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鼻子失灵后》 分卷阅读1 ================= 书名:狗鼻子失灵后 作者:陈弈竹 文案(c6k6.com): 犬族族长休明百年前在战乱中损伤了大半嗅觉,在对气味的辨别这一犬族优势技能上,实在不是很灵光。 有一天,他捡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萨摩,在悉心照顾的过程中顿生铁汉柔情,立志要做一个好爸爸。 然后,小萨摩突然失踪,豪情壮志被迫夭折的休明踏上了千里寻崽路。 嗅觉失灵的休明并没有意识到,他以为的他的崽其实真的不是他的崽。 (我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x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休明,星罗 ┃ 配角:秋旻,炳焕,陆如济,谢行之,等等等等 ┃ 其它: ================== ☆、第一章 0 休明这个犬族族长的成长史颇有些传奇意味。他出生于九代皆族长的獒犬世家,是这一代最小的孩子,出生不久便遇上魔族之乱。被魔气控制的比特犬一族率众反叛,生生咬死本已年迈的獒犬老族长,又设计把休明的父母叔伯兄姊尽数围困虐杀,将尚在襁褓中的休明推上族长之位,充作他们的傀儡。 为期近百年的仙魔之战结束后,魔族虽然败退,却留下了肆虐妖灵两界各族的魔气这一祸端,被魔气入体的各族叛逆暴虐嗜杀,将平静的两界搅得一团乱。而犬族中,魔气的影响也仍在持续,比特犬一系的势力早已坐大,轻易撼动不得。休明一面装作蒙昧无知依令行事,一面在忠仆帮助下勤练术法,与前来征讨魔族朋党的仙君仙子仙将们里应外合,尽诛叛党一系。 坐稳族长之位后,休明连出十策,将彼时百废待兴的犬族建设得欣欣向荣,他也因此深受犬族子民爱戴。 转眼又是百年过去,经历过那场叛乱的犬族人常以惋惜的语气提起老族长一家的灭门之祸,然后又欣慰地表示还好休明族长争气,经叛犬百般磋磨仍不移其志,百载卧薪尝胆重振祖辈荣光,仿佛那百余年惨痛磨难都只是让休明成长的磨刀石一般。 族人未体会过那等切肤之痛,休明也不想多提。他这些年一直独居祖宅,并不常与族人接触,一应事务都借由传信之术宣达,因此在族人心目中就越发高不可攀。也因此,淳朴的犬族人们并不知晓,他们尊敬的族长大人早在当年与叛犬一系的决战中损伤了大半嗅觉,成了一只……鼻子不那么灵光的狗。 1 这天晚上,这位鼻子不那么灵光的休明族长赴过猫族族长的寿宴,带着一身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浓郁猫薄荷味儿风尘仆仆赶回犬族。 初夏的暴雨说来就来,他变回原形凌空御风一路狂奔,却还是没跑过头顶那片乌云,刚落到族地之外化作人形,就被兜头一阵雨浇了个透心凉。 这雨下得又大又急,休明本想着反正都已经淋湿了,干脆就这么淋着雨回去得了。迈出去没几步,就听到一声细细弱弱的“嘤”。休明十分震惊,当年那场叛乱以后,犬族向来以“妹子比别族汉子还汉子”的钢铁直形象闻名六界,就连刚断奶的小崽子都很少哼唧,现在居然出现了嘤嘤怪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循声望去,一只萨摩耶幼崽缩在族地最外围那家猎犬的屋檐下,望着淅沥雨幕无助地瑟瑟发抖。它全身毛色雪白,四只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地面焦躁地抓来抓去,右耳尖稀疏绒毛下一颗朱砂痣在檐角破灯笼要熄不熄的苍白烛光照耀下,明艳艳的瑰丽如翡。 它试探着朝屋檐外伸出一只前爪,却被瓦片边缘坠落的水滴砸到打理得干净光滑的毛里,让那块皮毛湿成了一绺。它被吓到一般急忙缩回,心疼地在那处舔了又舔,然后亮出爪子朝上方的瓦片隔空挠了挠,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那细细小小的五根“利爪”,像是挠在了休明心头似的,让他不禁失笑。他想,看在它还是只(长得挺可爱的)幼崽的份上,刚才那没事瞎嘤的事,就不追究了吧。 当然,还是要跟它父母强调一下“小崽子不能养得太娇气”的问题。 休明严肃地想着,板起一张脸走过去问道:“小萨摩,你是哪家的?”他声音低沉,极富磁性,话音刚落就见萨摩耶幼崽的耳朵发痒一般抖了抖,右耳尖的朱砂痣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地引人注目。 随着他的靠近,对方一脸害怕地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打了好几个喷嚏。休明自知一脸凶相不招幼崽们喜欢,但身为一族之长的责任心让他没法把幼崽丢在雨夜里不管,只能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表情道:“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是被雨困住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他尽可能地释放着善意,放松了身体慢慢朝对方伸出一只手,想要证明自己的无害。 幼崽果然没再躲着他,却也没照他所想的那样凑上来闻闻他的手掌,反而有些嫌弃地偏过脑袋,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开口道:“我家不在这儿。” “我原本跟我娘住在狐族。我娘说,我爹是犬族,她要去 分卷阅读2 人界跟一个书生过日子了,不能带上我,所以我就来找我爹啦。好心的黑脸叔叔,你知道我爹在哪里吗?”幼崽一边觑着休明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完这段话。它的身形实在娇小,一身蓬松白毛被夜露沁得微湿,看起来更是小了一圈。在沉沉夜色笼罩下,那身影无端端染上几丝孤苦无依的味道。休明心弦微动,鬼使神差道:“既如此,你且先随我回家歇息,待明日天放晴后我再帮你寻你父亲。” 对方仰头看着他,一双慧黠的眼睛眨了又眨,似在判断眼前的大个子是否可信。休明被盯得有些紧张,小心地收敛了气势生怕吓到它。待幼崽点头后,他往它身上扔了个避雨诀,想了想又把宽大的袖口盖在它身上,这才放心抱着它回了家。 被掩在衣袖里的幼崽不住地打着喷嚏,并未意识到自己一身浓郁猫薄荷味有多么可怕的休明忧心忡忡地想:小崽子这么娇气,沾点凉气就一副要感冒的架势,回去是不是应该先给它煎一服草药?可是自己生病从来靠硬扛的,根本不知道感冒这种小毛病要用什么药来治——要不,熬一锅姜汤?听说那个效果好。 可怜他怀里的小家伙,此时并不知道,除了折磨嗅觉的猫薄荷味儿以外,它还将迎来凌迟味觉的姜汤洗礼。 碰上休明这么个五大三粗从来没学过怎么照顾人的“临时监护人”,它今后的日子,可有得磨了。 2 休明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暂时的收留,待找到这孩子生父将它送回去也就是了。不料三天过去,他的传信飞遍族中每一户萨摩耶家,都没能找到幼崽说的那位“曾与狐族相恋又狠心抛下孤儿寡母的渣男”。他按了按额角,收起回信去了后院。 小家伙正在院中扑蝴蝶,毛茸茸的一团在满院姹紫嫣红中窜来窜去,像传说中揉碎了白云的醉仙,将原本古井无波的初夏打乱,却令其生出了无穷的鲜活气息。休明站在月洞门前望着自在嬉戏的幼崽,第一次知道原来这老宅的光阴也可以生动如斯,看着看着,他脸上也带出轻松愉悦的笑意来。 那么可爱的幼崽,它爹娘怎么忍心先后抛弃它呢?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朝它招手道:“小萨摩,过来。” 幼崽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小在狐族长大的缘故,被传染出了一身注重形象死要面子的毛病。听到休明的呼唤转过头来,下一秒意识到自己被蝴蝶牵着鼻子遛得团团转还被虬结的树根绊了一跤灰头土脸的模样被别人看去了,立马又回身舔干净小爪子在脸上一个劲的抹。过了好一会儿,它似乎终于打理得能见人了,才磨磨蹭蹭极不自在地走上前去,也不开口,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瞪休明,好像在说“不准笑哦,敢笑的话我就咬你了”。 ——小崽子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存在吗? 休明感觉心都要被萌化了,俯身抱起它,满是爱怜地亲了亲那右耳尖上红艳艳的朱砂痣,在它耳畔低声问道:“关于你父亲,除了是萨摩耶之外,还有别的特征吗?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 “没有。”幼崽大概是被他亲得有些痒痒,伸出右爪往耳朵上挠了好几下,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跳下去,却反被搂得更紧。 休明厚实的大手轻轻揉了揉它脑袋,温声解释道:“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找不到他,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吃的玩的,要什么就同我说。” 怀里的小家伙诧异抬头,正对上他温柔包容的眼神。他看到它明亮的眼眸中流泻出几许愧疚的情绪,以为它在因为给自己添了麻烦而自责,又放轻了声音耐心哄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多想,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玩耍,等着好消息就行。” 花团锦簇的初夏,身长八尺的健壮男子一双手臂轻轻圈着玉雪可爱的幼崽,柔声说着些什么,还不时揉揉额头亲亲耳尖,一副宠溺疼爱到极致、捂在怀里怕化了的模样,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出铁汉柔情。在怀中小雪团的点缀下,那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那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庞、那一身厚实壮硕的肌肉,都仿佛自带柔光,平白减弱了不少威胁性。 这大概就是人类诗人曾说过的,“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了吧? ☆、第二章 3 休明发现,他家这只萨摩耶幼崽,似乎被狐族养歪了。 具体表现之一,就是特别重视形象。 六界之中,仙界高高在上,魔界游离于外,红尘烟火遍布的妖、灵、人、鬼下四界里,则有成千上万个族群。而灵界狐族对外表的重视程度,放在整个下四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种重视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爱美那么简单,跟其他各族比起来,狐族简直就是一群生来就自带洁癖、注重形象到连一根翘起的头发丝都不能忍的重度强迫症。 再一次揉小幼崽脑袋被它怒目而视之后,不知怎么的,休明突然想起狐族的这一传言来。 看了眼气鼓鼓蹲在一边梳理头顶毛发的小幼崽,休明冷不丁回想起前几日它的表现——那个雨夜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被溅了一滴 分卷阅读3 水都要仔仔细细舔干;在花丛里玩耍以后,一定要把爪子上的泥土全部蹭掉洗干净了才会进屋;哪里蹭乱了一点毛,那更是不打理得整整齐齐不罢休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虽然觉得狐族这些吹毛求疵的习性实在烦人,却也知道小家伙恐怕并不清楚犬族与狐族的习惯差异。为免小幼崽因为一些细节上的误会对它未来的父亲——以及休明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他连忙同它解释道:“犬族虽然不像狐族那么注重外形,但也会经常打理的,不然我给你舔舔整齐?” 谁知小幼崽却像被他的话惊到了一般,毛也不理了,一蹦离他三丈远,任他再怎么哄也不愿意靠近。 ——具体表现之二,它对于“舔毛”这个犬族之间源远流长的表达亲切与喜爱等一切正面情感的互动项目,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 休明打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感受过长辈的关爱,因此面对这只半路捡回来的幼崽,很有些想要让这孩子不要像他那样留下深重童年遗憾的雄心壮志。可是他在记忆里扒拉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那与暗室、虐打和朝不保夕的恐惧相伴为生的童年时代,实在没什么能作为“温柔可靠好长辈行为规范”拿出来学习的内容。 思索再三,他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那年他才十来岁,叛犬们打着让他当傀儡族长的主意,找了个温顺老实的老柴犬来教他说话。一天他被暗室门口的看守逗着喊“土佐爸爸”,口齿不清说成了“粗挫粑粑”,背上挨了狠狠的几鞭子,当即皮开肉绽。来教他说话的老柴犬见到了,也没敢拦,就噤若寒蝉地候在一旁,看着他被抽鞭子。只是在土佐们走后,老柴犬却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舔了舔他背上的伤口,轻声安慰了他几句。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舔毛,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次。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来,舒服什么的实在谈不上,舌头粗糙,触及伤口就是麻痒微疼,清理皮毛上沾着的血块时,一不小心扯到附近的伤口,也是一阵剧痛。可在疼痛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令他几欲落泪的温暖,哪怕时隔近两百年,再度回忆起那时的感觉,还是会感到心底一软。 于是,那天他便带着那份柔软的心情去向小幼崽表达安慰了。 再然后就被糊了一脸的肉垫。 小家伙的肉垫和它自己一样娇生惯养的模样,粉嫩嫩的,触感比之猫族肉垫都不遑多让,完全颠覆了休明对于犬族肉垫硬朗画风的认知。 “你……你不要太过分啦!”小幼崽一爪子拍在休明脸上,往外推了推,没推动,便又炸着毛朝他喊,“前几天你揉我脑袋,捏我耳朵,还、还……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休明听它这话,只觉得一脸懵。 “你不要欺负我小就不知道,从小到大,只有我娘才会舔……”它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落下来,垂着头道:“反正我不喜欢。” 原来是勾起它的伤心事了。 休明看它一双耳朵耷拉在脑袋两侧,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只觉得心疼极了。盯着它右耳尖上仿佛暗淡了几分的朱砂痣看了片刻,努力控制住了亲亲揉揉的想法,笨拙地安慰道:“等找到你爹,他一定也会像你娘那样疼你的。” 小幼崽闻言,头垂得更低了。半晌才回了他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哦”。 4 结果,所谓“找到你爹他会疼你”的那一天,迟迟没能等到,小幼崽在他家后院一住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除了直接询问有萨摩耶的人家,休明也尝试着往族中其他人家发去传信法术想要旁敲侧击寻找蛛丝马迹,却依然一无所获。对于自己在犬族的威望,休明还是很有自信的,可如今的情形却让他不得不做下一个不知是喜是忧的论断:那孩子的父亲恐怕根本就不想认它。或许是不想负责,不愿意要一个带着狐族血统的孩子做拖油瓶;又或许他在犬族已有家庭,就算勉强接纳了那孩子,也只会让双方都过得尴尬拘束。 他忧的是,那孩子对亲人的渴望实在明显。这两个多月里,它每次一不小心提到娘亲时,总是一副既亲昵又怀念的语气。 它常常抱着那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一寸寸梳理下去,休明起先还以为它是无聊只能玩尾巴,便给它搜罗了不少小玩具。考虑到它在狐族长大,估计更喜欢一些精巧贵重的东西,他还特意跑了一趟狐族的集市。可是那些玩具对小幼崽的吸引力还没有尾巴大,小家伙每天如果花半个时辰摆弄玩具,就一定会花一个时辰来玩尾巴。 这令休明非常挫败,他不解地问道:“尾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是好玩。”小家伙细细理开一小撮纠结在一起的长毛,回答道:“我娘说,尾巴一定要每天打理才行。不管你的脸再怎么漂亮、衣服再怎么华丽,要是露出一条毛毛糙糙的尾巴,也会让人好感全无。” 说着说着,便又出了神,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后来的好几天,它打理尾巴的时候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显然还在为母亲的抛弃而失落。 他喜的却是,原 分卷阅读4 本,他还在为小幼崽找回父亲就要离开自己而不舍,可现在,既然小幼崽的父亲不愿意出面认回它,那么它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这两个多月以来,小幼崽对自己越来越亲近。 起初,他虽不习惯小幼崽在狐族养出来的那些娇气习性,但顾虑着自己与它非亲非故的,实在没那个立场帮它纠正过来,于是只能注意别没事对它揉揉抱抱举高高的了。 然而,小幼崽似乎……也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抵触。 前些天,它还自己跑到休明身边,睁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半晌见他没动作,似是羞恼地糊了他一爪子,主动把脑袋往他手掌心里蹭了蹭,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那一爪子,收起了指甲,只剩下肉垫软乎乎的触感,还有绒毛拂过的微痒,力道又轻又柔的,更像是在同他撒娇。 休明长这么大,就没人教他解过风情,被小幼崽那么一糊一蹭才终于明白过来:小家伙这是因为自己不亲近它,所以不开心了? 整理好堆满回信的书案,休明抬头望向窗外,小幼崽正在池塘边抓蜻蜓,雪团似的小身子一蹦一跳的,活泼极了。休明眼底浮起笑意,又在心里给自己加了条理由:小家伙那么贪玩,放眼犬族还有哪里像自家宅子一般仿着人间园林修建、一年四季都有不同景趣可供它消遣的?所以,还是将它认下来,就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好好养大吧。 自己生来便孤身一人,那个小家伙亦无处容身,想来是仙尊怜惜,放他们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相依为命。 “我一定会当个好父亲的。”休明想。 那头的池塘边,尚不知自己已经“喜当崽”的小雪团儿蹦到一半,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不小心栽进了池水里。 虽说犬族自小便会凫水,但这孩子被狐族养大,那些个天生的本领有没有被还给老祖宗都还是个未知数。休明因着嗅觉弱,其他四感都要更敏锐一些,听到落水声转头一看,那个雪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踪迹。他心中一惊,两手撑着窗棂往外一跳,立刻往池边赶去,果然见到小家伙在池水里扑腾着,光是他跑过去的一路,就看到它被呛了好几口池水。 也不知是被小幼崽的习性传染了还是怎么,跳下水将昏迷的它捞起来的时候,休明脑内转过的念头却是:池水可不比山泉,这么脏的直接喝下去,小家伙醒来怕不是又要闹了。 ☆、第三章 5 好在休明赶去得及时,小幼崽被他捞起来时除了呛水昏迷以外,其余并无大碍。他又是把小幼崽放在膝头催吐,又是用法诀为它烘干皮毛的,忙得团团转,大半个时辰以后才终于收拾停当,把它往厚厚的被褥里一放,自己去老宅不远处的山头挖姜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他对小幼崽的娇气程度有着清晰的认识,别说犬族了,他曾去过的人界丁香花族里也没见过比这小家伙更不好养活的孩子。洁癖、贪玩、纤细脆弱,偏偏又聪慧懂事不爱给人添麻烦,他每天除了要操心小幼崽有没有冷着饿着会不会生病,还要观察它有没有心情不好是不是又有伤心事憋着不愿意说了。 可真是,比收拾叛犬还累,愁得他毛都掉了一大把。 ——然而他还是乐此不疲。 洗好生姜拍扁,扔进水里让它慢慢熬着,休明洗了几遍手,伸到鼻子前时顿了顿,拐了个弯往眼睛上抹去。抹在眼皮上的手虽然带着沁人的凉意,但并没有带来哪怕一丝的灼痛感,休明借此确定了手上没有姜味残留,这才起身往小幼崽房里走去。 就算嗅觉失灵,也自有一套生活的智慧。 今天的族长大人,依旧散发着淳朴劳动人民的机智光辉。 小幼崽睡相很好,他担心的发热出汗蹬被子等情况都没有发生,只是似乎还残留着几分落水的恐惧,大尾巴密不透风地圈在身周,一双小爪子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休明往它额头上探了探,确定体温正常以后终于放下心来,伸手想帮它把爪子挪开,以免扯坏褥子勾到它的指甲。谁料它似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哼哼唧唧的就往休明手上蹭了过去。 休明笑着在它头顶揉了揉,他很喜欢小幼崽这样毫无防备的亲近,不像平时带着几分疏远的样子,这样的依恋让他内心充满成就感,深觉自己一腔父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小家伙说起了梦话。 “延……爷爷……成年……”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含混着从舌尖吐出来一句,“……煎熬……” 然后,似被噩梦惊醒般,小幼崽突然睁开了眼睛。休明还来不及问上一声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小幼崽漾着朦胧水雾的黝黑眸子刚朝他看了一眼,就忽然失了神采。收回目光,它又恹恹地趴回去,拿尾巴把自己圈得更紧了。 没多久,就浑浑噩噩地发起热来。 它这场高热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就烧得神志不清,休明半个时辰前还庆幸过的“没发热没出汗没蹬被子”,这会儿都挨个光临了一遍,还附带一堆不 分卷阅读5 明其意的胡话。什么“回去”、“错了”、“不要长大”、“哥哥救命”之类的,听得休明越发担忧。 小幼崽的身世或许比它自己所说还要复杂得多,若是放在平时,以休明那板正的性格肯定会好生“审问”它一番。但此时的休明完全不想深究,他整颗心都扑在小家伙的病情上,明明还没跟它说明自己想收养它的打算,却已经提前体验了一把为人父母“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的良苦用心。 6 发烧这种事,对休明而言其实还算司空见惯。且不说他儿时被叛犬关在暗室吃不饱穿不暖那些日子,光是百余年前跟叛犬决战时,来不及处理的伤口感染恶化导致的高热他也扛过去了好几轮。他自诩皮糙肉厚,从来都是直接往自己身上甩一打寒冰诀来强行降温,可现在一想到要拿这法子用在小幼崽身上,他却犯了嘀咕。 最后,他还是去打了一盆井水,浸了三块帕子来来回回给小幼崽擦拭降温。对自己简单粗暴没关系,小幼崽那细皮嫩肉的,一个寒冰诀下去只怕都要冻坏一层皮,还是拿帕子慢慢冷敷吧。 换到第三盆井水的时候,小幼崽体温总算趋于稳定,他又赶紧去厨房端了姜汤回来。此时小幼崽的皮毛已经被汗水和擦拭的井水完全沾湿,这里一撮那里一绺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休明想起它平日里毛发蓬松、活蹦乱跳的样子,再对比此时瘦瘦弱弱、双目紧闭的痛苦模样,又是一副“病在儿身痛在我心”的忧愁。他试了试姜汤的温度,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它嘴边,可小幼崽或许是痛得狠了,牙关紧扣,姜汤根本送不进去。 休明喂了好几勺,全都贡献给了吸水性极强的被褥。 光降温不驱寒怎么能行。无法,他只好把碗勺往桌上一搁,变回原形跳上床去,把小幼崽牢牢圈在怀中。 汤药没法喝,那就直接体温传热,对于他那身獒犬毛皮,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厚实,保暖,手感一级棒,丁香花族仙子大人摸了都说好。 休明将灵力运转起来,把自己变成了个纯天然无烟灰的大型恒温烤火炉,慢慢把温热的灵力往小幼崽身上传递过去。小幼崽与他的原形相比,就像那碗底沉着的姜片一般,完全被他温暖的毛皮包围。休明仔细用灵力烘干了小幼崽的皮毛,然后将体温调整到更舒适的范围,感受着小幼崽渐渐平复的呼吸,自己也闭上眼睛陷入假寐。 小幼崽再次醒来的时候,脑子好像还迷糊着,几乎是下意识地歪头往一侧蹭了蹭,发出了一声不伦不类的“汪呜”。 休明有点无奈,小幼崽大概真的是被狐族教坏了,叫声永远狐里狐气的,语尾自带了千回百转娇娇嗲嗲的一个长音,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可现在想到小幼崽神气活现踱至他跟前,抬头挺胸一脸自豪地“汪呜”来“汪呜”去的样子,他竟感觉有些怀念了。 崽啊,可快些好起来吧。 他拿鼻尖碰了碰小幼崽粉嫩的鼻尖,小幼崽半梦半醒间打了个激灵,休明便又抬爪将它圈回胸前,还往里拢了拢,尾巴一晃一晃轻轻拍打它的身体,喉咙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咕噜”安慰声。 7 一番折腾,休明也是累极,圈着小幼崽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被惊醒时,小幼崽正满头大汗地将脑袋埋在休明颈侧绒毛里呜呜哭泣。不是初遇它时那种做作的“嘤嘤”假哭,而是真正因为难过到极点无法忍受亦无处发泄的压抑痛哭。 休明感觉到颈侧一阵湿意,连忙抬爪搭在小幼崽背上,细细感应了一番它的身体状况,但结果表明它现在已经退烧,身体也没别的毛病。他想了想,或许是做噩梦吓着了? 眼见着小幼崽哭得越来越厉害,他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学着曾经在人界看过的父子相处情景哄道:“不哭不哭,明天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咬在他颈侧的一口小白牙。 也不知休明那句话戳到小幼崽什么伤心事了,它咬那一口可是半点没留情,下嘴又狠又快,只可惜它的小乳牙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休明半点没伤着,反倒是它自己咬了一嘴毛,连呸好几声也没吐干净。 休明:唉,都说最近掉毛比较厉害了…… 然后,看着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的小幼崽,他只觉得更发愁了。照它这么哭下去,自己只怕要愁得掉毛掉到秃。 最终他也只能变回人形无奈道:“这下行了,你咬吧。”说着还将脖子往它脑袋边凑了凑。 小幼崽对着他凑过去的光滑脖颈愣神,又顺着绷起的颈部线条看向了他的脸,直直盯了好一会儿,它才慌慌张张低下头去,在他颈侧肌肤上轻轻舔了一口。 就知道这孩子是做噩梦魇住了没分清自己是谁。 休明有些得意地想,自己也成为对幼崽各种举动成因都十分了解的合格好父亲了。他放缓了语气开口安慰道:“我知道小萨摩是个乖孩子,不是故意想伤我的。而且,反正我皮糙肉厚,咬几口也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他说话时,脖颈处的颤动顺着小幼崽的 分卷阅读6 舌头传到它身上,于是小幼崽便也浑身颤抖起来。它又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休明颈侧皮肤,却在他玩笑似地说着“实在过意不去,也让我舔两下出出气?”时用两颗门牙轻轻叼起一小块皮肤,作势要拿它磨牙。 休明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透过被叼着的皮肤传到小幼崽牙齿上,震得它们“磕磕”直打颤。 就在这时,出乎休明意料的事发生了。小幼崽牙齿突然一使力,朝那块皮肤狠狠咬了下去。 鲜血自那道小伤口满溢而出,休明脑袋霎时间昏昏沉沉,渐渐变得无法视物。他感觉到小幼崽轻柔地舔舐着他的伤口,那道小小的齿印很快就止住了血,可他的精神还是在不断往下沉,他似乎听到有人说“带我去找哥哥”,努力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醒来已是三天后,老宅里已不见了小幼崽的踪影。 ☆、第四章 8 淳朴善良的犬族人突然发现,他们那位常年深居祖宅、非大事不露面的族长大人最近似乎变得十分活跃。先是频繁往族里的萨摩耶家传信,又是挨家挨户亲自上门拜访,差点把整个犬族的地皮都掀过了一层。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犬族集市。 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坐在树墩子上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昨日亲自接待族长大人的光辉事迹,一群因为族长拜访时机缘巧合不在家所以错失与族长交谈机会的族人围在他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还以为是隔壁金毛姑娘给我送点心来了,结果一开门——妈耶!族长!当时就给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去了!”大汉活灵活现地模拟了当时的表情,逗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他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不露怯,放开了嗓门继续道:“族长就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只萨摩耶崽子,大概这么大——”他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我就跟族长说啊,这么小一只的萨摩耶崽子怕是还没断奶,谁家爹妈那么心大把崽子弄丢了,必须好好教育他们。结果你猜族长说什么?那是他自家的崽!”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他们的反应让大汉很满意,他又接着往下讲:“我寻思着这不太对头啊,族长可是獒犬,就算生个跟萨摩耶混血的崽,那也不该就是个萨摩耶的样子吧。我就问族长,那孩子除了像萨摩耶以外还有别的特征没?比如说哪处的毛皮花色带了獒犬的特征之类的。族长思考了半天,回了我一个:右耳尖上有颗朱砂痣。” 听到这里,众人没忍住窃窃私语起来。 “族长这遗传不行啊……” “不应该啊,当年族长他姑姑,不是嫁了个哈士奇吗,生出来的孩子那也是像獒犬更多啊。” “难道族长这是……喜当爹了?” 大汉咳了好几声才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你们都瞎猜些什么呢!那根本就不是族长的孩子!不是,我不是在说他喜当爹,那孩子跟他没关系……嗨,也不是,那就不是咱们犬族的崽子!” 围观人群:……汪汪汪??? “族长一说朱砂痣,我就想起来两个多月以前的一个事儿。那天晚上有只右耳尖上长着朱砂痣的狐狸崽子跑来我家敲门,说它娘跑去人界跟个书生鬼混,不要它了。最缺德的是,它娘还骗它说,它爹是只萨摩耶!那狐狸崽子就信了,千里迢迢跑来犬族找爹,但是它一身狐狸味儿,搁谁也不信它还能有个犬族的爹啊。我看小崽子可怜,还跟它解释了几句,让它快点回狐族去,找他们族长做主。”大汉生怕有人打断似的一口气讲完,又道:“我就跟族长说了这事儿,想着是不是哪个萨摩耶家的熊孩子没事变成那狐狸崽子的样子恶作剧,还犯到族长头上去了,就建议族长去找他们问问。” “然后呢?族长问着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族长当时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不定我还真猜中了。”大汉一拍大腿道:“你们想啊,族长为什么断定那是只萨摩耶崽子?肯定是闻出来的啊!但是那么小一只的萨摩耶崽子,怎么可能在外边到处晃还被族长捡回家?哼,肯定是那些见天到处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大汉那么一说,众人都觉得有理,连声附和起来。大汉见此心里得意极了,差点又打开了话匣子吹起牛来,不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快看!天上有什么在飞!” 大汉不悦地抬头,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獒犬四足御风,威风凛凛地朝西边飞去。 “那是族长吧?” “废话,咱们族里带着獒犬血统的,不就只剩族长一个了吗。” “族长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咱们西面不是狐族那群事儿精的地盘吗?族长要去哪儿也得绕一下路啊,直接原形从狐族族地上空飞过去,能被他们一天十道传信的叨叨个没完。” “嗨,谁说不是呢?就没见过比他们更事儿的灵兽了。” 9 狐族日理万机的族长秋旻最近很头疼。 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妹 分卷阅读7 妹星罗前些日子突然迷上了人界的戏剧,偷溜出去大半年都不着家,好不容易送个消息回族里都不是为了报平安,而是把一身法器都传回来让他帮忙保管。 因为狐族各类琐事实在太多,秋旻一直都没什么时间仔细管教他这个妹妹,只能在不出格的范围内实行半放养政策。狐族的天赋传承都封存在第二条尾巴里,而那第二条尾巴只要经历成年蜕变就能长出,但或许是秋旻对星罗娇养太过的关系,星罗直到一百六十岁都没有成年的迹象。一方面,她的灵力积攒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幼崽的水平,但没有家长的严厉管束因此对于法诀修炼并不上心;另一方面,她的心性还保留着几分幼崽的天真烂漫,平时交流玩耍的都是族里那些年幼的狐狸崽子们,更不把自己迟迟没能成年的事当作什么大问题。 秋旻和长老们暗自发愁以后还是决定顺其自然,甚至秋旻自己有时也会想着成年蜕变过于痛苦,让星罗一直保持那样单纯的快乐也没什么不好。 可谁知,就这么去人界玩了一趟,星罗不知遇见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一点压制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进入成年蜕变期,最后是被本命法器护着飞回来的。 秋旻把她从本命法器小绢扇上抱下来的时候,她一身漂亮的白毛都被汗水沁透,一绺一绺沾在身上,那小身子不断发抖甚至还不时抽搐一下,显然已经被那筋骨寸寸碎裂、血肉渐渐消融的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寻常狐族一百二十岁上下就会进入成年期,而秋旻自己则要早得多,他们的成年虽然同样需要经历重塑的过程,却并不像星罗这般艰难。他与长老们都没能想到,星罗因着幼年期太长、积累灵力太多的缘故,成年过程会变得格外凶险。 狐族的成年,与其说是传承与蜕变的过程,不如说是一个充斥着痛苦与煎熬的诅咒。 秋旻带着一群长老在星罗房门外守了七天七夜,清心诀定魂诀一打一打往里扔,好一番折腾才终于保她平安度过。 “也不知道是人间哪个戏班的台柱这么有本事。”长老们相继离去后,秋旻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迁怒道。 10 又过了十来日,犬(xi)族(ban)族(tai)长(zhu)来访,说是自己前些日子收养的一只狐族幼崽走失,寻遍犬族也没能找到。他想着那孩子或许是独自跑回了狐族,因此冒昧上门搅扰,想请秋旻帮忙在狐族找一找。 秋旻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想起前两个月接到那批传送回来的护身法器时,自己也是这般为星罗的安危提心吊胆的,不禁心有戚戚。他想了想道:“要说对狐族幼崽的了解,大概没人比得过舍妹星罗了,她自小喜欢漫山遍野跑,幼崽们谁家住哪儿、有几口、最近出了什么事,她都一清二楚,若不介意,我便唤她来给你引路。” 休明连连谢过。 秋旻捏了个诀传音,又问道:“对了,休明兄,不知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如何称呼?” 休明:“……” 吞吞吐吐半晌,他才尴尬地回答道:“这个,我也没问。”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瞬,秋旻也有些尴尬,掩饰般端起桌上冰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养了两个月还不知道孩子名字叫什么,哥们你心可真大啊。 秋旻的妹妹星罗赶来时,两人还在一片无声的尴尬中大眼瞪小眼。这位狐族小公主穿了件轻透的粉白渐变色齐胸长裙,内衬一层暖白色丝绸,广袖长舒,披帛曳地,裙头嫩黄色的轻纱系带在身前飘飘扬扬,裙身布料掺了极细的银线织就,随着她踹门的动作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流光。 对,她是用踹的。 身姿纤长的女子伸手理了理裙摆,亭亭立在门口,也不知是因为衣料轻薄还是别的什么,休明总觉得她的身姿看起来格外单薄瘦弱。她容色极盛,联娟修眉下一双眸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挑起,琼鼻小巧精致,粉嫩的薄唇勾着一个漫不经心的细小弧度,哪怕此时挂着副不耐烦的表情,也自带了三分笑意。 休明这些年里走过灵界、妖界、人界不少地方,见过各形各色的所谓美人,却都没有哪一个如眼前女子般令他惊艳。那是一种天然外放、极具冲击力的美感,纤弱的身姿与凌厉的气势形成强烈对比,偏偏又有仿佛与生俱来的娇嗔笑意中和其间,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不独在皮相,也不独在气质,浑然天成,世无其二。甚至当她站在休明眼前时,他无可避免地在内心想象着,若自己能够闻见她身周浮动的香气,那应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第五章 11 “不是说伤养不好别想出门吗?怎么又舍得放我出来了?”她声音轻柔婉转,明明是嘲讽的语气,却能从中品出几许似嗔还娇的意味来。 这十多天,秋旻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好好养着”为由,设了禁制把星罗圈在屋里休养,每天送过去的食物除了中药就是白粥,连根鸡毛都看不到。本就处于情绪脆弱时期的星罗被她哥这么一折腾,便彻底炸了毛,怒目而视都 分卷阅读8 是轻的,昨天被前去探望的秋旻念叨烦了,一爪子挠在床柱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可她哥竟然还一脸欣慰地点头道果然是成年了,现在这杀伤力可强多了,要是蜕变之前那爪子,这一把挠下去指不定要翻几个指甲盖呢。 听得星罗指尖一疼,甩手就是一个软枕砸她哥脸上,颤着声喊他出去。 秋旻乖乖抱着她的软枕出去了。星罗气鼓鼓地往床上一躺,后脑勺被仅剩的一个玉枕撞了个包,疼得眼眶蓄满了泪。 可她已经成年了,不能再像个幼崽一样哭了,所以她忍了又忍,十根指头把衣袖搅得皱成一团,可算把眼泪憋了回去。 胡溪仙君在上,像个成年狐狸一样活着真的好辛苦,可不可以求您把我变回去啊? 心好累,想一辈子当个幼崽。 星罗满怀悲伤地辗转半夜才终于入睡,第二天睡意正浓时接到她哥扰人清梦的传音,打理好一身穿戴后怒气冲冲地赶去找她哥算账去了。 这才有了那幅令休明印象深刻的初见场景。 秋旻放下茶盏轻咳两声,示意她收敛一点。星罗方才进门时光顾着怼她哥,也没注意还有外客在此,此时顺着秋旻的目光看过去,神情突然就是一变。 那白中带青的脸色,那惊慌闪躲的目光,仿佛看到了突然上门的债主。 休明心中不解,以为自己的一脸凶相吓到了柔弱的狐族姑娘,兼之方才还听她说“伤没养好”,连忙转头向秋旻推拒道:“秋旻兄,既然星罗姑娘伤势未愈,我这边还是换一位带路人吧。”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碍事的,适度走动也有利于伤势恢复。再说,我一直把她拘着养伤,她才要闹呢,哈哈哈,就让她趁着帮你带路的机会松快松快吧。”秋旻话虽这么说,却从书桌后的多宝架上取了一个盒子,走上前亲自递给星罗,“我又寻到几样护身法器,正配你这身衣裳,戴出去给小朋友们炫耀一下?”看星罗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补充道:“是我忘了,我的宝贝星罗已经成年了,不喜欢那些幼稚的炫耀游戏了。那,这次就当帮哥哥一个忙,嗯?” 星罗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伸手将盒子里样式精巧的小饰品一件一件往身上套。从珍珠攒成的小钗,到美玉雕就的单簪,还有嵌着各色宝石的步摇。流苏耳挂、多宝璎珞、琉璃对镯、玉佩禁步……琳琳琅琅挂了满身。休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己从前对狐族奢侈程度的想象简直是坐井观天,跟眼前的狐族小公主相比,自己给那只小幼崽提供的生活质量简直是连乞丐都不如——难道小幼崽就是因为嫌弃犬族生活过于贫瘠,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休·一族之长·从不在意物质条件·艰苦奋斗一百年·啃得动骨头吃得下素·明,为了养崽终于还是向金钱势力低头,在内心盘算起了犬族各项产业今后的发展计划。 12 有了配饰妆点的星罗比之一身素净时更增添了几分艳色,休明有些不敢直视。鉴于接下来还需要对方帮忙找人,他还是努力做出了一副据说女孩子喜欢的斯文的模样上前见礼,“在下犬族休明。”星罗没有应声,他又解释道:“在下两月前收养了一只狐族幼崽,一时照看不力,让它走失了。在下找遍犬族也没找到,想着那孩子可能是想家了,独自跑回了狐族,秋旻兄说姑娘对狐族幼崽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特地将姑娘请来……” 星罗表情复杂地听他说完,胡乱点了点头道:“找一只白狐幼崽是吧,知道了,你想从哪边找起?”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与犬族的聚落格局不同,狐族人天性喜好享受,为了打造一处心仪的居所需要经过十数年的精心准备,其后更是会耗费上百年的光阴细细雕琢。为避免日后扩建时因地盘问题产生争端,他们在选址的时候都会心照不宣地同邻居们留出足够的距离。 “狐族地广人稀,房子建得散,东边山头一座西边林子里一座的,家里有狐狸崽子的也就那么些,我都熟得很,最近也没听说谁家孩子突然跑掉又突然回来的。”星罗一边走一边说。休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仍是恳切道:“劳烦姑娘先带我去有白狐的那些家里看看。” 星罗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她瞳眸明亮,如上好的黑曜石嵌在那眼尾轻挑的桃花眼里,顾盼间都是潋滟微光。这么轻飘飘一眼瞥过来,却像藏了千言万语似的,将对方的全副心神都拢在她的目光中,令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我的意思是,”星罗开口,仍是那般舒缓柔和的语调,“狐族的房子相互间隔得太远,走着去恐怕需要很久,我内伤未愈没法御使……并且我的本命法器形象也不太适合你,所以——休明族长可有其他飞行法器?” 休明根据她佩戴了一身的“法器”形象,联想了一下自己乘着一支发簪或是珠钗飞行的画面,表情有些窘迫,赶紧唤出一把朴实无华的狭长骨匕。 星罗缓步上前,望着即使变大数倍依旧只有两尺余宽的骨匕,有些无奈地道:“那就,劳烦休明族长载我一程了。” 飞行法器略窄,他们只能前后而立,休明 分卷阅读9 在前御使法器,星罗在他身后指路。由于飞行时风声干扰,两人站得很近,星罗说话时的气息打在休明背上,温热的,带着些许湿气,有点痒。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13 按照星罗的想法,既然休明只见过那孩子原形的模样,那么她就让每个狐族幼崽都变回原形给休明看看就行了,这样最简单也最省时。 休明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却耐不住幼崽不配合。 “星罗姐姐是骗子!” “——是骗子!” “说好要带人类的新玩具回来的!” “——还有糖葫芦!” “走了那么久,回来就变了个样子,我们去找你玩还不开门!” “——还让五长老守在门口抓我们去读书!” “小锦再也不要理你了!” “——小绣也不理你了!” 约摸十来岁的小男孩带着一个头上顶了对耳朵的五六岁小女孩站在门边,冲着星罗略略略地做鬼脸。 “这个……”星罗脸颊泛红,低声道了句:“休明族长见笑了。” “他们很可爱。”休明轻笑。星罗微微愣神,转头对两个小孩道:“我知错啦,所以这不是伤还没好就来找你们讲故事补偿了吗?” “讲故事?”小女孩的耳朵支棱起来。 “什么故事?人界的吗?”小男孩也好奇问道。 “是啊,我看了好多人界戏班排出来的著名戏剧,他们特别喜欢唱狐仙……就是我们狐族人,跟他们人类书生的故事。”星罗说着,一手捏了个兰花指,摆了个娇羞含蓄的造型拖着长音唱道:“念切切,思悠悠,奴儿独坐小绣楼。筮草枯,甲亦朽,却未卜郎君有意否?”唱到这儿学着那旦角的动作一个甩袖回眸,却对上一双沉稳的眼睛。 星罗眼神颤了颤,连忙收了动作清了清嗓子,对小男孩道:“——就像这样,好玩吧。” 两个孩子早把他们刚才那些绝交的话忘到天边去了,跑过来一人拉着星罗一只袖子问道:“这个唱的是什么呀?” 于是,星罗就同他们讲起了戏里的故事。 “……后来呀,狐仙美人被状元郎身上的护体神光打得身受重伤,变回了原形。书生这才知道,自己许下海誓山盟的妻子竟然不是人类。他内心纠结痛苦万分,唱了一大段一大段我也没记下来的词,然后冲过去抱着变回原形奄奄一息的狐仙美人大喊娘子。”星罗讲到这儿,脸色有些难看,连声音也带了点沉郁的味道。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听故事的小女孩察觉到了,问她:“星罗姐姐,你的伤又疼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起……”她咬牙切齿道:“这么悲伤的场面,台上那只狐仙美人的原形,却是一只萨摩耶。” “还对着我桌上的烤鸡两眼放光地吐着舌头哈气,口水都滴到书生肩膀上去了。” “噫,好脏啊——”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嫌弃道,然后又同时瞟向默默站在一旁、方才自称是犬族人的休明,那眼神中明明白白传递出这样的讯息:你们犬族怎么这么不讲卫生的? 休明:“……” 我说你们这些人,不要老是把凡犬跟灵犬混为一谈好吗! ☆、第六章 14 花了小半天的时间,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的星罗终于把两个小孩哄满意了,开始办正事。 “小锦小绣,你们变回原形给这位犬族的叔……哥哥看一下好不好?” “我们的原形不是跟星罗姐姐你一样都是白狐嘛,有什么好看的?”小锦不解地问。 “对啊星罗姐姐,难道你人形变了一个模样,原形也会变得和我们的不一样了吗?”小绣也跟着道:“小绣想看星罗姐姐的原形!” “小锦也想看!星罗姐姐太狡猾了,我们都没看过你的原形!” “对!要看!要看!” 两个孩子在她身边一蹦一蹦地闹着要看原形,星罗被他们“要看!要看!”的叫嚷声吵得头都大了一圈,余光瞟到休明也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更是有种搬着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她眉头微蹙似有什么顾虑,自以为隐晦地觑了休明一眼,然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点头道:“好好好,不就是变个原形给你们看吗?但是说好了,要看我的原形,你们必须先变回原形给那边那个犬族的哥哥看了才行啊。” “嗯!”两个孩子忙不迭点头。 于是,休明认识星罗的第一天,就欣赏了她带着两个孩子表演的一出“大变活狐”。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两只毛绒绒的小白球从散落一地的衣服饰品底下钻了出来,并排着站到休明跟前,小一些的那只还悠哉游哉地转了个圈,大尾巴在空中轻轻晃过去,上面的白毛根根顺滑,漂亮极了。 休明呼吸一窒——太像了,除了比他家小幼崽个子小了些以外,恍惚间 分卷阅读10 ,还以为有两个它站在他面前。然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朝两只小狐狸的右耳尖看去——没有,小狐狸耳尖浅浅绒毛下只有微粉的肉色若隐若现。他们,并不是他的小幼崽。 虽然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但真看到两只这样相像却又不是的小狐狸,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失望。 就在这时,两只小狐狸欢快地朝旁边跑去,他的目光追随着两个活泼的身影缓缓移动,然后在看到星罗原形的那一刻忽然顿住。 她的身形比休明目前为止见过的三只白狐都要大一些,却也只及他的小腿高。一身皓皓如雪的白色长毛密密实实地覆盖在她身周,两条长尾舒舒扬在身后,四足纤细修长,身姿优雅无比。 成年白狐与幼年白狐除了体型不同外,一个明显的差异就是他们的皮毛——经历成年蜕变后,他们一身的雪白长毛会由从前的稀疏轻软变得密实而柔韧,遍布绒毛之间的粗壮针毛更是攻守兼备的好武器。星罗的身形在休明看来仍然过于纤细娇小,但她周身不同于幼崽们的厚实长毛却昭示着她确已成年的事实。 星罗黑曜石般的狭长双目微眯着看向休明,神情似是有些忐忑。休明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有些闪躲,下意识的一偏,刚巧落到了她右耳尖。那长着一层厚实绒毛的右耳尖上,一个由各色玉石穿了金银软线编织而成的流苏耳挂将落未落地晃悠着;目光下移,那串看起来就很沉的多宝璎珞也依然□□地挂在她脖子上,璎珞正中央的那块白玉长命锁深深地陷进长毛里,一时也分不清哪处是玉色、哪处是毛色。 “星罗姐姐,你的耳挂和璎珞怎么还在呀?我爹娘变回原形的时候,他们的配饰都能跟着衣服一起变走的。”小绣踮着一双后爪,像是看它极不顺眼一般伸长了前爪想把星罗的耳挂抓下来。星罗往旁边稍移了移,解释道:“我成年蜕变之后身体伤势未愈,灵力不足以控制全部衣饰,所以出了些小偏差。” “原来如此!”两只小狐狸恍然大悟,“成年蜕变原来这么可怕吗,竟然还会受伤!星罗姐姐,成年蜕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面对他们写满求知的脸,星罗简直头大如斗,祭出她哥对付她的“等你长大自然就知道了”招式也完全没用。她为难地转头目光询问休明是否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休明却示意她先回答两个孩子再走。 “成年啊……我像小锦这么大的时候,也问过当时族里最见多识广的延年老爷子。”星罗变回了人形,扶了扶流苏耳挂,蹲下身抱起原形的小绣,轻轻摸着她背上的绒毛,道:“老爷子告诉我,那是我们先祖时代起就有的考验,流传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每一个狐族人都会经历的一场,看似巧合的必然之事。” “星罗姐姐,小绣听不懂。”小绣拿脑袋蹭了蹭星罗的手,茫然道。 “没关系,我那时候也是不懂的。然后我揪着延年老爷子的胡须非要问个明白,老爷子说,成年就是……”她偏转了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当初的情景,好半晌了才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情思煎熬。” 15 “星罗姑娘,方才你对小锦小绣所说的……”站在骨匕上飞往下一户人家时,休明侧过头问星罗:“狐族的成年蜕变,究竟是怎样的?我想先了解清楚,以免那孩子日后遇到这种情况,我却一无所知。” 面对两只小狐狸的追问,星罗可以耍赖皮不回答,可是现在休明问起来,她却不能再像敷衍小孩子一样告诉他“延年老爷子当初就只跟我说了这么多,如今我也只能说这些,更多的可不能再告诉你们啦,会破坏你们的成年机缘的。”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成年啊,就是你会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总会因为一些事情,尝到‘喜欢’这份感情所带来的痛苦。我哥哥说,痛苦越深,我们血脉里的传承就会燃烧得越猛烈,成年后获得的实力就会越强大。” “当你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狐族的传承就会化为一团火,在你脏腑里煎熬,把你熬化了。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熬化——血肉、筋骨,每一寸都被它碾断敲碎融化成一滩烂泥,那个过程中你是清醒的,什么也没法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痛苦里挣扎。可是这个时候,血脉的传承又会让你看到那个人,还有一些似幻似真的画面,让你舍不得放弃。所以,哪怕下一秒就要彻底被熬化了,你也会也撑着不想死。” 她声音平静,可休明还是从中听出了几丝颤音,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轻轻传入他耳中。他感到些许寒意,却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极速飞行带起的风。 星罗的话还在不断传来,“痛到极致的时候,狐族的天赋传承就会出现,教你怎么从熬化的那一滩烂泥里重新生出四肢百骸。在你的身躯重塑期间,会有来自胡溪仙君的传承降下,那些传承会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梳理过你全身,治愈并滋养你的骨肉经脉,令它变得比之前更加壮大、坚实。” 她的话似乎还没说完,但远远看见目的地,她就停下话语,专心指路。 第二户人家建在一座高山之上。星罗 分卷阅读11 跳下骨匕,休明伸手想搀她一把,被她摇摇头拒绝了。山里风大,星罗那身质地单薄的衣料在风里轻扬,她却完全感觉不到冷意一般,只拿一双滟滟水润的眸子看着他道:“就在前面了。”狐族眼眸天生多情,休明对上她的视线,瞬间就像被烫到一般移开了目光,然后又像急于掩饰什么一样,道了声“好”便大步向前走去。 山间静谧,一路只闻几声蝉鸣。休明闷头往前走,心里却一直回转着星罗说的那些关于成年蜕变的事。他一会儿担心自家小崽子今后是不是也要为了别的什么人陷入那样痛苦的境地中,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想着星罗姑娘又是为了谁成年的,竟然受了那样重的伤,传承结束后都没能完全治愈……“对了,休明族长。”星罗跟在他身后,柔柔唤他。 “星罗姑娘何事?”他没有回头,脚步重重踏在一截枯枝上,发出“卡擦”一声脆响。 星罗似乎被那响声惊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啊,没什么……我是想说,这家是红狐,但是早些年从人界收养了一只凡狐,是白色的。那小狐狸虽已开了灵智,但成长缓慢,去年刚修炼成灵狐,现在连最简单的清风诀都还使不出来。孤身一人跑到犬族又跑回来这种事,以她的本事来说,恐怕不太可能。” 休明知道她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那个小狐狸刚修成灵狐,法力比之刚出生的小崽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可能独自完成从狐族跑到犬族再回到狐族这么高难度的事,接下来这一趟也极有可能会无功而返。可他总要亲眼去看过了、确认不是那个孩子以后,才能放弃。况且,他此刻内心莫名烦躁,专心投入寻找小幼崽的事上,能帮他集中精神,免受一些莫名杂念的干扰。 ☆、第七章 16 然而,这一趟或许注定不能顺利。 这家的院墙涂成了厚重的砖红色,其上攀着一簇簇开得热闹的三角梅。休明随着星罗走进院里,入眼就是一个爬满三角梅的大花架,花架两旁的花圃里种满了千日红与一串红,花架下则摆了一盆盆花期正好的牡丹,配着恣意张扬的三角梅,蔓出一大片赤红朱红嫣红紫红的色泽来。 真……有个性,不愧是红狐的家。 星罗对这户人家很熟悉的样子,带着休明径直穿过那两排牡丹花,抬声喊了句“炳焕,我进来啦”,就直接进门往正南方的屋子走去。 “这都夕食的点了,你专程来蹭饭的吗?”屋里传出一句回话。微哑的少年声线,语气针锋相对,但碍于中气不足,有些虚张声势之感。那声音顿了顿,突然又道:“你自己来就算了,怎么还带宠物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养的狗?” 星罗脚步一顿,讪讪地转头对休明解释道:“这个……他平时跟我互损惯了,不是针对你……”在休明摇头示意无妨后,抬脚一踹就冲进屋里找对方要说法了。 “炳焕你给我说清楚!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人来的?是不是又让小文藏在哪儿给你通风报信了——少来那套,大家都是狐狸你跟我在这儿装什么狗鼻子呢,你要是能隔着门闻出来别人的种族,我星罗今天就跟你姓!” 休明被撂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这时门框边冒出一只小小的狐狸脑袋,雪白毛色里带了点浅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毛绒绒的小耳朵一抖一抖,两边耳尖上各有一块秃了皮的十字形伤疤,在动作中格外显眼。 “你进来呀,我哥哥和星罗姐姐估计还要吵很久呢。”小狐狸说。 真……像。除了毛色略灰、耳尖有伤以外,小狐狸的体型、眼睛、声音,几乎都跟他家小幼崽一模一样。 休明神思恍惚地踏进屋里,然后就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里面的摆设震惊了。 ——红砖铺就的地面,红木的桌椅屏风,房顶垂挂着一个赤红色的琉璃宫灯。目光越过屏风能看到一截朱红的帐幔,其间坠着一串串明亮的红玛瑙与通透的红玉珠,就连串着它们的线也都染成了火红色。 “哥哥是红狐,但是偏偏命里无火。族里长老为了让他平安长大,就想出了这么个‘借火势’的办法——给他取了带火的名字、拜了火属灵力的干爹干妈、家里装饰全都换成了红色,然后托族长找鹤族人帮忙算了卦,专程去人界把命带火曜的我接回来陪着哥哥长大。”小狐狸虽然还是一副幼崽样,说起话来却有板有眼的,跟个极力装成大人的小孩似的……这一点也跟他的小幼崽很像啊,休明想。 屏风那头,星罗和炳焕的争吵还在继续。然后休明就听到炳焕冷哼一声说了句“是谁说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成年谁是狗的?” 星罗疯狂咳嗽。 屏风这头,休明也是一时无话。虽然早就知道狐族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看犬族尤其不顺眼”的作风,但他平时本就不怎么与狐族打交道,偶尔会在一些场合见到的狐族族长秋旻也是个万事不在意专心喝枸杞的养生系青年,别说自己挑事了,别人给他找事他都不一定会搭理。今天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话,虽然明知他们或许也就是习 分卷阅读12 惯性的随口一说,并不带什么恶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按炳焕话里的意思,说出“谁先成年谁是狗”这种话的,还是那位星罗姑娘。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小时候的饭里突然出现了一大块肉,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到点油荤的他无暇辨别其他,直接捞起来就往嘴里塞。然而等他激动地咬下去才发现,肉上被涂了一层芥末。 那阵呛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冲得他整个清醒了过来。 17 “哥哥他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到现在,但还是三天两头卧病在床,一百三十多岁了也没成年,好在前头有个一百六十多岁的星罗姐姐顶着。他们俩难兄难弟的,一直是抱团取暖互相安慰,可现在星罗姐姐招呼不打一声就成年了,哥哥一下子变成了族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所以有些接受不了。这不,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小狐狸见休明脸色有些差,十分懂事地开口为他找补。只是这“卖惨一波然后迅速转移视线”的套路,也是有点熟悉了。 “小胖球!你就这么在外人面前黑我的?他是你哥我是你哥啊?还有,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学星罗说话,会变蠢的!” “小文,你说谁一百六十岁还没成年呢!” 两道声音先后从屏风边传过来,被揭了老底的炳焕和星罗顾不上斗嘴,不约而同跑出来声讨起了没事乱说话的小狐狸。 休明这才见到那位命里无火的红狐炳焕的样貌——是真的挺红。 少年身量不高,穿了身绛色绣暗红火焰纹的丝棉直裾,宽大的衣袖在他身侧顺滑地垂坠下去,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像是漾开了一道道漪纹。他一头黑色长发以一块朱红绸布松松束在肩处,衬得下巴尖、脖颈细,再配上有些空荡荡的衣袍,全身上下都显得极为瘦削。炳焕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立刻转移视线看向别处,那双眼睛半睁不睁地嵌在消瘦的面庞上,也像是带着浓浓的萧索落寞之意。 小狐狸见他们出来找自己算账,也不躲,反而亲昵地迎上去在炳焕小腿上蹭蹭,换了副奶声奶气的语调道:“哥哥抱~” “得了吧,”炳焕一脸嫌弃地轻轻挪了挪脚,嘲讽道:“修成灵狐也没见你变成人家刚出生的小狐狸那般大小,也就意思意思换了身灰不溜秋的胎毛,身形还是这么胖,我可抱不起来。” 说完,躬身把小狐狸抱进了怀里,“啧,你是不是又重了?” 小狐狸满足地蹭蹭炳焕胸口,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道:“没有啊,是哥哥不好好锻炼身体,所以要多抱抱小文才行。” 这头炳焕口嫌体正兄妹情深,那头星罗却故意双手环胸酸溜溜挑衅道:“有妹妹了不起啊,我还有哥哥呢,哼!” 炳焕慢吞吞地晃着小文的前爪,拖着副逗小孩的语气揶揄道:“星罗姐姐羞羞脸,都成年了还跟我们幼崽计较什么呐?”他故意将“幼崽”两个字拖得格外长,果然把星罗气得跺着脚要冲上去挠他。 炳焕抱着小文左右闪躲,一边畅快地笑出声来。 站在一旁的休明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星罗那副不依不饶的表情下面,分明有一点欣慰笑意一闪而过。 星罗姑娘,应当是很担心这位玩伴的吧?小文也是,明明早熟,却还是会故意在他面前撒娇卖痴。这位炳焕少年,虽然身体不好,却有亲人和友人默默关怀,实在是…… 令人羡慕。 他静静站在一旁看他们默契地“你追我逃”,内心转过无数个念头。这时,炳焕的娘亲过来寻他们吃晚饭,打断了星罗三人的玩闹,也打断了休明无头无尾的思绪。 炳焕的娘亲是一位十分优雅的中年妇人,梳着堆云饰钿的精致发髻,一身锦衣绣裳的明艳着装,洒金团花纹的轻纱披帛状似随意地搭在肘弯,却像特意计算好长度般堪堪垂地,其上一个团花纹样正好与裙子上的刺绣牡丹一动一静遥相呼应。 “炳焕小文,吃饭啦——星罗也在呀,来找炳焕玩的吗?正巧这孩子天天念叨着你呢。还有一位客人?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今天也不知为什么做了一桌饭菜,原来是冥冥中知道会有稀客上门啊。”她走上前从炳焕手里接过小文,又拿出手绢为他擦了擦汗,自然地牵起星罗的手,对着休明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番热情而得体的招呼,谁也没落下,完美地化解了两头格格不入的气氛。 “夜里风大,我一会儿去收拾两间客房,星罗与这位客人就先住下吧。”前往饭厅的路上,她爱怜地摸了摸星罗脸颊,“这次成年可苦了我的小星罗,早知成年太晚会伤得这般严重,当初就不该帮你打掩护惯着你不好好练习术法。”她说完,又忧心忡忡地往身侧的炳焕脸上看了一眼,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 星罗察觉到她心情低落,连忙夸张地“啊”了一声,抽出手来走到休明身边,拉着他手臂道:“忘了给徵姨介绍了,这位是犬族族长休明,来狐族寻人的。我哥说我对狐族最熟悉不过了,所以就让我来为休明族长引路。休明族长,这位是昀徵阿姨,她怀里的小白狐狸叫小文,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那边那个臭着 分卷阅读13 张脸碎碎念着肯定是在说我坏话的家伙叫炳焕,以前经常仗着术法学得比我好就欺负我。”说着又把头伸到休明身后对着炳焕吐了吐舌头。 昀徵果然被她一番打岔转移了注意力,礼数周全地与休明寒暄起来,一旁的星罗也终于松了口气。 仍旧被她两只手握着手臂的休明拿余光看了她一眼,略有些不自在地收紧了手臂的肌肉。 就这么提醒她松手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再说,隔着中衣和外袍两层衣袖,只是碰一会儿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作没注意到吧。 这样想着,他极力忽略自手臂传来的热意,偏过头继续与昀徵交谈。 却没看到,身旁的星罗连耳朵都已经红透了。 ☆、第八章 18 休明所居客房位于院落西面,隔壁就是小文和星罗的房间,他这晚不知怎么的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索性掀被下床走出房门,跳上房顶对着一轮高悬的皓月出神。 不久,南面正房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休明下意识往那边一看,便与窗户那头炳焕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休明的视觉和听觉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被放大数倍,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炳焕的视线扫过自己、凝视向旁边那间房门时,眼底藏着的落寞。 就在这时,休明房间隔壁的星罗轻轻推门而出,又回身将它虚虚合拢,走到院中那块大红色珊瑚桌旁,懒懒地趴在桌上一副放空思绪的模样。月下看美人,那份浓艳的姝色都仿佛笼上一层轻纱薄雾般的晕光,虽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却又平添几分神秘,让人格外想去探究。休明盯着她的身影看了许久,骤然想起此处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慌张看向炳焕窗内,果然见他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拢着披风瞥向自己,嘴角明晃晃挂着个嘲讽的弧度。 休明大窘,有心想要解释,却又碍于院子里星罗还在而不敢出声。更何况,他也无法解释。毕竟自己确实是恬不知耻盯着人家姑娘偷窥半晌还移不开目光了。于是在炳焕洞若观火的目光之下,他只觉自己的那几分龌龊心思像被摊开来一丝一缕摆放得整整齐齐,在月光映照下再也无处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道轻微的推门声响起,随后是一阵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休明终究还是没忍住抬眼看过去,却见小文静静走到星罗身旁,蹭了蹭她的腿,小声问道:“星罗姐姐,你怎么起来啦?” 星罗低头将她抱起来放到桌上,又重新趴了回去,低低开口,“有些事情没想通,睡不着。” “哦。”小文点头,也学着她的姿势趴在旁边,毛绒绒的尾巴轻轻扫过星罗背脊,安慰道:“我懂的,想不通的话,就会像脖子后面沾到了灰,蹭又蹭不干净舔又舔不到,抓心挠肺的烦。” “噗,你这比喻倒是挺生动,五长老请的先生没白上那么多年课。” “才不是呢,我又不喜欢听课,这是哥哥说的。”她皱着小鼻子,学着炳焕的语气不耐烦地道:“哎呀小胖球你不要问了,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就自己去地上滚一圈,沾一身灰感受一下——清理不干净可不许哭着跑来找我帮忙啊,我想事情正烦着呢。” 星罗轻笑,笃定道:“结果肯定还是帮你擦掉了。” 小文嘿嘿一笑,“哥哥他呀,就是嘴硬心软,再怎么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一撒娇他还不是就没辙啦。”说罢又撑起身来转头看向星罗,语气认真道:“不过,还是比不上星罗姐姐。上次你说了句‘就知道炳焕最好啦’,他后来脸红了一整天,晚上喝药都是一口气直接闷下去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星罗姐姐这么厉害的撒娇效果呢……”全然不顾身旁星罗被呛到一般的急促咳嗽,小文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顽劣孩童一样,感叹着趴回桌上。她蓬松的尾巴炫耀似的在身后甩啊甩,是十足惬意的姿态。 屋顶上的休明皱了皱眉,虽然看不到她们的脸,但他却能想象到星罗此刻不知所措的模样,而且小文刚才的话,总觉得听起来不太舒服,是不是哪里意有所指…… 他正苦苦思索着,目光不经意间移到了一边屋内的炳焕身上,然后就见他黑了一张脸,恼羞成怒般用力关上窗户,发出“砰”一声巨响。院子里一人一狐的背影被这声响动惊得齐齐一僵,双双对视一眼不再言语,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剩花架那边偶尔传来的几声有气无力的虫鸣。此时,休明忽然听到炳焕房间右侧一扇窗户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这房子除东面的客厅饭厅与夹角处的厨房、库房外,总共六个房间,炳焕住在南面正房,两侧分别是书房和炳焕娘亲昀徵的房间……方才那声,应该就是从她房间发出的。 休明又朝那处看了一眼,门窗紧闭,一片漆黑,里面的人像是早已入睡,并未关注院中情形。 19 院中,星罗和小文懒洋洋地趴在红珊瑚桌上,姿势几乎一模一样。休明想,如果星罗此时变回原形,那两条皮毛光滑纯白如雪的大尾巴一定也会像小文的一样,漫不经心地左右摆动着,就连划过 分卷阅读14 的弧度都写满了优雅。 回忆起白天炳焕说过的话,再想到不久前她们俩的对话,休明猜测,小文大概是很喜欢学着星罗的言行方式吧。不仅是小文,就连早先见到的小锦小绣也是这样,星罗的确如秋旻所说,与狐族的幼崽们关系都非常要好,受他们喜爱,也得他们依赖。 他忽然想起白天星罗讲到一个故事里,狐仙嫁与一个书生,两人琴瑟在御、瓜瓞绵绵的片段—— “星罗姐姐,瓜瓞绵绵是什么意思?”听到那一段时,小绣不解地发问。 “就是说,他们生了很多小宝宝的意思。”星罗这样简单地回答她。 “可是,为什么要把小宝宝叫做‘瓜’呢?那不是骂人的话吗?”小绣颇有几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休明想起星罗当时的脸色,分明是茫然了一瞬间,恐怕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其中典故。然后她就板着张脸一本正经道:“因为呀,人类跟狐族不是同一个种族的啊,所以宝宝需要从连理树上摘下来才行。宝宝还长在连理树上的时候呢,就像一个这——————么大的瓜一样,宝宝就住在瓜瓤里,所以,人类就用‘瓜’来指代小宝宝啦。” 两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将信将疑地把目光转向休明,像是在找他确认星罗的话是否属实,星罗就在他们身后俏皮地冲他眨眼睛。他心下好笑,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于是两个孩子又一脸惊奇地“哇”了一声,缠着星罗问那连理树的事去了。 当时他就想着,星罗姑娘和孩子们相处得那么好,以后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是这样幸福和乐的画面吧。 现在回想起那幅画面,休明依然觉得自己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像是她的眼睛还在他的心里一眨一眨那样,带得他的心也跟着“咚”、“咚”、“咚”,一下比一下跳得用力。 他摇摇头,努力想甩掉那种感觉,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只是受狐族族长之托帮你个忙罢了,你却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抱着那样的心思,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再说,那位星罗姑娘可是能说出“谁先成年谁是狗”这种对犬族含着贬义的话来,又怎么可能接受你一个犬族人? 偏偏想到这儿时,他脑海中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模拟星罗说那句话时或许会有的神情和语调——肯定也是俏皮的、狡黠的,黑曜石般的眼眸忽闪忽闪,嘴角翘起一边,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他一手捂脸,暗骂自己的脑子不争气,都叫它别再想了怎么还想着她——这跟那些任打任骂回头照样涎皮赖脸巴上去的凡犬有什么两样? 休明在心里将自己唾弃了一万遍,可耳朵还是情不自禁地捕捉着院子里的动静。 20 这时候,小文似乎是不习惯院子里过于静谧的气氛,非要找个话题打破沉默一般开了口:“星罗姐姐,上次你教我那个安眠诀,我试过啦。” 数息时间后,星罗才回答,“嗯,怎么样?” “很好用哒!”小文兴高采烈道:“果然借由受术者的血肉施术,哪怕我这样浅的法力也能起效……不过我只咬了他一口施了术就跑回来啦,也没敢留下观察他是不是真的睡了三天。”她的语气颇有几分跃跃欲试,“下次我再找其他人试试,找个修为不那么高的好啦,星罗姐姐你说,我要是拿这招对付我哥,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安眠诀? 睡了三天? 咬了他一口? 借由血肉施术? 修为不那么高的? 休明眼前浮现出当日的情境。 他以为小幼崽被自己的话惹毛,所以叼着自己脖子边的一块皮肤虚张声势地威胁自己——就那么一层薄薄的皮,哪怕真咬下去了,顶多也就出点血,隔日就能好。可他没想到,小幼崽一口下去以后,自己忽然就头晕眼花,很快没了知觉。足足睡了三天,再醒来,颈侧那道浅浅的伤口早都愈合得半点痕迹不留。 结合小文话中之意,他终于抓住了其中关窍。 这时,星罗又道:“教你这招,是让你在危险面前有一点自保之力,下次可不许再随随便便拿出来戏弄别人了。”她声音有气无力的,句尾拖了短促的气音,“不过嘛……你哥那脾气,天大的事你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倒是他那病病殃殃的小身板,可不一定经得起折腾。别说跟昏迷似的睡上三天了,就是流点血破点皮,你不也得立马急得团团转?” “……也是哦。”小文听她一说,语气也蔫了下来,慢吞吞地回答道:“那还是算了吧,哥哥可不比那些人,他受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屋顶上的休明终于黑了脸。 小文啊,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圆——嘿,你怎么自己就给自己扣上了? ☆、第九章 21 第二天卯时过半,休明照常早起练拳,练到一半时见小文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小文抬眼看到休明,便礼貌地同他问了声好。 休明点点头,盯着她耳朵尖上两个显眼的十字形伤疤,沉声问道:“怎么伤的?” 分卷阅读15 小文随着他的视线仰头,什么也没看见,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耳朵。她轻轻抖了抖耳尖,简要解释了一番这伤的来历:是人界一个猎人看上了她那身毛皮想捉她,为了保证能扒一张完整的皮下去卖个好价钱,就拿十字羽箭钉住了她两个耳朵尖。好在她那时已经开了灵智,装作无力挣扎的样子骗过了猎人,然后趁他不备就逃了。 休明听她轻描淡写的叙述,自己脑内已经转过了无数张鲜血淋漓的画面,心疼地道:“疼不疼?我那里还有一盒当年丁香仙子给的仙界伤药,疗伤祛疤都极为有效,你放心,这伤疤一定能除掉。”说着蹲下身来,右手撑在膝头,伸出左手想摸一摸她右耳尖的伤疤。他还记得那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是怎样玲珑可爱,如今却只留了这么一道光秃秃的丑陋疤痕,实在令人痛惜。 小文身形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早就不疼了啊。我逃出来没几天就遇到了昀徵阿姨,她给我上了灵界的伤药,很快就痊愈啦。昀徵阿姨也帮我教训了那个猎人,这伤疤是我自己要留着,提醒自己以后要好好修炼努力变强不能任人宰割的。等我修到成年,它自己就会消失,也用不着抹什么药。” 又数落他道:“仙界伤药那么珍贵,您该好好保存才是,怎么能随便拿出来浪费在这种小地方。”她的尾巴在身后轻快地晃动着,对昨晚亲自扣到头顶那口锅的存在,尚且一无所察。 然而,休明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经过一夜的思考,他自认已经完全想通了前因后果,其中逻辑线索十分清晰,绝对没有误判的可能。 “你能知道好好修炼,这伤就没白受。”休明听她这么说,也把手收了回来,然后摆出一张严肃脸——开始训崽。 “若你还要跟我回犬族,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放你整日玩闹,定要督促你勤加修炼。若你不愿意跟我回去,留在狐族也不可再贪玩怠惰,我会拜托……星罗姑娘他们帮我看顾着你。”话音刚落,见小文一脸讶异,又加重了语气道:“像安眠诀那种投机取巧的手段,终究只是一时权宜。小文,你要知道,不是每个敌人都会像我一样对你毫无防备,甚至大部分危急时刻,你根本不会有机会靠近敌人,更遑论咬对方一口。再说,如果敌人不止一个呢?你又要怎么办?挨个催眠过去吗?” 无端被休明这一长串的教育砸了个劈头盖脸,小文两眼都在冒金星,一副“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是不是还没睡醒”的表情。她茫然道:“又关安眠诀啥子事哟……”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拿前爪捂住了嘴,艰难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 休明看她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原本就在强行压制的怒气陡然爆发,“不好好照顾自己、到处乱跑受了伤还差点被人扒皮也就罢了,念在你吃了不少苦头的份上,我也不想再与你追究。可是,你这犯了错就死不承认的毛病,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再一想当初她跑出来两个多月都没人来寻,想来她那位养母怕是全副心神都用在病弱的亲生儿子身上了,对这孩子照顾得不够精心,导致她有了长歪的趋势。他咬牙切齿道:“我今天就去找昀徵夫人,好好讨论一下她对你疏于管教的问题。” “等等!怎么又扯到昀徵阿姨头上了!”小文听他这话终于惊慌起来,拿爪子扒住休明垂落脚边的衣袖,急急道:“我真的没听懂你的意思!你别去找昀徵阿姨告状呀!” 休明低头看去,她仰起的狐狸脸上满是害怕,小爪子紧紧扒拉着他的袖缘,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他去找昀徵谈话了。休明脑子里闪过小幼崽在他院子里蹦来跳去天真活泼的模样,面对眼前毛色发灰、耳尖带伤、紧张惊惧的小文就多了一点心软,他放缓语气道:“好,我不去。你之前捏造身世的事,我也都不计较。但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对人说谎。” “我哪有——”小文试图问个明白。 “并且,也不许再让人担心了。”休明只将她的话当作狡辩,也不理会,自顾自倾诉道:“我那时还以为你是一个犬族的小幼崽,灵力没两分、术法不会用、捉个蜻蜓都能掉进湖里,着一点凉就是高烧不退的。那天你一声不吭就跑回狐族,我总担心你独自一人往外跑,在哪儿摔着碰着、冷着饿着了,生怕来迟了一刻你会多受一分罪……” 听到这里,小文终于明白他这是认错了人,赶紧开口解释:“我不是——” 但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抵赖让休明更加窝火,他直接打断小文的话,道:“你不用急着否认。我本就没有想过不顾你意愿强行带你回犬族,毕竟狐族才是你的家,这里还有你自小熟悉的亲人朋友,留在狐族也是理所应当……我这次来寻你,只是想亲眼确认你的安全,现在看你衣食无忧,兄长疼爱、家庭和睦,我就能放心离开了。”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自嘲,“你走时半点讯息不留,若不是我猜到实情赶来狐族,又得秋旻族长和星罗姑娘相助,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却跟我故作陌生,丝毫不顾我这些日子里都是如何担忧如何焦急,甚至连亲口 分卷阅读16 同我道一声平安都不愿意……呵,你落水那日,我还想问你,愿不愿意认我当爹,与我相依为命。” 小文爪尖轻轻动了下,松开了他的衣袖,无措道:“可是,你是真的找错人了——” “就算你用伤痕遮掩了耳尖的痣,蹭灰皮毛掩盖了原本的毛色,但你的体型、声音、说话的腔调却做不得假。”休明再次强行打断小文的分辩,只是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去,“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还不肯承认。算了,这也不重要了。” 22 捡回小幼崽后的轻松愉悦,小幼崽生病时的牵肠挂肚,寻找小幼崽时的心急如焚,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然后,休明忽然就有些怀念自己丢失的嗅觉。 从前他一直觉得犬族的天赋技能并不实用,放在战场上也就只能用于警戒,因此就算缺失了那部分嗅觉也并不影响什么。可此刻他却想着,若嗅觉还在,别说确认眼前的小狐狸到底是不是他走失的崽了,只要他想,就连她祖上三代的亲缘关系都能闻出个大概来。那么,自己见到小幼崽的第一眼就会跟那些族人一样,确认她身上并没有犬族血统,然后劝她快回狐族去。 不带她回家,自然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不会因她的突然消失又急又气乱了章法,也不会为她千里迢迢寻到狐族、厚着脸皮托人相助。 可是,如果没有将她误认为犬族幼崽,自己也体会不到家人相伴的温情,更不会因此对世间这些美好的感情心生向往。 回想起来,遇到小幼崽以后的时光里,无论是快乐,还是揪心,或者忧虑,都是他过去两百多年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心情。哪怕现在失望得只想当做从未见过那孩子,他心里却仍有一个声音坚持说着:如果再回到初遇之时,如果那时自己嗅觉并未失灵,一照面就能闻出那个孩子身上满满的狐族气息,他依然会选择带那孩子回家,对她百般宠溺呵护。 是那孩子让自己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与缤纷,让自己不再封闭心扉,开始尝试着去体验其他的情感。因此他才会在遇见星罗姑娘后萌生出那样的……心思。 休明又是一阵恍惚,深觉自己这不争气的脑子怕是已经没救了,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往人家姑娘那儿想去。就像一片嶙峋的山岩间忽然冒出一根纤细青翠的草芽,他一面可惜地想着这贫瘠的地界哪能养得活那么柔弱的植物,一面却又忍不住一日三回地绕着它打转,心里期盼着它能坚强一点,让他能多看上两眼。 被这跑偏的思绪一打岔,再多的气也已经沉淀下来,休明将视线放回眼前的小狐狸身上,凝视她片刻,站起身道:“谢谢你那两个月的陪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再见。” “我伤都好了一百二十多年了、皮毛去年就这么灰、体型纯属虚胖、声音跟所有一百多岁的狐狸幼崽一个样、说话的腔调想换一下还不容易吗!”终于有机会把话说完的小文,也终于被休明一通自说自话的宣判惹毛了,上前一步冲他大喊:“我可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不是你的崽!” 话音刚落,三道房门应声而开。 ☆、第十章 23 休明方才与小文说话时,正对着西面的三间屋子,因此一眼就看到穿戴整齐、面色极差的星罗。 “星、星罗姑娘,早上好。”他退后半步,努力克制住下意识想挠头的冲动,咧嘴向星罗打了个招呼。星罗扯了个勉强的笑给他,似乎并不开心的样子。休明忽的想起,狐族的听觉虽不如天赋技能的犬族,却也足够让她隔着一扇门将几步外休明与小文的谈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了。 自己……是不是吵到她了? 他内心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主动道歉。 斜对面,外袍松松搭在肩上、黑发凌乱披散的炳焕徐徐走出,他一手拿着条赤红绣金纹的发带,另一只手随意拢了拢身后的长发,张口问道:“怎么回事?” 小文转过头看到他,委屈地喊了声“哥哥”就哒哒往他面前跑。跑到一半,看见穿着嫣红上襦、白底绣粉荷下裙、小臂上搭了件雾绡大袖衫,发髻只簪了根素净檀木莲花簪,显然是收拾到一半就被她的喊声打断了的昀徵。她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先走到昀徵跟前道了声早安,再走到炳焕脚边,又小声唤了句“哥哥”。 “这是谁欺负我家小胖球了,来跟我说说,我……诶,我怕是打不过,让星罗帮你揍他好不好?”炳焕低头就要抱她起来,小文却往边上一躲,眼神朝侧后方斜了斜,提醒道:“哥哥先把头发束上呀,小文不给邋遢的人抱。” 炳焕顺着小文的目光往星罗那边瞟了眼,“啧”了一声背过身去打理头发。昀徵走过来为他系好外袍,又不疾不徐地理了理他的发尾,期间三言两语便问清了事情经过。她将小文抱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颈后以作安抚,转头向休明解释道:“这孩子自小懂事,平时玩耍的范围就那么几处,都是日落之前便回家的,并没有跑去狐族的机会,休明族长恐怕的确是认错了人。” 休明转身看向昀徵,又 分卷阅读17 看了眼她怀中的小文,面露犹豫,并不知道这是不是那孩子跟家里人串通好来骗他的。 昀徵见他不太相信,又道:“或许有什么误会,休明族长能详细说说,您找的那孩子长什么样吗?” “……在我看来,她跟小文一样皮毛光滑、体型娇小、声音清脆、腔调老成,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毛色比小文白一些,右耳尖有一颗朱砂痣。” “……”毕竟不是同一个种族,想要从细微的差别中辨认出两只幼崽的不同,也的确有些难度。昀徵听了他的话,视线游移,沉默片刻又问道:“休明族长没记下那孩子的气味吗?” 这下换休明沉默了。他信奉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生从不说谎,乍然被问及这个,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避免给犬族丢脸。 “休明族长最近受寒鼻塞,闻不清。”星罗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他并未料到她会开口解围,惊得回头看去。星罗仍旧站在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攥着裙摆,面色微沉、喜怒难辨。 24 休明并不是一个很擅长与人交流的人。 昀徵和炳焕的表现不像有假,他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找错人的事实。只是昀徵一边安慰着他,一边询问关于那孩子的更多细节问题,一副热心想帮忙的模样,他也就一一回答了。 在休明说到那孩子是借着咬他一口的机会施下安眠诀跑掉、他也是因为听到小文昨晚说起安眠诀才会误认的时候,昀徵挠着小文下巴的手顿了顿,低下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让人昏睡三天的安眠诀?你向谁用过了?” 小文满眼震惊比昀徵还要真情实感,“休明族长你竟然偷听我和星罗姐姐的悄悄话!无耻!” “不许转移话题。”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胡子,“出息了啊小胖球,都敢对人用安眠诀了?是嫌你这身灰不溜秋的胎毛褪得太慢,打算找人帮你直接扒下来?快、说,你拿去祸害谁了?” “……就、就先生嘛。”小文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然后两只爪子往脸上一盖,说什么也不放下来了。 他们在这边对簿公堂,休明却被小文情急之下喊出来妄图转移注意力的那句“偷听我和星罗姐姐的悄悄话”吓得满手心都是汗,他不敢转头去看星罗的反应,却又忍不住拿余光往她的方向瞟过去。然而星罗就站在他的侧后方,他再怎么费力也只能看到她的一片裙摆。 那裙摆仿佛并不知晓休明内心的挣扎,只是静止了一般,纹丝不动。 “休明族长,我有一个想法。”昀徵教育小文几句后,蹙眉看向休明,斟酌着问道:“您有没有想过,那孩子并非自己不告而别,也并未回到狐族,而是……比如,被人掳走?那么您在狐族大海捞针般的四处寻找,反而会错失找到她的最佳时机。” “她是主动离开的。”休明肯定道:“我昏迷前,听到她对谁说了一声——‘带我去找哥哥’。” 昀徵的表情再次微妙了一瞬。 炳焕对他怒目而视,“看我干什么!狐族有哥哥的小崽子多了去了!你让小文去集市上喊一声哥哥,回答声能连绵起伏挤满整条街!” 昀徵腾出一只手拉了拉炳焕衣袖示意他闭嘴,向休明诚恳道:“虽然确实有很多巧合,但小文的确不是您要找的那孩子。” “我明白,是我关心则乱了。”休明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怏怏说完,又强打精神向他们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歉意道:“多有得罪,万分抱歉。” 昀徵抱着小文避过,微微摇头,劝慰道:“您多放宽心,那孩子一定没事的。” 休明调整过心情,应了一声便转向星罗,问:“星罗姑娘,我们何时出发?” 星罗松开门框,将手收回袖摆,缓步上前,“如果这一趟走遍狐族仍未能寻到那孩子,您打算怎么办?” 休明微怔,想了想道:“狐族没有,或许是在外边玩的时候迷路走丢了,我会先从犬族周围的其他族地找起。再没有,就……” 话音未落,星罗打断他道:“休明族长,借一步说话。” 一直注视着星罗的昀徵见此,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声“我去做早饭,你们先平心静气聊一聊,别着急。”然后一手抱着小文、一手拉着炳焕离开了院子。 25 星罗带着休明走到了门口的花架下,红艳艳的花朵迎着暖融融的朝阳,开出一片勃勃生机。休明疑惑地看着星罗,她的脸色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在阳光照耀下虽稍添血色,却仍被周围的花朵衬出了一点憔悴。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本以为你在狐族转过一圈依旧没能找到,就会死心,却未曾想过你会为了找到那孩子如此大费周折。”星罗那双桃花眼在严肃的表情映衬下,少了几分缠绵多情,多了几分斩钉截铁。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现在说什么不曾预料,都已无济于事。无论如何,我的确是看你焦急心忧却还是为着自己那点私心就瞒着你。所以,对不起。” “你先听我说。”看休明想要开口的样子 分卷阅读18 ,她又道:“当日,我突然进入成年蜕变期,疼痛和恐惧交织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必须回去,所以选择了那种方式不告而别。” 休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沉了下来。 星罗声音有些发颤,垂下眼不再看他,“狐族成年后,人形与原形都会发生变化。尤其是原形,成年蜕变后会长出第二根尾巴,所以,昨日变身后,你没有认出我的原形。”她一手抬起,解下右耳上的耳挂,再撩起松松笼在鬓边的头发,侧头让他看得更清楚——莹润如羊脂玉的暖白色耳尖上,点缀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在阳光下仿佛熠熠生辉。 那抹刺眼的红,就像一个打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让他从脸颊到耳朵,都泛起一阵火舌舔过般的烫热烧灼感。 星罗紧紧攥着手中耳挂,本就在门框边蹭破了皮的手掌被耳挂上镶嵌的宝石硌出鲜血,从她耳畔滴落,在一片牡丹花瓣上滚动几下,又直直坠入泥土里。她仍未抬眼,休明许久没有反应,她便像是担心还解释得不够清楚似的,直接化作了原形。没了流苏耳挂的遮挡,她右耳尖厚实绒毛下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就像被掩在枝头雪下的含苞红梅,向在此赏景的唯一一位客人昭示着寒冬的降临。 休明感觉自己的骨髓都被那阵由内而外扩散的寒意冻住了,经脉里游走的都是细细碎碎的冰碴子,一下又一下划得生疼。这寒意中又有一阵无名火腾地烧起,从心口直冲脑门。 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眼前这堪称优雅漂亮的白狐身影。他看到她那两条长长的尾巴,足有半个身子长,尾毛蓬松柔软,如云似雪。他想起小幼崽在他家时总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将尾巴上的长毛梳理得顺滑服帖、整整齐齐。 她那时说——不管你的脸再怎么漂亮、衣服再怎么华丽,要是露出一条毛毛糙糙的尾巴,也会让人好感全无。 休明双目蕴火,凝视星罗,一字一句复述道:“星罗姑娘,你可知,不管你的脸再怎么漂亮、衣服再怎么华丽、尾巴打理得再怎么顺滑,都不是你将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倚仗。”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 他一掌打在身旁的花架上,纸一样轻薄的大红色三角梅在空中飘飘悠悠,落了他们满身。 ☆、第十一章 26 星罗与他的小萨摩有很多相似之处。 从她与小锦小绣、炳焕小文他们的相处中可以看出,她的确是个活泼的性子,哪怕因为已经成年而不得不做出一副安分模样来,也藏不住那风条低拂、弱不胜春的外表下透出来的天马行空、机灵可爱。 她会在给小锦小绣讲故事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会在与炳焕嬉笑玩闹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化解他的愁绪。 她说,她前些日子刚刚成年,到现在还有暗伤未愈。 算算时间,正是小萨摩不见的时候。 他想起自己失望地同小锦小绣告别时,她那副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他本以为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现在想来,那表情里有些什么呢? 挣扎?担忧?还是愧疚? 这样想来,休明只觉得讽刺。今早他在这里对着无辜的小文一番内心剖白,又是愤怒又是寒心的,虽然说话的对象错了,但那些内容、那些心情却都发自肺腑。她隔着一起扇门,只怕都听得一字不落。那么,她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呢? 他越是去想,胸口腾起的怒火就越是炽盛。 可那怒火并非因为星罗的蓄意接近和那一番身世谎言。正如他对小文所说,这些他都不计较。他并不会为这样小孩子恶作剧级别的玩闹耿耿于怀,更何况有她陪伴的那两个多月,自己真实体会到了家人带来的温暖。 也不是为了星罗的欺瞒和不辞而别。他还分得清是非。他还记得星罗描述成年蜕变那种种痛苦与凶险时,搭在他肩头那双渗着冷汗的手,和那极力压制依然颤抖的声音。甚至她至今仍未痊愈的伤势都向他表明,如果她当日没有及时赶回狐族,现在的自己只怕连个迁怒的对象都找不到。 ——是的,迁怒。 他的怒火,其实更多是因为难堪。 休明生来孤独,亲情、友情、爱情……那些世间所谓美好的情感,他活了两百多年也没体会过半分。 直到星罗装作一只小幼崽,带着莺啼、蝉鸣、泉声、流云,还有万千似锦繁花,蛮横地闯进他的世界。 让他愿意去感受那些美好的存在,又在他敞开心扉的一瞬间以优雅美丽的人形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不容反抗地占据他的心。迟来两百年的情感太过汹涌猛烈,他沉浸其中全然无力抵挡,甚至哪怕看清了自己与星罗之间的差异,仍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试试,等找到小幼崽后,就向她表白心迹。 可是这一刻,他对于亲情、爱情,所有的奢望都破灭了,它们猝然失去依托,自半空碎裂倾覆,那样无处着落的澎湃感情,就腾一声化作了满腔怒火。 那怒火,是因为他对狐 分卷阅读19 族单薄却灵动、慧黠又惹人怜惜的星罗姑娘生出别样情愫后,却又发现她就是自己当作亲生幼崽疼爱的小萨摩,内心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自处,因而生出的一股恼羞成怒之感。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再坦然面对她,怒意熊熊似火,燃得他几乎失去理智,只想砸碎一些什么以作发泄。他一手狠狠抓着花架的木梁,极力平复心情,闭上眼不愿再去想象星罗的面容。 “星罗……姑娘。”他垂首,听到自己在说:“此番叨扰,不过一场闹剧,还请代我向秋旻兄致歉。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他的脑海中,那万丈嶙峋山岩间荒芜两百年才终于长出的那一根纤弱嫩草,终是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一把掐断,掷于烈焰焚为残灰。 从此生机全无,又是层层叠叠冷漠坚硬的孤寂。 山风吹过,天地间只余一片空旷的回声。 27 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在獒犬祖宅里绕过无数圈,始终未能寻到收信的对象。它飞过曲折回廊,穿行池塘上空,与一只蜻蜓相撞,晃悠半晌失了方向,直直闯进后院一个布置得精致华贵的房间。而后,附着其上的灵力耗尽,它变作一张信纸,静静躺在柔软的床褥上。 盛夏的风带了暖意,拂过丝罗帐幔吹进更里侧的床帏,将信纸一角掀起,现出零星字句。其中,“避水珠”三字依稀可辨。 那只曾在此短暂居住的小狐狸,此刻却倒在狐族山中一个开满红花的庭院里,痛苦地蜷曲着身体,雪白的皮毛凌乱不堪,其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也不知是挣动间不小心碾碎的花瓣,还是嘴角淌下的鲜血。 等嗅到血腥味的小文带着昀徵和炳焕匆匆赶来,只看见狼狈晕倒在花丛中的星罗,而那位犬族族长早已不知去向。 “……果然如此。”昀徵蹲下身,用手抚平星罗昏迷中仍因忍痛而紧皱的眉头,叹气道。 “什么意思?娘,你告诉我!”炳焕急切地问。昀徵抬眸看着他焦急的神色,面露不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划过星罗眉眼停在她的耳尖,将那处的长毛微微压下,露出一颗血般艳丽的朱砂痣来。 “你们这些孩子都比星罗年纪小,能记事的时候她轻易不再化为原形,因此并不知道。她小时候啊,粉雕玉琢的圆滚滚一团,又带了这么颗显眼的痣,老族长夫妇对她疼爱至极,到哪儿都带着她。因此,族里比她年纪稍长的,大都见过她的原形。之前犬族族长一提到‘右耳尖有一颗朱砂痣’,我便猜到是她了……唉,狐族的成年传承啊……”她话音一断,见炳焕茫然不解的样子,直接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星罗就是犬族族长要找的那个突然失踪的幼崽。她去人界玩耍时,不知为何跑到犬族还被那位族长收养,然后对他动了情念,求而不得因此引发成年蜕变,只能够匆匆赶回狐族。” 她说到这里,炳焕突如醍醐灌顶,后退数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所以……她成年……是因为爱上了那个犬族族长?” 昀徵点头,劝道:“仙君大人留在狐族血脉中的传承,谁也逃不过、挡不了。我儿,你……”她住了口,抱着星罗起身,留下一句“星罗这番成年也不知留下了什么隐患,还需族长和长老们仔细检查才行。我送她回去,你们先用饭吧,小文看顾着点哥哥。”就离开了。 小文点头,担忧地唤了声:“哥哥……” 没有回应,她往炳焕身边挪了几步,又唤道:“哥哥?” “嗯……”炳焕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我没事”,然后抱起她往饭厅走去。 瑰红的衣袖在小文眼前晃荡,将她的视线遮挡了大半。她努力抬头,却看不清炳焕的神情。 28 星罗被昀徵送回家后,秋旻和长老们好不容易才把她的伤情稳定下来。她成年太迟,传承无法完全治愈蜕变时受的伤,养到一半又遇见那个让她陷入“情思煎熬”的对象,七情郁结、气滞血瘀之下,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激,就伤势复发了。 秋旻从昀徵那里知晓了她关于星罗成年真相的推测后,就把休明视作人界那些骗了良家姑娘身心然后抽身就走的人渣。虽然理智上他也知道休明没什么错,可他的宝贝妹妹对休明萌生情愫因而成年,又为他受尽诸般苦楚,让他很难不怪罪对方。 他端着碗药坐在星罗床边,看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她,咬牙切齿道:“回头就跟犬族断交!” 星罗一口药汤呛在喉咙口,咳了好几声才顺过来气,强撑出一个笑来安抚他道:“这伤明明就是我自己作的,关别人什么事了?休明都被我折腾得够惨了,哥哥你别再迁怒他了。” “你以为狐族传承是谁都认的?他的存在导致你成年,这本身就是一个因果,不怨他怨谁。”秋旻拿手绢为她擦了擦,又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星罗低头喝了,问他:“那让你成年的那个人,你也怨她吗?我还记得你那天从战场回来,攥着块玉佩谁也不搭理,一句话都没说就回了房间,第二天再见你,就已经是成年的样子了。” 秋旻沉默了好 分卷阅读20 一会儿才道:“我九十六岁成年,比起绝大部分族人都要早得多,根本不像你这种推迟几十年的成年蜕变那么艰难。再说,她人都不在了,我难道要对着那块牌位怨来怨去的吗,那多傻啊。” 星罗笑出声来,点着头认真道:“你看,你不怨那位少族长,那我也不怨休明啊。因果这种事,除了仙界龙族人,我们这些普通灵兽,谁能真正勘得破?所以,还是遵照胡溪仙君的祖训,万般随心、唯吾自然吧。” 秋旻愣了愣,也笑道:“我的星罗宝贝,果然是成年了啊。” “既不怨他,就放下这段因果。一个成年而已,什么都不算,放眼整个狐族也没几个真与成年时遇到的那个人相守一生的。”秋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安慰道:“再深重的悲伤,都会有淡如云烟的那一天,这一场哭过了,就忘记他吧。” 星罗终是没忍住,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十二章 29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水畔芦花蓬茸,山里秋叶正红。爱美的狐族人都已换上绣着金菊银桂、绘着红蓼紫薇的锦缎衣衫,哼着歌儿吃起了菱角。 秋旻这天刚处理完前日堆积的事务,端起桌面上冷透的茶盏揭开盖子悠悠吹了两下,打算享受这难得的清闲。这时书房门砰一声被推开,他家宝贝妹妹星罗蔫头耷脑地走进来,端过他手里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整张脸都要皱不皱的,“哥,你这茶怎么是苦的啊!” “苦丁茶,清热疏风,提神明目。”秋旻一手给她扇着风,一手接过茶盏轻轻搁在桌上,问她:“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怎么不出去玩?”躺了三个月,星罗那一身复发的内伤总算痊愈,只是她依然整日没精打采的模样,令秋旻心忧不已。 “没什么想玩的。”星罗趴在秋旻书桌上,懒懒道。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南边最高那座山上,找那个红狐家的孩子一起玩的吗?听说他最近也跟你一样,天天卧床养病的,你不去看看他?”秋旻又问。 星罗将脸贴在桌面上,嘟囔道:“我以前的小伙伴,那些明明年纪比我小却先成了年的,我也不爱看他们天天跑来我面前晃悠。五长老不是教过我们嘛,人类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上次……”她声音忽的低了下去,“上次是有正事,不得不去。但如果没事还三天两头跑去找他玩,那就是在炫耀了。” “可是星罗,”秋旻也跟着趴下来,与她头顶着头,循循善诱道:“据说,那孩子是因为五行缺失所以才无法成年?如果他一直这么下去,你难道就再也不理这个朋友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星罗苦恼。 秋旻右手一个翻转,变出一把褐骨白纸的折扇来,抖开往星罗眼前一递,其上赫然是四个银钩铁画、笔走龙蛇的大字——“招摇撞骗”。 星罗抽了抽嘴角,“你走开,再也不要理你了。” 秋旻坐起来扬眉一笑,解释道:“没逗你玩,来,哥哥教你几招,保证你把那个小朋友哄得开开心心的。” 星罗半信半疑地撑着桌面直起身看他,就见他一手摇着那把折扇,一手摸了摸唇边莫须有的胡子,压出个沙哑的尖细声线道:“你想啊,他病了这么多年,肯定很渴望亲眼见见外面的世界。你不是已经成年了吗?咱们的天赋传承是什么,你忘了?正好你也刚去人界玩过一圈,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你都可以造一个幻境,带他亲身体验一遍。” “可是……”星罗还在迟疑,一只传讯纸鹤突然闯了进来,直直撞入秋旻还搁在唇边的手中。秋旻“嘶”了一声,一边摸着被纸鹤翅膀划出一线红痕的脸颊,一边朝纸鹤打出一道灵力,抱怨道:“怎么这么野蛮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站起身来,把纸鹤变成的信往星罗手中一塞,自己捏诀传了数道讯息出去。星罗看向手中的信纸,其上只有字迹凌乱的一句话—— “我儿炳焕成年蜕变,情况危急,恳请族长施以援手。” 30 犬族,獒犬祖宅。 休明当日扔下一句“后会无期”拂袖而去,走时倒是铁骨铮铮气势十足,可等他回到犬族以后,情况却变了味。 星罗在犬族的那两个多月,留下了太多痕迹。 刚进大门,就看到前院的石柱上挂了个被糊了串墨点的骨头形小风筝,那是他从狐族买小玩具回来时,路过犬族族地前一处空旷的平地见到的,据说在犬族小孩中很时兴的款式。他买了回去送给星罗,却被她嫌弃地往边上一推,不小心碰翻了手边一支羊毫斗笔,于是那白净的骨头风筝上就沾了墨点。星罗见状,倒是满脸愧疚地伸爪碰了碰它,然后问他可不可以挂到哪里去——“我不喜欢,总会有别的小孩子喜欢,送给他们就好。可现在都花成这样了,也没法再送给别人,那就让它自己飞吧。”她是这么说的。 前厅的地上躺着个挂了流苏与铃铛的彩球,是星罗最喜欢的一个玩具,落水那天上午她还在厅里追着它玩;回廊的栏杆边被她插了枝柳条,如今 分卷阅读21 早已干枯,青黑色的叶片蜷成一条,凄凉地在风里一颤一颤;他书房一角的地面上,还有她不小心沾到香灰留下的梅花爪印,他还记得她仰着头问自己有没有帕子让她擦一下时,那双亮闪闪的眸子…… 一晃就是三个月,那些该扔掉的、该收拾的、该清扫的,早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可休明还是觉得,她留下的痕迹比比皆是。走到前厅,会想起她踢着彩球、在清脆铃音中跑来跑去的模样;走到廊前,会想起她叼着一条柳枝往水中划来划去,说是要钓一条鱼上来给他加餐的情景;走到池边,惊起一只休憩的蜻蜓,便又会想起她为了捉蜻蜓落入水中…… 星罗留下的那些痕迹,哪怕都已经恢复如初,却还是刻在他心上,就算他刻意避开星罗常去的那些地方也无济于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如坐针毡,这天他烦躁地四处转来转去,不料突然走到了星罗当初居住的那个院子。 这是他回来的三个月里,唯一一处避之犹恐不及的地方。 那日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那孩子不见了,便急着去寻找,连房间都没来得及收拾。因此,这里还保留着星罗曾居住时的情形。他在犬族寻找她时,也无数次地带着期盼踏入这个院子,希望看到房间里出现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雪团。 当然从没见她出现过。毕竟,她那时应该还在狐族,还在……成年蜕变的痛苦中挣扎。 他忽然想起星罗曾说过的,狐族成年是因为喜欢上了什么人却求而不得,在情思煎熬的苦楚里完成蜕变与传承。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拒绝去想关于星罗的一切事情,因此也刻意忽略自己心里对这个问题的在意。 ——她的成年,是因谁而起? 31 星罗跟着秋旻赶到炳焕家时,距离他家最近的二长老已经到了。昀徵步履匆匆地领着他们走进炳焕房中,几缕鬓发被汗水沾湿、凌乱地贴在她额角、面颊,她却无意整理,只是一脸焦急地走到床前问:“情况如何?” 小文叼着一块布巾放进床边的竹篓里,又从旁边施了寒冰诀的红漆盆中叼起另一块叠成长方块的布巾跳上床头,将它轻轻覆在炳焕额头上。她打了个寒颤,回答道:“还是烧得凶。”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连口音也没心思遮掩了,脱口便是凡界故乡的方言。 昀徵闻言,看向秋旻和二长老,“虽然成年蜕变要等烧退以后,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开始,但这孩子都过了三个时辰还没退烧,我实在担心……” 二长老上前察看一番,出声安抚道:“你且宽心,他这是火气不够。” 他一手掐诀,将周围的温度提高了一些,“成年蜕变时,身体就像一个熔炉,要把骨肉尽数炼化了,然后再重塑。此前的高烧,就是这个炉子预热的过程。这孩子烧得严重,是因为他本就五行无火,不只经脉里没有火灵力,就连血肉里也半点火气不蕴——天赋传承中用来预热的火种,在他身体里找不到助燃的养料,就只能靠着他呼吸间送入体内的那点微薄的火灵力慢慢烧,所以他这炉子一直热不起来,烧就一直退不下去。” 他说完,又捏了两道传讯诀,“三长老和四长老都是火属灵力,等他们到了,往这孩子体内送一些灵力就好。”守在床边盯着炳焕的小文见此忙问:“我也是火属灵力,用我的灵力要得不?” 二长老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刚修成灵狐,根基尚且不稳,耗尽全身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得不偿失,无需冒险。” “可是……”小文伸爪探了探炳焕额上的布巾,小心地翻了一面,借这机会,偷偷往炳焕体内送了一道灵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效,她似乎看到炳焕的眉心舒展了一点。 于是,她找了块干净的绢帕,两爪捧着慢慢给炳焕擦汗,一边擦着,一边时不时给他送过去一点灵力,缓解他的痛苦。直到她灵力枯竭、眼前发黑时,昀徵带着终于赶到的三长老冲了进来,小文赶紧跳下床去为三长老腾位置,落地时一个踉跄,撞到了秋旻腿上。 “当心。”秋旻弯腰扶起她,安慰道:“别着急,你哥哥会没事的。” 小文“嗯”了一声,却听秋旻又问:“前几日你来时,不还说他最近一直在卧床养病吗,怎么突然就被引动了成年蜕变?” 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的星罗闻言,也看了过来,搭腔道:“对啊小文,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探病了?我们去把那个人找来,有对方的陪伴和鼓励,炳焕也会好过一些。” 小文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焦急地站在床前看着三长老为炳焕输送灵力的昀徵转过头来,神情晦暗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他是因为你啊,小星罗。” ☆、第十三章 32 在三长老与随后赶到的四长老联手之下,炳焕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高烧的“预热期”。在正式开始成年蜕变以前,昀徵将众人赶了出去,自己留在房间里为他换下衣裳及软枕被褥等物。她眼角噙泪道:“成年蜕变少则八、九个时辰,多的……”她 分卷阅读22 又看了一眼星罗,“若是让他一直穿着汗湿的衣物,只怕又该染上风寒了。” 星罗垂着头,从地上抱起小文,扯着秋旻的衣袖就离开了炳焕的房间。三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向昀徵点点头,也走了出去。 “星罗姐姐,去我房间等吧。”小文一直安安静静的,只在她打算迈向前院时说了一句,“我房间近,要是哥哥那边成年蜕变开始了,族长他们也好赶过去。” 星罗脑子里一团乱,也不做声,只是转身朝着小文房间走去。秋旻面带忧虑地看着她,几次张口都没能出声,默默将右手伸出,代替那截被她攥成一团的衣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身为狐族年轻有为、英俊温和的族长,族里不知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却被他果断拒绝然后哭着跑回家,那之中在被他拒绝以后陷入成年蜕变的小姑娘也不是没有。他虽会对她们心生歉疚,却并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就像他对星罗说的那样,放眼整个狐族,也没几个族人能有幸与成年时遇到的那个人相守一生。他们一族讲求“万般随心”、“唯吾自然”:我爱上你时,便一往无前地爱了,为你陷入情思煎熬融骨化髓的苦楚里我也心甘情愿;等到时过境迁,这份感情或许是越埋越深,也或许是渐渐淡忘,但我决不会刻意去干涉它。 同时,作为引动成年蜕变的另一方,他们也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有人因自己而进入成年蜕变,无论对方此后是恋是怨,自己都必须认下这份因果,至于这之后要如何处理,也都听从内心——我如果被你的追求打动,愿意接受你,那自然是成就一双眷侣;我若坚持不愿接受你,或者你对我心生怨恨想要报复,那么去幻境谷里斗法一场,打完了,便从此恩怨两消,再不相干。 继任族长以后,秋旻每隔几年总是会接到一封这样的帖子,请求族长开启幻境谷,主持双方斗法事宜,并为他们做个见证。 炳焕要是个普通狐族人,秋旻并不会太在意这件事,反而会夸一句对方有眼光,看上了他家宝贝星罗。大不了之后他亲自主持对方与星罗的幻境斗法,无论输赢,他都一定会为星罗助威。 但他不是。 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以炳焕的身体状况,他这次成年根本就是九死一生,极有可能真的挺不过去。那么,引发他进入成年蜕变的星罗,就会背上“间接害了他性命”的包袱,为他愧疚一生。 他看着星罗在小文房间里坐立不安的模样,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能说,只好像小时候她闯了祸不敢回家时一般,变回原形用尾巴松松圈着她,尾巴尖一下下抚过她脊背。星罗将脸埋在他厚实的长毛里,瓮声瓮气道:“我想回到小时候。” “嗯,我们星罗才十六岁,还是个宝宝,可以哭的。”他柔声回答。 然而,星罗并没有哭,只是低声说了句“才不要哭”,然后往他的尾巴里埋得更深了。 33 休明到底还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搡着,穿过小花园,走到了星罗曾居住的房间门口。透过大开的房门看进去,屋内一应陈设都还如星罗离开那日一般,唯独…… 他的目光凝在略有些凌乱的床帐上,大概是被风吹开了少许的缘故,他站在门口也能依稀看到隔着帐幕透出来的一抹白色。小小的一团,被鹅黄纱帐遮挡的部分染成了深深浅浅的暖白与米黄,层层熨过他的心口,令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那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疾步踏入房内,一手直接掀开了帐幕,猛地朝床上看去——那是一张雪白的信纸,静静地躺在床褥之上,似乎在做着一场并未被他撞破的美梦。 他心里泛起一股没来由的失望,垂手捡起那张信纸,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蟹族族长亲笔所书。 “休明小友敬启: 前日所托避水珠之事,吾等多方探寻,幸不辱命。然吾观其主神色,尚显踌躇,仍道需再行商谈。思及小友传讯甚为迫切,恐小友忧心过急,故中途传书相告。” 看到这里,休明怔了怔,以手扶额自嘲地笑出声来。 那日星罗不慎落水,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一只“犬族幼崽”竟不会凫水,在为她烘干皮毛的时候,杞人忧天地想着“若是它落水的时候我碰巧不在,那要怎么办?”想来想去,便想到某次宴会时听人提起过妖界有一奇珍名为“避水珠”,佩之即可在水中自由呼吸,更曾有蛟族与人类相恋,重金求购避水珠一颗,以将恋人接入族地,相守一世。 于是他当即修书给向来交好的蟹族、鳄族两位族长,请求他们在妖界为自己打探一番,看看是否能得到避水珠的消息。或许是当时过于焦急的缘故,竟让他们误会自己是有急用,才有了点眉目就立刻写信通知自己。 只是,又哪里有什么急用呢? 别说星罗已经得到了狐族天赋传承,现在只怕潜溪涉江也不在话下。哪怕她依旧不会,堂堂狐族小公主,要什么珍宝没有?一颗避水珠而已,又算得上什 分卷阅读23 么稀罕物件? 他止住笑,无力地朝后倒去,仰躺在如云般柔软的被褥上,一手拿起信纸,继续往下读去。 34 炳焕开始成年蜕变以后,秋旻和陆续到齐的几位长老都同昀徵一起站在他房门口,就像星罗成年那次一样,不间断地给他打入清心诀和定魂诀。除此之外他们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成年蜕变只能靠自己硬扛,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他们以“不许添乱”为由,将小文送回房间交给星罗照看,此时她正焦灼地绕着房间转圈圈。星罗见她只是转来转去,便也不去制止她,自己趴在窗边关注着炳焕房间那头的动静。 “诶,星罗姐姐,成年到底是啥子感觉嘛?”小文转了十来圈,发现对于缓解情绪并没什么帮助,便也停下了这个犯傻的举动,跳到星罗身边问道。 就是一个没注意,又带上了一点口音。 星罗也没精力给她挑错,伸手将她捞过来按在膝头顺毛,也顺便借着这个动作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躁意。 成年是什么感觉?她近乎自虐地回想了一遍自己成年蜕变的全过程。 那一日,她在休明家院子里捉蜻蜓,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她平日被秋旻给的那些护身法器保护惯了,去犬族时除了本命法器什么都没带,乍一落水甚至连个避水诀也想不起来施展,便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落水狗”的滋味。 她记得自己当时呛了好几口水,害怕极了,被休明捞起来时只觉得他的手掌特别宽厚,特别温暖,给了她无穷的安全感。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见哥哥从战场回来以后,红着眼睛攥着块玉佩,摸摸她的脑袋就一言不发回了房间。第二天早上再见到他时,他就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副少年样貌,一夜之间便如柳枝抽条般,变成骨骼修长、眉目沉静的大人模样。 然后她问哥哥,为什么自己不能成年?她哥哥只是笑着说:“成年有什么好的,我只盼着我的宝贝星罗永远都不要成年。”梦里的她并不满意,又跑去问延年老爷子,怎么才能成年?老爷子捋着胡须笑,说出了跟她哥哥一样的回答。她不依不饶闹着要答案,老爷子胡须都差点被她揪掉了两根,终究还是用粗糙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写下了几个字。 当日,老爷子写的是什么来着…… 啊,对了。 ——“情思煎熬”。 梦里的她在一瞬间便如醍醐灌顶,跌跌撞撞想要逃离,可是后退一步便跌进一潭幽深的冰水中,她在水里不断挣扎,可四面八方的冰水还是不断呛入她的喉咙、心肺,带来无穷无尽的刺痛与窒息感。 然后她感到一阵暖意袭来,似乎有一双巨大的手掌珍而重之地将自己捧起,有一道声音笨拙地安慰着自己:没事了,别怕,我在。 我在。 她骤然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满目担忧的休明。他的眼眸黝黑,总是带着一股坚定的意味,旁人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就会安下心来,信任他,依赖他,然后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他那么好。星罗想,可是我却骗了他。 于是她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一般,再也不能直视休明那双眼睛,满心想的都是:我骗了他,他一定不会喜欢骗人的小孩……是啊,他就只是把我当作小孩罢了。 ——他根本,不会喜欢我啊。 然后冥冥中有一声轻笑传到她脑海,仿佛与她的思绪碰撞出一点火星,于是转瞬间,就在她经脉里燃起了燎原的烈火。 ☆、第十四章 35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变回原形的休明圈在怀里,他的皮毛跟他人形时候板正较真的模样一点不同,毛绒绒、软乎乎的,十分暖和。星罗感受着他的鼻息一阵一阵拂过自己脸颊,想起那个清晰的梦境,心里千头万绪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很快,她就再也没有精力关注那些散乱的思绪了。 骨骼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野蛮地横冲直撞左突右进,隐痛不断传来,不一会儿就让她疼出了满头大汗。而那疼痛还在加剧,她实在受不住,脸埋在休明颈侧绒毛里哭出声来。 然后她听到休明无措的安慰声:“不哭不哭,明天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就知道他只把我当孩子! 她当时似乎是被这句话激出了火气,再加上脑子本来也不太清醒,于是恶向胆边生,呲着一嘴小白牙张口就咬。 可惜连个牙印都没咬出来。还是休明见她哭得厉害,变回了人形主动把脖子送到她嘴边让她咬。 脖子那么重要的地方,他怎么就对自己一点防备也没有呢……不过是一个路边捡到的来历不明的幼崽,他为什么就这么信任自己? 他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伤他? 那时的星罗,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浸透血肉骨髓的痛苦中煎熬,一半却愣愣地注视着休明近在咫尺的脸。痛苦的那一半令她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愣神的那一半却凑上前去, 分卷阅读24 在他颈侧肌肤上轻轻舔了一口。 离得那样近,她可以感受到休明说话时自脖颈传来的颤动,他说:“我知道小萨摩是个乖孩子。” 就像一道重锤,狠狠砸在了星罗胸口,将她的肋骨锤出裂缝,一些飞溅的骨头碎片扎进肺腑,有血沫自她喉咙泛了上去,又被她忍痛咽下。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犬族幼崽,那些温柔关切包容宠溺,亲亲抱抱舔毛揉脑袋哄睡觉,都是对一个调皮却可爱的小辈展现的。星罗想,可这又能怪谁呢?是她自己编出这一通错漏百出的可笑谎言,别有用心地接近他,如今贪恋起他的好来了,却又要怪他只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使她分外清醒。她想着,就算一直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又能在他身边留多久?他终有一日会发现真相,到时候只会更加难堪,不如趁早抽身,留给彼此一份尚算美好的回忆。 那就,离开吧。 她向休明施了个安眠诀,唤出本命法器载着自己回到狐族。 再之后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她只记得沉浮于融骨化髓的痛苦中,几乎每一刻都觉得自己已经熬不过去的那种绝望,可是耳边总有一个不甚真切的声音絮絮念着“别怕,我在。” “我在。” 那七天七夜的时间,在她的挣扎里被无限拉长,她甚至感觉已经过去了数百数千年。深沉的痛感将她淹没,她素来在爹娘、哥哥、休明面前屡试不爽的眼泪也好、撒娇也好、软语也好,在血脉里那个冰冷的意识面前都毫无作用。她只能拼命武装自己的内心,逼着自己坚强起来,拿一身融化殆尽的血肉去硬扛仙君自传承中降下的锤炼。 而支撑着她的,也不过是那一声声似幻似真的“我在”。 36 星罗安静了太久,被她按在膝盖上撸毛的小文又仰起头追问了一句:“成年到底是咋个回事嘛?”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炳焕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小文一个哆嗦就要往窗外跳,被星罗伸手按住。 “你听到了。成年,就是这么一回事。”小文转过来的脑袋被星罗另一只手罩住,一个安眠诀落到她身上,她很快就无力抵抗地睡去。 “我成年的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的心情吗?”她把小文放到床上,抖开一床被子为她盖好,自言自语着,“果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幸福。” 太阳向西沉落,年纪最大的两位长老已经累得坐在院中的珊瑚石桌旁休息,星罗为他们送去一只烛台并两盏茶水。大长老拍了拍她的头顶,缓声道:“小星罗不怕,爷爷们都在呢,那孩子会好的。”星罗想要像以前那样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却实在装不出那副神态,只好垂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又默默回到小文房间。 此时炳焕的声音已渐渐变得沙哑,然后越发弱不可闻。秋虫切切,一声长过一声,将等待的时间也拉得更长。天色微亮时,星罗再如何凝神细听,也再听不到房间里传来的哪怕一丝声响。炳焕房门前的长老们有短暂的骚动。她听到昀徵的啜泣声,以及秋旻在昀徵即将破门而入时的喝止声。 站在窗前举目望去,秋旻正在念动咒文拦住昀徵的动作,几位长老一刻不停地掐诀往房间里送,昀徵则在不断反抗着,想挣脱秋旻术法的束缚。一支金簪在她挣动间猝然委地,发出铿一声清响,簪头嵌着的红玉珠子碰在地面应声而碎,几片碎玉似凌乱洒落的血珠般溅到他们脚边,颜色像极了院墙边那几片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红枫。 星罗看着这一幕,阵阵酸楚自心底泛上喉头,顾不得自己招不招人待见,也无心观察门口几人的神色,她一把推开门走了过去,直接伸手贴上炳焕房门,然后听到身后秋旻厉声道:“星罗,住手!” “我不进去。”星罗半侧了头看向秋旻,眼中情绪翻涌。她的手只是停在门上,并未施力,手心温度将房门的红漆敷得微热,又被那点热意反过来炙烤着,顺着手掌的纹路一路传到四肢百骸,引得心头那点本就没消下去的浮躁感越发不耐。 过往百余年时光里,与炳焕一起玩耍、读书、打闹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前来探望卧病在床的炳焕时他眼底藏着的落寞,她爬树摘一朵红花不小心摔下时炳焕迅速冲上来为她检查的紧张,她故意把那朵红花插到炳焕鬓边取笑人比花娇时炳焕的反唇相讥,还有他伸手扶了扶那朵花却并未取下时、面上的那抹薄红…… 她的小伙伴,应该是牙尖嘴利、会跑会动,会同她争吵、玩笑,会嘲讽她、也会关心她,虽然总是一脸病容,却一直坚韧而鲜活的模样。 “炳焕!”她提气朝门内大声喊着,“你以前天天仗着术法学得好就欺负我,等我成年打得过你了,又拿欺负幼崽不要脸的话来压我。我们之间那么多账还没算,这次你非得给我撑过去不可!” 沉闷的寂静中,隔着一扇门,她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星罗眼前一亮,又补了一句:“撑住!炳焕撑住!不然我就把你临阵脱逃不战而败的事迹编成儿歌教给全族的小狐狸唱啊!” 分卷阅读25 “星罗……” 她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 “炳焕!”她扬声应道。 “星……罗……” 对方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又是一阵低低的咳嗽。 “是我!你可不能退缩啊炳焕!我还等着你幻境谷一战呢!”她将脸也贴在了门上,朝里边喊道。 再然后,她似乎又听到了自己成年之前,响在脑海里的那个轻轻的笑声。刻在血脉里的传承令她在瞬间便明悟了笑声主人的身份——狐族有史以来唯一修得九尾、白日飞升,在族地门口石墩上刻下“万般随心、唯吾自然”八字祖训,也在所有族裔血脉里种下成年传承之法的胡溪仙君。 丝丝缕缕清灵之气渗过红漆木门,朝房内涌入,这是血脉传承将为炳焕重塑身体的征兆。星罗赶紧后退几步,生怕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她回头朝秋旻等人看去,她哥哥满脸疲惫,却对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松开了掐诀的手指,朝星罗张开怀抱。星罗失神片刻,忽然冲过去同他抱了个满怀,然后耍赖似的把脑袋埋在秋旻肩头,说什么也不愿意抬起来了。 她听到几位长老毫不客气的笑声,还有夹在其中的昀徵似哭似笑的呢喃:“幸好……” 等炳焕那家伙好了,我说什么也要去幻境谷狠狠揍他一顿。 她被秋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后背,在心里磨牙道。 37 犬族。休明简单整理好行装,准备启程前往人界。 蟹族族长来信后半段提到,有一个蟹族小辈留书出走,独自跑去了人界。他们一族与人界素无交集,因此向休明求助,想请对人类比较熟悉的犬族帮忙寻找。 百年前魔气之乱,最终前来犬族协助休明平叛的仙界人马,分别是猫族仙君、丁香花族仙子、蟹族、鳄族两位仙将,以及负责布阵净化魔气的灵界鹤族六长老之子。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休明与这五族仍维持着来往,百年来也积攒出了或深或浅的几分交情。 蟹族与丁香花族,便是交情深一些的那类。 看蟹族族长信上落款已是三月之前,恐怕这信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送到,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能飞到书房来,反而躺在这个自己一直没有踏足的房间里,白白耽误了寻人的时间。 想到当初自己为了走失的星罗着急上火的样子,推己及人,蟹族族长此刻不知该有多忧心。休明满怀歉疚,立刻修书一封告罪,然后发动全族力量前去人界寻找那个蟹族的孩子。 至于他自己为何不坐镇族中等候族人传回的消息,反而还打算亲自往人界跑这一趟,个中缘由,他并不想深思。 关上大门前,他又往那石柱上看了一眼,那只被糊了墨点的骨头形小风筝早被他扔进灶里烧了个干净,可他恍惚间却又看到它在风里飘飘荡荡。上面那串墨点映在蔚蓝的天幕,就像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一般,在半空中你追我跑,肆意撒欢。 像极了抛弃它的那个人。 ☆、第十五章 38 此刻的狐族,炳焕好不容易从成年蜕变的险境中挣出,却又陷入了另一重危机。 不知是不是成年蜕变重塑过身形的缘故,几位长老为他检查后,发现他原本缺失的五行突然被补齐,经脉中已经开始有少许火属性灵力流转。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当代价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体时,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唉……”长老们轮番上前检查,却都摇头叹气直道无法。“看来是血脉传承中的治愈之力大半都被用去修补他的五行缺口了。我族天赋幻术必须要五行齐全才可施展,许是因此,传承之力便自行判定了轻重缓急。但这样一来,用在他身体重塑上的力量就少了很多,能勉强支撑着搭起一副完整的躯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其他,恐怕也再无余力。”大长老将一个治愈法诀打在炳焕身上,明亮的白光照着那张过分惨白的面庞,幽幽闪烁着,继而又消隐不见。 只是,炳焕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那一点治愈诀渗入他体内以后,非但没能起到应有的治疗效果,反倒令他的脸色更白了两分。他的眉头无力地皱了一下,伴随着一阵连绵且急促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血线来。 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左手的昀徵见状,慌忙取出一块绣了丹桂的手绢为他擦拭,又回头向大长老哀哀问道:“这又是怎么了?”她面容憔悴、神色萎靡,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让一旁的星罗看得心里一揪。 短短两天时间,先是炳焕骤然陷入成年蜕变,高烧不退;又是整整十个时辰的焦灼等待,期间炳焕一度没了声息;眼看着他终于险之又险地扛了过去,刚松了口气没多久,却又发现他情况仍然不容乐观。这一番大起大落,他们这些旁人都有些难以接受,何况自小把炳焕看得比什么都重、百余年来几乎全副心力都用在他身上的昀徵了。 大长老与其余几位长老走到一旁讨论片刻,才犹豫道:“这孩子的五行骤然 分卷阅读26 补全,身体还未能完全适应火属性灵力的存在,是靠着仙君传承之力强行维持的平衡。此时对他施加任何术法,其中蕴含的灵力都会打破他体内微妙的平衡,使他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但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以他现在无法承受半点灵力波动的情况,怕是也难以修炼,只能枯燥无趣地熬过那三百年寿数。”一旁的二长老补充道:“那样对他也太残忍了。” 狐族生具一尾,享三百载寿数,成年时将长出第二条尾巴,但对于寿命并无增益,他们想要活得更长久,就必须不断修炼。在三百岁以前修出了第三条尾巴,就能增加一百年寿命;长出第四条、第五条尾巴,也是各增加一百年寿命;第六、七、八条尾巴,则是各增加三百年寿命。而若是有幸修得九尾,就能白日飞升,从此寿与天齐。 大多数狐族人都只能修到第五条尾巴,活过那六百年的寿数就再难有进益。那些天资高一些、修炼勤奋一点的,修出第六条尾巴来,活到九百岁,也算是圆满无憾的一生。至于千百年能出一两个修到七尾、八尾的,那更是惹人歆羡的长寿狐狸,放在人界就是被人们争相供奉的“狐大仙”了。 以炳焕的资质与勤勉,就算没有成年蜕变,靠着自身努力在三百年内修出第三条尾巴来也并非不可能。但一经成年,他修炼的道路反而断绝,堪堪只能活到三百岁。目前族中几位长老都是六尾以上,最年轻的五长老也活了七百多岁,要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优秀的小辈折在三百岁的坎上,都觉得于心不忍。 五长老平日里专门负责督促狐族小辈们读书习字,因此相较其他人要更见多识广一点。他苦思冥想许久,忽然两手一拍,“我想到办法了!”说完又想起什么一般,向秋旻投去一眼,慎重开口:“鹿族,或许能治。” 跟众人一样将视线投向五长老的秋旻听到这话,当即怒目切齿,一字一顿道:“那群庸医。” 他声音压得极低,连他身边的星罗也没能听清,诧异地侧头看去,就见她家素来温和的哥哥竟然黑了张脸,就连上次气到说出“跟犬族断交”这种话时,也没见过他这么差的脸色。 39 天道之下,是茫茫六界,和芸芸众生。魔界素来隐秘非常,无人知其所在;仙界为下四界各族飞升之处,在各族心目中向来是云堆雪砌、廓落恢宏,鸾飞凤舞、香笼雾绕的梦想之境。而这些以飞升仙界为目标的妖、灵、人、鬼下四界各族中,妖界多虫鱼、灵界多鸟兽;人界坐落于下四界中心,占地最为广阔,除天道格外偏爱的人类以外,也存在着许多草木精怪的族群;鬼界则是由无法投身轮回的各族魂魄,与一些因缘巧合之下生出灵智的死物共居。 在下四界人族以外的千万族群里,有两族极受天道青睐:鹿族隐于林涧,餐芳草、饮清露;鹤族高居崇山,与飞雪流云为伴。二族虽位于灵界,但并不以灵禽、灵兽而论,反倒沾了点仙禽仙兽的意味。 五长老方才所说的,正是这被天道以仙兽视之、天赋无上医术神通,传说敢从轮回里抢人的鹿族。 相传上万年前,六界未分,天地间尚且是一片蒙昧的洪荒之世,各族毗邻而居,亲如一家。其时有一鹿族少年与鹤族少女相恋,却相继卷入毫无预兆降临的浩劫中,被莫测的世道打得颠沛流离。鹤族身为深受天道青睐的灵禽一族,身具卜筮与阵术两门天赋神通。少女为助恋人逃离此劫,占得一条生路,以心血为引布下斗转星移之阵,跨越时间将其送往劫后。 彼时已是数百年后,六界秩序初定,鹿族少年寻遍灵界,终于找到鹤族所居崇山,见到皓首苍颜的恋人。然而还未能说上一句话,对方就像了却心头大事一般安然合眼,鹿族少年悲痛之下借由天赋神通破开轮回之门,历经千难万险抢回恋人魂魄。然而对方寿数已尽,哪怕他的医术再如何高明也无法使她复生,于是鹿族少年便带着她的魂魄前往鬼界,与其相守一世。 传言虽不知有几分属实,但鹿族神乎其神的医术倒是确有其事,若能得鹿族相助,炳焕这情况或许真的有办法解决。 “就是……我们也不知道鹿族的族地具体在哪儿。”五长老说完,又看了一眼秋旻。 这被天道眷顾的两族在灵界地位超然,避世而居,平时轻易不与他们这些普通灵禽灵兽们来往。各族哪怕知晓两族族地的大致方位,若无人引荐,也难得其门而入。 可狐族不同。 秋旻与鹤族当年那位少族长的往事,在整个狐族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毕竟当初他在仙魔战场上与对方形影不离,大战结束以后刚回到族里就突然成年,这些都瞒不过与他同赴前线的其余狐族人。在他们看来,那时还是个小少年的秋旻,刚对人家生出几许暧昧情愫就被无情的战局打断,亲眼见证了对方的死亡,痛彻心扉因而提早成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就算秋旻从来不提,他们结合各种蛛丝马迹一番推测,也将其中内情猜出了七八分。 只是,正因为知道对方于秋旻而言就是刻在心上的一道从不曾愈合的伤痕,哪怕是看着他长大的几位长 分卷阅读27 老,也不敢直接戳他的伤口。一句“以您跟鹤族的交情跟找他们打听个鹿族所在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他们偏不敢挑明了问,话在嘴边委婉地转了无数个圈子都没能说到正题上。 最后还是被他们绕得不耐烦的昀徵冷声问了句:“族长可知鹿族所在?” 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兜着圈子的几位长老立刻噤声。星罗感觉秋旻周身的灵力有片刻凝滞,轻轻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想了想,又默默往前挪了一点,虚虚抓住他一根食指。 秋旻的失态只是一瞬,他回手握住星罗的手掌,面无表情开口:“不知道。” 此言一出,屋内几人面上都或轻或重的浮现出失望之色。秋旻环顾四周,沉默不语。 这时,星罗忽然朝五长老问道:“百学爷爷,您说过鹿族都住在清幽湛然的山林水涧,对不对?” 五长老点头,“小星罗,你是说……” “他们住得再隐蔽,按着大致方向去找,仔细一点总能找到的。” 说话间,昀徵的目光如利箭一般朝她射了过来。星罗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学着记忆中那个总是坚定可靠的人的语气道:“我定会请到鹿族来为炳焕治疗。”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决心打动了昀徵,只是看到对方目光慢慢柔和下来,满面复杂地看着她,“小星罗,你不必如此。” “炳焕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能救他,别说只是一个灵界了,就算要找遍整个下四界,我也一定会去。”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以前我们都觉得自己没法成年了,我只想着开心一日算一日,可他不是。他对我说,哪怕不能成年,我们照样可以修到六尾、七尾、八尾,甚至九尾。这样的炳焕,不该只有那么屈辱的三百年。” 她说一句,昀徵的眼睫便颤动一下。待她说完,昀徵眸中已是水光盈盈。她拿那块还沾着血迹的手绢在眼角轻轻压了一下,忽然快走几步,上前将星罗揽入怀中。 “对不起,小星罗。这两日让你伤心了。”昀徵轻抚着她脑后长发,低声道。 星罗回抱住她,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他会好起来的,我发誓。”她说。 ☆、第十六章 40 五长老雷厉风行,次日一早就将整个灵界有可能是鹿族族地的几处林涧划了出来。秋旻眼睁睁看着星罗忙里忙外地收拾衣装、法器,几次走到星罗面前想引起她的注意,都被她扔下一句“哥哥别挡路”就随手挥开,于是面上的愠色也随之越来越重。 午时刚过,秋旻特意端了一只裹着荷叶的叫花鸡到星罗房里。他妹妹刚换上一身乳白绣金桂的提花棉布襦裙,正往衣袖里塞一把纹饰华美的银鞘短刀。他记得那还是星罗刚满一百二十岁的时候,自己亲手送给她的。那时他以为星罗就和大多数族人一样会在一百二十岁后进入成年蜕变,因此特意找到蜂族当世第一工匠打了这把薄如蝉翼的护身短刀,当作生辰礼物送给星罗。 然而在后来的四十余年里,它在星罗身边从来都只是作为一个漂亮精致的装饰存在,别说用作防身了,只怕连块木头都没削过。 这次为了别人成年的事,倒是想起它来了。 秋旻心头颇为怅然。 他将那只叫花鸡放到桌上,亲手拆开了表面的荷叶,令人垂涎的浓郁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屋子。换做平时,星罗早就欢呼着扑上来,伸着双手催他施个清水诀帮忙洗手、然后毫不矜持地开始大块朵颐了。事实上星罗确实在那诱人的香味传来的一瞬间就亮起了眸子,但她却并无动作,只回了他一句“哥哥你先吃吧,给我留个鸡腿就好”便又埋头在装满武器法宝的箱箧里翻找起来。 这下,秋旻心里的那点怅然全都转化成了心塞。 等星罗收拾完东西,秋旻已不见了身影,那盘叫花鸡依然完完整整地躺在桌上等她垂青。只是放凉以后,失却了那般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再如何美味的食物吃在嘴里也少了几分滋味。 草草吃了几口,星罗便拿着五长老给的标注好的地图启程了。她本想跟秋旻打声招呼再出发,可是找遍家里每一个房间都没能找到他,只好写了张字条压在他书房的茶碗底下,权当道别。 谁知刚走到族地门口,就看到那个刻着胡溪仙君祖训的大石墩边上倚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光靠着一张地图,你打算怎么找?上山下水一处处搜吗?”秋旻恨铁不成钢道。 “哥哥?”星罗微讶,想着他难道是来送行的?特意等在族地门口送行,这么正式的吗? 秋旻显然并不是来给她送行的。他挥手变出一个羽毛状的飞行法器,自己先跳了上去,朝她伸出一只手,“不是要去鹿族吗?” “可……你不是说不知道鹿族在哪儿吗?”星罗不解道。 “别多问,上来。”秋旻声线蓦地冷淡下来,一句话说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明明白白地传达出声音主人的不快。 我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呢?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是谁?星罗被他 分卷阅读28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一脸茫然。 秋旻又催促了一声,伸出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似乎极不耐烦地想把她直接抓上去。星罗打开他的手,自己跳上法器,两手环胸坐在远离秋旻的那一头,半晌不开口。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不太对劲的秋旻自怀中取出一块通体温润、玲珑无瑕的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表面雕镂的祥云舞鹤花纹,恶人先告状地无奈道:“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星罗嘟囔着“谁让你刚刚那么凶”抬头看他,却在看清他手中的玉佩时止住了话头。那是秋旻平日里从不离身、爱惜非常的宝贝,听别人说是他从仙魔战场上带回来的,是那位鹤族少族长的贴身之物。星罗瞬间了悟,那位传说中的少族长就是秋旻的逆鳞,她哥哥突然情绪失控,恐怕又是因为想起了对方。 算了,情有可原,就不计较你刚才凶我的事了。 她这么想着,抱着膝盖偏过了头。 秋旻见她看了自己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只当她还在生闷气,也不去哄她。他专注地盯着手中玉佩,许久以后才扬手轻轻往上面打了个法诀,那玉佩顿时在他手心里转了个方向,鹤头朝向了北面。秋旻脚底一踏,羽毛法器在半空中浮动片刻,俄而一个转弯,直直朝鹤头所指的方向飞去。 41 人界。休明拿出一张满是凌乱涂鸦的信纸,在其上施了个牵引之术。那看起来像是被谁狠狠揉成一团又勉强抚平的纸张勉强叠成了一只皱巴巴的纸鹤,歪歪斜斜地飞向北边。 犬族寻人,仅凭嗅觉就可以确定方圆百里之内有没有蟹族存在,但休明不行。他以“曾蒙丁香花族仙子传授一道牵引之术,于寻人或有助益”为由,向蟹族族长要来了一张据说是那个走失的孩子亲笔所写的书信。他从距离妖界最近的人界城镇开始尝试着发动牵引之术,然后沿着人界边缘走了小半圈,才终于在临近鬼界的一处荒山前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纸鹤带着休明飞到一个依江而建的小城,休明在城门外将它收进衣袖里,装作闲逛的模样踏入城中。 城市虽小,却十分繁华,处处行人络绎。休明一路走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与摊贩均是人声鼎沸,吆喝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处,引得更多过路人好奇上前,于是便更显得热闹非凡。行至半路,忽见一处楼台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不时传出阵阵叫好声。休明正想绕行,却听到一段幽咽妩媚的唱腔从那人群中飘出——“念切切,思悠悠,奴儿独坐小绣楼。筮草枯,甲亦朽,却未卜郎君有意否?” 他忽然顿住。 星罗圆润婉转的娇柔歌声、水光潋滟的翦水双瞳、楚楚纤弱的身形动作,在这一瞬间相继闯入脑海,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全盘失守。 心神不宁的休明收回本已转向一边的脚步,直直走到那处楼台,闷不吭声地挤进了人群中。 台上那青衣刚哀婉地唱过对“郎君”的思念,接过身旁花旦递上的白毛滚边长披风,又是幽幽一叹道:“恁一场霜寒露重,又谁怜,萧萧风里,单薄罗衫?” 星罗那日站在风中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休明颓丧地发现,时至今日,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星罗那身轻薄的衣料被山风吹拂过的弧度,以及她粉白衣裙、嫩黄系带被山中深深浅浅的绿色映衬出的那份柔美温婉。 还有那双仿佛含着无尽情意、欲诉还休的水润明眸。 一阵恍惚,戏台上已经唱到了书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找到那位惊鸿一瞥的美人提亲,二人山盟海誓,极尽缠绵。随后情节急转直下,文曲下凡的状元郎在夫妻拜堂之际姗姗来迟,一身护体金光将正盈盈下拜的美人打落在地。婚宴宾客众目睽睽之下,美人变作一只白狐,倒在一侧奄奄一息。 ——当然,那所谓的白狐原形,不过是戏班之人指挥着一只驯养得格外机灵的萨摩耶在那儿充数罢了。 休明想起那日星罗同小锦小绣说起这一点时,脸上毫不遮掩的嫌弃表情,以及后来小锦小绣那个“口水”的误会。他面带尴尬地仔细打量着台上那只所谓的“白狐”,心里也忍不住赞同起星罗的看法来:这凡犬相较真正的灵狐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憨蠢。 他情不自禁地在脑中对比了一番:与这真正的萨摩耶相比,还是星罗的原形娇小可爱一些。她皮毛纯白似雪,打理得又干净又漂亮,摸起来顺滑极了,舔上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等等。 他好像,一直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舔、舔上去?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初自己想借着“舔毛”跟星罗交流感情时,她为什么每次都是又惊又恼、红着耳朵尖炸着毛一躲三丈远的反应,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同他置气好几天。 虽然,除了一开始那一次外,后来在她的百般抗拒之下,自己也没再舔过她的毛。但,就算只有那一次,那也实在是…… 休明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个彻底。 那一次,他抱着星罗,从她脖子背后的绒毛开始,一路顺 分卷阅读29 着脊背舔了下去。要不是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狠狠糊了他一脸肉垫然后惊惶地跳开了,他本来是想给她翻个身,再从前面继续舔一遍的。 “我当初是真的把她当作一个缺少长辈关心、需要温暖爱护的幼崽,舔毛只是我们一族表达喜欢的方式而已。我向天道发誓,当时对她只有对一个孩子的怜惜,绝对没带半丝邪念。” 休明在心里拼命给自己解释。 可现在知道他以为的“小萨摩”其实就是星罗姑娘以后,他又难以自持地想到,他那时舔过的每一寸皮毛,其实是她玉白的肩颈、纤瘦的腰背、以及…… 以及…… 甚至他还想舔过前面那些、那些—— 轰的一声,他的脑内炸成了一片,说不清是羞是欲的热意自胸腔直冲头顶,将他熏蒸得面红耳赤。 然后,围在台前一同看戏的人们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威严刚正、浓眉大眼的八尺壮汉,竟对着戏台上的白狐原形流起了鼻血,顿时表情就有点微妙了。 “这人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 “对着那么只畜生都能……啧啧啧。”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并自以为隐晦地拿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休·虽然嗅觉失灵但是听觉视觉都很好·明:我不是,我没有,不要瞎猜。 然而这事他也实在没法解释,只能抬手抹了抹鼻血,满面窘然地落荒而逃。 ☆、第十七章 42 飞行法器带着秋旻和星罗降落到一处溪涧边。星罗四下环顾,只见涧流清透,漫然生烟;深树幽草环绕其周,虽已时至深秋,却仍是一片蓊郁葱茏。 这样一处仙气飘渺的所在,倒也的确与那传说中离尘避世的鹿族相配。星罗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掬起一捧溪水,斑驳阳光透过树叶空隙落在她身后的衣摆上,像是这林间的流萤飞得倦了,纷纷栖在那绣得栩栩如生的金桂边一般,将她衣裙也映得泛起了明灭不定的清冷光华。 星罗从身侧拔下一根草茎在水面拨弄两下,转过头问秋旻:“哥哥,鹿族族地的入口在哪里?”秋旻平举着玉佩,在原地转过一圈,玉佩并未随他的动作改变方向,反而在他掌中一阵阵的微微发热。“牵引之术的反应停在了这里。”他举目而眺,“此处临近兔族族地,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却不见人烟,应是有禁制阻隔。” “牵引之术?”星罗惊讶地看了他手中的玉佩一眼,脱口问道。 六界并居于天道之下,一应术法究其根本均可相通,但实际强弱却大有不同。按照施术难易程度与术法效果,他们将各类术法统一分作“诀”(魔界又称之为“咒”)、“术”、“法”三个等级。妖、灵、人、鬼下四界中所用术法大都以“诀”命名,唯有各族天赋神通可称之为“术”;仙界普通法诀多以“术”为名,威力强大、几可触及天道规则的那些,则是以“法”相称。 从“诀”(“咒”)到“术”,从“术”到“法”,都存在着极难跨越的鸿沟。以“术”为例,下四界之人虽能在天赋神通范围内突破这一界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体魄与神魂强度就能承受所有“术”的力量。大多数的下四界居民,就算有幸得仙界人士倾囊相授、耐心指点,也不一定能学会一个最浅显的涤尘之术。 星罗活了这么些年,能自如使用仙界术法的人,也就只见过休明一个。并且对方那时所用的,也不过是最基本的传讯之术而已。 因此,突然知道自己身边一直藏着个懂得牵引之术的人,她实在是很难保持镇定。 “别乱想。”秋旻将玉佩攥在掌心,语气生硬地解释了一句,“这是陆衍仙君留下的定向牵引之术,无论谁来施个寻路诀,都能激发它的反应。” “仙、仙君……”星罗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惊讶,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哥哥竟然还能和仙君那等传说中的人物扯上关系。 星罗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求知”二字,然而秋旻并不想多加理会。他正要转开目光,就看见一道黑影突然自水中跳出,直直往星罗面上扑去。 秋旻悚然一惊,快步冲上前去将她从溪水边拉开,反手甩出一道雷诀,将那黑影连同溪水里的游鱼一齐轰了个透。星罗被他抓住手臂后退数步,惶惶不定地看着那被雷诀劈中的黑影落回溪涧,很快沉入水底消匿了踪迹。 对方坠落时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泡沫一簇簇如碎玉般堆叠在一块,反倒将此处清幽静寂的景致点缀出了几分灵动色彩。 星罗轻轻舒了口气,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秋旻摇头,将她护在身后,自己缓缓靠近溪边。 就在这时,溪水中“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来,而后在那气泡周遭有漪纹一圈圈漾开,并迅速扩大了范围。 秋旻松开紧紧拽着星罗的手,一个雷诀在指尖蓄势待发。 又过了数息,溪水之下隐隐可见一个黑影,那黑影离水面越来越近,然后在破水而出的刹那大声喊道:“ 分卷阅读30 别动手!” 秋旻停住了捏诀的左手,待看清溪水中那黑影的真面目后,那点凝在指尖的术法光芒也散了开去。星罗踮着脚从他肩头看过去,有点想笑但又怕失礼,只能咳嗽两声以作掩饰。 ——那是一只满脸焦黑、头顶初角的幼鹿,身体大半还浸在溪水中,脑袋伸出水面、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们。幼鹿纤长浓密的上下眼睫忽闪忽闪,也不知是不是被秋旻那道雷诀害的,有几根睫毛尖上可怜兮兮地蜷着一个小卷,像个小槌子似的,随着眨眼的动作一下下轻轻撞击着旁人的心扉。 “我乃鹿族清野,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贵客。”幼鹿虽然极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派头,语气中却还是流露出了少许委屈,“两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一个转身,率先潜回了水里。 秋旻和星罗对视一下,先伸手为星罗施了个避水诀,又给自己施了个,这才拉着星罗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跳入水中。 43 此时的人族,休明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一幕,好不容易才从那股无地自容的羞愧感中强打起精神,袖中揣着只皱巴巴的纸鹤准备继续办正事。 谁料刚走过这条街道转角,就在一处小巷口遇到了个熟人。 那是一位穿着浅紫色半臂、玉白轻纱襦裙、外罩淡青色丝罗缦衫,长发半绾、发间只佩着几朵细小绢花的成熟女子。她手持一把素净的油纸伞,伞面并未撑开,因此只能依稀看出其上绘着一簇紫色小花。 “休明族长。”女子幽幽开口,声音里蕴了几分轻愁。 休明略微讶异,还是同她打了个招呼:“风露姑娘。” 对方点点头,蹙着眉问道:“休明族长怎会在此?” “受蟹族族长之托,前来寻人。”休明回答得言简意赅。风露似乎也只是询问一声尽个礼数,并未深究,只点点头道:“时雨将至,休明族长可有归处?” 见休明摇头,便又道:“我下榻之处正在前方。”说完,也不待休明应答,自顾自地携伞而去。 休明也不以为忤,待她走出一段距离后,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风露下榻之处是一家收拾得很干净的小客栈,楼上楼下拢共不过七八个房间,仅剩的那间正位于楼梯边上,任谁走上走下发出一点响动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两日正值菊花会,又赶上府尹公子的喜宴,客人太多,这,实在没别的空房间了,实在对不住。”客栈掌柜搓着手连声向他告罪,休明不太会应付这种局面,沉声道了句“无妨”便打算回房。 “休明族长且慢。”风露忽然叫住他,递了个绸布袋子过去,“心实生热,神烦绪乱,此心病也。我族别无所长,唯擅宁神,此花睡前焚之一二,或于心境澄明有所裨益。” 本以为风露示意自己随她来到这客栈,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结果对方竟是因为看出了自己心神不宁的状态……心事被人一语道破,休明仿佛又重温了一遍戏台前的窘况,略带局促地接过布袋道了声谢。风露好似没看到他满面羞红的模样般,神色淡然地嘱咐了句“秋宵寒凉,休明族长记得点上炭盆”,随即翩然离去。 回房后,休明打开那个绸布袋子,只见里面装满了一粒粒晒干的红棕色花蕾,那是丁香花族中一种可入药、入香的类别。他们一族常将天赋神通宁神术倾注于未开的花蕾中,无论是用作香料还是药物,都有极好的静心安神作用。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手刃叛犬党羽的时候,因为后知后觉涌上的害怕而整晚难以安眠。丁香花族仙子知晓后便差人送来了一小袋这种干花,让他随身佩戴。叛犬在族中称霸近百年,势力早就盘根错节,又牵扯到了魔气的问题,刚从仙魔战场下来的仙君仙子等人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以一种近乎血腥的方式将他们清理了个遍。那些时日,嗅觉还未出问题的休明完全就是靠着那股浓烈的芳香陪伴,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惊悸难安的夜晚。 窗外忽然起风,几丝细雨随之飘了进来,客栈老旧的窗户被刮得吱呀作响,打断了休明的“怀旧”。他起身关窗,视线掠过窗台下搁着的火盆,忽地想起风露的话,便向它施了个火诀,顿了顿,又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撮干花,撒在了那堆刚燃起火星的木炭之上。 然而,或许是风露在天赋之术上的造诣的确远不及已经飞升成仙的丁香花族仙子,也或许是休明的心神波动得实在太厉害。总之那一把“宁神”的干花燃起来后,非但没能抚平休明烦乱的心绪,反倒因提高了房内温度而令他越发躁动起来。 于是便做了那样的梦。 梦里星罗穿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个青衣的装束,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走到他面前,那双天生含情的瞳眸里只倒映了他一个人的身影。星罗仰视着他,软声问道:“罗衫单薄,你也不为我暖暖?” 她两手握住休明的手臂,撒娇般的一晃一晃,于是他的双臂就这么不听使唤地朝她张开了。他听到星罗笑了一声,然后偎进他的胸膛,柔软的长发贴着他胸口的皮肤,小幅度地蹭了蹭,使 分卷阅读31 得那里瞬间燃起一阵难耐的痒意。星罗靠在他怀里,轻声哼唱着腔调模糊的曲段,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他胸前轻灵跳动,和着她口中的旋律一触一离地打着节拍。 一曲唱完,她抬起头,笑靥如花地问道:“我唱得好不好?”柔嫩的粉唇随着这个抬头的动作自他颈侧擦过,明明未著半点脂粉,却让他脖颈间沾染上了一大片属于胭脂的绯红。“嗯?好不好啦?”她似是不满意休明的沉默,娇嗔着再次问他。 她距离太近,休明根本无心回忆她方才都唱了些什么,只是胡乱点着头。星罗眼眸一亮,开心地伸出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脸又朝他贴近了两分,“那你要奖励我什么呀?” 休明一垂下眼,就看到她右耳尖上红艳欲滴的朱砂痣。直到这时,他心里才骤然有了“这的确是星罗”的实感。 他揽着她身体的手臂蓦地收紧了,借着星罗被这力道压向他怀里的动势,低头含住那颗刺眼的朱砂痣,两颗门牙在其上温柔地磨了磨。 引来星罗一道低低的抽气声。 而此刻的休明就像被打开了什么关窍一般,突然懂得了应该说些什么。他轻舔星罗耳后,低声道:“这是第一份奖励。” 随后就一路向下而去,“第二份奖励,是这个。” ☆、第十八章 44 “蹬蹬蹬”、“蹬蹬蹬”,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动静一声重过一声,很快踏过休明房门口,又急促地往另一头去了。 被这阵声响吵醒时,休明尚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人界,手臂往身旁一揽却捞了个空,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恍恍惚惚间,昨天的记忆总算回笼。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腿,然后默默往被子里扔了个涤尘之术,末了还嫌不够,又是一个控温诀打过去,硬生生将被窝烘成了蒸笼才罢休。随后他坐起身来,看向窗台下面那个只剩几团残灰的炭盆,对风露所说“有助于心境澄明”这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做了这么一个万物复苏冰消雪融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梦以后,谁的心境还澄明得起来? 甚至他被吵醒之前,还在梦里按着星罗非要给她舔毛…… 不,不仅是一点都没澄明到的程度,这分明是让心境变得更糟糕了才对。 休明捂脸。 此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砸门声,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声在不依不饶地高喊着:“贱妇!给我滚出来!”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又是“咚”的重重一下,像是直接往门上踹了一脚。 被吵得无法安眠的不只休明一个人,很快他就听到附近的几间房门相继打开,有人操着口音极重的官话骂骂咧咧道:“吵什么吵啊大清早的——”骂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便响起几道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以及仓促的脚步声。休明坐在床上,因着耳力超凡的缘故,还能听到那几个被扰了清梦无处发火的住客一边下楼一边嘀咕的声音。 “这府尹公子不是昨日刚成婚吗?我还去他们流水席上沾了份喜气呢。你说他不好好享受他的洞房春宵,一大早的跑我们这破客栈来闹什么事。” “那屋子住的可是一个姑娘?昨日见过,清清瘦瘦我见犹怜的模样,也不知如何招惹了那等纨绔。” “得了吧酸书生,别见着人家姑娘漂亮就瞎同情。谁知道是不是府尹公子在哪个楼里的相好,见他成亲就闹上门来要名分了,不然府尹公子为何这么着急,肯定是家里那位生气了呗。” “嘿你还真别说,那姑娘那脸蛋儿,那身段,那气韵……说不定就是水州采香路里养出来的瘦马呢。” “……” 人声渐远,那边的房门也终于在府尹公子连绵不断的踹门声里打开了。休明听到风露暗含不耐的声音:“邬公子有何贵干。” 府尹公子噎了一下,又气势汹汹地怒斥道:“你还敢问!都是你故意扰乱我婚事,害我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妻子回去就连摔带砸的,对我也没个好脸色——贱妇,你到底有何居心!” 休明听到这里,又想起那几人的议论,皱眉掀被下床打算推门。这时忽听风露一声轻笑,那笑声也跟她本人一样带着春寒未尽又逢丝雨的凉意,“那可真是,恭喜您了。”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府尹公子气得失语,风露又道:“想借亲事攀上霍家,纵容霍小姐雇人行凶,对曾经互许终身的姑娘狠下杀手。邬公子,”她语气加重,“你当着文姑娘的面说过,毕生夙愿便是娶到霍小姐。如今你心愿已了,‘毕生’已尽,本不该再留你一命,只是她临走前让我不可再生事端,你这才有了在我面前出言不逊的机会。” “我、我,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府尹公子的声音里已经没了先前那份理直气壮,只是一味反驳。 “荣华富贵,飞黄腾达。文姑娘为你准备了很多贺礼,余生还长,邬公子可得好好受着啊。”风露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走过来敲响了休明的房门。 休明打开门对她道了声早,又朝那位府尹公子处看了一眼。对方见风露竟然 分卷阅读32 还有个练家子同伴,握在剑柄上的手瞬间松开,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吐出一句“等着瞧”,就越过他们径自离开。 风露神色如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与休明礼貌问候:“休明族长,昨夜睡得可好?” 话音刚落,就见休明脸色一僵,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楼。 45 这时的灵界鹿族。星罗顶着一夜没睡的黑眼圈,敲开了隔壁客房的门,“哥哥,你让我试试。” “真的想好了?他们有多傲气你也看到了,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刁难你的。”秋旻道。 “没时间犹豫了,炳焕还在病床上躺着呢。”星罗朝他笑了笑,“而且,也不能辜负哥哥你的心意啊。” 昨日星罗与秋旻随那名唤清野的鹿族幼童潜入溪涧后,游到了一处开阔的洞穴中。清野跳上旁边一块巨石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变作一个五六岁大的花衣小童。他头顶挽着双髻,只是因秋旻那道雷诀之故,不少发丝都被燎得焦黑起卷。此外,他衣袖、裤腿上也被烧破了几个洞,看起来狼狈极了。星罗看他这副模样,心里过意不去,就上前为他解开发髻重新梳理,同时为他们方才的鲁莽道歉:“没看清你的样子,情急之下出手伤了你,实在对不起。” “我没伤着啊。”清野乖巧地坐在石头上让她梳头,双腿垂在石头边缘悠闲晃荡着,“我带着仙君传下来的护身法器呢,那点小雷伤不到我,等回家让我爹把护身法器取下来,我就能变回受伤前的样子了。” 听到“仙君”两个字,星罗偷偷往秋旻身上瞟了一眼,果然见他面色又有些不愉,连忙转移话题道:“清野,你刚才说是奉族长之命来接我们的?我们也刚到那里不久,没想到鹿族会专程派人前来迎接,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对啊,我爹当时还在上课呢,一察觉仙君的牵引之术,连课都不讲了,拉着我吩咐了两句就回大殿召集长老了。”清野说着,拿眼角余光朝秋旻的方向看去,又道:“这就是传说中那位狐族小公子啊……真幸运,能亲眼见到仙君不说,还得了仙君一道承诺。你给我讲一讲仙君的故事好不好?仙君他长什么样?是不是白头发白胡子特别仙风道骨?仙君说话是不是特别和蔼可亲?还有还有,传说仙君跟鹤族那位贺寒仙君情同手足……” 很显然,对这个鹿族幼童而言,陆衍仙君的存在并不是区区转移话题就能轻易绕过的,崇拜的力量能使他在一瞬间蹦出无数句“仙君如何如何”。星罗心道不好,咳嗽一声就想再引他换个新话题。 “我见过的仙君太多了,记不住。”此时秋旻见星罗已经将两个发髻梳完,便强硬地打断清野的话,上前拉过星罗,冷声道:“事情紧急,请带路吧。” 清野说得不错,鹿族族长的确召集了十位长老在大殿等候,只是他们等候的唯有手持那块玉佩的秋旻一人。秋旻走进大殿与他们商议时,星罗就由清野陪同着等在偏殿。 偏殿前面的空地上种着一棵高大的桂树,树下是一套青石桌凳,桌上画着十九路棋盘,却并无棋子,只有一朵朵淡黄色桂花疏疏点缀其间。星罗拂去一张石凳上的落花,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挨个数过去,清野坐在她对面,双手捧颊好奇地问:“星罗姑娘,你们要救的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求医?”星罗反问。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蠢,鹿族天赋神通就是医术,他们不远万里寻过来,不是求医还能是为了什么。 然而,清野却给了她一个不同的答案:“因为仙君一诺啊。” “我们全族都知道,有个狐族小公子在仙魔战场上得了陆衍仙君亲口承诺,以那块玉佩上的法诀为证,可换鹿族无条件出手一次。当年仙魔之战我们族里没去参战,所以这事还是仙君后来亲自施术传达的,每一个鹿族人都接到了仙君的传书,我的那一张就带在身边,你看。”他撩起衣袖,露出右手腕上一个小巧的葫芦形吊坠,左手抓着它一旋一掰,就将葫芦身子拧了下来。他从中取出一张细长的字条,仔细展平了递到星罗眼前。 “吾许狐族小公子一诺,其所持玉佩得吾法诀加持,吾族人逢其携玉相求,当赴汤蹈火以践。凡相助者,吾将厚赏。”字体细长,极具风骨,内容却是一派高高在上的语气,让星罗想起了传承里的胡溪仙君。 这些得以飞升仙界的仙君仙子们,面对自己留在下界的族裔们时,难道都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呼喝姿态? 清野小心翼翼地将那字条裹了,重新塞回小葫芦吊坠里,又扣回了手腕的链子上,继续解释道:“如果不是因为秋旻族长手里那块玉佩上的仙君术法,你们早就跟以前那些擅闯鹿族想要求医的人一样被打出去了。” 清野掰着手指告诉她,“狸族、蜂族、狮族、雁族、熊族、狼族……光是今年,就已经来了十好几拨人了,不过他们连族地入口都没找到。去年鹰族族长倒是找过来了,但也是照样直接轰出去的。几十年前有个蛟族的——蛟族你知道吧,就是跟仙界龙族沾亲带故、在下四界一向横着走的那一族——抱着他的人族妻子想来求我们帮她续命, 分卷阅读33 最后还是连族地都没踏进一步。”他列举了一大串声名赫赫的人物,最后总结道:“除了鹤族,这下四界各族的人,只分我们愿意救的和不愿意救的两种,谁都不能逼迫我们出手救人。” “所以,这次我能见到你们,其实是沾了哥哥的光?”星罗自言自语着,突然想到这一路上秋旻的反常。 他应该是真的很排斥与鹿族相关的一切,可还是愿意为了她跑这一趟。 “哥哥……” 这时,殿门缓缓而开,秋旻跟在鹿族族长并十位长老身后走出大殿,向她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第十九章 47 鹿族仁心,悬壶普济,在世间留下了许多传说。比如,曾经的陆衍仙君以一己之力活一国之人,于是人界从此便流传起了九色鹿的神话。五千年过去,他的原形仍被人类奉为圣兽,受泥塑木雕、享皇家祭祀。 不只是陆衍仙君,大多数鹿族人都喜欢化作人形在下四界各处游荡,见到饱受病痛困扰的人就出手救治,好像治病救人四个字已经刻进他们骨子里、成了他们一族的天性那般。人类的疑难杂症他们能治,鸟兽虫鱼的伤病他们能治,草木精怪甚至鬼界居住的那些开了灵智的死物他们也都能治。久而久之,下四界生灵碰到什么棘手的病症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向鹿族求助,可这些“求助”却令他们不堪其扰。 人类以外,凡是得天独厚的族群总会有一个通病——繁衍艰难。最受天道器重的仙界龙族,仙尊族裔、尊贵非常,却饱受子嗣问题困扰,数千年都不一定能盼来一个破壳的幼崽。龙族以下,凤凰、麒麟、金乌、白泽等族都只剩了一二独苗或是混血后裔,而夔鹏鲛狰等仙禽仙兽,拢共也只得百十来个族人,哪怕再不成器也是一族的珍宝,每一族都护短得令人发指。这些族里的幼崽若是跟别族孩子打架碰了点擦伤,保准引得全族大人一拥而上,堵在对方族地门口讨要说法。而若是打架的双方都受了伤,那便要就“谁的伤处多一点”、“谁的伤口多冒了一粒血珠子”、“谁的淤青宽了几分几厘”等等问题争执好几日,等他们最后闹到仙尊面前的时候,两家孩子多半都已经痊愈并且和好如初手拉手蹦蹦跳跳地一起出去玩了。 鹿族虽居于灵界、却被天道以仙兽视之,与他们的难兄难弟鹤族一样,都是子息不丰、族人数量从未破千的可怜存在。比仙界各族更惨的是,他们两族不但人少,还基本没几个能打的——天赋神通一个在算命摆阵,另一个在救死扶伤,碰到武力值高于他们的歹人,除了拼命逃跑以外,就只能盼着对方下手利落一点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痛苦了。 族人少,病患多,长此以往难免酝酿出灾祸。会找上鹿族族地来的,没哪个不是危在旦夕的棘手病人,可鹿族族人大半在外游历行医,留守族地那一两百人里还需要排除几十个稚龄幼童,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多急病重伤的求医之人。于是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强抢回去威逼利诱的有之,绑走孩童挟持大人的有之,珍视之人未能及时得到救治便叫嚣着要鹿族陪葬的也有之。 事故频出以后,鹿族人渐渐冷下心肠,效仿同病相怜的鹤族,请他们来族地布下数重法阵,从此隔绝各族、不问世事。他们依然会化作人形四处游方,却不再轻易暴露自己鹿族的身份,甚至装作脾气古怪的样子立下一堆“这不救那不救”的规矩。世人再如何畏之恨之却仍要好言相待,毕竟谁也说不清自己日后会不会有求到他们头上的那一天。 时日一长,那装出来的傲气也变成了整个鹿族一脉相承的“特产”,仙界以下,鹤鹿二族以外,皆是“可救可不救,全看我高兴”的范畴。若是他们碰巧遇上的,出手与否视当时心情而定;而若是主动求上门来的,多半都是拿一句“爱莫能助”打发了事。 至于鹿族仁心?他们一生大半时间都用在治病救人上了,又有谁能指责他们“不仁”呢? 鹿族人表示,他们行得端坐得正,并不在乎外界如何说三道四——反正有鹤族无上阵术阻隔,整个下四界也没有谁能打得到他们面前。 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略略略。 48 “星罗姑娘,你可明白了?”鹿族族长说完,面色和蔼地看向她,“能得秋旻族长持玉引见,你与我族便是有缘。但规矩不可破,我等只能给你一个机会——在场的十位长老,包括老夫,只要你能给出理由打动任何一个,我们就随你走这一趟。” 秋旻能带着星罗找到鹿族就已是极限,要他动用手中那个陆衍仙君留下的承诺换取鹿族人为炳焕伤势出手一次,无异于痴人说梦。用过鹿族人以甘露、清泉、霜水并桂花、竹芯以及数类叫不出名字的草木嫩芽烹制的晚饭以后,星罗与秋旻一同走回他们居住的客院,秋旻在她道了晚安以后突然开口:“星罗,你怨我吗?” 星罗贴在门上的手微微一动,转头看去,秋旻站在院中玉兰树下,被叶片投下的阴影挡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他取出那块玉佩,一指缓缓描摹过其上纹路,“这块玉佩上有一道诺言,只要我点头,你 分卷阅读34 就算要把整个鹿族都拉回去为那孩子治病,他们也绝无二话。” 星罗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但秋旻此刻的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沉郁,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一般,凝重的、顿挫的,令她不敢出言打断。 “但我不能,星罗。”她听到秋旻一声轻叹,他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又道:“若是别的什么,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不会有半分不舍。可唯独这个不行。这份承诺不属于我,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用它来交换,哪怕是你我二人的性命。” “借着她留下的一点遗泽,换鹿族族长允诺的一个可能性,就是我能为你做的全部。星罗,别怪哥哥狠心,接下来的路走不走、如何走,都只能看你自己了。”他说。 “我知道的。”星罗轻声说:“哥哥,你让我想想。” 秋旻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下,静静注视着她走进房间,关门之前她还对他露出了一丝浅笑。秋旻一手握着那块祥云舞鹤的温润白玉,另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狠狠砸在一旁的树干上。 “哎呦——”一道人影随着簌簌落叶一同掉了下来。 已经变回被雷诀劈中之前那般粉雕玉琢讨喜模样的清野揉着被摔疼的腰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苦着脸分辩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啊,我来给星罗姑娘通风报信呢。” 一边说,一边拿余光觑着秋旻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娘什么都跟我说的,下午领着你们游览族地的时候,他们俩就暗中谈论了一下几位长老里谁最有可能同意出手。”清野是鹿族族长与环春长老之子,那两位的意见,的确是他们现在十分需要的情报了。 “那么,他们觉得会是谁?”秋旻问。 清野将两只白白胖胖带着肉窝的手举到头顶,五指拼命张开做了个鹿角的模样,粗声粗气拖着长音回答道:“如济长老。” 鹿族男性(以及部分女性)的角就如同狐族的尾巴,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他们的年纪:幼鹿仅生一对初角,到两百岁后角上分杈,其后每两百年再分一杈,直至寿终。按清野所示,那位如济长老角有五杈,便代表着他至少已经活过了八百岁。“这位如济长老既然都到了这般年纪,想来也是个阅尽千帆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被星罗打动?”秋旻故作怀疑,扭头欲走。 “你别不信,如济长老每天除了闭关研习医典就是拿自己试验新药方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他走出族地一步。听我娘说,如济长老从她还小的时候就这样,都几百年没离开过族里了。”清野被他一激,果然就什么都说了出来,“我娘悄悄跟我说的,若是别族也就罢了,可这次来的偏偏是狐族,天赋神通正能助他一解心结。” “……”听到这里,秋旻也是明白了,这小孩大晚上偷偷跑到这里,根本就是被诱使着过来传话的。他一哂,对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面无辜的清野说道:“知道了。多谢通传,快回去吧。” 转身便换上了一脸深思的神情。 “天赋神通……幻术……心结……”他躺在床上,双手垫于脑后,喃喃自语:“吾今授汝天赋传承,幻境之术。初习之,以所想构建飘渺之形;再习之,所筑情境可以假乱真;深习之,则真假随心,界限无定;术之极致,可回溯过往、照见未来。” 那是他在成年蜕变时听到的,来自胡溪仙君的传承之语。在传承中,胡溪仙君将天赋幻术每个阶段的效果都演示了一遍,看起来挥洒自如的模样,但他真正修习起来时,却发现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修炼至今,也不过是练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更别提才成年不过数月、除了养伤就是出神,根本没时间好好练习天赋之术的星罗了。 按清野传话的意思,那位如济长老被那个“心结”困在鹿族几百年,却有可能被狐族的天赋幻术解开,甚至会因此愿意答应同他们前往狐族诊治。 那位长老的心结究竟是什么?又需要什么程度的幻术才能助他解开心结? ☆、第二十章 49 人界。风露辞行后,休明继续循着牵引之术给出的方向沿路找去。时至晌午,袖中的纸鹤在他走到一家酒楼门口时,忽然飞快地扇动起了翅膀。 休明抬头看了一眼那写着“醉秋楼”的牌匾,举步走入大堂。 “客官您里边请哎!”肩上搭了块粗布的店小二迎上来招呼道:“客官面生,是来咱们这儿参加菊花会的吧?今年期会好,天天见晴,城北那片菊花田开得那叫一个漂亮,客官若是还没去看过呀,一会儿用过了饭可一定要去瞧瞧啊。” 店小二殷勤地引着他去了一处空桌,嘴里不停介绍着酒楼的招牌菜,“说起这菊花会啊,咱们这儿有道应季特色菜,是拿刚摘的菊花洗净以后裹了蛋清过油炸制的,那叫一个清香可口,客官可以来一盘尝尝看。老主顾都爱点这个配着桂花糖藕吃,咬一口炸菊花,再来两片桂花糖藕,软糯香甜,正好解腻。”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休明的反应, 分卷阅读35 见他没有点菜的意思,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可是吃蟹的好时候。客官您来得正巧了,咱们店啊今早上刚进了一批好蟹,个个膏满肉厚、滋味鲜美,蒸上三五只,配着店里自酿的菊花酒,保您吃得满意嘿。” 听到“吃蟹”二字,休明袖中的纸鹤晃动得更加剧烈,还直往他衣袖边缘撞。他右手在袖中微动,轻轻捏住那纸鹤的翅膀,朝店小二颔首道:“麻烦带我到贵店厨房一看。” 他这话说完,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挂不住了,为难道:“这……客官……” 休明往他手里扔了一块碎银。 “好嘞!客官您这边请着!那边地面湿滑,您多留心着脚下嘿!”店小二利落地一转身,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厨房坐落于酒楼后院,门外有两个瘦小的年轻人坐在小方凳上洗菜择菜。休明随店小二踏入房门,一个络腮胡的红脸大汉一手掂锅一手执铲正炒着道笋丁莲藕,他旁边的两个灶台一个热着鸡汤、一个摞着蒸笼。蒸汽自两口大锅徐徐而上,与大汉炒菜的烟雾混在一处,将整个厨房都熏成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休明袖中的纸鹤仍在不断扇着翅膀,他站在门边环视一圈,看到案板前站着个肚子微凸、圆脸白皮的中年男人。对方半弓着腰,眯起眼睛仔细料理着一只青壳大螃蟹,那螃蟹足有他两个巴掌大,背甲青黑、光泽似玉,足肢健壮,在中年人的洗刷过程中偶尔蜷动,又很快舒展开来。休明跨步上前,一把将那人的手按在案板上,对方手中正准备往螃蟹身上绑的姜叶飘落地面,被他一脚踩住,“你这蟹,我买了。” 中年男人在他手下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开,又大喊道:“这蟹不卖!你给多少银子都不卖,这可是有主的!” 休明不想费神跟他争辩,直接拍了一锭银子在案板上,夺过螃蟹转身就走。中年男人却像失心疯了一样抓着他的肩膀不依不饶,“放下那只螃蟹,公子还等着我做好了给人送过去呢。” 就在这时,休明手中的螃蟹忽然伸过钳子夹了他一下,他手上一痛险些松开,却在螃蟹挣动的时候再次施力抓紧了它。他不耐地板着一张脸,朝厨房里外的几人施了个混淆之术,带着螃蟹直接出了酒楼。 回到暂住的那间小客栈,休明在屋里施了个困兽之术,把螃蟹往桌上一扔,问道:“大螯?” “不要这么叫我!我叫行之!行之!”螃蟹张牙舞爪地喊道。 果然是蟹族族长要找的人。休明从袖中取出那只彻底安静下来的纸鹤,一个晃动将它变回原状,递到螃蟹面前,“这信,是你写的?” “这么丑的字怎么可能是我写的!”螃蟹说完,凑上前仔细看了一眼,背壳忽然泛起一阵红,“这……刚学写字那会儿的东西,不、不能作数的……” 然后挥舞着一对大钳子把信纸绞了个稀巴烂。 50 鹿族。星罗听秋旻讲过昨晚清野的话和他自己的一些推测后,拒绝秋旻陪同的建议,一路打听着如济长老的居处便独自前去游说对方。 如济长老住在林间一处古朴的木屋里,屋外用竹篱圈着块疏落有致的药田,里面的药草无论大小皆是叶片齐整、喝饱了水似的泛着或深或浅的盎然绿意。 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穿了身半旧的裋褐蹲在竹篱内里侍弄药草。星罗隔着竹篱唤道:“如济长老?”对方“嗯”了一声,也不抬头。星罗又问道:“我可以进来吗?”对方仍是一“嗯”。 轻手轻脚地走进药田里,星罗蹲在如济长老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去帮忙拔掉杂草。“叫你乱动了吗?”对方虽不错眼地盯着药田,一只沾着泥土的手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将星罗的手打开,她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还带着一道泥土的印记。 一旁的空气出现了几道微弱波动,又很快平复如常。 “我们狐族长着一种入幻草,草叶跟这些药草的都不太一样,是暗红色的水滴形,传说是胡溪仙君飞升时洒落的鲜血化成的。”星罗看着如济长老拔草松土的动作,突然没头没脑地出声道:“这种草啊,只长在族中禁地幻境谷,我小时候偷偷跟在我爹身后溜进去看过——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节。谷里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那种水滴形的草叶,在风里像波浪一样翻滚着。草叶中间藏着一朵朵米粒大小的花,那花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凑近了看起来就像展开的九条狐狸尾巴,小小一朵红得像火一样,开得特别张扬。” 她也不管如济长老有没有在听她讲话,见他没有打断,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然后我就中招啦。我为了不让爹爹发现,一直趴在花丛里,结果盯着那花看了太久,就感觉周围的香气越来越密,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再然后就看到爹爹抱着一大堆小玩具小零食对着我说,我的星罗宝贝真厉害,连哥哥都打不过你了,来,这是给你的奖励。” 一旁的空气中又传来几道波动,如济长老若有所觉地往那处瞥了一眼。 “后来爹爹说,入幻草能够催生幻境,我碰到的那个已经算温和的了。族中那些相约去幻境 分卷阅读36 谷斗法的成年狐狸,好多都陷在幻境里出不来,最后还得要主持斗法的长老或者族长去帮他们解除。那些入幻草会化作他们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事物,诱惑他们一直沉溺在幻境中,要是没人解救,他们就一辈子都破不开逃不出。”听到后面,如济长老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耷拉着眼皮看向星罗,双眼虽是苍老的模样,目光却仍炯然有神,“丫头,你听谁说了什么?” 星罗学着昨日见过的清野的模样,摆出一张无辜脸与他对视。 “一群不省心的小崽子,连老子都敢算计了。”如济长老嗤笑一声,拍了拍衣摆站起来转身朝屋内走去,“小丫头过来。” 星罗连忙跟上。 如济长老背着身朝后面扔了块土坷垃,“老子叫的是小丫头,你们想跟过来就先去切一刀。” 星罗疑惑地转头看去,周遭一片清冷寂静,只有那块土坷垃还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 他们二人进屋后,药田竹篱外缓缓现出两个人影来,却是秋旻和鹿族族长。 “如济长老脾气古怪,秋旻族长千万莫要与他计较。”鹿族族长讪笑着解释道。 “不会。”秋旻收起伪装的幻术,语气平淡道。 鹿族族长轻咳,“昨日就想问了,秋旻族长好像……不太喜欢鹿族?可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 “不是你们的问题。”秋旻沉默半晌,在鹿族族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缓缓吐出几个字:“触目伤怀,不过迁怒。” 鹿族族长叹息一声,转移话题道:“想来秋旻族长已经猜到了,昨日清野传话的确出自我等授意。我们这代人大都受过如济长老的半师之恩,眼看着他寿数将尽,就想尽尽为人弟子的本分,让他在这最后的百余年里能过得开心一点。” 他垂手将一道温和的灵力送到竹篱内侧一株刚长出嫩芽的清宁草中,那草芽上的绿意顿时精神了几分,草叶徐徐展开,一副长势喜人的模样。他笑着摇摇头,道:“若是如济长老来做,这草能直接窜高一大截。” “如济长老是他们那一代最受看重的天才,却一直将自己困在过去,借着研究新药麻痹自己,生生浪费了那一身的好天赋。”鹿族族长道:“原本,我们是打算借你的手来施展幻术,却未曾想到你竟会放手让星罗姑娘去尝试。听说她才刚成年不久,对狐族传承应当并不熟练,你当真忍心看她为了求医这般拼命?” “我会盯着她的,出不了事。”秋旻注视着木屋,“她已经成年了,我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宠着护着她。她需要真正长大了,要学会扛起自己种下的一切因果,甚至担起更多的责任。” 听着他那仿佛交代遗言的语气,鹿族族长深感不妙,“你该不会……” “怎么可能。”秋旻被他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哭笑不得之余也是心生感慨。他伸手握住腰侧的玉佩,低不可闻地说道:“我可是答应了她,要活上一千四百一十三年的。” ☆、第二十一章 51 “你是怎么落到人类手里的?”休明用传讯之术向蟹族族长报了信,又将分散人界各地寻人的犬族人都召了回去,忙完这些之后才有时间顾及屋里的另一个人。 那个名叫“行之”的蟹族少年已经变为人形,被休明的困兽之术圈得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趴在桌上拿那张信纸出气。先对它施了个复原诀,又把变回原状的信纸一条一条撕碎了,再施一个复原诀,再狠狠揉成一团,再复原…… 看他这举动,休明总算明白那张普通的涂鸦为何会染上那么重的气息,甚至能让他在万里之外成功施展牵引之术。这张信纸,也真的是饱经磨难了,行之再这么折腾下去,它说不定都能生出灵智来。 听到休明的问话,行之停下了□□信纸的手,撑着下巴看他。他生得眉清目秀,高鼻梁红嘴唇,穿了件绘着墨竹的细布衣裳,头发半披散着,拿一条石青色布带随便扎了一点。配着那张只及休明巴掌大的脸庞,看着不像生性简朴的蟹族人,倒像个人界草木精怪变成的风雅公子。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行之非但不回答休明的问话,还语气不善地跟他呛声。他扬着眉斜着眼,将人界骄矜少年的做派学满了十成。 他不愿答,休明也不强人之难,便道:“是我失礼了。你且休息半日,明早我就送你回蟹族。” “什么?”行之睁圆了眼睛,“我可不要跟你住在一起!” 休明解释:“方才我听隔壁房间的人准备退房了,今晚我会搬到那间去住,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就行。” “那也不行!”行之见休明一脸果断,立马换了个表情,苦着脸哀求道:“不行,我不能跟你回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休明族长,你就放我走吧!” “我已经同你们族长报了平安,就要如约将你完好地送回族里。你有什么要紧事,告诉我,我陪你去办完,再送你回去。”休明道:“这样遮遮掩掩的,我只会认为你是想要借机逃走。” 行之觑着他的 分卷阅读37 神色,半晌吞吞吐吐道:“我……我是要去救一个人。” “救人?”休明疑惑。蟹族天赋之术在防御,因此他们族人大都身强体健,对于医术这种东西并不比犬族精通多少,最多也就是能辨认几样草药的程度。蟹族族长向他求助的时候,可没说这位少年还懂得治病救人。 “我真的能救她!”行之急了眼,破罐破摔干脆把实情和盘托出,“我自小先天不足,刚出生的时候背壳脆弱得一碰就能裂开,长大以后也不像其他族人可以修炼族中天赋传承的防御之术。为了让我遇事有自保之力,我爹走遍妖界为我寻来了一部锻体心法,让我能把修为凝聚在一身的血肉里。这样修炼几十年以后,我的血肉里就充满了灵力,对于普通人类而言,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也不为过。” 一身血肉…… 休明想起他找到行之时,对方正躺在厨房的案板上,如果他去迟了一步,对方这身血肉早不知被做成什么珍馐送入了谁的口中。 他难道是! “你不是被人抓走的?”休明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你是自己混进酒楼的厨房,想要被做成食物去救那个人……不对,你怎么知道自己能够被送到那人手中,而不是酒楼哪个食客的餐桌?以你的情况,被取了血肉以后只怕会相当虚弱,甚至不一定能打得过两个强壮的人类,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他一点点回忆着踏入那间酒楼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来,“酒楼厨房的那人曾经说‘这蟹是有主的’、‘公子还等着我做好了给人送过去’。他那时神色疾戾状若癫狂,我本以为是不忿到手的上好食材被抢走,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人操纵了心智。所以,你是用了某种术法,让那个厨师以为你是被某人送到酒楼处,借他的手艺帮忙烹饪,然后送到指定的另一个人手中……”他悚然大惊,“那个厨师手里拿着姜叶而不是刀具,他是打算直接把你捆了上锅活活蒸熟,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行之见他都猜了出来,也并不嘴硬,只说:“她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用这一身血肉能不能让她痊愈,但她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休明族长,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族长爷爷吧,然后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我保证族长爷爷不会怪你。” 休明被他说得脑仁疼,摆摆手道:“这不可能,我没法见死不救。也别等明日了,我今晚就把你送回蟹族去。”他说完就想上前拽住行之的胳膊,行之挥手往他面门打过去一道水箭,高声反驳道:“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她如今命在旦夕,我要是跟你回了族里,她必死无疑!” 休明不赞同地看着他,认真劝解道:“人类本就是生命短暂而脆弱的族群,你们一族寿命动辄数百年,就算你豁出性命救回了她,对方也只有几十年好活。你还年轻,大好的风光都还不曾看过,拿你几百年的寿命换她区区几十年光阴,甚至她最后都不知道救她的人是你,这样真的有必要吗?” “休明族长,你看过人类的戏曲吗?”行之顶着休明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般的视线,缓缓开口:“我刚来人界的时候,路过城南那个戏台,听他们在唱一出戏。戏文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虽不是人类,但是天道之下,万物有灵,我既开了灵智,自然也是有这样一颗心的。”他青丝披散,容色萎靡,可眉眼间的那份狂气却有增无减,“我与春娘相识不过月余,可我愿意舍了这身血肉去救她。至于在这之后,她能活多少年,这些我都不在意。只要这次能将她救回来,哪怕要我魂飞魄散我都甘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为她而死,却活在了她的余生里;她因我而活,我便死也感到值得。” “我无法理解。”休明说。他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后来复了仇,得了丁香花族仙子相助、成了犬族族长,又是孤孤单单的百余年岁月。这些深重到可以为之舍弃性命的情感,无论是眼前的行之,还是记忆中的丁香花族仙子,又或者人类戏文里那些生生死死的深情,他都无法理解。休明想到他一生里萌发过最深的感情,都系在了星罗身上。她装作犬族幼崽跟他相处的那两个多月、他四处寻找星罗的那十余天、他在狐族见到长大后变成人形的星罗并对她萌生了爱意的那短短两日……这期间林林总总,加起来拢共也就三个月罢了。 而行之呢?从他出走后蟹族族长写信给自己再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按牵引之术的指示,他中途还去过一趟鬼族,和那个人类女子的相处时间又能有多少?行之方才说,他们相识不过月余,那么他为何就能够为她而死了?休明扪心自问,哪怕他前日还在苦恼着自己对星罗过于浓烈以至于时时刻刻都在干扰自己澄明心境的感情,但就算星罗此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倒在他面前,他也绝不会像行之那样,轻率地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能救回她的机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休明想,他对星罗的爱意,其实也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么深吧。 52 另一边的鹿族,如济长老虽然放星罗 分卷阅读38 进了木屋,却仍是臭着张脸一直将她晾在一边,自己慢腾腾地清点屋内一个木架上阴干的药材。毕竟,被人擅自揣测了想法还直勾勾在他面前下了个饵,他再如何对那个饵心动,也不会马上就开心地咬上去。 “小丫头,你是想让我去体验一下你们族里那个入幻草的效果吗?顺便再帮你救个人?”他把每一个笸箩里的药材都仔仔细细地翻过了一遍,转向一直规规矩矩站在对面的星罗,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星罗拿不准他的意思,便谨慎地点点头,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未经研究的草药,我可不敢试。”如济长老嗤笑一声,看她满目失望,不待她再劝,又主动问道:“听说你们狐族的天赋神通是幻术,如果我要你为我造一个幻境,你办得到吗?” 这是秋旻同她说起过的,鹿族族长等人的猜测,星罗对此早有准备。她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会尽力办到。” “哈哈,小丫头这样可要顺眼多了。”如济长老率先朝前院走去,“走吧,让老夫看看你的幻术如何。” 秋旻跟鹿族族长一直等在木屋外边,见如济长老与星罗走了出来,就快步迎上去。 “别挡道。”如济长老一脸嫌弃地朝他们呵斥了一声,然后对星罗点点头,“开始吧。” 星罗朝秋旻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将他满腹询问都堵了回去,秋旻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默默守在一边,看她为如济长老构筑幻境。 ☆、第二十二章 53 “她住在村子最边缘,靠着山,那是全村最破的一间茅草房。”如济长老沉吟数息,缓缓开口道:“村里穷,赋税重,田地收成也薄。收养她的那对老夫妇去世后,她被好心的村人接济过半个月,后来就全靠自己进山找吃的。草茎、树叶、花花果果,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敢吃。村里人总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姑娘吃那些不知道有没有毒的东西都能活到现在,可见是个命硬克人的。于是,她长到十九了也没见着人上门说亲……呵,都是知根知底的,村里哪有人敢娶她。” 察觉到自己说着说着就跑了题,如济长老笑着摇摇头,抬眼看向毫无动静的星罗,又道:“她屋后有条浅浅的小渠,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她平时就从那渠里取水用,并不去村中的水井边打水。她那茅草屋,经年累月的风日侵蚀,早就破破烂烂的了,若是逢着屋顶漏水,家里囤的茅草又用光了,她就只能拿两截竹筒放在地面上接水。她跟我说,按我们读书人的话讲,这就叫‘点滴到天明’,意境可美着呢……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姑,捡着镇上学堂外边听来的几句诗鹦鹉学舌,又能懂什么优美意境。”他的面上现出几分刻薄来,眸光却是温柔的,像是有一道道水波在其中荡漾。 “她很聪明,只是听一会儿墙角就能把那酸儒讲的诗句完完整整背下来,还理解得比大多数学子都要透彻。或许是墙角听得多了,她站在一边不出声的时候,总有一股文静秀美的气质,打扮起来说是大家闺秀也不会惹人怀疑。”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发沉,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可惜她总不爱打扮,每天就穿着身粗布衣裳,梳着个长长的大辫子——干活的时候掰截树枝利落地簪起来,不干活就放下来搭在肩上直直垂落到身前去。一般这种时候,她胸前都会抱着个竹条编成的簸箕,洗得干干净净的,里边装了她从山上采回来的野菜草茎树芽。然后她就会一脸兴奋地跑到我面前,叽叽喳喳地说,陆哥你看,我今天找到了好东西,过会儿煮给你吃好不好?她的声音啊,像屋顶上蹲着的那只布谷鸟一样清脆……那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的烦人架势也像。” 如济长老一边回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口吻平淡似毫不在意,却又能准确地讲出这些早已在记忆中沉淀了数百年的片段。 这时,星罗也终于有了行动。 她阖上了双眼,将全副心神沉浸在如济长老讲述的故事中,因为他的叙述过于笼统,星罗不得不代入自己在人界游玩时所见过的山村景象。她定了定神,将两手平举至身侧,引导着灵力随自己的想法渗入四周。因是第一次尝试发动这个天赋之术的缘故,她的灵力游动还很生疏,甚至有许多没能掌控住的灵力逸散到了周围,被秋旻二人感知到。 秋旻不错眼地盯着星罗的表情,以便在她撑不下去的第一时间打断她施术。 星罗身周的空气受到灵力影响,开始如沸水般翻滚起来,起伏间有一个茅屋的雏形渐渐出现,随着灵力浮动在空中摇曳。那道幻影忽而飘渺如烟,忽而凝实如真,很快,星罗的额头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好在如济长老并不是真的想为难她,为了协助她构建幻境,也是认真地在记忆里挖掘着那些不起眼的边边角角,“屋顶上的草杆没这么新,人界南边气候湿热,日晒雨淋的,那草杆早被摧残得朽了大半,没朽的也沤成了黄褐色。” 星罗身后的茅屋幻影又是一阵波动,再凝实的时候,就从见之忘俗的隐士居所变成了让人看一眼都嫌破败的老旧废屋。 分卷阅读39 如济长老又断断续续地补充了许多细节:屋旁有个牛棚,里面堆着的却是一捆捆最多也不过手腕粗细的木柴;屋前有个土坝子,坑坑洼洼的,每逢落雨就变得泥泞不堪;院坝一角的鸡舍已经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果里面传出一些响动,估计是有老鼠拿它做了窝;外墙边靠着些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木柄被盘得光光生生,下面又是锈又是泥的,早看不出原本的铁色;还有屋檐上总挂着一串干瘪的大蒜,一年过去了也不见少,不知道究竟是挂着当个装饰,还是拿来辟邪的…… 随着他的不断纠正,星罗构建的幻境越来越真实。在茅屋完全成型的时候,如济长老停下了话头,望着她身后的景象,喃喃出声:“就是那里,她总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冲我抿嘴笑,好像有多不好意思一样。等我走过去了,她就原形毕露,挥着手直喊‘陆哥快过来,有好吃的’……” 这一刹那,星罗四处散逸的灵力终于抓住了如济长老因触动而产生的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波动,操纵着全身灵力朝着他凝视的那一个位置涌了过去。 而后,屋前小院里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少女身影,随着星罗灵力的注入一点点清晰,与如济长老脑海中那副模样一般无二。 如济长老突然睁大了双眼,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含糊着吐出一个名字。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抱着一筐野菜站在屋前的少女,就像听到了什么一样,惊喜地抬起头看了过来。她眉如柳叶,浓淡得宜不描而黛;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眸盈着笑意,眼睫纤长几可与鹿族媲美;她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很小的酒窝,每次朝他笑时都像盛满了甘醴,令他沉醉其中。 少女像隔着时光的长河与他对视一般,她张口说了声什么,如济长老又情不自禁上前几步,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那个狐族小丫头编织的幻境。 他看向星罗,却发现她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满头涔涔冷汗、眉头紧皱面色惨白,像是在拼命抵御着什么。 她身后的幻境剧烈波动起来,然后像被掷入一块坚硬石子的冰面一般,片片碎裂,现出其下波涛汹涌的水流。 见此变故,秋旻前一刻还在欣慰浅笑,后一刻就冲上前去施了个凝神诀,口中厉声喝道:“星罗!醒醒!” 54 休明执意要带行之回蟹族,行之打又打不过他,扒着伤口难得坦诚地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被他一句“我无法理解”堵了回来,气得又撕了一遍信纸。 “你这人,难道没有感情的吗!”他在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兜着圈子,口不择言道:“就算你没有喜欢的姑娘,总该有个至亲之人吧?你就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你的至亲之人身受重伤随时都可能没命,你手里又恰好有个能救命的宝贝,你难道还会藏着掖着舍不得拿出来用吗!” “宝贝不会,命不一样。”休明诚恳道:“我也的确没有至亲之人。” “呃,你……”行之突然卡了壳。 休明还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样子,并不因他无心的冒犯而生气,只是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我有一位旧识,她也曾有无比重视的至亲之人。那时她被困在一处华美的囚笼中,无论她重视的人们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都无法相助。到后来,她内心逐渐充满了痛苦、焦灼,直至难以承受,于是便寻机了结自己的性命,换取旁人对她重视之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庇护。可是,当她的遗愿被送到她重视之人耳中时,对方却难以接受以致崩溃,纷纷追随着她的脚步自我了断。他们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 “行之,我不知道你想救的那个人类会不会也像我那位旧识的亲人一样痛悔之下以死谢罪,可你的族人一定会将你的死归咎于她。蟹族重视族人的名声,妖灵两界无人不知,到那时,她要如何承受你们全族的怒火?” “我说过了,会给族长爷爷写信……”行之的话被休明打断:“因为一封信就放弃追究,换做是你,你能办到?” 在他的逼视下,行之终究无法再自欺欺人,声音渐弱,茫然无措道:“我只是想救她……爹已经不在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出事,我……” 少年凄惶无助的表情像一道尖利的刺,狠狠扎进了休明胸口,令他整个灵魂也跟着颤抖起来。隐约中,他眼前出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与行之差不多大的少年跪在什么人身边,惶然喊着“连你也要抛下我了吗”,然后一道灼人的紫光闪过,原地只剩下一个跌在尘土里、七窍流血的少年。 休明皱眉,理智告诉他,这段陌生的画面里那个少年就是自己,可他却无法从记忆中翻找出哪怕一点与之相关的片段。他思索无果,只能暂且将疑问按下,走近蹲在一边偷偷擦眼睛的行之,提起他后脖颈上的衣领道:“走吧,带路,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十三章 55 休明与行之去了一处位于城南的宅院。 自街口往里一路行去,这处宅院显得格外破败。屋顶瓦片参 分卷阅读40 差,外墙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还留着点红漆的痕迹。院门老旧,似乎只从里面用门栓别了一下,行之一手捏诀往门缝里吹了口气,里面就传来门栓落地的声音,院门应声而开。 他们闪身而入,又将门栓重新别上,整个过程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走进院内,看得出此处曾被人悉心打理过,布局考究、一木一石风雅又不失温馨,处处彰显着此间主人不俗的品位。只可惜或许长时间失于照料,显出了几分荒芜之相。院中一棵大树下生了几丛杂草,其中耀武扬威地开着一株低矮的金色龙爪菊;堂前蓄着干枯碗莲的陶缸底下攀出几条辨不明品类的藤蔓,与地面的青苔混在一起,喧宾夺主的很是张扬。 行之看也没看院中景象,径直领着休明去了后院的一间厢房。两人刚穿过角门,行之就突然变了脸色,“这是……血腥味!”他说完,抛下休明快步闯进了房里。 那是一间十分冷清的屋子。梁上挂着道道白幔,被行之跑过时带起的风吹得纷纷扬扬,拂过绘着苍山负雪的大屏风,又次第垂落下去。休明绕过屏风,看到那个被行之搀扶起身的女子。对方长发散落,额头上裹着白布,其下有星点血迹沁出。女子双目紧闭,仍在昏迷中,面上与垂落床边的手上皆是青紫一片,被子因她的坐起而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渗满血色的中衣。 “这才半天,伤口的血怎么又止不住了。”行之懊恼道。他扶着女子靠在自己肩头,腾出右手来,将食指指尖变作尖锐的指甲,在左手食指肚上使劲一扎,便有血珠从中冒出。他把手指递到女子嘴唇上方,手臂虚虚揽着她,熟练地一手掰下巴、一手往她嘴里滴血。 指腹的血凝得快,几滴之后任他再如何用力也挤不出来,他便又伸出指甲补了一下。如此来回数次,喂了女子约莫三四十滴鲜血才收手。 待他喂完血,女子眉头动了动,声音嘶哑道:“……行之?” 行之面上一喜,开口便是一道柔婉清脆的女声,“是我,夫人。” 休明被他这突然变声的功力吓了一大跳,见他整颗心都扑在怀中女子身上,忍住了想要咳嗽的冲动。 “夫人,夫人?”行之又柔声唤了几下,女子却没再回应他,就像先前听到的那一声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她在这城中也没个亲旧帮忙照看,方才估计是伤势被压住之后恢复了点知觉,感知到身边有人,便猜到是我在。”行之满脸沮丧,将女子轻轻放下又为她拉上被子,换回了原声解释道:“她昏迷好几天了,一直人事不省的。大夫来看过说是断了好几根骨头,又伤及五脏,实在治不了。我拿血给她吊着命,来来回回找了好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说让准备后事,最后没办法才想到那一招的。” 休明上前用灵力检查过女子的伤势,皱眉问道:“怎么伤成这样的?” 行之或许是满腔心事找不到人倾诉,被他一问,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答了:“她丈夫是个挺有名气的才子,家境不错又是家中独子,还早早的没了爹娘。城里不少大家闺秀都倾慕于他,可他偏偏看上了春娘。她是……”行之声音压低了几分,囫囵道:“清倌出身,因诗画与她丈夫结缘。对方不顾友人劝阻,先后与恩师、同窗、挚友闹翻,一意孤行娶了她进门,两人成婚时,连个上门道喜的人都没有。” 休明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既是有妇之夫,你为何……” “她对我就是高山流水的书画之交!她一直以为我是女子的!”行之连忙解释道:“况且,我虽喜欢她,却也没对她生出过半点龌龊心思!” 休明想到前日那个梦,表情又微妙了一瞬,“你接着说,她怎么伤的。” 行之又道:“她嫁过来以后,家仆都不忿于自己要伺候一个贱籍出身的人,平时就多有怠慢。她自觉矮了丈夫一头,不愿意表现得斤斤计较小题大作,受了点气也只是自己忍下来。但时日一久,那股气越积越重,他们二人之间还是生了隔阂。” “她丈夫年少成名,志高气盛,但终究不懂人心。早前得罪的显贵恩师、同窗好友,都未能及时修复关系,科举仕宦之路越走越窄。在外频频受挫,回家又要面对一个不愿同自己敞开真心的妻子,时日一久,他就对春娘生出了怨恨——恨她阻拦了自己的青云路,恨她害自己在外遭人讥讽,恨她整日忙于打理家庭,再也没了从前的柔情似水如花解语。”行之看了一眼安然沉眠的女子,一哂道:“先是呼喝,又是唾骂,再就是掌掴,直至拳脚相加。往昔甜言蜜语不再、海誓山盟成空,可春娘除了这里再无他处可去,只能生生受着。” “她的伤,是被丈夫打出来的?”休明问。 行之嗤笑:“他?他倒是想,可惜没那本事。” “他一个旧年同窗今年刚擢入吏部补了个员外郎的缺,去信给他说,欲结秦晋之好。对方有个妹妹,在任上与当地一户青年才俊结了亲,婚后过得颇不如意。他那同窗迁入京城之前直接找上门去,盯着她夫家写了和离书,把人带着一同上了京。等到了京城,又操心起妹妹的婚事来,思及妹妹当年就 分卷阅读41 很喜欢他,所以专门写了封信想探探他的口风。”行之转过头,指着屋内的白幔对休明道:“他接到信以后也不瞒着春娘,将其中原委都与她说了一遍,然后道,他要名正言顺地娶那位姑娘,就必须要春娘让位。他给了春娘两个选择,和离或者假死。春娘是他赎身的清倌,就算和离也只能落到比青楼更不如的娼馆中去,她若选择假死,还能以借住的名义留在此处为他守着老宅,结果当然如他所料。于是他风风光光地为那所谓‘不幸病逝的发妻’办好了后事,就包袱款款地离开这个‘伤心地’,奔向他大好的前程去了。” 休明本想打断他,让他说重点就好,可听到后面却又跟着义愤填膺起来:“不配为人夫。” “可不是吗。”行之见他附和,更是激愤道:“他走前遣散了一应仆役,只留下一个无需工钱又不会逃跑的春娘。本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可他忘了这城里有多少闺秀因为他的拒绝而对春娘嫉恨在心,又有多少公子哥去青楼听过春娘的曲、赏过春娘的画。那场白事,不过是他为与春娘划清关系而摆出来的一台戏,所有人都知道春娘其实是遭了他厌弃,失了庇护,成了谁都可以随手揉捏的软柿子。他走得潇洒,春娘独自留在这群狼环伺的地方,顶着路人白眼和指指点点,还要操心每日生计、一应开销,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若是风露姑娘见了她……”休明轻声自语道。 “休明族长,你说什么?”行之问。休明摇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哦……春娘很聪明,也很有才华。她为了生计,扮作男装以‘山水客’的名义将字画挂在店铺中售卖,渐渐攒起了名声,却也截了他人买卖。于是就有怀恨在心的书生雇了地痞围堵她,被我撞破了一次仍不死心,假意向她定制一卷山水画,借着商谈润笔费的名义约了她出去。我掐着时间去茶楼接她时,正看到他们七八个人将她围在其中又踢又打。那群渣滓,他们发现她是女子仍不罢手,反倒出言调笑轻薄,她不从,就按着她的头往地上撞……”行之讲到这里,怒不可遏地砸向床柱,却被休明伸手拦住了。 “爱惜着你的血肉,这是给她吊命的关键。”休明说。 此言一出,行之立刻收回了手,乖乖放在膝头,面带期盼地问他:“休明族长……休明大哥!你有办法救她?” “算是吧。”休明推了推他,“你往旁边站一点。” 行之从善如流地退到了屏风边上,还不忘问道:“到这里行吗?” “行。”休明点头,双手掐过十余个诀文,足下也一刻不停地踏过数个方位,而后有隐约紫光自他双掌间漫起,被他凌空一推,便没入了春娘体内。行之紧张地抠着屏风一角朝床上看去,只见春娘露在外面的脸庞、手背上的青紫痕迹都随着那紫光的进入而消弭无踪,现出原本清丽无双的一张素颜来。 “仙、仙术……”他惊叹。 休明施完一个治愈之术,闭了闭眼缓过脑内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解释道:“我暂时稳住了她的伤情,但她伤势过重,我只能保她一时平安,却无法让她痊愈。为今之计,唯有请鹿族出手。” “鹿族……就是传说中的,灵界那个,特别傲气谁也不搭理的鹿族?”行之问:“不是说,他们神秘得很,别人连他们族地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吗?” “我与鹤族族长有几分交情,可请他们代为说和。”休明道:“你先休息一日,明日我们买辆马车,先往灵界去。等他那边回信到时,我们也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说着,他指间飞出三道传讯之术,分别朝三个不同方向飞去。行之只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两道分别是往妖界与灵界,应是在同蟹族族长报信,以及向休明所说的鹤族族长求助。但最后一道,一路朝北飞了去,难道是发给人界的什么人? ☆、第二十四章 56 鹿族,如济长老院前,拼尽全力构建幻境的星罗一个恍惚,就被拉到一处熟悉的地界。 摆在桌面的鸡肉还散着少许热气,戏台上的书生抱着一只萨摩耶哭得正是动情时。星罗一抬头,那萨摩耶便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冲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表情,然后双目紧紧盯着她桌上的烤鸡,口水顺着大张的嘴角滴到了那俊秀小生肩头。 “娘子呀~你我曾月下焚香告天地,誓曰恩爱两不疑。而今世既不容你,为夫也当抛了这身皮囊,黄泉路上呀,也随了你去~”小生嗓音清亮,像是完全没被“娘子”的不配合影响到一般,仍一脸深情地往下念着戏词。 看到这一幕的星罗,没来由地一阵怒火中烧,愤愤地撅了筷子往桌上一扔,找了个僻静之所唤出小绢扇就要往犬族飞去。 人类实在没个见识,竟然连狗和狐狸都分不清楚。她想:既然你们的同族都敢借着狐族的名义在人界骗吃骗喝了,我去你们犬族装几天幼崽、观察你们一族的习性,再找几只凡狐去人界把这个便宜占回来,也不过分吧? 可是,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劝道:不可,不可。 她被那声音 分卷阅读42 扰得灵力都运行不畅了,只得按着那声音的指示半路调头回了狐族。 闷闷堵在她经脉中无序跳动的灵力终于平顺下来。她操纵着本命法器稳稳当当地飞回族里,冲进秋旻书房把事情如此这般地与他说了一通。秋旻一边温言安抚着她,一边表示这种凡犬在外败坏狐族形象的行为的确不可姑息,当着她的面传信邀请犬族族长前来一叙。 犬族族长的回信很快送到。也不知怎么的,星罗看到最右边“劳君长候,迟复为歉”几个字,突然怔怔出起了神。 她觉得,对方的书信应当更直白一点。这样的客套,并不是他的风格。 “星罗,还愣着做什么?快回去梳妆打扮啊。”秋旻提醒她。星罗连一句缘由都想不起来问,就晕乎乎地走回自己房间,目标明确地从衣橱中找出一套端庄的墨绿底织白暗纹配深米色褶裙的曲裾来。她换好衣裙,稍稍挽起几绺长发,露出纤长的脖颈,又戴上一套鎏金镶珍珠的头面首饰。往腰上挂了个三股金米珠坠着祥云金片的禁步以后,她想了想,又在外面穿了件袖口攒着簇簇米兰状绣花的浅黄色半透大袖衫。施了个照影诀,星罗有一瞬间疑惑于自己此时本不应是这副模样,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很快又被心头忽然涌上的欣喜盖了过去。仔仔细细确定过这身装扮并无不妥之处后,她才深吸一口气,步履款款地朝书房走去。 那厢的犬族族长与秋旻已经谈完了事,星罗推门而入时,对方敏锐地回头朝她看了一眼。那双黝黑的眼瞳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读不出一丝感情波动,从她鬓边扫过落到右耳尖时,如有实质般冻得她一个激灵。 她觉得对方的面貌似曾相识,可又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地方令她感到十分陌生。 “星罗姑娘。”对方沉声开口,“在下犬族休明。” ……就连他的声音,和所说的这句话,都是那么熟悉。 星罗这般想着,矮身向他回了一礼。 “此次特意将姑娘请来,是为了……”休明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像山一样,将她完全笼罩住。她在阴影里抬头,就见他刚毅的面庞上一双犹带粗糙唇纹的嘴唇一开一合,视线下移到脖颈处,又对着他那随着话音上下滑动的喉结发愣。她想:他在说什么?什么提亲? “星罗?星罗!”她隐约听到秋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她正要回答,却被面前的休明强硬地捧住脸颊,然后他的气息朝她压了过来,她柔嫩娇软的粉唇碰到休明那深深浅浅的唇纹。她被那粗砺的触感一吓,急急地向后退去,却又被休明一手拽住手腕、一手按住后脑,往他的方向带了带。 他的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味道,又似乎,像是清冽干净的山泉的气息…… 星罗迷迷糊糊地想着,听到休明在她右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嫁给我,好吗?” 于是此刻一切不合常理之处都被她抛诸脑后,星罗靠在休明肩上,点头,“好。” 话音刚落,周围就变作一片锣鼓喧天唢呐齐奏的情境。星罗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身上绣着犬纹、狐纹并连理枝纹样的红衣,撩起头顶发冠上垂下来的珍珠帘,看向左右两侧:左侧站着正慈爱看着她的爹娘,右前方一身红褐衣袍的秋旻正与一个穿着宝蓝色直裾的青年说着什么。秋旻见她看过去,就笑着对她道:“你看,炳焕特意过来给你送亲了。” 她疑惑地看向五官的确带着一点炳焕痕迹的青年,问他:“你怎么不穿红衣服了?” 青年笑道:“我都好了,还穿什么红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红色了。” 星罗点点头,歉意道:“是我忙昏了头,都忘记这事了。” “那总没忘记我吧?”身后一道清冷出尘的声音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秋旻一脸欣喜地迎了过去,“你来了?” “自然是要来的。”那道清冷的声音又道。星罗努力朝身后看去,却只能见到被她哥哥紧紧拥在怀里的一道白色身影。 那就是了。她想,徵姨说过的,那位鹤族少族长高洁出尘,最喜白衣。徵姨当年在仙魔战场上见过对方,她说的肯定没错。 “真好。”她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将目光投向同样身着红衣、正一步步朝她走来的休明。周围的爹娘、秋旻与鹤族少族长、炳焕与小文、徵姨、几位长老、小锦小绣以及许多她都来不及辨认的族人齐齐向他们二人施着繁花诀,无边无际的花瓣在他们身侧卷起,再悠悠扬扬地飘落,铺了满地,也覆了他们一身。 “星罗。”休明满目柔情地执起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凌厉的风声打断。那风吹乱了一地繁花,让它们像茧一样包裹住星罗,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然后有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如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响——“星罗!醒醒!” 是秋旻的声音。 星罗神志骤然清醒。她想起来,自己现在应当正为鹿族的如济长老编织幻境才对。她记得,自己好不容易想到从如济长老的灵力波动中寻找切口,用幻术注入其中,让他所思所想得以具现。可是,她将周身所有灵力 分卷阅读43 全部注入以后,却没能维持多久,然后…… 此时,她身边围成茧的花瓣就像失去支撑一般,无力地落到她脚边。星罗抬眼,看到眼前仿佛换了一副面孔的休明。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虚伪女人!”他气急败坏地朝星罗扑了过来,口中不断指责着她的欺骗,“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无论做错什么事,只要撒娇就能被原谅,于是随意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你骗了我,就必须留下来赎罪!” 星罗已经明白自己恐怕是陷入了幻境之中,但休明这些话字字诛心,如连绵的箭矢一般道道扎入她胸口,容不得她有半分逃避。她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休明的手变成利爪向她挥来。 就在这一刹那。 “欺骗别人感情,践踏别人真心,就真的那么好玩吗?”身侧炳焕的声音像一滴冰水,落入满山满谷的热油之中。 ——星罗突然睁大了双眼。 57 狐族。小文给炳焕喂过温补的药粥,将碗勺收拾好,叼着食盒的提手蹒跚地走出了炳焕房间。 北边不远处的山林中,忽然飞起一群栖鸟,凌乱的振翅声响成一片,连她这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并不是每年秋季都会准时出现的南徙画面,它们更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般,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 小文朝那边看了片刻,没再观察到其他动静,略歪了歪头,又叼起食盒往厨房去了。 “两天了,不知道星罗姐姐他们有没有找到鹿族的线索呢?”她踮起后腿将食盒搁在灶边的一方矮几上,拿两只前爪将它往里推了推,又去往灶里塞了两块厚木柴,打了个火诀在上边,帮助柴火燃得更旺一些。她盯着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老成地叹了口气,“哥哥一直没醒,昀徵阿姨天天愁眉不展的,家里都安静得不像样了。胡溪仙君保佑,这样的日子快点结束吧,星罗姐姐一定要早些找到鹿族、把人带回来啊。”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小文冲出去一看,仍是方才那群飞鸟所在的那处山林。只是这次的骚动却要严重得多,除了不断冲出的大小飞禽外,她还感受到由地面传递过来的微弱起伏——那是,成千上万的兽蹄踏在地面所产生的震动。 这么大的阵仗,只怕那处山林方圆百里的鸟兽都被惊动了。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58 陷在幻境中的星罗,正在面对“休明”一声声责问无力反驳时,却被幻境中那个“炳焕”的一句话拉回了神志。 这个幻境,不太对劲啊…… 哪怕只是初习幻术,但到底是他们一族的天赋神通,放眼下四界也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幻术的了解能比狐族深。 至少,就算是初学者,也知道幻术造得越能以假乱真,效果就越好。幻境的内容,越能引人沉溺、动摇人的心智越好。可眼前这个幻境,早前的一幕幕都真实得可怕,却在这紧要关头露出这样大一个破绽。 星罗对休明,确是心中有愧,愧意深到哪怕只是面对他的幻象都自觉气短。可是炳焕?她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幻术用得不熟练,所以这个幻境才会出现那么明显的漏洞? 简直像是在故意给她警醒了。 于星罗而言,炳焕是因为她陷入成年蜕变的险境、导致现在昏迷不醒受不得半点灵力没错,她也确实担了这份因果并为他前来鹿族求医没错,可那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认为自己真的对炳焕有什么亏欠了。 因果,与亏欠是不一样的。那只是一份责任,却与道义无关。 他们狐族,多情又凉薄,胡溪仙君留下的“万般随心、唯吾自然”八个大字不仅刻在族地门口那个大石墩上,也刻进了每一个狐族人的血脉里。她是如此,炳焕亦是如此。 这个幻境却造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炳焕,妄图以那样堪称可笑的质问来加深她内心的动摇,简直就是……外行。 这居然会是一个狐族人天赋幻术失控而造出的幻境?造出这么不懂狐族的幻境,都应该向整个狐族、向传他们幻术的胡溪仙君谢罪了。 被这样一打岔,星罗已经完全从幻境的影响中挣脱出来,面对朝她挥动利爪的“休明”,皱眉道:“他不该是这样的。” 休明那个人啊,就连得知真相以后失望愤怒的模样,也是内敛而又克制的,到最后也没对她口出恶言。那怒不可遏而挥出的一掌,也不是朝向她,而是打在了他自己身侧的花架上。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像眼前的幻象一般狰狞可怖呢? 星罗抬手拦住了那一爪,直视满面怒意双目贯血的“休明”,深吸一口气,果决地开口道:“当初因着一时意气,就自顾自跑到犬族,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这是我之过。但是现在,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不能、也不愿被这些过错绊住。等治好了炳焕,我会亲自找到你本人请罪,也会想办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沉浸在幻境中,在 分卷阅读44 先前那般虚假的圆满幸福里逃避,又或是在责难里一味自怨自艾,都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就算她死在这幻境里了,难道真正的休明就会觉得受到了补偿、感到解气了? 她必须走出去,必须打破这个幻境。 想到这里,星罗目光更坚定了几分。看向正对她咆哮威胁的“休明”,她继续说道:“还有一些话,一直想对你说的……到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你。但现在,我要出去了。” 话音甫落,幻境剧烈震动起来,从星罗站立的地方开始寸寸溶解、化作黑暗,然后又染上不断变幻的光怪陆离的色彩,直到定格。星罗眼前的画面完全稳定时,便看到一脸焦急的秋旻。她对他轻轻一笑,开口道:“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回来了。” 秋旻看向微笑的星罗,感觉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却也没有细究。他拉过星罗的手想要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却被如济长老抢了过去,“我来。” 如济长老切过脉,松了口气道:“还行,没有大碍,吃了药休息一晚就能好。”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药葫芦,倒了颗芬芳扑鼻的药丸给她。 星罗接过来,乖巧地吃了,又眼巴巴地望着他。如济长老吹着胡子盯了她半晌,她仍是不闪不避,就一脸期盼地与他对视。 “我会随你去的。”最终,如济长老败退道。 59 休明和行之在春娘家找了两间客房歇下。第二天一早,休明起身去了集市,打算买辆马车尽早赶路。 天色尚暗,集市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摊贩,卖烧饼馄饨的老头往摆成一排的瓷碗里挨个码着调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一旁的方桌上昏昏欲睡。 休明从头逛到尾,没见着卖马车的人,正欲转身离开。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干瘪老汉赶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辆破破烂烂几乎快散架的马车停在了角落。他上前询价,对方自称是走南闯北跑货的,多少年春夏秋冬都在车里吃住,这马车说是他半个家也不为过。“这马车陪了我半辈子,要不是我儿子进书院的束脩还没着落,实在急着用钱,我也不会把它卖了。”老汉苦着张脸叹气道:“马也老了,拉不动什么重物,您给个三五两银子就行。” 休明给了他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对方窘迫地拿双手捧了递回他面前说:“客官啊,这个,实在找不开。”休明将他的手推回去,“笔墨纸砚、礼乐射御,处处是开销。收着吧。” 对方终于没再推辞,捧着那锭银子老泪纵横地给他磕了个头。休明也没拦着,在对方起身后道了句“快回去吧”,便跳上车辕,坐在那块钉得参差不齐的木板上,驱车回了城南的旧宅院。 他将破马车停在前院,施了个焕新诀,又在车舆中铺了几层厚被褥。虽然从外面看着还是过于简陋,但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行之早上又给春娘喂了一次血,如今她呼吸平缓、容颜恬静。要不是他们二人都清楚她的伤势尚未治愈,单从表面看来,她就如同睡着了一般,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淡笑意,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他把春娘抱进车舆安置好,钻出来想同休明一起坐在车辕上,却被休明止住,“这木板坐不下两个人,你在车里陪着她。” 行之刚伸出的脑袋便又缩了回去。 休明赶着马车出了院子。城中人多嘴杂,他们也不敢放开了使用术法,只能任由老马一颠一簸地拖着他们往城外跑。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城郊。休明见四下无人,往马车上打了一个隐蔽之术,又施了一个疾风之术,驾着马车腾空而起,朝灵界一路疾飞而去。 “休明族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灵界?”行之又伸出一个脑袋问他。 “只是跑到灵界的话,今日之内就可以。”休明答,“但鹤族族长尚未传回讯息,若期间耗费时日太长,你还需再喂她一次血。” “没问题。”行之道。他坐回车厢,静静凝视身旁的春娘半晌,又拂开身侧的车帘,朝外看去。无数山水在他眼中飞速倒退,像一幅被人拖动的浩渺画卷。 “行之,你为何如此钟情山水?”他仿佛又听到春娘温柔地问。 “山有骨,水有魂。夫人你看,这卷中的山水,就像你一样温柔,我很喜欢。”他张嘴,吐出一串清甜的女声,像是个不知愁苦的天真少女。 只是双目却浸满了深沉的情绪。 60 此时的鹿族,如济长老前去客院为星罗诊脉,秋旻紧张地守在一旁。 “无碍了。”如济长老把星罗的手从绘了枝金银花的脉枕上移开,抬了抬眼皮道。 “如济长老。”星罗却伸手按住他欲收回的脉枕,组织着措辞问道:“若是有人失去了……嗅觉,可有办法治愈?” “嗅觉?”如济长老沉思片刻,道:“鼻为肺系,心主五臭,而鼻道之气自脾而生,此三脏皆与嗅觉相关。有的人天生就不辨香臭,也有的人伤了鼻腔、伤了脑子、发了癔症,或是患了伤风,都可能会导致失嗅。你问的又是那一种?” 分卷阅读45 星罗蹙眉道:“我……我也不知道。只依稀听说,是一百多年前出了什么事导致的。” “这我可断不出来。”如济长老捋着胡须说:“得看了才知道。” 星罗见他话中留了点余地,就大着胆子问了出来,“若要请动您出手,去为他诊治嗅觉的话?” 如济长老一脸“果然如此”,却并不像刚才那样好说话,等星罗的话一问出来就臭着张脸教训道:“光是为我造这个幻境,就差点被反噬得出不来,这就开始得寸进尺了?还想再伤一回?别看这伤好得挺快,好像问题不比擦破点油皮大多少——那是因为我刚巧在场。换了别的大夫,不说其他,就算你叫个鹿族人来治,照样得躺个七八天。” 听着他这一阵疾风骤雨的数落,旁边的秋旻都准备代她道歉了,星罗却半点不慌,像是摸准了如济长老的脉一般,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这不是看您心肠好嘛,行不行的总得先问问看,说不定您就答应了呢。” “所以小丫头就想着来敲我老头的竹杠了?”如济长老没好气道。 星罗又是羞赧一笑,活生生笑得他没了脾气。 “真是……狐族天性,不服不行。”如济长老摇头,还是应了下来,“行吧,到时候我就先看看。这拿不准的事,我也不先找你讨要代价。如果真能治好了,要做些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小丫头你就先好好修炼着,别再跟这次一样,幻境造得不怎么样,还要我倒贴进去一颗百济丹。” ☆、第二十六章 61 为星罗诊脉后,如济长老还要回房收拾行装,念叨着“诊具、药材、银针……”就离开了客院。他走后,秋旻看向星罗,问道:“你方才所说,那个嗅觉失灵的人,是谁?” 星罗垂着眼笑道:“哥哥你明明就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我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又有几个值得我这样费心思的。” “我猜到了,只是实在不敢相信。”秋旻说,“犬族族长竟然失去了嗅觉?” 星罗点头道:“我也是偶然间听他说起的。”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突兀地住了嘴。 秋旻皱眉,也没深究她与休明的事,只是不赞同地问道:“你还放不下他?我以为你这样积极地为炳焕求医,是因为心中多少对他有情。” “我们狐族的习性,哥哥你还不明白吗?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呢。”星罗目光凝在虚空中某一点上,“炳焕的感情……说实话,他突然因我成年,我到现在都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利用他的感情来掩盖自己的情伤。我只想治好他,然后好好跟他说清楚,大不了就去幻境谷斗上一场,心结解开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秋旻不语。过了会儿才出言相劝:“可是,就算你耗费苦心为休明治好了嗅觉,他也并不一定就会被你打动,你又何苦为之?” “我只是想要补偿,没想拿这件事从他那儿谋求什么东西。”星罗摇摇头,“我就是想着,如果他的嗅觉完好,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受我欺骗……哥哥你知道吗,那天我一怒之下冲到犬族,敲开了无数家房门,可他们只要一闻到我的味道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萨摩耶幼崽。只有休明信了我的话,还把我带回家去,想尽办法帮我找人。” “我那时还想,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带的猫薄荷味道太重了,所以掩盖了我的狐族气息。可是后来,忐忑地过了几天,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我仗着他的……嗅觉缺陷,肆无忌惮地利用他的善意,全然不顾自己的欺骗可能对他造成的影响。结果害得他忧心如焚,为了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犬族幼崽’,差点把犬族和狐族都翻个遍。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我那时候,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她声音涩然,仿佛一捧自轮回池畔掬起的重水,沉沉地一直往下坠去。 她在心中暗自想着:“希望如济长老真的可以治好你。虽然那样也依然无法挽回已经铸成的过错,但至少可以让你以后不再因嗅觉不便而受到我这种人的蒙蔽。” 秋旻不愿见她这样神伤,便故意打岔道:“不过是半年前的事,你怎么说得好像过去了几十年一样?” 他这么一说,星罗便也笑了,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原来才半年吗?半年前的我居然那么任性妄为,哥哥以前一定觉得我特别烦人吧。” “是啊,”秋旻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又贪玩又赖皮还特别娇气,但是谁叫你是我的宝贝星罗呢,没办法,也只能宠着了。” 星罗噗嗤一笑,作势要打他,秋旻却上前一步直接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哥哥,干嘛啦。”星罗闷在他臂弯里,声音带笑,“我又不会哭。” 听到她那久违的撒娇,秋旻怅然若失地想,是啊,星罗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爱闹爱撒娇了。他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冷不丁的,与犬族断交的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62b 分卷阅读46 r   休明行至半途,接到了鹤族族长传信,当即调转方向朝对方所说的兔族族地外那处山林飞去。他估计了一下路程,对探出头来满脸激动的行之说道:“你血液和灵力都流失不少,先去睡一觉养精蓄锐,到了地方我再唤你。” 此刻的行之再不复初见时那般张狂模样,对休明的每一句话都万般信服,被他这样一说,便乖乖回到车舆里,趴在春娘榻旁睡着了。 休明驾着马车飞到溪涧边的空地上,刚与候在那里的鹤族族长打了个照面,就听水里传来一阵连绵不断的气泡声。他们转过头去,正看见那溪中掀起一道丈余高的水幕。“咦,连衣服都没沾湿一点……原来可以直接传送出来的吗?上次清野怎么是游过来的?还吓了我们一大跳。”一道婉转娇俏的女声响起,休明面上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声音主人的身上。 那是……星罗姑娘…… 水幕落下,现出一老二少三道人影来。“清野那小子就是趁机玩水,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起那种折腾。”老的那个抬步跨向水岸,一边转头答道。 “秋旻?你怎会在此?”鹤族族长是个身着白衣的和气青年,他看清了来人,不禁问道。 “绪风?”秋旻讶然望去,面上带出几分不知是喜是戚的神色,“我来代人求医。” 鹤族族长道了句“原来如此”,又向他身后的如济长老招呼道:“您老竟也被请动了……”他话音猛地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秋旻,不可置信道:“你来求医,找的是从不踏出族地一步的如济长老?他怎么会被你说动的?难道是少族长的玉佩——” “秋旻,你对我们承诺过什么?当初是谁情真意切地跟我说‘那道承诺只会让我想起霜羽倒在我怀里的样子,只会时刻提醒我的弱小和无能为力。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动它’的?这才一百年,你就迫不及待地为了别的女人背弃了少族长?”鹤族族长盛怒之下,那梳得柔顺服帖的长发都炸起了不少。他一手指向与秋旻站得极近的星罗,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般,目光凶狠几欲择人而噬。 正怯怯望着休明的星罗茫然地朝他投去一眼。 秋旻听到他这话,面色瞬间转为铁青,他将星罗往身后拦了拦,厉声道:“绪风,收起你的猜测。我对霜羽的感情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鹤族族长愤恨地一踏脚,道道阵纹以他脚底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开去,却在即将蔓延到秋旻脚下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秋旻腰间,那块雕刻着祥云舞鹤的玉佩无风自动,轻若鸿羽般飘在他身前,散发着一道道轻柔的微光。 “仙君护阵……”鹤族族长怔然,“容固族长曾说过,贺寒仙君赐予少族长的玉佩中,应是有仙君护阵加持。他们当时在数千仙界将士身后布阵,那股威压连他都只能硬扛,少族长却完全不受仙术威压影响……也因此,他放下心来将少族长留在战场上,却未料……” “秋旻,你怎么还有脸躲在这块玉佩后面……”鹤族族长红了眼睛,抬手唤出一把带着雪白剑穗的长剑就要往秋旻刺过去。 这时,休明抬手截住了他的动作。“你这把装模作样的花架子剑怎么还没扔?”他朝秋旻那边抬眼示意道:“那位,是秋旻族长的亲妹妹,不是你说的‘别的女人’。” 话音落下,除了早就径自挑了棵树坐下一边歇脚一边看他们吵架的如济长老外,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63 “这位姑娘,在下鹤族绪风——‘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的绪风,”鹤族族长尴尬地轻咳一声,朝星罗施了一礼,眼底还带着几道怒极而生、尚未消退的血丝,“事涉少族长,情急失态,还望二位见谅。” 星罗被他这一声抽回神志,终于从“休明竟然为我说话”的震惊与隐秘的欢喜之中转过了注意力,摇头道:“情之所至,蚀心销骨,绪风族长伤神太过,那位少族长想必也不愿见到您这样。” 她这副“我是过来人”的语气听得绪风哑然失笑。他道了声“受教”,便拉过休明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犬族族长休明,两位大概已经认识了。” 他看星罗与秋旻都点了头,便稍微侧了侧身,面朝如济长老的方向,说道:“休明兄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求医。不知如济长老可否施以援手?” “求医?你受伤了?”星罗在他们侧后方出声询问。休明一见着她就情不自禁想起前两日戏台下的旖旎幻想,以及那个出格的梦境,原本想要强行忽略她的存在,却一次次的被迫直面现实。他本就说不上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头也没回敷衍地说了句“不是”,便彻底背转身去不再搭理她。 星罗被他这冷淡的反应堵得心里一酸,又故作无事地偏过头去看向如济长老。如济长老捋了捋灰白的长胡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嫌局面不够尴尬似的添了一把火,“那个犬族的小娃儿,就是你要治嗅觉的?你过来给老夫看看,这鼻子还能治不能治了。” 休明下意识否认道:“在下并未……” “不必担心 分卷阅读47 诊金,那边那个小丫头已经答应为你付这个代价了。” “如济长老,休明兄此行,是想为一位姑娘求医。” 如济长老与绪风的声音同时响起。 休明与星罗俱是一脸震惊,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64 休明和星罗对视一眼,双方表情都十分精彩,至于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半晌,休明率先开口道:“星罗姑娘不必如此。当初的事,你那日在小文家已经道过歉,也解释清楚了。我并不怪你,你也无需为了赔罪做出这些牺牲。” ——他还是这么好。 星罗看向板着一张脸的休明,内心感叹:他这么好,却已经有了在意的姑娘,还为了她不远万里回到灵界求医。 她想,休明今后或许也会温柔地抱着别的什么人,对她无奈却宠溺地笑、将她随口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重视她的衣食住行、关心她的喜怒哀乐……而自己,却只是曾经欺骗过他、又被他大度谅解的一个……生命中的过客。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像连皮带籽地切开一颗柠檬一样,泛着既酸又涩的滋味。她没有答话,只是以沉默的姿态向休明传达自己的决意。 两人的僵持最终被绪风打破。他拽了拽休明的衣袖,低声提醒道:“救人要紧。”随即扬声向如济长老说明了对方的伤势,请他务必施以援手。 如济长老听完,不胜其烦地摆着手,“你们这连蒙带拐的,拔花生呢这是,挖出一个带起来一串了还。一开始说救一个油尽灯枯受不得灵力只能躺着等死的狐狸,这毛病老头我还没见过,有点兴趣,看看也无妨。后来又说要多治个失灵了一百年的鼻子,我一时心软,想着答应便答应了,反正小丫头也说了代价任我提。结果现在又冒出个身受重伤吊着命的人类?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吗?”他连着说了好几声“不救”,说完就抱着手臂倚在树根处闭目养神去了。 “我的嗅觉无需医治,只是那位姑娘命在旦夕,还望如济长老救她一命。”休明道。 如济长老半张了眼,转向星罗,“你不计代价向老夫求来的这第二次机会,让给他说的那个人类女子,你可愿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休明说到一半,却被星罗出声打断,“如济长老,您为她诊治吧,答应您的事,我照办不误。” 休明看向星罗,她垂着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休明皱眉,还欲出言拒绝,却被如济长老语气极为烦躁地抢先催促道:“要治就赶紧的,小丫头族里那小狐狸还等着救命呢。” “不要讨价还价。”绪风压低嗓音咳嗽一声再次提醒道:“如济长老能答应出手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再犹豫,就真的救不了那位姑娘了。” 休明一番思量,最终还是踟蹰着走到马车窗边,唤道:“行之。” 片刻后,众人便看见一个睡眼惺忪的黑发少年自车里跳了出来。他一手揉着眼睛,问道:“休明大哥,到啦?”脑袋右边一簇稍短的头发被压得翘起,衣角绘着的墨竹上也不知洒了些什么东西,红褐色的痕迹斑斑点点,被布料凌乱的褶皱一衬,看起来实在有些邋遢。 格外注重形象的秋旻、星罗二人:“……” 生性高洁喜净的绪风、如济长老:“……” 说好的身受重伤的人类女子呢?这小子又是怎么回事? 65 休明为双方相互介绍了一下,行之一听说有特别厉害的鹿族长老愿意为春娘医治,顿时眼也不涩了人也不困了,异常恭敬地撩开车帘请如济长老上去诊脉。 休明随其他人一同候在车下,中途忍不住转向星罗,问道:“星罗姑娘,如济长老所说‘不计代价的诊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都指名道姓地问了,星罗也没法再跟之前一样装作自己不存在,只好抬起头来答道:“没有那么夸张的,如济长老只是说得吓人,并不会提出什么无法达成的要求来为难我。休明族长,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在意之前那些事,但你不追究是因为你宽容,我若是也顺水推舟地不把它当回事,那就是我不要脸了。你就当这份赔罪是为了安我自己的心,别再拒绝了。” 其实,还是在意的。 休明在心里反驳,却也不敢让她知晓自己埋藏的那些心思。他看着星罗,恍然间觉得她似乎成熟了许多,三个月前自己去狐族寻人时遇见的她还带着几分跳脱与狡黠,现在的她却变得更加稳重而有担当。从她的言行里,再看不出来哪怕半分属于“小萨摩”的天真活泼。他不住地想着,这三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令她这样迅速地成长起来,会是什么棘手的事吗?与她这次前来鹿族求医有关吗?与……那个引动她成年蜕变的对象有关吗? 他想问,又自觉没有开口的立场,沉默片刻,就被绪风打着圆场拉到了一边教育道:“人家姑娘都说了,你还端什么架子?就算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该这么强硬地拒 分卷阅读48 绝她的好意,更别说她的的确确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说说,要不是她拿着如济长老应允的机会送给你,你能那么顺利地请动一个鹿族人救到那个人类姑娘?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仗着人家姑娘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啊?” 星罗:“……”绪风族长,你知道狐族的听觉也是很敏锐的吗? 此时的车舆中。 “嗯?有人先治过了?”如济长老把着脉,轻声自语道:“治得还行,除了几处大伤之外,基本都减轻了七八成……啧,伤成这样还能拖到现在,也是命大,怪不得要找上鹿族来……” 行之一开始听他发问,还想打开话匣子将他休明大哥那神乎其神的仙术效果大吹一通,结果发现如济长老根本就没指望着他答话,又只好寂寞地闭上了嘴。 如济长老检查完伤势,翻手直接倒了颗百济丹出来递给行之,让他给春娘喂下去,“把这药吃了,再等个三五日看看。” 说完不施术法不开药方,手往身后一背,径自下了车。 车下四人除了绪风,俱是听觉灵敏之辈,早将他们在车里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见如济长老出来,绪风连忙迎上前去问道:“那位姑娘可还有救?” “你这么热心做什么?”如济长老瞥了他一眼,“想知道,自己算去。”说罢,他略一沉吟,转向秋旻二人道:“你们那边也急,就让他们几个先跟着去趟狐族?” 秋旻与星罗自无不允。于是,秋旻的羽毛法器上站了四个人,身后还跟着一辆御风而行的简陋马车,声势浩大地往狐族飞去。 66 等到了狐族,他们马不停蹄地朝炳焕家赶过去,休明察觉路线有些熟悉,思及上次见到炳焕时对方病弱的模样,心中有了些猜测。 还是像上次一样,他们降落在山顶,然后顺着林间小路往里走。休明本想让行之陪着春娘在马车里等候,却被绪风阻止了,“方才在路上听星罗姑娘说了她那朋友的伤势,是真的挺麻烦。九死一生熬过了成年蜕变,结果身体重塑力度不够,从骨肉到经脉再到脏腑全都脆弱到极点,体内五行灵力勉强维持平衡,受到外界一点灵力干扰都会被震得吐血,只能不上不下地拿些调养身体的草药温养着。如济长老说,看那情况只怕治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有起色,他估计得一直住在患者家里了。我看啊,你们不如就趁着现在人多的时候把那姑娘也带过去,不然等如济长老在别人家里住下了,你们是想劳累他老人家一趟趟来回跑呢,还是到时候自己再腆着脸上门求收留?” “绪风族长言之有理啊,休明大哥,我还是带着春娘一起过去吧。”牵涉到春娘的伤势,行之比谁都要积极,他拍着胸脯朝休明保证道:“我力气大着呢,保证一路平稳地把她抱到目的地。” 于是,他们便解了马车上的缰绳,把老马放开任它自由去留了。行之还笑道:“灵界物阜地灵,这老马被充满灵力的水草滋养着,估计还能多活不少时日。”休明想到那位贩马老汉说的话,也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走出去没多远时,休明落后几步,走到如济长老身边,向他询问治疗春娘的代价可否由自己来支付,却被如济长老一通带着嘲意的话语堵了回去:“要不是那个小丫头开口,就算你搬出了绪风那孩子,或许能请动鹿族其他人,却没法让老夫出手。不过别的鹿族人倒也不是治不了,虽然过程怕是要艰难许多……小子,你是宁肯欠绪风的人情,也不愿欠着那小丫头的?你究竟有多不想跟她打交道?” 休明清楚地看见,如济长老说到最后时,走在前方的星罗步子分明是顿了顿。他赶忙否认道:“不是!我……我……”期期艾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如济长老不耐烦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老夫对你跟那小丫头的爱恨情仇没兴趣,总之她答应的事你没法代她做,这份诊金,非得她来付不可。” ☆、第二十八章 67 一行几人到了炳焕家。前院的牡丹和三角梅早已凋谢,只剩下那些一串红与新开的秋海棠还红艳似火。院中有几棵红枫,叶片红得像被夕阳染过一般,和着那些星星点点开得热闹的小红花,倒也将院落衬出一副暖意融融的景象。 “徵姨,小文,我们请到鹿族的长老回来了!”星罗扬声喊道。 一道雪白的身影箭一般射了出来。 “星罗姐姐!你们回来了!”小文开心地唤着,一边撒娇似的直往她腿上蹭。 星罗弯腰抱起小文,摸着她顺滑的毛皮笑道:“是呀,我们回来了。是不是很快?开不开心?” 小文连连点头,说:“我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最近我一个人守着哥哥,天天都担心得不行。” 她耷拉下耳朵,一副委屈的模样。 星罗又揉了揉她耳间绒毛,安慰道:“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还带来了鹿族医术最好的如济长老,这就让他为炳焕诊治,好不好?” 小文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身后的白胡子老爷爷,礼貌地同他问好: 分卷阅读49 “如济长老您好,我叫小文,我哥哥就拜托您了。” 小文刚从凡狐修成灵狐不久,一身灰色胎毛都没褪干净,整只狐狸看起来完全是稚嫩娇弱的样子,却表现得十分成熟懂事,令人看着心疼又敬佩。被她黑葡萄般的眼珠信任地一瞧,如济长老就像忘记了他们鹿族那标志性的臭脾气一样,如世间每一个普通的和蔼老爷爷那般笑着点头道:“放心,老夫会治好你哥哥的。” 星罗抱着小文走在最前方,为如济长老引路。休明本想同绪风等人一起跟上去,却突然被秋旻出声叫住,“休明兄,稍等。” 休明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有些话想同你说。”秋旻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他走到前院角落的一棵红枫树下,开口道:“关于舍妹星罗。” 休明一怔,下意识地以为他是看出了自己对星罗的那点心思,来告诫自己了。还未等秋旻发话,就先道了一声:“抱歉。” 刚想开口的秋旻被他这话堵了一下,摇头道:“休明兄不用说抱歉,星罗虽因你而成年,但我们狐族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你与她虽有因果,但这并不该归咎于你。只是,我出于兄长的私心,还是想求你一件事。” 休明早被他前面那句“她因你而成年”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愣在原地。他心中蓦然浮起千万条隐秘的思绪,像不断上升的气泡那般,一个接一个地涌进他的胸膛,将他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胀得发疼。他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在鹿族族地外的时候,他还为着星罗姑娘是因谁成年又因谁成长而介怀;甚至更早之前,他刚从星罗姑娘口中得知狐族成年过程时,还在心底怨怪过那个令她受此苦楚的人。但是此刻,忽然得知引动星罗成年蜕变的人正是自己,他却像是全然忘记了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一般,心头只余下好似突然被天道赐予的礼物砸中般的莫大庆幸。 她是因自己而成年的啊。狐族成年皆因情思煎熬——也就是说,她对自己也是有着情意的,甚至那份情意远比自己对她的更深。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完全占据了他整个脑海。如果他的大脑是一本书,那么此刻翻开它,只会发现里面不断重复的都是同一句话:“她对我也有情。” 可就在这时。 “休明兄,请你……放过星罗吧。”秋旻诚恳地对他说道。 休明的欣喜还未来得及表露,就被秋旻突然而来的一句话打得直直坠落下去。那道重量途经咽喉、刮过心肺、沉甸甸地坠进胃里,又像要拖着整个胃袋往地底沉没那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68 南面正房。如济长老刚面色沉凝地为炳焕切过脉相,又将针袋在膝上铺开,招呼着绪风帮他褪下炳焕的中衣。把他们全都赶出房门后,他回身站在炳焕床边,调动全身灵力,一气呵成地往炳焕身上扎了数十根银针。 小文颇为心焦地扒在门上听了听,但房内并未传出任何动静。星罗抱起她,哄道:“我们去找徵姨为如济长老他们安排客房吧。你看,那边那位蟹族小哥哥多辛苦。”她把小文的脑袋转向院中仍然背着春娘的行之,“他们也是如济长老的病人,大概需要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方便如济长老治病。” “星罗姐姐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昀徵阿姨了。”小文前爪挣了挣,示意星罗将她放到地面,皱着一张毛绒绒的小脸道:“我来吧,昀徵阿姨不在家。星罗姐姐你也知道的,自从哥哥开始成年蜕变以后,她就一直是心神不宁的模样。之前一直守在哥哥身边,对着他昏迷的样子看一会儿就直掉泪,然后这两天说是不想触景伤情,连哥哥房间都不愿踏进半步了。” 小文从西面那三个房间门口依次走过,井井有条地安排道:“星罗姐姐的客房一应物事都是齐全的,那位人类姑娘睡这间……星罗姐姐,可以吗?”她说完,还不忘征求一下星罗的意见。见她点了头,便领着行之进去将春娘安顿好。 他们进屋后,星罗的视线转向隔壁那间房门。上一次带着休明来此“寻人”时,他就住在这一间,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可这一次,从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客房终究还是让给了他在意的那位人类姑娘,就像冥冥中昭示着什么事实那般。星罗明白,自己这些胡思乱想其实都是在庸人自扰,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认清了现实然后干脆利落地挥剑斩情丝——可她,现在还做不到那样果断。 正想着,小文引着行之走出了房门,嘴里还说着:“这样啊,那你跟休明族长委屈一下,在我房间挤挤,另一间客房就留给如济长老吧。” 小文的房间在曾经属于星罗的那间客房另一侧。也就是说,休明就算换到了小文的房间,也还是会住到那位人类姑娘隔壁。星罗内心微微一叹,强行按下那些儿女情长的思绪,向小文招手道:“既然这样,你就跟我回家住吧。” “不用的不用的,”小文摇头,“我要一直盯着哥哥的情况才能放心,晚上我住昀徵阿姨房间就好。她的房间这两日正空着呢,我可以在她榻上搭个小窝,注意着别弄乱房中陈设就行。” 69 分卷阅读50 这边刚安排好房间,那边秋旻与休明也一前一后走过来,只是两人面色都差得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星罗转头看向他们,以目光询问秋旻:你们怎么了? 秋旻不答。正好听到绪风的招呼声,他便伸手拍拍星罗头顶,走到另一边同绪风交谈去了。 “秋旻,那是什么地方?”绪风指着北边一处山林问道。 秋旻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就只是一片普通的低矮山头,没什么特别,也没有狐族人在那边居住。怎么了?” 绪风眉头拧起,“附耳过来。” 正当他们在一旁低声耳语时,施过针的如济长老也推门走出炳焕房间。星罗和小文听到响动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亮闪闪的盛满了期待。他拿一块绘着淡黄色小花的手帕擦着汗,吁出一口气道:“能治,能治。就是麻烦了点……你们族里药房在哪儿?我还得配点药。” “我带您去!”星罗听他这话,连忙请缨道。她身侧四、五丈远的红珊瑚桌边,与行之对坐的休明看她这满腔欣喜溢于言表的模样,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让小文去。”这时秋旻突然插话道:“星罗,你和行之,还有……休明兄,都需要随我们出去一趟。” 被他点到的几人先后往他面上看去,却并未从中读出任何讯息,秋旻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朝小文说了声“如济长老这边就麻烦你了”,又转向如济长老道:“款待不周,万望见谅。” 见小文点头、如济长老摆手,他便抬手唤出飞行法器,雷厉风行地载上几人往北边飞去。不久后,那形如一片雪白轻羽的法飘飘悠悠地落到不远处一片山林中。“……那是!”小文看到他们的目的地,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那边,有什么问题吗?”听她语气有异,如济长老眯着眼睛望过去,沉声问道:“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喽。” “我也不知道。”小文面带忧色道:“族长他们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跟他们说,那片林子前日确实有些古怪,里边的鸟兽莫名其妙地四处奔逃,扰得附近好些人家都不得安宁。但是后来二长老过去检查过,也没找出成因……” 如济长老捻了捻胡须,摇头下了定论:“或许是混进了什么大型野兽吧,他们既然敢毫无准备就直接前往,应该不是大事。”说完,一个葫芦形法器浮现在他们身前,如济长老跨步坐上葫芦肚子,“走吧,去给你哥哥配药。” 小文听到他的话,心中忧虑稍减,“嗯”了一声跳上去,乖巧地坐在他身旁,“药房在族地中央,您先往北飞。” 大葫芦腾空而起,慢吞吞地飞过那片山林上空,便向着更北边的药房而去。 ☆、第二十九章 70 站在炳焕家后院看过来时尚不觉得,现在真正走进这山林,休明才惊觉此处竟阴森如斯。 林中瘴疠环绕、鸟兽绝迹,虬结的树根上覆着灰黑色苔藓,树旁草叶干枯,一片沉沉死气。越往里行去,就越受到瘴气影响,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待走到山林深处时,更是能看到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雾盘踞树梢,将一座普通的山林渲染得幽暗可怖。 绪风手中掐诀,将几道清心定神的术法依次打在他们身上,低声提醒道:“抱元守一。”一行五人提起戒心,临深履薄般又往里走了一段。转过一方巨石时,休明察觉右后方传来一丝细微响动,本能地伸手拉过走在他身后的星罗就地一滚,避开了朝她射去的一道黑气。 星罗被休明有力的手臂扣在怀中,惊魂甫定地仰头往那处看去,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绣着红枫的诃子被勾断了好几处绣线,半长不短的线头暴露在外也未修补;金色罗衫宽大的袖摆被不知什么东西划成参差不齐的碎条,其下露出的雪白手臂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青黑色的诡异符文;裙角的海棠绣花沾染了泥污,全然不见平日端庄精致的模样。“小星罗,你怎么可以躲呢?你就该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陪着我儿,那才对啊。”鬓发散乱、面色青白的昀徵嘶声说道。 她声音粗哑而冰冷,浸满了怨愤,脸上更是泛着浓浓恨意,将一张风韵犹存的美丽面庞扭曲得狰狞不堪。 秋旻面沉如铁地走到他们身前,检查了一下被黑气击中的地面,“竟然真的是……” “魔气。”绪风与休明同时接道。 秋旻闭了闭眼,带着叹音向绪风说:“难怪你这么热心。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类女子,竟能让你一路陪同到狐族来——鹤族的天赋神通卜筮之术?你早知我族将会生变?” 绪风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们对面,暴露了身份的昀徵周身不断溢出黑雾,那些黑雾盘绕纠缠在一起,毫无规律地变换着形态,朝星罗所在的地面覆压而去。 休明手中爆发出一阵紫光,将那些黑雾挡了回去。他搀着星罗站起身来,将她送到绪风身边,对行之吩咐了一声“看好他们”,便唤出骨匕直冲上前。而秋旻的 分卷阅读51 动作比他更快,扬手就是五道金中带紫的天雷,狠狠劈向被休明骨匕上杀气所慑转身欲逃的昀徵。昀徵被他的雷诀堵住退路,恨恨回头,伸手化镰与休明拼杀起来。 71 星罗怔怔站在绪风身边,看着对面斗至一处的三个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徵姨……那么亲切温柔的徵姨,怎么会突然就被魔气附体?是因为炳焕的伤势吗?所以她才那么恨我……” “不是突然。”绪风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纠正道:“若被魔气附体,最多只会影响心智,就像当年犬族那个被魔气控制百余年的比特犬一样,就算再怎么言行疯魔、丧失理智,所用招式依然只有他原本就会的那些。但你看她,能够御使魔气进行攻击,连武器都完全变成了魔族之物——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族。” “可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也不过几天时间……”星罗回想着上次离开前昀徵给她的那个拥抱,与眼前这副完全被魔气侵蚀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相似?于是又问:“有没有可能是魔族装成了徵姨的样子,想要迷惑我们?小文也说,她这些天都没在家里,会不会就是被这个魔族绑走了?我早该察觉到不对的,徵姨那么在乎炳焕,怎么会一连几天都不去看他一眼……” 绪风道:“我卦象上只说:灵火藏魔,百年遗祸。你顺着卦象仔细想想,能想到些什么?” “灵火……”星罗艰难开口:“徵姨的儿子炳焕,就是我们请如济长老前来医治的那个朋友,他天生缺少火灵力源。但这次成年蜕变以后,他的五行被传承补齐了……‘灵火藏魔’的意思是说,魔族的出现,和炳焕的火灵力有关?传承源自胡溪仙君,难道是仙君他……” “不可能来自仙界。”绪风微微摇头,“当年的仙魔之战,胡溪仙君与我族贺寒仙君身处同一个战场,在贺寒仙君亲自布下的完全版净化大阵之下,魔族就算混入仙界战士体内,也照样会被大阵消灭得一干二净。我与秋旻讨论的结果,这魔族的确与你那位徵姨有关,她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潜伏在你们族中,甚至有可能就是造成你朋友先天五行缺失的罪魁祸首。” “既然说到净化大阵,就先讲正事吧。这次带上你们两个,也是为了布阵。”绪风见星罗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也不再多言。他左右看看,从不远处的树上折了根枯枝,随手在地上画了个简略的阵图,转移话题道:“这是贺寒仙君当年在仙魔大战中推演出的净化大阵元阵,顾名思义,就是简略掉一切附加效果以后,专门为净化少量魔族而排成的阵法。魔族因魔气凝聚而成,无论被杀死多少次,仍可在短时间内再次凝聚。唯一能令他们彻底消失的,只有这个阵法。” 绪风绘制完阵图,又道:“百年前,贺寒仙君所排元阵尚需集齐鸟、兽、虫、鱼、木五族,各司金、木、水、火、土五行,方可布阵。后经我族百年推敲,勉强改出了这么个弱化版,五族中可缺其一,但五行却仍需齐备。”他手持枯枝在几个圆圈处依次点过,“我为禽族,木属,居阵眼处;星罗为兽族,火属,届时就站在我左前方这一处;行之为虫族,水属,站在我右前方这里;休明为木族,土属,据……” 他还没说完,行之突然出声打断道:“绪风族长,这不对吧,休明大哥他是犬族的啊,也该是兽族才对吧?再加上星罗姑娘和秋旻族长两个狐族的,咱们这儿就有三个都是兽族了,这阵怎么布?” 绪风完全没有要同他们解释的意思,直截了当吩咐道:“这你不用管,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行之一头雾水地“哦”了一声,又听他讲起了阵中灵力输送的要点。 72 待绪风为他们讲解完阵术,那边的秋旻、休明二人已经联手压制住那个昀徵模样的魔族。休明一道束缚之术将她困住,扬声道:“绪风兄,有劳。” 绪风带着星罗和行之走上前去,四人按他所述站到对应的方位,将灵力传至涌泉穴,为布阵做好了准备。绪风脚下阵纹刚亮起一瞬,就听被缚在原地的魔族恨声道:“净化大阵!是你们!阴魂不散的鹤族!” “认识净化大阵,还知道只有鹤族才能布阵——看来是领会过这阵法效用的老相识了?”绪风轻笑,“怎么?从仙魔战场上混出来,以为就能高枕无忧了?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啊。”他突然拉下脸来,满面寒冰道:“五界各族数百万条性命,都还挂在你们魔界头上,这笔账,我们迟早会与你们清算。” 他说着,手上诀势一改,便发动了净化大阵。魔族在阵中痛苦哀嚎,星罗看她顶着昀徵的容貌,却披头散发、面目扭曲的样子,不忍地别过头去。 “荒野大战时,我们可没伤过你们鹤族的人!你们那个倒霉的少族长还是自己找死的……啊啊啊啊啊——”她声音嘶哑,像喉咙里滚过了一排砂石,却在提及鹤族少族长时被绪风再次变换的手诀打得只能发出一阵支离破碎的哀嚎。 “就凭你的脏嘴,也配提及我族少族长?若不是你们魔族挑起那场战乱,少族长又怎会!她身为仙君之女,生来就是下四界独一份的尊贵,却被你们害得、害得… 分卷阅读52 …”绪风颤抖着,怎么也无法吐出那个词来。秋旻强行压下双目泛起的红色,接着他的话道:“她在最后关头一人灭杀数万魔族,彻底打破了你们再次搅乱局势的盘算,仙尊赞她浩然有节、慷慨赴义——她就是死,也比你这种依附于别人躯壳苟且偷生的杂碎强一万倍。” “若不是今日走得太急人手不够,”秋旻遗憾地轻阖眼睑,“我真想抛下这个法阵,亲自将你劈成齑粉。” “那么,就由我代劳吧。”绪风咬牙切换过十余道诀势,嘴角溢出一丝血痕,“净化之力,起!” 随着他五指往上一提,一道充斥着清净神圣之气的光柱拔地而起,贯穿了阵中不住嚎叫的魔族。活生生被净化的痛苦令魔族挣脱了休明施加的束缚之术,手脚并用地往阵外逃去。然而净化之力却像是长在她身上了一般,无论她如何挪动,都依然如影随形。 “星罗!我看着你长大,疼爱你、照顾你,为你缝补衣衫、延医问药,待你比小文都要好上三分,你却要亲手杀了我?”她忽然恢复了昀徵的声线,语调凄厉地向星罗质问道。 星罗眼瞳剧烈颤动,思绪随着她的话飘回了从前。那个无时无刻不注意着衣着配饰、比绝大多数狐族人都在意外表的昀徵,那个抱着自己温声安慰“小星罗不哭,以后我来当你的妈妈”的昀徵,那个在自己和炳焕打闹过后走上来轻柔地为他们擦脸净手的昀徵…… 她忽地流下两行泪来,哑声唤道:“徵姨……” 然后,话音骤然凝在了唇边。 数道黑气自匍匐在法阵边缘的魔族身上飞出,疾疾射向她胸口,在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接着一道,急速贯穿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被净化之力笼罩的魔族终于化作几缕青烟,升入半空消散无踪。阵中几人却再顾不得她,纷纷冲向伤势不明的星罗。可就在靠近星罗的一瞬间,几人只感到眼前一花,随后,他们身处的幽暗山林就忽然变作一处荒凉肃杀的战场。 一声轻柔的呢喃传入他们耳中:“炳焕……我儿……” ☆、第三十章 73 乌云蔽日、沙尘漫天,草木不生、焦土沉黏。休明将行之护在身后,抬眼看去,各色绚烂的术法光华透过厚重的尘幕映入他眼帘。一道赤红的光芒打在他们不远处的地上,沙土瞬时消融,只留下一个半尺长的坑洞。 用出这个术法的,正是不久前刚与他战斗过的昀徵。 “容固族长!这个魔族也被我打散了,现在便结阵吧!”她朝一旁满脸皱纹的佝偻老者高喊。 见到那位老者,绪风不由自主地迈步上前,颤声道:“族长……” “昀徵?她怎会……不,这不对,绪风!”秋旻一把拉住绪风,“别去!” 被眼前的荒凉与四处乱窜的术法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行之诧异地扭头看向他们,却见二人均是一脸怫然,并且像是对眼前的场景十分熟悉一般。 “贺寒仙君召集鹤族前来布阵是大战最后两年的事,而昀徵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因身怀有孕回到族里。并且由于炳焕生来体弱,她必须留在孩子身边照顾他,所以后来再也没有上过战场。昀徵不可能认识鹤族人,这里恐怕是那个魔族借着昀徵身体的天赋幻术所布下的幻境。”秋旻说道:“绪风,那不是真正的容固老族长,千万不要被过去的幻象迷惑。”他一边提醒绪风,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努力想找出幻境的破绽来,却越看越心惊。 “大战……这是,仙魔大战的战场?”休明正焦躁地四处搜寻星罗的存在,听到他的话一下反应过来。朝着另一边看去,果然看到摆阵的人群中有几缕黑气开始凝聚。 “什么?仙魔大战!那不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吗?我听说狐族的幻术都是针对敌人的弱点来的啊,这么久以前的事,是谁的弱点啊?那魔族自己都化成灰了也要造出这么个幻境来报复,这是多大仇……”行之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多话,一通念叨后突然反应过来看向四人中年纪最大的绪风,又飞快地收回目光,轻声问休明:“难道是……绪风族长的?” 休明不答,只是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语气向秋旻问道:“秋旻兄,这幻境可能破除?” 他说话时,秋旻手中已经换过数道法诀,一道道术法打入他们身侧的场景中,皆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解不了,”秋旻双目转为赤红,收紧了拳道:“这个幻境并不是为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而设,只怕是……为了星罗。” “哪怕星罗没有被她那几道魔气击中,也会被卷入附着的幻术中——她这是,非要置星罗于死地不可。”秋旻切齿裂眦,一段话几乎是从喉咙深处逼出来的:“那样几道魔气,星罗但凡被打中一下,轻则昏迷,重则……一旦星罗失去神志无法触动幻境,它就会把星罗身边的人卷进来,以延误救治时机。而我们,除了在幻境里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们尝试着破除幻术时,幻境中的容固老族长已经与各族战士协力布下一个复杂的法阵,将那 分卷阅读53 些化为黑气的魔族净化殆尽。“诸位稍等,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再助老夫一臂之力。”他叫住阵中的人,沉声开口。 “这是……西南方魔界通道外,大败魔族以后,清除漏网余孽时的情境。容固老族长是要……布下斗转星移阵——不!”绪风看见战士们点点头,随着容固老族长的指挥站成了一个全新的阵型,骤然反应过来,恸然高喊着就要冲过去阻止。 74 上万年前,曾有鹤族少女与鹿族少年留下一个唯美动人的爱情传说,被各族广为传唱。唯有鹤、鹿两族知晓,那个所谓传说,其实确有其事,故事里的斗转星移之阵和勘破轮回之术都在两族族长手中代代流传。鹤族老族长容固躬亲将少族长霜羽抚养长大,对其多有爱护,说句对仙君不敬的话,他完全是将霜羽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了。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族长内心悲痛可想而知,后来想起万年前的传说,他便孤注一掷地想要借这个阵术救回霜羽。 可是传说中的阵术又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成功的?何况容固老族长还想将阵术效果逆转,改变已成既定事实的过去。后来,心血为引、强行逆转时间的阵术以失败告终,容固老族长也没能撑过几年便早早离世。 老族长德高望重,一生无儿无女,回去后自知时日无多,便传位于这一代天赋仅次于前少族长霜羽的绪风,对他悉心教导。身受老族长授业之恩,如今亲眼见到这幅画面,哪怕明知身处幻境,绪风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然而就在他冲入阵中的刹那,整个幻境像是失控一般,陡然加快了时间流速。数百个站阵人在瞬息之间纷纷就位,容固老族长喷出一口心头血,而后手诀一起,阵术发动。 霎时间天旋地转,阵眼处的容固老族长仍立在原地,却有一抹极透明的黑气随着扭曲的空气消失无踪。 随后,休明等人周围的情境再次改变。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仍是遮天蔽日的沙尘,却没了那个满目苍凉的老者,没了那个声势浩大的法阵。 秋旻拉起颓然跪倒在地的绪风,厉声喝道:“这只是幻境!你可知贸然接触幻象会有什么后果!你若是折在这里,对得起容固老族长吗!” 看他们好像快要打起来的样子,行之试图转移话题,扬声夸张地问道:“这里看起来还是仙魔战场?不过为什么人都不见了?先前秋旻族长说这个幻境是为星罗姑娘造的,但是仙魔大战的时候星罗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吧?跟这地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行七八人迎面走来。 “昀徵,回去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报仇的事,交给我们。”一位身着织锦广袖裙的美艳妇人拉着昀徵的手,殷殷叮嘱。休明晃眼看去,那人的面貌竟与星罗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珠像是盛着潋滟波光,令人见之难忘。 75 “母亲……父亲……”秋旻攥着绪风衣领的手缓缓松开,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两道身影,轻声唤道。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再次打出一道法诀,“他们死于仙魔大战结束前六年,这幻境中的时间应当是往前推移了。但就算是幻境,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变换场景,这两个情境之间一定有所关联。若我没猜错——” 显影诀下,几人清楚地看到,昀徵腹中团着一只还不及巴掌大的红色小狐狸,小狐狸身周则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一寸一寸往他体内钻去。 “魔气!”绪风眼角还带着几分湿意,恨声道:“是方才的阵术!它借着族长耗尽心血布下的阵术回到过去,潜伏在胎儿体内,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入狐族!所以它才会认识鹤族的净化大阵,才会知晓少族长之事!” “所以,当年星罗才会问我,‘那位鹤族少族长,是不是真的像徵姨说的那样,一身白衣,高洁又出尘。’——我还以为,只是因为后来与我同在一处战场的族人们回到族里后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昀徵耳朵里,又被她说给星罗听了。现在看来,至少从那时候起,昀徵就已经被这个魔族取而代之。”秋旻道:“既如此,这个幻境,或许并不是无法破解。” “绪风,”秋旻手中维持着显影诀的姿势,朝着幻境中昀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净化大阵。” 绪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休明和一头雾水的行之走到对方身旁,脚下阵纹一亮,就布下了一个残缺的净化大阵元阵,荧荧微光笼罩住昀徵的身形。 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实际效用的残缺法阵,却令那缕被幻境抛出来当作诱饵的虚假魔气畏惧不已。失去主人控制的幻境只知道本能地避开会对“魔气”产生威胁的鹤族与净化大阵,并不能分辨那缕魔气是真是假。于是,就像方才绪风闯入斗转星移阵以后那样,他们周遭的时间流速再次加快。 他们看着显影诀下的魔气吞噬掉那只小狐狸最旺的一片灵力之源,然后伪装成与小狐狸同源的存在,顺利躲过战场入口守卫仙将的盘查回到狐族;看着昀徵在炳焕出生时被魔气阻碍了自愈,最终大出血而死;看着那缕魔气从炳 分卷阅读54 焕体内窜出,占据了昀徵的身体,抱着炳焕半是喜笑半是叹息地一遍遍唤着“我儿”;看着她为了炳焕能够顺利成长到处奔波,在人界搜寻数年终于找到那只命带火曜的凡狐…… “这、这个魔族,她怎么……”行之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是都说,魔族没有感情的吗?我看她对那只小狐狸,也不比我爹对我差多少了……” 此时幻境中的景象仍在不断向前推移,除了昀徵对炳焕的温情呵护以外,还出现了一个粉面桃腮、眼眸灵动、右耳带着一颗朱砂痣的娇俏少女。休明心尖狠狠一颤——那是,小时候的星罗姑娘。 幻境中的她,时而嗔怒、时而撒娇,时而独自哭泣、时而展颜欢笑,却都是那么可爱,那么鲜活的存在着。她与炳焕斗嘴打闹,抱着小文一字一句为她纠正口音,接过昀徵为她裁制的新衣裳潸然落泪……一幕又一幕,看起来与他们一家和谐而又亲密。 “呵……”秋旻嘲讽的笑声将他们沉浸在幻境中的心神唤回,“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第三十一章 76 “很感人的幻境,连我都差点被打动了。只可惜,一想到这个幻境是针对我的宝贝星罗而设,我就一点也感动不起来!”他早在幻境中炳焕出生以后就撤下显影诀,站到了净化大阵的“金”位。此时更是加大了几分灵力输出,“感情?一个魔族?滑天下之大稽!她不过是因为吞噬了炳焕的灵力之源而与他性命相连、情感相通罢了。炳焕就是她寄生的温床,她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为他保住性命?至于星罗……呵,只是因为炳焕对星罗有情,她便也因之移情,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温情姿态,吸引着怀念娘亲的星罗经常往她家跑,以此换取炳焕对她更深的依赖。” “何其……恶心。”他话语中的讥嘲更甚。听着他的话,休明忽然就回想起当初“小萨摩”提起娘亲时的低落语气来。 星罗对母爱的向往,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可那个魔族却造出这样一个幻境,为的是利用星罗的弱点,确保星罗在她的重重布置下丧命…… 他心中怒意顿生,也学着秋旻的样子尽可能多地向阵中送去灵力,甚至他脚下的地面也随着灵力增加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紫色微光。 魔气再次感受到威胁,幻境的画面转换又加快了几分。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炳焕因得知星罗成年真相而心神大乱,并在昀徵一再故作无意的言语刺激下被引动了成年蜕变。“我儿,成年越迟,越难熬过。以你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对着陷入高热的炳焕自语半晌,又换作一副焦急面孔通知小文去了。 他们还看到,在炳焕好不容易熬过了高热、连几位长老都表示希望渺茫时,昀徵又趁着将众人赶出门去的机会,剥离了自己吞噬的那部分火属性灵力之源送还到炳焕体内。而她自己,只将小部分灵力之源凝结成一颗红玉珠嵌入头上的金簪中,靠着那点力量勉强维持住这具狐族的躯壳。然后,在炳焕成年蜕变差点失败时,她假作方寸大乱想要闯入的模样,借着与秋旻的对峙故意打碎了那颗封存着炳焕最后一部分灵力之源的玉珠,让他成功渡过了成年蜕变。炳焕成年后被补齐的五行,不是因为仙君传承的治愈之力,而是因为昀徵的“物归原主”。仙君的传承,大半都用来帮助他的身体融合缺失一百多年的火属性灵力之源了。 虽然保住了炳焕的性命,也就是保住了她自己的性命,但失去魔气依附的温床后,昀徵越来越难以维持伪装。强撑着等到秋旻等人都离开她家,就立刻找了个理由逃进不远处的山林,从那些未开灵智的生灵身上汲取灵力之源维生。 “她……真的没有感情吗?”行之喃喃道:“会不会,其实她身体里还残留着那个母亲的灵魂,与那股魔气融合在一起,让这个魔族也懂得了生灵的情感?” “不救那只小狐狸,他们俩都得死;救了那只小狐狸,她再去祸害其他活物,结果就是他们都活下来了——要不是我跟着你们回了狐族,只怕她现在都已经成功占据星罗姑娘的身体了。这魔族那么精妙的盘算,你却只觉得她是因为有感情?退一万步讲,她有感情又如何?就算她有了感情,也照样该死!”绪风恨恨磨着后槽牙道。 “我只知道星罗姑娘现在情况危急,没心思猜测一个魔族到底有没有感情。”休明的神色越发不耐,甚至连头发都因急躁而微微炸起。 “……哦。”没能从休明那里得到预期的回应,行之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至于秋旻那边,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地问一遍,反正肯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对了。 秋旻拧着眉头始终不发一言,就在幻境中出现他们及星罗一行五人的身影时,他喝道:“就是现在!” 随即跳出净化大阵,手中连换数个诀势,将一道缠绕着金色雷电的光柱打向星罗身后。 在这个混杂着魔气与狐族天赋幻术构建的幻境之中,先前的那些魔气都只是障眼法。唯有这一刻出现的昀徵,才是魔族真身。 分卷阅读55 更准确地说,是承载了魔族记忆的那部分神魂。 秋旻那道光柱将对方的身形打作四散的黑雾,而后整个幻境猝然崩溃,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幽暗阴森的山林中。 眼前,星罗正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77 “星、星罗姑娘……”休明嘴唇颤抖着,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却又停在半空,像是生怕惊动一只胆怯的小动物一般,压低了声音唤她。 他终于理解了行之当时的心情,以及他那个冲动到冒傻气的决定。 当时的他,在面对想把自己活活蒸熟了送到春娘口中、以一身灵力丰沛的血肉换她伤势痊愈的行之时,口中说着“我无法理解”,心里想着“就算星罗姑娘此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倒在我面前,我也决不会像行之那样,轻率地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能救回她的机会。” 他甚至因此对自己那份并不纯粹真挚的所谓爱意而感到惭愧,行之愿意为了春娘献出一身血肉乃至性命,可自己对星罗姑娘却只有那一堆龌龊心思。 可现在他才明白,事前所有的“如果”,头脑再理智、思绪再清明、考虑再周全,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不到亲身经历、亲眼面对,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 就像这一刻。他想,如果自己的血肉能够救命,他也会像行之那样,毫不犹豫地炖了自己喂给星罗。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目睹重要的人离开的情景,不想再体会一次那样的无助了。 不想……再……? 瞬间,休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难以忍受的眩晕感席卷了他整个灵魂。他眼前漫过一阵铺天盖地的紫光,而后是隐约传来的声音:“休明,好孩子,收下它……丁香花族,就拜托你帮忙照看了。” 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过他的头发,是谁在轻柔地哼唱着一首陌生的歌谣:“春分过后雨会来,二十八骨油纸伞哟,簇簇紫霞纸面开……”那手是如此冰冷,却带着令他的魂魄都感到熨帖的温暖触感。 他听见自己在凄惶地喊着“不要抛下我”,但对方却浅浅笑道:“好孩子,你总会长大的。很快你就会知道,世间这些所谓的情感,都只是徒增烦恼的冗物。你只需知晓担当、扛起责任、明确目标、懂得规矩,便可活得坚定而明晰。不要像我这样,一生为牵绊所累,逃不开、避不去、斩不断,哪怕成了仙,也修不出一个自在逍遥来。”那只冰凉的手,不容拒绝地将一粒半指长的花蕾状晶石推入他心口。他痛得大叫,却被对方以一道法诀定住身形,“休明,断掉感情——” 那颗晶石被完全推入他心脏的那一刻,休明眼前闪过一道灼人的紫光,过于浓郁的丁香气息环绕在他的鼻间,令他再闻不到一丝其他气味。他的经脉被骤然闯入体内的仙力一遍遍涤荡,被震伤,被拓宽,又被修复。未能及时愈合的内伤使得道道血流自他的眼耳口鼻冒出,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只是麻木地透过眼眶中红色的血幕看着对方化作光点消失的场景。 78 休明愣愣地看向自己左手,稍一激发灵力,掌心就冒出一团浅紫色的微光来。 “绪风……兄……”休明突然问道:“之前净化大阵元阵时,我为什么会被安排在木族的位置?” “休明兄?你想起来了?”绪风惊道。 休明抓起星罗一只手,平静道:“没有。” “丁香花族仙子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以教授我仙术为代价,交换我守护丁香花族五百年——我依然只记得这个。然而以我的灵力,就算学会了仙术,也不应该用得如此轻松——可我却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只当自己使用的一直都是自身的灵力。”他为星罗把过脉后,又道:“但我现在知道了,自己体内其实封存着仙君仙子级别的强大仙力,而这股仙力,足够我救回她了。” 休明将左手按在心口,催动埋在心脏里的那块晶石。生生将其拔除的痛苦并不比当初被种下的时候轻多少,他很快就痛出了一身冷汗,嘴唇被咬破渗血,右手五指深深地陷进身侧的泥土里,指尖被划破流出的血液与星罗的鲜血混作了一处,再分不清你我。 约莫半炷香后,休明终于将它完整地取出——那是一块形似丁香花蕾的紫色晶石,就像丁香花族仙子与风露都曾送过他的宁神安眠香料那般模样,只是比它们要大上数倍不止,颜色与质地也完全不同。休明将晶石推至他与星罗中间,而后以其中的仙力为引,施展出一个复生之法。 六界“诀”(“咒”)、“术”、“法”三类之中,以“法”最为强大,其中顶尖者甚至可以触及天道规则。但其施术条件也极为苛刻——非仙君仙子以上不可施为。而仙界百殿至今未满,也就是说,偌大一个仙界,算上从下四界飞升的各族佼佼者,总共也只得数十位仙君仙子。何况同为仙君仙子,实力也有着极大差异,丁香花族仙子以宁神术著称,并不刻意追求实力强大,因此仙力水平只是泛泛,这一个复生之法几乎耗尽了那块晶石中所有的仙力。 待一通复生之 分卷阅读56 法施完,花蕾状的仙力晶石上已遍布裂纹,而休明眼前的星罗也恢复了红润的肤色与平缓的呼吸。他松了口气,将晶石收了回来,却在将它揣入怀中的刹那闻到了丰富的气味——有很久以前曾闻到过的绪风的气息,自己鲜血的气息,行之身上属于水生种族的气息,秋旻身上的狐族气息与香火气息,还有一股令他怦然心动的幽香。 ——自星罗身上传来的香味。 ☆、第三十二章 79 三日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星罗,总有一种自己其实已经睡过去三年的错觉。 她明明记得,前往山林之前,她哥哥和休明不知道在前院说了些什么,回来以后两个人之间气氛就怪怪的。可这次醒来之后,她却发现他们相处得十分和谐,甚至……好像还挺有默契。 这不,她刚说了一声“水”,就见她哥哥从桌上的水壶中倒出一碗水,用灵力加热了,极其自然地递到守在床边扶着自己坐起身的休明手上。这一番行云流水的交接过程中,两人没有一点言语或目光的交流,什么“你扶她起来”、“我来倒水”之类的提醒,通通不需要。 甚至,星罗诡异地察觉到,她哥哥看着半倚在休明臂弯中的自己,眼神里分明充斥着浓浓的欣慰。 她就着休明的手喝了一口水,咳嗽两声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徵姨她……” 然后她哥跟休明对了一个眼神,走到门口朝着西面客房扬声喊了句:“行之,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如济长老方才说春娘已经痊愈了!”行之兴奋的声音从客房传出。光听那雀跃的语调,不难想象他现在是如何兴高采烈的模样。 秋旻听行之这样回答,便走过来摸摸星罗的头发,温声说道:“我去请如济长老来帮你看看,等确定没事了,我们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星罗不明情况地点了点头,看着她哥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又看看坐在她身旁、一直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目光凝视她的休明:“呃、休明族长……” 她试探着问道:“方才行之说,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休明一脸莫名其妙:“行之在照顾她,我去做什么?” 果然是自己误会了吗…… 星罗压下心底生出的隐秘喜意,偏过头去,“没、没什么。” 她这么一转,休明却看到了她红透的左耳,心中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右耳就好了。那颗朱砂痣被这抹红色一衬,定然十分可爱。 他想要挑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在心中拼命组织着语言,偏偏几次试图开口都被自己咽了回去。直到秋旻带着如济长老踏入房内,他也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都说了那可是复生之法,仙君仙子级别的上等法术,什么伤治不好的?还非要老夫一天三趟地检查——行了行了小丫头没事了。”如济长老满脸不耐烦道:“隔壁那小子刚醒,我还得重新给他配药,再来打扰我就踹人了啊!真是,这一趟出诊闹得……” 秋旻将星罗伸出来给如济长老号脉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微笑道:“炳焕昨日就醒过来了。知道了他病情的来龙去脉,对症下药就要方便很多。”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下去,“星罗,关于炳焕的事……” 他放平语气,简要叙述了魔族幻境中的所见所闻。随着他的讲述,星罗表情从震惊转为悲伤,又变作一片空白。她絮絮道:“原来,徵姨一直是……哥哥,炳焕他……” “他已经知道了。”秋旻道。 星罗眼睫不住闪动,猛地掀被下床,“不行,我得去找他。” 没料到刚从重伤濒死的险境里抢救回来的身体尚且酸软无力,刚穿上鞋往前迈了一大步,就腿上脱力差点栽倒。 还好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我送你过去。”休明沉声道。 星罗身量虽不算娇小,却也只到休明脖子的高度。被他这么一扶,她的身子就如同依偎在休明怀里似的,脑袋只要往后一仰,就能靠在他的肩头。她一方面感觉这样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一方面又不舍得开口拒绝。好在她被安置在昀徵的房间,离炳焕所居正房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不过片刻,休明就搀着她走进隔壁房间,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 休明守在门边,听着房内两人低低的啜泣,以及星罗带着哭腔的断续安慰,和炳焕带着低哑沉郁之感的声线,蓦地发现这情景实在有些似曾相识。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此,也是站在房门口听着星罗与炳焕的对话,听他们为了“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成年谁是狗”的约定争论不休。虽然名为打打闹闹,却是那么亲密无间。 然后他又无可避免地想到幻境之中所见之事:炳焕自小就对星罗…… 他想起那天与秋旻在前院枫树下的交谈,秋旻告诉他,狐族的成年虽因特定的某个人而起,但是能与那人修成正果的,却也少之又少。“成年的对象就像我们生命中必然经历的一道坎,跨过了,成 分卷阅读57 长了,大多都会将其淡忘。”他是这么说的。 比起星罗与炳焕之间互相舔舐伤口的特殊情谊,自己与她那两个月的相处,大概也就是那道跨过去便可淡忘的坎吧。 她是因你成年、对你有情没错。可是你看,现在还有与她自小相识、感情深厚的炳焕陪在身边,你又凭什么认为她不会放下你呢?休明的理智不断打击着那份早已死灰复燃、爬满整片嶙峋山岩的爱意,找出无数个理由想要说服自己放弃星罗、别再自取其辱,却又一次次败给它的顽强韧性——她对我也有情,那就证明我是有希望的。除非被她当面拒绝,否则我决不会甘心放弃。 “休明大哥!”正当他下定决心时,行之满面春风地跑到他跟前道:“春娘身体大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人界啊?方才她醒了一次,我告诉她这是在一位隐居的神医家,好险才没露陷。” 已经打算留在狐族守着星罗走出悲痛,顺便理清自己的思绪,然后向她表白心迹的休明:…… “那就明日启程吧。”他道。 罢了,星罗姑娘目前还沉浸在伤痛之中,并不是表白心迹的好时机,还是先把行之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吧。早日送他回妖界,也能早日向蟹族族长交差,如此也可心无旁骛地追求星罗姑娘。 80 这边厢,休明与行之带着春娘告辞回了人界,那一头,炳焕的病情也在如济长老出神入化的医术下慢慢好转。 两个月匆匆过去,红枫凋落,野草凝霜,狐族各处都已经热火朝天地张罗起了年节。这一日,星罗抱着自己亲手裁制的两套新衣来到炳焕家,却只见到坐在院中摸着胡子晒太阳的如济长老。 “那兄妹俩啊,说是有点事,出去了。”他悠然道:“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多动弹几下也挺好的。倒是你,幻术练得怎么样了?正好今日有空,就把老夫的诊金兑现了吧,了了一桩心事,也好让老夫过个安生年。” 然后,如济长老在冬日暖融的阳光下,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要求。星罗听完略一思索,就去找了秋旻,“哥哥,我想借幻境谷一用。” “幻境谷?”秋旻惊讶道:“你要做什么?” “如济长老需要借由幻境映出过去发生的事——他所不知道的事。我想,或许可以借助入幻果的力量。”星罗道。 入幻草春伏夏长、秋华冬实,分别对应狐族天赋幻术的四个境界。每至深冬,它们便会结出一颗颗血红色小果子,狐族人将其命名为入幻果。与催生幻境、诱人沉溺的入幻花不同,这种果实力量内敛,并不会主动将人卷入幻境,但若得狐族人以天赋神通催动,其中蕴涵的强大幻术或可破除迷障,达到仙君传承中所说的回溯过往、照见未来之效。虽只能映照出短短数息的模糊画面,却已是绝大多数狐族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修炼到的极致境界。 族人进入幻境谷,哪怕是最平和无害的冬季,也须得族长或长老陪同。秋旻领着星罗与如济长老踏入谷中,成片生长的入幻草都已经干枯发黄,其间点缀着血珠一般的入幻果。 “开始吧。”三人在一处平坦的草丛间站定,秋旻施术确认过入幻草皆无异常后,退开几步朝星罗道。 星罗就地盘坐,手抱阴阳,一点点将自身灵力送往周围的植株上。以如济长老站立之处为圆心,他四周的入幻果就像被风拂过一般,在叶片间小幅度滚动起来。 “你说真的?六十个铜板?”如济长老看到一个模糊的少女身影,她蹲在那个熟悉的破茅屋前,正弯腰淘洗着一把莼菜。她对面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个人影长袍及地,听少女开口问了,便拖着长音道:“那是自然,我家主子可是金大善人的兄弟。别说是区区六十个铜板了,只要你做的菜能让主子满意,一个月得个三五钱银子都不成问题。” “忍冬啊,你就去吧。金大善人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呐,出手还这么大方,你不想多攒点银钱?你要是挂心那个姓陆的年轻人,等他回来呀,咱们就帮你传个口信,让他去县上寻你?”一个苍老的声音也在旁敲着边鼓。 “可是,我只会做野菜……”少女似有意动,放下莼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身道。 “不要紧不要紧,说不定大老爷就是因为吃厌了大鱼大肉呢?你这好手艺啊都在县上书生里传开了,那叫什么……什么秋风千里到吴江来着?反正啊,那诗写得馋人得很,想来你做别的吃食也不会差的。为了大老爷的病情啊,我家主子真的是什么法子都想遍了,姑娘你就当帮个忙吧。”长袍男人赶紧劝说。 如济长老口中低声道:“做吃食?怎么会……” 随着他的疑问,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但依然是影影绰绰的,并看不真切。 “我不会认错的!这个长条形胎记——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拉着少女的手臂,动情地说着:“爹爹对不起你啊,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姑娘上前叩拜,口称小姐。“别、别这样,快起来……”少女手足无措想要扶她们起身,却被中 分卷阅读58 年男人强硬地按住了手。 “因着你二叔的病,我们父女俩才能相认,你可要多做点好吃的报答你二叔。”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背,留下一句“好好守着小姐,若有伺候不周唯你们是问”便很快离开了。如济长老看到这里,面上浮现恍然之色,却又有一丝不豫。担忧与愠怒的神色在面上交织,他咬了咬牙轻声道:“她……我走后,她过得可好?” 于是画面再次改变,他看见少女提着裙角在大宅里飞快地奔跑,在一处院落前静立半晌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房间里的大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桌上趴着几个人影,少女走上前去挨个探过他们的鼻子,便捂着心脏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等她站起身来时,场景却换成了一个烟尘滚滚的山头。少女站在浓烟前,喃喃说了声“被人抢先了”,便提着手中的包袱转身离去。 “那时我已回到鹿族……”如济长老眉头深锁,还欲再问,却听秋旻的声音自幻境外传来:“四幕情境映照完毕,如济长老可有寻到答案?” 周围的画面不断波动,如济长老心知这四幕情境已经是狐族幻术凭借入幻果能做到的极限,也不再强求,只叹息道:“困惑已解,多谢二位。” 此时,另一边的山林中。炳焕将一个手编花环放在焦黑的土地上,沉默站立良久,才转过身去,“小胖球,走了。” “哥哥你走太快了,等等我呀。”小文迈着四条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炳焕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捞起她抱在怀里,“啧,真麻烦。” “哥哥,你真的要跟着如济长老学医吗?星罗姐姐怎么办啊?还有我,你不要我了吗?” “……” 小文的声音渐远渐弱。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白梅编制的花环上,似乎也将它焐出了两分轻薄的温度。 ☆、第三十三章 81 临近年节,犬族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不知道是哪家从人界买回来许多时兴的焰火,一个接一个地放,接二连三炸开的烟花染红了半面天空。 休明刚把行之与春娘送回蟹族,又将蟹族族长为他寻来的那颗避水珠转赠给春娘。了却一桩要事,星夜赶回犬族,正遇上了这幕壮观的烟花盛景。他沿着一条偏僻小道往族地最里面的獒犬老宅走去,存在感极强的硝石硫磺气味一直萦绕在鼻间。 “成仙又有什么好的?你看这下四界里,烟火红尘,哪一处不比仙界自在?”他想起刚被仙将们联手救出时,听见猫族仙君对丁香花族仙子抱怨的话。 但凡下四界生灵,对于传说中高高在上的仙界总是怀着天然的向往与憧憬。对于仙君与仙子的话,他是不解的,却并不妨碍他牢牢记住了那番话,以及那时他所闻到的属于“自由”的特殊气息。 ——刚与叛犬一系恶战之后,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以及狼烟味。 和此刻烟花燃放时产生的气味,多少有一些相似。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布满裂纹的紫色晶石,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熟悉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他每天都在浓烈到令他不辨香臭的花香陪伴下度过,骤然恢复嗅觉反而令他有种婴孩断奶一般的不适应感。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每逢焦躁或是急切的时刻,他总会闻一闻晶石上散发的淡香,让它抚平自己内心的紧张。 今晚回去收拾一番,明日一早就前往狐族。他在心里不断温习着见到星罗时要说的话,在背至第三遍时,推开了老宅大门。 院中传来丝丝缕缕极轻极浅的香气,是他刚刚闻过的,属于丁香花的气味。 休明皱眉。 他循着气息一路急步走入书房,却并未见到他以为的“闯入者”,只看到摆在桌上的一封信,与一个大概有他手掌四分之一大小的绢布袋子。那香味正是从布袋中散发出的。 看到那个布袋,他便明白了这封信的来源。拆开一看,果然是风露的传讯没错。信上先是说她已去过京城,好生“恭贺”了那位对春娘始乱终弃的才子,感谢休明的告知;又道上次的香料也不知他有没有用完,这些时日她又炮制了一些,随信附上,愿他早日澄明心境,不再为情思所苦。 休明看着纸上“澄明心境”四个字,脑子里来来回回转过的都是客栈中那个过于香艳的梦境。星罗雪白的肌肤与晶莹的黑眸还有那颗绯红如血的朱砂痣接连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怀疑风露这个香料其实也被人施过了幻术,不然,他又怎会看到那样诱人深陷的幻象? 鼻端的香气清淡怡人,的确与当年丁香花族仙子赠与他宁神的香料一般无二,风露也并非那等拿着恶作剧当玩笑的无知孩童。他相信,既然风露那样说了,这香应当确实于澄明心境有益,只是自己点燃以后的反应,究竟是…… 澄明心境…… 休明心头微动,忽然想起不久前在狐族族地外大石墩上所见“万般随心,唯吾自然”的祖训。 上一次做那个梦,正是他想放弃却放不下、想逃避却逃不开,被自己那 分卷阅读59 份不受控制的感情扰得心神大乱之时。或许,香料中的宁神术便是想通过那样的梦境,帮助他认清自己的内心。 那么,现在呢? 休明看着桌上的小布袋,有片刻出神,而后突然抄起它向着后院走去。 他走进星罗在那两个月里曾居住过的房间,点燃了一把丁香。浓郁的香气瞬间袭来,很快,他就陷入沉沉的梦境之中。 “都怪你,非要拉着我放风筝。你看,尾巴毛都跑乱了。”他果然又梦到了星罗。这次是人形的她,顶着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正靠在窗边仔细地梳理着两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一句含嗔带怒的话被她那温软的语调一说,比起责怪反倒更像是在撒娇。 半晌也没听到休明这边的回应,星罗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右耳尖上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刺眼。“你怎么啦?”她问:“你为什么不哄我了?不来抱抱我、亲亲我的耳朵,说‘我来给你舔舔整齐’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现在这副样子?”她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委屈,耷拉下耳朵泫然欲泣道:“我就知道,你分明就只喜欢小狐狸模样的我——你当初捡我回来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我不是——”休明慌忙解释:“你现在这样我也喜欢的!” “真的?”星罗自下而上盯着他的脸,这样的角度与这样专注的眼神,令他心跳不自觉地加快。“那,你来帮我打理。”她把一条尾巴递到他面前。 休明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走到星罗近前,朝着那条蓬松柔软的尾巴伸出手去,却又在堪堪触及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我不能……星罗姑娘,我……”他抬头注视着星罗的脸,内心思绪纷乱。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可一看到那条尾巴,就会想起自己在尚且把星罗看作一个幼崽时曾对她做过的那些冒犯举动,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 “你觉得冒犯?”星罗收回尾巴,步履娉婷地起身贴近了他,双臂环着他的腰,侧脸贴在他心口,听着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可是,我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呀,舔舔尾巴又算什么呢?” “不,”休明软玉温香在怀,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那只是梦,做不得真……” 怀里的星罗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耳朵一颤一颤地扫过休明下巴,痒意透过皮肉一点点渗进他心头。她道:“既做不得真,那可要再试一回,以解相思?” 休明被这话一惊,连忙推开她,“不,不行!” “你可真奇怪。”星罗坐在地上仰头看他,两条大尾巴在身侧地面来回游弋,“做这样的梦,你觉得是冒犯;现实中的亲近,你也觉得是冒犯;就连幻想一下我未着寸缕的肌肤,你还是觉得冒犯——” 被戳中心结的休明只能沉默以对。 眼前的星罗又像还是小狐狸时那般狡黠地笑了起来,“难道以后成婚了,你也要像个苦修的僧人一样,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各睡一床被子不越雷池一步?嗯?以免冒犯?”她拖着长音,语气要多促狭有多促狭。 “那不一样。”休明被她别有深意的话说得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可他还未说完,又被星罗接下来的话堵得无力辩驳。 “还是说,你因为这些‘冒犯’,就觉得自己心思过于龌龊,配不上我,所以决定就此放弃?”星罗目光中带着四分轻嘲六分洞悉,迎着休明猝然转过去的视线,口齿清晰不容错辨地吐出三个字:“伪君子。” “……” 休明醒过来时,已是日头高挂。他定了定神,两手贴在面上用力搓了搓,而后双手一撑床板坐起身来。“这下可真是……欠了风露姑娘好大一个人情。”他自言自语道:“好在,还不算晚。” 一刻钟后,他收拾停当,深吸一口气踏上骨匕朝狐族飞去。 这两个月在心中组织过千百遍的语言,以及昨晚的梦里如受当头棒喝般想通的心结,都随着身旁呼啸而过的流风一同抛诸脑后。 他想,他现在只想见到星罗,告诉她自己的感情,问她,可愿接受自己。 站在飞行的骨匕上,他将犬族天赋的嗅觉神通运转到极致,一路寻找着已被深藏于心海的那一抹幽香。而后,经过一座盛开着梅花的山丘时,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和小文坐在梅林中一片空地上,身旁堆放着刚折下来的细长花枝,休明靠近时,还能闻到其上散发的新鲜木香。星罗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将几根花枝编作一束,“你瞧,就是这样。然后再把新的花枝叠加上去,照刚才的步骤继续编,等到长度够了,就把两头接到一起。你先试试看,学会了我再教你收尾。” “唔,是这样吗——哇!休、休明族长!”小文被突然出现的休明吓了一大跳,两只小爪子里尚未编好的花枝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她指着星罗身后,面露惊慌,结结巴巴地喊道。 “小、文!你再这样拿我寻开心,我可就不教你啦。”星罗用手中的花枝轻轻敲了她一下,气呼呼道:“到时候你就拿这一摊乱七八糟的‘花环’去给你哥哥践行吧。” “星罗 分卷阅读60 姑娘。”休明被小文叫破,便往前走了两步,鼓起勇气唤道。 “!”星罗手上一抖,一根脆弱的花枝应声而断。她站起身来看着休明,想起方才与小文的对话,面上赧然道:“休明族长怎会在此?” 休明专注地看着她。冬日天寒,她绣着水仙的碧绿夹袄外还裹着一件鹅黄斗篷,其上滚着染成了茶白色的柔软兔毛。或许是在室外待得久了,她白皙细嫩的指尖已经冻得有些发红,看起来可怜极了。他深吸一口气,又往前迈了一步,拉起她冰凉的手,开口道:“你……你冷不冷?” 他双手合拢,将星罗秀气的小手整个包在手中,催动灵力慢慢为她暖着手掌,“我曾经很惶恐。因为上一次为你驱寒时,我还只把你当成一个孩子。不瞒你说,当时我还想问你愿不愿意认我做父亲。” 他顶着星罗惊恐的眼神,兀自笑道:“还好我没问,不然,接下来的话可就真的说不出口了。” “星罗姑娘,我心悦你,与你曾经的狐族幼崽形态无关,与你被我催动的成年蜕变无关。不是出于移情,也不是为了负责,仅仅是因为我眼前、我手心里的这个你,是牵动我心神的唯一存在。”他又将双掌收紧了一点,不知是不是灵力的温度过高,他掌心渗出了一层细汗,却仍是发自内心地笑着,“我不知道,在我的迁怒、逃避和笨嘴拙舌下,你心中是否还留有我的一席之地。但我还是想要亲口告诉你,想要——听到你的回应。” “你……还愿意回应我吗?”一腔衷肠诉到最后,他压下那份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注视着星罗,柔声问道。 然而他对面的星罗并不那么配合。她呆愣良久,才喃喃道:“小、小文,你快咬我一口,我这是在做梦还是又被谁恶作剧扔进幻境里了……噗,咳咳咳,你撞我做什么!” 小文从她背后的斗篷上一路滑到地面,挠挠脖子一脸无辜道:“你穿太厚了,我咬不动啊。不就是醒醒脑子吗,你看,现在这样效果也挺好的。星罗姐姐,你没做梦也没掉进幻境,刚刚确实是休明族长在同你表白,人家还等着你答应呢。快点快点啦,答应完了继续教我编花环啊!” 休明腾出一只手为星罗拍着后背顺气,剩下的那只也被星罗猛地挣脱。他被星罗这个状似拒绝的动作带得手上一滞,却在下一刻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不是做梦……竟然不是做梦……”星罗将脸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不愿意,从半年前那时候我就是愿意的啊……” 说什么是否愿意回应。明明,一直以来期盼着回应的人,都是她才对。 星罗身上的幽香再次袭来,夹着梅香、木香与风中传来的烟火气息。休明拥着她,遥望停驻在不远处的秋旻,轻轻点头致意。 他想,在这一刻,他闻到了名为“幸福”的特殊气息,也明白了当年仙君与仙子话中之意。 下四界里,烟火红尘,多得是纵使飞升成仙也换不来的幸福与美好。 烟火之中,又会是一场热闹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