敛衣施了一礼,谦逊道:“方大人言重了,桑婉愧不敢担,一点浅薄拙见还望各位大人、同砚不要见笑。” 颜桑婉明眸飘转投向殿中右侧首位之人,胸有成竹地道:“我南晋朝地大物博,单淮江、潞州两府无额田地便已无数,而漠北这些年来一直屡遭北鹘国滋扰,战事频生。边郡土地既是不宜耕种,何不将人口迁往淮江、潞州开垦荒地?一来既可以解边境子民之疾苦,二来朝廷亦可起科征赋充盈国库。不知长孙院首与各位觉得如何?” 方荃点头笑赞道:“不错,不错,此提议另辟蹊径,颜小姐不愧是陵安少有的才女,不仅诗词是陵安一绝就连国政都不在话下,本官实在佩服。” 颜桑婉客气道:“桑婉不才,竟得方大人如此盛赞,实在惭愧得紧。”她面上虽极是谦恭,可那神色中的自负与傲气却是不自觉的流露了出来。 方荃哈哈一笑,说道:“颜小姐太过自谦啦。” 孟舜英得了片刻空闲,也细细揣摩着解决之法,现下听得颜桑婉提议,心中并不是很认同,正暗暗思量着要不要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忽然感到自前方飘来一道眸光久久不散地凝在她面上,令她不知所措。 长孙靖不理会颜桑婉,却笑着问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为了避开长孙靖那叫人心慌的目光,她只好勉强开口说道:“淮江潞州皆属南地,与漠北民俗习惯实乃大不相同,南迁固可行,却是弊大于利。” 分卷阅读3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方荃不知孟舜英是何人,见她否定这项提议,问道:“哦?这位姑娘还有更好的法子么?本官愿闻其详。” 颜桑婉被孟舜英当场驳了面子,极是不悦,冷冷地讽刺道:“看来陈姑娘倒是大智若愚的经世之才,奴家倒要请教了。” 她这句话满含讥讽之意,孟舜英如何听不出来?她自幼性情刚烈爱憎分明,从不喜拐弯抹角,本来今日论辩学子们亦可尽情的各抒己见,别说是颜桑婉,哪怕是长孙靖,学子们如有不同意见亦可当场反驳。 而这颜家小姐却因此对自己心存怨怼暗讽自己,孟舜英当下也有了几分怒气,淡淡说道:“指教不敢当,若小女子有讲得不对的地方,颜小姐尽管指出来便是,陈英定虚心受教。” 一句话绵里藏针地将颜桑婉怼了回去,好像还在说,你瞧,我可不像你刚愎自负心胸狭隘连一点不同的见解都接受不了。 长孙靖抬眸瞟了孟舜英一眼,嘴角不自觉的轻轻扬起,他很少见孟舜英讲话这般刻薄的,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和颜桑婉过不去,不过这样的她似乎才有了属于她这般年纪的冲动血气,莽撞却真实。 笑意盈盈地说道:“阿英,你但说无妨,不必客气。” 阿英?这还是长孙靖第一次如此亲切地称呼她,平日里他都不怎么唤她名字的。 不管如何孟舜英心里还是很舒坦的,当即迎上他眸光微微一笑,行礼后答道:“淮江潞州虽可开垦荒田耕种,但若将边境子民南迁实属不易,先不说在迁徙途中要花掉多少银子,会不会出现意外,就算是顺利的到了南境,居所又如何解决?朝廷必然又要为此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再者,若遇上天灾导致收成不好,漠北的百姓们到时难免民怨沸腾,国朝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方荃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沉吟片刻问道:“姑娘言下之意是有万全之法?” 孟舜英屈身道:“陈英不敢托大,只是有个法子倒是可为朝廷避免掉一些风险。” 端坐在上首的长孙靖抬手招了招,说道:“阿英,你站近些说。” 孟舜英应了一声,撩衣越众而出站在了殿中。 颜桑婉见长孙靖对孟舜英如此关怀,知这女子在他心中定然非比寻常,难免生出一些醋意,不过她素来甚有心机,心念一转不仅不再挖苦孟舜英,反而凝神倾听。 孟舜英站定后接着说道:“漠北土地瘠薄,边郡子民自来也并不似南境百姓善于耕种稻麦谷物,倒不如教他们一些赖以谋生的手艺解边郡生计之局促,譬如漠北盛产桑树,布帛价格却贵于陵安数倍,子民们既不懂桑麻之法又不得纺织之利,陈英想,何不让当地官员鼓励百姓们栽桑养蚕,由朝廷先行出资在每乡发放纺织用具并招募织师传授百姓纺织之技?小女子得知仅乌塔一城便有三万两千多户,如再有官府监督与包销,人人同心纺绩,其所产生的数量及利益岂不是很多?如此大约一年间便可民享其利,朝廷亦可得享征赋之益。” 长孙靖十指交错,略一沉吟,缓缓说道:“阿英所说确有道理,亦或可一试,方大人以为如何?” 那方荃原先本还不答瞧得起孟舜英,现在听她道出此策也觉得这女子实乃有些远见。又见长孙靖刻意回护,便笑道:“陈姑娘甚有见识,此项提议户部一定详加斟酌,如若真能为边境子民谋得福利,陈姑娘可是积了大善了。” 孟舜英并不邀功,谦虚一番便缓步退了下来,转身时眼尾余光不经意从颜桑婉面上扫过,那女子美丽娇靥上竟显有几分细不可查的阴冷。 接着长孙靖又提了些关于经国治世兵法策略的问题让那些门人学子们畅所欲言,他表现得十分平和近人,学子们倒很是踊跃的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些学子都乃是各州府中的翘楚,才略学识皆非同一般,其中亦不乏胸有沟壑的有识之士。一时间雍贤殿中众人析辩论策,谈笑间利舌如刀。 长孙靖在长孙明墨的栽培下文韬武略惊才绝世,识人亦甚明,一番论辩下来,他对学子们的才学品行已然心中有数,论辩结束后学子中大约有二十人被他单独留了下来,这些学子在此次学试中的成绩并不都是最优秀的,而长孙靖挑选门人亦在意的是他们心志是否坚韧,对国朝是否忠诚。 直到这一日孟舜英方知道长孙一门为何能在短短的几年间就能迅速崛起成为当朝首辅穆严最为忌惮的政敌。 长孙门下不仅有着自己的律令,门训亦极为严格,第一条便是为官后为公为民决不能为私,果敢忠直不能畏死,为官者文不能贪武不能降。 长孙门人皆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让南晋百姓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歇,令众生平等。 战时,武将与百姓同存亡,若武将战死,文官亦要守城,兵败则自尽。 长孙门现任门主长孙靖持皇帝钦赐玉牌,可代法司行律法刑罚,惩处悖逆的门生弟子,轻者逐出门墙不得再为官入仕,重者亦有权自行处决,而长孙一门更有十名司刑谍卫,他们隐藏在朝廷百官之中收集各项机密情报。 没 分卷阅读3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有人知道他们是谁,除了皇帝与长孙门掌权人,就只有那些触犯了律法的门人弟子在临死时才能一见他们的真面目。 而长孙氏也不负皇帝重望,这些年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穆氏家族多年来把控朝政的局势,朝野之中那些新鲜的血液将在最重要的时候给予穆氏致命的一击。 长孙靖清雅秀隽的外表之下也有着年轻人该有的赤子冰心,更兼他多谋善辞,被留下来学子们怀着以天下为公的抱负是热血沸腾,尽皆在先贤牌位前立誓,永不背弃朝廷与百姓。 二十名学子入门后还需在青麓学院与其他学子们一同习学两年,两年后或由皇帝钦令或由长孙明墨举荐分至三省六部及地方军队府衙为官。 孟舜英自然在这二十名学子中,不仅有她,还有她人生的第一个崇拜者何世惟也在其中。 长孙靖与长孙门下六位执事并学院监院、堂长在雍贤堂为学子们分发了象征着长孙门人的门徽令牌,孟舜英双手接过那小小令牌的那一刻,她知道,手中令牌不仅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而成为长孙弟子的这一天也将是她传奇人生的开始。 再说那个何世惟,等到仪式结束出了殿门就一直缠着孟舜英问东问西,问她爱吃什么啦,喜欢什么颜色啦,问到最后还猛然问她:“哎,阿英,你许婆家没有?” “还没有。”孟舜英无奈的回道。 何世惟满脸兴奋,拍手说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这几句话恰好被走过来的长孙靖听到,看到他微微一僵的脸,孟舜英顿时就有些不自在,只好干笑两声不说话。 那个没眼力见的何世惟抬手给长孙靖行过礼后还兴致勃勃地问他:“院首,阿英要住在哪儿?我听监院说还有一间单独的学舍,我去帮着收拾一下好腾给阿英住吧?” 长孙靖很难得地露出一丝谐谑表情,挑眉轻笑道:“何世惟,你管得倒还挺多的啊,要不要我让监院把位置让给你坐?” 一想到监院那六亲不认的脸,何世惟一阵冷颤,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志向是以后做个断案如神的神探,监院什么的怕是不太适合我!” “那你还不赶紧去温习功课?” “我这就去!这就去!”何世惟赶紧行了退礼,慌慌忙忙的奔向学院书库。 ☆、天资初显 二 孟舜英背倚着一株桃花树,唇边含着浅浅笑意目送何世惟急匆匆的离去,说道:“公子,你吓着小何了。” 长孙靖敛目低声问道:“你很在乎他吗?” 他语声幽凉隐含不满,孟舜英半晌没回过神,愣愣怔怔地望着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青麓院首。 微风拂过,落英纷纷飘散,粉盈剔透的桃花飘落在她莹洁似雪的颊上,长孙靖抬手轻轻为她摘下散落在脸上的零星花瓣,绫锦广袖掠过她眉眼,遮住她眼前刺眼的天光,清润修长的手指柔柔地抚过她细滑如脂的脸颊。 她的心猝然加速跳动了起来,羞窘无措地徐徐低下头望着脚下天青石板上的纹路出神。 长孙靖如墨的双眸热烈切切,微俯了身子在她耳后轻语:“我不喜欢你叫我公子,你可以像我祖父那样叫我阿靖。” 甘冽的男子气息萦回在她耳边,有一瞬间的恍惚迷茫,她几乎沉沦在他轻柔却热烈的语声里,阳光筛落树影,摇曳在地面砖缝间,她陡然惊醒,抬头望向他。 斜阳暖照,桃花缤纷,翩翩公子,姿比天人。 长孙靖衣带迎风,无暇玉壁般的脸上似含无尽期盼,孟舜英面上浮起别样的红晕,微垂螓首敛息唤道:“阿靖。” 春风无声,唯有落英沙沙,春风无痕,唯见两人唇边盈盈笑意荡漾。 长孙靖并未让孟舜英留在青麓学院,依然将她带回了长孙府,平静淡然地表示学院中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子住在学院极是不便,叫她每日与自己一道来学院上早课就好。 他表面上只是顺带着孟舜英去学院,至于长孙院首心里边倒底是怎么想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春天的寒烟微雨中,缤纷的落英零落成泥,转眼间轻风也不再细柔和润,夏的炽烈不比春的温柔,乌云压顶的黯沉天空下,狂风暴雨伺机而动。 嘈杂尖锐的蝉鸣声肆无忌惮的划破午后的宁静,燥热的天气似乎要经过大雨的洗刷才能变得和畅凉爽一些。 长孙靖书房,顾蒙生劲装疾衣,腰悬利剑,于书案前欠身抱拳向长孙靖禀报楼外楼的情况,俊逸的脸庞上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一派森肃恭谨。 “公子,楼外楼果然不是单纯的江湖杀手组织,属下进入楼外楼总舵后查出他们的头领竟然是风烨。” “风烨?”长孙靖眼眸淡淡扫过手中书卷,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熟悉,合上书抬眸问道:“可是曾在夙影卫中任副都使的风烨?” “正是,三年前他重伤礼部员外郎方大人,被陛下免了职,没想到摇身一变就成了楼外楼的首领。” 分卷阅读3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楼外楼在江湖上存在也不是一两天了,他这个首领大概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你还查出什么来了?” 顾蒙生点头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属下在楼外楼潜伏了两个月都一无所获。半月前一天夜里,楼外楼里却忽然来了个很特别的客人,公子,还是咱们的老熟人哩!” 长孙靖执书的手一紧,沉声说道:“是穆玄曜。” 顾蒙生垮着肩没劲的叹了口气,说道:“公子啊,你能不能稍稍幽默一点?您这一猜一个准的还叫我咋往下接?我这几个月出生入死孤身闯入龙潭虎穴,您好歹让我讲得精彩一点嘛!” 长孙靖将手中书卷放在书案上,一本正经地重新问他:“哦,那个老熟人是谁?” 顾蒙生忍笑说道:“是您的死对头,咱们南晋朝的禁卫都统,穆家二公子穆玄曜!” 端过搁在一旁已经许久的一盏清茶,茶盏触手还是温热的,大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长孙靖入唇轻抿一口,说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啊,穆玄曜武功那么高,他要是和风烨联手我的小命可就丢在楼外楼了。”停顿了一下又挑眉笑道:“不过我走之前偷听到穆玄曜提起羌巫族,您说他们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顾蒙生向来正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对于他的滑头长孙靖也早就习以为常,深湛的双眸凝于眼前空白处,低声念道:“羌巫族?” 羌巫族与南晋素来相安无事,只是此国毗邻北鹘,民风颇为彪悍,南晋朝对其一直亦多有防范。 楼外楼,禁卫大都统,他们会与羌巫族有什么关系呢? 谜团难解,长孙靖想起一事接着问道:“青麓学院的那个刺客呢?” “他一回楼外楼就被风烨杀了,我只来得及将她妹妹救了出来。”顾蒙生望了长孙靖一眼,问道:“公子,那女子如今要如何安置?” 思忖少倾,青麓院首静静道:“送她到九冥山,两年后我另有安排,还有,你也该回去看看你师父了。” “诺,属下也着实想他老人家了。” 长孙靖抬眸望了他一眼,轻叹道:“也顺便去看看你母亲。” 顾蒙生一贯倜傥嬉笑的俊脸上霎时便惨白无色,恨声说道:“属下没有母亲。” 窗外风急,树叶纷纷坠地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长孙靖起身,推窗望去。 院子里女子手中之剑翻雨动云似银蛇夭矫,轻盈飘忽,柔韧袅娜的身躯在闪展腾挪间迸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顾蒙生略略平复心绪,随他目光望向院中,说道:“公子,这丫头真是难得一见的武学之材,这份悟性属下是自愧不如,我敢说不出三年,陈姑娘的武功定然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长孙靖眸光闪动,淡然的眉间染上柔柔光彩,低笑道:“岂止是武学奇才,就是排兵布阵对她来说也是易于反掌。” 顾蒙生怔怔地扭头注视着他,嗫嚅问道:“公子,她不过是一介女流而已,您就不再考虑一下吗?” “那又如何?”遥望着在院中舞剑的那一抹身影,年轻的青麓院首语声决断:“她将会是南晋王朝第二个孟叔仪。” 风声越来越猛烈,长孙靖探手握住撑窗支竿放下竹帘,回到书案落座,随手拿过方才放在书案上的书卷随手翻到未读之处,说道:“楼外楼暂时不要动,先派人盯着。你没事了就给阿英喂喂招。” 顾蒙生低着头哀哀戚戚地小声说道:“她打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我怕她一不小心伤着我了。” 长孙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顾蒙生的性命,淡淡地道:“那你就多留些心,记住,喂招时别没轻没重的。” 公子的偏心无视让顾小哥很是伤情,只好无奈地应声:“属下遵命。” 圣康二十五年,三月初五。 金阳宫武英殿,司天监监正呈上卜文:扶桑染赤,破军七杀异动,武曲星光盛,小凶而大吉。 帝阅,圣心甚慰。 三月初十,圣康帝御驾亲至青麓学院主持策试,禁军都统穆玄曜率虎都卫随侍护驾,门下侍中长孙明墨并首辅穆严以及六部尚书任此次策试监考官。 这三年来孟舜英在长孙靖的栽培下多有进益,作为青麓学院唯一的女学子,即便是在两百多人的考场中也极为惹人注目,再加上她容颜出众,很快便引起了殿上正位宝座上南晋圣主的注意。 学子们埋首作答,雍贤殿一片沉寂肃然,圣康帝将视线自那个特别的女孩子身上收了回来,睇目望向坐在下首的长孙明墨,问道:“长孙大人,为何学子中竟有一个女子?” 长孙明墨银发苍然相貌清癯,虽已年愈花甲却丝毫不见老年人的迟缓老态,身体极是硬朗,他气质儒雅疏朗,很有几分世外风韵,不知他身份的人绝不会想到这个老人会是与那权倾天下的首辅大人分庭抗礼的长孙家族掌门人。 孟舜英这几年住在长孙府,长孙明墨自然对她是极为熟悉,再说自己的孙子对这女子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这个做祖父 分卷阅读3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的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再说以长孙家族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势即便是孙子娶个出身乡野的普通丫头,长孙一门也不会就让人小瞧了。何况,这个女子将来定然不凡。 听天子问起,长孙明墨微微一笑,抬手为礼答道:“禀陛下,这女子名唤陈英,自幼身世坎坷,几岁时便流落在外,后为一乡夫所救,但她文治武功皆不在青麓众学子之下,实乃难得一见的奇才,老臣故而破例让她参加此次策试。” 圣康帝捻须点点头,笑道:“能得长孙大人如此赞赏的人倒是不多。”又将目光投向坐在长孙明墨身旁的长孙靖:“待会考完将她的答卷先呈上来吧。” 长孙靖以额叩手,答道:“微臣遵旨。” 首辅穆严端坐在皇帝下首,华贵锦缎袍服,紫绶玉带一派雍容。 他也一直凝神留心着雍贤殿中的学子们,见长孙氏祖孙二人不仅将这青麓学院当成他们家自己开的私塾一般,还打破南晋策试惯例让一女子参加考试,心中极是不忿,他素来在朝堂之上与长孙明墨争锋相对,此刻也不甘寂寞地冷哼一声,说道:“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才能,她的答卷陛下随便看看也就罢了,此场策试完毕就让她回去算了。” 圣康帝见他事事都要拂逆自己,甚是不满,皱着眉说道:“女子为官虽说在我朝还没有过,但前朝女相霍若凰扶持新君平定叛乱的功绩至今都还记载在史册之上,她又可会比那些七尺男儿差了半分?” 穆严浓眉微挑,面上神色恭谨语气却有些倨傲地说道:“陛下,前朝正是因为以女子为相才会导致亡国灭种,难道您想重蹈覆辙吗?” 穆严身为臣子从来没有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圣康帝气得脸色发青,使劲抓着龙椅扶手想平复一下自己已然快克制不住的心情,他已经忍了二十年,也不在乎再多忍这一次了。 长孙靖却丝毫不卖他面子,也针尖对麦芒地冷冷说道:“穆大人,您是在否定陛下的贤明吗?既然首辅大人高瞻远瞩有未卜先知之能,不若以后就由您代陛下处理朝政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扶桑:非指日本,中国神话中为日出处,亦代指太阳。 《楚辞·九歌·东君》:“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天姿初显 三 青麓院首的这一番话只差没说穆严想谋朝篡位了,说实话这首辅大人虽然专权霸道但谋逆造反的心思还真没有过。 长孙靖这般挑拨他与皇帝君臣关系,即便是他大权在握也不由得心中一寒,大怒道:“长孙靖,你字字诛心攀诬本官,意欲何为?” 长孙靖挑眉瞟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道:“穆大人没有这样的想法是再好不过,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大臣,做臣子就要尽做臣子的本分,陛下贤明圣德,所做决策不容旁人置喙。” 穆严见他一面讽刺自己一面还不忘讨好皇帝,自己要再和他争个高低上下反倒落人口实,到时候那些攀附长孙一门的朝臣们给自己扣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也是大大不妙的,毕竟现在庙堂之上长孙族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他素来老辣深沉,想通了也就不再与长孙靖逞口舌之争,悻悻然地白了他一眼,给皇帝施礼赔罪道:“微臣口不择言,万望陛下宽恕,臣决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即便这女子真的有些才学,可朝中又哪有适合女子的职位?” 圣康帝揉着鬓角,面目表情不见起伏,缓缓说道:“待朕阅过她的答卷,若确有才能再做商量。” 穆严憋着胸间一股闷气,欠身答道:“诺。” 这一场考的是兵学,也是孟舜英最为擅长的,她刚答题完毕,长孙靖就命人将她的考卷呈给了皇帝。 孟舜英并不知道方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见自己的考卷被单独送到皇帝面前很是疑惑,转眸望向大殿上方的长孙靖,年轻院首遥望着她轻轻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孟舜英随即明了,心中不禁暗喜。 待长孙靖呈上答卷,皇帝逐字阅了起来,只看了一小段,圣颜上便已显现讶异之色,孟舜英考卷从兵法策略到排兵布阵延伸至领兵驭将,作答不仅详实更有独特见地。 皇帝阅过之后沉思少倾,抬手将答卷交给侍立在旁的内侍总管郑襄,示意他传给长孙明墨与各监考大人,叹道:“若不是亲眼见她答卷,朕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女子竟有这般的才略胆识,爱卿所言果然不虚。” 长孙明墨双手接过考卷,细心览阅一遍,毫无疑问的,长孙靖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字里行间心思巧绝诡诈,颇有名将之风。阅毕将考卷折好,放回郑襄捧着的紫檀鎏金托盘中,笑道:“陛下,这孩子确有些才气,只是若她进了前三甲,授职上就难免要伤些脑筋了。” 皇帝笑道:“现下禁卫军中倒是有个官职空置,朕觉得很是适合她。” 闲谈间郑襄又将考卷呈给穆严,首辅粗粗的阅过一遍并没发表任何意见,复又将考卷放回托盘中,六部尚书依次一一阅卷 分卷阅读3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 皇帝见孟舜英对兵法之熟悉不输朝中的那些武将们,对她极有好感,吩咐内侍:“传陈英近前答话。” 孟舜英听到内侍传呼,也不慌乱,起身缓步走向大殿上方,于分坐两侧的监考官下方正中止步,跪拜叩首:“民女陈英叩见陛下,吾皇万福金安!” 皇帝宝座虽可一览殿中全局,孟舜英答卷之时亦看出来了她是女身,但毕竟离得太远,孟舜英的面貌他是半分也没有瞧得清楚。 圣康帝见她低着头,温和一笑,说道:“免礼,起来答话吧。” 孟舜英谢过圣恩,徐徐站起身,大着胆子将目光投向正座上的南晋天子。 圣康皇帝虽即位已有二十五年了,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慈眉凤目薄唇短须,还算精神,只是鬓边隐现华发,望之有些沧桑。 天子此时也在打量着这个出众的年轻女孩子,矫捷的身姿落落大方的仪态,皇帝第一眼见她便有了些好感,随后将目光凝向孟舜英面上。 她秀美的五官透出一丝少见的坚忍,再细细一瞧,圣康帝暗暗吃了一惊,这女子相貌气质自己竟十分熟悉,那眉那眼,虽然时隔多年也依稀有那个孩子的影子。 天子心念急转,表情丝毫未显疑惑,舒眉笑问道:“听长孙大人说你养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现在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孟舜英屈身垂首,答道:“回陛下,民女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皇帝眉心一跳,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稳住心神涩然问道:“哦,你弟弟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孟舜英恭声道:“舍弟名叫陈玉,今年十六岁了。”想到只需再过两年便可见到阿玉,孟舜英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圣康帝掩藏在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样貌,他们姐弟的经历,他们的年龄以及他们的名字都是如此接近那两个孩子,这绝对不是巧合! 天子拼命的压抑着心中狂喜,他不能让穆严觉察到丝毫异样,他不能,让十三年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他紧握的手心里渗出了细汗,已经习惯了在穆严面前伪装的皇帝表情丝毫未显反常,平静说道:“你的弟弟也定然如你这般聪敏吧?” 孟舜英浅浅一笑,说道:“阿玉之聪慧民女不及万一。” 温暖的感觉在皇帝胸臆间蔓延,他很想再多问问那孩子的情况,可当他眼尾扫过坐在下方的穆严时,首辅阴沉的面上似乎泛起了狐疑之色。 圣康帝警觉地岔开话题:“我朝还从不曾有女子参加策试,更未曾有女子在朝中任职,不过青麓学院向来任人唯贤,你既有才学朕也不会墨守成规。前些日子虎都卫都使回籍丁忧,职位尚在空缺,朕就钦封你为三品虎都卫都使,你是否愿意为国效力?” 虎都卫乃是皇帝近卫,直属禁军,随侍护驾巡防宫禁,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直以来都由穆氏一族牢牢把控,握有实职的军官皆为穆氏心腹。 现在皇帝要将一个女子塞进铁桶一般的禁卫军中,穆严自极是不喜,再瞧长孙靖那满脸得意洋洋的样子更是气结。 首辅猛地至太师椅中站了起来,大步迈至殿中,躬身施礼道:“陛下,虎都卫都使一职何等重要,怎能由一个女子担当?臣恳请陛下三思!” 见他反对,长孙靖也扶椅起身,迤迤然地走到他身边,温吞吞地说道:“穆大人的忘性真是越来越大了,刚刚说的话都忘记了么?小侄觉得您还是回家好好调养一下身子,少操些心罢。” 穆严斜眼睨着他,冷哼一声:“看来你长孙氏不仅是对禁军职权心怀叵测,对本官这首辅之位也是觊觎已久,要不然本官就顺你的意辞官让贤,让你做这内阁首辅如何?” 长孙靖露齿一笑:“倒也未尝不可!”语毕向着皇帝拱手为礼,说道:“不过那也得陛下说了算。” 圣康帝见他与穆严唇枪舌战,戏耍当朝首辅,直觉痛快,但他贵为一国天子不能失了仪范,只能腹中暗笑。 穆严气得胡须直抖,黑着一张脸别过头,俯身朝皇帝深深作了一礼,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宫城和您的安危皆系于十卫,禁军实乃职责重大,将领任免万不能儿戏啊!” 圣康帝沉着脸说道:“首辅大人,您认为朕的决定很儿戏么?” “臣不敢,陛下被小人所惑听不进微臣忠言,臣却不能不为陛下着想。臣斗胆,请禁军大都统穆玄曜试一试这女子武功,如若她能在穆都统手下走满五十招不败,臣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无不大吃一惊,要知道穆玄曜自弱冠之年后就从未有过敌手,他少年时就曾连败江湖十大高手,武功之高神鬼莫测,能在他手上走过五十招的人已是寥寥可数,这女子即便有些功夫又怎能与南晋第一高手一决高下?她能接住穆玄曜三招就不错了。 这些官员中有几人明里暗里依附着穆氏一方,此时亦出列帮腔说道:“首辅大人所言甚是,臣等恳请陛下准允。” 圣康帝未料到穆严竟会用这样的方法刁 分卷阅读3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难自己,他虽看好孟舜英,可他也很清楚穆玄曜的实力,这孩子绝不可能在他手下走满五十招,他没有接话,思忖着怎生想个法子好叫孟舜英坐稳那都使位子。 长孙明墨也有些愕异,穆严这条计策极为狠辣,孟舜英若应战必败无疑,如若不应战,即使陛下一意孤行让她到虎都卫任职,她怯战之事传了出去也是颜面尽失,以后在禁军中亦毫无威信。 看来穆严为了阻止陈英入职禁卫也是煞费苦心,连自己的宝贝儿子都搬出来了。 长孙靖侧目望向孟舜英,后者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长孙靖知她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机会,踏前一步说道:“陛下,穆都统乃是我朝的顶尖高手,能在他手中走满五十招而不败的人屈指可数,臣提议由五十招改为二十招,请陛下恩准。” 圣康帝知他做事素来沉着稳妥,想来那孩子武功定然也不错,忙道:“朕准了,宣穆玄曜进殿。” 穆严暗中冷笑,二十招就二十招,别说这女子,虎都卫所有的军官就没有人能在自己次子手中撑过十招的。当下也就不再反对,任由内侍传皇帝令谕。 不消片刻,南晋第一高手,禁军都统穆玄曜便已迈着矫健沉稳的步子进了雍贤殿。 穆玄曜不过二十七八,身材颀长,一身禁卫武将军服,腰佩错金祥纹宝剑,眉挺如峰眼若星辰,姿容俊美绝滟,只是他眸色极为冷厉,令人生寒。 健步行至殿中,禁军大都统半跪抱拳:“微臣参见陛下!” ☆、贵女归来 一 皇帝示意他起来答话,说道:“玄曜,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朕钦点的虎都卫都使,但禁卫军中都是脾气火爆的武将,怕是会不服她,你与陈英过过招,堵住那些人的嘴,也好叫陈都使树威立信,记住,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穆玄曜答道:“微臣遵旨。”音落起身,缓缓转过身子面对着孟舜英。 孟舜英微微抬眸望去,见这威名赫赫的都统大将军很是年轻,森厉的脸上是一双几乎能摄人心魄的眼睛。 穆玄曜冷寒的眸子幽幽如谜,亦如密针般直刺她双眸,她澈亮双瞳里映着他寒星目光,似有些许熟悉。 惊疑中抬手抱拳,说道:“陈英请穆都统指点。” 穆玄曜面无表情地按剑说道:“你用什么兵器?可在虎都卫中任意挑选。” 皇帝御驾前除禁卫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刃,故而今日孟舜英并未佩剑。 听他相问,孟舜英也不客套,说道:“我习惯用剑。” 穆玄曜点点头,征得圣康帝同意后便从一直护卫在皇帝身侧的属下手中取了一把长剑过来,抛给了孟舜英。 孟舜英抱剑行礼,扬声说道:“得罪了。”话落,拔剑出鞘。 穆玄曜并不拔剑,有些傲然地扫视了她一眼,说道:“我从未与女子动过手,今日圣命难违,我就先让你三招。” 孟舜英见他如此自大,乐得沾点便宜,微微一笑:“多谢!” 音未落,身子便已跃地而起,凌空扑向穆玄曜,倏然间闪着寒芒的剑锋已逼近穆玄曜胸膛,她身法诡妙,来势如电,穆玄曜一时轻敌竟被她逼得连退几步,好在他临敌经验丰富,旋身换位,步影如魅,瞬息间已然避开了孟舜英疾刺过来的剑锋。 在幻影重重中穆玄曜从容地又让了两招,三招一过,穆玄曜再不客气,锦靴轻点人已跃至半空,只闻一声龙吟,利剑已在空中出鞘,反手以剑为刀,照着孟舜英当头直劈下来。 孟舜英持剑格挡,身子若矫龙腾空避开穆玄曜攻势,她先机一失,再强攻无非是自讨苦吃,并不再与他硬碰,仗着自己身法灵动飘忽,游步在穆玄曜身边绕斗,她忽左忽右身形难辨,皇帝又有旨不得伤她,所以即使穆玄曜剑法凌厉凛冽,一时半会也无法将她击败。 场中虽只有两人,可这两人都是拔尖的武学高手,不懂武功的人只瞧得见无数人影交错,银光剑影纷纷,连招式都看不清楚。 穆严冷眼旁观,见十几招过去了孟舜英还未显败迹,心知是自己儿子手下留情,首辅脸色沉如深水,不悦地轻哼一声。 穆玄曜得到父亲指令,心绪微乱,面上一丝无人窥见的隐痛闪逝,急雨般连攻几剑,迫得孟舜英身形一滞,禁军都统乘隙剑势疾转,在最后一招忽然化剑为刀照着孟舜英左肩疾劈下来。 他这一剑隐含雷霆之势刚猛非常,孟舜英此刻已是避无可避,只能横剑格挡,“珰”的一声,双剑相交碰撞出点点星火,穆玄曜劈向孟舜英的那一剑被她硬生生接住,穆玄曜强大的内力透过剑刃直压孟舜英手中利剑,震得她虎口一松长剑便要脱手而出,而只要在二十招内失了兵刃,孟舜英便算是败了。 咬牙忍住胳臂和虎口的疼痛,孟舜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抬起左臂握住剑尖,右手亦用尽全身力气紧握剑柄保持着横剑的姿势,穆玄曜的剑越压越低,寒光迫近她眉睫,冷意浸入骨髓,孟舜英握住剑尖的左手已是鲜血淋漓! 皇帝一惊, 分卷阅读4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霍然起身,怒喝道:“玄曜,住手!” 而同时,长孙靖见她受伤脸色一变,温润的目中冰刃之芒暴射,厉声道:“穆玄曜,你竟敢伤她!”话音未落,一直端雅谦和的长孙公子身形一闪,刹那间便已跃至打斗场中,双掌如刀夹着凌厉杀气力劈穆玄曜后脑。 原来长孙靖是懂武功的,并且还不弱。 穆玄曜的宝剑隔着孟舜英横挡的剑刃压着她肩膀,孟舜英横着的剑锋也离穆玄曜越来越近,近得几乎快要贴着他森厉的面庞。 禁军都统的面目随着下压的利剑愈来愈清晰,那肃杀的寒厉唤起了被遗忘多年的影像,孟舜英尘封的记忆深处这一张冷肃俊美的脸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利刃刻在她脑海里,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她在他辰星般的双瞳中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和满院的鲜血,撕裂般的疼痛充斥着她的脑海,遥远的回忆被唤醒,她清楚的看见爹爹浑身血污倒下的身影,娘亲被一刀扎心时凄厉的悲嚎,还有玉英姑姑和小承的尸体!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她是孟舜英,是兵部侍郎孟衡的女儿,那个漆黑的夜里,禁军大都统的这双眸子是那般的晶亮狠绝。 是他!是他杀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爹娘,孟舜英死死的盯着他,目光磷磷,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孟舜英急变的神色没有逃过穆玄曜的眼睛,他目中隐藏的痛楚随着她刻骨的仇恨越来重,他轻轻闭上眼睛,平复心中微漾波澜,在刹那间复又缓缓睁开,此时的大都统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木然而阴厉。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只是在须臾之间,而这时长孙靖的凌冽的掌风已然袭近,穆玄曜身形急转,立刻撤剑避开,回身硬接了他一掌。 穆玄曜南晋第一高手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长孙靖武功不及他,与他硬拼掌力连退两步方能稳住身形,而穆玄曜内力深厚,不过身躯微晃,击退长孙靖后禁军大都统并不恋战,趁势执剑跃出场外,不再出手。 这第二十招便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按照南晋比武规定,只要武者不弃兵刃即使受伤也算不得落败。 长孙靖亦收掌扶住摇摇欲坠面色凄惶惨白的孟舜英,见她双瞳含泪,身体也不停的颤抖,心念电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此刻见她受伤也不及细问,托住孟舜英滴血的左手,急切地说道:“我带你去书院的医馆。” 孟舜英双目赤红如血,咬着牙惨然地摇摇头,恨恨地盯着南晋朝的禁卫都统将军。 穆玄曜还剑归鞘,表情复杂的望向她,与她对视须臾,便已避开了她剜心的愤恨目光,他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安,一丝惶恐,以及,一丝怜惜。 也许大殿之内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孟舜英为何神色骤变,可是他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他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移开目光,孟舜英强自收敛心神,压下对灭门仇人的刻骨之恨和记忆恢复的激动,仰首问长孙靖:“阿靖,我有些话想对陛下说。” 长孙靖什么也没问,轻轻的点了点头,撕下一角衣裾裹住她伤口,轻握着她的手,墨黑的眸子望进她眸底,他的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坚定的支持,温柔说道:“我和你一起。” 他一直是这般体贴,孟舜英没有挣脱他握着她那温暖的手掌,随着他走到殿阶下,对着狐疑不定的圣康帝屈膝拜倒:“臣女孟舜英叩见陛下圣安。” 穆严不可思议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儿子,穆玄曜缓缓点头,穆严脸色一沉,目中戾气大盛,责备愠怒的将穆玄曜狠狠瞪了一眼。 禁军都统转头回避父亲恼怒的眼神,不言不语的静默立在一侧,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圣康帝心里虽早已有了七八分怀疑,但此刻证实了自己所疑仍不免胸中激荡,情绪几乎不由自已,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舜英,真的是你吗?” 孟舜英伏身在地,重重磕了个头,一开口满是苦涩,忍泪答道:“陛下,是臣女,臣女幼时顽劣,曾在宫里放烟火烧伤右臂,是皇后姑姑亲自为臣女敷药的,旧日伤疤如今仍在。” 南晋天子自龙椅中缓缓站起,殿上众臣亦随天子站起列队两侧,参加策试的学子们茫然不解地望着殿上变故,一个个也站在殿中呆若木鸡。 齐陵踏阶而下来到孟舜英面前,探手虚扶她起来,伤感与欣喜交错,最终化成一声叹息:“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这么多年孟舜英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对于身世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皇家有什么关系。更不曾想过自己的父母亲人会死得那样惨烈,今日恢复记忆寻得亲人,仇人亦在身侧,她很想不顾一切的告诉所有人孟府血案的真相,她很想与穆氏父子决一死战,让他们血债血偿,哪怕自己根本就不是穆玄曜的对手。 可是理智告诉她,她没有快意恩仇的资本,穆严朋党众多,其长子穆玄昭掌握着十万云骁军,穆玄曜麾下十卫禁军更是控制着整个皇城,陛下,姑姑,长孙靖祖孙,都是 分卷阅读4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她不能不为之考虑的。 她敛尽眸中杀意,低声说道:“臣女如今已忆起儿时种种,只是当年年纪幼小又时隔多年,却不曾记得那刺客容貌,无法为爹娘报仇,臣女求陛下为臣女父母亲人雪冤!” 圣康帝凝视着她,这个孩子不愧为南晋开国名将之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强隐忍。天子目光如炬,沉声说道:“朕愧对你父母,这些年未曾寻得凶手一丝蛛丝马迹,好在你平安回来,孟卿九泉之下亦会感到些许欣慰。朕答应你,一定会着有司彻查此案,凶手终有一日会伏法的。” 孟舜英眼泪簌簌而下,哽咽难声,紧握着双手任凭左手殷红的鲜血浸透包裹着伤口的层层衣裾。 长孙靖望之眉色一寒,对皇帝引袖而拜,说道:“陛下,穆都统罔顾圣命,频出杀招迫使孟都使自保受伤,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圣裁!” 穆玄曜依然按剑肃立,缄默不言,穆严却是难掩心中不平,怫然道:“孟氏技不如人,自伤发肤,如何能怪玄曜?” 长孙靖神色冷然,庇护的意味异常明显,冷笑道:“穆都统倒是一身好功夫好胆色,孟都使若非自伤,此刻只怕是非死即残了!” 其实严格来讲,穆玄曜并未违背皇帝圣意,比武决胜负即便是点到为止,偶尔有些小伤亦在所难免,再者孟舜英当时完全可以弃剑认输,穆玄曜也不会伤她性命,只是长孙靖素来与他父子不合,又见孟舜英受伤心中怒气难忍根本就懒得和他们讲道理,一口咬定禁卫都统是居心叵测。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愿所有点开这篇文的小天使幸福快乐,钱钱多到花不完! 爱你们,么么哒! ☆、贵女归来 二 皇帝方才认了孟舜英,又想她父母因自己一念之私而丧命,心里对这个孩子很是愧疚难当,见她手上伤口不停流血,实是焦灼心疼。 现下听闻长孙靖愤懑之言,皇帝也不禁心中微愠:“玄曜,舜英是忠臣遗孤,亦是皇后侄女,今日她因你受伤,你可知罪?” 穆玄曜伏身下拜,平静道:“臣一时疏忽至使孟都使受伤,请陛下责罚!” 穆严与穆皇贵妃兄妹多年来把控朝政后宫,圣康帝早已心存不满,趁此机会便想要对穆玄曜略施惩戒,正欲开口,孟舜英却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陛下,方才是臣女太过大意,怨不得穆都统。” 又转向穆玄曜抱拳一礼,说道:“末将孟舜英见过穆都统。” 她语声无波无澜,好像她刚才比武时透露的仇恨只是穆玄曜一个人的错觉。 穆玄曜冷厉薄唇顿时便褪了几分血色,星目轻瞥她一眼,颔首以示还礼。 圣康帝不明白孟舜英为何不追究穆玄曜之责,想来她如此聪颖应是有着自己的考量,蹙眉对着穆玄曜说道:“既然舜英雅量,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下去吧。” 穆玄曜行了告退礼,后退几步转身行出殿外,颀长的身姿龙行虎步,再不看孟舜英一眼。 长孙靖袖手立于一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幽潭双眸游离缥缈,孟舜英侧首相望,他眉眼寂寂朝她轻轻一笑,静然如水。 穆严见圣康帝如此偏袒孟舜英,亦愤然地向皇帝告退,得允之后拂袖而去,踏出殿门望见穆玄曜仍肃立在殿门前,冷哼一声将他拉倒僻静处,低叱道:“你太令为父失望了!” 穆玄曜脸色苍白,如削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穆严见他如此,更是恼火,恨声说道:“十几年前你为留她一命,不惜和玄昭大打出手,种下今日隐患,方才你又手下留情,为父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恨恨的说完,忽然浓眉一皱,目中杀机顿起,厉声问道:“难不成你动了什么非分之想?” 穆玄曜冷肃的脸色丝毫未变,心中却是猛地一震,垂下的双手紧握,说道:“父亲多虑了。” 穆严凝视他半晌,冷冷道:“不管你如何想,这个女子都万万不能留,你尽快除掉她!” 父亲冷然狠厉的命令,搅得禁卫都统的心支离破碎,掌心似乎要被捏出血,低哑着声音答道:“是。” 穆严是何等人?穆玄曜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能逃脱他父亲锐利的眼睛,首辅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你以为长孙靖真如表面上那般忠诚不贰么?他费尽心思往禁卫军中安插他的人,不轨之心为父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穆家怎么说拥护的也是齐氏正统,可长孙氏一旦得势,依那长孙靖的野心,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 “禁军将领都是忠于齐氏正统的,以前是,将来也是,爹爹无需烦心。”穆玄曜面色漠然却语声坚定的给父亲做出承诺。 穆严知自己次子自小就是言出必行,放下心来,抬步欲行,忽又叹气道:“你哥哥执意要纳一名低阶军士的妹子为侧室,你嫂嫂劝了许久他仍是执迷不悟,惠安候还为这件事特意修书一封,为父都不知如何回他。 玄曜,你千万不能像你哥哥那样让儿女私情成为你的羁绊,今日你也看见了,长孙氏一心想将穆家取而代之,陛下也与我 分卷阅读4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们生了嫌隙,如若淮王不能继位,我穆家满门将会无一幸存。 你想想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嫂嫂和侄儿,穆家败,教坊司和掖庭宫就是她们的去处。” 讲到此处首辅阴沉威严的脸色也不禁染上几分哀色与愁苦。 禁军都统望向父亲衰老的面孔,心中恻然,握着的双手更紧,冷声说道:“父亲放心,孩儿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穆家半分!” 他面色坚毅决绝,穆严略感欣慰,点点头道:“孩子,穆氏一族的生死荣辱就靠你兄弟二人了,不要让为父失望!”语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上前迎接的家仆搀扶下缓缓行出青麓学院。 禁卫都统目送父亲走远,心中心烦意乱,深寒目光失神的望向雍贤殿内,他很清楚,那个女子,她是记得自己的,灭门之仇刻骨锥心她竟能不动声色与自己同僚共事,她想做什么?真的要听父亲的话杀了她吗? 穆玄曜敛尽飘忽眸光,哀伤充塞胸臆,他的眼前浮上母亲慈爱的笑容,耳畔是侄儿天真的童音。 圣康帝与孟舜英相认,心情大好,吩咐随侍御医为孟舜英处理好手上伤口后,看着这个英姿勃发的女孩子心中倍感欣喜。 想着皇后要是知晓侄女是一个文武兼备的良将之材也定会如自己一般高兴,唤人先行回宫通禀皇后,急急地将策试之事交付长孙明墨祖孙及几位监考官员后便令内侍传旨摆驾,领着孟舜英起驾往皇宫而去。 铁甲精骑的禁卫在穆玄曜的指挥下簇拥着皇帝御辇,迤逦而行。华盖宝扇,仪仗整肃,无不彰显着煌煌的皇家威严。 孟舜英坐不惯轿子,皇帝便允她骑马与虎都卫同行。 天色已晚,暮色茫茫,薄纱暮色中,孟舜英策马与穆玄曜并辔而行护卫在皇帝步辇前,她森冷的眸子如冰刃般直直刺向禁卫都统,似乎要将他身上那一身厚重铠甲刺穿。 但当禁卫都统转头将目光迎上她时,她的双眸又似无风湖面那样平静无波。 穆玄曜唇边亦浮起一丝冷然笑意,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可那又怎样?以穆氏一族在朝中威信和手中军权,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再者,当时你不过一个五岁孩童,夜色中慌乱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孟舜英神色一僵,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很多,但她似乎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软肋,她不再伪装,幽幽道:“都统为何不将这些告诉首辅大人?我想首辅大人定然不知道我还记得你的样貌吧?你是怕令尊大人怪罪还是想掩饰隐藏什么?” 穆玄曜避而不答,冷冷说道:“你以为一个区区的禁卫都使就能在陵安城掀起什么风浪么?你也太小看穆家了。” 孟舜英良久不语,是啊,想要扳倒穆氏谈何容易?长孙一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只能与穆家平分秋色,穆氏根基丝毫未损。皇帝仅淮王齐祐一个皇子,将来自然是他承继大统,所以现在对淮王奉承巴结的朝臣们实是不在少数,穆氏手握军权又有这一层倚仗,即便是皇帝也只能徒叹奈何。 穆玄曜无所顾忌的承认自己就是孟氏灭门的凶手不也就是凭仗着这一点吗?原来滔天的权势真的可以令人为所欲为。 孟舜英紧咬着唇,咬出了丝丝血迹,血腥气刺激着她强抑的悲痛与杀机,眸中寒意锋锐逼人,字字清晰:“穆玄曜,我终有一日定要杀了你,杀了穆氏满门!” 穆玄曜神色不屑:“在这之前,你最好有命在。” 孟舜英紧握马缰,流波明眸转复平静,说道:“穆都统尽管等着。” 轻夹马腹,御风低嘶一声,四蹄渐急,顺着两侧护卫禁军中间隔开的道路,远远地将穆玄曜甩在了身后。 南晋建都定鼎之初,陵安城的城防建筑便是依照筑城卫君造郭为民的体系而建,三道城墙方方相套,澎湃严整,入朝阳门之后就是皇城,再过武阳门便是巍峨皇宫,是以位于上煌街的青麓学院离皇宫并不是很远,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皇帝御驾便已穿过重重朱门来到了金阳宫。 孟皇后听得内侍带来孟舜英的消息后是欣喜若狂坐立难安,自从弟弟出事,侄女又生死难测,这些年孟皇后日夜难眠,终日以泪洗面,今日毫无征兆的得知孟舜英下落并且马上要和自己姑侄相认,实在是像做梦一样。 暮色昏暗,宫女们低首趋步点起盏盏琉璃灯,淡淡暖光照得永安殿亮如白昼。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孟皇后不停的来回踱步在薄绢绘画屏风前,她希望时间快一些再快一些的过去,偶尔还不是很确定地问问身边女官:“采葭,你快掐一掐我,我怕我是在做梦。” 小宫女哪敢掐皇后?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叩首道:“娘娘,您不是在做梦,孟家小姐真的找着了,待会您就可以与孟小姐相认了。” 南晋国母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真的不是在做梦,我的小舜英终于找到了。”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不知是辛酸还是慰藉。 当夜幕降临,壮丽威严的宫墙之内亮起盏盏宫灯时,孟皇后终于见到了自 分卷阅读4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己日夜牵挂的亲人。 素绫裁制的青麓学服淡雅飘逸,女子以青带束着简单的男儿发髻,高挑纤细的身材蕴透着女儿少有的英姿飒爽,雪肤玉肌修眉秋波又有着女儿家的妩媚,孟皇后托着孟舜英的双手左看右看,越看是越喜欢。 看着她与弟弟神似的五官又不禁悲从中来,垂泪道:“好孩子,你终于回来看姑姑了,我那可怜的弟弟啊,你看见没有?舜英她回来了!” 孟舜英望着面前的中年女子更是心酸,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国母,不过四十多岁便已双鬓染霜,虽是锦缎华服凤簪珠翠也难掩她面上憔悴沧桑,不由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姑姑,舜英回来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望姑姑的。” 孟皇后连连点头,含泪而笑,吩咐宫人切剖甘橙冰梨,又探手自茶案上装着各种糕点的玉盘中取过一块玫瑰莲仁糕递给孟舜英,说道:“姑姑特意给你准备的,快尝尝还是不是你小时候食的味道。” ☆、贵女归来 三 孟舜英接过,品尝了一口,甘甜中带着莲仁若有若无的苦涩,是那样熟悉的味道:“尝起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定是姑姑亲手做的,对不对?” 皇后慈爱的浅浅一笑,圣康帝亦展眉笑道:“你皇后姑姑隔几天便要做一次,说是你们几个小家伙最爱吃这些糕点了。” 孟舜英眼眶微热,说道:“每次从宫里带回府的糕点,小承和翔玉都抢着要吃,小承已经不在了,翔玉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圣康帝和孟皇后听到翔玉的名字,俱皆一震,皇帝更是难掩激动,表情复杂,孟舜英见他们神色异样,大为诧异。 皇帝斜靠榻上,手肘勉力撑着金丝楠木凭几,稳了稳心神,有些语颤地问道:“难道你不知他的下落么?” 孟舜英见皇帝皇后对翔玉的关切之情并不在自己之下,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缘由,还是将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告知帝后,并宽慰他们,等到约定之日翔玉一定会到溪桥乡与自己相聚。 圣康帝听她娓娓道来,惊疑不已,担心道:“这一伙人是什么身份?待到了约定之日真的能见到翔玉吗?要不然朕命人暗中寻找或许能早日与他相聚。” 孟舜英对将翔玉救走的那些人亦是毫无所知,不过翔玉向来聪慧又极是守诺,如无意外两年后的拜月节,他一定会出现,她相信他。 当下坚定地说道:“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陛下不必忧心。” 圣康帝又是惊喜又是不安,圣颜惶惶竟流下泪来。 孟皇后安慰道:“陛下,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有了孩子的消息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就安心等待两年,您切不可忧思烦心伤了身子。” 孟舜英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知翔玉真正的身份乃是皇帝龙子,心里很是替他欢喜,可是思及穆严与皇贵妃之手段,更不免为他将来忧虑,只是她见圣康帝心事重重所以面上并未显现不安。 圣康帝见她脸色平静了然,知她已经猜到事情真相,也就不再隐瞒,哀哀说道:“朕无能,既不能安.邦佑民亦不能护家人以万全,任凭孽臣祸乱朝纲,以致朕父子不能团圆,你父母家人也因此遭难,朕实是愧对列位先皇。孩子,你放心,终有一日朕定会以凶手之血祭孟府亡魂。” 孟府罹难那一日孟舜英虽还年幼但那惨烈至极的一幕幕如今重新忆起仍是那般清晰,沉痛说道:“臣女亦定会助陛下铲除佞臣以正朝纲,慰臣女父母亲人在天之灵。” 想到弟弟惨死多年沉冤犹未雪,孟皇后更是泣不成声。 圣康帝见气氛越来越悲痛凝重,轻拭了眼泪,勉强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皇后,舜英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姑侄就多说些体己的话,咱们一家人也好好聚一聚。” “陛下与皇后娘娘真是夫妻情深呢,臣妾倒想问问臣妾与祐儿难道不是陛下的家人?请问您将臣妾与皇儿置于何处?” 皇帝话音未落,便被一清冷的女子声音打断,但闻环佩声响,十几名宫人簇拥着一名宫装美妇进了殿来。 宁慈宫的宫人们皆被美妇带来的宫人推挡在一侧,根本无法阻止那女子闯入,见美妇闯进殿中,宫人们皆骇然地匍匐在地,齐声喊道:“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圣康帝脸色骤变,起身喝道:“放肆,不经通禀你竟敢擅闯永安殿,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随穆皇贵妃而来的宫人们见天子震怒,也都吓得簌簌发抖,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 “敢问陛下的心里何曾又有过臣妾?”穆皇贵妃流波含怒,直视皇帝,进殿后只对着天子微微屈身,并未给皇后行礼,一幅傲然姿态,伫立殿中。 她乌发如云斜插金丝镂空飞凤步摇,一身织金云锦镶缀无数珍珠,环佩铮铮竟比皇后着装还要奢华张扬几分。 孟舜英双掌交握,静立在一旁,默默地凝望着这个气势威仪比皇后更胜的当朝皇贵妃。 圣康帝须发皆颤,目如寒霜, 分卷阅读4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切齿责问:“这些不都是拜你与你的兄长所赐么?” 孟皇后见皇帝气急,忙为他抚背顺气,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如今日这般情形也是常态了,您又何必动气伤了龙体?” 圣康帝握住她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穆皇贵妃直瞧得碍眼至极,嗤笑一声:“好一派母仪天下的风范,皇后娘娘,这些年来您佯装大度,离间陛下与我和祐儿的情分,如今陛下待我母子越来越生分,您是不是很满意呢?” 她实是对这个与圣康帝同心同德齐眉举案的孟皇后恨之入骨,不知道为什么,论才情、论相貌?论母家权势自己样样不输给她,甚至自己还为齐陵诞下下了唯一的皇子,可是皇帝这些年从未拿正眼瞧过自己,连带自己的皇儿也受到冷落,齐祐,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是他唯一的皇子,那储君之位他却宁愿空悬也吝于给予她的祐儿。 她自小便是在父兄手心里娇惯呵护长大的,她性烈她跋扈,她无法做到其他妃子的柔顺屈从,她只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她一定要得到手,哪怕是掠夺,哪怕是与这天下作对。 十七岁那年,她在一次宫宴上见到了当时身为皇太子的齐陵,当时的齐陵意气风发器宇轩昂,她芳心暗许,不顾太子早已册立正妃,执意利用母家权势,委屈自己做了太子侧妃,那时她暗想,凭她的美貌和家族权势将来齐陵一定会倾心自己立自己为后。 后来慢慢的,她才晓得,她太低估了当年的太子妃,低估了这个没有权势没有子嗣的孟皇后,她不声不响的抢走了皇帝的所有宠爱,她忠厚宽慈,却将自己与皇儿永远的挡在了陛下的心扉外隔绝了陛下对自己仅有的一丝情分。 她甚至瞒着所有人将一个小吏的女儿接进宫为陛下延绵子嗣,这一切的一切自己怎能不恨?孟皇后不停的与她作对,她便愈发的心狠,她暗暗发誓将来她的皇儿一定要做这天下之主,将来皇陵之中与皇帝合葬的也只会是自己! 皇贵妃轻迈着莲步走上前来,气势凌人地说道:“您与陛下就尽管恩爱,臣妾现在也看开了,不想计较了,但臣妾的皇儿却是万万不能受了委屈!” 她转眸,眸光直刺圣康帝面上:“陛下,今日青麓学院策试本应由皇长子陪侍您左右,可您却将祐儿冷落承华宫置之不顾,请问他做错了什么要遭您如此慢待,您难道又是听信了皇后娘娘的谗言故意疏远于他么?” 圣康帝面色铁青,颤抖着手,指向她,怒道:“你一派胡言,朕告诉你,祐儿错就错在不该有你这样的母妃!你做的那些龌蹉事朕清楚得很!朕,朕宁愿将这帝位禅让于旁支宗亲,也绝对不会再允许后宫干政外戚专权,操控南晋江山!” 他每一句每一字都不曾为齐祐想过一丝一毫,皇贵妃只觉得全身发冷,心中悲愤交加难以抑制,冲口说道:“陛下不将祐儿当做自己的骨肉,可他却是我的命,您不为他打算我却不能,这储君之位臣妾定会帮他夺!” 她仗着母兄权势这么些年也嚣张惯了,再者今日怒极之下,言行更是完全不顾仪态不思后果。 天子再也忍耐不住,断喝一声:“来人!” 殿外脚步迅疾,穆玄曜率禁卫疾冲进殿,禁卫军执刃分列两侧。 穆玄曜行至殿中,见皇贵妃神情哀切愤怒,禁卫都统眉头微皱,正欲给皇帝行礼,耳边圣康帝急怒的声音便已传来:“穆皇贵妃悖逆妄言,无法再襄助皇后协理六宫,玄曜,你将皇贵妃送回昭华宫思过三月,自今日起无旨不得擅出。” 皇贵妃脸色一变,正欲开口,穆玄曜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伏身行礼道:“陛下息怒,皇贵妃一时激愤冲撞陛下与皇后娘娘,实乃大错特错,但春猎将近,往年都是皇贵妃侍奉陛下左右,若今年仪驾出京,随驾之人有了变动,恐朝野议论有损皇家声誉,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其实皇帝只是发泄一下心中愤懑,禁军军权都在穆玄曜手里握着呢,自己也不能当真将穆贵妃怎么样,就算让穆妃面壁思过几个月又怎样,依然改变不了任何局势,穆皇贵妃依然是威慑六宫的皇贵妃,穆家还是手握重权的穆家,自己依然是不能不有所顾忌。 缓缓斜躺在软榻上,转过头沉声道:“朕不想看见她,你送她回宫。” 穆玄曜领旨道:“微臣遵旨。” 皇贵妃却站立不动,冷笑道:“陛下除了皇后,想见的人恐怕没几个。”眸光转处,见孟舜英静立一侧,略含讽刺地笑道:“这就是孟家小姐么?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宫竟敢不行礼?” 孟舜英眉梢微挑,盈盈笑道:“臣女不敢逾矩,臣女在等着皇贵妃拜过皇后娘娘后才敢给皇贵妃行礼。” 皇贵妃柳眉一竖,眸中寒厉迸发,寒声道:“你也配与本宫相提并论?孟家教出来的女儿难不成都是这么狡诈卑污的吗?” ☆、一世风流 一 皇贵妃指桑骂槐,目中无人,皇后却面容沉静,不怒不惊,徐徐开口道:“穆妃,你我同侍陛下巾栉,本应同心为陛下分忧,以前 分卷阅读4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种种本宫不曾与你计较,但舜英是本宫的亲侄女更是陛下钦封的虎都卫都使,即便是皇贵妃也不能任意欺辱于她,本宫是一国之母,皇贵妃的礼本宫受得起,今日你便依礼参拜罢。” 穆皇贵妃没想到一向软绵绵的皇后今日为了这个失而复得的侄女竟然硬气了起来,很是有些意外,冷笑一声又要发作,穆玄曜却抢在她开口前说道:“皇后娘娘说得有理,皇贵妃自然是要给娘娘行礼的。” 穆氏不悦的侧目,忽然望见穆玄曜森然的目光隐含警告劝诫,心中一紧,母家的这个侄子自来便心思难测,不好得罪。再说自己与祐儿这么多年能在宫中屹立不倒全都是仗着母家权势,所以穆玄曜的意思她还是要顺着几分的。 她也不是愚笨之人,审时度势的聪明劲还是有的,再者穆玄曜终归是自己母家侄儿,怎么着也不会帮着外人的,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执拗,对着孟皇后敛衽一拜:“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眸中无波,淡然说道:“皇贵妃客气了。” 孟舜英也依礼给穆妃行礼,礼毕便退至一旁。 气氛闹得这么僵又这么诡异,皇贵妃但觉索然无趣,给帝后行了退礼,便带着一干宫人离开了永安殿。 孟皇后与孟舜英姑侄一别多年,一朝相见有说不完的话,圣康帝亦是难得的高兴,他私底下待孟皇后就如平常夫妻一般,并无国君的架子,孟舜英瞧在眼里很是感动。 在永安殿用过晚膳,孟皇后携了孟舜英至宁慈宫留宿,她不停的跟孟舜英说话,问她这些年的遭遇,听到动情处又忍不住落泪难过,孟舜英心疼便只挑乡间那些有趣的事儿来讲,不敢再令她伤心自责。 次日清晨,天色忽然由霁转阴,未到午时风声大作,细密雨丝形成的水帘就自金瓦朱檐下垂落了下来,雨珠落在云母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孟皇后多年不见孟舜英,恨不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侄女,翠钗金钏、玉珠璎珞,挂了孟舜英一身,宫人们更在皇后的执意命令下为她精心的点妆梳髻,并换过了一袭月华锦裁制的逶迤长裙。 孟皇后含笑望着她,心中暗自赞叹,自己这个侄女当真是一幅绝美姿容,入鬓翠眉,冰晶双瞳,出挑的身姿更添神采飞扬。 孟舜英手提着长长的裙摆,无奈地笑道:“姑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好奇怪?” 孟皇后笑着摇摇头,牵着她到摆着鲜果点心的茶几前落座,爱怜地抚着她如云乌发,说道:“这样多好看,以后别穿那些男子衣裳了,过些时日陛下会在宫中设宴,那些王孙世子们都会来,姑姑定为你挑一个如意郎君。” 孟舜英为皇后剥了一只甘橘,狡黠地说道:“我想还是比武招亲比较有趣,只是不知那些公子们武艺怎样?打不过我的我可看不上。” 皇后知她委婉推辞,接过她递来的甘橘,笑嗔道:“成亲过日子又不是领兵打仗,要那么好的功夫做什么?” 在一旁侍奉着的宫女采葭掩口而笑:“娘娘,小姐武艺高强,奴婢听说穆都统也才和小姐打了个平手呢,要是比武招亲那可太为难那些世家公子们了。” 关于那日比武之事,采葭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其中原委,当然更不知穆玄曜并未尽全力,孟舜英却是知道穆玄曜实力的,听她提起想到禁军都统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只觉得报仇雪恨之路漫漫艰辛。 孟皇后观她神情郁郁,心中喟叹,侧首想了想,说道:“舜英,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在御花园种了一棵杏子树,如今都长得老高了,结出的杏很是酸甜爽口,要不要让宫人们为你摘一些来尝尝?” 孟舜英透过寝殿大门望去,外面细雨如织,残花满地。 忽闪着晶亮的眸子,起身将裙摆撩起跑到殿外,回身笑道:“姑姑我自己去摘,你们别跟着我啊。” 说完便迎雨而奔,往御花园跑去,孟皇后在她身后摇头苦笑:“这孩子,连雨伞都不拿,也不怕着凉了。” 细雨绵绵如古琴淙淙,她的衣裾掠过汉白玉栏杆,拂过光亮铺地的金砖,穿过通向御花园的重重朱墙,儿时已快模糊不清的记忆随着熟悉的场景渐渐清晰。 御花园一隅的清漪亭旁,微雨入湖泛起点点涟漪,杨柳腰肢轻曳,妩媚妖娆。 贵气的锦衣男子斜卧在亭中栏板上,衣襟半敞露出洁玉似的胸膛,修长双手一手执着翡翠玉壶一手执着斟满美酒的玉杯,慵懒地送入唇边,一口饮尽,细望下,男子墨眉斜飞似远山,凤目灼灼映桃花,微醺的神情蕴含无尽的风流神.韵。 他撑着额笑意盈盈地偷望着爬到杏子树上摘果子的秀美女子,晶莹的雨珠顺着她的秀发滑入她紧贴着窈窕身躯的薄薄衣衫内,贵气男子玩味地低语:“雨中摘杏我见犹怜,母妃的手段是越来越诗情画意了。” 孟舜英展开长裙,冒雨摘了好些杏子用裙角包好,坐在枝桠上探手取了一颗随意的在衣摆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满意地点点头,包好杏子顺着树干慢 分卷阅读4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慢往下滑,还未落地,忽然腰身一紧,男子有力的的手臂就将她带入了怀中。 醇香的酒气夹杂着男人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愕异中身后那人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这变故猝不及防,孟舜英又惊又怒,甩落裙摆,金黄的杏子滚落一地,染了点点狼狈污泥。 孟舜英移步转身,反手为刃劈中那男子脖颈,在他的惨呼声中,孟舜英抬脚趁势一勾将他脸朝下放倒在地,怒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如此放肆!” 那男子自小就没被人打过,整张俊脸埋在泥水里吃了满嘴的泥,亦是惊怒交加地大喊道:“你放肆!你才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快些将我放开!” 孟舜英冷笑一声,一脚踏在他背上,用力的踩了下去,弯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今天我要是不将你打得连你老娘都不认识我就不姓孟!” 男子惨呼连连,大叫道:“你个大胆的奴婢,本王……” 孟舜英要整治他,想了想要是让他喊出自己的身份,就不太好办了,只闻一阵裂帛之声响起,男子华贵的衣袍已被她撕成一缕一缕的布条,孟舜英不待他说完,飞快地将和着泥水的破布塞进那男子张大的嘴巴里。 男子犹自还想挣扎,孟舜英出手迅捷,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双手扭转至后背牢牢的用布条缚住,再睇目瞧了瞧那男子不停乱蹬的两条大长腿,气呼呼地又将他两条腿也并在一起绑了起来。 长了十几年的杏子树高大粗壮,孟舜英提起男子后襟,将她拖了起来,那男子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她望着,呜呜呀呀地发出含糊难懂的责骂声。 才骂了几句,一定神,猛地发现女子双瞳如刃,恨不得将他凌迟,他立刻识相的低低发出了几声貌似求饶的声音,孟舜英浸了寒霜的眸光自男子面上扫过,他沾了泥巴的脸上一片狼藉不辩面目,但那双桃花眼却是格外的招摇。 她愈想愈气,照着他脸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扇得那贵气男子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孟舜英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他飞身而起,将他倒吊在了杏子树上。 那男子死命地挣扎了几下,孟舜英冷哼道:“老实点,否则我就将你吊到明天!” 男子约莫是吓着了,也不乱动了,由着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子随着风无力的飘荡着,雨线顺着他头顶发丝坠落在地上,滴滴哒哒,孟舜英听着心情好极了。 渐渐的,雨停了,她闲闲地半躺在交错的枝桠上,吃着杏子望着天空被风吹散的云层,雨后新霁,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过了一个多时辰孟舜英才悠悠转醒,想起树下还吊着个人,微俯着身望了望吊在半空中的男子,已然一动不动了。 孟舜英心中讶异,暗道:这人,该不会吊死了吧? 想想这男人也算吃了大亏,倒吊着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也够他受的了,摇摇头闪身而下,落在地上,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喂,你死了没?” 哪知那男子还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孟舜英探手至他鼻端,只感觉这男子气若游丝,竟似快死了。 孟舜英心中一凛,虽说他轻浮放荡,可也罪不至死,连忙将他从树上放了下来,弯下腰正要给他解绑,那男子忽地睁开双眸,兴味十足凝着她胸口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满脸脏污的泥水也遮挡不住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好色。 孟舜英当真是羞怒交加,一把掐住他脖子,膝盖抵着他的胸膛,雪亮的眸子冷如三九寒天,喝道:“你找死!” 手上骤然加紧力度,眨眼间那男子便已青筋直爆,两眼翻白。 眼看他就要没命了,御花园内却喧闹了起来,但闻脚步匆匆,娇柔惊惶的女子声音就已传入耳中:“穆都统,求您一定要帮奴婢们找到殿下,要不然皇贵妃娘娘一定会赐死奴……!啊……殿下您,您这是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术后的T管两个月才能拆,这一个多月什么都做不了,哪儿也去不了,幸好有家人照顾,精神状态好的时候还能码几个字。上个月住院前急匆匆敲了几千字存了三章稿,恢复更新时,光修改都花了整整一天功夫,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费时费力啊。 ☆、一世风流 二 七八个身着细罗轻纱的美貌宫女面色惊惶地急奔至她的方向,目之所及,但见衣影蹁跹,纷至沓来。 幽幽暗香浮动处穆玄曜长身玉立锦绣华衣,冷然的面孔上不见喜怒。 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拉开孟舜英,慌慌张张地解开缚着那贵气男子四肢的布条将他扶了起来。 那男子在宫女们的搀扶下,单手扠腰气喘吁吁地指着孟舜英咧着嘴角大笑道:“好烈的女子,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玄曜,你赶紧,赶紧将她给本王绑了!” 孟舜英眸色微凛,盯着他往前迈出一步,那一双眸子寒意迫人直教人不敢逼视,一身华美衣衫的皇子,当然,现在早已是满身狼狈的皇子齐祐吓 分卷阅读4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了一跳,连连后退躲在宫女们的身后,扯着嗓子叫嚷道:“穆玄曜!你还不动手?” 穆玄曜伫立原地不动如山,略略躬身行了个礼:“殿下,您与孟都使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哪里误会了?我只不过亲了她一下而已,你瞧瞧本王这张脸!她打的!”齐祐指着自己的脸,怒气冲冲地说道。 穆玄曜见齐祐脸上淤青红肿,五条指痕纤细妖娆,还有那挂在他身上破烂的衣衫,实在是有碍观瞻。 禁卫都统幽冷的眸子不由瞥了孟舜英一眼,说道:“孟都使,你可知殴打皇子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孟舜英唇边层层冷笑如冰,撇开齐祐转身走近他,低语反问道:“穆都统,十三年前孟府满门便只剩下卑职一人了,难道您忘了吗?”她的声音很低,但穆玄曜听得很清楚。 他眉心一跳,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齐祐不知她在和穆玄曜说什么,反正他也不关心,但这女子竟是得到父皇盛宠的新任都使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南晋国唯一的皇子从宫女们身后探出头,瞪大一双桃花眼,将她打量一番,马上换了一副亲热面孔,很是夸张地啧啧连声:“你就是那个貌若西施、才比子建、武功可与南晋第一高手比肩的虎都卫女都使孟舜英?哎呀,我还以为你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呢,就说嘛,母妃哪有这么好的眼光!”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差点没将孟舜英吹上天,马屁拍得孟舜英都好生尴尬,心里暗自好笑对他的怒气也就消了三分,再说君臣礼仪也不能不顾,只好俯身叩拜道:“末将参见淮王殿下。” 齐祐见她行礼,知道她定然不会再揍自己了,心下好生得意,暗想当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喜笑颜开的拨开宫女们走上前来,笑道:“孟都使快起来,方才得罪了,本王给你赔不是。”说完还满脸真诚地深深一揖。 他贵为皇子,还能如此放低身段,孟舜英不禁一怔,就是天大的怒气也是发不出来的了,而她对这个直接影响到她和翔玉命运的皇长子也有了一丝防备,她不相信在穆皇贵妃的强势教导下,欲夺储君之位的皇子真的会如此孟浪。 穆玄曜见齐祐无恙,施礼说道:“殿下,皇贵妃还在在承华宫等着您。” 齐祐抚额哀叹一声:“这次又是哪家的小姐?” 穆玄曜波澜不惊地回道:“荣伯公家的二千金。” 穆皇贵妃为了巩固齐祐地位,想尽法的笼络朝中大臣,更不惜以联姻换取他们对齐祐的支持,只是这淮王向来生性风流,逢人便说他这一世定要饮遍万江之水,尝遍天下情.事,死活不愿被一纸婚约束缚,不管是中书令家的千金还是显国公家的小姐,他左挑右拣没一个看得上的,穆皇贵妃为了这个宝贝儿子也是焦头烂额。 一场乌龙闹毕,齐祐怏怏不乐地跟着穆玄曜回了承华宫,可想而知他那副脏污狼藉的尊容,今日的相亲宴又是泡汤了。 穆玄曜临走时,公事公办地通知孟舜英,说是陛下有旨,让她三日后到都统府领职。 孟舜英寻思以后正式任职了再见长孙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次日随孟皇后至孟府拜祭过父母并将孟皇后护送回宫后便独自策马赶往长孙府。 出了正阳门已是夜幕降临,此时夜市正热闹,孟舜英很久都没有逛过集市了,毕竟是年少女儿家,看到哪些玲珑精巧的小玩意儿难免生出几分喜爱,瞧见一个摊子上有卖九连环和孔明锁的,兴起便买了一个九连环,牵着御风边走边解。 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吆喝着卖糖葫芦,想到几年前在永济府岳南栩请自己吃糖葫芦的事儿,那还是自己第一次吃糖葫芦,她以前并不怎么喜欢甜腻腻的味道,后来才发现糖葫芦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吃。 这几年忙于习书练武一直也没有机会去永济府探望孩子们,心里有些愧疚,好几年了孩子们的伤也不知医治得如何,他们还在慈幼堂吗?岳南栩或许早就离开了吧? 微感惆怅,苦笑着摇摇头,翻身上马正欲打马离开,入目望去忽地自人群中望见一个颀长的熟悉身影,面容俊秀身着绸缎青衫,可不正是岳南栩嘛! 孟舜英大喜,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一边催马往他的方向奔去一边大声喊道:“岳南栩,岳南栩!” 书生背着个大大的书箱,穿行在人群中低头赶路,冷不防地见人群四散避开又听见有人唤他,一脸茫然地抬头望去,远远看见孟舜英骑马过来,面上也是一喜,挥手打着招呼,扬声道:“陈英,你怎么在这?” 孟舜英在他身旁下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笑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来陵安了?” 岳南栩拍拍身后书箱,笑道:“游历江湖怎能不来帝京呢?” 这个人的来历一直是迷,但孟舜英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是毫无恶意,也就不去计较他话中真假,说道:“在这讲话不方便,我有好多话想要问你,你用过膳没有?今天我请你吃饭。” 说罢,抢过岳楠栩肩上书箱放在马背上,笑道:“能见到你真是太 分卷阅读4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高兴了,我自小就没什么朋友,你是我交往的第一个朋友呢,所以你千万不要推辞啊!” 岳楠栩帮扶她将书箱固定在马背上,双眉飞扬,笑道:“在下荣幸之至。” 他见孟舜英一身男儿劲衣并配利剑,不由弯眉一笑,又问道:“看起来你如今是在陵安站稳脚跟了,该不会嫌弃我吧?” 孟舜英佯一拳打在他肩上,佯怒道:“你说什么呢!” 岳楠栩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逗你玩呢。” 孟舜英想着还没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当下敛了神情,正色道:“对了,我本姓孟名舜英,前不久才与家人相认,你若不习惯也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陈英。” 岳楠栩满面含笑:“嗯,我更喜欢唤你陈英。” 孟舜英莞尔一笑,提步引着岳南栩进了一家高档酒楼,这家酒楼在陵安城颇有名气,生意很好,一到晚上来这打牙祭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孟舜英点了好些好酒好菜,很是开心地给岳南栩斟满美酒,笑道:“可惜我不喝酒,就不陪你了。” 岳南栩见饭菜十分丰盛,讶异问道:“咦,出手这么大方,陈英,你发财了么?” 孟舜英轻抿朱唇,说道:“我不是还欠你个大人情么,就是倾家荡产也得一尽地主之谊啊!”侧首将眸光凝于他面上问道:“在永济府那日你为何不声不响的走了?” 岳南栩饮尽杯中酒,打着哈哈说道:“那个,我后来想起那些乞帮人约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就去给严朗帮忙去了。” “真的吗?”孟舜英半信半疑的笑问道。 岳南栩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哎呀,我骗你做什么?”赶忙给孟舜英添饭奉菜说道:“快吃快吃,待会饭菜都凉了。” 孟舜英并不动筷,面上浮起一抹忧色,问道:“对了,那些孩子们呢?他们的伤可曾治好了?” 岳南栩也放下竹筷,神色有些凝重地说道:“他们的伤实在太重,刀圭药石之下难免内腑受损,夭逝了三个孩子,不过其他的孩子现都已与常人无异。” 孟舜英悲喜交加,叹道:“如此也甚好,那个叫甘华的少年呢?他还活着吗?” 岳南栩点点头,说道:“还活着,两年前伤好后他便离开了南晋,大约是回故乡了吧!” 甘华是羌巫族人,孟舜英是知道的,只是她想起那少年曾经说过,他有如此不幸的遭遇实乃与其父母族人脱不了干系,如今他独身回国也不知会不会再遭不测。 岳南栩观她神色忧戚,安慰道:“前些日子甘华托人捎了封信给我,现在他很平安。你勿要挂念。” 孟舜英眉色微霁,笑道:“他受了很多苦,真希望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再遭受别人的欺辱。” 岳南栩朗星眸光中忽地闪过一丝冷幽光芒,举杯浅酌一口酒,说道:“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还可以欺辱他了。” 孟舜英得知甘华一切都好,心里好生高兴,并未去细细品味岳南栩言中之意,问道:“你会在陵安待多久?” “说不准,什么时候想离开便离开了,对了,我若要见你,该上何处寻你啊?” 孟舜英侧首想了想,说道:“你可以去长孙府找我,若我不在,你留话给我也行。” 岳南栩端起酒杯,引袖将酒液尽数入喉,唇边浅浅笑意似皎洁明月似黑暗深渊,慢声道:“好。” 待用餐完毕,两人行至酒楼门前,岳楠栩替她取过马,又将书箱背在自己背上,动作很是熟练,一点也不像个出身富贵的公子。 孟舜英不禁扬眉问道:“如你这般好家世的人为何身边竟不带一个随扈?” 岳楠栩耸耸肩道:“在家里就已经很受拘束了,我就想自由自在的,何必要自找麻烦呢?” 背好书箱,岳楠栩又在身上东摸西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孟舜英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是丢东西了吗?” 岳楠栩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们不是朋友嘛,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送给你。” 说着便自怀中摸出了一支不到两寸的竹哨递给孟舜英,接着笑道:“这是我花了好几个时辰做成的,你可不能嫌弃!” 孟舜英双手接过,低眸望去,只见那这竹哨虽然小巧玲珑却入手沉甸润凉,通身紫色泛着金光,表面很是光滑,约摸是经常拿在手中摩擦把玩的缘故,哨口边缘柔和,看起来并不像新近刻成的。 她一阵恍神,凝色问道:“这并非普通竹哨对吗?” 岳楠栩淡淡一笑,说道:“只是材质有些难得罢了,两年前偶然得到了这紫金竹就做了几枚哨子玩玩,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你若是吹出三短两长的音调,我在十里之外都能听见。” 孟舜英定定地盯着他,他脸上一丝异色也无。 孟舜英神情一缓,想他这些年竟还记得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胸口一阵暖意随之而来,笑道:“那我哪天倒要试试。” 分卷阅读4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暗网层层 一 孟舜英与岳南栩作别后回到长孙府时已是近二更天了,圣康帝为政开明,在无战乱盗匪时各州府并不实行宵禁,百姓在夜间也可自由行走活动,所以她很顺利的就来到了长孙府。 而此时的长孙府沉寂在一片漆黑夜色之中,无声无息的静立在一溜儿鳞次栉比的显赫府邸之间,刻意地低调遮掩着它内敛的威势,一只黄雀悄然地落在在屋檐下轻轻的拍着翅膀,似乎在等待着某一个绝佳的时机,奋力一击。 东院,长孙明墨所居的凌峰轩偏殿里,长孙靖垂手站立在长孙明墨落座的太师椅前,顾蒙生执剑守卫在门外。 “祖父,除舜英外,今年新晋的十九位弟子都已分派官职,任职帝京为官者五人,其余皆赴任各州府。” “另外,朱雀回禀,一切准备就绪,我已令她暂时蛰伏等待最佳时机再动手。”长孙靖恭声禀报着近期事务。 长孙明墨点点头,白眉下苍老而锐利双目闪过精光,问道:“这件事你看着办就好,朱雀是你的人你比祖父要了解她。只是舜英那孩子虽如愿进入禁军但若想有所作为必然还需费些心力,你去安排一下,不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室内一丝微风拂来,烛芯骤减光芒,长孙靖乌黑如墨的双眸与冷寂深幽的夜色融为一体,缓声说道:“祖父尽管放心,孙儿想,穆玄曜会为她制造一个绝好的机会。” 门下侍中自然早就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心思之缜密举世少有,在云谲波诡的朝堂上他一直游刃有余,也许用不了多久朝堂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此时风停烛明,长孙明墨眼底浮起笑意:“天,快要变了。” 茶灶上雕纹铜盏松风入耳,长孙靖抬手取过,边洗茶边笑道:“蟹眼新汤,火候刚好。” 待新茶沏好,长孙明墨举杯轻啜,说道:“阿靖,你行事周全,将长孙一脉交于你,祖父很放心,以后一应事务不必向我汇报,你皆可自行裁断,祖父年纪大了,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长孙靖跪地触首,毫不掩饰眸中凌云之志: “孙儿定不负祖父厚望!” 门外明叔疾步走来,在顾蒙生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便即退下,顾蒙生闪身入殿,见礼道:“大人,孟都使回府了。” 长孙靖心神一晃,不自觉地问道:“都这么晚了她怎么才回来?” 长孙明墨瞧在眼里,洞悉世事的目中滑过一丝捉弄之色,垂目望向瓷杯中清茶,长眉微动,笑道:“她身份不同往昔,如今京城的世家贵子们定然对她趋之若鹜,大约会多了些应酬罢,所以你得抓紧了啊!” 长孙靖苦笑道:“祖父,这事急不来的。” 顾蒙生噗嗤一笑,插话道:“公子,孟都使或许还未歇下,您要不要去献一下殷勤?” 长孙靖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很晚了,我先回落泉阁,你也早些去睡吧。” 只是他自长孙明墨院里出来,可没像他自己所说的回落泉阁休息,反而是出尔反尔地径直去了孟舜英住处,此时,孟舜英正和衣躺在床榻上仔细研究着岳楠栩送给她的紫金哨。 听见门外轻轻的叩门之声,孟舜英心中微微一跳,下床趿鞋,随手将哨子放在桌上,迅速地打开房门,果然,如她希望的那样,夜色中是让她心跳的熟悉身影。 她打开门的速度很快,力度也很大,秀丽的面容猛地撞进他的眼底,长孙靖有些不及防,尴尬的垂眸,掩饰般地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说道:“明叔说你回来了,我想天色还早,估摸着你还没睡就过来看看。” 话一出口就觉得一阵心虚,都已是午夜了,要说天色早那完全就是胡诌。不过,幸好顾蒙生并未在身边,否则情急之下他这欲盖弥彰的借口还真不大好意思这么自然地讲出来。 孟舜英哪里想得到他暗藏的那些小心思,情窦初开的少女只要能见到心上人就已经十分开心了,夜里凉风袭来,她见他站在门外,衣衫单薄,微微侧身,说道:“外面冷,进来坐吧。”话落转身,一抹嫣红已浮上双颊。 长孙靖随她进房在桌边坐下,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置于桌上的紫金哨,面上微显讶异之色,不禁问道:“紫金哨?舜英,你从何处得来的?” 孟舜英一时怔忡,脱口问道:“你认识这紫金哨?难道它与普通的哨子有何不同之处吗?” 长孙靖抬手提壶斟了两杯热茶,眸光自她面上游移少倾,端雅如常,浅笑说道:“没有,只是紫金竹很是稀有难寻,我随便问问。” 孟舜英不疑有他,拿起紫金哨开心地说道:“今日我遇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在永济府时他帮了我很多忙。这个哨子就是他送给我的。” 长孙靖垂首望向她手中握着的竹哨,温雅目中如锥光芒冷冷生寒,许久未曾抬头。 孟舜英轻唤一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微微一笑,再望向她时冷寒褪尽,眸中满是和煦春阳,说道:“没什么,这几日没见着你有些想你了。” 徐徐起身,握住她双 分卷阅读5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手,低下头定定地望着眼前清丽的面容,目光幽忽甜蜜。 孟舜英双眸与他含情目光相触,心神微微一荡,男子眉眼温柔,盈盈生情,迫视着她喃喃轻语:“阿英,这几日你可曾想起过我?” 她还来不及回答,他柔软的双唇已离她愈来愈近,暧昧的气息旋转飘升。 人世间最原始的悸动让人眩晕流连,双颊已然红透,炙热的感觉冲击着她的神魂,她猛然惊觉失控,转头想要避开,他固执地探手撑住她后颈,她无法逃避,他目光亦不曾自她面上移开片刻。 她仰面望定他,心头迷乱,柔软冰凉的唇飞快地轻咬住她的耳珠,缓吮慢捻,他呼吸渐渐急促,清凉双唇瞬间变得灼热甘甜,唇齿辗转,掠至她纤细的颈间,激起未经人事的少女阵阵战栗与迷茫。 孟舜英虚弱无力的坚持在刹那间轰然坍塌,肌肤相近,彼此的呼吸缠绕攀附,撩动着心间酥痒香软。 她无法挣扎,心底处似乎有一处空荡荡的所在要让他用所有的温情来填满,她缓缓合目,双臂紧紧环上他腰际,他玄色如缎的发丝摩擦着她凝脂般的脸颊,她沉沦在缥缈的云间,任由他一路向下。 拨不开他给予的幽秘迷雾,挡不住浸如骨髓的酥麻,她双手忽然一松,紫金哨铮然落地,脆响划破寂静夜里氤氲的癫狂,惊醒了残存的理智。 孟舜英如梦初醒,想也不想扬手掴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打碎了妖艳芳香的缠绵。 他怔然地站立,如同石像一般。 她惶惶然推开他,急急退后几步,娇丽面庞只剩羞涩无措,回避着他落寞的眼神,低声说道:“对不起,我……” 他敛尽目中难以明说的情绪,空洞的眸光望向某处,艰涩开口:“是因为他么?” 孟舜英一时不解,随他目光望去,坠落在地的紫金哨静静无声。 她怅然摇头,低声说道:“他只是我的朋友。” 长孙靖不置可否,眉梢唇角冷凉如冰:“你可曾想过,你这个朋友的出现只不过是一场阴谋?” 孟舜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话不应该自他嘴里说出来,他是长孙靖,是天底下最谦和、最良善的长孙公子啊! 岳楠栩不一般的身份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那又怎样?不管是永济府仗义相助还是再见时的惺惺相惜,他从未利用伤害过她,他给她的是朋友之间最真挚的情感,她十分珍惜。 几年前初遇时,她不过是一个颠沛流离的乡下丫头并无一丝利益可图,她不信岳楠栩会如长孙靖所说的那样不堪。 孟舜英不禁动了几分怒气,怫然道:“温雅端庄如青麓院首也会在背后乱嚼舌根搬弄是非么?” 长孙靖胸口重重一震,这句话如千斤巨石般狠狠砸向他,痛楚与失望弥漫至他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上,他伤心之余反而浅浅笑了起来,一瞬不瞬地望定她,笑道: “阿英,你很好、很好!” 只是那笑声是那般的幽冷惨然,仿如千刀万剐。 她欲开口解释,却又觉得一切如此苍白,她知道,他已然误会她了。 长孙靖嗤笑自嘲:“我知道我从来不曾走近你的心里,更不曾明白你真实的心意,原来,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语声沉郁伤痛,从未有过的凄然令她心口骤忽一痛,似被细针扎过。 长孙靖默然俯身,拾起地上的紫金哨轻轻放在她手心,无言转身,广袖拂动间身形已行出门外 ,他不曾回头更不无丝毫留恋。 只听得步履声急,顷刻间万籁俱寂,只有凉风丝丝吹入门内。孟舜英摊开掌心,紫金哨无声无息却肆意张扬,心中迷惑似一张自天际压下来的黑暗大网,她挣不脱,也看不清。 ☆、暗网层层 二 自这一夜后再见长孙靖,他一如以前清雅温和,仿佛早忘记了那一夜的不愉快,只是再也没有了以往见她时的脉脉柔情,他对她的态度客气得她像是长孙府尊贵的客人。 而她也无法与他坦然相对,她觉得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早已存在,而他似乎并不想告诉她。 比如岳楠栩随手雕刻的紫金哨,当真只是普通的竹哨吗?那为何心思深沉如他会因为一只哨子表现得如此反常?她知道,长孙靖对这哨子的了解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如果自己想要破解这些谜团,就一定要找机会再见岳楠栩,她忽然发现,岳楠栩的身份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复杂。 虽然,她依旧不相信岳楠栩与自己的相识是他刻意设计的阴谋。 两天的时间在长孙靖平静态度里和孟舜英患得患失的揣测中很快过去,她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逃也似地离开长孙府,而这日,是她去都统府报到的日子。 都统府作为禁卫军最高指挥所在,威严的府邸毫不收敛它散发出肃杀之气,三四人高的沉重大门,门口怒目而视的威武石狮,人未行近便已感到森森寒意。 值守的禁卫们站得笔挺,身上铁甲璨然生辉,挺直的身姿按刀 分卷阅读5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肃然站立在府门两侧。 见孟舜英一身素衫径直走来,两名禁卫立即拔刀挡住她,喝到:“来者何人?” 孟舜英手执赤金錾刻都使令符,说道:“虎都卫都使孟舜英求见大都统。” 禁卫们一愣,不曾想新任的虎都卫都使竟是比传言中还要年轻的女子,急忙收刀说道:“孟都使里面请,穆都统吩咐让属下带您到练武场。” 练武场?穆玄曜让她去练武场做什么?难不成他又想出了什么法子为难自己么?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孟舜英倒也不惧,面色如常收起令符,说道:“有劳了。” 都统府原先并没有练武场,几年前穆玄曜任职后下令将都统府花园铲平,建造了一处练武场以便不定期的考核禁军将士的武艺技能。 练武场里刀枪剑戟依次列放,穆玄曜端坐在梨木搭成的高台上,搽拭着他手中宝剑,阶下禁军将领们在骄阳下恭谨肃立不动如山,看样子他们已经等她很久了。 见她走近,将士们齐齐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询、也有敌意。 孟舜英恍若未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高台下,向穆玄曜半跪施礼,声音清朗明亮:“卑职孟舜英见过大都统!” 自孟舜英来到练武场,穆玄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此时见她行礼只作未见,一言不发更不示意她起身,很明显的要将她晾在一边给她难堪。 在禁军将领们的不屑哂笑下,孟舜英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整整近一炷香的时间。 等她双腿都渐渐发麻了,穆玄曜才站起身慢慢踱步走下高台,在她身前站定,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孟都使,虽然你是陛下钦命的虎都卫都使,但若想禁军将士们甘心遵你号令,也得拿出些真本事让众将士心服口服。” 孟舜英早已猜到穆玄曜不会轻易的让自己顺利就职,她也想看看这个出身尊贵的禁卫都统还能使出什么手段,笔挺身形纹丝未动,沉声说道:“但凭穆都统吩咐。” 穆玄曜颔首说道:“孟都使请起,咱们禁军中向来就有不成文的规定,掌卫使以上军职任职前需得连闯三关,孟都使如无异议,那就开始吧!” 禁军中何曾有过这样的规定?不过为难自己罢了,孟舜英握紧拳头,起身问道:“敢问大都统是哪三关?” 穆玄曜晶亮璀璨的眸子溢满寒凉,冷冷说道:“烈火刀山之上而不损,万箭齐发之中而不伤,虎口狼牙之下而不败。” 这三关每一关都凶险无比,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饶是孟舜英素来无所畏惧也不禁瞿然一惊,但她不愿示弱,微定了心神,冷笑道:“多谢大都统如此抬爱,卑职不敢不从!” 穆玄曜一挥手,练武场众将士中,一名三十来岁的禁军将领立刻大步迈出,向孟舜英抱拳道:“在下夙影卫都使任天风,孟都使,请随我来!” 尖刃如笋,密密麻麻遍布练武场一隅,雪亮的锋刃吹毛断发,无数冷幽幽的利芒迫切的渴望着鲜血。 任天风手执一把装饰精美至极的柳叶腰刀,抬双手递给站在关卡边缘的孟舜英,说道:“此乃禁军佩刀,百炼钢所铸,大都统吩咐,孟都使可执此刀闯关。” 孟舜英微微一笑,答谢道:“多谢任都使。” 利落的拔刀出鞘,利刃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她举刀直指遥遥坐在高台上的穆玄曜,坚定地做出无声口形:“穆玄曜,你等着!” 穆玄曜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她,笑得很是凉薄。 孟舜英紧咬牙根,将刀鞘掷于地上,转身面对尖刃密布的第一道关卡,即使在露天的练武场,她也闻见了浓浓的火油味。 按照规则,她需要自密布烈火尖刀的八卦阵闯出,而后会有百名禁卫执强弩在八卦阵的另一端等着她进入死地。而那时她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孟舜英心念急转,弹指间已然拿定主意,脚尖一挑,地上刀鞘凌空而起稳稳落在阵中两片尖刃之上。衣袂猎猎,身影已然跃至八卦阵中,腰刀支地身子悬空,趁势一翻足踩刀鞘借力往阵外出口之处滑行,衣影迎风,翩若惊鸿。 穆玄曜晦密眼神随她而动,幻出千百莫名情绪,不复他本身清明。 木然挥手下令,两名禁卫搭弓放箭,箭上火.药落地,引起火油熊熊燃烧串起几丈高,八卦阵瞬间成为一片火海,映红漫漫天际。 孟舜英置身于炽烈火焰中,灼热阵阵狂涛似的席卷而来,炙焰迫近烧尽紧剩的一方清凉,她皮肤似乎都被烤焦,转瞬间衣摆已然被烈火攀附。 生死顷刻,只闻一声清亮轻啸,阵中已无人影,女子身形快若惊电,如鹰隼一击,直扑阵外引弓搭箭,随时准备出击的禁卫军。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轻易脱困,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新上任的虎都卫都使会先发制人,在一片错愕茫然的表情里,孟舜英手中柳叶刀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一名禁军掌卫使的脖子上。 任天风半晌才从惊愕中回神,厉声问道:“孟都使,你这是何意?” 一连串的 分卷阅读5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动作一气呵成,孟舜英气息微喘,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整了整散乱的发髻,娇笑道:“第二关委实有些难闯,或许一个不留神本都使就被你们射成刺猬了。我胆子很小的,还要烦请这位将军为我除尘开道。” 说话时手上也没闲着,挟持着那一脸懵的掌卫使缓慢地向外围走去。 禁军十卫中很大一部分将士都是出身勋贵的世家子弟,这名掌卫使虽然官职不高,可是他家族长辈在朝中也颇有声望,孟舜英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敢兵行险着胁他为质。 任天风果然不敢下令放箭,焦急眼神望向徐徐走近的禁军最高指挥官。 穆玄曜凝视眼前女子,面上似笑非笑:“难得孟都使好功夫,不过……”他顺手自禁卫手中取过一张弩,慢慢地拉开弦说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么?” 那掌卫使本也是武艺出众的男儿,只是在毫无防备之下才受制于孟舜英,见她拿自己当做人质闯关,更觉得是奇耻大辱,他从未如此丢脸过,真恨不得与这女子同归于尽,索性脖子一硬,大声喊道:“大都统,您不必有所顾虑,末将能为禁军尽忠,虽死犹荣!” 穆玄曜手指扣住扳机,他清楚只需要轻轻一按,眼前的两人便可一箭毙命,他就可以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而孟舜英刀胁掌卫使,他救人心切,被迫放箭,即便有人对他有所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敢对此有何微词。 孟舜英凛然不惧地望着他,对于死,她并不害怕,自从她决心追随长孙靖的那一日,她便知道,朝堂党争素来都是凶险万分,死亡,随时都会来临。 穆玄曜设计让自己闯关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除掉自己,可是她仍然要赌,赌他是否真的会不计后果的发出这致命的一箭。 烈日似火,烧不尽禁卫都统晶瞳中无尽寒霜,相对而立的女子眉色淡淡,坚强神情无畏生死,她的模样在他隐秘心底出现过多少次了呢?他不记得了,十几年来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她,可是,每一次,失败的总是自己。 空气似乎都凝住了,孟舜英乍一抬眸,窥见穆玄曜冷幽面上挣扎迟疑之色,她弯眸笑道:“穆都统,您考虑好了吗?这一关可算是过了?” 她的笑容很灿烂,很轻松,好像她并未将他当成她的敌人,而是当做了朋友,穆玄曜一阵恍惚。 良久,良久,他眼中寒霜化尽,握弩的手猝然垂下,神情沉肃:“领孟都使闯第三关。” 孟舜英推开被挟的掌卫使,侧眸望着他,笑意盈盈:“多谢掌卫使相助。” 那掌卫使被她推了个踉跄,哼哼唧唧地怒骂道:“尽使些阴谋诡计,真不要脸!” 孟舜英秋水生辉,斜目笑道:“兵不厌诈,掌卫使难道不懂么?” ☆、暗网层层 三 穆玄曜负手一侧,别样的恍惚不知何时印染了无人可窥的缱绻。 任天风迎上前来,引手说道:“孟都使请随我来。” 不见天日的兽房高墙密筑,铁锁沉沉,重镣森森。 任天风取下锁链,将铁门打开一指宽的缝隙,深敛目光中难掩几分不怀好意:“铁门之内,猛虎三只饿狼十匹,皆已是两日未食,孟都使多保重!” 虎啸狼嚎之声乍起,回荡在幽暗高门之内,骨头被撕裂咬碎的声音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冲击着门外众人的感官,将士们骤然失惊。 孟舜英微微发怵,方才那丢了大脸的掌卫使在他们身后幸灾乐祸地抚掌大笑:“看你还有何狡诈诡计保得住这条小命!” 她强自凝神不发一言,手持腰刀,正欲推门而入。 穆玄曜忽然开口:“你若辞了都使一职,便可不必强闯这一关。” 孟舜英头也不回,冷声说道:“生死由命,卑职自幼便只知前进不知后退,长孙门人亦从不畏死。” 身影一闪,铁门重重合上,女子纤弱的背影消失在禁卫们的眼前,等待着她的或许会是幽冥恶鬼催魂,或许会是尸骨无存的炼狱,偌大的练武场死一般地寂静。 一滴细汗自穆玄曜脸颊滑落,微风拂过凉意沁骨,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将他拽入遥不见底的悬崖。 一直以来他遵从父命盼着她死,此刻却又那么真实的盼着她生。 不知过了多久,置身兽口的女子突然惊惶大叫,声音颤抖,一声即断。 野兽嗜血的吼叫声、扑杀声,震动天地。 练武场外喧闹声蓦然响起,几名值守的禁卫被人像投石般掷了过来,一个俊健少年一手提着一名禁卫向练武场大步迈来,肆意飞扬的笑容桀骜不驯。 他身后,广袖博带俊彦无双的男子怀抱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白兔慢步走来,威仪内敛,气度温文淡然。 任天风惊怔片刻方才回神,急忙拔刀而出,怒目厉喝道:“长孙院首,都统府焉容尔等放肆!” 话音未落,他手中快刀已如惊龙逐云,直劈抢先而来的少年。 顾蒙生纵声大笑,双臂一震将那 分卷阅读5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两名禁卫当做武器抛向任天风。 任天风心有顾忌,只能撤刀罢手,接住那两名已然昏厥的禁卫。 禁卫们齐齐拔刀而出,穆玄曜抬手一拂,阻止欲上前迎战的禁卫众将,冷声说道:“长孙靖,你来晚了!” 长孙靖黑眸含笑,一手抚着怀中白兔柔软的毛发,启唇道:“或许吧,不过我家阿英的本事我很清楚,她从来就没有令人失望过。” 穆氏和长孙氏做了近二十年的死对头,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穆玄曜从未轻视过这个以温和文雅示人的青麓院首,他隐藏的野心暗敛的锋利或许只有有着同样雄心的穆氏才能真切的感受到。 只是现在,长孙靖有了死穴,一个利用起来可以得心应手的死穴。 铁门内虎狼的怒吼归于沉寂,孟舜英更是一点声息也无,顾蒙生侧耳倾听半晌,满面忧凄地问道:“公子,舜英不会真的已经葬身兽腹了吧?您听,那些畜生都不叫了,是不是已经吃饱了呀!” 穆玄曜神色自若,心口却忽地一颤,长孙靖眼尾至他面上淡淡掠过,扬眉而笑:“你若担心,何不防进去瞧瞧?” 穆玄曜心头一震,骇然相望,却见长孙靖已转眸望向顾蒙生,方才那句话自己竟分不清长孙靖是说给谁听的。 顾蒙生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也安心不少,弯眉笑道:“我还是在外面乖乖等着好了,再过一会舜英若还不出来我再进去给她收尸,呃,不知她还会剩下几块骨头。” 长孙靖白了他一眼,冷清清地说道:“都统府里哪用得着你喧宾夺主,即便是收尸不是还有穆大都统吗?”眉色深深盯住穆玄曜,缓声说道:“若再等一会孟都使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陛下面前不知穆都统要如何交待?” 穆玄曜心绪一定,毫不犹豫地拔剑在手,语意深凉,说道:“你不必出言相激,不管孟都使是死是活,陛下驾前本都统自有担当。” 任天风见他欲入铁门,急忙伸手拦住,劝道:“都统,还是末将进去查探吧?” 长孙靖眉宇恻恻生寒,唇边笑意不减:“你?想进去喂狼么?” 轻蔑的语气刺耳至极,任天风贵为禁卫都使,敢如此当面直讽他的人只手可数,登时怒气横生,喝道:“长孙靖,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蒙生见他态度不恭,俊脸一沉,冷冷道:“凶什么凶,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啊?” 任天风怒极反笑,拔刀指向他,反讥道:“惠安侯府的贵公子你不做,偏要做甘心受人驱使的奴才,今日我便替舅父好好教训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顾蒙生的身世是他的隐痛,是他的逆鳞,此刻被任天风提及,少年俊秀的面上杀机顿现:“惠安侯是什么东西?你若再敢在我面前提他一个字,我便让你看不见今晚的月亮!” 任天风冷笑道: “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兵刃相向,长孙靖蹙眉轻咳一声,顾蒙生立刻低眉垂目,静立在他身后,不再理会任天风。 兽房已经安静很长时间了,穆玄曜渐渐感到不妙,他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情形,活着的到底是那些虎狼还是那个倔强的女子? 推开身旁的都使,下令道:“你守门,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末将遵命!” 铁门缓缓打开,穆玄曜反手将门关上,随后执剑前行,兽房内依旧无声无息,昏暗房内,腥臭令人作呕。 穆玄曜环顾四周只见遍地的血肉白骨,目光所及之处,三只猛虎六匹恶狼津津有味地啃着地上的骨肉,旁边一件素色衣衫沾满血污,被撕咬得破碎不堪。 穆玄曜冷寂的心慢慢地下沉,抱着仅余的一丝希望低声唤道:“孟都使,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兽房回旋,回声久久不散。那些猛兽见有人闯入立刻不安分了起来,幽绿残忍的兽瞳齐齐盯住这个不速之客。 穆玄曜小心翼翼地继续寻找着孟舜英,直到他确定,兽房内除了自己再无人迹,那虎狼脚下被践踏啮咬得零碎的模糊骨肉,只能是她! 他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虎狼不通人语,他亦无需在那些野兽面前隐藏自己的情感,全身无力地靠在石墙上,悲声低语道:“你为何要来陵安?为何偏要帮着长孙靖与穆家作对?” 虎狼们蠢蠢欲动,但穆玄曜与生俱来的肃冽杀气就连它们亦生惧意,不敢贸然进攻,只能悄悄等待着它们认为最合适的时机。 穆玄曜紧咬牙关,拾起地上血衣叠好,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一道身影自房梁直扑下来,穆玄曜神志恍惚闪避不及,只见冷光如练,一击即中! 穆玄曜右肩上被狠狠砍了一刀,他猝然回首,女子劲衣束腰,眸中杀意深重,盯着他冷冷一笑,他似惊还喜,正欲开口,孟舜英已纵身飞起直奔门外。 铁门迅速打开,又飞快合上,穆玄曜肩上伤口流出的鲜血浸满了衣衫,虎狼闻到血腥,再也不能克制,纷纷张开獠牙扑向他!b 分卷阅读5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r   猛兽在前,退路已断,穆玄曜只得展开身手奋力与虎狼搏杀,再无暇他想。 孟舜英一出兽房,任天风就感觉大事不好,见她将铁门关上,急忙问道:“孟都使,为何不见大都统?” 孟舜英微微一笑,说道:“穆都统说那些畜生留着终究是祸害,他要亲手除掉那几只虎狼,叫你们不要进去。” 对于她的说辞,任天风半信半疑,犹豫片刻,说道:“不行,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我也得进去助穆都统一臂之力。” 说着便要推开铁门,孟舜英立时持刀挡住他,沉着脸说道:“任都使,你连都统大人的命令都敢违背么?还是说你认为穆都统对付不了几只畜生?” 穆玄曜确实吩咐过不准人进兽房,他向来最反感将士们不遵军令,任天风一时踌躇,又寻思穆玄曜武功绝世,既然孟舜英都能毫发无损的从兽房出来,那身为南晋第一高手的禁军都统要想全身而退更是易如反掌,自己若执意进去铁定是吃力不讨好,便也就不再坚持,默默地与孟舜英并排站立在铁门外。 孟舜英自兽房出来就已瞧见了长孙靖和顾蒙生,此时看也不看长孙,扭头问顾蒙生:“蒙生,你怎么来了?” 顾蒙生转头瞅瞅长孙靖,他一贯从容的神情里似欲语还休,摇摇头答道:“还不是担心你么,你若真的葬身兽腹有人会很伤心的,再说咱们师徒一场,我就更不能不管你了。” 孟舜英对那日的事依旧怀有芥蒂,长孙靖怀疑她朋友的动机不说,自己对他一片真心他却狭隘的认为自己朝三暮四,心里实在是有气,本不再想理他。眸光转处,又瞧见他轻抚着怀中白兔,点漆眸光柔柔,不由想起松台岭的情景,心中一软,只好垂眸不语。 ☆、暗网层层 四 此时兽声由强转弱,慢慢终于归于平静。片刻,但闻铁门声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穆玄曜铁青着脸从兽房走出,他衣衫破碎满身是血,前胸后背都受了伤,左腿更被虎爪撕开一条血肉狰狞的口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最严重的还是右肩上的伤,几乎深可见骨。 他一身狼狈地出来,倒是将禁军将士们吓了大一跳,要知道穆玄曜自统领禁卫以来还从未受过伤,更遑论是伤成这般模样。 任天风不禁骇然,身为武将,他自然分得清那些伤口为何物所伤,狐疑地看了孟舜英一眼,近前说道:“都统,您肩上的伤似乎是刀伤,末将这就去请御医。” 穆玄曜星目含冰,凝在孟舜英面上久久不散,说道:“不急,你带人将里面那些死了的畜生收拾一下。” 任天风躬身领命,道:“诺。”随即领了三名禁卫进入满是残肉断肢的兽房。 孟舜英没想到穆玄曜竟然能孤身斩杀那些凶恶虎狼,自己进入兽房费尽全力引得虎狼自相残杀,方能巧计脱困,本以为穆玄曜右肩受了伤挥剑不便,定然会丧身在兽房,哪知她所有的算计最终还是落了一场空,穆玄曜武功之高实是莫测高深。 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孟舜英亦毫无所惧地直视着他,扬眉说道:“穆都统武功盖世勇猛非常,末将佩服!” 穆玄曜将目光自她面上收回,冷哼一声,对长孙靖说道:“长孙门下弟子,果然个个都是诡谋机变,慧冠天下!” 长孙靖当然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孟舜英听的,只如未懂,笑语晏晏地道:“不敢当,穆都统过誉了。” 语毕,径直走到孟舜英身前将怀中那只圆滚滚的兔子抱给她,瞥了一眼穆玄曜复杂的晦暗目光,笑道:“阿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养的这只兔子要做娘了,你开不开心?” 孟舜英一怔,抱过兔子为它顺了顺毛,低声道:“开心。”他今日这般大献殷勤令她很是不自在,思及前两日他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又觉得他实在是阴晴不定,心思难猜。 将兔子还给他,神色淡淡地问道:“长孙院首,请问你还有事吗?” 长孙靖自幼便是在盛宠之下长大的,虽然平日里待人温和,却也是一身傲骨,今日硬着头皮来讨好孟舜英原以为她会消消气,不曾想却碰了个软钉子,所以他更觉得孟舜英对自己如此冷淡与那神神秘秘的岳楠栩脱不了干系。 而他对那岳楠栩的身份亦猜测到了几分,只是尚未证实却是不便告知孟舜英,以免更添误会。 长孙靖泛白的指尖逗弄着兔子,暗暗敛尽目中神伤,波澜不惊地说道:“没事了,在下告辞!” 转身抱着兔子疾步向练武场外行去,顾蒙生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叫道:“公子,公子,咱们好不容易来都统府一趟,好歹吃了晚饭再走啊!”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里,孟舜英才转身面对穆玄曜,寒声道:“穆都统,您还有哪些手段要对付卑职,都一并使出来吧!” 斜阳将坠,流火烁金,折映着光影重重,穆玄曜冷玉似的面容不见一丝异样神情,语声亦不见起伏:“明日起你随我一同巡守金阳宫。” “卑职领命。” 分卷阅读5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彩云叆叇,霞光漫漫,身旁女子容色沉静,穆玄曜怅然若失,她是长孙靖的死穴,却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死穴。 春猎已近,宫中各项事务早已安排妥当,往年皆由皇后留守皇宫今年也不例外,虎都卫、神武卫与神威卫值守皇城,穆玄曜伤势好转,身为御前近臣更亲率其禁军七卫护驾前往九华山。本来虎都卫一直是随驾护卫皇帝,只是孟舜英实在不想与穆玄曜有过多交集,便向皇帝请命将以往留京的夙影卫换成了虎都卫。 三月十八,京中王公重臣世家子弟皆随仪驾出京,长孙靖亦在其中,而长孙明墨因为年迈故而不曾随行离京。 那日出京之时,宫城外精骑重甲华盖雍容,一年一度的春猎煊赫隆重。 这些日子孟舜英倒是觉得很清净,不用与穆玄曜勾心斗角,不用惴惴不安的猜测长孙靖的心思,也不用时时提防穆皇贵妃的刻意刁难,日子过得快活至极。 只是没过几日,长孙府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门下侍中长孙明墨遇刺,性命危在旦夕。 消息传至九华山,圣康帝急令长孙靖与刑部尚书回京彻查此案,并下旨令大理寺协同查案务必擒得元凶。 当日潜入长孙府行刺的刺客要么被长孙府的护卫击杀,要么被俘后自尽而亡,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不过能组织如此严密的刺杀计划,那些刺客在陵安城不可能没有同党,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亲自率两府官员连夜排查,经过两日不眠不休抽丝剥茧的查探,刑部员外郎何世惟发现长孙府的东院掌事王文清嫌疑最大,禀明上级后,刑部尚书随即下令将王文清缉捕归案。 那王文清也当真是条汉子,在刑部酷刑之下居然扛了两三日,无论刑部如何逼供,王文清都拒不招供,更不供出幕后指使,审到最后连他们为何刺杀长孙明墨的动机都没有审出来。 直到第四日早间,衙役照例提审,才发现王文清已服毒而绝好几个时辰了,至于毒.药从何而来却是无人知晓。 而长孙府那边,顾蒙生却在王文清厢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一枚紫金竹所刻的楼外楼杀手腰牌。 圣驾回京后,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将案情禀奏皇帝,长孙靖更提及楼外楼杀手曾于青麓学院刺杀自己一事。圣颜震怒,下诏令地方军队派兵围剿,务必将楼外楼一网打尽,主犯押解进京受审。 孟舜英在长孙府时长孙明墨对她颇为照拂,得知他伤重,这日便告了一日假,准备了一些补品骑着御风出宫往长孙府而去。 长孙明墨伤势很重不便见客,长孙靖将她引至花厅相陪,仆从们奉上瓜果茶点后便退了下去,两人尴尬地坐在厅中,一时相对无言。 孟舜英进了府就没见顾蒙生,眼见气氛如此僵滞,只好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蒙生呢?他没在府里吗?怎地不见他?” 长孙靖送到唇边的杯盏顿了顿,淡淡道:“出去办点事情,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顾蒙生是受长孙靖之命暗中领密卫前往沔州助官兵剿灭楼外楼,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秘密查证岳楠栩的真实身份,这些却不便告知孟舜英。 在王文清处搜出来紫金竹腰牌的事孟舜英在宫中就已知晓,此时见他刻意隐瞒,心中疑云大起,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那位姓岳的朋友?” 长孙靖皱眉不语,只是垂首品茶。 孟舜英解释道:“岳楠栩虽然有些神秘,但他绝非坏人,再说他武功也只是一般,不可能与楼外楼这样的杀手组织有何关系,紫金竹之事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祖父遇刺,长孙靖本就十分悲怒,见孟舜英偏袒岳楠栩,哪怕他素来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此时也不禁变了脸色,将手中杯盏重重地掷在身侧茶桌上,拂袖道:“紫金竹的事我自会去查,从今日起,不准你再和这个人来往!” 几年来孟舜英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更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命令过她,岳楠栩是她唯一交心的朋友,她如何也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怀疑他与他割袍断义。 固执地从座椅中站了起来,冷冷问道:“你是以长孙门主的身份命令我吗?如果是,我听你的!” 孟舜英秀目含怒,长孙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了分寸,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阿英,这个人绝非你所见的那样简单,你对他如此重情重义,终有一日会为他所害的。” 长孙靖话声真诚,孟舜英一时彷徨,默然半晌,终狠下心肠道:“我不是一件物品,我有我的朋友我的人生,请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顺手拿过搁在一旁的腰刀,头也不回地行出花厅。 曼曼语声传入长孙靖耳中,动了真情的年轻人颓然伤情,呆立当地。 在她背影消失很久之后,他才轻语问道:“你有你的人生,只是你追求的人生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孟舜英行出府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大门前,长孙府的仆从抢上前去与驭车人交流了几句,随后引着马车上的女子往府中信步行来 分卷阅读5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身着五色锦百花曳地长裙的少女姿容绝丽,流波溢彩,正是颜桑婉。 孟舜英与她两人目光相触,各自遥遥点头示礼,她对长孙靖心思孟舜英自是洞明,心里忽然一酸,不再多留,抽身快步去寻御风。 马儿见孟舜英出来,迈开四蹄上前亲热地在她身边挨挨擦擦,想到长孙靖与自己渐行渐远,孟舜英眼里升起朦胧薄雾,抚摸着它说道:“只有你明白我,是吗?” 御风嘶嘶低鸣,似乎真的懂她悲凄苦痛。 ☆、风云暗涌 一 孟舜英强忍住悲伤,跨上马背,纵马向正阳门外的集市奔去。 那日是在集市遇见岳楠栩的,今日她也想去试试运气,长孙靖对岳楠栩成见这么深,现在能让他消除误会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去弄清楚岳楠栩的真实身份。 正午时分,集市上较为冷清,不如夜市的热闹喧哗。街心拐角处有个供人歇脚的小亭子,孟舜英将马栓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亭子里,望着眼前人来人往,望着天上悠悠白云,只觉惆怅惘然。 岳楠栩曾说过,紫金哨三短两长,他便会来与她会合,孟舜英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哨子,按照岳楠栩说的方法吹了起来。 哨声落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果然就见一袭靛蓝湖绸长袍的岳楠栩策马赶来,见到她,岳楠栩勒住马缰,骏马收蹄,稳稳立在亭子外。 岳楠栩翻身下马,衣袂飘然很是潇洒,不料下马时被长衫盖住的左足勾住了马缰,一个倒栽葱便摔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岳楠栩脸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清俊的脸上一脸的灰尘,只看得见那双晶璨的眼睛满是窘态,孟舜英以袖掩口,忍俊不禁。 岳楠栩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灰,顺着栏杆跃进亭中,掀起衣摆坐在孟舜英对面,嘟囔着道:“摔死我了,下次得换件短一点的袍子骑马才行。” 孟舜英微笑,澄澈双瞳里流转着浅浅光华,静默半晌,忽而低叹一声,问道:“岳楠栩,你到底是谁?” 笑意一滞,岳楠栩缄默无言,抬眸窥了她一眼,有些难过地问:“你还在怀疑我是吗?” 孟舜英思忖片刻,迟疑道:“紫金竹仅蒙山楼外楼所产,极是稀有,亦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得来,还有当年在永济府为何你仅凭一封书信就可以调遣严朗为你效力?” 岳楠栩哂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已经不再是以前我在永济府遇见的陈英,你是孟舜英,当朝皇后的亲侄女,虎都卫的新任都使,如今你身份不同,交朋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他话语绵里藏针,刺得孟舜英心中一疼,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我从来不知你从何而来,家乡又在何处,心中对此有些疑惑罢了,你若觉得实在不便,那就算了,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将你当做朋友的。” 碧空如洗,春光映辉,天地澄明清透。 岳楠栩双眸明如碧空,望着她泰然一笑:“你既相问,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紫金竹是我在楼外楼后山偷的。至于身份,我也可以告诉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因为我的身世与我生疏。” 孟舜英真诚点头,连声答应。 岳楠栩凝望湛蓝天际,徐徐说道:“我乃沔州蒙山人氏,父亲是沔州首富,姑母是陵安穆家主母。” 孟舜英惕然一惊,霍地站起,拔出刀颤声问道:“穆严……穆严是你姑父?” 岳楠栩微扬唇角,抬眸望她:“长孙氏与穆家素来不和,你是长孙弟子,如今知我与穆家是至亲,自然是再也不愿和我结交的了。” 孟舜英脑海里一片混乱,呆呆站立着不知所措。 岳楠栩幽幽叹了一口气,起身往亭外走去,阳光照在亭角,斜斜阴影里他神色黯然,背影萧条。 孟舜英知道她与穆家血仇不共戴天,终有一天会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岳楠栩未涉朝政哪会知道穆家为巩固地位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他竟然天真的以为她是介意长孙家与穆家的恩怨,才对他身份心有所忌。 孟舜英稳了稳心神,收刀唤住他:“穆家是穆家,你是你,你会因为我是长孙弟子与我绝交么?” “不会!”岳楠栩止步回身,目光坚定。 孟舜英展颜而笑:“我也不会!” 长嘘了一口气,岳楠栩如释重负:“你吓死我了,那咱们先说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随便和我绝交。” 孟舜英拍拍他肩膀:“那是自然,你也一样,以后亦不能因为穆家与我生分。” 岳楠栩喜形于色:“我保证!” 两人相视而笑,诚恳真挚却又各怀心思。 暗处,不知是谁在精心织就罗网,欲在指掌间翻覆情仇爱恨。 沔州蒙山,大军压境,又有顾蒙生率领的密卫暗中相助,楼外楼很快便被夷为平地。 楼主风烨闻风而逃,于沔州被捕,四月中旬,收押至刑部天牢,圣康 分卷阅读5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帝下旨密审。 风烨入狱,穆家并未派人营救,对案件的进展也从不过问,表面上穆严的态度,比绝大多数旁观的朝臣表现得还要冷静。 但是穆家长子穆玄昭却没有他父亲那般沉得住气,在皇帝下旨围剿楼外楼之时,这位执掌着十万云骁军的穆家大公子便杀气腾腾地想要清君侧诛杀长孙靖,若不是穆严极力阻拦,事态的发展更加不可收拾。 现在穆玄昭就更加担心了,因为风烨是受他指使去刺杀长孙明墨祖孙的,如果风烨熬不住刑,必会牵连穆家。他可不想坐以待毙,于是他想让风烨永远地闭嘴。 正当穆玄昭准备实施他计划的时候,穆严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派人将他们兄弟二人叫到暗室密谈。 沉香木雕螭纹底座上,六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暗室亮如白昼,黑漆书案前穆氏兄弟并肩而立。 穆严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这两个优秀的儿子,一般无二的挺拔俊美。 悍勇善战的长子,冷静机敏的次子,皆是人中龙凤,这么多年精心的培养终是没有白费。 “父亲,您为何不同意我去杀了风烨?”穆玄昭忍不住开口问道。 穆家长子已过而立之年,身材较穆玄曜魁梧一些,脾气也更暴烈一些。 “杀掉一个风烨能解决问题吗?你背着我去暗杀长孙氏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当长孙靖是傻子么?说不定人家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没准正盼着你自己送上门呢!”穆严有些气恼的责问,他知道穆玄昭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武将脾气,他总是固执地认为,武力是解决一切的最好办法。 穆玄昭不服地提声辩解道:“这么些年眼看长孙坐大,若再放任下去哪还有我们穆家的立身之处?不如将他们都杀了以绝后患。杀鸡儆猴,看看以后还有谁敢与我穆氏作对!” “你以为杀了长孙明墨和长孙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么?你也不想想真正想要扳倒我穆氏一族的到底是谁!”穆严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着脸扫视着自己这个莽撞的儿子,冷哼问道。 穆玄昭既然能坐上云骁军主将的位置,自然也非愚笨之人,他立刻明白了父亲话中意思,怔了怔,失声惊问道:“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对陛下…………?” 穆严狠狠的握住拳头,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狠厉的杀意毫不掩饰地迸裂出来:“为父以前从未想过要对陛下不利,只是现在为父老了,淮王也已经等不起了。”凌厉的眼神转向一直静立在他面前的穆玄曜:“十三年前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当年死去的孩子究竟是谁?那个叫翔玉的孩子真的只是孟衡的义子么?直到现在为父才明白,他应该才是我们真正要找的人。” 穆玄昭也冷冷斜睨着他,冷声道:“当年若不是二弟心软,哪有这些祸事?如今多事之秋,孟舜英和那个翔玉非死不可!” 穆玄曜煞白了脸色,垂首不言。圣康帝这些年始终不肯册立东宫,敏锐如他,何尝没有怀疑过那个孩子的身份,只是如今想要找到那个已经失踪好几年的孩子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眼下,父亲和哥哥一定会先对孟舜英下手。 “玄曜,如若你实在下不了手,这件事就交给你大哥去办!”穆严瞟了他一眼,皱眉道。 穆玄曜猛地一惊,心思百转,抬头道:“父亲,何须劳烦大哥亲自动手,孩儿想,不如请惠安侯将孟舜英借调至永济府剿匪,借马匪之手除掉她岂不更是顺理成章?” 穆严沉吟少倾,语声寒厉:“如此也好,但这一次你不得再暗中相助于她!否则,穆家就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早有心腹将练武场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禀报给了穆严,他知道后是又气又伤心,穆玄曜从小就没让他失望过,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向来冷静果断,做事滴水不漏,他是他的骄傲,可是他却因为那个女子三番五次的违逆自己,所以就凭这一点,孟舜英也绝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穆玄昭见弟弟受责,摇头叹了口气,问道: “父亲,那风烨怎么办?他知道那么多事情,孩儿始终觉得不放心。” 穆严冷哼一声: “就凭他的一面之词,陛下还治不了为父的罪,我这么多年也并非什么都没做,这件事你不必管。” 穆玄昭见父亲胸有成竹,也放下心来,回道:“是。” “夜长梦多,淮王和皇贵妃也该早些做准备,眼下,是时候给南晋朝换个新皇帝了。”夜明珠清冷的光照得首辅脸色比冰川里的千年寒冰还要冷。 ☆、风云暗涌 二 阴湿霉烂的气息遍布幽暗的死牢,死寂般的甬道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两侧牢房里的死囚们纷纷抓住粗如儿臂的囚栏好奇地往甬道望去,在这里通常是不会有人来探望死囚犯的。 玉冠锦袍的男子步履轻灵,衣带生风,曼步向甬道尽头的一间牢房走去,他眉俊目雅,姿容宛如谪仙,顾盼间似有熏风醉人。 年轻的刑部员外郎亦步亦趋,恭顺地紧随其后。 分卷阅读5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死囚们那一张张嶙峋枯槁的脸似乎都被他周身的烁烁光华照得亮了,死灰样的瞳孔中映射了温玉暖光。 最后一间死牢里,镣铐加身的风烨虚弱的平躺在草席上,披散的长发与脏污的鲜血凝结成块,瘦削身躯伤痕累累,他无力的喘着气,奄奄一息,曾纵横江湖的前禁卫副都使此时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刑狱惨苦,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被消磨得没了人形。 牢门铁锁铿铮作响,何世惟微微侧身,请长孙靖先行入内。 死牢密不透风,空气浑浊呛鼻,令人作呕。 风烨听得有人进来,微微张开眼睛,见是他们二人,冷哼一声,漠然的重新闭上眼睛,只如未见。 长孙靖轻蹙了眉,摇头道:“风烨,你本也是名门贵子,如今却落了个三族尽夷的下场,何苦来?” 三族尽夷四个字让他如坠地狱,风烨似被重锤击中,身子猛地一震,挣扎着撑席坐起,他的眼里泛着血红恨意,怒问道:“是你干的对不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长孙靖安然地坐在衙役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木椅中,一手搭在木椅一侧,对风烨的愤怒视之不见,悠悠浅笑道:“我什么也没做啊,你应该问你自己你做了什么?孟府血案虽已过了十几年,可是这笔血债总得要有人来偿还对不对?孟侍郎乃皇后亲弟,全府一百多口人无一幸存,以你三族性命来祭,你不亏!” 株连、夷族,向来就是对罪人最残酷的惩罚,长孙靖温和的语声比那厉鬼的凄嚎还要可怖,涔涔冷汗浸透风烨肮脏的血污囚衣,他悲呼一声,突地扑向长孙靖,喊道:“你这是诬陷,你没有证据!” 何世惟一把攥住锁链,往后一拉,将他重重带翻在地,喝道:“不得无礼!” “证据?”长孙靖不屑地反问:“陛下想杀人还需要证据么?再说了,你真的就冤枉么?有些事情,你、我、陛下,心知肚明。” 风烨强撑的一丝意志轰然崩塌,颓然地爬了起来,瘫坐在地上。他不怕死,可是自己的亲人呢?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他无法想象侩子手会怎样斩下那小小的脑袋。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温柔美丽的妻子………… 阴闷压抑的气息溢满了整个牢房,长孙靖站起身,闲淡的整了整衣摆,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好了,如今元凶伏法,十几年的悬案也该就此了结了。” 看也不再看风烨一眼,长孙靖转身向牢门走去,清雅的背影没有一丝迟疑,好像他今天来天牢的目的就是只为了通知风烨,“喏,你就要被诛三族了,你的父母妻儿就要陪着你一起死了。” 他身躯不停的颤抖,牙关格格作响,恐惧似恶魔之爪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长孙靖的脚步每跨出一步,风烨便觉得生机消亡了一分,在他的一只脚迈出牢门外的时候,风烨霍地站起,哑声喊道:“长孙公子,请留步!” 当晚,刺杀朝廷一品大员的楼外楼主犯风烨在牢中畏罪自尽,半月后与风烨一同被捕的两名从犯判斩立决,案结。 在这期间,惠安侯以永济府匪患猖獗军中无将为由,借调在本次策试中兵法武学都极为出色的虎都卫都使孟舜英至北府军中协助剿匪。 罕见的是长孙靖在这件事情上并未持反对意见,甚至他还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四月未过,孟舜英便已离京至永济府赴任。 离开陵安城那一日,长孙靖早早便在城门口等着她,孟舜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长孙府了,偶尔在宫里遇见,长孙靖会主动的同她说话,而她从未回答过一句。 是的,她在生气,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会伤心,会吃醋的平凡女子。 她气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更气他背着她与颜桑婉来往,他明知道颜桑婉对他动了心思,为什么就不能和她保持距离呢? 长孙公子与颜家小姐的流言整个陵安城都传遍了,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郎才女貌,还有什么颜家小姐为了长孙公子至今未嫁痴情得很,更有人打赌,不出一年就可以喝到长孙公子与颜家小姐的喜酒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破坏人家呢,哪怕长孙靖曾对她说过他也是喜欢她的。 有时候她想,也许长孙靖也跟颜桑婉说过同样的话,流言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长孙靖在她面前碰了几次壁,心里也很是伤心,他已经不会在她的面前提起岳楠栩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孟舜英还是不理他,或者说她是在逃避他。 见孟舜英策马往城门行来,长孙靖立马在追夜的马背上拍了拍,追夜低嘶一声,四蹄急发飞快地迎上御风。 御风见了追夜,连路都走不动了,不管孟舜英如何鞭打,它自纹丝不动。 孟舜英无奈,只好下马走到一边,让两匹马儿互诉衷肠。 长孙靖见“美马计”奏效,很是得意,泰然自若地行至她身边,说道:“追夜有好长时间没见着御风了,怕是有些想它了。” 孟舜英如何不知这是长孙靖故意为之,这么幼稚的 分卷阅读5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手段也亏得长孙院首使得出来。 她转过身走到墙根下,双手环抱着腰刀,倚在城墙上,仍旧对他不理不睬。 长孙靖紧挨着她站着,侧首凝着她,问道:“你还在生气么?” 他目光灼人得紧,孟舜英避开他眼神望着前方进出城门的人群,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属下哪敢与公子生气?” 这么生分,明显是在赌气,长孙靖啼笑皆非,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剑递给她,说道:“穆玄曜给的这把刀太笨重了不适合你,还是用剑吧。” 孟舜英不接:“这是禁卫制式佩刀,不能换。” 长孙靖摇摇头道:“你没发现这把刀比其他禁卫都使的佩刀要名贵许多吗?” 孟舜英一愣,她一直只是觉得自己这把腰刀很漂亮很锋利,从来不曾去仔细观察过这些腰刀之间的区别,更没有在意其他几位都使的佩刀是否精美华贵。那个穆玄曜是什么意思? 长孙靖趁她发愣的间隙取下她佩刀,说道:“还有,蒙生给你的青钢剑你也别用了,那把剑就是他在街边的一个打铁铺子里买的,很容易折断。”又强行将剑塞到她手上,不容她拒绝:“这把剑名为穿云,你就以后就配穿云剑。” 他急不可待让自己换兵器的样子让孟舜英不明所以,不过她确实不是很擅长用刀,作为武人,有一件合适顺手的兵器也是至关重要的,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推辞,说道:“多谢门主。” 她一脸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表情,长孙靖不禁苦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长剑鎏金嵌玉,孟舜英抽剑而出,剑刃寒光闪闪,映得她眉宇间更增了几分坚韧的英气,长孙靖有些失神。 等她还剑归鞘后,长孙靖正色道:“惠安侯与穆严是姻亲,他将你调到永济府无非是想找机会对付你,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舜英,你可想去赤霄军中任职?” “赤霄军?”孟舜英猛地回头,脑袋毫不客气地撞上他下颏。 长孙靖捂着下巴,一脸痛苦地点点头。 孟舜英很是有些惊喜意外,禁军都使一职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可是在她看来哪及得上沙场征战来得快意?赤霄军是南晋朝最强悍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几百年前在开国名将孟叔仪的统率下推翻前朝暴.政,拥立明君,铁蹄所至之处所向披靡。 前朝景安十年,北鹘出兵犯境,连夺平隗、固阳、乌塔三座城池,北鹘国挥师南下,一路斩将屠城,大漠弯刀直指帝京。 旧朝畏战,下嫁公主和亲,进贡金银锦帛无数,景安帝甘愿向夷族称臣以求苟安于南方,至此,北方疆土尽失。 南晋立朝后,新帝驱逐北鹘使臣,下旨令孟叔仪领兵北上,收复失土。 赤霄军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大败北鹘,将北鹘十二万大军尽数歼灭于巴宁关内。 只因新朝初立积贫积弱、百废待兴,久战之下必致社稷不安,故休兵止战,但孟叔仪与赤霄军的威名经此一役,震慑北鹘国百余年。 其后数百年,赤霄军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赤霄大纛威慑异邦。直到几十年前,赤霄主帅孟铮遭叛将出卖战死,赤霄军才逐渐没落。 孟舜英身为孟家子孙,自然对赤霄军有着与寻常人不一样的情感。此时也顾不上给长孙靖甩脸色了,忙道:“如果我剿灭匪帮就可以调至赤霄军了?” 长孙靖揉着下颏温声道:“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不过待你挣了军功想调职也并不难,还有,沂山马匪不同于一般盗匪,他们训练有素,很擅长在密林作战,你对北府军又不熟悉,万事都要小心为上。北府军中郎将李东明是我们自己的人,你去了之后他也会照应你的。” 他神色关切,言语真挚,孟舜英暗自感动,但她对长孙靖仍是有些怨气,低着头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长孙靖点点头:“保重。” 孟舜英牵过御风,纵身上马,扬鞭道:“谢谢你。”说完便催马前行,往城门外奔去。 马儿急速奔跑,风声猎猎,她远去的背影是翱翔在天地之间的苍鹰,永远不会甘于困守在一方温室。 他,一直是知道的。 ☆、风云暗涌 三 沂山以前是没有马匪的,永济府也一直很太平,大约在几年前,不知道从哪儿冒来了一帮绿林好汉,专门抢劫商队富户,给永济府的富绅巨贾都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这帮马匪惯于隐蔽,擅长游击作战,官府每每派兵来剿,都是损兵折将,近几年,马匪招兵买马逐渐强大,干脆就在沂山占山为王了。 去年岁末,惠安侯军饷被劫,一怒之下出兵讨伐,那马帮少主带着区区六千帮众就将惠安侯带去的三万兵马打了个落花流水,还将惠安侯世子捉了去揍了个鼻青脸肿,惠安侯花了十万两银子才将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给赎了回来。 孟舜英是以虎都卫都使的身份来到永济府协助北府军剿灭马匪,所以惠安侯表面上还是不敢太过怠慢, 分卷阅读6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当晚就为她设宴接风,并且还叫了几名武将作陪。 那些武将们个个豪饮如牛,孟舜英向来滴酒不沾,所以当北府军副将郑远将满满的一碗酒端到孟舜英面前时,她犯难了。 “孟都使,哪有武将不会喝酒的?您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大老粗哇?”郑远瞪着大眼,双手捧着那碗酒粗声问道 。 孟舜英将酒碗推回,淡淡笑道:“郑将军言重了,我真的从不饮酒,不如我以茶代酒敬各位将军一杯可好?” 郑远不悦地放下酒碗,大声说道:“喝茶多没意思,听闻孟都使武艺超群,不如让弟兄们开开眼界给咱们露两手?” 舞剑献艺那是艺妓才会做的事情,这郑远分明是有意羞辱于她。孟舜英面色一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惠安侯和那些将领们连声附和,郑远更来了劲,见孟舜英默不作声,“啪”地一声,把随身带着的长剑拍在孟舜英面前案上,说道:“难不成孟都使又要推辞?” 将士们中,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武将站了起来,拿过郑远的长剑,笑道:“难得各位将军如此好兴致,郑将军,不如末将陪您走两招给大伙助助兴如何?” 郑远一愣,横目问道:“李东明,你懂不懂军中规矩?怎么帮着外人?” 孟舜英听到他的名字,留意的多看了他一眼,这李东明眉舒目俊,笑容爽朗,长得很是英挺。 “外人?”李东明不以为然:“郑将军,孟都使将是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袍,怎会是外人?” 郑远冷笑:“连酒都不敢喝剑都不敢拿的女人怎配与我们同袍相称?” 惠安侯慢慢饮着酒,满是笑意地看着殿上发生的事情,并不阻止。 孟舜英知道惠安侯是故意纵容下属刁难自己,也知道如果要想在北府军中安身立足,必须先要给这个郑远一个下马威。 她徐徐站了起来,眸色厉然:“郑将军,我的剑法是用来杀敌的不是耍给别人看的,不过既然郑将军这么有兴趣,本都使今日就破例一次!只是我的剑若出鞘便要见血,郑将军可敢一试?” 郑远万万没想到孟舜英竟然如此狂妄,他是个性格暴躁的武人,被她一激只觉得血气上涌,登时就来了脾气,一把将自己的剑从李东明手上夺了过来,摆了个起手式,虎目圆瞪,愤然道:“孟都使好大的口气,可惜郑某也不是吃素的!你吓不倒郑某!” 孟舜英拔剑而出,剑锋寒光如冷电惊闪,秋水流波刹那凝结成冰:“请郑将军赐教!” 杀气!郑远居然从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杀气,粗犷的脸上渐渐浮起凝重之色,他虽然嘴上瞧不起孟舜英,但那也仅仅限于嘴上而已,谁都知道名扬陵安的新任女都统绝不可能是个绣花枕头,他本意也不过只是想杀一杀她的威风而已。 尽管如此,郑远依旧怒意难平,他堂堂的北府军副将又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何况还是个女人!这丫头不可一世的样子,令他不爽得很。 郑远冷哼一声,欺身而上,他身材魁梧剑法却颇为灵巧,“唰”地一声剑锋便已至孟舜英胸前。 孟舜英身形飘然旋转,剑生寒光,光如白练,差点将郑远握着的长剑击挡得脱手而出。 她一出手便是精绝招式,并不谦让,郑远不想她剑招如此凌厉,心中骇然不敢轻敌。 二人交锋激烈,殿中剑光流散,李东明目视着打斗场,眼角笑意越来越深,看来不用自己帮忙,这孟都使也足以应付北府军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门主啊,真是太爱操心了。 孟舜英明白北府军大多数人都是想看自己笑话的,这些行武之人非雷霆手段不能降服,冷冷一笑,眸光森森迫人,剑势凛凛毫不留情地劈面向郑远削去。 她招招致命,郑远手忙脚乱,暗生怯意,却已然来不及了。蓦然间,一道血箭飞溅而出,郑远凄厉地惨呼一声,身如败草从空中跌落。 殿上众将定目望来,只见郑远捂着的右耳,血流如注,地上半只耳朵鲜血淋漓。 孟舜英身轻似燕飘然而落,横剑在手,目光淡淡地自惠安侯方向扫过,环视着殿内众将,冷冷问道:“还有哪位将军想要看本都使舞剑?” 众将见她出手狠辣,不免胆寒,郑远的武艺比众将都要略高一筹,他都不是孟舜英对手,他们就更不敢挑战她了。 此时惠安侯才站了起来,吩咐参将扶着郑远去治伤,夜枭般的嗓音低沉暗哑:“孟都使武艺超群实乃是北府军之幸,本侯就仰仗孟都使剿灭沂山马匪,为永济府的百姓除害了。” 孟舜英几年前就见识过这惠安侯敛财的手段,才不相信他是真正的为百姓着想才出兵剿匪,不过是心疼那些赎金罢了。 当下也不点破,擦掉剑上了鲜血,收剑还鞘,抱拳道:“卑职定不辱命。” 惠安侯目光闪烁,面色诡异。 几天下来倒是风平浪静,直到“大军”出发的那一天,孟舜英才知道,这惠安侯说什么请调自己协助剿匪,全都是鬼话,他这是把这烂摊子全撂给她一个人了。除了 分卷阅读6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她自己,派去剿匪的将士中连一位高阶武将都没有,更可笑的是,那个惠安侯就点了八百个兵士给她。 马匪近六千,还是敌暗我明的局势,这不明摆着让她去送死嘛?孟舜英一气之下拿着剑就要去找惠安侯理论,却被下人告知“侯爷身体抱恙,无法见客。” 眼看就要出发了,那八百名兵士还在校场等着她,孟舜英无法只好先赶往校场,心里对这个惠安侯恨得牙痒痒。 刚到校场,就发现除了那八百名兵士外还有一列背负羽箭、腰悬长刀的骑兵严阵以待,人数虽不多,但神采奕奕,端肃严整。 中郎将李东明策马立于阵前,见孟舜英一脸愕然,笑道:“孟都使,末将随您一同前往沂山可好?”他有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 孟舜英大喜过望:“多谢李将军。” 李东明抿唇一笑:“门主有令,要末将护您万全,不然末将这颗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孟舜英忽然觉得心口很疼,即便是自己这般对他,他为何还是处处为自己着想?还是说,如果是颜桑婉遇到危险他也会如此保护她? 李东明对沂山一带比较熟悉,孟舜英便与他商议攻打沂山匪帮之计,这位中郎将为人幽默兵法娴熟,很是和孟舜英谈得来,两人的许多观点都不谋而合。 次日黄昏,兵马行至沂山脚下,孟舜英下令扎营休整,命斥候兵侦查敌情。 为了不打草惊蛇,兵士们都以干粮裹腹,孟舜英坐在大石上,拿着一块薄饼就着清水默默地吃了起来,凉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更显得她身姿纤瘦。 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整个军队不过一千多人,要想得胜何其困难,即便是制定出再周密详细的作战方略,也只是赌一赌运气罢了。 李东明拿着水囊坐在她身侧,说道:“孟都使,您可知惠安侯驱您入死地,其实是穆家的意思?” “我知道,穆玄曜要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孟舜英慢慢嚼着饼:“虽然匪帮人数众多,不过我们也不是毫无胜算,马匪强悍却不通兵法阵形。就按照昨晚制定的方案,明日我先将匪帮主力引出,你率领骑兵以鹤翼阵在外围包抄,此时匪帮腹背不能相顾,你我前后夹击下或还有三成胜算。” 李东明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失败……” 孟舜英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水,说道:“如果失败,你记得能带多少人回去就带多少人回去,不要恋战。” 少女的眼里是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从容和勇敢,这样的从容和勇敢即便是男儿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李东明心里一热,说道:“一起来就要一起走。” 孟舜英觉得眼睛胀胀的鼻子酸酸的,勉强一笑道:“别犯傻,没有什么比将士们的性命更重要,他们的亲人还等着他们平安回家呢,答应我,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把他们尽数带回去。” 知道她心意已定,李东明应道:“好,我答应你。” 孟舜英抬头望着天边越压越低的云层,喃喃说道:“要下大雨了。” ☆、天定之子 一 变故往往突如其来,或许是灾难亦或许是转机。 是夜,大雨如泼,一条黑色的人影敏捷的躲过放哨的兵士,飞快地闪入孟舜英营帐之中。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犹如魅灵一般的影子,天空的雷雨和营帐的灯火依旧如常,也好像什么也没看到过一样。 翌日,沂山一座山头,一名黑衣少年策马远眺着山脚下激烈交锋的北府军与马匪帮众,得意之色浮上他俊逸的眼角眉梢。 身旁劲衣青年恭敬问道:“少主,他们会上当么?” 被称为少主的少年扬了扬眉毛:“远庚,要不你和我赌一把?” 劲衣青年背脊一阵发冷,忙道:“属下不敢!” 战场中,北府军渐渐落败,兵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北府骑兵虽然精悍善战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北府军兵士倒在了马匪的刀下。 孟舜英与李东明仍在苦苦支撑着,北府军士在马匪猛烈的攻击下死伤无数,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黑衣少年唇边笑意越来越深:“这一份大礼精彩得很啊,南晋皇帝一定会喜欢的。” 远处传来响彻天际的马蹄声,少年举目望去,山下旌旗迎风而展,密密麻麻的几万大军在惠安侯的率领下没多久就已经包围了战场。 少年拍手笑道:“你瞧,这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远庚点头称是:“少主策无遗算,智计无双。” “少拍马屁!” “是!” 孟舜英带来的北府军要么被马匪击杀要么被俘,而李东明亦是伤痕累累不能再战。 见惠安侯领兵前来,李东明面上泛起喜色,大声喊道:“侯爷,救孟都使。” 惠安侯森森一笑,恍若未闻,下令道:“孟舜英勾结马匪致使北府军惨败,北府一千多将士无一幸存,实乃罪大恶极,本侯今日必诛杀 分卷阅读6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孟舜英踏平沂山为将士们报仇!” 马匪首领见被大军包围,便下令部下往外突围,想要冲出北府军的包围圈。 李东明勉强砍翻一名马匪,差点摔倒在地,忙用剑撑住身体,惶声道:“侯爷,孟都使一片赤诚,还请侯爷明鉴。” 惠安侯冷笑一声:“李东明为虎作伥出卖北府军,众将听令,将他一并诛杀!” 李东明不可置信地呆呆站在当地,欲言又止,孟舜英朝他摇摇头,高声说道:“果然不出所料,惠安侯,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吧?只是你以这样的理由杀我,陛下如何肯信?” 惠安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孟都使请放心,陛下驾前本侯自有说法。你安心上路吧!” 郑远那日被孟舜英削掉了耳朵,早就怀恨在心,得到惠安侯命令,立即便率了一队兵士向孟舜英所在的方向杀了过来。 孟舜英黛眉微皱,长吸了一口气,探手自腰间取出一物,抬手高执,喝道:“本都使代天巡狩永济府,此乃御赐金牌,见此牌如陛下亲临!王公大臣有违法纪者,本都使亦有权诛之!北府军将士听令,放下兵器!” 郑远举剑正要刺向孟舜英,金牌一出,他硬生生地收回了剑,北府军的将士们也被孟舜英的话惊到了,个个迷茫不解呆若木鸡,奇怪的是那些马匪竟也不趁势进攻,纷纷停手站在原地。 惠安侯本来是打算趁此机会杀了孟舜英,然后嫁祸给马匪,如果这次能全诛了马匪是最好的,自己还能额外的挣个军功,简直是一箭双雕,哪知突然冒出来个御赐金牌,毁了全盘计划,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蔑视天威,这跟杀孟舜英可是两回事。 惠安侯暗骂自己倒霉,无奈下了马,领着众将跪拜山呼。 孟舜英冷亮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说道:“众将士都起来吧!” 惠安侯起身,腿还没伸直就听见孟舜英怒斥道:“石重玄,本都使让你起来了吗?” 惠安侯被她这一喝,老脸都丢尽了,低着头气得全身发抖,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张狂?真想什么也不顾将她给杀了,可是还没等他这个心思在心底生根,就似乎被孟舜英看穿了。 手执着御赐金牌的虎都卫都使冷笑道:“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抬起头来好好瞧瞧!” 惠安侯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诧异地依言将头抬了起来。 离奇怪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倒在地上早已经死了的兵士和马匪竟然都慢慢站了起来,满身的鲜血在阴晦的天空下显得那么诡异。 北府军一些胆小的兵士吓得大叫了起来“鬼,是鬼,他们都变成鬼了!” 惠安侯也是头皮发麻,咽了咽喉咙,颤颤巍巍地问道:“孟……孟都使,这……这是怎么回事?” 孟舜英见他吓成这样,不禁暗爽,挑眉道:“惠安侯别害怕呀,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呢!” 李东明此刻也是神采奕奕,抬手闻了闻胳膊的血迹,嫌弃地说道:“这是猪血还是羊血啊,腥死了。” 惠安侯环顾四周,地上此时哪还有一具尸体,他瞬间明白了,敢情孟舜英真的勾结马匪了!这分明是两方串通好了给他唱的一出戏。 这样的变化简直匪夷所思,惠安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以凶狠著称的沂山马匪怎么会忽然和身为朝廷命官的孟舜英联手呢? 正当他疑惑之际,两匹骏马从山上一条小道上疾驰而来,行至孟舜英面前,马上少年翻身而下,满面含笑,喊道:“姐姐,好玩吗?” 孟舜英眼里浮起暖色,笑道:“好玩极了,我们的阿玉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 原来黑衣少年便是失踪好几年的翔玉,如今已是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了,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眉目之间少了一些稚气多了些贵秀灵慧,下颌线条也较年幼时硬朗了许多。 前几日翔玉得知前来剿匪主将的名字,心里便怀疑是自己姐姐,忐忑之下立刻命人细查孟舜英底细,果然,手下人探查的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 翔玉这一喜非同小可,当日夜里便迫不及待地偷偷潜进孟舜英营帐与她相认。孟舜英见了也是欣喜万分,得知他是沂山马匪首领又是一惊,忙问他当年是如何从白老二手中逃脱的,又是如何落草做了这马帮首领。 翔玉一一细表,原来这帮马匪虽然是以劫财为生但也算得上是绿林好汉,他们劫的都是些为富不仁的富户商贾,劫来的钱财也会拿去救济那些贫苦百姓,遇到一些不平之事更会出手相助。 当年在永济府城外,翔玉就是遇到了他们才能得救,马帮老帮主一见翔玉心里很是喜欢便收了他为义子,但因马匪的特殊身份怕给孟舜英招致祸端,翔玉再确定她安全之后就决定近几年不再和她见面了。 这一次听探子来报,说惠安侯仅仅派来一千多的兵马来沂山,翔玉立时便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一问领兵主将姓名,他心中就已然明了,这惠安侯是要借自己之手,杀了自小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啊! 翔玉自 分卷阅读6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幼与孟舜英亲厚,想到惠安侯用心如此阴毒,他心里不寒而栗,他不敢想,如果姐姐遇到的对手不是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知道孟舜英身份不比一般将领,惠安侯为了敷衍皇帝定然还会领兵前来收拾残局,于是,他就想出来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与孟舜英商议后他们连夜准备,等待着惠安侯自投罗网。 这个少年惠安侯是认识的,上次就是他带着那些马匪把北府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只是没想到这马匪居然和孟舜英相识,并且还和她姐弟相称。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妙了。 果然,只见那少年与孟舜英闲谈了几句,便转身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问道:“看来,你很想要我姐姐的命是吗?” 惠安侯毕竟是二品军候,哪受得了这样的鄙视与侮辱,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站直了身子,咬牙说道:“是又怎样?孟都使枉顾王法与匪帮狼狈为奸,该杀!” 翔玉用马鞭一下一下地拍着手掌,曼声说道:“本来想饶你一命的,不过你讲话我太不爱听了。” 少年身旁的远庚闻言立刻以指为哨,呼哨声刚落,瞬息间就有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疾射而来,还没等惠安侯反应过来,胸口已被利箭穿过,倒地气绝。 孟舜英扬声道:“惠安侯石重玄心怀不轨,迫害我北府将士,实乃罪不容恕,你们被奸人蒙蔽,本都使概不追究,北府军暂由李将军接管,待本都使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北府军的将士见惠安侯被杀,一时乱了阵脚,哗然之声四起,但孟舜英手中的御赐金牌又迫使他们不敢妄动,郑远是惠安侯心腹,他深知这一次的事自己也难逃干系,索性心一横,趁孟舜英不备,举剑便刺。 他举剑之时,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利箭连珠齐发,箭箭穿身而过,郑远哼都没哼一下,便已命绝。 翔玉眉色凌厉,厉声道:“违逆妄为者,杀!” ☆、天定之子 二 不过片刻,这才十几岁的少年谈笑间便已接连诛杀惠安侯与北府军副将,手段之狠厉连这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军士们都不免胆寒。 李东明大踏步行至北府军阵前,提高了声音说道:“兄弟们,我们北府军将士的性命和热血可以为君为国抛洒疆场,却不能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他们谋私谋权的武器,如今马帮已归附孟都使,今日北府军弟兄们能免于战祸皆为孟都使一人之功,孟都使代天巡狩,还望各位将军们不要执迷不悟,与陛下、与朝廷为敌!” 惠安侯与郑远都已经死了,北府军中没了主将副将,可谓是群龙无首,军士们正自茫然惶惧,虽然有几万大军也是一盘散沙。再说孟舜英又执有御赐金牌,如今再对她发难无异于谋逆造反,几位高阶将军这么一思量便知道眼下大势已去,以后不被追究问责都已经要烧高香了,主意已定,便异口同声地说道:“我等愿听从孟都使、李将军调遣。” 此役,不仅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北府军更收编了一直盘踞在沂山的马帮,消息传至宫中,圣康帝龙心大悦,下旨令孟舜英回京受赏,并下另旨命李东明暂领北府军主帅一职。 惠安侯已被诛杀,圣康帝念他因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并未株连其家人,只是褫夺了封号爵位。 当惠安侯侧室林氏被顾蒙生接走的那一日,孟舜英才得知这林氏本是顾蒙生亲生母亲,十几年前因贪图富贵抛夫弃子做了石重玄小妾,以致顾父无法忍受如此奇耻大辱寻了短见,那一年顾蒙生才不到六岁。 如今石重玄一死,林氏无人庇护,日子想来定然不好过,顾蒙生本来这一生都不想原谅母亲,可毕竟血脉相连,又不忍林氏老无所依任人欺辱,便尽了一份身为人子应当的孝道,经长孙靖应允之后将她接回了长孙府。 石重玄的死并未引起多大波澜,真正让圣康帝难以平静的是孟舜英派人送往宫中的密函,“阿玉已寻回,不日便可抵京。”接到密函那一夜,天子在皇后处再也克制不住压抑多年对儿子的思念和将要相见的激动,泪洒满襟,整整一夜无眠 翔玉从孟舜英口中得知自己身世,也是不胜唏嘘,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弃婴,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为了保护他而丢了性命。 回京之后两姐弟先去祭拜了孟府遇难的长辈后才相携进宫面圣。 翔玉入宫,身世也就无法再隐瞒下去,圣康帝觉得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只是他不知道穆氏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反击,所以,在翔玉入宫之时,圣康帝将长孙靖宣进了永安殿,他知道与穆氏真正较量的时候马上就要到来了,而在穆氏发难之前,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没有人知道永安殿内皇帝与他们三人谈了一些什么,朝臣们只知道就在这一日,皇帝确定了那个名唤翔玉的孩子是他流落在外的皇子,并在同日降旨为那孩子赐名,是为皇次子齐祐。 六月二十八,皇帝颁布诏谕昭告天下,册立皇子齐祐为东宫太子。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和意外,还没等穆氏有所动作,那十六岁 分卷阅读6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的皇太子齐裕 就已经身着储君冕服站立在圣康帝身侧接受文武百官们的朝贺了。 少年皇太子身姿挺拔,威容内敛,与那成日只知饮酒作乐的淮王给人的感觉迥然不同。 东宫册立,穆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所有的朝臣们都知道,南晋朝必将经历一场腥风血雨。而南晋朝廷格局的改变也使得周边异族暗自欢喜,蠢蠢欲动,只要南晋内政不稳,他们便可有机可乘。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七月八日,圣康帝在望月台设下宫宴,申时,韶乐起,王公重臣,命妇宫妃皆按礼入宴。 穆皇贵妃向来妄自尊大,自然不会如其他嫔妃一般先去谒见中宫,在皇后与命妇宫妃们还未入宴时,她便昂然端坐于与皇帝御案并列的凤案后,两座九凤玉案,左右并列在盘龙抢珠的鎏金御案两侧。 不多时,皇后领女眷们依次入殿,参拜天子后在内廷宴桌落座,依礼制,内廷与外殿宴桌以珠帘隔开。 酉时,宫宴正式开始,孟舜英的座位在穆玄曜的下侧,长孙靖于一月前受帝命入朝主政,现以太子少傅之尊落座于穆玄曜上首,孟舜英暗自庆幸,幸好两人中间隔了个禁军都统,因为颜桑婉,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与长孙靖有过多的私下接触。 方才入宴之前,她还看见这两个人在殿外浓情蜜意地相谈甚欢。 当时的她站在长孙靖身后,看不见他面对颜桑婉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她从颜桑婉含羞带怯的笑靥里她能感觉到此时的长孙靖应是温柔如水吧,毕竟他面前的女子是那样的玉雪可人,只要是个正常的男子,面对这样既美丽又有才情的女子,搁谁不会心动呢? 孟舜英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手心里茧子的坚硬,实在比不得那女子的如葱玉手。 她垂眸,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存在是那么碍眼和多余,悄然转身,正欲提步移开。 前方颜桑婉低语的声音却恰在此时轻轻飘来,如脆瓷一般悦耳:“阿靖,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喜欢我的,你对她好不过只是因为她可以利用罢了,毕竟那些血腥杀戮之事我终究是做不来的。” 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不知道心口那种难受的感觉是不是痛,茫然仓皇地落荒而逃,偷偷地躲在廊柱后面,她觉得很好笑,原来自己始终都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把锋利的战刀。 这么多年她何曾看透过他呢?他反复无常的善变,还有他温雅外表下隐藏的无人可知的心思,她不是早就有所察觉吗?什么关切,什么爱护全都是有目的的! 其实在长孙靖将她送入青麓学院之前她就应该知道的,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名长孙弟子,就像顾蒙生,就像何世惟,或者在他的眼里,她更像李东明。 长孙弟子千千万,而颜桑婉却只有一个,只有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孟都使,你怎么了?”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浑浑噩噩地转头,颊上凉凉的感觉和嘴里咸咸的味道让她猛然惊醒,伸手往脸上摸去,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穆玄曜面色奇怪地看着她,她不知所措地胡乱擦了一把脸,板着脸说道:“只是风迷了眼,对了,穆大都统,我不认为你我之间有相互关心的必要,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如果不是我命硬我都不知道死在你手里多少次了!” 穆玄曜神色骤变,冷寒双眸刹那散乱无光,孟舜英似乎听到了他微乱不匀的气息,好半晌后他才开口:“你会一直恨我是不是?” 孟舜英好笑地望着他,她忽然觉得这些人都好奇怪,前一刻不择手段地想置她于死地,过后又不阴不阳地假装关心,还有那长孙靖,明明只是将自己当做一颗可以操控的棋子,却又暧昧不明地对自己假献殷勤。 坐在穆玄曜上首的长孙靖仿佛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目光幽幽向他们扫来,如同有千言万语无法诉说,深不见底的眸中意味难明,孟舜英不懂,也不想懂。 孟舜英面色如死水沉寂,没有因为谁泛起一丝涟漪。乌晶目光转向殿中正在向天子敬酒的皇太子,齐裕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华贵之气尽溢于眉目之间,尽管自小在乡野匪帮中长大,他举手投足间仍迸发出不能忽视的威厉端肃。 金冠盛装的皇太子为帝后斟过酒,便即退下落座,凤目飘转正对上孟舜英暖暖的目光,俊秀肃然的脸上瞬间便柔和很多,对着她眨眨眼调皮地一笑,就像很多年前,那个一直依赖着她的满是稚气的小男孩。 只是现在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他足可以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殿上,淮王给圣康帝敬过酒,便依照往常惯例为生母穆氏敬酒,皇贵妃对自己儿子讲了几句吉祥话,举杯欲饮。 “大皇兄,看来在你眼中是当真没有尊卑礼法了,母后在上,你何故先敬皇贵妃?”清越的声音倏然响起,皇太子容色沉沉,语声冰凉。 孟皇后唇角含笑,平静地端坐凤案后,注视着殿中。 齐祐神色微僵,随即斜眸望他一眼,挑 分卷阅读6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眉道:“二十多年来一向如此,皇贵妃乃是我生母,身为人子当然以母为尊。” “好一个以母为尊,皇兄,皇后娘娘才是你我嫡母,这么些年没人告诉你吗?还是你母子二人欺母后无子便不依礼制,无视纲常?” 他舌如利剑,穆贵妃忍无可忍,耻笑道:“一个来历不明的马匪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宫太子,还任由他指手画脚,也不怕沦为笑柄,贻讥后世。” 孟皇后淡漠地开口道:“太子殿下的身世哪由得你妄议?这些年皇贵妃确实忘记了还有本宫这个皇后,借今日宫宴,本宫就来与皇贵妃论一论这尊卑礼法。” 殿上的命妇宫妃、王公大臣们个个屏息凝神,暗自揣测,不知道这个一向事事退让的懦弱皇后为何突然强硬了起来,难道,只是因为新太子之故吗? 穆贵妃冷哼道:“本宫与皇后你同摄六宫十几年,不知今日还要从何论起?” ☆、不择手段 一 孟皇后淡淡一笑,说道:“皇贵妃既然不知,那本宫就从皇贵妃面前的这黄釉凤纹杯论起。” 黄釉凤纹杯本为皇后专享,但穆家权重皇贵妃仗势僭越,皇后又软弱温顺,这么多年竟也无人提出异议。 皇后话音一落,满殿俱静,侍立在她身旁的采葭立时便捧了一只绿釉凤纹杯放在穆皇贵妃案上,顺手端起那只黄釉凤纹杯正要撤下。 穆氏怒而起身,她身侧的女官抬手便掴了采葭一掌,厉声道:“一个奴婢竟也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采葭伏身拜倒,低眉顺目地说道:“皇贵妃,礼制万万不可废,奴婢只是依礼而行不敢放肆。” 孟皇后双眸微垂,神色平和:“采葭,退下吧,今日大臣们都在,别不知进退失了皇家礼数,平白叫人笑话。” 采葭应声退下,起身时还没忘将那黄釉凤纹杯给撤了。 穆贵妃气的钗环乱颤,可是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若执意与皇后一争高下反而会让人觉得是自己的不是,这个孟皇后以前从不会这般强硬的反击,如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穆妃暗自嗤笑,不就是仗着皇太子尊称她一声母后么?齐裕那个东宫之位坐不坐得稳都还是另一回事呢! 皇太子深沉的眸光不经意的扫向穆妃,目光相触,穆皇贵妃从东宫阴冷狠厉的眼里看到了无尽的杀机与恨意。 穆妃心一沉,她知道他会找她复仇,她也知道宫闱之中所有的仇恨都只能用血来清洗。 御案后的圣康帝闲闲饮着酒,对殿上的争锋视而不见。 齐祐抬眼望向他,希望他能为母妃说一句话,圣康帝仿若没有看见他哀求的目光,漠然地转过头。 淮王突然感觉内心很是酸楚,他知道父皇恨母妃,刻入骨髓的恨,皇帝甚至把这种恨延伸到自己身上,没有人知道贵为皇子的他在年幼时有多少次在无人的夜里偷偷地哭泣,偷偷地渴望着来自父亲的温暖和拥抱。 而齐裕进宫不过数月,圣康帝就对他极尽宠爱,关怀备至,而对自己却从未慈言细语过,就连他放纵不羁肆意胡来,皇帝都懒得斥责他,在自己父皇的心里他这个儿子就像不存在一样。 齐祐苦笑着摇摇头,郁郁地低首饮酒:“父皇,要如何您才会正视我,才会对我有一丝丝的怜悯和爱护?” 隔着珠帘孟舜英遥遥望见内廷宴桌上的贵女们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嬉笑间还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那些未曾娶妻的皇亲贵子的方向。 一名女子在颜桑婉耳边说了句什么,陵安城的第一才女似嗔还羞,水光潋滟的双眸盈盈扫在长孙靖面上,但见她粉面飞霞,洇散无尽深情。 与孟舜英一座之隔的长孙靖朝她微微颔首,举杯遥敬,颜桑婉亦含笑端杯回敬,两人饮毕拂袖收杯,一个落落风致一个华光朗润,一对才子佳人可谓天造地设。 孟舜英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几乎不敢去看他们二人目光交会时长孙靖的表情,或许逃避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酒杯,她的杯中没有酒,桌上也没有酒壶,可是她现在很想喝酒,她开口:“穆玄曜,你的酒壶里还有酒吗?” 殿中酒香氤氲,灯影摇曳,她黯淡的眸子似要吸尽夜里的朦胧,禁卫都统深湛的目光静静凝她片刻,说道:“有。”取过酒壶递给她:“你不擅饮酒,少喝一点。” 孟舜英将酒杯倒满,随口问道:“你怎知我不擅饮酒?” 穆玄曜心中一颤,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孟舜英已然自顾自地将那一杯酒一口饮尽。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差点咳了出来,失笑地对穆玄曜说道:“这味道确实不怎么好!” 殿中觥筹交错,宴席久久未散,丝竹声,谈笑声回旋飘荡。 孟舜英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揉了揉发僵的双颊,抱着那壶酒,悄然站起身走出殿外,走出了高高的宫墙。 无人的街道安静清冷,已近中天的月光映着单薄纤长的踉跄身影,洒落在幽冷的石 分卷阅读6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板地面上。 孟舜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坚强的,她实现着长孙靖对她的期望和自己的抱负,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些一点都不重要,谁会在乎呢? 是啊,纵然自己有万般能耐也比不上那巧手红颜的轻轻一笑,纵然自己能杀敌千万又哪及她琴棋书画的博雅多识? 没有人会真正喜欢一个只会舞刀弄棍的女子,何况是出身名门世家的长孙公子呢?他一定很讨厌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吧?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是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重了,瘫坐在地上,大声骂着:“长孙靖,你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地上有人影渐渐移近,在她面前站定,静静地低头凝望着她。 她抬起头,只觉得眼皮好沉,眼前的人影好模糊,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是长孙靖吗?她看不清楚。 孟舜英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抓住他衣襟,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是谁?是长孙靖是不是?你怎么不去找你的颜家小姐?” 那人将酒壶从女子手中取下,酒壶里的酒已经空了,男子随手丢在一旁,清峻的容色隐有痛惜无奈,低语道:“你醉了。” 孟舜英瞪大眼睛仰头望他,呵呵笑道:“你不是长孙靖,你没有他会说话。”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大着舌头继续说道:“长孙靖会讲好多好多好听的话,他可会哄人开心了,不过,你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哦。” 那人沉默不语,任由她抓着他领口,孟舜英神志愈来愈迷糊,嘟嘟囔囔地将头埋在他胸口说了些胡话,没过一会儿便歪头睡着了。 夏夜闷热,女子匀实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馥香的酒气随着她温热的呼吸细细地喷散在他耳边,夏夜里的风越来越灼热,他不由止住了呼吸。 月光斜照在两人身上,荡漾着粼粼如水波纹,他就那么一直站着,如同静止的石像,一动也不动。 夜色下,轻纱遮面的女子珊珊从黑暗里走来,如云秀发在柔柔月光下更添光泽,女子红唇轻启,语声柔柔凉凉:“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都统大人。” 穆玄曜目色如冰,冷冷道:“本都统用不着别人教我怎么做。” 女子如水双瞳凝在他面上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笑道:“你明明心念已动,迫切地想要不顾一切,可是为何却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呢?你知道的,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 心思被她一语道破,穆玄曜脸色突变,冷星双眸移上她的眉目,说道:“你以为你能窥透人心就很得意么?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罢了。” 女子黛眉微扬,黑瞳厉然:“如不是我的雕虫小技,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亲近她的机会。” 穆玄曜冷笑道:“你知道她对情爱一事懵懵懂懂一派天真,所以你就千方百计让她误会让她难过对不对?” “这也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么?我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长孙靖我势在必得,穆大都统,只要你今晚不做懦夫…………”颜桑婉软软语声似乎能勾起他一直隐藏的无尽欲念,不知不觉地就将人引入地狱:“那么……她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在颜桑婉言语的引诱下,他心底最真实的欲念在召唤着他,他期待着他所期待的,为此他愿意放弃所有重要的东西。 他不由搂住她,似乎此刻一切都已经成真。 孟舜英一声嘤咛,如流浪的猫儿般在他怀中寻求温暖,颜桑婉轻叹道:“你看,她都已经等不及了呢!” 穆玄曜低头望着怀中女子,她似醒非醒地半睁着翦水晶瞳迎向他,双颊酡红,眉眼含春。 迷幻微散,穆玄曜倏然一惊,随即怒问:“你把酒里的药换了是不是?” 颜桑婉咯咯笑了起来:“不错!蒙汗药哪有迷.情水那般令人流连忘返呢?过了这一夜,她一定会对你恋恋不忘的。” 冷月孤悬,静谧的夜里,凉风吹乱两人发丝,女子双臂环抱着他腰际,温热沁香的呼吸轻拂在他颈间,酥痒激起压抑许久的战栗,他幽冷的眼里甜糜痴妄死死纠缠,迷乱了所有挣扎。 微微俯身将她横抱,狠狠睨了颜桑婉一眼,冷声道:“以后你若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她,我一定把你丢到兽房喂狼!” 颜桑婉朱唇轻撇,不屑道:“你对她倒是上心得很,可惜你在人家心里可半分位置都没有!” 胸前响起一声低低的娇笑声,孟舜英晶莹眼波里水雾弥散,茫然迷离地凝定在他面上,轻声唤道:“阿靖……是你吗?” 颜桑婉得意地挑眉而笑,锦袖一拂,转身飘然离去。 穆玄曜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温言应道:“是我。” 孟舜英枕着他臂弯,低喘道:“我好想你呵。” 灯影昏暗,淡淡的月光从窗棂透入房内,照得房内朦朦胧胧。 穆玄曜轻柔的将孟舜英放在床榻上,女子目光痴缠,气息紊乱,反反复 分卷阅读6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复呼唤着同一个人的名字,不能克制。 她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殷红双唇缓缓覆上他,他回应着,啄吻着。 唇齿交缠间只听她喃喃细语:“阿靖,我不要你喜欢旁人。” 穆玄曜胸口阵阵起伏,双眸热烈癫狂,顺手一扯,轻纱床幔徐徐落下,慢慢放下孟舜英环住他脖颈的手臂,对着已然意识混乱的她说道:“这一生我只喜欢你一个。” 她痴痴地笑着,胡乱撕扯着自己的衣衫,星眸微睁,尽是迷情:“好热……好热……阿靖,我好难受……” ☆、不择手段 二 穆玄曜抚摸着她潮热的脸颊,柔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长孙……长孙靖。” “假如……我是穆玄曜呢?”他附在她耳旁,鼓足勇气试探着,一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般嘶哑无力。 “穆玄曜?”孟舜英痴迷的眸子渐渐变得冷漠狠厉:“他害死我爹娘,我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会的!” 穆玄曜怔了怔,凄然一笑,说道:“都已经近乎痴傻了你都还没忘记要找我报仇么?” “阿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孟舜英呆呆地问他。 穆玄曜沉默良久,忽然出手,指尖急点封住她几处穴位,孟舜英目光涣散,慢慢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自榻上下来,为她盖好薄衾,站在榻边凝视着她安然的睡颜,凉凉地道:“你和长孙靖再也回不去了!” 剑光如芒,滑过他坚实的手臂,鲜血滴落在榻沿上早就备好的一方白绫上,璀璨妖艳的红如同盛开的罂粟花。 穆玄曜将白绫装入一只锦盒内,星目在榻上人面容上流连许久,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行至门外开口道:“来人,将礼物送往长孙府!” 小桥流水,黛瓦白墙,小院里暗香幽浮,花影绰绰。 漆金香炉中细烟袅袅升起,神秘的清凉飘散在厢房内,令人神清气爽。 床榻帷幔低垂,一缕微风吹来,拂过榻上女子还有些燥热的脸颊,半梦半醒中女子倏然惊醒坐起。 “吱呀”一声,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端着一碗清粥,见她醒了,舒眉笑道:“陈英,你终于醒啦?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要是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去请大夫了。” “岳楠栩?”孟舜英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我明明在宫里的。” 书生拖过一张椅子在她榻边坐下,轻轻吹着碗里滚烫的白粥,笑道:“我还想问你呢,昨晚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大街上,大半夜的竟然还吹起了紫金哨,害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抱到这来,说实话,你可真重!” 孟舜英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昨天是喝了一点酒,后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都说宿醉会很难受,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孟舜英有些不解。 “不麻烦,只是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岳楠栩用汤匙舀了一勺温粥给她:“喝点粥会舒服一些。” 孟舜英伸手接过汤匙,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岳楠栩点点头,将碗也递给她,说道:“有些烫,慢点喝。” “嗯。”孟舜英喝了一口粥,又问道:“这是哪儿?是你住的地方么?” “在城南,这个院子是我来陵安后买的,离城远,很是清净,我还种了许多花呢。” “哦,有了住处那我以后找你就方便多了。” 岳楠栩打趣道:“是啊,至少我不用听到哨声就满大街的去找你了。” 孟舜英喝完最后一口粥,岳楠栩立时将碗接过放在一旁,接着道:“只是你这么忙,可能也没有多少时间到我这儿来。” 孟舜英笑道:“放心吧,我呀,会时常来叨扰你的!”她从床榻上跳下来,穿好靴子:“走吧,去看看你种的花。” 岳楠栩笑了笑,打开房门。 房门刚刚打开,岳楠栩就发现门外站了个人,轻裘缓带,温雅如玉。 “你是……长孙公子?”岳楠栩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闻言,孟舜英心神俱震,疾步走到门边。 长孙靖罕见地配着剑,定定的望着他们两人,惨白着脸,双目赤红如血。 孟舜英不明白他为何这样一副表情,呐呐问道:“你,你怎么在这?” 长孙靖不答,向来恬淡的目光中似有怒火在燃烧,又似有悲凉在蔓延。好半晌,他才冷冷地睇她一眼,开口道:“我来接你回家。” 孟舜英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这儿过了一夜他误会了么?可是既然他对自己无意,那自己在哪过夜又关他什么事呢?难不成还想假情假意地欺骗自己么? 想到这儿她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拉着岳楠栩就往院子里走去,面如寒霜,说道:“长孙公子,以后我不 分卷阅读6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会再回长孙府了,我房里的东西你叫明叔都扔了吧!” 岳楠栩温柔一笑,很是体贴地说道:“扔了也好,我再重新给你置办新的。”说完反手牵着她的手和她并肩而行,孟舜英有些疑惑地望向他,岳楠栩视若未见。 长孙靖急忙挡住他们去路,手中利剑快如惊电,孟舜英还来不及阻止,他寒冷的剑锋已然置于岳楠栩颈间,厉声问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怎可以如此欺骗她?” 岳楠栩面无惧色,淡淡说道:“在下不明白长孙公子是什么意思,是谁在欺骗阿英,我想长孙公子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孟舜英没想到长孙靖竟会拔剑相向,心下动怒,身影骤忽一闪,迅速夺过他手中的剑,挥剑斩向他,怒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企图的吗?我说过不准你伤害他!” 长孙靖呆立当地不知躲闪,孟舜英瞿然而惊,急忙收招撤剑,锋利的剑锋堪堪划破长孙靖胸口衣衫,幸未伤及皮肉。 孟舜英也呆了,因为她发现长孙靖如墨的双瞳里几乎是一潭死水,绝望而凄凉。 他艰难地开口:“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 孟舜英定了定神,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全都告诉我了。” 长孙靖苦笑着摇摇头:“你这个傻瓜,你都不知道你将自己托付给了怎样的一个人。” 孟舜英一片迷惘,难以明白他话中意思。 长孙靖转身面对岳楠栩:“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岳楠栩扬眉一笑:“好。”侧首对孟舜英道:“阿英,后院有好几种西域名花,你先去瞧瞧。” 孟舜英狐疑地望了望两人,说道:“那你们好好说话,不准再动手了。” 长孙靖阴着脸不作声,岳楠栩璨然笑道:“好,什么都听你的。” 等孟舜英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之后,岳楠栩脸色一变,冷冷道:“不知长孙公子要跟在下说些什么?” 长孙靖双眸生寒,迫视着他切齿道:“你用如此卑污的手段夺她清白,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岳楠栩冷着脸说道:“我与阿英情投意合,昨天晚上她是自愿的。”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脑子里面那些肮脏的东西!” 长孙靖惨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咬牙道:“你易容化名欺骗于她,竟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她与你情投意合?” “长孙靖,这可不像你啊,温文尔雅的长孙公子怎么就变得这么面目狰狞了呢?”顿了顿,岳楠栩幽幽道:“要不然待会我去告诉阿英我的真实身份?” 长孙靖大惊,急怒道:“你敢!” “这可是你不让我说的,不过我也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岳楠栩神色忽然变得痛楚哀凉,喃喃自语道:“就让她永远喜欢着岳楠栩吧!” “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如果你是真心的喜欢她。”长孙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知道真相一旦揭开,孟舜英会如何自处,她性子那般刚烈,他不敢想象更不敢去赌,所以他宁愿岳楠栩瞒着她一辈子,毕竟她是喜欢岳楠栩的,喜欢到她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交给他。 忍住胸口揪心的疼痛,长孙靖一步步离开了这处他再也不想看见的院子,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稍微清醒一点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了,茫然地游目四望,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头顶骄阳似火,可为何他觉得那么冷?胸口像被巨石堵住,身体似有千斤重一般,他扶着一株柳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到咳出来了大团大团的鲜血,喉管里的血那么腥,那么烈。 发抖的手探入怀中,柔软的白绫莹洁似雪,只是那已微微发暗的血渍是那样的妖娆触目。 紧紧握着那一方白绫,他无助得像个孩子,眼里尽是绝望:“阿英,你就如此钦慕他吗?” 胸腔的鲜血喷涌而出,长孙靖无力地跪伏在地上,手中白绫散发着诡秘的香味,异香见血封喉。 他眼里的天色顿时黯淡,无边的黑暗与难忍的疼痛冲击着虚弱的神志,直到一切归于混沌。 长孙府,顾蒙生焦急地望着平躺在榻上的长孙靖,那一张淡雅的面容如纸苍白,气息似有若无。 “师父,公子还有救吗?” 长髯老者收回搭在长孙靖脉搏上的手,起身将一旁的针垫放入药箱,清瘦的面容浮起浓浓愁色,皱眉道:“虽然奇毒未入五脏六腑,但也需每日行针服药,并且不得再习武练功,否则恐年寿难永。” 得知长孙靖中毒如此深,顾蒙生浑身一震,眸色瞬时冷厉:“这个人好毒的手段,今日公子险些丢了性命,来日,我一定要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昏睡的长孙靖如梦呓般发出低低的模糊不清的语声,顾蒙生急忙俯身在他唇边,侧耳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不择手段 三 长孙靖微微睁眸,伸出无力的手抓住他袖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望着他费力的说道:“不要伤他……阿英… 分卷阅读6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会伤心的。” 他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啊,可是为什么此刻宁愿被那个人伤得体无完肤,毫无尊严? 顾蒙生鼻尖一酸,这还是自己相伴十几年的公子么?他的淡然,他的睿智,他制敌时那些玲珑巧绝的计谋都去哪里了呢?为什么就能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都伤成这幅模样了还不反击呢? 顾蒙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扶着他慢慢靠在床栏上,随后站立在一旁紧抿着唇角,垂首不语。 长孙靖微微喘了一口气,又对着老者殷殷切切地嘱咐道:“东门先生,祖父年迈,靖,拜托先生切勿将此事告知祖父,以免他老人家忧思伤心。” 东门望默然半晌,喟叹一声,道:“老朽谨遵公子令。”收拾好药箱,向长孙靖施了一礼,转身行出。 “公子,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么?”顾蒙生俊目泛泪,忍不住问道:“难道您就这样白白……白白地……”他紧咬着唇,不敢也不忍说出那句话。 长孙靖虚软地倚着床栏,眸色冷然,说道:“不,虽然我不杀那个人但绝不意味者我不会给他们一点教训。”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们这么着急对我下手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楼外楼覆灭,裕殿下入主东宫,穆氏除了铤而走险已经别无选择了。” “朱雀传回消息,穆氏可能在最近会有所动作,蒙生,谍卫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只待公子下令。” “好,我长孙一门也非任人宰割之辈,过几日就先找他们讨点利息回来。”长孙靖微微眯起眼睛,他虽语声寒冽可面色着实有些疲惫。 顾蒙生担忧道:“可是公子,您的身体?” 长孙靖轻笑:“你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每日行针服药就不碍事的。” 听他故作轻松的这般说,顾蒙生更是黯然,犹豫着开口道:“属下觉得您中毒之事还是有必要让舜英知道,让她好生瞧瞧那人的真面目!” 长孙靖笑容微冷,瞟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什么都别让她知道,听见了吗?” 顾蒙生面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长孙靖望了望他脸色,叹了口气道:“蒙生,尽管我们已有防备,然而将来依旧危机重重,宫中形势即将大变,我不能让她涉险。” 顾蒙生紧握着手,发白的指尖几乎嵌进了皮肉:“公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您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长孙靖缓缓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无法纾解:“既然她已心有所属,说出来我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蒙生,你即刻传令朱雀,如若舜英有危险,宁可计划失败,也要将她安全无虞的带回长孙府。” 他的语声减弱,又过了好半晌,顾蒙生听见他迷迷糊糊地低语着:“只是风烨给的东西却是不能再用了。” “公子……”顾蒙生张了张口,却发现长孙靖似乎已经睡着了。顾蒙生扶着他肩头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他在睡梦中依旧紧绷担忧的容色出神,那风烨用手中筹码换得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想而知那东西是何等的重要,然而长孙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弃之不用,是愚蠢还是太过情深? 而孟舜英自从长孙靖走了之后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一切都怪怪的,她冷静地想了想,莫非那两个人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长孙靖并非不识礼的人,为何一向持重的他对岳楠栩的态度会如此过激呢?他在她面前提起过好几次岳楠栩的身份,难道这里面真的有蹊跷么? 她将整件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的地方,除了前一夜。 虽然前一晚自己确实喝了许多酒,但也不应该忘记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啊,还有,长孙靖既然并不在意自己,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来寻找自己?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此处的呢?难道是有人故意引他来此么?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不停涌现,孟舜英只觉得头痛欲裂。 “阿英,你在想什么?”岳楠栩将饭菜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快尝尝刚煲好的鱼汤!” “鱼汤?你在哪里抓的鱼?”说话间孟舜英盛了两碗汤,放了一碗在他面前。 “河里啊,你没出院子不知道,这小院不远处就有条河,鱼很多的。” 孟舜英拿汤匙在碗里搅了搅,柔滑细嫩的河鱼被她搅得稀碎:“要不待会你带我去河边走走?” “好啊。”岳楠栩抬头望了她一眼:“看起来你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她笑:“没有啊! 那条河并不是很宽,河堤两旁种了好些垂柳,七月的天气还很热,河面上隐约可以瞧见在烈阳照射下朦胧升起的水雾。 孟舜英赤足踩着河边细细碎碎的沙子,有些烫脚,她忙朝有水的地方走去,岳楠栩几步赶来上来:“水很深,别再往前走了。”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脚步却未停。岳楠栩笑着摇摇头,加快了脚步撵 分卷阅读7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上她。 孟舜英掬了捧水洗了一把脸,整个人顿时清爽了许多,她捧着水递到岳楠栩面前,笑着看他:“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不知为何,岳楠栩楞了一下,一丝慌张几不可见,转瞬,他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 孟舜英也不勉强。 河水很清澈,成群的小小鱼苗在河里追来逐去,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小鱼受了惊吓慌慌张张地往河中央游去,河水漫过了她的腰际。 岳楠栩正要拉她回去,孟舜英的身体陡然下沉,河水瞬间没过她头顶,他一惊:“阿英,你怎么了?” 才一开口,水里的人就已经死死拽住他,他毫无防备地被她带着摔倒在河里,浑身湿透。 等再站起来,他面前是孟舜英冷冷的愤怒的眸光。 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下来,一滴一滴,他猛然惊醒,仓惶地挡住脸,转身。 “岳楠栩,不,穆玄曜,果然是你!” 他止步,背脊僵硬得无法回头,心中抽痛的感觉那么强烈。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他身后问,语声无波却清晰坚定:“告诉我。” “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自从你被陈二虎收养,每个月我都会偷偷的去溪桥乡看你一眼,刚开始只是对你感到内疚同情而已,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知道那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奢望而已。” “所以你就换了一副面孔处心积虑地接近我,骗我,利用我的愚蠢去伤害长孙靖是不是?” “可是最终你不还是选择相信他了吗?”他回身,脸上神情已恢复如初:“不过已经晚了,你们不可能了。” 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颤颤地问:“你做了什么?” 穆玄曜静静地看着她,眸中难以明说的复杂柔情,还有一丝暧昧地得意。 就像新婚的丈夫在凝望着与他云雨后的妻子。 孟舜英全身发凉,惊恐让她不住的发抖,胸口就像被尖刀剜出了一个大洞,她发狂般扯住他领口,声嘶力竭地喊:“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去跟长孙靖解释!去跟他解释!”她失控的捶打着他的胸膛,理智瞬间荡然无存。 穆玄曜忽然紧紧抱住她,如星的双眸满是祈盼:“我们离开陵安好不好?我们放下这里的一切好不好?我会比长孙靖对你更好,你相信我!” 孟舜英使劲推开他,眸子冰刃一样:“你休想!” 她的愤怒难以遏制:“你以为你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我就会就范么?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一定会让你和穆家付出代价!” “这可由不得你。”他唇边笑意淡淡,眼里冷厉的光芒却寒得瘆人。 孟舜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她急速后退想要逃走。 只是她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化尽,脚步那么沉重,平静的河面被惊惶无措的步履激起了阵阵水花。 一切都在穆玄曜的掌握之中,他知道她跑不远,将跌倒在河水中的她抱起,眸里的寒厉化成温柔:“你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了,一切都会改变的。” 她想要挣扎,可是麻木的四肢使不出来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岸边。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好疼又好冷,悲凉和恐惧浸透了她每一寸发肤,她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绝望,那双澄澈的眼神已经不再倔强,余下的只有幼童般的无助和凄苦。 原来再坚强的女人,在绝望的时候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脆瓷,穆玄曜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温柔神色比以往更甚,他冷然星眸中不知何时竟浮起薄雾,哑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和你有任何瓜葛,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与你相处,可是当我看见你对长孙靖如此情深义重,我发誓无论怎样我都要得到你,哪怕是用那些我不屑的手段,我都不在乎。你要恨我就恨个彻彻底底吧!我只要你能永远在我身边就好。” 孟舜英茫然地看着他,目光涣散。 ☆、血染金阳 一 长孙靖虽然因孟舜英之故,不会对穆玄曜下杀手,但他却不准备放过穆家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如今储君已立,即使不是为了孟舜英,长孙氏与穆家也不可能相安无事,既然出手那他对穆家的报复就是致命的。 在虎都卫都使自宫宴那一日失踪后,连着几日都毫无音信。因她身份特殊,失踪这几日皇后忧虑难安以至卧榻在床。 东宫太子也是心急如焚,帝京内外为了寻找她简直就是乱了套,圣康帝不仅出动了陵安城所有衙役府兵,就连护卫皇城的禁卫也被他调离了其中三卫协助陵安府尹去督查搜寻孟舜英的下落,就差没把陵安城翻了个底朝天。 百姓们自然不知道隐藏在虎都卫都使失踪事件下是怎样凶险的朝政斗争,但敏锐的朝 分卷阅读7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廷官员们却已捕捉到了信号,老练如穆严更不会毫无动作。 三卫禁军被调离皇宫的那一刻,穆严就知道圣康帝想要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动手,他不禁暗自冷笑,就算镇守皇城的禁军只剩下七卫,以他这些年当政的苦心经营,他也可以毫无阻碍的杀入金阳宫!更何况还有皇贵妃和齐祐的里应外合,他相信这个天下永远会牢牢掌握在穆氏族人手中。 七月十六,天刚破晓,沉闷的撞击声就划破宫城上空,震耳的轰隆声就连最不关心皇权斗争的百姓也明白陵安城发生了什么,逼宫的血光洗红了晴朗的天际,惊变让毫无预感的百姓们如同惊弓之鸟,虽然圣康帝深得民心,可此时百姓们除了紧闭家门锁足不出之外,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戍守平阳的十万云骁军在穆玄昭的统领下很快便撞开了宫城沉重的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直逼金阳宫,武阳门前穆严策马望着那巍巍耸立的宫殿上金色的琉璃瓦,他都不敢相信一切竟然如此顺利,然而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知道金阳宫内,穆玄曜和淮王一定已经完全的掌控了整个皇宫。 只要再进一步,穆家的权势就将永远地传袭下去,没有人可以改变,更没有人敢阻拦! 诚如他所想,他的次子没有让他失望,穆玄曜手中战无不胜的长剑刚刚斩下了一位试图抵抗的东宫近卫参领的头颅,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金阳宫铺地的玉砖,禁卫们利刃生寒将永安殿宫包围得水泄不通。 永安殿宝座之上,天子在东宫和长孙靖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殿阶,走到面无表情的齐祐面前。他的脚边是那些忠心的太子近卫和宫人们的尸体,每走一步,染血的鞋印就加深几分。 上百名内侍宫女们慌乱地蜷缩在一边,惊惶地看着这个即将要失去一切的至尊,不知道一旦江山易主,他们是否还能得以幸存。 齐陵看着自己那一向玩世不恭的皇长子,他深沉如墨的眸子镇定而无情,手中滴血的利剑徐徐抬起对准自己父亲的胸膛,冷冷地道:“父皇,请您交出玉玺,儿臣定还如同以前一般悉心侍奉父皇。” 齐陵拉过站在一旁的齐裕,问道:“你要如何待你弟弟?” “弟弟?”齐祐嘲讽地道:“父皇,您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忘这个野种么?”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太子是他皇家的骨肉,他怎会承认他是他的兄弟! “住口!”天子怒不可遏,呵斥道:“齐裕是朕的皇子,是你的亲兄弟,你即使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齐祐淡淡地扫了一眼齐裕,因为对他太过厌恶,以至于以前他从没有仔细看过他一眼,此刻他才发现那个俊秀的少年眉目间依稀有和自己相似的影子,十几岁的少年竟然在这血色变故前镇定如山。他和他对望的眼神肃冷不屈,那从容的神色竟比站在他身后的长孙靖逊色不了几分,齐祐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嫉妒还是赞赏? 但不管对他是什么感觉都不能改变他要置他于死地的立场,齐祐的剑锋转向齐祐,抵着他喉间,眸色生寒:“只要他死了,我也就没有所谓的兄弟了,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即便我得不到父皇的一点关怀也不会因为父皇对别人的偏爱而痛苦。” 齐裕的喉间被寒锋掠过,冷意噬骨:“可是皇长兄,我亲生母亲的血仇还未报,皇弟实在不想死怎么办呢?” 齐祐手腕用劲,剑尖更近一分划破了他肌肤,沁出了血:“那你们母子就下辈子来找我吧!” 长孙靖上前一步,搭住齐祐手中利剑,说道:“淮王殿下,请三思!”他不动声色地迎着淮王的目光,淡然说道:“微臣知道,殿下并非心狠之人,但若殿下走错一步将覆水难收,微臣求殿下迷途知返,莫辜负了陛下对您的父子之情。” 齐祐剑锋微顿,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转瞬却已不见,两团冷幽火焰一动不动地凝住圣颜,眼前这个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兵戎相见,他只是想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不管是皇位还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应当给予的关爱。 穆玄曜斜斜瞥了长孙靖一眼,眼下形势紧迫,长孙靖还是这般冷静,也不愧是孟舜英看上的男人,想到此处更觉得醋意翻涌,冷哼一声说道:“如今你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都难保,试问你要如何保得他们周全?不过若你劝得陛下退位让贤,或许殿下顾念你长孙一门侍奉陛下几十年,还能留你祖孙二人一世荣华。” “穆玄曜,你知道长孙家也不是空有华丽的空壳子,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愚蠢之极,你也不想想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会甘心臣服于名不正言不顺的淮王?” “淮王乃陛下皇长子,无嫡立长理所应当,是陛下不辩是非穆家才不得已而为之,待殿下日后名正言顺登基之后自可以堵住悠悠之口,至于那些朝臣那些长孙的门人,如胆敢谋逆,必杀之!” 齐陵目光落在齐祐面庞,语声从未有过的平和:“朕知道你对朕有不满,你怪朕偏爱裕儿,怪朕立他为储君,可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何不愿将皇位传于你?祐儿,如外戚干政,即使你坐上这皇位又能安稳得了 分卷阅读7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几日?” “父皇,您不用挑拨儿臣和舅父表兄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穆家给我的比您给我的要多得多,您若还执迷不悟就别怪儿臣翻脸无情!” 平日里空旷庄严的大殿上血腥弥漫,最熟悉最亲近的人转眼间就会将尖刀刺入亲人的心脏,生死博弈难道单单只是贪恋王位权势吗?至少齐祐和穆玄曜并不这么认为。 殿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夙影卫都使任天风就领着一队禁卫押着宁慈宫的几名宫人和皇后进了殿来,皇帝惊怒道:“任天风,你好大的胆子!” 任天风并不答话,命人将皇后带上殿前与天子相对而立,持剑手腕一转,孟皇后左臂上立时被拉开了一条狰狞的血口。 鲜血顺着皇后手臂滴落在地面,孟皇后咬紧银牙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狼狈的模样。齐陵眼见皇后受伤,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仪,扑上前去想要将她护住。 任天风飞起一脚踢向他膝盖,天子被这巨大的力道冲击倒向地面,疼痛令他久久不能站立,焦急地望向皇后,任天风森寒的剑锋已横在孟皇后颈间,冷冷说道:“陛下,臣想知道在您的心里皇位和皇后哪一个更重要一些!” 穆玄曜与齐祐漠然站立,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恍若未见。 缄默许久的齐裕双目如冰,一字一顿道:“任天风,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都使竟也敢对母后不敬?你当真以为你们胜券在握了么?” 任天风面色一沉,正要反唇相讥,穆玄曜见齐裕语气如此坚定,心念转间抬眸向殿外望去,天空烈阳如血,悄静无声,本该这个时候来与他会合的云骁军踪影全无。 穆玄曜心中一紧,立刻命道:“任都使,速去接应首辅大人!” “不必了,穆都统!” 清脆的声音猝然自远处传来,话未落,人已出现在大殿外的玉阶下,一袭素衣,女子疾步踏阶向殿内奔来,急速奔跑下她的发髻已然散乱,青丝如缎披肩,透澈清亮的眸子粲然生辉,眉宇间的疲惫挡不住她坚韧的神采。 见到她,长孙靖眉峰立舒,意外而欣喜地脱口喊道:“阿英,你怎么来了?” 孟舜英幽然眸光瞟了瞟似惊还喜的长孙靖,僵冷地越过他径直行至齐陵面前,屈膝拜倒在地:“臣女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长孙靖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自己,甚觉尴尬,满脸悻悻之色地闭上了嘴。 他一直以为假扮成岳南栩的穆玄曜定然不会让她知道将要发生的宫变,如今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表示她知道了些什么? 抱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长孙靖侧首望向穆玄曜。 禁卫都统森冷的脸上一片死灰,这个在明媚阳光下疾行而来的身影是他心底的倒刺,刺得生疼却不愿拔出。 ☆、血染金阳 二 天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浮起一丝安慰,“你没事就好,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进宫了?” “回陛下,臣女并非独自前来护驾,武阳门外六万赤霄军已与前来勤王的北府军、固城军并虎都卫、羽林卫、神策卫会合,请陛下放心,穆氏父子绝不可能踏入金阳宫半步!” 齐祐忽然失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父皇,原来您早有安排,三卫禁军加上北府军和固城军,在父皇看来,儿臣,是否就是那瓮中之鳖?” “不过,现下您的爱子和您的皇后都在我手中,您认为我的筹码够不够与您一搏呢?” “皇兄,你认为我为何甘心地受制于你?”齐裕往前踏出一步,齐祐手中利剑划破他身上锦袍,险险刺进他皮肉里,齐裕没想到他直往剑上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齐裕身子站得笔直,狭长凤眼凝在他面上:“是父皇,父皇说你本是个纯孝重情的人,他不信你真的狠心弑父戮弟。皇兄,放下剑,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是吗?父皇真的在意自己吗?他不信,他自幼就知道父皇讨厌母妃,也不喜自己,今日一战,如若自己死了,父皇都不会为他这个皇子掉一滴眼泪吧! 思及于此,齐祐双目血红,嘶声喊道:“事已至此,绝无退路!齐裕,你我二人绝不可能并存于世。” 齐祐话落再也不在迟疑,手腕一翻,长剑入身,直直刺入齐裕肩胛,圣康帝神色巨变痛呼道:“你给朕住手!住手!” 儿子们自相残杀,这是每一个做父亲的都不愿看到的,这些年他知道自己对不住齐祐,毕竟是自己儿子他又怎能不疼? 所以,纵使他谋逆造反,齐陵都不曾想过要伤害他性命。他想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悬崖勒马,他便既往不咎,只是眼下他手里的利刃却已刺入到他兄弟的身体里,他还能被原谅吗? 齐裕忍痛握住剑刃,说道:“不管受伤的是谁,最伤心的还是父皇,皇兄,你放手吧!” 齐祐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内心天人交战,他像一个和自己的父亲堵着气的孩子,他想要发泄受到的所有委屈,他不肯认输,因为认输就代表他错了。 分卷阅读73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他要告诉所有人,他没错,错的是皇帝。 孟舜英见齐裕受伤心中一沉,正要动手,忽听长孙靖曼声道:“长孙弟子何在?” 瞬息间,只见伏在地上的宫人中立刻便有三十多名内侍宫女站了起来,齐声应道:“弟子在,谨遵门主令!” 语毕,恭谨地垂手立在长孙靖身侧,他们神色肃然,身姿挺拔,毫无方才畏缩神态。 而穆玄曜一方的禁军中竟然也有不少禁卫也立刻倒戈相向,将穆玄曜围在了大殿中央。 禁军中一名禁卫得到长孙靖指令,身形倏然跃起,寒光一闪,齐祐执剑的手臂便已被他砍了一刀,剑落地,鲜血飞溅,那禁卫将齐裕挡在身后,道:“太子殿下请勿再涉险。” 齐祐受伤不轻,齐陵亦是心痛难当,急道:“不得伤害淮王。” 任凭那鲜血汩汩流出,亦不加理会,齐祐见圣康帝着急的样子,惨然一笑,说道:“父皇,太晚了。” 齐陵怔愣地看着他,不知他此言何意。 禁卫将领中,长孙弟子不在少数,这些弟子们都是长孙家耗尽心血秘密培养的密卫,更有两名都使率军归降,将士叛变对穆玄曜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单就这些长孙门人,若全力与禁军一搏也并非没有胜算。逼宫篡位,成败皆在毫厘之间,如此形势,纵使城府深沉如穆玄曜,也不禁心绪微乱。 眸光里映出圣康帝身侧那女子的身影,他漆黑星目深处亦不免流露出难以掩藏的哀凉。 孟舜英深深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穆玄曜,不知为何心里对这个灭门仇人竟生出了一丝怜悯和惋惜,抛开两家血仇和立场不谈,她本是可以和他成为知己的,只怪世事无常,人生亦由不得他们自己选择。 暗叹一声,转眸间又见任天风利剑依旧横在孟皇后颈间,怒意登时陡然而生,无惧众多禁军将士手中的劲弩利刃,欺生跃至任天风身旁,一语不发,提剑便劈。 任天风见她全然不顾孟皇后性命对自己动武,心中些许慌神,不由惊退两步,孟舜英剑势凶猛,招招杀机,任天风拉着孟皇后背靠墙壁,毫无退路,只得将剑从孟皇后颈上撤了下来,发力回挡。 穆玄曜此时也回过了神,沉思少倾,终还是狠起心肠咬着牙下令道:“保护淮王,杀!” 叛军得令后便发起猛攻,与忠于皇帝的禁军和长孙弟子们拼杀,霎时,殿内金戈之声乍起,喊杀声不绝于耳。 齐祐环顾四周,那些平时不显眼的“禁军”和“宫人”们此刻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令所有人惊惧骇然,在他们的剑下,骁勇骠悍的禁军竟不堪一击,更令他不安的是,云骁军迟迟未至,定然是生了变故。 金阳宫内跟随自己的禁军虽然还有十之七八,但眼下形势,别说是将金阳宫中的这些人尽数除去,自己和穆玄曜能否全身而退都两说。 不过,他凄然一笑,从决定举事那一日起,他就没想要全身而退。 血色映红天际,金阳宫内外惨烈的杀戮令人目不忍睹,齐祐弯腰用左手捡起了剑,剑锋指向齐裕:“你叫我皇兄,我不敢当,今日我们便做个了断。无论是你死还是我亡,但愿来生,我们不再是兄弟!” 宫人们早已为齐裕包扎好了伤口,新太子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酸楚。 因为身世特殊,他自幼就不曾得到过父母的关爱,甚至还没来及知道母亲是谁,她就已经惨死了,而凶手却是自己亲兄弟的母亲和舅舅。 他从来没想过要放过穆妃和穆家,却也从未想过一旦实施报复,齐祐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打小就没有得到或父皇宠爱的皇长子,何尝不是和他一样可怜?而在今天之前,他亦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如若他们生在平常人家,又怎么不顾人伦的这般骨肉相残? 而眼下,谁都没有退路。 齐裕从一名太子近卫手中拿过兵器,横剑而立,沉声道:“皇兄,保重。” 骄阳似血,血雨漫天,血水如阡陌流向皇城四方。 势均力敌的厮杀比强弱悬殊的生死搏杀更为残忍激烈,长孙靖袖手殿中,漆黑瞳仁里不尽的深沉心思,计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或许这得益于突然出现的孟舜英吧?若不是她率赤霄军连夜赶来,单凭北府军与三卫禁军,形势或许并没有这么乐观。 近十万云骁军逼近入皇城,陵安城外,穆氏召集的各方叛军怕也蠢蠢欲动了吧?他远望着奋力拼杀的她,柔柔一笑,孟氏余威犹在,果然不需虎符便可调动那跟随孟氏一族血战几百年的赤霄大军。 穆玄曜戎甲染血,一步步逼向孟舜英,在他面前东宫近卫和长孙弟子,根本无法阻拦他前行的脚步。 孟舜英杀退一波攻向圣康帝和皇后的禁军,又有一波攻了上来,这些忠于淮王的禁军们竟也如长孙弟子那般不畏生死,她手中的利剑竟渐渐有些缓了。 穆玄曜从杀出的那条血路上走近她,下令禁军退后。 禁卫都统面沉如水,一瞬不瞬地盯着孟舜英,哑声问道:“你是如何逃 分卷阅读74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出来的?” 她与他对望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明知穆府囚我不住,为何不将我一刀杀了?” 穆玄曜胸口重重一震,撇过头咬牙不答,脸色黯然如同熄灭的草灰。 这几日是她与他相处得最长久的日子,每天夜晚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守在她榻前陪着她入睡,清晨望着她醒来,他为她洗漱陪她用膳,他没有原则地对她好,甚至忤逆自己的父亲,用他手中的筹码要挟父亲允许他将她带回穆府并且不得让任何人为难于她。 他不需要她回报他什么,他是真心地想要弥补所有给她造成的伤害,虽然这个女子依然对他不假辞色,然而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只要能留住她对他来说就是极好的。 只是,这样的幸福都是那么短暂。 他永远记得那日午夜他在恍恍惚惚中醒来,见到的第一眼便是她柔柔的笑容,他从未见过她对他笑得这么温柔,哪怕是他假扮岳南栩时也不曾见过。 他沉沦在那霞光粉颊里,久久不愿清醒。 月华如水,她静静地赤足立在他榻前。 内室僻静,灯影婆娑,疾风透过敞开的门窗吹拂着她单薄的丝衣,瘦弱身躯似乎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晓得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进食了。 起身为她披上塌边他的衣袍,柔声问她:“天还没亮,为何不多睡一会?” 孟舜英黑白分明的双眸晶莹清透,半晌,忽地飞红了脸颊,垂眸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你待我实在很好很好,我也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恩恩怨怨。我想和你一起离开陵安,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她迈着虚软的脚步靠近他,语声轻柔,如虚无缥缈的浮云,似幻似真。 ☆、血染金阳 三 他冷寒的心底深处似有暖光照进,惊喜地悸动着,她柔美脸庞在昏暗烛光下忽明忽暗,意味难明,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将她轻揽入怀,流连在她温声软语中不愿去审视她言语中真假:“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难道你从未想过你我是血仇难解的死敌,灭门之仇谁又能真正释然,你就不怕我哪一日对你不利么?” 他目色轻柔如溪:“我怕,但若能让你对我有半日温存,便也值了。” 孟舜英蓦然抬起脸,眸中竟似有水雾氤氲,只听她怅然细语:“如若你不是穆家人该有多好!” 穆玄曜背脊一僵,揽住她的手臂更紧了几分,似乎生怕她会消失了一般。 她的指尖缓缓自他腰际的墨发移上,玉簪半束长发如缎,夜影下男子寂然不动,任她为他拔下那支玉簪,任没了束缚的发丝垂落,拂过她眉睫。 “可惜你我生来就是注定的死敌。”她冰湖般清澈的双眸渐生寒意:“我姑姑、阿玉还有长孙靖,都是你将要除之而后快的人吧?即使你答应和我离开陵安,也是在除掉他们之后,对吗?” 穆玄曜幽冷眸色自她面上移开,投往窗外漆黑夜色中,谎言没有必要,因为只待明日,就算穆府再如何密不透风也是瞒不过她了。 在穆玄曜转眸刹那,玉影似电,在他毫无防备中尖利的簪头被孟舜英飞快地反握着刺进了自己颈间。 他骤然回神,眼望着她皮肉里沁出的鲜血,不由心跳加急,惊骇之下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他扬手欲夺下她手里发簪,凌厉的语声因惶急而微微颤抖。 孟舜英踉跄后退两步,轻衫微扬,手腕劲道加重利簪又入一分,道:“穆玄曜,我绝不会任由你摆布,今日,你要么让我死要么放我走!” 穆玄曜死死咬着唇,不言不动,唇齿间血腥味癫狂欲痴:“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放你走!” 拂袖一扬,凌空劈出掌风,只闻“砰!”地一声巨响,孟舜英瘦削的身子被掌力荡飞自半空,从墙上摔滚了下来,直到他脚边才堪堪停住。 他弯下腰,拿回她紧握的簪子,指尖连点,封住她穴位止血,又用白绢裹好伤口,抱起她徐步走向床榻,将她牢牢地抵在榻上,叹息道:“原来你也是会骗人的,原来我竟是如此希望你骗我的。” 孟舜英身不能动口却能言,平静地笑道:“你的心果然冷硬,不愧是穆家人,只是我若想死你是拦不住的。即使你下药令我武功尽失,我却有一千种死的法子。” 她面色淡然,喜悲难辨,那闪烁着粼粼波光的眸子却是坚定无比。 穆玄曜心中一沉,亦有一丝不忍,扶着肩头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你要如何才能不伤害自己,除了放你走,其他的我都能办到。” “是吗?为我父母报仇杀了穆严,你能办到吗?” 穆玄曜默然不语,孟舜英轻嗤一声:“你能做到的事情都不是我需要的,所以你也不必想方设法地讨好我,无论你做什么,我这一生都不会对你生出半分情感,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留得住我。” 仅有的一丝希望破灭,绝望弥散,穆玄曜脸上微微变色, 分卷阅读75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幽淡冷寂的黑瞳隐隐有哀切痛楚之色一掠而过,按住她肩头的双手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疼痛难忍,孟舜英忍不住低哼一声,穆玄曜骤然放开双手,沉声道:“我本不想如此对待你,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待在房里,哪儿都不准去。” 孟舜英强抑酸楚,木然道:“我想让乐夫人陪我说说话也不行吗?” “好,我去找大哥说说,让她来陪你。” “只是你大哥千方百计想置我于死地,怎会轻易让乐夫人来探望我?” 穆玄曜似乎看透她心思,轻淡描写地道:“你放心,他不会再与你为难,我知道在穆府你只瞧得上乐夫人,所以我跟大哥说了些好话。还有,你最好不要利用乐夫人为你做些什么,否则她会因你受到连累的。” 孟舜英悚然一惊,随即冷笑:“你在威胁我?” “是,如果你少一根头发,我就砍掉乐夫人一条手臂。” “你若伤害乐夫人,穆玄昭也不会原谅你!” 穆玄曜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会因为大哥对她手下留情,必要的时候我不在乎杀一个小妾。” 他知道以她之良善,是绝对不会让无辜的人因自己受伤的。所以,他并不担心她会再做出任何不明智的事情。 房内归于寂静,孟舜英像木雕般动也未动,等穆玄曜离开了很久之后,门外蓦然亮起一线微弱光亮,有人提灯悄步向她走来,孟舜英挣扎着下了榻,轻轻笑道:“乐夫人,你来了?” 娇艳女子一袭红衣,屈身下拜,开口声如银铃:“长孙弟子朱雀,见过都使大人。” “朱雀?”原来穆玄昭最宠爱的妾室竟是长孙靖安排到穆府的细作。 孟舜英扶着木桌,撑住站立不稳的身躯,她脚步有些虚软,穆玄曜每日都会给她服下化功散,现在就是平常的力气她也使不出来了。稍稍站定后仔细瞧了瞧乐夫人,她的易容术简直出神入化,就算是亲近的人怕也感觉不到一丝异常吧,不由叹道:“若我猜得不差,你哥哥和我应有一面之缘。” 乐仪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上前将她扶坐在桌边椅子上,赞道:“孟都使冰雪聪明,弟子佩服。”语毕,自一只精巧玉瓶中倒出一粒红色的小小药丸在掌心上,递到她面前继续道:“这是化功散的解药,孟都使快快服下。” 孟舜英依言服下解药,她毫不怀疑朱雀的忠诚,她功力全失,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人都可以轻易地摆布她,若乐仪想要对她不利,实在用不着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乐仪待她服下解药,说道:“这解药药效甚慢,要待明日您才能恢复如初,今日你千万小心,切莫不可令穆玄曜察觉异常。” “解药是你从穆玄昭那儿拿来的吧?他会不会怀疑你?”孟舜英抬头问道。 “不会,至少两日内他不会发现解药不见了。”乐仪浅浅笑道:“纵然他知道是我拿的,我也有法子对付他。” 她很自信,孟舜英不知道那穆玄昭是否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子,她不禁想起那个年轻的刺客,那个为了保护妹妹甘愿赴死的男人,穆家人或许永远不会想到,一个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卒子会在死后带给他们毁灭性的灾难。 武阳门,早已一片尸山血海,彷如人间修罗地狱,十万云骁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陷入重围。 穆氏此次举兵攻城,部署行兵皆是秘密行事,就连很多高阶将领都是临时得到命令的,穆严和穆玄昭始终想不通,为何北府军和三卫禁军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的,还有赤霄军,没有皇帝钦赐兵符,他们怎敢轻易擅离驻地,围攻皇城? 穆严见赤霄军北府军以勤王之名大军压境,而己方援军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者,远在城外的援军也应该并不知道云骁军已经被勤王之师切断了生路,按照事先约定,此时只有让长子执淮王令符闯出武阳门,才可调动大军前来相救。好在,三天前淮王就已经将令符交给了自己。 巳时近末,八千精骑护卫着穆玄昭往皇城外冲去,陵安城中漫天箭矢如蝗蔽日,马蹄声滚滚如雷,惨厉的厮杀声就像幽冥厉鬼的哀嚎。 在云骁军精骑的拼死血战下,终于从李东明率领的北府军中撕开了一道血口,午时,浑身血污的穆玄昭一人一骑仓皇地往城外奔去,身后,八千精骑尽数被诛。 震耳的杀喊声渐渐地远了,空中的血腥味也闻不见了。 城外并不宽阔的小道上,穆玄昭打马疾行,内心焦灼不安,这一战败得如此狼狈,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而眼下形势,这些显然还不是最致命的,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让驻扎在城外的援军在云骁军全军覆没之前,攻入金阳宫。 忽然,急速奔驰的铁骑放缓了速度,穆玄昭凝神望去,一丝疑惑之色浮上眉梢,她怎么会在这里? 三丈开外,乐夫人一袭素衣立于道路中间,似乎等他很久了,穆玄昭轻轻打马向前走到她面前停下,问道:“乐仪,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想见 分卷阅读76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见你。”乐仪温柔一笑,答道。 穆玄昭叹了口气,问道:“有何事?” “早上天还未亮你就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为你束发呢。” “不必在意这些,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身上这么多血,一定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首辅大人和穆都统也不再府里,我好害怕啊。”乐仪波光潋滟的眸子迎上他目光,期期艾艾地回着他的话,想上前又似乎有些胆怯。 穆玄昭微微有些怜惜,下马走近她,握着她的手说道:“没事的,你回府里等着,等事情一了,我就回去,好吗?” 乐仪顺从地点了点头,抬手为他理了理鬓边发丝上沾染的鲜血,小声地嗫嚅道:“头发都乱了,我帮你重新束发好么?” ☆、血染金阳 四 战事紧急,穆玄昭本不欲多作停留,但乐仪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实在不忍拂她的意,便应道:“好。” 穆玄昭身材挺拔高挑,乐仪娇小的身躯只与他肩膀并齐,想来站着束发是不太可能了,穆玄昭矮了矮身子,背对着她问道:“你看这样够得着吗?” 乐仪不知为何忽地红了眼睛:“够得着,很顺手。” 穆玄昭微微而笑:“那就好。” 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拂过他发间,似不经意地问道:“穆郎,在江湖上,如若一个杀手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他最后会怎样?”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穆玄昭不解地问,乐仪向来是不过问江湖或者朝堂上的那些恩怨争斗的,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不知为何她今天如此反常。 他顿了片刻,还是耐心地回道:“那他一定会死,没有哪个杀手组织会收留一个有可能知道他们秘密的废物。” 乐仪默默地为他戴好玉冠,绕到他面前,柔柔地靠在他怀中,低声道:“你害怕过吗?你不担心他们找你报仇吗?” 穆玄昭站直了身子,坚实的臂弯将她搂紧:“怕什么?那些人早就化成白骨了,再说,江湖争斗战场厮杀,谁的手上不是血债累累?” 乐仪僵直地站着,冷冷地道:“可是,他们有亲人,终有一日他们的亲人会为他们报仇的!” 感觉到了她冷寒语声中刻骨的仇恨,穆玄昭觉得今天的乐仪很不同往日,手臂微松,正欲放开她问个清楚,却见怀中女子手中刀光掠起,薄刃如冰映入穆玄昭眼底。 利刃在他脖颈间轻轻一勒,她杀人的速度快得他几乎感觉不到痛。 他狐疑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他深爱的女子,鲜血自他颈间暴洒而出,溅在她颊上,又像狰狞的血红长蛇一般顺着她脸颊滑落在地上。 濒死那一刻,他看见她眸底如冰的寒意,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曾经你亲手处死过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武士?” 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了,不是所有人他都记得,但是这个人他记得很清楚,他还记得,他有个妹妹。 穆玄曜瞪大眼睛盯着乐仪的脸,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和那杀手妹妹相似的地方。 乐仪缓缓道:“不错,这张脸也是假的。” 穆玄昭悲哀地苦笑,血似乎快要流干,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 原来她对自己所有的深情所有的温柔都只是为了复仇,他身为穆家长子生来尊荣,麾下十万云骁军皆从其令,可是他从未对哪一个女子动过真情,唯有她。 而一朝动情,便是万劫不复。 他重重地瘫倒在地,颈部张开的深深血口狰狞可怖。 乐仪蹲下身从他怀中取出淮王令牌,紧紧握在手中,眼泪一颗一颗滴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脸颊上,他散涣的目光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着她。 “唉!”身后有人长叹一声:“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她替他阖上眼睛,转身面对来人:“哥哥的仇自然应当由我来报。” 顾蒙生怜悯地看着她:“可是你动情了,不是吗?何必要为难自己呢?” 她忽然大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顾大哥,我觉得我的心口好痛好痛!” “当初你不听公子安排,执意地给他做侧室,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最初她以为她是不会对仇人动情的,所以她为了更好的利用他,不惜委身进入穆府甘愿每日承欢,然而,她从未想过,那个阴狠无情的男人原来也是有情的。 现在他死了,穆家大势已去,哥哥的仇也报了,如今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顾蒙生不知如何安慰她,他一贯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女人,他就那么站着,任凭她肆意地发泄她的委屈和痛苦。 渐渐地乐仪止住哭泣,郑重地将手中的令牌交给他,幽幽道:“天下翻覆尽在公子指掌间,如若公子愿意今日这江山便可易主,也不知公子将作何选择?” 顾蒙生接过令牌,语声萧凉:“我 分卷阅读77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只知道,公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那个人一丝一毫。纵然这天下垂手可得。” 乐仪凄凉一笑:“这么多年的筹谋,眼看大事可成却因为一个女子拱手让人,倒底值不值?” 顾蒙生没有回答。 值与不值,或许只有长孙靖才知道。 酉时初,皇城内金戈之声渐弱,震天杀声也渐渐平息,穆严苦等援军不到,眼前云骁军伏尸无数,自己周围尽是云霄军将士。 他心知败局已定,亦无谓再做困兽之斗,身为当朝首辅穆严自是不愿成为阶下之囚,受那些冷眼羞辱。是以,这位把持朝政近二十年的首辅大人自刎在了武阳门。 金阳宫,华清台。 疾风烈烈,剑影翻飞。 穆玄曜在孟舜英和数名长孙弟子的围困下虽退至高台,却丝毫未露败像,手起剑斩又是一名弟子人头落地。 南晋第一高手手中寒剑凛凛,形若修罗。 永安殿 长剑被击落,手腕亦被刺伤的齐祐散发跪地,惘然四顾,禁军已然一败涂地,暗红血河一眼都望不到边。 齐裕收回刺向他胸口的利剑,说道:“皇兄,你输了。” 齐祐费力地爬了起来,厉声惨笑:“输便输了,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齐裕侧首望向皇帝,齐陵目中含泪,漠然半晌,继而挥了挥手道:“将淮王押至承华宫,严加看管。” 立时便有几名太子近卫上前架着齐祐往承华宫而去,只听见他哀恸地声音喊着:“我谋逆,我逼宫篡位,我还想要弑君戮弟!父皇,你杀了我啊!”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圣康帝掩面而泣,悲号哽咽。 长孙靖站在华清台下,喜怒不见于色。皇帝父子的反目,金阳宫的杀戮,满地的血污,这人间惨景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那一抹丽影。 他清楚的看见,高台上女子凌厉的剑势每每刺向穆玄曜之时都会有片刻迟疑,她终还是不忍心杀他的,哪怕他是仇人。 齐裕和皇帝在太子近卫的护卫下也来到了华清台下,圣康帝看着那个孤军厮杀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昨日他还是忠心的臣子,今日便成了谋反的逆臣。穆玄曜是他看着长大的,不及束发之年便随侍在他身侧朝夕相处,他知道他不似他父亲那般有野心,更不似他哥哥那般乖张狠戾,他只是个架在家族利益旋涡间的可怜孩子。 穆玄曜势不可当,众人困他不住死伤惨重,即便是在车轮久战下,他挥出的每一剑都沾染了敌人的鲜血。 天色渐昏,血腥越发浓重,那南晋第一高手竟自重重包围中杀开了一条血路,闯出皇宫,不知所踪。 据说那一日,长孙靖和身为虎都卫都使的孟舜英不知为何并未追击,而皇帝也并未下旨捉拿。 那一场血屠之后,皇帝敕令孟舜英缉拿朝中穆氏余党,文武百官受命调遣。朝中局势急转直下和穆氏来往密切的朝臣惶惶不安,好在孟舜英并不牵连无辜,哪怕是归附穆氏一党的吏部尚书颜诚也只是被削官罢职并未从严处置。 不过令孟舜英奇怪的是,就在颜诚被免职的前一晚,不知何故颜桑婉突然失踪了,两日后禁卫值守之时却在禁卫都统府的兽房里发现了已经癫狂的颜桑婉,兽房里的猛兽都被人斩杀了,斩杀猛兽的人武功极高,招招一击即中,非绝顶高手不能。 但他却留了一只饿狼环伺在那位陵安第一才女的身侧,准备一饱口福。看样子那人并不想让颜桑婉这么痛快的葬身兽腹。 禁卫将颜桑婉救了出来送回了颜家,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名动一时的美貌女子。 母家倒台爱子被囚,日暮途穷的穆皇贵妃素服赤足在圣驾面前脱簪请罪,乞求圣康帝放过她母子二人性命。圣康帝褫夺了她皇贵妃的封号贬为庶人,但却对是否要赐死她犹豫不决,皇帝固然对她并无感情,可是她毕竟是淮王生母,对皇长子,他始终是愧疚的。 但是齐裕却对杀母之仇难以释怀,穆严虽死,穆妃却也是当年孟府血案的始作俑者之一。宫人们向来擅于迎奉巴结揣度人心,所以穆氏在冷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一场宫变,南晋王朝元气大伤,朝中重臣也不免忧心忡忡,当朝首辅自裁,云骁军覆灭,禁卫仅剩半数,如若这时敌国兴兵南下,那南晋岂不是岌岌可危?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整个朝廷格局就要重新洗牌了,穆家倒台,淮王被禁足承华宫生死难测,而东宫太子羽翼未丰,这整个南晋王朝竟只有长孙氏独当一面。 那令众门人俯首听令的令符和无孔不入的长孙弟子,皆令众臣胆寒。 聪颖如太子,自然也是洞察秋毫。 然而,朝政动荡,皇帝对长孙氏颇多倚仗,圣康二十五年九月,长孙靖奉帝命入朝主政,官拜一品左相。 ☆、大漠浴血 一 朝堂上,年轻的左相金章紫绶,谪仙之资华贵无两。百官亦步亦趋,齐裕冷眼旁观,暗自怅然,觉得这长 分卷阅读78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孙靖竟像极了另一个穆严。 孟舜英而今也已是赤霄军主帅,留在陵安的日子并不多,朝中风向她虽然也有所觉察,然并未多做思虑,经过那场政变,她亦晓得,如若长孙靖有不臣之心,今日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就是如今的左相大人。 然则,她却不知,长孙靖在很早以前是有将圣康帝取而代之的想法的,她更不知,长孙靖为何放弃了手到拈来的帝王之位,甘愿做一个屈居人下的臣子。 孟舜英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孙靖,她对他的误会,还有穆玄曜在河边对她说过的她不愿再面对的那句将她刺得遍体鳞伤的话,物是人非,她怎配再对长孙靖有何非分之想。 她刻意的疏远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军务上,甚少回京。 倒是李东明经常同她一起谈论兵策,两人都是军事奇才,彼此心心相惜竟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兼战友。 北府军在李东明的统领下俨然成为了南晋一支锐不可当的雄师,赤霄军遵天子令征兵至八万,朝野民间更对这个南晋唯一的女将多有赞扬,有人家甚至让自己的女儿们舍了丹青女红,专研武艺兵法。 长孙靖亦常来赤霄军中探望她,往往孟舜英都是避而不见,他也不气馁,有事无事便要来走一遭,他甚至在圣驾前请求陛下下旨赐婚,却被孟舜英想尽办法阻挠。 此事弄得陵安城人尽皆知,连百姓们都知道,长孙左相被孟将军拒婚了。 这一年以来,边塞屡屡被邻国北鹘侵扰,圣康二十六年夏,北鹘大军在太子慕容景的统帅下,攻城略地。八月,乌塔城失守,守将战死。 这位北鹘太子,生性凶残,剽悍善战,夺城之后残害百姓掠民为奴,乌塔城顿时陷入炼狱,子民苦不堪言。 圣康帝遂令北府军主帅李东明领兵北上,同年初秋在北府军将士死战之下,将北鹘军逐出乌塔城。 但是战事并未就此偃旗息鼓,不知为何一向作壁上观的羌巫族在北鹘国退守巴宁关后,竟然一反常态与北鹘联手,欲兴师南晋。 而北府军与北鹘一战中伤亡惨重,仅余三万兵力,已无对抗两国连兵的实力,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回陵安之时,赤霄军的将士们已整军待发。 边关危急,朝中并无良将可遣,少女在朝堂上自请长缨领军出战。 孟皇后极力阻拦,她母家仅此一个亲人了,心中实在不愿她在那凶险万分的战场拼杀,万一,万一………. 她不敢想。 孟舜英依偎着她说,她还要孝敬姑姑,还要看着阿玉成亲,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她一定会回来的。 孟皇后问她,阿英,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强虏诛尽日,将士还家时。 九月初三,号角声震彻天际,孟舜英率赤霄军拜辞帝京,披甲出征。 赤霄军的男儿们雄姿英发,气势肃杀。 孟舜英策马阵前,清朗铿锵的声音直入云霄,“将士们,我们有多久没有同北鹘国开战了?” 战士们沉雷般的声音齐声响起:“将军,很久了!” “好,北鹘人忘记了,我们南晋的男儿都是无坚不摧的钢,现在,就让战场的烈焰重燃你们攻无不克的锋芒!,让那些北鹘人永远记得赤霄军的剑有多快刀有多利!” 热血在将士们年轻的胸腔中激荡,他们的心沸腾滚烫,他们要重振祖先们曾经用鲜血捍卫的荣耀。 “末将愿追随将军,杀尽犯境之敌!” 旌旗猎猎,战马嘶嘶,八万赤霄军拜辞帝京,回到属于他们的战场。 巍峨庄严的城门上,帝后与太子含泪送别,他们身后,长孙靖远望着城下那个绯衣战袍,眸如烈火的女子,这一刻她就像翱翔在天的凤凰,热烈而绚丽。 漠北连连遭受战火,百姓们食不果腹,边塞之地运输艰难,朝廷赈粮时有延阻,好在李东明治军严谨体恤百姓,将士们将军粮与乌塔城的百姓们一同分食,才勉勉强强地不至于饿死。 就在赤霄军将要到达乌塔城与北府军会合之际,北鹘国和羌巫族对乌塔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血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北府军的将士们死守乌塔城,百姓们也自发的拿起了兵器杀敌,居然将两国的二十万大军挡在了乌塔城外。 北鹘国对南晋势在必得,见久攻乌塔城不下又增兵十万,赶至乌塔城的八万赤霄军还未休整便同北府军合并力战强敌。 一直在战事中并不是很卖命的羌巫族在赤霄军参战之后,似乎得到了高人指点,开战时不再松松散散,长刀所至竟是无坚不摧。 孟舜英得知此次领兵的是羌巫族的三王子,也是羌巫王现今仅存的儿子,据说这位王子自幼流落在外,前几年才被寻了回来,在回国的这短短几年间,他连杀了自己两个同父异母哥哥和一个弟弟,并将羌巫族所有的兵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羌巫族的国王已然只是个摆设,处境形同幽禁。 这么心狠手辣又满腹机谋的的对手,孟舜英知道这位王子比北鹘国的太子慕容景更难对付。 分卷阅读79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马蹄纷沓,尘烟滚滚,烈火席卷着天地,青冥长天像刚刚饮过鲜血的地狱之魔。 敌强己弱,战争残酷惨烈,敌军屡次攻城,乌塔城一片尸山血海。妇女儿童的哀嚎,将士们忍着剧痛的低低□□声,都在刺痛着两名主帅刚强坚韧的内心。 有一种人,生来就肩负着保家卫国之责,他们胸腔里的血永远都是火热的。在江山存亡之际他们义不容辞,佑百姓如佑家人,用身躯为身后的父母亲人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垒。孟舜英、李东明、赤霄军、北府军,还有战死的乌塔城守城将士,都是这样的人。 精兵攻城,战事日费千金,久拖必致军需匮乏粮草难以为继,孟舜英又思虑恐周边国家也会如羌巫族般趁乱而起,便决定沉舟破釜。 那一天,当李东明率领的北府军冲出城门迎战北鹘前锋军之时,孟舜英晓得,他存了必死之心,这位年轻的将领和他麾下的将士回来的希望是那样的渺茫。 残阳将坠之时,北府军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将十万北鹘大军,尽诛于巴宁关。 李东明战死。 亥时,孟舜英将赤霄军将士托付给副将远庚,亲领八千精骑,夜出巴宁关,在羌巫和北鹘毫无所觉下突袭两军后方直入帅帐,斩杀北鹘太子慕容景。 北鹘军主帅被杀登时大乱,精锐的赤霄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歼敌四万,但赤霄军八千精骑亦无一生还。 当最后一名赤霄军的男儿倒下的时候,天已经渐渐的亮了,战场上尸骨如山,烈烈烽火中女子长剑浴血,衣袂猎猎,她的周围北鹘军刀戟森然,弩兵蓄势待发。 远处传来战鼓声,马蹄阵阵似有千军万马猝然而至,赤霄军旌旗在风中舒卷翻飞。 孟舜英知道,这是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北鹘太子被诛,二十万大军在数场战役中现仅余两成,不足为惧,只要远庚能战胜羌巫族的七万大军,按照敌国兵力,可保三五年太平,而南晋有长孙靖主政,五年之内必可使兵强国富。 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厮杀,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爬了起来,直到最后一次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看见的人。 目如辰星,绝滟俊美,他冷然地站在她面前。在他的身侧一个极为俊美的华衣少年玩味地打量着她。 孟舜英觉得他那双透澈碧绿的眸子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样,只是现在这些都并不重要。 她以剑支地,瞥了穆玄曜一眼,冷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投靠敌国。” 他傲慢道:“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这天下有几人够格让我投诚的。” 孟舜英望了他身边的少年一眼,道:“这位应是羌巫族的三王子吧?” 那少年修眉微挑,绿瞳近妖,笑道:“他可没归附我,相反是我在报恩。” 孟舜英凝神瞧他半晌,在很多年前,也曾有个孩子有他那样漂亮绿色瞳仁,她恍然:“原来你居然是羌巫族的王子。当年我真是看走眼了。” “当年幸得你与穆大哥相救于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很好,侵我国土屠我将士,就是你给我的报答么?”她凛冽的双眸凝在少年绝美的脸上,如寒芒。 甘华性子乖戾残忍,这些年所杀之人数不胜数,可此刻他竟不敢直视这个女子,垂下眼眸道:“只要你嫁给穆大哥,羌巫族即刻撤兵永不犯境。” 穆玄曜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眼里有几分隐匿的迫切。 孟舜英嗤笑道:“穆玄曜一定会为穆严和穆玄昭报仇的,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今日就是玉石俱焚,我孟舜英也绝无可能委身于他!” 滚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气势奔腾。 赤霄军已越过巴宁关,羌巫族一名斥候恰在此时来报:“三殿下,敌军离我军已不足二十里。” ☆、大漠浴血 二 “赤霄军主帅都在我军中,领兵的不过一个副将而已,待他们再近些,再开战吧。”甘华漫不经心地道。 斥候兵答道:“领兵的不是赤霄军副将。” 穆玄曜若有所思。 甘华诧异道:“是谁?” “长孙靖。”斥候兵回道。 他来了吗?那么远的路程他的身体如何能扛得住?他应该又清瘦了许多吧? 孟舜英眺望着远方,却看不见他的身影,她记得离开陵安前,他就一直病着,顾蒙生悄悄告诉她,说他每日都要服药行针,她不知道他是何时生病的,他以前从未病过。顾蒙生叫她不要问,说是过些日子便好了,也不知现在他的病好些没有。 出征之前她曾去过松台岭,去了石屋,那里的小兔子又生了许多小兔子。 长孙靖命一名老奴细心照料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老奴说,公子每次来都要亲自给兔儿们喂食,每次来都会到水潭里摸鱼,很多时候都会空手而归,如若哪一次抓了几条小鱼他要开心好久,他说有一个人喜欢吃他烤的鱼。 孟舜英嚎 分卷阅读80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啕大哭,老奴问她,公子说的那个人是孟将军吗? 她不答,只是吩咐老奴不要告诉左相,她来过。 他离她越来越近,羌巫族军队整军击鼓准备迎战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或许连最后见他一次都不能。在敌国的重重包围中,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肋。 她扬起了剑,对着穆玄曜:“我想,我们之间是应该做个了断了,就今日吧。” 锋刃自她面门掠过,寒气逼人。 穆玄曜示意甘华与羌巫族的军士们退后,修长的手指拂过剑鞘,垂眸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但我仍会拼尽全力,你亦不必手下留情。” 不等他回答,长剑已如白练迅疾而至,霎时间寒影重重。 这一剑,她拼尽了平生功力。 因她知道,诚如穆玄曜所说,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穆玄曜拔剑格挡,青锋相接,巨大的劲力震得孟舜英后退两步,旋即又如离弦之箭欺身而上,刺向穆玄曜。 她步履飘灵,剑法诡异,并不再与他硬碰硬,看似只若平常切磋,但穆玄曜只要略有松懈,她凌厉的剑锋就会毫无犹豫地刺向他。 穆玄曜毕竟不同于一般高手,在孟舜英急劲奇准的攻势下,仍旧收发自如,从容有余。 骤然,孟舜英宝剑冷光疾闪,连刺几剑,穆玄曜见她抢攻,心知她必有后招,长剑一展,只守不攻。 果然,三招过后,孟舜英忽然手腕一翻,招式变幻剑刃猛地刺向穆玄曜腰间。 这一招出其不意,穆玄曜剑锋翻转挡住孟舜英剑刃。 就在这瞬息之间,孟舜英轻灵的身子倏地跃起,握剑的手腕猛然一震,一柄子剑破鞘而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刺入穆玄曜璇玑穴。 在出征前,长孙靖曾告诉她,楼外楼的风烨临死前吐露,穆玄曜武功高深莫测,若想杀他难于登天,然而他却知道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穆玄曜的命门就是璇玑穴。 孟舜英手中的穿云剑亦是一把子母剑,短剑削金如泥。 剑刃齐没,无声无息,穆玄曜怔怔地望着她,手中宝剑“哐当”落地。 孟舜英双眸通红,表情复杂地迎着穆玄曜目光,一动未动。 见此情景甘华大惊,以穆玄曜的武功对付孟舜英他并未有何顾忌,却不想孟舜英竟暗藏杀招,情急之下便喝令军士们放箭。 穆玄曜身躯微晃,语声微弱,道:“殿下且慢。” 甘华迟疑地令羌巫兵士放下箭,一双绿眸恨恨地盯着孟舜英,她虽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然而穆玄曜于他却如再生父母。 穆玄曜望着孟舜英,忽然笑了:“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你,真正的孟舜英,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 唇边溢出了丝丝鲜血,他的笑容显得很是凄凉悲怆。 “灭门之仇,叛国之恨,穆玄曜,我们注定是要做一辈子敌人的。”孟舜英晶澈双眸亦是黯淡无光。 穆玄曜脸色一片苍白,突然扬手握住孟舜英手腕,用劲将剑从身体里拔出,顿时,鲜血如奔涌的激流喷涌而出。 他颓然倒下,甘华奔上前扶住他,急喊道:“穆大哥,我马上带你去寻怪医。” 穆玄曜喘息道:“没…..用了。”话未落,星眸便已了无光泽。 甘华见他气息微弱细不可闻,想来当真是没救了,当下又惊又怒,穆玄曜是这个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没有他自己只是一个受尽冷眼与嘲笑的人狗,可是她却杀了他。 本来他是打算用孟舜英的性命威胁长孙靖撤兵的,如今只要取她性命,他宁愿付出任何代价。 咬牙对羌巫族兵士下令道:“杀了她!” 穆玄曜黯沉的眸子猛然瞪大,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甘华袖袍,大口大口地咳出暗红鲜血,费力道:“放她….走。” 甘华握紧拳头,穆玄曜双眸浮上恳求之色,甘华不情愿地缓缓点头。 穆玄曜手一松,气息骤断。 甘华铁青着脸,手一挥便有军士执着兵刃向孟舜英袭来。 孟舜英见穆玄曜身死,茫然地站在原地,如今大仇得报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痛快,他对她虽无男女之情,可是她对岳南栩的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时,她听见了震天动地的冲杀声,看见了剑戟利刃连成一片汹涌寒光席卷而至。她也看见远处鲜红的血在她眼前汇成了殷色的幕帘。 很多年以后,在茶楼说书人的故事中,圣康二十六年的那场战祸三方军士死伤无数,南晋北府军全军殉国,赤霄军主帅孟舜英率八千将士夜袭北鹘帅帐,斩杀太子慕容景,不幸身陷敌营尽皆战死。 左相长孙靖率残余赤霄军苦战三日,终大败敌军,羌巫族损兵六万,退兵回国,北鹘国余下的近五万兵士,除降者外,尽诛。 两年后 圣康帝禅位于东宫,太子齐裕登基称帝。 一月后,庶人穆氏自 分卷阅读81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缢而亡,淮王齐祐贬谪为潞州郡王,一生幽禁封地。 南晋王朝在长孙一门的辅佐下良才辈出,日渐国富兵强,百姓亦饥有所食,寒有所衣。 巴宁关血战五年后,左相长孙靖辞官远遁,不知所踪。 朝野上下都在揣测位高权重的长孙大人为何在陛下的再三挽留下依然不顾圣恩执意离京避世,有的说是这几年左相日夜勤于政务劳心费神身子越发不济了,如今朝局安稳他也就乐得自在做个闲云野鹤了。 有的说是因为长孙门威势太盛,左相功高震主恐圣心生嫉才离开陵安的。 也有人说,左相只是因为太思念孟将军了,他一定是去找孟将军去了。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知道,孟将军的衣冠冢,在巴宁关。 漠北贫瘠的土地上不知何时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桑树,阳光下,包着头巾的妇女不停地采下桑叶装进背篓,孩子们顽皮地你追我赶地围绕在弄着机杼的少男少女旁,时不时地捣乱。当家的男人们将纺好的丝绸布匹成箱成箱地搬上牛车往乌塔城里赶去,据说今年的布帛行情非常好,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巴宁关与北鹘国交界处的一座山峰上,坐落着两间孤单而隐蔽的木屋。 屋内木桌旁,素衣女子将沏好的茶递给对面坐着的年轻人,许是长年不见日光,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年轻人锦衣华服,皙面绿瞳,邪妄贵气的脸上隐有哀色。 “五年了,足足五年了。”年轻男子忽然低声,目色泫然。 女子提壶倒茶,低声道:“是,五年了。” “这五年来你就没有一丝后悔过?”男子碧绿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女子沉默,久久不语, “我问你,你对他可曾有过一丝感情?” 半晌,木屋里不闻人声,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女子直视着他,道:“有,但不是他所要的感情。” 绿瞳男子哈哈大笑,笑声凄厉,“你真是铁石心肠。” 孟舜英缓缓落座,低叹道:“或许吧,但我别无选择。” 甘华端杯饮茶,冷冷地道:“听说长孙靖到乌塔城来了,你是不是很想见他?” 孟舜英平静的面色上闪过一丝凄苦,摇摇头道:“我若想见他,这五年你也是困不住我的。” “你知道吗,当年长孙靖得知你死了那痛苦难过的样子可真叫人觉得爽快!” “可你也赔上了羌巫六万将士的性命。” 甘华冷笑道:“那又如何?虽然我答应过穆大哥不杀你,然也断断不会让你和长孙靖双宿双飞称心如意!” 孟舜英有些恍惚地重复道:“双宿双飞,双宿双飞,我怎配与他双宿双飞?” 甘华推杯,扶案起身,幽幽道:“不过,你终归是救过我,终归是他喜欢的人。” 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当年起兵之时他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等你到了乌塔城他要告诉你,那一日他送给长孙靖的东西是假的,他对你说的那些话也是假。我不知他所指何事,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只是可惜,他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闻言,孟舜英不由一颤,心神如遭雷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悲,半晌才苦笑一声:“他骗得我好苦。” 甘华回身走向门外:“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命,算是两清了。若以后战场相见我必然不会再放过你。” 孟舜英微收心绪,坚定道:“你若再敢兵犯南晋,我必全力诛之。” 甘华不羁地大笑:“好,我等着。” 笑声未落,身影已转过门外小花园的篱笆桩,消失在了木屋前。 孟舜英独自呆呆地坐在木桌旁,很久很久。 天边暮霞沉沉,残阳渐渐西下,当如水的月色透过窗格照进房间时,她才从怔忡中惊醒。 她慌乱地站起身,慌乱地打包着简单的衣物,慌乱地冲向门外。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她要回陵安去,马上回陵安去。 五年了,也不知道阿靖还好不好,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着她,如他那般惊才绝艳的男子,这些年一定有很多爱慕他的女子投怀送抱吧? 她忽然惶恐了起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门外冷月皎皎,树影摇曳筛落一地清辉。 两声熟悉的马鸣忽地响起,她蓦然止步。 惊喜弥漫至她眼角眉梢,一个身影如朗月华光映亮她清澈的双眸。 她唤他:“阿靖!” 他墨眸生辉,浅浅而笑。 “御风等你很久了。” 她眼眶微热,笑道:“你呢?” 他走近她,拿过她肩上的包袱,将手中马缰轻放入她掌心,道:“我不会再等你了。” 看着她愣愣的样子,他唇角含笑,柔声道:“往后余生,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休想再离开我。” 她 分卷阅读82 塞上归 作者:夏兰麦 含泪点头:“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夜凉月冷,两匹骏马疾驰向南,穿过幽静山谷,穿过漫漫黄沙,穿过曾经被鲜血染红的边郡土地,她望见,那里种满了桑树,在夜色下婆娑起舞,迎接明日的太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征战沙场的梦,能把这个梦化为文字也算是圆梦了吧。 一直很向往缠绵悱恻的美好爱情,也被任侠精神与家国情怀感动着。小作者愿相伴相惜的情感伴你们一世锦绣,让豪情与侠义洗涤我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