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梨之人》 分卷阅读1 书名:折梨之人 作者:似为夜宵 文案(c6k6.com): 人人皆知信京第一美人虽为庶女,但风华绝代、文采无双。 前生江释月没得选择,被送到南郁身边做工具,机关算尽地为他铺路,最终却死于他与家人的联手折辱之下。 一朝重生,她胸有成竹,满心只想复仇虐渣。 前世从不曾注意过的小王爷却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出谋划策,投怀送抱,只求新春为她折一枝梨花。 前缘深浅春将晚,苦恨南风又相逢。 偷折梨花香萦缕,唯恐今生是梦中。 HE,腹黑庶女×蠢萌王爷标配 =w=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释月,裴深 ┃ 配角:南郁 ┃ 其它: ☆、前尘 暴雨倾城,哗哗啦啦地打在窗外的树叶上。 背部的痛楚似乎还在,又似乎不在了,屋里燃着浓重的百和香,熏得人头脑昏沉。江释月努力了好多次才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屋中的榻上。 这是在哪里? 江释月一惊,勉强爬了起来,向窗外看去。窗外有一棵大梨树,这棵树她记得,是她还未出嫁做姑娘的时候,种在她的院子里的。只是她的院子已经荒废许久,这棵树也该在十年前就被人砍了才对。 她有些惊异地晃了晃脑袋,想要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记忆零零碎碎却又清晰深刻,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她睁开眼睛的前一刻。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似乎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太阳了。 “江姑娘,该喝药了,您这身子,不能不喝药啊。” 一个声音打断了江释月的思索,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老婆婆正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有些担忧地劝说着。 江释月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便接过了那药碗:“多谢。” 良药苦口,她不喜欢苦味儿,但也不得不喝。只是那汤汁尚未入口,她便听见了自院门处传来的嘈杂声音,手中一颤,那碗药便如同泼墨一般,尽数洒在了她不算干净的白裙子上。 “婆婆,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江释月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咳嗽着,“快些……若让她们发现你,恐怕……” “江姑娘……” “快去啊!”江释月推了她一把,连伞都顾不得打,径自冲到了门外。 一群家丁自前院鱼贯而入,一个锦衣的女子在他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头顶撑了一把大伞,浑身上下一分不乱,与几乎湿透了的江释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瞧瞧,这不是丞相府的大夫人嘛,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释月被她带来的几个家丁按住,强迫式地跪在那个姑娘面前,口中却不服软:“咳……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刚死了丈夫的江大夫人吗,怎么今日有空……” 江凌瑶却没有生气,她慢慢走上前来,伸手便甩了江释月一个耳光,她下手毫不留情,江释月的嘴角甚至立时便破了,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来。她弓着腰,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见她这副凄惨的模样,江凌瑶似乎心情极好,她捏着江释月尖尖的下巴,打量了几遍,戏谑道:“怎么,这就受不住了?我听闻你侍奉过的那些高官有许多人都暴虐成性,想必没少在你身上……啊?如今姐姐打一下你就这般拿捏姿态,是有多瞧不起我呀?” 江释月喘了两声,没有说话,江凌瑶却看不得她如此,手下又用了些力:“你看你这张脸,真是个狐媚子,怪不得父亲老怀疑你母亲偷人……” “闭嘴!放开我!”江释月挣扎着偏头,却逃不开她手掌的钳制,江凌瑶在她下巴上掐出了深红色的印子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了手。 “罢了,瞧在你是将死之人的份上,我才与你多说两句,”江凌瑶拍了拍手,笑着站了起来,“丞相夫人私逃出府,这是多大的罪名啊。丞相为了找你,快要把信京全城给翻过来了,照他的性子,还不知要对你做什么。你姐姐我也算做件好事,为了不让你直接被那些人玩死,现在先送你一程,也当是积德行善了。” 语罢,江凌瑶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笑道:“愣着干嘛,动手吧。” 按着江释月的几个家丁便松了手,江释月还未来得及缓一口气,长长的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便一下一下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周身的几个家丁一人抽出了一条长鞭,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招呼着,每一下都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皮开肉绽,咸湿的雨水渗到伤口里去,带来一股陌生的颤栗。 “江凌瑶!”她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江凌瑶抱着胳膊在她面前看着她,眼神带着快意,像是在看什么让人快乐的事情。 “我生在江家,没得选择,但我从不想跟你抢东西……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胸 分卷阅读2 腔中似乎积了血,说话变得好艰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在府中,你母亲便千方百计要置我于死地,怂恿父亲把我当做娼妓卖给那些大人……后来我如了她的愿,身败名裂地嫁出去,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江凌瑶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她话中的意思,“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年轻时占了嫡女的风头,又生得一副妖精面貌,那些男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父亲为官,旁人向他要你,岂有不给之理啊……牺牲一个你,换他步步高升,我看可是上算得很。” 江释月一怔,随即努力地在雨中仰起头来,嘶吼道:“既然从不把我当做女儿,他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明明都是他的女儿,他费尽心思为你几个铺路,却把我送上别人的床任人□□,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你给你必须给,这就是道理!你后来巴上了丞相,瞧瞧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竟连生你养你的江府都不认了。”江凌瑶的面容在她眼中有些扭曲,她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江释月,我等了这么多年,丞相终于倦了你,可让我高、兴、坏、了!你说,你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咎由自取,她一生所求不过是保全自己,为何便成了咎由自取? “凭什么……” 似乎是哪里出了血,滴滴答答的,混合着雨水流到嘴里,又咸又腥。江释月漫无目的地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抓着,却什么都抓不住。 到底是哪一个选择出了错,让她把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年少时,信京全城皆知,所谓信京第一美人,是个庶女。 她母亲从江南远嫁过来,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父亲对她爱答不理,大夫人觉得她没什么威胁,一路放任她长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她第一次跟着各位姐姐妹妹参加世家集会,一手好诗惊艳了信京全城,加之那张极美的面容,虽是庶女,但各家官宦小姐、少爷公子惊为天人,给她冠了个“信京第一美人”的美称,广受赞誉。 年少不知收敛,总以为出风头是好事。她有了这个名头之后,喜滋滋地回家,以为会被父亲称赞,结果还没进前厅便被父亲毒打了一顿,唾液飞溅在脸颊边。 “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抢什么风头,是想让我们江家蒙羞吗?” “今日之事,下不为例,以后别去抢你几个姐姐的风头,怎么,你还觉得那些官家公子会娶你不成!” 打钝了一颗心所有的期望,从此之后她老老实实收敛了一切做人,只求谋得一处容身之地,将来无论是下嫁也好,出府也罢,能保全自己,依靠着江家便罢了。 可从某个时候开始,她突然觉得父亲看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从前的不耐烦和随意,而是一种带了戏谑的打量,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一次,她偶尔听到几个父亲房中侍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没有,礼部的尚大人看上咱们七姑娘了,想跟老爷要她。” “说要就要啊,我听闻尚大人有十九房妾室呢……”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七姑娘不过是庶女,打死在家里都没人管的,这下看来,凶多吉少了……” “我听说不只是尚大人呢……老爷也还没想好……” “真的?好歹是亲生子,老爷不怕旁人指点么?” “怕什么,老爷若不想让人指点,还愁没有手段?灌了药往床上一送,醒来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旁人恐怕还要来同情老爷呢!” “胡说什么呀……” 她吓得瘫坐在地,心中的恐惧和惊诧犹如滔天巨浪。不是不知道她这个爹对她感情寡淡不过尔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南家位高权重,却与季家世代交好,那个昏暗无光的时候,南郁几乎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南郁对她有些暧昧的意思,江家不是不知道。眼见南国公府的公子身份贵重不说,还是一表人才,怎么想都是朝中未来的显贵。她的父亲为了发挥这个女儿最大的利用价值,便喂了药把她送到了南郁的床上。 她当然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能跟南家扯上关系最好,若是南国公执意不肯让她进门,反正清白也没了,以后把她送给谁,都是一句话的事。 但江释月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竟然感受到了一些隐秘的庆幸,幸好是他啊,不是那些面容猥琐内心龌龊的高官,南郁当初对她极好,她被赐给他的时候,他也未曾因为她妨了他的路而产生一丝不快。她对南郁的感情诚惶诚恐,甚至到了一种狂热的程度——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无论他让她去做什么,她都照办不误。 有她的帮助,有她明里暗里为他做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有她不惜出卖自己把骨头垫在脚底为他铺路的决心,南郁如愿以偿地逼死了老公爷,害死了嫡亲的弟弟,高中、夺爵、入仕,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今天, 分卷阅读3 官拜丞相,权倾朝野。 然后,便容不下她了。 ☆、重生 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为他做了太多不能见光的事情,替他背了太多的人命案子,又一身污浊。世人皆知江释月心狠手辣,皆知丞相夫人放荡成性,劝说着一身纯良好声名的丞相一定要提防她,免得此人狼心狗肺,一朝回头反咬一口。 南郁似是不在乎,但对她却越来越忌惮,甚至暗中收留了一个唱秦曲的歌妓养在房中,宁愿与她整日待在一起都不愿来看她一眼。她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一夜只为见他一面,晨起却见南郁衣襟不整地揽着那女子从她身边经过,一眼都没有多看。 娇笑声从风雪当中传回来,她那时才明白,这个人原来从来没有爱过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到如今还记得当年与南郁交好的九王爷,在离开信京带兵出征的前一日为她折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梨花,九王爷年纪很轻,面容稚气未脱,口气却深沉。 他说:“卿本似梨花性白,何必自堕尘埃?” 本就是她自堕尘埃,最终害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声名,没有信任。从丞相府逃出来之后她连自己该去哪儿,该去找谁都不知道,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咎由自取,全是咎由自取。 “忘了告诉你,”江凌瑶重新蹲了下来,轻飘飘地说着,“父亲早就和丞相大人知会过了,你是死是活,与我家都没有任何关系。若你死了,我便嫁给大人做续弦,大人都亲口应过了。你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手指拂过她的脸,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江凌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刀,沾染着新鲜的血液,耀武扬威地贴着她的脸缓缓滑动:“可惜了七妹妹这张脸……今日我做件好事,帮你毁了它,要不你的尸体恐怕都保不住啊,哈哈哈哈哈……” 心头好恨,可这恨意过后,只剩了一片死寂的无奈,还能做什么呢?飘飘所似,她连天地间的沙鸥都算不上,死生都由不得自己。 江凌瑶抹了抹她脸上的血,兴趣阑珊地丢开了她站起来:“你们几个,把后边这间破屋给烧了,也算是给咱们南夫人送送行。” “他们是无辜的,不……” 她一声又一声地咳出腔子里的血,鞭子落在身上,渐渐地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血水从她身下一路蜿蜒向前,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见一双镶了白玉的靴子。 南郁正低头看着她,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他如今的神色很罕见,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快意,又似乎是愕然。江释月看见他嘴唇颤了两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好像要伸手摸摸她的脸,最终没有摸上来,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有熟悉的声音自雨声中传过来,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释月……” “南郁,南栖隐!”江释月低着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也不想去想自己身上如今是怎样的一副凄惨模样,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今生如此,是我之错,悔之晚矣……可若能,若能……” 雨又下得大了,连最后的话语,都被蒸腾得失掉了余温。 “若能从来,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逃出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继续在丞相府待下去了?当年可是你不顾一切要嫁给我的,如今你恨我什么!”南郁死死地咬着牙,不知为何声音在颤抖,他疯了一般地晃着地上的江释月,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飞了出去,摔了个粉碎,“我要把你,把你……” 说了半天,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她都快要死了,死后什么都不会在乎了。自己还有什么,还能拿什么,去威胁她? “不逃……不逃等着你把我……当成最下贱的东西,再去送给别人么?” 南郁一惊,捧过她的脸,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江释月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把我的尸身烧了吧,扔到乱葬岗去也行,只要能离你远远的……远远的……” 只要能离你远远的,就行了。 “释月……” “你继续说啊……” 只是这次真的再没有人会说话了,江释月静静地趴在雨中,因为被打的厉害,身体都变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血像是流也流不完似的,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空地。 她身后房屋刚燃起的火光在大雨中灭了下去,像是在做最后的祭奠。 延阳二十二年,丞相的大夫人,为世人诟病了二十余年的江释月病逝于信京之外,无香火,无礼祭。丞相没有出城,却发了告示昭告天下,江释月此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逃离夫家,有碍家风,不能入南氏族谱,但念其二十余年为南氏之妻,南氏还是在祖坟的山脚下为其立了一块墓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如今她是在哪儿呢?为何还能见到这棵梨树? 江释月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却发现自己除了方才睡得不 分卷阅读4 合适,腰部有些酸痛之外,背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伸手进去,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肉,就如同—— 江释月心中大骇,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冲到房中摆着的铜镜之前。 铜镜照人模糊,但她清楚地分辨了出来,这是自己少年时的模样——衣衫朴素却不拮据,头发散着,尚未挽髻,面容上仍带着天真的稚气。 她……重生了么? 像最后那几年,她无数次想过的一样。 江释月盯着镜中的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甚至伸出手来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她笑了一声,在镜子前坐了下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又哭又笑。 上天眷顾。 她在病榻上那几年,曾经无数次回想起,自己也曾是信京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女,坐着轿持着扇掩嘴而笑,是活在阳光下灿烂的人。若能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选择和今生一样的路,绝不会让自己掉到见不得光的泥淖中去,最后不得脱身,只能沉沦至死。 但是…… 江释月有些快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 这样的日子哪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分明就是当初整个江家和南郁一同把她逼上这条路的,一桩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半分都不敢忘怀。 既然上天眷顾,能让我从来一次,那我便一件一件,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们吧。 “月姐儿,你磨蹭什么呢?老爷和大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快些,快些!” 老远处传来秦嬷嬷的声音,这老嬷嬷是大夫人安到她身边去的,平素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一贯说话都很不客气。 一个挽着双髻的小丫鬟从门外跑了进来,有些担忧地说:“姑娘快些吧,秦嬷嬷在催了。” 这是她从前贴身的小侍女双雨。 整个江家,或许只有双雨一个人真正对她好,事事都替她着想。当年大夫人想让双雨为她所用,双雨不肯,在她出嫁前几日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她当年也实在窘迫得两手抓不住一丝权柄,只得生生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双雨死在了她面前。 可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她有事了。 江释月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她站了起来,低声道:“就来。” 双雨笑着上来扶她,江释月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取过了她手中的伞:“你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己前去便好。你先在屋中,为我备些吃食吧。” 双雨向来最心疼她,听了她的话,便也笑回道:“那好,姑娘且去吧,我做牛乳酥酪等姑娘回来。” 江释月独自撑着伞冲进了雨幕中,脑中一片混乱,看如今的情景,她还回想不起这是何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先照着她该做的事情去做吧,总能发现些轨迹。 暴雨让后院全是朦胧的雾气,她走得很快,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雨水沾到自己的衣袍上去,以防失了礼数。或许是前世经历过的缘故,她总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地熟悉。 熟悉的假山、花池在她眼中一掠而过,她甚至看见了经常趴在池子边睡觉的那只猫。 眼眶中一片咸湿,前世她从出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听闻自己住的院子后来被嫌弃晦气,连下人都不肯住,渐渐荒芜成了一片荒园,连母亲的坟墓,都不知去了哪里。 她这样想着,一个不仔细,踩了湿滑的青苔,登时便摔了下去。 疼痛后知后觉,江释月有些头痛地扶着额,刚想爬起来,却突然看见了面前的一块玉佩。 她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十六岁之时,南国公携着两个公子第一次上门拜访,她在雨中摔了一跤,却正好拾到了南郁丢下的玉佩。 她不知那玉佩是不是珍贵的物品,只得寻了个机会,悄悄还给了他。 南郁接到那块玉佩之后,对她千恩万谢,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诗会、花会、各类聚会中,南郁常常会寻机会跟她搭讪。在她眼中,南郁温柔体贴,像一个大哥哥一般,遇事不慌不乱,足智多谋,即便自己生发出了一点不可见人的心思,她都守着礼,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当她醒来,发现身边是南郁的时候,她居然从心中生发出了些许的喜悦,幸好是他啊,只要他肯……不要名声和前程,她也要倾尽所有让他不后悔。 而如今,前世的好时光历历在目,这块玉佩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捡到了就可以换来同前世一样的时光,南郁那个时候对她那么好,她无数次想过,若能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就算肝脑涂地她也心甘情愿。 天边一个惊雷,拉回了江释月飘远的思绪,同时也让她打了个激灵。 ☆、相遇 她一把抓住了那块玉佩,因为紧张手有点抖,心中却萌生出一些快意来。前生临死之前鞭子落在背上的痛苦是那么清晰,一抽一抽的痛提醒着她,不能重蹈覆辙。抓住这块玉佩,重新与南郁结识一遍,才有机会报复他。 分卷阅读5 连伞都顾不得打了,她步履匆匆地走出了花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实在不能见人。江释月略一思索,伸手招呼了门边一个小厮。 “麻烦告诉父亲,我身体不适,怕把病气过了人,就不出门见客了。” 语罢,她便在雨中慢吞吞地往回走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她也是因为淋了雨不能见客,被大夫人的侍女赶了回去,却正巧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南郁,这才有了跟他说话的机会。 果然,她刚走了不久,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把伞。 江释月卯足了一个笑容,缓缓地回过头去,刚想开口说话,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 那竟然不是南郁。 那张脸比南郁还要俊美几分,如画的眉眼之间带了些似天真又似引诱般的无辜神情,穿得也华贵,暗纹在不菲的料子上若隐若现,玉带束出挺拔的身姿,这张脸的主人她也认得,是素与南国公府交好的,当朝皇帝的第九个弟弟,裴深。 “你是江家的妹妹吗?”裴深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上盛满了天真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你怎么不打伞,淋成这个样子,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江释月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恭谨地行了个礼,前世她便看不透这个世人眼中只知喝酒赌钱、胡天胡地的九王爷:“给九王爷见礼。” 少年听了这话,很是诧异:“你居然认识我?” 江释月面不改色:“九王爷天潢贵胄,信京中无人不认识您。” “今日我顶着南哥哥的名头出门,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我是谁,”裴深比她高了一头,他弯着腰,笑得十分开怀,“你叫什么名字?唔,让我来猜猜,江家的妹妹不多,这般品貌,你就是那个最出名的月姑娘吧?” “九王爷认得我,是我的荣幸,”江释月疏离地答道,“家父与家兄皆在前厅,王爷该跟着南国公去见他们了。” “我待会便去见他们,”裴深答道,似乎十分好奇,“我方才出来替我那个便宜哥哥找玉佩,看见你了,你捡了他的玉佩,怎么不来还给他,反而要回屋?” 江释月面色微红,却又不好冷眼相对,只得忍气吞声地答道:“王爷不说,我也不知道那玉佩原是南公子的,既然王爷告诉我了,那便请王爷代我还给南公子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裴深笑着说道,似乎完全忽略了她方才的话语,“我叫裴深。” “暮朝?”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正说得兴致勃勃的裴深,江释月一僵,却又本能地转过头去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撑着一把黄油纸伞,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少年的南郁。 眉宇之间还没有后来常见的阴郁和猜疑,显得十分清和。此刻他微微蹙着眉,低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父亲到处找你!” 虽是呵斥的语气,但江释月还是听出了他的畏惧和底气不足——裴深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弟弟,虽与南国公两个儿子关系甚是亲密,但身份尊卑摆在那里,不得不敬。 “栖隐,你的玉佩我帮你找到啦,而且我还认识了一位姑娘,”裴深很开心地冲他喊道,“你来看看啊,这便是你我常听说的那个月姑娘。” 南郁深深地盯着她看,江释月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看到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遗憾和恼怒。 “江姑娘,”南郁冲她拱手,声音带着拘谨,“想必江姑娘也知道,家兄身体不好不敢出门,九王爷正好在我家,非要顶着家兄的名头来,若是吓坏了姑娘……” “无妨,”江释月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引诱的笑容,“王爷同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前厅中父亲与国公爷在等你们,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南郁冲她回了一礼,裴深却不管不顾地把手中的青色油纸伞塞到了她手中,笑道:“这个你拿着,别再淋到了!” 情知他的性子,江释月也没有推辞,只道了一句:“多谢。” 顿了一顿,她又唤了一声:“南公子。” 南郁回过头来看她,目光深沉,似乎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果真同前世一模一样,江释月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个笑来:“听九王爷说,您丢了玉佩,可是这块?” 南郁一愣,低头看去:“我和九王爷已经寻了许久,不知竟让江姑娘捡到了。” “那南公子可要拿好了,切莫再掉了才是,”江释月意味深长地把那块玉佩放在他手中,“若让这府里的小厮捡到了,恐怕就拿去卖钱了。” “这是亡母遗物,多谢江姑娘,”南郁抓紧了那块玉佩,直直地盯着她,“改日我必定再次前来拜谢,才能表达谢意。” 江释月微微欠身,转身想走:“不必客气。” “哎哎哎,月姑娘!”裴深在她身后自来熟地叫道,“今日我们便算是认识了,改日我去找 分卷阅读6 你玩儿,可不许推辞啊!” 似乎是南郁在拉他:“别胡说了暮朝,快走吧。” 裴深被南郁拉着,仍旧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直到那个姑娘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当中,他的眼神中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真的是,第一次见我么? 回房之后,江释月一把扔下了手中的油纸伞,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把青色的油纸伞还带着雨滴,江释月怔怔地回想着,上辈子回房她也带了一把油纸伞,不过是南郁手中那把黄色的罢了。上辈子她没有正面撞上过这位小王爷,也不知他今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无所谓,这小王爷一向是个孩子气的人,也碍不到什么,反正今日识得了南郁,以后总有机会与他慢慢相熟的。她要用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式,让他想要的一切,都化为永远都触不到的幻影。 虽然后来撑了伞,但她还是病了,在屋中躺了好几日,没人来看她,只有双雨费心费力地给她抓药。不过仿佛知道了双雨在为她奔忙,一连几日,大夫人都道自己有事询问,每日一大早就把双雨叫了去立规矩,只剩江释月一个人在房中躺着。 所幸此时年少身子骨还健壮,不至于像前世一般一点风寒便要卧床不起大半个月。 自己的时间,恰好也给了她一些思考的机会。她仔仔细细地思索了良久,才终于想起了这日之后发生的第一件大事。 此时她还是少女,还没什么人在父亲那里明里暗里地要她,因而她的日子还算好过。不过前世……就是认识南郁不久以后。 自从被冠了“信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大夫人便视她为眼中钉,不拔了她就不快活。譬如过不了几天,她说要整修花园,带人在江释月窗前挖出了好几个布娃娃,布娃娃上刺了大夫人和她几个嫡出姐妹兄弟的名字,插了许多针。 自古流传下来的,最恶毒的厌胜之术。 辨无可辨。 母亲早死,这府中除了跟着她的几个丫鬟小厮对她还好些,几乎没有人为她说话。前世她无力地被大夫人栽赃陷害,自己吃了许多板子,要不是她偷溜出去撞见了南郁,恐怕被打死也不为过。 可今世她肯定不会去故意去撞见南郁,不能从一开始便落下个什么都要依仗他的样子。 心“突突”地跳着,江释月翻身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心中有了些盘算。 白日里她这院子人也不多,丫鬟嬷嬷们懒懒散散的,在廊下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没人会注意到她。她蹑手蹑脚地穿过了院子,趁着后门忙着采买、一团稀糟的空暇溜了出去。 唇角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脚上却不停留,她匆匆地穿过了江府的后巷,直到走到熙熙攘攘的绮罗大街上,才松了一口气。 她刚刚走到那卖娃娃布偶、女孩子常光顾的摊位,正胡思乱想,一只手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江释月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却看见裴深那张笑得很无辜的脸:“月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连个侍女都不带,这要让别人看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反击 前世与他交集太少,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了解,也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江释月警觉地退了一步,说道:“多谢九王爷,只是我还有事,便先不奉陪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啊?”裴深两步便凑近了些,面上一副伤心的神色,“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是因为我长得太丑了,还是因为别的……” 江释月只觉得头疼:“九王爷,你我不相熟,哪来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那就好,你这是要买什么呀,我给你买!”裴深往前瞄了一眼,口中笑道,“方才我看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也不知道去哪儿,便跟了你一会。看你走到这摊位前忍不住才跳出来,果然是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我……”江释月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低低地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说了我们不相熟,我这是有意结识你,想跟你熟些啊,这你都看不出来?”裴深冲她挑了挑眉,但这小王爷生得好,这样轻佻的动作在他脸上也只显得生动自然,像是在撒娇,“遇都遇见了,不跟着多亏啊。” 幸亏江释月现今脸皮厚,也不在乎这小王爷认识两三天便说出惊世骇俗的“我有意结识你”来,索性不再理他,只转过身来,随便挑了几个布娃娃。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刚要付钱,一锭银子便从她面前滑了过去,直接落在了那老板手里。 “你看你那钱袋瘪得很,买这几只娃娃,当我送你的,不用客气了。”裴深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够不够,要不要我为你把这个摊子买下来?” 情知纠缠无用,反而浪费时间,江释月也不再扭捏,索性收了,又多拿了几个布娃娃之后,冲他行了一礼:“多谢王爷,改日我必当报答,只是如今我还有要事,便不相陪了。” “你要回府?”裴深紧跟在她身 分卷阅读7 后,眼珠一转,便压低了声音笑说道,“我觉得你应当不是喜欢这玩意儿,而是另有用处吧?不如同我讲讲,到底有什么用?” “王爷,我真的有要事。”这小王爷倒是聪明,但被人看破心思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好,江释月有些恼地回头道,“若王爷想听,改日我再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可好?” “不好,”裴深大步地跟着她走,一双眼睛透着狡黠,“我今日实在是太好奇了,这样吧,我随你回府,便能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了。” 江释月本以为他是说着玩玩儿,也没再理他。不料这九王爷通天的本事,待她成功溜回府里以后,气儿还没喘匀,便真的看见了他。 他一身小厮装扮,不知是拿什么涂了脸,瞧着灰头土脸的,完全没有半分王爷样儿。管事对这个没什么地位的七姑娘不怎么尊敬,领他过来,草草地扔下了一句:“今日采买丫鬟小子,大夫人说月姐儿这边花木不多,只给配一个小子松土就行了,月姐儿若有事,便自己去同大夫人讲吧。” 这些年她院子里的人明里暗里被各方各院的人要去了好几个,也没还过。现如今除了来监视她的几个并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双雨,几乎没什么别的人,搞得洒扫之类的活儿都得自己做。此番采买人口,只分给她一个,实在是很不合理的。 但这哪里是江释月能挑的,她见到裴深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差点把口中的茶全喷出来,不过最终她还是极力咽了下去,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有劳管事了。” 午后太阳正毒,丫鬟婆子们偷懒不肯起床,才让江释月找到了机会,同她新来的那个兢兢业业的小厮说偷偷几句话:“九王爷……胆子太大了吧,若是……” 裴深抹了一把脸,很遗憾地打断了她:“可惜了,我猜进你家不能长得太好看,只得把自己变成这幅样子,你可不要嫌弃我。” 江释月左右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不敢。” “你放心,”裴深冲她笑道,“我以前干过比这荒唐一百倍的事儿,比如扮成女相去六哥府里做卖身丫头啦,扮成绿林好汉去跟那些真正的山贼打架抢姑娘啦,得心应手,不用担心。” “你……”江释月不知该说他些什么,最终忍气吞声地从衣袖里掏了几个布娃娃出来,低声道,“若九王爷肯帮我个忙,便……我不能自己去挖土,又没有旁人可信,只得劳动您。若是可以,您帮我在我窗下挖出几个布偶来,再将这几个换进去……” 裴深居然连问都没多问一句,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布偶:“月姑娘现在是我主子,你的吩咐,我自然要听啦,你不用管啦,此事交给我就好。” 直到深夜,江释月才听得她的窗户边响起了些微弱的动静。她急急地推窗去看,却见裴深洗了脸,露出一副俊朗的面容来,手中拿着几个沾着泥土的布偶,玩味地笑道:“我说……你怎么知道有人在你窗下埋了这些玩意儿,真是恶毒啊,太恶毒了。” 江释月松了口气,忙道:“有劳王爷了,王爷金尊玉贵,却要做这些事情……多谢,不知这些布偶……” “放心,我替你处理了便是,绝不会让人发现的,”裴深托着腮趴在她的窗上,笑得灿烂,“你真要谢我啊?事成之后,赏我个脸,同我一起去赏荷花如何?” 江释月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夫人现如今各种聚会都不带我去……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若是九王爷送来了帖子,大夫人就会觉得请我而不请嫡出姐姐驳了她的面子,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的,还请王爷为我考虑考虑,多多体谅。” “你这过的什么日子,”裴深托着腮,啧啧叹道,“你主母这么对你,江大人也不管管?” “这有什么好管的,庶女一贯如此罢了,”江释月冷笑了一声,“况且王爷这般,与我夜里私会,若让旁人见到了,我可真要被打死了。” 裴深笑眯眯地说:“私会这词我倒是挺喜欢的——你放心,我既敢来见你,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嘛。也亏得你不像那些寻常的闺阁小姐,要是常人啊,别说夜里私会了,就连大街上看见我,恐怕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呢。” 江释月只得苦笑:“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王爷混进我家,恐怕王府那边会着急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不急,”裴深摆手道,“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反正我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月姑娘埋了这布偶,想必过几天有一出好戏要看,至少也要看完了再回去。” 江释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 裴深却打了个哈欠,一猫腰便不见了身影:“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窗户合上之后,江释月还是有些出神。 大概能猜得出来这王爷的心思,她还记得前世南郁虽与九王爷交好,但在她面前几乎没说过这九王爷什么好话。本就是啊,九王爷整日混迹于青楼酒馆、胡天胡地,从军之前可称得上是恶少年一个,虽则现在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但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而裴深远行之日为她折下的一枝梨花,则能 分卷阅读8 解释,他老早就看上她了。 不过是皮肉之相而已,百年以后黄土一抔,皆是虚妄。江释月冷冷地想着,但既然此刻这王爷被她的脸吸引,顺手利用一番也是无妨。自重生之后,她一颗心已经灰到极点,只剩一簇复仇的火焰了,哪里有闲工夫去在乎会不会伤害别人。 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没想到就是第二日,午后一群家丁便闹哄哄地来了她的院子,说是要挪她窗前那棵梨树到前院去。 江释月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待在房里,听他们在外闹哄哄地挖土,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有人惊呼“这是什么”“快去告诉大夫人”。又过了一会儿,便有丫鬟趾高气扬地来叫她:“七姑娘,咱们大夫人请您到前厅去一趟。” 仿佛戏本子一样照着演,没意思得紧。江释月拂了拂袖子,起身往前厅去,与前世几乎一样的情形,大夫人正窝在正座上,在父亲身边哭得梨花带雨,见她进来了,便颤着攥着绢子的手指向她:“老爷,老爷……” 大夫人身边的嬷嬷立刻便厉声开了口:“月姐儿,这是从你窗前挖出来的脏东西!你看看,这东西上还插着针呢,你想诅咒老爷还是夫人?竟在家里私藏这样的东西,你这是忤逆不孝!” 双雨在她身边,气得脸都有些红了:“你胡说什么?” 江释月冷眼看着仍在她面前的两三个娃娃,娃娃身上脏兮兮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前世她拼命喊冤,直到娃娃被洗净了,露出其上大夫人和嫡亲姐姐的名字来,才真正百口莫辩。 于是江释月跪了下去,磕了个头,清清嗓子冷静地说:“父亲,这不是我的东西。” ☆、打脸 大夫人一愣,随即又哭道:“在你窗户下埋着,不是你用来诅咒旁人的是谁的?” “自然是旁人埋到我窗下,来诅咒我的,”江释月十分淡定地接口道,“夫人问也不问,便一口咬定了是我用来害别人的,这是什么道理?” 江府的当家主君是江释月的父亲江延,在户部任职,平日里为人圆滑,但对这个他一向看不过眼的庶女也没什么耐心:“来人,把这肮脏之物……洗净了,看看上面有没有名字。” 江延原配夫人去得早,现今的夫人钱氏女钱瑜是当年的妾室扶正而来,出身不高,当年便尤其跟江释月的母亲过不去。如今得了势,更看江释月不顺眼,尤其是她还长了那么一张脸。 生生地把江家所有的女儿比了下去,钱瑜边冷笑边想,怪不得老爷一直怀疑江释月并非他的亲生子,现今看来,果然不假。 小厮手脚利落,很快便把那脏得看不出什么的娃娃洗净了,钱瑜看着身旁的嬷嬷去小厮身旁近看那娃娃,心中生出一丝快意来。 江延最讨厌神神鬼鬼的厌胜之术,恐怕这次,打死她都不能解气。 “大……大夫人!”谁知一直跟着她的嬷嬷却惊叫了起来,她颤着手把那几个湿漉漉的娃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惶然回过头来,“这,这……” 江延皱着眉走了过去,弯腰看了看,那娃娃腰侧针脚疏散,一看便知是不经常做女红的人绣的,但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分明是“江释月”。 钱瑜身边的大丫鬟也忍不住了,走近了些看,却惊叫了一声:“大夫人……这……怎么刺的是月姐儿的名?” “怎么可能?”钱瑜擦着眼泪,惊诧道,“谁会往娃娃上刺自己的名字?” “是啊,谁会往娃娃上刺自己的名字?”双雨跪在江释月身后,哽咽道,“还望主君查清楚,到底是谁这么恶毒,想要害我们姑娘。” 旁边的丫鬟有人在嘀咕:“怪不得月姐儿前几日得了风寒,一直都不好……” 江延的面色很不好看,他一连翻动了三个娃娃,除了江释月之外,另两个刺的名字是江杉和江禹,都非大夫人所出。 江延几乎立刻便明白了,他冷哼了一声,扔下了手中的娃娃,冲着钱瑜道:“你不查清楚就来找我,我整日忙政事忙得昏头,哪有闲心来管你们这些内宅里的事?” 江释月垂下眼睛,心中冷笑道,若是今日刺的是大夫人及她嫡亲子女的名字,不知他还会不会如此反应。 “老爷,大夫人……有小厮过来说在期哥儿和晴姐儿院里也挖出了一样的娃娃,都给您带过来了!” 几个小厮捧着另几个与这样式几乎一样的娃娃,恭敬地呈给了江延。江延耐着性子翻了翻,心中不悦,回头冲着钱瑜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声:“政事这么多,你还想方设法地在内宅挑事,你安的什么心?” 钱瑜万没想到这个结局,她匆忙地站起,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慌慌张张地过来之后翻那几个娃娃,却发现娃娃上刺的名字除了自己所生的两个孩子之外,竟包括了所有江家的孩子的名字。 “我……”根本是辨无可辨,钱瑜目瞪口呆地盯着手中的娃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延早没了耐心,他甩了甩袖子,冷道:“你治家不严,竟让家里出了 分卷阅读9 这些丑事,这些日子便少出门,把内宅的事交给崔冉吧。” 江释月听出他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把此事含糊过去,毕竟要是追究下去还不知怎么收场。照着江延那偏袒钱氏和她几个孩子的性子,能有这样的处置,已经很不错了。 许是有些愧疚,江延咳嗽了一声,冲她说道:“行了,别跪着了,回去休息吧。” 钱瑜气得发怔,却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着便过来扶她:“你这孩子,别跪着了,风寒还没好吧,喝药了没有?” 江释月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她的手:“多谢大夫人关怀,我身子无碍,已经好了。” 回到屋时已是夜里,江释月觉得紧绷了半日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她连灯都没点,直接合衣倒在了榻上。 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有人叩响了窗户,声音带着笑意,仿佛不怕被人发现似的:“阿月神机妙算,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啊。” 江释月打了个寒战,一骨碌便爬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释月看着窗外黑暗中小王爷一双明亮的眼睛,恼怒地把声音压低了些:“大半夜又到这里来,还这么大声,若是让人知道了……” “你担心失了闺誉?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裴深托着腮笑道,“我是谁啊,来找你怎么可能会让人看见?” “你为何如此笃定?你……”江释月把想说的话强自忍下,尽量和缓地说道,“你自然不怕,你被发现了没事,可你也想想,我被发现了,该当如何?” 闺誉,这两个字绝对是她前世的魔咒。 前世的她在“不小心”听到父亲的侍女聊天之前,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小庶女,根本没想过那些荒唐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她自从露了那一回脸,得了个风采无双的“信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后,那些纨绔子弟便经常在背地里对她进行些暧昧的谈论。 女子被称为美人,总会引起些叫人脸红心跳的遐想。 她父亲之所以把宝压在她身上,喂了药让她去和南郁滚在一起,就是算准了——和一个男人滚在一起,正常女子都会痛不欲生几欲自尽,她有个如此暧昧的称号,更是容易落人口舌。要不南郁娶她,要不她自尽,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 不知是谁把消息漏了出去,总之这消息传出去以后,街头巷尾的流言便开始变得越来越香艳。 “南家高门大户,当嫡子养的庶长子竟和江家那个庶女……” “呸,江家那个庶女长得便一副狐媚子的模样,一看便是会勾引男人的。南公子大好前程,怕是要毁到她手里。” “恶心死了,江家和南家都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怎么他们便可以青天白日没名没分地滚在一起了?不知南家和江家是怎么教的!” 大余朝民风虽开化,但女子之名节何其重要。建朝这么多年,因名节被毁而自尽的女子比比皆是,余者也落入了风尘当中,不得不卖笑为生。 她被拘于家中,整日在祠堂跪着,动不动便要挨一顿打——江延想要撬开她的嘴,让她把过错全都推到南郁头上,可她当时爱惨了南郁,怎么肯开口往他身上泼一点脏水? 后来她便听说,南国公一把年纪,在朝上九拜求了皇上,道他二人两情相许情难自已才犯下如此大错,求皇上开口赐一门婚,让二人不至于被唾沫星子淹死。圣上开明,那日心情又颇好,一道谕旨,为她和南郁赐了婚。 这种门不当户不对却被皇上金口赐婚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信京。 她自是高兴的,高兴之余又诚惶诚恐,可如今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南郁是怎么想的。 根本不知道南郁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在祠堂跪到双腿麻木,也不知道南郁对她的好感不过寥寥,觉得自己被算计,才招了这么一门被人耻笑的亲事。她只记得大婚当日南郁抓住她的手,说了一句不必担心。 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原来……原来…… “月姑娘,阿月?你怎么了?” 江释月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裴深以为她生气,急忙开口解释道:“你别生气啊,我混进来的时候原是顶了一个小厮,给他下了些混淆记忆的药,他现今已经在下人房里睡下了。我进来之前又在你房间外面熏了安神香,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释月皱着眉,低声道了一句:“你倒胆大。” “胆大惯了,”裴深大言不惭地说道,又笑了起来,“毕竟要来给你道个别嘛,总得做些万全的准备。” 江释月听说他要走,松了一口气:“王爷……早些回府总是好的,省得你府中人为你担心。” “怎么我要走了,你很高兴的样子?”裴深不满地敲了敲窗框,“好歹我还帮了你的忙,你这人好没良心。” “王爷帮了我的忙,日后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便是,”江释月认真地看着他,“只要力所能及,我定然不会……” “好啦好啦,客套 分卷阅读10 话不必说了,”裴深心情颇好地摆了摆手,却又思索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在你院子中只待了这一两天,却被你这儿的嬷嬷丫鬟轮着叫过去训了一番话。” 江释月垂着眼睛:“哦?” “我听着她们的话,可有意思得很,”裴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里暗里地说不许跟你多说话,不许跟你套近乎,有些活就得让你干,去领东西的时候主人和奴才分开领,还得时时刻刻盯着你去干嘛——当月姐儿院子的奴才可真难啊。我瞧着除了你身边跟着你那个老实巴交的姑娘,其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释月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这是大夫人的意思,我有什么办法?” ☆、夜送 “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啊,”裴深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我来看你可是麻烦得很——” 江释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见这话登时哭笑不得:“王爷真是……” “你要小心啊,”裴深突然敛了方才的玩笑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个人,随便给你埋个娃娃,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这次怎么提前知道的,但是下次恐怕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若是前世,没人疼没人爱只得半夜自己舔舐伤口的她,听见有人这样关切地对她说话,肯定早就肝脑涂地恨不得把心挖给人家了。可是如今她感觉自己已经成了老树变成的妖怪,脸皮厚得很,任他说了这么多,也只回了一句:“多谢。” 然后又补了一句:“王爷什么时候走?” 裴深气结,但也只是撇了撇嘴:“罢罢罢,也不知你听进去没有。你自睡你的,我这就走。这事我记下了,过两天给你送个礼。” 既然肯定没人发现,江释月便坦然地点头致意:“那,王爷自便吧。” 言罢她也不多看,径自回了自己的榻上安然入睡。毕竟这是重生之后跟那个钱瑜打的第一场仗,日后这样的算计还多得是,万万不可松懈才是。 一觉睡到天色未亮之际,江释月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打算梳洗之后跟着诸位姐姐一同去请安。她执起篦子,刚往发上梳了两下,便觉得不太对。 江释月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定了定神,侧着头看了一眼。 她缎子一般的长发本是顺滑,此刻却不知被谁编了两个小辫儿,那小辫儿编得歪歪扭扭丑极了,底部还扯了一段衣角恶意地打了个蝴蝶结。 不用说肯定是那不靠谱的王爷干的。 竟胆大至此—— 江释月把那块衣角拽了下来,又心平气和地把辫子拆了开来,尽量压下自己有些恼怒的情绪,冷静地盘算着。 这王爷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只是不知,他对她哪里来这样的感情。江释月明明记得,前生她与这王爷见面见得不多,也没说过几句话,当初他折梨送她,还让她纳闷了许久。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门便被叩了两声,随后秦嬷嬷掩着鼻子带进一个丫鬟来,那丫鬟泪汪汪的,见了她二话不说便立刻跪下了:“姑娘!” 双雨也随着秦嬷嬷进门,面上防备的神色极重:“姑娘——” 江释月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笑问道:“秦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那丫鬟抬起头来,一张素白的脸上全是泪水,“求姑娘救命!” “这丫头不老实,在几个哥儿屋里不本分,在几个姐儿屋里又到处生事,恼人得很。”秦嬷嬷攥着帕子,笑得一脸褶子,“大夫人说她哪哪儿都留不下,正想捆了给发卖,这丫头却说自己还没在月姐儿屋里待过,想来问问月姐儿要不要她。” 江释月的眉皱得更深,钱瑜若是真想要发卖了这丫头,哪里会容她闹到自己面前来,分明就是看着丫头是惹是生非的一把好手,故意送到她跟前来的。 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善人了。 她眼神一冷,刚想说话,地上的丫鬟却突然飞身起来,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王爷好不容易才把我送进府来,姑娘配合些嘛。” “哎哟,你这小兔崽子,”秦嬷嬷揪着那丫鬟的耳朵,把她拖了回去,幸灾乐祸地骂着,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咱们姑娘金尊玉贵,也是你能碰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腌臜物儿……” “罢了,秦嬷嬷,”江释月急急打断了她,勉强平息了着自己的呼吸说道,“她既愿意来,我这院里又缺人手,便让她来吧。” 双雨闻言却是一怔:“姑娘?” “都说月姐儿人美心善,果然不假,”秦嬷嬷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大夫人说了,您若是要了这个丫头,今日便不用去请安了,好好教这个丫头规矩,免得让人笑话。那老奴便先去回话了,月姐儿自己给这丫头训话吧。” 秦嬷嬷刚走,双雨便一脸怨气地瞪着那个侍女:“姑娘,你留下她做什么,你可不知道,她是个泼辣的——” 分卷阅读11 “罢了,你放心,”江释月笑了一声,“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这丫头说。” 双雨虽心有不甘,但向来听江释月的话,她看了那侍女一眼,转身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里以后,江释月起身关上了门,回头却发现刚才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女此刻正坐在她方才坐的椅子上,笑嘻嘻的一点眼泪都没有:“姑娘,你知道我为了来你这儿,费了多大劲吗?” “九王爷让你来的?”江释月走近了些,心中却有些诧异,竟然如此之快,“他送你进来干什么?” “爷说姑娘你孤零零地在这院里,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太闹心了。”那丫鬟回道,“爷说你特别好,姑娘又长这么好看,正好我在九王府中也闲得没事,便来啦。以后姑娘不用担心,在这宅子里,你对我好,我便护着你,没人能欺负了你去。” 这丫头长得可人,一张嘴又如黄鹂鸟一般,江释月虽有几分戒心,此时也不免笑了出来:“你一个丫头,能怎么护着我,不给我惹祸便罢了。” “姑娘别瞧不起人了,放心,咱都是跟着九爷长大的,收拾人方面最有一套了,”那丫鬟笑得灿烂,“对了,我叫花荻,就是那个什么‘枫叶荻花’乱七八糟的,记不清了。” “枫叶荻花秋瑟瑟,”江释月在花荻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琵琶行……你这名字取得不错。” “九爷给起的,”花荻大咧咧地笑道,“爷说姑娘喜欢这种文绉绉的名字。” “你们王爷……”江释月想了想,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王爷,为何对我这么好?竟还把你送过来,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 “哎呀,九爷嘛,”花荻挥了挥手,笑道,“想起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爷这人最是古道热肠,又不要姑娘你还,姑娘就不要有负担啦。” 江释月弯弯嘴角略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篦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正是八月里,天光亮得早,江释月第二日带着双雨和花荻往前厅去请安之时,几个哥哥姐姐都已经到了。江凌瑶坐在右侧第一张椅子上,看着她似笑非笑:“七妹妹来得晚了些,当罚当罚。” 同是庶出的江若晴轻轻道了一句:“五姐姐说笑了,七妹妹住得远,走过来要费些时间呢。” 江释月没有多说,行了个礼,便按照次序坐了下来。江凌瑶打量了她身后一眼,又笑了一声:“哟,七妹妹心慈,竟还真留下了这个丫头。可是姐姐要说一句,这丫头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七妹妹可留着心,别让这丫头给蒙骗了。” 江凌瑶其实算是个会说话的,前世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当着她的面竟还和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让她一直以为这个姐姐就算不是真心关怀她,也至少不像她嫡母一般刻毒。 可她这个看似纯良的姐姐,在背地里可是妒红了眼,最后几年,她更是想方设法地去挑拨父亲。她最后落得那个下场,跟江凌瑶可有脱不开的关系。 坐在江凌瑶正对面的江府嫡长子江景敲了敲桌子,严肃道:“五妹,少说几句。” 江凌瑶只得撇了撇嘴:“是,大哥哥。” 江延纳过四房妾室,子女自然多些。正妻钱瑜所出只有长子江景与五女江凌瑶,江景字敏德,已然娶妻。这二人自小为钱瑜抚养,心性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她许多影响,前生他们便不满江释月占尽风头,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尤其是她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大哥,政事还算得上略通一二,只是为人极度轻佻,最爱招惹女子,他房中的侍女后来都被他收了房,当初双雨被打死得这么惨,也有他想要双雨双雨却不肯的缘故。方才他打断江凌瑶,安知是不是又瞧上了花荻。这江景不仅轻佻,在朝上也是见风使舵,与她那个父亲完全是一路货色。 除了这二人为嫡出,剩下的皆为庶出子女。当前宅中最得宠的是父亲曾经的润笔丫头崔姨娘,育有二子一女,除她之外还有尹姨娘、蒋姨娘,皆有所出,再之便是她的生母许姨娘……在江释月还未记住她长什么样子的时候,她便已经去世了。 花荻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江释月回过神来,看见钱瑜已经跟着江延走了进来。厅中几人皆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坐下吧,”江延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落在钱瑜身上,他虽对这个大夫人情意寡淡,但面上总要装出样子来,“敏德随我上朝去,其余小子也让他们去温书吧。你留下几个女孩子,说说话就行了。” 钱瑜年近四十,但保养得还算不错,远看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来,她回了一礼,笑道:“夫君且去罢,我跟几个姑娘说说话。” ☆、荷宴 江延刚走,钱瑜便在厅中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持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面上却笑得温和:“今日护国公夫人送来了拜帖,要我带几个姑娘去赴她府上荷宴。瑶儿不必说了,自然是要去的,晴儿,你父亲刚为你说了亲事,媒人不久 分卷阅读12 便也要上门了,你便多在家待着吧。至于月儿——” 她的语调拖得有些长,突地一转,带了些阴冷:“护国公夫人可是在拜帖上写了你的名字请你去了,我都没有这样的面子呢。” 江释月听得她语气不对,面上不卑不亢,低了首恭敬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想是护国公夫人也是随便写的罢了,若母亲介意,我不去便是。” 钱瑜已经收起了面上的不快神色:“哪能介意呢,这可是好事啊,你便好好准备着,三日后同我和你五姐姐一同去罢。” 钱瑜并不蠢,也知道若是不让她去,亦或是让她去了却露怯,只会给自己落下个刻毒的名声。但江释月知道,她绝对不会就如此轻易地就放过她的。 果不其然,三日后的清晨,钱瑜差人为她送来了一套盛装。 因是荷宴,各家贵族都以简约清淡为美,钱瑜为她送来的这套衣服却是大红色的,烫着金色的亮箔,雍容华贵,似是什么盛大节日才会穿的礼服。 送衣服给她的嬷嬷皮笑肉不笑:“七姑娘,大夫人说了,这衣服是专门为姑娘你准备的,还请姑娘不要辜负了大夫人一番心意才好。” 江释月摸着那衣裙上的金箔,露出一个笑来:“这是当然,替我谢过大夫人。” 那嬷嬷走了以后,花荻凑上来,也去摸了摸那套裙子,口中却道:“姑娘,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像是新嫁娘的裙子一般,可这是夏日,极少见人在此时穿这样艳的裙子。你这个嫡母可不是真心对你好,你可不要被她骗了。” “我知道呀,夏日的荷宴,出席女眷衣着多以蓝绿色调为主,配饰极少,印花也少,力求穿得婉约些。”江释月苦笑着回道,“这大红色上身去赴荷宴,恐怕会被人耻笑说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 江释月摩挲着那衣裙,顿了一顿,随后又笑道:“不过也是无妨,花荻,你平日为我画的妆极好,可会画花钿?” 花荻不解其意:“当然会啦,我什么花钿都画过,想当年在王府,我……” “那你帮我画一朵荷花吧,”江释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淡粉为底,白色点蕊,照你最拿手的画便好了。我嫡母想送我出风头的机会,我可不能让她失了望。”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自从有了些名,每次带她出门,钱瑜必得迫她穿些大红大绿的衣裳,带上满头珠翠,俗气得很。当时太傻,还乐得穿着招摇过市,让信京的女眷在背后笑了她多少次。想必在她做姑娘在府中时,没人来提过亲,也有这样一层原因。 如今她自然可以选择不穿这衣裳,但分明还有更好的法子……既然她的嫡母为她送上了机会来,她当然没有谢绝的道理。 江释月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把自己满头珠钗都拆了下来,流云般的长发顺势倾泻。双雨看着花荻帮她画着花钿阻拦不得,只得急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方才好不容易才梳好的……” 双雨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花荻又会说话,加之她又给双雨叮嘱过了花荻并无恶意,想是这两日两人相处得已经很不错了。 “莫急,”江释月仔细地拆着自己的发钗,笑道,“荷宴嘛,雅人有雅趣,俗人有俗趣。” 而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 当日江释月淡妆点花,散了一头长发,护国公夫人把她叫到近前时,有些惊诧地问她为何穿一身红衣又不带珠钗,她笑答:“映日荷花别样红,夫人见哪家的荷花满头珠翠,岂不是让人笑话?” 满厅女眷咬着耳朵讨论她的妆容,听闻那个花钿还在信京风靡了好一阵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席上江凌瑶和钱瑜的脸色都不好看,江凌瑶时不时便拿筷子拐一拐她,江释月坐在席末,寻了个机会,终于从那杯盏交叠的席上退了下来。 刚一出门,花荻便跳到了她面前,挤眉弄眼地说道:“王爷请姑娘至荷池后一聚。” 江释月也不多问,抬脚便走,这次她并未带上双雨,因而只有花荻跟在她身后,奇道:“姑娘怎么也不多问一句就去了?” “护国公夫人什么身份,怎会给我家的拜帖上明白地写我的名字?”江释月也不诧异,“听闻你家王爷一向得护国公夫人疼爱,想必是他怕我不来,撺掇了夫人写下的——既然都来了,怎能不去见他一面?他连家宅都敢闯,现今挑的地方必是安全的,我又不担心。” “哇,姑娘你好聪明啊,”花荻一步一跟地崇拜道,“你怎么想知道的?竟如九爷肚里的蛔虫一般。” 江释月回头敲了敲她的头,这个小侍女心思单纯,什么都会,实在给了她不少便宜,又忠心耿耿,似乎一心一意地为她。即使二人相处时间不多,江释月对她还是真心喜欢:“别胡说八道了,你去园子外面守着,想必园子外也有你家王爷带来的你从前的伙伴,去叙叙旧吧。” “多谢姑娘。”花荻冲她行了一礼,开开心心一蹦三跳地走了。 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很快又收了回去。江释月板着脸穿过方才还人声鼎沸现在却空无一人的荷池 分卷阅读13 ,一眼便看见裴深抱了一大捧荷花,嘴中还叼了一只莲梗,在荷池旁边的亭子里闭目小憩。 江释月还未走近,他就听见了脚步声,一翻身便坐了起来。本是满面喜色,见到她以后却突然呆住了,连嘴里的莲梗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你……你……” 江释月左右看了看:“我怎么了?” “没没没没没事……”裴深磕磕巴巴地盯着她说道,“我那个……你……你穿红色真好看,我没见过……一时不慎,不是,一时呆住了。” “无妨,不知王爷找我来有什么事情?”江释月走过去在他正对的对方坐下,坦然道,“又送婢女又送人情的,王爷想要什么?” “我……我要什么?”裴深有些傻地问道,片刻又回过了神,勉强摆出一副常见的纨绔子弟的嘴脸,“啊,我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不要,送你我高兴。我有钱有人烧的,叫你来也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九王爷……”江释月低低地说道,“其实我来见你,也有话对你说。” “叫什么九王爷,阿月就叫我暮朝吧,”裴深抱着那堆荷花,跑到她身边来坐下,“如今我可算是与你相熟了吧,不至于让你像以前一样躲着我……” “王爷是否心悦于我?”江释月侧过脸去看他,毫不掩饰地问道。 “咳……咳……”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直白,裴深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呛得满面通红,“你……哪有女孩子会这么问人的……” “我们不可能的,还请王爷死了这条心吧,”江释月直直地盯着他,口气有些低落,“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嫡母不疼,父亲不爱,就算王爷一心想娶我,我的身份也只够去王府做个妾室。我若为妾,必然自裁,还请……” “胡说八道!”裴深一口打断了她,有些恼怒地站了起来,荷花散了一地,“我若是娶你,怎会让你做妾室?” 他果然会这么说,江释月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哀婉:“王爷只不过见了我两三面,便送人又送情,让我难做得很。王爷究竟为何……对我有意,难道只是因为这张脸吗?” 虽是假意说这些话,但她的确很想问他这个问题。 “两三面……”江释月看见裴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十分柔软的神色,带着口气都轻了些,“我喜欢你,想对你好,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作为一个庶女,尤其是一个还算美貌、还算有名声的庶女,她生在江家的价值不过就是说一门好亲,嫁一个对父亲有所助力的人,为大哥和父亲以后的仕途铺路。 前生她的名声被嫡母和姐姐败去了不少,没什么有头脸的高门大户来提亲,就算来的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父亲不肯浪费她这张脸,一门亲事都没应下,这才让后来上门来的皆是位高权重却只是想纳她为妾的中年老男人。 与南家的亲事自然是一门好亲事,但就南家那样的门第,怎么会纾尊降贵地来娶一个庶女为正妻。江延也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抱着事不成便废了这女儿的婚事随便送人的想法,才敢做下那样的事。 后来南国公求亲,江凌瑶几乎妒红了眼。她也是诚惶诚恐,只觉当年抓得住南郁,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今既不能把希望压在南郁身上,这个从天而降的小王爷,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 虽不知他这般心思为何在前世没有展现出来,但如今有他这般情意,即使嫁不进九王府去,父亲若是再想随便找个老男人把她送了,想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江释月脚步轻快地从园子里走出来,连花荻都没叫。方才她一番试探,迫得那小王爷信誓旦旦地说了许多话,也算是够用了。想必那小王爷口上说着不是,却仍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既然如此,相互得利,互取所需也不错。 虽然不该把没关系的人牵扯进来,但他这般行事,肯定不免被扯进来,大不了……以后有了机会,再报答他便是。 江释月这般想着,顺手拨弄了拨弄手中的荷花,那荷花想是刚采下的,还沾染着新鲜的露水,沁出清新的荷香。她深嗅了一口,只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荷园离前厅其实远得很,为了避免遇见旁人,她又专门挑了条偏僻的小路来走,前后都不见人。她本想静心继续思考,却被一阵迎面而来的酒气吓了一跳。 “这位姑娘……” 一个满面通红的纨绔子弟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不知是从哪条小路闯过来的。这少年衣冠不整,走起路来歪七扭八,看起来便喝了许多酒,此刻估计是找不到路,才误打误撞地遇见她的。 江释月环顾了周围一圈,暗道不妙,拿手中的荷花掩着脸连退了三步:“这位公子,你……” ☆、狭路 “你是……哪家,哪家带来的?”席间男女分列,想必这少年并未在她进门之后见过她,如今只见她着红衣又披发,把她误认成了哪家带来的歌舞伎,“来让我抱抱……你好香……” “公子自重!”江释月又 分卷阅读14 退几步,但看那少年如今醉得不知所以然,根本没法跟他讲道理,只得飞快地盘算道,“不知公子是哪位——” 这路上无人,她着长裙行动不便,若在这儿被这少年给缠住了,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那公子喝得昏头转向,只色眯眯笑道:“你管我是谁?” 江释月环顾了一圈,突然发现在她右手边几步,草丛背后竟有一处小水洼,不免放心了些。她一边向那水洼处退去,一边说道:“那这位公子,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小美人……”那少年色眯眯地盯着她,张着手便向她走了过来,“爷今日看上你了,是你的福气,以后跟着爷绝对不亏待你……” 江释月有些恼怒地踏进了那水洼边上的草丛,面上却装出一副娇怯相来:“我是江家的——这光天化日的,在路上多不好,公子也找个隐蔽的地方……” “说得也是……”那公子听她这么说,不免心花怒放,快走了几步向她扑了过来。江释月侧身一闪迈回到路上,踉跄了一步,那公子果然中计,一头栽到了草丛之后的水洼当中,溅了自己一头一脸的泥:“你……” 江释月本以为他喝得多,栽上这么一跤该许久爬不起来才是,可也不知那公子哪里来的力气,竟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摇摇晃晃地自己爬了出来:“臭婊|子,竟敢戏弄本大爷……” 江释月顺手抄起路边一块石头向他扔过去,那公子在后面发出了一声痛呼,嘴上犹在滔滔不绝地骂她。江释月回头看了一眼,提起裙子来便开始向前厅跑,只是还没跑几步,便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她心中大惊,掩着脸后退了几步,刚扬起脸来却又重重地放下了心。 南郁本就想寻机会跟她说几句话,只是席还未散她就不见了身影,心中不免有些郁闷。他正心头不快地在无人的地方散步,此刻迎面撞上她,真是又惊又喜:“月……月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近:“要是让老子抓住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南郁听得江释月的呼吸有些不稳,又见她衣角沾了些污泥,一思索便知道了原由,脸色不禁沉了些。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到了江释月身前:“月姑娘不必担心。” 江释月给他回了一个礼,也没有多说什么,定了神再看时,却发现对面那个醉醺醺的男子,居然是礼部尚大人的嫡子,那个招惹了一身花柳的尚公子。前世他父亲便厚颜无耻地想要她做妾,今生又遇见儿子,果然父子二人都是一路货色。 江释月冷笑了一声,目光移到南郁身上时,又冷冷地想到,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知是不是南郁故意安排的。 也罢,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她还正愁怎么和他混得更熟些呢。 那公子一头撞在了他身上,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小美人,可算抓住你了,老子……” 南郁爵府出身,好歹有些武功傍身,人又有轻微的洁癖,前世掌权之后衣裳一日一换,就连溅了些水也都是扔了了事。此刻这公子满身污泥,正蹭到他衣上,江释月偷瞄了一眼,只见他脸都黑了。 “你……呃……”那公子抱着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痛呼,南郁出手往他腹间捣了一拳,声音清冷如冰,“尚公子想必是今日吃多了酒,昏头了吧。” 那尚公子被这一拳打得清醒了些,他抬头定神一看,吓得直接栽了下去:“南……南二哥哥……” “滚。”南郁连一句话都懒得多与他说,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冷哼了一声。那公子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步,方才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南郁虽为南国公庶子,但南国公势大,他弟弟又体弱多病,信京诸人皆知他与嫡子无异,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他生平又讨厌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因而从不与他们混在一起,当年那胡天胡地的九王爷与他交好,可是让信京诸人实实在在地惊异了一回。 待那恶少年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以后,南郁才回过头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江释月正站在他身后直直地盯着他看。那目光冰凉得有些刺骨,竟让他在盛夏生生打了个寒战:“月姑娘……” “啊,南公子,”仿佛是他的错觉,只一瞬间,江释月眼中又恢复了寻常的和婉,她行了个礼,感动道,“多谢南公子出手相救,若真被这人缠上,我还不知今日如何脱身……” “不必客气,”南郁冲她点头,“那尚公子是礼部尚大人的独子,一向热爱眠花宿柳,无法无天惯了,姑娘莫受惊吓。想他也没认出姑娘是谁,若姑娘心中不平,改日我帮你教训他。” “无妨,也不必麻烦,”江释月望着南郁,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上次我捡了南公子的玉佩,南公子如今帮了我一次,也算是还我人情了。” 南郁对着这个笑容,居然觉得自己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这……怎能相提并论呢,姑娘捡的是我亡母遗物,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江释月没有回答,侧过头 分卷阅读15 去笑了笑。两人沿着荷园外的小路慢慢地向前厅走去,南郁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 最后还是江释月先开了口:“南公子,今日之事我要多谢你,但也请你不要告诉旁人,否则我……” “我知道,”南郁打断了她,“请姑娘放心。”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中未丢的荷花上:“姑娘方才去……” “啊,这花是护国公夫人赠的,”江释月见他生疑,忙答道,“方才人多,在荷池旁没瞧过瘾,想带了我的丫鬟重来看看的,但也不知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姑娘——” “花荻!”江释月回过头去,看见花荻从荷园方向掠了过来,落地后还不忘抱怨:“姑娘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好一顿找。” “我也不知你去哪儿了,”江释月无奈地说了一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花荻,这是南国公家的二公子,快来见礼。” 花荻带着些敌意地打量了南郁几眼,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公子有礼了。” “你这丫头轻功倒是好,”南郁有些诧异,“上次在江府中,并未见过她。” “她也是刚来的,”江释月笑着解释道,“既然花荻来了,我便同她一起回前厅去了,还是要多谢南公子此番相救。” 南郁忙道:“不必道谢了,你都谢我许多次了。” 待她走出几步后,南郁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她的背影又唤了一声:“月姑娘!” “嗯?”江释月回过头来,长发暧昧地拂过他的手背,居然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自然,问道:“九月重阳,华陵长公主每年都举办的阙阳山登高会,月姑娘会来吧?” 江释月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低首把手中的荷花放在了他手上,却没有说什么,转身便拉着花荻一同走了。南郁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把手中的荷花放在鼻间嗅了一口,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来。 “姑娘,方才那人谁啊?”花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如临大敌地问道,“我看你跟他很熟的样子。” “没事,一个不打紧的人罢了,”江释月笑着看她,“怎么,看他长得俊俏,看上他了?” “姑娘说什么呢!”花荻撇撇嘴,很不屑地回道,“那人长得是不错,可是哪里有九爷好看?我才不喜欢这种小白脸,倒是姑娘你……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我看你刚才的眼神含情脉脉的,好似……” 江释月伸手敲了她的头一下:“我才不喜欢他呢,你瞎说什么?” “那就对了,”花荻笑眯眯地说,“那……姑娘喜欢九爷吗?” 江释月没有回答,只轻笑了一声:“你们王爷……是个好人。” 待到走出园子的时候,江释月才发现手心被自己掐出了两道红痕。她指甲留得长,染着蔻丹,指尖颜色鲜艳,恍如心头血。 我怎么会喜欢那个南郁呢,她冷冷地想,我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前世南郁娶了她之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她还算不错。 她跟着南郁外放、回朝,看着他步步高升,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当时太过傻,又听了江凌瑶和她父亲一阵挑唆,她甚至学着那些旁的大人的夫人,备好了礼去为他上上下下打点关系,只求他仕途通顺些。 后来南郁被人陷害下狱,也是她不惜一切,在江凌瑶的引见下她去求了当年在朝内烜赫一时的权王,六王爷禹王。 其实南郁下狱的缘由根本就是莫须有,只不过是有些人实在看不惯他不懂变通不顾人情而织造出来的罢了,只消这六王爷一句话,他即刻便能出狱。可她却没想到,当年父亲和姐姐“好意”帮她引见禹王,根本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深恨 那权势通天的人看着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她,玩味地笑了笑,说:“早闻南夫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说一般美艳。你……陪我睡一夜,我便放了你夫君,如何? “——否则,你便在家等着收尸吧。” 女子的命运宛如飘萍,根本是半分也由不得自己,她还能怎么办? 她回家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奄奄一息,在黑暗的房中搭了白绫,想看见南郁回来之后同他说几句话便立刻自尽。她都想好了,虽说是为了救他,但她做了这样的事,实在有辱南家门楣,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必须死。 她等着南郁吼她,骂她,说自己宁愿死在狱中也不愿她去做这样的事,可她完全没想到,南郁竟然全不在乎。 他竟然笑着同她说:“怎么会呢,大夫人不惜以一己之身换我平安,我高兴还来不及。” 多年以来,她自以为的相知、相许,她幻想中的相敬、相爱,她拼命去做些事情去换他当年被迫娶她的旧事,原来这么多年,都换不来他一分倾心。 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 分卷阅读16 他的棋子,有用,好看,放在家中作为恩爱的标志,如此而已。 她不信,她做了许多事情去试探,去探求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甚至故意让他误会自己同自己失散多年的最后一个亲人,结果却换来了他亲手放的一场大火。 那场大火,烧死了她最后一个亲人,烧死了平日里视她为姐、视她为母的一大群孩子。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这些从街头收养的孩子,本是她最后一份慰藉。 她在冰天雪地当中跪着求南郁见她一面,哪怕只听她解释一句,可南郁不肯见她,在房中与他从青楼带回来的女子浓情蜜意,直至第二日清晨。 火灭了,睫毛结了冰,心也死了。她在雪地中呕出了一口鲜红的血,觉得自己活得真像一个笑话。 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她只求南郁一纸休书,就算他顾惜名声不肯,把她送到远离信京的庄子去也好啊。两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必相见伤情。 可是南郁依旧不肯,她不明白为什么,挣扎着从病榻爬起来,想去问一问他。不巧的是南郁有客,她隔了雕花木窗听南郁和权势比当年更甚的禹王对话,寒意从脚趾漫延上来,浸入了她每一根骨头。 “大夫人病重,本就是将死之人了,想来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不如……” “……栖隐替我把这药喂下去,发丧出殡,昭告天下,剩下的事情,便不必管了。你少了一个麻烦的累赘,我多了一个取乐的妙物儿,可不是两全其美么?” “一个没什么用的废人,换你的荣华富贵和世人敬仰,不值吗?” 她茫然地站着,听见南郁说:“既然王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臣哪有拒绝的道理?” 原来如此!原为如此! 怪不得他还不肯放她走,原来她还算是个筹码,还能够被他榨干最后一滴血。这么多年,她做尽了一切,名声坏了,身子也熬坏了,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而他春风得意,官拜丞相,直到她快死了,都舍不得她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非要把她往绝路上推。 所以她逃了出来,在偏远的信京郊外躲了半个月,却依旧没能幸免。万幸她那个好姐姐不知道南郁的心思,让她死在了自己的鞭下。 血从身下漫出来,流到他的脚下,他那日穿了一双镶了白玉的靴子,他拇指上那枚扳指擦过她的脸,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样清楚。 江释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前生她爱得卑微无比,换来的却是他这般对待,这样的仇怨,让她如何忘怀,如何能够忘怀? 刚到了前厅,还未来得及找个位子坐下,江释月便听见了江凌瑶的笑声:“七妹妹方才干嘛去了,可让我们一阵好找。” “劳烦五姐姐挂心,”江释月坐了下来,笑着回道,“方才吃得有些腻了,出去吹吹风解腻,可不知五姐姐还在找我呢。” “我正同几位姐姐谈笑,听说九王爷在后院召集了朋友,想切磋一下文才武艺,妹妹可有兴趣同我们一起去看?”江凌瑶笑吟吟地说道,“几位姐姐想着,男人家切磋武艺,我们切磋琴棋书画也好。七妹妹的诗做的最好,一同吧。” 江凌瑶旁边一个面色倨傲的女子瞥了江释月一眼:“妹妹对你家这个庶女倒好,照我说呀,庶女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为自己会写几首诗就是不得了的事了。我们家那几个庶女可没这么大面儿,国公夫人的宴会,连门都进不来的。” “我这妹妹可不像你家那几个小庶女,”江凌瑶执着那女子的手,貌似情真意切地说道,“人长得漂亮,诗又写得好,国公夫人可是指名了让她来的,你说咱们哪有这个脸面?” 江释月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江凌瑶这一番话说得极好,表面像是在维护她,可实际上却自动将这些高门嫡女和自己划成了一派,站到她的对立面去了。 果不其然,那不知是谁家的嫡女冷哼了一声道:“既是如此,便请妹妹带着你家这个庶女一同来吧,也让我们见识见识,除了作诗,这满信京出名的美人还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江延偏心,虽是让家里的大小姑娘一同识字学礼仪,却只给嫡出的江凌瑶请了出名的琴画师父,江释月同两个庶出姐姐一般,都没怎么学过这些东西,诗文也是因为不学琴棋、闲暇都用来读书才出挑的。江凌瑶挑唆了那嫡女邀她一同去“切磋”,事实上就是想要她出丑了。 江凌瑶含笑点头应了“是”,不多时便亲亲密密地挽着江释月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关切地说道:“待会儿她们若是拿什么琴棋书画为难你,你不必理就是,实在不行,就拉我出去为你挡一阵也好。” 好盘算啊,既落实了她除诗文外一窍不通的名声,又借此机会让自己大出风头。江释月轻笑了一声,也不多说,只答道:“好。” 女眷们陆陆续续地入场之时,裴深已经和人酣畅淋漓地过了几招,正端着茶杯大口饮茶。见她进来,他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也顾不得吞咽,便一把扯过旁边自己的男子,低声呼道:“快看 分卷阅读17 快看,姑娘来了,怎么样,漂不漂亮?” 那被他扯了的男子正是三王爷宁王的独子裴映,正是和裴深差不多的年纪,因此跟他这个一向贪玩的九王叔颇为聊得来。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半晌才“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评价道:“上次诗会没去,没见着这姑娘,让你抢了先,九王叔,眼光真不错啊……” ☆、挑衅 “那当然了,”裴深得意道,扭头见裴映痴痴地盯着江释月和江凌瑶看,不免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在他头顶上敲了一敲,“看看看,还看,是你看的吗?” “我不看你的姑娘还不成?”裴映据理力争道,“你看她身边那个,虽然比她逊色了不少,但也算是信京拔尖的品貌了……” “有什么好看的,”裴深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又装模作样地把头扭了回来,不屑道,“我瞧着整个信京就没有人能比月姑娘好看,虽然她是庶女,但比起一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嫡女可好多了。” “说得也是,”裴映揽着他的肩,颇为惬意地说,“不过信京嫡女诸多,也并非人人如此,你瞧定安将军家的安大姑娘,那气魄……” “将门虎女,哪里会把嫡庶之分挂在心上,”裴深十分赞同,随后又好像看见了什么好玩的,“大侄子,快看,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护国公家后院十分之大,凉亭诸多,围着中央高台成环绕之势。两人只见几个小厮匆匆地往中央高台之上搬了几张桌子,又摆了琴、棋、笔墨,裴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懒懒地说:“这你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女眷们的花样,恐怕是要赛琴棋了。” 裴深皱了皱眉:“男子过招是为切磋,女子赛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分出高下来有什么意思,反而难堪。” “九叔,你不是常常参加集会,还‘浪荡成性’嘛,”裴映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你瞧今日,国公夫人面子大,信京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这女子们争奇斗艳,还不是为了出个风头,寻个好夫家嘛。” “闭嘴,”裴深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天地可鉴,我在教坊司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别人说我浪荡成性,你也不知替我澄清一番,你说说你像个好侄子吗……” “好好好,行行行,不说了,来来来,看戏,”裴映热络地揽过他,笑道,“嚯,这不是那个陈国公那个宝贝疙瘩大小姐吗,听说这姑娘琴曲一绝,可自负得很呢。” 如今坐在台上的正是陈国公的独女陈卿蓉,也是方才同江凌瑶说笑的女子。她自五岁便习古琴,又请了第一把的好嗓子来教曲,自然自负,她伸着纤纤玉指简单拨弄了两下琴弦,突然抬起了头,笑道:“既是赛琴,不知谁想来指教一二?” “陈姐姐莫与我们说笑了,谁不知你是琴中国手,哪有人敢上去指教姐姐?”旁边一个女子说笑道。 陈卿蓉有些自傲地笑了笑:“话虽如此,但没人上来比试,总归是无趣得很。” 她话音刚落,便转过了头来,脆生生地说道:“既然如此,释月姑娘,可愿赐教?” 南郁与他的嫡亲弟弟正坐在亭中,闻言眉头皱了皱,偏比他那比他小了一岁、常年缠绵病榻的弟弟南秋看见陈卿蓉,低声笑了一句:“这便是陈国公家大小姐了,陈国公和平远郡主的掌上明珠,也是父亲预备上门去给你说的婚事。国公身份贵重,郡主也颇得皇上爱怜,这门亲事,对你有许多助益。” “是。”南郁低低地答道,目光却忍不住移到江释月身上,“陈大姑娘身份尊贵……” 他虽为长子,却为庶出,若想要在官场上走得远、走得好,一门好的亲事是十分必要的。这陈国公长女若是能够嫁给他,绝对是政治生涯中极好的砝码。 只是江家那个姑娘…… 他死死地盯着江释月,只见她清浅地一笑,仰头说了一句:“好。” “七妹妹不是不擅音律吗?”江凌瑶完全没想到她会一口应下来,毕竟她还等着江释月婉拒后被那个陈国公长女冷嘲热讽一番,“若是为难,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江释月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她,只笑道:“陈大姑娘邀约,我怎有拒绝的道理?” 陈卿蓉也没想到她会答应,但转念又觉得她答应了更好,她笑了一声,勾手便开始拨弄琴弦。 平心而论,陈卿蓉一手琴技实在是不错。亭中诸人只见她一双手上下翻飞,几乎使人看不清。随着铮铮然的琴声,她开始轻轻吟唱。 弹的是《凤求凰》,因而她也很自然地唱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裴深托着腮去看江释月,只见她正眯着眼睛听她唱着,似乎很惬意。 其实她在想什么呢? 入南府之前,其实江释月是不会弹琴的。 只是自大婚开始,南郁便对她淡淡的,说不上不好,也算不得坏。她本就对这段 分卷阅读18 感情诚惶诚恐,他这种态度,更让她觉得恐慌。 无奈之下,她四处去打听南郁喜欢什么,知道了他喜欢弹琴,喜欢下棋,喜欢品茗,这些她从前接触过但从未放在心上的东西。在府中闲来无事,她请了古琴师父来指点自己,苦练了许多许多年。 可惜还未有机会弹给他听,便遇上了……禹王那件事情,后来更是因为她疯狂的试探,二人渐行渐远,竟连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一盏茶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再后来……他带了一个青楼女子回府。 她还记得那是秋天,瑟瑟冷风中她在后院弹了一夜的凤求凰,清晨之时手破弦断,一片颓丧。她抱着琴茫然地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着南郁的院子,狠狠地把手中的琴摔在了地上。 古琴珍贵,经不得摔,这一下便摔了个支离破碎。她心灰意冷地从碎屑之上踏过去,心中想着,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再弹琴了。 谁会想到还有今日呢。 陈卿蓉一曲弹罢,赢得了四面八方的喝彩。就连南郁也忍不住轻拍了两下手,赞许了一句:“陈大姑娘的琴,弹得果真极好,放眼信京,真无人可比。” 南秋咳嗽着喝了一盏茶,无奈地笑道:“那这可不好了,江姑娘该怎么办呢?就算输给她算不得丢脸,但江姑娘方才应了陈大姑娘的比试,若逊色太多,恐被人耻笑。” “弟弟很关心江姑娘么?”南郁笑着转头看他,笑容却有些紧张。 南秋没有瞧他,只遥遥地看着江释月,轻声道:“也算不得关心,美人难见罢了,总觉得她该是十全十美的。” 也不知多少人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陈卿蓉抱着琴,敛襟行了一礼,面上隐有自得之色:“江姑娘,该你了。” 江释月回了一礼,微笑着从一侧缓缓地走上中央的高台,坐在另一架古琴之前。 陈卿蓉的古琴是名琴,也是她多年弹惯了的,但江释月面前所摆的琴不过是普通古琴,她伸手拨弄了一下,却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样的琴,前世她疯魔一般地苦练之时,也不知弹断了多少把。 “九王叔,我看你的小美人悬了,”裴映摇头晃脑地啧啧叹道,“陈家那姑娘可真是厉害,那一手琴,我看教坊司的一群头牌都赶不上……” “让她听见了,非得打死你,”裴深骂了他一句,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释月,“悬什么悬,就算她输了,你王叔我也会想办法让她不丢面儿的。” “被下迷魂药了吧你,”裴映撇嘴道,“这姑娘除了长得好看到底什么吸引你?说到底,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 “滚,小混蛋,你懂什么?”裴深转过头来,龇牙咧嘴地威胁他,两颗小虎牙闪着寒光,“你再多叨叨一句,我便像上次一样,给你灌了迷魂药换了女装丢到教坊司的床上去。” 裴映吓得悚然一惊,连忙乖乖地闭上了嘴,端起碗茶来灌了下去。 江释月拢了拢袖子,漫不经心地开始弹起琴来。面上神色坦然,一双素手却似乎用了十足的力气,琴声听起来又沉又重,像是出征的号角,每一声都让人提心吊胆,甚至感觉琴弦下一秒就要断掉。 ☆、绝弦 随着这样诡异的琴声,她也开了口,却没有如陈卿蓉一般唱曲,只是清清冷冷地吟道:“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 “腰间剑,聊弹铗。尊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里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 “但从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琴声铮然一响,五弦竟断了四根,在座诸人皆被一时惊得没有说出话来。 诚然,江释月的琴声并不如陈卿蓉的有技巧,但绝非拙劣,反而像是练了许多年、经历许多事之后的从容之声。不刻意炫技,不拿捏感情,只是最简单的琴声,却炽烈得仿佛淌过战士喉间的酒,让人不禁眼眶发湿。 “好!” 却是离她不近的定安将军长女安芷陵先站了起来,爽朗地赞了一声:“好!好一句‘马革里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 她端着一起桌面一杯酒,朝江释月行了个礼,朗声道:“我以为全信京的女眷只知风花雪月,竟还有人记得西北边疆那些为此刻安宁浴血奋战的人,江姑娘,这杯酒,我代‘君家飞将,旧时英烈’,代全信京的‘王郎’,敬你!” 陈卿蓉抱着琴站在台下,有些怔然。 她本自负国手,洋洋得意地等着看江释月的笑话,方才那一曲也的确折服了在场诸人。可她的一手技巧,竟敌不过那寥寥几声,在江释月断弦之时,她就觉得自己输了。 她看着江释月笑吟吟地饮了酒,又取酒来敬她,一向争强好胜的心不知为何灰了几分,只低语道:“是我输了。” 江释月却不在乎,自顾地把手中之酒喝尽,笑道 分卷阅读19 :“怎会,陈大姑娘琴技无双,我也只不过投机取巧罢了。” “琴曲以情动人,”陈卿蓉道,“我专注技艺,曲中无真意,输给你,输得不算憋屈。倘若将来有机会,定要再次一较高下。” “求之不得,”江释月笑道,“只论琴曲,不论输赢。” 言罢也不再看她,行了一礼便回了江家在凉亭中的席位。陈卿蓉抱着琴走了几步,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方才同江凌瑶谈笑,只话里话外听得她说自己这个庶妹不成体统,目无尊长,更是视她这个嫡姐为绊脚石,空有如花美貌,实则阴险刻毒。 女子对相貌比自己生得好的人本就容易产生不平之心,加之她家中几个庶妹实在不成体统,她一冲动,这才邀了江释月来弹琴,但听她方才一句话,好似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陈卿蓉回头看了看正盯着江释月阴沉着一张脸的江凌瑶,顿时就明白,自己原是被人当靶子使了。 江释月在江凌瑶不可思议又愤恨的目光中坦然坐下,目光却移到了眼神不定的陈卿蓉身上。 上辈子,陈姑娘原是与南郁定好了亲事,谁料横插进一个她来。陈国公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本要好好闹上一场,结果这姑娘却也骄傲,退亲便是退亲了,何必不依不饶,硬生生劝着陈国公心平气和地退了婚,连脸皮都不曾撕破。 其实江释月也算是感激她的,当年她本就嫁得不光彩,若这陈姑娘一闹,还不知要如何在南家自处。 后来陈国公在政治斗争当中站错了队,四王谋逆之时连累全家满门抄斩,陈姑娘的夫家本也要被牵连,这姑娘一根白绫以死明志,愣是没给夫家沾惹上一丁点祸事。 信京城中,高门贵女娇生惯养,如这位陈姑娘一般让她上辈子如此敬仰的人,还真是不多。她后来还扼腕叹息过,可惜早年不知这姑娘是这样的性子,若是知道,定要好好与她交个朋友。 那边裴深却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裴映的肩膀,笑道:“大侄子还是太年轻了,姑娘可精明得很,哈哈哈哈。” 裴映也是一脸兴味:“九王叔眼光独到,预备什么时候去下聘?” “不能急,”裴深慢条斯理地吹着手边刚倒下的茶,“她是庶女,我贸然去下聘反而可能会害她,天长日久,慢慢来嘛,至少要给她一个高些的身份,嫁给我才更好过些。” 裴映望着他目瞪口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竟已想得这么远了?完了完了,九王叔若是娶了亲,教坊司那个香念姑娘可怎么办呢,还有桃夭和春叶,以及信京大大小小想嫁给你的……” “闭嘴!”裴深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拽到了自己跟前,“瞧见没有,方才女眷一比试,有男子也要上台了。” 裴映定睛望了望:“这不是那个户部薛大人的长子薛传明吗,你忘了,前几日在教坊司咱还遇见他来着。” “哦,就是那个□□叶牵肠挂肚的薛公子呗,”裴深吊儿郎当地回答,“他拿的是什么,箭?这是要让人比射箭吗?” 那边薛传明彬彬有礼地拱手,朗声道:“今日诸位公子云集,也出来比比射艺吧,薛某前几日得一宝物,便拿出来做个彩头,诸位公子若有心仪的姑娘,也不妨为了她上来展露一番。” 这人极会说话,裴深本懒懒散散,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免有了些兴趣:“这薛公子倒是会说话,怪不得把春叶迷得神魂颠倒……只是不知他拿什么彩头出来。” 说着,裴深便纵身一跃,从亭子里翻了出去,裴映在他身后傻了眼:“喂,九王叔,你不会是要……” 裴深虽然吊儿郎当,一身纨绔子弟的声名,但人长得丰神俊朗,可算是皇室当中难得的俊美男子,未曾婚配,又与圣上一母同胞,颇得宠信。多少信京女眷挤破了头想要嫁给他,即使他“浪荡成性”,也未减去这些女子多少热情。 如今他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彩头”出了面,是想要出风头,还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女眷们拿扇子掩了口议论纷纷,只有花荻笑眯眯地托腮看戏,江释月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裴深身上。 薛传明拉拢人比试射艺,这场地却有限,于是他便别出心裁地把靶心设在了凉亭周围高高低低的树上,以树叶为靶子,让人射叶为证。这树叶本就容易花眼,风一吹哗哗啦啦地一响,易动又易碎,更是难射得很。 但江释月知道,裴深一定会赢的。 当年信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皇家子弟,不过凭着同皇上亲近的关系才无法无天。可当年西北急报,定安将军战死沙场,蛮族连攻西北十二城,是那个少年提枪请缨,拿了虎符便快马而去,只三个月便平定了西北边疆,大胜凯旋。 随后他封平远王驻守西北,一待就是六年,而六年之后,他已经成了整个嘉朝的战神。 有关他的传闻不胜枚举,传闻说平远小王爷当年在首战中隔三军而射,一箭便要了西北蛮族首领的性命,还有人说他箭无虚发,乃当世第一高手……不管这些传闻 分卷阅读20 是真是假,但这小王爷射艺极佳,总不是虚的。 一阵骚动,原是薛传明拿出来了彩头,那恰好是一枚簪子,白玉为簪,通身净润,簪首刻了一朵梨花,一瓣一蕊精细无比,蕊心镶了一颗素心黄的晶石,瞧着价值不菲。薛传明执着簪子,有些得意地笑道:“此簪是我从一大秦商人处购了晶石,请最好的玉匠用最好的料子雕的,拿来送姑娘,绝对是上佳。” ☆、逐礼 裴深旁边恰好是一向与他交好的护国公长子,旁人不清楚裴深的射艺,他却是清楚得很,忙扯了他道:“暮朝,想必你听说了,我马上就要娶亲了。赢个彩头给姑娘做个礼物,你可不要跟我抢啊。” “放心,这比试绝对不只有一场,”裴深直直盯着那簪子,觉得它简直就是为江释月而生的,是而笑着转头道,“再说,你要的是彩头,我要的是这簪子,待得下一场,我定不与你争抢。” 言罢,他便对薛传明喊道:“薛公子,何时开始啊?” “哟,九王爷,”薛传明也笑着回他,“既然九王爷都发话了,那我们便即刻开始吧。” 第一个拉弓的是一个颇年轻的公子,面皮白净,瞧着斯斯文文的,他连发了三箭,一箭穿一叶,引得亭中一阵叫好之声。 再后来几人稍次了些,只零零散散射碎了几片树叶子,没个囫囵个儿,护国公长子谢照方才同裴深说了几句,也是有意跟他争个高下,前两箭发得保险,而最后一箭竟连穿了两片叶子。 谢照笑眯眯地把弓箭放在裴深手里,道:“只为彩头,各凭本事啊,九王爷。” 裴深懒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眉目深邃,此刻眯起来更觉得慵懒,像是全然不在乎似的:“好说,好说。” 箭发如流星,谢照还没回过神来,裴深的第一箭便已落了下去。少顷便有小厮欢喜地唱道:“恭喜九王,第一箭,穿三叶!” 在座女眷一阵惊呼,本以为这小王爷空负皮囊,没想到竟也是一把好手。南郁不擅射艺,因而没有上场,可见裴深如此,也是惊讶得很。 薛传明更是惊讶:“既是如此,那……九王剩下两箭是否不用射了?” “别啊,”裴深又搭了箭,闭了一只眼睛道,“方才谢公子说各凭本事,我现今才射下三片叶子,跟他还差一片呢。” 谢照哭笑不得:“暮朝……” 第二箭已经发了出去,在树叶间擦出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那小厮拾了箭回来,高举着绕场一周,给众人展示。只见他第二支箭比第一支更加精巧,竟一连射下了五片叶子,而且力道精准,箭头粗笨,竟也未让那些叶子破损一丁点。 拍掌之声四起,裴深也不在乎,拿了那簪子便自顾地走回自己席位上去,谢照快跑了几步,拽着他衣袖问了一句:“诶,你彩头拿了,送给谁家姑娘,总该让我知道吧?” 裴深回头冲他挑了个眉:“自然谁最好看,我就送给谁了。” 护国公夫人这一场荷宴办得尽兴,待钱瑜带着江凌瑶和江释月回府之时,已然暮色四合。江凌瑶今日不仅什么风头都没出得,风光还都让江释月占去了,自是一肚子闷气,刚下了马车便气冲冲地回了房。 钱瑜脸色也不好看,但衣服是她亲自送的,也没有发作的借口,只得黑着一张脸随着自己的女儿去了,一句话也没多跟她说。 江释月颇为惬意地往自己院中走去,走了没几步,身旁的花荻便见身边无人,偷偷摸摸地把手中的锦袋塞到了她的手里。 江释月若无其事地收了,直到进了房才将那锦袋打开,白玉的簪子在烛光之下闪着微润的光,袋中还有几颗黑色的种子,并小王爷张牙舞爪的笔迹:“见面礼奉上,另,新寻洁梨之种,念月卿院中光秃,可使花荻种下。深笔。” 她看完,顺手便把那字条置于蜡烛之上烧了,花荻在一旁看着,笑道:“九爷对姑娘可真上心啊,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这种子?” 江释月把那根簪子藏进首饰盒最深处,伸手攥着那几颗种子,半晌才道:“花荻,待府中闭灯之后,随我到院里去罢。” 心情复杂。 江释月觉得这小王爷对她太好了。 她重活一世,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上辈子情伤深重,恐怕这辈子再也无法完整地交付出一颗真心。本以为这裴深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趣,那她还可以拿来利用一番,但倘若……他是真心可怎么办呢? 若他是真心,又还不了他真心,那宁愿失去这个大好的筹码,她也不愿意多与他纠缠。况且他还与南郁相交甚密,上辈子在皇上面前为南郁说了许多好话,如果让他知道了…… 虽不明白为何执着地笃信他是真心,但待她确定了他的心思,定要快刀斩乱麻。虽然复仇凭她自己相当困难,但总归不是没有路可走,若利用一个与此毫不相关的人的感情,她与上辈子她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头顶月色正好,花荻在她耳 分卷阅读21 边小声说道:“姑娘,你这个时间播种子,这种子可不一定会生芽啊……” “无妨,”她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哑,“随便扔下便好了,院中有雨露土壤,长与不长,皆是老天的意思,何必强求?” 为了择出自己心中纷乱的心思,她每扔下一颗种子,便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 “南郁……” “尚家……” “禹王……裴烨。” “……” “江凌瑶,钱瑜,江景,秦嬷嬷……” “还有你,父亲……” 念出这些名字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心中命名为“恨意”的火焰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席卷着吞噬了所有旁的想法,只留下大火燃烧后冰冷的余烬。 那张尚还有些稚气的面庞在黑夜中露出了一个有些快意的笑容。 “该从谁,开始呢……” 自从荷宴上那惊艳众人的一曲,往江家来提亲的人又多了些,一些看不上江释月庶女出身的人家,也透露了几分求娶嫡女的意思——能养出这样的庶女,嫡女想必也是极好的。 第二日请安之后,钱瑜照例留下了江释月和江若晴一同用早饭,席间却有意无意地提起了一句:“六姐儿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了,瑶儿你作为嫡姐,也该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江释月只装作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江凌瑶却不怎么高兴:“母亲这么说,可是为我看好了婚事?” “你爹给你相看了工部侍郎方家的二公子,”钱瑜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这二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嫡子,与你正是相配。” 江释月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这方二公子倒是好的,人品才貌皆是上乘,方大人是三品官,比起江家来门第还高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当初方大人高中状元郎,赐婚娶的是很得皇上垂爱的江宁郡主。 江宁郡主身子弱,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方二公子要求极高,奈何这方二公子才貌虽好,却偏偏喜欢上了照顾自己长大的小侍女。 本来侍女就要给他收房,看上也无可厚非,怪只怪这方二公子一腔执念,非要娶这小侍女做正妻。 平宁郡主哪能接受,母子对峙,闹得方家院墙之内鸡飞狗跳。方大人无法,也是听说江家会教女儿,只得匆匆下了聘,求娶江家嫡女。 前世江凌瑶并不知这些事情,虽不满这桩婚事,觉得埋没了自己,但最终还是被迫嫁了过去,到了内宅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团污糟事,回门之日便在钱瑜怀中哭成了泪人。钱瑜当年也是在内宅同诸多姨娘苦斗过的人,当即给她出了一堆主意。 譬如,想尽办法去讨平宁郡主的开心,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让方二公子那心爱的侍女身子越来越差,直至一命呜呼。再譬如,费了一番苦心思,把方家内宅的大权逐渐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总之在后来那几年,平宁郡主的身子越来越差,也不知是不是江凌瑶的功劳。江凌瑶自己也开始越来越跋扈,毕竟她本来就对这桩亲事多有不满,更是在听闻南郁厌了她之后,生生地害死了自己的夫君,想要巴上南郁这棵大树。 这辈子,她可不会让她这么快活了。 江释月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江凌瑶注意到她,把自己眼中的不快收敛了些许,只道:“娘只看我和六妹妹了,说起来,七妹的年纪,也该婚配了呢。” 钱瑜瞥了江释月一眼,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七妹还小呢,急什么。” 上次抚琴之后上门来提亲的其实有不少青年才俊,有些甚至不在乎她庶女的身份,可依着钱瑜的性子,怎么能让她嫁得舒舒服服,必须得既能送旁人人情,又不让她好过才是。 江释月也不答话,只低眉顺眼地低着头,直到出了前厅的门,才颇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花荻跟在她身边叹道:“每天跟你这皮笑肉不笑的嫡母说话可真瘆得慌,我当初在她院里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毒辣得很。” 毒辣么……江释月一笑,突然心念一动,转过头去看向双雨:“双雨,大夫人院里,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明欣的?” “自然认得,那不是跟着大夫人奶嬷嬷的几个近身侍女么?”双雨点头答道,“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算得上是大夫人屋里较老实的人了。” 有时候老实可不是好事,江释月笑了笑想到,这明欣便是因为太老实了,什么都做不了,才让钱瑜把她送给了自己的娘家侄子做妾。 “我听说夫人的娘家人前几日来过一趟,”江释月淡淡说道,“大夫人有个侄子看上了明欣,想纳她为妾。” “钱家?”双雨想了想,“钱家本就不是什么好门第,年轻一辈哪有几个成器的哥儿,尤其是大夫人最亲的那个侄儿,更是恶名在外……” 双雨正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等等,姑娘,大夫人不会是想把明欣送给她那个侄子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江释月冷哼一声,“他上次来了一趟,定是看上了这丫头,才非 分卷阅读22 让大夫人把丫头送他,大夫人向来偏袒娘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长宁 那个钱家的公子哥儿浪荡成性,玩女人可是一把老手,光内宅便不知死了几个丫头了。前世明欣被捆了送上轿子,进了钱家后院一头便磕死在了院墙上。 江释月这般想着,口中道:“你今明两日,抽个空去与这明欣传句话儿,想必她自己也隐隐听见了些风声,只不过签的是死契,无可奈何罢了……你告诉她,若她愿意为自己的命搏上一搏,便去为我做件事,若事成,我定然将她的卖身契还她。” 双雨听了她的话,虽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姑娘。” “还有一件事,”江释月笑意盈盈地拨弄了拨弄自己的头发,转头看向花荻,“待会儿你出门去,为我送两封信。” “两封信?”花荻不解道,“姑娘要给谁送信?” “一封送给礼部尚大人家的公子,”江释月心情颇好地说道,“另一封……你去码头,托漕运帮派帮我送封信到江南去。” 这第一封信自是写给那日调戏她的那个公子哥儿的,只不过却不是以她的身份写的,而是以她好姐姐的名义写的。 她那日便含含糊糊地说了自己是江家人,便是存了这个心思,这封信中只道是那日不识,因而冲撞了尚公子,那南郁也是平白出来的,与她并不相识,她一见尚公子便喜欢得很,只盼他能够给个机会,让她赔个礼。 第二封……是写给她唯一一个亲人的。 她的生母许沁原是江南女子,少时家中蒙难家破人亡,只剩许沁和嫡亲哥哥在外漂泊。后来她机缘巧合为江延所救,只以为对方情意深重,故而跟他有了情,后来生下了江释月,千里迢迢地跑到信京来寻他。可谁知这江延不过是三分热乎劲,过了之后便把她抛在了脑后,也是顾惜声名,才收留了她母女二人的。 而许沁的哥哥,她的舅舅在江南艰难度日,后来也做起了些小生意,得了一子一女。只可惜前几年江南水患,阖家又只剩了她舅舅家表哥一个,流亡多年来到信京,在偶然的机会看见了江释月脖间带着的信物,这才认出了她来。 前生她只有这一个亲人,真心地对她好,也让她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被人关心的滋味。可惜就这一个亲人她也没保护好,让他同他收养的一大群孩子,一并被南郁烧死在了信京郊外。 算算时间,想她那表哥虽已遭遇水灾,但应尚还未离开江南。漕帮人脉广泛,能托他们提前帮她找到这个亲人,便再好不过了。 江释月把信放在花荻手里,思索后又补了一句:“我这里还有些首饰,你待会拿去当了,换钱来给漕帮的人请他们帮忙,务必帮我寻到这个人。” 花荻却笑眯眯地一口回绝了她:“姑娘何必这么麻烦,九爷给我留的银子可足够用呢,哪用得着你的。再说了,那漕帮当中我有熟人,保证给姑娘把事情办好。” 江释月一怔,却有些惊喜:“漕帮中你有熟人?那太好了,若他们能帮我找到这个人,我必然有重谢。” “用不着用不着,熟得很,不用给钱,”花荻哈哈大笑道,“那我便去了。” “好,”江释月点了点头,不过片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对了,花荻——” 花荻刚跳到打开的窗户上:“嗯?” “不许告诉你王爷,”江释月露出了一个笑容,温柔地威胁着她,“否则我便说你心系我大哥哥二哥哥四哥哥八弟弟,立刻把你赶出府去。” 花荻坐在窗框上,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最毒女人心。” 江释月扶着窗户,看着花荻在月光下轻盈地掠出府去,有些漠然地眯了眯眼睛。 游戏才刚刚开始,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的。 夏日过后便是秋日,刚刚入秋,院里便开始落叶。在江南找一个人并非什么容易事,因而漕帮那边还尚未有消息,但她假借江凌瑶名义与尚家那个尚子悯的通信却是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火热了。 上次她写了信之后,那尚家的公子哥儿便十分热情,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来彬彬有礼地道了歉,又道盼望见面,不必赔礼。江释月在每封信当中都叮嘱他把信烧了,又随意编造了几个不能即刻见面的理由,勾得他欲罢不能。 这日晨起,双雨便为她带来了明欣传来的消息,道方家的人今日上门,恐怕是要与钱家商量婚约之事了。 江释月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渐渐在蜡烛之上燃烧着的信,惬意地想,是时候收网了。 钱瑜正在前院跟方家的人喝茶说话,自然没空管她,江释月换了身不怎么吸引人注意力的衣服,带着双雨和花荻二人偷偷出了府。 自从七姑娘那日醒来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双雨又说不上来。譬如从前,七姑娘在院里最信任的人是秦嬷嬷,一直对她淡淡的,可如今对她却分明是十二分信任,这转变来得突如其来,让她有些茫然。 分卷阅读23 双雨正这样想着,却见江释月出了府便直直地奔一处而去,不禁奇道:“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去找个人,”江释月简单地答道,“待会我进去找人,你们便不要跟着我了。” 花荻和双雨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好奇。 江释月一路到了绮罗大街尽头一处叫做“长宁”的陋巷之前,丝毫不在乎这肮脏逼仄小巷还在淌着臭水的地面,提了裙角便往里闯。双雨和花荻吓了一跳,但也不得不跟着她走:“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江释月不答,她走至陋巷当中一处简单搭了白布的门前才停了脚,对着门口发了好一阵的呆,才下定决心,叩了叩门。 一个年轻男子开了门,见了她却是一愣:“这位姑娘……” “双雨,花荻,你们在门外等我,没有吩咐不许进来,”江释月叮嘱了一句,转头笑道,“宁先生,我有件事与你商量,可方便让我进去?” 宁阙有些诧异,毕竟长宁巷中少见这样穿着华贵的姑娘,但他依旧弯腰行了个礼,温文道:“那姑娘便进来吧。” 长宁巷中多为宁姓人家,宁阙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大夫,因没有个出名的师父,城中的医馆都不肯要他。他只得在长宁巷自己家中挂了诊,每日收取一些很低的酬劳来为那些穷苦人家看病。 但江释月知道,他没有这么普通。 算来距今不过半年之后,宁阙在机缘巧合之下,竟救了在外微服私访的皇上。 听闻皇上平素便经常微服私访,四王当时已有心谋反,派出了死士。纵然皇上周身侍卫拼死相护,最终他还是受了重伤,在雨夜当中躲进了一条小巷,却正好为宁阙所救。 从那之后,宁阙的青云之路便开始了。 仅仅半年他便成为了太医院首席太医,在之后席卷信京的一场瘟疫当中更是立下了大功,深得皇上信任。江释月还记得,前生宁阙进太医院不久之后,便被禹王所招揽了。 禹王手底下无数人命,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前生禹王塞给南郁,要他下给自己的药,也是出自宁阙的手。 她掩饰了眼底的一丝不自然,跟着他进了屋。宁阙屋中逼仄,还放置了许多隔板,隔板后有各种各样的病人,在屋里发出疼痛的□□。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其实宁阙算不得一个坏人,前生只是有把柄攥在禹王手中,才不得不为他所用。她向来恩怨分明,也不会把恨记到他的头上,只是这样的人才,若能为她所用,那便更好了。 “姑娘请坐,”宁阙有些窘迫地为她搬了张椅子,虽然诧异,但却没有多问,“姑娘怎知我是谁,又怎知我在此?” 江释月毫不嫌弃地坐了,淡淡地打量了他几眼,方才笑了:“宁先生,从钟鸣鼎食之家落到这种地方来,你就没有些心理落差吗?” 宁阙看着她的眼神突然变了,方才还温柔的目光突然变得一片冰凉,他退后了几步,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我不是坏人,”江释月气定神闲地答道,“相反,我是能够帮你的人。” 宁阙皱了皱眉:“帮我?” “先生不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么?”江释月站了起来,笑道,“我有位好友在禹王府,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位姑娘。” 宁阙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姑娘?什么姑娘?” “淮阳丁家原是多么鼎盛的家族,”江释月没有回答,却用一种惋惜的口气淡淡叹道,“可惜一着不慎,得罪了齐王手底下的人,现如今却只剩了嫡子一人,空有一身好医术,却要屈居陋巷。宁先生,你甘心吗?” 宁阙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退后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一根长针:“姑娘查得清楚,在下佩服不已……姑娘想要什么呢?” “我知道你的妹妹在哪儿,”江释月缓缓地说道,她似乎是胸有成竹,“当初齐王手底下人不干净,把你家女眷往外送了不少。你母亲去得早,你那些姨娘们大多都进了窑子,你妹妹……更不幸一些,被送进了禹王的府邸。” 宁阙往前走了一步,因为太过激动,险些绊倒:“她……还活着么?” “活着,”江释月紧紧盯着他,答道,“只是在禹王的府里,又能过得多好?你该知道禹王自诩风流,一向是不缺女人的。禹王妃家势大,会怎么对这些姑娘?” 宁阙喉咙里滚出一句痛苦的呜咽,却被他极力克制了下去:“你……你是何人?你能不能救她?” “我现在只知道她的下落,还救不了她,”江释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说道,“但我向先生保证,若先生肯为我所用,我定然尽快想办法救她。” ☆、碎玉 宁阙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似乎找回了些理智:“可我……只不过是个连本名都不敢用的可怜人罢了,又有什么能帮你?” “这先生不必担 分卷阅读24 心,”江释月笑了一声,“先生只管继续日常生活,多行善事,半年之内,先生必然飞黄腾达……况且先生——齐王害你全家如此,你就不想报仇么?” 宁阙眼睛一跳,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少女:“你是什么人,齐王又是什么人?你竟敢妄想动皇亲国戚……” “先生若想报仇,免不了要挑一个阵营,”江释月淡然道,“先生总不至于想为禹王做事吧?先生想想,若你飞黄腾达之后,禹王得知你妹妹的事,该当如何?” “我该怎么做?”宁阙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隔板外传来一个病人痛苦的□□。 江释月略微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来:“先生现在要做的也不算多,只消送我一副药便好了。剩下的,等我说的话在先生身上应验之后,我自会来寻先生的。” 从宁阙那里出来的时候已接近午间,江释月带着双雨和花荻往回走去,边走边淡淡地想着一些旧事。 当年,她被禹王……□□之后,伤痕累累地从他房间当中爬出来,是宁阙那个妹妹丁玉儿见她实在可怜,为她披了一条毯子。 丁玉儿在禹王府中是最下等的婢女,不仅要供禹王泄欲,还要经常被他的手下玩弄,但那个少女是那么善良,旁人看着她的目光当中都是鄙夷,只有她把她扶起来,披了毯子,又送到了府门处。 月色当中那个少女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让她记了很长一段日子。后来她也想过办法想把她救出来,只是已经晚了,她听闻那个少女早就死在禹王手里了,死后连一条毯子都没有,赤身裸体地被扔去了乱葬岗。 而禹王竟使人假冒了丁玉儿,拿她做把柄要挟着宁阙,这些事情都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即使宁阙今日不肯答应她的请求,她也会想办法把丁玉儿救出来的,只是若能让宁阙帮她的忙,那就更好了。 江释月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微笑,她这时才觉得有些事是真与上辈子不一样了,这种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求的。 回到府里的时候方家的人已经走了,听说钱瑜心情似乎极好,带了江凌瑶便出门去逛衣服首饰铺子了。江释月起得早,如今却有些乏,便打发了双雨和花荻,自己在榻上合眼小憩。 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觉得空气里有一股味道。 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如兰似麝,很是安心。她深吸了两口,本想继续睡,却突然觉得不对,立刻坐了起来。 裴深正坐在她房中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打量着她,见她醒来还摆出了一个受惊吓的表情:“嚯,你怎么醒了?” “你竟然敢进来?”江释月左右看了几眼,又想着他从前进来也会熏些香,一向万无一失,又放了些心,“光天化日,你居然偷偷摸摸进女子闺房?” “只进过你的,上次编小辫的时候进的,”裴深委委屈屈地说,“听花荻前两日说你缺银子用,我这不是给你来送钱了吗?” 江释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我为什么要你的钱?” “你连我的人都要,怎么就不能要我的钱了?”裴深眯了眯眼,有些促狭地笑道,“花荻在你这儿,可不是待得好好的?” 那句“你连我的人都要”实在是暧昧,虽然江释月知道他说的是花荻,仍不免有些羞臊,所幸她也不是真的少女,不会因为这一句话便六神无主:“九王爷说笑了。” “喏,这个送你,”裴深走近了些,献宝似的从衣袖中摸出一块铁牌子来,“日月钱庄里有我的私人金库,你若是想要,随时去取就行。” “我不要,”江释月本能地抗拒,“还请王爷拿回去吧。” 裴深不但没动,反而举着牌子趴到了她床前,十分幽怨地叹了一句:“连送钱都不要,我怎么才能讨你欢心啊?” 他这个口气,像极了被主人冷落的小奶狗,江释月有些头疼,但仍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王爷说笑了,你何必讨我欢心?” 裴深可怜巴巴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对了,我上次在护国公府看到你和栖隐说话了,你不喜欢我,不会是因为他吧?” “你怎么看见的?”江释月一怔,随即有些恼怒,“你跟着我?” “那倒没有,我只是顺路回去,”裴深松开了手,依旧在床边趴着,“撞上你的时候晚了,只见你和栖隐说话。不过那个调戏你的尚公子倒是被我戏弄了一番,想来要在家里躺好几天了。” 江释月一时哽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看着面前小王爷认真又俊美的脸,再三斟酌后终于开了口:“我上次便认真地问过王爷,到底喜欢我什么,王爷却没有仔细回答我。你说你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我,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裴深皱了皱眉,深深地看着她:“你真想知道?” “请王爷莫要戏弄我,”江释月答道,“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与王爷不是一路人,我很好奇,除了美貌之外,我还有什么能吸引到您。” 裴深倒是罕 分卷阅读25 见地收起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你是几岁来的信京?” 他这么一问,江释月却愣了。 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该是生在信京长在信京的,而她……却有些不同。 江延当年下江南巡查,结识了她的生母许沁,一番欢好之后,却只留下信物便不辞而别。许沁顶着世俗眼光未婚先孕,生下了她,待得她五岁之时,又艰难地带着她来到了信京,费了好一番波折,才叫江延认下了她们。 因而直到五岁,江释月才到了信京,得了现在的身份,可这些陈年旧事,江延自然不会专门拿出去说,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裴深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窗前那棵梨树……”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可江释月还没想明白,裴深也还未说完那句话,二人便听见了花荻在门口急急的声音:“九爷,姑娘,大夫人带着五姑娘提前回来了,你们……” 裴深便立刻住了口,转身便跳到了窗户边沿上,回头冲她一笑:“罢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然后又补了一句:“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要怕。” 江释月怔怔地看着他跳了出去,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却摸到了一块冰凉的铁牌子。 他最终还是把那块牌子留下来了。 江释月觉得自己一时间心情有些乱,她本以为自己重生之后,已经能够做到对所有的事情都宠辱不惊了,只是这个前生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九王爷,似乎打乱了许多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钱瑜与江凌瑶归来之后,竟然直接到了她的院子里来。江释月一边起床穿衣,一边看着这对母女,心里有些诧异:“母亲和姐姐怎么来了?” “过几日便是阙阳山登高会了,”钱瑜笑得热络,“长公主已经给信京各门各户下了帖子,到时候月儿也要随着我们一起去。” “是啊,”江凌瑶随着笑道,“我和母亲今日出去买了些衣裳首饰,送来叫你挑些,毕竟七妹妹也快要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种场合,还是必须得重视的。” 江释月看着面前这一对笑得假惺惺的母女,目光一冷。 她当然能猜出这二人是什么意思,今日她们送衣裳首饰来,一是试探,毕竟上次荷宴当中她大出风头,似乎是转了性子,想要叫她和以前一样出丑,不免有些困难。二则是幸灾乐祸,想必已经有什么大人跟江延表明了想要她为妾的想法,江延也是想把她带到这群人面前去,挑一个更好的、更有利的选择。 江释月垂了垂眼,露出一个十分感动的表情:“也是麻烦母亲和五姐姐了,既然如此,那我便简单挑些吧。” 从江释月院中出来以后,钱瑜满脸的笑意立刻变得轻蔑了起来:“你何必担忧,瞧她挑挑拣拣一副小家子气派,便知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真是看了她就不快活,”江凌瑶其实也这么觉得,“上次穿衣和抚琴之事,原也有些运气在里头……毕竟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钱瑜摸了摸她的头:“说你来你也少管这些事,就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便是,你父亲给你挑的人家算是不错,你……” “母亲还说呢,”江凌瑶似乎有几分埋怨,“这方二公子现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依靠着他父亲才有这般身份地位,又不是长子,叫我嫁过去以后吃他家大房的挂落么……” “你也别急,我劝过你父亲了,”钱瑜忙道,“过几日阙阳登高,你也可以去见见那方二公子,再说登高会那日才俊这么多,那几个王爷万一看上你……你父亲哪能就认准这门婚事呢。” “说得也是……”江凌瑶想了想,又得意地笑道,“对了,父亲可为七妹妹挑好人家了,是户部那个尚大人,还是快六十的那个程大人?说起来啊,她这种身份,能嫁给官职这样高的大官,可算是烧了高香了。” “你父亲也没想好,”钱瑜笑道,“她这张狐媚子的脸啊,可有大用呢……我听你父亲的意思是,若是实在不行,便把她喂了药送到更高的官儿的床上去,到那时她身败名裂,才叫痛快!谁让她一个庶女不自量力,天天妄想抢你的风头?” 提起江释月的容貌,江凌瑶的眸中也变得阴冷了些,不过她仍是好奇:“那些高官儿万一不肯娶她怎么办,这步棋不就废了吗?到那时她失了名节,人家又不肯要她,最后只得一头磕死……” “放心,”钱瑜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隐秘的笑容,“你父亲怎么会叫她死呢……到那时她也失了声名和身份,兜头一裹,捆了随便送去哪个大人府上当个玩物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释月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十分愉悦地笑道:“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阙阳 每逢重阳,与皇上一母同胞的长姐华陵长公主总会在阙阳山举办全信京贵族皆可来参与的登高会。这位长公主身份贵重,又颇得皇上 分卷阅读26 尊敬,免不得会引来一群人争先奉承。 因而她举办的登高会,凡是信京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派人来参加,这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未说亲事的少男少女们。这样相看的好机会,全年可见不得几次。 况且华陵长公主的登高会,几位王爷可是都会来的,万一被他们其中哪个看上了,那可是前世都求不来的机缘。 于是各家少女卯足了力气争奇斗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陈卿蓉到得早,摇着扇子听几个小姑娘在那里咬耳朵。 “今年不知江家那个庶女会不会来,若是她来了,咱们……” “她这种身份,哪能来参加长公主的聚会?凌瑶姐姐估计不会让她来的。” 安芷陵在一旁听得不快,冷哼了一声:“碎嘴。” 那几个世家少女自诩书香门第,也一向看不起出身武夫世家的安芷陵,只装作未闻。倒是陈卿蓉重重扔下了手中的扇子,道:“少说几句吧。” 话音未落,江家的轿子便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从轿子中出来。江凌瑶在前,下了轿子后也没管身后的江释月,满面笑容地便向几个少女走了过来:“几位姐姐妹妹,今日我可是来晚了……” “她怎么也来了……” 早到的少女们用一种艳羡又嫉恨的眼光盯着刚下轿的江释月,说起来自从上回荷宴她将那艳俗的红色穿出一种别样的风姿来之后,红色衣裳便在信京风靡了一阵。今日席间许多女子都穿了红色,可江释月却换了一身清清爽爽的梨花白色衣裙,更衬得人宛如瑶池仙子,有许多女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不是红色衣裙多么好看,而是她无论穿什么颜色,都能穿出这般无双风采来。 江凌瑶估计也觉察到了在场诸位世家公子投向江释月的倾慕眼光,不由得笑容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人群当中又是一阵骚动,原是华陵长公主带着她的仆从出现了。 说起华陵长公主裴丹溪,也算得上嘉朝一个传奇女子。 华陵长公主生母为先帝的盛贵妃,盛贵妃二子一女,除她之外的另外两位是嘉朝皇室当中最出挑的七皇子和九皇子。当初夺嫡之争何等激烈,华陵长公主为了给如今的圣上,也就是当年的七皇子铺好路,毅然自请和亲,嫁去了北方的宸国。 有宸国王室的支持,皇上才在一众兄弟当中杀了出来,坐稳了皇位。当年夺嫡之争中与他作对的人也一一被铲除,如今也只剩了当年七王党中的三王爷宁王、四王爷齐王、六王爷禹王和年纪尚小的九王爷十王爷。 而华陵长公主在宸国五年,雷霆手段折服了宸国王室上上下下,把宸国局势牢牢地控制在了手心,更在宸国与嘉朝开战之时单枪匹马亲手弑夫,使得嘉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胜了宸国。 华陵长公主自然而然地也回了嘉朝,得了圣上十二分尊敬。 只是……这样的女子,恐怕世间再无第二个男子敢娶了。 人人皆知华陵长公主是奇女子,可这样弑夫为国的奇女子,全天下又能找出几个呢? 华陵长公主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左右,端得是一副锐利的好样貌,像是冰天雪地被血水浇灌出来的一般,英气的长眉,淡漠的眼神,若是提上一把枪,人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便是一位满身功勋的女将军。 繁复迤逦的长裙在她身上丝毫不显得累赘,反而又增添了几分特别。华陵长公主懒洋洋地拖着裙摆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笑着开口道:“彩头我已着人在山顶备好,今年还是老规矩,请诸位自便吧。” 从前她还不是那所谓的“信京第一美人”,这样的场合是没有机会能够出席的,因而她也没怎么见过这位上辈子病死在府中的长公主,如今她一说话,倒叫江释月怔了怔。 怪不得是一母同胞,这神情这口气,和裴深还真是像。 只一瞬她就收起了自己的感慨,开始仔细地盘算起来。 说起阙阳山,可是跟她有缘得很。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上辈子的今日,自己第一次参加阙阳山登高的时候,天公不爽,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时间不合适,人们正在兴致勃勃地爬着山,又少有人带雨具,弄得大家狼狈无比。她走的那条路上人最多,各家女眷惊呼着往四处掩面而跑,想寻个避雨的场所。山道逼仄,人群又乱,她不知被谁重重地踩了一脚,便从侧坡滑了下去。 那侧坡算不得陡,但是很长,她从山道上一路滚了下去,在途中便失去了知觉,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自己身边的南郁。 两人置身于一个山洞里,洞外是磅礴的大雨,南郁在她面前生了一堆火,自己则与她彬彬有礼地保持着距离,看见她醒了,方才解释说他也是不慎摔下了山坡,在坡下却遇见了昏迷不醒的她。 她前世哪里遇见过对她这样好的人,自然对南郁千恩万谢,况且南郁还为她做好了十二分的好打算,待得有人下山来寻时便把她交给了同样摔下山坡的安芷陵,以防坏了她的名声。 也正是这件事 分卷阅读27 ,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南郁。 江释月唇角扬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今生至此,不知她有没有本事,算计得正好相反,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呢? 于是她照旧选了最好攀登的那条山路,跟着诸多少爷小姐们在山路上徐徐地走着,便走还便跟身边的双雨欣赏着风景——她知道今日自己必得摔下那山坡去,因而根本没有叫花荻来。 攀登之前她也仔细地看过了,今日那小王爷并没有来,听华陵长公主说是身体不适在府中修养,还让一堆少女十分失望,不过他不来也好,要不然还有可能坏了她的盘算。 前生之事她已经历过一次,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只有这小王爷是她生命当中的一个变数,也不知会给她带来什么改变。 正思索之间,天边突然无预兆地响起了一个惊雷。 正在攀登的男男女女吓了一大跳,纷纷抬头去看,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根本没有半分异状,于是众人也便放了心,说说笑笑地继续攀登着。 可江释月却知道,马上就会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她甚至拉着双雨,往山道边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又过了片刻功夫,天边又响了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众人本都觉得今日是大晴天,根本无人带雨具,看雨下得这么大,不免都慌了神,吵吵嚷嚷着往下山的方向奔去。 此处的山道正是逼仄,有些少年淋得急了眼,不免拉拉扯扯一阵横冲直撞,江凌瑶拽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人群挤得跌跌撞撞。一个不留神,差点被人挤下去,她怒气冲冲地转头去看,却突然发现自己外侧竟然是江释月。 她就在山道边上,身量纤纤,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去。回想起方才众多贵族少年看她的倾慕眼神,江凌瑶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虽说这边山道平缓摔不死人,但是从这儿掉下去,还不知道会撞上什么,如果她能就这么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趁着身边人不注意,偷偷靠近了些,一脚便重重地踩在了江释月脚上。江释月吃痛,一个没站稳,便如她所愿从路边斜坡处滚了下去。 滚下去之前,还眼疾手快地把自己身边的双雨推到了她怀里。 江凌瑶似乎觉得江释月摔下去之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是错觉,她还没想清楚,便听见自己身边的双雨高喊了一声:“七姑娘!”顷刻便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群里。 南郁有一些武学功底傍身,虽不能跟人动手,但好歹不至于被人挤下山道去。他一手揪着跟着他的小厮,有些艰难地往山下走去,走着走着,却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七姑娘”。 他本能地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小侍女正焦急地张望着斜坡,而斜坡下一抹白色的纤弱身影,却是…… 他喃喃地念了一句“江姑娘”,一手松了自己的小厮,略微一思索,便就着人群,纵身跳下了山道。 江释月早就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最不易受伤的姿势,但四处飞溅的都是泥水和雨水,还是让她有些狼狈。素白的衣裙早就被染得一团污糟,她艰难地伸手,想要抱住一棵树,却没有成功,还是像前世那般重重地磕在了某一棵树的树干上。 痛……算了,痛便痛吧,恰好也省心些。 这一磕磕得她眼冒金星,江释月凭借着惊人的毅力,硬是让自己保持了几分清醒。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摔到了斜坡下的一块空地上,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手碰了碰她的鼻息,随后有个人温柔地把她抱了起来。 她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在大雨当中也没有被冲去的墨香气。 你果然来了。 ☆、倾心 她迷迷糊糊地昏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睁开了眼睛。 还是上辈子那个山洞,洞外大雨磅礴,她面前生了一堆火,几乎已经烤干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南郁是翩翩君子,为了不唐突,只是把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而他自己则坐在离她不近的地方,正在闭目小憩。 江释月有些怔然地盯着南郁,他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眉目颤抖,似乎是有些冷。因着把外袍脱给了她,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没有烤火,还是湿的。 前尘旧事恍如一场大梦,在这个时刻,她竟然有些恍惚。如果没有从前,单凭眼前这一幕,她可能还是会喜欢上南郁,可能要很久之后才知道,他这个人,原是对谁都一样好的。 只有她可笑,没被人爱过,白白地付出真心,结果丢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江释月眼中一冷,随后咳嗽了一声,恰到好处地惊醒了浅眠的南郁,她声音沙哑:“南公子……” “江姑娘,你醒了?”南郁也咳嗽了一声,尽力掩饰着自己话语中的颤抖,急急解释道,“你放心,我救你的时候都是隔了外袍的,并未与你有接触。” “多谢南公子,”江释月低低地说道,“只 分卷阅读28 是你怎么也摔了下来?可有受伤?” “山道人太多,我一时不慎,”南郁愣了一愣,答道,“我并未受什么伤,在坡下寻找避雨之处时发现了江姑娘,江姑娘的伤倒是挺重的,坐着别动便好。” “这么大的雨,恐怕要等雨停了,才会有人下来,”江释月的目光移向洞口,“不知这雨何时会停呢?” 南郁也静静地看着洞外不说话,其实他一向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 江释月转过头来,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个笑来:“说起来真的要谢南公子,先是上次护国公夫人园子里出手相助,又是这次,若非你在此,我恐怕凶多吉少……” “言重了!”南郁打断她道,“我本也摔下了山坡,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如此谢我。况且上次姑娘捡到亡母玉佩一事,我还没谢过姑娘。” 江释月含羞一低首:“我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三番两次遇见南公子,想来我与公子有缘分。” 她这么一说,南郁反而怔了一怔,随后也露出一个不常见的微笑:“江姑娘说得是。” 他绞尽脑汁,奈何从小没怎么和女孩子交流过,也不知该跟江释月说些什么。反倒是洞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江释月淡淡地看着雨幕,突然开了口:“说起亡母……当年我母亲去的时候,也下了这样大的雨。” 南郁忙道:“江姑娘是触景伤情?” “伤情不至于,只是觉得齿冷,”江释月瞥了他一眼,估量着说道,“人走茶凉,我母亲不得父亲宠爱,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得了府里一块冰冷的牌位。除了我这个女儿能去偷偷摸摸地为她烧一炷香之外,偌大一个府中,根本没有人记得她。” 她与南郁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南郁前生唯一一点温情全都给了他去得极早的母亲,他也是庶子出身,母亲也不得南国公宠爱,苦苦等着丈夫来看自己一眼,就那么病死在了后院。 她知道南郁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对他母亲去世这件事耿耿于怀,南国公后来那些年对他的好,全都敌不过他对于生母去世的恨意。也正因如此,他才毫不留情地逼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官拜丞相之后更是为自己母亲求了一个诰命,来作为他这么多年执念的慰藉。 江释月知道,聊起这种事来的时候,最能勾动南郁内心藏得很深的、隐秘的情感。 果不其然,听完她这话后,南郁眸中一沉,连带着声调都低了几分:“江姑娘的母亲,也去得这么早么?我的母亲去得也早,我甚至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江释月睁大了眼,让自己的语调带了些恰到好处的惊诧:“原来南公子也是伤心人……是我不好,勾起你伤心事了。” 南郁浅笑着摇了摇头,只听江释月继续说道:“但你的母亲若能看到你如今这副样子,一定会为你开心的,南公子一表人才,将来也一定是朝中栋梁之才。” 南郁抬起眼去看面前的少女,她头发还没干,珠钗想必在摔下山坡的过程中被甩掉了,此刻披了一头如缎子般的长发。明明是大气雍容的长相,嘴边却缀了两颗小梨涡,更添了几分俏皮。 况且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戳到了他的心窝处,舒心又熟悉,仿佛她已经认识了他许多年一般。 南郁心头一热,说道:“多谢……多谢江姑娘,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与我聊起过我母亲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江释月自他方才那句后也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却一起开了口。 “等雨停了,你……” 南郁有些诧异地一点头:“江姑娘先说吧。” “等雨停了,你不必管我,自己先走便是,”江释月尝试着动了一动,却觉得自己的腿似乎受了伤,疼得她不禁“嘶”了一声,“你我同处一处,对彼此都不好,尤其是你。南公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府中大夫人是个不讲理的,万一赖上了你……” 南郁似乎不能相信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江姑娘在说什么,就算旁人看到你我二人在一处,也是有损你的清誉。” “我?”江释月反问道,随即笑出声来,“我有什么清誉可损,左不过就是一个小庶女罢了。若我家大夫人真赖上你,只会把我送到你家中做妾,麻烦的都是你。” 南郁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大雨才渐渐有了些停止的趋势。南郁看了看洞外的天色,有些迟疑地说:“若江姑娘身子撑得住,我们便出去转转,找找下山的路吧。你独自一人,若在外面过了夜,恐怕要遭人非议。” 江释月点了点头,咬咬牙爬了起来,南郁想去扶她,但碍着礼数,终究没有伸手。他掩饰着,跑到细雨中去找了一根木棍,刚一回过头,便被自己的外袍兜头裹了起来。 “南公子……”江释月的声音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你还是穿着你的外衣吧,寒气入体,会伤身。” 南郁拉紧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把手中的木棍递了过去,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 分卷阅读29 心中却是翻天覆地。 这样好的姑娘,他若是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雨渐渐停了,但二人滚下来的山坡处被大雨冲得一塌糊涂,早就找不到了原本的路。二人只得绕开了原本的路,从另一侧找路下山。 江释月的腿受了些伤,南郁也发现了这一点,体贴地走得极慢,来刻意迁就她。江释月拽着木棍,望着南郁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着她的眼神,觉得自己心情好极了。 想不到竟有这么顺利。 她还记得她前生摔下来的时候,虽是为南郁所救,但她不怎么会说话,南郁更不是那种会主动找话说的人,两人几乎一直在沉默。她自以为聪明,从南郁一些贴心的小动作里,误以为人家也喜欢她。 可南郁是什么人家,公爵的身份,怎么可能去娶她这样一个毫无助益的庶女,是她太蠢了,想不明白而已。 二人在山林当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似乎要穿越一个陡坡。陡坡之下有一处断崖,瞧着高得很,南郁有些担忧,但眼见穿越这个陡坡几乎就能回到原本的路了,也不由得冒一回险。 “江姑娘若是怕,便抓紧些,”南郁回过头去,对她说道,“实在不行,抓紧我的胳膊也可以。此处危险,我们尽量慢些,你一定要抓紧了。” 江释月没有多说什么,低首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扯住了他一片衣角。南郁觉得有些不放心,干脆扯下了自己一块衣角,牢牢地拴在了她的手腕上。 另一端则被他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江释月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系好了,抬起头来,目光中似乎翻涌着许多情绪。 他轻声道:“千万小心,不要松手。” 陡坡路窄,一侧是山石,江释月一手扶着山壁,另一手紧紧抓着手中的衣角,望着南郁在前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阴冷。 前生他们并没有走过这样一段路。 可是这个地方,没有人,路又危险,倘若南郁在这里摔了下去—— 也自然是他倒霉,与她半分干系都没有。 江释月觉得自己心头怦怦直跳,她紧紧地闭了闭眼睛,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她想起南郁在漆黑的夜中,刚从牢中放出来,摸着她的脸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大夫人一心为我,我高兴都来不及。” 她想起他放的那把火,想起那年铺天盖地的大雪,想起自己在雪地中,哭到嗓子都沙哑,他揽着那个唱秦曲的歌妓从她面前经过,一眼都懒得施舍。 还想起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拇指间冰凉的碧玉扳指,血腥气淹没了一切,灵魂在肉体中一片片抽离,痛得几乎无法完整。 这都是你欠我的。 江释月这般想着,颤抖着伸出了手,只是手还没接触到他的背,又突兀地收了回来。 是个好机会,可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他应该有比这更凄惨的下场,应该和上辈子的她一样,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又痛又悔,每一日都在思索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那才是她想要的。 她犹在出神,却突然听见一句“小心”,随后淡淡的墨香气再次席卷了她,南郁一手抱住她,急急地后退了几步,有坠落的山石在二人咫尺之外倏然落下崖去。 ☆、相救 可就是这一抱,让江释月脚下一滑,差点一脚踩空,南郁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在她摔倒之前先上前一步稳住了她,却让自己失去了平衡,一脚便滑了下去。 江释月顺着本能,一手抓住他,另一手则紧紧抓住了山崖边长出来的树,依靠这棵树的力量紧拽着南郁,不让他掉下去。 这坡太抖,倘若他顺着滑下去,定然会直接跌到坡底断崖当中去,摔得粉身碎骨。南郁虽然少年早慧,但在这情形之下仍不免白了脸色。 江释月咬着牙,紧紧地拽着他不让他掉下去,用力得连抓着他的那只手都已经充血了。南郁低头看了几眼,又抬头看了看她,嘴唇颤了两下:“江姑娘……” 江释月心中也是天人交战,这样好的机会,她略微松一松手,前世的血仇便能立刻得报。况且她本身就没有多大力气,在这种情形之下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一个不慎便会让自己跟着他摔下去的。 虽然他方才摔下去是为了她,但她可没那么好心,把自己也给赔进去。 似乎是也发现了这点,南郁居然露出了一个苦笑,看起来很平静,他一向都是这样的性子:“江姑娘,你松手吧,若不松手,恐怕会跟着我一起掉下去的。” 不甘心,虽然是真的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便要因为方才那一个迟疑提前结束,但是他居然意外地没有什么感觉,似乎早就该如此了。 “那棵树撑不了多久的,若再不放手……” 声音消逝在了风里,江释月心烦意乱,但仍是咬牙回了他一句:“我……不会放手的,你 分卷阅读30 放心。” 她刚说完这“你放心”这三个字,南郁突然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 似乎……在什么地方说过,或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总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 两人便就着这个姿势僵持着,江释月抓着那棵树的手已经隐隐渗出了鲜红的血液,而她的气力也已经透支了。南郁艰难地伸出了手,打算把自己跟她绑起来的手腕解开。 “你干什么!” 那姑娘有些恼怒地吼道,她一向温婉,此刻如此,想必也是真的着了急。 南郁不回答,只自顾自地解着手上的衣角碎片,江释月拦不得他,正要再说几句,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了一声:“阿月!” 随后又是一声:“栖隐!” 是他。 江释月一怔,随后竟从内心深处生出一丝安心来,她刚松了一口气,裴深就已经到了二人近前,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身狼狈的安芷陵。 “栖隐,把手给我!” 南郁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他一晃身子,抓住了裴深的手,借了些他的力气,终于重新爬上了山道。他的脚刚刚落地,裴深便放开了他,一手扯过江释月,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与墨香气不同的味道,这小王爷身上一股甜丝丝的气息,像是糕点的气味,又像是梨花的清甜,虽不熟悉,却叫人安心极了。 “你有没有事?”那小王爷声音都急得带了些哭腔,“你二人怎么到了这里,你看你的伤……痛吗?” 江释月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一只因充血而红肿,如今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了,另一只则被粗糙的树皮划出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如今一片血迹。她缩了一下手,低声道:“我没事。” 裴深扶着她走了几步,却发现她走得也很慢:“你的腿也伤了?” “没……”她还没有说完,裴深便略一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恼:“都是我不好,今日没来,也没叫花荻看住你。还是长姐告诉我你们出了事,要是方才我来晚一步,你们……” 南郁默然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安芷陵却开了口:“九王爷是独自一人下山的,恰好碰上我,我也是迷路了许久,恰好便跟着他一起了。不过九王爷,江姑娘还没说亲事,您就这样抱着她下山,恐怕不好……” “是,”裴深急急地说道,“我就抱着她下山便好,待得快到了,还要烦请安大姑娘……” 安芷陵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不麻烦,无妨。” 南郁沉默地跟着他们走着,走了一会儿却突然开口道:“还请安大姑娘不要说你与江姑娘遇见过我二人,我二人皆是男子,传出去对你和江姑娘名声都有损……” 安芷陵点点头:“南公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头痛,手痛,腿也痛,江释月一直强撑紧绷的精神在嗅到裴深身上的气味的时候突然松弛了些,她抬头看了看裴深因为恐慌还在颤抖的眼睫,轻声说了一句:“放下我吧,我还能走……” 只是还没说完,她觉得自己头脑中突然一片空白,随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释月已经在自己房中的榻上了。 花荻见她醒来,激动得伸手挥了好几下,双雨端着一碗药跑到近前来,高兴得快要哭了:“姑娘,你醒了,伤口还疼不疼?” “我没事,”江释月伸手按了按额头,沙哑道,“是谁送我回来的?” “姑娘你忘了,是安大姑娘送你回来的,”双雨在一旁答道,“安大姑娘说你二人是在山下遇上的,你为了救她还受了伤……安大姑娘还请了大夫来看你呢。” 江释月扯着嘴角,略微一笑:“是吗……” “真的吓死人了,以后再出门,姑娘可万万得叫上我,”花荻皱着眉道,“这场大雨下得太大了,听闻有好多少爷小姐在阙阳山走失了呢。华陵长公主派了九爷和宁王世子亲自进山去寻人,寻到现在还是有许多人没找到……” 双雨插话道:“是啊,听闻前两天来过的那个南国公府的二公子也受了重伤呢,还是九王爷亲自送回府去的。” 江释月的指甲深深地陷到了被褥当中。 她知道这是她重活一世都不一定能遇见的好机会,倘若当时一狠心动了手,南郁的性命便会终结于此。他便不会中举,不会入仕,没有后来那些滔天权势,她复仇的困难会减免一大半。 “姑娘,姑娘?” “啊?”江释月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怎么……怎么了?” “您被送回来之后,大夫人来都没来过,”双雨抱怨道,“姑娘掉下去的时候,五姑娘就在旁边呢,也不见她出手救一救。回来之后大夫人还说五姑娘受了惊吓病了,请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明明姑娘才伤得重些……” 江释月突然想起了自己跌下斜坡时江凌瑶微微得意的脸,心下立刻了然。 分卷阅读31 怪不得,原来那一脚是她踩的,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来,江释月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道:“花荻,为我取纸笔来,我要再写一封信。” 花荻了然地为她去拿纸笔,双雨却不解:“姑娘又要写信给谁啊?” 江释月不答,却问道:“对了,六姐姐的好日子可定下了?” 双雨掰着指头算了算:“快了,就在六日后呢,九月十六赵家上门来送聘,老爷说嫁的虽是庶女,但也不能丢了面子,要在院中摆场宴席呢。” “好。”江释月惬意地眯了眯眼睛,重新躺回了榻上。 前世就是在这场宴席上,她被尚家那不知廉耻的父子俩一起看上,那个尚大人还偷偷摸摸地知会了钱瑜。钱瑜乐得见她受罪,便帮那父子俩给她茶碗当中下了药。 她机缘巧合逃过了一劫,这件事后来又被江延发现,将钱瑜狠狠责骂了一顿。她当时还以为是这个父亲心疼她,后来才知道,原是江延嫌弃尚家门第不高,不肯就这么丢了她这个筹码。 而如今……她不仅要躲过去,还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要不然她这一个多月的信,写来多亏啊。 九月十六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赵家来得极早,早早候在了门边。 这赵家原是茶商出身,家中富余,地位却不高,因而想要与京官攀一门亲事,日后也好行事。而江延则是看中了这家的财富,爽快地就把江若晴嫁了出去。 赵家嫡长子早年已经娶妻,现如今求娶的是嫡次子,弱冠之年,生得清秀,瞧着却是个老实的,平心而论,这倒是门不错的亲事。 江若晴生母尹姨娘原是早年同僚送给江延的丫头,因着生了女儿,才勉强成了姨娘,一向不怎么得宠,如今女儿有这样一门亲事,可是让她乐开了花。三拜九叩地谢了老爷大夫人给了这么好一门亲事,哭得江若晴眼眶也红了。 钱瑜淡淡地打量着面前哭着谢恩的母女二人,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今日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宴会,素日与江延交好的大人也来了不少,礼部的尚家与她娘家有亲,因而关系也亲近些。今日那个色眯眯的尚大人更是旁敲侧击地来与她聊了几句,言语之间竟然是看上了江释月。 尚家门第尚可,与她娘家又有亲,况且那尚大人的提议……不仅能让江释月嫁给一个满脑□□年近半百的人,更能让她身败名裂,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么? 钱瑜便瞒着江延,悄悄地收了尚大人那包药。此刻那包药正在她手中,她捏着药看着人群当中站着的江释月,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来。 ☆、名裂 行礼之后,江若晴和尹姨娘被江延叫去说话,钱瑜则借着准备酒水的机会,在送往江释月房中的那壶茶水当中下足了药。 茶水送到她房中的时候,江释月依旧在写信。 她笑吟吟地看着那壶茶,手中折着那封信,嘴上吩咐道:“双雨,这封信,你叫明欣偷偷放到父亲窗前去,别让别人看见了。” 双雨接了信去了,江释月转过头去看着花荻,温柔地问了一句:“花荻,我听闻五姐姐身边那个叫柳枝的丫头,近日花粉过敏,都带着面纱走动?” 花荻不知为何,看见她温柔的笑容就觉得毛骨悚然:“是……是啊。” “我还听闻你家王爷最热爱乔装打扮出去玩儿,想必你妆画得这么好,乔装打扮也很有一套吧?”江释月笑得十分和善,“来,我有一件大事交给你去办。” 做完一切之后,她托着腮仔仔细细地又想了一遍,觉得毫无差错之后,才施施然地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往前院中去了。 江凌瑶也是得了钱瑜的吩咐,绕了条小路跑到江释月院中去,想看看那壶茶她喝了没有。为了不显眼,她甚至一个侍女都没带。 不知为何,江释月院中静悄悄的,她心中纳罕,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低喊了一声:“七妹妹……”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后颈处一阵冰冷的刺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花荻还没摘下面上的面纱,一手接住她,眼疾手快地把她往屋中拖去,安置在榻上之后,又把江释月留下的那杯茶一股脑全灌了进去。 “让你害我们月姑娘,”花荻十分愤懑地为她剥去了外衣,一边拿被子把她裹住一边抱怨道,“如今还和你母亲一起来动坏心思……这杯茶是你母亲亲手准备的,正好送给你!” 她费力地做好了一切,又扯了自己面上的面纱藏好,方才关了门出去。刚一出门,她便听见秦嬷嬷在高喊:“双雨,花荻,你们在做什么?” 花荻强忍下想笑的冲动,回道:“姑娘午后有些疲,刚睡下了,嬷嬷有事吗?” “既你们姑娘睡了,那你和双雨便跟着我去给大夫人回话吧,”秦嬷嬷也是一早得了吩咐,想把这两个小侍女给支开,“快些,莫让大夫人等急了。” “知道 分卷阅读32 了!”花荻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便跑出了院子,“双雨想是在前厅,我叫了她,便马上去见大夫人!” 她刚刚出院子,院墙一侧便跳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秦嬷嬷眼见着花荻越跑越远,方才小心地进来,对那男人说道:“就在屋里,你把她裹了,送到花厅中去就成了,切莫让旁人看到了。” 那男人满脸谄媚地笑道:“好说,好说,嬷嬷放心。” 屋中弥漫着一股梨香气,有个姑娘正穿着很少的衣服,沉沉地睡在榻上,他贪婪地多看了几眼,拿被子兜头一裹,便扛着姑娘往离此不远的花厅当中去了。 这信京第一美人,长得也不过如此,他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还不如方才在西院碰上的那个姑娘好看呢。 江延刚跟尹姨娘和江若晴说完话,再三叮嘱江若晴去了夫家要多多记得帮娘家说话,说了半天二人才走。他喝了口茶,刚刚推开窗想透口气,窗缝当中便掉出一封信来。 字迹十分陌生,也没有落款,江延心中纳罕,不免拆了信,刚看了几眼,他脸上的肌肉便抽搐了几下。 “混账!” 尚子悯自荷宴之后便一直没有与“那位姑娘”断了通信,言语间打得火热,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跟着他父亲来到了江家。本还在抓耳挠腮地思索着怎么与那姑娘说上几句话,一个带面纱的小侍女却主动来找了她,只道自己是江凌瑶的侍女,邀他午后趁人不注意时往花厅中去见一面。 他自然是心花怒放,午宴刚结束便找了个机会,瞧瞧溜到了后院中的花厅。这花厅有些偏僻,在前厅后院中的一角,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便走了进去。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尚子悯觉得心头怦怦直跳,这花厅并不算大,正对着他的是一张挂了好几层纱幔的床。这纱幔朦朦胧胧,看不清其后有什么,但他隐约觉得,床上应该有个人。 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重,尚子悯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平日也酷爱流连烟花柳巷,此刻这气味冲得他有些头昏,眼花耳热间根本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床前,看见床上那青丝覆面的女子,低笑了一声,便毫不客气地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江延接到的那封信没有落款,也不知是谁写的,但信中却明明白白地将钱瑜与那尚大人的勾当写了个清楚。本来这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几日他又偏偏得了消息,只说有比那尚大人更高的官想要江释月做妾,钱瑜这番不管不顾,真是让他得了□□烦。 江延心头火起,从房中出来便直接去找了尚平,非要与他多喝几杯酒,想借此缠住他的脚步,再好好商量商量此事。尚平虽心中不忿,但也基本上明白了江延的意思,倒也没怎么推辞,只得待在前厅中与他谈笑,暂时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只是二人尚未言语几句,便听得前厅门外一阵骚乱。 江延皱了皱眉,走到门边冲一个侍女低声呵斥道:“没礼数!出什么事了,这样闹哄哄的?” 那侍女怯生生地回话:“回老爷,有侍女说看见后院花厅中有人私会,大夫人觉得不成体统,便叫人把花厅围起来了,说要查个清楚才行,否则丢了咱们家的颜面。” 江延不可置信地看了身边的尚平一眼,又问道:“有人私会?可看到是什么人了?” 那侍女答道:“大夫人担心打草惊蛇,还未去看是什么人,只说不能放过,现如今正和诸家夫人一同堵在花厅外头呢。” “蠢货!”江延咬着牙骂了一句,也不再管身后的尚平,急急地往花厅走去,“叫这么多人来一起看,是故意丢江家的脸么?” 花厅处却是被各家的夫人小姐给围了个遍,钱瑜站在最前头,正拿着帕子假惺惺地擦着眼睛:“家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可让我心里难受得很……” “大夫人不能这么说,”她身边一个妇人安慰道,“今日咱们在这儿把人拿住了,便不算江府中的过错,偌大一个宅子,哪能方方面面顾得周全呢。” 钱瑜见江延黑着一张脸走过来,便行了个礼,咽声道:“夫君……” “出什么事了,还要把各家夫人都请过来。”江延冷声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就行了,用得着这样?” “江大人这话说得却不对,”方才同钱瑜说话的那妇人闻言却反驳道,“方才花厅中有动静,咱们在这儿赏花,可是全听见了。若是江大夫人不叫人围起来,在各位夫人面前整得明明白白了,传出去才丢江府的人呢。” 钱瑜身边的嬷嬷扶着她,似是在思索:“说起来,好似是双雨告诉过我,月姑娘经常来花厅这处呢,今天也没见过她,莫不是……” 江延粗暴地打断了她:“胡说什么,门都没打开就知道是谁了?” 虽然诧异于为何江延是这个态度,但钱瑜还是抹了一把眼泪,弱弱地说道:“夫君,要不咱们先把门开了?” 拖住了尚平,江延心中也好奇花厅中究竟还有谁,闻言便也默许了。钱瑜掩饰着自己脸上得意 分卷阅读33 的微笑,刚想示意旁边小厮去破门,便听见身后一个清亮亮的声音:“父亲母亲怎么都在这儿,方才我从前厅过来,还很好奇为何一个人都没有呢。” 钱瑜一僵,像见了鬼一般回过头去看,却看见江释月挽着安芷陵,正笑着站在他们身后:“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正与月姑娘下棋,便听说花厅这边出了事,也不知是什么事?”安芷陵是个冷性子,此刻却多问了一句。钱瑜心里“咯噔”一声,等那群小厮破开了门,自己先跑进了花厅。 花厅原有两层,方才人们皆在一层,她匆忙跑到二层的房间里来。房间中四面的窗户都开着,时不时有风吹过床前的纱幔,钱瑜紧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刚一掀开纱幔,便疯了般尖叫了一声。 江延紧跟着她冲上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后,不可置信地退了好几步,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人去关花厅的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夫人小姐早就跟着他们走了上来,尚子悯自睡梦中惊醒,见到这阵势,不免慌慌张张地捡了自己的衣服,爬到床榻之后去了。 “你是什么人?”钱瑜像疯了一般,跟着她的嬷嬷在后面紧拽着她的胳膊,“你是何人?你竟敢在江家地盘上行这等事!你,你……” 尚子悯见她这个阵势,虽有些怕,嘴上还是讨好道:“夫人莫急,是瑶姑娘早就与我情投意合……” “我呸,你情投意合!”钱瑜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个疯妇一般向他啐了一口,“明明是你!是你对我瑶儿做下这等事!你和她是一伙的?我要把你送到刑部下大狱,你这淫贼!” 眼见她要抄东西砸来,尚子悯又退了一步,嘴中急急道:“明明是瑶姑娘与我早就订了终身,她写给我的信我还留着呢……今日也是她邀了我来此,对了,那边那个带面纱的丫头,就是她叫我来的!” ☆、祸起 站在人群中带着面纱的正是江凌瑶的侍女柳枝,突然被尚子悯指到,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这位公子含血喷人,我……我今日一日都在五姑娘院子里,什么时候见过你?” “我还能认错了你不成?”尚子悯正在气头上,听她这么说,不禁吼道,“你还给我解释说你叫柳枝,一直跟着瑶姑娘的,近日花粉过敏才带着面纱……在后院里你偷偷给我说瑶姑娘在这儿等我,好啊,原来你们主仆二人打量好了,被人发现了就全推到我头上?” 他说得一字不差,周围的人回过神来,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说起来倒像是小姐偷偷和人私会,结果被发现了的戏码……” “我也听说这尚公子近日常在外面跟人说这江五姑娘的好话呢……” 钱瑜闻言更是愤怒:“胡说八道,别往我瑶儿身上泼脏水,你二人何时结识?我瑶儿已有婚约,怎会和你这无耻淫贼厮混?” 尚子悯爬了起来,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说:“护国公夫人荷宴之上,我二人在后院相识,有了些小误会。瑶姑娘跟我解释,这才有了书信往来,诸位若是不信,我便把那些书信拿出来让诸位看看!” 他说着,胡乱地在自己衣襟当中摸着,恰好摸到了一封最近的书信。虽然信中叮嘱他把信都烧掉,但尚子悯常凭这些书信四处海吹,怎么舍得烧。 “恰好,恰好我这里有一封,你们瞧瞧是不是瑶姑娘的笔迹!” 钱瑜劈手把信夺了过来,只扫了一眼,却发现那的确是江凌瑶的笔迹。江凌瑶幼习簪花小楷,又请了名师教导,是江家其余姑娘都学不来的。 离钱瑜近的几个夫人已经瞄到了几句话,隐约是“早已心悦公子”“盼见面畅快一叙”,或者是“望公子念我名誉,阅后即焚”之类的话,不禁骇然。而钱瑜草草地把那信扫了一遍,想要再吼几句,但激怒交织,心头一阵郁结,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了钱瑜下楼,江延面色不善地说了几句好话驱散了众人,又叫人将江凌瑶带回房去。尚平见了这一幕,虽是愕然,但毕竟丢人,只匆匆道了几句“定会负责”,便把尚子悯带了回去。 江释月站在人群最末,心里只觉得畅快。 前世她和南郁也是一般场景,只是那时众人皆咬定了说是她勾引南郁,毕竟国公府家二公子一向以洁身自好闻名,又不近女色,怎么想,都是小庶女为了巴上这棵树,心甘情愿地自荐枕席。 钱瑜还拿出了所谓二人“早有勾连”的证据,是以她的笔迹写下的信,心中浓郁情意,直到了淫|乱的地步。她还愕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信,后来才想清楚,早有人一心要算计她,仿出她的字迹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江释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了自己在南府中苦练簪花小楷的日子。当时江凌瑶为她写信来,南郁瞥了一眼,只以为是她的字,淡淡称赞了一句“你这一手簪花小楷倒是习得不错”。她不肯认输,苦练了许久,直至后来,一手簪花小楷比江凌瑶写得还要好。 可惜 分卷阅读34 当初为了他所做的一切,全是、都是不值的。 “阿月?”安芷陵见她出身,低低唤了一句,“你嫡姐做出这等事来,的确有辱门楣。不过你在信京当中颇有清名,牵连不到自己的。我听花荻与双雨道这个嫡母和嫡姐都对你不怎么样,你也不要为她们伤心了。” 安大姑娘是个极诚恳的人,当日便赞了她的琴曲,今日下棋难解难分,恐怕此刻已经把她引为了知己。江释月低笑着回过头去,道:“我没事。” 想了想又说道:“方才那盘棋没下完,芷陵同我继续下吧。” 尚平一脸阴郁地带着尚子悯回了府,父子二人刚刚关上房门,尚子悯便愤怒地重重拍了拍桌子:“父亲,今日之事分明是他们故意陷害我……” 尚平在官场浸淫多年,早活成了人精:“今日之事蹊跷,你先别急,听我说——我今日同江府的大夫人本商量得好好的,想把他们家那个出名的小庶女弄到咱们家里来……” “父亲是说那个江释月?”尚子悯顺手抓起手边一碗茶,“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那个小庶女出身不高,品貌却是真好,我跟她搭了好几次话,竟连理都不理我。父亲若是把她弄到咱们家里来,那却是好的……” “蹊跷正在这里,”尚平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有江大夫人帮我,此事本该水到渠成,结果不知怎么,江大人却知道了这件事,硬是拦着我没让我去。而本该挨了算计的那个小庶女逃过一劫,却换成了她姐姐,还顺带连你一起算计了进去,你想想,若非有人故意设局,怎么会如此之巧?” 尚子悯仔细思索了一会,却道:“父亲是想说那个小庶女?不过那个小庶女无依无靠的,又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好算计?” 尚平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他还没有说完,堂前却传来一个侍女的声音:“老爷,青姨娘说想见您……” 尚平正是烦躁,当即便胡乱地挥了挥手,怒道:“去去去,老子正忙着呢,哪有空见她,别给老子添堵。” 那侍女却在门口不肯走:“老爷,青姨娘说一定要见您,她说……她有身子了!” 此言一出,却是尚平和尚子悯一同站了起来,惊呼道:“什么?” 尚子悯大步迈向那个侍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侍女见尚平和尚子悯并无她想象中高兴,反而十分惊异的样子,不禁也结巴了些:“青姨娘……青姨娘说她有身子了。” 尚平的目光移向尚子悯,尚子悯却立刻举起手来道:“我知道父亲宠爱青姨娘,从没碰过她。” 尚平咬了咬牙,扬手便把手中的茶碗狠狠地掼在地上,骂了一声:“贱人!” 早些年尚平也酷爱流连花街柳巷,尤其是在他的大夫人因生尚子悯难产而死之后,常常一待便是两三日,也因如此,让他染上了花柳病。 虽请大夫请得及时,但那大夫还是含蓄地表明,尚平不会再有子嗣了。 也是从那之后,他不再往秦楼楚馆之地去,而是专门寻些清白人家的女儿亵玩,姨娘娶了一房又一房。这青姨娘是他前段日子的最爱,不过近日府中来了几个清秀可人的小侍女,他也好久没到青姨娘院里去了。 尚子悯问道:“父亲,此事……” 尚平答道:“此事先不要声张,你将这侍女扣了,寻几个人去盯着那青姨娘,若她出府去见那奸夫,务必把人扣住!” 想了想,他又说道:“今日之事虽然被算计,但也算不得坏事,你也该娶个正妻了。那江家嫡女也算是个美人,左右丢人的是她,你只消把她娶过来,就没什么事了。” 尚子悯咬着牙,恨恨地说:“是,但我只要想到被人算计了,就恨得牙痒痒。此事我派人去查,若查清楚了,定不会让那个小庶女好过!” 江凌瑶清醒之后,对昏迷前的所有情形一概不知,只记得她在去往江释月院中时被人一掌敲昏,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去院中本是因着钱瑜的嘱托,又不敢声张,因而连说都没敢跟江延说清楚。 钱瑜看着自醒来后便呆滞地躺在床上的江凌瑶,心疼得直抽抽:“瑶儿……” 江凌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尖叫一声便抱起了头:“我不嫁!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纨绔……我是信京第一才女,我……算命的说我连王妃都做得,我不嫁,我不嫁!” “瑶儿……”钱瑜颤声唤她,随即又恨恨地说,“都是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妹妹把你害成这样,母亲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只是如今你……你父亲前几日已经把你的庚帖给尚家送去了……” 江凌瑶受了大刺激,她本眼高于顶,连方家都觉得不足,更何况是那个满信京出名的纨绔子弟。只是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清白,除了嫁过去,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钱瑜还在含泪劝她,一个江延身边的小丫头却突然敲门进了来,跪下结结巴巴地说:“大夫人……老爷说,说五姑娘不必嫁到尚家去了……” 分卷阅读35 “什么?”钱瑜抹了一把眼泪,惊诧道,“这是什么意思? “听老爷说,尚家那个少爷今日杀……杀杀杀杀人了!”那丫头被吓得口齿不清,含混不清地说道,“听闻是……礼部王大人的公子看上的姑娘被尚大人强纳了……尚大人知道了那姑娘和王公子的事,那姑娘便被……被那个少爷打死了。王公子今日拿了诉状去了刑部,说要……要让这罔顾性命的尚家付出代价……” 江凌瑶听了,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母亲,你听见没有,我不用嫁了,哈哈哈……尚家活该,全死了才好!” 钱瑜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凌瑶,心中却悲喜交集,喜得是江凌瑶不必嫁到尚家去,受那纨绔的折辱,悲的是如今尚家倒了,还有谁家会要一个已经丢了清白的姑娘呢? 消息传到的时候,江释月正在屋中自己跟自己下棋。 熏香冉冉,江释月落下最后一步,抬眼看着窗外的日光,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 ☆、风雨 “姑娘,姑娘,我打听清楚了!”花荻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灌了一碗水,随后笑道,“此事说来却也好笑,礼部那个尚平人面兽心,这么多年经常强迫清白人家的女子,约摸着半年前,他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就是那个青姨娘。” “慢慢说,不急。”江释月笑着看她,“瞧你那样儿。” 花荻“嘿嘿”了一声,方才继续说道:“可是这青姨娘早就和王大人家的公子两情相悦,王公子磨着王大人,刚让他松了口,想去给这女子赎身,却让尚平抢了先,把这女子强占了,带回了府去。这王公子虽然伤心,却也无可奈何,可那尚平又不是什么好人,很快便把青姨娘弃之脑后了。” 双雨插嘴道:“可我怎么听说,这女子有了身孕?” “身孕的事,说来也是一桩奇闻,”花荻叹了一声,“尚平苛待府中人,这女子自从失宠之后过得苦不堪言,一来二去又和那王公子勾搭上了,二人有了苟且之事。这女子发现自己怀孕之后,本想把这孩子安到尚平头上去,可没想到,尚平早年伤了身子,早就不能有子嗣了。” 双雨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这真是……” “尚平倒也沉得住气,没有立时发作,而是等着这青姨娘没忍住,又跑出去见了王公子才跳出来捉奸的。”花荻撇撇嘴,“那个尚子悯也是个蠢材,当时带着人去了,也不管对方是谁,上来就二话不说带人开始打,青姨娘在一旁杵着,也不知是怎么被人撞到了墙上,头一磕就没了。这王公子见人没了,也不要名声了,立时便写了诉状告到了刑部,这次,我看尚家那人面兽心的父子俩有好果子吃了。” “未必,”江释月端起茶碗了,轻轻晃了晃头,笑道,“死的是个青楼女子,尚平为官这么多年,也该有些人脉的,到时候送点银钱,这事也就打发了。” 花荻一愣:“这……罔顾人命也能打发?” 江释月笑回:“你自小跟着九爷或许不懂,所谓官场黑暗,你以为是什么?贱民命如蝼蚁,动动口舌便能将此事掩盖下去。” 她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尚家这父子俩着实无耻,我不会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的。” “栖隐近日听说了么,就是尚家父子俩那回事?”裴深笑眯眯地给自己倒着酒,说道,“说起来此事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王公子倒是个情深的人儿……” “略有耳闻。”南郁浅酌了一口,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尚子悯还与江家五姑娘私会,闹得满城风雨,眼见五姑娘要过门了,自己却又惹上了人命案子。” “什么五姑娘,”裴深提起这事来就生气,他一拍桌子,道,“你知道吗,他们爷俩打量好了算计的明明是七姑娘,结果让七姑娘躲过一劫,五姑娘倒霉,又撞上了而已。” “什么?”南郁手中的杯子一倾,泼湿了自己的袖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轻咳了一声,“尚子悯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前些日子他还在护国公夫人院子当中调戏了七姑娘,幸亏七姑娘躲过一劫,要不然……” “七姑娘精明得很,再说……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出事的,”裴深笑道,状似无意地问,“对了,你和陈大姑娘那门亲事怎么样了?我怎么听闻你去找了国公,说自己还不想成亲?” 南郁闷闷地答道:“既无功名,也无前程,想什么娶亲的事……我实在无心,也不愿耽误了陈大姑娘。” “没事,反正春考在即,陈国公可是说了把女儿给你留着呢,”裴深揽过他的肩膀,豪爽道,“真是羡慕你,我倒是想早些娶亲,可惜……唉。” 南郁突然抬起了头,深深地看着他:“暮朝可有喜欢的人了吗?” 裴深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手中摩挲着酒杯,酒杯上烤了一朵洁白的梨花,他的目光黏连在那朵花上,似有无限的缱绻之意:“自然是有的,已经有了……许多年了。” 钱瑜刚安顿江凌瑶睡下,便召来自己身边和江凌瑶身边几个丫头嬷嬷, 分卷阅读36 说是要问话。 近日出的事太多太乱,让这个从来只显精明之相的女人也露了些疲态,只是她虽面色不佳,眼神却还是凶狠的:“今日叫你们来是要问你们一句实话,你们在最近这些事当中知道多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你们也知道柳枝是怎么死的,恐怕不想让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吧?” 几个丫头和嬷嬷对视了一眼,目光都隐有恐惧。江凌瑶身边的柳枝因给她“传递消息”,在当日便被震怒的江延下令打死了,席子一裹扔去了乱葬岗,此时还不知是什么凄惨模样。 “大夫人,这……”江凌瑶身边的另一个丫头怯怯地开了口,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我们……我们的确没见过五姑娘给那个尚公子写信啊,平日也不见二人有什么勾连……” 钱瑜扶着额头,闻言怒道:“可那信上的确是瑶儿的笔迹!她如今神志不清,问不出什么来,你们几个天天跟在她身边,竟连什么时候有了端倪都不知道?” 几人吓得跪在她脚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罢了,那你们便说说,出事的那一日,自己都做了什么。”钱瑜觉得头有些痛,她揉着自己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仔细地想清楚了,包括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都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这几日她越想越不对劲,江凌瑶一向眼高于顶,怎么会对这尚子悯情根深种,还不顾惜声名跟他在家中私会。瞧着前几日说要她嫁给他时的表现,江凌瑶应该是被人给算计了。 至于那个江释月是怎么逃过了一劫,这件事又是怎么让江延知道的,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绝对跟江释月脱不了关系。 一个嬷嬷怯怯开口道:“这信虽是五姑娘笔迹,但也不一定真是五姑娘写的……” 另一个人接口道:“夫人,我到想起了一件事,此事夫人不是交给七姑娘身边的秦嬷嬷去办的吗?秦嬷嬷将那双雨和花荻支开了以后,可是盯着人把‘七姑娘’带到花厅去的,这人却变成了五姑娘……夫人细想,说不定那老奴刁钻狡猾,一早就把这些事全告诉七姑娘了呢。” 钱瑜仔细一思索,觉得她说得大有道理:“你继续说。” 那老嬷嬷得了意,便继续说道:“这七姑娘瞧着倒是个灵光的,只是再灵光,还能未卜先知不成?她若是知道了这事,还算到了五姑娘头上,那定是夫人周围有人偷偷把事告诉了她。夫人细想,除了秦嬷嬷,还有谁能做这样的事?” 钱瑜想了想,觉得除了这个解释外自己竟找不出别的原因来,不禁脸色沉了些:“那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倒是滑头得很!” 见她已经把气移到了秦嬷嬷身上,跪着的几人连忙附和道:“夫人对她那么好,她竟还背叛大夫人……大夫人定要给她个教训才好!” 钱瑜冷笑了一声:“这是自然的。” “大夫人,”一个跪在后面的丫鬟怯生生地开口道,“说起七姑娘,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钱瑜不耐烦地一扫:“什么事?” “大夫人不觉得,自从七姑娘上次得了一场风寒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么?”那丫头思索着说道,“七姑娘一向是最好说话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怕是——得了什么贵人相助。” 钱瑜一惊:“你是说……” “大夫人细想,七姑娘得了那场风寒之前,南国公不是带了两个公子上门来拜访过么?”那丫头转了转眼睛,推心置腹地说,“奴婢那天正好瞧见七姑娘与南国公的二公子三公子,说了好一会的话呢……七姑娘与那南二公子似乎交情不错,奴婢还看见七姑娘去拉那南二公子的手……” 旁边一个嬷嬷立刻叫了起来:“哎呀呀,怪不得,原来七姑娘是打了这个心思,还真以为那国公府能让她进门吗?” 钱瑜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还真以为自己能巴上国公府了,做梦!” 她恨恨地说了这一句,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得意而恶毒的光芒:“不过也好……就让我来帮帮你吧,我倒要看看,尚家不敢不要瑶儿,南家可会要你么。” 钱瑜贴身的罗嬷嬷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说道:“姑娘,这事会不会有些冒险,南家高门大户,若万一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算计,也是那江释月算计的他们,”钱瑜粗暴地打断了她,带了些快意地说,“南国公怎么会让自己当嫡子养的孩子娶个小庶女为正妻,恐怕连妾室都嫌弃配不上,为了全南公子的名声,他们肯定会跟夫君好好商量的。” 钱瑜似乎十分愉快,她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镯子,又笑了一声:“想那小庶女的性子,定不愿为夫君所用,但若是她清白没了,又没人要,可还能由得了她自己?这张脸对夫君可有用得很呢。” 她长长地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房中的窗前,狂风吹着窗外的落叶,似乎又要下雨了。 ☆、饮酒 听闻尚平 分卷阅读37 花大价钱打通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尚子悯从牢里捞了出来。江延得知这消息后,第一件事竟是又把江凌瑶的庚帖送了过去,如今江凌瑶声名已毁,对他的仕途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早早地嫁过去,也不至于老死在家中成为他的笑柄。 钱瑜这么多年本就与江延维持的是表面上的和睦,如此一来,更是撕破了脸,直闹到了江家族老面前去。江延更觉丢脸,在族老面前甚至丢下了想要休妻之语。 前院闹得风风雨雨,江释月这几日却过得十分清闲。钱瑜没空来找她的麻烦,江凌瑶卧病在床还未能起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延无心管她,倒让她意外清净。 事情看似十分顺利,但江释月心中总有些惴惴,觉得这样的平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算算日子,前生江延和钱瑜算计好了把她送到南郁床上是在这年冬天,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她这段日子过得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事。 但是这一世,有很多东西已经被改变了。譬如她对南郁已经没有了从前那般卑微的爱恋,譬如她再也不是可以任人算计任人欺凌的小庶女,譬如她那不可一世的嫡姐已经被狠狠地磋磨了一次,譬如江延和钱瑜撕破了脸。这些前生未曾有过的事叠在一起,安知会不会有些别的、突如其来的事呢。 江释月晃了晃头,努力把脑海中不安的想法驱逐出去,她放下了手中的书,顺口问道:“近日可有什么事情?” 双雨正在一旁煎茶,闻言却笑道:“五姑娘庚帖送去,婚期匆忙定下了,和六姑娘一天呢。主君嫌丢人,把五姑娘关到了房里,大夫人不应,闹得那么厉害,还不是得准备嫁妆。” 花荻接口道:“嫁过去才好呢,让她们一肚子坏水老是想害咱们姑娘,若姑娘稍微松懈些,中了她们的圈套,现在可能比五姑娘可怜多了。我才不同情恶人,恶人有恶报,果然是天定的。” 江释月却有些诧异:“和六姐姐一天,这么快?不过也是,父亲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女儿留在家里,由着人戳他的脊梁骨呢。” 花荻乐道:“五姑娘可是病着还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我看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江释月摇了摇头,笑道:“闹?她倒是想闹,我的好父亲可一定不会让她闹的。” 因着尚家刚出了事,正是晦气的时候,所以迎亲十分低调,甚至不如比尚家门槛儿低不少的赵家热闹。江若晴得偿所愿,倒是开心得很,江凌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据花荻说,江凌瑶是被江延捆了,打算直接扶上花轿。 江释月站在堂前观礼,看着江若晴对着江延和钱瑜行完了礼,脸蛋红扑扑地往外走去。钱瑜的脸色不太好,但细看竟有一丝别样的神情,江释月低下眼睛,略微一思索,抓住身边的花荻,低声说道:“今日尚家成亲,你家王爷会去酒宴吗?” 花荻一头雾水:“尚家什么门第,九爷肯定不会去的。”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重,江释月紧紧盯着钱瑜,皱眉道:“大夫人今日……很放松,莫非她已经思索出了对付我万无一失的法子?今日堂前堂后这么乱,她若是真……也不一定。” 花荻不由得点头道:“今日的确是个好机会,姑娘,那我们该做些什么?要不要我去找九爷帮忙?” “不必,”江释月稳了稳心神,飞快地答道,“今日恐怕会有事发生,可我如今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你仔细盯着钱瑜,她若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你便来报我。” 花荻点头应下:“是,姑娘。” 赵家和尚家请来的迎亲队伍在门口敲敲打打,一时间热闹非凡,钱瑜亲自看着几个婆子把看起来没什么意识的江凌瑶扶进了花轿,目光中闪过一抹痛色,很快又被她掩饰了下去。她和颜悦色地拉着江若晴的手,伸手示意一旁的嬷嬷端上来了一壶酒。 “晴儿今日也要出嫁了,我这做母亲的心里高兴得很,”她摸着江若晴的手,回身来拉江释月,“现今家里只有你七妹妹还没说人家了,瑶儿身子不适,今日不能出来,月儿,你便敬你晴姐姐一杯酒,来为她们二人送行吧。” 江释月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酒壶上,酒壶是普通的酒壶,也瞧不出什么机关,钱瑜为她们二人倒了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笑道:“你们两个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今日我真是高兴。” 江释月见她实打实地喝下了那杯酒,心头疑惑,却故意用袖子打翻了托盘上她倒好的酒:“母亲说得是……啊!女儿不慎……” “无妨,再倒一杯便是,”钱瑜笑道,那笑容瞧着却有些刺眼,“月儿这么大人了,还是毛毛躁躁的。” 江释月提着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实在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便也就喝了那杯酒。酒水刚一入嘴她就觉得有些呛,原是她没有喝过的辣酒,见江若晴也被呛得满面通红,钱瑜拍手笑道:“离家酒红红火火,真是好兆头,好了,时候不早了,晴儿也上轿吧。” 她铺垫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哄她们二人喝下一杯辣酒,出些丑而已吗?江 分卷阅读38 释月疑惑不已,江若晴呛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仍是极力忍耐着,盈盈一拜:“那晴儿便……拜别母亲了。” 眼见着两顶花轿越走越远,江释月也拜别了江延和钱瑜,回了自己的房间。花荻被她安排去盯着钱瑜,双雨方才被门口的嬷嬷叫走了,说是要清点她房中的物件儿,江释月坐在窗前,顺手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来冲淡些嘴中的辣味儿。 她喝完了一杯,仍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便勾手为自己倒了第二杯茶。八分烫的茶刚刚好,在空气当中氤氲出一阵白色的热气。 江释月仔细回想着今日的细节,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嘴唇刚刚接触到有些温的瓷杯,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一早她们便去观礼了,双雨和花荻一直都跟着她,从来没有回过房,那么面前这壶温热的茶水,却是谁泡下等她的? 之前一门心思都在那壶酒上,但她不常喝辣酒,喝了必然呛得不舒服,得喝茶来冲淡些,却疏忽了面前这壶茶的来历。 还是大意了,江释月心头火起,一拂手便把面前的茶杯摔了下去。她刚刚站起来,就觉得自己脑海中一阵发昏,不得不重新跌坐了下去。 身体中一阵熟悉的燥热感,前世她和南郁被算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壶茶,只是出现的时间不对。江释月烦躁地想着,恐怕是今生她把钱瑜和江凌瑶逼得太急了,钱瑜才会提前了动手的时间。 来不及再想太多了,江释月努力保持着清醒,从针线篮里摸了一把小刀别进袖口,又努力爬到屋里的水缸之前,用脸盆盛了一盆水缸中冰凉的井水,然后恶狠狠地浇到了自己的头上。 冰凉伴随着眩晕和刺痛,还是让她立刻失去了知觉。 南郁虽极度讨厌尚家那个公子哥儿,更对尚家十分反感,但无奈南国公的正妻与尚家沾亲带故,他很小就认识了尚子悯,故而上次在护国公后园尚子悯见了他才如此恐惧。 南国公忙得脱不开身,南秋入秋以来身子又不太好,因而南郁须得来尚家喝一杯喜酒。自上次遇见他之后,尚子悯便不太敢跟他说话,况且他心中还认为南郁倾慕江凌瑶,只来草草地敬了他几杯酒就溜了。 南郁常与裴深一同饮酒,但酒量实在不佳,因而一向喝得很少。可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他刚喝了几杯酒就觉得头昏,不得不请尚家人为他寻了个房间,让他小憩一会儿。 他和南秋小时候来过几次尚府,对他府中布局还算熟悉,尚平也不敢怠慢他,寻了几个小厮好好地把他送进了后院中的客房。 脑中越来越晕,南郁踉跄了几步,差点在进门的时候磕倒。几个扶着他的小厮对视一眼,把他好好地扶到了床上,便起身离开了,还特意将门虚掩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江释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片月白色的纱幔。 似乎有人拿着锣鼓在她脑中“咚咚”地敲着,直让她昏头转向,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可是她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脖颈,让她冷得打了个激灵。 江释月一怔,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向自己身后那个正在沉睡的男人。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她想起了上辈子,她沉沉地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睡在他面前的南郁。清和的眉目,睫毛颜色很浅,还在微微颤抖,面皮白净,鼻梁高挺,书生气与男子的俊美在他脸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那是她少女时最爱的模样,这样好看的男人。 只是…… 江释月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裹着被子“咚”地一声摔下了床。南郁的眉微微蹙了一下,却没有醒,江释月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血腥气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如今她四肢瘫软,身体燥热,头脑也是一片混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听着窗外没有声音,想是过一会儿才会有人来。江释月低头看了看,她的外袍被人粗暴地脱掉了,现如今只剩了中衣,不过那些人想是匆忙,竟没有发现她别在袖口的小刀。 她笑了一声,颤抖着摸出那把小刀,随后毫不留情地从自己肘部到腕间滑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华陵 鲜血立时染红了她的整条胳膊,江释月痛得说不出话,但剧痛总算给她带来了一些清醒。她挣扎着为自己穿了几件衣服,随后摸起房内一壶凉透了的茶,一股脑浇到了南郁的头上。 茶壶落到地上,江释月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栽到了床边。南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环顾了一圈,才看见了床边的江释月,不由得一惊:“江姑娘。” 瞧他神智清明,应该没有被下□□。江释月松了一口气,眼见南郁要来扶她,情急之下却是厌恶而恐慌地吼了他一句:“别碰我!” 眼神当中的厌恶根本无法掩饰,南郁刚刚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僵住了,嘴唇微微颤抖,却是说了一句:“江姑娘,不是我……” 分卷阅读39 他的目光落到她染了血的胳膊上,不由得急道:“为何……有这么多血?江姑娘,你……” 知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江释月捂着胳膊,艰难地解释道:“我知道,南公子……原是有人想算计我,连累了你。” 见他仍是一脸怔然,江释月咬了咬牙,苍白着脸继续说道:“倘若今日有人发现我二人……这般情景,我要背指点,南公子却要毁仕途……你和陈大姑娘的婚事也会……会受影响,我不想连累你。” 南郁匆匆为自己披上外袍,听了她这话,手却抖了一下,一句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江姑娘不愿嫁给我吗?” 江释月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差点冷笑出声,她极力掩饰着,话语当中的冰冷却藏都藏不住:“南公子玩笑了。” 她内心焦灼,现如今身上没什么力气,恐怕她自己也走不出去,但是再拖下去,恐怕就要有人来了。倘若被人发现了,她还是会落一个与上辈子一样的下场。 血仍旧在止不住地流,南郁有些慌神,扯了自己的衣角想要为她裹伤,江释月却捡了地上自己的衣裙裹伤,连看都没有看他。她一边胡乱包扎着伤口,一边扫了一圈,门被锁得紧紧的,恐怕是出不去,但是那窗……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江释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那扇窗前,身后推开了窗。秋风正急,吹得她鬓发一片凌乱。 “我跳出去以后……”江释月回头看向南郁,竟露出了一个微笑,“若有人来,南公子大可说是有人想来杀你,把过错都推到尚家人身上去。” “你受这么重的伤,知道尚家园子里的路吗?”南郁抓住了窗沿,沉声问道,“若是被人发现了,你这幅模样,又该如何解释?” 江释月不想再与他多说:“这些南公子就不必管了。” 语罢她完全不顾劝阻,爬上了那窗户就想要跳下去。 思绪突然一荡。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在冬日里,钱瑜开家宴请人来的时候,在她自己家里,南郁自然会认为是她算计了他,可今日之事蹊跷,估计在南郁心中,她才是受害者,甚至会有些愧疚。她费心费力地让他爱上自己,若能借此机会博他一个愧疚,嫁过去慢慢报复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为了复仇,她根本不介意把自己赔进去,这样做本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如今一想到自己还要嫁给南郁,就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所以明知那是好选择,江释月还是毅然决然地从打开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但是出乎意料,她竟然直接落到了一个充满甜香气的怀抱里。 身体被人紧紧抱住,江释月有些懵,随后她听到了小王爷难得的、深沉的声音:“是我来晚了,你别怕。” 南郁跟着她冲到了窗前,却正好看见窗外的裴深,裴深紧紧地抱着她站在窗外,目光中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厉之色。 裴深抬眼看他,慢慢地说:“栖隐不必担心,待我找到背后算计你们的人,定要让他付出比这惨痛一百倍的代价。” 南郁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刚想再说些什么,裴深却抱着江释月,脚一点地,再不多说什么地走了。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南郁视线当中,房间的门就被“哐啷”一声,大力撞开。 为首的正是尚平和江延夫妇,钱瑜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敛去,见房中一片凌乱,心中更是得意。只是她的目光略一上移,便看见了头发凌乱,却穿着外袍的南郁。 南郁的目光十分冷,口气更冷,他本就生得淡漠,此刻一开口,更是让钱瑜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尚大人,贵府对我似乎不太友好。” 他的目光拂过地面,地面上只剩了血迹,所有女子的东西都已经被江释月临走时一并收拾走:“方才有人想来杀我,我与他简单交了手,他听得人来,却逃了。” 此事钱瑜早就跟尚平透过底,尚平深恨江释月,还为她帮了帮忙。但他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前站着的南郁,冷汗涔涔而下。 南郁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似乎能把他直直地剖开:“尚大人明知道我不会武功,莫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今日想除我灭口吧?” 胳膊还在流血,江释月倒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死死地抓着裴深的衣襟,意识不清地念了一句:“又被你救了一次……” “以后觉得不对,立刻让花荻去找我,知道吗?”裴深瞧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要杀人,“这次幸亏她机灵,没见到你立刻就来找我了,若是我晚到一步,你……” “闭嘴,话真多!”江释月沉沉地拽着他,压抑着体内不舒服的感觉,但那火热却烧得她胡说八道,终于有了两分小女儿的情态,“欠你的太多了,还……还不清,怎么办?” “谁要你还了?”裴深摸了摸她的脉,见她两颊烧得酡红,似乎明白她被下了什么药,面上却染上了一丝恼怒的红晕,“万一我晚来几步,你和栖隐有了什么……你就要嫁给他了,到那时候,我怎么办?” 他 分卷阅读40 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甚至听都听不清,江释月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愤怒:“南郁!我就是死,也不会……不会嫁给他的!” 裴深一愣,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厌恶南郁。在他印象当中,后院她拾了南郁的玉佩,南郁为她斥责了那尚子悯,又在阙阳山救她一次,若是寻常女子,就算不会倾心于他,也不至于厌恶到这种程度吧? 他心中纳罕,却没时间多想了,他抱着江释月,竟是一路来了离尚府不远的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人都认识他,也没人敢拦他,由着他一路闯了进去。 华陵长公主正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让两个小侍女念戏本,她懒懒地支着头,刚笑了一声“这段有意思”,便听见裴深焦急的声音:“长姐!” 裴丹溪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从长椅上翻身坐起来,恰好看见裴深抱着一只胳膊鲜血淋漓的江释月闯进来:“快快快,我要你府上最好的大夫!要不就进宫请太医吧!快呀!” “这是谁?”裴深虽然有风流之名,裴丹溪却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女子,此番还是第一个,她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人去请大夫,一边跟着裴深进了房,“怎么受这样重的伤?” 江释月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面色红得吓人,有意无意流露出一丝春色。裴丹溪为她把了把脉,仔细去看那张脸,却吓了一跳:“这是……江姑娘?” 信京第一美人的名声她也听过了许多次,上次在阙阳山一见,还觉得这女孩子的确长得不赖,可没成想不过几天裴深便把人抱了回来:“是你搞的?” “什么玩意儿就我搞的?”裴深俊脸绯红,吼了一句后又老实地在江释月床前蹲了下来,“姑娘被人算计了,我把她救回来的。” 裴丹溪有些心惊地打量着江释月那条血淋淋的的胳膊:“那这伤口怎么回事?” 裴深很不高兴地说:“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这应该是为了缓免药性,自己割的。” “真下得去手,”裴丹溪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看着这道伤口,仍觉得有些惊心,“不过看这样子,药应该是下重了,倘若没有这道伤口,恐怕撑不到现在。” 裴深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攥紧了江释月的手,咬牙切齿地说:“竟敢算计我的人,我定然要他们好看!” 大夫急匆匆地赶到,坐下便开始给江释月把脉,裴丹溪觑着裴深一脸焦急的脸色,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小九,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裴深转过头去对她怒目而视:“长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能是假意不成?” “这姑娘的身份,我还是有些耳闻的,”裴丹溪看了江释月一眼,道,“这样的身份,嫁不进皇家来,别说是正妃了,就算是侍妾……都有些低了,你给小七说了没有?” “我管她什么身份,”裴深盯着江释月,恶狠狠地说道,“嫁不进来我就不做这王爷了还不成?再说皇兄哪有你说的那么多事,肯定不会管什么身份的。” “你可要看清楚了,”裴丹溪语重心长,“这信京内外,大大小小想嫁给你的人多了,有的看中你的样貌,有的看重你的身份。这姑娘小小庶女,无依无靠,倘若是巴上了你这棵大树,可是合适得很,你别让人给蒙骗了……” 裴深却转头白了一眼:“我倒是巴不得她骗我呢。” ☆、试探 江释月昏睡了不久,醒来时将将月上梢头,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还没有彻底恢复神智,突然想起了一些渺远的旧事。 彼时她与南郁新婚燕尔,除了大婚之夜南郁在她身边和衣而睡之外,二人几乎没有在同一间房中过过夜。她不知道为什么,只以为是他面皮薄,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不愿意碰她。 她睡得不安稳,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永远都是一个人,冰凉的枕畔,冰凉的月光,周身空空荡荡。有些时候,她在半梦半醒间甚至感觉有个人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醒来后依旧什么都没有,原是她自己对温暖太过渴望,才生出了这样的幻觉。 她呆滞地盯着自己上方某一个点,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江姑娘,你在看什么?” 江释月猛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了一脸笑意的裴丹溪,正支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她:“江姑娘醒来以后发了好久的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陵长公主?”江释月喃喃地念道,她记得这位长公主性情古怪,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长公主……咳,我怎么在这里?” “你不知道你怎么在这里吗?”裴丹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小九把你送过来的,让我给你找大夫。” “九王爷……”江释月自语道,“九王爷不该送我来到这里的,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怎么?”裴丹溪站起来,拖着裙摆朝她走过来,笑意一分不减,却添了几分狠辣的味道,“不把你送到我这里来,还要把你带回他府中去吗?” 分卷阅读41 听得这话语气不对,江释月一惊,也不顾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急忙跪伏了下去:“长公主言重,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长公主前世跟她几乎没有接触,她只听说过她性情乖张,在信京当中颇有恶名,但身份高贵,因而也没有人敢来开罪。四王谋反之时,还是这位长公主带兵抄了四王府,不过她也从此一病不起,后来病逝在了长公主府。 “是吗?”裴丹溪笑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我还没那么吓人,我给你说这句话,只是提点提点你,顾着自己的身份,别老妄想些自己不该想的东西。” 江释月冷静地回道:“长公主说得是,民女也是这么想的。” “哦?”裴丹溪挑着颇为英气的眉,戏谑道,“你是这么想的,却不是这么做的,我也不知你是拿什么勾引了小九,可你若想嫁进皇家来,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站了起来,似乎懒得多同她说话:“小九身边女人太多了,他又是个爱玩的性子,来了些兴趣,便不管不顾。你是个深闺里的小姑娘,难免会被他这副样子骗了,如今我便告诉你,万万不要当真,否则吃亏的终究是女孩子家,你说是不是。” “是。”江释月飞快地答道,裴深与她无冤无仇无牵无挂,她听见这话本该安心才是,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却感觉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冰得心都凉了,“长公主今日提点了我,我今后与九王爷保持距离便是。” 裴丹溪蹙了蹙眉,颇有兴趣,口中却道:“不过……我瞧着你合我眼缘,若是愿意,嫁进九王府去做个侍妾,倒也没什么关系,足够护你周全了……” “长公主!”江释月终于整理好了混乱成一团的思绪,低声打断了她,笑道,“我对九王无意,既如您所说,九王对我也无意,我从此……不再见他就是。九王爷帮过我许多次,我若有机会,以后一定报答他,也算是不亏欠什么。” 她刚刚说完,便听见屏风后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摔了东西。裴丹溪咳了一声,回头吼了一声:“哪个奴才这么没眼色,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再次转过头来,却已经是一脸亲切:“释月姑娘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正好我要用晚膳了,不妨……一起吧?” “不必……”江释月下意识要拒绝,手却已经被那个不知何时变得笑眯眯的长公主挽住了:“别啊,来都来了,我本来用膳就无聊,正好陪我说个话。” 江释月怔然地跟着她下了床,捂着自己受了伤的右臂,心中不禁想道,方才那些冷厉果然是装的,这长公主和裴深真是一模一样的人。 裴丹溪倒是个善谈的人,完全不如看起来那般不好接触,江释月被她按在椅子上,招呼着夹了好多菜,只觉得面前这个跟方才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 “小九都替你安排好了,”裴丹溪支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用过晚膳后我便送你回府,只说是你在街上被我的马车冲撞,而我与你一见如故,便邀了你回府裹伤用餐了。” 江释月闻言便要行礼:“多谢长公主。” “行了行了不用行礼了,”裴丹溪连忙扶起了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那个……对了,方才我对你说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事实上小九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我只不过是诓你一诓……” 江释月怔了一怔,然后便觉得有些好笑,重生之后她自诩已经不会被什么事情蒙蔽,方才却是真的乱了心神。现在前因后果串起来想一想,这华陵长公主恐怕是被裴深拎过来套话的,若不出她意料,他此刻应该就在…… 江释月往屏风处瞄了一眼,心头一松,面上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长公主这话说得却奇,九王爷原是对我无意的,我也不敢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至于他身边有没有女子,更是不关……” 她还没说完,屏风后面又一阵噼啪作响,那人似乎动了气,连着摔了好几样东西。裴丹溪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了两下,有气无力道:“这又是哪个……哪个奴才?阿茗,你去转告他,若是摔了我值钱的东西,我便把他卖了抵债!” 江释月掩口,差点笑出声来。裴丹溪转头看她,面前的女子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含着微溢的笑意,瞧着机巧灵慧,像一只小狐狸一般,不由得心生好感,面上却是无奈:“释月姑娘……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把我收藏了这么多年的瓷器都摔光了。” 江释月也不料这长公主原是如此坦诚之人,她放下手中白玉著,笑道:“那还是请公主将他请出来吧。” 话语刚落,裴深便气急败坏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裴丹溪身边,闷闷地倒了杯酒,抱怨道:“长姐你真是的,干嘛胡说八道,万一她傻些真信了,我上哪儿叫冤去?” 裴丹溪忙道:“释月姑娘聪慧无比,哪能被我随便几句话给骗了。你在屏风后摔东西倒是摔得高兴,赔钱!” 裴深气鼓鼓:“你伤了我的心,赔礼!” 江释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两姐弟逗趣,心中却生出一 分卷阅读42 些羡慕来。怪不得这小王爷是如此开朗活泼的性格,瞧这长公主如此,他从小长大,身边应该都是这样温暖良善之人。 想到这里,江释月的心不禁沉了沉,突然想到了前世被她和她的表哥收养的那一群孩子。 不知为何,她嫁给南郁之后一直都没有子嗣,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拜神,求仙,寻偏方,能试的都试了,她也怀不上一个孩子。南郁毫不在乎这些事,到后来,她的心也淡了。 直到许筠进京,他一路上遇上了许多乞儿,进京在郊外置办了宅子之后,好心地把那些乞儿都接了过来。他教他们读书认字,她亦经常带吃的用的给他们,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那本是她当初那几年赖以为性命的慰藉。 那场冬夜的大火,她没有听见过的绝望呼号,只剩了一片漆黑的废墟……那些人的性命都沉沉地押在她的肩头,这样的血仇,她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前,贪恋着这人世一丁点的温暖? 裴深见她神色不太自然,不禁咳嗽一声停了嘴,讪讪地说道:“阿月可是哪里不舒服?你右臂的伤还痛吗,下这么重的手,想来要好久才能好……” “阿月阿月你叫得倒亲密,”裴丹溪白了他一眼,随后关切道,“阿月你可是伤口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大夫来再为你看看?” “不必了,”江释月低低地答道,这长公主看起来倒是挺喜欢她的,可是她早已堕入地狱,对这良善之人的温暖也只能是敢望不敢及,“长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也该……早些回府了,今日叨扰公主,改日一定上门来赔罪。” 裴丹溪看了裴深一眼,笑道:“无妨,我喜欢阿月的性子,你以后不妨常来。” 似乎知道裴深有话想单独对她说,裴丹溪借口说要吩咐下人去套车,带着她的侍女们离开了房间。江释月叹了口气,看了裴深一眼,开口道:“九王爷……” “嗯。”裴深深深地看着她,倒是难得安静,“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梦魇 “九王爷又救了我一次,”江释月低低地说,“我不知该怎么感谢王爷,但今后只要王爷开口,我会尽力报答王爷。” “我跟你说过,我不要你报答我,”裴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闷闷的,“再说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可我只能这么做,”江释月不看他,冷声说道,“有些话我已经同王爷说得清楚,王爷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 裴深抬起头来看她,一张俊脸煞白一片:“可……我真的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江释月惨笑了一声,“王爷可想听我几句实话?” “你说,”裴深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却敛了所有平日里的玩笑神色,“我当然是愿意听的。” “花荻在我身边待了一段时日,我相信她已经告诉了你许多事,”江释月怔然道,觉得自己舌尖有些发苦,“譬如,我的确嫡母不慈父亲不喜,在府中过得艰难。譬如,我并非……外表看起来那般的,温婉良善,王爷若是知道我要做什么,恐怕……” “这便是你要告诉我的?”裴深突然打断了她,竟然笑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我再说直白些,就是我不是一个好人,”江释月冷声道,“我期望的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岁月静好。我要向很多人讨很多债,我可能会害人,会杀人,会做出许多你根本不能想象的事情,到那时,你还会说你喜欢我么?你只会说,看啊,这是个多么恶毒的女子。” 她咳了一声,冷冷地瞧着他:“你会后悔喜欢我,会怀疑你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看上我,我们两相失望,最后只得走向绝路。” 那就是她和南郁的一生。 她摊了摊手,觉得自己说得已经极明白清楚了:“就是这样,没有别的结局。与其如此,还不如早些敛了那些心思,我能与九王爷有个君子之交,多好。” 江释月一连说了这么多,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一直憋在心里、从未对别人说出口的话和盘托出,完全没有考虑过他值不值得信任。她只想把这些话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然后让他远离自己,再也不要做一些扰乱自己心神的事情。 谁料裴深听完以后却笑得更加开怀了,颊边两颗酒窝深深,昭示着他似乎很高兴:“这有什么,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 江释月看着他,却听他继续说道:“好啊,你若如你所说的这样,那你便去做啊。你要是想杀人我便给你递刀,你若是想放火我便替你浇油,你若是想害人,我都不用麻烦你,先下手为你把人给除了,你看如何?” “你……”江释月震惊地看着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别傻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傻的是你啊,阿月,”裴深走到了她面前,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轻声道,“生 分卷阅读43 在皇家,你真以为,我也是什么良善之人吗?” 江释月心神大乱,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把埋藏在心底的这些话告诉他已经是奇迹了,却不想这小王爷的反应更加出乎她的意料:“可你是个好人。” “好坏都没关系,”裴深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那笑容让她觉得她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留下所有能留住的东西,这就是我想要的,是好是坏,都是旁人的事。” “所以——” 裴深脸上重新露出她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来,告诉我,你现在最恨的人是谁?你不是不信我吗,我今天便证明给你看。” 江释月本能地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转身逃了出去。裴深没有追,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从梁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王爷。” “小黑,我又失败了!”裴深看着他,一脸愤恨地说,“你不说我这张脸配上方才那番话,是个女子都会被打动么?可是你瞧瞧,姑娘又被我吓跑啦!” 裴深府上侍卫众多,他又记不住名字,只得让他们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来区分,名字便也以身上服色为准。此刻那地上的“小黑”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江释月一路心神不宁地回了府,江延和钱瑜见是长公主府的马车亲自把她送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千恩万谢地把江释月送回了院子。 双雨和花荻都在院里,双雨见她回来,胳膊还受了伤,眼泪汪汪地问道:“姑娘你今日碰上什么事了,我和花荻都要吓死了……” “没事,”江释月坐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头痛,“我不在的时候,大夫人有说过什么吗?” “钱瑜和江延今日下午便被叫出去了,出去便直奔尚家去了。”花荻回道,“我一直跟着钱瑜,她出府的时候高兴得很,回来却变了脸色,还跟江延吵了一架。” “果然是钱瑜和尚平,”江释月冷冷地说道,“花荻,你去替我给宁先生捎个口信,便说,我上次请他做的事情,他明日便可以去做了。” 花荻答应着去了,江释月打发了双雨,收拾完之后,便捂着胳膊倒在了床榻上。 心乱如麻,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虽然血仇压在心中,但她从骨子里依旧渴望被人爱、被人信赖、被人保护,只是那些混乱的回忆,早就已经把她的渴望消磨殆尽了。 她辗转反侧,南郁心情也颇不平静,他今日睡得很早,却做了很多混乱的梦。 梦里他在一大片荆棘丛中挣扎,找不到脱身的路,他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拔掉周围的荆棘,双手却被尖刺扎得鲜血淋漓。 疼痛感是那么真实,他感觉周身的血色越来越重,四处的荆棘之上都残余了他的血,却依旧没有为他让开一条路。他筋疲力尽地倒在一片荆棘之中,自暴自弃地想着,还不如就此死去。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因为随后他便看见一双素白的手拨开了荆棘,紧紧地握住了他。 那个女子身着淡黄色衣裙,因是背对着,看不清她的脸。南郁只感觉她紧紧地抓住了自己,随后在他面前,为他拔掉了所有的荆棘。 他紧紧地盯着那女子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衣裙上氤氲出大片大片的血迹,手却抓得越来越紧。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女子终于带着他走出了那片荆棘。 南郁觉得自己的喉咙不知为何痛得发紧,他咳嗽了一声,轻声开口道:“姑娘救我一命,我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姑娘……” “我不要报答,”那女子声线优美,声音熟悉得很,不知在哪里听过,“你抱我一下,就当做报答我,如何?” 南郁迟疑着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把那满身伤痕的女子抱在怀里,他先是嗅到了一股清淡的梨香气,随后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却突然涌了上来,呛得他不禁皱了皱眉。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被面前的女子一把推开,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女子心口处一个涔涔冒血的洞,而自己手中……却抓了一把染血的匕首。 那女子痛得面容都扭曲了,声音嘶哑地唤他:“南郁,南郁!我一身伤痕都是为了你,可你竟然嫌我血脏!” 我没有。 南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心口处传来尖锐的钝痛,他颤抖着伸向面前的女子,可那女子似乎厌极了他,转身便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地逃走了。 别走啊。 不要走。 不是我。 南郁跪在原地,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往前爬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南郁却发现自己跪在南府的祠堂中。 这个梦真实得发空,他看着周身冉冉的香烟发怔,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人的 分卷阅读44 脚步声,随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他父亲:“你……想好了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弱得几乎没有了人气,似乎是跪了好几天:“我的心意……早就对父亲言明了。” “可她是什么身份,你想过没有?”南国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娶了她,你的仕途会增加多少困难?再说,你觉得她真的喜欢你、爱你吗,不过是瞧上了你的身份,想要你救她一把罢了。” 在他记忆中父亲慈眉善目,极少对他发脾气,但此时他听得出父亲虽然声音平稳,却是动了真怒:“若她真的爱你,怎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罢了。我退了几步,容她进门,容她做个侧室,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自己,没有说话,却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撞得自己一阵发昏:“我心意已决,从小到大……我从未向父亲求过什么,只这一次,求父亲成全我!” 南郁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待他醒来的时候,梦境里的细枝末节还一一清楚地展现在他的脑海当中,就如同……早就发生过一般。 ☆、击鼓 第二日清晨便落了雨,宁阙提着药箱,一路问话,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王府。他叹了一口气,上前去叩了叩门。 一个小厮为他开了门,见他一身穷酸装扮,语气也刻薄了三分:“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我找贵府王公子,”宁阙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有要事相告。” 那小厮又打量了他一遍,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你找少爷有何事?少爷这几日心情不好,恐怕不见客……” 宁阙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少爷为何心情不好,我便是为他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王公子最近的确心情十分不好。 心爱的女人为人所杀,他父亲不但没有帮他惩凶,反而把他骂了一顿,顺带着禁足在了家中。他虽然不忿,但那女子终归只是个青楼女子,实在犯不上为了她毁掉自己的前程。 但他的确喜欢那个女子,要不是当初被尚平所占,他是定要娶回来做妾的。如今她身死魂消,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感觉委实难受。 奇妙的两种心情混杂,使得他终日闷闷不乐,见到宁阙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你找本公子有什么事?” “是这样,”宁阙向他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几月之前有一妇人曾经到我这里来抓过药,顺便留下了一封信,给了我银子,叫我今日把信送到公子手上,所以我今日便来了。” “什么妇人,本公子尚未娶亲,认识什么妇人,”王公子拆着那封信,骂骂咧咧地说着,“你来骗钱的吧?” 只看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信上说她有了身孕,但苦于不得相见没有机会告诉他,又说她知道他也深恨尚家,故而愿意以这个孩子赌一赌,去窥探些尚平贪污行贿的端倪。如果他没有认错,那是青儿的笔迹。 王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封信,信的后半部分想必就是青姨娘在尚家待了这么久所搜来的证据,一条一条列得清清楚楚,最后还缀了一句,让他利用这些东西扳倒那尚家,她和孩子等着他。 宁阙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句:“这妇人实在是个痴情人。” 王公子抬起头来看他,却是眼睛都红了:“先生何出此言?” “这妇人我也认得,原是长宁巷出去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故而她才会来找我,”宁阙道,“这妇人父母早亡,被卖到了窑子里,可不成想几年前她却突然回来了,穿得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喜滋滋地告诉街坊邻居,说有个公子对她极好,要为她赎身。” 宁阙觑着他的脸色,继续说道:“可我们都知道啊,这青楼女子岂是这么容易找到不嫌弃她的人的。听说她后来还是被弄到某个官儿家里做妾室了,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直到她又来找了我,说是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孩子。她说她心爱之人对她极好,她也要做些事情回报他才是,她一点一点地整理了这封信,交到了我手上,让我交给你,可我却再也没见过她。” 王公子听他一席话说完,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他拿着那封信痛哭流涕:“青儿,青儿,是我对不住你!没能早些给你赎身,让你受这样的苦。” 他哭着哭着,又发狠一般攥着那封信,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一定为你报仇,那天杀的尚家人,我一定要他们全都死光!” 他抹了抹眼泪,招呼人来拿银子赏了宁阙,又好好地把他送了出去。宁阙背着药箱,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看王家的大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至于方才他说得那些话,也算是半真半假,真的是那女子的确与他是旧识,假的却是那封信。那封信上的证据全都是江释月交给他的,那番话也是她教给他说的,虽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王家公子会去想办法,但现在看来,她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 宁阙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天,想道,这信京,恐 分卷阅读45 怕快要变天了。 “姑娘,姑娘!”双雨从院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猜怎么着?前几日刚刚消停了的那个王公子,不知发了什么疯,今日竟到刑部去击鼓了,状告尚家欺上瞒下,贪污行贿,桩桩件件都是大罪呢。这刑部的鸣冤鼓一向是摆设,这下可好,连天子都惊动了,恐怕尚家这次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江释月正在房中练字,她已经厌了那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改写了凌厉的瘦金体。闻言她扔下了笔,赞了一声“好”,随后看着宣纸上的字,微微地笑了。 尚家和她的好姐姐,便是第一个。 王公子敲了刑部的鸣冤鼓一事,不多时便在整个信京闹得沸沸扬扬,正在人们津津乐道之时,鸣冤鼓却再一次被人敲响了——这次却不是别人,而是尚家前不久的新妇,江凌瑶。 要说这江姑娘却也是个厉害角色,本是尚家新妇,此次定尚家的罪,肯定要拖她一起下水。可她在鸣冤鼓下哭了个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痛斥了尚家父子俩是如何算计她、将她强逼着娶进门去的,倒是引发了信京一阵唏嘘。 “五姐姐倒是个聪明人,”江释月正坐在房中吃点心,闻言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几天药性下去,她估计也回忆起自己经历的事了,这么快就做出反应,倒是厉害的很。” 花荻有些紧张地问道:“宁大夫给您的药……” “能把人一次毒傻的药性太烈,容易被发现,”江释月接口道,“我这也是沾了她那几日得意忘形的光,才能顺利下手,人们都会以为她是因为失了清白一时接受不了,若下手下得太重,只会让人发现端倪。” “那姑娘为何要下这药,只是让她傻几天,嫁进尚府里去吗?”花荻不解道。 “是,”江释月站了起来,拍拍手,笑道,“她若清醒着,拼死也不会嫁到尚府当中去,神志不清才能被我的好父亲摆布。经过此事,她应该也能看见江延的薄凉,回府之后,他们还能像之前那样父慈子孝吗?” “况且,”江释月转头看向花荻,“只要她嫁进过尚府去,这件事就根本择不清。她今日敲鸣冤鼓,说聪明是聪明,说愚蠢也是蠢。她心心念念要嫁个高门,可敲过鸣冤鼓之后,整个信京,还有谁愿意娶一个人尽皆知的残花败柳呢?” 礼部王家原比尚家低了一级,王大人将那王公子责骂了一通之后,迫不得已,还是亲自往刑部递了状子,要求刑部彻查此事。反正仇已经结下了,还不如一下子将对方打得没有反击之力,也免却后顾之忧。 此事在信京闹得极坏,市井之间甚至传起了许多朝官贪污腐败、压迫良民的闲话,又加上南府二公子前几日在尚府中“遇刺”一事,听闻皇上震怒,要求刑部三日之内彻查此事。刑部也是雷霆手段,当日夜里便将尚家全家下了狱。 下狱之人自然不包括江凌瑶,她作为受害者,甚至赚了信京诸人一同眼泪,随着尚府被抄家,她被好好地送回了尚家。 江延带着钱瑜,还有江家所有子女在门口迎她。江凌瑶一别这许多日清瘦了许多,但未见憔悴,她穿了一件素色衣裙,一向张扬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沉静。 钱瑜没忍住,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江凌瑶的嫡亲兄长江景也在一旁嘘长问短,唯独江延冷着一张脸,半晌才扔下一句“回来了就好”。江凌瑶十分冷静地行了个礼,美目一转,却先落到了江释月身上:“七妹妹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药性已退,江凌瑶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更清楚地知道算计她的人是谁。她在尚家装疯卖傻不让尚子悯碰她,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没成想刚去不久尚家便碰上了倒霉事,可谓是正合她意。 江释月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行了一礼,面上却一派怯懦之色:“我日日为五姐姐忧心,如今五姐姐回来了便好了,六姐姐远嫁,我在府里也算是有个伴。” 她故意把“在府里”咬得极重,江延闻言便思索起这个女儿恐怕今后也不会再嫁,只能永远被养在府里,成为他的累赘,脸色又黑了些。 江凌瑶倒是毫不在乎,她冷冷地盯着江释月,按捺下想要把她撕碎的心思,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也十分想念七妹妹,故而回来和你做伴了,七妹妹可要多与我来往。” “这是自然的。”江释月浅笑道。 钱瑜似乎不想让江凌瑶多与她说话,拉了江凌瑶便往自己房中去了。房门刚一关上,钱瑜便道:“你与她多说什么话,就是她把你害成这样……” “原来母亲知道,”江凌瑶冷声道,将钱瑜一怔,神色又缓和了些,“母亲糊涂,当日竟从了父亲把我嫁进那尚府当中去。若不是我当时被人算计神志不清,又怎会让她今日如此得意?” 钱瑜闻言却是一怔:“你被人算计神志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什么要事,”江凌瑶拉着她的手坐下,说道,“我还听说前几日在尚府中,南国公家那个二公子挨了算计,是母亲的主意吧?” 钱瑜脸色瞬时黑了下来:“哼,本来是万 分卷阅读46 无一失的主意,不知怎么出了差错。那南国公家的公子也是个草包,竟然什么都没做,本来我还打量好了让那南二公子要了她的身子。反正南国公肯定不会让一个庶女进门,败坏了她的名声,也断了她整天不切实际的心思。” 江凌瑶却摇了摇头,她在尚府几日尝尽了苦头,倒让她曾经跋扈浅薄的性子稳重了些:“幸亏这主意没成功!母亲也不想想,那南二公子翩翩君子,万一真娶了她进门该当如何?她要是做了国公夫人,我们还要行礼吗?” “怎么会,”钱瑜不以为意,“她能嫁得进去才怪,南二公子马上就春考了,看她那个样子,南国公怎么会把这种狐媚子放到他身边魅惑他?” 江凌瑶想了想,觉得也有理,于是目光一沉,说起了另一件事:“幸亏我能从尚家抽身……哼,这次让她摆了一道,我定然不会放过她的,之前是她好运,我就不信,之后她还能这么好运,走着瞧吧!” ☆、灵渡 不过三日,刑部便审遍了尚家人,坐实了那贪污腐败、压迫良民的罪行。尚家男子皆被判流放,女子则罚没入教坊司,家产皆悉充公。 对于这个结果,江凌瑶自然是拍手称快,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之时,尚府却也被一队官兵围住了。 钱瑜急匆匆地来到正门处,赔着笑道:“请问各位所来何事?我家一向循规蹈矩,想是各位爷走错了地方。” “没走错,”那为首的兵士瞥了她一眼,傲慢地开口道,“我等前往尚府抄家,却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在贵府五小姐,哦不,应该说是尚家新妇房中,特来捉拿她归案。” 钱瑜一愣:“这……各位爷可是得了什么错消息?我家五姑娘早已同那尚家划清了关系,尚府有什么腌臜事儿也轮不到我们五姑娘头上……” “夫人慎言!”那官兵打断了她,不耐烦道,“什么五姑娘,该说是小尚夫人才对,这不寻常的东西就在尚夫人新房中,还能冤了她不成?还请夫人让开些,别打扰我们公务。” “官爷……” 任凭钱瑜如何叫冤,那群官兵还是强行抓了江凌瑶,将她带走了。尚府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不禁指指点点。 “啧,这江家嫡女不是刚从尚府脱身吗,怎地又被抓了?”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哪里能择得清呢?” “这江家嫡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夫家刚一出事就迫不及待地反咬一口,娶了这样的女子,尚府也算是倒霉……” 钱瑜狠狠地捏着帕子,看着身后来搀她的江释月,一双眼睛迸射出憎恶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低声道,语气十分肯定:“是你干的。” 江释月一怔,却突然笑了,颊边露出两颗小梨涡:“母亲在说什么呢。” “你别假惺惺了,”钱瑜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发狠道,“你拿什么收买了秦嬷嬷,真是好手段,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样的手段!这次你往瑶儿的房中放了什么?” “母亲伤心过度,怕是糊涂了。”江释月却再次上来扶住了她,带着她往前厅中去,身边侍女略微离远了些,才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秦嬷嬷的儿子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看着五姐姐房中的柳絮甚好……” “好,极好。”钱瑜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来,阴恻恻地说道,“你别得意太久,走着瞧吧。若是瑶儿此次……我定要你好看!” 江释月笑吟吟地松了手,钱瑜却不再理她,带着周身两个嬷嬷急急地转身往自己院中去了。江释月盯着她的背影,把嘴角的笑容一分分地收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一片冷漠:“花荻,你跟着她,看看她想干什么。哦对了,如果今夜你听见有人往秦嬷嬷房中去了,就当做没听见就是了。” 她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便趾高气扬地进了来,粗粗行了个礼道:“七姑娘,大夫人说近日家中事情甚多,外面也乱得很,就请咱们几个来保护七姑娘,七姑娘无事,也不必出门了。” 江释月倒了一杯茶,彬彬有礼地回道:“是,都听大夫人的。” 这便是形同软禁了——双雨有些焦急地看着江释月,江释月却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一点都不急。 “不要急,”江释月对双雨笑道,“该急的是他们,现在他们把我软禁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如此一来,他们再出任何事,可就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姑娘对五姑娘做了什么?”双雨回头看了好几眼,确保那几个婆子离得远听不见,才十分好奇地问了一句,“怎地官兵突然来要把她抓走?她不是和尚家择清了吗?” “自然是些有用的东西,”江释月轻轻吹着手中茶上漂浮的茶叶沫子,笑道,“双雨,你可知,一个女人为了自保咬出夫家贪污,圣上可以宽恕,但若是另一件事,圣上却不会宽恕。这件事无论跟谁,扯上哪怕一丁点的关系,圣上都不会放过的。” 双雨听得心 分卷阅读47 惊:“这是什么事?” 江释月眯了眯眼,薄唇轻轻巧巧地吐出了两个字:“谋逆。” 算算时间,大概在明年春考过后不久,四王爷——那个当初因夺嫡中立而保全了一命的齐王——终于没有忍住,策动了延阳开年以来最大的一场叛乱。这场叛乱虽被禹王平定,但其牵连之广、扎根之深远超人们预料,无数朝官落马,信京用鲜血进行了一场大洗牌,也将禹王拱上了最最炙手可热的位置。 禹王生性残暴,若非机缘巧合平定了这场叛乱,本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上辈子她为了保南郁平安,被这位王爷残忍地亵玩,甚至在她病重之时他都不打算放过她,若说是南郁亲手将她害死,那么禹王绝对是帮凶。 她若想复仇,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齐王叛乱之前,找个人将这功劳截胡,不能让禹王成为嘉朝第一权王。 因而她在江凌瑶大婚当日,偷偷缝进她婚服当中的,是一份名单。 是她费了好长时间,绞尽脑汁地默写出来的、齐王叛党的名单,一旦这份名单公诸众人,定会引起有心人的重视,将谋逆扼杀于襁褓之中。尚家父子本就是齐王党,将这份名单藏在新妇房中,正好落实他们的罪名。 江释月这般想着,微微地笑了。 花荻进门之后对院门处守着的婆子倒是十分好奇:“那些婆子是来做什么的?” “不妨事,”江释月道,“你可听到大夫人与她的人说什么了?” “听到了,”花荻点头道,却似乎不怎么担心,“大夫人先是打算准备银子,去打探打探牢中的消息,后来她又唤了一个婆子,让她去找漕帮的人。” “漕帮的人?”江释月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可还记得,再过几日便是琉璃光如来圣诞,”花荻托着腮道,“届时信京女眷大多要往城郊灵渡寺上香,江家虽然出了事,但礼不可废,大夫人还是要带着你去灵渡寺的。” “哦,她找了漕帮的人,想要对我动手?”江释月几乎立刻便明白了。 “是,这女人恶毒无比,居然还说让那些人不要要姑娘的性命,”花荻皱着眉,低声说道,“只说留姑娘一条性命,扔到闹市去——这样的心肺肠子,怕是都烂透了。” 扔到闹市去——让众人皆看见这般情景,那她便也与死无异了。江释月淡淡思量着,钱瑜并非出身高门大户,学来了这一堆腌臜手段,当真是惊人得很。 她犹在思索,花荻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不必忧心,这点小把戏我还看不上眼,到时候姑娘只管跟着她去便是了,我保证姑娘一点事都没有。” “你如何保证?”江释月有些诧异,随后想起了什么,便笑了出来,“你上次告诉我你在漕帮有人,只是不知是什么人?” “是漕帮接了生意必须上报的人,”花荻笑道,“钱瑜不是想找人往姑娘身上泼脏水吗,我偏偏要让她自己喝了这脏水,还有苦说不出来。姑娘放心,她想怎么对你,我便怎么对她,左右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没过几日,尚家的罪名便定了下来,不过只说是涉嫌谋逆,却没有点明到底是跟了谁,谁有谋逆之心。信京一时间噤若寒蝉,这样云淡风轻的罪名,却偏偏更能引起人们的警戒。 钱瑜已与江延撕破了脸皮,江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管牢中的江凌瑶,以免把整个江家拉下水。钱瑜却说他冷心冷面,直是个道貌岸然之人,气得江延拂袖而去。 闹了几日,钱瑜反而死了心,也不再日日去找江延争辩了。或许也是想清楚了——扯上了谋逆的罪名,任凭怎么叫屈,恐怕都救不得了。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倒不如仔细想想怎么对付活人。 她虽心疼女儿,但好歹还有儿子,不能把江家一同拉下水。即使如此,这仇还是必须要报的,不仅得报,还得让江释月生不如死,才合她的意。 直至备好了马车,请钱瑜与江释月往灵渡寺之日,江延都没有露面来送。钱瑜这几日已经心如死灰,也不再像往常一般摆着一张菩萨笑脸,只冷冰冰地瞧着与她同行的江释月上了马车,才对身边的嬷嬷说道:“都办好了?” 那嬷嬷连忙回答:“都办好了,姑娘放心,咱们使足了银子,定没有什么差池。” “那便好,”钱瑜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对了,那秦嬷嬷,你处理好了吗?夜里动静那么大,她倒没多问一句?” “处理好了,尸骨往河里一扔,现今恐怕都卷出信京了,”嬷嬷点头答道,“我找人知会了七姑娘,说秦嬷嬷乡下亲戚急病,想叫她回去,七姑娘倒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应了。” “背叛了我的人,合该是这个下场,”钱瑜动了动眼皮子,淡漠的脸上突然又绽放出一个得意到极致的笑容,“不过今日之后,我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瑶儿在狱中受苦,我这做母亲的就算救不了她,也要把害她的人拉下去和她作伴儿。” ☆、交易 分卷阅读48 前来灵渡寺上香之人诸多,刚下了马车不久,江释月便和钱瑜走散了。跟着人群上了香、叩了佛之后,花荻便引着江释月往灵渡寺后山少人之地去了。 灵渡寺后山多为禅院,幽静得很,江释月随着花荻进了一间小院子,便看见一个一身青衣、眉目温和的男子,见她二人来,这个男子便转过了身,彬彬有礼地拱手道:“给江姑娘见礼。” 花荻在一旁笑眯眯地介绍道:“姑娘,这便是漕帮这一带的掌事人,名唤荆阳,姑娘可叫他小荆,若有事给他吩咐就行。” “荆先生,”江释月十分诧异,打量了他几遍,还是没忍住问道,“先生瞧着文质彬彬,不像漕帮中人,倒像是信京的士人学子似的。” 荆阳也笑了笑:“姑娘好眼力,我本是信京中人,只觉得科举无趣才投身漕帮罢了。” “什么无趣,怕是你考不上吧。”花荻在旁边做了个鬼脸。 荆阳也不生气,笑吟吟地回她道:“不如花荻你女扮男装替我去考,你冰雪聪明,定能一举入仕。” 花荻俏脸一红,不知该说什么驳他,只能愤恨地地骂了一句,不说话了。江释月见她小女儿情态,心下了然,面上却也笑道:“荆先生说得是,花荻也是个女先生呢。” “姑娘你居然帮外人不帮我!”花荻撇撇嘴,掩饰着移开了话题,“对了,小荆,那个姓钱的女人……” 荆阳眼神突然一暗,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温和:“那个钱夫人使了大价钱,要江姑娘身败名裂,就连您随身带的侍女她都不肯放过。我见过信京高门大户各家大夫人,却没见过如此恶毒的人。” “那荆先生打算怎么办?”江释月问道。 “生意我做不了,银子我也不收,”荆阳摊了摊手,眼中却一丝温度都没有,“只权当是抓错了人,到时候连她带她的银子一起丢到闹市去好了。” 江释月眯着眼笑了笑:“先生……烦请先生也叮嘱下手底下的人,抓到她之后也不必动她,只做出个样子来便罢了。我这个嫡母心高气傲,若是没有被人碰过,却没有人相信她,却比她真的被人碰了更让她难受。” 荆阳摸了摸下巴,很有意思地笑道:“那便听江姑娘的。” 他往窗外看了看,继续说道:“江姑娘独自来灵渡寺后山却也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此事交给我,定不会让江姑娘失望的。” “有劳荆先生,”江释月躬身回道,“先生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荆阳摆手道,笑容突然带了几分狡黠的意味,“九王爷对我有大恩,江姑娘与九王爷……我自然尽心尽力,不敢让姑娘言谢。” 江释月:“……” 花荻跟着江释月,扭扭捏捏地走到了禅房门口,却又转身问了一句:“喂,上次让你找的人,你找的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荆阳声音压得低低的,“若有消息,我便第一时间找人去知会你。” “嗯,”花荻咬着嘴唇回了一声,又叮嘱道,“你平日……快入冬了,我做了件厚衣裳,水上寒凉,不穿就打死你。”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荆阳笑眯眯地看着她,大言不惭道,“改日我做一车衣裳给你和江姑娘送去,算是还礼。” “谁要你还礼,笨死算了!”花荻愤恨地骂了一句,拉着江释月便走了。江释月看她这个样子好笑,便扯扯她的袖子:“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花荻的脸却红透了,她咳嗽了一声,扯着自己的衣角说道,“好多年前了……他和九爷交好,第一次来王府的时候,在后院里玩蜗牛,我以为他在偷东西,然后就拿着笤帚抽了他一顿……” 江释月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呢?” “然后?”花荻跺了跺脚,“然后我才知道他武功比我好多了,但是却没还手,就去给他道歉,一来二去就熟了……”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江释月摇着头啧啧叹道,“你且等一等,等我解决完眼前的事情,就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姑娘你胡说八道什么?”花荻噘着嘴,又羞又恼,“你一个大姑娘,说这个也不觉得害臊!” “我想起来了,你卖身契不在我这儿,”江释月作恍然大悟状,“没事,九王爷肯定会很高兴把你嫁出去的,毕竟……” 二人正谈笑着,刚从灵渡寺礼佛的大殿中穿过往外走,便突然被钱瑜身边一个嬷嬷抓住了胳膊。那嬷嬷见到江释月似乎是很惶恐,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得压低了声音,在江释月耳边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语气说道:“七姑娘,大夫人……大夫人不见了!” 钱瑜本和她身边的嬷嬷在大殿附近,但瞧着四周不见江释月的踪影,不免有些好奇。钱瑜叫身边的嬷嬷在大殿等着,自己则依照一个扫地的僧侣的指引,往后山的禅院去了,谁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江延得知此事之后勃然大怒,虽然他对这个夫人已经没什么感情,但在灵渡寺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绑 分卷阅读49 去,终究拂的是他的面子。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江延也不敢在明面上大肆搜捕,只得暗中托了官府的人,带着小拨官兵四处搜寻。 江释月乐得看他焦头烂额,只悠闲地在自己房中饮茶。约摸着入了夜。她刚准备入睡,便听得窗口响起了久违的“砰砰砰”的叩窗声。 江释月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了窗。裴深趴在窗边,用一种小狗般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今日想和你说说话,我能进去么?” 江释月没答,只侧了侧身,任凭他跳了进来。又提着壶为他倒茶,刚刚开口:“九王爷……” “你还叫我九王爷,”裴深很不高兴地说,“说了不要这么叫的,多生分。” 见她不答话,裴深抱了杯子,笑道:“你近日在忙些什么,连门都不出。灵渡寺那日全是女眷,我没法去看你……” “我在忙什么,九王爷应该全知道啊,”江释月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他,“漕帮中的人也是你安排的,我要做什么,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嘿嘿嘿,”裴深挠了挠头,“可是我今日来瞧你,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江释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慢慢站了起来。 月光素白,屋里只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映得江释月的脸十分柔和,但她的面色却十分冷。裴深呆滞地看着她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随后又开始解中衣的绑带。 “你干什么!”裴深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立刻回过了身去,“你……” “这不是王爷想要的吗?”江释月手一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帮我这么多次,我什么都不回报你,岂不是让你吃亏?” 她还没说完,便看见小王爷急匆匆地解下了自己的的披风,兜头把她裹了起来,一张脸气急败坏:“你脑子有毛病吗?” 他恶狠狠地为她系着披风带子,气得连嘴唇都在发抖:“你以为我图你什么?你……你没心没肝也就算了,何至于这样来扎我的心?” 江释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对我一见钟情,我们认识不到半年,却让你如此尽心尽力地帮我,若你不求这个,那你求什么?” “我……”裴深气结,随后又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说道,“好,你不是觉得我老是帮你是对你有所图吗,这样好了,我们来合作,如何?” “合作?”江释月问道。 “对,”裴深拉着她,在桌前好好地坐下,随后一口喝光了方才茶杯中的茶,“我帮你对付你家里那群人,你帮我探听消息,怎么样?” “探听什么消息?”江释月奇道,“你有什么消息需要通过我才能知道?” “自然是有的,”裴深认真答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好。” “我怀疑四哥要谋反,而且就在近日,”裴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四哥自小就不怎么与我和皇上交好,前几日从你那个嫡姐身上搜出来的名单实在是可疑得很……若是可以,你便去帮我探听一下,你嫡姐身上那份名单,到底是哪儿来的?” 江释月:“……” 江释月:“这件事……” “不过也不急,”裴深生怕她不答应,连忙接口道,“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你那个嫡姐其实聪明得很,入狱第三天便攀上了来天牢的六哥,现如今六哥已经准备秘密地把她换出去了。” “她攀上了禹王?”江释月震惊道,“倒是我小看了她……” “对啊,六哥的人我不好插手,只能劳烦你了,”裴深托着腮看她,喋喋不休道,“你看,你帮我探听消息,我给你人财物力去帮忙,这交易公平得很,就这么定了!” 江释月理了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却突然问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齐王要谋反?” 裴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甚至大着胆子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说着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目光掠过那株梨树,闪过一丝郁郁:“今晚本想告诉你的……算了,做交易也不错,以后不要因为我帮你心神不安了。” 江释月低着头没有说话,只听得裴深继续说:“哦对了,你那个嫡母两天后我会让荆阳把她送回来的。” ☆、污名 两天之后,钱瑜果然被“送”了回来。 两天之后正是信京的集会日,街边小贩诸多,主干道上熙熙攘攘,有许多人出来挑衣裳首饰,一片平和。钱瑜是从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上掉下来的,她掉下来的时候犹自昏迷不醒,衣裳虽穿着,但并不齐整,隐隐还能看见肩膀和脖颈处青青紫紫的暧昧伤痕。 官府很快便被惊动,认出是江延前几日秘密寻的人之后,把她悄悄地送回了江家。虽然他们已经极力降低了影响,但当日闹市当众人实在太多,不多时,江家大夫人“赤身裸体”地从马车上掉下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信京。b 分卷阅读50 r   江延下朝之后便急匆匆地赶了回去,一路上都有人戳着他指指点点,让他气恼得几乎要发狂了。他回到家的时候钱瑜刚刚醒,青紫的嘴唇颤了两下,却先掉了眼泪:“夫君……” 见她这个样子,江延便知道不好,他咬牙切齿地抓了手边一个瓷杯子便恶狠狠地砸了下去,几乎要气得昏过去了:“你……你都这幅样子了,你怎么……” 后半句他没有明说出来,但钱瑜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一白:“夫君你……你说什么……”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伸出手扯他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我没被人碰过!他们只是打了我!我是清白的呀,夫君……若不清白,我如何敢回来见你!” “清白?你还好意思说清白?”江延气得一把把她推开,指着她骂道,“你若是死在那山村野地里,许还能落个烈妇的名头,如今你把我的脸都丢到大街上去了,还想让我为你立个贞节牌坊不成?” “你……你……”钱瑜指着江延,气得发抖,“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为江家生了两个孩子!你居然……居然!” “正妻?”江延冷笑了一声,“我结发的正妻是怎么死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说正妻,便是那些姨娘都是怎么死的,我心里也有数得很。” 见钱瑜说不出话来,江延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又道:“你生的好女儿和你一个德性,青天白日爬了别人的床不说,现如今还卷进这些个是是非非中。你若是还想你的儿有个好前程,便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钱瑜喃喃自语道,“我……怎么看着办?你我夫妻多年,你难道要我去……可是不是我啊!是江释月!对,此事肯定是江释月干的!是她找了人把我害成这副样子的,你不能放过她!” 江延气得连话都懒得和她多说了:“她不过一个小庶女,哪来这些通天的本领?我看倒是你一门心思算计她,把自己害成这样还差不多。” 钱瑜瑟缩了一下,没敢说话,江延看她的样子,便知自己说对了,拂袖冷哼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她害你,你都不能在江家待了。你若是还想着你的儿,就自己想想该做什么,你若是不想……罢了,我着人把你送到乡下庄子去便罢了。” “乡下庄子?我不去!”钱瑜披头散发地嘶吼道,她幼时曾在自己家里的庄子中待过,哪里愿意再回那样腌臜贫寒的地方去。不过她心中也很绝望地明白,若是想给江景一个好些的前程,自己恐怕没得选择,她太明白江延了。 江延此人从寒门一路爬上来,将如今的地位和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只要挡了他的路,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丢在脑后的。 说白了,这个人从来都是自私自利,凉薄到了骨子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让他动容,当初他与她同心,也不过是因为她娘家对他有帮助罢了。 江延已经摔门走了出去,他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钱瑜趴在床上咳了一会儿,突然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当初她若是安心些,也能嫁个商人之子,虽不如现在声势显赫,好歹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少时便与父亲商业朋友的儿子交好,若是嫁了他,虽不至于对她忠贞不渝,好歹也会敬她爱她,不会让她沦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只是……贪心不足罢了。 钱瑜失魂落魄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几乎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之后,才叫来了身边的嬷嬷。她身边的嬷嬷曾是她的陪嫁丫头,见她一夜之间几乎老了十岁,不禁心疼得老泪纵横:“姑娘……” “你去把,把七姑娘给我叫来,”钱瑜哑声道,她实在是恨毒了江释月,“叫她来……就说,我有话对她说。” “七姑娘一个时辰前刚刚遣人来过,”那嬷嬷抹了一把眼泪,道,“托人捎来了话,只说,说……” “说什么?”钱瑜恨声道。 “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嬷嬷怯生生地答道,“还说,请大夫人万万珍重。” “好一个万万珍重,哈哈哈哈……”钱瑜一愣,随后竟然放声大笑,“好一个万万珍重,她竟是算好了我今日会如此……哈哈哈,没想到她一个小庶女,竟有这样的……” 她的话突兀地顿住了,随后又一把抓住了那嬷嬷的手:“你……替我转告景哥儿,就说,叫他万万小心,尤其要小心他那个佛口蛇心的七妹妹。” “可惜我的瑶儿,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得……”钱瑜擦擦自己的眼泪,笑道,“罢了,杀了我的女儿,毁了我的儿子……我偏不叫她如愿!” 钱瑜已状似疯狂,说话也是颠三倒四,那嬷嬷听不懂,只得含混地应着,没过多久便被她打发了出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江释月刚刚睁开眼睛,便听到前院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尖叫。 花荻打了帘子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钱瑜……昨日夜里悬梁自尽了,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信来自证清白。听说江延很是动容,今日连早朝都没去,有几个大人还来安慰他呢。” 分卷阅读51 “这般矫情,却不知做给谁看。”江释月冷冷地答道,似乎全无动容。 “不过听说钱瑜去的时候面目狰狞,似是死不瞑目,还说要让害她的人与她一起下地狱,”花荻觑着她的脸色,说道,“姑娘……不怕么?” 江释月却笑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早就说过了。再说……她活着的时候费尽心思算计别人,死了还要拖我下地狱么?这未免太没道理。” 花荻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姑娘害怕呢,现如今完全不必担心了。我也想劝姑娘不用在乎这些东西,那钱瑜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现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全是咎由自取,姑娘也想想,若姑娘不下手的话,如今这样的,恐怕就是你了。” 江释月点点头,道:“极是,所以你也不必在乎这些事了。” 钱瑜几日前从闹市被衣冠不整地丢下来,本引了一群好事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江延也是倒霉,女儿刚刚被牵连入狱,夫人却又给他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不过钱瑜这一自尽,人们也不好意思拿死人说事,只道是江大夫人本是清白,不堪受辱才自尽。 江延在灵堂上几度哭昏过去,赚足了人们一波眼泪,直让人人夸赞他敬爱妻子。江景在灵堂上面目不善地看了江释月一眼,擦肩而过时还扔下了一句“你等着。” 与此同时,禹王府中。 禹王今日心情好,听闻江大夫人今日发丧,难得容忍了江凌瑶哭哭啼啼地在房中上了三炷香。江凌瑶跪在小桌前,忍得眼睛都红了。 “母亲,女儿不孝,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得,”江凌瑶恶狠狠地叩首,哽咽道,“不过母亲放心,我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在狱中本已绝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成想自己房中那份名单是如此重要,一连引得两个王爷前来看她。 先来的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的九王爷,九王爷生得俊美,又颇有风流之名,让她动了些心思。谁料那小王爷完全不吃她曲意逢迎那一套,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之后,话都懒得多说,径直离开了天牢。 随后来的是六王爷,禹王。 禹王与九王爷不同,虽都是风流贵族,但禹王生性残暴,又爱玩弄女人,让她不禁有些胆怯。但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说尽了好话,禹王也对她的容貌感兴趣,随意吩咐了一通,便找刑部的人用一个死囚换下了她,把她带回了府中。 江凌瑶好歹是世家贵女,又容颜娇媚,与他从前玩弄的那些低贱的女子不同,让他倒是有几分兴趣,暂且留在了府中,过得也算不错。只是也仅仅限于“不错”了,若说让禹王为她做什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他甚至不放她出府。 江凌瑶恨的眼角都红了,她恶狠狠地撕扯着手中的绢子,恨声道:“江释月,江释月……你给我等着!” 旁边的侍女见她不好,忙上去扶她:“凌姑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滚,你是什么东西,也能碰我?”江凌瑶气急败坏地看着身边的女子,骂道,“玉儿?你是那个玉儿吧?看见你我就来气,去门外边跪着去吧!” 丁玉儿也不敢委屈,顺从地走到门外跪下了,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般折辱,她已经习惯了。 ☆、元夜 钱瑜自尽不过两月,江延便道府内不可没有主母,有意将一向得宠的崔姨娘扶正。这也无可厚非,崔冉原是江延的润笔丫头,跟着他的时间最长,又生有二子一女,地位本就高得很。这崔姨娘也是个厉害角色,不像钱瑜那般撒泼发痴,却将江延哄得服服帖帖。 对于此事,江府也没有大加操持。本来便是,江府刚刚死了一位主母,嫡女儿也随着尚家一同斩首,若是大操大办,才更会引人口舌。于是即使没有办什么宴席,府中还是人人默认崔姨娘成了主母。 江释月倒也不在乎,崔姨娘与府中的蒋姨娘尹姨娘一向斗得头破血流,无论是谁被扶正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她们都会听从江延的话。不过钱瑜死去后,江府里对她的管控倒也不那么严了,崔冉出门赴宴定会主动带着她,不仅因为她是府内唯一的一个女儿家,更是因为崔冉出身实在贫贱,对于许多大家之事了解甚少,还要听她说两句才行。 尚家已然一败涂地,因着府里刚刚出了大事,江延也不敢将江释月随意许人,因而最近她的日子倒是过得轻快。荆阳时不时便拖人给她捎来些江南的信儿,江凌瑶在禹王府如今过得低调,让她找不出什么把柄,因而一时也没有动手。 如此看似太平地过了除夕,上元之夜江释月却突然来了兴趣,跟崔冉知会过之后便带着花荻上了街。 刚刚入夜,绮罗大街上便已人头攒动。各色花灯映得周身恍如白昼,人群中多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少女皆用心妆饰,粉面含春,少年们也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江释月拉着花荻,一边看灯,一边在路边各色小摊上挑挑拣拣,仿佛没有见过一般。 这样纯粹的日子,她从来 分卷阅读52 没有过,嫁人之后每年上元她都要在府中操持家宴,与各色大人应酬,忙得根本脱不开身。做姑娘的时候钱瑜只会带着江凌瑶出府,她便只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遥望着一街的灯火。 兀自出神,鼻尖却突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在嘈杂的人声中有个熟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她耳边响起来,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玩得……这么高兴?” 江释月吓了一跳,立刻回过了头去。裴深在她身后笑吟吟地瞧着她,手中还提着一盏梨花状的花灯,见她回头,便立刻塞到了她的手上。 “送你的!” “你……”江释月还没反应过来,便突然看见他身边还有两个男子,一个高束冠发,额间一个美人尖,瞧着比裴深还年轻些,另一个则持了一把折扇,狭长的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正在打量着她,“这两位是……” “啊,我是裴映!你认识我吗?”旁边那个小些的一步迈到了她跟前,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宁王府那个裴映,信京第一美男子……” “自然认得,宁王世子。”江释月听得想笑,躬身行了一礼,裴映连忙笑嘻嘻地给她回了一礼,“那这位是……” “啊,皇兄,这便是……”裴深回头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意识到不对,咳嗽了一声,“这是阿月,信京第一美人,怎么样,长得好看吧?” 那男子狭长的凤眼一眯,很有几分凛冽的味道,声音却带着笑:“好看。” 还未等江释月开口说话,裴深又急急地转过了头,对她解释道:“这位是我江湖朋友,姓黄……字行渊,我一般都叫他黄兄……” “黄兄好。”江释月也没有多想,笑盈盈地行礼。那凤眼男子却突然呛了一口,掩口咳嗽道:“咳……暮朝,你眼光确是不错。” 裴深“嘿嘿”地一笑,一手自来熟地拽过江释月:“夸你呢,高兴吗?” “幼稚。”江释月莫名其妙,一手提着灯,一手被他抓着手腕,一时倒也没有挣扎,“手松开,我和你很熟吗?” 黄行渊打量着二人,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不知这黄兄出身哪里,一举一动之间竟有一股威严之气凛然而生,他微微敛目,侧过头去说了一句:“阿映,我听闻绮罗大街上元之夜热闹得很,却不知哪里最热闹,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自然,自然。”裴映似乎对黄兄很是尊敬,点头哈腰地便带着人走了。裴深靠近花荻,悄声吩咐了一句,花荻居然也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只剩下一头雾水的江释月。裴深拉着她的手腕,笑道:“走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喂,你……”江释月还来不及反抗,便被他拽着胳膊拖走了。 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绮罗大街,一直到了绮罗大街后靠近皇城门的应水河。应水河边人也是多得很,少男少女们在河边放着各色花灯,远看着星星点点,倒是一幅繁华景色。 江释月看着裴深兴冲冲地买了花灯,又提着笔思索着写字,无奈地问道:“今日宫中没有宴席吗,为何你能在大街上乱晃荡?” 裴深一边写着,一边含糊地说:“上元的宴席中午便开了,傍晚时分我在皇宫宫门处跟着皇上站了站,随后便无事了——宫里也忙着过节,哪里有闲心费一整天接待我这个闲人?” “你也知道你是闲人。”江释月不知自己是为何,只要跟裴深待在一起,就似乎会被他带得幼稚起来,“你写的什么?” “我写的什么……”裴深没有抬头看她,嘴角却绽放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待会就知道了。” 二人在河岸边站着,上元的夜风有点凉,江释月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为什么要和他在这儿站着? 明明下定决心要跟他划清界限,明明对他说了多次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明明不想利用他的喜欢来为自己复仇铺路,可……在应水河前站着,江释月竟然觉得自己不想撒开手。 实在是对这样的温情……太过贪恋。 江释月皱着眉,竟然对自己生出了些厌恶,她狠狠地扯着斗篷的带子,又生出了些许愧疚来。她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裴深却已经写好了花灯,献宝一样举到了她面前。 莲花状的花灯,烛火燃得温馨而静谧,她在跳动的烛光之下,看清了那一行小字—— 诚愿吾爱之人,笑颜得展,无恨无忧,朝暮相对,倾心以求。 落款是——熹纯五十三年,折梨之人。 江释月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看见这行小字之后,她脑海中第一个画面便是前生,裴深最后一次出征之前,那也是她对他唯一有印象的事情。 彼时她已经和南郁痴缠了大半生,磨尽了所有少女的心思和期待。她记得那是春天,梨花刚开不久,南郁在前院开宴,她坐在后院当中独自饮酒。一阵风吹来,便把树上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地吹到她头上。 “长门事,拟准佳期又误……” “娥眉曾有人妒……” 她那日 分卷阅读53 难得喝醉,遣散了周身的下人,独自盯着面前的梨树,笑着喃喃念道。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你……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很轻的男子声音,她托着腮回过头去,只觉得来人长得俊美无比,也没管是谁,只挑了挑眉毛,戏谑地笑道:“哪里来的小郎君……唔,陪我喝酒可好?” 来人似乎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抢过了她的酒杯:“栖隐……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管他……管他作甚,”她想抢回来,却够不着,便也作罢,懒洋洋地半眯了眼,“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四处勾引男人的□□……哈哈哈,他管得了我么?” 她听见对方沉痛的声音:“你……你为什么?” 酒意上头,她不管不顾地提了酒壶就往自己嘴中灌,对方连忙阻拦,清澈的酒水从她脸颊上滑落下去,一直冰到心脏里:“我为什么?他以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顺风顺水,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我……是我,要是没有我,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哈哈哈……”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笑道:“不管他,管他作甚,负心薄幸的男人……你们男人都一样……不如喝酒吧,一起喝酒,还快活些。” “南夫人!”对方十分恼怒地叫她,“你为何……为何如此作践自己?纵然你喜欢他,那也不能……不能如此对待自己啊。” 江释月摆了摆手,努力睁开了眼睛去打量面前的人,她盯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这个一身盔甲的人是裴深:“九王爷……你怎么来了?莫非……你也看中我的美貌?哈哈哈……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啊。” 裴深努力压抑下心中翻天覆地的感情,默默地把手中刚刚折下的一枝梨花放在了她面前的石桌上,他本来就只想送她一枝梨花。 “咦,你送我花干什么?”江释月盯着面前那枝梨花,奇道,“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吧,不用整这些虚的。” “卿本似梨花性白,”裴深努力压抑着话语当中的哽咽,但声音仍然在颤抖,“何必……何必自堕尘埃?” 江释月却笑了,她伸手拾起了那枝梨花,当着裴深的面,轻轻把它丢在了地上。 裴深红着眼睛看她,她却不再说话,锦鞋踩过地面上的梨花,已经走得好远,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这东西……太干净了。” “我配不上。” ☆、当年 江释月红着眼睛愣愣地想,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落款在……熹纯五十三年。 熹纯五十三年?她嫁给南郁已是延阳二年,后来她死于延阳二十二年,怎么会……与前朝扯上瓜葛? 况且算算时间,熹纯五十三年时,她不过六岁。 六岁? 江释月受惊一般抬头看向对面的裴深,裴深正深深地盯着她,深邃的眉眼敛了从前的不羁,剩了一派专注的深情,声音也好听得紧:“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江释月茫然地回想着自己六岁的时候,那些记忆都是前世的,飘飘渺渺离她那么远,只能抓得住一丁点端倪。 六岁之时,许沁带她从江南一路来到信京,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到了之后,她却发现原来江延早已有了妻室,之前的浓情蜜意,全是骗她的。 许沁不堪为妾,死活不肯进门,别无他法,只得带着她在一家小破旅店住着。她虽是拮据,但为了声名,怎么能让女儿和自己一同住到别的腌臜地儿去。江释月那时还懵懂,不懂为何许沁说带她来找爹爹,却进不了自家的门。 那时也是初春,她跟着许沁在大街上走,也不知该去哪里。 钱都用光了,她们再也没法在那个小破旅店住下去,恐怕今夜就要露宿街头。江释月拉着许沁的手,却瞧见她正在哭:“娘,你为什么要哭啊?” “月儿乖。”许沁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中的神色却很悲凉,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可以露宿街头……但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受苦啊……” 江释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许沁却把自己身上所有剩下的干粮都塞给了她,叮嘱她在一家小酒馆等着。 “我傍晚之前一定回来,你不要到处乱跑。” 许沁亲了亲她的额头,便走了。那酒馆老板倒也是个良善之人,帮着许沁照顾着她,不让她到处乱跑。江释月等得百无聊赖,干脆跑到了酒馆门口,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刚刚跑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啜泣声。 其实那声音很小,仿佛是极力隐忍着的,她侧过头去看,却看见了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正缩在酒馆门口。他目光呆滞地瞧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虽是极力隐忍,但唇角还是颤抖着,仿佛委屈极了。 分卷阅读54 “你为什么哭?” 那小男孩吓了一跳,本能地便要跑,但见对方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便也没有起身:“我……我没哭。” “还说呢,你看看你的眼泪,”江释月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很好心地问,“你是不是饿了?” “没有。”小男孩飞快地答道,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噜”来。 江释月笑了,她伸手在自己怀中掏出了自己最后一块干粮,犹豫了一会,还是掰了一半给他:“你不要嫌少啦,这是我最后的干粮了,都给你了,我今天也要挨饿的。” “你今天要挨饿,那你给我干什么……”对方的声音渐次弱了下去,仿佛底气不足似的。 江释月又打量了他一遍,发现对方虽然瑟缩着,但瞧着应该比她大些,一张小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原来的长相,但眼睛却亮得出奇:“分给你吃你就吃嘛,看你饿的。” 那男孩子也不再答话,狼吞虎咽地把那块干粮给吞了,江释月在一旁看着他,好奇道:“哥哥,你是小乞丐吗,怎么会饿成这样?” “我才不是……才不是小乞丐!”那男孩子愣了一愣,答道,差点把自己呛到,“我跟家人走丢了……” “那你家在哪儿,我带你回去吧?”江释月惊道,“信京这么小,你找不到自己的家吗?” “我……不能回去……”那男孩子闷闷地答道,“你呢?” 江释月好脾气地没有继续问:“我娘让我在这儿等她,她等会就来带我回家。” 那男孩子听了,却什么都没说,江释月刚想继续说话,他却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溜烟就跑了。 “喂,你……” 江释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有说完,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好奇怪的人啊……” 却没想到那个男孩子过了一会儿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捧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梨花,看见她后便塞到了她的手上。 “还……还你的!就当做,方才那块干粮的报酬。” 他红着脸,喘着粗气说道,想了想又摸出了两颗黑色的东西:“还有这个……这个是我带出来的梨树种子……也送给你了。” 江释月接了那一枝花和那两颗种子,笑得嘴角的梨涡都显现了出来:“好……谢谢你啦,哥哥。”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她被许沁带进江府之后将那两颗种子顺手种在了窗前,也想着回去看看那小哥哥找到家人了没有,却再也没有见过他。窗前的梨树随着她一路长大,十年之后,在她重生归来的十六岁,终于开了第一朵花。 像是一个纯白的预示。 “你……”江释月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你?” 裴深没有回答,笑着把手中的花灯放进了水中,应水河一飘一荡,把那写着他心愿的花灯送往了远方。 “是我。”他答道。 上元之夜,皇城门处有专人放烟花,那缤纷的烟花一簇一簇地在二人上空炸开,倒映在整条应水河当中,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在烟花炸裂和人群欢呼的一片嘈杂之中,江释月听见他继续说。 “所以我对你,从不是一时兴起。” 他的手试探着摸了上来,滚烫的,就像是面前之人的眼神一样。江释月则心神大乱,甚至没有拒绝,任凭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脑中有些眩晕。 竟有人……除了她的亲人,竟真的有人对她有这样的感情……只因为年少的一个善举,便心心念念地追寻了她这么多年。 兴许……不是这么多年,是前世,和今生啊。 她觉得心口处有些钝痛,看见面前的裴深一脸认真的神色,反而是愧疚之情一层层地漫了上来。她尝试着张了张口,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 “我……” 她还没有整理好乱成一团的思绪,应水河边一个黑衣服的人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二人。裴深还牵着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黑衣人却不管不顾,一头跪在了他面前:“九爷!” 江释月吓了一跳,裴深也有些愕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样慌张?” “皇……遇刺了!”那黑衣人抬起头来,面容在盛世的烟花映照下竟隐隐有血迹,“伤得不清,幸亏……宁王世子带着御牌连夜进了宫,我们也受伤惨重,您快去看看吧!” 江释月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事,但隐隐觉得似乎此事不小,当机立断道:“恐是大事,快去,不要耽搁时间!” “是谁动的手?”裴深却没有着急,一向带笑的眉眼似乎被冰冻住了,冷得让人发慌,“上元之夜,全信京戒严,你们查到是谁了没有?” “没有,”那黑衣人答道,“但恐怕就是……” “好,我知道了。”裴深紧紧地抓着她,边走边低声说,“你先跟着我,他们没有查清楚,你自己回府恐怕会有危险。” 分卷阅读55 江释月也紧紧扣着他的手,低声道:“不要担心。” 裴深却完全没有了之前吊儿郎当的少年气,他阴沉着脸问道:“现如今皇兄在哪儿?” “长宁巷,”那黑衣人喘着气答道,“当时……幸亏长宁巷有个大夫好心,我们的人正在那周围保护,不会有什么事的。” 长宁巷。 大夫。 皇兄。 这三个词从江释月脑子中滚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了方才她感觉风华无限的那凤眼男子是谁。 黄兄……字行渊——渊,当朝还有谁敢冒犯天子的名讳?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江释月却十分惊诧,印象当中,当朝天子裴渊受伤躲进长宁巷之时,四王谋反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应该是明年三月,春考之后才是。 但……为何他们会提前动手的时间。 不会是因为她那封信吧。 近日她那封信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皇上似乎有意提前清理四王党,雷霆手段令一干人等噤若寒蝉。兴许是这番动作逼急了齐王,所以他才会冒险在上元之夜刺杀。 江释月手心里出了许多汗,她突然感觉原来即使她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旧是不可控的。或者说,因为她的不同,原来的生命轨迹之上很多事情也随之改变了。 裴深牵着她进来的时候,宁阙正在焦头烂额地给裴渊处理伤口。江释月看见裴渊左肩一处剑伤,若是一个不合适,很有可能本该穿心而过。 “皇兄!”裴深眉头一皱,沉下声来叫了一句,裴渊捂着胳膊,见是他来,倒松了一口气:“小九……莫急,小伤。” “裴映那兔崽子呢?”裴深红着眼睛凑到床前,咬牙切齿地问。 “我让阿映拿着我的御牌进宫去了,”裴渊答道,“御前侍卫马上就到,你周围的人为了护我折损不少……若他们再来,恐怕撑不住。” ☆、身世 宁阙听得二人讲话,心中明白了些许,虽然他十分惊诧江释月也会在此,但面上还是一派冷静,不该问的一句都不多问,倒让裴渊心中默默赞叹。 “咳……多亏了这位大夫……”裴渊苍白着脸笑道,“还不知大夫的名姓?” 宁阙却干脆地跪下行了个礼:“草民宁阙……给皇上请安。” “起来,起来,”裴深回过头去扶他,“你救了我皇兄,对皇家有大恩,不必多礼。” “你怎么把姑娘一起带来了?”裴渊看向江释月,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此地危险。” “他们既然今日敢动手,肯定是算好了我们的行迹,”裴深回道,“我这边分不出人手去送她回府,她万一落单,保不住那群人就会对她下手,或是来威胁我,怎么能把这样的机会留给他们?” 江释月暗叹了一句,这小王爷瞧着吊儿郎当,心思倒是缜密得很。 “做得好,”裴渊赞了一句,“阿映吓得不轻,但为了护我也受了轻伤,你待会不要骂他了。” “算这小子靠一回谱,”裴深看着他肩膀上的伤,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夫,我皇兄这伤……” 宁阙答道:“不妨事,静养即可,没伤到要害,算是万幸。” 二人正在谈论,门却突然被打开了,首先扑进一个哭哭啼啼的少年来,正是裴映:“六皇叔,九皇叔……呜呜呜,没事吧?我要吓死了,我腿都软了,能走回来真是个奇迹……” 裴深哭笑不得:“去去去,别扑我身上,让大夫看看你的伤。” 裴映似乎是为了给裴渊挡刀,视死如归地扑了上去,来人却不想杀他,只堪堪在他肩膀划了道口子,江释月帮着宁阙给裴映包扎伤口,却听他哭哭啼啼地继续说:“都没人关心我,九皇嫂,你真好……” 江释月觉得这孩子可能缺心眼,也懒得纠正他。裴映坐下不久之后,又一个男子冲了进来,逼仄的空间内一下子便挤满了人。 “臣护驾来迟,皇上恕罪!” 那男子负剑下跪,似是极为自责,江释月看见他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裴深在一旁无力地摆了摆手:“世源,起来,起来起来,别磕这么多头,眼晕。” 裴渊忍不住笑了一声:“许爱卿平身吧,不必自责……今日本就是朕,贪玩了些,才没带你们出宫门。” “是臣之过,”许世源却执拗地不肯起身,只道,“若是今日皇上受得伤再重些,臣恐怕……万死难辞其咎。” 裴渊又叹了一口气,只听许世源继续说道:“家父若是知道了,定要痛骂我……” 裴映在一旁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口:“行了干叔叔,你就别叨叨了,再叨叨下去六皇叔就要昏过去了,先把他送回宫去,剩下的我们再说哈。” 江释月听得头疼,好像一屋子人都是这小孩的叔叔,也不知是什么辈分。 许世源终于被劝动,指使身后侍卫将裴渊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马车。江释月跟着裴深将裴 分卷阅读56 渊送上了马车,月光之下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地笑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江释月点了点头:“好。” 裴深低声道:“今日我要进宫,恐怕好久不能去见你了,你……自己保重。我解决了手头的事,便立刻去找你。” 为什么搞得跟小夫妻离别一样。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裴深在她面前继续深情说道:“反正你我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待解决了手头的事情,我便向皇兄请旨,为你我赐婚。” 江释月:“???” 江释月:“等等你是不是有点误会……” 裴深却完全不管他在说什么,笑眯眯地招呼了许世源:“世源啊,来见见你弟妹……你寻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把你弟妹送回府去吧。” 许世源似乎是个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古板的人,听了这声招呼,他皱了皱眉,斥责道:“你尚未娶妻,姑娘也未曾婚嫁,不要胡说八道,以免伤了人家的名声。” 方才那小屋太过逼仄,许世源自进屋之后根本没有看过江释月,此刻在月光之下,他抬起头来,无意扫过面前姑娘的脸,呼吸却突然紧绷了起来。 他甚至失态地往前走了一步,离江释月又近了些:“你……” “世源兄,这是作甚?”裴深立刻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姑娘……何方人氏?家父家母,可还健在?”许世源却完全不顾裴深的阻拦,执意问道。 江释月不知所以,但还是守礼地答道:“信京江家,家父是正四品礼部江延,家母……为父妾室,早年便已亡故了。” “你母亲,叫什么?”许世源紧紧地盯着她,十分失礼地问道。 裴映吊着胳膊,眯着眼胡说八道:“干叔叔,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提亲啊?晚了,已经被我九皇叔预订了,不过……” 裴映一愣,左右看了两眼,喃喃道:“你与我九皇嫂居然长得有些相像诶……干脆认个干兄妹算了……” 江释月见他表情严肃,便也答道:“家母……可巧与公子同姓,行许名沁,江南人氏……” 许世源像是受了大刺激,“噔噔噔”地后退了三步,指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狂喜:“你……暮朝,你请她跟我们一起进宫吧……不,你一定要随我们一起进宫!” 言罢,他也不管众人什么表情,失魂落魄地唤来了手边一个侍卫,边走边吩咐:“快,去准备笔墨,我要给父亲母亲写信。” 裴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道:“算了,阿月随我们一起进宫吧,近日恐怕会有事情发生,你在宫中也安全些。我会托我长姐知会你府中的,明日我便让花荻也进宫来。” “宁先生,”他转头道,“你也一起吧。” 齐王若是提前了动手时间,只怕信京在短期内要有一场大动荡。她还记得前生齐王带兵围城,抓了许多朝官的家眷,鲜血从应水河一路淌进护城渠,若是这段时间都能在宫中的话,的确也会安全许多。 裴渊受伤之事极为隐秘,只有在场几人并稍后赶来的刘太医知道。这刘太医从先帝跟到裴渊,倒也是个惜才之人,上来便赞这伤口处理得极佳,要让裴渊许宁阙立刻进太医院。 因伤的地方并不是要害,裴渊倒还有力气说话,便遣走了周身服侍的宫人和太医,只留了几人说话。他环视了一圈:“世源呢?” “不知道干叔叔抽什么风,”裴映撇了撇嘴,回道,“见到九皇嫂就跟疯了一样,神神叨叨地走了,现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裴渊的目光落到了江释月身上,江释月倒也淡定,立刻跪了下来:“先前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咳……”裴渊掩口咳嗽了几声,“你有什么冒犯的?” 江释月回想起自己傻傻地叫的那一声“黄兄”,只觉得自己傻透了:“多谢皇上。” 没想到裴渊立刻接口说了一句:“反正你也要嫁给小九了,这一声皇兄本就叫得,哈哈哈。” ??? 之前的内敛和矜持都是装出来的吗? 裴深,裴渊,加上华陵长公主,再加上面前这个裴映,完全就像是一家人,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性子也是万分相似。江释月跪在地上愣愣地想,皇族之内,竟还真有如此纯粹的感情,也不知多年腥风血雨,这群人是怎么扛过来的。 裴深像是害羞的大媳妇一般把江释月扶了起来:“皇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未落,许世源便急匆匆地行了个礼,从殿外奔了进来。他一向是沉默而内敛的人,如今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连脸色都不一般了,他一头磕到了裴渊床上,口齿不清地道:“皇上,臣有……臣有两件事要禀告!” 裴渊一头雾水:“你说便是。” “第一件事,臣已经调查清楚,刺杀之人却是齐王私养的杀手。”许世源急匆匆地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抓到了三人 分卷阅读57 ,不慎让两人饮毒自尽了,剩下一人已经被我们严加看管,提审之后便带给皇上。” “做得好,”几乎是一瞬之间,床上那凤目男子便敛了之前的调笑意味,冰冷又不是威严地赞道,“小九,你去盯着他们刑讯,一切都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来便是。” 裴深答了一句“是”。 许世源却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臣的私事。” 裴渊一愣:“私事?” 许世源急切地看向江释月,努力按捺了激动,道:“臣的父母……淮临王夫妇,与先帝为八拜之交,又为先帝镇守江南,故而与皇上不曾见过。” “淮临王夫妇是当今嘉朝第一异姓王,朕也甚为尊敬,”裴渊道,“朕一直还想召二人入京,只可惜没有机会。你七岁入京,一直跟在朕身边,亲如兄弟,朕……” 他还没有说完,许世源便继续道:“正是如此!但皇上应该知道,熹纯五十年……家父为先帝平乱之时,曾于江南战乱中,丢了一个孩子……” 裴渊思索道:“此事朕有些耳闻……” 他说着一愣,本能地看向江释月:“莫非你的意思是?可是江姑娘双亲皆有名姓,你怎么笃定……” “臣每年都会回一次江南,皇上没见过不知道,可江姑娘……江姑娘与家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世源伏在地上,哽咽道,“臣已经给家父家母写了信,齐王乱毕,便请他们立刻入京!” 江释月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这是……何意? ☆、策反 许是见刺杀失败,恼羞成怒,果不其然,第二次信京便全城戒严。齐王连上三道折子请求入宫探望,皆被裴渊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裴渊在内殿同裴深下棋,熏香冉冉间神色讳莫如深。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裴深低声回道,“三哥与我,兵力不足以抵挡四哥……需要时间,可是如今有些来不及了。” “没办法,只能按原本的计划来了,”裴渊叹了一口气,“天牢那边,我今夜便会让他们松口,然后下旨包围齐王府。你让阿映带兵去切齐王府到宫门的散兵,实在不行……你就去找禹王。” 裴深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叫六哥:“禹王不成,他一向是墙头草,势必得看形势的,若四哥形势一片大好,他定然不会出兵。” “那你给他制造个我们的大好形势不就行了,”裴渊笑着落子,“处理了齐王,下一个便是禹王。这两个心腹大患我养了这么多年,如果能一举……” 裴深一愣:“可是禹王不是齐王那么冲动的人,恐怕……” “所以这次,我们更要借他的势,”裴渊眼眸幽深,“事成之后,禹王便会成为人尽皆知的嘉朝第一权王,到时候我随便寻你点错误逐你出京,我们便可守株待兔。” “皇兄好谋算,”裴深懒洋洋地拍了拍手,“得了,今日这盘棋我输了,你唤阿映来与你继续下吧,我要回去瞧姑娘了。” “说起你的姑娘,”裴渊迟疑了一下,“我本以为是个小庶女,还担心配不上你,如今可倒好,快成淮临王的独女了。淮临老王爷找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估计爱得如珍如宝,万一……” 裴渊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万一不愿许给你,你便等着哭吧,朕可不会为你说好话的。” 裴烨近日却过得不怎么顺心。 齐王操纵信京地下黑市,手下一堆洗不干净的生意,他虽从未明确地站过队,但也经常插上一脚,从中捞些油水。如今裴渊已经把齐王逼到了谋反的边缘,想必近日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但是……他如今尚还没有摸清两方的势力。 齐王背后有一个武安将军,头衔是虚的,虎符还在皇上手中,但他竟有死士孤注一掷做出刺杀之事,想必势力不可小觑。裴渊虽有虎符,但在军中无人,朝中大臣态度暧昧不清,明确支持的只有宁王与九王爷,可宁王多年不理朝政,九王爷又素来是个纨绔,不知手中有多少筹码。 恰好江凌瑶端着茶从门外进来,见他蹙着眉,便小心翼翼地赔笑道:“王爷怎么如此烦忧,有何苦恼?” 裴烨挑着眉看了她一眼,随意一挥手,便把她手中的茶打翻在了地上,十分粗暴地把她拽了过来:“苦恼?我苦恼之事,太多了。” 这女子在当初尚家之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张名单,他当初是好奇,想要从她嘴中撬出什么东西来,带回府里来之后却发现她虽是无用,但当个玩意儿也是好的。况且这女子天生妩媚,又会邀宠,他这段时间还不想丢开手。 “话说,你从前不是江家的么?”其实裴烨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无心知道,“你有个妹妹,叫什么江月的……” 江凌瑶听到她的名字,心头立刻窜上一股火气,她努力按捺着,挤出一个笑容来:“释月妹妹好大名气 分卷阅读58 ,王爷也对她感兴趣吗?” “我并未见过,听说是什么,信京第一美人?”裴烨摸着下巴,很有兴趣地说,“不知比你如何?” 江凌瑶最恨有人拿她的样貌与江释月比,但又不好冷言以对,她转了转眼睛,心头突然一动:“自然是……比我美多了,王爷既没见过,怎么想起来问?” “我听闻她与我九弟甚为亲密,最近还跟着他进了宫,”裴烨听说是美人,心头便有些蠢蠢欲动,“当真有那么美?真是……可惜了。” 听到九王爷,江凌瑶心中更怒,她伸着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画圈:“这有什么可惜……王爷若是感兴趣,要了她不就是,左不过是江家的小庶女……九王爷是您亲弟弟,素来不是个成事的,还碍到您不成?” 男人在女子面前总不爱丢面子,裴烨一怔,觉得她说得也是:“说得是……待我寻她进门,来与你作伴……” 他把江凌瑶按在椅子上,正待再做些什么,他手下一个幕僚却急急地叩响了门,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宁王世子来了……” 听见这四个字,裴烨一愣,兴致缺缺地推开了江凌瑶:“你先回去吧。” 他整了整衣服,几乎不带一丝留恋地走了出去。江凌瑶慢条斯理地把自己凌乱成一片的衣服整好,手微微颤抖。 她本是大家小姐,父亲虽不至于显赫,但好歹是高门闺秀,自小娇生惯养。而自从进了禹王府中,要与一群姬妾争宠不说,还要随时像个妓子一般承欢。 她恨恨撕扯着手中的绢子,忽而又冷冷地笑了起来,都是江释月害她到这般地步,就算下地狱,她也要把她一同拉下来。 裴烨急急地穿过庭院,来到前厅。裴映正在等着他,见他来了,先露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啊,六皇叔……” “你今日怎么来了?”裴烨内心焦急,面上却冷静,甚至伸手示意他坐,“近日信京局势紧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你父亲怎么样?” “他好得很,”裴映嘿嘿笑道,心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其实我今日来找六皇叔,是皇上的授意……”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裴烨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哦?皇上怎么了,我好久不曾见过皇上了,也不知道……” “六皇叔可知,”裴映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忧心忡忡,“四叔纠结反兵,要谋反了!” “咳……”裴烨呛了一口,勉力维持着平静,尴尬道,“是……是吗?” “皇上知道六皇叔对他忠心耿耿,特地派了我来找你,”裴映一本正经道,“不过四叔本来就不可能会成功的。他手里只有武安将军,又没有实权,皇上除了虎符之外,却还有一支军队,要平乱只是时间问题……皇上派我来找六皇叔,主要是想请六皇叔帮个忙,他的军队一时调不回信京,却又不想让信京百姓受谋反之惊。” 裴烨还在思索他这话中有几分真假,裴映却拖着长腔,总结道:“方才我来时,便看见六叔府周围有人在监视——四叔这是对您不放心啊,看见我来找您,恐怕疑心要更重了,我们如果不快些动手,恐怕就会被他抢先的。” 裴烨看着面前稚嫩的小崽子笑得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想道,他绝对是故意的。 ☆、平乱 当日傍晚,不知是不是被逼到了极处,齐王突然召集了手下所有兵力,带兵围了皇城。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佩玉叮叮当当地在走廊处响起。 花荻不知去了何处,江释月却在内殿与裴深下棋,不知为何,他听了那骚乱声竟然丝毫不惊慌,甚至带了点笑意,连着吃了她一片棋子。 江释月没忍住,还是问道:“你为何要在这里和我待着?” 裴深惊讶道:“你是我……未婚的夫人,我和你待着,有何不妥?” 江释月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成你未婚的夫人了?” 裴深更加惊讶:“你现在竟然已经默认自己成了我夫人了?不妥不妥,我还没收过庚帖没送过聘礼,这不妥……” 江释月咬牙切齿地叫他:“裴深!”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裴深瞪圆了一双看起来就很无辜的双眼,惊喜道,“再叫两声听听?” 不知是谁打翻了殿外的烛台,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江释月往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他:“你……”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裴深突然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笑眯眯地说道,“你放心,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齐王谋反,皇宫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不去待在陛下身边,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江释月疑惑地问道,“再说……他谋反,你不该去做点什么吗?” “瞒不过你,小狐狸,”裴深低低地骂了一声,“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江释月被他这缠绵悱恻又奇奇怪怪的语气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把头凑了过去,裴深凑在她的耳边,语气宛 分卷阅读59 如一个怨妇,说出来的话却是正经:“我不方便出面,皇兄自有安排,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我说你肯定没事,你便安心就是。” 言罢,他居然还伸舌头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舔了一下。 江释月触电一般往后一跳,面颊红了一大片:“你!” 前世她与南郁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现如今碰上这没脸没皮的小王爷的撩拨,简直是不知所措。 裴深看着她恼怒的表情,突然伸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找了你这么多年,如今我才真觉得,终于抓住你了。” 江释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时间心居然跳得快极了,她咽了一口,尽力平静下来,说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想让你安心而已,”裴深抱着她不撒手,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看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是不是很怕?其实没关系的,四哥……不会成功的,我暂时不能出面,阿映去找禹王了,此事过不了几个时辰便会平息,你安心便是。” 禹王。 这两个字仿佛一桶带了冰的凉水,兜头从她发间浇了下来,冷得她立时便打了一个寒颤。 禹王……兜兜转转,还是他平了这场叛乱。 不久之后,他就会重复前世的样子,从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变成声震朝野的第一权王,在信京无所不能,甚至…… 如果她没有记错,禹王似乎十分讨厌这个九王爷,在他的怂恿下,与九王爷一母同胞的皇上在最后也厌弃了他的胡作非为,不顾他当初一身军功,夺权将他逐出了信京。 但如今看来,裴深与皇上的关系……根本不可能被离间啊。 一个猜想渐渐在她心中浮出了水面,江释月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没有其他的解释。她没有挣开裴深的怀抱,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禹王……你为何不叫他六哥?” 裴深嗤笑了一声,抱着她的手反而又紧了些,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连声音都有些飘忽:“你可知道……禹王是先皇后亲子,当初我大哥的亲弟弟?” “嗯。”江释月点了点头。 “先皇后亲子,多大的名头,当年我母妃得宠,皇后不忿,经常让禹王和大哥来欺侮我和皇兄。”裴深静静地说,仿佛那是完全和他无关的事情,“大哥一心夺嫡,禹王从小便是个小霸王性格,我和皇兄在他们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有一天,禹王却突然转了性子,开始极力讨好我们,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后来才知道,大哥已经继位无望,他突然转了性子,是因为我皇兄……” 裴深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皇兄一即位,他便迫不及待地表忠心,手刃了大哥,逼死了先皇后,只求一道圣旨,保自己一生平安。我和皇兄虽知道他不是真心,但敌不过天下悠悠之口,只得留他性命,但我们彼此都知道,禹王……绝非善类,也不可能一心臣服于皇兄,留着他,总有一日会有大祸患。” 江释月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所以……” “所以,”裴深接口,笑道,“我现在不能出面,只让他占个便宜,以为自己得了皇兄信任。我太了解他了,他一旦有了权力,便会飘飘然,到那时再找错误,可就容易多了。” 有一个瞬间,周身的呼喊、打杀、惊叫声,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江释月只觉得面前一片白色的光线,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个身着盔甲的影子,眯着眼睛,一箭便贯穿了禹王的胸口。 马上不再是少年、却仍旧意气风发的人在逆光中眯了眯眼,不带一丝感情地转过了身,把他的尸体留在了一片马蹄声中。 在转过身的刹那,江释月似乎看见马上的青年露出了一个与他歃血的神情全然不同的微笑,那微笑有点忧伤,还带了一丝掩映在日光之下的温情。 她看见他策马来到了某个山脚下,有块墓碑在杂草丛生的背阴地里,已经看不清名字。他拨开那堆杂草,笑着在坟前放了一壶酒和一枝梨花。 她听见他说:“是我来晚了。” 又听见他吩咐着身后的人:“找宫里的法师来,做一场法事,把这墓碑……移到我府里去罢。” 似乎有人在劝阻:“九王爷,这恐怕不妥……” 裴深淡淡地眯了眯眼,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淡漠:“生前不能,死后……” “我为我心爱之人做什么,都迟了。” 她还看见他坐在府中,已经少年不再,一双眼睛却仍旧执拗得发亮。他的府中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梨花,春日里仿佛新雪般纯洁。 有个人问他:“你死之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裴深挡了挡眼前的日光,笑着回道:“用我的命,运,生,死,换她下一辈子顺遂无忧。” “长生百岁——” “福寿万年。” 原来是你啊。 报仇,报恩,救赎,牵念,所有的所有,竟然都是因为你。 记了我这辈子,上辈子,不肯撒手的 分卷阅读60 执念,把我从地狱拉回人间,都是你啊。 江释月颤着手抱紧了面前的裴深,裴深不知她为何突然主动,高兴地任她抱着,还不忘了贫道:“阿月怎么突然这么主动,真是叫我高兴得紧。” 她曾经以为她上一辈子做尽了错事蠢事,南郁肯定不会好好安葬她,来年忌日恐怕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无人挂念,无人牵心,无人祭祀,活该她做一个飘荡千年的孤魂野鬼,困死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她却回来了,睁眼看见了十六岁那年的一树梨花。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她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还发现了从未发现过的温情。 是他心心念念,渡她重活了一世。 裴深感觉自己怀里那个人在颤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释月便抬起了头。今日她没有上妆,一张素白的小脸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唇角却有笑意:“多谢……多谢你。” 不知大殿外发生了什么,却无一人进殿来。嘈杂的声音一直到傍晚,约摸着太阳刚落,大殿门便被一脚踹开,裴映一脸喜气洋洋,却只简短地说了句:“成了,计划顺利。” 裴深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皇兄呢?” 裴映朝他挤眼睛:“正当着一群老臣在那里大夸禹王呢,说得那叫一个精妙绝伦舌灿莲花,真没想到堂堂天子竟然如此巧舌如簧……” 江释月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实在是不忍心继续听了:“你的先生若是听到你这样滥用成语,准能气得背过去。” 裴深顺手在裴映头上一敲,然后回头冲江释月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我走了,我要去挨骂了,皇兄估计会把我骂得很精彩,说不定还会挨打,晚上再来找你。” 他那句“晚上再来找你”说得太过暧昧,裴映没忍住,在一旁“嗷嗷嗷”了起来。江释月脸一红,却没退缩,笑吟吟地回了一句:“好啊,我等你。” 裴深一愣,反而脸红了,他没有继续说,反手拽着一旁嗷嗷叫唤的裴映便落荒而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相认 裴深前脚刚走,后脚花荻便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一脸诡秘的笑意:“姑娘。” 江释月知道她方才是被裴深支走了,也懒得计较,她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脸色沉了沉:“花荻,你在皇宫内方便行走吗,能不能出宫去?” 花荻得意道:“当然了,我们别的功夫不一定行,轻功可是一等一的,这两天我觉得无聊,出宫了好几次呢。” “好,”江释月接口道,“你再去一趟禹王府,告诉玉儿姑娘,说她不必怕如今禹王势大,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她手中的东西留在她手里太不安全了,你跟她约个时间,让她每三日交给你一次吧。” 早在跟宁阙搭上线不久,她就让花荻想办法联系了丁玉儿。其实还算是有些私心的,丁玉儿背景空白,绝不会让人有什么疑心。再说她贴身服侍禹王的各位姬妾,接触到秘密的机会也十分之多,当时她便问了丁玉儿,愿意继续留在府里,还是直接一走了之。 若她选择一走了之,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再扔具看不清脸的女尸在禹王府。禹王府每年死的人那么多,估计他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出乎意料的是,丁玉儿却不愿意直接走。 少女十分坚定,一口便说愿意留在府内探听消息,以待后用,反正她已经待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她恨毒了禹王,只希望能扯出些他有用的东西来,让他翻不了身。 江释月前世便十分喜欢这个姑娘,如今跟宁阙解释了,虽宁阙没说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愧疚,三天两头便让花荻去看看她,顺便把她搜集来的消息收集一番。若是这些消息一直放在她手中,也不见得会安全。 花荻答应着去了,身影刚刚消失在金光灿灿的殿顶,许世源便走了进来。 他似乎有些激动,搓着手,不知所措地说道:“江姑娘……” “许大哥。”江释月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的身份,但她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只好先以礼相待,“这两日平乱,你辛苦了,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她越是落落大方,许世源便越不知该说什么,他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江姑娘……我……我父亲母亲接了信便从江南赶到京城来了,想必这两日就会到。你,你……” 江释月一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此……”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许大哥,我虽听过淮临王夫妇的名头,但实际上知之甚少,你能不能……多与我说些他们的事?” 许世源受宠若惊,连忙应道:“自然,自然。”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父亲愿与先帝八拜之交,情同手足,先前他继位时便出了不少力。后来父亲听从了母亲的建议,也算是功成身退,退居江南,先帝甚是尊重 分卷阅读61 ,每年都要请父亲上京来赴宴的。先帝去了之后,皇上登基时间尚短,母亲近来身体又不好,只把我送进了信京来辅佐皇上,还不曾来京朝见过。” 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道:“当年江南动乱,先帝的江山摇摇欲坠,我父亲为了护先帝平安,请缨平乱,却不想……我母亲当时刚刚生下你,兵荒马乱中只把你交给了她的贴身侍女……” 江释月怔怔地问道:“那你怎么敢肯定……” “我肯定我肯定!”青年笨拙地答道,声音又小了些,“我父亲姓许,母亲名沁,当年母亲的贴身侍女从二人名姓各取一字,以表忠诚。只是灾乱过了不久,他们便寻不得你了,这么多年父亲母亲几乎翻遍了江南,却没想到……” 江释月默然,许沁当年进了江家还没有多久,尚等不得时局平稳便被害死,想是连告诉她的机会都没寻得。 二人一同沉默,转头看向大殿之外的夜空。夜空比之昨夜多了几分平静,星子沉默,没有月亮。 听花荻说当日裴深被裴渊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说他危难之际贪生怕死,完全不如禹王,说得裴深冷汗津津,跪了好久才了事。因知道这是兄弟二人商量好的计谋,江释月倒也不担心,花荻学得惟妙惟肖,两人在殿内笑了好一会儿。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打断了二人的笑,她轻轻进了大殿,乖巧地跪下行礼:“姑娘,皇上请您到月华宫去一趟呢。” 月华宫是皇后的居所,江释月也不敢怠慢,更了衣便径直去了。 她刚进了月华宫的前殿,还没来得及行礼,便突然被人一把抱住,有个温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哽咽和惊喜:“梨儿!” 江释月懵了,她慢慢地伸手,还未抚上那抱住她的女子的背,却又突兀地把手收了回来。 裴渊在一边笑道:“叔父不必心急,待阿月缓过神来再问不迟。” 那女子放开了她,江释月才有机会仔细端详那女子泪眼婆娑的脸。顾沁之原本在江南便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家世好模样佳,与淮临王正是一对佳配。江释月怔然地看着她,发现她真的同自己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眉眼,鼻梁,红唇,怪不得江延总觉得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怀疑许沁偷人,原来——自己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江释月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高兴得几乎快要笑出声来。倒不是因为亲生父母身份有多么高贵,而是因为自己原来真的同自己厌恶的江家没有半点血缘,原来自己真的有爱自己的亲人,千里迢迢、奔波数年地找她,只为和她相见。 旁边那个男子走了过来,将顾沁之扶了起来,又含着泪打量她,口中道:“梨儿,我与你母亲找了你这么多年……” 顾沁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道:“孩子刚见面,叫什么母亲不母亲的,没得吓坏了她。” 江释月强忍住泪意,冲二人行了一礼:“见过……” 称呼哽在口边,怎么都说不出来,涩得舌尖都发苦了。好在二人也不在意,只执了她的手将她引到一旁坐下,才继续开口说话。 淮临王许瀛戎马半生,但爱女心切,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问道:“你……这么多年,过得可好?” 江释月还没答话,旁边的裴映就急急地插嘴道:“江府日子过得艰难啊,幸亏我九皇叔认识了江姑娘,否则还不知道……” 一直站在旁边微笑着的皇后没有说话,温柔地捂住了裴映的嘴,把他拎到身后去了。 “我过得很好,”江释月定定地盯着二人,咽声答道,“只是……我的……恩人母亲,您的侍女,却在江府被人加害,死得凄惨,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她还没说完,顾沁之掩着口,再一次哭出了声:“阿释跟了我半生,没想到……” “好了,夫人,不要哭”,许瀛揽过她的肩膀,沉声安慰道,“江家……看梨儿的样子,恐怕也对她不怎么好,也不必再多问了。” 裴渊在一旁拍了拍手:“叔父叔母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甚是伤神。朕为您二人安排了府邸,先住下便是,让江姑娘跟着一起去,也好共叙天伦。” 他想了想,又说道:“传朕旨意,淮临王夫妇一生为国,其独女加封安宁郡主,颁旨昭告天下。” 江释月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跟着夫妇二人一同去了裴渊准备的府邸,只记得顾沁之当晚执着手与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晚上的话。 当年战乱,想要刺杀二人的刺客四处皆是,顾沁之在逃亡路中生下了她,却苦于追杀,只得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阿释。阿释自江南同她离散之后,一路北上,逃到信京,想要寻自己当年的情郎庇护。 可谁知江延竟是个骗子,阿释本不愿入府为妾,但不想让江释月跟着她一起过苦日子,只得忍气吞声地先入了府,想要找个合适机会再去联系淮临王夫妇二人。 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被刚刚成为正室的钱瑜害死,连话都没留下一句。顾沁之寻了她许多许多年,终是 分卷阅读62 一点头绪都无,只得就此搁置。 只因为许世源当夜的一眼,终于让他们寻到了她。 “我生你时是春天,荒郊,破败不堪,只有梨花开得好。”顾沁之轻声道,“因而给你起名为梨,但梨同离别,真不是个好名字。” “所幸,我还是把你寻回来了。” ☆、爱恨 淮临王寻回独女,江释月加封郡主,消息不久便传遍了整个信京。各家少女惊讶之余纷纷赞叹江释月的好运气,也不禁感慨,怪不得这信京第一美人出身卑微,却有那样的好样貌,原来她的母亲本就是嘉朝远近闻名的美人。 江延更是一头雾水,自从上元之夜后他便没有见过江释月。先是皇上亲自传了旨要让她在宫中小住,他本以为是皇上看上了她,还高兴得不得了。谁知没过几天便有了消息说她原是淮临王的独女,走散多年,终于认祖归宗。 江延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淮临王倒是客气,遣人给他送来了一整箱金条。言语之间是感谢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可他听着话里话外都不对劲,也不知江释月说了什么。 不过他也不算太过担忧,因为他和江景选择的阵营——禹王,自上元之夜后,得了皇上的十二分信任。 齐王兵败被囚,带兵平反的禹王立了大功。皇上暂时没有子嗣,有传闻说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兄弟中的一个,禹王功勋加身,又得嘉奖,怎么看都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本和皇上一母同胞的九王爷,却因上元之夜的懈怠被勒令闭门思过,现如今更好,西北战乱,皇上直接将他发配到了边疆,明显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宁王不问世事,宁王世子跟随九王爷出征,皇上的意思,几乎是昭然若揭。 江延暗中投靠禹王不过近期之事,但得了他不少信任,他也知道江凌瑶在禹王府,但只能装作不知——有一个逃出了天牢,还被人当侍妾的女儿,总归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只要他跟着禹王,仕途通顺,还用得着管这一个女儿? “月儿——” 江释月在妆镜前,听见了这个声音,便笑着回过身来:“母亲。” 顾沁之本就是温柔又亲近的人,就算起初隔膜,但毕竟有血缘在,经过了一两个月,二人也与一般母女无异了。知道她一时也改不掉原来的名字,顾沁之也不逼她,干脆直接叫“月儿”。 江释月近日也想了许多,她重生过后,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感情,有些时候她自己想起,都觉得恍如隔世,没有什么真实感。但她想清楚之后,便也觉得如此很好。 她有了新的机会,来面对新的亲情和爱情,与她有血仇的那些人,要么已经身在地狱,要么也在地狱的边缘了——裴深临走之前向她承诺过,只要他回来,便会立刻替她报禹王之仇。 只有——南郁。 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人。 江释月呆滞地想着,南郁这辈子似乎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他在阙阳山救她一命,不顾惜自身保全了她的声名,又从未做过逾矩之事,有些时候,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恨他。 但闭上眼睛,便是前世的场景,冰天雪地的南府后院,甜腻的调笑声,他卖了她时候的毫不犹豫,最后死去之前,流了一个院子的血。 怎么能不恨啊。 心乱如麻。 似乎觉察到她出神了,顾沁之很贴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关切道:“月儿,你怎么了?” “无事。”江释月低低答道,“母亲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有几件事要告诉你,”顾沁之拉着她的手,盈盈笑道,“你托花荻帮你在江南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是阿释的亲人,我和你父亲会好好安置他的。” 江释月一怔,随后道:“多谢母亲。” 许筠上辈子死得凄惨,这辈子在顾沁之和许瀛的保护之下,理应一世安宁。 “傻孩子,你跟我道什么谢,”顾沁之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后又迟疑道,“只是阿释的亲人……他收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似乎与齐王有什么瓜葛。我们这次这么容易找到他,还是因为禹王的人盯上了他,才如此顺利的。” 江释月心不在焉,并没有听下去,顾沁之却兴致勃勃地继续讲着:“对了,阿月……你年岁不小了,从前身份低微,江家那位又不是什么好人,因而耽误了你。现今我和你父亲打算在信京给你选婿,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一瞬间,江释月面前便浮现出了裴深那张吊儿郎当的脸,绝美无俦,又饱含深情。他临走之前,在信京的城门下翻身上马,年轻的面容在太阳之下闪光。 他说:“等我回来,我便娶你。” 是什么时候,这个从前与自己并无半点瓜葛的人,住到了自己的心里? 她还没有回答,顾沁之便忧心忡忡道:“我似乎听闻你对皇上那个九弟有些感情,可是父亲母亲私心并不想让你嫁到皇家去。 分卷阅读63 皇家事多,位高权重之人又多薄情,我们怕你……不过若是你自己愿意,也是无妨。” “我……”江释月想了想,只道,“此事尚还不急,母亲容我缓缓再说吧。” 顾沁之只觉得她仍对裴深犹豫不决,也没有逼她,便笑道:“也好,也好,除此之外,你身边那个丫头的婚事,你可想好怎么操办了?” 裴深临走之前便叮嘱了她,花荻和荆阳相恋数年,趁着尚还风平浪静,早些把婚事办了也好。江释月也喜欢花荻,提起此事,便来了兴趣:“我倒是想了一些……” 母女二人正私语中,许瀛却意外地走进了她的房间。顾沁之有些惊讶:“夫君怎么来了?” 江释月便也依礼:“给父亲请安。” “月儿,不必多礼。”许瀛也是真心疼她,倒也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春试放榜,有人来我们府上拜访……” 顾沁之便更加惊讶:“你名头大,举子来拜访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何须你专门跑来一趟?” “不是。”许瀛看了江释月一眼,欲言又止,“春试的状元郎是信京好人家的孩子,刚一放榜便备了大礼来了咱们府上,我本来以为是想寻个政治庇佑……可谁知……” 顾沁之疑惑地睁了睁眼,却听许瀛继续说:“他与我谈了许久,只说是想要求娶月儿,他便是为了月儿,才去努力科举,挣这个名头的。” “是谁家的孩子,样貌谈吐如何?”顾沁之倒是有兴趣,笑着问道,“是月儿从前的旧识吗?” 江释月心不在焉,并未放在心上,只笑道:“承蒙母亲的好样貌,信京我的旧识倒有许多。” “是个好孩子,瞧着一表人才,”许瀛叹了一句,见江释月不反感,倒也松了口气,“夫人带着月儿去前厅见见吧。是国公府的孩子呢,夫人可还记得南国公,当年……” 南国公府。 江释月突然打了个激灵,有些失态地震惊道:“南国公府?” 南秋体弱多病,应该是从未考虑过入仕的,那么便只有可能是…… 可是他当年连赐婚都那样不情不愿,怎么可能会想要娶她。 江释月跟着顾沁之去前厅见他,心里震惊不已。南郁背对着她站在前厅,他是一个人来的,身量挺拔,铮铮傲骨,月白色的长袍,依稀还是旧年的样子。 听得有人声,他便转过了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王妃和……小姐。” “后生不必多礼。”顾沁之打量了他几遍,倒是满意得很,口中热络道,“今日春试刚刚放榜,怎么这么着急?” 南郁温和地看了江释月一眼,笑着垂下了眉去,一字一句地说:“我自春考之前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天,迫不及待地来,是因为,我真的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江释月死死地盯着他的睫毛,他垂着眼睛,睫毛在微微颤抖,这个动作她再熟悉不过,证明他很心慌——可他在慌什么? 顾沁之见她出神,以为是她害羞,便也打圆场道:“南小公子,曾经和月儿是旧识吗?” “是,”他答道,“是很熟悉的旧识。” 不知为何,他刻意把“熟悉”咬重了几分,仿佛在暗示些什么。江释月退了一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冰冷的防备:“我自认为,和南公子并不熟。” 江释月其实一向不是冷性子,在回到自己家里这几日,更是待人亲切温和,二人从未听过她这样的声音。 南郁却没有难堪,连表情都没有动一动,他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笑道:“那也没关系。” 这样的南郁,她几乎从没有见过。在她的印象当中,南郁自少年时便是个冷性子,冷心,冷情,一身都是刺,从前是冷漠防备,进入官场后是精明守礼。即便是对她,即便在新婚之夜,他都很少会笑。 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之前,她破釜沉舟地划破了自己的胳膊,从尚家的窗户跳了出去,隔绝了一切和他的可能。当时南郁还是曾经她熟悉的样子,年少青涩,彬彬有礼,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冷静得可怕,可如今,就连笑,都带了几分试探。 像一个赌徒。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江释月被这个念头烫得一惊,她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了南郁一遍。南郁也不躲闪她的目光,任由她看,直到她开口,几乎要咬破自己的舌头:“父亲,母亲,我有话对南公子单独说。” ☆、前缘 在上辈子死前的很多年里,江释月会在某些不确定的瞬间回想起从前的生活。她在江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如意,本以为嫁给南郁会是解脱,可她忽视了自己原生的卑微给南郁的影响,让他挨了不少嘲笑。 金榜题名,国公府之子,仕途通顺,前程美好,却娶了一个没有任何助益的小庶女。 她也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自卑不已,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好些,上台面些,对 分卷阅读64 他有用些。她学着其他的官家小姐,帮他打点仕途,为他铺路,甚至什么都不顾地救他生天。 结果输得一无所有。 江释月有些嘲讽地想,人果真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跌倒两次。如今看着南郁,她只觉得岁月已经在他们之间留下了太多的东西,也磨灭了太多东西,少女时那一腔纯洁的爱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更是连恨都懒得有了。 她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在她面前坐下,一双尚还纯洁的眸子深深地盯着她,似乎带着某些不可言明的情愫。江释月皱了皱眉,转身去看窗外的日光:“南公子,我以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些日子,我经常做梦。”南郁却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些什么,他坐在她身后,怔然开口,声音沙哑,似乎带了些迷惑,“曾经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我初识,你分明对我有几分感情,可后来你却对我避如蛇蝎。做了这些梦之后,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阿月,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江释月像被蜇了一般,猛然回过头去,声音有些颤抖:“你……我,我若是不信呢?” “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于是南郁笑得更开心,白净的面容上笑容十分动人,却又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她身份低微,过得很艰难。我喜欢她,我想救她,我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她便自己想了办法,把自己送到了我身边。” “然后呢……”江释月觉得自己唇齿之间冷极了,几乎在细密地颤抖,“然后——” “我很高兴,”南郁答道,他的声音如在梦里,又轻又憧憬,“虽然她不一定喜爱我,但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她跟着我吃了很多年的苦,我尊敬她,给她自由,但她总是不快乐。” “后来有一日,她为了我做了些很决绝的事……我很痛苦,我想让她离我远一点,我想让她不要做这样的事,我想一辈子对她好,可她却告诉我,她从来为的都是我的名利和富贵。” 江释月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去,嘴唇颤了两下。在他嘴中说出来的故事,仿佛跟她经历的完全不同。 “后来她有了别人,我很生气,所以我也找了个别人来试探她,”南郁慢慢抬头看向她,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她为了别人跪我,求我,让我休了她。” “可我不能,我也不想。” “我想我要好好对她,即使是旁人拿我的身家性命来逼迫我,我也要护她。” “可她不肯信我,她逃了,不肯见我,她一门心思以为我要杀她,宁愿死在别人手里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江释月几乎要不会说话。 为什么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她头晕眼花,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惜字如金地开口道:“我想替她问你一个问题。” 南郁又笑了,温暖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她曾经求之不得的样子:“好。” “临死之前,她听见你说,你要把她送给别人,”江释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胆大,她颤抖着问,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梗了整个前世和今生,“为,什,么?” “阿月。”南郁居然笑得更开心,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摸着她的脸,“是我之过,让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信过我。” “因为没有信过我,所以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什么都不肯说实话。” 江释月触电一般别过了脸,眼泪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可是……你没有……你没有爱过她!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你只是想让自己少一些心理负担,你……” 南郁伸出胳膊来,静静地抱住了她:“就算如你所说,所以今日我来了。” “用我如今所有的东西,我的身家性命,我的全部真心,问你一句。”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期盼了整整一辈子的一句真心,居然轻得宛如眼角滴落的眼泪。 “我会用所有的一切告诉你,我没有说谎。” 静默。 可怕的静默。 江释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对他的所有感情,已经被汹涌的旧事磨灭得一干二净,就算有一天她等到了这些话,也只觉得悲哀和可笑。 南郁的面色霎时便白了,白得宛如新雪,江释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到他也在颤抖:“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东西……” “或许是前缘太浅,你有错,我也有,性格注定我们不是一路人,南郁,我不再恨你了,也谢谢你爱过我……” 即使是用那样错误的方式。 “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做陌路人吧。” “为什么?”南郁死死地看着她,甚至失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睛通红,“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为什么不恨我了?我宁愿你恨我……” “从今生认识你开始,我就开始疑惑,”江释月惨然地笑了一声,“你本不该是那样 分卷阅读65 的人,本不该做那样的事,都是错的。你无心之失,害了我,我也以身为刃,改变了你,让你痛苦了许久。我们扯平了,南郁。” 她露出一个微笑,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吗,南郁。遇见裴深之后,我终于明白,若我真正喜爱一个人,我会觉得轻松,觉得惬意,觉得快乐,我可以做自己,不必顾忌,彼此没有半分欺瞒。而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惊了对方半分。” “他用他最好的方式对我,我用我最真的东西还他,很公平。”她眨眨眼睛,擦去了泪水,“今日你来之前,我还犹豫不决,不敢交付真心,只担心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你让我明白了,原来我真的可以被爱。” 南郁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么这一次我便不再犹豫了,”江释月站了起来,“我会嫁给他,我会用真心爱他,就像他待我一样。多谢你,南郁。” 南郁也随着她站了起来,他近日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得到了,又失去了。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该责备自己还是责备她,现如今,就连补偿,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看着面前的江释月,虽然她眼角还带着泪水,可她笑得很快乐,是他多年以来再没有见过的快乐。 他听见自己说:“那么阿月,我祝福你。” 即使如此,他也会祝福她。 祝福她嫁给一个真的能给她幸福的人,永远不被辜负。 ☆、归来 在收到裴深第一百封信的时候,恰好又是新年。 江释月似乎是胖了些,脸看起来都比从前圆润了不少,她躺在美人榻上,饶有兴味地看完了那封信,然后顺手把信锁在了身侧的小盒子当中。 双雨推门进来,将一盏花灯放在床前,笑道:“老爷和夫人要姑娘今晚一同进宫用家宴呢。” 江释月摇了摇头,却说起了另一件事:“双雨,你趁家宴还没开始,去荆阳那里找一趟花荻吧。” 双雨有些惊讶,想了想却似乎又明白了些:“可是小王爷要回来了?” 江释月这才忍不住笑了:“你去告诉花荻,我交待的事情,今夜便可以去做了。” 江凌瑶本没有资格跟着禹王进宫赴家宴,可她几乎没有出过府,又十分想见见江释月,只得软磨硬泡,最后扮成小宫女才得以跟着他进宫。 禹王自平乱以来颇得圣上宠信,又有了不少新宠,她也渐渐地快被他遗忘了。江凌瑶攥着手心那包□□,恨恨地想着,再不复仇,恐怕就不会有机会了。 皇室家宴又如何,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空子的,反正这一辈子也没了什么指望,只要江释月死了,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无所谓。 皇室的家宴只宴请了众多亲王,人也算不得多。觥筹交错间,许久不理朝政的宁王倒是先开了口,语气颇有几分无奈:“皇上……” “平远小王爷在边疆日久,怎么都该召他回京了。新春家宴,自家兄弟却不在席间,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他刚说完这句话,裴渊和坐在他身边的裴烨的脸色立刻便黑了。 裴烨举了一杯酒,饶有兴味地说:“三哥果然好宽广的心胸,当年叛乱,他作为皇上的亲弟弟,年轻力壮,不出来为皇上分忧,反而缩在府里避难,这般置血亲性命于不顾的人,谈什么兄弟感情!” 裴渊喝了一口酒,便也道:“六哥说得是,那小子没心没肺,不必叫他回来。” 江释月有些无奈地听着这兄弟几人的对话,心中还有些好笑地想着皇上不愧是皇上,演戏都能演得像真的一样,手中刚刚端起面前的酒杯,便突然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江释月皱了皱眉,猛然抬起头来,江凌瑶急忙低头,但在大殿的灯光之下,她还是清楚地分辨出了自己这个好姐姐的面容。 她微微一笑,又看向了江凌瑶身边的丁玉儿,丁玉儿恭顺地垂着头,趁人不注意,飞快地抬起头来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江释月眯起眼睛来笑了笑,随后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剩下。 原以为她会警觉些,不想成功得这么容易。 江凌瑶心中暗喜,她低调地垂着头,看着江释月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又道自己不舒服,请安后便去了后殿。没过多久,便有宫女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衣襟上隐约有血迹:“不好了……皇上!郡主……郡主中毒了!” 靠近些的顾沁之立刻便站了起来,吓得差点从席上跌下去:“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会中毒?” “放心,叔母,有太医在,不会有事的,”裴渊安慰了她一句,随后眉头一皱,当机立断地吩咐,“锁宫门,一一审问准备膳食的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许放过。” 殿内瞬间便乱成了一团,没过多久,便有人指认说江释月桌上的食物御膳房端出来时并无什么问题,只有禹王身边的侍女打开过餐盖。 裴烨本听得心不在焉,听到“禹王身边的侍女”时才不禁 分卷阅读66 一愣,随后恶毒地看了江凌瑶一眼。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无喜无悲的:“六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裴烨一惊,先跪了下去,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说辞,无奈江凌瑶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最终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臣一直不管府中事,府中的侍女也是管家一应采买的,至于为何要谋害郡主,臣实在是……”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响起了燃放礼炮的声音。 信京对烟花爆竹一向戒严,只有皇家才有燃放特权,此刻皇家的人只在一殿之内,殿外燃放烟花的人却是谁? 一个身着盔甲的人从殿外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他进来第一眼先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禹王,愣了一愣,不过也没来得及顾虑那么多,只慌道:“皇上!大批反兵集结在宫门处,恐怕是要逼宫谋反!而且他们嘴中还说着……说着……” “说什么?”裴渊面无表情地问,看起来似要动怒。 “说……”那士兵咽了口唾沫,看了禹王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说……皇上天命不佑,尚无子嗣……不如早些,早些退位,拥立六王爷继承大统!” 裴烨跪在地上,闻言却彻底傻眼了。 裴渊没有子嗣,而他私兵众多,又与朝中许多大臣交好,是动过取而代之的念头的。可如今裴渊对他尚还信任,保不准真的会传位给他,他还没有动过要动手的念头,今日之事,却是谁……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江凌瑶,突然意识到,保不准是有人瞧见了他在大殿内的情况,偷偷出去集结了他的兵力。毕竟江凌瑶身份太过特殊,万一被扒了出来,他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保不准要大白于天下。 可是……又怎么会这么快呢? 但事到如今,谋害郡主、带兵围城,罪名绝对不可能会洗脱了。裴烨干脆站了起来,凭着心中那股奇异的底气,长笑了一声:“不错……七弟,你没有子嗣,母亲也不过是小小的妃子,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也该让给兄长坐坐这个位子了。” 他其实早就已经摸过他的底细,裴渊手底的兵力他虽没有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当年齐王谋反之时,这股兵力就不在信京,想从外出调来,尚需费上一番功夫。如今出其不意,他定然是没有什么反攻的力量。 裴渊倒看不出什么惊慌之色来,他依旧端坐在龙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六哥……从少时,到现在,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这么多年,你恨毒了我吧?” “我才是母后所出,光明正大的嫡子,”裴烨回道,“我大哥当年一着不慎,着了你们的道,我为求自保,只能如此。可七弟真是傻得可爱,只因我救你一次,便死心塌地地信了我,现如今你的兵力不在信京……三哥无能,九弟被你驱逐,我就算是要谋反,你又能奈我何?” 裴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竟似有悲悯之色:“六哥……今日过后,便是千夫所指,你不会后悔吗?” 裴烨长长地笑了一声:“千夫所指?只要我改元继位,天下又有几个人敢说我一句不是?” “说得好啊,六哥。” 他话音刚落,大殿前便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还伴随着两声拍手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 裴烨一愣,触电般回过了头,却见本该在千里之外的裴深一身盔甲,从正殿门处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表情,笑容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边疆的磨砺,似乎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你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烨失声问道,他死死地盯着裴深,感觉自己牙齿有些发抖:“你……你不是……” “六哥一世英名,但真是……一点都不聪明……”裴深叹息道,他缓缓地走到了裴烨面前,摸着自己腰间的弓箭,“在府里安排个我的人,送消息,传假消息,真是容易得很,省了我不少力气。现如今,六哥的人全都在宫门之外,等着您一声令下,便要杀进来呢。” 他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好玩:“可惜他们恐怕是等不到了。” 裴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人算计了。 他慢慢地转头看向龙椅上安然笑着的裴渊,开口问道:“皇上要算计臣……策划了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裴渊答道,似乎在思索,“约摸着……从朕登基开始吧。” “六哥,朕知道你恨朕,”裴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本以为皇位会是大哥或者你的,却让朕中途劫走,你虽是臣服于朕,但没有一天甘心过吧?” “是!”似乎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脱身了,裴烨索性爽快了起来,直接承认道,“我母亲是皇后!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母妃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拉我母后一起死,恶毒!你们都是那恶毒女人的孩子,怎么配!” 宫宴不许带利器入内,但裴烨左右环顾了一圈,突然从袖口拔出了一把小刀,飞快地朝裴渊扑了过去。 变故来得迅速,裴渊周围的宫人惊慌失措,但裴烨本来站得便 分卷阅读67 离他不远,此刻几乎已经近身! 裴深冷静地站在原地,开弓搭箭,眯着眼睛数了三个数。 小刀的刀刃已经划破了裴渊的袖口。 破空而来的声响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裴烨低头看了看自自己胸口处贯穿的长箭,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要转过身去,却没有成功。 死得如此轻易—— 裴烨似乎突然看见了幼时趾高气扬的自己,身着刺金长袍,高傲地从裴深和裴渊的面前经过,当时他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他们两个的手下。 裴渊目中突然闪过一丝悲悯,他没有动,在原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六哥……代我,给大哥问好吧。” ☆、尾声 江凌瑶手中的□□,是从宁阙那里要来的。 丁玉儿的事瞒得极好,裴烨没法威胁宁阙,还是宁阙自己想了个办法,冒险自荐到了他门下。从此之后所有药物,都经了宁阙的手。 江凌瑶给江释月下在酒中的“鹤顶红”其实早已被宁阙偷天换日,改成了于身体有益的补药。江释月也乐得同她做戏,到后殿后端了一碗鸡血,洒了自己和陪侍宫女一身。 借此机会封宫门,再从丁玉儿那条线中递出假消息,只说禹王被困宫中,引得裴烨从前开始计划谋反时的一众人坐不住,终于提前带兵逼宫,让裴深和裴渊抓到了实处。 江凌瑶面如死灰地被带到后殿,江释月正笑吟吟地擦拭着袖口的血迹:“姐姐,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的?”江凌瑶恶狠狠地盯着她,十分不甘心地问道,“是我身边那个丁玉儿?方才我便见你的人把她带走了,妹妹真是好手段,竟把人安到了禹王府里——” “其实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江释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她叹了口气,走到近前来蹲下,轻声道,“姐姐,一别多日,除了这些,你便不想跟我说些别的吗?” “我与你有何话可说?”江凌瑶美目圆睁,甚至一口啐到了她的脸上,“是你害我!是你害我母亲!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皆是拜你所赐,我与你有何可说?” “姐姐这话真是说得毫不客气,”江释月有些讽刺地说道,“可姐姐想想,若不是你们逼我到了极处,我会如此吗?你母亲从我幼时便害死了我的恩人,又想了各种各样的腌臜手段来害我,埋布偶,下春|药,甚至想把我送给别人做玩物,丧尽天良的事她做得得心应手。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你怨我什么?” “你不过是个庶女,却要想尽办法抢我的风头,你要抢我的姻缘,抢我的名声,你安安分分便罢了,可谁让你长这样一张脸?”江凌瑶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冲着江释月大笑道,“我每次看见你,就恨不得把你这张脸划烂!” “你真是无可救药,”江释月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错,是你的嫉妒,我不能为你的嫉妒负责,可你必须为你的恶毒付出代价。” 她挥了挥手,双雨便默默地端上了一杯酒来:“这是你本为我准备的鹤顶红,现如今恰好还给你,你好好上路,下辈子做一个温和良善之人吧。” “不——”江凌瑶剧烈地挣扎,却还是被按着头灌下了那一杯酒。江释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临死之前,江凌瑶还是风光得意的大夫人。她一鞭一鞭地抽在她的背上,甚至划破了她的脸——人心当真如此可怖,从年少之时,嫉妒便已催生了恶毒的种子。 她怔怔地在殿中坐着,茫然地想,如今荆阳和花荻十分幸福,裴渊坐稳了皇位,许筠受了庇护,宁阙和丁玉儿团聚,她也找到了爱自己、自己爱的家人。钱瑜死了,江凌瑶死了,禹王也死了,江延作为禹王一党,恐怕活不过明日早上,南郁已经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她,她也不再恨了。短短一年之间,她竟然做尽了一辈子希望做的事情。 只有—— “阿月!”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之后,空荡荡的大殿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似乎有人从很遥远的地方急急地跑了过来,脚步声在她耳边逐渐放大。 一步,两步。 前生有个人记挂了她一辈子,为她做了所有的事情,甚至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她这一辈子的幸福和安宁。 三步,四步。 年幼之时有个街头流浪的小乞丐送了她一把梨花的种子,那种子在她长大的院中长出了一棵树,开了一树的花,芬芳馥郁,宛如新雪,洁白又纯净。 五步。 长大之后那个小王爷在自己的府中种了一府的梨花,攥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跨越前世和今生找到了她,一手拉她走出了罪恶和仇恨的深渊,救她生天。 六步。 他金戈铁马,年少风流,一颦一笑间都是掩不住的深情。他教会了她信任,教会了她爱和感恩,也让她明白一生一人原不是虚无的幻想。 七步, 分卷阅读68 八步。 是你吗,那个为我折梨之人。 九步。 她数着脚步声,在第九步响起之时,那个小王爷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怀抱中带着铁锈气和腥甜味儿,她闭着眼睛抱着他,却似乎看见了初春缀满了春意的花枝。 “都结束了。”裴深说,一双眼睛在边疆的风雪之中丝毫没有黯淡半分,反而更加明亮,想是无月之夜的星子。 “我回来娶你啦!” “初见之时,我就想告诉你。你可知我的名字叫什么?我叫裴深——裴郎一见心如醉,笑里偷藏深意。” “是我父皇起的,他说他与我母妃初见,便是如此情景。我与你初见,也是如此,一见倾心。” 他依旧带了一枝梨花,明明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也不知那花从何处来。江释月盯着他手中那枝梨花,恍惚间不知是跨越了前世今生,还是少年和年少。 …… 我折梨为你,愿彼此永不分离。 ☆、前生·南郁·梨落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人世若与上古无岁的大椿相比,不过就是匆匆一瞥,白驹过隙;但若与朝生暮死的蜉蝣相较,又仿佛旷日积晷,不老青山。所谓长短,根本不能用尘世的标准来衡量,唯一能衡量的东西,应该就是人心了吧。心热则短,心冷则长,丈量得如此清楚。 那日又下了磅礴的大雨。 南郁坐在窗前抄着《南华经》,听得雨声,才抛了手中的笔。他望着雨幕,有些茫然地想着,他一生权倾朝野,晚年安稳,一身好声名,虽无亲生子,但养子孝顺,过得让人艳羡,倘若阿月看到这样的他,是会为他高兴,还是恨他无心呢。 微笑凝在嘴边,他下意识地去摸常悬在腰前那块玉佩,却摸了个空。拇指和腰侧都空荡荡的,他想起来了,那块玉佩给她随了葬,那枚扳指碎了,那个人……死在了很多年前,他们都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从未来过。 阿月也不可能会看到,不可能会知道了。 毕竟…… 很多很多年前,也下了场雨,只不过那是场小雨,下那场雨时,他第一次随父亲到江府去。 半月之前在集会上,那个从未见过的江家姑娘一手好诗,轰动了整个信京。他当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张美得有点不像话的脸,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正在传阅的、她的诗稿。 他想,这个姑娘可真好啊,这么美,这么傲,有这样的文采和风度,若是能与她结识,绝对是一件妙事。 所以听闻父亲与江府交好时,他按捺了满心的喜悦,派了四个小厮提前了许久去打探。她为人如何,常走哪条路,喜什么,厌什么,胸有成竹之后,他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丢了那块玉佩。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个漂亮的姑娘拾了他的玉佩,寻了个私下的机会还给了他。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他到现在都记得当初江释月扯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笑说,我叫江释月,释然的释,满月的月。 别时茫茫江浸月。 却是释然。 他想,这真是个好名字。 相识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漂亮的江七姑娘原来过得这么难,父亲不疼,嫡母不爱,姐妹不仁,苍茫人世中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 不是没有动过心的,在阙阳山上,二人都淋了雨,衣袍带着头发湿漉漉一片。她冻得直打哆嗦,却还是把他的衣袍脱了下来,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她说:“从未有人待我这么好过,南公子,多谢你。” 心中铺天盖地的柔软情愫在一瞬间几乎冲昏他的头脑。 阿月在他心中如此温柔、守礼、知进退,所以在那一个改变二人命运的清晨,南郁醒来,见到身旁几乎□□、尚在沉睡的她,第一感觉居然是狂喜。 他知道她过得艰难,知道她想要逃离江家,她居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稻草。南郁昏头转向地想着,即使是被她算计了,他也心甘情愿。 父亲早为他寻了陈国公的嫡亲长女,预备着年后便去下聘,陈国公位高权重,膝下无子,对这个大女儿视若珍宝,若能与他结亲,势必为他的政治道路再添些砝码。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陈国公如何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匆匆反悔,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南郁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父亲把他叫到了家祠,他几乎已经不能走路,父亲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看着父亲在祠堂点了四只明烛,随后叹着气对他说:“栖隐,你与江家七姑娘的事,我不知是不是你的错,可无论是不是你的错,这个责都不必你担,你可明白?” 南郁抬起头,静静地说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你与江家七姑娘一向交好,那孩子……这几日我去瞧过了,模样是好,文采也是不错。你们闹出这样的丑事,若不 分卷阅读69 娶她,恐怕对你、对她,都是一生的污点,”南国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可若娶了她,你就毁了。你弟弟身体不好,我从未考虑过……你虽是庶子,可我真心疼你,想要让你袭爵,你怎么能娶一个小庶女?你不必再跪了,此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南郁惊呆了。 他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勉强理解了父亲的意思:“可……她做错了什么,这都是她家人的意思……她若不嫁给我,她会死的父亲!” “……” “你……便如此固执?不会后悔?” “你……想好了吗?” 他跪了好几天,连声音都如此虚弱无力:“我的心意……早就对父亲言明了。” “可她是什么身份,你想过没有?”南国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娶了她,你的仕途会增加多少困难?再说,你觉得她真的喜欢你、爱你吗,不过是瞧上了你的身份,想要你救她一把罢了。” 南国公慈眉善目,极少对他发脾气,但此时他听得出父亲虽然声音平稳,却是动了真怒:“若她真的爱你,怎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罢了。我退了几步,容她进门,容她做个侧室,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他也想过,其实江释月不过是想逃,被谁救出来都是一样的。 可既然选了他,他便不能辜负。 南郁一头便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我心意已决,从小到大……我从未向父亲求过什么,只这一次,求父亲成全我!” 南国公转身便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一片漆黑的夜幕当中,渐渐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彻骨寒凉。 不过几日,一道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 父亲最终还是从了他的心意,为了不丑,甚至求皇上赐了一门婚,给她一个好身份。 南郁模模糊糊地想起江释月的脸,她的眉,她的眼,她笑起来颊边的梨涡,一笔一划,在心中勾勒得那么清晰,心情喜悦又柔软,也带着几分哀愁。 江释月对他有几分真情?他一点都没有把握。就像是父亲说的,倘若她真的爱他,多为他想想,又怎会这样机关算尽煞费苦心,真的只是为了嫁给他,让他把她拉出江家那个腌臜的巢穴么? 两家的宴席办得及其低调,婚宴前一日,南郁却在院中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朋友。 裴深与他素来交好,他见了裴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裴深却冷不丁地开了口,素来漫不经心的表情竟是一片忧伤:“栖隐,你可是真心要娶江姑娘?” 他不知就里,含糊地点了点头。九王爷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便好,皇兄为你们赐了婚,你们二人两情相悦,真是一桩佳话。” 南郁看着裴深眼神中闪烁的、不常见的情绪,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手一抖,差点洒了杯中的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裴深在他府中喝得酩酊大醉,最后遣散了周身所有的丫鬟侍卫,抱着酒壶又哭又笑。 他在这混乱中听见他两句话。 第一句是,怪我当初未敢与她多说一句话,生怕惊了这样的人物。 第二句是,栖隐,她活得不容易,好好对她。 心中有些莫名的恼怒,南郁看着裴深流着眼泪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冷。九王爷是多光风霁月的人啊,身世显赫,上有皇上宠爱,下有众人追捧。他有些后怕地想着,倘若当初裴深同他一起接近江释月,这样的人,这般的情深,这个故事可还会有他的名字? 这样的念头不过闪了一瞬,被他用多年来惯有的冷漠恶狠狠地压了下去。她选了他,要成为他的妻,这个故事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大婚之夜他在她身边和衣而睡,江释月不知与他说什么,只得沉默,只有那杂乱的呼吸声泄露了她的心情。南郁闭着眼睛,心念一动,突然便抓住了她的手。 江释月睁着一双尚还懵懂的漂亮眼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他听见自己说:“你不必担忧,我娶了你,从今往后你在我身边,我二人体同一心,别怕。” 江释月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这样的话,良久才敢把另一只手覆在了他手背上,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你愿意要我,我必不会让你后悔的。” 她跟着他外放、回朝、加官进爵,什么苦都咽得下,什么事都抢在他前,做得桩桩妥帖。他有意给她自由,从不向她要求什么,也从不多过问一句。 母亲去的太早,从小到大他身边没有任何温情,根本不知该如何对待旁人。 延阳十七年,齐王谋反,带兵围城,九王裴深避而不出,便是六王爷平反叛乱,救皇帝于水火之中。 皇上尚无子嗣,对此次叛乱极为恼怒,平定之后下令清查余孽,绝不姑息。他便是在这次被人强安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生生地下了狱。 裴深被发配去了边疆,不能为他求情。他多年来刚直不阿,虽在朝中多有友人,但在 分卷阅读70 这样的节骨眼,谁敢去触皇上的霉头?况且罗织了罪名安在他身上那些人,不会让他这么好过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刺配流放,还是削爵赐死呢? 他在牢中待了十天,官爵尚还在身,那些狱卒不敢怠慢他,只是无望又灰暗的等待让他觉得疲倦,更是厌烦。 在这样的时候他想起了江释月,若是侥幸未被处死,流放也好,贬谪也好,不知江释月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他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一点底气都没有。 在这样的时候,钱财、功名、声望、威权全部都成了虚妄之物,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最后想抓住的、不想离开的,还是……她啊。 可是……南郁有些迷茫地想着,她这么多年做这么多事图什么呢?自己在她心中又算是什么呢?不过是在她危难之际救他生天的恩人而已,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江释月都会这么回报的。 沉默了良久,他才低低地笑出声来,不管怎么样啊,最终还是他救了她。就算是报恩,就算是感激之情胜过旁的,她都会跟在他身边的。只要能让她留在身边,天长日久,未来之事尚不可知,什么不可能发生? 心中泛出了些许苦涩的甜蜜,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代表了什么,竟还自得自乐地幻想起了以后的生活。想着若是二人无银钱,会不会冬日苦寒之际挤在一床破被子里取暖,他衣裳破了,没钱买新的,她会不会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他一针一线地缝——苦难之中,两手空空的彼此在唇齿相依间磨出相依为命的深情。 南郁还没有想完,突然听得牢房大门处传来锁链碰撞的叮当声音。他抬起头来看,发现来人竟是平叛之中,刚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六王爷。 “南大人,已经查清您与这场叛乱无关,只是略有些小事,罚奉惩戒便罢了,还请南大人随我出狱吧。” 其实六王爷平日品行极为不端正,在信京城中闹出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事儿,这次不知借了谁的东风,顶了救驾的头功,才真正得了意。南郁日常看他很不过眼,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来救自己,只得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六王爷亲自把他送上了天牢外面的轿子,殷殷嘱咐了一堆话,临行之前,才暧昧地扔下了一句。 “南大人回去可要好好对待您的大夫人,美人难得,大人好艳福。” ☆、前生·南郁·梨落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棒,打得他头昏眼花,一时之间连呼吸都窒住了,慌乱茫然间只得催促着轿夫,快些,再快些。 落轿之后南郁几乎是疯了一般冲进了府中,直奔江释月的房中去,估计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江释月竟已熄了灯,听得有声才慌慌张张地披衣出来。南郁在房门口与她迎面撞上,美人身后洒落着斑驳昏黄的灯光,衣服穿得不整齐,雪白的中衣领子都是歪的,露出了些许暧昧的痕迹。 两人成婚之后肌肤之亲不多,更没有过什么痕迹。南郁对身后被惊动的家仆挥了挥手,竭力让自己平静:“你们都下去吧。”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进了房间,反手扣上门。江释月似乎不敢相信他回来了,怔怔地盯着他看,良久才擦了擦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笑道:“栖隐,你回来了?在狱中他们可有为难你,你不知道我……” “这是什么?”南郁死死咬着牙,开口问了一句,目光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江释月没有听清,只得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南郁突然揪住了她中衣的领子,用力一扯,布帛被轻易撕碎,露出了她脖颈和靠近胸口处的青紫色吻痕,“这是什么?你说啊!”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提着江释月,把她重重地掼在了床上。 江释月任由他摆布,紧紧咬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 南郁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感觉心被锉刀一片一片地片了去,没有血,却痛得快要疯了。他狠狠地掐住了江释月的脖子,尚未发力便又松了手,颤抖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具身体清瘦无比,仿佛稍微用一点力,就会碎在他怀里。 他哆嗦着想,或许碎在怀里,骨血都融为一体,会是件好事情。 “这是什么……”他听见江释月沙哑的声音,居然带着些笑意,“这些……” 不知道江释月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突然挣开了他,连滚带爬地跌到了床下,跪在他面前,头伏得低低的:“夫君入狱十日,府中人心惶惶,卷财跑了的、出去胡说的大有人在。恐怕您再不回来,偌大南国公府,便要散了。我……去求了那六王爷,想让他救一救您,毕竟咱们全府的身家性命都系在您一人身上呢,您若是倒了,我也没法继续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享这国公夫人的福不是?” 她在说什么啊,南郁怔怔地盯着地上伏着的美人,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把他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南郁还没有说话,只看见江释月又磕了一个头,重重地,额头砸在地面 分卷阅读71 上,像是在发狠,话语却冷静得很:“是我丢了南国公府的脸,请夫君……请夫君责罚,沉井也好,休妻也罢,我一句怨言都没有。” 当时太年轻了,怎么能明白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为了不让他愧疚宁愿贬损自己,是多么用心良苦。南郁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算计,嫁他是为了算计,救他是为了算计,机关算尽,最终关心的却只有自己能不能享福。 南郁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笑道:“怎么会呢……大夫人不惜以一己之身换我平安,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能,不能把情绪泄露出一丁点去,她用自己为他的付出来换取荣华富贵,他也只当做游戏好了,没有真情,便不会败,倘若露出一点儿,就会满盘皆输的。 江释月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干干的,没有眼泪,她低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夫君会责我、骂我,动家法处置我,现今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一颗心是冷到极处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南郁还会回想起自己当日在狱中时是如何傻,傻到还会自得其乐地盘算两人以后的日子,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别傻了,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想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不会愿意跟着你去吃苦的。 他疯了一般,好想知道。 江释月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有没有炽热地爱过?有没有可能,当初她只是爱他,才不顾惜自己的声名,甚至不去想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后来那些嫁娶之事,会不会全然不是她的本意?有没有可能,她对他只有纯粹的感情,不惜杀生、不惜染污自己,也要为他铺好路? 他母亲早逝,父亲和弟弟对他的感情可有可无,他虽过得不赖,但从小就知道。得到一个人的感情那么难,失去又那么容易,这样的问题他连问都不敢问。 裴深一身战功回朝,在皇上面前说了他几句好话,皇上也发现了他的才能,他的仕途开始青云直上,官拜丞相,一路顺畅。新擢升那一日他在府中开宴,裴深一身铠甲,笑容爽朗地来向他敬酒。酒过三巡,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夫人可好?” “好,”南郁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么多年我连妾都没纳过,她掌着家中财产,掌着内府所有权柄,过得有滋有味,怎会不好?” “那便好,”裴深似乎有些出神,他又斟一杯,眼中带着些迷离之色,“今日不便,明日我可来拜会一番?” “随意,”南郁摊手笑道,“不过明日她要往庄子去一趟,可能没空,你要来的话,过上三五日再来吧。” “那……那算了,”裴深讷讷地说,“我马上要回西北去了,看来此番是见不到了。” 顿了一顿,裴深又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们一体同心,过得和顺,就太好了。想见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是啊,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咙,南郁笑着想,想见有得是机会呢……可如今,就在一个屋檐下,江释月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自从六王爷之事后,江释月似乎与他有意疏远,三天两头地出府,偶尔相见也客气得连温度都没有。南郁闭着眼睛都能看见街市之上各种人喷着唾沫星子的嘴,今日说看见丞相夫人去拜会了哪个高官,明日说看见她出城去了,传得污秽无比。 南郁连问她一句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愿意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吧,就算是冷了、倦了、寂寞了,想去找别人,找便找吧。 话虽如此,但他始终不肯相信江释月真的会这么做。挑了个艳阳天,他跟着她出了府,一路行至信京郊外一处小破院子。 没有叫她发现,他蹲在院子外的树后,看着江释月走了进去。院子里许多半大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见了她似乎高兴得不得了,屋里又走出一个眉目清和的男人,瞧着与江释月差不多大,他看见江释月冲他露出了一个灿若桃花的笑,看见那男人拍了拍江释月的肩膀,二人一同进了屋。 他好久没看见江释月那样的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 从前他还执拗地不肯相信,就算江释月最初嫁给他是贪图些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真的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不说是爱了,难道……连亲情都没有吗? 他浑浑噩噩地进了城,正好撞见几个友人,友人们见他精神不振,索性带他去喝酒。那长得颇有几分风情的歌妓隔了一道帘子怯生生地唱秦曲,南郁放下酒杯,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妓吓得跌倒在地,口齿都不清了:“奴叫……阿悦。” 丞相大人洁身自好,酒场逢迎过,片叶不沾身,连个妾都没纳过。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对着那怯生生的歌妓说:“你别唱了,跟我回府去罢。” 旁边的友人诧异无比,纷纷拱手相贺:“难得有人能入大人之眼……大人放心,我等不会往外泄露一个字的。” 阿悦,阿月,眉目之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懵懂,怯生生的样子简直跟她年少之时一模一样。他居然就这么把这个人带回了府,连知会都没知会一声, 分卷阅读72 径直让她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像是一个自暴自弃的、恶意的试探,可江释月第二日连眉都没皱一下,笑得一脸恭顺:“恭喜大人得佳人……这丞相府空荡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来跟我做做伴了。” 心冷是常事,他已经习惯了。 阿悦是聪慧美貌的少女,跟他自然有话可聊,南郁像是疯了一般,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听她笑着说些讨他开心的漂亮话儿,听她安静温柔地窝在他怀中平稳的心跳,觉得很安宁。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许久,一年,还是两年,他也记不清了。 当年叛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六王已经变成了声名显赫的第一权王,清查余孽的工作却没有结束。听闻近日在信京城外发现了一处院子,院里全是当年受牵连之人的后嗣,南郁奉旨解决此事,可当他真正接触之时,才发现那院子,竟是当年江释月进过的那一处。 六王的旨意辗转到了他手边,意思昭然若揭——听闻那院中人员复杂,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寻个夜晚封了院子,一把火烧了了事。 旁人不知,只以为是他的意思,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让江释月知道的。 那天下了大雪。 阿悦在屋里为他磨墨,有些担忧地往外看了一眼,口中只道:“这么大的雪,夫人若一直这么跪着,只怕是伤身啊,大人不出去看看么?” 南郁扶着额头,回道:“她愿意跪就让他跪,她从没有求过我一件事,如今却为了别的人来求我,阿悦,你说好不好笑?” 冰凉无比的雪沫子,一把一把地揉到心上去,南郁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就在窗前站着,死死地盯着她在雪地里跪着的影子,却不肯出门,不肯去暖一暖她,去解释一句,去劝她回去。或许他就是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旁人做到什么地步。 他听见江释月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夫君……南郁,南栖隐!你出来见一见我!我只有几句话要说!” 最后嗓子哑得不成调,再用些力似乎就要出血了:“丞相,南大人!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求你!”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谁都不知道,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郁一直捱到第二日清晨,才下定决心出门去,他还保持着昨夜准备宽衣入睡时的样子,手边揽着阿悦,像是不能认输似的,一步一步踏过积得厚实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释月常年都喜欢穿白衣,有些刺眼的美貌堆在雪地里,却一丝生气都没有。南郁揽着阿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了,似乎永远丢了些什么东西。 南郁每一步都走得宛如凌迟酷刑,一步,两步,直到他走出了十步时,才听见江释月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南大人……”声音冷得像冰。 他在风雪中回过头去,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片雪花,终于受不了北风的摧折,轻飘飘地倒了下去。他心头大恸,飞身过去接住她,那双眼睛却已经闭上了,最后一句话散在空气里,也渐渐结成了冰花:“你杀了我吧……” 这一跪让她生了一场重病。 高热,昏迷,人迅速地委顿了下去,消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太医、郎中,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才知道她的身子原来坏到了这个地步。 “多年以来,殚精竭虑,心头郁结,气血阻塞,兼之受风受寒……” “南大人,夫人要好好调理啊,若不好好调理,不知……不知还能撑几年……”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过得很好吗。 声望、财富、权柄,她都有了,再也不必战战兢兢看人眼色,自己对她可谓是容忍到了极点,无论是她在外做什么,说什么,就算出门去会别人了,他都没有管过一句。最过分的不过就是没有救她那个“情郎”和那些孩子的性命,可他过的也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身不由己,的确是身不由己啊! 南郁推开门,缓缓地走进去。江释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倚在枕头坐在那儿,见他进来,才露出一个笑来,只不过那笑并非发自心底的笑,客气又拘谨,他看得出来的:“南大人……” “夫人干嘛叫我大人,你从前不这样叫的。”他干巴巴地开了口,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人从前也不叫我夫人啊,”江释月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有件事情,思来想去,才决定对大人说。” “你说。” “大人这么多年,没有想过要与我和离吗?” 南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你说什么?” “和离不行,休妻也好啊,”江释月脸上笑意不减,她扭头想了想,“大人可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那也没关系,丞相府下田庄有好些,大人不妨挑个离信京远的,把我送过去。离得远了,见不到了,彼此眼里也都清净些。” 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连话都不会说了:“你想走,为什 分卷阅读73 么?” “为什么?”她的声音一直都好听,和人一般,这次在雪地里受了寒,想来要好久才能不哑了,“我累了……朝堂、内宅,信京没有一处是不脏的,我斗了这么多年,累了,撑不下去了……” “田庄苦寒,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养身子?”南郁打断了她。 “大人也知道,我没几年好活了啊……”江释月答非所问,眼神移向了一旁的花窗,“田庄虽苦,也比在这里好些,我只想让自己剩下的时间过得高兴些罢了……大人连这种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应允吗?” “不可能!”他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想离开丞相府?你想都别想!你就在这儿好好养身子,为夫……还等着你好了,和我一同见客呢。” 这么多年,他再也养不成对她实话实说的习惯,非得用世界上最尖锐的语言伤人伤己,弄得彼此都鲜血淋漓,才能感受到一丁点爱的快感。 房门阖上之际,他听见她说:“何苦……” 何苦? 他也想问问自己何苦。 有小厮来到跟前:“南大人,江府的老大人来了,说要求见您。” 江释月身子不好,恐怕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了出去,竟这么快就招惹来了他们江家的人。南郁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亲生父亲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地说:“月姐儿身子不好,以后怕也伺候不好南大人,大人若不嫌弃,他五姐姐刚和夫家和离,送进府来,给大人做个侍妾也好……” “不必了,”他听见自己说,“阿月虽然身子不好,但还能撑些日子。” 顿了一顿,他又开口道:“阿月的姐姐,怎能做侍妾呢,若有一日阿月去了,我便娶她进门续弦,江大人说可好?” 江延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客气,喜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好好,大人若不嫌弃,小女就托付给大人了……” 他后来说了什么,南郁其实一句都没听见。多年来虚与委蛇,面上的漂亮话还是要说的,只是……若是江释月真的死了,他…… 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送走了江延,他满心疲倦,还未来得及回房,又有人来报,道禹王来了。 圣上无子,近日又有病在身,信京之内,关于立谁为摄政太子的讨论甚嚣尘上。九王虽执掌兵权,可早就失了圣心,禹王有当年救驾头功,亲王品衔又高,早已是众人眼中明确的继承人,得罪不得。 南郁向他行礼,禹王却对他十分客气:“栖隐,起来吧,不必拘礼。” 南郁引他坐下,又看见他屏退了左右,心中逐渐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不知王爷今日来到微臣府中,所为何事?” “其实是私事,”裴烨拨弄着手中的茶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来,想跟丞相大人,做一个交易。” “微臣不敢。” “谈什么不敢,”裴烨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栖隐也知道,圣上龙体欠安,我奉旨监国,此间是什么意思,我不说明白,你也能懂。” 南郁一惊,起身便跪了下去:“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栖隐你为相多年,有才有德,就算一朝改朝换代,也该是肱股之臣,”裴烨敲着手中的茶杯,别有意味地说,“你我二人一向交好,我近日也听说你夫人的事了……” “她一切都好!”南郁一头磕了下去,急急地,“多谢王爷挂心。” “你急什么?”裴烨吹了吹茶叶沫子,戏谑道,“这么多年,我对栖隐的夫人可谓是念念不忘啊……我虽听闻你二人感情寡淡,但从前碍着你的情面,不敢太过火。如今好了,大夫人病重,本就是将死之人了,想来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不如……” 南郁听得心惊,又不敢打断他:“王爷……” “我门下有许多江湖术士,这是他们献给我的妙药,只要一吃下去,人便会闭气,就如同死了一般,”裴烨说着,嘴边露出一个略有些快意的笑,“栖隐替我把这药喂下去,发丧出殡,昭告天下,剩下的事情,便不必管了。你少了一个麻烦的累赘,我多了一个取乐的妙物儿,可不是两全其美么?” “我……”冷汗从额间涔涔而下,南郁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一个没什么用的废人,换你的荣华富贵和世人敬仰,不值吗?”裴烨盯着他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栖隐若是不肯也没关系,这朝中变了天啊,尊贵与卑贱,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到时候栖隐丢了官职,丢了性命,这人我照样搞得到手……” 他顿了一顿,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子,面上的表情却是志在必得的:“如何啊?” 南郁盯着他放在桌上的药,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别的,只得一手抓了那药,恭敬地把头伏了下去:“既然王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臣……臣哪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好,我就知道栖隐是聪明人,”禹王打了个哈欠,笑着站了起来,“那我便等着栖隐的消息了。” 南郁跪在原地,连 分卷阅读74 头都没抬,心中凄惶地盘算着。 朝中……如今禹王声势如日中天,只要他想,丞相之尊、南国公府的爵位,都不是他的阻碍。若是他执意要把江释月弄到手,就算他不同意,他也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南郁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药上。 当今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释月先喝了这药假死,再找人把她送出信京去,而他,则可以快马到西北去一趟,求求裴深为他们想办法。就算再也回不了信京,保全他们两条性命,裴深至少还是做得到的。 他急急地进了书房,给裴深写了一封信,又着人立刻送了出去。暮色四合,书房里没有旁人,阿悦在江释月跪了那一夜后便被他送走了,他呆呆地对着光线昏暗的花窗,觉得自己活到如今,都没有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忧心如焚地思索着后事,思索着如何才能把江释月最好地保全,然而他奔忙到深夜,才发现了一件最让他崩溃的事情。 她,逃了。 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并一些银钱,什么房契、地契,府中的财产一应俱全,什么都没动,但人却不见了。下面的人来报,说大夫人下午出了一趟房门,回来之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再不见身影了。 便这么想走么? 便这么想走么? 在我身边,有这么难以容忍吗? 气虽气,但他不敢赌,江释月那个身子,肯定逃不了多远。禹王迟早会知道她逃了的,倘若他比他更先找到她…… 不能!不能让他先找到她!死都不能。 他连声名都不顾了,在信京中四处张贴了告示,说丞相府大夫人私逃出府,望各路人帮他拿人,必有重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大的错误便在那最后一句话。 死要见尸? 好啊,那便只见尸罢。 接到江凌瑶找到她的信时已经是半月之后,这半个月来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所幸还没耽误政务。皇上垂怜,允他回府修养,他也无心修养,每日带着人在信京城内城外漫无目的地找,可是什么都找不到,哪怕是一根头发。 接到信时他便有些慌了,他知道江释月这个嫡亲姐姐当初便与她有过节,又一向跋扈,现如今虽丈夫死了,但得郡主喜爱,可谓是什么都不怕。他快马到了城外,老远就听见了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那熟悉无比的一声声痛呼。 他吓得在泥水中跌了一跤,爬起来便往那院子冲去,身后的侍卫追着他为他打伞,雨水冰冷地拍在脸上,像是不常流的眼泪。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那个姑娘趴在雨幕当中,身子都被打变形了,也不知会有多痛。被雨水冲散的血水从她身子下面一路蜿蜒到了他的脚边,让他连往前走一步都不敢了。 他颤着声叫她:“释月……” 然后听见她说:“今日如此,是我之过,悔之晚矣。” 看见她一脸厌恶,似乎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发现她似乎听见了六王爷与他所有的对话。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想开口解释,可话语哽在喉间,一句都说不出来,因为江释月已经垂下了头,长长的、柔顺的黑发散在血迹之间,竟有些奇异的美感。 她死了。 那个与他纠缠了半生,让他不知是爱是恨的人,就这么死了。 南郁惶然地去抱起了她,全然不顾她身上流也流不完的血染污了自己身上的衣袍。他只觉得很冷,只有抱着这个人,才能让自己暖些。 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曾经想过,这个人若碎在他的怀里,骨血都和他融为一体,会是件好事。 可如今呢?人的确碎在了他的怀里,可骨都磨碎了,血都流尽了,什么都没留给他。 她死之后,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各种人口中得知她的事,一点一点把自己那些缺失的岁月给补了回来。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相信了些,或许江释月真的是爱他的。 只是那份爱太无私,太不求回报,太纯粹,太炽热,让从小就没有被什么温暖过的他觉得惶然,觉得难以置信,不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他听说当年之事原来根本不关她的事,是江延为了发挥这个女儿的价值亲自送到他床上去的。 他听说大婚之日他随手送她的玉扳指一直被她贴身携带,死的时候才随着她一起碎了。 他听说他下狱的那十日她去求了所有人,不得已才去求了六王爷,六王爷把她弄得伤痕累累,他闯回家的时候,她正在屋中思索如何自尽。 他听说那个眉目清和的男人是她的表哥,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亲人,因被谋逆罪牵连,一把火烧死在了信京郊区,从此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听说他把阿悦带回府的那一日,她在自己的园子里坐了一夜,第二日病得昏昏沉沉,还要对他说“恭喜”。 分卷阅读75 他听说她逃出府的那一日,本想来见他的,只是因他有客才被下人们请到了偏厅,下人们说,大夫人在偏厅中坐了一会儿,不知听到了什么,捂着嘴便跑了出来,在房间里不敢出声,哭到几近断气。 …… 世事一场大梦。 最终禹王也没等到加封的旨意,恼羞成怒,企图逼宫,却被刚刚秘密回朝的九王爷带兵堵了个正着。那个在边疆磨练了这么多年的小王爷一身钢骨,雷霆手段镇压了一众叛党,信京一夜换天。 他也在他面前哭得一脸凄楚,他提着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我备好了礼物,幻想了万遍,千里迢迢从边疆回朝,只想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当年大婚,你说过你会好好待她的!你说过的!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南郁抬起头看着他,笑了出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扭曲,最终停也停不下来了。裴深把剑“哐啷”一声扔在他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一种默契,他和裴深联手,逼死了在狱中的禹王,逼疯了江延,一杯毒酒赐死了江凌瑶,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杀得一个不剩。 可做了这些还有什么用,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当中逐渐清醒地认识到,若没有当年那些让他误会的事情,若自己的心胸能稍微开阔一点点,若他在日常生活中略微用些心去得知那些明明很容易知道的“听说”,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会知道江释月到底是怎样地爱着他,也会知道自己从来—— 从来,也是爱着她的,爱得水深火热都无所畏惧,爱得生怕丢了盔甲,爱得不鲜血淋漓,就不能罢休。 可是…… 南郁笑着想,若如她生前所愿,重来一世,他却希望江释月还是不要遇见他了,不要遇见他,更不要爱上他。她应该遇见一个裴深那样爱得深沉宽容的人,遇见一个他那样敢于认清自我的人,只有那种人,才能给当初胆怯又卑微的她,最有安全感的爱情。 雨下得好大。 辗转半生,光华逝于天地,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少女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他步履匆匆的征程里。 恨。痛。悔。 最后连麻木都没有了。 南郁望着窗外的雨,痴痴地笑出声来,迟了半生的眼泪滴在手中的宣纸上,模糊了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