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高一筹》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重生之嫡高一筹》作者:芸心亦然【完结】 ☆、第一章 凋零 龙城。 卫府,玲珑阁。 庭院春深,月明如水。花香随风潜入室内,冲淡了浓郁的药草味道。 卫昔昭悠悠醒来,不知自己已昏睡多久。 室内烛光摇曳。沉星守在床前,看着脚尖,面带愁容。 满室寂然。 自去年入冬开始缠绵病榻,时好时坏,一直持续至今日。日日陪着她、守着她的,也只有沉星这丫鬟。其余的下人,早已不知所踪。 “沉星,扶我起来。”语声暗哑,虚弱至极。 “小姐,您醒了?”沉星失声道,继而欣喜地笑,“小姐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卫昔昭勉强挤出一丝笑,“帮我梳洗,换身衣服,要桃红色的。”她自知大限已到,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沉星应声,去找出桃红色的衫裙,看着颜色陈旧已有破损的衣物,满腹不平。小姐分明是卫府嫡出长女,却连一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 夫人倒是不曾苛刻小姐的吃穿用度,只是进门不久便开始安胎、生子,把内宅事项交给了大姨娘打理,怕是不知道送到这边的月例、用度都被大姨娘克扣了。小姐又是什么都懒得理会的性子,一来二去,这里便成了任人轻贱的地方。 夫人即便是知道这一切,恐怕也只是漠不关心地一笑。终究是继室,怎会在意小姐的处境? 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沉星在心底叹息一声,转回到床前,帮卫昔昭换了衣服,又扶她到妆台前。 沉星殷勤地问道:“小姐想吃点什么?奴婢稍后去给您做一碗红枣莲子粥可好?” “不必了。”卫昔昭轻轻摇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镜中的自己。瓜子脸愈显瘦削,一丝血色也无,抬手抚上脸颊,又见手已枯瘦如柴。 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残花。这样的自己,又有谁会怜惜? “小姐……”沉星看着木梳上大团的黑发,哽咽道,“明日您去夫人房里走一趟吧,治病要紧。您这病得用百年老参做药引,偏偏大姨娘是个歹毒的,串通了郎中以次充好,已给您停了好些日子了。” 卫昔昭语声苦涩:“若能捱到明日……我去。再不济,也该给你求个人情,不要让你走了落月的老路才好。” 沉星闻言,愣了片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转为悲怆。转脸拭去脸上的泪,强忍悲痛,继续帮卫昔昭打理妆容。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是、是他来看我了么?”卫昔昭缓缓站起身来,眼中现出惊喜光芒,却是一闪而逝。 怎么会呢?去年入冬的时候,他对她说:“我虽爱慕你的容貌,却无法为此赔上一生。我要娶的,另有其人。” 就是因为他这番话,她才抑郁成疾。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踏进她的房门呢?朱门大户,其实最是无情,自她病重后,无一人过来探望。卫家的人,齐齐把她忘了。 沉星快步走到寝室门口,惊喜笑道:“小姐,真的是莫公子呢!您看!”说着话,侧身让到一旁,对来人屈膝行礼。 “昔昭,好些了没有?” 随着这道语声,莫兆言出现在门内。身形挺拔,天青锦袍,儒雅俊秀。 卫昔昭眼中却现出茫然,一字一顿道:“你来看我了。” 莫兆言到了卫昔昭近前,“你身子虚弱,坐下说话。” “莫公子,您怎么这许久都没现身?可是出门了?您来了就好了,我们小姐就有救了。”沉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着话,向外门去了,“奴婢去沏茶,公子稍等。” 卫昔昭呆呆地凝视着莫兆言,“你不是说,今年就要娶妻么?” 莫兆言心虚地错开了视线,“是、是要娶妻。” “何时的吉日?”卫昔昭极力勾出一抹笑,“我恐怕喝不到你的喜酒了。”她想,许是伤心太久之故,已经习惯了心碎的感觉。 莫兆言摇着手里的泥金真丝竹扇,目光游走在室内,独独不看卫昔昭,“此生我欠你的,来世有缘,定会偿还。”说到此处,才凝了卫昔昭一眼,“来世我定不负你。” “那么,此生你要娶谁?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这是卫昔昭一直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怕他娶的女子不如自己,又怕他娶的女子比自己出色。 “是……”莫兆言踌躇片刻,“是昔昀。” “什么?你说什么?”卫昔昭满脸惊诧。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亲,独独不该和这府里的任何一名闺秀有牵连。卫昔昀是她的姐妹啊,他怎么能够给她这种羞辱?! “我要娶昔昀,我必需娶她。”已经说出最残酷的真相,莫兆言的目光不再闪烁,语气也不再迟疑。 “你要娶昔昀,你必需娶她。”卫昔昭重复着他的话,傻傻地看着他,身形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昔昭……”莫兆言趋近她。 与此同时,门口响起茶盏落地的声音,沉星神色僵滞地望着莫兆言。 “离我远些!恶心!”卫昔昭极力吐出这几个字,心头堵得厉害,身躯簌簌发抖。 “昔昭,”莫兆言身形顿住,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不得已,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我有我的苦衷……” “你和我庶妹何时成亲?”心里恨极,反倒无泪,卫昔昭想问他很多问题,说出口的,却是最无关紧要的。 莫兆言的目光又闪烁起来,“等你……等你……”太恶毒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卫昔昭却因此而笑了起来,身躯抖得愈发厉害,“等我死后,是么?” 莫兆言默认。 “我已是……已是将死之人,你又何苦……何苦告诉我这些?”卫昔昭说着话的时候,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姐!”沉星回过神来,走到卫昔昭身边的时候,已经满脸是泪,“小姐,我们不听他胡说,他骗您的。”之后,目光怨毒地看向莫兆言,“你滚!滚啊!” “昔昭,你听我解释……”莫兆言并未离开,反而上前一步。 “我让你滚!”沉星暴怒,举起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蛮力砸向莫兆言。 莫兆言慌忙侧开头,肩头却被硬生生砸中。 沉星又转向一旁,搬起绣墩,又一次击中莫兆言。 “你是疯了不成?!”莫兆言脸色急剧转白,眼中现出戾色。怎奈他一个文弱书生,又是理屈在先,没勇气亦无胆量还手。 “今日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杀了你这负心汉!”沉星的身形在室内快速旋转着,寻到一把剪刀,再一次扑向莫兆言。 莫兆言见沉星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心生惧意,夺路往室外逃去,嘴里却是不服软,恶言相向:“贱婢!你家小姐在这府中还不如一个丫鬟地位高,谁会娶她?我就是为了哄昔昀高兴才和她纠缠不清的,你能如何?她死了我们便成亲,你又能如何?” “我杀了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沉星心里的恨意无以复加,拼命地追赶着莫兆言出了室内,奔出庭院。 两人的言语,卫昔昭听得清清楚楚。 她全心全意对待的男子,只是为了哄卫昔昀才和她纠缠不清的。 如同掉入了千尺寒潭,寒意入骨。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是为何?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卫昔昭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向门外。她想加快步履,双腿却似灌了铅一般。她想唤沉星回来,告诉她没必要和这样的人争长短,发出的声音却低如蚊蚋。 走至院中,身躯失去支撑,仰面摔倒在地上,气力自她体内一点点流逝。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起身。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夜空。 湛蓝色天幕上,星光璀璨,月色。 也是这样一个春月夜,她与他在花树下定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身上穿的,正是一袭娇柔的桃红色。 莫家和卫家是世交,前几年,他的父亲被皇帝降罪入了大狱,他前来卫府寄居,与她青梅竹马,一度花前月下。 海誓山盟,却原来,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 他竟然从一开始便是和她逢场作戏。何其歹毒,何其下作! 是她太过愚钝,以为甜言蜜语便是情深,看不穿别人虚伪的嘴脸。 疼痛、后悔,透彻心脾。 恨意滔天。 她定定地凝望皎洁明月,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 若能重活一回,该多好。 重来一次,她定会步步为营,恩仇尽报! 此时的沉星猛然想起卫昔昭,丢下了剪刀,奔回玲珑阁。 “小姐,小姐……”沉星赶到卫昔昭身边,摇晃着她的身躯。 “昔昭。”莫兆言也到了卫昔昭眼前,探出去的手,被沉星狠狠地拍开。 沉星将卫昔昭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小姐已经面如金纸,回天乏术。 “昔昭……”莫兆言语声一哽,“有什么要交待的么?我定会尽全力帮你了却心愿。” 卫昔昭极力抬手,指向空中,语声虚弱至极,一字一停顿,却充斥着满腔恨意:“青天明月作证,若有来世,我定会将你视作玩物。”语声顿住,目光失去焦距,“莫盼来生,来生是我负你。” 语毕,她徒劳地睁大眼睛,眼前却不再有明月清辉,世界陷入永夜。 苍白的手无力落下,漆黑长睫缓缓阖上。 她再无一丝生机,唇角却勾着残酷孤绝笑意。 晚风袭来,卷落一地馨香。 香魂逝,花为葬。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章 改变 大夏朝,天顺二十三年。 正是三月,清风流转,飞花徜徉。 清晨,卫昔昭立于庭院,仰望湛清天色。 咫尺天地之间,纵观两世悲喜。 苍天眷顾,让她重新活过,回到了两年前。 这时节,悲剧尚未开始,她与莫兆言尚未定情。 要用几日光景,才能相信并非幻梦。 “小姐,这一早的风还有寒意,别着凉才好。”落月走到卫昔昭近前,手里一件织锦披风。 “就要回房了。”卫昔昭应着,转身返回室内。 沉星正在擦拭琉璃花瓶,见卫昔昭进门,惑道:“小姐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绣活都扔在了一旁。” 落月看着动作漫不经心的沉星,柳眉轻蹙,轻声叮嘱:“你别只顾着说话,仔细着别毛手毛脚打碎东西!一大早的,不吉利。” 沉星不耐烦,“我晓得,数你啰嗦!” 今时今日,两名丫鬟拌嘴的情形,卫昔昭只觉得分外暖心,唇边噙着笑,走进寝室。 红木洞月式架子床上,放着绣到一半的荷花图样锦帕。 卫昔昭拿到手里,细看几眼,又放回原处。 母亲精于女红,在她几岁时便手把手地教。八岁那年,母亲去世后,她常常闷在房里做绣活,是排遣时间,亦是思母心切。 思念放在心里就好,她的时间该用来防患于未然,再不可沉浸在愁苦之中。 卫昔昭算了算日子,再有半个月,继室许氏就要进门了。 前世这事情前后,她心里怨恨父亲薄情,称病不出房门半步,对诸事皆不上心,惹得父亲很是不快。父女情分,便是这般慢慢淡漠了。 身边的人与事,与前世的记忆完全吻合,她要做的,是改变,让局面一步步发生逆转。否则,重活十次也是枉然。 换了身衣服,卫昔昭唤沉星:“随我去请安。” 沉星喜出望外,爽快应声。小姐称病卧床已有些时日了,老爷过来探望的时候都不肯见,今日这举动,着实是在意料之外。 走进书房院,守在门外的小厮连忙进去通禀,稍后返回,对卫昔昭笑道:“大小姐快请进。” 卫昔昭进门前,深吸一口气,挂上了愉悦的笑容。既是前来请安,就该有个欢喜的样子。 年过三旬的男子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气宇轩昂,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眉宇间盈着疲惫。 “爹爹。”卫昔昭态度恭敬地施礼。 “坐吧。”卫玄默颔首笑道。 “爹爹这是——”卫昔昭落座后,关切地凝望父亲,“哪里不舒服么?” 卫玄默的笑意加深,“有些咳嗽而已,不碍事。” “爹爹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卫昔昭记得,许氏进门月余,父亲便奉旨去边疆平乱了,关切就又多了几分诚意。 “小事,已经抓了药。”卫玄默态度愈发和蔼,“不要只说我,你身子可见好了?” “嗯,好多了。”卫昔昭报以一笑。 “那就好。”卫玄默道,“你过得舒心,我这心里也踏实些。” 卫昔昭璀璨笑道:“有爹爹眷顾,女儿怎会过得不舒心?” “你这孩子,似是转了心性。”卫玄默是真的有些意外,自从妻子故去,长女从不曾与他这般谈笑,今日情形,是他往日从不敢奢望的。 “女儿已经十三岁了,怎能还如以往那般不懂事。” “卫家与许家结亲的事——”卫玄默语声一顿,目光有探询之意。 卫昔昭的笑容渐缓,委婉道:“内宅没有主母,总是不妥。” “你明白就好。”卫玄默心头大喜,亡妻只生了长女,此番娶继室,他最担心的就是长女的态度。前几日长女称病避之不见,他还以为是她闹脾气。 卫昔昭见丫鬟开始摆饭,适时起身道,“爹爹用饭吧,女儿晚间再来请安。” “去吧。”卫玄默站起身,走向餐桌,浓眉微蹙,“看着就没甚胃口。昔昭,你每日的饭食可还合口?” “还好啊。”卫昔昭听得出,父亲对厨子的手艺不满意,一句话未经思索便说出了口,“玲珑阁小厨房里做的饭菜倒很是精致,午间让她们准备爹爹的饭菜可好?” “如此甚好。”卫玄默的眉宇舒展开来,难得女儿有这份心意。 卫昔昭道辞,与沉星一同返回。 途中,沉星道:“小姐提了这几日的事情没有?大姨娘帮忙操持婚事,用这个做由头,可没少暗中和咱们作对,已经从咱们房里拿走好些东西了,说是拿去正房,其实还不是她私吞了!”提起这些事,她便是满腹气恼。 “我晓得。”卫昔昭握了握沉星的手,轻声道,“不急。” 大姨娘和卫昔昀是母女,前世她因为这两人而每况愈下直至丧命,今世她怎么会轻饶了她们。只是有个前提,她的地位稳固,才能奢望报复。大姨娘敢处处轻慢,不外乎是觉得父亲已对她失望、冷淡。 “她敢这么张狂,不就是仗着她是大少爷的生母么?那又怎样,大少爷再好,也只是庶子!”沉星眼巴巴地看向卫昔昭,“小姐,您别再像前段日子那般什么都不理会了,找个机会给她点教训才好。” 卫昔昭抿唇浅笑,“我们一齐想法子。” 沉星满脸喜色,“嗯!好!” 走了一段路,卫昔昭脚步一顿,面色微变。 她想起了一桩事。 前世,父亲也是在这时节染病,落月、沉星百般规劝她前去探望,她没听,只是让小厨房做些养身的羹汤送去聊表孝心。羹汤送去,父亲服下之后呕吐不止,继而又昏睡了整整三日。因了此事,阖府都认为她不孝,居然敢毒害生身父亲。 那时她固执地认为是父亲恰巧病情加重,却把责任推到了自己头上,暗自委屈了多日,只一味埋怨父亲,仍是没有前去看望、解释。 细细想来,是在那件事之后,父亲对她寒了心,再不曾有半分关心的言行。 如今看来,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午间的饭菜若是出了问题,她要面对的,就是重蹈覆辙。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 惩罚(上) 将近正午,东次间内,白色窗纱上树影婆娑,青花缠枝香炉内轻烟缭绕,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卫昔昭倚在美人榻上,心不在焉地翻阅手中诗书。 风岚轻手轻脚走进来,将一壶明前龙井放在矮几上,见卫昔昭抬眼看向自己,边倒茶边笑道:“沉星和落月都在小厨房里帮着忙活,是老爷午间想吃什么稀罕物么?” 卫昔昭笑道:“你不说她们偷懒,却说老爷嘴馋。” “奴婢怎么敢。”风岚笑着转身,“今日天气好,奴婢去将小姐的衣服拿出来晒晒。” “嗯。”看着风岚窈窕的身影出门,卫昔昭唇边的笑意逐渐隐退。如今除了沉星、落月,对谁都得防备几分。 卫昔昭放下书,听到了院中风岚和卫昔昀的语声。 风岚道:“二小姐怎的这时候过来了?眼看着就到吃饭的时辰了。” 卫昔昀语声分外娇柔,无形中却带了几分做作,“我也想好好儿吃顿饭,可这府里事情多,大姨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我处处帮把手。” “二小姐是来——” “我来和你家小姐借点东西,过两日便送回来。”卫昔昀说着话的时候,进入厅堂,穿过东次间,走到寝室门口,才发现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卫昔昭,很是意外,面色一滞。 卫昔昀身姿羸弱,面色苍白,今日却穿了玫红春衫、墨绿挑丝裙,人与衣饰有些不衬。 卫昔昭抿了一口茶,“二妹在脸上涂些胭脂会更出彩。” 卫昔昀面色一僵,继而便恢复常态,盈盈施礼,“原以为大姐还在卧床休息呢,是我唐突了。” “不碍的。”卫昔昭问道,“过来拿什么?” 卫昔昀微一思忖才道:“大姨娘帮忙筹备婚事,少不得要出门四处逢迎,头面若是太寒酸了总归不好,便让我过来和大姐借几样首饰。” “大姨娘如今也是水涨船高了,居然要烦劳二小姐为她跑腿。”卫昔昭笑着轻轻摇头,“怪也只能怪我们姐妹都不争气。” 卫昔昀的惊讶大于气恼。往日里的卫昔昭,是连话都懒得说的,一副什么都不屑于计较的清高模样,今日却是换了个人似的,话里藏针,却让人无从反驳。 看着卫昔昀的脸色变得难看,卫昔昭反而先给她找了个台阶,抬手取下发间金镶珠宝如意钿花,道:“这几日大姨娘没少来玲珑阁,我房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二妹若不嫌弃,就将这物件儿拿走吧。” “多谢。”卫昔昀毫不客气,接过钿花转身就走。见到丫鬟开始摆饭,面上便又现出了欢喜的笑容。再忍上一日半日又何妨。 “小姐,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东西,怎的便宜了二小姐呢?”风岚有些焦虑地提醒道,“她分明是要自己用,大姨娘不过是个幌子。” “借给她而已,我会记得要回来的。”卫昔昭垂了眼睑,轻呼出一口气。要百般克制,才能在卫昔昀面前如常谈笑,忍耐真是太累心了。 风岚欲言又止,转身出门去了。 饭菜摆上桌,沉星快步走进门来,在卫昔昭耳边低语几句。 卫昔昭笑着起身,走到饭桌前,把小厨房里的几个人都叫进门来,道:“平日你们只需为我做些糕点、小菜,今日要为老爷准备饭菜,辛苦了。” 褚妈妈满脸带笑地应道:“小姐说笑了,这都是奴婢们的分内事。” 卫昔昭笑而不语。 落月进门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姐,这是要送去老爷那边的。”说着,取出一碗龙井竹荪,“这汤,褚妈妈可是没少花心思。” 褚妈妈又道:“应该的,应该的。” 卫昔昭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看了去,蹙了蹙眉,“老爷这几日身子不适,这些菜都太油腻了。也是怪我,忘了叮嘱你们。” 落月目光微闪,笑道:“小姐要用的这几道菜倒很是清淡,奴婢瞧着给老爷送去正合适。” 卫昔昭欣然点头,“数你聪明,就这么办吧。” 落月和沉星便将食盒与桌上的饭菜调换了。 “这汤——”卫昔昭看向褚妈妈。 褚妈妈忙道:“这汤奴婢觉得做得很可口,不妨去给老爷送去尝尝,也是奴婢的一点心意。” “你这心意着实难得。”卫昔昭的笑容转冷,“这汤,你喝。” “奴婢……”褚妈妈脸色有些发白,“奴婢身份卑贱,怎配享用老爷的饭食。” “沉星,伺候着褚妈妈喝汤。”卫昔昭的目光巡视在小厨房几个人脸上,“你们也帮把手,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是!”众人齐齐应声。 “褚妈妈今日很是辛苦,记得让她多喝几碗。”卫昔昭转头吩咐落月,“我们去老爷房里。” 褚妈妈双膝着地,连声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卫昔昭漠然转身,与落月出门,走出院落,抬手将如云发丝扯得散乱。 落月讶然,“小姐这是做什么?” 卫昔昭嫣然一笑,“这不是我做的,是二小姐做的。”之后,把卫昔昀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落月顿悟,“奴婢明白了!”继而又笑,“起初小姐吩咐,奴婢和沉星还一头雾水,见褚妈妈动手脚才明白过来。小姐这几日便是在思虑这些事吧?否则怎么会先知先觉。” “什么先知先觉。”卫昔昭语声黯然,自己分明是后知后觉。 一路上,下人看到卫昔昭发丝散乱,皆是疑惑,待她走过,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进到书房,卫昔昭帮落月摆饭。 卫玄默的身影转过屏风,笑着颔首,“看起来的确是精致许多。” 卫昔昭拉开椅子,垂首低声道:“爹爹快坐。” 卫玄默却在此时发现了卫昔昭的不妥之处,落座后问道:“怎么了?落落寡欢的样子,头发也乱了。” 卫昔昭忙抬手理了理头发,退后屈膝行礼,“是女儿失礼了,只顾着给爹爹送饭菜过来,竟忘了打理妆容。” 卫玄默愈发想知道原由,“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说给我听。” 卫昔昭勉强笑道:“没事,女儿能有什么事。爹爹就不要为这些小事费神了。” 落月却在此时扑通跪倒,语声满是委屈,“还请老爷为大小姐做主,二小姐……二小姐太过分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 惩罚(下) “乱说什么?快退下!”卫昔昭面上申斥落月,心里却在赞这丫头机灵。 卫玄默沉声吩咐落月:“你来说。” 落月恭声回道:“这些时日,大姨娘和二小姐以喜事为借口,处处刁难大小姐,把玲珑阁里珍贵的物件儿都抢走了。这也就罢了,今日来这边之前,二小姐又抢走了大小姐的钿花。奴婢若是没记错,那可是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首饰。” “怎么不早说?”卫玄默脸色一凛。妻子早逝,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是他心底的憾与痛。关乎妻子的一切,亦是别人不可逾越的底限。 卫昔昭语声黯然:“娘亲在世时,教导女儿以和为贵,不可为小事争长论短。” 落月又适时接话道:“大小姐生怕老爷得知后心烦意乱、耽误正事,平日里忍气吞声,前些日子就是因为这事情病倒了。”末了,别有深意地道,“再者,大姨娘一力筹备喜事,有些疏忽也是难免的。” “一力筹备?”卫玄默冷笑,“偌大的卫府没人了不成?什么时候轮到她一力筹备婚事了?”继而唤小厮,“冯喜,去把大姨娘和二小姐叫来回话!” 冯喜应声而去。 大姨娘和卫昔昀正在房里用饭,听说冯喜前来,相视一笑。走出门外,大姨娘问道:“可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事?” 冯喜平静应道:“是有事,大姨娘、二小姐,快请吧。” 母女二人片刻也不耽误,一路随着冯喜进了书房。 大姨娘满头珠翠,一袭彩绣锦衣。卫昔昀头上的钿花,正是之前卫昔昭交给她的那一个。两人见卫玄默好端端坐在桌前,皆是僵了片刻才屈膝行礼。再偷眼观看,见卫玄默脸色阴沉,心中纳罕,不知这怒意是针对谁。 卫玄默起身到了卫昔昀面前,抬手取下她头上的钿花,“喜欢这发饰?” “是啊。”卫昔昀见卫昔昭满脸黯然的样子,以为她是被父亲训诫了,便撒谎道,“是大姨娘给女儿的。” “大姨娘给你的?”卫玄默转手将钿花递给卫昔昭,“你好大的胆子!夫人留给昔昭的首饰,也是你能染指的?!” “妾身知罪,是妾身的错。”大姨娘闻言立即跪倒在地,见卫昔昀还愣在原地,伸手拽她下跪。 卫玄默回身落座,怒道:“管家要操持婚事,分身乏术,我便命你帮忙打理内宅琐事,可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娶继室,倒是富了你们。你一个妾室,也敢刁难大小姐?!” “老爷息怒,还请老爷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饶过妾身和二小姐。”大姨娘已是吓得脸色苍白、身形发抖。她在卫玄默身边多年,怎会不了解这个男人,只要事关先夫人,他的火气便分外旺盛。 想到长子,卫玄默强行忍下了怒火,“日后你二人禁足思过,内宅之事不许再插手!从昔昭那里拿走的东西,都交到库房去。” 卫昔昀跪地前行,哭得梨花带雨,“父亲,您听女儿解释,不是那样的……” “你住嘴!”卫玄默厉声道,“下去!” “谢老爷开恩。”大姨娘拉起卫昔昀出门,以眼色示意她别再解释。 卫昔昭全程看下来,很是惊讶,没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此时疑惑,前世父亲一度对自己不闻不问,到底是他天性冷漠,还是爱之深责之切所致? “来,坐。”卫玄默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与我一同用饭,说说话。” 卫昔昭笑着落座。 席间,卫玄默道:“你的玲珑阁,一应陈设想来都已陈旧了,不要也罢,稍后我命人去给你修缮一番,换一批家什。” 卫昔昭婉言道:“这样好么?旁人少不得会说太过骄奢。” 卫玄默摆摆手,很不以为然,“你本就该锦衣玉食。”继而现出几分怅然,“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玲珑阁由此得来,是你娘命名的。” 卫昔昭轻声道:“女儿以往竟是不知。” “你娘精于女红,亦是饱读诗书。”卫玄默摇了摇头,很有些怅然,“你天资聪颖,去年起却不再进家中学堂,我心中甚是惋惜。倒不是指望你成为才女,只是可惜了你之前所学。” “爹爹的意思是——” “你二妹三妹都不似你喜静,前些日子缠着我请来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女先生。学堂就设在文江院西小院儿。难得如今这好光景,女子也可习文练武,不要辜负了才好。” 听到文江院三字的时候,卫昔昭心头一沉,那是父亲几个好友的后人的住处,莫兆言正是其中之一。微一思忖,她展颜笑道:“爹爹说的是,女儿会去的。” 卫玄默笑着颔首,又叮嘱了一句,“昔晙与她们母女不同,不要心生芥蒂。” “女儿晓得。” 饭后,卫昔昭告辞出门。 落月分外高兴,“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小姐好厉害,一件小事就教训了她们两人。” “教训她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卫昔昭轻声说完,侧头笑道,“此事也多亏了你,这般伶俐。” “小姐谬赞了。”落月赧然道,“奴婢与沉星早就盼着这一日,今日怎会错失良机。” 回到玲珑阁,卫昔昭得知,褚妈妈呕了一阵子,此时已昏迷不醒,便命人去请郎中来。 沉星有些不高兴,“这么歹毒的心思,还管她做什么?” “她还有用,我们要用她指证大姨娘。”卫昔昭解释道,“先让她自食其果受点苦,过两日再询问才容易些。” “也对。方才奴婢还奇怪呢,小姐也不问清楚就先走了。”沉星笑着拍拍额头,“是奴婢想得不周到。” 午后,郎中过来,为褚妈妈诊断之后开了药方,说是人一两日内还不能醒转,要每日强行灌下汤药。 随后,冯喜带着人过来了,开始着手修缮的事情,卫昔昭便搬到了耳房暂住。院中人来人往,比之平日显得吵闹许多,卫昔昭每日请安回来,便去后花园躲清静。 第三日,早饭后,褚妈妈清醒了,卫昔昭去了她住的后罩房问话。 褚妈妈经过这一番折腾,已是憔悴不堪,强撑着下地施礼,“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任由小姐责罚。” “责罚与否,全在你。”卫昔昭冷冷地看着她,“你是何时被何人收买的?” “奴婢不能说,真的不能说。”褚妈妈跪在地上,强调道,“小姐就算是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不能说啊。” “你!猪脑子!”沉星气得睁圆了眼睛。谁都清楚的答案,这人却偏偏不肯说,急煞人。 卫昔昭语调平缓,“果真如此?” “是,小姐,奴婢有奴婢的难处。”褚妈妈抬头看向卫昔昭,“奴婢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做出了那种糊涂事。” “不得已?”卫昔昭冷笑,“你可知,若你得逞,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褚妈妈仗着胆子道:“老爷与夫人情深意重,看在夫人的情分上,也不会怪罪小姐的。” “你倒是明白人。”卫昔昭优雅起身,“沉星,褚妈妈累了,让她继续睡上几日。” “小姐……”褚妈妈瘫坐在了地上。以往小姐不谙世事,每日里伤春悲秋,怎的忽然就变得如此心狠?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难处要紧,还是你的性命要紧。”卫昔昭回眸,眸中潋滟着寒意。 回到前院,冯喜施礼禀道:“大小姐还要再等几日。老爷发了话,房内要仔细布置,小人不敢马虎,也就耗些时间。” 卫昔昭微笑,道:“辛苦了。”语毕,循例唤上落月,漫步至后花园,径自去了水榭。 湖上柳绿如烟,碧波如镜,水榭建在湖中央,清静雅致的所在。 水榭圆几上摆着时鲜果馔、茶具和小风炉。一旁一把竹椅,两本诗书。 “奴婢猜您也不会去别处,便命小丫鬟提前备下了。”落月将书送到卫昔昭手里,“小姐稍等,奴婢沏茶。” 卫昔昭笑着落座,看书品茶,分外惬意。 看了几页书,耳畔隐隐传来少年男女的笑语声。 这朝代民风开放,对闺中女子不似一些朝代那般约束,少男少女聚在一处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 卫昔昭被笑声感染,轻勾了唇角,举目四顾。 两名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小鹿般跑远了,似是怕人追赶。 架设于湖面的平台上,两道挺拔身影由远而近。 翩翩美少年,惊鸿照影来。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章 落水 到何时,卫昔昭也不能否认莫兆言的俊美。 一袭青蓝长袍,腰悬翡翠玉佩。面如冠玉,英挺浓眉。每每一笑,眼波便潋滟出几许迷离,无尽婉转,勾人心魂。恰如此时。他在笑。 卫昔昭的手不自主地抓紧书页、紧握成拳,纤纤长甲陷入掌心,觉出疼痛,才深吸进一口气,恢复常态。 落月此时正看着莫兆言身边一袭银白衣饰的少年,俯身低声道:“龙公子是去年秋季来咱们府上的,奴婢在大少爷房里看见过几次。” 少年轮廓清晰,线条分明,眸如鹰隼,唇边噙着一抹邪魅笑意。举止优雅如流云,神色桀骜似狂花。 这般风仪,悦目却无亲和之感,令人望而却步。 他是龙渄。 前世,卫昔昭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寥寥数语。而在今生,这是初遇。 此时,有一名小丫鬟出现在湖边,扬声唤道:“莫公子!奴婢有话通禀。” 莫兆言转身观望,随即和龙渄低语一句,又对卫昔昭颔首一笑,这才原路返回。 卫昔昭见那丫鬟是卫昔昀房里的菡竹,几分嘲讽涌上心头。要找莫兆言的,自然是卫昔昀,不知要和他说什么,该不会从现在就开始筹划算计自己了吧? 龙渄悠然走到卫昔昭面前,先问落月:“这是你家大小姐?” 落月甜甜笑道:“正是。”又对卫昔昭说道,“小姐,这是龙公子,老爷都说公子很有才华呢。” 龙渄拱手的同时,卫昔昭亦起身施礼。 “茶不错。”龙渄拉过一把椅子落座,手指轻叩桌面,微眯了眸子看向落月,笑得坏坏的。 落月不由微红了脸颊。 卫昔昭失笑。不能怪她前世跟龙渄连交谈都很少,他这副样子,女儿家有几个招架得住? “公子想喝茶,吩咐奴婢便是了。”落月为龙渄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辛苦。”话是客套话,由龙渄一说,就没了该有的诚意。 落月出于好奇,问道:“公子怎么有时间来后花园散心?” 龙渄两道剑眉轻挑,笑道:“三小姐说找我和莫公子有事,我二人到了,她却不知去了哪里。” “原来如此。” 卫昔昭听着身边两人说话,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湖边。过了片刻,莫兆言和卫昔昀一先一后走过来。 明明心里恨极,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便已经在心底深思熟虑,可真见到莫兆言,卫昔昭还是没信心能做到,不由卷起手中诗书,站起身来。 落月见状,忙笑道:“龙公子且慢慢品茶,小姐房里还有事,也该回去了。” “嗯。”龙渄漫应一声,却探手取过卫昔昭手里的书,“枯坐无趣,此书借我如何?” 卫昔昭转眼看向龙渄,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双眼分外明亮。微一迟疑,她点头,“公子看完后,送回家父书房便可。”随即和落月走出水榭。 经过莫兆言身边的时候,卫昔昭侧头看向别处,对莫兆言的搭话不做理会。 卫昔昀迎面而来,一身素底桃花春衫分外悦目,衣角随风轻摆,为湖上平添一道春色。走到卫昔昭面前,立时冷脸蹙眉,轻声斥道:“人前木讷装傻,背地里却无中生有挑拨是非,恁的可恶!” 卫昔昭不怒反笑,停下脚步,“禁足的感觉如何?此时出来闲逛,父亲可应允了?” 卫昔昀的脸涨得通红,“几日不见,你倒是大有长进!此时该不会又想去告状了吧?” 落月先一步冷笑着搭话道:“大小姐分明是帮老爷分忧、整治家风,二小姐说话放尊重些!” “你这小蹄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了?!”卫昔昀卷起袖管,闪身到了落月面前,抬起手来,“今日我便替你的窝囊小姐教训教训你!” 落月闻言也恼了,抬手便拨开了卫昔昀的手,“你此时该在房里闭门思过,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打死你这小蹄子!”卫昔昀看到莫兆言已经往回走,心里愈发有恃无恐,再度出手,拼力推了落月一把。 “你胡闹什么?!”卫昔昭试图劝阻二人,出手去拽卫昔昀的时候,惊见落月被推得向后急退,双臂挥舞着,眼看着就要落入湖中了。她连忙又抢步去拉落月。 落月碰到卫昔昭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一只手上,想站稳身形。 可此时却晚了,卫昔昀又冲上来,推了卫昔昭一把,恨恨地道:“都去死吧!” 主仆二人齐齐落水。 落月沮丧得要死,后悔不该与卫昔昀争执。这下好了,连小姐都被自己名副其实地拖下了水。 卫昔昭心里却是急得要命。没有不获救的道理,要命的是在一旁看戏的是两个外姓少年。 出于本能的挣扎并没带来任何效果,卫昔昭灌了几大口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时间变得分外难熬。 站在平台上的卫昔昀满脸畅快的笑。 莫兆言虽然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虽然心急却是束手无策——他不识水性,没办法救人,刚想出声唤人帮忙,身边已有人说了一句“别闹出动静,人由我救”。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龙渄的身形已经没入水中。 龙渄宛若鱼儿一般轻快地游到卫昔昭身边,先把她救上岸,继而又返回头去,把落月也救到了平台上。 这情形出乎卫昔昀意料,微一错愕之后,她又拍手笑起来,“好啊!虽说如今男女之间没有太多的忌讳,可在男子面前衣衫湿透,又被搭救,和于人已无甚差别。”继而对龙渄屈膝行礼,“给公子道喜了!这对主仆就请公子娶回家吧,一妻一妾,齐全了!” 龙渄面色转冷。 卫昔昭经过这么一番惊吓,原本有些喘不过气来,周身无力,伏在平台上定神。卫昔昀的前半段话,她没听清楚,后半段却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里,目光微闪,展颜笑道:“二妹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要不要帮我把定情信物交给龙公子?”说着取下了腕上的手钏,递向卫昔昀。 “该不是被吓傻了吧?”卫昔昀窃笑着,走向卫昔昭,伸手去接手钏。 “你给我下去!”卫昔昭忽然坐起身来,捉住卫昔昀的手,猛力往面前带,待人跌向湖中之际,又在她背部推了一把。 水花四溅,卫昔昀结结实实扎进了湖中。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章 痛处 “这、这可如何是好?”莫兆言愕然,求助地看向龙渄。 龙渄掸了掸湿透的衣摆,转身要走,似是没看到在水中挣扎的卫昔昀。 “你别走啊,龙公子,你得救人啊!”莫兆言连忙上前拦住龙渄。 龙渄沉吟片刻,漫漫一笑,“不急。” “怎可不急?”莫兆言直搓手,又看向卫昔昭,“你们姐妹之间,怎的闹成这般地步?”对上卫昔昭的视线,只觉她目光分外冰冷,心里又是一惊。 落月眼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站起身对卫昔昭道:“奴婢回去帮您拿件斗篷。”走到远处,对驻足观望的下人们摆手道:“都走开些!不得胡言乱语,管好自己的嘴!” 龙渄眼看着卫昔昀就要没入水底,这才下水把她救了上来。 卫昔昀已经不省人事。 莫兆言见状,慌忙上前,蹲下身去。 龙渄却抬手阻止,“她衣衫尽湿,又被我搭救,若再经你手,岂不是于你我二人?”随后双手交叠,按在卫昔昀心口施救。 莫兆言张口结舌。 卫昔昀呛出几口水,醒过神来,看到面前的龙渄,再转头看了一眼卫昔昭,恼羞成怒,切齿道:“谁要你救我的?!你竟与她同流合污,辱没我清白!” “若非莫公子相求,谁会救你。”龙渄起身,坏笑着俯视卫昔昀,“只是这样倒也好,你若还执意要我娶大小姐主仆二人,我也乐得再多你一个妾室。若是你无意如此,便将此事忘了吧。” “还说你不是和她同流合污?”卫昔昀听了愈发气恼,狠狠瞪视站在一旁的卫昔昭。 “好了!”莫兆言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不感激龙公子的救命之恩,怎么还恶言相向?话说回来,若非你惹事在先,哪里会有这些是非!” “连你也说我……”卫昔昀呜咽着落下泪来。 此时,落月小跑着折了回来,将手里的披风帮卫昔昀穿好。 卫昔昭施礼道谢:“多谢龙公子救命之恩。” 龙渄笑着颔首,“大小姐回房歇息吧。” 卫昔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起身道:“卫昔昭!今日这笔账,你给我记好了,我早晚连本带利跟你讨回来!” “真是不可理喻。”莫兆言无奈地看了卫昔昀一眼。 卫昔昭则莞尔一笑,“我等着。” 回到玲珑阁,换了衣服,沉星已经备好了姜汤,卫昔昭足足喝了一大碗,又用厚厚的棉被发了一身汗,寒气也就散了。 这日晚间,卫昔昭去请安的时候,卫玄默正与管家卫忠说话。 卫玄默一脸不悦,“大姨娘不过帮忙打理了这段时日,便将内宅弄得乱七八糟,让人连顿可口的饭菜也吃不上。” 卫忠忙道:“小人明日便去催催杨妈妈,让她早日回来。” 卫玄默点头,“嗯,她回来之后,还是住在玲珑阁,叫她凡事与大小姐商量着来。” 杨妈妈是卫昔昭的||乳|娘,也是府中的管事妈妈。卫昔昭生母去世后这几年,玲珑阁的一切,都由杨妈妈悉心照料。若非如此,卫昔昭怕是早已不得安稳。今年开春儿,杨妈妈儿媳产子,请假回家照应,这才便宜了大姨娘这段日子作威作福。 管家告辞出门后,卫玄默又对卫昔昭道:“今日在后花园,和昔昀起了冲突?” 卫昔昭打量父亲的神色,看不出是气是怒,只得先认错:“是女儿不懂事,不该与二妹冲突。” “我让她禁足思过,她却跑去了后花园惹是生非,真不知谁给她的胆子。”卫玄默对这种琐碎的家事很是头疼,脸色愈发阴沉,“我已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例,日后除了文江院,哪里也不准去。” 父亲对待家中诸事,最缺乏的便是耐心,情绪决定态度。卫昔昭在心底叹息一声,是为前世的自己。 卫玄默又道:“日后不必日日晨昏定省,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如你几个兄弟姐妹,几日前来点个卯即可。” 卫昔昭道谢,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玲珑阁重新布置妥当后,卫昔昭搬回了寝室。 青玉妆台、红木立柜、透雕椅泛着新鲜的光泽;淡紫色的软烟罗窗帘、床幔,如烟似雾;琉璃花尊、描梅紫砂茶具、珊瑚木座屏式桌灯,精致悦目。 内敛的奢华,优雅的贵气。 “老爷真是格外疼爱小姐。”沉星满脸喜悦地看着室内的一切,手轻抚过一事一物。 这一切,与其说是父亲给她的,倒不如说是给母亲的。最起码,在卫昔昭看来,父女情分并没有这么深重。 宛若得了新居,只是这也未必是好事,必会招致有心人愈发的嫉恨。没有人会认定这是她应得的,因为母亲已经故去,因为继室就要进门。 父亲疼爱与否,都会给她带来麻烦,日后更要谨慎着度日了。 当日夜里,卫昔昭又去了后罩房,观望褚妈妈的情形。 “大小姐,”褚妈妈人已虚脱,语声虚弱,“如此折腾奴婢,倒不如直接给奴婢一包鹤顶红了事。” 卫昔昭失笑,“鹤顶红虽是剧毒,却也值钱得很。再者,我又何苦为你背上杀人的大罪?” “只是,奴婢被人捏着痛处,明知对不住小姐,还是不能为您指证旁人啊。”褚妈妈哀声求道,“小姐要么就给奴婢个痛快,要么就……就饶过奴婢吧。” “容我想想,你先好生将养几日。”卫昔昭出了门,蹙了蹙眉。看褚妈妈这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指证大姨娘或是卫昔昀的,这可该如何是好?若直接把她拖到父亲面前,怕是也无济于事,若再被她反咬一口,就是得不偿失了。 “碰上这么个猪脑子,真是气死人了!”沉星急得不得了。 卫昔昭思忖片刻,有了主意,“沉星,明日你去褚妈妈家里走一趟,带些东西去,就说是褚妈妈办事得力,我的一点心意。另外,留意打听打听,看她家里都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当差。”褚妈妈所谓的痛处,定与亲人有关。若能转手弄到自己手里,就再好不过了。 “嗯!”沉星点头笑道,“奴婢明白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章 教训 清晨,天青云淡,风柔日暖。 沉星起床后便出门去办事了。卫昔昭和落月收拾妥当,去往文江院。 文江院位于卫府东侧,与大少爷卫昔晙所住的莲花畔相邻。将书院设在此地,是取其清净优美的环境。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过穿堂,转过花墙,到了文江院的西小院儿,却见门上落了锁。 “这是怎么回事?”卫昔昭和落月皆是不解,随即转身去了莲花畔,想问问卫昔晙是怎么回事。 “呦!大小姐可是稀客!”吴妈妈站在庭院当中,扬声笑道,“快请进!大少爷刚起来。” “吴妈妈早啊。”落月笑着行礼。 “嗯,要说这落月姑娘,可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吴妈妈一面说着,一面上上下下打量落月。 落月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头。 卫昔昭笑道,“吴妈妈这么个看法,小心把我的丫鬟吓到。” 吴妈妈笑得眯起了眼睛,“落月姑娘生得像朵花儿似的,奴婢这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卫昔昭笑而不语,只示意落月随自己进到厅堂。 卫昔晙迎了出来,道:“打门里便听到了妹妹的语声,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卫昔昭便询问西小院儿学堂那边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女先生手头有点急事,要返乡处理,父亲想着喜事将近,便多给了她一段时日的假。”卫昔晙笑道,“妹妹赶巧了,也是有福气,能落得清闲。” “我也是这么想呢。”卫昔昭说着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盏,见卫昔晙的一双眼不安分地打量着落月,便打趣道,“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我的丫鬟脸上生出了花,我却看不到?哥哥与吴妈妈竟是一个样子,这么个看法,以后落月怕是来不得这莲花畔了。” 卫昔晙白皙的面容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妹妹说笑了,这是哪里话。”随即不解地看向卫昔昭,“几日不见,妹妹竟这般伶牙俐齿了。” “哥哥才是说笑了,明明是你与吴妈妈失礼在先,此刻倒怨怪旁人道出。”卫昔昭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知晓了原由,我心里就踏实了,也该回去了。” 卫昔晙忙道:“妹妹这就要走么?多坐会儿吧。” “不坐了,改日吧。”卫昔昭盈盈笑着道辞出门。 回去的路上,卫昔昭多看了落月两眼。落月今年十五岁,生得窈窕身段儿,姣好容颜,今日一袭秋香色被她衬得煞是好看,也难怪会惹人侧目。 半路,冯喜迎了上来,说的正是女先生的事,道:“怕是要等到新夫人进门后,女先生才能回来。方才赶着去玲珑阁通禀,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卫昔昭不在意地笑道:“无妨,一早出门转转,也是好事。”又问,“告诉了我几个妹妹没有?” 冯喜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二小姐因为禁足,也懒得来这边了;三小姐也被禁足了,老爷发话,不许出房门半步;四小姐、五小姐还小,没人带着,也就不来了。” “三小姐又被禁足了?难怪这几日都没见到她。”卫昔昭说着轻勾了唇角。三妹卫昔晽,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再加上粗心大意四字,便将整个人说尽了。姐妹二人素来算是亲近的。 回到玲珑阁,卫昔昭第一件事便是叮嘱落月,“日后切不可独自前往莲花畔。” 落月脸色微变,忙垂首道:“可是奴婢言行不检惹出了事?”再回想一番吴妈妈与大少爷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由神色一凛。 “不关你的事。”卫昔昭柔声道,“记着我的话就是了。” 落月正色称是。 卫昔晙和卫昔昀是一母所生,又怎会是安生的人。卫昔昭想到父亲叮嘱过自己的话,轻轻摇头,父亲还是高看了他的长子了。 原来的计划取消了,卫昔昭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打发漫漫长日,有些慵懒地转到东次间,卧在美人榻上。 落月备下了茶点,又叮嘱风岚在门外伺候着,自己则去往卫昔昀的住处。卫昔昀和大姨娘那边的动静,不用小姐叮嘱她也知道,要时时留意着。 这几年,大姨娘和卫昔昀说起来是各有住处,其实平时就是一起住在卫昔昀的芙蓉阁。 在芙蓉阁门外,落月遇到了相熟的在厨房做事的小丫鬟,便闲聊起来。 说了没几句话,卫昔昀应是得到了丫鬟的通禀,紧绷着一张脸走出厅堂,下了台阶,恨声道:“死奴才!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看我不把你的双腿打折!” “落月姐姐,你快些跑吧!”小丫鬟扯了扯落月的衣袖,显得很害怕。 落月只怕卫昔昀不闹事,只是笑笑地站在原地。 “有胆量你便等着!”卫昔昀见状更气,卷起了袖管,在当院寻找可手的东西。 “我的二小姐啊!你正被禁足呢!跑出来做什么?快回去!”说着话的功夫,大姨娘已经一阵风似的旋到了卫昔昀近前,扯起她就往房里走。 “你这是做什么?!我连个丫鬟都不能管教了么?!”卫昔昀挣脱了大姨娘的手,也不寻东西了,径直走向落月。 “你给我回去!听到没有!”大姨娘又抓住了卫昔昀,厉声喝道。 卫昔昀气急败坏地瞪视着大姨娘,“你吃错什么东西了不成?做什么与我大呼小叫的?又不是我害你被禁足的。”说话的同时,极力挥舞手臂,“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这不成器的东西!”大姨娘眼看着卫昔昀就要挣脱,心急之下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卫昔昀一巴掌。 “你、你居然打我?!”卫昔昀满脸不置信,也就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一个姨娘而已,居然敢打我?!” 这母女二人,此时怕是都要被对方气得背过气去了。 落月面上勉强保持着冷静,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老爷要你禁足,你偏生惦记着往外跑,我便替老爷教训你!”大姨娘语声有些发抖,给出理由,又狠掴了卫昔昀一巴掌,“我打死你算了!只当我没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你!” 卫昔昀的身形踉跄着倒在地上,抬手捂住脸颊,语带哭腔地问道:“你是疯了不成?” 大姨娘再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落月近前,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福礼,“二小姐不懂事,还请落月姑娘不要放在心里,妾身替二小姐赔不是了。” 落月连忙笑着回礼,“大姨娘怎么能这么说,折煞奴婢了。”心里却是一沉,大姨娘这种举动,比急于以牙还牙还要让人不安。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应对 落月回到房里的时候,卫昔昭正在绣帕子,神色柔和沉静。 落月给卫昔昭续了一杯茶,轻声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卫昔昭抬眼笑道:“大姨娘怎么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看事情看得远,只盼着她这两巴掌没打到二小姐的心上。” “奴婢想的也是这个。”落月说着,俯身看了看帕子上清雅的图案,柔声求道,“小姐,不做绣活可好?” 卫昔昭手里的针线便停了下来,“怎么说?” 落月忧心地道:“奴婢怕您又变成以前的样子,对什么都不闻不问的,那我们不是又要被人欺负了么?” “放心吧。”卫昔昭把绣活放在一旁,解释道,“我只是解解闷,再说杨妈妈也快回来了,我们再不会受那些闲气了。” “这样奴婢就安心了。”落月释然笑道,“小姐不知道,这几日我和沉星别提多高兴了。觉得有人给我们做主撑腰了,心里特别踏实。” 卫昔昭噗嗤一声笑了,“难道我还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成?”随即握了握落月的手,“日后我们齐心,把日子过好。” “嗯!”落月用力地点头,心里分外敞亮。 “不让我做女红,”卫昔昭调皮地眨了眨眼,“你今日就陪我下棋吧。” “奴婢哪里是小姐的对手,您还是看书解解闷吧。”落月笑着转身往外,把卫昔昭常看的书拿了过来。 午后,吴妈妈过来了,落月通禀的时候,想到一早卫昔昭说的话,有些忐忑。 卫昔昭到厅堂见客,已经猜到了吴妈妈的来意。前世,落月被一个样貌猥琐的管家强娶了去,就是因为中了吴妈妈的圈套。前世她傻她迟钝,这一世,也是时候算算这笔账了。 吴妈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道:“奴婢是来给大小姐房里道喜的!要说这落月姑娘可是真有福气啊……” 卫昔昭看似客气,实则是打断了吴妈妈的话,“坐下,慢慢说。” 吴妈妈有些尴尬地打住了话题,坐到绣墩上。 落月端了茶点走进门来。 卫昔昭笑道:“落月,吴妈妈说要给你道喜,你也听听吧。” 落月应了声是,站在一旁。 吴妈妈隐约觉得卫昔昭的情绪不大对,可事情若是想办成,只能利用现在这段时间,倘若管事的杨妈妈回来,或是继室进门,事情都无从促成。 “是、是这么回事,”吴妈妈勉强挂上初时欢喜的笑脸,“落月姑娘生得模样好,大少爷和同窗都喜欢得紧呢!奴婢是想着,这机会千载难逢,落月姑娘不如就此蹬了高枝嫁出去。” 落月听了,脸色就变了,无助地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有备而来,冷静问道:“吴妈妈可要把话说清楚,喜欢落月的究竟是谁,是大少爷、大少爷的同窗还是大少爷同窗的管家?” 吴妈妈手一抖,茶碗里的热茶便泼到了手上。被烫了这一下,她匆忙站起身来,急切问道:“大小姐是如何得知的?”是谁事先告密了,还是大小姐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卫昔昭不搭话,悠闲地喝茶。 吴妈妈定了定神,又笑着坐回去,道:“大小姐知道这些也好,说起话来更方便。奴婢思量着是这么回事,落月姑娘若是到了大少爷房里,至多是做个通房,花儿一样的年纪,不是太委屈了么?倒不如像模像样地嫁出门去,虽说那边也是个当差跑腿的,却已是一府的管家,也是一家一户的安生日子。” 卫昔昭仍是只问不答:“这是大少爷的意思,还是吴妈妈你的意思?” 吴妈妈也是卫府的老人了,反应很快,反将了一军:“听大小姐这话音儿,像是有意让落月姑娘去大少爷房里做通房?”说到这里,别有用意地看了落月一眼,“通房和丫鬟,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吧?” “小姐……”落月神色愈发彷徨。 “吴妈妈这话就是断章取义了。”卫昔昭把茶盏放回桌上,微用了几分力,“大少爷要添通房,怎么也得先问过老爷,这种事是你我能坐下来说长道短的么?至于落月出嫁与否,她才十五,我都不急,你又急什么?”话到末尾,语气转为冷屑。 三言两语,便把话说尽了,吴妈妈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不过是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难缠了?满盘的计划落空,使得吴妈妈有了几分怨怼,话也尖酸了几分:“奴婢这不也是一番好意么?丫鬟等到二十岁放出府去,变成了老姑娘不说,能走的路也只有嫁人这一条。大小姐既然这么说,那奴婢就去回了那头,日后大少爷把落月讨了去做通房,大小姐可不要后悔。” “吴妈妈这话说的就不合情理了。”卫昔昭也有了几分火气,眸光锋利地凝视着吴妈妈,“二小姐房里的菡竹今年有十了,三小姐房里的莺儿燕儿也有十六七了,大少爷房里想添人,也得找个沉稳懂事的吧?我房里的人没那等福气!” 吴妈妈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有恃无恐地道:“奴婢就不信了,大少爷若是和老爷张嘴讨要落月,老爷还会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么?我的大小姐,您可别忘了,将来顶门立户的可是两位少爷,到时候可不会分什么嫡庶。” 任她这大小姐是嫡出,也只是个没了娘、没依靠的女儿家,大少爷又比她年长一岁,她就算不看眼前,也得掂量掂量日后出嫁后还要不要回娘家来。想到这些,吴妈妈坐得愈发安稳,伸手去端茶盏。 “你爱信不信!落月的事你休想得逞!”卫昔昭此时已对吴妈妈的嘴脸厌恶至极,忽然拔高了声音,“落月,送客!” 吴妈妈刚端起来的茶盏只得又放了回去,脸上青红不定地起身出了门。 落月送到厅堂门口,便摔了帘子回了室内。 吴妈妈自觉脸上无光,心里气得要命。不论怎么说,自己也是大少爷的||乳|娘,在府里是与杨妈妈平起平坐的人,这对主仆居然敢这么甩脸子给她看,太嚣张了!走出玲珑阁,目光微闪,有了主意,带着恶毒的笑意,走向三小姐住的含晖阁。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章 姐妹(上) “你这大小姐,清净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的卫昔昭,冷不防听到这么清脆却冷凛的一嗓子,动作一滞,随即仍是把茶盏送到唇边,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一道纤长身影已经走进门来。 藕荷色的春衫,杏黄|色的百褶裙,腰间系着豆绿色的丝绦。明眸皓齿,花样容颜。除了卫昔晽还能有谁? “三妹这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卫昔昭笑着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下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卫昔晽喊完那一嗓子,尤其是在看到卫昔昭之后,就觉得自己来得鲁莽了。要说卫昔昭突然开了窍、哄父亲开心,她信;可若说卫昔昭暗中挑拨无事生非,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觉出了自己鲁莽,卫昔晽立刻歉意地笑了,坐在罗汉床一旁的位置,说起自己过来的原因:“我方才正睡午觉呢,吴妈妈过去了,说是大姐你说的,要把我房里的莺儿、燕儿送到大少爷房里做通房。这心里一急就赶了过来,那话不是你说的吧?” “你说呢?还好意思问我。”卫昔昭到此时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卫昔晽只戴了一枚耳坠,常年来贴身戴着的绿檀香玉珠链垂在春衫外,眼睛细看之下,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 “到这儿了,也觉出不对了。” 卫昔晽语声未落地,院子里便传来莺儿、燕儿的语声:“小姐!快些回房吧!别在大小姐这边丢人现眼了!” 随后,是落月走到门外的应承声:“两位姐姐别喊了,到我房里坐坐吧,大小姐和三小姐正说话呢。”语声带着笑意。 莺儿燕儿立刻齐声答好。 “哼!”卫昔晽蹙眉轻哼一声,“这三个没心没肺的!别人惦记着把她们送出府,她们倒是心宽。” 卫昔昭半是打趣半是揶揄:“看到你,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会忘到九霄云外的。” 卫昔晽此时也察觉出了自己少带了一枚耳坠,索性把耳朵上形只影单的那只耳坠摘下来,随手丢在几案上,之后起身携了卫昔昭的手,“那奴才挑拨我们姐妹间的感情,我们就去她那边走一趟。” “好啊。”卫昔昭也实在是在房里坐得无聊,闻言反握了卫昔晽的手。姐妹二人相形出门。 去往莲花畔的路上,卫昔昭问道:“听说你被禁足了?这次又是闯了什么祸?” “也没做什么,是父亲和我过不去。”卫昔晽嘟了嘟嘴,“我只不过是帮龙渄拿了家里一坛酒,父亲就发火了。” “父亲是以为你要同他一起喝酒才罚你的吧?” “是啊!”卫昔晽先是皱眉,又哈哈地笑,“你倒是了解父亲。” “你这性子,谁都会那么认为的。”卫昔昭侧头,笑。 卫昔晽虽然生得优雅美丽,骨子里却有着几分野性,是和男孩儿打着架长大的,一直很让卫玄默和三姨娘头疼。 进到莲花畔的院子,姐妹二人看到吴妈妈正坐在廊下嗑葵花籽,由此猜出卫昔晙没在家。 吴妈妈见姐妹二人拉着手走进院落,心里懊丧。果真是小看了这些小丫头,蓄意挑拨,却是白费了功夫。以往是三小姐不给她好脸色,到今日,连卫昔昭这个软柿子也开始跟她冷言冷语摆起了小姐的架子,似是商量好了一般。 多说再过个一两年,就都嫁出去了,都是卫家要泼出去的水,也不知她们哪里来的底气。 这样一想,吴妈妈又抓了一把葵花籽在手里,不肯起身见礼,只是爱理不理地问道:“两位大小姐过来有什么事?” “狗奴才!”卫昔晽张口就骂了出去,“方才跑到我房里搬弄是非,此时是瘸了还是瘫了?知道是两位大小姐在你面前,怎么不起身行礼?” 吴妈妈的吊梢眉立刻扬了起来,“大少爷、大姨娘平日里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狗奴才三个字把她彻底惹恼了,连卫昔昭一并数落了进去。 而吴妈妈的一句小丫头片子则把卫昔昭和卫昔晽都惹恼了。卫昔昭本来还想劝卫昔晽说话委婉一点,闻言想也没想就接话道:“说你狗奴才都是抬举你!恶奴如何比得过一条忠犬?!” “就是这个话!说得好!”卫昔晽笑着称赞。 吴妈妈被气得铁青了脸,缓了缓神,起身冷笑道:“今日我便由着你们!来日吃了亏可莫要哭着来求我!” 这话意味着什么?卫昔昭有些担忧落月的前途。 “真把你自己当盘儿菜了!”卫昔晽走到厅堂门外,踢了踢吴妈妈挡在正中的椅子,“我找大少爷说话,你滚远点儿!” “大少爷不在,去和老爷、大姨娘说话去了。”吴妈妈说着,刻意凝了卫昔昭一眼。 “胡说什么?大姨娘禁足呢。”卫昔晽又踢了吴妈妈的椅子一脚,是故意要激怒这奴才。 卫昔昭也随之走上前去,“妈妈到手的银子飞了,心情不好是在情理之中,可你也不能不让我们进门啊。” “哼!不让你们进门的日子还长着呢!”吴妈妈说着话,索性盘起了腿,稳稳当当盘坐在圈椅中,“两位大小姐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在这府里的日子,肯定比你们长远。我若是你们,早就烧香拜佛去了,求着新夫人别把你们丢出去给谁做通房。”说着,恶毒地笑了起来,“都是没依没靠的黄毛丫头,跟前连个能给撑腰的兄弟都没有,真是命苦啊!” “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卫昔晽原本是逗吴妈妈,此时却被气得动了真气,“给我滚开!” “那可不行啊。”吴妈妈晃了晃肩膀,“我听说府里有人手短,见什么偷什么。大少爷不在,我可得尽心把家看好,不然……” 不然二字和一记耳光的声响同时响起,卫昔晽的手掌结结实实抡到了吴妈妈的脸上。 吴妈妈立刻哀号:“可了不得了啊!做小姐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啊!” 卫昔晽收回手,又抄起了用来盛放葵花籽的托盘,劈头盖脸的打在吴妈妈的头部、肩部,“今天不把你打成猪头我就不姓卫!” 卫昔昭心里觉得吴妈妈是自找倒霉,又觉得卫昔晽下手真的太重了,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章 姐妹(中) “哎呦,三小姐,可不能这样啊!”两名丫鬟出了厢房,跑向厅堂门口。 “三妹,再生气也不能打人啊,累坏了可怎么好。”卫昔昭这样说着,抬手扯住了吴妈妈的手臂。 一个没轻没重地打人,一个拉反架,吴妈妈简直要被这姐妹二人气疯了。 “狗奴才,打死她都不冤!”卫昔晽住了手,向后退一步,猛地抬腿,踹翻了吴妈妈坐的圈椅。 吴妈妈随着椅子摔在了地上。 两名丫鬟跑上前来,分别携了卫昔昭和卫昔晽的手,笑道:“快到屋里坐坐,喝杯茶。” “坐什么坐!”卫昔晽甩开了丫鬟的手,“把这恶奴才关到柴房去!” 丫鬟哪里敢动吴妈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吴妈妈分外狼狈地站起来,卷起了袖子,气急败坏地冲到卫昔晽面前,“接着打啊,今日我便由着你打死我!”说着伸手去抓卫昔晽的衣领。 “你爪子拿开,别脏了我的衣服!”卫昔晽向后闪身。 吴妈妈的手便抓住了卫昔晽挂在胸前的绿檀香玉珠链,随着两人一个往面前带,一个向后躲闪,珠链被生生扯断,玉珠纷纷落地。 在场的几个人皆是神色一滞。这串珠链是三姨娘当年苦心为女儿求来的,卫昔晽自儿时就日日戴着,格外钟爱。 吴妈妈眼见着卫昔晽的面色转为暴怒,心生惧意,转身便跑下了台阶,“我不与你争辩,此事便让老爷去说谁是谁非,倒要看看你随意打人是对是错。” “你给我站住!”卫昔晽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已跑出了院落。 “这、这可怎么是好?”两名丫鬟面色茫然。 卫昔昭看着零落在地上的绿檀香玉珠,吩咐两人:“烦劳你们,把这些玉珠捡起,送到我房里。” “是,只是……”两名丫鬟看着廊下的花圃,“玉珠怕是有不少落到了花圃里面,也不是片刻间能寻齐的,时间久了,别人捡到了,怕是会顺手拿走的。” “能寻到多少就交给我多少吧。”卫昔昭惦记着跑远的两人,交待一声,快步去了卫玄默的书房院。 之前疾言厉色的两人已经安静下来,静静候在门外。 卫昔昭以眼色询问冯喜。 冯喜走上前来,低声道:“老爷正在书房训斥大少爷呢,火气大得很。” 卫昔昭心头一喜,继而便听到了卫玄默夹着火气的语声:“功课毫无长进,却日日惦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恁的没出息!” “父亲息怒!”卫昔晙语声很是惶恐,“孩儿只是怕府中丫鬟被吴妈妈送到龌龊的外人手中,这才出此下策。” 卫玄默冷笑:“这样说来,你连跟前的一个管事婆子都压制不住?” “孩儿无能。” 此时的吴妈妈已是面色发白,向后挪动脚步,想离开此地。 冯喜却走上前去,“妈妈还是安心等着吧,老爷马上就找你问话了。” 卫昔晙又被训斥了几句,之后垂头丧气地走出门来。 冯喜挟持着吴妈妈到了门口,恭声道:“老爷,大小姐、三小姐和吴妈妈都等着要见您。” 卫玄默道:“都进来吧。” 卫昔昭和卫昔晽一起走进门去,吴妈妈则是被冯喜推进门的。 书房中还有一人——大姨娘正垂首跪在地上。 卫玄默阴沉的视线扫过卫昔晽和吴妈妈,沉声道:“你们方才吵吵嚷嚷,所为何来?” “父亲,这恶奴要造反了,”卫昔晽看了吴妈妈一眼,忿忿不平地道,“先是惦记着要把大姐房里的丫鬟送给外人,又跑到我房里去挑拨是非。孩儿气不过,这才不顾禁足,和大姐一起去找她理论。本意是要教训她,谁知她竟敢还手,还跑到爹爹这里,想要恶人先告状。” “竟敢还手?”卫玄默闻言被气得冷笑不已,转而看向卫昔昭,“此事当真?” 卫昔昭低声道:“是我与三妹无用,连身边的丫鬟都护不住,还被这恶奴百般为难。”之后又火上浇油,提起了吴妈妈先前嚣张的言语,“她说我们都是没依没靠的黄毛丫头,连个能依靠的兄弟都没有。” 卫玄默闻言大为光火,眸光锋利的审视着吴妈妈,“我记得你是随大姨娘进府的,我的女儿没依没靠,你就有么?”之后,怒气忽然转移到大姨娘头上,厉声道,“看看你调教的好儿子、好奴才!若再由着你张狂,假以时日,这卫府便是你当家做主了吧?”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妾身的错,是妾身的错……” 吴妈妈和大姨娘齐声告罪。 “大姨娘屡出事端,日后不得再见大少爷,免得将他带坏。”卫玄默又看了一眼吴妈妈,“至于这奴才,赏她二十大板,撵出府去!” “是!”冯喜高声应道。 卫玄默道:“都出去吧!” 大姨娘挂着满脸泪痕,垂首出门。吴妈妈则是被冯喜拖出了门。 “父亲,”卫昔晽上前一步道,“女儿在大姐房里住上几日可好?”说着现出了调皮的笑脸,“禁足在哪里都是一样,若能让大姐看管几日,想来女儿日后也能少惹一些是非。” 卫玄默眼中笑意一闪而逝,“你们姐妹亲近,也是好事,便依了你。” “多谢父亲!”卫昔晽眉飞色舞地道谢。 卫昔昭没料到会有这一幕,很是意外,当即却也没说什么,和卫昔晽欢欢喜喜地出了书房。 院门口站着大姨娘,眼色深沉地看着姐妹二人。 卫昔晽笑容明丽,灿若春花,“这叫做什么?是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大姨娘语声平静,“我本是赶来劝阻大少爷别说那些混账话的,却被大少爷和吴妈妈连累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卫昔晽才不会同情她,“大姨娘若是自一开始便管理得当,怎会有今日这下场。” “下场?三小姐以为这就是我的下场?”大姨娘的悲伤忽然一扫而空,微微一笑,“大小姐也是这么认为么?” 卫昔昭笑着回道:“若这就是你的下场,未免太便宜你了。” 听到吴妈妈因为挨板子发出的痛呼声,大姨娘的笑容加深,“你们以为吴妈妈是因为我才颐指气使么?那也太看得起我了。两位小姐等着吧,她今日挨的板子,日后别让你们加倍偿还才好。”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 姐妹(下) “有话要么就直说,要么就别说,故弄玄虚做什么?”卫昔晽撇了撇嘴以示不屑。这表情,与她看到卫昔昀的时候一模一样。 “要说三小姐也是极聪明的人,看着老爷厚待大小姐了,就处处帮衬大小姐。”大姨娘的感叹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三姨娘有福气,生了个聪慧的女儿。” 卫昔晽听了这话竟没一丝火气,笑着握紧了卫昔昭的手,“我与大姐疏远的时候,是因为怒其不争,被小人处处刁难也不理会。而今我与大姐是志同道合,至于你怎么想,关我何事?” 这话是事实。前世杨妈妈自从请假离府后便被人断了回来的路,剩下玲珑阁一群人饱受轻贱。卫昔晽为此狠狠数落过卫昔昭几次,见无济于事,索性不再踏入玲珑阁。 “姐妹齐心,日子定然逍遥快活。两位小姐好生享受,日后新夫人进门,这种日子大抵就没有了。”大姨娘转身,踱开了步子。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卫昔晽想上前追问。 卫昔昭阻止了她,摇了摇头,“算了,她是故意让你我不安,问了也是白费唇舌,回房吧。” 回到玲珑阁,姐妹两个想了想这一番纷扰,都有些沮丧。 “唉——被一个婆子弄得不得安生,这千金小姐做的,真是太狼狈了。”卫昔晽叹出了两人的心声。 重生之后的这些是非,说到底只是两个下人引起的,且到此时还没完全解决。而自心底想报复的人,其实还没真正交锋。卫昔昭心里的沮丧,也只有自己知道。 “府里没有尊卑,没有主仆之分,”卫昔晽笑着对卫昔昭眨了眨眼,“也真该有个打理内宅的人了。不论心里怎么不合,表面上平平静静的才像样。” 卫昔昭只是打趣道:“那样的话,日后就没教训奴才的机会了,你不怕闷坏么?” “我是怎么都能过的。”卫昔晽拿起一颗樱桃,又放回盘中,“大姐听说没有?父亲的继室今年才二十岁。” 这是卫昔昭前世就知道的事情,听了笑道:“自然是不会年岁太大的……”还想说什么,落月进到门来,将手中一个荷包递给她,“大少爷房里的丫鬟送来的,放下东西便走了。” 卫昔昭打开来,掂了掂,又将几颗玉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倒在掌心,给卫昔晽看,“那条珠链,不提你都忘了吧?我帮你重新串起来,数目可能不够了,你将就些。” “幸亏你记得。”卫昔晽喜滋滋地接过去,顾自走到寝室,将玉珠全部倒在床上过数,嘴里喃喃地道,“倒不见得有多贵重,戴了这些年了,习惯了。”数完玉珠之后,蹙眉,“少了,连起来也会短一截,这样吧,你帮我弄成两条手串可好?” “做成手串会不会太长了?”卫昔昭用手在卫昔晽身上比量了一下,“原来你戴着几乎垂到腰际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是环成两圈戴着的。” “你把手串也做长些,在手腕上环成两圈戴着不就行了么?”卫昔晽用眼神告诉卫昔昭:你真笨。 卫昔昭笑着应允,唤落月找出可能用到的东西,坐在床上,开始忙碌。 卫昔晽蹬掉鞋子,爬到床里侧,眯着眼看着卫昔昭笑了一会儿,一条手臂调皮地环在卫昔昭的腰际,“许久不曾有人待我这般好了。” 卫昔昭蹙眉斥道:“明明比谁都有福,偏偏爱把自己说成可怜虫。” 三姨娘和卫昔晽是在这府里根基最硬的——三姨娘的父亲这两年官运亨通,已经进京做了三品大员,又很是喜欢卫昔晽这个外孙女,只这一点,已足够母女二人在这府中安稳度日。 “你哪里知道我的烦恼。”卫昔晽胡乱拉开被子,往卫昔昭近前凑了凑,“我睡一会儿,你仔细着别扎到我。” 卫昔昭失笑,推了卫昔晽一把,“那你离我远一些。” 卫昔晽又笑闹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卫昔昭忙完手头的事,抬头揉了揉眼,才发现已到傍晚。走出寝室,恰逢沉星进门。卫昔昭摆手示意她噤声,继而出门,走向后花园,边走边说了下午的事情。 沉星由衷地道:“三小姐若是表里如一,小姐和她亲近些是再好不过。” “那是日后的事,如今有话还是要私底下说。”卫昔昭走到湖边的大树下,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快坐,和我说说,此行可打听出了什么?” 沉星喜忧参半,娓娓道来:“也是赶得巧,今日奴婢到了褚妈妈家里,只有褚妈妈的儿媳在家。那人爱贪小便宜,奴婢私底下给了她一点东西,又许了她日后来卫府当差,便把家里大事小情都跟奴婢说了。奴婢猜想着,褚妈妈是因为她的女儿翠儿才无论如何也不跟您交底的。” 卫昔昭忙问道:“翠儿现在在哪里?” “人在大姨娘的娘家,是大姨娘弟媳房里的二等丫鬟。” 卫昔昭沮丧,“那可就太难办了。” “依奴婢看啊,”沉星低声咕哝,“当初就该直接把褚妈妈拎到老爷面前,她惊慌之下,说不定就招供了。就算不招又怕什么?玲珑阁的人都可以作证的。” “傻丫头。”卫昔昭笑道,“我若是许多日子对你爱理不理,之后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有人要害你,就算我有理有据,你也少不得奇怪甚至生疑的。同理,老爷也是如此,他不能深信不疑,自然不会严惩大姨娘。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时机不对。” 沉星忽闪着眼睛,思索多时,认同的点头,“真是这个理,幸亏没有急于求成,若被褚妈妈反咬一口,我们可就惨了。” 卫昔昭则在这时间内思索着日后之事,眼波流转,透着慧黠,转头问道,“沉星,院子里可有与芙蓉阁那边的下人相熟的?” 沉星转转眼睛,“有啊,风岚与二小姐身边随侍的菡竹一起进府的,是一个村子里的。说到风岚,她最近没少抹眼泪——她娘病得厉害,本该回去伺候的,但是家里靠她的月例过活,人一走就没进项了。”说着同情地叹息,“寡母,姐弟俩,日子当真是难捱。奴婢们也凑了些银两接济,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卫昔昭起身返回,脚步轻盈,“有道是苦尽甘来,风岚不会再为家事忧心落泪了。” “小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沉星快步追上去,面带喜色地询问着。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 布局 晚间的饭菜摆上桌,卫昔昭三催四请,卫昔晽才不情愿地起身用饭。席间神色恍惚,看起来呆呆的、憨憨的,引得沉星、落月忍不住笑。 吃罢饭,卫昔晽才想起了自己的丫鬟,“莺儿、燕儿呢?该不会也偷懒睡觉呢吧?” “没有没有,”落月笑道,“她们早就回含晖阁了,说是怕房里没人看管,小丫鬟会偷懒。” “那就好。”卫昔晽喝完一盏茶,有了精神,将卫昔昭做好的手串拿在手里把玩,之后,将其中一个递给卫昔昭,“我们姐妹一人一个,可不许弄丢啊。” 卫昔昭先是心头一暖,继而迟疑,“三姨娘看到了,怕是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呢?她常说什么都是身外物,人知足就好,放心戴着就是。”卫昔晽说着凑到卫昔昭身边,帮忙戴上手串。 卫昔昭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有些小小的感慨,“府里若是都像你和三姨娘就好了。” “府里正常的人少啊。”卫昔晽有些好笑地道,“大姨娘就不必说了。昔晧是个书呆子,昔晴是个胆小懦弱的,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这都多亏了二姨娘的调教。至于五妹昔昤,才八岁,一早就没了娘,可怜巴巴的。” 卫昔昭对五妹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昔昤的确是怪可怜的,过两日我们去看看她,以往也只是让杨妈妈处处贴补着她们房里。” “嗯。”卫昔晽点头。 随后,莺儿前来找卫昔晽,主仆二人在院中低语几句,便知会一声,说回含晖阁一趟,稍后即回。 卫昔昭去了后罩房,看着虚弱不堪的褚妈妈,惋惜摇头,“再反复两次的话,你这条命就断送在我手里了。只是不知,到时候翠儿会不会得到善待。亦是不知,翠儿连侍奉床前的机会都没有,会不会抱憾终生。”说到此处,凉薄一笑,“人死之后是解脱,苦的是活着的人。生与死,你真的愿意选择后者么?” 翠儿……想到女儿,褚妈妈眼中泪光闪烁。翠儿动辄就被大姨娘的弟媳打骂,只因是被大姨娘强塞到娘家的人,总被人嫌弃愚钝。每次母女相见,都会发现女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想来何尝不悲凉。即便帮助大姨娘栽赃成功,翠儿的待遇也不会改变,不会被卖到人牙子手里已是最好的结果。 “我与娘亲只有八年情分,这几年即便锦衣玉食,仍是觉得孤苦无依。”卫昔昭清洌洌的视线深锁住褚妈妈,“若非迫不得已,我又何尝会勉强你。我不过是想安稳地活下去,想让娘亲在九泉之下瞑目。你只需说几句实话,却死活不肯,真的忍心看我被人陷害、轻贱么?” “小姐……”褚妈妈蠕动着发干的嘴唇,浑浊的泪水随着言语滚落,“奴婢对不起夫人,更对不起小姐,可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我若有一点法子,又怎么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若是大姨娘在府中失势,若我能向爹爹讨个人情,将翠儿带回到你身边,你会出面指证么?”卫昔昭为了让褚妈妈动心,又加了一个筹码,“你指证之后,翠儿日后的嫁妆由我来出。你或许觉得我如今不似从前,可我还不至于说谎哄骗你一个下人吧?”末了,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收回去,“要与不要,在你。” “只是,小姐,大姨娘有大少爷撑腰,又如何会失势呢?”褚妈妈态度有所动摇,“若真能看到那一日,奴婢自然会帮她在罪行上添砖加瓦。” “你再等上几日便可。到时候,你帮我,我会一一兑现承诺。你若不帮我,我只好对老爷说你染了时疫,将你送到清净的所在,任你孤独而死。”卫昔昭淡淡一笑,“那些恶毒的药物,若我有心,想找也不是难事,可以让你一一尝试。褚妈妈,我说的可对?” 残酷的言语,她说的一脸无害,满目淡泊。 死去活来、痛苦煎熬这回事,经历过了,也便看得淡了。 遥望前世狼狈,都已做到不动声色,不相干的人的喜悲,说到底,她已不在意。 卫昔昭越是平静,在此刻便越显得可怕。褚妈妈身形向后瑟缩着,恐惧由心而生。 “你不必心急,慢慢考虑。”卫昔昭出门去,穿过抄手游廊,又去了风岚的房间,和风岚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寝室歇下。之前带在身上的银两,自然已易主他人。 —— 日上三竿时,卫昔昀穿衣下地时,见大姨娘走进来,立刻冷下了脸,躺回床上。 “这孩子。”大姨娘恨铁不成钢地叹息,“只一味赌气,可曾想过我为何如此?” 卫昔昀气道:“母女两个都被关在这院子里,连门都出不得,还要我忍,怎么忍?!” 大姨娘脸色转冷,“你若不忍,日后就更别奢望老爷重视你、漠视玲珑阁了!” “可总被关在房里总不是法子啊!等杨妈妈回来,你就真的没有翻身之地了!”卫昔昀猛地坐起身来,“你倒是快些想法子啊!” “我的法子就是忍,静观其变。”大姨娘深沉一笑,“十三岁的小孩子,偶然占了便宜,怎么会不得意忘形?她越得意对我们就越有好处。” “她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哪会有什么得意不得意的?”卫昔昀不认同地摇头。 “小姐这话就错了。”菡竹笑着走进来,走到床前,声音略低了一些,“得意不得意奴婢不知道,可大小姐的脾气见长却是真的。” “这话怎么说?”大姨娘与卫昔昀齐声问道。 “方才风岚哭着来跟我借银两了,说是没留神打碎了一个花瓶,大小姐就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例,还掌嘴二十。”菡竹摇头咂舌,“姨娘和小姐是没看到,风岚一张脸肿的跟什么似的。” “是么?”卫昔昀冷笑,“倒是没看出她还有这份狠劲儿。” “风岚说了,其实大小姐就是借题发挥——前两日奴婢去找风岚说话,被大小姐知道了,这两日都没个好脸色,这不,今日终于找到机会了。”菡竹看向大姨娘,“姨娘,依您看,我们是不是能够拉拢风岚,探听那边的消息?风岚今日委屈得厉害,跟奴婢就没少说——那褚妈妈都快被大小姐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褚妈妈若再被折磨几日,保不齐就会受不住把我招出去。”大姨娘眼睛转来转去,斟酌半晌,叫菡竹随自己回房,“风岚的事你也没少念叨,她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别人雪上加霜,我们就雪中送炭。”语毕,将一些散碎银两放入一个荷包,“将这些给她,话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奴婢晓得!”菡竹笑着应下。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入局(上) 夜色深沉。 卫昔晽去五妹卫昔昤那边走了一趟,回来时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见卫昔昭坐在灯下做女红,愈发急躁,一把夺过了东西,“亏你还坐得住!也不去外面听听她们把你埋汰成了什么样子!” 卫昔昭笑问:“都说我什么了?” “说你在院子里动私刑刁难下人,还说你夜半常去后花园与人幽会,你还不赶紧让父亲帮你正名?难怪你不去昔昤那边,你去了也是惹得她害怕。”卫昔晽一脸的怒其不争,“你再做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全给你烧了你信不信?” “我自然是信。”卫昔昭忍俊不禁,拉过卫昔晽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你放心,这些我都晓得。若要算账就一次算清,岂不更痛快?” “是真的?”卫昔晽虽是半信半疑,却平静下来,审视着卫昔昭,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颗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我如今还真是看不透了。” “看不透我就看戏。”卫昔昭命丫鬟上茶。 卫昔晽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这一两日了,若是运气好,是今夜。” 姐妹二人下棋消磨时间。 卫昔晽节节败退,因了心不在焉,眼睛耳朵的注意力都用来留意院中的动静了。 卫昔昭无奈啜一口茶,“若如此,一盏茶便可以赢你三局。” 卫昔晽不好意思地笑,又抱怨道:“不和我说来龙去脉,只让我干等着,换了谁能不心急?” 院子里的灯熄灭之后,一道窈窕身影出了玲珑阁,快步走向后花园,披着连帽斗篷,容颜被帽子盖住了。 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菡竹立刻远远跟上,等前面的白色身影进了后花园的月洞门,转过身形,疾步跑回芙蓉阁去通禀。 —— 二更刚过,随着沉星的通禀声,一行人进门来。 卫玄默走在最先,大姨娘、卫昔昀紧随其后,落月被两名婆子压着走在最后。 “昔昭不是好端端的在房里么?!”卫玄默语气不佳,冷眼看向大姨娘和卫昔昀。就料到这对母女是无事生非,可她们闹得动静太大,未免下人胡言乱语,也只得随着她们走这一趟。 “她……”大姨娘一时语凝。局面比她想象得更坏,卫昔昭不是调虎离山,是螳螂捕蝉。中招的是自己。她想,也许在后花园没抓到卫昔昭却见到落月的时候,就应该罢手,此时的情形,让她很不安。 卫昔昀有几分急智,急声问道:“就算她此时没出去和人幽会,这丫鬟又怎么解释?为何穿了她的衣服?!” “她,她是谁?!”卫玄默在透雕椅上落座,脸色愈发阴沉,“你闭嘴!” 落月挣脱了两个婆子的钳制,向前几步,跪倒在地,“回禀老爷,今夜饭后,小姐想着过几日便是奴婢的生辰了,问奴婢想要什么赏赐。奴婢很是喜欢这一身穿戴,便向大小姐讨要。大小姐素来宽和,便让奴婢穿上试试。随后,大小姐发现一枚耳环不知去向,因为是夫人留下的,很是心急。奴婢想着大小姐白日里去过后花园,便过去寻找,情急之下,没顾上换下衣饰。”说着取出了火石和蜡烛,“奴婢若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带这些东西?” “你……”卫昔昀咬了咬牙,也跪在卫玄默面前,“父亲,就算今日的事她们能圆过去,可她——可大姐与外院的人有私却是实情,不信您可以叫丫鬟风岚来问话!” “二妹,我从不曾得罪你,你为何血口喷人?!”卫昔昭语气中有隐忍的怒火,转头看向卫玄默,转为委屈,“还请爹爹为女儿做主。这种罪名,女儿万万承担不起!” “老爷,依妾身看,这事情还是点到为止吧。大小姐与外院几位少爷年纪相当,贪玩聚在一起也是难免的,实在不必夸大其词。”大姨娘说这话是直觉使然,卫昔昭的态度太过坚定,再追究下去,恐怕就是她们母女自讨苦吃,说完话,走到卫昔昀面前,想阻止女儿再说什么。 卫昔昀却在此时高声道:“风岚!去叫风岚来!” 卫玄默自心底是赞同大姨娘的话的,在心底,外院的几名少年也是他的孩子,自己膝下的孩子来往,无可厚非。也因此,听到卫昔昀的话的时候,浓眉蹙起,手掌握成拳。 “奴婢在。”风岚闪身从东次间走出,跪地之前,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老爷明鉴,这是二小姐房里的菡竹给奴婢的,意在收买奴婢,帮二小姐污蔑大小姐,事成之后,还有双倍银两。” 卫昔昭暗中点头,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已击中要害。 “好你个孽障!你竟不知手足为何意!”卫玄默已没耐心再听下去,盛怒之下,抬脚踢向卫昔昀。 “老爷!”大姨娘护住卫昔昀,接下了重重的一脚,母女二人同时倒在了地上。被踢中的部位疼得钝重,心口发闷,喉间泛起腥甜。她都如此,若是女儿被踢中,岂不是要丢掉半条命。怨恨之下,她强撑起身子,冷笑道:“老爷好狠的心哪!你眼里就只有你的长女么?你以为大小姐就真如你看到的这般乖巧么?想来你还没见过她狠毒的一面吧?你更没见过被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人吧?小小年纪便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子,心机谓之深沉,老爷怎知今日事不是她设下的局?怎知不是她蓄意陷害妾身与二小姐?” 卫昔昭心虚似的别开了脸,“大姨娘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卫昔晽心急起来,想上前帮忙辩解,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手臂,转脸,对上沉星平静的面容。 卫昔昀这才想起还有这桩事可以打压卫昔昭,连忙附和道:“父亲不信的话,就去后罩房看看。只因以往姨娘和褚妈妈走得近些,她便强行灌褚妈妈毒药,此时都不知人是死是活了。”余光瞥见卫昔昭的手紧抓着衣服,非常紧张的样子,愈发理直气壮,“女儿有错,认罚;大姐有错,是不是就能纵容?!府里是不是能够为泄私愤而滥用私刑?!若传扬出去,父亲颜面何在!” “二妹,你说这话可有依据?谁能证明我只为泄私愤而滥用私刑?”卫昔昭向后退了一小步,愈发显得没底气。 卫昔昀字字铿锵:“要指证你又有何难,只消将褚妈妈带来,一问便知!”说着转头看向卫玄默,“女儿若有半句虚言,任由父亲责罚!” 此时,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卫昔昀和卫昔昭身上,谁都没有留意到,沉星转身进了东次间。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四章 入局(下) 大姨娘和卫昔昀都是声情并茂、振振有词,卫玄默现出了几分疑虑,犹豫地看向卫昔昭。 室内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卫昔昭则转头看向东次间,见到站在门边的沉星轻轻颌首,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忽然间变了态度,笃定地道,“好。二妹既然这般坚持,便依了你。”走到卫玄默近前,恭声道,“女儿本不欲声张此事,实在是怕爹爹为此伤心、寒心。可大姨娘与二妹这般的污蔑,若不加阻止,恐怕日后会变本加厉酿成大祸。只有一点,爹爹稍后听到什么,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气坏了身子。” 大姨娘和卫昔昀被这突然的逆转打了个措手不及,心头一沉,寒意蔓延,万般忐忑。卫昔昭做出心虚的假象,原来是等着她们把话说绝、抓住最佳的机会反击。 “到底是什么事?”卫玄默的目光梭巡在大姨娘与卫昔昀脸上,转而吩咐,“将人带来!” 大姨娘飞速转动着脑筋,怎么也想不通褚妈妈为何会指证自己——她不要自己的女儿了么?能狠下心来漠视翠儿的生死么?她不相信,虎毒尚不食子。 褚妈妈脚步虚浮地从东次间走出来,大姨娘暗自心惊,仍是隐晦地警告道:“记得年节回娘家时,还见到了翠儿。” 褚妈妈对此却报以怨毒的一瞥。今日她便要借大小姐之手,为女儿惩罚这始作俑者。方才在东次间全程目睹,她可以确定,大姨娘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 “老爷,”褚妈妈跪地恭声道,“事情要从年前讲起,奴婢原本是想将女儿带入府中当差的,大姨娘却将人送到了她的娘家,并以此要挟奴婢,在适当的时候陷害大小姐。奴婢自知有罪,只望事后老爷开恩,将奴婢的女儿从大姨娘手里救回。”虽说卫昔昭不是会食言的性子,可若能早些得知结果,自然是再好不过。 因为事先卫昔昭打了预防针,卫玄默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一个丫鬟而已,明日命管家带回便是。你继续讲,我要听实话。” 褚妈妈心里有了底,自然是知无不言:“自夫人去世后,老爷命下人处处照顾大小姐,引得大姨娘甚是不快,这是府中下人都知晓的事。而大小姐又与二小姐年龄相仿,大姨娘担心老爷只为大小姐打算,将来不能给二小姐一个好前程,自然要百般算计,使得大小姐失去老爷的宠爱……” “你胡说……”大姨娘语声颤抖着,想出声辩解,对上卫玄默寒如深潭的眼波,话便哽在了喉间。 “老爷想来还记得大小姐送饭菜到您房里的事,就是那次,大姨娘要奴婢在羹汤里下毒栽赃给大小姐。奴婢以为老爷顾念着夫人,不会怪罪大小姐,又实在是怕女儿被卖给人牙子,这才做出了糊涂事。幸好大小姐及时发现了,没有酿成大错。”褚妈妈交代完缘由,又向上磕头,声声作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好!”卫玄默手点着大姨娘,冷笑不止。 大姨娘的手无意识地寻到了卫昔昀的手,用力,再用力,扣紧。卫昔昀手腕生疼,看到母亲面如死灰,意识到真正的灾难来了。 卫昔昀想要上前求情,大姨娘却对着她缓缓摇头,“二小姐要牢记尊卑有别,不必为了一个妾室求情。” “爹爹息怒。”卫昔昭走到卫玄默近前,眼中是深浓的关切,“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女儿如何心安?” “她做出这等龌龊事,为何不早告诉我?为何还要忍耐她屡生事端?”卫玄默看向卫昔昭,有些许不解,更多的是疼惜。 卫昔昭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之前时机未到、褚妈妈不肯指证,垂下头去,语声伤感,“女儿知道,爹爹因为娘亲去世一直郁郁寡欢,若再知晓大姨娘为了打压女儿竟不惜加害您,不知会有多伤心。女儿想,娘亲若在世,也不想看到您伤心的。”继而抬起头,漾出一个楚楚可怜的笑,“再者,女儿也已惩罚了褚妈妈,她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了,便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利用父亲对母亲的怀念,实非她所愿,可唯有如此,才能将父亲的怒火撩拨到极点,让大姨娘失去翻身之地。 “只可惜,你这般的宽厚换来的却是这二人愈发猖狂。”卫玄默摇头叹息,随即起身,怒视大姨娘,“贱妾!此时你还有何话说?!昔昭年幼丧母,已是孤苦至极,你不知体恤,反倒蓄意加害,真是枉来人世!” 铁证如山,大姨娘自知百口莫辩,垂首跪在地上,泣道:“妾身知错,这一切都是妾身生出的是非,与大少爷、二小姐无关,二小姐是被妾身蒙蔽才会冲撞大小姐。请老爷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善待二小姐,不让他兄妹二人被人诟病失去颜面。” 长子……长子的颜面的确是需要顾及的。如今膝下只得两子,若长子因此事记恨昔昭,日后怕是会后患无穷。卫玄默神色微微一滞,有了定夺:“若无昔晙,今日便将你活活打死!明日起你便到家庙面壁思过,日日抄写佛经赎罪,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有我一日,你便不得再进内宅!” 大姨娘闻言身躯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父亲开恩,父亲开恩……”卫昔昀在顷刻间失去依靠,彻底慌了,跪地前行,伸手抓住卫玄默的衣摆,“姨娘虽有过失,可这些年来妥帖照顾女儿、服侍父亲,父亲都不记得了么?” 说多错多。 卫玄默一抖衣摆,漠然走向门外,“就是因为她的‘妥帖照顾’,才令你变成了这副样子!明日你到我院中罚跪,跪满三日方可。参与此事的下人,交由昔昭发落!” 卫昔昭微微仰起脸,阖了眼帘,深吸进一口气。母子不得相见,余生不入内宅,这惩罚对于大姨娘来说已算毁灭性的打击。 父亲一旦寒了心,是真狠。可若身份对换,她知道,被这样冷漠对待的就是自己。无需欢喜。 睁开眼来,对上卫昔昀怨恨入骨的目光。 卫昔昭报以平宁一笑。若论恨意,谁心里的恨意也没她深重。若表现出来,便是愚蠢。朱唇轻启,和声吩咐:“带大姨娘、二小姐下去。” 卫昔昀无意识地由人架起、走向门外。将到门口时,她忽然极力挣脱开来,疾步返回,中途抄起了桌案上的琉璃花尊,高高举过头顶,狠力砸向卫昔昭。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五章 怨恨 卫昔昀回转身形的时候,卫昔昭就已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卫昔昀举起花尊的时候,她已经闪身躲到一旁。 而在同时,卫昔晽的纤长身影极速靠近卫昔昀,抬手抢过花尊,之后以肘部猛地击向卫昔昀肋部。 卫昔昀闷哼一声,受不住疼痛,弯下腰去。 卫昔晽冷哼一声,“在我面前想打人?幼稚!” 卫昔昭沉了声音,吩咐风岚:“把二小姐拉出去,掌嘴二十!” 风岚应声时分外爽快。为了帮助大小姐布局引大姨娘和卫昔昀上钩,她演了一出苦肉计,在院中下人面前被掌嘴,今日正名同时又能找回平衡,自然是求之不得。 卫昔昀强行被人拖出了门,掌掴声一下、一下,分外响亮。 “你好深的心机,好狠的心肠。”大姨娘仍旧坐在地上,呆滞地凝视卫昔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要让我生不如死?” 卫昔昭懒得回答,素手轻挥,便有粗使婆子将大姨娘拖走。 “菡竹,杖责三十,撵出府去。” “褚妈妈,明日母女团聚后,你二人去花房当差。” 卫昔昭交待完,对沉星点头示意,沉星便将早已备下的银两交给褚妈妈。 褚妈妈连连磕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末了,卫昔昭又额外给了风岚几两银子,柔声道:“给你十日的假,回家去伺候你娘亲。到时若还是不见好,便回来告知我,也好帮你请个医术精湛的郎中。” 风岚欣喜之余,红了眼眶。 卫昔晽在一旁打趣道:“大姐今日可是没少破费。” 卫昔昭微笑,“有孝心、有慈母之心的人,该得到些好处。唯一的区别,是有的能留,有的不能留。”这两种人,大多要经历一些风波才能彰显出对亲人的那份深情厚意。就如好人,通常是通过磨难才被人认可称颂的。 忙了这一段时间,终于除掉了大姨娘,卫昔昭心神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了。只是自来觉轻,稍有响动便会惊醒,朦胧中,听到莺儿的低声言语:“三小姐,您回房里一趟吧。” “什么事?”卫昔晽立刻坐起身来,很明显,并未睡实。 莺儿有些起急,“您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卫昔晽没再说话,下地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卫昔昭睁开眼睛。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消失,随后听到雨声淅沥。 下雨了。 深浓的夜色中,雨丝随风摇曳,绵延着柔润,飘然落地。 卫昔晽小心地握着手里的物件儿,走进寝室,挪步向床榻的时候,听到轻咳声,她先是一惊,继而抱怨:“吓人很好玩么?” 卫昔昭轻声地笑,披衣下地,燃起红烛。 烛光柔暖了深夜的陈黯,呼应着卫昔晽明眸中流转的光华,彰显出了她脸颊上醉人的嫣红。 这番甜美欢喜的意态,卫昔昭并不陌生,初心动揽镜自照时,自己便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欢喜,到头来却落得一腔仇恨。她闭了闭眼,阻止自己再回想当初,不动声色地道:“这半晌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卫昔晽背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入香囊,又将香囊放在枕下,这才继续道,“莺儿说我一件首饰被人偷走了,让我回去看看。” “哦?”卫昔昭直想叹气,这谎说的也太蹩脚了。 “太晚了,快睡吧。”卫昔晽胡乱打住话题,三下两下宽衣就寝。 委婉询问不起作用,卫昔昭换用激将法,“原来真有人夜半幽会,只是旁人不晓得,你打了我的幌子。” “你居然以为我利用你?”卫昔晽腾地翻身下地,神色瞬时转为气恼,“你居然这么看我!”说着就又要穿衣,“我走还不行么?!” 卫昔昭失声笑道:“这一晚只顾着乱折腾,也不怕着凉。” 卫昔晽微一思忖,甩下衣服,摸出香囊,取出一枚羊脂玉扳指,走到卫昔昭面前,将扳指拍在她手里,“我的确是没做什么好事,和人交换信物去了。” 卫昔昭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答案,一时反倒无语。 前一刻,卫昔晽还不管不顾,后一刻就紧张起来,“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卫昔昭笑起来,敛目看着掌心中那枚羊脂玉扳指。质地上乘,不知所属何人。 卫昔晽蹙眉,“怎么能不怕?”又强调道,“说定了,你要为我守口如瓶。” “我自然会啊,可你也小心些,不要被旁人发现。”卫昔昭忽然后悔得知此事了——为人保守秘密,是很累的事情,“不如不问你了。你也是,怎么就爽快地告诉了我?” “你像猴子似的那么精,我哪里瞒得过去。”卫昔晽说着安心地笑起来,“你不屑于惹是生非,我信得过你。” “信得过就好。”卫昔昭看看天色,熄了灯烛,“睡吧。” 躺到床上,卫昔昭看着卫昔晽模糊的轮廓。只比自己小七个月的女孩,又常与少年郎聚在一起,生情、心动是在情理之中。只盼她的意中人,有担当有作为。 是谁呢?到此时才好奇。 以卫昔晽的性子,看中的定不是莫兆言那样的文弱书生。不是莫兆言就好,他不配得到好女儿家的青睐。得出这个结论,卫昔昭安心不少。 同一时间,芙蓉阁的母女二人,相对落泪。 大姨娘的手轻轻滑过卫昔昀肿胀的脸颊,目光中有心酸、疼惜,言语却透着失望:“蠢才!着实愚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卫昔昀抿了抿嘴,忍下了辩驳的话,拭去眼角泪光,犹疑地看向大姨娘,“我们不能再去求父亲么?他真的忍心把你送到家庙里去?” “你父亲那颗心,冷得像铁,说出去的话,不论对错,从不反悔。”大姨娘想想日后情形,悲从心生,“我们母子……日后……已等同于生离死别。” 卫昔昀急切地道:“姨娘别伤心,我和哥哥一定会设法将你救出来的!” “日后切记,凡事要能忍,心要稳。”大姨娘勉强止住哭泣,正色道,“我忙忙碌碌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二人的前程。你们过得好好的,我在哪里都无妨。” “我明白。”卫昔昀语声转为沉凝,因为太重的怨恨,双目血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们今日的羞辱,来日我定要她十倍偿还!”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 遇险(上) 一早,卫昔晽让丫鬟把自己的大堆衣饰拿到了玲珑阁,坚持要换卫昔昭几件颜色娇柔的春衫。卫昔昭看到她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忍不住蹙眉。 “你试试看,你穿这些颜色也很好看的。”卫昔晽不依不饶,把衣服往卫昔昭身上比量。 卫昔昭笑着躲到别处,姐妹两个闹成了一团。 “两位小姐好兴致啊。”随着一把柔和的声音,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圆圆的白皙的脸,眉宇间透着和善。 “杨妈妈!”卫昔昭惊喜地唤道,继而快步迎上前去,“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是啊,回来了。”杨妈妈由着卫昔昭握住自己的手,“大小姐这些日子可好?” “她好得很,妈妈就放心吧!”卫昔晽脆生生地把话接了过去。 卫昔昭即刻反对,“不好,昔晽要抢我的衣服,妈妈快帮我说说她。” 杨妈妈的眼睛就眯成了月牙儿状。回来便听说了大小姐近日的事,昨日更是设局严惩了大姨娘,心里有喜悦,亦有感伤。夫人若在,大小姐何需过这种劳心的日子?只是如今这样也好,懂得自保、反击了,日后才能多几分安稳。 吃罢饭,卫昔晽坚持要去请安。卫昔昭明白,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请安是假,去看卫昔昀的笑话是真。 走进书房院,庭院当中,卫昔昀垂首跪着。 卫昔晽笑嘻嘻地走到卫昔昀近前,“二小姐好啊?” 卫昔昀扫了一眼书房,垂下眼睑,面容居然显得很平静。 卫昔晽觉得扫兴,撇撇嘴,和卫昔昭走进室内。 卫玄默在用早饭,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待姐妹二人行礼后道:“昔昭,今日你去城西别院一趟。你娘有一些遗物存放在那边,日后未免不便,你带回来放在自己房里。” 卫家现在有两处别院,是卫昔昭母亲当年的陪嫁。卫玄默提及此事,是想着继室进门后,打点产业时,若有疏漏,会将结发妻的遗物零落至别处。 不需言明,卫昔昭亦能理解父亲的心意,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轻声应下。 卫玄默思忖片刻,又道:“路程不算短,不需心急返回,在别院留宿一夜吧。” 有这种出门的机会,卫昔晽哪里肯放过,立刻笑着上前道:“父亲,女儿陪同大姐前去可好?” “去吧,别惹事。”卫玄默说完摆了摆手。 心绪还是有些低落的。身边的女人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给自己下毒,任谁也要气上一段时间。也因此,才便宜了卫昔晽,使得她轻易就被允许出门。否则,以她以往的行径,卫玄默是断断不会爽快点头的。 房里有杨妈妈照应着,卫昔昭没什么不放心的,换了身衣服,叫上沉星,和卫昔晽一同出门。 两位小姐出门,管家丝毫不敢大意,派了几名婆子、护院跟随在两辆马车左右。 一路无话。 卫昔昭也是第一次来别院,下了马车,看到附近的青山绿水,片刻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别院管家带路,卫昔昭和卫昔晽走进厅堂。 继而,管家命人将十来个大箱子抬到花厅,请卫昔昭前去验看。 古籍、字画、玉器、银器……琳琅满目。 这些是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后留下的珍贵家当。卫昔昭记得,外祖父、外祖母是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先后去世的。外祖父一生重情,身居高官亦不纳妾,一生一双人,只得一女。到了如今,家族柳姓已然湮灭于浮华尘世。 生死之间,不过是苦乐自知。人不在了,后人能做的,也只是睹物悼念。 卫昔昭心生悲凉,没了兴致,命沉星和管家核对册子上的记录与箱内的实物,自己和卫昔晽出门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至午间方回。 吃饭的时候,卫昔晽算了算日子,“再有三日,父亲就要成亲了。” 卫昔昭莫名觉得这话好笑,“是啊,亲眼目睹父亲娶妻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龙城总兵,娶巡抚之女,”卫昔晽往卫昔昭近前凑,“父亲这婚事,续弦是假,为前途是真吧?” 利用婚事辅助前程,在官宦之家,已是司空见惯。再世为人,已经看开。卫昔昭语气浅淡:“父亲被钉在龙城,做总兵已太久了,失意也是难免,想升官也是自然。” “这能怪谁?他若不一直与那些被圈禁的官员家属来往,收留那几名异姓少爷,怕是早已进京身居要职了。”说着,卫昔晽狡黠地笑起来,“他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坏事。”没有父亲收留她那个“他”,她怎会有今日情缘。 卫昔昭促狭地道:“可不就是,父亲无意中又便宜了你。”随即,笑容变得调皮,“快和我说说,那个人是谁?” “就是个人啊。”卫昔晽放下筷子就跑。 晚间,换了陌生的房间、床榻,卫昔昭不习惯,了无睡意,有点后悔没让卫昔晽同住,那样也有个人说话。 辗转多时,她的视线落在窗前。 月移花影,纱帘轻舞。 正是风香露重时。 窗前似有人影迅疾闪过。 卫昔昭睁大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昔昭睁大眼睛,疑心是错觉,又怕是事实,慢慢坐起身来。 片刻后,一道人影轻灵地跃进室内。 速度太快,若非窗纱起落,卫昔昭仍是不能确定。心惊之下,赤脚下地,要唤人来,人影却已到了她身后,掩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助我躲过追杀。否则你陪葬。”声音很低,却是低沉醇和。 追杀、陪葬。卫昔昭惊愕。睡觉都能睡出祸事来,这是走的哪路霉运?抬手挣扎,惊觉男子手臂上濡湿一片。这才意识到鼻端萦绕的已非花香,而是血腥之气。 “答不答应?”男子箍紧了她,语声再次在她头上方响起。 语声未落,院中传来低而嘈杂的声响: “应该就是躲进这里了。” “搜!” 厅堂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随后是沉星略带慌张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闯小姐住处?!” 有人答道:“奉命搜查嫌犯!” “你们不能进去,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沉星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来,语声也已恢复镇定,多了几分凌厉。 卫昔昭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便又去掰男子的手。忽然想到,男子无从分辨自己是要帮他还是要呼救,便又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的另一只手抬起,滑过她颈部,摸到红色丝线,落下再抬起时,已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 一手扯住丝线,一手以匕首隔断,将她的贴身玉坠握在手中,在她耳边低语:“得罪了。出了差错,你赔上的还有名节。” 倒是想得周到!卫昔昭气得咬了咬牙。此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再迟疑,就真要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葬送一切了。 稳了稳心神,卫昔昭平静向外问道:“沉星,什么事这么吵闹?” 沉星在门口应道:“小姐,他们强行闯入,说是要搜查什么嫌犯。” 有人冷声道:“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快闪开!耽误了要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七章 遇险(下) “你们是奉何人之命?”卫昔昭冷静地道,“任你有天大的原由,官员住宅也是你们能够擅自闯入的么?” 搜查之人似乎失了耐性,语声急躁:“我们是奉副总兵李大人之命缉拿要犯!即便冒犯也是情有可原。你闪开!”说着伸手推搡展臂挡在门口的沉星。 “谁敢肆意妄为!” 清凉似水的语声倏然转为寒凉,那份镇定、冷然之气令欲夺门而入的人动作一滞。 “此地是龙城总兵卫大人的别院,容不得你们放肆!”卫昔昭趋近门口屏风,“你们此时胆敢闯入,来日我定会禀明家父,治你们意欲不轨、辱我清白的大罪!” “这是卫大人的别院?” “这可怎么是好?” …… 外面几个人低声议论着。 卫昔昭又道:“三日后,巡抚的千金小姐就要嫁入卫府,副总兵是不是要以强入我闺房的行径作为贺礼?你们若一意孤行,便是认定家父私藏要犯,”语声微顿,冷冷一笑,“这罪名着实不小,任谁也会追究到底吧?” 门外的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有人道:“叨扰小姐,属下知罪。”继而吩咐旁人,“你们守在这里,我回去请示。” 纷乱的脚步声出门去了,却是到了院中便停了下来。 “小姐……”沉星要进门。 卫昔昭缓声道:“沉星,我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小姐语声真的透着浓重的疲惫,沉星应声退下。 卫昔昭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抚额,发觉已是满头冷汗。 回转身,发现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安然坐在床上。 不过是暂时清净,结果如何,尚不明了。卫昔昭想到这一点,心弦复又绷紧,坐到临窗的椅子上,时而瞥一眼床榻,时而又看一眼窗纱。 怕那人再刁难自己,更怕守在房前屋后的人忽然闯入。 从未如此焦虑过。 卫昔晽睡在东院,又一向睡得实,这边的事怕是丝毫不知。她若是能知晓就好了,也能想想别的法子。 都怪房里这个人,躲去哪里不好,偏偏就选了她的寝室。继而,她又有些怪父亲,东西让人送回去不就好了,何必让她来这里? 已经开始怨天尤人了,这样可不行。卫昔昭用长甲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再看向床榻,男子已经卷起衣袖,拿起搭在床头的素底海棠花图案的春衫。 男子顾自用匕首割开春衫下摆,春衫落地,手中只余长条衣料,用来包扎伤口。 随他去吧,一件衣服罢了。卫昔昭侧开视线,哪还有闲心计较这些小节。 眼前被黑影笼罩,卫昔昭讶然抬头,对上的那双眸子,灿若星辰,光华凛冽。 男子抬起手臂,示意她帮忙。 卫昔昭垂下眼睑,将缠在他手臂的布条两端打成结。光线虽黯淡,仍能看到鲜血迅速渗透布料,绵延成一片。她屏住了呼吸,手势无法镇定。 收回手,面前人却未走开。她能感觉到,灼人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让她特别不自在。 在她耐心告尽之际,他终于移开步子。却是走到床前,将她的一双鞋子先后踢到她脚下。随即,又走回来,坐在窗前另一把椅子上,隔着座椅见的圆几,偶尔看她一眼。 居然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赤着脚。卫昔昭穿上鞋子的同时,又见自己一身单薄的绫衣绫裤,脸颊烧得厉害。其实已经方寸大乱,全然没意识到这些细节。 一旁的人端了端白瓷茶壶,继而取过一个杯子,倒了凉茶来喝。 这份闲心,这份随意,似是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家。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形!卫昔昭一味腹诽着。也是因此,心中焦灼渐缓。 男子喝完一杯茶后,卫昔昭清晰地听到院中有人倒地的闷响。 怎么回事?她急切起身。 在此之前,男子已经静立窗前,掀起窗帘一角,看着院中。 一声低低的惨呼声令卫昔昭毛骨悚然,无意识地后退几步。 是有人来援助他么? 身躯被重击、短促的痛苦申吟交织,不需观看,也知外面不断有人丧命。 男子静看人由生至死,身影透着无动于衷的漠然,因为漠然而让人觉得寒凉,似乎周身都有着无情的锋芒。 终于,一切恢复宁静。 卫昔昭缓缓放下环住身躯的双臂,呼吸却因之前的惊恐而无法恢复平缓。 男子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 卫昔昭从头至尾都太紧张,没闲心细究他的样貌。此时凝眸要看,他却拉开窗帘要走。 卫昔昭抢步上前,低声急道:“你……” 男子瞬时会意,取出她的吊坠,将断掉的丝线打成结,走到她面前。 她抬手要接。 他却抬起手来,为她戴在颈间,手势微顿,“谢了。”随即转身,跃出窗外。 卫昔昭趋步到窗前,观望院中情形。 有人走到男子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来迟,小侯爷恕罪。” 小侯爷?卫昔昭不解,他既然是侯爷,怎的会被副总兵追杀? “清理此地,一切恢复原貌。”男子语声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轻一挥手,大步流星而去。 有人留下来清洁院落。 卫昔昭不敢再看,走到外间,想找沉星做伴,却不见人影。又到厅堂,才看到沉星坐在门边,用身躯挡着门。 “沉星。”卫昔昭快步过去,一定是被吓坏了。 “小姐……奴婢怕他们闯进来……要吓死了。”沉星语声颤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卫昔昭反复地安抚着她。 当夜,主仆二人皆是越想越后怕,坐在床上,相依作伴。 天亮时,卫昔昭再走到窗前,发现正如那位小侯爷所言,一切已经恢复原貌。 仿佛昨夜一切只是她的梦魇。 可下人们惴惴不安的脸色,意味着她们也有所察觉,惊恐不已。 卫昔昭草草吃罢早饭,便吩咐下人,带上东西启程。发生这种事,片刻也不能留了。 卫昔晽虽然不愿,也没理由反对,没精打采的上了马车。 卫昔昭一路心神不宁,怕副总兵会带人去别院抓人,不时透过一旁的小窗子观望外面。 后方由远而近的急促的马蹄声令人心惊,卫昔昭顾不得其他,扯开窗帘,向后观望。 数十匹轻骑飞速而过,片刻间已到了前方。 还好还好,卫昔昭拍了拍心口。 没有任何防备之下,黑衣男子、黑色坐骑出现在她眼前。 暖阳高照,他周身却似依旧带着月下清辉,凉了春色。 年轻俊朗的容颜,透着洁净肃冷,英气浓眉,目若寒星,透着深邃犀利。 这双眼,她昨夜见过,不能忘。也因为这双眼,令人猜不准他年纪。 “小姐。” 小姐愣愣地看着外面,开着窗户,竟是全然不觉有失闺秀风范。沉星不得不提醒。 卫昔昭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尴尬,来不及掩饰,写在脸上。 男子莞尔一笑,宛若冰雪消融,漾出千般风情。 妖冶魅惑,容色倾城。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 戏弄(上) 卫昔昭放下帘子,听到外面的人说了一句:“来日再登门道谢。”心里说了句最好还是免了。 沉星不解,凑到卫昔昭身边,以眼神询问。 卫昔昭蹙眉,无意隐瞒沉星,却是真不知该怎么说,苦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卫府,已是午后,卫玄默却没如常午睡,卫昔昭走进院子时,冯喜便笑道:“大小姐快请进,老爷正等着和您说话呢。” 很明显,卫玄默已得知昨夜之事,卫昔昭落座后,温和笑问:“没有被吓坏吧?” 卫昔昭如实道:“到此时仍是惶恐不安。” “原是想,你亲自将东西带回更好,省得府中人以为我偏袒你,乱嚼舌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遇到了这种事。”卫玄默显得有些歉意。 若命人直接将东西送到玲珑阁,别人以为是父亲将家私给了她也不是不可能。卫昔昭点头以示理解父亲苦心,继而道:“女儿只是对昨夜事情诸多不解,也就愈发后怕。爹爹若是不嫌女儿愚钝,还望告知一二。” 事情已殃及长女,据实相告也是情理之中,卫玄默温声道:“李副总兵与朝中皇子私通书信已久,近来又有夺龙城兵权的野心,天子得知,命小侯爷前来龙城一探究竟。昨夜,不知怎的,小侯爷只身涉险,被副总兵手下追杀,这才有了这些是非。幸好他手下及时发现,前去相助,这才幸免于难。” 卫昔昭问道:“副总兵不知他要追杀的是何人吧?” “不知。小侯爷封爵不久,龙城官员无人识得。”卫玄默眼中有赞许,“他今日遣人过来说明,我亦是刚刚得知此事。” “那——”卫昔昭又问,“爹爹不会因此被牵连在内吧?”明知不会,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卫玄默笑得欣慰,“没事,不必担心。”又道,“我已命人去别院,让那边的下人对昨夜之事守口如瓶。” 卫昔昭思忖片刻,面露担忧,“可是,女儿记得,昨夜有人回去禀明副总兵了。” 卫玄默隐晦地道:“那人没能见到副总兵。” 回程中被杀掉了,副总兵吃了哑巴亏。卫昔昭明白过来,脸色却不见轻松。这些黑暗血腥的事情,是第一遭遇到,没办法如常谈笑。 卫玄默安慰道:“回房后喝碗安神汤,好好睡上一觉,将这些事情忘掉最好。”他见惯了生死杀伐,能想出来减轻负担的法子,也只这一条。随即,他现出愉悦的笑,指了指手边一个锦盒,“你素喜茶道,大抵会喜欢这物件儿。” 卫昔昭带着好奇心走到书案前。描金红漆锦盒,掀开盖子,大红绸布上,是一套晶莹通透的和田白玉茶具。圆形托盘,茶壶合掌可握,茶杯只有葡萄粒大小。分外精巧,只可观赏,却与实物无任何差别。 逐一拿到手里细看,敛目又看到茶盘上篆刻着一首宝塔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东西好,诗也妙。卫昔昭绽出愉悦的笑,道:“是爹爹新得的宝物?” 卫玄默摇头,“是小侯爷送你的酬谢之礼。” 卫昔昭忙放下手中东西,“这样贵重的礼物,女儿不敢收。再者,略尽绵力也是境地所致。”被那人弄得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她当时又能如何。 卫玄默笑道:“既喜欢就收下吧。见仁见智之事,心中所想也就不同。”继而又道,“小侯爷命人传话,说近日要事缠身,过几日再亲自登门道谢。” 卫昔昭欲言又止,别人要登门,哪里是她能够阻拦的。心里却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卫玄默顾自将东西收起,嘴里无意识地叹道:“年方十五便封侯,又被委以重任——我卫家怕是出不了这等人物,昔晙也好,昔晧也罢,都是不成材的。”随即将一张笺纸放入锦盒,扣上盖子,递给卫昔昭,“回房歇息去吧。兆言应该来了,叫他进来说话。” 父亲要自己收下,便没什么不妥。卫昔昭接到手里,告辞出门。 院中,卫昔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站着满脸同情的莫兆言。 卫昔昭心内冷笑,脸上却漾出一个明媚的微笑,款步走到两人近前。 卫昔昀仓促地拭去泪痕,垂下头去,原本跪坐的身形挺得笔直,不知情的人看了,少不得会认为她是忍气吞声、怕长姐为难。 随行的沉星侧转脸,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卫昔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莫兆言道:“公子去房里说话吧,爹爹等着呢。” 莫兆言闻言一愣。以往,卫昔昭也和卫昔昀一样唤他“兆言哥”,今日竟是变了称呼。放下这份不解,他视线落在卫昔昭手里的锦盒上,“妹妹手里的物件儿自来极有风雅之意,今日又新得了什么宝物?” “没什么,爹爹随手赏的。”卫昔昭对他那声妹妹极是厌恶,只是以往都是这样称呼,也不好让他更换,只得忍下。瞥一眼卫昔昀,又笑道:“这两日二妹受苦了,我看着真是心疼。” “可不就是。”莫兆言忙道,“昔昀护母心切,情急之下有所冲撞,不知妹妹……” “护母心切?”卫昔昭讽刺一笑,“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二妹以往的嫡母已逝,日后的嫡母尚未进门,何来母亲一说?” 卫昔昀咬住了嘴唇,抬了抬头,终是忍下,没有发作。 莫兆言白皙的面容现出几分不自在,尴尬笑道:“是我失言,还望妹妹多多担待。” “无妨。”卫昔昭转身,“先走一步。” 莫兆言犹豫片刻,追上前去,低声道:“我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妹妹今日可方便?” 卫昔昭眼波微闪,直言相问:“何处说话?” 莫兆言面上一喜,“后花园莲湖旁的凉亭,申时可好?” 卫昔昭莞尔一笑,“好。” 回去的路上,卫昔昭想到父亲放进锦盒里的笺纸,便停下脚步,取出来观看。 笺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上面五个字龙飞凤舞:季青城敬赠。 季青城,小侯爷的名字。 沉星此时记挂的却是另一件事,“莫公子摆明了是要请您帮二小姐和大姨娘求情,小姐,您不会真的赴约吧?” 卫昔昭狡黠笑道:“自然要去。” 不去的话,又拿什么做消遣?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九章 戏弄(中) 因为继室还有两日进门,府中已开始张灯结彩。卫昔晽是爱热闹的性子,回来就去了新房凑趣。在别院的事,她是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出什么。 卫昔昭觉得这样也好,在这年纪本就该无忧无虑的,若非事出有因,有谁会愿意工于心计。 用过饭,倦意袭来。这两日着实疲惫。卫昔昭转回寝室,换了寝衣,吩咐沉星:“你也回房好好睡一觉,何时醒了何时过来。” 沉星不解,“可小姐不是还要去赴约么?此时就已是未时了。”又小声咕哝,“睡那么一时半刻的可不解乏,奴婢还是免了吧。” “谁说我们要准时去的?”卫昔昭慵懒地倒在床上,“晚上一个时辰也不碍的,你放心就是。” 沉星不知道小姐在打什么主意,感觉有戏谑之意,为之一笑,安心回房歇息。 直到酉时初刻,卫昔昭才起身,犹豫片刻,选了一袭粉色衫裙。穿戴打扮完毕,缓步走向后花园。 莫兆言在凉亭内来回踱着步子,已等得有些烦躁。他怎么会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有余。若非看卫昔昀罚跪太苦,提起大姨娘时又哭个不停,他早已失去耐性拂袖离去了。 湖里的莲叶连成一片翠绿,湖边垂柳依依,看得久了,便觉单调无趣。 轻盈身姿翩然而来的时候,眼中景致忽然鲜活起来。 淡粉色撒花衫,同色素底曳地裙,宛若开在满目葱郁之中的一朵莲花,高雅,清新,柔美。 赏心悦目。 莫兆言烦躁的步伐停了下来,脸上的不悦也一点点褪去,化作愉悦的笑。 卫昔昭走上石阶,步入凉亭,很是歉意地道:“方才被一局棋困住了,便忘了时辰,害得公子久等,实在是罪过。”特别不安的样子。 莫兆言哪里忍心责怪,笑道:“无妨,妹妹无需挂怀。”又有些好奇,“妹妹自来精通棋艺,今日竟被困住多时,不知是与哪位高手对弈了?” 困住小姐的,唯有周公。沉星垂头,强忍下笑意。 “是自己无事布局,却将自己难住了。”卫昔昭赧然一笑,继而抬眼凝视莫兆言,眼波清澈,“说到这事情,就又心痒不止,不知公子能否赏脸对弈?” 分外诚挚的目光,带着期许的语气,别说莫兆言本就无心拒绝,即便有心,此时也不忍,闻言立刻点头应道:“妹妹太客气了,能与妹妹切磋棋艺,是我的荣幸。” “那好啊。”卫昔昭喜悦地点头,看了看天色,便又蹙眉,“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能尽兴,明日午后再来这里可好?” “好。”莫兆言没有任何迟疑。 “多谢公子,那我先走一步。”卫昔昭笑着施礼,缓步退出。 等卫昔昭身影远了,莫兆言才反应过来,答应卫昔昀的事情,自己只字未提。心内汗颜,随后释然,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此时的沉星不解地看着卫昔昭,“小姐,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奴婢真真看不懂了。若只说这三言两语,吩咐奴婢前来也是一样的。” “或多或少,我总要拿出一点诚意来,不然就不好玩了。”卫昔昭语气清浅,笑容淡淡,却透着凉薄。 晚间,卫昔晽和杨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说大姨娘娘家的人过来了,为她求情,却被卫玄默一顿夹枪带棒的冷冽言辞打发回去了;又说卫昔晙为生身母亲、同胞妹妹求情,卫玄默态度温和,倾谈多时,还留了长子一起用饭,最终结果却仍是不改初衷,该进家庙的进家庙,该罚跪的还在罚跪。 大姨娘吃亏的地方就在于娘家是商贾之家,在卫家面前无形中就矮了一截,大姨娘被如何发落,由卫玄默说了算,没人能够干涉。 只希望日后卫昔晙不要因了此事处处针对刁难自己。卫昔昭想,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消灭了一个敌人,又在同时培养了另一个敌人,这笔账算起来还是没得到益处。 第二日,用过午饭,卫昔昭便和沉星去了凉亭。莫兆言随后而至。 沉星已命小丫鬟布置好棋具、茶点,卫昔昭和莫兆言寒暄两句,便落座开始对局。 卫昔昭赢了的话,兴致盎然,要继续;输了的话,不服气,更要继续。或嗔或喜的一张清丽容颜,让莫兆言无从拒绝,心里记挂的事情硬是没有机会说出。或者也是不想说出,不愿破坏掉这分静好氛围。 卫昔昭手执一枚棋子犹豫的时候,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今日她仍是一袭淡淡粉色,衣料轻盈柔软,似由花瓣裁出,手起落间划出流云般的飘逸弧度。 盘了垂鬟分肖髻,长发分股,结鬟于头顶,垂下的发丝松松束起,随意垂在肩头,又以粉色绢花点缀发髻。是随处可见的少女发式,因为长发天生漆黑顺直,便使她现出与众不同的美态。 容颜皎洁若新月,发际线勾出桃心状,柳叶弯眉,桃花眼睑,翦水双瞳,双唇未施重彩,与衣衫颜色相得益彰。 往日里总觉得她美则美矣,却稍嫌清高冷淡,如他司空见惯的一些同窗一般的气质,让他无法自心底愿意亲近。便是因此,更喜欢总爱和他撒娇任性的卫昔昀一些。 从何时开始,卫昔昭看向他时眼中透着锋芒,言辞间拉开的距离让他觉得有点难堪,之后忽然又变得娇柔可爱,真让他看不透、看不懂了。 这女孩到底是怎样的性情?到底哪一面才是她? 沉星事前被叮嘱,留意着四下的动静,看到卫昔昀另一名大丫鬟沫叶的身影出现又离去,回过身来,却见莫兆言正对着自家小姐发呆,不由抿了嘴笑,为卫昔昭续茶的时候,故意咳了一声。 卫昔昭立刻丢下棋子,沮丧地道:“忽然心神不宁的,如何也想不出后招了,今日便这样吧。公子,明日再来可好?” 莫兆言瞥见沉星揶揄的笑,很是不自在,胡乱地点头应道:“好。” “公子可不要忘了啊。”卫昔昭笑盈盈叮嘱一句,起身离去。 莫兆言独坐半晌,才想起自己又将求情的事情忘了,有些沮丧的拍了拍头。明日……想到这一点,便又笑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章 戏弄(下) 一早,莫兆言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问今日下棋的时间能否改在上午。 卫昔昭一面取下头上的珠花一面吩咐沉星:“说我稍后就到。” 沉星打量了卫昔昭两眼,面露疑惑。素青衫,月白裙,发间一丝装饰也无,比之前两日,太素净了。 卫昔昭解释道:“明日继室进门,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若是被老爷撞见我精心打扮,少不得会觉得我没心肝。” 沉星面色一黯,“那……不如小姐就别去下棋了。” “下棋静心,没事。” 沉星这才出门回话。 —— 后花园中,卫昔昀一脸哀怨地看着莫兆言,“兆言哥,你没让她帮忙给大姨娘求情也罢了,怎么这两日总是陪她下棋?” “哪里是陪她,是切磋棋艺。”那个字眼让莫兆言听着不舒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指责也是应该,便又搪塞道,“我与昔昭妹妹往日也只是泛泛之交,开口便请她帮忙总是不妥。” 卫昔昀蹙起眉头,扶住沫叶手臂,借以支撑身躯,连续三日从早跪到晚,一双腿真的吃不消。思量片刻,红了眼眶,刻意地道:“兆言哥帮与不帮我都理解。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还能指望谁一如既往相待?” 莫兆言于心不忍,连忙道:“你放心你放心,今日我定会帮你。” 卫昔昀对这话半信半疑。昨日整个下午都在下棋,那么长时间,有多少话都能说尽了。可自来待自己很好且能与卫昔昭说上话的人,也只一个他。思及此,扯出一抹无助笑意,“如此,就先谢过兆言哥了。” 莫兆言隐隐听到卫昔昭清凉似水的声音,仓促地结束了话题,“我尽力就是,你且回房歇息吧。”随后转身走向凉亭。 卫昔昀对他这行径很是不悦,转入一条石子小路,犹豫片刻,没有回房,而是躲在了花丛后远远观望。 莫兆言见到卫昔昭,先留意到了一身素雅衣饰,又见她神色略显清冷,心里就有些不解,转念一想才会过意来。这时候,她少不得为故去的母亲伤怀,心里便多了几分同情。 卫昔昭牵强地笑着寒暄两句,顾自落座,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样子。 莫兆言心里左右为难,既想帮卫昔昀的忙,又不想惹得卫昔昭不快,下棋时便有些心思恍惚。 卫昔昭却是步步为营,似乎将心中不快全部倾注在了棋局之上,小小棋局之中,咄咄逼人之势。 莫兆言还没定下神来已被逼入绝境,回天乏术。他尴尬笑道:“再来再来。”输得太轻易太狼狈,总是有些不甘心。 卫昔昭只是一点头,重新开局。她儿时没少看父母灯下对弈,获益良多,如今想对付一个莫兆言不算难事。昨日是有意拖延时间,今日却是立意赢他,让他不甘,让他心甘情愿坐在这里且无暇顾及其他。 果然,莫兆言连输两局后,神色变得格外专注,心神全部凝聚在棋局之中。 此时,卫昔晽寻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丫鬟,丫鬟手里都捧着装有核桃、花生等干果的托盘。 卫昔昭失笑,“这是做什么?” 卫昔晽调皮笑道,“这些东西快堆成山了,我便带来了一些。”说着凑到桌前,“看这样子——莫兆言,你死定了!” 这样直呼旁人姓名,也只有卫昔晽做得出。 莫兆言无奈摇头,“你这张嘴啊……” 话音未落地,卫昔昀由沫叶扶着快步走过来,语声悲切地道:“大姐……” 终是忍不住了。卫昔昭笑着转头看去,语声关切地问道:“二妹怎么出来了?身子可还好?” “多谢大姐关心。”卫昔昀走上石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莫兆言,心里已是气极。他说得倒是好听!结果呢?这半晌也没见他说几句话,哪里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 “腿脚不利索便别出来乱晃!”卫昔晽语气不佳,“跪是跪足了三日,可禁足之事还未免吧?” 卫昔昀似是根本没听到,走到卫昔昭面前,恭敬地行礼,“以往是妹妹不懂事,冲撞过大姐,还请大姐多多包涵。” 卫昔昭微眯了眼睛,“以往的事我早已忘了,二妹这话就见外了。” “那么,大姐……”卫昔昀退后半步要下跪。 沉星手疾眼快,抢步过去扶住了卫昔昀,假意笑道:“哎呦呦,看二小姐这身子,果真是太娇弱了,连站都站不稳,快请坐。”说着话,手上施力,将卫昔昀强按在了一把椅子上,之后就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沉星姐姐多虑了,”卫昔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语气却还要装得很客气,“我只是要请大姐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放大姨娘出来。”语毕,又看了莫兆言一眼。 卫昔昭没给旁人帮腔的机会,即刻接道:“大姨娘的事情铁证如山,犯了内宅的大忌。父亲若是轻易饶过,传扬出去,颜面何在?”神色一缓,语声转为叹惋,“二妹,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父亲如今还在气头上,我们这些小孩子如何能劝得住?等过些时日再说吧,你先把身子将养好才是正理。” 卫昔昀只一味看着莫兆言,盼着他能帮衬几句。 莫兆言觉得卫昔昭的话句句在理,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良久无语。 “你!”卫昔昀的满腔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了,忽然站起身来,手指点着莫兆言,“你是从何时与她们狼狈为j的?是不是故意耍笑我?可笑的是我居然到今日才知!你这衣冠禽兽!” 卫昔昭甚觉欣慰,这两日总算是没有白忙。少男少女之间,颜面问题很严重,很容易让人恼羞成怒。 “这话是怎么说的?!”莫兆言平白被骂,难免气愤,冷着脸站起身来,“一派胡言!” “你与她连续两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棋谈心,我这就去禀明父亲,倒看看父亲会不会允许!”说到此时,看向卫昔昭,“我芙蓉阁里的人可是日日看着呢,大小姐败坏门风,下人都可作证!你若想我们少说些是非,最好此刻便前去帮大姨娘求情!” “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没别的么?!”卫昔昭冷声喝斥道,“我尚未及笄,兆言哥也只十四岁,又同在一屋檐下,闲来下棋都不可么?!” “谁要与你争长短,我去找父亲评理!”卫昔昀转身就走。 卫昔晽抿嘴坏笑一下,端起一个托盘,将里面的核桃倾数洒在了石阶上。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一章 青城(上) 卫昔昀听到声响,看到散落在脚下的核桃,便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沫叶却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追上自家小姐,下了一个台阶,踩到一颗核桃,脚下一滑,身躯随之仰面滑倒,连带的结果就是双脚踢到了卫昔昀。 主仆二人先后发出惊呼。 卫昔昀身形不稳,脸朝下摔下石阶。脸着地之前,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脸颊。 卫昔昭向卫昔晽投去一瞥,满眼笑意。这个三妹,太淘气了。 莫兆言初时吃惊,随后欲抢步过去扶起卫昔昀,最后想到方才她一番恶毒言语,一拂袖,转脸看向别处。 卫昔昀的双手、肘部被石子路硌得生疼,等自己被沫叶扶起,看到手上已经出血,不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沫叶一脸惊慌地认错。 卫昔昀抬手便是一耳光,“恁的蠢笨,去死了算了!”转眼看向那几个悠哉看戏的人,心绪转为暴怒。长这么大,何时出过这种笑话,又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有心冲上去以牙还牙,却自知不是对手。只一个幼年学过拳脚的卫昔晽,便能将自己轻易制服。目光微闪,她索性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半真半假地掩面痛哭起来。 沫叶猜出小姐用意,忙跑去前面通禀卫玄默。 卫昔昭和卫昔晽同时对视一眼,轻轻一笑。人家愿意坐在那里哭,不要面子了,谁又能干涉? 卫昔昀痛哭之余,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听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趋近的时候,不由奇怪,透过指缝探询究竟。 几十名红衣侍卫分成两列,并肩而行,腰间佩刀。行至凉亭近前,分左右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现出一道俊逸身影。 容颜如玉似雪,瞳眸灿若星华。 黑色皂靴,步履无声息;黑色锦袍,旋起清凉意。 清雅,肃冷,高贵。 男子出现的同时,周遭陷入寂静。 卫昔昀的手早已垂下,哭声也已不自觉地止住,只是无意识地看着男子。男子淡淡一瞥,如同映月清溪,流转到了她心底。 卫昔昭在这时间,已经认出男子是季青城,连忙扯了扯卫昔晽的衣袖,屈膝行礼,想出声言语,却因为不知封号而放弃。谁又知道直呼小侯爷妥不妥当? “免了。”季青城在卫昔昀面前顿住脚步,“因何哭闹?” 卫昔昀这才慌忙行礼,“回——”语声顿住,因了不知此人身份。 便有侍卫接话道:“这是我家长平侯。” 原来他就是大姨娘今年常挂在嘴边的长平侯季青城,镇国公之子。果真是名不虚传,风采出众。卫昔昀心头怒意忽然消散,语声赧然,且变得分外娇柔,“回侯爷的话,只是姐妹间开玩笑失了分寸,没什么打紧的。”道出了自己是受委屈的人,又显得自己顾及卫家颜面忍气吞声,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了。 语声让人听了头皮发麻,说辞也是自作聪明。卫昔昭心内冷笑:你若真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又何必大哭大闹的?把这侯爷当做傻瓜了吧? “都退下。”季青城听完解释,举步走上石阶,对此事漠不关心。 几人齐声称是,施礼告退。卫昔昀却微微有些失望,只是问一句而已? “大小姐留步。” 卫昔昭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 卫昔晽对此报以一笑,扬了扬眉,替卫昔昭高兴;卫昔昀则是飞快梭了一眼,脸上闪过失望、怨怼。沉星犹豫片刻,随着旁人退出凉亭。 卫昔昭静静站在原地,等季青城开口。 季青城却转身到凉亭一侧,望着建在后花园中的兰苑和紫薇苑。 卫昔昭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时候,心弦一紧——他左手上缠有一条缎带,素底,海棠花图案。这是不是他从自己衣衫上割下的那一条衣料?她眯了眸子,仔细辨认。 季青城忽然出声道:“依你看,兰苑和紫薇苑哪一处更好?” 卫昔昭微一思忖,恭声答道:“兰苑中的兰花开得正好。” 季青城转而吩咐侍卫,“去安置。” 侍卫默然退下,转往兰苑。 卫昔昭微微挑眉,这是要住在卫府了? 季青城走到桌前,敛目看着棋局,拈起一枚黑子,斟酌片刻,放在棋盘一处。随后,凝视卫昔昭,指节轻叩桌面。 卫昔昭很想说,若是没事你还是打发我离开比较好。和他这样的人独处,她觉得气氛很压抑。想归想,他身份比父亲高,自己要把他的意愿当成命令来对待。 棋局上,一子只差,他那边原来呈现出的败局已经得到缓解。卫昔昭作势思索片刻,将手中白子随意放下。她觉得自己还是轻易输掉比较妥当。 在敷衍自己?季青城心生笑意,索性有样学样,不取取胜之道。 卫昔昭蹙眉,无奈。之后几步棋,是认真思量过的,刻意置自己于败局。 季青城拈起棋子的手,良久不曾放下。 随便放在哪里,都是他取胜,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卫昔昭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正凝眸审视自己,忙又垂下眼睑。 此时,冯喜快步走到近前,恭声通禀:“侯爷,龙公子已在书房等您。” 季青城回了一句:“我稍后就去。” 冯喜应声离去。 “想赢容易,想不赢却难。”季青城丢下棋子,无意接受她要自己轻易取胜的局面,随后道,“烦劳大小姐带路。” “是。”卫昔昭一面走一面猜测着,莫非他与龙渄是旧相识? 季青城走在她身侧,见她似是全然不记得曾与自己有过交集,便有意道:“那份谢礼,还能入你的眼么?” 卫昔昭语声中的恭敬丝毫不减,“极是珍贵精致,多谢侯爷。” 季青城又问:“可还想要别的?” 卫昔昭又看了他的左手一眼,“若是可以,侯爷能否赏赐此物?” “原来你还记得。”季青城语声倏然转暖,且带了一丝笑意。 卫昔昭随口恭维道:“侯爷风采出众,想来何人见过也不能忘。” 季青城却缓声道:“这话由你来说,为何这般刺耳?”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二章 青城(中) 卫昔昭一愣,沉吟片刻才反应过来。相遇时,怕是他生涯中罕见的境遇危急之时,也难怪他会觉得自己的话刺耳。莞尔浅笑,没有接话。 季青城转到她面前,左手抬起。 卫昔昭退后两步,不做回应。 季青城挑了挑眉,将缎带解下,递到她面前。 卫昔昭接到手里,“多谢侯爷。”之后一路沉默,引路到书房院门前。 “久未相见,一切安好?”随着清朗语声,龙渄阔步迎了出来,俊脸上的笑容宛若这时节的阳光,纯净,温暖。 “还好。”季青城与龙渄默契地击掌,现出了妖孽般的笑容。 卫昔昭慢慢退后,转身返回玲珑阁。两名少年郎的笑颜在脑海交错浮现,方觉两人发自真心的笑意与平时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如果笑容能说明一个人的本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5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本质,那么,龙渄是本性纯良之人,季青城——应该是城府颇深的人吧? 听到父亲招呼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卫昔昭回头一瞥,发现父亲看向季青城的眼神——很复杂,很奇怪,是她从未见过的。 带着这些散漫的思绪回到玲珑阁,发现卫昔晽搬来这里的东西都不见了,人也不知去向。问过沉星,才知三姨娘来过了,强行把卫昔晽拖回了芙蓉阁,说是新夫人就要进门了,姐妹两个还挤在一处不合规矩。这倒是事实,那位新夫人许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时是该注意这些细节。 有了季青城入住卫府这个环节,卫昔昀没再继续生事。而先行去通禀的沫叶,被小厮拦在了门外,根本无从告知卫玄默,一番纷扰,便这样过去了。 从这日晚间开始,卫府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第二日,没有任何意外,阖府欢宴,巡抚幺女许氏嫁入卫府。 卫昔昭能改变的,也只是关乎自己的人与事,至于许氏,她再不喜,也只得接受。想凭一己之力阻止这桩婚事,是自不量力,时间与现状都不允许。 她想,也不算是坏事。许氏为人处事大抵还与前世相同,如此,她应对起来也就更容易些。 第一次去给许氏请安,兄弟姐妹七人齐聚正房的西次间,时间都掐算得相差无几。 丫鬟进去传话的间隙,卫昔昀轻声嘀咕了一句:“唉,这边说起来是正房,可位置却偏西,还是原来的正房的位置好。可惜啊……” 在一旁为众人上茶的陪嫁丫鬟听了,神色微凝。 “多嘴多舌的东西!”卫昔昀轻声喝斥,目光似利剑。 卫昔昀却只是看了卫昔昭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的正房,卫玄默这几年来命专人照看,一切维持原貌,除了他,谁也不得入内。 卫昔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前世许氏漠视自己的生死,父亲怀念、放不下母亲的态度恐怕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再加上大姨娘和卫昔昀的处处挑拨,自己能过得如意才怪。 和活着的人斗,即便输了,也只能怪自己手段不如人;和故去的人斗,没办法赢,虽在夫人之位,却永远被一个阴影笼罩,永远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许氏的心情,旁人真是无从体会。 又等了片刻,丫鬟请众人进厅堂。 许氏身着一袭正红色金线绣云纹锦服,绾了朝云髻,头戴鎏金缠枝金步摇,坠着红宝石耳坠,神态端庄沉稳。她容貌属于耐看的类型,初相见会觉得平淡无奇,时日越久便越觉得好看。 卫昔昭忍下心中种种抵触,走上前去,恭敬施礼,“母亲。” “这是昔昭?”许氏含笑问道。 “是啊,”卫昔昀抢先插嘴,语声甜腻,“昔昀见过母亲。” “母亲。”卫昔晽索性不给许氏接话的时间,随之上前行礼。 其余几人也纷纷上亲行礼。 七个人,若是逐一攀谈,时间就久了,许氏便直接命人拿过见面礼,送到众人面前。她分别给了每个人两个小金锞子,不偏不倚,之后端茶笑道:“昔晙和昔晧还要去学堂,你们姐妹几个平日里也有事要做,我就不留你们了。” 一切都和前世的记忆完全相符,接下来,卫昔昭抿嘴一笑—— 众人告辞退出的时候,卫昔昀见丫鬟开始摆饭,便殷勤笑道:“女儿最是懒散,回到房里也没事做,还请母亲允许女儿服侍您用饭。” 许氏笑着点头,“好啊,难得你有这份心。” 出门后,卫昔晽在卫昔昭耳边嘀咕道:“看她那副嘴脸!哈巴狗都比她招人疼!” 卫昔昭失笑,“随她去吧,我们安守本分就是。”这是拦都拦不住的事,大姨娘不在府里了,卫昔昀自然要找一颗大树依靠,溜须拍马的日子,不过是刚开头。 出了正房,卫昔晽促狭地笑起来,刚要说什么,就见一名侍卫快步走过来,对卫昔昭拱手道:“侯爷请大小姐到兰苑,有要事相谈。” “刚要问你昨日之事,便又来请了。”卫昔晽眨了眨眼睛,“快去吧。” 有什么事呢?卫昔昭让沉星随行,一头雾水地去了兰苑。 侍卫进去通禀,卫昔昭看到东稍间廊下的一束花丛,目光一黯,走到近前观看。 火红色的香花,开得绚烂之极,呈现出妖娆之美。 母亲去世前,寝室窗台的花瓶中,每日都是这种花朵。 卫昔昭摘下一朵,闻到馥郁的香气,浓烈却煞是好闻。 季青城踱步到门口,“这花极美,你可识得?”又转身,“进来说话。” 卫昔昭进门后,回答他方才的话:“并不识得此花。敢问侯爷,这花是何名字?” “花名漪梦,可助人安眠,亦可夺人性命。”季青城语声忽然一沉,“你建议我住在此处,到底是何居心?” 卫昔昭诧然抬头,见他脸色沉郁,目光笃定,可见所言非虚。敛目再看向手中花朵,电光火石间,五年前的一幕幕,格外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母亲缠绵病榻三个月便撒手人寰,此时看来,这漪梦花功不可没。 再对上季青城的目光,她忽然弯了唇角,冷笑出声。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三章 青城(下) 这反应,既无慌张,也无被污蔑的气恼。季青城玩味地看着她。 “侯爷这话问的,着实让人费解。”卫昔昭语声冷屑,“与其如今算计侯爷,获罪赔上性命,倒不如在那夜便与侯爷同归于尽。左右是个死,又何必孤身一人赴黄泉?” 原来是气过头了,只有对他心智的不屑。这小女子一着急,便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着实不好玩。季青城以指关节揉了揉眉心,“如此说来,是我错怪了你?” 卫昔昭不接话,真正触动她情绪的,他在其次,母亲的死因才是关键。 “若非有人相告,我亦不知此花有毒。”季青城将案上一个信封拿起又放下。 卫昔昭对信件自然是极为关注,“侯爷能否告知,是何人写的书信?” “匿名。”季青城轻笑,“想亲眼观看么?” 卫昔昭点头。 季青城却将信封拿在手里,开始陈述事情始末:“我在凉亭询问过你住在何处更好,你的话,几十名侍卫皆可作证。如今此处有这种含剧毒的花树栽种,紫薇苑中却没有。我若是将此事告知卫大人或是夫人,你多少也要担些干系,对不对?” 较之他大多时候的言简意赅,这几句话已经算得长篇大论,卫昔昭有些不耐烦,“侯爷有话尽可直言。” 季青城笑道:“与其卫大人或是夫人惩罚你,倒不如我瞒下此事,你帮我做一件事便可。你意下如何?” 卫昔昭直言回绝:“如此,还是请侯爷去与家父说明实情吧。”直觉告诉她,他要自己做的事应该和惩罚无异。他若闲得没事去告诉父亲,于她倒也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季青城起身将书信送到她面前,话锋一转:“你得知花含毒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此事于我没什么要紧,之于你想来关系重大,我便做个顺水人情。” 卫昔昭被他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回去吧。” 季青城看着她的身影离开视线,笑意缓缓漾开来。他只是不习惯甚至不喜欢看她在这府中一板一眼的言行,所以才逗她,让她没办法掩饰真实的情绪。真实的她,虽然咄咄逼人,却是可爱的。 在卫府别院那一晚,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意料之外。先是忽然得到亲信的通禀,说李副总兵命十余名手下离开龙城,送信至京城。当时侍卫被他调遣去了别处,情急之下,独自去截获信件。 交手时才发现,那些人是李副总兵收留的江湖客,多半擅长暗箭伤人、用毒。人单势孤之下,几个人暗器齐发,他手臂被击中,只得假意逃命,将一行人引到手下办差所在地的附近,发出信号之后,躲进了卫府别院。 只需拖延一点时间而已,遇到的女孩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应付外人时镇定凛然,等待的时候却心怀不安而娇憨可人,她像只性情复杂的小老虎。 推掉巡抚的邀请,住进卫府,大半原因是因为她。 多年来,他觉得家中只有兄弟四人太过无趣,很想有一个能够让他宠让他逗的妹妹。 如今这样对待她,或许就是因为心里那份小小的缺憾? 卫昔昭回到寝室,打开那封书信,蹙眉。和她预料的没什么出入,字迹拙劣难看,大概是什么人找下人代为书写的,寥寥数语,告诫他切勿将此花摆放于室内,若是那样,不出一个月,便有性命之忧。 她又将那朵花拿到近前观看。 母亲病重时,几位姨娘轮流侍疾,她记得很清楚,每个人每一天都是小心翼翼地换上新鲜的花束。到底是哪个人的主意? 父亲与许氏这桩婚事,关乎着他的前程。若是直言相告,闹开了就是天大的丑闻;若许氏反应过激,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父亲应该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谁敢担保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于一切?若母亲真有那么重要,也就没有如今这桩婚事了。 硬碰硬不行的话,那就选择委婉的方式吧。卫昔昭沉思半晌,吩咐沉星:“去各处看看,除了兰苑,都有哪些地方种植这种花。每日采摘一束带回房里。” 沉星应声而去,回来时捧着一束香花,道:“这花只有兰苑有。侍卫因为之前见过小姐和奴婢,也就没有干涉。”将花束放入花瓶时,又说了一句,“莫公子的小厮在外面等着,问您有没有时间下棋。” 卫昔昭语调漠然:“哪有那份闲心。” “奴婢去回了他。” 卫昔昭对着花束又疑心起来——是真的么?只听季青城一面之词便认定了许多事,会不会太轻率了?之后便有意验证,坐在床上做绣活。未到正午,眼睛便如何也睁不开了,躺到床上入睡之前,忙吩咐沉星将花拿到西稍间去。 再醒来,卫昔昭见室内已掌灯,看看时辰,请安的时辰就要过了。去往正房的时候,心里格外沮丧,被自己的疑心病害得可是不轻。 东次间的大炕上,许氏含笑端坐,卫昔昀依偎在她身侧,两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看到卫昔昭,卫昔昀笑盈盈的却话里藏针:“我还以为姐姐心里不痛快,不来请安了呢。” 卫昔昭先向许氏施礼问安,之后才笑道:“怎么会呢?今日是赶着给母亲做香囊,没留意时辰,便来迟了一些。”又转向许氏,“还望母亲莫怪。” “一家人,没有这么多说道,快坐下说话。”许氏命人上茶,之后又道,“今日午后,侯爷过来说话,说是老太君很是喜欢绣品,昔昀又对你的绣艺赞不绝口,侯爷便想请你绣一幅百福图,等他回京时,以卫府的名义送上。我想着这是好事,便代你答允了,你意下如何?可有什么为难的?” 卫昔昭敛目看着白瓷杯里的绿茶,隐藏起了眼中的气恼。季青城这家伙,不声不响地就摆了自己一道!他知不知道那是多耗时间、精力的事情?而卫昔昀,就是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人。心念转动,她抬眼笑道:“母亲既已答允,女儿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女儿许久不曾习字,前些日子又不慎伤了手腕,无法写出图样。二妹素喜书法,这件事,不知二妹能否帮衬一把?” 卫昔昀的女红虽然不如卫昔昭,可也知道,图样的好坏决定着绣品精致与否。写一幅图样,不需耗费多少精力,又能在季青城面前表现自己,何乐而不为?因此,在许氏询问的时候,她爽快地应允下来。 出门后,沉星显得分外沮丧,“小姐,您怎么把这便宜事让给二小姐了呢?” “便宜事?”卫昔昭展颜一笑,“她做得成才算是得了便宜。” 沉星不解。难不成还能不让二小姐动笔不成? “知道什么叫做费力不讨好么?”卫昔昭笑容转冷,“看我怎么收拾她!” 沉星这才恍悟,原来小姐心里早就生气了,为之大乐。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 消遣 夕阳影里,春风拂过绿树红花,无端透着几分慵懒。 玲珑阁一角,卫昔昭悠闲地坐在秋千上,望着院中开得正好的海棠。 卫昔昀走进来的时候,眼下乌青清晰可见。 卫昔昭微眯了眸子,笑容和煦,“二妹有事?” 卫昔昀亦是柔和笑道:“大姐不是要我写百福图的图样子么?怕大姐心急,便赶着写好送过来了。” “这么快?”卫昔昭显得很意外,起身走进东次间,“我来看看。” 随行的沫叶忙将百福图放在桌案上,小心地展开。 卫昔昭敛目观看。 卫昔昀坐在一旁,打量室内陈设。满目琳琅,不知比自己住的芙蓉阁精致了多少倍。只因嫡庶之别,卫昔昭就能拥有锦衣玉食,凭什么?!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心生不平。 “唉!”卫昔昭摇头叹息,“二妹,我晓得你是好意,怕我心急,这才匆匆忙忙赶了出来。可百福图还是中间一个大福字、旁边九十九个小福字更好看,像这样只有一百个小福字,就算排列得再别出心裁,终归是显得小家子气。” 那句小家子气格外使人恼火,卫昔昀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大姐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过我呀。”卫昔昭睁着清澈无辜的大眼,“我还等着你来问呢,哪成想你手脚这么快。” 卫昔昀语声显得僵硬起来:“大姐不会再改主意了吧?” 卫昔昭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二妹大可放心。” “那就告辞了。”卫昔昀微扬了下巴,扯了沫叶一把,主仆二人快步走了。 来上茶的沉星见状,忍不住弯了唇角,又看看案上的百福图,笑意更浓,“这和小姐的字也差得太远了。” 卫昔昭就笑,“她可觉得好得很呢。” “也难怪,您和二小姐就没亲近过,她哪里晓得您的字写到了什么程度。”沉星将茶送到卫昔昭手里。 为了将昨日请安去迟的谎圆上,今日请安,卫昔昭特地带上了以前做好的一个香囊。 许氏将香囊拿在手里,赞不绝口。 在卫昔昭对许氏有限的记忆中,许氏摆脸色的时候极少,发火更是从未有过,何时何地都是和颜悦色的。其实有骄矜的资本,她却选择长年累月地挂着和善的面具。 放下香囊,许氏又问起百福图的事。 卫昔昀瞥过卫昔昭,娇声道:“母亲不知,大姐对图样子挑剔得很,女儿还需几日才能写好。” 许氏笑道:“你大姐是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人,事事处处自然容不得一点纰漏,你就辛苦一些吧。尽量快一些,别耽误了你大姐。” 这话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可卫昔昭越琢磨就越觉得别有用心。 卫昔昀恭声应是,无疑,是立意要在人前人后都显得温婉有礼。 卫昔昭心内一笑,倒要看看她这次能忍耐多久。 第一次,忙了一个昼夜,被卫昔昭几句话就打发了;第二次,卫昔昀足足花了三日光景,才将新的图样写好。待墨迹一干,忙又和沫叶去了玲珑阁。 这次,卫昔昭放下福字的排列样式不提,只是看着中间的大福字苦笑,“二妹,不是我说,这字……你该不会是上次对我有所不满,有意敷衍吧?” 苦忙了三日,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居然说自己有意敷衍?!卫昔昀唇角带笑,眼中却闪着憎恶,“大姐说笑了,这不是小事,我怎敢敷衍?” “既然二妹也晓得不是小事,那么……”卫昔昭不好意思地一笑,“回去重写吧。做绣活的人,若看不上图样子,是无论如何也没心情绣的。” “还请大姐指教,哪里写得不好?”卫昔昀恼怒之下,脸色有些发白了。她虽自知大福字有些欠火候,也听说过卫昔昭写得一手好字,可又想,十三岁的闺中少女,书法再好,又能比自己强到哪里去? 卫昔昭转身拿过一张宣纸,“今日沉星收拾屋子,翻找出了我以往写残的纸张,也巧了,正是个福字。二妹你看看,比起你写的,还能看吧?” 言下之意,是卫昔昀写的不堪入目。沫叶别开了脸,大小姐这话也太刻薄了。 卫昔昀看了看卫昔昭的字,自然知道比自己写得强了多少倍,却也因为这一点而更加羞愤,气道:“你既然写得一手好字,又为何点名要我费这份心力?!” 卫昔昭报以甜美的笑容,“我手腕伤了,不是说过了么?” 卫昔昀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手腕伤了不能写字,就能绣百福图么?” 卫昔昭笑出声来,“不是二妹你对我的绣艺百般称赞么?母亲已经答允了侯爷,我如何敢说不锈?” “可你……”卫昔昀一时答不上话来,恨不得把眼前人的笑脸撕烂。到此时才明白,卫昔昭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消遣自己。 卫昔昭柔声接道:“再说了,我虽不能双手写字,却是双手都能刺绣,二妹不必记挂我的伤势,回去安心练字吧,五日后再拿给我看。” 等到卫昔昀气冲冲地离开之后,沉星这才不再克制,闷声笑出来,“二小姐这可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卫昔昭轻轻挑眉,狡黠笑道:“累死她算了。”思索片刻,又吩咐道,“这两日留心着点儿,她若是去找莫公子帮忙,记得告诉我。” 沉星点头,又道:“莫公子这几日可是没少让人过来打听您在忙什么。” 卫昔昭没接话。 第二日一早,沉星随卫昔昭去请安之后,转往兰苑采摘漪梦花。 季青城出门时,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顿住脚步,问道:“谁命你采摘此花的?” 沉星不知原由,如实道:“大小姐很喜欢这花,吩咐奴婢每日采摘一束带回房里。” “你家大小姐……”季青城低语,转身时加了三个字。 末尾三个字,沉星没听清楚,觉得像是“疯了吧”,又觉得不可能,茫然片刻,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放下了。 回到房里,惊见季青城已经坐在厅堂,卫昔昭垂首站在他面前。 卫昔昭眼角瞥见沉星捧着花不知所措,摆手示意,“你出去吧。” 沉星这才匆匆施礼退下。 季青城问道:“你把花弄进房里做什么?” 卫昔昭敷衍道:“就是看看是否真的有毒。” 这份好奇心着实罕见,她也不怕把自己害死。季青城又问:“结果如何?” “怪就怪在这里,整日对着这花,竟什么事也没有。”卫昔昭抬起眼帘,满眼狐疑,“侯爷,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透过那般童真好奇的眼神,季青城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小狐狸。和她对视片刻,他轻笑:“这倒是怪了。既是如此,我便与你一同验证此花是否有毒。”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五章 意外 “好啊。”卫昔昭欣然点头,随即转身,要唤沉星将花拿过来。 季青城却道:“吩咐你的丫鬟,唤一名侍卫过来,你我静观其变。” 卫昔昭闻言沮丧,站在原地不动,“那样……不妥吧?” 季青城便又给出一个选择:“或者,你对花而坐,我到室外观看?” 她的用意,在他眼中竟是一目了然。卫昔昭愈发沮丧,“侯爷这话的意思,是根本不信此花无毒?” 季青城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诚实答道:“不信。” 卫昔昭喃喃道:“其实……其实只是想将花采摘一空,也能避免侯爷会出什么闪失。这花有毒,不需验了。”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番好心?” 卫昔昭用力点头,“是。” 是才怪。她此时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季青城起身,趋近她,“你想让我中此花之毒,甚至不介意以身试毒,为的不外乎是利用我将此事闹开、闹大,告诉我,为何如此?” 咫尺之距,卫昔昭闻到了清淡的杜若香气。他的气息,令心头似被月光笼罩,却也因此而觉得压迫感袭来,垂下头去,要往后退。 季青城却先一步探出手,食指中指合并,托起她的脸,审视着她。 卫昔昭连忙抬手,握住他手腕的同时觉出不妥,又慌忙收回手,只一味向后退去。 清丽出尘的容颜现出慌张,像只失措的小鹿。 季青城唇角缓缓上扬,笑意直达眼底。 他的笑极美,风情无限,此时却蔓延着危险气息。卫昔昭看得心惊肉跳,退到桌案旁边,想出声唤人,借以脱离此时处境。 季青城却已退后,坐回到透雕椅上,继续之前的话题:“能否告知?” 卫昔昭沉默以对,因为没有相信他的理由。 季青城引诱道:“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将戏唱下去。” 卫昔昭还是没反应。 “那么,你另辟蹊径。我不知原因,不会介入此事。”季青城举步离去。 卫昔昭目送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她根本就没想过要他帮忙,今日不过是顺势尝试一下。每日采摘花朵,当然不是引他好奇上门询问。 明日便是四月初一,许氏会允许二姨娘、三姨娘和几位小姐去寺里上香还愿,出门的时候,才是她要利用的机会。 晚间,卫昔昭去请安,一个人都没遇到。 卫昔昀自然是要忙着写百福图字样,许氏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卫昔晽最是懒散,第一日请安之后,就谎称生病躲清闲;另外两个庶妹,因为住得离正房近,年纪又小,来去匆匆。而剩下的两房妾室自是不必提,和小姐少爷们请安的时间是错开的。 许氏端茶送客之时,提起了上香之事:“二姨娘、三姨娘前两日便说了此事,明日你和她们一道去吧,早间不必来请安了。” 卫昔昭应声称是、退出。回到房里,终究还是怕出岔子,问沉星:“老爷这几日出门公干,还没回来吧?” 沉星答没有,之后又让小丫鬟出去打听,结果一样。 卫昔昭睡前,命沉星将漪梦花摆在寝室窗台,叮嘱道:“明早我贪睡的话,用冷水泼我都无妨,一定要准时唤醒我,记住没有?” 沉星连连点头,却是满腹疑惑——小姐也不是贪睡赖床的人,何来这番说辞?到了第二日一早她才发现,卫昔昭睡得格外的沉,大力摇晃了好一段时间才醒了过来,把她吓得不轻。 卫昔昭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强打精神用冷水反复洗脸,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饭是一口也吃不下,需要拼命克制,才不会又昏睡过去。 到了卯时,有粗使婆子过来通禀,说该动身去寺里了,马车已经备好。 卫昔昭由落月扶着,走到垂花门外,中途刻意歇息了两回,为的是能恰好遇到回府的卫玄默。前世这次出行,是到了府门外才遇到卫玄默骑马返回,她得把这个时间差拖延过去。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卫昔晽一脸关切地迎上来,“不然就回房歇息吧,寺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以后我再陪你去也行。” 卫昔昭摆摆手,笑意朦胧,“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 “路上不舒服就让沉星告诉我,可别强撑着。”卫昔晽又叮嘱了沉星两句,才上了马车。 卫昔昭的马车排在第一辆。压下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她一面走一面观望着。 父亲怎么还没回来?难道自己记错了日子?不可能的。可父亲若不回来,自己去寺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身体也实在是支撑不住。 到了马车前,没理由就这样僵立在原地,卫昔昭暗自叹息一声,踏上脚凳。 “大姐,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好不好?”卫昔昤清脆的童音响起。 沉星走开两步,看到五小姐正从车内爬出来,小身子悬在半空。沉星吓得心弦一紧,一连声说着“五小姐别动”,快步跑了过去。 而此时的卫昔昭则听到了男子交谈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父亲、季青城和龙渄分别端坐在马上,并肩而来。 原来父亲是被季青城和龙渄拖延住了。她释然一笑,眼前却是一黑,身躯摇晃着,手徒劳地抓了两把,没寻到任何依靠,人便悬空摔了下去。 身躯下落,并没预期中摔到石子路上的冰冷疼痛之感,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恍惚中,听到了父亲命人去请郎中、责问沉星的话语,觉出了自己正被人抱着走在路上。萦绕在鼻端的,似乎是丝丝缕缕的淡淡香气。 众人眼前,自己身体不适,因为之前设想的晕倒也好,此时这意外也好,父亲都会关注。只能是这个时机,才能让父亲亲眼看到,不需通过内宅去找郎中来诊治,她也能提及母亲去世前的种种细节。若只是称病,父亲这阵子格外繁忙,有没有时间去探病都未可知。 由此而让父亲彻查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自己身体受一点苦,没什么不值得。 那香气,此时竟辨认不出。 是谁及时出手?龙渄还是季青城? 季青城……这人可别添乱才好。 太累太乏了。她没力气再想什么,眼睑垂下,堕入空茫梦境。 ------题外话------ 这是定时存稿发布~亲们周末愉快~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六章 猜忌(上) 已是午后。 卫玄默走进玲珑阁,转入寝室,看着床上沉睡的卫昔昭。丫鬟说,大小姐中途醒来一次,说了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 女儿的容颜,随着岁月如沙流逝,越来越与亡妻相仿。有时候,卫玄默会害怕看到女儿的一颦一笑。每每看到,便会忆起亡妻,勾起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疼痛。 他转头凝视窗外,绿树、蓝天,在他眼底皆是一样,不过一份虚无。再转眼看向床榻,女儿已经醒来,眼底有着无尽的迷惘、焦灼。他心头一紧,随即强迫自己语调如常,“好些了么?” 卫昔昭坐起来,倚在床头,视线一刻不曾离开父亲双眼,“听丫鬟说,爹爹已经知晓女儿病因,并且,早间进门看到那束花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了。” 目光冰冷,夹带丝丝恐惧;语气漠然,带着拷问意图。 “你还病着,不宜谈论这些。”卫玄默转身坐在床前座椅上,试图岔开话题,“此次幸亏小侯爷及时出手,你才能毫发无伤。痊愈之后,记得去道谢。” 卫昔昭点头微笑,“受人恩惠,要道谢、铭记于心。”话锋忽然一转,“若是娘亲枉死,又该如何呢?爹爹早就知道花毒之事,娘亲去世前的重重细节,想来也不会没有耳闻,如今您要怎么跟女儿解释,才能让我不生猜忌?” 卫玄默开始怀疑,那束花,是女儿刻意要他看到的;这次意外,是女儿一手制造的。在这一刻,他情愿女儿单纯愚笨一些,如此,便不会让他再次沦陷于往事的殇痛之中。 想起,已是难以承受,若道出实情,该有多艰难? 他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也不认为女儿可以承受。 见父亲沉默不语,卫昔昭又道:“爹爹看到花束,便将跟来这里的人全部撵了出去;随后问沉星,花来自何处,最后又问侯爷,可曾察觉此花有毒。您这般的反应,女儿该怎么想才好呢?” 语毕,她看着父亲,愈发迷惘,愈发恐惧。 迷惘,因为不知道父亲这些反应究竟因何而起。 恐惧,因为忽然觉得父亲陌生、不再是她认为的那个在意母亲的人。甚至……有些念头,她不敢深想。 “昔昭,”卫玄默艰难开口,“有些事,不如不知情。你若执意追究你娘亲的死因,那么到了最后,我只怕你会承受不住。” 卫昔昭缓声接道:“爹爹执意隐瞒才会让女儿承受不住。” “你……你先好生将养,让我思量几日。”卫玄默仓促结束话题,转身往外。 “这件事,女儿心急,等待的耐心有限。”卫昔昭轻声接了一句。 沉星端着一碗药进来的时候,看到卫昔昭已经倚在床头,眼底深浓的担忧转为欣喜,随后就又有些气恼,“小姐再这么折腾下去,奴婢迟早被您吓死!那会儿醒了二话不说就问东问西,说了没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了,真是吓坏我了。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奴婢若早知那花儿不妥,是打死也不会带进房里的。” “好了,下不为例就是了。”卫昔昭勉强一笑,接过药碗。 “不知算计的时候让奴婢头疼,日日算计的时候,更让奴婢头疼。”沉星一脸无可奈何。 安乐时少愁苦多,无关心计,也许人世生涯本就如此。 卫昔昭喝完药,躺下身去,长久目不转睛地凝视头顶承尘,心里乱得似一团麻。 母亲,前世她用尽一生去悼念的至亲,若真是枉送了性命,若父亲不肯追究罪魁祸首,该怎么做? 答案是无论如何也要让父亲告知的,若父亲执意不肯,到时候又该怎么做? 听到杨妈妈说季青城过来探望的时候,卫昔昭心头一动。若父亲不对自己诉诸实情,近在眼前的这位侯爷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闲时多和他见面,有益无害。思及此,下地略略打理了妆容,到东次间会客。 季青城对着卫昔昭苍白的容颜,眯了眸子,好笑地问:“折腾一场,得失之间还划算么?” 卫昔昭轻轻地笑,“此时还无法估算。”沉星说,在被父亲问及花毒之事的时候,他只说不曾察觉,倒是真的说到做到,不曾介入此事。 “没把你的命折腾进去就好。”季青城其实很有些不解,不知她何苦如此为难自身。 “侯爷放心,还不至于。”卫昔昭又道谢,“早间的事,还要多谢侯爷。” “如此说来,如今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侯爷不会是想即刻讨回这个人情吧?”卫昔昭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央求,“区区小女子,侯爷想来也不屑计较吧?” 神色带了一点点调皮,语气多了一点点娇柔,是他从未见过听过的,悦目、动听。 季青城倚在椅背上,身形略微倾斜,笑意浅淡却有暖意,“小小女子,谁会为难。闲来亲手烹一盏茶即可。”目光落在自己手臂,又加一句,“说到底,仍是我欠你。” 卫昔昭刚要接话,耳畔传来卫昔昀和沉星的对话: “二小姐!二小姐您不能进去,侯爷正和大小姐说话呢!” “怎么会呢?侯爷公务繁忙,怕是早已出门了。你这丫头,就会哄骗人,快让我进去看看大姐好些了没有。”卫昔昀语声含着笑意,带着做作的柔媚。 卫昔昭房里的人,时时刻刻留意着卫昔昀那边的动静,而卫昔昀那边自然也是一样。季青城走向玲珑阁的时候,卫昔昀大概就得到消息了,忙不迭赶来,不外乎是要抓住在季青城面前露面的机会。罪臣之子的莫兆言,风头正劲的季青城,以卫昔昀的性格,自然要选择后者,抓住一切机会示好,为自己筹谋一生荣华。 季青城和卫昔昭同时蹙了蹙眉,只是彼此并没留意到对方的神色。 因为卫昔昀的到来,卫昔昭的话锋就变了:“侯爷若觉得仍是亏欠,此刻倒是个还人情的机会。” 季青城即刻问道:“百福图?” 言简意赅,却是一语中的,反应几乎要快过他的好身手,卫昔昭心里多了一点点钦佩。随即,与他相视一笑。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 猜忌(下) 卫昔昀走进门来,看到季青城,做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现出一个浅笑,恭敬施礼。 季青城抬手示意免礼。 卫昔昭看到卫昔昀拿在手里的宣纸,笑道:“二妹对图样子又有新说法了?既然来了,侯爷也在,就让侯爷看看能不能用。” 这话简直说到了卫昔昀心底,自是连声应好,将百福图放在季青城身侧的桌案上,徐徐展开来,心里很是忐忑。 季青城侧头,生得极好看的修长手指抚过字迹,饶有兴致地看着。 卫昔昀一直偷眼看着他俊逸的容颜。 卫昔昭心生笑意,被人这样看着,季青城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也无,许是习惯了? 良久,季青城才看向卫昔昀,问道:“果真是出自你手?”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 卫昔昀以为这意味着惊喜,心头一喜,脸颊也微微泛红,“回侯爷的话,正是。”眼角瞥过卫昔昭,唇角讽刺地弯了弯,心道:你百般挑剔,不代表人人都似你。 季青城又问:“你可会刺绣?” “也会,只是不似大姐那般精通,闲时多用来抚琴作画了。”卫昔昀委婉地道出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嗯。”季青城漫应一声。 虽然有话在先,卫昔昭此时还是有些拿捏不准了。她研读着季青城的神色,想看出他真正的用意,却是徒劳。这人笑的时候未必是高兴,冷着脸的时候未必会刁难人。真实的情绪藏得太深——她蹙眉,这样的人,着实让人头疼。 季青城将宣纸卷起,递向卫昔昀,“此图就交由你来绣。” 这事情怎么忽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卫昔昀可没信心能完成,忙柔声道:“百福图若是由大姐来绣,定能事半功倍,而且大姐绣艺绝佳……” 季青城道:“凡事心意最重要。况且,你大姐病着,不宜劳累。” 这样的说辞,让卫昔昀分辨不清他的本意,茫然地将宣纸接到手里。 季青城又道:“能把百福图看得比你大姐的身体更重,足见你对此事的态度,这份心意着实难得。交给你做,我放心。” 卫昔晙这才惊觉,自己顾此失彼了。说的是来看望卫昔昭,进门却没问过她一句好些了没有,实在是不该有的失误。不管心里如何憎恶卫昔昭,也该在季青城面前表现出姐妹亲厚的样子来。一时间脸色更红,却是因了难为情。 这般费力繁琐的事易手他人,卫昔昭眉宇舒展开来,啜了口茶,“辛苦二妹了。” 卫昔昀虽知是亡羊补牢,出门前,还是和卫昔昭说道:“大姐好生将养,妹妹过几日再来探望。” 季青城随后起身,“你好生歇息。” 这倒好,连道谢的话都免了。卫昔昭笑着起身,唤沉星:“送侯爷和二小姐。” 卫昔昀回到芙蓉阁,命丫鬟着手准备绣架、绣线,坐在一旁反复回想,越是回想越是难堪。季青城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重话,在事过之后,却让她觉得比掌掴自己还要难受。 不过是仰慕他,他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一定是卫昔昭从中挑拨的!卫昔昀咬了咬牙,慢慢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是怪自己,做事还是不够稳妥,如今不就自讨苦吃了。 大姨娘说,凡事要能忍,心要稳。此时看来,自己是一点也没做到。 想到大姨娘,卫昔昀不由红了眼眶,随后,心头被怨恨笼罩。这一切,都是卫昔昭造成的,都怪她! 自幼,她就分外厌恶卫昔昭,厌恶她嫡女的身份。凡事她要格外努力,才能得到父亲的一声赞许,只因嫡庶有别,只因她不是正室所生。 后来,夫人去世了,她和大姨娘终于能够挺直腰杆了,她能和卫昔昭平起平坐了。谁承想,这段日子以来,卫昔昭忽然开始处处针对自己,打得自己和大姨娘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处于劣势。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6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日后必需要事事慎重、深思熟虑,否则,自己和大姨娘怕是永无翻身之地,就更别想嫁给如意郎君了。在此之前,还是太幼稚、太容易冲动了。 人活一世,谁不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倒要看看,自己和卫昔昭,到底是谁笑到最后!沉下心来处事,就不信抓不住置卫昔昭于死地的机会。 —— 晚饭的时候,卫昔昭的不适感已经全部消失,想来是汤药起了作用。 吃罢饭,落月和风岚回来了。 风岚进门就要给卫昔昭磕头,小姐给的银两能够请到医术好的郎中为娘亲诊治,还让落月陪同自己照顾家人,这份恩情,她真不知如何报答。 卫昔昭抢步上前扶住风岚,若无其事地笑道:“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们不在,沉星没少为我操心上火,辛苦得很。日后她偷懒的时候,你们别生气,偷偷告诉我就好。” 一句话,说的三名丫鬟都笑了。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卫昔昭看出落月、风岚赶路辛苦,就让她们回房歇息,又让沉星去打听父亲今夜歇在何处。 卫玄默今晚歇在了原来的正房。 若是无愧,为何不及时说出当年事情原委。 若是有愧,如何能在母亲生前居住的正房安坐。 卫昔昭实在是坐不住、等不得了,出门去找父亲。原来的正房,不是谁都能随意出入的,因此,没让沉星随行。 独自走到院门口,下人通禀后,请她进去。 自庭院到室内,一切都维持着原貌,与母亲在世时一般无二。正是因此,卫昔昭以往从不曾来此处。景似当年,人却消亡,这样的物是人非,她承受不起。 临窗的大炕上,卫玄默一袭布衣,盘膝而坐,独对残棋。 烛光暖影之中,一身黯然惆怅。 是为何?悔恨、内疚还是什么? 卫昔昭走到近前,发现不过半日光景,父亲竟似苍老了十年。 究竟是什么样的挣扎,竟将当年驰骋沙场、铁骨铮铮的将帅压垮了? 卫昔昭依然害怕得知那个真相,却依然迫切地想要得知。 她双膝弯曲,缓缓跪倒在地,“爹爹,请告诉女儿您所知道的。否则,女儿若做出不孝之事,还请爹爹不要怪罪。”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八章 添堵(上) 卫玄默目光错转,落在卫昔昭脸上,沉吟道:“不孝之事……是要闹的阖府皆知,还是告知小侯爷灭我前程?” 卫昔昭没有回答,亦是默认。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其实早已发生、过去。”卫玄默缓缓现出一个愁苦的笑,“我不怕你不孝,只怕你在得知实情后猜忌更重,愈发愁苦。” “愁苦仿若生死,终会看开放下。”卫昔昭抬眼凝视父亲容颜,“爹,女儿也怕,但是比之实情,这丝丝恐惧便算不得什么。” “能够看开放下的,是自身生死。身边得失聚散,无从释然。”卫玄默对上女儿坚定的眼神,叹息一声。 原来,没有能够尘封的往事,只有心思迟钝不能发觉异状的人。而女儿已经长大,心思敏锐,往事已经无从隐瞒。 他举止迟缓地下地,转入内室,片刻后返回,手中一封信件,犹豫片刻,递给卫昔昭。 将军亲启——信封上的四个字,是母亲的字迹。母亲初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是护国将军,成婚后来到龙城任总兵之职,可母亲直到去世,称谓从未改变。 卫昔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内已经陈旧发黄的纸张取出,一字一句细细阅读: 妾寒伊,生于燕京,长于淑室。历数生平,无尽纠葛,不过镜花水月。少不更事,一意孤行,终害人害己。幸得将军不弃,大义收留。 然而本是不祥之身,贪恋红尘浮华,却成祸患。近日又闻风波骤起,每日忧心,夜不能寐。 多年惊恐,早已心力交瘁,今时只求一梦长眠。 寒伊一生,多人记恨,少人怜惜,许是命定,难寻太平。此为自种因果,也无怨言。 今生去意,唯念将军恩情,唯怜昔昭年幼。若以寒伊一命,换得至亲余生安好,九泉之下亦能含笑。 父女连心,寒伊深信,不需恳求,将军亦会善待昔昭。只望将军多一分怜惜,赐予昔昭一份平宁,我辈是非,不予告之;寒伊之死,称之以病。 临别方知,十年相守路,才是自在时。只恨岁月老了人心,无力回报。 若有来生,一世深情,不付他人。灯下作一同心结,盼来生长相伴、永不诉别离。 ——寒伊绝笔 一手梅花小楷,清丽飘逸;满纸荒凉言辞,哀而不伤。 生涯之末,诸多言语淡泊通透,看穿了一生对错。 幸得将军不弃,大义收留。 若有来生,一世深情,不付他人。 卫昔昭的注意力,最终定格在了这两句,来来回回反复观看。 一直以为母亲在世时,与父亲伉俪情深。灯下对弈,同剪红烛,携手赏花,却是父亲独自付出,母亲心系旁人。 儿时虽不明事,却能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一腔深情。所以不懂,夫妻情深,为何会有妾室环绕;所以奇怪,常听下人闲话时说起,母亲又把父亲哄劝到哪位姨娘房里就寝了。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久居书房或是母亲生前居住的正房,再没踏进妾室房中,再无庶出儿女降生,现在也就说得通了。 母亲成亲后体弱多病,不宜孕育子嗣,自己出生已是意外之喜。偶尔与杨妈妈谈及此事,母亲总是心怀歉疚,说只盼着妾室能为卫家开枝散叶。只因一腔深情,父亲的迁就几乎没有底限,母亲想看他儿女成群,他便让她看到、让她心安。 十年付出,到头来,母亲还是放手离去。她要他盼来生。 可笑的是,自己还曾猜忌母亲的去世与父亲有关。 母亲心系何人,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致使她陷入惊恐、无法存活。 卫昔昭抬头,才惊觉已是泪眼朦胧,入眼的只是父亲模糊的萧瑟轮廓。 五年间,父亲怨过恨过没有,看到自己与母亲酷似的容颜,迁怒过没有? 如何开口询问,如何能让父亲将深埋心底的伤疤、情感中的卑微付出展示给自己。而父亲若想告诉自己,五年时间,已足够诉说千次。很明显,他不想,只想让自己一如既往。 卫昔昭站起身来,手指抚过眼角,努力不哭泣出声。转身要走,又回转身,将手中信件放到父亲面前,缓步出门。 已经不知如何面对父亲。她得回去静一静,慢慢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 —— 已过子时,正房寝室的灯依旧亮着。 鸳鸯走到床前,轻轻取下许氏手里的书,“老爷和大小姐说话之后,就歇在那边的正房了。天色太晚了,夫人歇息吧。” “那边的正房。”许氏的笑由无奈转为冷冽,“我听着你这声夫人是真刺耳。” 鸳鸯很是替许氏抱不平:“新婚第二日就忙于公事,连三日回门都是敷衍了事,好容易回来了,却是连门都不进。奴婢实在是看不透老爷在想什么——今晚是不是大小姐和老爷说了您什么坏话?” “到了何处不都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许氏眉头深锁,“府里连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什么事都是后知后觉,实在是被动。” 鸳鸯转转眼珠,笑道:“您是一府主母,想往谁房里安排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这倒是。”许氏笑了一下,“你连夜选出几个人来吧,明早让几位小姐聚齐了见我。” “是!” 第二日一早,姐妹五个一起进门,给许氏请安。 卫昔昭神色淡淡的,眼神透着倦怠,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许氏温声笑道:“原打算昨晚去看望你的,却听说你午后便能下地走动了,也就没去。” 卫昔昭勉强笑了一下,“劳母亲记挂,女儿已经无恙。” 许氏点点头,谈及正事:“我听说你们房里的下人都不齐整,便着意挑选了几名伶俐勤快的丫鬟,今日你们就将人领回各自房里吧。” 鸳鸯立刻将五名丫鬟唤进了室内。 许氏笑吟吟看向一名丫鬟,“茗烟,来见过大小姐。” 这哪里是好心分配下人,分明是安插眼线。前世茗烟到了自己房里,每日以难为沉星等人为乐。卫昔昭本来心情就特别恶劣,此时见了茗烟,又添了几分火气,上前一步道:“回禀母亲,女儿不想要这丫鬟。” 许氏故作讶然,“哦?这是为何?”这等于是公开和自己作对了,不像是卫昔昭的做派。 “这丫鬟……”卫昔昭打量着茗烟秀丽的容貌,想着挑什么差错。 卫昔晽在此时接话道:“这丫鬟太难看了,别说大姐,我都看不上。” 卫昔晴和卫昔昤年纪还小,闻言立刻笑出声来。 卫昔昭汗颜。这种缺心眼儿的话,卫昔晽是怎么说出来的?难不成还没睡醒?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九章 添堵(中) 卫昔晽一脸无辜。 这个一片好心却帮倒忙的三妹。卫昔昭缓了片刻,愉快地笑起来。别人因此却摸不着头脑,俱是狐疑相看。 卫昔昭看向许氏,“三妹是故意正话反说呢,母亲日后便晓得她这性子了。女儿方才的本意是,茗烟是母亲的随侍丫鬟,若到了女儿房里,岂不是太委屈了?况且玲珑阁里已有三名大丫鬟,人手还是够用的。”又给卫昔晽使了个眼色,语调轻快,“你这淘气的!还不快向母亲认错。” 卫昔晽不想让卫昔昭下不来台,便笑着认错。 许氏即使心里不悦,却也得承认卫昔昭的话说得巧。对卫昔晽摆手说没事,又对卫昔昭道:“一家人不需见外,丫鬟服侍谁都是一样,没什么委不委屈的。你素来待人宽和,下人跟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转脸看向茗烟,递了个眼神。 茗烟忙笑着给卫昔昭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还望大小姐不嫌弃奴婢粗笨。” 卫昔昭面上笑着,脑子却飞快转着,想着拒绝的说辞。转念又怪自己放不开手脚——为什么想要避开前世不快的经历?不过一个丫鬟,还愁收拾不了她么?人是要给许氏退回来,但前提应该是已经出了气、解了恨。思及此,也就点头应下此事。 卫昔昭如此,别人自然也无异议,各自听凭许氏将丫鬟分派到房里。 出门后,卫昔晽心虚地笑着上前,“我是不是帮倒忙了?”再粗枝大叶,话锋、语气的转变还是听得出的。 卫昔昭报以一笑,“知道你是好心,就是说话欠考虑。” 卫昔晽立刻保证道:“日后我改,凡事多用脑子。”随后又坏笑道:“侯爷没事就找你说话……” 卫昔昭缓声打断她,“是为了百福图的事,昨日侯爷看我病着,就把这事情交给二小姐了。” 卫昔晽不屑,“她哪是那块料!” 卫昔昭就笑,“我是那块料,可刺绣太费神,不做也好啊。” “也是。”卫昔晽眉飞色舞的,“累死她才好呢!” 此时卫昔昤赶到卫昔昭身侧,仰头忐忑问道:“大姐真的没事了?”随后嘟了嘟嘴,自责道,“都怪我,若是不叫你,你就不会晕倒了。” “不关你的事,别多想。”卫昔昭语声柔和,“平日没事就去我房里玩儿吧。” “大姐会给我糕点么?”卫昔昤扯了扯卫昔晽的衣袖,“三姐房里有好多好吃的糕点。” “自然会啊,大姐房里也有好多糕点。”卫昔昭笑得格外温柔。 卫昔昤甜甜笑道:“嗯!那我去。” “小馋猫,今日先去我那儿,已给你备好了。”卫昔晽说着将卫昔昤拦腰抱起,引得卫昔昤又是惊叫又是笑。姐妹两个闹着远去了。 卫昔昭的笑容慢慢消散,返回房中,坐在东次间,留了沉星说话:“你们不必顾忌茗烟来自何处。别做理亏的事,也别忍气吞声,更别怕闹出动静。” 沉星称是,踌躇着没有退下,“您从昨夜就愁眉不展,奴婢很是担心。” “想起娘亲,有些难过而已。”卫昔昭说起来就鼻子发酸,摆了摆手,“过几日就好了,你下去吧,不必担心。” 前世那般处境,沉星都陪自己到了最后,再没有比她更贴心的人了。只是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让她陪着难过罢了。 沉星走到门外,见卫玄默正缓步走来,忙屈膝行礼,“老爷。” 卫昔昭随之起身,见父亲身穿官服,应是出门之前来这边看看。行礼时,泪已不可控制地滑落。一夜思量,最重的是对父亲的内疚、心疼。 曾对父亲诸多误解,到此时才知,父亲才是最重情、最痛苦的人,如何能够不歉疚。 “这是怎么了?”卫玄默探手拭去女儿脸颊上的泪。 女儿不孝。卫昔昭在心里说着,却无法倾诉出声。 “我要出门几日,不放心,过来看看。”卫玄默已经恢复平日的轩昂气度,只是神色柔和许多,“时过境迁,又无力回天,也只得放下。你我安好,你娘亲才能安心。” 卫昔昭听了这暖心的话,反倒更加难过,扑到父亲怀里,抽泣出声。 “别哭,昔昭别哭。”卫玄默一面安抚,一面转脸看向别处,强忍下就要蔓延成泪的酸楚。 上一次与父亲这般亲近,是母亲去世那年。母亲棺椁入土的时候,她死活不依,父亲一面流泪一面抱紧了大哭不止的她。 那时的父亲,是什么心情? 她亏欠父亲的,是为人儿女的一份孝心。 “不哭了,昔昭乖。”卫玄默托起女儿的脸,用衣袖拭去她满脸泪痕,“日后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卫昔昭抽噎了一阵子,闷声问道:“爹爹要出去几天?” “三日后便返回,有事?” 卫昔昭吸了吸鼻子,“您回来,女儿做饭给您吃好么?” 卫玄默眉峰轻挑,不置信。 “和杨妈妈学过几道家常菜。”卫昔昭有意调解气氛,语气轻快几分,“爹爹若是不信,女儿也乐得清闲。” 卫玄默应景儿地爽朗一笑,“以往倒是真没想过,这么早便能吃上儿女为我做的饭菜。”说着转身,“等我回来。” 卫昔昭抹了抹脸,有点不好意思,“女儿就不送爹爹出门了。” “这花猫脸,快洗洗。”卫玄默笑着踱步出门。 卫昔昭用了很长时间才真正平静下来。 母亲病故忽然变成了自断生涯,不知何时能看开。可也只得忍下那份苦涩。她不只是母亲的女儿,还有父亲。能在父亲膝下尽孝,弥补亏欠的孝道,是莫大恩赐。 当年的谜团,想去探究,却心生怯意。怕这样做只是徒增父亲殇痛。 最痛苦,是人在却从不曾拥有,例如姻缘。 最欢喜,是曾经失去复又得到,例如亲情。 而父亲承受的得失相较,不过苦涩沧海中一粒甜沙。她已不能再伤害、利用,哪怕分毫。 当年事,就算来日要探究,也要避开父亲,通过他人之口。 —— 茗烟再怎么不安分,也不可能刚过来就惹事,这一日,平静度过。 转过天来,一早去正房的时候,卫昔昭看到卫昔晽,不由失笑。卫昔晽软趴趴地倚着莺儿走在路上,一张脸经过修饰,现出几分病态。 “这么辛苦做什么,找人传句话不就得了?”卫昔昭打趣道,“谁不知道你懒,谁又相信你会生病?” “这不是三姨娘说的么,让我做事别直来直去的。”卫昔晽皱眉,“你是不知道,这装病比生病还辛苦。” 两人说笑着走到正房院门口,见卫昔昀正与一名妇人热热闹闹地说话。 卫昔晽看清那妇人之后,立刻由病猫变成了想咬人的小老虎。 卫昔昭则是瞥了一眼正房屋宇,眼中闪过讽刺笑意。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章 添堵(下) 吴妈妈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大小姐、三小姐,许久不见,奴婢给两位小姐请安了。”因为被逐出府时挨板子受的伤还未痊愈,脸色黯淡,步履也有些不稳。 “谁让你回来的?”卫昔晽语气很冲。 “自然是夫人啊。”卫昔昀笑着把话接了过去,目光意味深长,“两位想来还不知道,吴妈妈有门好亲戚——她姐姐是夫人娘家的管事妈妈。” “这就难怪了。”卫昔昭握住卫昔晽手臂,“我们进去吧。” “她这是什么意思?!”卫昔晽眼神锋利地瞥过许氏的寝室,勉强压低了声音,“这恶奴是父亲发话撵出去的,她却将人找了回来,不是有意让父亲没脸么?” 卫昔昭回道:“此时父亲不在府中,人先叫回来,等父亲回来再赔几句不是,父亲还能让她下不来台么?如今有了主母,内宅若非大事,父亲怎么好出面干涉?”又温和地笑一下,“你先别急着生气上火,日后再做打算。” 卫昔晽气哼哼地嘀咕:“这不是有意和我们姐妹作对么?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昔昭却觉得并非坏事。前世吴妈妈不曾被逐出府,她也就无从知道吴妈妈的底细。许氏做出这样的事,可见此时并没将她和卫昔晽放在眼里,又是摆明了针对她们姐妹,其实有些轻率。 许氏正在用饭,见卫昔晽黑着一张脸,笑着明知故问:“昔晽是怎么了?” 卫昔晽气道:“女儿没事,只是被混账东西气到了。” 卫昔昭心里直笑,一声混账东西,把许氏都骂进去了。卫昔晽这张嘴,实在是不饶人。 许氏却笑意更浓,“脸色这么差,若是不舒服,便在房里好生将养几日。” “不用。”称病只能闷在房里,哪里也去不得,那样一来,怎么能找茬收拾吴妈妈?卫昔晽这样想着,就挂上了明丽的笑脸,“女儿前些日子总是头疼脑热的,只得常在房里歇息,现在好多了,定会每日前来请安。” 许氏点头,又摆摆手,“回去吧。” 回房路上,沉星半是笑半是担心,“三小姐和吴妈妈有过冲突,这两日定会千方百计地把人撵出去,奴婢还真怕她没分寸反遭算计。” “不至于吧?三姨娘少不得叮嘱昔晽的。”卫昔昭说的没什么底气。 若是没有三姨娘那么个大度稳重的人日日劝着,卫昔晽早就把这府里折腾得乌烟瘴气了。而吴妈妈这事,卫昔晽有多窝火可想而知,能不能听劝还真不好说。 卫昔昭和卫昔晽都有些不快,卫昔昀这两日却很高兴。许氏分派到房里的丫鬟,成了她讨好许氏的最佳途径,而百福图的事,则给了她能够不时到季青城那里走一趟的理由。 请安之后,卫昔昀拿着新写好的图样去了兰苑,在门外遇到了二姨娘,她不由好奇,笑问道:“二姨娘怎么来了侯爷这边?” “是二小姐啊。”二姨娘语声和煦,“来花园走走,瞧着侯爷院子里的花儿开得甚好,便多看几眼。” 卫昔昀顺着二姨娘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一簇绚丽的漪梦花,勾了勾唇角,笑得有点儿冷,“先夫人去世那年,我虽小,却也记得这是夫人最为钟爱的一种花色。如今每次见到,心里总是不舒服。” “先夫人是真正的红颜薄命。”二姨娘叹惋一句,退后两步,“不耽搁二小姐了。” 二姨娘素来态度谦卑,任谁也不好意思刁难,卫昔昀如今又是立意改头换面,报以一笑,走进院中。 二姨娘转身离去之前,又深凝了那簇香花一眼,低叹一句:“枯萎了几年,居然又开花了,真是妖异的东西……” 房里的季青城,手里一册古诗笺,正凝神看着尾页上的梅花小楷。 侍卫走过来,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禀侯爷,二小姐又过来了。” 和大小姐说话有点意思,却是他不找就不见踪影;二小姐很有点自以为是,却花样百出,他若在府中,她可以一日来三次。可不就是“又”来了么。 季青城没抬头,“请。” 卫昔昀进门施礼之后,柔声道:“侯爷能否拨冗看看,这两幅图样子哪一幅好一些——这两日每日苦练,想来字迹有点长进了。” 季青城指节弹了弹书页,“你自己做主便可,此事不需问我。” 卫昔昀当然不肯顺着他的意思,委婉地道:“事关太夫人,实在是不敢有半点马虎。” 这事情都怪卫昔昭,让他用百福图的事还人情。人情倒是还了,却害得他每日不得清净。微一思忖,轻勾了唇角,笑道:“你大姐身子虽然虚弱,帮你拿个主意的精力还是有的,此事你让她帮你做主便可。”轻一挥手,“去给我把她叫来,我亲自告诉她。” 他为什么事事都要扯上卫昔昭?!卫昔昀心里憋闷得厉害,却还要硬撑着柔声称是,走出房门,险些委屈地掉下泪来,转而吩咐沫叶,“你去替我请大小姐吧。”若是亲自前去,今日恐怕要委屈得病倒。 卫昔昭过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粗使婆子,进门便让她们把那一簇漪梦花移除,再去花房移栽些月季芍药过来。见到季青城,先说了此事,解释道:“家父这两日太忙,顾不上这件事,但心底肯定是不想看到此花的。” “我倒觉得是你有所顾忌,”季青城打趣道,“怕我久闻花香送了性命?” 能文能武的侯爷,轻易哪有什么事能危及到他,她才不会闲得去顾忌他的安危,由此也只是笑道:“侯爷若是这样想,自然更好。” 季青城便说起了卫昔昀的事,“她若再无事来问我的意思,便是你的过失。” 卫昔昀又被他气得不轻吧?卫昔昭先是笑,随后就意识到,自己也被他拖下了水,卫昔昀此时不定怎么诅咒自己呢。好在和卫昔昀对立的局面是注定的,也不怕人激化矛盾,若是换了府中旁人,她还真消受不起。沉吟片刻,问道:“侯爷何时离开龙城?有个期限比较妥当。” “龙城鱼龙混杂,是非还多得很,我回京的日子还远着。因此——”季青城起身取过一样东西,递给卫昔昭,“有一事想要烦劳你一试。”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一章 小惩(上) 那是一卷画轴,展开来二尺见方,描绘的是湖光山色。 景致由近而远。近处湖边斜斜伸出几枝桃花,桃花随风点点落下,湖面轻起涟漪,映出花瓣倒影;远处的湖面上笼罩一层淡淡雾气,一叶小舟,舟上一道人影;至远山雾气更浓,绿树红花隐约可见。 分明可以是明媚喜人的春色,却越看越让人觉得荒凉,桃花那一抹艳色,舟上那道人影,是这荒凉的点睛之笔。 画由心生。若非作画之人心境凄凉,想将春日景做成这般韵味,几乎是不可能的。 卫昔昭看完画,又通过墨痕估算这画的年头,大约有十几年了,季青城是从何处得到的?给自己看又是什么用意? 她抬头看向他。 季青城问道:“若将此画做成绣品,之于你,可是难事?” 虽然需要多种针法,绣线也比较难找,但是——卫昔昭如实道:“善绣之人皆可绣出。” 季青城又问道:“年节之后离京,游走至南方再到龙城,也曾得遇善绣之人,景可绣,却无画中意境。这是为何?” 是你强人所难啊,明知故问,卫昔昭在心里嘀咕。绣品大多取的是优美、风雅或吉祥的喻意,这画面却是反其道行之,不知情的怕是就算能领悟也会着意使画面生动起来。想归想,说是不能说的,她婉言反问:“侯爷的意思是——” “曾在府中书房见过你绣的山水屏风,卫大人说是你亲笔作画又绣制而成,很合我的意。” 卫昔昭想了想,他提起的屏风,应是自己十岁那年绣制的,父亲看了喜欢,命人送到了书房。怪不得他进府之后就围着刺绣这件事做文章,原来是一早就有让自己绣这图的意愿了。他方才说了,回京的日子还远着,而父亲过段日子就会出征,自己若凡事推三阻四得罪他,全无益处。 思及此,她微笑道:“如此,倒是愿意一试。只是不解,侯爷既有此画,为何还要一幅绣品?” 季青城解释道:“这图的绣品,本是家父置于书房的爱物。前些年绣品被人烧毁,家父至今仍觉遗憾。由此,我才有这意图。而这画,是家父早年间临摹而成。” “绣品被人烧毁……”卫昔昭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因为心里有个疑虑,明眸含着一丝笑意凝视他。 季青城挑了挑眉,笑意中带了一点被人识破的尴尬,“女子聪慧果真不是好事。”绣品的确是他儿时淘气毁掉的,一把火烧了父亲的书房,绣品和诸多典籍都因此被烧毁。 看到他这样子,实在难得。卫昔昭笑得眉目弯弯,“话一多就失了分寸,还望侯爷莫怪。”继而将画卷拿在手中,“回房后便着手准备,自当尽力。” “多谢。”季青城起身,亲自出门相送。 沉星等在门外,满脸焦急,见卫昔昭出门就迎上前,瞥了季青城一眼,欲言又止。 “侯爷留步。”卫昔昭施礼退出,到院门外忙问沉星,“怎么了?” 沉星道:“茗烟那个没轻没重的,在您房里乱翻,把匣子里的几十颗珍珠撒了,弄得到处都是,落月和杨妈妈说了她几句,她便不依了,三个人正在房里吵呢。” 那些珍珠,卫昔昭一直没想好做什么合适,便一直放在首饰匣子里。沉星不提这事,她几乎忘了。目光微闪,问道:“那些珍珠,你可还记得数目?” 沉星立刻答道:“三十二颗。” “你们可有对茗烟说起?” 沉星就笑,“首饰不归落月和杨妈妈管,她们都不晓得;至于奴婢,都还没跟茗烟说过话呢。” “那就好。” 回到玲珑阁,进到寝室,争吵的三个人这才收声,却都是满脸不快。 卫昔昭低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珍珠,叹息道:“这半晌了,有拌嘴的闲心,却没将东西捡起的心思,你们是越来越懂事了。” 落月和杨妈妈没搭腔——东西是茗烟弄掉的,茗烟却命令她们捡起来,凭什么? 茗烟却道:“奴婢让落月和杨妈妈帮忙捡起,她们却只顾指责奴婢私自动小姐的东西,杵在这儿不肯动。” “落月,我不是让你帮风岚去晾晒衣物么?你怎么却在这边和人拌嘴?”卫昔昭挥了挥手,“还不快去。” 落月笑着应声出门。 卫昔昭又看向杨妈妈,“你虽是住在我房里,可平日还要帮夫人打理内宅,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杨妈妈立刻会意,忙笑道:“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最后,卫昔昭对茗烟道:“东西既然是你弄掉的,便费心捡起来吧。我记得是三十三颗,不要大意遗落了才好。” 茗烟笑着应是,继而却问道:“大小姐,奴婢不能找人帮忙么?” 是天生的懒骨头,还是以为她能和自己平起平坐,房里的下人都归她使唤?卫昔昭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冷淡,“你说呢?平日你得了赏银的时候,也找人帮你花么?” 茗烟的笑容随之敛去,姿态恭敬了几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惹人反感:“奴婢失言,只是夫人房里的鸳鸯姐姐找奴婢有点事,还没顾上过去呢。” 芝麻大的一点事,茗烟却偏偏要弄出这么多周折。沉星站在门旁,真想冲上去给她几个耳刮子。 “那你可就要想清楚了,日后是服侍我,还是去服侍鸳鸯。”卫昔昭坐在椅子上,语调转冷,“你要不要随我去回了夫人,说我使唤不动你?” 若是那样,不被骂死才怪。可也不过是这么点小事,大小姐又何必这么较真儿呢?茗烟垂头认错,继而撅着嘴,蹲在地上,将珍珠一颗颗捡起。 沉星满脸幸灾乐祸——小姐故意多说了一颗,这下茗烟可有的受了。 珍珠散落在寝室的边边角角,茗烟为了找齐珍珠,到最后不得不跪在地上,探看、摸索各个角落。初时还只是有点不情愿,到最后,因为第三十三颗怎么也找不到,急得粉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尽是汗水。 末了,她走到卫昔昭面前,语声中有着藏不住的怨怼:“求大小姐就不要刻意为难奴婢了。莫说奴婢,即便是神仙,恐怕也找不出第三十三颗。”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二章 小惩(下) 能把每一句话说得都让人觉得刺耳,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卫昔昭几乎怀疑茗烟专门学过这门学问,失笑道:“我房里的丫鬟,沉星管首饰,风岚管衣物,落月心细,打理院子里的大事小情。今日你动我的首饰,可问过沉星了?你将珍珠弄得满地都是,不急着捡起来,却有闲心和人拌嘴——现在倒是我刁难你了?”语声忽然转为凌厉,“我若纵着你这性子,日后这玲珑阁岂不就是你当家了?”又猛地一拍身侧圆几,“跪下!” 茗烟被突然的变化吓得周身一颤,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旋即又意识到自己是许氏安排过来的,认为卫昔昭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嘴里辩道:“是奴婢有错在先,可是大小姐,奴婢已找遍了边边角角,也只有三十二颗珍珠……” 卫昔昭冷笑,“你有错在先,言下之意,是我有错在后了?” 茗烟言不由衷地道:“奴婢不敢。” “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狡辩,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卫昔昭微眯了眸子,“茗烟,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要记在心里——在我面前,你没有对的时候。” 语声柔和了许多,茗烟听了却觉得脊背发凉,不说下人没有对的时候,只说自己没有对的时候——她反复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大小姐了?也没有啊,全无记忆。 “房里是非多,你这性子不适合在我眼前做事,就降为三等丫鬟在院子里服侍吧。”卫昔昭宣布完决定,一摆手,“下去。” “三等丫鬟?”茗烟猛然抬头,满脸不置信。大小姐这不是明摆着让夫人下不来台么?这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岂不要被人笑死? “你若是不服,就继续找珍珠。找齐了我便饶了你,找不齐就照价赔偿,再赏你一顿板子。”卫昔昭戏谑地笑看着茗烟,“你觉得怎样更好?” 茗烟知道,现在不是跟卫昔昭争辩的时候,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沉星观望全程,高兴之后,开始面对现实,“小姐,要不要奴婢找一颗与这些成色、大小相似的珍珠?”说着话,已经去捧了首饰匣子。 “不必。”卫昔昭淡淡一笑,“你还怕茗烟惊动夫人来查么?” 沉星讪讪地笑,“不瞒小姐,奴婢担心的正是这个。” “夫人像是那种没脑子的人么?”明面上,许氏喜欢和和气气的,才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和人起冲突——这种事,估计卫府也就自己和卫昔晽做得出。卫昔昭怕沉星不能释怀,又狡黠笑道,“就算来查也不怕,珍珠是茗烟弄丢的,她此时又出门乱转,谁知她把珍珠藏到哪儿去了。” 沉星咯咯地笑起来,“对啊。”笑完之后,还是担心,“可说到底,小姐还是得罪夫人了,日后别因此有麻烦才好。” 卫昔昭装委屈,“明明是夫人先得罪我的,给我想要的,那是恩情;给我不想要的,那是强人所难。”随后展颜一笑,“放心,早晚都得得罪她,与其忍无可忍后再反击,倒不如从开始就不委屈自己。” “小姐心里有数就好,奴婢也没什么可怕的。”沉星拿起一旁的画卷,“这是什么,侯爷送您的?” 卫昔昭无力地“嗯”了一声,“送给我一件麻烦事。” 沉星听完来龙去脉,知道此事含糊不得,立刻帮卫昔昭着手准备绣架、绣线等东西。 午后,许氏听说了茗烟的事。 鸳鸯格外恼火,“夫人安排的丫鬟,大小姐居然让她做洒扫庭院的三等丫鬟,这是什么意思?!夫人,您得给茗烟做主啊,不然日后谁还把您放在眼里?” “怎么做主?”许氏无奈叹息,“我晓得你和茗烟素来亲厚,可那丫头不稳重也是事实。我让她去作威作福了么?一点正事都没做,就得罪那边的下人,换了你你会怎么做?难不成为了一个新人得罪自己的亲信?” 鸳鸯犹有不甘,“夫人说的是,可大小姐借题发挥却也是事实啊。” 许氏抬手抚额,有些沮丧,“也是怪我,小看了她。” “那……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么?” “不然还能怎样?”许氏语气加重,“叫茗烟小心着吧,她再不知轻重,怕是连三等丫鬟都不能做了。” “茗烟也是,猪脑子!”鸳鸯开始反思茗烟的过错,“虽说大小姐平时待下人和颜悦色的,也不能刚过去就惹事啊!” 话音未落,就听到院中有吵闹声,鸳鸯连忙出门去看,回来时脸色愈发颓败,怯懦道:“夫人,是三小姐和吴妈妈闹起来了……” 许氏已经有些焦躁,“怎么了?说!” 此时玲珑阁内,沉星也正向卫昔昭通禀此事:“三小姐说吴妈妈顶撞她,已经替夫人教训过吴妈妈了,此时嚷着要夫人把吴妈妈撵出府呢。两个人一路吵吵嚷嚷的,府里的人都跟过去了。” 卫昔昭放下手里的绣线,起身赶往正房,“闹出这么大动静,昔晽这性子……” 走进正房,就见吴妈妈跪在院子正中,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脸肿的厉害,指痕清晰可见,外衣也被扯成了几条,勉强披挂在身上。 卫昔昭心生笑意,想着卫昔晽就算不能如愿把吴妈妈撵出府,这次出手这么重,心里那口气大概也出得七七八八了。 卫昔晽理直气壮地对许氏道:“这恶奴以前就曾对我和大姐出言不逊,父亲容不得这种恶奴,才将她逐出府的。今日她恶习难改,不知母亲如何发落。” 吴妈妈立刻喊冤:“夫人,奴婢怎么敢顶撞三小姐呢?打死奴婢也不敢啊!” 一个用一颗子虚乌有的珍珠,使得茗烟不能踏入房门半步;一个用难辨是非的小事,替正房惩戒下人。许氏心里冷笑着,倒真是有默契的好姐妹。 卫昔晽趋近吴妈妈,胸有成竹地道:“此事有人亲眼看到,你还敢狡辩!” “谁看到了?!”吴妈妈气急败坏地道,“三小姐,你在夫人面前也敢胡说八道么?你倒是说说看,谁看到了?!” 卫昔昭站出去要帮卫昔晽圆谎的时候,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道低沉语声: “竟还有这般不成体统的奴才,我今日倒是长了见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三章 如愿 说话的是季青城。 卫昔昭回头看去,季青城和龙渄并肩走来。两人皆是一袭黑色箭袖锦袍,一个冷峻清雅,一个桀骜不驯。 “侯爷,龙公子。”许氏看到两人,连忙离开座椅,走下台阶见礼。龙渄的背景她不知道,可季青城这小侯爷可是她得罪不起的。此时两人站在一处,她自然要连龙渄一起敬着。 季青城微一颔首。 “内宅是非,惊动了侯爷,实在是妾身无能。”许氏满脸愧色,“侯爷若是有事,请到厅堂说话。”之后就要命在场众人退下。 季青城却有意要看热闹,“没事,不需管我。” 许氏无奈,连忙又命人搬来两把椅子。 季青城和龙渄分别落座。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7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卫昔晽递给卫昔昭一个感激地笑,随即又对许氏说道:“方才龙公子亲眼所见,这奴才对我丝毫礼数也无。” 许氏却问卫昔昭,“方才昔昭可是有话要说?莫非你也看到了三小姐和吴妈妈争执?” 既然有了证人,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许氏这话也是个陷阱,自己若答得不妥当,就会被转移话题。卫昔昭才不上当,笑应道:“方才女儿只是想说,三妹断不是无中生有的人。” 龙渄笑着接了一句:“大小姐说的是。” 许氏神色转为凌厉,怒目看向吴妈妈,“你再三与我保证,回来后会安分守己,我见你处境艰难,又是大少爷的||乳|娘,这才允你回府。可你是怎么做的?竟敢顶撞三小姐?先下去领二十板子再说!” 先领二十板子“再说”——恐怕许氏的处置是到此为止吧?那可不行。念头飞速闪过,卫昔昭出声阻止:“母亲息怒。” 众人视线齐齐汇聚在卫昔昭头上,都带着几分不解。而卫昔晽不解之余,还带了几分失望——大姐是嫡女,若是为吴妈妈求情,夫人肯定会顺势答应的,那自己不就是白忙了么? 卫昔昭含着笑容,继续道:“吴妈妈想来旧伤未愈,若是再打二十板子,怕是会丢掉半条命。依女儿看,母亲实在是不必为了一个奴才损了宽仁待下的贤名,将吴妈妈撵出府去就是了。” 吴妈妈想到上次挨打就心有余悸,此时听卫昔昭这样一说,又有侯爷在场,料定自己不会再受皮肉之苦,身躯明显放松不少,连声求饶:“还请夫人开恩。”瞥向卫昔昭的眼神,带了些感激。 就知道卫昔昭不会这么好心!许氏只恨吴妈妈愚钝,一口气憋在心里,恼怒更盛,“那怎么行?这种行径,不严惩的话,旁人如何能谨记在心?” 季青城此时接话道:“下人目中无人,打发出府永不再用便是。这般行径,寻常奴仆是断断不敢效仿的。” 卫昔晽此时明白了卫昔昭的用意,连忙附和道:“大姐、侯爷说的是,况且女儿方才已经教训过她,母亲只将她撵出府去就是。”话到末尾,心里的笑意已经融入语声。 许氏在心里长叹一声,几个人把台子架得太高,她再坚持原来的打算,会得不偿失,于是勉强笑道:“原是想着重罚之后再撵出府,既然侯爷开口了,也是这奴才的福气。”继而忍着气吩咐吴妈妈,“你收拾东西,即刻出府吧。” 吴妈妈磕头谢过季青城和卫昔昭,跌跌撞撞地进了后罩房收拾东西。 卫昔昭既达到了目的,还成了吴妈妈眼里的好人。许氏又是恨又是气,转念又想到了吴妈妈起先犹豫着不肯再进府的情形,也许,她早就料到今日这下场了吧?卫玄默是个坏脾气的,卫昔晽是个不管不顾的,再加上卫昔昭在关键时候的帮衬——任吴妈妈有三头六臂,也没把握长留下去的。 许氏只是有一点不解,季青城出面干涉,要帮的是卫昔晽还是卫昔昭?因而挂上笑脸,对季青城道:“听闻侯爷平日公务繁忙,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内宅?是要找谁吩咐什么事么?” “有点小事而已,”季青城侧坐在椅上,一臂搭着椅背,意态慵懒,“途中遇到龙公子,恰巧听到吵闹声,又无意看到了三小姐被顶撞的场面,怕恶奴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便跟来看看。” 遇到,恰巧,无意——许氏心里苦笑,这小侯爷是真会说话,或者也可以说,是真会撒谎。话不少,却对他来后宅的目的只字不提,她也只得放弃,讪讪笑道:“让侯爷见笑了。” “事已有了着落,夫人也不必自责。”季青城起身,“告辞。” 许氏率众人行礼相送。 龙渄经过卫昔晽、卫昔昭面前的时候,狡黠地眨了眨眼。 此次,卫昔晽平日的好人缘帮了她。可卫昔昭还是希望卫昔晽能稳重些,遇事不要总是这样解决。毕竟,男子不能事事处处都能帮衬,内宅诸事,女子还是凭自己的能力达到目的更好。 两男子走远了,许氏耐心告尽,疲惫地摆手,走向房内,“各自回房吧。”自己刚把吴妈妈找回来,今日就当众撵了出去,实在是面上无光,这口窝囊气,她得慢慢消化一阵子。 三姨娘离开之前,看着卫昔晽,恼火地咬了咬牙,又对卫昔昭点头一笑,这才缓步离开。 卫昔晽已经习惯了生母这样的神色,浑不在意,拉起卫昔昭就走,“幸亏有你在,不然真会被旁人钻了空子留下那奴才。” 卫昔昭有心劝她日后沉稳行事,又想到三姨娘少不得会规劝,也便放弃,只是笑道:“你待我素来亲厚,我自然要帮你如愿。” “我就知道,大姐最好了。”卫昔晽亲昵地揽住卫昔昭,和她贴了贴脸,像个撒娇的小孩子。 卫昔昭就又笑,“若被三姨娘看到,又少不得要说你了。” “她满脑子都是规矩、规矩,恨不得把我捏成四四方方的一个木偶。”卫昔晽说起这些就郁闷,“想出门游玩,她一直反对,闷死了。”眼角瞥见不远处季青城、和龙渄的身影,双眼就亮了起来,扬声唤道,“侯爷留步!” 这丫头,该不是要请季青城帮忙成全她出门游玩吧?卫昔昭探询地看向卫昔晽的时候,已被强拉着到了季青城和龙渄面前。 “侯爷,大姐明日想出门办些私事,需得一日才能返回,苦于没有敷衍的借口,心急不已,不知侯爷能否成全大姐?”一番谎话,卫昔晽说得脸不变色。 卫昔昭愕然,怎么还把自己扯上了?心里暗骂卫昔晽实在是个小混球,而季青城的答对,也是出乎她意料—— 季青城道:“言下之意,是要我全程照应么?”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四章 “车夫” “嗯……”卫昔晽并没料到季青城会这么说,沉吟片刻,赔着笑道,“侯爷只需跟夫人讨个人情,给大姐一个出门的理由即可。” “此事倒也不难,我稍后命人知会夫人一声,烦请大小姐明日出门,去帮我鉴别几幅字画。”季青城说完,作势要走。 “侯爷……”卫昔晽被打击到了。季青城若只是这么说,那能出门的就只有大小姐,她这三小姐还是要留在府中。 季青城面色不改,依旧冷峻,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怎么,还有何事?” 卫昔昭看得出,季青城是有意在逗卫昔晽,忍着笑,低头看着脚尖。 “他不喜人说谎,你却没有一句实话,自作自受。”龙渄笑着揶揄。 “这不是觉得自己不够分量么?”卫昔晽可怜巴巴地看着季青城,“侯爷,昔晽知错了。明日能否让昔晽和大姐一道出门?” 季青城没再逗她,点头应下。 “那太好了!多谢侯爷!”卫昔晽险些高兴地跳起来。 卫昔昭这才道:“昔晽去就是了,我还是留在府中吧。” 卫昔晽立刻又紧张起来,“不行不行,大姐必须和我一道出门,否则三姨娘是死活都要拦下我的。” “一起去吧。”季青城丢下这一句,和龙渄转身走了。 之前倒是没看出,季青城对卫昔晽这么照顾。卫昔昭扬了扬眉,笑。 之后,卫昔晽说起了吴妈妈之事的经过。午间,她去文江院找龙渄,恰好季青城也在,因为知道两人交情不错,就没顾忌什么,把以前和吴妈妈的冲突、此时的打算说了。龙渄虽然觉得不够妥当,还是答应了到时帮她做证。 吴妈妈在内宅走动,卫昔晽故意前去找茬,和吴妈妈闹成一团的时候,随行的莺儿立刻去了文江院告知龙渄,就有了后来季青城与龙渄及时出现作证的事。 “倒是真没想到,侯爷也会前来。”卫昔晽有些庆幸,“幸好他过来了——细想想,若只有龙渄出面,还真说不好会变成什么局面。毕竟,他如今是一文不名。” 卫昔昭适时叮嘱道:“你晓得就好了,明日出门,可千万不要闯祸。” “嗯!我晓得!不会给你和侯爷惹上麻烦的。”卫昔晽笑容璀璨,“我这就回房准备。” 卫昔昭回房后不久,鸳鸯就过来了,自然是来告知卫昔昭明日出门的事。卫昔昭故作懵懂地问了几句,听说许氏已经答应了,这才点头应下。 这晚睡下的时候,卫昔昭莫名想到了卫昔晽的一句话——他如今是一文不名。府里住的几个少年,卫昔昭都说得出来历,只一个龙渄,她从未听人说起过他的家族、背景。可是父亲很看重且欣赏他,季青城与他交情匪浅,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来头不小吧?而卫昔晽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她知道龙渄的身世呢? 在这些漫无边际的猜测之中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季青城遣了手下几名侍卫随两位小姐出行。 出垂花门时,卫昔晽低声询问卫昔昭:“可想好如何打发这一日了?我没办法陪你的。” 也不知她要去哪里疯。可这丫头虽然粗枝大叶的,嘴却紧得很,不想告诉你的,是如何也问不出的。卫昔昭了解这一点,也就不难为她:“我去看看字画,选几幅回来,你只管去,别惹事就好。”说到末一句,发觉最近变得唠叨了,都是这个三妹害的。 “大姐放心吧。”卫昔晽感激一笑。 又有侍卫赶来一辆马车,请沉星、莺儿两个随行丫鬟上车。卫昔昭和卫昔晽笑着点头同意,两个丫鬟才喜滋滋地上了车。 随着马蹄咄咄声,马车走出胡同,离开卫府。 龙城是皇族萧氏故乡,原是边关要塞,随着近年来大夏朝越来越强盛,龙城也是年复一年变得繁荣。也是因此,卫玄默这个龙城总兵才会不时被调遣到别处征战,在此地,打仗已是鲜有之事。 车外的声音由清静到喧嚣,又慢慢转为宁静。 是要去龙城最繁华的长街,没道理越走越安静,况且,时间也太久了。卫昔昭察觉到这一点,忙唤车夫停车。 车夫不应声,马车也还是平稳前行。 怎么回事?情急之下,撩开帘子,看到带着几分慵懒坐在车辕上赶车的人,不由被吓了一跳—— “侯爷?!”他什么时候替下车夫的?她竟是一点都未察觉。看着他一袭锦袍却手执鞭子赶车,又觉得好笑。 季青城转头看了她一眼,“还有心思笑,不怕我将你拐卖到穷乡僻壤?” 父亲都惹不起他,自己就更不要想了。卫昔昭故作沮丧,“侯爷若真有此意,也是昔昭无从阻止的。”又看了看车外景致,已是城郊,满目葱郁之色。 季青城似乎是笑了笑,没说话。 卫昔昭就又问:“侯爷这是要去哪里?原是打算去看看字画消磨光景的。” “带你去看看春日美景,字画我会命人送到你手里。”顿了一顿,季青城又追加了两个字,“圆谎。” 他想得很周到,只是——“我还以为……”她还以为,他是要陪卫昔晽去游玩的。 季青城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回她一句揶揄的话:“自作聪明。” 总比你自作主张要好。卫昔昭在心里反驳。如果是跟他一起赏春景,还不如去看字画来得自在。 “自上次花毒之事后,你一直眼底无笑意,可是心头压着什么大事?”季青城语气淡然,似只是随口一问。 卫昔昭也只是随口敷衍:“没事,有事也都过去了。” “但愿如此。” 卫昔昭放下帘子,回身坐好,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前言后语联系起来,是不是有意带自己出门排遣心头愁苦?念头一起,便摇头否定。人不可自轻自贱,却也不可自恃过高。他此次做好人,日后不定又要甩给自己什么麻烦事呢。不能怪她小人之心,他行事风格似乎就是这样。 季青城唤她下车的时候,卫昔昭戴上帷帽,撩开帘子,见没有脚凳,这让她怎么下车?难不成跳下去?心里不由又气又笑,堂堂侯爷,哪里是伺候人的料,怎能指望他处处周到。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五章 剑、花 季青城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轻勾了唇角,“稍等。”转身去拿了脚凳过来。 卫昔昭下了车,先回头观望,见沉星、莺儿坐的马车远远跟了过来,心内稍安。而卫昔晽的车,已经不见踪迹。 再转头,看到那片海棠花的时候,身形一滞,为之惊艳。 远山静水为衬,绿色映照之下,点点嫣红随风轻舞,连绵出妩媚海洋,陶醉人心。 这般美景,不知季青城是如何寻到的。 季青城偏了偏头,转身踏上芳草地,负手走向那片海棠花林。 十五岁的少年郎,黑色身影肃冷,身形颀长挺拔,步履从容悠然。透着与生俱来的一份寂寥,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气度,与这撩人春色不能相溶。 有他在,卫昔昭怎么也没办法专心观景。幸好沉星、莺儿和几名侍卫跟了过来,轻而欢快的语声使得氛围轻松许多。 四下环顾,此地很是偏僻,鲜有人至的样子。卫昔昭抬手解下帷帽,给自己一份怡然自在。 “小姐!”沉星欢悦的笑着跑过来,接过卫昔昭手里的帷帽,缓步跟在身侧。 刚走进花树林荫之中,季青城忽然回身凝眸,望向远处,眼中闪过锐芒,阔步往回,在卫昔昭身边停下。 卫昔昭和沉星俱是不解,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队轻骑极速赶来,旋起一路烟尘。为首之人一袭白衣,丰神俊朗。骏马无情踏过芳草,直奔季青城而来。白衣人的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又要出麻烦了?卫昔昭在心底哀叹一声。 “侯爷!”有侍卫拔出长剑,抛向季青城。 季青城抬手接住长剑的同时,展臂将卫昔昭揽向一旁,“没事,暂且避一避。” 语声带着安抚人心的从容镇定,卫昔昭的心莫名平静下来,携了沉星的手,走到几名侍卫近前。 此时,白衣人长剑出鞘,身形凌空跃起,人剑合一,袭向季青城。 季青城没有退后闪避,反而腾身而起,双剑交锋。 两道身影,轻灵如豹,狠戾如狼,招招欲夺人性命,步步将自己置于险境。 剑气如虹,剑华如练,剑锋舞动,扬起飞花万盏。 杀气与落花交织,竟形成一番惊心动魄的瑰丽逸景。 卫昔昭屏住呼吸,被这情形震慑住了心魂。是第一次看到、意识到,剑术可以诠释得如此优雅、空灵、悦目,无疑,又是迅捷、凌厉、狠辣的。 只是不知白衣人是谁,只是不懂,他为何见到季青城便出杀招。 一旁的沉星,缓过神来便急切地询问身边侍卫:“你们怎么不前去助侯爷一臂之力?” “那怎么行?!”侍卫小九连连摇头,“侯爷是断断不允的。再说了,世子爷那边的人不也只是观战么?你是女孩子家,自然不懂这些。” 沉星眨了眨眼,“世子爷?哪里冒出来的世子爷?他怎么一见侯爷就舞刀弄枪的?” 几句话问的也是卫昔昭心中所想,不由侧耳聆听,静待下文。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小九抬手挠了挠额头,“侯爷这位冤家对头是宁王世子,生长在南方,儿时有神童之称,这两年被誉为第一美男,可是风光无限的人物。今年年节后,侯爷到了那边,抢了世子爷的风头不说,连跟世子爷有婚约的女子也……”说到这里,坏坏地笑了笑,“也有意追随侯爷,这梁子就结下了,还越结越大。”之后又连连摆手,为季青城澄清,“是那女子一厢情愿,我家侯爷可没招惹过她。” 卫昔昭听了直想笑。想了想,记起宁王姓氏为裴,宁王世子裴孤鸿的名字,父亲曾经提起过三两次,不外乎是用来督促家中两位少爷用功读书。 沉星听得津津有味,又继续问道:“快说说,侯爷是怎么抢世子爷风头的?” “也不算什么。”小九明明心里得意,脸上却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原来世子爷在南方独一无二,如今侯爷与他平分秋色——南孤鸿,北倾城——是那些闲人以两位爷长居的地带冠名的。”之后奇怪地看着沉星,“怎么?你竟从未听说过?” “府里这阵子乱糟糟的,哪有心思打听这些趣闻啊。”沉星沮丧地低声嘀咕,随即又是担心,“既然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别闹出事来才好。” 小九信心满满,“放心,定是点到为止。” 卫昔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仍在比试的两人。招式愈发凌厉迅捷,道道剑光形成一道屏障,两人的身形起落间,逐渐竟看不分明。 随着剑雨骤然停息,萦绕在两人身侧的花雨亦悠然落地。 季青城与裴孤鸿手中长剑,分别指向对方眉心、咽喉。 不分胜负。 卫昔昭想,这是最好的局面。凝眸打量,见裴孤鸿狭长凤眸,唇角微微上扬,如此一来,便是天生含笑的容颜,又是漆黑浓眉、面如冠玉,当真是无可挑剔的俊颜。只是此时的笑,若是没有杀气会更悦目。 两人缓缓收回手中剑。 裴孤鸿的语声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恼怒、一丝不甘:“算你命大!” 季青城则很平静,“承让。” “后会有期。”裴孤鸿飞身上马,凝了卫昔昭一眼,扬手下令,“走!” 季青城扬手将手中剑挥向小九。 小九极有默契地扬起手中剑鞘。剑入鞘,发出轻而短促的声响。 季青城看着一行人远去,缓缓逸出愉悦的笑,看向卫昔昭,“去歇息片刻。” “大小姐快请,”小九殷勤地解释道,“走过这林子,是一个宅院。” 卫昔昭点头,跟在季青城身后。 沉星故意落后几步,和莺儿、小九几人低声谈论着方才的事。 途中,卫昔昭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似是水滴落地。环顾周围,没发现什么,直到目光无意滑过季青城的手,才明白过来。 他的手静静垂在身侧,手背上蜿蜒着鲜血。 细细审视衣袖,未见任何被划破的痕迹。 居然忘了,他有旧伤在身。只是——卫昔昭估算着时间,还没痊愈?那次的伤很重么?旋即,她也就明白了他方才为何笑容愉悦。 如果他无旧伤妨碍,那么,结局就会改写了吧? 这些念头闪过的时候,她取出帕子,走到他近前,“侯爷。” 季青城犹豫着接过帕子,一面擦拭血迹,一面轻轻笑道:“鲜少狼狈,却是次次被你看到。”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六章 孤鸿(上) 卫昔昭莞尔一笑。这一次何来的狼狈,分明是他行事不张扬,不屑与人争高低。随后问出心中疑问:“侯爷的伤很严重么?”否则,他一个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强,没道理拖到如今。 季青城答道:“伤不算重,只是余毒未清。” 这样一来,那晚的事就有了解释。 季青城自嘲一笑,“涉世未深,经验不足,难免遭人暗算。” 可若是当夜的几个人暗器齐发,任是什么人也难以躲过去吧?卫昔昭无奈扬眉,“习武之人的天地,实在是凶险。” 季青城则问道:“早年间,卫大人威名在外,为何你不曾习武?” “儿时孱弱,家父也无意传授,他觉得女儿家习武未尝就是好事,便从未学过。”卫昔昭转头报以微笑,“如今想想,倒也不觉遗憾。” 季青城含笑颔首,“官宦之家的儿女,尤其女子,习武反倒会招致是非。” 两人说着话,穿过那片花林。 那座宅院外,植有葱郁树木,在绿色掩映下,尤显清幽。 走进院落,有寥寥几名下人。只有正房和耳房,没有厢房;院子西侧的葡萄架下,设有一张醉翁椅,一个圆形小几,几上又有小风炉、茶具。 进到厅堂,季青城道:“稍坐片刻。”语毕,转身去了西次间。 卫昔昭看了看悬在墙上的字画,看到茶叶,便拿到了院中圆几前,动手沏茶。 沉星和莺儿进到院中,连忙走上前来,“小姐,让奴婢来吧。” 卫昔昭笑着摇头,“不必,你们难得出门,去四下转转吧。” “大小姐果然待人最好了。”莺儿笑道。 沉星就道:“你家三小姐索性不要你随侍,不也很好么?” “三小姐那是怕我碍手碍脚扫了她的兴。”莺儿有点沮丧似的。 两名丫鬟说着走到院门口,张望着附近还有什么好去处。 季青城走出来的时候,茶刚好沏好。坐到醉翁椅上,啜了一口茶,现出一抹笑意,交待道:“你可四下转转,也可到耳房去看看这里的藏书,申时启程回府。” “这里是——” “是我近日买下的宅子,不必拘束。” 卫昔昭就又问他:“侯爷要不要看什么书?” 季青城摇头,“今日只喝茶。” 卫昔昭一笑,去了耳房。 耳房中陈列着各色书籍,有需男子研读的四书五经,也有诸多诗词选集、四象八卦、琴谱医书等常人眼中的闲书。 卫昔昭识音律,善抚琴,便选了一部琴谱细阅。偶尔看得眼睛乏了,便到门口看看外面情形。 几名侍卫守在院门,默然无声,只闻鸟语清风声。季青城在醉翁椅上闭目养神,眉目舒缓。阳光透过葡萄架枝叶,洒在他的身上,留下细碎光影。终于让他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暖意。 午间,沉星、莺儿回来,端来饭菜。卫昔昭用过饭,喝了一杯浓茶,随手拿着琴谱,和两名丫鬟一起到院外游走。 芳草无际,流水潺潺,偏僻而不荒凉。卫昔昭几乎有些嫉妒季青城了,居然能拥有这样一方世外桃源。 卫昔昭看着日头估算着时间,申时前回到院中。 季青城站在院门口,看到她手中琴谱,道:“喜欢就带回去。” 之于这回事,卫昔昭求之不得,也就没有客套,“多谢侯爷。”说着话,瞥见卫昔晽下了马车,满脸喜悦地跑过来。 “侯爷,大姐,”卫昔晽抬手拭汗,“幸好没走错路。” “回吧。”季青城吩咐侍卫备车。 卫昔晽则又问季青城:“侯爷,何时再带我们出门可好?” 季青城爱莫能助的样子,“日后我怕是要忙起来了。” 卫昔晽哀叹一声,很是失落。 回程中,姐妹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卫昔昭这才问道:“你跑去了哪里?又是如何找到这地方的?” “当然是有人送我过来的啊。”卫昔晽笑得眉眼弯弯,却是不肯细说行踪。 卫昔昭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只凭猜测便出口询问未免冒失,也便没再继续这话题。 回到府中,卫昔昭刚换了身衣服,冯喜过来传话:“老爷方才回府接旨,说是过段日子要出征,等朝廷大队人马集齐赶到龙城附近,老爷就前去汇合。这几日老爷要交割公务,实在繁忙,特意要小人过来知会大小姐,过几日再来玲珑阁用饭。” 卫昔昭应声说知道了,鸳鸯又过来相请:“有贵客在正房和夫人说话,说要见见大小姐和三小姐,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什么人呢?还指名要见今日出府的她和卫昔晽。卫昔昭带着满腹疑虑去了正房。进门后不敢有一丝疏忽,垂首敛目,恭敬行礼。眼角瞥见卫昔晽已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之后,就有一男子道:“这是府中哪位小姐?” 卫昔昭心头一凛,这分明是裴孤鸿的声音,他怎么来了府中? 许氏恭声答道:“是长女昔昭。”又吩咐卫昔昭,“昔昭,还不快见过宁王世子爷。” 卫昔昭硬着头皮上前见礼——没记错的话,裴孤鸿着意看了她一眼,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记住自己。 裴孤鸿语声一沉:“卫府长女,跑去荒郊野外与人私会。夫人,你卫府便是这等家风么?” 卫昔晽向前跨出一步要说什么,却被许氏以眼神阻止。 许氏心里再不喜卫昔昭,此时也要顾及卫玄默的脸面,连忙道:“世子爷这话实在是令妾身惶恐,这等事,昔昭是断断不会做的。” 裴孤鸿讽刺笑道:“可是,我亲眼所见,大小姐与长平侯在荒僻之地现身。” 许氏听了释然一笑,“世子爷有所不知,今日是长平侯要小女随他出行,帮忙鉴别几幅字画。世子爷误会了。” “原来如此。”裴孤鸿语声一缓,没再纠缠这话题,转而问道,“听闻长平侯现居卫府?” “是。” 裴孤鸿似是早已做好打算,立刻又道:“我前来龙城宣旨,此后还有些事要办,现今也无居处,不知夫人能否为我安排一个容身之地?” 许氏满口应承下来,语声透着喜悦:“世子爷有此意,妾身求之不得,这就命人去收拾。” 卫昔昭却听得心里直打鼓。两个冤家对头都入住卫府,这往后的日子还不被他们闹翻了天? “有劳夫人,告辞。”裴孤鸿负手出门而去。 客人一走,许氏立刻沉下脸来,手掌一拍桌案,冷声责问:“昔昭,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惹得世子说出那番话来?你到底出去做了什么?!”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七章 孤鸿(下) 卫昔昭不慌不忙地道:“女儿自问,并无出格的言行,还请母亲明辨。” 卫昔晽也帮忙分辩道:“侯爷让我们姐妹去何处,又岂是我们能够违背的?况且,此事也是母亲点头应允在先,否则,我们如何能走得出去?” “那也该谨言慎行啊!”许氏显得痛心疾首,“方才世子爷的话若是传扬出去,老爷颜面何在?” 传出去的话又能怎样?不过是让人们嗤笑宁王世子捕风捉影、挑拨是非。他诋毁季青城的话,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谁又会相信?卫昔晽这样想着,笑望向许氏,“母亲若是不信大姐的人品,就将侯爷、世子爷请来当堂对质好了。” 许氏立刻没话好说了。事情是她亲口答应的,今日若是出尔反尔,岂不会被两位贵客看轻?看向卫昔昭,见她若无其事站在一旁,是料定自己不能将她怎么样。心中冷笑,转而道:“此事等我跟老爷说了再做定论吧。你们是内宅闺秀,时时刻刻都不能坏了规矩、惹上闲话。今日之事,定要引以为戒。先下去吧。” 父亲那样的坏脾气,若是不相信自己和季青城的人品,若只听许氏的一面之词,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许氏这样筹划,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如今的父女情分,在卫昔昭看来,已胜过往昔太多,父亲总不至于对自己连一点信任都没有。父亲若真偏听偏信,那也只能怪命数太差。 好坏两种结果都已想到,也便没有什么不安。 卫昔晽却是有些内疚,因为事情是因她而起。 卫昔昭宽慰了几句,这才回了玲珑阁。一面挑选绣图的丝线,一面让沉星、落月、风岚留意着府里的动静。 当夜,裴孤鸿住进了紫薇苑,又找了卫昔晙用饭、说话。 卫昔昭听了头疼不已。裴孤鸿若是不问内宅诸事还好,若是问了,卫昔晙为着大姨娘和卫昔昀,不百般诋毁自己才怪。同在一座宅子里,被一个贵客反感,总不是什么好事。 好事难如愿,坏事却是想躲都躲不过去—— 第二日午后,卫昔晽过来了,乖乖坐在一旁,帮卫昔昭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卫昔昭知道她是心怀不安才如此的,笑着将一团乱糟糟的丝线丢到她手边,“难得你这么乖巧,就将这些线全部分好吧。” 卫昔晽苦着脸搓了搓手,“我就知道不能做老实人,这不就开始被人欺负了?” 卫昔昭还未笑出声来,院子里就起了喧闹声,连忙起身出门。 裴孤鸿和卫昔晙过来了,两人身上有酒气,喝了不少的样子。 裴孤鸿径自走进厅堂。 卫昔晽满脸火气地把卫昔晙扯到了一旁,低声责问他们为何前来。 卫昔昭以眼神示意几名丫鬟进去伺候着——裴孤鸿不是季青城,她与他之间,没有需要避人耳目的话可说。 裴孤鸿落座后,笑意懒散地打量卫昔昭。清丽出尘之貌,遗世之姿,素雅的衣饰,不像轻浮之人。 念及轻浮二字,他不由想到了之前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只见过季青城两次,便哭着喊着非长平侯不嫁,弄得他丢尽了面子,忙不迭地退掉了婚事。那之后,季青城来了龙城,他随父亲到京城陪王伴驾,那女子落了个双手空空的下场。 那女子只看容颜,也无一丝狐媚轻浮,可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的卫昔昭,谁又知道她骨子里是什么性情? 和季青城出门游山玩水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敌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敌人,之于季青城,裴孤鸿已经习惯套用这个逻辑。 丫鬟奉上茶盏,他端起来闻了闻茶香,随手放回去,问卫昔昭:“懂得鉴赏字画?” “是。”语声不温不火。 “琴艺、棋艺如何?” “未曾潜心学过。” 她撒谎,这些是大家闺秀必学的,卫玄默的长女怎会落人之后,只能是更胜他人一筹。裴孤鸿依然笑着,目光却是一沉,缓缓起身,“不会也不打紧,今日是来请你到紫薇苑一行,也去帮我鉴赏鉴赏字画。” 卫昔昭恭声道:“世子爷先行,容昔昭通禀家母之后便去。” 裴孤鸿诘问:“长平侯每次要你前去,你也先去通禀夫人么?” 卫昔昭听出弦外之音,仍是不卑不亢地回道:“世子爷可以去查问。”说谎说得仍是脸不变色。 和她说话怎么就这么麻烦这么让他窝火呢?裴孤鸿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走到卫昔昭面前,身形微微摇晃一下,抬手扣住她皓腕,“不过是要你做件小事,却这般推三阻四,恁的惹人恼火。”说着就扯着她往外走去。 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卫昔昭气得睁大眼睛,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你放尊重些!” 裴孤鸿“哈”一声笑出来,火气却已到了头顶,“你与他人结伴游玩之时,可曾要人尊重了?这说法,你是不是因人而异?若换了季青城,你巴不得他言行轻佻吧?” 卫昔昭的手紧握成拳,是真想赏他一记耳光。 沉星冲过来,挡在卫昔昭面前,大声道:“世子爷醉了,请先回去吧!我家小姐今日不舒服,不宜出门走动!” 裴孤鸿轻而易举地推开沉星,死死扣住卫昔昭的手,“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跟我端架子端到何时!” 沉星等人上去阻拦,皆被裴孤鸿推搡到了一旁。 卫昔昭身不由己地被他拖出房外,一路出了院子,情急之下吩咐沉星:“去通禀夫人!” 卫昔晽正没好气地数落着卫昔晙,见到这情形,就要上前阻拦,卫昔晙却死死地拽住了她,“你瞎凑什么热闹?世子爷也是你能开罪的么?” 这时,早在院门口观望的卫昔昀走进来,不去帮卫昔昭,却走到卫昔晽身边,帮助哥哥钳制住她,假意劝道:“三妹,世子爷看重大姐,这是好事,你怎么能从中阻拦呢?” 卫昔晽气得双眼直冒火,脚抬起来,狠狠地跺在卫昔晙脚面上。 卫昔晙吃痛,弯下腰去,手也松了开来。 卫昔晽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又反手给了卫昔昀一耳光,“两个畜生,等我忙完了再收拾你们!”拔腿走开,见沉星红着眼睛要去正房,忙出声阻止,“傻丫头,你跟到紫薇苑去,别让大姐吃了亏,我去告诉夫人。” 沉星应声而去。 卫昔晽往正房那边走了几步,又狠狠地一拍额头,骂自己笨。许氏能不能出面帮忙谁说得准?与其找她,倒不如去找侯爷帮忙。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八章 解围 卫昔昭一路跌跌撞撞地被裴孤鸿拖进了紫薇苑。下人纷纷侧目,却无一人敢阻拦。 紫薇苑中,厅堂台阶下方,左右各有一溜儿极精致的玉器瓷器,是今日龙城几名官员送过来的。裴孤鸿平日里又喜爱这些物件儿,打开来一一过目后,就收下了。 此时,几名随从正将室内的陈设搬出来,交给卫府下人送回库房,等着房间腾出地方之后,将新得的这些物件儿安置进去。看到裴孤鸿和卫昔昭这样走进来,皆是一头雾水。 “你放开!”卫昔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徒劳地重复这句话了。 裴孤鸿难得回应一句,却是冷声诘问:“这是命令我么?” 沉星在这时追了上来,脸上已经冒汗,无助地扶住卫昔昭。 卫昔昭看到许氏房里的鸳鸯、琥珀,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对裴孤鸿道:“夫人房里的丫鬟在此,你是执意要将此事闹大么?” “闹大了又如何?不外乎是将你收做妾室。”裴孤鸿强扯着她,走上台阶,跨过门槛。 卫昔昭被气得头晕目眩——重活一回就是要做他的妾室么?那也没比被气死强到哪儿去。可他若真趁着酒意乱来,自己的下场还真难说。跨过门槛时,手碰到门扇,连忙拼力把住,死活也不往里走了。沉星见状,连忙扣住她手臂,帮她加了几分力道。 卫昔昭回头看到鸳鸯、琥珀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装作专心做事的样子,不由心生悲凉。偌大的卫府,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人在意她的处境,即使面对的是这种将要被人轻薄的难堪境地。 平时待人和善又有什么用?就该把这些心肠冷硬的一个个折磨得下跪求饶!让她们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凄惨,她们才会事事上心。 “这是做什么?耍无赖?”裴孤鸿被卫昔昭弄得啼笑皆非了,碍于她身姿轻盈、皓腕纤细,不敢施猛力,把她弄伤了就没必要了。 鬼才有闲心跟你耍无赖,卫昔昭心里气道。感觉他手上力道渐缓,忙趁机后退一点,尽量平静地跟他说话:“我与你从无恩怨,今日又何苦这般刁难?” “是你不知好歹,我好言相请,你却百般推脱,实在惹人厌烦。”裴孤鸿趋近她,“我的话不比季青城的话有分量?” “自然不是,你误会了。”卫昔昭在他含笑的容颜中,看到了因为处处与人攀比而生出的恼怒,温言解释道,“内宅素来如此,规矩繁多,并非是针对谁。” 裴孤鸿脸色一缓,刚要松开的手,在看到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季青城的时候,又扣紧了,冷声吩咐随从:“拦下他!” 卫昔昭转头观望。看到季青城,旋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季青城如常穿着箭袖锦袍,只是一个袖子卷至肘部,现出手臂上包扎着的白色纱布,纱布上有血迹。 “侯爷留步!”有随从走下台阶抬手阻拦。 季青城连话都懒得说,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随从腰部。 随从闷哼一声,身躯倒在摆在台阶西侧的玉器瓷器上,之后身躯仍是不可控制地往后滑去。 半数器皿,应声碎裂,无一幸存。 再看随从,已经口吐鲜血,起不得身。 “放开她!”季青城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眼神肃杀无边。 “侯爷侯爷!”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拎着药箱跑了进来,絮絮地说着,“就算打架也等我给你换完药再打!你这伤都这些时日了还未痊愈,知道的是你不知轻重不知调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医术不精呢!你这不是砸我招牌么!” 裴孤鸿闻言身躯一震,似是被重器击中一般,脸色骤变,目不转睛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8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睛地看着季青城带伤的手臂。 季青城走到裴孤鸿近前,将卫昔昭的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握在手中,随后漠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孤鸿却是充耳未闻,目光僵滞地转移到老者脸上,“你说什么?他这是旧伤?是何时有的?” 季青城勾出一抹凛冽笑意,挽着卫昔昭转身,走下台阶。看到东侧的一溜儿器皿,抬腿又是一脚。 放在最前面的器皿被踢得撞向后面,随后就起了连锁反应。短促、激烈、清脆的碰撞声停止的时候,裴孤鸿今日所得的这些物件儿,一件不剩,全被销毁。 裴孤鸿的随从、卫府的一众下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既是官员有意相赠讨好,自然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侯爷知不知道,这两脚踢出去了多少银子? “你是不知道啊,”老者并未因此被影响,和裴孤鸿诉说原由,“前些日子,侯爷中了毒镖,去找我医治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发青发黑了,幸亏遇到了我,这要换个别人,怕是救不了的……” “闭嘴!”季青城拧眉喝道。 老者不理他,又向裴孤鸿走近几步,继续说话,“那毒镖上的毒,出自暗器高手,也不知侯爷是怎么得罪了那号人的……” 无从阻止,季青城也就没再理会,带着卫昔昭离开院落,走向后花园的月洞门。经过湖边,脚步一顿,缓缓松开手,“还好么?” “还、还好。”卫昔昭揉着酸疼的手腕。自心底,对裴孤鸿也只是气恼,毕竟没发生什么让她惊恐的事情。而让她不安的,却是前来解围的季青城,才发现,他冷的时候,是真冷;发火的时候,是真让人心慌。 季青城打趣道:“还好的意思,就是连话也说不利索?” 卫昔昭只得说实话:“有些害怕。” “方才是三小姐前去告知我的,此时她又去了正房告知夫人。”季青城说着话的时候,脑海浮现出她把着门扇不撒手的情形,实在是又可怜又狼狈,心生笑意,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卫昔昭勉强扯出笑容,“多谢侯爷。” 季青城忍下笑意,叮嘱道:“回去后,记得吩咐房里的丫鬟,他再去找你麻烦,就去告知我,我不在就找小九。” “嗯,记住了。”卫昔昭记挂着他的伤,“侯爷回去换药吧。”说完就想起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者,弯了唇角。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九章 挑衅 四月的风,带着融融暖意,温柔地拂过她漆黑而稍稍凌乱的长发。一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随风轻舞。有些碍眼。季青城抬起手来,对上她含笑的翦水双眸,手又缓缓收回,语声不自觉地柔和许多,“难为你还笑得出。” “哭不也无济于事么?”卫昔昭笑意更深,后退一步,“不耽搁侯爷了。” 季青城颔首,“回去吧。” 卫昔昭轻声应是,跟在后面的沉星紧走两步,虚扶着她返回。 一袭淡雅湖蓝,一身轻盈娴雅。是何时都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的少女。她的眼睛——很奇怪,有时似乎涵盖了万千心绪,细细探究之时,又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澄明。就如她这个人,偶尔让人觉得她城府深藏,笑起来却是那般单纯无害。 想这些做什么呢?季青城眉峰轻扬,摇了摇头,回了兰苑。 回到院中的卫昔昭,坐到院中一角的秋千上,这才觉出疲惫。惊慌、不安、感激这些情绪消散之后,恼怒一点点涌上心头,汇聚成怒火。 这府中的人心,比她先前认为的更残酷更丑恶。 比之前世,处境的确是改善很多,却原来,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好。处处谨慎、不出差错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留神,就会落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也只有玲珑阁里这几个。 是自己大意了。许氏虽然进门时日不多,却已经让一众下人觉得她对自己的事丝毫也不上心,否则,去往紫薇苑途中遇到的一众下人,没道理连句阻拦的话都不敢说——如果都知道出言干涉也是多此一举,谁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再想想鸳鸯琥珀的态度,这推测就能得到验证了。 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在少数,下人也是奴性极强,连是非轻重都不分辨。 好啊。卫昔昭逸出一抹冷笑。今日的事虽然出得让她窝火不已,却实实在在地给她提了个醒——在这座府邸之中,不怕你狠,就怕你心慈手软。 “沉星,”卫昔昭吩咐道,“你去找老爷,说我要见他,今日就要见他。”有这种事发生,自己若还不抓住机会、给许氏煽风点火的时机,趁早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奴婢这就去,会把整件事讲给老爷听的。老爷如果还能安心处理公务……”沉星气恼地哼了一声,想着小姐也就别再认这个父亲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鸳鸯、琥珀过来了,看到神色悠然的卫昔昭,讪讪地笑着过去行礼。鸳鸯道:“大小姐回来就好了,去趟正房吧,夫人有请。” 卫昔昭和声问道:“夫人午睡起了?” “是啊,”琥珀搭话道,“刚起。才听说了大小姐的事。” 今日她险些被冒犯,许氏都能不出房门半步,改日她就算被人五花大绑了,估计许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了事。话说的好听,将卫府颜面挂在嘴边,做事却是大相径庭。既如此,也就不能怪她给人难堪了。卫昔昭转头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绑了,给我打!” 落月、风岚立刻高声唤来粗使婆子,“听到没有?手脚麻利些!” 琥珀第一反应是后退想溜。 鸳鸯先是一愣,见两名婆子向自己走来,忙半是求饶半是威胁地道:“大小姐,您就算怪罪奴婢们不懂事,可也该看看奴婢们是哪个房里的人啊。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您这样,让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卫昔昭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身为下人,眼看着我被人刁难却不闻不问,死不足惜!别说你是夫人房里的,就算是老爷房里的人,我也照打不误!”明眸一瞬,吩咐几名婆子,“每人先赏二十板子!” 琥珀还未挨打,已经开始哭着求饶。 鸳鸯则开始呼喊起来。有人想堵住她的嘴,卫昔昭却摆手阻止,“由着她,我喜欢听。”。 鸳鸯、琥珀被人拖上条凳强按住身躯,行刑的板子一下下打在腰部、臀部,疼得钻心,过了片刻便已脸色发白,连呼痛声都低了下去。鲜血很快渗透衣裤,晕染出刺目的鲜红。 卫昔昭面容沉静地旁观,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动于衷的漠然。 行刑到中途,鸳鸯一双眼向上翻了翻,头歪在了一旁。 一名婆子看了看,禀道:“小姐,人晕过去了。” “去打水,把她浇醒。”卫昔昭看出琥珀胆子小,这种人打不打其实都一样,便让婆子停了手。 鸳鸯醒过来的时候,悠悠呼出一口气,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前因后果,四下张望,看到一群人簇拥着许氏走来,不由哇地一声哭出来,“夫人……” 许氏一看这情形就急了起来,阴沉着脸责问卫昔昭:“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房里的丫鬟,也是你能随意打骂的么?方才有人通禀我还不信,却不想你真做出了这等事!” 卫昔昭从容起身,动作缓慢而稳妥地行礼,之后才道:“女儿方才与世子爷生了嫌隙,险些就出了差池,母亲都不曾前来,此时不过是女儿管教下人,母亲又何必这样行色匆匆、疾言厉色的?” 许氏被问到了短处,顾左右而言他:“你与世子爷的事我听说了,我又能怎样?出了这种事,还不是因为你让他觉得举止轻浮?所以我才说啊,日后定要言行得当,不要失了分寸。你若出了什么差错,整个卫府岂不是都要因你蒙羞?” “母亲,话不能这样说吧?”卫昔昭语声转低,“女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在谁呢?女儿若令卫府蒙羞,于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什么好处?许氏半是讽刺半是悲哀地想,自古继母难当,府里这些小姐少爷又都已懂事,谁会真心待她?她即便将心掏出来,将来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一个个全都没个好前程,之于她才是最好的结果。在卫府站稳脚跟、筹谋前程,有娘家人帮衬就够了。 许氏心念转动间,卫昔昭吩咐下人:“继续打!” 许氏不由愕然。自己在这里,她居然还敢造次!怒目看去,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故意闹事的?!” 卫昔昭眨了眨眼,眼中尽是认同的笑意,却没答话。 许氏目露凶光,沉声道:“言行无状,败坏门风,此时又目无尊长,你是要让我请家法惩戒你么?” “母亲,”卫昔昭一张小脸儿垮了下去,显得万般委屈,“女儿今日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寻死的心都有了,做出什么反常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是两名丫鬟,母亲又何必这般计较呢?”见下人还不动手,又转头冷声道,“杵着做什么?难道连你们也认为夫人并不在意我的死活么?”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章 不安 听到最后一句,许氏厉声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出言诬蔑于我!谁说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了?这种话也是你能信口开河的么?”即便是阖府皆知的事情,也是断断不能言明的。 “是鸳鸯、琥珀说的啊,”卫昔昭睁大眼睛,毫无畏惧地看向许氏,“若非她们信口开河诬蔑母亲,女儿又怎么敢责罚您房里的人呢?”语声诚挚,眼底却闪过戏谑笑意。 落月、风岚都是有眼色的,立刻齐声道:“回禀夫人,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们皆可作证。” “你……”许氏这才发现,只要卫昔昭愿意,什么样的人,也能被她气得无法冷静。 卫昔昭态度已经有所缓和,语声也带了几分恭敬,“母亲,您看这人还罚不罚了?” 分明是她无中生有,却无形中坐实了鸳鸯琥珀的罪名,此时还要将这难题丢给自己。她想得倒是好!许氏冷笑出声,刚要接话,就见卫昔昭望向院门口,姿态恭敬地退到一旁,屈膝行礼。 卫玄默阔步而入,满脸怒意。 许氏心头一沉,暗暗埋怨自己疏忽,让卫昔昭抢了先机。卫玄墨正在气头上,自己怕是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玄默冷声责问的同时,已经走入厅堂。 “老爷,妾身无能……”许氏满脸愧色,掏出帕子来擦着眼角。 开始装可怜了?卫昔昭垂了眼睑,敛起讽刺笑意,语声透着谨慎不安:“爹爹息怒。是下人不懂事,挑拨女儿与母亲,女儿情急之下,才命人责罚以正视听。” 许氏便是一愣。她竟没有趁机哭诉告状,反而做出维护自己颜面的假象——她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 “是么?”很明显,卫玄默并不相信,语声透着怀疑。 卫昔昭缓缓侧头,瞥了许氏一眼,之后才迟疑地应了声是。 这样一来,卫玄默岂不是会以为长女畏惧自己才出言周全的么?许氏恨得牙根直痒痒,此时却只得按捺下来,上前道:“正如昔昭所言,妾身被下人蒙蔽了耳目,在昔昭被人刁难时也被蒙在鼓里,险些酿成祸事。方才昔昭已经替妾身教训了她们,想来她们日后再不敢肆意妄为了。”语声一缓,蹲下身去,万般恭敬地行了个福礼,“追其缘由,是妾身年轻不懂事,日后定当引以为戒。”最后,显得羞愤难当的样子,高声吩咐门外下人,“将那两个贱婢丢出府去!” “母亲息怒,”卫昔昭慌忙上前拦阻,“下人不懂事,责罚过了也就罢了。况且她们又是母亲的陪房,若因一次过失便逐出府去,不知情的还以为父亲没有容人之量呢。再者,事情的起因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她们出府后若是胡言乱语……女儿、女儿也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语毕,垂下头去,取出帕子来擦拭眼角。 许氏到此时,已是真的落下泪来——有七分是被卫昔昭气出来的。卫昔昭的一言一语,都显得明事理识大体,她这当家主母,就完全是目光短浅、一无是处。身为主母,竟事事处处都比不得一个幼年丧母的少女,实在是太丢脸了。 卫玄默的视线在许氏身上徘徊许久,忽然起身道:“你先回房,将各房的人叫到你那里,稍后我有话说。”随后看向卫昔昭,“你稍安勿躁,我定会为你讨个说法。” “爹爹,”卫昔昭抬眼,不安地道,“此事大事化小便可,世子爷终归是得到母亲允诺之后才住进来的。若因女儿生出纠葛,女儿实在是担负不起这么大的干系。”之后,带着几分怯意,又看了许氏一眼。 许氏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个心机深沉的卫昔昭!这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实在是比哭诉的效果要好上千百倍!别说卫玄默本就对自己冷淡,就算是夫妻恩爱,怕是也会被眼前这情形弄得对她生出猜忌。 可那又怎样?许氏转念一想,又镇定下来。宁王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仰慕、敬重的人物,世子爷也绝非池中物。他卫玄默当年的确是风光无限,可此时也只是个总兵,应该不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便与裴孤鸿发生冲突。思及此,她强扯出笑脸,和声道:“昔昭识大体,是老爷与妾身的福气。而世子爷正值青春年少,听闻今日又多喝了几杯,唐突昔昭,想来也是误信了一些传言。老爷若前去找他理论,也该先问明原由。”说到这里,语声顿住,只希望卫玄默追问卫昔昭惹出了什么传言才招致祸事。 卫玄默听罢却是眸光一沉,“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卫玄默的长女,任何人不得轻贱!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是那样漠然的语气,似是在对不相干的路人说话。许氏不由脸色发白,愣在当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卫玄默已经走了。 他卫玄默的长女,任何人不得轻贱——只说他的长女,那么他不能忍受被轻贱的,究竟是卫昔昭,还是留下卫昔昭撒手人寰的柳寒伊?好让人心寒的话语。 许氏的目光定格在卫昔昭脸上,一字一顿地道:“你可满意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有什么值得满意的?卫昔昭唇角含笑,不予回答。 许氏又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让老爷以为我一无是处,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一无是处的人,做出什么不智之事,都算情有可原。” “我想要什么,你耐心等等便能看到。”已经撕破了脸,私底下用不用敬语已经无人在意,卫昔昭移步坐到罗汉床上,“父亲交代你的事,还是抓紧去办吧。” 许氏深吸进一口气,目光阴冷地审视卫昔昭。忽然发现,不过朝夕间,眼前人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之处。是明亮而让人无从探测的眼神,还是唇角挂着的含义不明却让人心惊的笑意?回正房的路上,她的心头尽是不安。 —— 此时的裴孤鸿心里很烦,随手拿的折扇一下一下叩击着花梨木桌案。 站在一旁的小厮阿海仍在小声指责着:“皇上是要您协助长平侯查清龙城心怀不轨的一众官员,您却是一见到侯爷就出剑比试;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您与卫大人礼尚往来攀上交情,您却一住进来就轻薄卫大人的掌上明珠,唉——” “我的剑法果然不如他。”裴孤鸿耿耿于怀的,只有这件事。 “裴家枪法扬名天下,您计较剑法做什么?”阿海没办法理解,“回头您跟侯爷比试比试枪法,立刻见高低。” “废什么话?!”裴孤鸿手中的扇子敲在阿海的头上,“季青城根本就没学过枪法!我怎么和他比试?!” “这不就是各有所长么?没办法分出高下。”阿海苦着脸揉着脑袋,“要小人说,您现在该想的是大小姐的事——卫大人若真动了怒,事情怕是不好收场了啊。” 裴孤鸿不以为意,“我不也没做什么么?你又不是没看到,不过是想让她跟我客气些。” “哎呦您还想怎么样啊?!”阿海一听险些跳起来,“您当大小姐是您认识的那些雅妓么?那是连说话都要注意分寸的。” “你提那些人做什么?”裴孤鸿一横眼,继而又迟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失了分寸?” 废话!阿海腹诽道,一脸敢怒不敢言。心里责怪王爷王妃教子无方,眼前人是完全不知规矩为何物的。 “真是被季青城气昏头了。”裴孤鸿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果,“依你看,眼下我该怎样?”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一章 赔罪(上) “自然是去赔罪。”阿海指了指门外,“您腿脚快些,多说几句好话,想必还是来得及的。” 裴孤鸿站起来又坐回去,“可她是和季青城走得近的人,我去赔罪不是太掉价了么?” 阿海又是急又是气,“此事说到底,跟卫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小人说句您不爱听的,之前退婚之事怨不得谁,更不关侯爷的事,是王爷王妃没看准人,才闹出了那等事,您怎能迁怒于侯爷又迁怒于大小姐呢?” “你胆子越发的大了,连王爷王妃都敢指责了。”虽是指责的言语,语气却并无不悦,裴孤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海,“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阿海直言道:“小人这么看倒没什么,只怕外人也这么看。” 裴孤鸿缓声道:“不会吧?” 不会才见鬼了呢。阿海没答话,只是报以肯定且郁闷的眼神。 裴孤鸿思忖片刻,没奈何地蹙了蹙眉,“我失了分寸,季青城来解围,最后我还要去赔罪——这算怎么回事?!” 阿海一听这话音,知道裴孤鸿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立刻陪着笑道:“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比之一世美名,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裴孤鸿却嗤之以鼻,“什么能屈能伸,我只记得季青城处处压我一头,着实让人烦闷!” “先将此事了了,日后您再跟他争个长短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别和卫大人闹得不快。”阿海催促道:“您快着吧,等卫大人找上门来可就不好了。” 裴孤鸿百般不情愿地起身步出房门,刚出院门,便看到冷着脸阔步而来的卫玄默,含笑的容颜不由多了几分恭敬谨慎。 自心底,卫玄默是让裴孤鸿心生敬畏的一个人。 卫玄默、季青城之父季允鹤、他的父亲裴思安,都是与当今皇帝一路携手走至如今的风流人物。如今,皇帝成为苍生赞誉的明君,季允鹤封公爵,他的父亲为宁王,只有卫玄默仕途不顺,多年来在这龙城做一个区区总兵。而在当年甚而直到如今,卫玄默战功赫赫,百姓对他的敬慕甚至超过了身居京城的皇帝,无人不知卫将军。 盛年丧发妻,仕途不得志,人世之于卫玄默,诸多不仁。他心里有多少苦涩、多少不甘?谁也不知道,因为看不出,因为他不让人看到。 裴孤鸿觉得卫玄默就像一杆长枪,坚硬、冰冷、没有什么耐性,缺少了在人世的烟火气息、为人父的慈爱宽仁。 可是无疑,卫玄默是疼爱、在意卫昔昭的——裴孤鸿透过那双看向自己的隐有盛怒的眼眸便可判断出。 卫玄默才不在乎他的父亲是谁,才不会顾忌他来龙城是皇帝授意。 裴孤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渺小——也许在卫玄默的眼中,自己还不如沙场上的一介草木,说不定,他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砍了。这大抵就是英雄将帅的气势吧? 终归是自己有错在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裴孤鸿紧走几步,上前拱手道:“孤鸿方才言行无状,唐突了大人的掌上明珠,着实该死,正要前去赔罪。” 卫玄默报以轻声冷笑:“我今日若是错手杀了世子,改日再去宁王府上赔罪,能否被谅解?世子可知,名节之于闺秀关系重大?” 裴孤鸿在心底说了句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说从未意识到这一点。随后垂首,歉然道:“孤鸿醉后行径轻浮,心里追悔莫及,请大人随意处置。” 卫玄默沉声道:“你哪只手碰了昔昭?” 裴孤鸿手指微动,心里暗道这祸着实闯大了。 一旁的阿海闻言惊骇不已——这是要做什么?要把世子的手砍掉么?偷眼看向卫玄默,只见他神色竟很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急之下,他连忙低声道:“大人息怒,若要世子为大小姐的名节担负干系,还另有途径,且可皆大欢喜。” 卫玄默问道:“你的意思是——” 阿海连忙道:“世子提亲,明媒正娶,如此可好?” 裴孤鸿想一脚把阿海踹到爪哇国去,亏他想得出!和季青城交情不错的女子,他是打死也不肯娶的。 卫玄默则是冷声道:“他也配!” 不配就好。裴孤鸿闻言神色一缓,继而就见卫玄默的手抬起,落在佩剑剑柄上。 要动真格的?这不是要人命么?! 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却也不能动手,一动手裴家卫家就结下仇了。 火烧眉毛了—— 裴孤鸿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还请大人息怒,孤鸿稍后便到大小姐面前赔罪。大人若动手,也请稍缓片刻。”脾气暴躁的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缓上一缓,这事情也就能大事化小了。 阿海连忙接话道:“对对对,大人息怒,此事如何了断,不如交由大小姐决定。”说完话想了想卫昔昭清丽绝尘的容颜,心安不少,想着她是不会愿意看到血淋淋的场面的。 卫玄默沉吟片刻,漠然转身,“如此,你便随我来。” 裴孤鸿如释重负,道谢起身,远远跟在卫玄默身后,自觉灰头土脸、狼狈到家了。走了一段路,低声叹道:“裴家的脸,此次是被我丢得七七八八了。” “这话说的——”阿海不以为意,“其实吧,王爷的脸,早就被您丢尽了。再说您跪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不丢人。” 裴孤鸿拧着眉横了阿海一眼,忍着没抬手打他,随后吩咐道:“你给我滚回去,把那些物件儿的价钱清算出来,列张单子,给季青城送过去,让他照价赔偿。” “这个、这个……”阿海咂舌,心里想着这还有完没完了?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好吧。”阿海有气无力地应声,反身走了。 之后,裴孤鸿赶到卫玄默身后,一路垂首无语,到了正房,进门后发现卫玄默的一众妻妾、子女都在场。 这是要他当众给卫昔昭赔礼认错么? 他看了卫玄默一眼,心想着,好吧,算你狠,这回是真栽在你手里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二章 赔罪(下) 卫玄默径自落座,看向裴孤鸿,依然面沉似水。 许氏不知道他在唱哪出戏,犹豫片刻,对裴孤鸿道:“世子爷快请坐……” 卫玄默打断了她,“你且退到一旁。”搬来座椅的丫鬟亦被他一个冷眼吓得退出了门外。 很显然,卫玄默不同于常人,火气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消减。 裴孤鸿此时只希望卫昔昭不会借题发挥让自己难堪到底,举步走向她的时候,见她低眉敛目,心绪无从揣测。脚步顿住,拱手歉然道:“今日酒后失德,唐突了大小姐,特来请罪,任凭大小姐发落。” 卫昔昭显得意外而不安,还礼后道:“世子言重了。追其根本,终究是昔昭的不是,有人非议却不能制止,这才使得世子看轻。” 裴孤鸿庆幸之余,很有些意外,细究话中深意,不由瞥了卫昔晙一眼。庶子,却在他面前诋毁家中嫡女,把卫昔昭说得一无是处——他不由奇怪,这是为何?一家人为何要相互为难?竟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怪只怪母亲彪悍,父亲倒是纳过妾,却全被母亲逐出府去了,他也就无从晓得妻妾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此时细想想,不由有些同情卫昔昭。据他所知,卫玄默元配只留下了她一脉骨血,孤零零的在这府中,若是兄弟姐妹都这般欺负、算计,日子当真不好过。 “昔昭,你想如何处置他?”卫玄默此时问卫昔昭,语声无形中缓和几分,“不需顾忌他是何人,有话尽可直言。” “大人所言极是,”裴孤鸿的语气多了几分诚挚,“大小姐要打要罚,或是留下这闯祸的手,孤鸿绝无怨言。”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真觉得自己太莽撞太过分了,二来也是断定卫昔昭是识大体的人——卫玄默可以狠下心来与宁王府交恶,而卫昔昭却一定不会让家人因为自己闹出大事。 果然,卫昔昭恭声道:“世子已前来赔罪,足见诚意。日后世子不再听信流言蜚语,不再刁难,就已足够。” 她抬眼深凝了父亲一眼,眼底尽是感激、感慨。 多悲哀,父爱如山,隔了一世才知。 多好,此生父慈女孝。 裴孤鸿适时表态:“大小姐宽和大度,实在令孤鸿汗颜,日后定当远离小人,再不会做这等糊涂事。”见卫玄默竟似无动于衷,忙又口是心非地道,“今日长平侯及时出手,助大小姐离开,稍后也要前去道谢,聆听教诲。” 这样一来,就是牵扯到三家的事了。事情闹大了,传扬出去,昔昭少不得会被一些小人诋毁。这人世,黑白从来是划分不清的。思及此,卫玄默勉强颔首道:“既如此,此事就到此为止。日后再生是非,就别怪我让宁王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一摆手,“你且回去思过,我还要处理家事。” “多谢大人、大小姐。”裴孤鸿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谢过两人,出门而去。 卫玄默沉冷的视线扫过妻妾儿女,良久不发一言。偌大的宅院,不过十来个人,怎么就不能安生度日?怎么就非要为难一个幼年丧母的昔昭?恁地让人心寒。 视线落在长子身上,见他衣衫不整,眼眶一片乌青。探询原由,又见三女儿发髻凌乱,嘴角有血迹。 昔晽倒是本性纯良的孩子,定是为昔昭抱打不平,跑去和昔晙打架了。没脑子!他在心里斥道。就凭她儿时学过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打得过昔晙呢,她该做的是去找自己。 而昔昭则是处处忍让的性子,若是多一点昔晽的强硬,想来旁人也不敢处处为难了。 昔晽再不济,还有三姨娘的家世撑腰,可昔昭呢?自己尚在府中,就连下人对她的事都能坐视不管,若自己出征,她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近来她点滴的改变,都让他觉得欣喜欣慰,仿若重新寻回了自己最爱的那个孩子。既已寻回,就断不能再失去。该为她做一番打算了。 思量多时,卫玄默沉声责问卫昔晙:“是谁允许你与旁人胡言乱语的?” “孩儿……”卫昔晙开口时已屈膝跪下。 卫玄默却不给他回答的时间,突然又责问许氏:“你为何不监管膝下儿女的言行?又为何不管教府中下人?一府主母,便是看热闹吃闲饭的么?若如此,要你何用?!” 在场众人俱是屏住呼吸,垂下头去,做出什么也没听到的姿态来——这话实在是说得太重了。 许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泪水慢慢蓄积,成珠滚落。 她无怨言地闺中苦等几年,等他丧妻之痛消减;她从不觉得做他的继室是委屈了自己,嫁进门那日便立志,帮他筹谋前程,帮许家、帮他过得更好。 一切,只是因为五年前他去家中做客,几面之缘,她就执意要把自己的一生许给他。闺中密友都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却独独钟情他的沉稳、孤独、冰冷。 那份冰冷、孤独,让她看着心疼。认定了他是需要人来温暖的男子,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人。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他放在心里的,只有他的亡妻;他如今在意的,只有卫昔昭的安乐。 她算是什么?也许不过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 她错付了深情,当初迷恋的,也许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男子,英俊、迷人、深情,之于他的亡妻,他是这样的,之于自己,却是痴心妄想。 他比自己年长十五岁,十五年的岁月,之于他,也许已是一生;之于她,也许是穷其一生亦无法看穿、跨过的汪洋深海。 似在朝夕之间,天已成灰。 是谁导致的这一切?是谁让她连自欺欺人的美梦都不能继续? 抬手拭去泪水,她转身,怨毒地看向卫昔昭,切齿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没有?这结果你满意了没有?” 卫昔昭眼睑轻抬,又垂下去,当做没有听到。 就是要让父亲看清许氏的真面目,就是要让她尝到被人看笑话的滋味。 怪谁呢?前世因,今世果。 前世许氏若是多一丝怜悯,有一点当家主母的贤德,自己也不会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推波助澜间接害人性命的人,也许比直接的凶手更可恨。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三章 筹谋(上) 许氏见卫昔昭全无反应,怒意更盛,想继续诘问,耳畔已传来卫玄默冷凛的语声: “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成体统!” “……”许氏想出口辩驳,才发现理屈词穷。 最怕的最窝火的就是这种局面,比针锋相对后落入下风还要难受。 怎么办?怎么办! 许氏看向卫玄默,在他眼中,找不到一丝暖意。 一生还长着,要从此就让他对自己寒心从而厌弃么?不,绝对不行。为了他,她赔上的已经太多,即便怨怼深重,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为今之计,只有委曲求全了—— 许氏缓缓跪在地上,泪又随之掉落,低泣道:“妾身恼羞成怒,以致乱了方寸、胡言乱语,实在有负老爷厚望,愧对府中众人,无颜再主持中馈,甘愿闭门思过。还请老爷另选能人,妾身也好悉心观摩持家之道。”话到末尾,语气已转为平静。他看不上自己,好啊,那就另请高明吧,她倒是想不出,府里能有哪个比自己做得更好。 撂挑子不干了?众人闻言皆是满脸诧异。卫昔昭也不例外,实在没想到,许氏的脑子转得这么快,也真放得下架子,无形中反将了一军。 只有卫玄默脸色如旧,闻言只是漠然道:“你有此意,也算是明白事理。先起来吧。” 许氏先是失望,之后是恐慌——他居然不反对?似乎是正中下怀的意思?而到最后,又是暗中冷笑。有什么好怕的?这府里就没有省油的灯,谁主持中馈谁就麻烦不断。让她们去斗好了,斗得越狠,闹得越厉害,于自己越有益处。 卫玄默看向低头垂首的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曾是神采飞扬的女子,在寒伊死后,她们都变了,不能指望她们帮衬自己。 这几年来,二姨娘一向沉默寡言,连带着将昔晴和昔晧影响得木讷;三姨娘则变得淡泊通透,闲来上心的也只是管教昔晽。 记得去年他单找了三姨娘说话,让她打理内宅,她的回应是当即下跪,说若是看她不顺眼,直接把她送到庙里清修就是,不用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折磨致死——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是生气。也是因此,才有了大姨娘兴风作浪的那段光景。 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府中暗流涌动,是非争端太多,三姨娘的确有先见之明。他都觉得棘手,也难怪她要躲得远远的。 要达到目的,总需要个过程,而这过程却偏偏是最难操纵的。 细细斟酌后,卫玄默道:“日后代为主持中馈之人,一时半刻也挑选不出,还要细细斟酌,等我出征前再定下来。你们平日也留意着,觉得哪个能胜任,尽可告知于我,不限身份。” 卫昔昭目光微闪,隐约猜到了父亲的用意,只是没什么把握。 其余众人听了,却实在不明白。不限身份,这话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两房妾室、排在前面的三位小姐、甚至资历深的管事妈妈都有可能得到这机会?之后又暗叹卫玄默的心实在是太冷太硬,这样一来,将许氏放在了什么位置? 而许氏若是往长远想,会乐得等着看好戏上演,可此时卫玄默却是明摆着不再信任她,又是羞愤难平。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眼下诸事,就由管家和管事打理。散了吧。”卫玄默起身往门外走,“昔晙,你行径委实龌龊,有辱卫家门风,先到书房跪足五日再与我说话。” 卫昔晙向前跪行几步,茫然望着父亲阔步离去的背影,恐慌不已。跪五日事小,而接下来呢,他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之后转头飞快瞥了卫昔昭一眼,起身前往书房,心里恨恨的道:难怪大姨娘总说她和先夫人是祸水,果真就是!这还是她什么都没做,就已害得继母颜面扫尽、自己受到惩罚,哪日她若是安下心害人,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卫昔昀为哥哥担心之余,心底还有看到希望的一份兴奋、憧憬。卫昔昭善于示弱,利用父亲的怜悯达到目的,往日痛恨她这一点,今日却庆幸她一直如此。 无疑,在父亲眼中,卫昔昭是软弱可欺的,难以担负起持家的重任。否则,依着父亲的偏爱,怕是早已让她骑到众人头上作威作福了。 只要卫昔昭在父亲出征前出错、被父亲嫌弃,那么日后主持中馈的是谁都不要紧,都威胁不到自己。而卫昔昭出错的话,代为主持中馈的人,说不定就是自己。那么,大姨娘重获自由的日子还远么? 想到之前自己帮哥哥绊住卫昔晽的事,她心念转动,迅速做出愧疚的样子,抢步追上卫昔昭,歉然道:“今日妹妹不知原委,没能拼力保护大姐,反帮了倒忙,心中甚是不安,还望大姐不要怪罪。” 卫昔昭没理会她,转身携了卫昔晽的手,两个人相形离开。 卫昔昀等着人都走了,又对神色复杂的许氏低声道:“母亲,来日方长。” 许氏苦涩的面容上多了一份欣慰,“是,来日方长,你做什么之前,先想想今日之事。” 卫昔昀轻轻点头,自然要铭记在心。本来是兄妹两个与许氏达成了默契,觉得很简单的事——将事情渲染成是卫昔昭行径轻浮勾引裴孤鸿,从而落得被裴孤鸿收为妾室、一世抬不起头的下场。却没想到卫昔晽会去给季青城通风报信,而季青城亦没有坐视不管,一切设想就因此而成为了泡影。 而到最终,卫昔昀觉得有利有弊。最起码,许氏与卫昔昭的仇是结下了。主母即便失势,想收拾一个人,也有的是法子。她的好日子,就是看到卫昔昭没有好日子可过。 卫昔晙要罚跪五日,卫昔昀少不得要去莲花畔知会下人一声,途中,遇到了莫兆言。 莫兆言满脸焦虑,看到卫昔昀,快步趋近,嘴里道:“才听说内宅出了事,事关昔昭,她可还好?” 卫昔昀自从初见季青城那日的事情之后,心里就恨上了莫兆言,只是平日还能利用他帮些忙,也就不曾撕破脸。此时听了他这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暗道那个惹祸精现在怕是比谁都高兴,却在同时发现了莫兆言眼中深切的担忧。 这意味着什么? 由此,卫昔昀本要敷衍的话就变了,“唉!此事说来话长,要说大姐也实在是可怜……兆言哥若想知道原委,黄昏时去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9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黄昏时去后花园的郁金香花丛那里等我可好?到时我再细说原委,此时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好好好!”莫兆言连声应下。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四章 筹谋(下) 卫昔昭去了卫昔晽房里,帮她处理完伤口,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玲珑阁。一面着手绣图之事,一面思量今日种种。 裴孤鸿的为人,让她觉得就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望族子弟,本性应该不坏,只是太过争强好胜,凡是关于季青城的事都会让他冲动而失去分寸。 说起来,季青城也的确是很让人头疼。发起火来,是一点情面也不给人留。 想来父亲处理家事之余,也会想出个权宜之计,避免他们再起冲突。 沉星进门来,脸色有些不安,“小姐,世子又过来了。” 父亲刚发完火,而裴孤鸿无疑又是敬畏父亲的,由此,卫昔昭安抚地一笑,“不会有事的。”随后到厅堂见客,裴孤鸿却是不进门,只在院门口站着,她失笑,出门相见。 裴孤鸿先将手里一副画卷递给卫昔昭,“特来送上此物,你收下就算是原谅我了,若不收,我只好日日前来请罪。”没有卫玄默在场,他言辞间便随意了许多。 卫昔昭听了他最后一句,不想收也只得收下,“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抬手示意沉星将画卷拿回房中。 “其实,今日也只是要你鉴赏此画,”裴孤鸿勾唇浅笑,“若是赝品,也并非我心不诚。” 笑若春风,容颜随之变得清朗,极具感染力,令她不自觉地回以一笑。 “如此我便当你原谅我了。” 此时,阿海快步跑了过来,嘴里说着:“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诚心要吓死人不成……”说话间见气氛平和,也便收了声,笑着给卫昔昭行礼。 裴孤鸿没奈何地瞪了阿海一眼,惦记着之前交待的事,便问道:“你管我管得倒是宽,怎么这半晌都不见人?他把你扣住了?” 阿海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是侯爷去了后花园静坐,小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拿来。”裴孤鸿伸手。 阿海明知故问:“什么?”随即又摇头,“侯爷不肯给。” “怎么说的?” 阿海瞥了一眼卫昔昭,想着就别在这儿丢人了吧? 裴孤鸿却没耐心,“说。” 阿海认命地叹气,“侯爷就说了两个字——休想。随后,把单子撕了个粉碎。喏,在这儿。”说着取出一小撮碎纸片。 “想白砸东西不赔银子,他想得倒是美。”裴孤鸿对卫昔昭一颔首,“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卫昔昭已经听出了事情的梗概,看着裴孤鸿的身影渐行渐远,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 白衣,金线绣纹装饰衣缘,绝尘高贵的仪表,骨子里却是这般孩子气,这笔账,不知他要和季青城算到何时。 回身走回院中的时候,观望满园春色,风袭来,落花纷纷。卫昔昭忽然觉得此时场景与前世的某个瞬间叠合了,不由恍然顿足。 已是暮春,是前世一切苦果种下的时节。今日又有父亲那番举措,卫昔昀此时定在千方百计地想着怎么让自己出错。 卫昔昀会不会利用莫兆言做文章? 一些事,即便过程迥异,似乎还是会发生,是注定的么? 回到房里,因为这念头挥之不去,有些心神恍惚。一丝绣线勾住了食指长甲,无意识地拉扯丝线,将指甲勒出了一个缺口。 “小姐这是怎么了?”沉星见状,忙去拿剪刀,“奴婢帮您修剪一下。” “不必,随我出去走走吧。”卫昔昭烦乱地丢下手边的东西,去了后花园散心。 在花红柳绿间游转许久,心绪驱使,卫昔昭走向那片郁金香花丛。 前世,莫兆言初次约见自己,就是在这里,想来是因为地方偏僻,周围又是低矮茂密的树丛环绕,除了一丛郁金香,没什么可观的景致,是以鲜少有人涉足。 故地重游,卫昔昭只觉得前世太蠢。这看起来分明是适合偷情的所在——约自己来这种地方的人,能安什么好心?自己怎么会没意识到还一度欢喜? 她久久看着眼前香花,实则目光并无焦距。 沉星却会错了意,笑道:“小姐可是喜欢这花?不如采摘一束拿回房中吧,奴婢去取剪刀和竹篮来。” 卫昔昭连话都没听进心里,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已只剩自己。思忖着沉星方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听到了卫昔昀的语声: “兆言哥,好巧,竟与我赶得同一时刻前来。” 莫兆言应声道:“可不就是。”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近。 卫昔昭思忖片刻,放轻脚步,转身避到一旁树丛之中,在茂密的枝叶后藏身,等了片刻,寻到一个能看到两人的间隙,凝神观望聆听。 莫兆言开门见山,问卫昔昭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卫昔昀声音很低,卫昔昭听不清她长篇大论地说了什么,只见她满脸愁苦。 随后,莫兆言笑得落寞,“我只是个外人,又是罪臣之后,如何帮得了昔昭?实在是有心无力。况且,不是还有卫大人么?” 卫昔昀声音略高了一些,道:“父亲就算再疼爱大姐,可平日公务繁忙,如何能照顾周到?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些时日,父亲就要出征,到那时,大姐岂不是要处处被人刁难?”语声顿了片刻,又道,“你当今日的事只是意外么?大姐若是根基稳一点,又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进紫薇苑?” 这话若是换个人说,就是句句说到了卫昔昭心里。她此时不由苦笑,也难为卫昔昀了,竟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思量了一番。 卫昔昀又道:“说句心里话,我帮大姐,也是在帮我自己。想想大姐是嫡女都被人如此为难,日后我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莫兆言被说服了,却还是没有把握,“我只是想不出,如何能帮她?” 卫昔昀往莫兆言跟前凑了凑,语声一路低了下去。 又听不清楚了,卫昔昭有点沮丧,只好日后静观其变了。唯一的收获,是意识到了卫昔昀这段日子没有白过,心智见长,日后不可轻视。 她凝视着莫兆言英俊的容颜,想起了前世他的温言软语、善解人意再到最后的欺骗伤害。可以漠视、一步步报复这个人,却不能漠视自己曾付出的情意。 他让她痛恨自己。 心头堵得厉害。轻轻退后,转身。她记得这树丛后,是一个供人垂钓的鱼池,也只是虚设罢了。 恍惚地踏过脚下柔软绿草,走到树丛边缘的时候,忽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住了,人便向前栽了下去。 眼前是一个斜坡,斜坡下就是鱼池,若摔下去,搞不好就把命丢了。 心里万般焦虑的刹那,忽然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身形带起,随后,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五章 抓伤 卫昔昭一颗心刚放松下来便又悬起,双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臂,拼力向外拉扯。 那人手臂明显一僵,随后,另一手抬起,握住她一只手,力道不大,带着安抚之意。 并没恶意,卫昔昭心神一缓,随即,闻到了淡淡的杜若清香。 季青城? 敛目去看,入眼的是黑色暗绣云纹衣袖。抓住他手臂的手,能察觉出他手臂上缠裹着纱布。 三点相加,已能确定。 他怎么会在这里?刚生出这疑问,便想起了之前阿海说过他在后花园静坐的话。 而方才,必定是长甲抓到了他的伤处,才引得他手臂一僵。可谁让他有这种举动的?怪不得她。虽然这么想,卫昔昭还是松开了死死抓着他手臂的手。 季青城见她安静下来,掩住她嘴的手移开去,食指按在她双唇片刻,又在她面前轻轻摇晃。 卫昔昭点了点头。 季青城放开了她。 卫昔昭转身,对上他清冷的容颜。 季青城则踱开两步,凝神聆听不远处两人的谈话。虽然是卫府家事,可这两人的对话却很有些意思,让他有听完的兴趣。 时高时低的语声,莫兆言和卫昔昀的谈话还在继续。季青城这个局外人,倒是显得比她还要热衷这件事,卫昔昭啼笑皆非,又有些尴尬。他有武艺傍身,耳力好,那两人对于自己的言语,他怕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环顾四周,见一旁一张矮几,一个软垫,矮几上摆着笔墨书籍,而方才绊倒她的,是他随意放在地上的佩剑。 不在环境舒适的兰苑,却来这里写写画画,真是个怪人。 那边莫兆言的语声突然激烈了起来:“那怎么行?我即便有意于昔昭,也该等到建功立业后明媒正娶。若不能给她富足安逸,焉能求娶?!” 卫昔昀却报以冷笑:“若无人帮衬,不能让你父亲沉冤得雪,你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和大姐定亲之后,父亲自然会帮你,帮你也是帮他的长女,难道不是这个理么?一举两得之事,你有什么可犹豫的?”语声微顿,语气缓和了一点,“前两日,我听夫人房里的人说过,父亲和巡抚大人已经开始谋划,要为一些含冤被禁的官员翻案。而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再与大姐定亲,你父亲重见天日的日子还远么?” 莫兆言急切追问,含着欣喜,“你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敢信口胡说这种事呢?” …… 事态与前世不同,卫昔昀的打算也已不同。 前世没有季青城、裴孤鸿这样少年成名意气风发的人物入住卫府,对于卫昔昀来说,最好的归宿是莫兆言。而今生不同了,她想要更好的前程,所以,她要把挡在前面的长女打发出去,这样,才不会有人挡她的路。 而对于莫兆言来说,不论怎样,最在意的还是一生的运程。所以,前世他才会甘愿受卫昔昀唆使欺骗一个无辜女孩的感情;所以,此时他必然会爽快答应此事。 是注定的,卫昔昀总怕最好的东西被她抢走,总是未雨绸缪不择手段。 是注定的,莫兆言总会帮助卫昔昀搅得她不得安宁,只为成全他的锦绣前程。 听卫昔昀的话音,平时是没少在正房下功夫,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她多。而这一点,恰恰是她从来不屑为之的。日后,也该改改这性情了。 前世日日躲在房里,不去父亲膝下尽孝,不去和许氏周旋,却有和莫兆言花前月下的闲情,想来真是愚不可及。 一个悲剧的发生,固然是因了许多人的联手推波助澜,可身在悲剧之中的人,又何尝不是错得最深的一方。 此时念及前生,不由猜想父亲得知消息后是什么心情,再看母亲遗书之时又是什么心情。对于一个他已认定不孝、无情的女儿,他会伤心么?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他会不会余生心怀愧疚? 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因了悔意、心酸。 说话的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已经离开。季青城若有所思地看向卫昔昭,却见她神色悲戚、脸上挂着晶莹泪珠。 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深处,承载的似是几世哀愁,令他这心肠素来冷硬之人亦为之动容。只是不解,她想到了什么?小小年纪,又何来这般深重的愁怨? 欲开口询问,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不忍。 他走上前去,不自主地抬手,要帮她拭泪。 卫昔昭看到他的手,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走神而至的狼狈,左手拭泪,右手慌乱扬起,是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他视线,手指却滑过了他面颊。 似乎指甲刮到了他的脸? 卫昔昭心里一惊,凝眸相看,他嘴角已多了一道划痕,正慢慢渗出血来。 听下人们闲话得知,北倾城,意指他容色及鲜见的笑颜倾城。而此时,她岂不是给这倾城容颜添上了碍眼的瑕疵?无心之举,却是真的闯了祸。 眼见着季青城的浓眉蹙起、眸光转冷,卫昔昭不由害怕,慌忙一面退后一面解释:“侯爷,昔昭不是故意的……” 语声未落,身形又撞倒了一旁的矮几。矮几连同上面的东西滚下斜坡,落入鱼池。 卫昔昭惊慌转身,看到浓墨已在水中蔓延开来,形成一团刺目的黑色。 怪不得都说祸不单行。 卫昔昭用力咬住唇瓣,垂下头去,安静下来,准备认命,听凭他发落。 季青城摸了摸唇角,看到手指上的血,低声叹息:“你这双爪子。” 卫昔昭的手不安地蜷缩起来。十指纤纤,十指尖尖,今日竟成了惹祸的根源。 季青城又道:“你这个闯祸胚。” 容貌受损,又是当世美男的容貌受损,此事可大可小,卫昔昭自知理亏,也只得由着他指责。 “旁的倒也罢了,我抄写的两部经书就这样打了水漂,你说该如何?” 卫昔昭意外地看向他。他介意的竟与她南辕北辙。 季青城没等她答话,又命令道:“明日午后到兰苑去,到时再与你理论。”随即弯腰拿起佩剑,转身走出去几步,又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卫昔昭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树丛。 季青城看到不远处张望的沉星,这才加快步调,回到兰苑。 小九见他空手返回,脸上又挂了彩,想笑,又奇怪,“侯爷的脸,这是——” “猫抓的。” 素来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这时多了丝恼火。好心没好报,果真是至理名言。 小九忍着笑,“这猫,当真是厉害。”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六章 搅局(上) 046搅局(上) 恼火归恼火,想到那一刻她眼中的忧伤,季青城也便不再计较。原因他无从得知,却可以断定,她是万分抵触莫兆言提亲之事的。 万一她着了道,一生也就毁了。终归是帮过自己的女孩,不妨帮她一把。 正思量的时候,裴孤鸿过来了,身后跟着两名推着推车的随从,推车里装的是那些碎掉的物件儿碎片。 裴孤鸿径自入内落座,道:“你要么将这些物件儿复原,要么就照价赔偿,怎么着?给个话。” “无理取闹。”季青城是真懒得理他。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却被他当成了命里克星,不断被他找麻烦,跟谁说理去? “我无理取闹?分明是你不问青红皂白……”裴孤鸿说到这里,发现了季青城脸上的划痕,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你这脸……” 季青城不予理会,端起茶盏喝茶。 裴孤鸿眼尖,见季青城已经换过锦袍,而此时的衣袖上,已又浸出暗色痕迹,自然是血迹无疑。他不由朗声笑起来,“你也有吃亏的时候。” 季青城险些叹息出声,“人外有人,不足为奇。” 抓脸、袭击他的伤处,男子是断断做不出的。能让季青城有苦没处说的人,不知是何等顽劣的女孩。裴孤鸿因此而好过不少,却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季青城不能安心养伤,却也不该至今还动不动就伤口迸裂,因而问道:“你中的到底是哪种龌龊的毒?怎么复原得这么慢?把那东西给我看看,十之的暗器,家师都给我看过的。” 季青城示意小九取出那枚毒镖。 裴孤鸿看过不由蹙眉,“郁氏的七星毒镖,此物、此毒除了郁氏夫妇,从不假手他人。”难怪季青城躲不过,郁氏夫妇是江湖中顶尖的暗器用毒高手。而中了此毒之后,人便不能再运功发力,严重的甚至会半边身躯都失去知觉。 随后,裴孤鸿仍是幸灾乐祸:“该!惹谁不好,偏惹上了他们。” 季青城只是淡淡道:“我这般无用之人,你又何必处处与我争高低。” “看似自谦,实则是奚落旁人,可气!”明明是得天独厚,却淡泊处世,裴孤鸿实在是不喜季青城的做派,这让他无故找茬都很难。 季青城则是话锋一转:“我中毒镖那夜,卫昔昭相助拖延时间,我此时才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之后种种,我不过是酬谢她的恩情,你实在不必为难她。”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先前认知就真是错得离谱了。裴孤鸿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肯服软,道:“关你何事?我不过是觉得卫昔昭貌美,想和她攀谈几句罢了。” 季青城却报以一声低叹:“的确是貌美,清丽绝尘,只是这般的人物就要名花有主,日后你怕是连见她都难了。” “这是怎么说的?”裴孤鸿不解,“她不过十二三岁,难不成卫大人这么早就急着要将掌上明珠许出去?”沉吟片刻,喃喃道,“不应该啊,今日卫大人那样子,恨不得杀人,他怎么舍得?” “卫大人不舍是真,旁人惦记也是真。不出两日,便会有人提亲。那人又是卫大人世交之子,想要回绝,怕是拉不下脸来。”季青城黯然叹息,“卫昔昭若是对那人有半点倾慕也就罢了,偏偏是她最厌恶的货色。今日无意撞见她为此伤心落泪,却偏偏爱莫能助,着实恼人。” 裴孤鸿问道:“你怎么就不能相助?”心里却已对卫昔昭动了恻隐之心。随后又觉得季青城有点反常——他可不是话多的人,今日却是破了例,且很有与自己推心置腹的姿态。念头只是一瞬而过,注意力很快又倾注到了眼前的话题上。 “我是奉旨前来公干,公务尚未处理妥当,如何能插手这些闲事?”语声微微停顿,季青城话锋又是一转,“可她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待事过之后再与卫大人说明本意,卫大人也只会感激。也罢,过两日我便去提亲,将局面搅乱,这样一来,卫昔昭仍旧待字闺中。” “那怎么行?!”裴孤鸿立刻反对,“卫大人本就不反感你,你一提亲,他当下就答应下来可怎么好?而关键在于,你这厮心狠手辣,又不是因为爱慕而提亲,卫昔昭万一与你定了亲,她还活不活了?不行不行……” “那可怎么好呢?”季青城蹙眉,很是烦恼。 细想想季青城的一番打算,裴孤鸿一拍桌案,“此事,我来做!”他今日才做错事,卫玄默必然不会同意,却可因此回绝另一个提亲之人,而事过之后得知他本是好意,两家关系自然就亲近许多。 “你?”季青城先是犹豫,继而轻笑,“你倒是会讨便宜。” 裴孤鸿被看穿了心思,有点恼火,“胡说什么?等你伤愈后再跟你算账,走了。” 季青城目送裴孤鸿出门之后,轻勾了唇角,笑意愉悦。 转过天来,午后,卫昔昭来到兰苑,进门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听凭发落的样子。 季青城举步到厅堂一侧的桌案前,指节轻叩桌案,“你过来。” 卫昔昭走过去,看到桌案上设有笔墨、经书和装订成册的宣纸。 季青城道:“代我抄写几部经书,来日我要送到清风寺,你可有异议?” 卫昔昭飞快瞥过他唇角暗红色的划痕,半寸来长,有些刺目。他不计较这事,就怎么都好说,当即恭声应道:“自然没有异议。”说完唤沉星,“来帮我磨墨。” 之后,她坐下来,细细翻阅佛经,纤长的手指滑过书页,昨日惹祸的长甲已经修剪得短短的,显得愈发洁净整齐——季青城微眯了眸子,闪过笑意,之后出门去办正事。 沉星磨好墨,卫昔昭提笔开始抄写经文,神色极为专注,心无旁骛。 小姐这样子,似是并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沉星不由心急起来。昨日她取了刀具返回郁金香花丛时,隐隐见到莫公子与二小姐,便躲在一旁,将两人对话听了大半。后来和小姐说了,小姐听说后直到此刻,都还未有任何举措。 沉星试探地道:“小姐,何不让侯爷允许您回房抄写经书?” “在这里不是更好么?”卫昔昭轻声回道,“如今旁人都在寻我的不是,在侯爷这里,谁也不敢来找麻烦。” 沉星不赞同的摇头,“旁人是不敢来找您,却能去找老爷啊。” 卫昔昭还是无动于衷,“冯喜不是说了,老爷昨夜出府,一两日不能返回。不急。” “怎么会不急呢?”沉星实在不擅长绕着圈子说话,索性直言道,“奴婢昨日和您说得清清楚楚,您怎么到此时还若无其事的?奴婢可是快急死了。” 卫昔昭手中的笔顿住,莞尔一笑,“放心好了,我早已有应对之策。” 沉星这才长舒一口气,“您倒是早说啊,害得奴婢这份着急。” 重获新生,日日记挂在心的,不过就是卫昔昀和莫兆言的联手算计,又怎么会毫无准备。从另一方面来讲,卫昔昭亦是期盼这件事发生的。只有将这件事改写,才有足够的信心走下去。而无疑,前世的记忆会帮到她。 沉星心情转为愉悦,开始关注眼前事,调皮笑道:“话说起来,小姐还没跟奴婢说,侯爷的脸是怎么回事?您又为何心甘情愿地帮侯爷抄写佛经?” 卫昔昭做贼心虚,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来,“磨好墨就四处走走,不必陪着我。” 沉星愈发觉得事情大有文章,兀自笑了一会儿,出了兰苑,漫步至书房,一是看卫昔晙的笑话,二是向冯喜打听老爷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趋近书房时,沉星听到了女子低泣声,四下环顾,入眼的竟是沫叶。 难不成是二小姐责罚她了?不然何以哭得这么伤心。只是,跑来这里哭,实在是没道理。 沉星有心上去询问,却也知道,沫叶为着卫昔昀,是一句实话也不肯对自己说的,之后也便将此事放下,去找冯喜说话。 卫昔晙垂头丧气地跪在院中。四月午间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他此时已是满头的汗。 沉星看着只觉痛快,甚而认为这样的惩罚都太轻了。问了冯喜几句,折回兰苑,小九看到她,笑嘻嘻的唤住她闲聊。 在房里的卫昔昭听到两人在门口的交谈声,这才知道季青城昨日为何跑去了鱼池旁边抄写经书。那位老郎中千叮咛万叮嘱,让季青城近日最好什么都别做,因为天气越来越热,若拖到夏季,伤势痊愈就更难了。季青城全当耳旁风,小九等侍卫却谨记在心,季青城一做什么,他们便百般规劝。季青城不胜烦扰,这才去了外面躲清静。 “如今有大小姐帮忙抄写佛经,我们也能松一口气了。”小九很是庆幸。 “那我家小姐就应该受这份累么?”沉星抱不平。 还真是应该,自找的。卫昔昭轻轻挑了挑眉。 时近黄昏,卫昔昭将案上东西略做收拾后离开,回往玲珑阁的路上,吩咐沉星:“去把二小姐叫来,告诉她,她此时不来,日后有她哭的时候。”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七章 搅局(中) 047搅局(中) 卫昔昀走进玲珑阁厅堂,挂着舒心的笑,坐下来,便从沫叶手里接过一幅字画,转手递向卫昔昭,道:“这是兆言哥托我送到大姐手里的。我正寻思着过来,没想到大姐就先唤我过来了。” 卫昔昭没接东西,笑得冷淡,“你累不累?” “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卫昔昀收回手,“我不过是成|人之美,大姐是不是想多了?” “凭你一面之词,我怎知这不是莫公子送给你的?你怕惹人闲话,急着把东西栽赃到我这里么?” 卫昔昀也不恼,笑意如旧,“大姐,此时只有我们两人,又何必还要颠倒黑白呢?” “说的是,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就挑明了说吧。”卫昔昭静静凝视着卫昔昀,“你本意是想让莫兆言与我私会吧?如此便可抓住我的把柄,使我沦为他的妾室。只是可惜,莫兆言根本不可能答应,你也算聪明,看出了这一点,就说服他去向父亲提亲。只是可惜,有人已经将这些事告诉我了。” 卫昔昀当即脸色一变。这一番话,句句说中了她想法转变的过程。是谁告诉卫昔昭的?与莫兆言说话的那个地方,自来冷清,甚少有人踏足,不会那么巧被人听到。那么……她转头看向沫叶,目光凶狠,一定是她出卖了自己。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沫叶吃了一惊,忙连连摆手澄清:“小姐,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卫昔昭轻轻笑起来,“二妹也不必动气。我近来喜欢翻看医书,知道些药理。你若想惩罚沫叶,平日不妨多给她吃些夹竹桃之类的东西。”说着,视线扫过沫叶腹部,“如此,二妹什么样的气也能消了,只是不知,大少爷会不会心疼。” 沫叶惊慌地后退两步,手护住了腹部。 沉星听出话中深意,不由惊奇。奇的是小姐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她也不过是直到今日才觉得沫叶有点反常,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起。 卫昔昀腾一下站起身,思索片刻,目光转为恐惧。就算是沫叶出卖自己,却也不会傻到将她与大少爷有染的事情告诉卫昔昭。卫昔昭先是离间,证实她的打算,之后又挑明沫叶已有身孕之事——她只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事是谁走漏消息的?好半晌,她才哑声问道:“你,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不是明摆的事情么?我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卫昔昭讽刺一笑,“即刻去阻止莫公子提亲之事,我还能饶你这次。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妹情分,让大少爷再加一条罪责。终究是你房里的人和大少爷有染,事发后,你也难逃干系吧?” 卫昔昀试图为自己开解,无力地道:“我、我也是一番好意,是见兆言哥对大姐一往情深,才有了这想法……” “你明知我不会相信,又何必徒劳呢?我交代的事,要快。”卫昔昭嫌恶地看了字画一眼,“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卫昔昀如获大赦,拿起东西唤沫叶,“还不快走。” “沫叶留下。”卫昔昭冷冷一笑,“你心肠狠毒,回去后加害沫叶毁掉证据,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行……” “或者,我们此时便将此事闹开?”卫昔昭威胁之后又安抚,“等过段日子,我确信莫公子安于现状,自然会将沫叶还给你。你我虽然不合,却也不会用此事要挟你的。说到底,是沫叶糊涂,不关你的事。” 卫昔昀踌躇半晌,已想不出带沫叶离开的法子,再三确认卫昔昭会不会将沫叶送还,得到承诺之后,才忐忑不安地离开玲珑阁,片刻也不敢耽搁,径自去找莫兆言。一路悔恨自己还是行事轻率,竟被卫昔昭反过头来刁难。却是如何也不知道,卫昔昭对于一些事早在前生便已有耳闻,今生自然要善加利用这个优势。 留下来的沫叶,无比惊恐的望着卫昔昭。二小姐固然不是手软的,可此时的大小姐,也让她怕的厉害。 “你这几日就住在后罩房吧。”卫昔昭命人将沫叶带下去,转头又叮嘱沉星,“沫叶还能帮我的忙,你们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不要伤害她腹中胎儿。” 沉星称是,随后又叹息,“真不知她怎么想的……不过是日后做个妾室,又是何苦呢?” “你看大少爷一无是处,别人却不会这么想。” 前世,父亲出征,许氏传出有身孕的消息之后,卫昔昀和大姨娘才说了沫叶的事,那时沫叶已怀孕近三个月了。后来,沫叶被抬了妾室。 细说起来,沫叶也是个苦命的。卫昔晙就是半个纨绔子弟,且没什么出息,平日里一双眼也只在府里貌美的丫鬟身上打转。前世在沫叶之后,又收了两个通房,沫叶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都是一样。眼前种种,若没有沫叶在卫昔晙面前挑拨,卫昔晙又怎会这么憎恨她。想想那次卫昔晽淘气使得沫叶和卫昔昀摔倒,沫叶竟什么事也无,不知算是她的福还是祸。 —— 许氏在众人面前栽了面子,称病不见人,也便免了晨昏定省。卫昔昭用过饭,早早歇下,第二日一早,继续去兰苑抄写佛经。一连两日,都没见到季青城的影子,倒也自在。 卫昔昀每日必要去玲珑阁一趟,试图让卫昔昭相信自己已经说服了莫兆言,最重要的,是想将沫叶带回自己房里。卫昔昭高兴了就敷衍两句,不高兴了,就连人都不见。 第三日上午,季青城和卫玄默先后脚回到府中。 季青城缓步走进室内,见卫昔昭凝神书写,沉星则在一旁轻摇罗扇。今日这天气,的确是有些燥热。 没有意外地话,莫兆言今日就会去找卫玄默提亲,卫昔昭倒是沉得住气。神色专注,令她容颜更为悦目。 素底绣海棠花的衫裙——她似是很喜欢海棠,这样的衣物,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海棠,又名解语花,寓意的确是风雅。 难为她这么上心抄写经文的事。若非先前答应过清风寺住持,会送上几本手抄的经书,又因了手臂时间久了就不能施力,他也不会要她代劳。 季青城拿起一把折扇,走到主仆二人近前,示意沉星噤声退下,随后,边为她打扇,边观看她的字迹。 这一手清灵娟秀的梅花小楷并不陌生。龙渄和她借的一本书遗落在了这里,书里就有她的字。 卫昔昭并未留意到这些,又专心书写多时,觉得沉星打扇时间已久,便道:“想来你也累了,歇歇吧。我也没觉得热。” 没人应声,徐徐的风亦未停息。 “你这爱躲懒的,今日倒是勤快。”卫昔昭说这话,转头去看,短暂的惊讶之后,盈盈起身,“侯爷?” 季青城一笑,这才停下,将折扇递给她,“你也累了,歇歇吧。” “还好。”卫昔昭笑着接过折扇。 季青城问道:“卫大人已回府,你怎么还坐得这么安稳?” “侯爷是指那日听到的事情么?”卫昔昭也直言回道,“那件事已被阻止,不会发生的。” “不会发生?”季青城不由蹙眉,裴孤鸿若是第一时间去求亲……可就有点麻烦了。 “侯爷何来此问?”卫昔昭感觉不大好。 “你——”季青城笑,“你若是告诉我你能阻止此事就好了,我也不需多此一举。” 卫昔昭还未来得及询问,沉星已神色慌张地跑进门来,“小姐小姐,不好了,有人去找老爷提亲了。” “是什么人?” “可是裴孤鸿?” 卫昔昭和季青城同时问道。 沉星茫然摇头,“冯喜只是偷空来告诉奴婢一声,话说得仓促,并没说是谁。” 卫昔昭则已转头看向季青城,“侯爷怎知提亲之人是世子?所谓多此一举,是指这件事么?” 好心没好报,似乎分外适合用在他和她之间,总是阴差阳错的出意外。季青城恼火之下,反倒漾出一个无害的笑脸,“也能这么说。” 卫昔昭眸光流转,之后嫣然一笑,“侯爷终归是好意。世子爷提亲,家父十有是不会点头的。”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能够说服裴孤鸿做这件事的? “可是,”沉星插话道,“冯喜说提亲之人是请了媒人过来的,阵仗可是不小。老爷要是一口回绝,怕是不妥当吧?” 还请了媒人?季青城意外了,裴孤鸿可从头到脚都不像办事这么周到的人。 卫昔昭柳眉轻蹙,愁苦地坐回到椅子上,“事到如今,也只得听天由命了。趁着还有安生日子可过,还是先帮侯爷抄写经书吧。” 以德报怨的话,被她说得分外哀怨。季青城听了心生笑意,似乎他连这点事都不能解决似的,这小女子也未免过于小看他了。从她手里拿过折扇,他淡然道:“你不必心急,此事有我。”转身走向门外时,加了一句,“最不济,我凑个热闹,勉强和你定亲。” 一句话引得主仆二人俱是一惊。 季青城带着小九,去了卫玄默的书房。 院中,卫昔晙垂首跪着,裴孤鸿侧身站着。 季青城问裴孤鸿:“你这样子,是进门,还是要走?” 裴孤鸿抬手摸了摸鼻尖,眼色茫然,“我正琢磨呢。”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八章 搅局(下) 048搅局(下) 季青城又问:“怎么说?” 裴孤鸿为难地道:“你看看,旁人提亲是请了媒人来的。我就这么进去,不妥当吧?” 这就意味着,裴孤鸿尚未提亲,里面的另有其人。季青城虽然意外,但对这局面很满意,道:“只是让你凑个热闹,你顾及这些又是何苦来?”说着转身向室内去。 裴孤鸿跟上去,“你进去做什么?” “你犹犹豫豫,我看得恼火,还不如亲力亲为。” 裴孤鸿才不会放过这一举数得的机会,抬手扣住季青城的手臂,“你给我滚回去,我这便进去提亲。” 季青城蹙眉,看着裴孤鸿的手,“专攻我伤处,也是大丈夫所为?” 裴孤鸿慌忙松开手,嘴里却不肯认错,“像个病秧子,哪里担得起长平侯这爵位。”又正色强调,“你滚回兰苑,静候佳音就是。”他可不想放过这个让卫昔昭真正原谅自己的机会。 “你提亲,我为你做媒,不也很好么?”季青城抖开手里折扇,施施然进入室内。 他总有的说。裴孤鸿黑着脸,随之入内。 书房正中,卫玄默和龙城护军参领分左右端坐。前者脸色冰冷,后者正一脸苦笑地说着:“我的总兵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这半晌一言不发,算是怎么个意思?”见到两名少年人,齐齐起身。 卫玄默这时才出声问道:“小侯爷和世子有什么事?” “听说大人这里热闹得很,来看看。”季青城拱了拱手。 裴孤鸿随之见过卫玄默。 护军参领忙将座位让出,一脸讨好的笑,“侯爷请。” 季青城也不客气,坐下后问道:“来为哪家公子保媒?”又给裴孤鸿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坐,稍安勿躁。 护军参领陪着笑,道:“回侯爷,是龙城商贾王家的大公子。人虽然不及侯爷、世子风流倜傥,却精于商道,总兵大人若是点头,我担保大小姐一世富足。” “听来倒是不错。”季青城惬意地轻摇折扇,“只是,和我前两日和卫大人提的人相较,还是差了些。”看向卫玄默,“卫大人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卫玄默会意,神色一缓。 护军参领不由问道:“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季青城折扇指向裴孤鸿,“正是世子。”又为卫玄默解释道,“卫大人视长女为掌上明珠,说实在舍不得这么早就将女儿许配人家,等过几年再说。这事情也便压下来了,没有对外声张。只是——”语声一顿,笑意温和,“卫大人今日若是应下眼前这桩事,我便要讨个说法了。莫非是我年少之故,卫大人才不肯赏脸答应的?” 说完这番话,季青城从下人手里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清茶。为了帮那小女子,这几日真是没少说话,自己都不习惯。 护军参领一味赔不是:“侯爷多虑了,总兵大人怎么会驳您的面子呢?也是属下不知这些,贸贸然上门提亲,才使得侯爷生了疑虑,是我的不是。”不论是卫玄默,还是季青城、裴孤鸿,都是他惹不起的。暗自后悔这件事应得轻率,实在是不该。 卫玄默对季青城的这番说辞十分满意,为他捏造出来的那个人选十分不满,冷眼看了裴孤鸿一眼,才开口帮季青城圆谎:“侯爷所言,也正是我所顾忌,是以方才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言明。此时话说开了——” “是属下冒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0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了,还望总兵大人海涵,告辞,告辞。”护军参领连连拱手作揖,出门而去。 季青城又适时为裴孤鸿讨人情:“方才听说此事,猜想大人定会为难,这才出此下策,难得世子爽快应允随我前来,只望大人不要怪罪晚辈冒失。” 人前人后,话锋、态度不同,此时已对卫玄默显得尊敬有加。裴孤鸿思忖着,季青城为人处世的确有一套。 卫玄默看向裴孤鸿的眼神柔和许多,说话时带了一丝笑意,“方才初闻此事,只觉荒唐,实在是懒得应付。你们二位来得正巧,多谢。” —— 卫昔昭和沉星心怀不安地等了多时,季青城施施然返回来,进门便坐在罗汉床上,命人上茶。 不想说话,意味着的是他处理妥当了还是徒劳而返?卫昔昭现在有点讨厌他始终神色如一的容颜了。之后,她寻了个借口,“侯爷,眼看就到用饭的时辰了,昔昭先行告辞。”他不肯说,自己去打听还不成么? 季青城微一颔首,“什么事也没有,放宽心。” “多谢侯爷。”卫昔昭由衷地说道。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没白忙,也没给她添什么麻烦。季青城其实很希望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做——那样一来,事态可就更热闹有趣了。轻轻一笑,他轻一挥手,“回去吧,午后再来。” 卫昔昭回房之后,即刻吩咐沉星落月出去打听,要了解那家提亲的人的底细。随后,又命人把沫叶叫到近前,道:“大少爷眼下正在受罚,若你的事被我说出去,大少爷受到的责罚更重。所以你家二小姐才害怕事发,每日前来,急着把你带回去。我只是怕你被她不知轻重地责罚,闹得一尸两命。沫叶,你怎么看?” 沫叶思索着这些话,越想脸色就越难看。 大少爷若被重罚,二小姐就会失去最稳固最长久的依靠……二小姐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若不是因为怕老爷责难大少爷,二小姐也不会让她隐瞒怀孕之事,迟迟不肯给她求个名分。自己若被带回去……后果堪虞。 “此事就看你了。”卫昔昭语声沉静,“你若想求个活路,就得狠下心来看大少爷受罚。老爷再生气,也不会伤害你的胎儿。你若忠心耿耿,我也成全你,你现在就可以回芙蓉阁,继续服侍二小姐。” 沫叶忽然跪倒在地,“还请大小姐给奴婢指条明路,奴婢不想死啊,如能活命保住孩子,定当永世铭记大小姐的恩德……”话到末尾,潸然泪下。 “那么,你现在就去找几位管事妈妈。她们得知后,定会慎重处理,带你去见老爷。”卫昔昭对这种下人又是可怜又是恨,“你也不必说什么感激的话,日后在大少爷面前,少说我几句不是就好。” “奴婢以前糊涂,日后不会了。” 卫昔昭唤来风岚,命她陪同沫叶前去。 饭后,沉星落月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卫昔昭心生不安。王家那边的主母,竟是二姨娘出嫁前的闺中密友。 王家提亲,自然是二姨娘的主意。而前来保媒的护军参领,若许氏不出面,二姨娘那边是怎么也请不动的吧? 这些人,都想着尽快给她找下婆家,从而让她成为半个外人,不能再在府中站稳脚跟。 二姨娘,藏得好深哪。以往只觉得那是个寡言少语谦卑内敛的,若非这种时候,还不能发现她也是个不安分的。 既然是这样,让父亲收拾卫昔晙就是一点错都没有了。在身边的敌人越少才越安稳,任谁也没有养虎为患、刁难自身的闲心。 再去兰苑,恰逢季青城出门。卫昔昭纵观整件事,知道他是帮了自己一把,想到之前说过的话,不由汗颜。季青城倒是没放在心上,只交待她抄写经文不必太心急,便匆匆出门了。 黄昏回房,冯喜过来求见,说老爷从回来就没胃口进食,问卫昔昭能不能过去劝劝。 卫昔昭点头答应,之后进了小厨房,精心做了几道菜。 落月一边打下手一边道:“沫叶的事已经闹开了,老爷当时气得亲手杖责大少爷,大少爷被打的不轻,老爷看人晕死过去了,这才停了手。奴婢猜想着,老爷就是因此才没胃口的。” 卫昔晙是一点,而二姨娘和许氏做的手脚,她能看得出,父亲自然也看得出。子不孝,妻不贤,再心宽的人也会被气得吃不下东西。卫昔昭苦涩一笑,父亲打仗是得心应手,之于家事,却实在是管理无方。 饭菜装进食盒,卫昔昭走出小厨房。 卫昔昀一团风一般旋了进来,到了卫昔昭面前,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口是心非的东西!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会出尔反尔!” 卫昔昭无辜一笑,“我要你阻止提亲之事,可今日还是发生了。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为你遮掩沫叶的事?谁知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随即又眨了眨眼,“自然,你也可以失信于我,可以再劝说莫公子去向父亲提亲,看看能不能如愿。” “狡诈!阴险!你还嫌哥哥不够惨是不是?竟然在这种时候给他雪上加霜!”卫昔昀边说边卷起袖子,“如今哥哥搞不好就被扫地出门,我们兄妹日后若是没有好日子过,死之前也会拉上你的!”语毕,扬起手来,狠狠打向卫昔昭。 卫昔昭抬手捉住她的手,猛力向后一推。 沉星等人立刻围上去,钳制住卫昔昀。 “放开!放开我!”卫昔昀犹如牢笼中的困兽,拼命挣扎着,怎奈一人之力,如何也不能挣脱束缚。 卫昔昭浅笑着,抬手拍了拍卫昔昀的脸,“你说的话,我从来不信;而我说的话,你若当真,便是你蠢笨。” 卫昔昀满脸憎恶地别开脸,“蛇蝎心肠!你害得大姨娘我们三人都没安生日子,你也不怕遭报应!” “不如此,我就会被你们害得生不如死。”卫昔昭笑容冷冽,语声一沉,“你房里的人做出苟且之事,你不知闭门悔过,却来这里撒泼胡闹。父亲顾不上训诫你,我这长姐便代劳了。” 卫昔昀嘶喊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卫昔昭的笑容残酷而荒凉,“既是注定的仇人,结怨再深又何妨?”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九章 贺寿(上) 049贺寿(上) “你有什么资格罚我?”卫昔昀见卫昔昭并不是虚张声势,有些害怕了,提醒道,“如今府中有管家和几位妈妈主事,还轮不到你猖狂!” “你比之鸳鸯琥珀,有何不同?我能罚她们,怎么就罚不得你?”卫昔昭笑意逐渐隐退,“往日纵着你,只是明白,哪一日罚你,你都不会如今日这般难过。” 孤立无援,任人轻贱,这种滋味,她卫昔昀也该领略一番了。 卫昔昀哑然无语。鸳鸯琥珀是许氏的人,卫昔昭都能下得去手重罚,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将卫昔昀交给沉星等人,卫昔昭唤落月随自己去书房。实在是没心情观赏卫昔昀的狼狈,再者,谁最深的痛不是藏在心底,岂是外人能看穿的。 卫昔昭在路上的时候,二姨娘正在书房,被训斥。 “你费心费力,要把昔昭早早许配出去,安的是什么心?”卫玄默语声苍凉,浸着失望,“昔昭哪里得罪了你?怎么连你也容不下她?” 二姨娘委屈而惶惶不安地道:“妾身只是看着大小姐是非不断,怕老爷出征后她会出什么闪失,才有了这份心思,妾身是一番好意啊!” “一派胡言!” 二姨娘被这声断喝吓得跪倒在地,颤声解释:“是妾身愚钝,以为大小姐名花有主之后,便无人再与她争长论短,老爷也能安心出征,这才四处求人促成了提亲之事,谁承想……谁承想老爷竟因此而生了猜忌。” “你难道看不出许氏与昔昭不合么?提亲之事若对昔昭有益,她怎么会帮你去请护军参领为媒?”卫玄默审视着二姨娘,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又不屑冷笑,“我卫玄默的女儿,还要你们求着外人来提亲么?卫家的脸,简直被你们丢尽了!” 初闻此事,他真真是瞠目结舌,到此刻也是一口气堵在心头,无从宣泄。 “老爷信与不信,妾身说的句句都是实情。”二姨娘怯怯地抬起头来,哀怨地望向卫玄默,“妾身这些年来,何时违背过老爷的心迹?当年都无怨言,今时又何必惹您不悦?” 当年……卫玄默目光变得复杂,无言驳斥,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下去吧,再不可有这种行径。” 二姨娘诺诺称是,垂首退出。 卫昔昭走进院落的时候,恰逢二姨娘往外走。 暮光之下,二姨娘一袭天水碧,加之眉目如画,身形娇小玲珑,犹显婉约。因为今日事,卫昔昭多看了二姨娘几眼,走近了,见她眼中有泪光闪烁。 二姨娘仓促地擦了擦眼,又看一眼落月手中食盒,强颜笑道:“大小姐快进去吧,都怪妾身不好,惹得老爷心绪烦闷。”说着屈膝行礼,“妾身糊涂,还请大小姐恕罪。” 这样的姿态,任谁也会认为,她将自己的地位看得极低,真以下人自居。只是,一个自来谦卑内敛的人忽然有了那么大的动作,说是一时糊涂未免牵强。心里这么想,卫昔昭面上却笑道:“二姨娘何出此言?昔昭愚钝,真是听不懂了。”之后又好奇问道,“方才见二姨娘神色悲戚,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二姨娘的眼神闪过疑虑,随即笑道:“没事。大小姐快进去吧,风凉了。” 卫昔昭笑着点头,走进室内。 卫玄默实在是没有胃口,敷衍道:“先放在一旁,我晚些时候再用饭。” “不行。”卫昔昭的语声似是撒娇又似任性,“女儿费了些功夫才做好的,您就算哄哄我,也该吃几口才是。”语毕,从落月手里接过食盒,示意她退下,亲手摆饭。 卫玄默便笑着到餐桌前落座,“也罢,就尝尝你的手艺。” 卫昔昭一面摆饭,一面平静说道:“方才二妹去了玲珑阁胡闹,女儿看不过眼,已命下人惩戒。爹爹不会责怪吧?” 卫玄默先是一愣,随后,淡淡笑道:“自然不会。” 一面用饭,卫玄默一面回想近来诸事,随之发现,长女虽然总是被针对的一方,也一直处处忍让,却没让旁人占去便宜。 锋芒尽显固然会让人望而生畏,可在忍让的表象下保全自己,何尝不需要更深的心机。 卫玄默深深地凝视卫昔昭多时,笑意缓缓漫开来。卫昔昭告辞之前,他温声道:“以往处处忍让,你可是有所顾忌?” “女儿的确是顾忌,怕针对旁人惹得您伤心。”卫昔昭黯然一笑,“说来说去,只是以往觉得没有主心骨。” 卫玄默微微挑眉,“如今呢?好些没有?” “自然。”卫昔昭笑容转为甜美,“女儿在这府中,能依仗的只有爹爹。而这两日的事,女儿看得出,爹爹是愿意让女儿依靠的。” “这番话,你该早些对我说。”卫玄默显得失落而欣慰,“好在为时不晚。只是,日后凡事要更加谨慎。甚至眼下这段日子,也要事事留心。” “是。” “春日将尽,你好生享受,日后清闲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话说得隐晦,却无异于点明了持家之事。卫昔昭郑重点头。 当晚,二姨娘和卫昔昀一起去了正房。二姨娘惊惶不安,被吓到了的样子。卫昔昀的衣衫上透出条条血迹,稍有举动,便蹙眉落泪,一看就是被人鞭打得不轻。 许氏见了,只觉头疼。初尝试,这两人便一败涂地。看起来,卫玄默的心思,这内宅的人,无人揣摩的出。就因为不了解那个男人,所以做什么都太容易失败。 沮丧了片刻,许氏仍旧挂上和煦的笑脸,温言宽慰两人。还没把共同的眼中钉拔去就起内讧,不是她的作风。 卫昔昀哭着跪倒在许氏面前,“女儿自幼无人悉心管教,致使近来屡出差错。如今只求母亲允许女儿每日在您面前服侍,每日聆听教诲。那芙蓉阁,女儿不敢再回了。” 许氏不免吃惊,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女儿若是再出事端,知道的是女儿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的怕是会以此而诬蔑母亲管教无方。”卫昔昀哭着拽住许氏裙裾,“还请母亲收留女儿。” 许氏愣了片刻,心里迅速计较着,发现卫昔昀的话有理有据,竟无从回绝。卫昔昀不笨是真的,可在被卫昔昭责打之后,委屈生气还来不及,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始为日后打算。她不由深深看了二姨娘一看。 二姨娘见许氏看出端倪,忙不安解释道:“妾身是想着,二小姐在夫人这里住下,对谁都有好处。毕竟,老爷在府里,现在什么事都是大小姐说了算……” 如果卫昔昭颠倒黑白,将卫昔昀的错推在她身上,卫玄默怕是不会细究就会相信。而卫昔昀住到正房之后,定会对她言听计从。念及此,许氏微笑颔首,扶了卫昔昀一把,“快起来,其实我正有此意,只是怕你不愿,才没有说及。如此正好,你今晚便能搬过来。明日我再向老爷讨这个恩情,你如今身边连个懂事的丫鬟都没有,想来他是不会反对的。” 卫昔昀连声道谢。 二姨娘见此事有了着落,便告辞回房了。 卫昔昀洗了把脸,又奉上茶盏,这才迟疑地道:“女儿听说,明日就是巡抚夫人的寿辰,母亲这两日都在挑选贺礼,可有着落了?” “已选好了。”许氏苦笑,“我心烦的,是老爷多半不会前去贺寿。” “父亲不去,母亲可以带膝下儿女前去啊。”卫昔昀笑道,“大姐模样好,又有才华,满堂宾客看了,怕是要比看到父亲更高兴呢。” 许氏目光微闪,会过意来。随即又想,恐怕这也是二姨娘的主意吧? —— 第二日,卫昔昭去往兰苑的路上,听沉星说了卫昔昀的事,还来不及思虑什么,就见许氏和一位穿着体面的妈妈快步赶过来。 “昔昭,”许氏满脸含笑,语声轻快,“快去准备准备,随我回娘家贺寿。”不等卫昔昭搭腔又顾自说道,“这两日你我都忙得紧,也没来得及事先知会你。你每日帮侯爷抄写经书,想来甚是辛苦,今日便借着这由头,随我出去散散心。” “这位就是大小姐吧?”那位妈妈笑问的同时,行礼见过。 “正是。”许氏又给卫昔昭引荐,“这是我娘家的温妈妈,这一大早,专程来接你我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又有许氏娘家人在场,如果推三阻四的话,她卫昔昭未免会落下畏首畏尾的名声,丢的可就不只是自己的脸了。卫昔昭盈盈一笑,恭声道:“是女儿房中下人不懂事,竟没人告诉我贺寿之事。女儿这便回房准备,稍后随母亲一道前去。” “那就好。”许氏很满意地笑了。 卫昔昭回到房里,换了身正式场合穿的衣裙,又亲自挑选贺礼。 沉星一面将房里贵重的物件儿一一取出,一面低声道:“夫人要带您前去,打的主意恐怕和二姨娘一样。小姐,不能不去么?” “还真不能不去。”卫昔昭从容一笑,“见招拆招就是。” 准备妥当后,卫昔昭和许氏出垂花门,分别上了马车,赶往许府。 路上,两匹快马赶了上来,随后放缓马速,一路尾随。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章 贺寿(下) 050贺寿(下) “后面是什么人?”许氏询问跟车的婆子。 婆子张望片刻回道:“眼生得很,奴婢没见过。” 许氏狐疑片刻,心思便转移到眼下,只希望能够如愿,不要出什么差错。 到了许府垂花门内,许氏见卫昔昭神色平和,透着不符合年龄的镇定,心里就又生出几分忐忑。她名义上的长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上钩的。 花厅内,已是满堂宾客,道道丽影,珠翠满目。居中端坐的贵妇,眉眼与许氏相仿,无疑,这便是巡抚府许太夫人了。 卫昔昭低眉敛目,跟在许氏身后,上前行礼,祝贺许太夫人五十寿辰。 “这便是昔昭吧?”许太夫人和蔼地笑着对卫昔昭招手,“好一个标致的人物,快过来,让我好生看看。” 卫昔昭顺势送上贺礼,含笑道:“这是昔昭一点心意,愿您年年如意岁岁安康。” “好孩子,真是会说话。”许太夫人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无疑,许氏自容颜到言行,都与其母像了分,差的那点火候,便是许太夫人的眼神、笑容都透着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信任与尊敬。 许太夫人又吩咐温妈妈:“快带昔昭见过各位贵客。” 温妈妈恭声应是,笑着走在卫昔昭身边,为她一一引荐。 卫昔昭分别行礼见过。在这过程中,神色恭敬,却又不卑不亢。随后,她发现在座的不乏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都是花一样娇嫩美丽的容颜。 来的总共也不过十几位夫人,她们竟带来了十来名待字闺中的闺秀。 这是为什么?来给许太夫人贺寿,的确不是小事,可也没必要都将膝下女儿都带来吧?卫昔昭疑惑之时,一位身着蜜合色褙子的美妇人走进花厅。 温妈妈对卫昔昭低声笑道:“这位是李夫人,龙城知府夫人。方才不知去哪里了,奴婢还正暗自嘀咕呢。”说着话,已引路迎上去,“李夫人,这位是卫府大小姐,想来您是见过的吧?” 李夫人和卫昔昭眼神相交,俱是笑容一僵,眼底闪过伤感。 卫昔昭记得,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李夫人与母亲结识,之后不时便到卫府去坐上一日半日,母亲闲来也没少带她去李府做客。在母亲故去后,她就没再见过李夫人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卫昔昭敛起心绪,上前盈盈施礼。 “昔昭,”李夫人携了卫昔昭的手,也已挂上愉悦的笑,“一晃都这么大了,我竟险些……”险些把她当成了寒伊,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合时宜,改口道,“险些没认出来。” 卫昔昭甜甜笑道:“昔昭可从没忘记过夫人,总想着向您讨教雕绣的技巧呢。之前怕上门拜访未免冒昧,今日见到夫人,可是如何也不肯错失良机的。” “好好好,”李夫人的笑容转为发自心底的愉悦,“我也正有此意,此刻我们便坐下来,好好说说体己话。”之后又笑望向许太夫人,“方才我说太夫人有福气,要沾沾光,您看,此刻不就如愿了么?” 许太夫人半真半假地嗔道:“依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满堂的人都应景儿地笑起来。 李夫人在这空当,和卫昔昭一起落座,亲亲热热地说话。 许氏见这情形,心里很是不快,走到卫昔昭近前,道:“昔昭,你难得过来,随我去见见我的几个侄女吧。你们在一起,想来也能说到一处去。” 这是要唱哪出戏?卫昔昭早就打定了主意,是不会离开众人视线的,闻言撒娇道:“母亲,女儿总想着给您绣一副挂屏,怎奈手拙,总怕拿不出手。今日由李夫人指点女儿一二,回去后也就心里有底,可以着手准备了。”说着,又起身到了许太夫人近前,乖巧地道,“昔昭一见太夫人就觉得特别投缘,想多听您教诲几句,您不会嫌昔昭在眼前碍事吧?” “花儿一样水灵的孩子,我喜欢还喜欢不够呢。难得你也和我投缘,就在我跟前儿坐下吧。”许太夫人说着命人将椅子搬过来,又唤李夫人,“你与昔昭投缘,也过来坐就是。”说完话,有意无意地看了许氏一眼,笑容一缓。 许氏哪里顾得上琢磨母亲的态度,心里起急,上前道:“乐芊、乐莹总想着见见昔昭,母亲您看,能不能让昔昭随我过去……” 话未说完,就有小丫鬟进门禀道:“夫人,长平侯过来贺寿了。” 卫昔昭就见那些闺秀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向门口望去。她不由失笑,原来她们来贺寿是假,来看季青城才是真。 许太夫人见此情形,很有些忍俊不禁,吩咐道:“还请各家小姐到屏风后回避一下,想来侯爷不会久坐的。” 十来个小姑娘都显得有些失望,不甘地转身,走到分放在花厅东西两侧的八扇围屏后。 卫昔昭也随之走到东侧的围屏后暂避,见有绣墩,便随意坐了,而在她前面进来的几位小姐,则紧贴着屏风站着,似是有意等着偷看几眼。 花厅沉寂片刻之后,响起一连串恭敬见礼声。 随后,许太夫人道:“侯爷大驾光临,真是老身莫大的福分。” “太夫人寿辰,我怎能不来道贺。”季青城的语声醇厚、温和,“这是我一点心意,愿太夫人年年如意,岁岁安康。” 便有人忍不住笑出来,“侯爷这贺词,竟与方才卫府大小姐的一般无二。”随即应是故意加了一句,“莫不是同在一屋檐下久了,言辞也便相近了?” 卫昔昭汗颜,真真是太巧了,又佩服这说话的人——让这么多各怀心思的人听了都不高兴的话,也不是谁都能说、敢说的。随即就觉得气氛不对,抬头一眼,几位小姐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在她脸上,有人羡慕,有人妒恨。卫昔昭暗自苦笑不迭,一句相同的话而已,至于么? 那边的季青城却是轻轻一笑,“怎么,卫家大小姐也过来了?倒真是没想到。” 许太夫人反问:“侯爷何出此言?近来倒是听说过侯爷请昔昭帮忙做些小事,莫不是今日因为老身的寿辰而耽搁了侯爷的事?” 季青城立即回道:“太夫人多虑了,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也会来。她棋艺高超,昨日约了今日巳时对弈。既然前来贺寿,自然就免了。” 卫昔昭听到季青城这无中生有的话,低下头去,决定不再去看几位小姐的眼神,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许太夫人就笑着打趣道:“听听侯爷这话,岂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不会久留。” 季青城给出的理由充分:“公务未办完,自然不能与龙城一众官员来往过密,久坐易生闲言。” 此时,李夫人接话道:“侯爷有对弈的雅兴,在哪里不可呢?在这许府内宅,即便对弈整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若能如此,妾身和诸位夫人也能一饱眼福,看看谁技高一筹。太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话?” “就数你会讨巧,总是做这等锦上添花还能赚到好处的事。”许太夫人的笑声分外愉悦,又问季青城,“侯爷觉得老身这花厅还不至太过寒酸吧?” 季青城沉吟道:“我倒是不觉不妥——” “那就好。”许太夫人道,“昔昭与侯爷对弈,别家小姐也就都出来见见侯爷吧,省得日后说侯爷厚此薄彼,又是在老身这地方,伤女儿心的事,老身是断断不会做的。” 一番话,又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十来名闺秀闻言,鱼贯绕过屏风,上前见过季青城。 季青城一眼便看到了卫昔昭。 素软缎粉白色绣海棠花褙子,同色素软缎月华裙。上裳收腰,广袖,愈显身姿苗条轻盈。清丽容颜薄施脂粉,面若桃花,发如鸦青。 她站在那里,看似从容沉静,可又让他觉得,她轻盈得似一瓣桃花,一阵清风便能带她离去。 越是人多的地方,她越是出挑。那份遗世的气质,没有人能模仿、替代。 卫昔昭视线扫过季青城,见他一袭玄色交领大袖长袍,比之往日,多了几分凛然威仪,即便唇角含笑,仍带着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季青城见卫昔昭看过来,眼底闪过笑意。 这人,难道是顺便来给自己解围的?鉴于这些闺秀为他前来,卫昔昭是如何也不敢试想他是专程为自己而来的——那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他又不是没事可做的闲人。 手脚麻利的下人已经准备妥当,恭声请两人落座。 季青城率先落座,拈起一枚白子,“三局定输赢,全当给太夫人助兴了。” 许太夫人放松姿态,斜倚着透雕椅,看着棋盘,“老身这生辰也算是别开生面,这份眼福,才是老身所得贺礼之中分量最重的。” 卫昔昭落座,心里其实有点紧张。众目睽睽下,与人在棋艺上论输赢,这可真是生平第一遭。输得太难看,不行;赢得太漂亮,也不行。甚至于,输赢都不合适。 她忍不住腹诽:他这哪里还是帮忙?分明就是给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也许他是好意,要将自己留在众人面前,不会出什么差错。可他若是不来,由自己应付,就比这容易多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 暧昧(上) 051 季青城提议,一局棋的时限为半个时辰,卫昔昭自然没有异议。 对于一心观棋的人,例如许太夫人、李夫人,此时是难得惬意的光景;对于另怀心思的人,例如许氏、各家小姐,此时就显得有些无聊。 不知是哪家闺秀,低声道:“侯爷那道疤,似是新添的?” “是啊,”有人低声应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作孽。” 卫昔昭听了,险些就坐不住。抬眼看向季青城,他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容颜沉凝,专注于棋局。那道疤其实也没多碍眼,过些日子便痊愈无形了。还是专注于眼前吧,她静下心来,尽量忽略花厅内的动静。 第一局到中途,又有客来。 是裴孤鸿。 许太夫人离座相见。卫昔昭看向季青城,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专心下棋即可。卫昔昭也便没有起身见礼,等待季青城落子的间隙,观望了几眼。 大概是裴孤鸿来到龙城的消息鲜有人知,所以,多半的人都显得意外而惊喜,各家小姐尤甚。 裴孤鸿仍是一袭饰以金线绣纹的白衣,映衬得花厅都更加富丽堂皇,眉宇间的笑意格外让众人欢喜。比之素冷的季青城,这位世子就显得太过亲和了。 裴孤鸿与许太夫人寒暄几句,便走到对弈的两人近前,饶有兴致地观望。心里虽然奇怪,也没多问,只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来观看。 花厅内时时有人窃窃私语,花厅外也是喧哗声不断,实在不是适合对弈的环境。可两人却似浑然不觉,在周围营造出了一种静谧的氛围,与外界隔开来。 许氏眼看着计划就要落空,暗自叹息一声,出了花厅,去往两个侄女的闺房。 她是太夫人三十岁那年所生,记事的时候,大哥便已娶妻生子。她只比两个侄女年长五六岁的光景,是一起玩到大的。 许乐芊、许乐莹聚在一起,正商量着如何穿得出彩,几名捧着各色衣饰的丫鬟萦绕左右。 许氏见了,又是气又是笑,“等你们打扮妥当,侯爷和世子爷早就走了。快些!” “就好了!”许乐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才听说世子爷也来了,正赶着过去呢。” 许乐莹与姐姐相较,沉稳几分,问道:“等了这些时候,卫昔昭怎的还没过来?” 许氏就长叹一声,把之前的事大略说了。 “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许乐莹替许氏遗憾不已。 “见机行事吧,你们去见侯爷和世子爷要紧。”许氏亲自帮两个侄女打扮妥当,一起去了花厅。 此时,第一局已分出胜负,卫昔昭赢了,一众妇人正交口称赞。裴孤鸿却玩味地看着两人,视线落在季青城身上的时候,轻轻一笑。 许乐芊和许乐莹见两位当世美男都在卫昔昭近前就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两人若在许府居住该多好,近水楼台的便是她们姐妹了。 两姐妹给祖母拜寿之后,到了季青城和裴孤鸿近前,施礼相见。 季青城轻轻颔首。裴孤鸿态度亲和地抬手示意两人免礼。 卫昔昭忙里抽闲,起身和许氏姐妹寒暄两句,复又落座。 许乐莹被两个闺中好友唤道一旁去说话了,许乐芊则站在卫昔昭身边,看似观棋,实则一双眼不时瞄向季青城。 第二局时限将至,卫昔昭慢慢趋于下风。 裴孤鸿有些不解地盯住卫昔昭,继而轻轻摇头,显得有些扫兴。 季青城亦是玩味地看向卫昔昭,淡淡一笑,棋子落下,胜了此局。 三局两胜,此时两人各胜一局,那么第三局就尤为重要了。所有观棋的人,都因为过于期待结果而生出了一丝兴奋、紧张。下棋的两人却是明显放松下来,偶尔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许乐芊见此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敛目细细打量卫昔昭,只见她气定神闲,唇边含着得体的浅笑,葱白的纤长手指虽不染蔻丹,却已十分悦目。以为看到的是个自恃清高的女孩,见到的真人却是大相径庭。是哪个跟她说的?卫家大小姐素来不出房门半步,只爱埋首刺绣,伤春悲秋。眼前人却是仪态从容,抢去了所有人的风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许乐芊再看棋局,见两人走棋已经开始反复。 季青城看着卫昔昭,淡淡问道:“和棋?” 卫昔昭点头,“侯爷承让。” 有几位小姐很是替季青城惋惜,而有些人则是用心观棋,看出了过程中的蹊跷,目光十分复杂。 “不分胜负!”许太夫人分外愉悦,“侯爷才华无人不知,昔昭能与侯爷不分胜负,实在难得。” “不分胜负,其实已是我输了。”季青城说出许太夫人话中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却无一丝颓然。 许太夫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不争一时输赢,已是常人极难做到之事。” 卫昔昭轻轻呼出一口气,真的太耗神太累了。 许乐芊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浅浅笑着,送到季青城面前。 季青城啜了一口茶便起身道:“对弈耗神,有些疲惫,先行告辞。”随即分别看向许氏和卫昔昭,“卫夫人和大小姐可要一同返回?”说着又歉意地对许太夫人一笑,“恕青城多事,想护送两位一同返回。” 话一说完,又为卫昔昭引来含义不同的道道锋利视线。 “也好,昔昭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先回府歇息,改日再过来玩吧。”许太夫人看向许氏,又道,“你若想多留片刻,倒是可以。” 许氏忙道:“女儿就多留些时候吧,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卫昔昭先后和许太夫人、李夫人话别之后,出门去,寻来随行的沉星,离开许府。 裴孤鸿原本就是凑趣,随即也顺势起身道辞。 许太夫人回房更衣的时候,许氏跟了过去,怨怪地嗔道:“娘!您今日怎么反倒帮起外人来了?让长平侯和宁王世子围着卫昔昭转您就高兴么?把这机会给乐芊和乐莹不好么?” “糊涂的东西!”许太夫人手指重重地戳了戳许氏的脸,神色转为阴沉,“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你大哥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出事来把昔昭纳为妾室是不是?亏你想得出!我过寿辰的大日子,若是出了这等事情,许家和卫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再说了,昔昭能上你的当么?她想找借口留在众人眼前,你还能强把她拖走不成?” “可您哪里知道我的苦!我宁可脸上无光,也是要把她打发出府的!”许氏的眼泪迅速凝聚,悬而不落,语气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心急也不能胡来啊!若我们两家成为笑柄,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仔细卫玄默扒了你的皮!”许太夫人沉声警告道,“男人最在意什么?不外乎是自己的脸面、儿女的前程,你险些就酿成大错,还敢狡辩!” 许氏被责问的哑口无言,只好从别处为自己开脱,“可我怕时日久了,长平侯和宁王世子都会被卫昔昭哄得团团转,哪里还有乐芊和乐莹的机会?” “只要你想着娘家人,只要卫玄默出征,还有你办不成的事么?”许太夫人叹息一声,“说来说去,今日你心里的苦,还不是自找的?当初我劝了你多少次,可你听么?”随即语气一缓,“等用过饭之后,我们母女再从长计议,你那些手段,实在是拙劣而无用!” 见母亲有心帮衬自己,许氏这才安稳下来。 —— 路上,沉星向后张望几次,回身坐好,笑道:“之前一路跟随到许府的那两个人,应该是侯爷的人,此时就在后面呢。” 卫昔昭笑了一下,没说话。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卫昔昭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裙衫,一边用饭,一边听落月和杨妈妈说着府里的事情。 落月说,教书先生这一两日便回来了,意在提醒卫昔昭该着手准备去学堂读书了。 杨妈妈说,许氏去书房见卫玄默的时候,是让许府的温妈妈一道前去的,利用这机会说了卫昔昀住在正房后院的事情。卫玄默自然不好说什么,当即就应允了。 这样一来,想把卫昔昀快速打发出府是不可能了。 杨妈妈又说,卫玄默有意让卫昔晙离开龙城求学,至于去何处,还在思忖。 这件事的结果总算还好。 用罢饭,卫昔昭去了兰苑,没有让沉星跟进去磨墨,因为另有打算。 季青城正坐在她之前抄写佛经的桌案前,翻阅着她之前抄写的书页。 卫昔昭先是深施一礼道谢:“今日侯爷颇费了心思,才做成与昔昭不分胜负的假象,实在是感激不尽。” 季青城不以为意,“本就势均力敌,没有你这样的对手,棋局也不会如此有趣。”说他颇费心思,倒不如说她费尽心思不求取胜,只是不知有几人能看得出。 随后,卫昔昭拿起案上的佛经样本和成册的宣纸,道:“听人说,教书先生这一两日便回来了,昔昭日后便不能每日前来抄写,今日将东西带回房里,侯爷看可好?” 季青城站起身,之后摇头,“不好。” “嗯?”卫昔昭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季青城道:“之前你也不必日日前来兰苑抄写,却是每日必到。怎么,你将我利用完了,便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卫昔昭显得很冤枉,“昔昭怎么敢呢?日后真的是比较繁忙,侯爷多虑了。” 季青城只是笑看着她。 卫昔昭心生不安,索性转身走人,“过几日便抄写好,给侯爷送过……”最后一个来字没有说出口,手已被他握住,身形一滞,做不得声。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二章 暧昧(中) 052暧昧(中) 他手心的温度,在此刻热得灼人。卫昔昭几次试图将手抽回,都不能如愿,蹙眉回头去看,见他若无其事站在那里,另一手甚至还在闲散地翻看经文。 唤人进来,是自找麻烦。和他闹得不痛快,一点好处也无。他不是轻浮之人,有此举,多半是出于什么原因。 卫昔昭没办法,只得错转身到他面前,抬头道:“侯爷帮昔昭早些离开许府,这份恩情,昔昭是晓得的,只是觉得言语分量太轻,不足以鸣谢。是以,之前并未提及。” 季青城装糊涂,“你若不说,我还不晓得。”又故作不解,“你说这些做什么?” 卫昔昭气苦,手又挣扎一番。 “我此刻这举动,就算是让你报恩了,是这意思么?”季青城说着,又坐回到椅子上,抬眼看她,“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做都这么做了,还不许人说,这是个什么脾气?卫昔昭腹诽完毕,手又动了动,“侯爷不是这种人?” “你已这样认为,我这举动倒是合情合理了。”季青城看着她气得一张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张脸慢慢转为绯红,眼中笑意更浓,放开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温声问道,“去学堂有什么好?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却赶着前去。” “去学学问啊。”卫昔昭重获自由的手动了动,落在另一手的书册上,合力捧着。 “我教你。想学什么?” 卫昔昭失笑,“侯爷怎么会有时间教别人做学问?再者,琴棋书画,侯爷样样精通么?” “我倒是想过一概不学,却不能如愿。再者,”季青城唇角一勾,“你琴艺还需旁人指点么?” 卫昔昭展颜笑开来,为的是他第一句。名门子弟,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即使不感兴趣,也是要被强压着学习苦练的;即便技艺不佳,也要深谙其道,说得出其中精髓。之后,她问:“别的事小,只是不知侯爷的初衷是什么?” 季青城建议道,“半日去学堂,半日来这里抄写经书,这样如何?” 卫昔昭直言道:“还是想不通,为何如此?” “偶尔,我也想看到个人。” 卫昔昭别开脸,轻声笑起来,“侯爷平日见到的,都不是人么?” 季青城也随之笑开来,“是想看到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卫昔昭深觉败给他了,这算是难以开口的事么?何必拖到现在才言明,于是嘀咕道:“方才直说不就是了?侯爷也不怕人误会你轻浮。” 季青城竟一点不悦也无,和声解释:“我想到原因之前,已经出手。再者,一时也找不出妥当的措辞。” 卫昔昭的心绪却已转向别处。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只是比卫昔晙大一岁的少年而已,离家在外,又有公务在身,日子必是孤单寂寞的。看看他,再想想自己的兄长,她不由汗颜,难怪父亲总会感叹两个儿子都不成器。 笑容敛去,她轻声问道:“侯爷在此地,平时想必很是枯燥无趣吧?” “的确无趣。”季青城将她手里的书册放回案上,“就这么定了?” 卫昔昭侧头想了想,“定下来之前,侯爷总得先和我赔个不是吧?” “下不为例。”季青城起身给她让出座椅,又加了一句,“真是麻烦。” 卫昔昭蹙眉,不满地看着他,“分明是侯爷唐突在先,赔个不是怎么还不情不愿的?”说起来,他的话又哪里是在赔不是? 季青城向她伸出手,笑,“你唐突回去?” 卫昔昭拿起书,打了他的手一下,之后笑着落座,刚要唤沉星进来,见季青城已动手磨墨。刚刚转为轻松的气氛,在片刻的静默之后,一如往常,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他是没办法让人忽略存在的人,不会与任何场合相溶,而且相反,他的气息会影响、改变所在的场合。 他手下的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她想。 “在想什么?”季青城问道。 “嗯……”卫昔昭一手托腮,侧头看他,随口抓了件事,“在想侯爷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官员都去了许府贺寿,今日自然无事。”季青城岔开话题,“何时清闲下来,你我静下心来对弈几局,认真论个输赢。” 卫昔昭点头。他倒真是个好对手,今日对弈,赢,是她险胜,输,他没让她输得难看,而和棋,则是相互照应所致的局面,自然,也有几分运气的缘故,甚至可以说运气极好。和棋可不是想做就有的。 提笔蘸了墨,一面书写,卫昔昭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侯爷近来屡次相助,若还是因为昔日之事,实在是不必——有多少人情,侯爷也已还完了。” “此话是何意?”季青城手势一顿,“你是不喜我帮你,还是不喜欠人情?” “都不是。只是生涯漫漫,还是凭一己之力去面对诸事更为妥当。”卫昔昭的笑容真诚,“侯爷相助,昔昭常为之庆幸,可侯爷毕竟不会在龙城久居,如此光景,并非长久之计。” “有道理。”季青城认可,又道,“那么,你日后需要人相助之时,尽可找我。” “嗯!” “何时烦扰太多,不妨去寺里上柱香,停留片刻。” 卫昔昭笑问:“神佛能助我?” 季青城笑道:“自然不能,寻常人所经一切,皆是有因有果。我一向觉得,寺庙的钟声、檀香能让人心静,心静便可从容处世。”语声微顿,又有了其他建议,“闲来去外面看看景致也好,眼界开阔,便能看淡自身遭遇。” 卫昔昭眨眨眼睛,“过几日便和三妹去寺里上香。多谢侯爷。” 季青城对上她明媚的笑脸,若有所思地问道:“依你看,你我可算相熟之人?” “自然算得。” “那么,我讨个人情,你答应么?” “侯爷说来听听。” “日后说话随意些。一声侯爷,不足以说明谁敬我、恨我。” 卫昔昭张了张嘴,又抿紧,末了,唇角弯成愉悦的弧度,“好。” 季青城报以一笑,起身去唤了沉星进来,自己则在院中,听小九说了好一阵子话才返回来。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伸腿勾过一张杌凳,双脚安置在凳上,放松姿态,拿起卷宗来看。 过了些时候,卫昔昭瞥他一眼,见他已经合上眼帘,似是睡了。她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自在不少。倒不是他人不好,正相反,他待她,比手足兄弟都更照顾,却是怎么也不能将他视做寻常少年相处。 一旁的沉星亦是如此,和卫昔昭相视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 自在的光景没有持续多久,裴孤鸿施施然走进来,对出言阻拦的小九怒道:“你阻拦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侯爷强行留下了大小姐呢。” 季青城不耐烦地蹙眉,睁开眼来,“有事?” “去了大小姐的玲珑阁讨教棋艺,却不想她来了这里,我便找过来了。”裴孤鸿对卫昔昭友善地一笑,“去我那边坐坐可好?” 季青城无奈叹息:“这话也难得你说得出。”某人似乎忘了,前些日子才和卫昔昭闹得满府风言风语。 卫昔昭扬了扬手边的佛经,“世子有所不知,手边的经文还未抄写完,实在是不得空。” 裴孤鸿好心问道:“是不是他勉强你抄写的?你告诉我,不必忌讳,我帮你出气。” 这话其实很难让人答对,卫昔昭也只有摇摇头,又笑一下。 “你过来。”季青城将手中卷宗递向裴孤鸿,“既然这么闲,便将这卷宗熟读,能熟记最好。” “我只是来协助于你,看这些做什么?”裴孤鸿翻了几页便丢回到季青城手里,“你有什么棘手的事,去找我商量便是,其余的不必知会我。” 人能懒到这个地步,还这么理直气壮,实在是少见。卫昔昭有点同情季青城了,他的助手明摆着就是个混饭吃的。 季青城应该是根本就没指望裴孤鸿能帮自己,闻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唤小九:“送客!” 小九冷着脸,“世子,请吧。” “这是卫府,你们也是客,有什么资格撵人?!”裴孤鸿立刻来了脾气。 季青城只对小九发话:“去前院,把侍卫唤来。” 那些侍卫之中,可是有皇帝专门指派给季青城的大内高手,丢人事小,让皇帝动怒事大。裴孤鸿看一眼季青城的手臂,咬了咬牙,“你这病秧子,早晚跟你算总账!” “我等你。”季青城正乏着,微微侧头,又阖上眼帘养神。 “等经书抄完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留着她!”裴孤鸿气恼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不甘地加了一句,“好歹我也是提过亲的,论远近,也是我更近!”那语气,就像是争抢玩具没能如愿的孩童。 “您更近、您更近。”小九戏谑地笑着附和。 卫昔昭和沉星俱是咬住唇角,才不至于笑出来,同时去看季青城,见他亦是漾出一抹笑来,很没辙地样子。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外又传来低语声。 卫昔昭平日里已习惯了下人在窗下低语,倒没觉得怎样。 季青城则以为又是裴孤鸿来捣乱,第二次被扰得不得如愿小憩,来了火气,沉声道:“什么人?撵出去!” 语声并不高,却因为那份冷凛、漠然而让人心头一惊。 而回应他的,是有人“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三章 暧昧(下) 053暧昧(下) 沉星觉得声音耳熟,不确定地道:“是五小姐?” 卫昔昭连忙起身出门,院中站着的,可不就是卫昔昤,而正在哄她的,是龙渄。 龙渄歉意地笑一下,抱着卫昔昤进门,踢了季青城近前的杌凳一脚,“你吼什么吼?!把孩子都吓到了!” 季青城自知理亏,抬手搓了搓脸,“你带她进门就是,在门外啰嗦什么?” “我是要带昔昤进来,她怕你规矩大,执意要我先知会你一声再进门,就多说了几句。”龙渄不管不顾地把卫昔昤放到季青城怀里,“你吓哭的,你哄。” 季青城有些茫然地扶住卫昔昤的小身子,又问:“这怎么哄?小九呢?他死到何处去了?” 龙渄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就别找借口了,先哄孩子要紧。” 季青城帮卫昔昤擦去脸上的泪,抱着她站起来,“别哭了。说来听听,怎样你才能不哭?” 卫昔昭原本有心把昔昤唤到自己身边,见卫昔昤哭声渐缓,又见季青城根本不在行,便有心看戏,笑着袖手旁观。 季青城一面拍着卫昔昤的背,一面蹙眉问道:“几岁了?怎么一句话就给吓哭了?” 卫昔昤哭声又高了起来。 卫昔昭看得心急,吩咐沉星:“去拿些糕点水果过来。”心里也是奇怪,按说卫昔昤也经历过一些风波了,今日竟这般胆怯起来。随后走过去,握住卫昔昤的小手,“昔昤乖,不哭了啊,刚才侯爷不是说你,你误会了。” “你大姐说的对,别哭了。”季青城的手温柔地滑过卫昔昤的小脸儿,轻轻笑道,“你可是真把我难住了。” 卫昔昤对上季青城俊美的容颜、柔和的笑脸,只觉得煞是好看,大眼睛定定凝视片刻,才怯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笑了就好。”季青城愈发愉悦,将卫昔昤抱回到椅子上,“和我等着吃糕点。” 卫昔昭见卫昔昤笑过之后又嘟起了小嘴儿,便问道:“昔昤,你可是在哪儿受了委屈?” 卫昔昤语声仍有些哽咽:“是、是我不懂事,把四姐作画的颜料碰到了地上,四姐很生气。我想看看大姐能不能帮我赔给她,就、就找来这儿了。” 难怪,心里本就又惊又怕的,再加上季青城的冷言冷语,怎么会不哭。卫昔昭掏出帕子,递给卫昔昤,“不怕,等会儿我让沉星过去看看,双倍赔给你四姐。你等着吃糕点就是,晚间和我一起用饭,好么?” “嗯!”卫昔昤放下心来,擦了擦脸,漾出个可怜兮兮的笑。 季青城听了姐妹二人的对话,察觉出了端倪,“她是——” 卫昔昭含糊地道:“我五妹,怪可怜的。平日里只有昔晽经常照看,我不够上心。” 季青城握住卫昔昤一双小手,起了恻隐之心,随后抱她走向里间,“先随我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物件儿。” 龙渄见状好笑不已,“难得有治得住他这脾气的人。”又问卫昔昭,“还没抄完?” “是啊,还没。”卫昔昭落座,继而开玩笑,“怎么,公子想帮忙?” “我实在是没空。”龙渄坐到卫昔昭对面,“再说,你的字好看,比我的好看。” 卫昔昭不置可否地微笑。 “你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难得还静得下心来。” 卫昔昭不懂,“我?有么?” “青城这个人,也许你不觉得怎样,在别人眼中却是举足轻重。他又要在龙城停留一年半载,名门闺秀,自然就想得多一些、远一些。”龙渄打趣道,“有不少人视你为眼中钉,日后出门可要多加小心。” 想到那些各怀心思的看向自己的眼神,卫昔昭无从反驳。视线落在龙渄的容颜,见他双眼分外明亮,唇角还是挂着邪魅而玩世不恭的笑。可是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他,也就不觉得不自在。 他的眼睛虽然明亮迫人,却充盈着暖意,宛若阳光。这是让人自心底觉得温暖的少年。 不似季青城,眼睛犹如夜空寒星,光芒与寂冷同在。 卫昔昭收回视线,笑着附和:“我会记住公子的提醒。” 沉星捧着糕点、水果回来,送到了里间。出来的时候,满脸的笑。 龙渄听着里间一大一小竟在热热闹闹地说话,有些意外,起身去了里间。 两个人和卫昔昤打成一片,引得卫昔昤不时发出清脆甜美的笑声。 这实在是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卫昔昭的笑,藏都藏不住。过了许久,她听着里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季青城和龙渄在谈论什么。之后,龙渄出门来,打了声招呼,走了。 沉星问道:“小姐,咱们也该回去了吧?” 卫昔昭看看天色,已是黄昏,今日竟忘了时辰,连忙帮沉星收拾一下,转去里间。 季青城正站在房中书架前翻阅书籍,而卫昔昤则睡在一角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轻薄的棉被。听到脚步声,他问道:“要回去了?” “嗯。”卫昔昭去唤醒卫昔昤,“昔昤,和大姐回房用饭。” 卫昔昤懵懂地揉着眼睛,随后问道:“青城哥哥同去么?” 青城哥哥——小家伙居然和他这么熟稔了。卫昔昭笑着敷衍:“你青城哥哥忙,没时间陪你了。” 卫昔昤显得很失望,“连用饭的时间都没有么?” 这倒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是规矩礼数的问题。卫昔昭一时沉吟,不知该怎么应对。 季青城放下书,走到近前,“这样,我送你到你大姐房里,日后有空再陪你用饭,好么?” “好啊。”卫昔昤为此很开心。 “那好,我们走。”季青城说着,把卫昔昤抱起来,随手拿了件放在一旁的锦袍,裹住她的身躯,“刚醒,就别走动了。” “青城哥哥最好了。”卫昔昤笑着把脸埋在他肩头。 卫昔昭暗自点头,他倒的确是细致周到的人。看到他这一面,着实不易。 季青城又将之前答应送给卫昔昤的一个水晶雕饰拿起,送到卫昔昤手里,这才出门。 —— 卫昔晽和二姨娘游走在后花园内。 卫昔晽嗔怪道:“昔晴也真是的,今年也十一了,该懂事了,怎么还和昔昤处处计较呢?” 二姨娘不安地道:“方才我也说她了,日后不会了。我只是担心昔昤,这才去了三小姐那边找人,谁承想她竟没去找你。” “她不高兴了就会来后花园,闷在角落里哭,我们好好找找。”卫昔晽心里很不痛快。平日看卫昔晴也是个胆小的,谁知竟欺软怕硬,没事就欺负卫昔昤,实在是让人讨厌。思忖间,二姨娘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盈盈示意她看向不远处—— 季青城抱着卫昔昤缓步走在路上,卫昔昭跟在一旁,沉星跟在后面。 季青城竟和卫昔昤有说有笑的,俊颜上的笑意分外迷人。 卫昔昤一面说话,一面把玩着手里的水晶雕饰,一个不小心,物件儿滑下手,落往地面,不由发出心急的呼声。 季青城和卫昔昭俱是立刻停下脚步,伸手去接水晶雕饰。 卫昔昭将物件儿接在了手里,季青城的手则自下而上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眼神交汇片刻,一个松手,一个后退一步。片刻后神色如常,都故意忽略了方才一幕。 看着他们走远了,二姨娘才道:“侯爷这样子,不像是来公干,倒像是来过日子。” 卫昔晽却很高兴,“侯爷待大姐、五妹亲近,之于卫府也是好事。二姨娘您说是不是?” “是。”二姨娘笑得意味深长,“大小姐如今是一丝瑕疵也找不出,不光侯爷,什么样的少年人见了,也少不得另眼相看。” 卫昔晽没理会,转而道:“五妹也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 季青城把卫昔昤放到玲珑阁厅堂的罗汉床上,拿起罩在她身上的锦袍,拍拍她的小脸儿,“我走了,安心用饭。” 卫昔昤问道:“日后我还能去哥哥那里么?” “自然,随你大姐前去就是。”季青城说完出门而去。 卫昔昭听说许氏身子不适,已请来了郎中,知道今日也不需去问安,便吩咐小厨房多加几道卫昔昤爱吃的菜肴。用完饭,又命两个丫鬟把卫昔昤送回房里,之后沐浴,早早歇下。 第二日到了兰苑,不见季青城,龙渄却在里面安坐。 小九上茶时道:“侯爷昨夜出门办事,还没回来。” 卫昔昭点头,以为龙渄是在等季青城,顾自埋头书写。 龙渄却坐到她对面,取出一个碧玉佩饰,“你能否帮我看看,此物质地如何?” 卫昔昭接到手里,“这是——” “是同窗所赠,想知道价值几何。” 卫昔昭以手指轻弹佩饰,又将佩饰对着阳光细看片刻,道:“质地上乘,只是有些瑕疵。我终究不是太懂得其中门道,公子再去找别人看看?” “有瑕疵?哪里?”龙渄凑到她近前,凝眸细看。 沉星也是同样感兴趣,俯下身细听分明。 “你看,这里,”卫昔昭指给龙渄看,“也不算什么,一般人不会留意到的。” “还真是……”龙渄的话忽然顿住,发出一声闷哼。 卫昔昭侧头,见他拧了眉毛,手向下按住腿部,疼得厉害的样子。是被人出手袭击了。 片刻僵滞后,卫昔昭觉出此时和龙渄这情形惹人误会,慌忙站起身来,视线也转向门口。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四章 烦扰(上) 卫昔晽冷着脸,十分不满地看着龙渄。 “我怎么惹到你了?”龙渄盯着卫昔晽手里的弹弓,啼笑皆非,“方才还以为你会用暗器伤人了,倒是高看了你。” 卫昔晽怒道:“你滚出去!” “三妹……”卫昔昭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不知道卫昔晽到底为什么生气。 “好好好,我走,你别再生气就行。”龙渄揉了揉腿部,活动了一下。 “公子,你的东西。”卫昔昭把东西还给他,等人走后,又问卫昔晽,“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哪有。”卫昔晽恨恨地把弹弓丢在地上,低头嘀咕,“在侯爷房里,他也不知道避讳,万一让侯爷看到,误会了可怎么好?” 沉星赔着笑,道:“此事是奴婢不好,只顾着听大小姐说那玉饰的瑕疵,便忘了旁的,三小姐要生气的话,就罚奴婢出气好了。” 卫昔晽得知原因,立刻神色一缓,“看你这张巧嘴,你都忘了,别人自然就更顾不得了。” 卫昔昭念及一些细节,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找了个借口遣了沉星出去,之后慧黠笑道:“你才不是怕侯爷看到,分明是你误会了,这才乱发脾气。” “我、我哪有啊,你可不要乱说话。”卫昔晽明显慌乱起来。 “真没有啊?”卫昔昭点了点头,“那就好,日后我也就不必为着你的缘故与龙公子疏远了。” 这话让卫昔晽生出不好的遐想,她再想到二姨娘昨日的话,不由急起来,“你和他……平日是有意疏远的?” 卫昔昭不说话。 “你是成心急死我是不是?”卫昔晽欲转身,“我去问他!” “三妹,你还不与我说实话么?”卫昔昭好笑地出言阻拦,“看你,脸都白了。快坐下来。” “怎么你越来越爱拐弯抹角地说话了?”卫昔晽急躁地指责完毕后,慢吞吞落座,“你既然已经猜出,又何苦还要戏弄我。” “直言相问过你没有?可你不是不肯说么?”随后,卫昔昭又澄清,“我与龙公子不过数面之缘,点头之交而已,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这等事,不会与我扯上关系的。” 卫昔晽似在等待什么似的,静静相看,片刻后问:“你要说的,仅此而已?” “不然还要怎样?” “早知你这般通透,早就告诉你了。”卫昔晽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卫昔昭暗自苦笑。如今即便想管闲事,也是有心无力,经过这些日子的是非,被磨得好奇心都淡了。再者,谁的情路还不是苦乐自知,那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莫兆言,只要卫昔晽过的开心,就好。 卫昔晽审视着卫昔昭,道:“话说回来,你既然与侯爷走得近,日后对旁人就冷淡些。方才若是侯爷撞见,他少不得会生气吧?” 卫昔昭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侯爷即便看见,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府里这些人,于我都是一样,谁都不会得罪,也不会分什么亲疏。” 卫昔晽坏笑着压低声音,“我就不信,你难道就不想嫁个少年得志的人?” 卫昔昭冷静地答道:“这不是我该想的事。父母之命,日后姻缘,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想在这府中安稳度日,日后能帮你和昔昤过的更好,便已知足。” 嫡女,不得宠的话,下场凄惨;得宠的话,身上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卫昔昭这嫡长女的婚事,必然与卫府的前程息息相关,不会掺杂太多儿女情长。 卫昔晽生出同情之余又深感意外——卫昔昭似乎早已看透并接受了来日要面对的这些,且无一丝不甘,方才那份冷静,实在与年龄不符。 卫昔晽喃喃地道:“可是,若一生都不知情为何物,不就等于虚度此生了么?你就不想有一个人,与你携手并肩同甘共苦?” 想啊,前世一度满脑子想得都是这些。憧憬太多,而失望太重,以致无从承受,连活着的意愿都丧失。卫昔昭目光转为黯沉。 母亲一生为情所困,却不得善终;自己错付感情,亦是境遇悲哀。为情生、因情死,有何意义?又有谁真正在乎? 一场生涯,最重要的,应该是活着,一步一步让自己活得更好。做不到这些,儿女情长,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这颗曾重情的心,在重生之际,已被尘封。 卫昔晽见眼前人不为所动,百般不解:“真是奇了。旁人倒罢了,侯爷、世子这样的人,你也从未放在眼里?” 卫昔昭放下笔,起身磨墨,“我要把他们的什么放在眼里?身份还是美貌?都是皮相,谁能知晓他们真正的性情?” 卫昔晽又被反驳,有些不甘心,道:“若是心也好得很呢?若是有个与你命中注定的的良人呢?” “若是注定,还有我说话的余地么?任谁也只能飞蛾扑火了吧?”卫昔昭笑起来,“你也真是,居然没完没了地和我说这些。” 卫昔晽没有城府地笑,“大概是太闲了。幸好明日就可去学堂了。”说着话跳起来,“不说还忘了,险些去花园里打鸟儿玩,我回去准备准备!” 卫昔昭也将学堂的事放在了心里,午间离开时和小九说下午就不过来了。午后便开始让沉星准备,自己则看了会儿书,偷懒睡了半晌的觉。 第二日一早,卫昔晽来找卫昔昭一起去学堂。 走进学堂,卫昔昭吃了一惊,险些就转身溜掉——前日在许府见过的闺秀,今日竟来了十之七八,大概都是打着来求学的幌子,借机接近季青城和裴孤鸿。也不知她们是怎么说通管家、管事妈妈和先生的。最让她意外地,是许乐莹也在内。 卫昔昭在原地犹豫之时,几名闺秀已经上前来,分外热情有礼地和她见礼,对卫昔晽也是格外友善。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无奈就座。 女先生姓萧,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眼精致,气质高贵,若稍加打扮,便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可是她不施粉黛,且是男式长袍加身。 萧先生无端透着几分不悦,三言两语之后,开始讲解《女戒》。 卫昔昭看着事先准备好的诗词歌赋,认为萧先生是故意为之,要用这种方式把无心求学的人撵走。不知别人,她是真听得昏昏欲睡。 半日光景,分外漫长。 卫昔昭甩下那些新来的“同窗”,逃也似的出学堂的时候,暗自庆幸季青城给了她一个只需过来半日的借口,随后吩咐沉星去只会萧先生。 下午,卫昔昭在兰苑停留到申时便离开。 沉星问道:“小姐急着回去,可是有什么事么?” 卫昔昭笑,“是有事,可即便没事也留不得,侯爷今日若是回来,可有的忙了。” 沉星怎么看怎么觉得小姐的笑透着幸灾乐祸,“那奴婢就等着看戏了。” “你不必陪我,去找乐子就是。” 沉星便又回了兰苑,边和小九闲聊边左顾右盼。 过了一阵子,季青城回来了,他刚换了身衣服,便有几位闺秀求见,领头的是卫昔昀。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几个人的妆容又细细描画了一番。 沉星这才明白卫昔昭的话是什么意思,留在这里,只会招人嫉恨,倒不如躲到一旁落个清静。 季青城站在台阶上,看着阶下几名女子,思忖片刻,点手唤卫昔昀:“不是只叫你一人前来么?” 卫昔昀一时茫然,身边的人则不满地看向她。 季青城环视众人,“我平日不见客,二小姐是晓得的,她没有告诉你们么?”之后又道,“二小姐留下,其余人退下。” 几名闺秀似是受了莫大的羞辱,各自狠狠剜了卫昔昀一眼,拂袖而去。 季青城上下打量着卫昔昀,等那几人才道:“交代给你的事,做完了?” “还……还没。”卫昔昀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又是气又是恼,眼角余光瞥向室内,不知卫昔昭在没在里面。 “一刻钟之后回房做事,六月初将百福图交给我。此刻你静立思过,日后无大事不必见我。”季青城说完,丢下垂首僵立的卫昔昀,转身进门。 沉星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拍手称快。 卫昔昭此时带茗烟到了正房。 许氏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问道:“什么事?” 卫昔昭答道:“鸳鸯琥珀伤得重,二妹又住了进来,这边人手怕是不够用,我就把茗烟带过来了,让她服侍您。” 许氏丢下剪刀,面色转冷,“你觉得这样妥当么?” “妥当啊。当初您体贴我房里人手不够,才将茗烟分派到了玲珑阁,如今我正是照猫画虎。”卫昔昭笑容纯净,“难道您嫌弃我这一片孝心?” 两个得力的丫鬟被她打得下不了地,现在又趁机把茗烟给退了回来,她居然好意思说是一片孝心……许氏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卫昔昭又笑着建议道:“您若是嫌茗烟不够老成稳重,我再去把吴妈妈找回来可好?” 许氏被气得头晕目眩,恨不得把卫昔昭当场掐死。她真希望此时母亲也在场,倒要让母亲看看,这样的继女有谁能忍得了。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五章 烦扰(下) “有一点,我始终不解——每次我以牙还牙的时候,对方都是百般憎恨,甚至委屈得很,难不成我在一些人眼里,就活该被欺负?”卫昔昭目光变得深沉。正是因此,她才没事就让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受点打击生点气,权当做消遣。 许氏反复告诫自己要忍耐,极力克制心头的怒火。在卫玄默出征之前,不能再与卫昔昭起冲突,这是她必须牢记的一点。转身坐下,她挂上温和的笑脸,“大小姐忙得紧,若无事便回去吧。我身子不适,实在是没有争长短的力气。” 卫昔昭笑着应是,告辞出院门之时,遇到了裴孤鸿与许乐莹。 许乐莹态度温婉,柔声道:“昔昭妹妹。” 裴孤鸿则顾自向卫昔昭解释原由:“她在后花园里迷了路,我便带她来正房。” 卫昔昭笑着点头,心里却道:这样的借口,他居然也能相信。随即明白,许乐莹看中的是裴孤鸿,此番前来,必是为了平日里接近他。锦上添花、光耀门楣的好姻缘,自然要比许氏和自己勾心斗角来得重要,难怪,寿宴上许太夫人会阻止许氏的计划。 裴孤鸿又问道:“今日没去抄写经文?” 卫昔昭道:“今日有事,便只抄写了几页。” “那我可不能错失机会,稍后你定要去紫薇苑坐坐。”裴孤鸿说着对许乐莹一笑,“你到了正房,有人照应,再没有迷路的道理,告辞。” 许乐莹神色不变,语声诚恳地道:“多谢世子爷。”之后款步走进门去。 这倒是个内敛的人,且第一日便与裴孤鸿搭上了话,不可小觑。只是可怜了同样属意裴孤鸿的那些闺秀——门第不及许乐莹,不敢争,能奢望的,也只能是偶尔见到裴孤鸿、多看两眼。随后,卫昔昭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品茶。”裴孤鸿威胁道,“你若推辞,我便将茶带到你房里去,反正我在你眼里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卫昔昭失笑,“昔昭怎敢推辞。” “那画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话语莫名的带了丝忐忑。 “名家真迹,十分喜欢,已经妥善收藏起来。” 裴孤鸿眼角眉梢都是澄明笑意,“那我就心安了。一直也没正经和你致歉,今日这茶就权当赔罪的酒了。” “世子言重了,之前的事,昔昭已然忘记,世子也该如此。” “好!想不到你竟是这般爽快的性子。”裴孤鸿目光中带着欣赏。 到了紫薇苑,裴孤鸿怕又给卫昔昭惹上麻烦,吩咐人将桌椅摆放到院中,相对饮茶时也是时刻提醒自己,处处循规蹈矩。 卫昔昭原本有些戒备,也不能怪她,实在是裴孤鸿不像是恪守礼数的人,此时见他这般规矩,足见诚意,也便放下心来。 三道茶之后,卫昔昭起身告辞。 裴孤鸿没有挽留,只是邀她明日黄昏再来坐上片刻,来尝尝新得的大红袍。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但是对于她,愿意一点一点赢得好感。至于原由,季青城是一方面,想在此地结交个红颜知己也是一方面,才华、样貌能入他眼的女子,实在是太少。 晚间,卫玄默回来了。卫昔昭听说后,去书房走了一趟,请安,和父亲闲话几句。 卫玄默说他已经遣人去了京城打点,几日后便让卫昔晙启程去京城名师门下求学。之后又道:“等昔晙走后,你便将府中事宜接到手里,如此一来,你有什么难处,我也能给你妥善安排。” “爹爹处处为女儿着想,女儿定会尽全力帮您打理好这个家。” 卫玄默温声叮嘱:“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自己,安稳地等我回来。” “女儿会的。” 回房的路上,卫昔昭第一次有了几分安全感,除此之外,还有几分忐忑。毕竟,持家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服众、立威、不被人抓了把柄,要做到的话,也不是易事。持家,说好听了是权力在握,说不好听了就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杨妈妈听说之后,便将府里的规矩、旧例、账目等事细细讲来。卫昔昭用心记下,有不懂之处又一一询问。不知不觉,两人便谈到了后半夜。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自然是倦怠得很,索性也不去学堂了,命人去请了几日的假,如今学堂那副光景,也实在是没意思。却没想到,赖在床上补觉的时候,几家闺秀的贴身丫鬟走马灯似的来了玲珑阁,送来了一大堆东西。 闺秀们的礼物各分两份,一份是送给卫昔昭的,另一份却是送给季青城的。 卫昔昭想了想,觉得此事是怎么处置对于自己都没坏处,午后去兰苑的时候,就将东西全部带了过去。 站在案前观赏瓶中兰花的季青城见了,打趣道:“带来这么多礼品,是有事要求我么?” “这次侯爷可是猜错了。”卫昔昭将事情说给了他听。 季青城眯了眸子,研读着她明眸中的笑意——她的确是因此得到了一点点好处,也不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吧?而且,那笑有些坏,透着幸灾乐祸。于是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卫昔昭笑意更浓,“侯爷被诸位闺秀仰慕,我为你高兴啊。”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她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那些歪心思么?季青城侧转脸,折了一支兰花,“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来日我若是请你帮我牵线搭桥,你也不会推辞?” “促成良缘,也算是积德行善,我自然高兴啊。”卫昔昭对他还是有些好奇心的,问道,“莫不是侯爷看中了哪家闺秀?我若是能帮着说上几句话,也是荣幸之至。” 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添乱。季青城思忖片刻,忽然漾出笑容,“昨日二小姐带人来,惹得我甚是不悦。今日大小姐又帮人递东西,是为何故?想因此而不需再踏入兰苑么?” “举手之劳,而且无从推脱,我只好做这顺水人情。可侯爷若是执意这么认为,我也无计可施。”卫昔昭承认,他说的的确是自己的想法,实在是不想在这当口频繁出入兰苑惹人妒恨。而他若没看出,自己就是一番好意,也没坏处。 季青城走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其实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看中了一名女子,想请你周全。” 卫昔昭忙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侯爷说了,我这便去办。”他这名花有了主,日后的是非也能少一些,她虽然意外,却也是真的高兴。 季青城终于有些克制不住了,眉峰轻蹙,“你倒是心急。” 这怎么说着说着又不对劲了?这人的性情怎一个怪字了得。卫昔昭垂下头,决定保持沉默。片刻之后,脸被他托起,意外之下躲闪,他另一手却环住了她腰肢。 “你。”季青城的手微微用力,不让她别开脸,星眸凝着她容颜,“我的意中人是你。” 卫昔昭被吓到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险些被他唬住,暗骂他实在是狡猾,嘴里却尽量使得语气轻快,“侯爷说笑了。” 季青城一本正经地宣布:“我没有。你若一定要我在龙城选个娇妻,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 这怎么就变成她要他娶妻了?卫昔昭这才发现他是胡搅蛮缠的高手,僵了片刻才道:“这不关我的事,是侯爷去贺寿才引来的这些闺秀登门。” 季青城才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我是为了你才去贺寿的。” 卫昔昭抿了抿嘴,觉得下巴生疼,他的力道是越来越重了,心急之下,连忙先出言缓解此时窘迫,“侯爷若觉得我此举不当,日后我不再为之就是,还请侯爷息怒。” “此话当真?”季青城说着,手放松了一些,指腹轻滑,觉出了她肌肤分外细腻柔软,宛若美玉。 “当真。”卫昔昭又试图后退,却还是动弹不得。他手上的灼热,透过腰际轻薄衣衫,传递到她的身体。在脸颊轻移的手指,亦是让她惊悸不安。伸手抵上他胸膛,又出言提醒:“侯爷先放手可好?” “不好。”这两个字,完全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以往也曾与她有过稍嫌暧昧的情形,却从未放在心上,因为都是意外或是不经意为之。 可此次,却是不同。 以往,她是卫府的大小姐;此刻,她却只是一个女孩,可气的可爱的美丽的女孩。 卫昔昭的感觉,和他大同小异。刚对上他的目光,便错开视线,他眼中的异于平日的情绪,让她不敢探究。无奈之下,她只得道:“侯爷若不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不放手,昔昭也只得出声哭闹了。” 季青城不为所动,“你也会在人前哭闹?想来该是有些趣味的。” 卫昔昭真的无计可施了。 “还敢不敢给我招惹麻烦了?”季青城声音缓和许多,带着笑意,双手也放开了她。 “不敢了。”卫昔昭转身走向门口,“昔昭这就将礼品送回,叨扰侯爷了,侯爷恕罪。” 季青城轻笑出声,抬手拉住了她,“你想躲去哪里?”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 距离 卫昔昭心生不悦。今日,他有些过分了。又转头去看沉星,却见她垂眼看着脚尖,似是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这个有什么事都冲在自己前面的丫头,竟不反对季青城如此……真是要命。 季青城吩咐沉星和小九:“将东西拿回学堂,还给各家小姐。” 两人应声称是,拿了东西便快步走了。 卫昔昭啼笑皆非,第一遭被沉星丢在一旁不管,还真是不习惯。 季青城问道:“为何不回答?” “昔昭是想亲手将东西送还,侯爷不允许,也就算了。”卫昔昭抬手,从容覆上他修长手指,缓缓移开,“侯爷不需动手,昔昭不会走了。” 季青城反手握住她的手,“不是与你说过了,与我说话随意些。” “好。”卫昔昭言辞顺从,面色却很冷淡,“请你放手,不要坏了规矩,辱没了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你呢?” “长平侯都不怕,哪里有我在乎的余地。”卫昔昭淡淡一笑,“即便是有人说我勾引侯爷,我也只能受着,无从分辨。”语毕,放松了自己,手安稳地任他握着。 季青城却问:“你会么?” 卫昔昭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会不会勾引人,有点受刺激,讽刺一笑,“你想么?” “想又怎样?” “我回去便学。” 季青城笑了起来,手抬起,将她滑落脸颊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生气了?” “没有。” “你若因我坏了名声,我负全责。” “不需要。”卫昔昭只是不相信任何男子的任何承诺,已不能也不敢相信。 “来,坐下说话。”季青城落座。 卫昔昭站着不动。 “你现在就开始学吧。”季青城戏谑道,“若要诱惑旁人,第一点便是百依百顺。” 卫昔昭慧黠一笑,“我偏要另辟蹊径,你为何不认为我这是在欲擒故纵呢?” 季青城打击她:“看不出,应该是你做戏做得实在拙劣。” 卫昔昭面不改色,“勤能补拙,多演几次大概就好了。” “之前是戏言,此刻却认了真。”季青城凝住她明眸,“改日我向卫大人提亲,你意下如何?” “去吧。”卫昔昭做戏做得渐入佳境,“婚事定下来,你又在府中,敢欺负我的人怕是不多了。”又漾出明媚笑脸,补了一句,“这是好事,你可要快些。” 此刻她眼中满是倔强、挑衅,让人觉得危险,却又忍不住更进一步探究。“这话若是换一个人对你说呢?”对这一点,他很好奇。 “能拦的就拦下,拦不住的就听天由命。”卫昔昭反将他一军,“你快去吧,家父此时应该在前院。” 季青城玩味地看着他,“带刺儿的花,三思方能采撷。你让人望而却步了。” “多谢赞誉。”卫昔昭转身走向桌案,从容不迫地磨墨,提笔抄写经文时又道,“有这半日光景,便抄写完了。那副绣图也该动手了。若无他事,我便不再过来。你若还想让我前来,此时就该思量新的借口了。”语气浅淡,听之任之的样子。 “不急,到时再说。” 若让季青城说实话,他是被她弄糊涂了,到此时觉得,自己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得知莫兆言提亲时她的泪水,今日她的满不在乎;那时的脆弱,今日的倔强——实在是让人理不出个头绪。 从未认为她柔弱,却也从未认为她复杂。今日,他不得不改观。 思量间,卫玄默遣了人来找他,说有公务相商,他即刻出门,去了前院议事。黄昏时回来,卫昔昭已经走了,经文也已抄写完毕,整整齐齐放在案上。 小九磨磨蹭蹭走进来,道:“侯爷,听说大小姐出了兰苑,便被世子请去了紫薇苑,在院中品茶,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那又怎样?” 是真不在意还是故作不在意?小九猜不出。 季青城沉吟片刻,隐晦地提醒:“这些可有可无的事,不是我来龙城的目的。” “办正事之余,忙点别的大事又怎么了?”小九不服气地嘀咕一句,见季青城目光锋利,慌忙挂上没心没肺的笑,退出门外。内心里,却对卫昔昭那边上了心。 这日晚间,卫昔昭笑盈盈看着沉星,道:“你待我可是越来越好了,为我想得甚是长远。” 沉星无辜笑道:“奴婢是想,侯爷真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再者,侯爷也不是那样的人,便没有不自量力。” 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沉星盼着她有个好前程也是理所当然。卫昔昭无从指责,只是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管,只有一点,可不要和外人显露出什么,这也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小姐就放心吧,难不成奴婢还会给您添乱?”沉星说完,服侍卫昔昭歇下,之后退到东次间,睡在美人榻上值夜。 卫昔昭自幼睡得极轻,一点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谁在她房里值夜都是活受罪,连大气也不敢出。她既不习惯人守着,又怕丫鬟太受罪,是以从来都是让值夜的人睡在外间。 第二日,沉星一大早打了水端进去,见卫昔昭仍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被子是横盖在身上的。这般情形,可是有好一段日子了。平日里看着安静,从不显露什么,可心里还是装了什么烦心事。否则又怎会这样。 沉星叹息一声。她多希望,能有人让小姐每日开开心心的。比如,侯爷。 卫昔昭梳洗用饭之后,便坐在绣架前,动手刺绣。季青城给她的这幅图,最难的是绣线的搭配,还有那份意境。她其实很想看看自己究竟能绣成什么样子,把这事当成了一个尝试。 绣了两个时辰之后,沉星端来茶点,落月笑着取走卫昔昭手里的针线,“小姐当心眼睛,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刺绣是件趣事,却也是极耗眼力的事。两个丫鬟深知这一点,平日里总是提醒着。卫昔昭虽然意犹未尽,也没坚持。 下午,裴孤鸿着人来请,有官员送了他一盆不知名却极好看的香花,邀她去看看。 卫昔昭懒得前去,裴孤鸿也不怕麻烦,又让人传话,说她不去的话,他便将花送过来,赖在玲珑阁不走。一众下人听了,都忍不住掩嘴而笑。 卫昔昭发现,自己跟这种门第高、有闲情的人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去了紫薇苑。 裴孤鸿挂着得逞后的坏笑,“我这里什么都缺,只不缺新奇的物件儿,日后一样一样给你过目。” 卫昔昭暗叹流年不利,怎么就招惹上了他和季青城?哪一个都是这么难对付。他没有季青城的城府,是率性而为的性子,就更不能得罪。 裴孤鸿命人将花拿来,见卫昔昭兴致不高,就问道:“你喜欢哪种花?” 卫昔昭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海棠?” 裴孤鸿忍俊不禁,“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卫昔昭赧然一笑,“其实是海棠、荷花、梅花都喜欢。” 裴孤鸿目光微山,之后起身,“我听说了,你日后大抵不需再去兰苑了,日子较为清闲,与我下两盘棋好么?” 卫昔昭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 裴孤鸿没听出她的勉强,笑道:“我与长平侯较量过棋艺,输给了他。你不妨指点我一二。” “还比试过棋艺?” “分门别类的东西,与他较量过几次。那厮十分可恶,肯与我比试的必定能赢我,输给我的是他从未学过的。”裴孤鸿又是不忿又是不解,“你说说,怎么会有他这种人?谁不是觉得艺多不压身,他竟挑挑拣拣的学,弄得我好生尴尬。” 可他学过的都能赢过你,是求精不求多的性子,连这都不明白,笨。卫昔昭笑着腹诽,没有接话。 下棋的时候,裴孤鸿才知道棋局莫测,觉得能赢的可能最终落败,觉得能输的,卫昔昭出言点拨,他才知还能峰回路转。他不由暗叹自己原来还等于半个门外汉,贺寿那日的对弈,自己多半是没看明白。随即又汗颜——自己这点功夫,季青城大概三下两下就能赢了,难为对弈时他一本正经陪自己磨了大半晌,还弄了个三局两胜的结果。 丢人哪。 他抹了一把脸。 这日开始,裴孤鸿成了棋迷,每日缠着卫昔昭过来赐教。卫昔昭懒得过来,他索性带着棋子找过去。 碰上这样一个人,卫昔昭能有什么法子回绝? 她哭笑不得的时候,小九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听到些消息后,立刻返回兰苑,站在季青城身边,道:“大小姐这几日都在指点世子的棋艺。” 季青城只觉得小九变成了话唠,很是烦人,“你每日说三遍,这事很有趣?” 小九继续道:“另外,大小姐说喜欢海棠、荷花、梅花,世子没办法在这时节寻到梅花,却撒出人去找前两种,要将海棠、荷花的品种集齐,送给大小姐观赏。” 季青城看向她曾每日停留的桌案。 他想不时说上几句话的人,说不来就不来了。 卫昔昤那孩子倒是得空便过来,和他说说话。 她不来也罢了,和裴孤鸿搅在一起做什么? 他终于明白裴孤鸿的心情了。本来是谁都晓得的和自己走得近的人,忽然和旁人不清不楚的。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这滋味,真有些难消化。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 凌厉 季青城良久沉默,小九看着心急,道:“这分明就是世子故意为之,与您作对。您不为别的,也该争这口气吧?” “我和他争这一时意气做什么?” 小九的话,让季青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若是裴孤鸿有意纠缠,卫昔昭总会想出法子来摆脱的;若是两个人投缘,就另当别论了。方才的一番思量,实在是自寻烦恼。他自嘲一笑,挥手命小九退下。 小九满心不甘,还想劝几句,却被锋利的眼神挡了回来。 季青城一如既往,平静度日,许氏却心急起来。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许乐莹和各家闺秀收入学堂,原是认为,以许乐莹的心计,能顺利俘获裴孤鸿。谁能想到,裴孤鸿在见过许乐莹一面之后,丝毫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每日追着卫昔昭下棋。照这样下去,还有许乐莹什么事? 这种事,以她如今的处境,做什么都不合适,可给许乐莹找个帮手还是很容易的。原就打算让两个侄女一先一后进到卫府,如此才不会太显眼,如今也是让许乐芊过来的时候了。 许乐芊先是以做客之名来了趟卫府,听说了之前的事情之后,对许乐莹好一顿冷嘲热讽,笑她这个妹妹也只能在自家院中耍耍手段。 许乐莹惭愧地道:“我自然是比不得姐姐的雷厉风行,大事小情没有姐姐帮衬,我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许乐芊微扬了下巴,得意地一笑,“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许氏忙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小看了昔昭,她可不是省油的灯。” 许乐芊点头道:“姑姑放心就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姑姑和乐莹都是温和的性子,气势上就压不住人,自然会被人占去便宜。而自己,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二日,许乐芊进了学堂,四下环顾,卫昔昭仍没有来。而萧先生讲解的,还是她之前就听说的《女戒》,简直是枯燥至极。哪家闺秀不是看着《女戒》、《女训》这些东西长大的,哪个不是烂熟于心?萧先生一本正经地讲解这些条条框框,也难为她了。 苦挨了半日,许乐芊到正房用过饭,利用许氏午睡的空当,出了院子,去往后花园。 随侍丫鬟记挂着许太夫人的告诫,出言规劝。许乐芊听得不耐烦,索性连丫鬟都遣走了。内心里,她其实很庆幸裴孤鸿每日缠着卫昔昭下棋,这样一来,对于她接近季青城,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已是及笄年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而季青城,才是完全符合她想象的如意郎君,她就算放下架子讨好,也是心甘情愿。 走进后花园,询问过两名下人,许乐芊走向兰苑。路上,远远看到荷花池边排放着十余口水缸,其中几口缸上开着荷花,像是要将荷花移栽到哪里去。走近了,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赏花。 是卫府五小姐,上午在学堂就见过。 许乐芊停下脚步,问道:“你在这里看什么?这花要移到何处?” 卫昔昤很懂事地施礼见过,之后才答道,“是青城哥哥看我喜欢,特地命人帮我移到房里。” “是么?”许乐芊讽刺一笑,“青城哥哥……你倒是叫的亲热。那我问你,侯爷在不在房里?” 卫昔昤最是敏感,见对方傲慢无礼,嘟了嘟嘴,“不知道。青城哥哥就算在房里,也不会见客的。” 许乐芊秀眉微挑,丹凤眼剪出一丝不悦,“他连你和你大姐都肯见,怎么就不会见别人呢?” “嗯……若无大姐,昔昤也见不到……”卫昔昤顿了一下,改了口,“见不到侯爷的。侯爷平日除了大姐,谁都不见。” “你大姐,哼!”许乐芊不屑冷笑,“她多厉害啊,多才多艺,还狐媚得很,这种货色,你居然敢拿来与我相提并论?” 卫昔昤忍受不了旁人这么说自己亲近的人,睁大了眼睛,鼓足勇气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大姐!” “我说了又怎样?”许乐芊看看卫昔昤左右,得意地笑起来,“除了你我,可有旁人听到?” “你……”卫昔昤气鼓鼓的,“侯爷定然不喜诬蔑大姐的人,是断断不会见你的!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童言无忌,偶尔说出来的话最是让人难受。许乐芊气得走上前去,抬手推了卫昔昤一把,“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当侯爷是你们家的不成?” 卫昔昤被推倒在地,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儿,抿紧了小嘴儿才没有哭出声来。 许乐芊转转眼睛,对卫昔昤伸出手,“这样吧,你带我去见侯爷,我就不再计较你方才的胡言乱语,好不好?” “你……你是坏人,你走!”卫昔昤带着哭腔,挥舞着小手不肯起来。 “你怎么这么难缠?”许乐芊万万没想到,什么事都还没做,就先被一个小孩子气的火冒三丈,冷声威胁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继而弯下腰去,双手去拉卫昔昤起来。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语声: “昔昤,来大姐这儿。” 许乐芊回头,看到卫昔昭和一名丫鬟走过来。 “大姐!”卫昔昤站起身来,呜咽着跑到卫昔昭身边,“她是坏人,她说你的坏话。” “你打她了?”卫昔昭递给卫昔昤一方帕子,忍着气看向许乐芊,语气透着凌厉。方才去了卫昔昤房里,听说她逗留在后花园看荷花,连午饭都还没吃,便找了过来。幸亏过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这孩子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许乐芊不慌不忙的,一连声的反问:“谁说我打她了?谁看见了?小孩子胡说你也信?” “我亲眼所见。” “你?”许乐芊目光轻蔑,“你们这些没教养的人,自然会同流合污诬蔑于我。”看了卫昔昤一眼,又扯了扯嘴角,“我姑姑嫁进来的日子还短,像这种自幼丧母无人管教的丫头片子,一时还调教不过来。我就算是打了她,也是帮卫府主母整治家风,你能怎样?” 卫昔昭心里怒极,却不显分毫,平静看向卫昔昤,柔声笑道:“昔昤,你记住,日后去往何处,都要带着丫鬟。谁打了你,你就让丫鬟打回去,别管她是谁。”随后吩咐道,“沉星,去。” 沉星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了,闻声立刻走上前去,抬手就给了许乐芊一耳光。 许乐芊捂住疼得辣的脸,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你一个贱婢,居然敢打我?”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卫昔昭展颜一笑,用许乐芊说过的话反问,“谁看见了?” “你们这些狼狈为j的东西!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许乐芊抬手揪住了沉星的衣领,“看我不打死你!” 卫昔昭快步走上前去,和沉星合力反剪了许乐芊的手臂,看了看一旁注满水的水缸,笑得有些调皮,“你神智不清,我帮你清醒清醒。” 主仆二人交换一个眼神,把许乐芊的头按到了一口水缸里。 反了,反了!许乐芊心里疾呼着,因为呛水,手脚拼命挣扎着。直到她快要昏厥的时候,才被放开来。她心里气得想把面前两个人生吞活剥,却是周身无力,软软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的时候,无意一瞥,看到了一道黑色人影,静静站在不远处。 因为那道身影的素冷静寂,让许乐芊觉得日头太过刺眼,自己的喘息声都嫌吵闹,末了,又觉得自己此时太过狼狈。 卫昔昭并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也不知身后多了一个人,命令道:“和昔昤认错,否则我就将你丢到池子里。” “侯爷……”许乐芊险些就哭了,“侯爷救命啊。”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 风波(上) 卫昔昭回头看到季青城,有片刻的意外,随即施礼,继续对许乐芊道:“我们之间的小事,怎么好让侯爷费心?” 季青城原本有心看戏,此时显然看不成了,走到几人近前,只对卫昔昤说话:“听小九说你午间一直逗留在此地,便过来看看。怎么不回房用饭?” “哥哥……”卫昔昤豆大的泪珠又掉落下来,小手扯住季青城的衣袖。 “侯爷!”许乐芊没办法接受被无视的情形,跪在地上,委屈地道,“卫家姐妹联手诬蔑欺负乐芊,侯爷也不管么?” 季青城不答话,只看了卫昔昭一眼。 卫昔昭淡淡地笑看着许乐芊,“我晓得你祖父是巡抚,你父亲是五品的千户所。你常年居住在巡抚府,旁人高看你一眼是应当,可你若因此而忘了自己真正的出身,就是你的不对了。祖辈的荣耀,终究不是你的。”说着,语声转为冷冽,“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冲撞昔昤?我责罚你你又有什么可委屈的?此时居然还敢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 这话是对许乐芊说的,也是让季青城听的。于情于理,卫昔昭也许可以承认罚重了,却不承认罚错了。 一时间,许乐芊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自幼被祖父祖母宠着,被别家闺秀捧着,何曾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几乎从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季青城则温声询问卫昔昤:“你今日午间做什么了?好好想想。” 卫昔昤忽闪着眼睛,很认真地思索之后答道:“昔昤今日午间被人欺负,大姐帮昔昤出头,惩罚了欺负弱小的人。” 季青城却笑着摇头,“不对,你一直在兰苑,与我一起用饭,什么都没看见。” 卫昔昤先是疑惑,之后顿悟,开心地笑了起来。 许乐芊却被季青城的话伤到了。他居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即便她有错在先,可此时情形强弱分明,她不是被人欺负得更厉害么?难道他就连一点同情都没有么? 季青城握住卫昔昤的手,移步时对卫昔昭道:“昔昤不回房,你放心不下,是不是该在用饭时去寻她?” 卫昔昭心头笑意直达眼底。他这三两句话,此事便成了从未发生过的事。许乐芊如果和人说起,也是凭空捏造。即便是有理的事情,与其当众对质出一番风波,自然没有这样的结果来得轻松。她笑着点头,随季青城走向兰苑。倒也想坚持让许乐芊认错,可这种人就算低头,也是碍于情面为之,心底里不会有丝毫悔意,聊胜于无的事,也就放弃了。 许乐芊看着几个人若无其事地走远,咬紧牙关,好半晌才站起身来。 卫昔昤一直甜甜地笑着,伸出另一只小手与卫昔昭相握,走在卫昔昭和季青城中间,脚步分外轻快,走了一段,侧头道:“大姐几日都没去兰苑,是为什么?” 卫昔昭想,还不是被裴孤鸿缠住了。也有心去学堂,又怕被那些各怀心思的闺秀缠住,那样只会更烦,还不如每日应付裴孤鸿。 季青城接过话去:“她忙,忙得很。” 卫昔昤就道:“下棋也算是很重要的事么?” 两个人的话让卫昔昭无端的不自在,微微侧头,看了季青城一眼,见他也正看向自己,眸子流转着迫人光华,她忙错开视线。 沉星在一旁回应卫昔昤的话:“五小姐有所不知,大小姐去学堂也是多有不便,两相权衡,也只得留在内宅。” “嗯,先生每日只讲解《女戒》,偏偏还只讲开头,我都听得打瞌睡,更不要说大姐了。”卫昔昤说起学堂的事,显得很烦恼,“那些新来的人,每日缠着我和三姐、四姐给她们送东西,很麻烦。” 季青城这才知道她们姐妹的苦恼。 “哥哥,你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么?”卫昔昤说话不需顾忌,坦诚地道,“那些人都是想要讨好你和世子,却平白让我们受罪,连学堂都成了摆设。” 季青城看着卫昔昭,“需要么?” 卫昔昭委婉地表示需要他帮忙:“旁人事小,别耽误了昔昤的课业才好。” 季青城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进了兰苑,小九笑着请卫昔昤进房里用饭,沉星跟进去服侍。 季青城坐到树荫下的竹椅上。竹椅旁边的长条桌案上,有画笔和各色颜料。 卫昔昭想到那些荷花,感激地道:“昔昤有侯爷厚待,如今处境好了很多,实在是她的福分。”最起码,现在没人克扣卫昔昤的吃穿用度了。若没有他的点滴呵护,那班下人很难改变态度。 “只是举手之劳。倒是你,让我意外。”大家闺秀,若非怒极,都不会亲自动手伤人。而她更是不屑于用这种方式立威的性情,今日定是忍无可忍了。 卫昔昭只是微笑。她对卫昔昤,最多的是同病相怜,因为深知生母早逝的苦楚。卫昔昤被欺负时的心情,她感同身受,险些控制不住情绪,行径自然就比平时激烈。 小九搬出一把椅子,放到卫昔昭身后,又递给她一把折扇,“大小姐将就些,侯爷房里也只有这种扇子。”见卫昔昭要落座,又道,“大小姐先别忙着坐,您就不想看看侯爷的画?” 卫昔昭本就好奇,顺势走到桌案前。 季青城斜睇了小九一眼,“你是越来越尽心了。带人忙了半日,也没将荷花送到五小姐的房里,此时又多嘴多舌,安稳日子过腻了?” “这就去,这就去,侯爷可千万别生气。”小九一溜烟儿地跑了。 卫昔昭看完了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画面上,卫昔昤坐在荷花池边的花树下,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睁着大眼睛看着池里早开的荷花。在她上方,片片花瓣飞在空中。 他将那小人儿画得惟妙惟肖不说,景致也是格外生动鲜活,让人一看,便能感觉到这时节的融融暖意。稍加想象,她脑海中就能浮现出他与卫昔昤相处时的温馨场景。 图还未完成,飞舞的花瓣还没着色。 卫昔昭问道:“这是送给昔昤的么?” “不是。”季青城蹙眉,“她不喜欢,说是画得她的脸和手太胖了。”小家伙的小脑瓜里装的东西,实在是怪得很。 卫昔昭忍俊不禁,之后眼睛亮了起来,“那侯爷将这图给我好么?” 季青城有点为难,“画得是昔昤,她都不喜欢,怎么好送人。” “可是画得很好啊,我很喜欢。”卫昔昭将图卷起,拿在手里,笑得有点小小的无赖,“我当侯爷答应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对一件东西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季青城不自主地笑起来,“还未画完,你晚一些再来拿也是一样。” “晚一些你后悔了怎么办?”卫昔昭犹豫不决。 “我这就上色,之后你便拿走。”季青城从她手里拿过画卷,摊开在案上。 “我帮你。”卫昔昭殷勤地将颜料调好,又递给他画笔,全然忘了几日前与他生出的嫌隙。 季青城接过画笔,现出清朗笑意。若没有卫昔昤这小家伙,她不知何时才会转变态度。可见大多数情况下,好心还是有好报的。 这时候的许乐芊,百般狼狈地回到正房,没敢也不好意思惊动许氏,去了茗烟住的厢房,顾自找出了一身衣服换上。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茗烟很是不安,一味盯着许乐芊脸上的指印。 “你管不着!我自己打得不行么?!”许乐芊怎么好意思说出实情,语声透着气急败坏。 茗烟听了更加惊慌,怀疑眼前人中邪了。 换好衣服,胡乱擦了擦头发,扬声唤来随侍丫鬟,“和我回府!等我找人来收拾她!”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九章 风波(中) “且慢。” 随着语声落地,卫昔昀穿过抄手游廊,走到许乐芊面前。 “你是卫家二小姐吧?”许乐芊勉强停下脚步,神色倨傲而冷淡,“找我什么事?” “表小姐再生气,也不需争这一时半刻。”卫昔昀打量着许乐芊的衣服妆容,“再者,这样离开卫府,任谁也会认定你是被撵了出去,如此,岂不是太损颜面?” 许乐芊知道卫昔昀说的在理,只是心里那口气堵着委实难受,急于发泄出去,一时间便有些犹豫。 卫昔昀忙又趁势笑道:“不如去我房里坐坐?我那儿的衣物虽算不得华贵,好歹也还有几件勉强上得台面的。”之后语声转低,“你若真是在这府里受了委屈,我为着夫人,也会尽力帮衬的。” 嫡庶之间,向来纷争不断。看今日卫昔昭那架势,平时一定也没少给卫昔昀吃瘪。若有这么个人帮忙……许乐芊脸色一缓,笑着携了卫昔昀的手,“如此就要叨扰了。” 正房是个三进的院子,别说多一个卫昔昀,就是再多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卫昔昀引着许乐芊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套还未上过身的苏绣衫裙,殷勤地帮她更换,又帮忙打理头发。 手扬起,衣袖下滑,许乐芊便看到了卫昔昀手臂上的伤痕,不由问道:“谁打的?” 卫昔昀脸色黯然,片刻后已是泪盈于睫,凝视着许乐芊脸上清晰的指印,道:“若是我没猜错,我们二人的伤,是一个人打的。府里如今也只有一个人这样嚣张。” 许乐芊立时平衡了——原来还有比自己更惨的。没办法,人倒霉的时候,也只能与处境更差的人比较,不然就真要憋屈死了。假意安抚几句,询问她最关心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法子帮我出这口气?” “你若是信我,便耐心一些。”卫昔昀眼光明亮起来,“只要我们联手,还愁算计不到她么?” “那就好。”许乐芊心情明朗几分,拉着卫昔昀落座,低声商议起来。 —— 卫昔昤用罢饭,来到院中,看到季青城正在给画上色,一本正经地蹙眉,“大姐,我真如画上那般胖么?” 卫昔昭失笑,“怎么会这么问?” “她们都说,要像你和三姐那样纤细苗条才好看,让我平日少吃一些。”卫昔昤搓着一双小手,“我可不就是太胖了么,从没人说我好看。” “哪有,昔昤最好看了。”卫昔昭笑道,“我和你三姐小时候也像你这样,等你大些就好了。” “那等我大一些,哥哥再给我画像好么?”卫昔昤眼巴巴地看着季青城。 季青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卫昔昤心满意足地笑了,之后还是心烦,“我该去学堂了,下了学再过来。” 沉星不待卫昔昭吩咐,笑着送卫昔昤走了。 卫昔昭打开手里的折扇,帮季青城打扇纳凉,道:“等昔昤大一些,一定会十分喜欢这幅画的。” 季青城打趣道:“原来是要经年之后借花献佛。” “才不会呢,我帮她存放着。”卫昔昭侧眼打量,见他此时安安静静的,拿着画笔的一举一动分外优雅。若非亲眼所见,真看不出他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季青城放下画笔,换了墨笔缀上落款,从她手里拿过折扇,“这几日你留神些,许家的人不是吃亏的性子。” “嗯,我明白。”卫昔昭等着墨痕干了,将画卷起,笑盈盈道,“那我就拿走了?” 季青城也举步向外,“我去看看龙渄。” 卫昔昭想到龙渄和卫昔晽,再想到他曾带自己和卫昔晽出府游玩,恍悟道:“原来侯爷是乐得成|人之美的人。” 季青城沉吟片刻,明白她话中所指,道:“我不是。那次是看你心绪低落才为之。” 卫昔昭不由一愣。那次看过海棠花海,看了他与裴孤鸿比试,带回来一册琴谱,细细想来,心绪的确是有所缓解。怪不得他会建议自己四下走走。 回过神来,季青城已经走远了,身影与花红柳绿对照分明。 回到房里,卫昔昭叫来落月和杨妈妈,让她们帮自己留意着出入正房的人的动静。 估计裴孤鸿过一会儿又要着人来请了。明知道迟早要发生事情,卫昔昭实在静不下心来应付,就让风岚先一步过去扯个谎,说自己头疼,改日再下棋。风岚回来时,带了一些药材,没奈何地笑道:“世子说让您试试看,还不见好的话,他会帮您请郎中过来。” 卫昔昭失笑之余,有一点点不安,毕竟是自己撒谎骗人。 这日晚间,许乐芪来到卫府做客,留在正房用饭。他是许氏的侄子,亦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直觉告诉卫昔昭,这人的到来和许乐芊脱不了干系。 “小姐,”落月快步进门来,“表小姐和表少爷一先一后过来了。” “怎么办?”沉星和杨妈妈同时问道。 卫昔昭却安然道:“有表小姐在,我们怕什么?” 许乐芊到了厅堂,被沉星请到东次间。随行的丫鬟被落月请到了厢房。 卫昔昭显得很意外,“午间才见过,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许乐芊勉强放低姿态,笑道:“午间的事,我细细思量了一番,是我不对。这时过来,一是赔罪,二是我姑姑请你过去,和我哥哥见上一见。” 卫昔昭歉然笑道:“我实在是头疼,去不了。”又指了指桌案上的药材,“你看,午后才找来的药。” “你这样说,就是不肯原谅我。”许乐芊心里骂着,脸上笑着,趋近卫昔昭几步,“总归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你过去露一面即可,之后我再送你回来。” “沉星给你的那一巴掌,还是太轻了。”卫昔昭端坐不动,面容沉冷,“你执意要我过去走一趟,恐怕没安好心吧?夫人若是叫我过去,又怎么会使唤你过来传话?在你眼里,卫府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许乐芊转转眼睛,“我说了午间之事,刻意讨了个人情,这才过来的。”心里觉得卫昔昭是打死也不肯前去的,也怕自己又被刁难,便要告辞,“你既然不舒服,也就算了,我就不打扰你静养了。” “我怎么好让你白跑一趟呢?”卫昔昭忽然现出明媚笑意,“你先坐下,喝杯茶。” “不了。”许乐芊愈发不安,转身之时,惊见两个婆子站在门口,不由心生惶恐,失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找谁过来不好,偏偏找你的亲哥哥过来。如此,这戏就少了些趣味。”卫昔昭狡黠地眨眨眼,“我就权当消遣吧,勉强陪陪你们兄妹。” ------题外话------ 许乐芊和许乐芪是许氏大哥的孩子,称呼他们表小姐、表少爷没错吧?要是错了,请亲们指出哈。 另外,明天开始定时8:55分更新。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章 风波(下) 一个原本清丽高雅的女孩,忽然显得顽劣,且是在这种情况下,让许乐芊更加恐惧。她试图将两个婆子喝退:“与我过不去,便是与巡抚府过不去,你们长了几颗脑袋?” “只是请你坐坐,正如你好心请我去正房一样。”卫昔昭端起茶来喝。 “让我出去!听到没有?!”许乐芊语声猛然拔高。 “把她的嘴堵住。她不识相,你们就将她绑了。”卫昔昭的声音沉静、冰冷,“想把我引出去闹出事情,心思恁地龌龊。你若不是许家人,早将你活活打死了!” “你这个疯子……”许乐芊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婆子堵住了嘴。 卫昔昭平静对上许乐芊愤怒的视线,轻轻地笑,“别心急,也别生气,耐心等等。” 这时,沉星进门来禀道:“小姐,小九将表少爷捆了,此时在门外等候,问您怎么发落。” 许乐芊闻言立刻沮丧地别转了脸。 卫昔昭则有些意外,“风岚呢?去找冯喜了没有?” “去了,还没回来。” “那就辛苦小九,让他等等。”卫昔昭自然能够猜得出,此事是季青城吩咐下去的。他倒是通透,知道这桩事因他而起。幸亏是他有公务在身,即便留在府中,也要时时与官员、手下相见,若是终日游手好闲,不知会惹下多少风流帐。念及此,她感激之余,心生笑意。 等了一会儿,卫玄默带着冯喜到了玲珑阁,小九也将许乐芪押进门来。 卫昔昭之前听说卫玄默不在府中,此时见到,欣喜不已,“爹爹何时回府的?” “刚回来。”卫玄默看看许乐芊,再看看许乐芪,不消人说,也已猜出了大概,落座后便吩咐小九,“叫许氏给我滚过来。”语声不高,平静的几乎让人觉得诡异。 当着这么多人,连声“夫人”都不肯说。许乐莹和许乐芪听得心里直打鼓,才明白许氏为何在席间叮嘱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昔昭,这事情我给你处理,你去给我做碗饭来。”卫玄默温和地笑看着卫昔昭,“忙了整日,还未正经吃口东西。” “爹爹稍等。”卫昔昭笑着去了小厨房。 许氏过来之后,见侄子、侄女垂首站卫玄默面前,暗呼糟糕,只恨这两人不知轻重,又恨自己疏忽,竟没看紧他们。 卫玄默眼角瞥她一眼,却问小九:“你是小侯爷的人,不会偏袒谁,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九恭声道:“小人奉侯爷之命,前来玲珑阁知会大小姐一件要事,途中却看到许家公子、小姐前后脚赶来。之后,许家公子便鬼鬼祟祟等在玲珑阁附近。小人怕他动了什么歪心思,要偷取财物,甚至……为防不测,便将人抓了。毕竟,大人脸上不光彩,对于侯爷也是有害无益。” 卫玄默又问许乐芪:“你一个外人,跑来内宅做什么?” 许乐芊忙接话道:“哥哥是送我过来的……” 卫玄默斥道:“多嘴!卫府内宅谁还会暗算你们不成?你们若信不过府中人,又何必前来!” 许乐芪勉强找了个借口,道:“之前听闻卫家大小姐棋艺高超,今日贪杯又多喝了酒 01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3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多喝了酒,便求着乐芊带我前来,看大小姐能不能赏脸对弈。” “贪杯便能夜入内宅?贪杯便能失了德行?贪杯便能鬼鬼祟祟?”卫玄默的笑,让人心底发寒,“这便是许府的家风么?” “此事都怪妾身,是妾身没有督促他们。再者,他们在许府日常言行随意惯了,又以为都是自家人,便没那么多忌讳。”许氏极力为二人开脱之后,又转头冷声斥责,“一再告诫你们,即便是自家人,也不可失了礼数,你们却这般不争气!看你们祖父怎么责罚你们!” “你说的是,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你许家人;再不成体统,也轮不到我出手管教。”卫玄默语声中带着浓浓的讽刺。与许府诸多牵连,再加之也实在是怕自己不在府中的时候,许府会百般为难长女,也只得点到为止。 许氏心内稍安,场面话却必不可少,“老爷即便出手管教,也是应当的。” 卫玄默怒视许乐芪,沉声道:“日后,你不必再来卫府。你这样的贵客,我卫府款待不起。” 许乐芪明显地有些失望。那清丽的娇滴滴的美人儿,日后再也见不到了?真是憾事。 许氏气得想给侄子两耳光,厉声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许乐芪这才反应过来,拱手赔罪、致谢。 卫玄默嫌恶地轻轻摇头,“冯喜,你与管家一道,将这两人送回许府,细说原委。” “是!” 许氏也要随之出门,却被卫玄默拦下,“我还有话要说。” 许氏低眉敛目,“老爷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卫玄默思忖片刻,缓声道:“自你进门,府中是非反倒多于以往,且事情一桩比一桩为人不齿。你想必是被父母娇惯坏了,着实不懂持家之道。既是如此,今夜便将对牌交给昔昭,日后让她打理府中事宜。” 许氏闻言身形不稳,倒退两步,之后跌坐在一张座椅上。虽是早就料到的事,亲耳听他说出来,还是承受不住那份屈辱感。忽然明白了一向脾气暴躁的他今日为何这般平静。他早就在等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吧?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让他的长女持家,否则,将她晾在一处终是有些勉强,不如这时,理所当然。 “这两日抓紧将账目核对清楚,等昔昭接手之时,你我再知会府中众人。”卫玄默看向许氏,“你可有异议?” 许氏木然地扯出一抹笑,“老爷爱女心切,妾身理解。只是担心,昔昭持家,处境怕是会更凶险。老爷就没想过么?您这样很可能是害了她。” “若连一府之主都不能胜任,她日后处境只会更令人担忧。”长女不似许氏,有娘家一大家人做顶梁柱,日后出嫁,能帮她的人又有几个?倒不如早些历练。这些事,卫玄默早已反复思量多时,此时也便反应平平,“你回去吧。” 这便是她的夫君,对不同的人,态度天差地别。许氏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摇欲坠,踉跄着出门而去。 用饭的时候,卫玄默说了持家之事,又正色叮嘱卫昔昭:“许乐芪与许乐芊儿时患过时疫,九死一生,从那之后,许家人便分外娇惯。到了今日,他们就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今日事换了旁人,是如何也不敢为之,他们却是等闲视之。日后你尽量不要离府——这对兄妹实在是不成体统,恐怕少不得还要找你的麻烦。” “可是,女儿早已和三妹说好了,明日要去寺里上香祈福。”上次季青城提起之后,她就和卫昔晽打了招呼,把卫昔晽高兴得什么似的。此时,她不由猜测许乐芊有没有那份城府,会不会环环相扣地施以毒计。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一章 “劫持” 卫玄默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别去了。” 卫昔昭心念转动,莞尔一笑,“女儿不可能一直躲在府中的。他们若有心算计,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况且,他们若对我行踪了若指掌,是不是意味着有人吃里扒外?” “你的意思是——”卫玄默会心一笑。 父女二人又倾谈多时,卫玄默才回了书房。 当夜,卫昔昭歇下之后,听说学堂失火了,小院被烧得很严重,幸亏扑火及时,文江院别处才没有被殃及。她怀疑和季青城有关,因为下午才谈及此事,可又觉得他实在不像是用这种方式处事的人,直到入睡,也没想出个头绪。 第二日一早,失火之事有了下文,学堂再次停办,别家小姐日后不能再来了。 卫昔昭准备停当,和卫昔晽一起出门上香。而这次,卫昔昀也凑热闹,要一起前去。 见卫昔晽要发脾气,卫昔昭忙握住了她的手,对卫昔昀笑道:“随你就是。” 卫昔昀恭声道谢,匆匆忙忙备车启程。 马车缓缓离开龙城的市井繁华,走上僻静的路段。 跟车的婆子在外面低声禀道:“表小姐的车跟来了。” 果然是这样,卫昔昀和许乐芊已经联手,卫昔昭只是不能确定,她们今日要如何加害自己。怕卫昔晽也被卷进是非之中,便让车夫和几名护院送她先一步去寺里。 许乐芊昨日才犯了错,今日便能离府,许府对儿孙的态度,何止娇惯二字。说起来也是,卫昔昭讽刺地想,把许乐芊罚的重了,万一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指望她嫁给名门望族为许府增光? 漫漫思绪中,驾车的马忽然被强行带住,发出一声嘶鸣。 伪装成车夫的冯喜在外面低声道:“大小姐别慌,我们的人稍后就到。” 虽然已经和父亲事先商量好,做了万全准备,可此时的气氛还是让卫昔昭隐隐有些不安,不由将帘子挑开一道缝隙,观望外面的情势。 有一蒙面人正骑马极速赶奔过来。 蒙面人越来越近,冯喜拉低了帽檐,手则抽出了闪着寒光的短刀。 蒙面人忽然腾空而起,身形飞向卫昔昭的马车,苍鹰般矫健迅捷。 早已蓄势待发的冯喜飞身而起,短刀凌厉地刺向蒙面人。 蒙面人竟轻松地避了过去,甚至还忙里偷闲地给了冯喜一击,冯喜闷哼一声,身形颓然落地。 蒙面人轻而易举进了马车。 卫昔昭紧张地连呼吸都停顿了。这时间不由怀疑蒙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父亲说,冯喜曾是沙场上分外骁勇的将士,只是因为厌倦了杀戮的惨景,才甘愿屈居卫府做一名不起眼的下人。随便出手便能打败冯喜的人,许家人是从哪里寻来的?自己是不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极度紧张之下,卫昔昭身形向后挪去,抬手阻止蒙面人趋近,开口说话,语声多了几分沙哑:“你再靠前,我便咬舌自尽!”语毕,只觉马车空间实在是狭小,闷得她几乎发狂。 “值得么?”蒙面人语声极低,研读着她眼中的果决,双眸现出笑意。 语声、双眼,都是她熟悉的。卫昔昭愕然,“你……” 蒙面人先摆手阻止她的语声,继而抬手扯下面纱,现出俊美容颜。 季青城。 卫昔昭呼出一口气,生平第一次暴躁了,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马车外已经乱了起来,随行人员围了上来。 “不可妄动,万一你们大小姐被人杀了谁负责?”是许乐芊凌厉地警告声。 “是这个理,”卫昔昀应声道,“大姐的安危为重。” 沉星的声音则已哽咽,“小姐……” 季青城又将面纱戴好,趋近卫昔昭,在她耳边低声道:“此时你听我的,稍后我再跟你解释。”怕她不安,又加了一句,“卫大人知情,并不反对。” 已知他是谁,紧张的心绪便转为了不自在。他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畔,让她慌乱地别转了脸,无声地点了点头。 季青城抽出长剑,挥手将车帘削去一条,以便两人能看清外面的情形。 除了许乐芊和卫昔昀不慌不忙,其余的人都是满脸惊慌,站在外面不知所措。 季青城怕眼力好的看出他这“刺客”行为反常,松松圈住卫昔昭的身形,一手则指向远处,示意她观看。 向此处赶来的,似是一队官兵。 只是为了算计自己,许家人弄出来的阵仗也太大了吧? 季青城耳语道:“让他们如常赶路,不可对外人提及此事。”又带着笑意叮嘱,“好歹做出个被劫持的样子来。” 卫昔昭只是不满他与自己姿态上这般亲密,侧头瞪了他一眼,又定了定神,才显得惶恐地道:“如常赶路,若有人问起,你们只说不知。” “这……”冯喜、沉星等人也看到了官兵,左右权衡,只觉得怎么都是不妥。 “你们想看我被贼人杀害么?”卫昔昭语声变得急切,将贼人二字咬得很重。 季青城环着她肩颈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竟敢趁机骂他!随后道:“你们再拖延,我便将她杀了!”语声自是伪装得沙哑,不似平时。 “还不快赶路!你们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许乐芊率先走向马车,“你们若有本事,稍后再想法子也不迟。” “快些,听我的就是!”卫昔昭也拔高了声调。 一行人忙迅速就位,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来赶路。 走了片刻,官兵拦住了去路。许乐芪显得耀武扬威的,高声道:“各位小姐,全部下车!我们亲眼所见,正在追捕的一名逃犯躲进了一辆马车之中。倒是没看出,卫家竟有人与要犯勾结!” 卫昔昭看着季青城的眼色,厉声道:“胡说!这种事也是你能乱讲的?”心里其实很茫然,不知道季青城和父亲究竟要唱哪出戏。 “说话的可是卫大小姐?”许乐芪跳下马来,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猥琐的笑,“莫生气,你下车来,便能证明清白。” ------题外话------ 亲们中秋快乐!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二章 乖 “你竟敢怀疑总兵家眷窝藏要犯?你……”卫昔昭显得委屈而又慌乱,辩解时便让人觉得底气不足。 在这情形下,这种反应恰如其分。季青城拍拍她的脸,以示赞许。 卫昔昭报以冷眼,很不满地抬手打了他一下。 “这是没有的事,哥哥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啊,我们都没有看到。” 许乐芊和卫昔昀下了车,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掩饰。 “什么哥哥?”许乐芪故作凛然之色,“公是公私是私,这种时候没有兄妹,缉拿逃犯要紧!” 冯喜、沉星见状,明白许乐芊和卫昔昀是蓄意添乱,事态已经由不得控制,愈发不知如何是好,后者憎恶地瞪着卫昔昀。 许乐芪又对卫昔昭道:“卫大小姐,请下车让人搜查,不要让我无法向总兵大人交待。” “我……”卫昔昭的迟疑是因为疑惑——父亲明明说会派人跟在后面保护的,怎么此时还不来?是不是被季青城这个祸害给拦下了? 许乐芪关切地道:“卫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妨,你尽可告知于我,我自会设法助你。” 之后,一道低哑的男声自车内传出: “你们全部退后,否则我便杀了她!” “怎么回事?” 官兵皆是满脸惊异,只有为首的许乐芪是装出来的。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隐瞒哥哥了。”许乐芊道,“方才的确是有人上了卫大小姐的马车,只是……她说要我们如常赶路,我们只得依言行事,实在是怕她被逃犯轻薄甚至杀害……” “正是如此,”卫昔昀诚惶诚恐的,“还请各位官爷体谅。” 许乐芪诱导道:“哦?竟有这等事?我倒是想不明白了,究竟是大小姐与要犯勾结,还是怕失了名节不敢声张?” “大小姐怎么会与人勾结呢?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依我看,是那要犯见大小姐貌美……”许乐芊似是为卫昔昭开脱,其实是隐晦地承认了后一种说法。 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就会与卫府结仇,他们不敢,之前的铺垫,还是要让她名节尽毁。这一番筹划,可谓费尽心思。 卫昔昭期许地看向季青城,觉得他也是时候为自己澄清了。 季青城却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是爱慕她容貌,才手下留情没有杀她。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是要她与我同归于尽,还是放我和她离开。等我尽了兴,自会放了她——如此美人,我也不忍心杀害。” 冯喜怒声道:“大胆狂徒,你可知她是卫总兵的掌上明珠?你若敢毁了她名节,日后定被挫骨扬灰!” “那我现在就杀了她!”季青城见卫昔昭被气得不轻,怕她出言搅乱自己的计划,抬手掩住了她的嘴。 他到底是来帮自己还是来害自己的?卫昔昭极力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地声音。 卫昔昀和许乐芊听了,现出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 许乐芪原本觉得逃犯的声音不对,此时见里面的人按计划刁难卫昔昭,便打消了疑虑。 其他人则是心急不已,生怕卫昔昭出了闪失,日后无颜再见卫玄默。 “人命关天……”许乐芪一跺脚,“你便将人带走吧!唯有一点,断不可伤了卫大小姐,否则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沉星从众人中站出来,眼中含泪,却斩钉截铁地道:“你若带走大小姐,便一并将我带上吧!” “难为你如此忠心,稍后便成全你。”臂弯里的人已经急成了要炸毛的猫,季青城连忙附耳道,“等人将真正的狂徒带至此地,便可真相大白。听话。” 卫昔昭这才安静下来,呼吸却不能瞬间恢复平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打开了他的手,抬头看向他。她倒是可以不计较太多,只是心疼外面真正为自己担忧的冯喜、沉星。 绯红的脸颊,微张的嫣红双唇,轻蹙的黛眉,水光潋滟的明眸,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娇弱身躯……这番不经意现出的无助、妩媚,没有任何预兆地搅乱了季青城的心绪。 似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湖心,引发阵阵涟漪。 季青城的手落在她容颜,寸寸滑过如玉肌肤,拇指轻柔摩挲着柔软唇瓣。 卫昔昭抿紧了嘴,气得直咬牙,手伸向他的脸。这次是真的想把他的脸抓花。 季青城捉住她的手,歉意地一笑,毫不费力地将她揽紧,“乖。”随即蹙眉,竟然在这种时候走神,也不知中了什么魔。 他的一个字引得卫昔昭嘴角一抽,哄卫昔昤哄得把谁都当孩子了不成?决定只要他在龙城,就再也不做这种以身试险的事情了,她可禁不起他这样捣乱。若是按照她事先和父亲商议好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哪里会有这么多旁枝末节。 “你还在里面做什么?!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要在这里欲图不轨?!”许乐芪没耐性在这里耗着,满脑子美人在怀的画面——按计划,里面的人会将卫昔昭送到他的住处,他既能及时享乐葬送掉卫昔昭的清白,日后又能将她纳为妾室,每日欢好。 正室的位置,即便他有心,也是不能给卫昔昭的——名门闺秀,哪里会受得了这般羞辱,拜堂成亲后岂不是要日日冷脸相对?为妾便不同了,地位卑微,只能小心翼翼地服侍他。他一面想,一面暗道女人心毒——这可是许乐芊连夜想出来的计策。 季青城不理他,只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鼻端萦绕着她清浅的香气,很是好闻——又是蹙眉,像是无法克制自己了,注意力总也离不开怀里的人。 许乐芪刚要再次警告,有人发出惊喜的呼声:“世子爷?!” 随着疾行的骏马趋近,许乐芪看清了为首之人,含笑容颜,白衣绝尘,确是裴孤鸿。在他身后,是几十名神色冷峻的侍卫;在他身侧的马上,驮着一个被捆绑的黑衣人。 一行人到了近前,裴孤鸿将身侧的黑衣人丢到了地上。 许乐芪和许乐芊看了,惊愕地张大了嘴,活似生吞了苍蝇。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三章 笑 “是不是眼熟得很?”裴孤鸿笑颜依然悦目之极,周身却散发着寒意,目光也是锋利得让人心惊。 事先收买的人怎么会到了裴孤鸿手里?!许乐芪不能置信,走到近前凝眸细看。没错,是前些日子季青城的手下抓获的那名江湖客,罪名是私通官员狐假虎威。他听闻此人武艺高强,便连夜上下打点,将人弄到手里,又许以重金,这人才答应今日劫持卫昔昭。 本该劫持卫昔昭的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么马车上的人又是谁?是不是在等着揭发他?又或者,卫昔昭事先就知道此事? 祖父、父亲若是知晓此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种种猜测、预料,让许乐芪不寒而栗。 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还想什么美人在怀。马车上的两人,一个也留不得! “这人……似乎是在大牢里见过,世子爷怎么……”许乐芪一面笑着出言敷衍,一面慢慢退到马车近前,猛地抽出腰刀,用尽毕生所学、全身气力,挥出一刀。刀穿过帘子,极速刺向车厢内。 在场众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刹那的惊变,不由齐声惊呼。 面不改色的,只有裴孤鸿。这种情况,季青城应付起来绰绰有余,毋庸置疑。 马车发出声响的同时,车盖从里面被挑开,季青城身形凌空而起,蒙面的黑纱已除去,俊颜晃过众人的眼。他揽在臂弯中的月白身影,正是卫昔昭。 身形下落之际,季青城手中长剑刺向许乐芪。 不过一瞬间,手势已变幻多次,剑身发出道道光芒,交织成袭人杀气。 许乐芪可以看出这一剑涵盖了十几种招式,也可以看清剑尖刺向自己哪个部位,却偏偏无从躲闪。 季青城与卫昔昭落到地上,除了轻摇的衣摆,一切静止。 许乐芪盯着直指自己眉心的长剑,面无人色。双膝一软,垂首下跪之时,惊觉眉心处已出血。 一滴刺目鲜红,落在他膝下平地。 随后,他又觉得手臂、肩头、胸膛疼得钻心,敛目打量,看到官衣已被划出几道长长的裂痕,血正缓缓渗出。 出招快,剑锋利。 许乐芪明白,就在刚才,他等同于死了几次。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人们齐齐看向季青城,包括卫昔昭。 季青城此时在笑。唇畔逸出风情线条,容颜宛若冰雪消融;凝视长剑的星眸,似在看着情人,目光温柔如春江水。 谁都知道他是冷酷的杀手一般危险的人,可谁也敌不过他笑容中的魅惑。不能不被温暖,不能不动容。 青城笑,倾城笑。 难得一见,见过便不能忘,似是最美妙的蛊毒。 反应平淡的,只有卫昔昭——在初次惊艳之后,平日也没少见到他的笑,已经慢慢习惯了,且无处知晓他平日待人极冷淡,也就不觉新奇。她只是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去留意他的神色。 而最先恢复如常的,是季青城。他将长剑抛给冯喜,语声平静:“方才得罪了。” 冯喜之前恐慌、愤怒至极,可在得知自己是败给了季青城之后,自然心服口服,报以释然一笑。 沉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双手蒙住脸,喜极而泣。 季青城环着卫昔昭纤腰的手微动。 卫昔昭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衣袖,意识到之后,忙松开来。之前对他的不满,因为这微小举动,全部消散。 季青城慢慢放开她,卫昔昭离开他身侧,款步去安抚沉星。 裴孤鸿留意到了两人微妙的举动,唇角向下,勾出不悦,语声亦是的:“真假刺客已经分明,把总许乐芪罪责难逃,来人!将他捆了,送还给巡抚大人发落!” “侯爷、世子爷,下官是想出其不意救下卫大小姐,你们误会了、误会了呀!”许乐芪的语声和身形一样,抖得厉害。只是生死关头,不得不申辩两句。 裴孤鸿语调愈发寒凉:“再多话,我此时就给你个痛快!” 许乐芪只觉得那份寒意从裴孤鸿眼中缓缓渗透到了他心底,再也不敢说话。卫府这两名意气风发的少年贵客,若说有相同之处,大抵就是遇事时与平时性情相反。其实都一样,无论是笑还是怒,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后来,卫昔昭才知道,季青城和裴孤鸿参与此事,也是为了公事,要利用许乐芪敲山震虎,警醒巡抚许兆谦。许乐芪不安分,仗着家世胡作非为已久,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别说季青城,就连裴孤鸿这等懒人也已看不过去,命手下时时监视。两人一早同时得到消息,因为事关卫昔昭,便去和卫玄默商议,三人自是一拍即合。 之后,裴孤鸿截下了所谓逃犯,逼供之后,季青城做了冒充刺客的角色。 许乐芪被如何惩戒是后话,眼下,季青城留下几名侍卫保护卫昔昭,之后上马吩咐裴孤鸿:“回去。” 裴孤鸿想也没想,气冲冲回道:“不回!” 季青城显得很客气:“回卫府还是回京城,请世子三思。”裴孤鸿想留下来做什么,傻瓜都想得出。平日缠着卫昔昭勉强能忍,想在自己眼前打如意算盘,没可能。 “季青城……” “唤我钦差。”季青城显得愈发和气。 季青城轻易不和人摆谱,甚少提及他是奉圣命微服出巡的钦差大臣,可一旦提及,就是要翻脸了。如果把他的和气当真,就是自找倒霉。裴孤鸿觉得自己走这一趟就是找气受,黑着脸打马而去。 “你气了半晌,是时候解恨了。”季青城笑着看过卫昔昭,又吩咐留下的侍卫,“她的话就是我的命令。” “是!” 卫昔昭第一次有些羡慕季青城了,有这么多忠心的手下,是她的梦想。浅笑着施礼,目送他绝尘而去。 卫昔昀和许乐芊一直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牵连受责难。季青城若是发火,搞不好就会丢了性命,见他走了,心神略有松懈。再转眼看卫昔昭,见她仍然含着笑意,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若非此处偏僻,许乐芊早已逃命呼救了。卫昔昭要做什么,她猜不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手段会很恶毒。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四章 掌嘴 卫昔昭先将两人的随从全部遣走,随后环视附近的景致,语声不急不缓,“有山有水,是观景的好地方,也是害人的好地方,你们说是不是?” 旁人沉默,几名侍卫却高声应道:“是!” 卫昔昀和许乐芊身形一颤。 卫昔昭又问:“若将她们埋在山上、葬在水里,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沉星的声音夹杂在男声之中,分外明显。 “大姐,你听我说……”卫昔昀走到卫昔昭近前。 卫昔昭明眸一瞬,声音轻了,语气却冷了,“听你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我若不回府,我祖父定会追查……”许乐芊警告道,语气却不如自己想的理直气壮。 卫昔昭沉了语声,“你再出言威胁,杀你之前,我先撕烂了你的嘴!” 许乐芊为之恐惧,很快变了态度,手指向卫昔昀,“是她!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即便想开脱自己,却因为许乐芪,话只能说的模棱两可。 卫昔昀疾声辩解:“要毁大姐名节的是表少爷,和我有什么关系?!大姐不要信她,她胡说!” 若不是卫昔昀告知卫昔昭的行踪,若不是她说在卫府很难收拾卫昔昭,自己怎么会从开始就筹谋今日之事?若不是她,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祸事?都怪这个蠢货!心里气得要命,可这些话却偏偏说不得,说了就是承认了罪行,自掘坟墓。许乐芊咬着牙冲到卫昔昀面前,抬手就要掌掴她。 卫昔昀原来也是动不动就伸手打人的货色,今日倒是好,棋逢对手了。卫昔昭心生笑意,神色却显得不耐烦:“谁要看你们打架?到此时还这般不成体统,着实活够了。来人!” 侍卫应声围了上去。 “把她们丢到河里去!”卫昔昭说着话,给一名侍卫递了个眼色。怕侍卫们觉得她没分寸而不配合,也怕侍卫把自己的话当真。 那名侍卫会意,点了点头,率先反剪了许乐芊的手臂,“我若是你,此时早就下跪求饶了,哪里还敢撒泼惹人厌烦。” “正是如此。”其余侍卫也明白过来,将卫昔昀也钳制住,作势要把她拖到河边去。 “大姐饶命啊!大姐……”卫昔昀慌乱之下,顾不上留意旁的,被拖了一小段,忙不迭地出声求饶。 “你这疯子,居然敢害人性命?”许乐芊语声也已开始发颤。 卫昔昭附和道:“我可不就是被吓坏了、吓疯了。” “你居然还敢顶撞?真真是无药可医了。”一名侍卫‘好心’提醒道,“再不求饶,可就去见阎王了。”随即又扬声道,“弟兄们,快些!可别耽误了大小姐的事。” 卫昔昀将这话听到了心里,极力转身望向卫昔昭,扑通跪倒在地,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大姐饶命!” “罢了。”卫昔昭命侍卫止步,不理卫昔昀,却对许乐芊笑道,“闹出人命来也不值得,我思量一番,决定给你一条生路。”走上前去,低声道,“你觉得青楼这去处怎样?我让人把你送出龙城,你自生自灭可好?” “那就不如便宜我们了。”一名侍卫坏笑着,与卫昔昭配合得天衣无缝。 许乐芊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终双膝一软,跪在卫昔昭面前,张了张嘴,如何也说不出求饶的话。随后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何曾想过,自己会有这卑躬屈膝的一日。 “只这一跪就算完了?”卫昔昭闲闲问道。 卫昔昀泣道:“听凭大姐发落。” “你们哭,可是觉得委屈?”卫昔昭一字一顿地道,“掌嘴!相互掌嘴!” 侍卫立刻将两人拖到了一处。 许乐芊丝毫犹豫也无,抬手打向卫昔昀,所有的怨恨、委屈都凝聚到了手上。 卫昔昀被打得险些倒在地上,心里也恨上了——若不是他们兄妹蠢笨,自己怎么会被拖累?瞬间愣怔之后,恶狠狠地还手。 “你还敢还手?!”许乐芊生平挨的第一巴掌,是沉星打的,这第二巴掌,就是卫昔昀。她恨不得把对方捏在手里、踩在脚下,说话的同时,手又扬起、落下。 让沉星动手,少不得会累到她,现在多好,既能出气又能看热闹。卫昔昭转身走到别处,没让人看到自己笑得有多愉悦。随后,让一名侍卫去请卫昔晽赶回来。这次又不能让她尽兴,只好日后再补偿了。 卫昔晽听说出了事,夺了侍卫的马赶了回来,她跳下马的时候,卫昔昀和许乐芊因为手掌红肿、疼痛不能施力,已经扭打到了一处。 两人的面颊肿的似发面馒头,青紫之色很是骇人;头发乱成了一团糟,头饰被她们拿在手里,胡乱刺在对方的身上。 侍卫、随从都是勉强保持平静,强忍着笑意看着脚尖。 瞠目结舌之后,卫昔晽走到卫昔昭面前,二话不说就抱住了她,脸埋在她颈间,身形轻轻颤抖着。 卫昔昭还以为卫昔晽去庙里走了一圈多了几分宽仁,看到卫昔昀被罚难过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难过,”卫昔晽无声地笑开来,低语道,“忍着笑……太难过了,我忍不住。” 卫昔昭听了也险些笑出声。 卫昔晽搂着卫昔昭做掩饰,半晌才止住笑意。她的马车赶到的时候,扭打的两人已经没了力气,坐在地上,只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憎恶。 卫昔昭命侍卫将两人押上车,唤回随从,和卫昔晽共乘一辆马车,启程回府,途中说了原委。 回到卫府,听说巡抚过来了,在前院说话。卫昔昭就吩咐侍卫,将卫昔昀和许乐芊带到了正房,卫昔晽则小鹿般跑去了三姨娘房里。 许氏从昨夜起就气闷得头疼不已,到此时才强打精神起来,见到被打得不成样子且是被侍卫扭送进门的两人,累积多日的怒火爆发了,对卫昔昭厉声发难:“人是不是你打的?你有什么资格打她们?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仗着侯爷偏袒你便能肆意妄为么?今日我是如何也不能纵着你了!来人哪!把这孽障给我拖出去——杖刑!”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五章 得失 一名侍卫出声道:“夫人息怒,不妨先听听大小姐怎么说。”因为他的话,进门来的下人便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母亲,”卫昔昭垂下头,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显得委屈至极,“人不是女儿打的,女儿虽不才,也不敢做这等坏规矩、辱门风之事。是她们争执不下才打了起来,侍卫皆可作证。” 侍卫恭声道:“夫人,事情正如大小姐所说。” “怎么可能?!”许氏无法相信,许乐芊和卫昔昀昨日还谈笑风生,今日怎么就会打架?即便打架,又怎么会打成这副惨象?简直是没法儿看了! “她们打在一处,女儿几番劝阻也无济于事,反遭奚落,母亲实在是冤枉女儿了。”卫昔昭继续用帕子擦眼角,语声愈发哀怨,“女儿拦不住,下人不敢拦,侍卫不便拦,她们又都在气头上,才闹到了这个地步。女儿想着这样也不便去上香,便提早回来了。” 做戏!还做戏!许氏要恨死了,转头喝问许乐芊:“你说说,是谁打得你?” 许乐芊瞪了卫昔昀一眼,又恼火地看着许氏——这话问的就不对!应该问出了什么事!可不管怎么问,似乎都没办法回答。她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敢说。既是不敢说,也只得由着卫昔昭胡说八道。 许氏却怀疑侄女被打傻了,转而问卫昔昀:“你来说!怎么回事?” 卫昔昭出言鼓励:“对,二妹你来说。” 卫昔昀闭了闭眼,想着自己怎么还不晕过去,也能一了百了。 “这怎么都成了哑巴?”许氏又急又怒,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分析片刻,身形摇了摇。这两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一定是又被算计了!最可恨的还是吃的哑巴亏,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呢?”卫昔昭无辜地睁大眼睛,含悲带切地道,“你们就忍心让母亲这般误解我么?你们倒是说说,我可动过你们分毫?我好心好意带你们回来,你们就这般对待我?”末了,又转向许氏,“母亲,您倒是继续问啊!否则我即便有人证,您方才一番话若是传出去,叫女儿如何见人?您今日若不查清原委,女儿也无颜再活下去了!” “……” 被责问的三个人险些被气得吐血——她还不依不饶了。 卫昔昭继续道:“女儿被人劫持之时,她们两个旁敲侧击,暗示我名节难保;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又不成体统地扭打成一团。母亲,这么严重的事,您都可以袖手旁观么?”说着一咬牙,“我这就去找父亲,只求一死,也能证明清白!” 卫玄默已经成为许氏心头的一根毒刺,一想就难过不已。卫昔昭偏偏在此时提及,无异于火上浇油,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在瞬间击垮了许氏。 “你、你是成心要气死我……”许氏眼睛向上一翻,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 “夫人!”茗烟匆忙间扶住了许氏,又无助地看向众人,“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你们,看你们把夫人气的!”卫昔昭冷声斥责卫昔昀、许乐芊。 许乐芊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道:“你还有完没完?”之后忍不住蹙眉,脸伤得太重,一说话便疼痛不已。 侍卫忍着笑,忍得甚是辛苦。见暂时没有他们的事,告辞退出。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掐人中,去找郎中过来诊治。”卫昔昭语声一顿,目光微闪,“多请几个人过来,夫人不适,不可等闲视之。” 茗烟连忙唤人进来帮衬。 许氏悠悠醒转的时候,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也可以说是过重的沮丧导致了一时心灰意冷。她这些日子都在忍耐,什么都没做,却还是屡次中招。什么人也敌不过身边人自作聪明的添乱。 许氏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有气无力地道:“昔昭能说会道,上香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便由你告知我吧。” 卫昔昭便将经过大略说了,说到季青城离开之后的事,自然是由着性子编排了几句,引得许乐芊和卫昔昀怒目相对。 许氏知道事态严重,面色变得凝重,沉声遣了旁人,只留了卫昔昭。斟酌片刻,眼中闪现出阴冷笑意,轻声道:“卫家、许家结亲,乐芊和她大哥才放不开手脚反中圈套。可这又何尝不是你的痛处——即使乐芊、昔昀有错,即使你痛恨,惩罚也只能到此为止,没人会将她们怎样。即便是你父亲,也不会追究她们的错处让许家脸上无光。来日方长,你好自为之。” “正是深知这一点,我才先一步替你教训了她们。”卫昔昭漠然笑道:“你就是这样感激我饶她们不死么?若不是怕伤了两家和气,她们早就埋骨荒郊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此时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让人无形中就矮了三分。 许氏勉强挺直了脊背,“许家人所受屈辱,来日定当十倍偿还给你!” 卫昔昭不以为意,“没了那等龌龊之徒帮衬,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成什么气候。” 女子心思再毒,身在内宅,能用的伎俩也有限,不足为虑。可若是许乐芪时时与她们为伍,她就真的危险了。警醒许家制约膝下儿孙的言行,除掉许乐芪,这才是最重要的。 转身出门之时,卫昔昭淡淡笑道:“你有这时间,不如想想自己会失去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玄默少不得会利用此事做文章,让娘家人赞成由卫昔昭主持中馈。甚至于,在理屈的情况下,娘家人会答应帮忙照顾卫昔昭,确保卫昔昭不会在他出征后出闪失。这才是他们父女的最终目的。 一举数得。 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就失去了夫君的信任、持家的权利,人多嘴杂,保不齐会传得满城风雨。旁人会怎么看?是不是就这样让他们如愿,是不是要让自己成为笑柄? 不行! 许氏挣扎着下地,胡乱理了理妆容,举步向外走去。卫玄默、双亲都在前院,她要去见他们,要想办法阻止。 她一厢情愿的嫁进来,是她毕生最大的错,也认了。卫玄默可以不尊重她,却不该让她颜面扫地。 到厅堂看到许乐芊、卫昔昀,许氏咬了咬牙。若非她们已经将彼此打得不成样子,她保不齐会再赏她们一通巴掌。许氏吩咐道:“把过程详细地说给我听,不得有任何隐瞒!稍后随我去前院。” 怕她们胆怯不敢,又道出其中利害,“你们素来与我亲近,一言一行出了差错,没人责怪你们,却会迁怒于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遮掩过去,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卫昔昭一旦得势,我们就都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可是,说了又能如何?侯爷一定在前院,也一定会帮卫昔昭说话的。”提到季青城,许乐芊眼色愈发黯淡。再想想此时的狼狈,更加犹豫。谁会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最难看的一面? “侯爷若处处偏帮卫昔昭,是可气,可此时却是好事。”许氏勾起唇角冷笑,“你们不需顾虑,我自有对策。先告诉我经过!” 许乐芊忐忑问道:“姑姑,你、你不会让祖父上奏折说侯爷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4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不是吧?” 许氏恨不得把这个侄女一巴掌扇回许府去,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 争 “姑姑,你不能害得侯爷离开龙城。”许乐芊的焦虑是发自心底的,“我求你了。”若不是为了季青城,她又何苦做这些事。 卫昔昀飞快地扫了许氏一眼,又垂下头去。她也关心季青城,却只能藏在心里,不能流露。 “你想到哪里去了?”许氏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让皇帝委以重任的人,虽然年少,可旁人想抓他的把柄,谈何容易。她只是要把水搅浑,这样一来,便能大事化小了。 许乐芊这才略略宽心,将事情细细道来。 听完之后,许氏满目震惊而又痛心疾首地看着许乐芊,“你和乐芪怎么会这么蠢?你居然还给她下跪了?”许家的脸,真是被丢尽了。 许乐芊到此时也想通了一件事——兹事体大,卫昔昭根本就不会把她怎么样。如果她当时不屈服,卫昔昭也只能干看着无计可施。可恨的是她在惊恐之下方寸大乱,再加上卫昔昀率先下跪求饶,她才做出了那等丢脸之事。 “都是你,都是你……”许乐芊咬牙切齿地看着卫昔昀,起身要去打她。 许氏冷声喝止:“你给我坐下!” 许乐芊跌坐在椅子上,掩面痛哭起来。 “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完全可以遮掩过去,你们慌什么又怕什么?”许氏扶额叹息,“就说是惊慌之下口不择言,谁还能说你们什么?即便都心知肚明是你们的主意,可谁又能抓住把柄?” 卫昔昀怯懦道:“母亲,我们是、是怕表少爷将我们供出去。”所谓把柄,被抓的许乐芪不就是么? “糊涂!”许氏瞪了她一眼,“乐芪自知百口莫辩,当然会将全部罪责揽在身上,不会说你们一字半句。再者,他若说是受了你们的鼓动才做了糊涂事,罪过只有更大——听信妇人之见,他只有更被人看不起。这是街头的傻子都明白的事,你们怎么就看不透?”说着又是难过不已,“乐芪这一辈子,算是毁了。也是自作孽,劝了他多少次,总是不听。侯爷和世子爷是齐心要拿他开刀,没有这件事,也早晚会有这一天。” 许乐芊闻言,勉强止住哭泣,问道:“那祖父不会被牵连吧?” “不会,若要针对你祖父,侯爷怎么会用乐芪打草惊蛇。”许氏越看眼前两人越心烦,起身向外走,“随我去前院吧,你们说话要有个分寸,否则我第一个将你们关进柴房去!”事已至此,再责怪谁都没用,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要紧。 通往前院的甬路上,三人看到卫昔昭正和一名郎中说话。卫昔昭背对着她们,郎中则侧身站着回话。 许氏刻意放轻脚步,走到近处,听到卫昔昭正和声说着:“李夫人得知这么大的喜事,定然十分高兴。” 郎中陪笑道:“自然,明年知府府上便会多一位少爷或是小姐,实在是大喜事。”眼角瞥见许氏,忙躬身施礼。 卫昔昭转过身来,笑道:“母亲方才不适,不能大意,还是让郎中看看吧。别的事再大,也不比您身子重要。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岂不是一世难安。” 许乐芊冷哼一声。把人气晕的是她,装好人的还是她。可恶! “不急,我先带她们去前院认错。”当着外人,许氏也做出温和的姿态来。在这一点上,她和卫昔昭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女儿方才担心得很,便命人请了几位郎中前来,母亲还是看看吧。把脉不过是须臾间的事,耽误不了母亲多久。”卫昔昭笑盈盈的,“她们也伤得很重,正好让郎中一并开出药方。” 许氏不想点头,可看到相熟的郎中远远走来的时候,也就有所动摇,变了态度,“我只是身子虚弱,不需请这么多人过来,留下我相熟之人即可,旁人就给乐芊、昔昀看看吧。” “如此也好。”卫昔昭笑着点头。 许氏狐疑地看了卫昔昭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是什么事呢?命旁人回去,故意落后几步,问卫昔昭:“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请好几位郎中过来做什么?我若是不肯把脉呢?” 卫昔昭眨了眨眼,嫣然笑道:“我不是说了么?什么事都比不得你身子重要。你若是不肯把脉,我只好带上几名郎中,追到前院去——尽孝心。” 许氏耐着性子套话:“怎么这么关心我的安危?我若是抱恙,你不是获益最多的么?” “只是要你稍安勿躁,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不顾轻重。”卫昔昭在院门口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惹你心烦了,先行回房。” 许氏回房,郎中把脉后,边斟酌着措辞边道:“夫人身体底子虚弱,再加之许是时日还短,是以脉象似有胎兆,却不敢确定。夫人要不要请旁人来看看?” “什么?”许氏心绪分外复杂,欣喜、期待、失落、伤感…… 成婚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个月,如今即便身怀有孕,也的确是难以确诊的。是以,许氏摇头苦笑,“算了。你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你看不出,别人也是一样。” 出嫁前,许太夫人又是叮嘱又是请人开良方,为的自然是让她早早生下一儿半女,只有这样,她这个继室才能真正站稳脚跟。这郎中也是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成亲后她每每头疼脑热,都只开些性子温和不伤体质的药方。 又想到卫昔昭——怪不得会好心提醒她会失去什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阻止呢。可是这也说不通啊,难不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第一次,许氏因为觉得诡异而生出了恐惧。 若能确定有孕,就要找人代替自己打理内宅诸事。府中已经有两名庶子,她怎么能不防范着妾室对自己的胎儿下毒手?子嗣、主持中馈,两者她只能以前者为重。否则,府里这些人,或是气或是累,都能害得她滑胎。 有了这件事在心头挥之不去,前院虽然照样去,可心意却不是那么坚决了,做了审时度势的准备。 前院厅堂,卫玄默、许兆谦居中而坐,许太夫人和季青城分左右坐在下手。 许乐芊和卫昔昀进门后便跪倒在地。 许乐芊哽咽道:“乐芊没经过什么是非,遇到险境就慌了手脚、失了心智,说话也忘了分寸,险些连累卫大小姐,特来请罪。” 卫昔昀亦是附和着认错。 季青城一见两人的样子,心生笑意。她们被罚的可真不轻。 许太夫人一见自己格外钟爱的孙女被修理得惨不忍睹,立刻就沉了脸,目光冷冽地看向许氏。 许氏知道母亲误会了,连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道:“她们原本也只是慌乱下多说了几句话,其实是为了昔昭着想。也不知怎的,回来时就成了这幅样子。”语毕,偷眼看向季青城。 季青城站起身来,对卫玄默和许兆谦一拱手,“告辞。” 许氏愕然,连忙给父亲使了个眼色。 许兆谦会意,道:“小侯爷为何要走?你不妨细说分明,也好让她们明白究竟错在何处。” 季青城道:“若是说许乐芪的过错,便是公事,我自然责无旁贷;可若说旁的,便是许家与卫家的家事,我不便留在这里。” 许兆谦连连摆手,笑道:“乐芪那畜生,我自会亲自法办。而旁的,虽是家事,小侯爷既已亲眼见过,我也不怕家丑外扬,还请小侯爷留步,细听分明。若处置不当,小侯爷尽可直言相告。”说着起身过去,执意请季青城落座。 “如此我便听听。”季青城落座,端起茶盏品茶,举止优雅,神色惬意。 卫玄默则道:“她们尚在闺阁,行事出错也在情理之中,若要责罚,也该由内宅来责罚。”看向许氏,语声平静,“何必带她们来这里?带回去。” 许氏沉吟道:“正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也不知她们究竟有无过错,才将人带了过来。” 卫玄默眸光一沉,却将难题丢给了许兆谦:“我的儿女不争气,稍后我自会惩处,而许家人,还是请您定夺。”之后吩咐卫昔昀,“你且回房,闭门思过。” 卫昔昀诺诺退下。 许氏却对卫玄默话中的“您”字嗤之以鼻——这已是他最恭敬的称谓了,岳父二字是从来也不曾唤过的。随后又心急,卫玄默和季青城的态度完全不在意料之中,打算好的戏恐怕是没办法唱了。 许兆谦思量片刻,问许乐芊:“你近来魂不守舍,这两日更是每日前来卫府,是为何故?你若不来卫府,怎么会有这些是非?” 许太夫人轻轻笑了,叹息道:“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能让她每日魂不守舍的,还能是什么事。”随即对季青城歉然一笑,“家事便是如此,琐碎得很,须得从头梳理。” 许氏故作意外,道:“乐芊,你可是有了意中人?怎么不早说?早和你祖父祖母说了,又何须惹出这么多的是非。” 许乐芊虽然羞怯不已,却也明白,家中三人是要她把话题扯到季青城身上,如此,她就可以说出对季青城的心意,还可以说卫昔昭素日与季青城暧昧不清,引得她伤心不已,今日才故意跟在卫昔昭后面,为的是怕卫昔昭出门与季青城私会。这样一来,季青城不想说话也得说,甚至日后为了避免流言,会刻意疏远卫昔昭。那么,对于她对于许家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季青城却在此时冷笑出声,不给许乐芊接话的机会,沉声问道:“许家处理家事,可是一向如此?”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语声已有了几分不屑,“胡闹!” “小侯爷息怒,”许兆谦见季青城已识破自己的用意,连忙起身拱手赔罪,言辞间亦是愈发恭敬,“下官只是想弄清楚原由……” 季青城打断了他的话:“原由便是长者教导无方。方才卫大人已然说了,无人追究闺阁女子的过错,你们又何必在别人府第、外人面前细究前因。正如许乐芪,我是不是也要自他儿时查起,看看你是如何把他纵容成了现今这般模样?” 一番暗藏锋芒的话语,说得许兆谦脸色发白,连声赔不是。 卫玄默也随之起身道:“让小侯爷见笑了。”之后冷声训斥许氏,“你这些时日都是如此,着实没个体统!又没人去请,你带她们过来做什么?!” 扌坐败感深深击中了许氏。自己这些手段,在季青城和卫玄默面前,太过稚嫩,根本无从施展。只是心疼父母,也跟着自己被人斥责。 卫玄默适时道:“你大抵是身子总是不适,对诸事有心无力所致。不是已让你将对牌交给昔昭了么?日后安心休养就是,别再管这些事了。” 许氏无助地看向许太夫人。 许太夫人闻言一惊,随后才出言打圆场,劝得几人落座后,迟疑地对卫玄默道:“昔昭那孩子我见过,的确是冰雪聪明。可是,毕竟还是年岁小了些,怕是担不起持家的重任吧?依我看,不如选一个办事爽利的妾室持家,如此,外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妾室持家,”卫玄默失笑,“妾室膝下若无子女,便是比奴婢地位略高之人;即便如今有了子女,做派还是会畏首畏尾。我怎能将家业交给那等人来打理?昔昭是我长女,即便她辛苦些,也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有心无力,要害得她小小年纪便这般辛苦。” 一番话,说的许兆谦与许太夫人无从辩驳。妾室可不就是如此么?有了儿女的可以母凭子贵,没有儿女的,若再出身卑微,被主母或是夫君变卖甚至随意送人的都不在少数。 尘埃落定。许氏闭了闭眼,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反倒帮了卫玄默一把,使得他这么轻易就如愿以偿。罢了,这烂摊子,就扔给卫昔昭好了,谁稀罕费神费力去打理。要算账,也等卫玄默走后再说。也可以闹,可以强行说季青城的是非,只是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卫玄默更加反感自己,甚至,此番若真怀孕生子,怕是连孩子也得不到他的呵护。念及此,她惨然一笑,带着许乐芊离开。 卫玄默又将话题拉回到原点:“乐芪之事——” 许兆谦此时心疼幺女被人这般对待,可也只能忍着,强笑道:“我回府之后便严加惩戒,你尽可放心。” 卫玄默闻言笑道:“有这话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只是,过两日我便要出征,许家若是有人为乐芪鸣不平,再刁难我膝下儿女,该如何是好?” 许兆谦苦笑:“再出这等事,恐怕小侯爷便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扔进大牢里了。” “不过是玩笑话,我自是明白,在我出征之后,许家会处处帮衬昔昭、保她周全。”语声一顿,卫玄默意味深长地笑问,“这话没错吧?” “自然,自然。”许兆谦干笑着连连点头,“我们是一家人,我定会告诫膝下儿孙,让他们处处为昔昭着想。” 季青城笑着打趣:“卫大人不必担心,若是你府上儿女出了差错,我会替你到许府讨个说法。” 卫玄默还以一笑,“正是如此,有小侯爷作证,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兆谦和许太夫人离开卫府的时候,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灰头土脸。 途中,许太夫人心中的怨怼终于转换成了言语:“不怪孩子们处处刁难,卫府这长女的确是可恨!瞧瞧她把乐芊弄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小侯爷,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处处帮着她?” “小侯爷……”许兆谦别有深意的笑了,“的确不是等闲之辈。这般的少年郎,的确是乘龙快婿。他今日帮的若是乐芊,你想想,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许太夫人气道:“关键就在于,他帮的是别人!” 许兆谦不为所动,“那是我许家人不争气,你日后好好调教调教。今日之事,倒是让我铁了心,定要让他成为许家婿!”心念转动,叹道,“丢了长孙,寻到个日后助我的少年郎,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许太夫人瞪了他一眼,随后亦是叹息出声。 还在前院的卫玄默又和季青城说了很久的话,公事、私事都有,午间两人用过饭之后,季青城才回了兰苑,卫玄默则回了书房,叫卫昔昭来说话。 一见女儿进门,卫玄默便含笑问道:“今日又受了一番惊吓吧?” “可不就是。”卫昔昭笑得有几分无奈,“爹爹事先也不和女儿说一声,初时真以为要赔上性命了。”她的父亲,不似寻常人家的慈父。遇到多大的事,只要这事情过了,他就是轻描淡写的样子,不擅长安抚人的情绪。在他眼中,称之为大事的大抵只有生死了。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才淡然处之。 卫玄默解释道:“此事没有知会你,一来是不会被人看出端倪,二来也是让你长个教训——这世间事,变数太大,即便是你最亲近的人答应的事,也不要掉以轻心。不论是谁,对你即便是一片好心,行事也难保不出意外。” “女儿经过此事,定然会谨记在心的。”卫昔昭将手中食盒放在案上,“做了几样点心一碗羹汤,爹爹尝尝。” 卫玄默语声愈发温和,“明日起,你便将府中事接过去。近日事情不少,却都没人理会,便由你酌情定夺吧。” 卫昔昭应声称是。 “眼看着我就要随军出征,日后怎样,就全看你如何处世了。”虽然已尽全力安排好一切,卫玄默还是自心底的担忧。若是早两年就开始磨练昔昭的心性就好了——念及此不由颓然,早两年昔昭不懂事,对自己是连话都不怎么说,又如何磨练。 卫昔昭怕父亲太记挂自己,来日会在沙场上分心,忙笑着保证道:“爹爹放心吧,女儿一定会安然无恙地等您回来,您也一定会得胜而回的。” 看到女儿脸上从容的笑意,卫玄默宽心不少。他素来是雷厉风行之人,当日晚饭前,便去了正房,和许氏一起,对众人宣布了卫昔昭代为持家之事。 众人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都已看出,卫玄默心意已决,之前种种,只是为了给卫昔昭铺路。由此,谁也不敢反对,均是忙不迭出声赞同。 卫玄默又说了卫昔晙的事,“一两日内,昔晙便要进京求学,那个丫鬟——就让他收为妾室吧。昔昭,你看着怎么妥当就怎么办,最好——是不要操办。”他不喜欢不认同的事,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难以违心做什么事。 卫昔昭思忖片刻,道:“大哥进京求学,想来沫叶也会随行。爹爹看这样可好——各房循例给他们一些银两,府中再将操办所需的银两折算给他们,这样,他们日后手头更宽裕些。” 卫玄默觉得正合心意,“就这么办吧。” 别人听了,不得不承认,卫昔昭此举是两边都讨好,的确是会做人。 “爹爹,”卫昔昤怯怯地道,“学堂失火,日后我们还能去么?” 对年纪最小的女儿,卫玄默从来是刻意温和地说话:“我已做了安排,你耐心等几日。” 卫昔昤乖巧地点头一笑。 一日之间,卫府发生的事情不少,且每一件都不是小事,由此,所有下人都是谨言慎行,气氛就显得分外凝重。 完全不受影响的,只有裴孤鸿。一早回到卫府之后,又被季青城差遣去详细地调查许乐芪平日都和哪些官员勾结做贪赃枉法之事,其中又有没有与朝中皇子来往的。 裴孤鸿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事——朝中太子党争风波不断,自他七八岁的时候,便经常听说有哪些大臣、皇子甚至嫔妃被皇帝下旨圈禁、流放、打入天牢甚至处死。自从皇后所生的太子被人暗害惨死之后,皇帝这些年来也没再立储君,这才引发了这些年来一连串的风波。 太子人选一日不定下来,朝中乃至后宫便一日不得安宁。裴孤鸿难以理解也懒得理解皇帝,只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错,再让他协助季青城办这种事就是错上加错。 忙了整日,他都是黑着一张脸,直到回到紫薇苑,听了阿海的话,才现出了笑容。 阿海说:“此地有一位雅士,常年居住在郊野,以培育荷花盆栽为乐,每到夏季,也会贩卖赚取银两。昨日小人去看了,可不得了啊——这时节里,他花房内已有几十盆含苞欲放的荷花,他还说,等端午之后,还会有几十盆陆续开花。” 裴孤鸿最在意的是结果:“买回来没有?” “那是自然,不但高价买下了百余盆已开、将开的荷花,还着人用心学了如何照料花朵。明日便会送到。”阿海显得很兴奋,“有一盆荷花居然是绿色的,小人闻所未闻,大小姐恐怕也从未见过,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好!直接送到玲珑阁去!”裴孤鸿高兴得像个孩子。因为时节之故,海棠花已到酴醾时,且极难寻到罕见的花色,一直让他沮丧不已。而今日有了这么多盆栽的荷花,足见心诚。对一个女子费尽心思,是他生平第一遭,不信卫昔昭不为之感动,不信她还会对自己和季青城一视同仁。 第二日一早,裴孤鸿一众随从鱼贯进入玲珑阁,将荷花盆栽摆放在当院。 卫昔昭吃惊了,旁人震惊了。敢这样大张旗鼓讨好女子的人,实在是罕见。 阿海解释裴孤鸿为何没现身:“世子一早被侯爷叫走,出门办事去了,便命小人代为送来荷花。” 卫昔昭微微笑道:“和世子说我改日再去道谢。” “那小人就告辞了。”阿海喜滋滋走了。 卫昔昭看着眼前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的盆栽,闪过脑海的,却是一色妖娆火红的海棠花海。随即又是暗自头疼。裴孤鸿问起的时候,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百花她都喜欢,其实没有格外钟爱的,不想裴孤鸿却对此上了心,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回答他的话。 “小姐,”沉星笑着示意,“龙公子过来了。” 龙渄本只是在院外观望,听到沉星的话,信步而入,“你得了这份大礼,府里无人不知,我好奇之下,过来看看。” “要不要带回去一些?”卫昔昭隐含的意思是卫昔晽会喜欢。 龙渄摇头,“世子对你的一番心意,谁敢染指。”随即对卫昔昭眨了眨眼,“学堂失火,你和昔昤该感谢我和青城。” 卫昔昭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没想到季青城让他帮忙,更没想到他的应对之策是放火。这法子虽然上不得台面,却很有效。随后问道:“要我怎么感谢?你说。” “听昔昤说,青城为她画了一幅画,被你带回来了?” 卫昔昭等待下文:“那又怎样?” “给我看看,转赠于我。” “那怎么行?”卫昔昭毫不犹豫地摇头。她善于绘景,却不善画人物,季青城的那幅画是两者兼具,又是画的她喜欢的亲人,才舍不得转手送给别人。 龙渄反问:“什么叫那怎么行?” “就是不行的意思,你想件别的事。” 龙渄见状,更觉得那幅画必是画得惟妙惟肖,态度比卫昔昭更坚决,“我还没见过青城做的画,只想让你割爱转送给我,没有别的。” “不行不行。”卫昔昭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你不给的话,我可就自己进去找了。”龙渄笑得有些无赖,作势要入室内。 “快把他拦下。”卫昔昭又是急又是笑,抬手便扯住了他的衣袖,“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人。” 龙渄也忍不住笑意更浓,“也只和你不讲理这一次。” 沉星却是脸色微变,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小姐公子别闹了,老爷来了。” 卫昔昭连忙松开手,心里轻松不少,事情一耽搁也就可以不作数了,之后转身,和龙渄一起行礼。 很明显,龙渄是有些怕卫玄默的,行礼之后,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昔昭,”卫玄默并未进院子,“随我去走走。” “好啊。”卫昔昭笑应道。 漫步到后花园,卫玄默才找到合适的措辞,道:“再过两年,就是及笄年华,那时我就不能留你在身边了。你可曾想过,日后要嫁入什么样的人家?”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卫昔昭不懂,也没掩饰,“爹爹为何这么问?” “傻孩子。”卫玄默和蔼笑道,“世子送你荷花,你与龙渄笑闹,这些都是惹人误会的事,旁人想的,怕是比我还要多。” “您误会了。”卫昔昭漾出明媚的笑,“世子送荷花,初衷不外乎是和侯爷置气——自然,他也误会了,以为女儿与侯爷有些交情。至于龙公子,女儿方才是怕他进门抢我收藏的画,这才笑闹了起来。”虽然觉得对于龙渄的解释有些无力,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别的说辞来补充。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和三妹两情相悦,他们才无形中亲近一些吧?那样多半会害得卫昔晽被打得丢掉半条命的。 “仅此而已?”卫玄默并不相信的样子。 “仅此而已。”卫昔昭说不出旁的,索性撒娇耍赖,摇着卫玄默的大手,“爹爹今日怎么揪着这些事不放了?女儿一辈子都不嫁,只陪着您、孝敬您,不许说这些了。” 卫玄默的笑,多了几分宠溺,“净说些傻话,女儿家总要有个归宿,如此,为人父母的才能心安。” “女儿不这么想,像萧先生那样,游学教书也很好,或者,可以潜心学习刺绣,日后……” “日后做个绣娘?”卫玄默哈哈地笑起来,“亏你想得出。” 卫昔昭为之沮丧,她说的是真心话,父亲却当成了笑话。 “说心里话,我其实想让你嫁个家底殷实、官场之外的人家。”卫玄默携了卫昔昭的手,边走边道,“凡是官宦之家,内宅外院都不能省心,与这府中大同小异。可又怕商贾之家调教不出像样的后生,那便还是委屈了你。” 父亲是打定主意不换话题了,似乎有话要叮嘱自己,卫昔昭也就没出声打断。 “所谓人各有命,出身便是一点,其次是心智、性情决定一生命数。你与你娘越发神似,际遇怕是也与她相同,定有命中注定的缘分,非我能阻止。”卫玄默停下脚步,神色变得郑重,“昔昭,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今生今世,远离皇族子嗣,不会与那些人有任何牵绊。” 卫昔昭愈发疑惑,“女儿答应。只是不知爹爹何出此言——龙城距京城甚远,女儿连见到皇族子嗣的机会都没有的。是不是——”她极力转动脑子,“是不是您出征之后,会有皇室中人来龙城?” “你倒是聪明。”卫玄默又忍不住漾出笑意。 卫昔昭听出弦外之音,沮丧却又识趣地自嘲:“您这是在说我自作聪明。” 卫玄默引导道:“你还记不记得儿时曾与一名皇子结缘?” “记得啊。”卫昔昭目光流转,努力回忆着,“那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吧?太后回龙城省亲,带了七皇子过来。七皇子在府中住过一段时日。”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姓名?与我说话,不必忌讳。” 卫昔昭接道:“萧龙洛。” 卫玄默语速变得缓慢:“那么,你再想想,龙渄与他的名字有没有关联?” “龙渄,龙洛……”卫昔昭愕然地掩住了嘴。 从龙,从水。龙渄若再加一个萧字,姓名岂不就是皇室中人? 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因为龙城内,龙是大姓之一,让她无从去联想到龙渄的身世会与皇室有关。 怪不得,龙渄可以直呼季青城的名字;怪不得,季青城初到卫府便与龙渄相见;怪不得,季青城偶尔会顺势帮卫昔晽一点小忙;怪不得,龙渄会在她落水时及时搭救…… “昔昭,日后离龙渄远一些。”女儿没把一时打闹放在心上,卫玄默却不得不防,“母妃被处死、自身被流放的皇子;当今圣上在位之日还久远;他能在卫府寄居,是太后与皇后的意思。不论如何,他一生难寻太平。”万一,女儿与龙渄生出情愫,势必会被卷入皇族的腥风血雨之中,那之于他,是噩梦。 好半晌,卫昔昭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点头应道:“女儿晓得了,定不会与他生出瓜葛。”随即意识到,那一幕,还是让父亲误会了。实在是一件小事,却让父亲这般在意,可见他对皇室有多抵触。 卫玄默见女儿的眼神清澈坦然,除了惊讶,没有一丝失望,便知她与龙渄真的只是泛泛之交,不由长舒一口气。 “可是,”卫昔昭忽然想到了卫昔晽,“爹爹,若是你走之后,府中有旁人与龙渄有了什么事,该怎么办?要女儿出言警告么?” “即便是有,也等我回来再说。”卫玄默叹息一声,“你兴许会觉得我待旁人过于冷漠,可我的生涯千头万绪,在与你娘成婚之前,已是性情残酷漠然,难以更改。我记挂的人,的确是少,只要你听话,过得安稳,我便无他想。” 原来父亲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卫昔昭笑了一下,继而,心绪转为沉重。卫昔晽知道龙渄的身世么?若是知道还愿意与他定情,那么,就只能等父亲出征回来再见机行事了。 在这时候说,会让父亲不悦,无法心无旁骛地离开;也会让卫昔晽被责罚,最重要的是,会对她生出怨怼。在这府中,亲人之间,敌对的比亲近的还多,她实在不想失去最亲近的姐妹。 “龙渄之事,只是近年来皇室血案之一。你心里有数就好,不需对旁人说起。”卫玄默叮嘱完,笑着拍拍女儿的头,“今时不比以往,你要忙的事还多着,回去吧。” 卫昔昭回到房里,勉强放下纷乱思绪,处理手头的事。 翻账册,查清以往卫府纳妾所需的银两,命人去账房领了银子,又从自己房里取了五十两,让沉星一并送到卫昔晙房里。 卫昔晙这一去,等于是被流放出去了,只是地方繁华一些。父亲如此对待此生的第一个孩子,不会好过,只是不愿流露罢了。 卫昔昭对卫昔晙没什么好感,对他慷慨,只是不想让父亲心生酸楚、失落。 再没有比儿女自相残杀更伤人心的事情了,父亲重罚卫昔晙就是因为太深的失望寒心,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得善待卫昔晙。 卫昔昭这边有了动静,别人才纷纷掏腰包出银子,除了许氏,都比卫昔昭少出了五两或十两,是刻意给她面子。 卫昔昭因此得出结论——父亲出征之前这两日,都不会有人和自己唱反调,谁也不傻,不会迎着刀口去撞。而卫昔昤虽然年幼,表示点心意也没坏处,卫昔昭又命人将她要出的那一份送了过去。 卫昔晙在第二日便拖着还十分虚弱的身子上路了,带着沫叶去了京城。 对于卫昔昀,卫昔昭责令她禁足一个月。鉴于她以往都把禁足之事当做耳旁风,卫昔昭索性让两名婆子到正房去盯着,只要她敢出房一步,就掌嘴惩罚。这么做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能光明正大的探听到正房的大小动静。 处理这些事之余,卫昔昭又让沉星去取了卫玄默一件日常穿的锦袍过来,又去库房找了上好的衣料,想比照着尺寸,赶出两件衣服来,让父亲带着家中的一点暖意出征。 时近黄昏,冯喜过来了,道:“老爷晚间要在书房待客,问大小姐有无功夫做几道菜。”说着笑起来,“大小姐做的饭菜可口,老爷怕是吃上瘾了。” 卫昔昭笑问:“有几位客人?” “只一位。老爷说随意做几道菜即可。” 卫昔昭就和沉星做了六菜一汤,亲自送过去。 小九站在书房廊下,向卫昔昭施礼后,对沉星道:“耽误姑娘片刻,有事询问。” “好啊,辛苦小姐了。”沉星俏皮地笑着,将手中食盒递给卫昔昭。 这两个人!卫昔昭没奈何地凝了沉星一眼,心知肚明,今日所谓的客人是季青城。 夕阳的光影斜斜进入室内,使得严谨端肃有所缓和,且多了几分朦胧之感。 季青城慵懒地坐在桌前透雕椅上,手握酒杯,杯中有酒。 这世间真有这样一种人,何时何地,都是优雅悦目的。 暖暖光影刻画出他修长手指的清晰线条,柔和了他的容颜,加深了浓眉、长睫的漆黑。 俊美得不切实际。 卫昔昭放轻了脚步,怕惊动他。 季青城却抬了眼睑,一双堪称美丽的眸子柔和地看着她。 卫昔昭施礼后,边摆饭边四下环顾,“家父去了何处?” “有点事,稍后返回。”季青城喝掉杯中酒,放到她手边。 卫昔昭倒酒,随后看向他手臂,“侯爷的伤好了?”否则,昨日他也不会冒充刺客吧。 “已无碍。”季青城接过酒,忽然问道,“荷花好看?” 卫昔昭明白他话中所指,“百花都好看。” 季青城敛目看向桌案上的菜肴。 火腿炖肘子,雪菜黄鱼,琵琶大虾,蜜汁番茄,清炒竹笋,鲜蘑菜心,龙井竹荪。 三荤三素一汤,色香皆具,味道自然也会鲜美。 “侯爷慢用。”卫昔昭款步出门。 季青城看了她背影一眼,欲言又止,顾自饮酒。 回去的路上,沉星道:“小九说,世子被侯爷打发去了官府,处理表少爷的案子,一定会严加惩戒的。” 卫昔昭轻松许多,“如此最好,能放下心来度日了。” “表少爷总归是官员,要等侯爷上奏朝廷之后才能有定论。小姐还要等一段日子。” “我不心急,只要他不能再出来作乱就好。”卫昔昭隐隐觉得,小九是借沉星之口让自己心安。小九倒是了解季青城,知道季青城是不会与自己说这些的。 连忙了两日,在卫玄默与大军汇合的这日早间,卫昔昭终于赶制出两件锦袍,匆匆忙忙送到书房去。 卫玄默让随从将锦袍放进行礼,眼中有一丝不舍,“好好照顾自己。” “嗯!”卫昔昭握住父亲的手,心生酸楚。 离别之后,再聚之前,父亲势必要经历一番沙场的腥风血雨。夏无纳凉处,冬无取暖炉。也许父亲已经习惯那一切,可她却在这时忍不住心疼、牵挂。 她拼命忍住泪水,心头很多话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怕一开口便会落泪。 “不必送我,等家书即可。”卫玄默反手握住女儿的手,轻拍了拍,转身,阔步离去。 卫昔昭茫然追了几步,又缓缓顿住身形,目送父亲伟岸身形消失在甬路尽头,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 片刻后,她拭去泪水,让自己平静下来。卫玄默的儿女,不该动辄哭泣,更不该因为短暂的离别消沉。没有父亲这样的人,便没有苍生的安乐家园。她该以父亲为荣,听父亲的话,好好的照顾自己。 转身时,卫昔昭看到躲在路旁树下的卫昔晽。 卫昔晽很失落,“父亲平时总训我、罚我,可这一走,心里还是不好过。” 卫昔昭勉强笑道:“都是为你好,你比谁都清楚,自然不好过。” “你也别难过了,想想好处。”卫昔晽环住卫昔昭肩头,“日后你持家,多带我出去走走。无暇出门的话,就让我自己出去玩乐,行不行?” 卫昔昭打趣:“你自己出门我怎么放心呢?除非有护着你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卫昔晽喃喃叹息。 卫昔昭遣了身后的丫鬟,声音转低:“前两日,父亲和我说了几句龙渄的身世,那些事,你知道么?” 卫昔晽愣了片刻,目光转为黯然,“知道。以往是我追着他缠着他,他总躲着我,后来没办法了,才和我说了这些,想把我吓跑。” 而结果,自然是没把卫昔晽吓跑,反倒情投意合,相互陪伴。 “大姐,我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他过得太苦,太孤单,我想陪着他,想让他开心一些。”卫昔晽轻声道,“说不定皇上哪日想起他来,又会让他回京做皇子,也许到那时他就嫌弃我了,觉得我没心没肺觉得我傻——我都想过的,可我不在乎。我心疼他。” 几乎没有条理可言的话语,却道尽了一个女孩的执拗、善良、深情。说没想那么远,其实已是什么都想过了。 卫昔昭听了,红了眼眶,“我心疼的却是你。”随即强扯了扯嘴角,“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听不得一点伤感的事。” “那我们不说这些了。”卫昔晽放开手臂,“快回房去,有事情忙,你就没功夫难过了。”说着连连挥手,“快走快走,我也赶着去昔晴房里,她找我有事。” 可怜兮兮的笑容,故作坚强。 卫昔昭顺从地转身,却是更加难过。之后又笑自己太悲观,哪里就会有想得那么坎坷?卫昔晽也许就是那个最有福气的。 玲珑阁院中,站着许氏。 许氏的视线从荷花盆栽转移到卫昔昭身上,和颜悦色地道:“我要接乐芊、乐莹过来,陪我住在正房做个伴。特意过来问问你允不允许。” “我怎么敢不允许。”卫昔昭莞尔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备车去许府?” “不用。”许氏有点意外,“怎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们姐妹的。”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会将她们接过来。”卫昔昭不难猜出许氏的打算,“我不同意的话,你少不得找人多嘴杂的场合提及此事。为免落下忤逆尊长的坏名声,我还是痛痛快快答应的好。” 过日子,尤其是当家做主之时,得到的好处坏处是均等的,都得平静接受。 “果真是冰雪聪明。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5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雪聪明。 ”许氏也是一笑,“我本打算端午节宾客盈门的时候,再次提及此事的。” 卫昔昭轻声地笑,丝毫城府也无的样子,“不必那么麻烦,累到你就不好了。” 许氏出门的时候,卫昔昭猜想着她怀孕之事有没有确诊——那日生了点气就晕了过去,也只能是怀孕的征兆,不然许氏可不是那么心窄的人。却没想到,她在把脉之后没个动静——是还没确诊?若是郎中言之凿凿,许氏就会打消去前院的念头;恐怕就因为没确诊,她才去了前院自讨没趣。 许氏不知道的是,因为她不了解她的夫君,才怎么做都是错。武将出身的人,是把什么话都当成军令来说来做的,心意定了就不会再更改。自然,卫昔昭也只是在这段日子才慢慢了解了父亲的性情。所以,才能让许氏摸不清方向,要么忍,要么就出错。 “小姐,”落月出门回来,脸上写满疑虑,“不知是怎么回事,萧先生搬去了兰苑,说要在那里教书。” “那侯爷呢?” “侯爷搬去了老爷的书房。听人说,等世子回来后,也要搬去和侯爷同住。” 这是不是意味着,父亲要他们照看府邸?谁都知道,他们两人不合,也正因为这一点,才可以相互牵制,不至于在府里闹出风波来。 这制衡之道,父亲倒是信手拈来。卫昔昭弯了唇角。 “还有一事,”落月又道,“莫公子这些日子都不曾让人来请您下棋,奴婢好奇就去打听了,原来是病了。二姨娘和二少爷都去看望过了。” “好事啊。”卫昔昭语声不自主地多了几分漠然。多在病床上躺几日,若是有心智的,也能看穿看淡一些事。这病,恐怕与卫昔昀脱不了干系。不知卫昔昀是怎么和莫兆言说的取消提亲之事,言语想来很难听吧,不然也不至于把人伤得病倒在床。 —— 裴孤鸿回府后,得知要搬去书房,气冲冲地去找季青城,“你自己愿意住哪儿我不管,为何要我陪着你?这可不是公事,你管不了我!” “谁要你陪我了?”季青城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谁又一定要你搬来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卫大人的意思,你听不听都随你。若想搬出后花园,自己另寻个住处。” 反过头来嫌弃自己?换做平时,裴孤鸿早就发火了,今日却乐得如此,之后仍是不解,“那卫大人又是什么意思?” “你我说话总归有点分量,万一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也能主持公道。”季青城继续整理手边的书籍,“有一个人搬来,做做样子即可。” 裴孤鸿闻言笑起来,转身就走,“能不搬就好,我命人准备酒席,请大小姐看看我带回来的两条锦鲤。”他是故意说给季青城听的,故意气他。 季青城蹙眉,冷声警告:“日后不可再受贿!” “谁受贿了?都给银子了!上次被你踢碎的那些物件儿,也都付了银子的——对了,这笔账你得记着,早晚得还给我。”裴孤鸿道明自己是清白的,快步走了。 又用这种借口接近卫昔昭。早晚把他这条路断了!季青城手里的书扬起,最终,只是轻缓地放回到桌案上。 近正午的时候,许乐芊和许乐莹来卫府居住。许太夫人亲自送两个孙女过来,之后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用饭,在季青城看来,不外乎是与许氏商量着如何把卫昔昭搬下台来。 结了那么深的仇,却不能不让许家人进门,相反,还要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季青城现出玩味地笑,卫昔昭的日子,也真不轻松。 卫昔昭过来的时候,季青城有少许惊讶,她不请自来的时候太少见。 “侯爷搬来此处,我来看看有无需要添减的。”卫昔昭打量着房内的陈设,“侯爷用不着的,我命人送到库房去。” 话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怕他将房里的物件儿随意扔到别处。季青城道:“竟还有心思记挂这些,难为你对卫大人的一片孝心了。” 卫昔昭见只是书架上的书籍有所更换,其余皆维持原貌,放下心来,态度愈发柔和,“侯爷以为我该记挂什么事呢?” 平平静静的,根本没把许家人放在心上的样子。季青城也就话锋一转:“离心存杂念之人远一些。” 卫昔昭为之一笑,“不曾与谁近,又如何远?” 此时,去玲珑阁传话又跟来书房的阿海却在门外出声道:“大小姐,世子爷还等着您呢,快些过去吧。” “你吵什么?你又急什么?”沉星语气中尽是恼火。 似被人戳穿了谎言,卫昔昭汗颜。 季青城勾出浅浅笑意,“何为近,何为远,你可曾分清楚?” “世子先送荷花,又盛情相邀,若不去登门酬谢一句,就是失了礼数。”卫昔昭有些底气不足,“这似乎不是远近的问题。”心里却是怪季青城——你把人抓来同住在书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也不知怎么回事,裴孤鸿还是安稳地住在紫薇苑。 “别去。”她去了,就是一两句能推脱掉的事情了,季青城太了解裴孤鸿的性情了。 不去,裴孤鸿的面子往哪儿搁?自己又成了什么人?自以为是、端架子的人么?卫昔昭不置可否,笑着告辞。 季青城却展臂拦住了她,“为何不答应?” 卫昔昭暗自叫苦不迭,直言道:“如果侯爷是我,又能如何?今日是私事,改日世子以公事为由遣人去传,我也是推脱不得的。”随即,又不解而不满地看向他,“侯爷为何这般计较此事?”心道:若要说避之不见,第一个应该是你,可不是裴孤鸿。 “心里不舒服。”季青城凝视她,“你就是根木头。”若换了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在他和裴孤鸿之间犹豫甚而做出取舍了,她倒是好,什么都没意识到。 在卫昔昭听来,他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明白话中深意。正要追问的时候,小九走了进来,禀道:“侯爷、大小姐,正房来人找大小姐,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季青城吩咐:“把人叫进来。”如今出事就是有人要算计她,这是根本不用想的。 进来的是茗烟。茗烟道:“大小姐,夫人和许太夫人请您过去,做主查清一事。” 季青城落座,问道:“是什么事?” 如果是卫昔昭问,茗烟是不会透露的,可季青城就不一样了。茗烟恭声道:“是四小姐和二姨娘手里有件证物,证明三小姐与外院的人有染。夫人如今不当家主事,就请大小姐过去查明真假。” 卫昔晽中招了。 卫昔晴今日请卫昔晽过去,应该是二姨娘早就开始谋划的事情。看起来是打压三姨娘和卫昔晽,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打压她,能用这件事给她扣上理家无方、纵容庶妹私通男子的罪名。最终的目的,是和她争夺持家的权利。卫昔昭暗暗叹道:好深沉的心机。二姨娘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试图一举得逞。谁会想到,她连三姨娘的家世都不顾及了,是许氏给她撑腰的缘故吧? 而所谓证物,应该就是那枚玉扳指。 卫昔昭转身要去正房,季青城却对茗烟道:“你先下去。”语声多了几分冷意。 茗烟有心让卫昔昭快些赶去,却不敢违背季青城的意思,只得不甘地退出。 季青城问:“你打算怎么应对?” “没打算,若说有,大概就是胡搅蛮缠去。”卫昔昭说的是实话。 “上不得台面,却也只得如此。”季青城站起身,愉悦笑道,“我同你一起。” 龙渄与他交情匪浅,他这么做,也是想确保万无一失。卫昔昭欣然点头,却还是应了一句,“侯爷这是信不过我么?” 季青城打趣道:“怎么会。你颠倒黑白的本事,我是由衷钦佩。”她能让许乐芊和卫昔昀打在一起且能把责任撇的清清楚楚的事,他身边的侍卫到今日还津津乐道。 卫昔昭也不介意他语声中的戏谑:“在侯爷眼里,我是没办法做好人了。” “好人有什么好处?稍不留神,就会变成窝囊、任人欺辱之辈。” 卫昔昭认同之至。 到了正房,许乐芊一见季青城,忙敛起幸灾乐祸的笑,羞赧地别转脸。她的脸还未完全消肿,这时也实在没想到季青城也会过来。与她相较,许乐莹就显得端庄得体,先是笑着施礼,又与卫昔昭客气地寒暄两句。 季青城径自坐到客座。因为卫玄默的关系,只要在这府中,他就以客人或是晚辈自居。 卫昔昭看到被人强按着跪在地上、绑了双臂塞住嘴的卫昔晽,心里就动了怒,明眸流转出锋利光芒,环视众人:“这是谁的主意?” 二姨娘忙起身答道:“是妾身和四小姐的意思。实在是因为三小姐言行粗鲁,我们怕冲撞了太夫人……” 卫昔昭冷笑,“你们刻意选在这时候说出此事,还怕冲撞到谁么?寻常人都把家丑不可外扬挂在嘴边,你们却生怕外人不知道家中是非!如今府里是谁持家?你们刻意闹到正房安的是什么心?!事情还没个结果,你们就敢对三小姐动手?依我看,就该先把你们惩戒一番!”之后看向两名钳制着卫昔晽的婆子,“三小姐也是你们能动的么?是不是活够了?!” 分外凌厉骇人的气势,两名婆子为之惊恐,慌忙松开卫昔晽,跪在地上连声告罪。 许氏温声道:“昔昭,先坐下。正事还没查清,就先为这等小事动怒,实在是不值。”谁不明白,紧要关头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能想到的对策越周全。而现在很明显,卫昔昭十分擅长转移人的注意力,她才不会成全。 季青城却很享受现在这情形,眼中闪过笑意。卫昔昭此时的小模样,是他最乐意见到的一面。 卫昔昭亲手扶卫昔晽起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也别说。随后,在一旁落座,闲闲啜了一口茶,才冷声对二姨娘道:“说说吧,怎么回事?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话,若被我查出是你无中生有,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第六十七章 歌、吻 许太夫人笑眯眯地接话道:“要说昔昭这孩子,冷下脸来也是真吓人。不要说一个姨娘,就连老身都有些打怵了。”暗指卫昔昭危言耸听、不让人说实话。 二姨娘的头埋得低低的,怯怯地道:“太夫人说的正是,妾身这心里真是怕得厉害。大小姐若是信不过妾身的话,那此事就忽略不提吧。” “我若是笑脸迎人,旁人又少不得说我太过轻描淡写。”卫昔昭很无奈地叹息,“我这也是照猫画虎,学着夫人的做派。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许氏对卫昔昭发火的时候,要比卫昔昭此时的态度更强硬,对这一点她自然无从辩驳,忙将话题拉回正题:“好了好了,什么做派有什么打紧的,说正事吧。” 二姨娘摊开掌心,将玉扳指送到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接到手里,凝视片刻,“此物……”随后道,“你先说是怎么回事。” 二姨娘道:“今日四小姐向三小姐请教作画的技巧,恰巧妾身也在。姐妹两个后来用了些点心,都乏了,就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妾身给三小姐盖毯子的时候,见这枚玉扳指从领口滑了出来。”语声一顿,指向那枚扳指,“大小姐什么新奇物件儿都见过,一看就知,这是男子所戴的样式,且品相极佳,一看就是戴了很久的。妾身隐约记得,在龙公子手上见过此物。就算不能确定是龙公子的,试问男子随身之物却被三小姐贴身戴着,是为何故?妾身实在想不出旁的解释。” 卫昔昭一直静静聆听,敛目凝视手中扳指。的确是她曾见过的物件儿,可此时自然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室内短暂的沉寂之后,她问道:“说完了?” “是。” “三小姐怎么说的?” 二姨娘道:“三小姐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妾身也无从询问,也是因此,才命下人强行绑了三小姐。” “唉!你这傻丫头。”卫昔昭看向卫昔晽,很是感慨的样子,“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对她们说出实情又怎么了?此事虽与我有关,却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又怎么会给我惹上麻烦?”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讶不已,甚至季青城都报以疑惑的目光,实在搞不清楚她在闹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也扔到是非里去了? 卫昔晽的惊讶只有瞬间,随后低下头去,决定按卫昔昭眼色行事,一言不发,装哑巴到底。 许太夫人第一个问道:“此事还与你有关?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看着二姨娘,“想来你该记得吧?三月下旬,老爷命我和昔晽去了趟别院。” “倒是记得。”阖府皆知的事情,二姨娘无从装糊涂。 “那次我奉父命,带回了我娘亲留下来的嫁妆,有十来箱,如今就放在玲珑阁的厢房里。”卫昔昭神色安然,说到这里,啜了一口茶,“因为东西琐碎繁多,我和昔晽在别院整理了整日,到第二日才返回。” 卫昔晴有些按捺不住了,“可这又和这玉扳指有什么关系呢?” “是在一个官窑瓷瓶里,藏有几个精致的小物件儿。众所周知,昔晽有几分男孩子性情,一眼就相中了这枚扳指。又因为听我说质地极佳,便和我讨了去。”卫昔昭不好意思地笑,“我平日大手大脚的,对身外物不怎么上心,就随手给她了。后来想想,毕竟是柳家祖上的东西,老爷让我仔细收藏,若知道我不上心怕是会生气,就让昔晽仔细收着,别让人看到。谁承想,今日这东西就惹出了祸。”随后,视线锁住二姨娘,“我收在厢房里的箱子里,还有几枚与这相仿的扳指,你若是喜欢,改日我也送你便是。稍后我让沉星把明细册子拿给你看,羊脂玉、和田玉、翡翠的都有,你随意挑选。” 季青城和卫昔晽各自在心里喝一声彩——这完全是编了一个谎言,最绝的是还有理有据。随后,季青城发现了卫昔昭一个特点——越是缺理的时候,她的话越比平日说得多,态度也更柔和。 卫昔晴怯懦地道:“可是……大姐这一番话虽是面面俱到,却没有人可以证明啊。” “我的话不能证明?”卫昔昭忽然又转为初时的凌厉,“别院留守的下人算不算人证?明细册子算不算证物?我拦着你们去玲珑阁开箱查看了么?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你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也会有假么?” 许太夫人和许氏对视一眼,无声地叹息。这丫头太滑头了,脑子又转得快,二姨娘算是白忙了。柳家留下来的东西都在卫昔昭手里,自然不乏古玩珍品金银玉的首饰,男子贴身佩戴的物件儿虽然不会多,可要找出几枚上好玉质的扳指还是很容易的。 卫昔昭现在已经养成了得理不饶人的好习惯,一番责问奏效之后,又开始新一番的拷问:“我倒是很怀疑你们的居心。这东西怎么会从领口滑出来?谁会信?!分明是你们妄自动手搜身!串通一气诬蔑三小姐,好大的胆子!隐约记得在龙公子手上见过?什么叫做隐约?你能确定么?!”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姨娘和卫昔晴被吓得神色一滞。 “大姐,”卫昔晽这才抬起头来,道,“她们在茶点里做了手脚,我才会昏睡过去被她们搜身的。我只是生气,她们竟敢无中生有,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才不屑回答她们的问话。” “太夫人、夫人、大小姐,”二姨娘跪倒在地,道,“妾身一看东西就会想到三小姐与男子有染,也实在是因为之前种种是非。三小姐屡次被老爷责罚,起因都是因为龙公子。府中更有不少人都看到过他们二人相形笑闹。” “胡说八道!”卫昔昭冷笑,“你若说三小姐言行无度,那么二小姐平日也屡次出入文江院,与莫公子来往甚密,是不是也要说他们有染,是不是也要说夫人管教无方?” 这个卫昔昭!她是什么事情、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拖人下水!许氏气闷不已。 卫昔昭并没给人接话的余地,又道:“两位表小姐平日与侯爷、世子相见的次数也不会少,在你们眼中,难不成他们也都是言行不检之人?大周民风开放,是天子宽仁,到了你们眼中,怎么就会变成这般龌龊的说法?!” 季青城垂了眼睑喝茶,遮掩下眼中浓重笑意。在场的许家人就要被她全拖下水了。 许乐芊忍不住气道:“你也不要一味往旁人身上找错处,还是说正事要紧。最关键的,这一番话也只是你子虚乌有。” 卫昔昭不慌不忙的,“那谁又不是呢?只凭几句话一样东西,就能给人定下这么大的罪过么?”说着起身走到季青城面前,将扳指送到他手里,“侯爷见多识广,也看看此物有何不妥,竟能让人看成罪证。”之后又款步回去落座。 东西她是故意交给他,意思很明显,不打算收回了。 季青城细看了看,扳指除了质地上乘,并无出奇之处。不是宫廷内的东西——龙渄不屑、也不能带那些东西游走民间。此物大抵是他母妃的亲眷送给他的傍身物件儿之一。 “并无不妥。小事而已,你们又何必对此事纠缠不清。”季青城将东西收起,起身就走,“柳家的东西自来不俗,我带回去好好鉴赏一番,请大小姐务必答应。” “侯爷请便。”卫昔昭笑着施礼相送。 其余人皆是瞠目结舌。 人证被卫昔昭一通责问,有理说不出,现在证物又这样被强行带走了? 许氏权衡片刻,道:“这事情就算是虚惊一场吧。二姨娘也是出于一番好心,怕坏了门风,昔昭、昔晽也不要记恨。今日若是责罚二姨娘,以后谁真的看到不成体统地事,怕是也不敢向上通禀了。” 二姨娘惊诧地看向许氏。就这么完了?竟然要放过这个推卫昔昭下台的机会?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她没事找事了? 她亲眼见过几次了,龙渄和卫昔晽凑在一起,眼角眉梢都写着情意二字。去找来龙渄对质又怎么了?他若真心待卫昔晽,定会在心急之下将责任全部揽过去;他若只是逢场作戏,会把过错全部推到卫昔晽身上。只要几人瞒下玉扳指被季青城带走这一节,就完全可以套出话来的。就算卫昔昭再能撒谎、圆谎,就算季青城干涉,也是完全可以弄出下文的。 卫昔昭能够反将一军已经知足,现在终归不是算账的时候,确保卫昔晽安然无恙才是正事,于是也就见好就收,道:“母亲说的是,也请放心,女儿定不会因为记恨二姨娘就刁难二少爷和四小姐的。”趁机警告二姨娘也不要没完没了,不顾一双儿女。 二姨娘虽然不甘,却也不再说什么。许氏不管了,卫昔昭又出言威胁,她还有什么闹下去的余地。 许氏命丫鬟传饭,又问卫昔昭等人:“你们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饭?” 几人自然笑着推辞,趁势告辞。 等人一走,许乐芊就凑到许氏近前,摇着她的手臂,“姑姑,您怎么做起和事老来了?追查下去又怎么了?” 许太夫人瞥了许乐芊一眼,道:“你姑姑这么做就对了。今日这件事,就算闹大了,也危及不到昔昭。她脑子转得太快,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就算把外院的孩子找来对质,她一两句话就扭转乾坤了——她是当家主事的人,你还能让她不说话不成?还能让她陪着做戏唬人不成?” “最关键的是,二姨娘也不可小觑。”许氏笑容转冷,“她想在府里出头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她的二少爷?我们若是帮她,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患无穷。还不如利用此事,让卫昔昭和三姨娘恨上她,帮我除掉她。”随即颓然一笑,“我在娘家养尊处优惯了,论忍耐,我比不得二姨娘;论急智为人处世,我比不得卫昔昭。日后坐山观虎斗的同时,也好好学学。” 许太夫人满意地颔首一笑,岔开话题:“世子送荷花给昔昭的事,我也听说了,用过饭过去看看。”又左右看看两个孙女,“你们住进来,什么也不需做,想着这一辈子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一旦有机会让侯爷和世子侧目,就不要错失。” 许乐芊和许乐莹俱是羞涩地笑了起来。 出了正房之后,卫昔晽满脸怒火地看向二姨娘和卫昔晴,“难怪这几日都百般讨好,和我套近乎,原来是等着要害我!” “现在不是计较长短的时候,别让外人看笑话。”卫昔昭语声清冷,“都回房去,日后好自为之。” 卫昔晽明白,自己如果想帮卫昔昭坐稳持家的位子,首要一点就是不给她添乱。狠狠剜了二姨娘和卫昔晴一眼,步履匆匆地回房去了。 二姨娘有心解释几句,看到卫昔昭洞若观火的眼神,便知再说什么都是枉然,挂着满脸失落,和卫昔晴一道走了。 沉星低声道:“四小姐小小年纪,从来是很怕事的,今日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了?” “有一位好姨娘啊,”卫昔昭笑得讽刺,“她就算不想惹事也不行。”远远看到三姨娘满脸焦虑地走来,主仆二人忙迎上前去,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路,让她不要心急。 “唉!我去了趟花房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三姨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昔晽这个不省心的!我是真拿她没办法!今日事情闹大了,岂不是连大小姐也要被她连累?” 一语中的。三姨娘虽是淡泊处世,看事情却看得透彻。 卫昔昭却苦笑着摇头,“昔晽若不是和我走得近,平日又处处帮衬于我,今日也不会让人算计。”之后又帮卫昔晽开脱,“真的是旁人无中生有,姨娘别太责怪她。” 倒不是要帮着卫昔晽骗三姨娘,实在是怕那小妮子被责怪得狠了,压不住火气去找二姨娘算账,那就更乱了。 “即便是真的,也要缓些时日再计较。”三姨娘眼中有感激,“大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怎会失了分寸。” “三姨娘实在是聪慧之极。”卫昔昭由衷地称赞,之后又说了几句,这才别过,回到玲珑阁。 裴孤鸿正等在廊下,看到卫昔昭,漾出舒心的笑,“回来就好。听阿海说正房里出了点事,我想去,可又实在是不懂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怕给你添乱,也只好等在这里。” “一点小事,劳世子挂心,真是过意不去。”卫昔昭客套了一番,感谢他的厚礼,又为不能过去用饭致歉。 “没事没事。”裴孤鸿笑着走下台阶,“你喜欢这些花儿就好,快吃些东西,我就不进去了。”走了几步,又补充道,“这内宅之中,怎么一点小事就会有那么多说道?日后不会再请你用饭了,害你被人嚼舌根就不好了。” 卫昔昭感激不已。 沉星去了小厨房,和落月一起做了几道小菜,下了一碗热汤面,服侍卫昔昭用饭。 “小姐总是喜欢吃这些口味辛辣的。”落月看着卫昔昭吃得津津有味,蹙了蹙眉,“这些东西怕是会伤胃。” 沉星反驳道:“我也喜欢吃啊,这些年也没吃出病来。” “保不齐就是你害得小姐喜欢吃这些。” “去,才不是呢。” 卫昔昭听了只是眯了眼睛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放下筷子,刚想回房睡个午觉,许太夫人和许氏过来了。“连个喘气儿的机会都不给我。”她蹙了蹙眉。 许太夫人也不进屋坐,在院中看了半晌的荷花,笑道:“这许多花色都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的,昔昭,你可是不像话,藏在院子里,只你一个人饱了眼福。” 这又打什么主意呢?卫昔昭乖巧地回话:“太夫人的意思是——” “我听说啊,”太夫人携了卫昔昭的手,“如今京城名门闺秀盛行举办筵席,春日赏花,夏日赏荷,秋日赏月,冬日赏雪,都能成为聚在一起的由头。我们何不效法,邀请龙城各家闺秀,举办一个赏荷宴?恰好又快到端午节了,届时各家闺秀各展才华,岂不是乐事一桩?” “您这想法的确是太好了。”卫昔昭笑盈盈的。 许氏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卫昔昭蹙眉,沮丧地看着许太夫人,道:“可是,昔昭才持家几日而已,家父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铺张浪费、虚耗钱财,恨不得府中账房只进不出。您也知道,家父的性情,实在是不容违背的。昔昭又自来畏惧,实在是不敢用账房的银子举办筵席。” 直说不想给别人在季青城、裴孤鸿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不就得了?找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难为她了。许氏敛去眼中不悦,故作轻松地打趣,“你这孩子,怎么还与我们哭穷?老爷的性情的确是无人不知,可你手里有柳家的全部家当,也是无人不知的。你大抵是这府里最不愁吃穿的人了。” “那怎么行?”卫昔昭愈发惶恐,“那些东西虽然值些银两,却是被反复告诫,断不可损失分毫,以备不时之需。若非如此,也不会瞒下将扳指送给昔晽的事了。”又无辜地眨了眨眼,“今日事闹开了,这心里正犯愁呢,不知日后如何交代。” 又把事情绕到别处去了。许氏虽然生气,却也真心叹服,索性不再接话。 卫昔昭忽然欣喜地一笑,对许太夫人道:“您看这样好不好?这些花,您带回府里,用来举办宴席。这样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那不是也要将两个孙女一并带回去?如果离开卫府,又要用什么理由把季青城和裴孤鸿请去?许太夫人终于知道女儿为什么这么痛恨眼前这个小丫头了,在她身上占到便宜,实在是太难了。思忖片刻,笑道:“何必这么费周折。既然是我出的主意,这事情就交给你母亲来办。”说着转向许氏,“家中给你的嫁妆算得丰厚,你还拿不出这些银两么?” “是。”许氏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样也好。”卫昔昭对许氏道,“来日老爷回府,女儿就禀明此事,到时候再从账房取出银两还给您。如此,眼前宴席的花销,就权当是府中和您借的。” 许氏又能怎么说?勉强挤出一丝笑,“怎么都好。” 许太夫人和蔼地问道:“昔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时候是弹琴还是作画?也让我开开眼界才是。” 卫昔昭笑道:“琴棋书画是各家小姐都精通的,昔昭所学也只是皮毛。到时候只照应宾客就好,让表小姐和几位妹妹助兴就好。” “还是准备准备吧,你是卫家嫡女,不带头助兴总是不妥当。” 许氏扫了一眼卫昔昭的手,“可不就是这个理。你到时只看热闹,岂不委屈了你的一双巧手。” 末一句话,让卫昔昭没来由地心头一惊。 许太夫人落实了这件事,便不再逗留,出了玲珑阁,又回正房交待了一番,就回许府了。 许乐芊、许乐莹得知此事后,期待又兴奋,却是十分害怕到时候被卫昔昭抢了风头。 第二日一早,许乐莹带了一名丫鬟,去了玲珑阁。 趋近院门,就听到沉星正在恨声责怪着谁:“好端端的,你让小姐亲自下厨做什么啊?你看看,伤得这么重,没有十天半月的怕是好不了。你这个不中用的!小姐到端午节的时候怎么作画?你担得起这份责任么?!” 随后,是卫昔昭的语声:“好了,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你小声些,这么高的嗓门,是要嚷得阖府皆知么?” 许乐莹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款步走进院中。 卫昔昭有些慌乱地把右手藏到背后,声音也有些紧张,“有、有什么事么?” 食指、中指上缠裹着厚厚的面纱,面纱渗出的刺目鲜红,没能逃过许乐莹的眼睛。她故作什么都没发现,语气十分友善:“是有些好奇,到宴会那日你要展示什么才艺。” “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已让我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准备。”卫昔昭勉强笑着,“而且到时候我迎来送往的,就算是有心,恐怕也没时间给众人助兴。” “那多可惜啊。”许乐莹细细打量着卫昔昭的衣饰,忽然趋近,手指向裙衫一处,“哎呀!这是不是血迹?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随行的丫鬟也凑上去,细细观看,可不就是鲜血。 卫昔昭叹息一声,伸出右手,“你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昔晽为了昨日的事不高兴,我就想给她做几道菜,却不想切伤了手。原本是真想作画助兴的,现在看来也只得作罢了——伤得不算轻,几日间哪里好得了?总不好为了一时高兴就连身子都豁出去。” “倒也是这个理,只是的确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许乐莹说着,伸手摸了摸卫昔昭裹着纱布的两根手指,“伤到骨节没有?” 卫昔昭触电般地缩回手去,很疼的样子。 “表小姐,”沉星很不满的样子,“伤到哪儿您也不能伸手就碰啊。我家小姐方才疼得不行,在小厨房缓了好半晌才肯让奴婢包扎了起来。” “十指连心,自然是要受些罪。” 沉星吩咐小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房里的好药材都找出来!” 卫昔昭歉然地笑,“我身边的人都是急性子,有点什么事就比我的脾气还大,让你见笑了。” 许乐莹看着卫昔昭脸色也不大好,不疑有他,笑着告辞:“那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人走了一会儿,躲在院外角落处的落月笑着走进来,“走远了,放心吧!”又捏了捏沉星的脸颊,“看不出啊,装得火急火燎的,连我都担心小姐是不是假戏真做真受伤了。” 沉星开心地笑起来,“还不是跟小姐学的。”说着陪同卫昔昭回房,拿了浸过水的毛巾帮她擦去脸上、唇上可以涂抹的水粉。 卫昔昭则只顾着把手上沾了血迹的面纱除下,喃喃叹道:“幸亏杨妈妈今日要给我炖鸡汤,没有新鲜的鸡血,许乐莹是没那么轻易相信的。” 沉星频频点头,“就是,一双眼都闲不住,她可不像她姐姐那么好对付。” “总之,没人会天天惦记着把我这双手弄伤了。”卫昔昭展颜笑起来,“换快干净的纱布来,做做样子就好了。” 四月就要过去,春日也就要到头了,白日里的阳光、风中已有了夏日的焦灼。 卫昔昭每日上午和杨妈妈等几位管事一起处理府中杂事,一面学习,一面摸索门道着手处理。其实她懂得,几位管事妈妈只是奉父亲之命,向自己传授打理家务事的技巧——即便没有持家之人,她们再加上管家,也能把卫府打理得妥妥当当。 卫昔昭是用心学,几位妈妈也很喜欢她一点即透又不端架子的好心性,办事自然是更加尽职尽责。 而每日下午,卫昔昭都闷在房里做绣活,想着快些把季青城给自己的那幅图绣好,否则摆在那里,心里总是记挂着。 萧先生那边,她专程去打了声招呼。 萧先生人在府中,知道这大小姐小小年纪却是真的繁忙,自然没说别的,只让她专心忙正事,等闲下来再传授给她满腹学识。 至于旁人,卫昔昭都以忙为借口,谁都不见,是怕自己手伤的事情穿帮,想安安稳稳的到端午节那一日。 许氏自掏腰包,把银子交给卫昔昭。卫昔昭却又转手让管事妈妈送回给她,说只要是关于宴席的事,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即可。态度很明显,她的银子,由她自己决定怎么花,卫昔昭是不会介入的。 许氏也只好亲自督促着下人装点花厅,又亲自预备酒水,再命下人分发请柬。只要有些名气、背景的门第,都受到了邀请,届时府中主母、小姐都可到卫府赴宴。 端午节前一日,许氏又请了郎中把脉,心里终于踏实下来——真的怀孕了。虽然心里高兴,却没声张,准备过了头三个月、胎相平稳了再公之于众。 端午节当天的上午,府中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许氏亲自去了紫薇苑和书房,邀请裴孤鸿、季青城晚间到花厅赴宴——毕竟是过节,中午还是在家中过节比较妥当,不好让一众人把一整日的时间都消磨在卫府。 裴孤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季青城正在看卫昔昤写字,漫应了一声,许氏怀疑他很有可能没听到心里去。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再遣人来请。这么想着,她告辞离开。 卫昔昤写了一张大字,抬头看向季青城,见他无意识地看着窗外,就扯了扯他的衣袖,“青城哥哥,你在想什么?” 季青城收回视线,“在想——你和你大姐的不同之处。” 卫昔昤惑道:“不同之处?我和大姐有相同之处么?根本就没有啊。” 季青城笑,没说话。之于他,自然是有的,最起码,曾经以为是有的。以为自己把她们一视同仁,把她们当做一个可爱或美丽的异姓妹妹来帮忙、照顾。 可妹妹与女孩,是两回事。卫昔昤是妹妹,无条件地满足她的愿望,宠着她,哄着她;可卫昔昭,是女孩,帮助她,牵挂她,有时候也气她、生她的气。 完全不一样的。 卫昔昤不会时时浮现在他脑海,不会在想见而见不到的时候心生失落,或者担心——担心她有没有如裴孤鸿那样的人缠住,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别人很好,比他出色,比他更让她开心。 他轻呼出一口气,唤来小九:“去把龙渄请过来,我和昔昤陪他过节。” “酒也是不能少的。”小九了然地笑着,出门去准备了。 午间,两大一小坐在桌前,季青城和龙渄畅饮,卫昔昤则像只贪吃的猫儿一样,呼噜呼噜地闷头吃菜。 吃饱之后,卫昔昤看着酒坛,拖着小下巴,好奇地问道:“酒好喝么?” “你尝尝。”龙渄坏笑着给她倒了一小盅酒,“记得,一口气喝进去才好喝。” 季青城无奈地摇头,刚要阻止,卫昔昤已喝了一大口酒,随即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没个轻重。”季青城一面帮卫昔昤拍打背部,一面指责龙渄。 龙渄笑道:“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日后就好了。” 卫昔昤懊恼地看着他,“骗人,又辣又苦,太难喝了。”随后,将酒盅推到一边,只看着他们不断碰杯。 这边的三个人过节过得惬意自在,卫昔昭却是繁忙得很。 白日里,她去厨房、库房看了看备下的食材、酒水、因宴客借走的桌椅杯盘,来回核对一番,确保没出错,又吩咐下人们今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事。 这些本是不需要她亲力亲为的,可今日却不一样,是她持家后府里第一次待客,出了差错,就是她的不周到。 近黄昏时,李夫人第一个来了,对卫昔昭解释道:“我膝下只有两子,本不该来凑这个热闹,可既已收下了请柬,还是过来走一趟为好。再者,你迎来送往的,我也能帮你引荐。” 卫昔昭忙由衷道谢。三姨娘虽然有心帮忙,可平日里也足不出户,认识的人不会比她多几个,有了李夫人从中引荐,她也就不会使得宾客尴尬了。 宾客陆续上门,许氏看着笑颜如花、八面玲珑地应酬着来客的卫昔昭,心里别提有多不好过了。偏偏很多人还到她面前,夸奖卫昔昭容貌有多出众、一张嘴有多会说话,她不能流露丝毫的不快,还要和颜悦色地点头称是,承认自己多有福气。 若不是为了两个侄女,她又何苦受这等罪!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6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心里只盼着她们给自己争气一点。 乐莹言之凿凿,说卫昔昭的手伤了,应该不会是假的,那么今晚出风头的,也只能是许家的人。 那些荷花盆栽摆放在花厅外,临时打了个小凉棚,四角挂着大红灯笼。来客都是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许太夫人是女客中最后一个到的,李夫人迎上前去,两人自然又是一番相互打趣。 临开席前,偌大的花厅之内,完全布置妥当。 自东向西,居中两张桌案,是留给季青城、裴孤鸿的;左右下手各是一列桌案,供各位女客就座。而花厅西面,则早已备下了笔墨纸砚、琴、筝等供闺秀展才艺助兴时使用的物件儿。 季青城、龙渄、卫昔昤三人相形走来的时候,卫昔昭见卫昔昤的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季青城与龙渄交谈了两句,哈哈大笑,就让她更觉得奇怪。 卫昔昤如小鸟一般到了卫昔昭近前,拉低她身形,耳语道:“他们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醉了。” 卫昔昭闻到了卫昔昤嘴里的酒气,不由愕然,“他们醉了倒没什么奇怪的,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小就跟他们一起喝酒?!” 卫昔昤忽闪着大眼睛,“前后也就喝了两小盅,我没醉啊。” 喝醉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可是,只喝了两小盅……卫昔昭弄不明白了,这小家伙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醉话? 此时不是纠结这问题的时候,估计八岁的孩子就算醉了也不会撒酒疯,不需担心什么,卫昔昭吩咐沉星照顾着卫昔昤,之后又命人去搭了一张桌案过来,知道季青城是要让龙渄一起赴宴。 季青城看到一身淡紫色的卫昔昭,顿住脚步,仍是笑,“巧了。”随后,手抬起,将一朵紫色香花别在她发间,随后审视片刻,“好看。” 卫昔昤没说错,这家伙真醉了。 幸好,季青城没再逗留,径直阔步走向居中的桌案,手敲了敲居中的桌子,“给世子坐,你我在两旁就是。”落座之后,二话不说就要酒,“蓝桥,去取。” 所有女客默契地起身、齐声见礼。 季青城却指着卫昔昭问:“你怎么不坐?” 卫昔昭以不变应万变,无言施礼,随后走向卫昔晽就座的桌案。她终归是晚辈,没道理坐到前面去。 季青城又道:“过来,离我……们近些,有什么事,能及时吩咐你。” 满堂落针可闻,众人全部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觉得自己快疯了。 “昔昭,过来坐吧。”许太夫人打圆场,“侯爷、世子爷居住在卫府,和昔昭说话就随意些。”让这两个人纠缠这些问题,一点好处也无,只会害得众人都以为季青城已经看中了卫昔昭——那她的乐芊怎么办? “没错。”季青城还算配合,卫昔昭落座之后,不再说什么。 很多人疑惑地看着龙渄,不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这位俊美少年究竟什么来历,竟与季青城交情匪浅。而龙渄坐在那里,从容惬意得很,似乎这宾客云集的花厅只是他自家的书房,不见丝毫不自在。 稍后,裴孤鸿来了。当着外人,他和季青城还算客气,言辞不似私底下那般犀利。 宴席开始后,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佳肴美酒。 许氏起身主持闺秀展示才艺这一环节。她原本是想让卫昔昭主持的,懒得受那份累,却又怕季青城又因为卫昔昭开尊口说话,就打消了那念头。 有人当场起舞,例如许乐芊;有人当场作画,例如许乐莹;还有人作诗、展示书法……等等。 许乐芊的衣服很费了一番功夫,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而一身火红在起舞之时,煞是好看。如果没有那般歹毒的心计,真真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尤其一双丹凤眼,太过妩媚勾人。 而许乐莹作画功底不错,虽然,在卫昔昭眼里还比不上季青城的一幅信手之作,却也引得众人连声称赞。 观看的过程,是一种享受。轮到卫昔晽的时候,卫昔昭的眼神格外专注。因为开场的是许家姐妹,而卫昔晽是最后压轴的。 卫昔晽今日穿了一袭鲜少上身的素雅淡青色,站在场中,煞是悦目。她似乎并没把这宴席放在眼里,在一堆乐器之中,随意选了一支长笛。 低声悠扬婉转,在这夜里,如一缕清风,蔓延至花厅每个角落。让人们的心,完全安静下来,脑海中不自主地浮现出青山绿水的田园之景。 余音缓缓消散,卫昔晽举步走回座位的时候,居中而坐的三名少年率先缓缓拍掌。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齐声叫好。 许乐芊和许乐莹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想着是不是也应该压轴献艺,而不是首当其冲。 许太夫人站起身来,“好好好!今日宴席,算得圆满,各位也能尽兴而归了。来,我们一起与侯爷、世子爷、龙公子同饮此杯!” 季青城却看向卫昔昭,“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曾献才艺助兴?” “侯爷不知道,”许氏忙接话道,“昔昭前些日子把手伤了,她擅长的又都是须得动手的才艺,如作画、书法、抚琴,是以,没有勉强她。”随后又环视众人,“这些日子她帮我打理内宅,也是辛苦得很,也无暇再苦练擅长的这些才艺。我这心里甚是可惜啊。” 许多人带着几分惋惜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怎么想怎么不舒服。许氏这话的重点,似乎是她因为打理内宅荒废了之前所学,就算是手没伤,也不能展示什么才艺。 许氏就是卫府第一个不顾卫家脸面的人! “是么?手伤得很严重?”季青城问道,裴孤鸿也带着几分关切看向卫昔昭的手。 卫昔昭还未说话,卫昔晽已站起身来,而先出声的却是卫昔晴:“侯爷,大姐的歌声也是极动听的,昔晴儿时听过几次,至今仍不能忘。”说着走到卫昔昭近前,“大姐,我帮你抚琴好么?” 没想到,卫昔晴也会在这时候出声帮自己。卫昔昭觉得自己以往对她的了解太少了——这应该是个性情极复杂的女孩儿,而其中的一大优点,就是识大体。她若不是诚心帮忙,坐在那里或是说件自己不曾学过的事情,都是可以的。可她没有。 卫昔晽闻言一喜,“四妹说的对,我二人都可以帮你抚琴,你选个曲子就好。” 可是,歌喉算是天生的,算不得自己的才艺。如果要让外人看,就该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毕竟,卫家嫡女也代表着卫家的脸面。要做,就该是最好。 卫昔昭对两个妹妹报以感激的一笑,之后回答季青城的话:“其实手只是受了点皮毛小伤,不碍事的,这两日已经痊愈。今晚本想躲懒,可侯爷、世子若是兴致正浓,昔昭也只能献丑了。”说着话,将手上缠的棉纱缓缓除下。 青葱十指,完好无损。 许太夫人、许氏、许乐芊都是强忍着没有去看许乐莹。 许乐莹惊得手里的杯子险些拿不住。卫昔昭把她骗了!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比许乐芊强不了多少,不同的是,许乐芊吃亏吃在明处,而她则是吃在了暗处。 裴孤鸿放下心来,笑着点头,“你若能抚琴展歌喉,自然是求之不得。” 季青城则留意到了许家人脸色的微小变化,知道某只小狐狸又把人摆了一道,含笑颔首,“我亦如此。” 古琴放在花厅中央,卫昔昭从容落座,轻拨琴弦,试了试音色,之后,动听的琴声从指间流淌而出。初时清冽甜美如泉水叮咚,忽然逆转而下,伤感而大气苍凉的曲调蔓延开来。 季青城的视线凝注在她脸上、指间,她周围所有的一切逐渐远去、消散,最终留下的,只有她的清丽身姿。 淡淡水红色的双唇轻启,柔美清脆的歌声逸出唇畔。 她在唱: 月光寒,塞外沙场, 剑斩十年马乱兵慌。 归程远,斜阳孤鸿, 难敌红尘俗世沧桑。 谁不侧目,逍遥人间,少年轻狂。 谁不倾慕,驰骋沙场,铁血儿郎。 谁人知晓,一生憧憬,泛舟湖上。 谁人看到,一生戎马,梦境荒凉。 他曾忆,烽火狼烟,豪情万丈。 他曾记,万人陨殁,一人名扬。 他曾泣,锦绣之下,知己深葬。 他曾觅,孤绝夜里,一线暖光。 血泪一肩扛,孤身回家乡。 无尽荣华后,徒留一世伤。 英雄, 曾是谁家少年郎, 孤身回家乡, 徒留一世伤。 …… 这是大周广为传唱的《英雄赋》。 开国皇帝的兄长,是前朝治世良将,而最终,在凯旋还朝途中,被削去官爵,只身返乡。 最悲凉,是途中旧伤发作,最终埋骨他乡。 这《英雄赋》,是他的结发妻自缢而亡追随夫君赴黄泉之前的绝笔。 开国皇帝识音律,擅谱曲,在他身怀满腹不平、揭竿起义再到登基之后,便有了这一首叹息英雄一生戎马而不得衣锦还乡的哀歌。 开国皇帝以这哀歌警醒后世君王,不得亲小人远贤臣,尤其是曾为大周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要善待,不可因为一时意气便行杀伐之举。 卫昔昭将曲调略做了调整,使得这首歌由女子唱来更容易,自然,也更动听。 琴声歌声之中,季青城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是卫玄默,是诸多曾被皇帝贬斥、降罪过的武将。 她在唱的,是很多人很多时候的心境。 她是不是也为那些人、为她的父亲酸楚、不甘。 她的父亲出征不久,她是不是借这支歌抒思念之情。 她又是不是在提醒众人,卫家女子,即使不曾习武,不能上阵杀敌,也不曾忘记自己是名将之后,以父为荣。 合情合景合出身,琴声苍凉、歌声伤感,却又是那般引人入胜,想她一直唱下去,即便心头悲伤,也愿意。愿意享受这一份悲伤。 只是,世间没有不绝的琴声,没有唱不完的歌。 卫昔昭淡淡一笑,缓缓离座。 忧伤的美丽的梦境被终止,让人不得不回到现世中来。 静默之后,满堂彩。 许乐芊和许乐莹则同时看向裴孤鸿、季青城。 他们没有出声,没有喝彩,可凝视着卫昔昭容颜的双眼格外地亮,闪烁着让她们觉得恐慌的光华。 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 她们真的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 许太夫人和许氏的心情一样,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就走。 花的是许家的银子,费心费力地准备了这赏荷筵,可结果呢?抢尽风头的却是卫昔昭。 这叫什么事?!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她们来说分外难熬。待到曲终人散时,笑容是再也挂不住了,仓促地离开花厅。 卫昔昭留下来,盯着下人将花厅收拾停当。 沉星走到卫昔昭近前,低声道:“莫公子在外面,说是赏花,却只看着花厅门口,有好一会儿了。奴婢估摸着是等您呢。” 卫昔昭看看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卫昔昤,“你送五小姐回房吧,我出去看看。” 沉星称是,挽着卫昔昤的手走了。 莫兆言站在小凉亭的大红灯笼下,一身落寞,脸色却很平静。 卫昔昭走过去,“公子怎么站在这里?” 莫兆言浮现出俊朗的笑容,“许久没见到你,想等等看。你瘦了,可是太累?” “还好。”卫昔昭咬了咬唇,迟疑问道,“上次提亲的事,昔昀是怎么与你说的?这些日子了,我也没顾上问她。” “她说,卫大人不想早早给你定下亲事,说若是我执意前去,卫大人少不得将我撵出府去,且不会再帮家父鸣冤。”莫兆言语声转低,亦转为苦涩,“我自然不敢再坚持。只恨自己无能,想错了路。” “怎么说?”卫昔昭对他的想法有点好奇。 “圣上宽仁,虽然圈禁了家父,却不曾为难过我,我仍可考取功名。我该做的,是发奋读书,来日凭借自己救家父出苦海。”莫兆言转脸看向别处,“可我之前却想走捷径,想让卫大人成全我此生夙愿,着实可笑。” “这么想,很好。” 隔了一世光阴,隔了一场生死,他想明白了,她却愈发难过。只是也晓得,眼前这文弱书生心智不坚定,不知何时就又会变了心迹,甚至还会走上遭人利用的道路。 “昔昭,你方才的歌声、琴声我听到了,很动听,也很让人心生怅然。” “因为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英雄苦,所以词苦曲也苦。” “若有一日,我功成名就,昔昭,你……”莫兆言语声顿住,沉吟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在我提亲之时,会答应么?” 自然不会。对他的那份心,早已冷了,死了。可卫昔昭没有说实话,“那岂是我点头摇头就能算数的事。还是要看父母之命。” 莫兆言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说你,你会答应么?” 卫昔昭却垂下眼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不能一掷千金,不能送罕见之物讨你欢欣,我有的,不过一腔情意。昔昭,我是真心的,想一生伴着你、护着你,想给你一世安好。” 是这样熟悉的话语。不论真心假意,他的话,与前世如出一辙。 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护我?又拿什么给我一世安好?卫昔昭很想直言反问、还以最刺心的讽刺。随后又觉得可笑,前世不是最喜欢听他说这种话么?反驳又是何必,用话语来报复么?太轻微。他还没付出代价,就使得他受伤逃避,不是明智之举。 卫昔昭转身,抬头看看夜色,“天色已晚,公子回去歇息吧。” 莫兆言无从分辨她的心迹,她说的话,要么模棱两可,要么就是逃避。这不是心急的事。他点头,“你也是。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卫昔昭的手紧握成拳。 有时,想看到他。看到他,才能提醒自己,丝毫也不能大意,不要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出了寥寥数人,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语,不要把任何人的言行记挂在心。这世间太虚假,肯拿出真心的人太少。 可看到他,又是无法忍受记忆的折磨。观望前世,看着另一个自己,被他和卫昔昀把自己当做玩偶一样,可以信手拈来,可以随意丢弃。 长发曾被他轻抚,想剪掉!手曾安放在他掌心,想砍掉! 是如此的厌恶,无以复加。 厌恶前世的自己,蠢、笨、自以为是。 是的,也许该怪的只有自己,可他与卫昔昀,却是鲜活的记忆源头,他,尤其如此。 卫昔昭闭上眼睛,深吸进一口气,漫步游走到别处,身形融入卫府夜色。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后花园内。她暗自苦笑,不知何时,在看到莫兆言的时候才能平静以对,不再如如今这样心神紊乱。 转身之际,有人故意轻咳一声。 卫昔昭吓了一跳,见是季青城,就转为紧张。今日面对的可不是什么侯爷,而是一只醉猫。 “每次你见到莫兆言,都会异于平日。你告诉我,这是为何?”季青城说着,走到她面前。 卫昔昭强作镇定,“有么?没有的事,侯爷多虑了。” “你的眼睛,骗不过我。”季青城语声笃定,“你伤心。” 卫昔昭索性顺着他说违心话:“我的确是伤心,伤心二妹曾想利用他伤害我,一直耿耿于怀——毕竟,儿时到如今的姐妹情分是无法淡忘的。” “为此伤心,也合情合理。我不懂的是,你为何来到了后花园,要去找裴孤鸿?”本是疑问的话语,他语气却是意味着认定如此。 卫昔昭失笑,“我还没问侯爷为何出现在我身后,侯爷倒先问我要去何处。”之后举步要走,“我这就回房了。” 季青城拦住了她,“在你心里,院中这些人,可有轻重之分?” 卫昔昭如实道:“没有,一视同仁。” “不相伯仲?”季青城再次求证。 “的确如此。” “我呢?” “侯爷所说的院中这些人,难道不包括你么?”卫昔昭一面回答一面四下观望,很是心急。平时下人似乎随处可见,怎么她需要人在近前的时候,就连一个都见不到了? “你我相识已久,言辞怎么这般吝啬?”季青城扣住了她的手腕,以便阻止她不停挪动的身形,“旁人待你格外不同,你都不晓得么?” “我……我不晓得,觉得世子、侯爷都是府中贵客,实在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的。”卫昔昭的手极力挣扎,想摆脱他的钳制。抬起头来,却见他格外轻松地样子,眸子亮晶晶的,含着笑意看着自己挣扎。 “那怎样才能让你将我与旁人区分开来呢?”季青城笑问着的同时,环住了她身形。一臂间就能将她环在怀里,如此轻盈柔弱。空闲的一只手,覆上她如云发丝。 距离的拉近,让卫昔昭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如此弱小,身高只到他肩头,再加之力气微小,强弱分明。就算自己回到前世的十五岁,头顶至多也只到他下颌位置。她恼火,却害怕出言不逊惹得他得寸进尺,低声道:“再不放手,我可就喊人了。” 回应她的,却是被更紧的抱住。 酒香、杜若香、灼热的气息,凉如水的月色,紧紧的拥抱。 一切,都在诠释着暧昧不清。 卫昔昭强迫自己冷静,故技重施,放松下来,抬起头淡淡笑问:“侯爷到底要做什么?不需强来,我依你就是。” 季青城面容趋近她。 卫昔昭强压住向后躲闪的本能,身形不动,双唇却无意识地抿紧。 “怕了?”季青城笑了。 “没有。”卫昔昭继续说违心的话,“侯爷想怎么样,我又能如何。”说完心里想着,这样他总该觉得无趣了吧?因为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太过顺从,太顺从他反倒会没兴致再气再逗别人。 只是今日的季青城是不和她也不和自己讲道理、讲理智的—— 他的容颜趋近,双唇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唇上。 卫昔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向后躲,后脑被他扣住,动弹不得。身躯连同手臂,被他箍得更紧,毫无挣扎的余地。她只能用力咬住唇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青涩而毫无章法的吮咬,到品尝到甜美的悸动,再到不满足浅尝辄止而近一步的强势的索取,想汲取更多的属于她的甜美。 男子的气息,透过唇齿,分外强烈地传递给她,让她恐慌;彼此双唇的触碰带来的感觉,如惊涛骇浪一般,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觉得肌肤滚烫,失去力量。 头脑如何也不能清醒,不能思索自己能想什么办法逃离此地,逃离开他。 僵硬的身躯转为柔软,连唇齿都丧失力气。他无法去分辨是她从心底变得柔软,还是挣扎不过所幸顺从。他只是为之欣喜。 撬开她唇齿,生疏而强势地攻城略地。呼吸无从控制,急促,灼热。 卫昔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叶小舟,没有着落地漂浮在属于他的氛围、气息营造出来的汪洋大海。 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 最终唤醒她意识的,是心弦的颤动。 狠狠地用力呼吸,拼命扭动身躯,贝齿扣住,咬住了他的唇。 季青城终于松开了她,却仍是握着她的手,“要记住。你与别人不同,我在你心里,亦应如此。” 卫昔昭已经没力气回答了,用最后的一点力量点了点头,扬手挣脱。 他没再挽留,松开了手。 卫昔昭后退几步,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急匆匆离开,之后,无意识地加速,快步跑到了玲珑阁门前。这才觉得安全,她缓缓蹲下身去,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 全乱了。 —— 正房。 许太夫人目光凝重,注视许乐芊许久,才语重心长地道:“乐芊,你若有心陪伴你姑姑,觉得平日里能帮她,就留下来多住一段时日。若是觉得有心无力,就回府吧。与其留在这里徒惹伤心,倒不如回去另觅别家。达官显贵有的是,比侯爷更出色的虽然少,可若是留心,总能找到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在说什么啊?”许乐芊不是不能理解,而是拒绝理解,“我不回府里,我就要在这儿住着。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若是伤了心,一日如三秋。”许太夫人语气低沉,“我是为你好啊。” 许乐芊说着,站起身来,高声道:“我不要您为我好!”似乎不这样就说不话来似的,又瞪着许乐莹,“您怎么不让她也回去?今日若不是她被卫昔昭骗了,怎么会让人抢走风头白忙一场?您偏心!” “姐姐,事出有因啊。”许乐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来,“我当时留意的只是血迹是真是假,又不方便查看伤口。也的确是我大意了。” 许乐芊冷声斥道:“没有那份心智,就别自作聪明将事情揽下来!” “看看你这毛躁性子!”许太夫人也冷了脸,“没人责怪你前些日子给家门抹黑,你倒说起别人的不是了!今晚让你姑姑开解开解你,明日回府去!”随后拂袖而去。 许乐芊扭头就回了房里。左思右想,又是气又是无助,觉得呆在房里就是坐以待毙。 不能离开卫府,不想日后见不到季青城。 旁人都认定了季青城和卫昔昭之间有什么…… 错过今晚,日后真被带回府里可怎么办? 文雅的讨好他不要,那么,不妨换个方式! 打定主意,她找了件东西出门,径自去了书房,交代了随行的丫鬟几句,独自走进院中。 小九守在厅堂门口,“侯爷还没回来,小姐明日再来吧。” 许乐芊瞪了他片刻,将藏在袖中的剪刀反手抵向自己的咽喉,“你不让我进去,我就死给你看!” 小九懵了,“你就是要自杀,也不应该跑到我们侯爷这儿来啊……”莫名其妙! 许乐芊真急了,“你让不让我进去?!” “您进去就是,千万别想不开。”小九没办法,只得让出路。 季青城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不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小九跑过去,轻声回禀了几句。 季青城挑了挑眉,转身要走,又吩咐了一句:“去把裴孤鸿请来。” ☆、第六十八章 酝酿 “世子若是不来呢?”小九没什么把握。 “不来的话,你就不要回来了。”季青城又思忖片刻,进了院子,却闪身去了厢房。 小九去了紫薇苑,三催四请,话说了一箩筐,摆出了不达目的是打死也不肯回去的架势。 裴孤鸿虽然不愿,却不得不点头同意,去往书房,路上很是不解:“他找我做什么?今日是醉得太厉害了吧?” 小九但笑不语。真醉得太厉害,又怎会视摆明了投怀送抱的美人如无物? 进到书房,小九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躬身请裴孤鸿入内。 裴孤鸿走进了室内。 “世子爷?”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乐芊和裴孤鸿同时出声。 许乐芊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先前酝酿半晌的情绪一扫而空,绯红的脸色慢慢趋于平静。白忙了。 裴孤鸿转身唤小九:“你家侯爷呢?怎么回事!” 小九挂着殷勤地笑,“侯爷稍后就回来了,您二位坐坐,想喝什么茶?” 裴孤鸿不耐烦了,“到底有事没事?我走了!” 门外却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许氏心急如焚,不顾小九的搭话,由许乐莹扶着,径自进门。看到里面的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乐莹却心生不悦,看向许乐芊的眼色有点儿冷。 上当、被利用的感觉很强烈。裴孤鸿到了此时,倒不急着走了,坐下来,等许氏和许乐莹见过礼,让小九上茶,“你家侯爷既然请我过来,总该好生招待,把他的极品毛尖给我尝尝。” 许氏偷眼等了许乐芊一眼,说了两句闲话,带着两个侄女告辞。 裴孤鸿只找季青城,“把他给我拎出来!”这叫什么事?许乐芊来找他,他却把自己请来当挡箭牌,实在是可恨之极。 过了片刻,季青城步履闲适地走进来,还好心情地询问:“茶还能入口么?” 裴孤鸿把已经端起来的茶盏丢回到桌案上,“看到你,谁还有心喝茶?你这做派,委实可气!” 季青城解释道:“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好请世子过来解围。哪日世子若是被人纠缠,也可找我帮忙。” “你当我是你么?哪里会惹出这等风流帐!” 季青城讶然一笑,这种话,裴孤鸿竟说的脸不变色,着实不易。 倒也难怪。外人总是把别人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对自己却是当局者迷。也罢,大概过些日子,裴孤鸿就会明白了。 许氏回到房里,厉声训斥许乐芊:“还以为你回房收拾东西去了,你倒好,跑去书房做什么?是不是想把许家的脸面豁出去、对侯爷投怀送抱?!” 许乐芊脸色涨得通红。 许乐莹只是问道:“世子真的是被侯爷请去的?不是有人想在书房勾引世子,想让侯爷做人证吧?” 许乐芊听出言下之意,委屈、羞惭就演变成了怒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中意的人,旁人就都会高看一眼么?” 许乐莹冷冷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真正钟情的人到底是哪个!” 许氏不耐烦地喝道:“都给我闭嘴!”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争风吃醋了?着实是让人头疼。随后,她对许乐芊挥了挥手,“你给我回房,明日我就将你送回去。” 许乐芊仍是甩手就走,到了院中就给了贴身丫鬟一巴掌,“世子和侯爷你都分不清楚么?世子去了,你跑回来请夫人做什么?” 丫鬟委屈地哭道:“可女婢亲眼看着侯爷进门了啊,之后就连忙回来通禀了,并不知侯爷又去请世子了。” 闹了半天,是季青城的主意。许乐芊心酸不已,回到了房里。 许氏在里面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叹息一声,一面命人煎安胎药,一面安抚许乐莹,“乐芊不是那种人,她若是中意世子,不会等到现在才显露出来,更不会因为侯爷而在先前做出那么多傻事,你连这点都看不透么?” 许乐莹惭愧地笑了,“方才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现下已然想通了。” “你性子沉稳,这样最好,我们……” “夫人!”外面有丫鬟语气急切地道,“表小姐闹着要上吊呢!” “什么?!”许氏心里一急,连忙起身,却头晕目眩,身形摇了摇。 “姑姑您没事吧?”许乐莹上前扶住了许氏。 “照这么闹下去,早晚被她害得出事!”许氏扶额叹息,缓了缓,去了许乐芊房里。 许乐芊站在凳子上,双手拉着悬在房梁上的白绫,高声喝住许氏和几名下人上前,“你们若还想把我送回许府,我就死给你们看!来日即便把我绑回去,我还是会寻死!自缢、割腕、服毒……” “你闭嘴!”许氏急火攻心,一时真恨不得看着许乐芊死了算了。可这个侄女虽然冲动易怒,却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她连忙连连保证:“你先下来!不送你回去就是了,方才只不过是吓吓你,让你日后稳重些。明日我去回了你祖母,不会让她老人家把你接回去的。” “你若是骗我呢?”许乐芊不大相信。 许氏很想哭,何曾想过会被娘家人这般刁难。她和许乐莹以及下人们劝了半晌,许乐芊才依言从凳子上下来。 正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瞒都瞒不住,在正房负责监视卫昔昀禁足的婆子,第一时间回玲珑阁,告诉卫昔昭。 卫昔昭还在院门外发呆。 婆子上前说话,她才如梦初醒,回了房里。听了一番话,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婆子说完眼前的是非,又说起另外一桩事:“今日赏荷宴的时候,二姨娘去了二小姐房里,说了好半晌的话。” “是么?”卫昔昭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眼神终于专注了起来。 “是啊。”婆子又道,“二小姐初时被禁足,二姨娘以探病为由,过去了几次,只是都是坐上片刻就离开,奴婢们也就没跟您说。今日就不同了,两个人在里面嘀嘀咕咕好半晌,不知在商量什么事。” 卫昔晽的事,许氏没帮二姨娘,二姨娘也就不会再对许氏抱什么希望了,自然会找旁人联手。 可是——卫昔昭蹙眉,心中不解。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应该会趁许氏地位尴尬的机会,打压正房,而不是处处针对一个早晚会离开卫府的长女。 这让人怎么也想不通。 连大姨娘也是,不论前世今生,其实都没必要处心积虑地针对、伤害自己。可她们却都那么做了。她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憎恨自己呢? 暂时敛起纷乱的思绪,卫昔昭对婆子道:“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们了。”示意沉星取来银子打赏。 婆子喜笑颜开地走了。 睡前沐浴的时候,卫昔昭脑海闪出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一切都与母亲有关?难道是因为她们痛恨母亲,连母亲留下的一脉骨血都不愿意放过? 若是真的,那该是怎样深重的怨恨? 而母亲,又究竟做过什么让她们至今无法释怀的事情呢? 父亲已经出征,自己是不是可以着手察明母亲在世时的是非了?答案自然是确定无疑。 掬起一捧热水,扑在脸上。手触碰到双唇,心弦一紧,如小鹿撞坏。 闭了闭眼,恍然间,竟朦胧地感受到他的气息萦绕在身边。 他是酒后无度失了分寸,一定是这样的。 到明日,他就会全然忘记此事,一定会的。 什么都没发生,要如以往一样,忽略、忘掉今夜的事,必须如此。 男子不可信,除非看到他待自己好过待他自身,否则,不能相信、不能在意他任何言行。 没心情去解读自己对他的印象、情绪,因为认为没必要。她想,她已不能再去付出哪怕一点感情,因为害怕,怕到头来又被欺骗,重蹈覆辙。 如果今生一定要和一名男子成婚,她愿意接受父亲帮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自己一生的安稳,而去和一名男子相互扶持。所谓情,没有又何妨。 她反复的这样告诫自己。 可在歇下之后,他的容颜却反复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卫昔昭分外懊恼,让人熬了一碗安神汤,喝下之后,辗转反侧多时,终于入眠。 第二日,玲珑阁的下人都对昨夜宴席上的事津津乐道,夸赞卫昔昭的夺人风采、引人入胜的歌声琴声。 卫昔昭却是没精打采的,对着账册,按部就班的核对清算。 三姨娘过来的时候,卫昔昭心中一喜。就算三姨娘不过来,她也正想找个机会过去好好攀谈一番呢。 寒暄一番之后,三姨娘的第一句话,是让卫昔昭感动而意外的。 三姨娘语带怅然地道:“这个月的初九,是夫人的生辰,大小姐可曾想过如何祭拜?” “就还按着往年的惯例吧,给寺里一些香火钱,让僧人诵经超度。”卫昔昭对这件事已经看开,“自心底记挂的人,哪一日也不会忘记;那些心怀他念的人,也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相互看着都不舒服,不如从简。” “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三姨娘赞许地点头。先前,她还怕卫昔昭利用手里有了权力,会大肆祭奠一番。毕竟,卫昔昭与许氏不睦,是谁都看得清楚的事,要给许氏难堪,也不是不可以的。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面上的矛盾还是越少越好。 卫昔昭明白三姨娘的顾虑,索性把话挑明:“我娘生前就不是喜欢张扬的人,如今人已不在,即便有知,也不会愿意见到我为她而得罪人的。” 三姨娘一笑,就放下茶盏,想要告辞。 卫昔昭则又道:“我娘亲的死因,我已知晓了。只是始终想不通一点——我娘卧病在床的时候,我年幼看不分明,可她总该有些征兆,是有心人能够察觉的。前前后后那么多日子,怎么就没有人开解她呢?若时常有人规劝,她会不会有些求生的念头,会不会不舍?” 三姨娘神色一凛,迟疑片刻才道:“那年的事,大小姐应该记得。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包括大小姐你也是。夫人虽然平日不计较什么,却很有些脾气,我们这几个姨娘,平日其实都有些怕她。等到夫人病重,我们得知之后,请了郎中来看,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们知道是那花儿的关系,可已是那种关头,夫人又坚持,也只得每日奉上。你每次前去夫人房里,都是说几句话就被夫人遣出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由。” 卫昔昭没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姨娘。话是说了不少,却都是她知晓、记得的事,并没说到关键处。 三姨娘犹豫半晌,又道:“夫人称病之前,是收到了一封信件。她无求生的念头,恐怕和那封信脱不了干系。” 卫昔昭问道:“从哪里送来的信件?” “京城。” 京城——给母亲写信的人是谁呢? “大小姐,”三姨娘不等卫昔昭询问,便出言阻止,“夫人的事,您还是别追究了。这事情关系重大,最要紧的一条,是没人会告诉你。因为没人敢说。谁说了,怕是性命堪忧。” “何出此言?”卫昔昭闻言很是不安,心头疑虑却更重了。 三姨娘斟酌片刻,道:“夫人撒手人寰之后,你只顾着伤心,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怕是毫不知情。”语声一顿,目光多了几分恐惧,语气也变得极轻,“府里很多下人不知所踪,被新人代替——你以为他们去了何处?以为他们回家度日去了么?死了,都死了。都被老爷下令杀了。” “这是真的?”卫昔昭心头被恐慌笼罩,“为什么?他们犯了什么错?” “杀鸡给猴看。”三姨娘苦笑,“他们或是与那封信有关,或是与那花儿有关,或是知晓夫人的生前事——都要死,留下来的,即便是知情,看到他们的下场,谁还敢议论?谁又敢告诉别人?尤其是大小姐你,谁都不会告诉你的。” “可是——没理由啊。” 三姨娘却忽然换了话题:“夫人是好人,她知道,若是再在卫府活下去,会有太多的人被她连累,甚至是老爷和你。”缓缓摇了摇头,“不说了,我已说了太多。只想劝你一句,不要追究此事,毫无益处,闹不好的话,会惹得老爷在回府之后,再开杀戮。” 卫昔昭不知还能说什么。 “若是有那份际遇,大小姐不查,也迟早会有人告诉你。若是没那份际遇却执意追查,就会连累许多人丢了性命。何苦呢?那样就完全违背夫人在世时的意愿了。” 三姨娘缓缓起身,慢慢走向门外。她显得很疲惫,似是一番话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刚开了个头,就被告知这样严重的后果,像是刚起了一点火星,就有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在母亲身上,究竟发生过怎样的事情,母亲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卫昔昭无比焦灼、疑惑,却真的不敢再做什么、再向谁询问了。三姨娘不是话多的人,今日却和自己说了那么多,大半都是在警告她,不要连累旁人丢了性命。如果她都如此,府里还有谁不怕?还有谁会告诉自己当年事的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7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当年事的真相? 若有那份际遇——还要等么?还要等多久?她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有那份耐性。 卫昔昭吩咐丫鬟:“备车,去寺里。” 这府中的一切,在今日带给她的压抑、猜疑空前的强烈,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一刻也不想停留。 沉星问她,叫不叫上卫昔晽。 卫昔昭轻轻摇头。今日她只想寻得一日清静,没有卫府的人,让她可以暂时抛下府中一切。 清风寺建在山脚下,环境清幽,绿树环绕,寺中修缮得古朴而不失大气。 在佛前上一炷香,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闻着寺里独有的香火气,感受着寺中与尘世隔绝开来的超然氛围,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神佛知不知晓,自己的满腹疑惑能不能够找到答案,不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睁开眼来,抬眼凝视佛像。佛像的笑,似能看穿一切,似已存在千年。也许神佛什么都知晓,也许世间人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命运早已注定。 不,所谓命运,是可以更改的,之于她,也必须要改变。 新生,便该有新天新地,新的人新的事,等自己经历。 不要迷茫,不要不知所措,只要活着,坚定地去走每一步。 所谓命运,该是种下什么因,得到相应的果。 也许,自己应该暂时放下母亲带来的疑惑,应该努力经营如今所得到的一切。 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走出寺庙的时候,卫昔昭已经平静下来。 远远地看到在黑色骏马上端坐的季青城,卫昔昭第一反应是想跑,想退回到寺里去,心情自然又乱成了一团麻。 季青城指了指卫昔昭,吩咐了小九一声。 小九策马到卫昔昭近前,下马来,笑道:“侯爷请大小姐过去说句话。” 卫昔昭看到有百余名侍卫等在大路旁,问道:“你们是要去办公事么?” “正是。”小九道,“要去龙城城外办点事,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侯爷原本是想去玲珑阁说一声,听说您来了这里,就绕道过来一见。” 卫昔昭硬着头皮到了季青城近前。 季青城已经下了马,见她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情愿,戏谑问道:“隔了一夜而已,怕我了?” 卫昔昭很诚实地点头承认,随后,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后退,还是想躲他,想躲得远远的。 “昨夜我醉了。”季青城说道。 的确是醉了,醉得还不轻,醉得像个街头的无赖。卫昔昭一味腹诽着。 季青城又道:“我庆幸醉了。” 什么意思?推脱责任么?那倒也行。反正是见不得光的事,她又惹不起他……其实心里很懊恼,想让他为轻佻的言行付出代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季青城忽然话锋一转:“等卫大人回府,我就提亲。” “啊?”卫昔昭终于不能保持沉默了,抬眼,惊讶地看着他。他神色特别平静,目光笃定,不难看出,是打定主意了。 “原来还会说话。”季青城逸出笑容来,“还以为你变成了小哑巴。” 卫昔昭却是打死也笑不出来,又拿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了。不论真话假话,都不算好话就是了。 季青城看着苦着小脸儿的她,语声转柔:“我这一去,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若是出了差错,今日的话,你就权当没听过。每年记得给我烧些纸钱即可。” 意味着他此去很是凶险。会不会出现初遇那夜的险境?卫昔昭接了一句:“那、那你,行事小心。”一句话被她说得磕磕绊绊。 “你在府中亦是。”季青城故意逗她,“你是盼着我无恙而回,还是一去不复返?” 卫昔昭拒绝回答,因为知道他问得不安好心。把这种事当做玩笑来开,多可恨! “昔昭。”第一次,他唤她的名字。 卫昔昭看向他。 “我想娶你为妻。” 卫昔昭哭的心都有了。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愿意?” “现在说这些事,之于我,还太早。” “我等着你,等你长大。”季青城道,“只说这一次,以后不再提了,省得你不自在。” 你哪里来的时间等谁?迟早要回京城的。她在心里说着。 季青城无意中给出她答案:“卫大人若无异议,我回京之后,先将你我的事定下来。” “侯爷先去办公事要紧,这些事,以后再说。”卫昔昭是觉得现在不是自己能给出他态度的时候。 “先说出来给你听,我不在府中的日子,你好好思量一番。”季青城的用意在此。 “我会的。”卫昔昭侧身站到一旁,“侯爷该动身了吧?” 上马之前,季青城趋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等我。” 卫昔昭强忍着没有挪动步子。 季青城笑了一下,飞身上马,招呼小九,顷刻间,已策马而去。 不知他到底是去办什么要紧的事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非常凶险。卫昔昭看着他在马上的身姿,只觉从头到脚都是锐气,似是变了个人一般。 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他好好的,平安回来。 卫昔昭启程回府的时候,二姨娘正坐在卫昔昀房里,一面做绣活一面说着话,说到许乐芊,语声转低:“表小姐闹了一场,虽然丢脸,倒也如愿了——谁也不敢再提把她送回许府了。” “是啊,”卫昔昀没掩饰嘲讽的语气,“总觉得我以往就够不稳重不懂事了,没想到,还有不如我的。” “还不都是昨夜赏荷宴上,她看着侯爷对大小姐很不一般,这才想不开的。”二姨娘摇了摇头,“换了谁,若是对侯爷有意,经过昨日的事,都会难过不已的。” 卫昔昀不由紧张起来,“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侯爷有所流露——他、他对大小姐有意?” “还用刻意流露什么么?”二姨娘笑着叹惋,“看一个人对谁有没有情意,不用看别的,只看那一双眼睛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卫昔昀在床上躺不住了,慢慢地坐了起来。 “有什么法子呢?”二姨娘很同情她的样子,“你们姐妹几个,论样貌,都不差。可大小姐是嫡女啊,又是长女。这出身就已经能让旁人高看一眼了,她只要在这府里,有什么好事还能轮到别人么?” 这话熟悉得很,卫昔昀从小到大都是听着大姨娘这么说着过来的。而她对这几句话,这些年早已深深体会过无数次了。 “只是可惜了侯爷,怕是不知道她有多深多毒的心计。她那伶牙俐齿的,什么事一说,就全变成了别人的错……唉!”二姨娘看着卫昔昀,“我只是替你不值啊——哪一点都不比大小姐差,可日后的姻缘,怕是由不得你自己了。不像大小姐,有个挑选的余地。” “可我连门都出不得,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卫昔昀气恼地躺下身去,“我能留下一条命,就已经烧高香了,哪里还有为自己争什么的余地。” “四小姐只有十一岁,我现下其实真不用急什么。只是有一样,我还是明白的——如今的你,不就是日后的四小姐么?有时想起来,是真担心啊。”二姨娘坐到床边,期许地看向卫昔昀,“你虽然出不得门,可你若想做什么,准备什么,我还是可以帮衬一二的。” 卫昔昀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仔细思量着自己还能有什么法子对付卫昔昭。 “上次你想让莫公子提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说白了,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二姨娘步步引导着,“若是那王家公子在府里,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成事的——管她大小姐愿不愿意,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仗着老爷宠着,自然瞧不上出身不高的人,可她若是性子轻浮、做了什么给卫家抹黑的事,谁还会管她愿不愿意!就连老爷,到时候就算再宠着,也只能忍痛割爱。甚至,老爷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她做下了什么丢脸的大事,夫人少不得要主持大局,将她嫁出门去。” 卫昔昀双眼立刻有了神采。 二姨娘心中一喜,又道:“唉,若是莫公子是那王公子就好了,我也能不时过去劝劝他,要他不要干等在那里,平日多和大小姐说说话,谈论谈论诗词歌赋,想做什么事,不也就容易了么?” “二姨娘,既然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可愿意帮我?”卫昔昀坐起来,握了二姨娘的手,“你说得对,我想做点什么事,来日不被禁足了也不方便,这眼前眼后的,盯着我的人太多,可你不一样,你能帮我啊。” 二姨娘连连点头:“二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 … 二姨娘离开卫昔昀的房里,走出正房的时候,茗烟就和许氏说了此事:“和昨日一样,又坐了大半晌,也不知嘀嘀咕咕地商议着算计谁呢。” “这还用问么?”许氏的笑,显得很舒心,“由着她们。她们真有本事,把卫昔昭除掉,再好不过;反过头来被卫昔昭除掉的话,之于我也是好事。怎么都不吃亏的事,我们只管静观其变就是了。” 作为她,如今的情形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 卫昔昭回到府里,刚坐下,阿海过来了,送来了一本诗集。 “这是——”卫昔昭命沉星接下。 “大小姐慢慢地看,是世子刻意让小人送过来的。”阿海又说起裴孤鸿的去向,“侯爷去了别处公干,交代了一堆的事情要世子、巡抚联手去办。世子一两个月之内怕是都无暇请您去看新奇的物件儿了。” “是么?”卫昔昭脸色平静,心里却是连声称好,总算能清静一段日子了。 等阿海走后,沉星随意翻了翻书页,呀的一声:“小姐,您看。” 卫昔昭把书接到手里,看到夹在里面的干花。裴孤鸿的这点心思——难为他了。她凝视半晌,将书合上,叹息一声。这种事,以往不觉得怎样,现在却不能不多动动脑子好好思量了。再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而自找麻烦了。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府里这些人,也都相安无事,似乎先前的种种怨怼都随着夏日的来临而消失了。 当然,在玲珑阁的人看来,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二姨娘借着帮卫昔昀借书、还书去了莫兆言房里几次,再加上有二少爷卫昔晧这一层关系,慢慢的,与莫兆言成了常来常往的人。 而二姨娘房里的丫鬟,也出府去买了几次东西,每次都是遮遮掩掩的,买回了什么东西,是死活都不让别人看到的。 到了五月末,卫昔昀终于能够自由走动之后,隔几天便去莫兆言那边,一坐就是大半晌。 而莫兆言这段日子里,也不时地来玲珑阁,要么是和卫昔昭借东西,要么就是送给她自己画的扇面、写的字画。 一件一件的事情相加,都在预兆着一个目的。 先反复思量,再让莫兆言铺垫,最终实施计划。卫昔昭知道,在二姨娘的指引下,卫昔昀的手段已经高了一个段数。也不难看出,姜还是老的辣,二姨娘才是真正的有耐心有心计的人。 想到这些,卫昔昭忍不住开始猜想前世种种。如果前世的自己死后,那个世界的故事还在继续,二姨娘会在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呢?想来,她会和大姨娘争得头破血流吧?而许氏的日子,也不会比如今好过多少。 许氏——前世进门两年后,主要的忙的就是两件事,怀孕、安胎。不知道她第二个孩子保住没有,第一个——不提也罢。 这日晚间,杨妈妈神色凝重地走进门来,将手里一个纸包递给卫昔昭。 卫昔昭问道:“查清缘由了?这是二姨娘命人买回来的?” “是啊,”杨妈妈低声道,“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让人找到那些东西,取了这一点出来。”说着目光变得锋利,“这龌龊的东西,不知是要什么时候用。她们可真是不择手段了!” 卫昔昭听这话的意思,已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反应淡淡:“能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交给莫公子就好了,其他的也不必生气。”总为这种事生气的话,她早被气死了。 “奴婢会多找几个下人盯着她们,小姐放心吧。” “她们自然会空忙一场,我怕的是,连我们也空忙一场。”如果不能把卫昔昀撵出府去,真就等同于白忙一场了。二姨娘,心机深沉,不容易抓到明面上的证据,况且,留着她也还有用处。来日许氏再不安分,让二姨娘给她吃些苦头也不错。 随后几日,莫兆言来玲珑阁来得勤了一些,停留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他不说走,卫昔昭也不端茶送客,由着他坐在那里,态度也一日不同于一日,会主动聊起一些话题。例如裴孤鸿手里有多少新奇的东西,例如季青城做的画有多好,例如龙渄的性子有多让人为难,气不得笑不得。 留在她这里,总该付出点代价。他不爱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世子和巡抚每日出门巡察,几日也不回来一趟,而每次回来都已是夜深,一大早就又要出门了。侯爷更不必说,听人说是去了龙城周边的一个县城,惩戒当地贪官污吏,另外,那里住着些江湖中人,日子也着实的不清闲。” 莫兆言越听脸色越不好,勉强笑道:“昔昭,你似乎很关心他们的样子?” 卫昔昭无辜地笑,“自然啊,同在府中住着,我自然很关心他们啊。”说着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你心里就没个轻重么?” “世子家世好,是日后的王爷;侯爷呢,文武双全,将来定是安邦定国的人物,前途无量啊。”卫昔昭语声一顿,“你若是日后考取功名,大抵,也会出人头地吧?”刻意的显得很怀疑的语气,刻意让他看出自己对他的前程信心不足。 莫兆言很失落的样子,“你真的这么在意男子的出身、地位么?” “官宦家的人,怎么会不看中这些。”卫昔昭的语气就像是日出月升那么自然。 莫兆言闻言沉默半晌,转移了话题:“我手里有一件家传的宝物,不知你想不想看,若是想看,我明日带来可好?” 卫昔昭嫣然一笑,“是么?那好啊,明日我等你过来。” 莫兆言迟疑地道:“只是,那宝物要在灯光或月光下赏玩才有趣,不知……不知你方不方便。” “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多讲究,一定是我没见过的吧?”卫昔昭分外好奇,“我们也不算外人,你就算夜间过来,也不会有人乱说话的。没事,你来就是。” “那……那你可不要让下人知晓,我怕传扬出去,宝物会被人惦记上。若是丢失,来日我就无颜再见家父了。” 这些理由倒是显得合情合理的,准备得好充分。卫昔昭转转眼睛,“那我明日就将下人遣走大半好了,让她们去花厅吃酒玩乐去。这样你总能拿来给我看了吧?对了,不妨就在用饭的时候过来,一同用完饭,我们再一起观看。” “好,好!”莫兆言很高兴,“我明日再来。” 卫昔昭笑了一下,转而唤来沉星落月等人,细细吩咐了一番。 莫兆言口中所谓的宝物,卫昔昭知道,是一颗夜明珠。还是前世,卫昔昀和她炫耀,说见过那宝物,又夸赞有多好看。为了这件事,她那时还失落不已,不明白莫兆言为什么不让自己第一个观看。什么心情都有,唯独就没想过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事。 多傻。 第二日,夕阳落山之后,莫兆言走进玲珑阁。 房里房外,静悄悄的。下人果然都被卫昔昭遣走了,平日站在廊下、角落的小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他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檀木匣子,右手又动了动,手指向上勾了勾,确定最重要的东西妥当的藏在衣袖内,犹豫半晌,缓步走进室内。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细瓷茶壶里漫出淡淡的茶香。 卫昔昭静静坐在桌案前,一手托腮,无意识地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画。 是季青城为卫昔昤所做的那幅画。 卫昔昭轻声道:“侯爷画得真好,只可惜了一点,当时仓促,也没给这话取名字。” 莫兆言落座,道:“就命名童趣,如何?” “好么?等侯爷回来,我去问问他。” 句句不离季青城。莫兆言原本的一丝犹豫便被这样打消了,他挂上笑脸,“先别说这些了,先用饭。” “好。”卫昔昭拿起筷子又放下,“我亲手做了羹汤,去看看好了没有。你稍等片刻。” 等她的脚步声,莫兆言愣了片刻。实在是没想到,事情竟能这么顺利。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倒了两杯茶,将药粉洒进了其中一个杯子里面。 仓促地收起东西,他才觉出手有点发凉,有点抖。 ------题外话------ 晚上零点左右还有一更,算是把每天的更新时间调整到最早。时间太晚,亲们不要等,明天白天随时都可以看。 么么亲们~\(o)/~ ☆、第六十九章 反击 卫昔昭端着一海碗羹汤走回来,亲手帮莫兆言盛了一碗,这才落座。 莫兆言把热茶送到卫昔昭手边。 卫昔昭接过茶盏,放在一边,“先吃菜,尝尝小厨房厨子的手艺。” 莫兆言的笑显得有些僵硬,饭菜吃到嘴里,味如嚼蜡。 卫昔昭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敷衍地吃了几口东西,便放下了筷子,端起茶盏,又放回到桌子上,手无意识地轻抚茶盏上的荷花纹样,漫不经心地道:“赏荷宴那日,你说的话,我也细细想过了。” 莫兆言的视线先是随着她的手势游移,之后落回到她脸上,“结果怎样?” “觉得公子也还年少,实在是不必想得那么远。”卫昔昭凝视着他的眼睛,“自然,你想要凭自身之力考取功名、救出亲人,是令我甚为钦佩的。只希望,你不会食言。” 莫兆言先是想肯定地告诉她,自己绝不会食言,之后想到了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又是心生不安,道:“万事总免不得出差错,万一……万一我食言了,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对你自己食言的话,我怎会看不起。”卫昔昭淡淡地笑,“我心中敬慕的、痛恨的、厌恶的,是处处为我着想或处处算计于我的人。谁若是对我施以毒计,我的确是会看不起他,且一生都不会原谅。” “不会原谅,这话怎么讲?”莫兆言想让自己忽略那杯茶,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时时去看。 “未到那种情境,我也说不好。也许是以牙还牙,也许是鱼死网破,总之,不会让人如愿就是了。”卫昔昭意味深长地笑,“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会对我食言,更不会算计于我,是不是?” 莫兆言的脸色有些发白,“若是……若是有人迫不得已之下,只想和你一生相守才出下策做出糊涂事呢?” 卫昔昭失笑,“我才多大?这么早就有人惦记着我的一辈子了?是想给我荣华富贵,还是让我一生凄苦?是前者倒也罢了,是后者的话……”摇头苦笑,端起茶来,拈起盖子,闻着茶香。 莫兆言怔怔地看着她,在心里回想着她方才的每一字每一句,问自己能给她什么。没来由地对她魂牵梦绕,每日挂怀。想早日得到她的相依相伴,想每日看到她纯净无暇的笑脸。可她如果名节毁在自己手里,那般赏心悦目的笑,还会如花绽放么?她又肯忍受着别人的奚落嘲讽嫁给自己么? 不会,绝对不会的。 自己曾经对她说的话,就是一句也不能兑现了。自己曾经立下的鸿鹄之志,怎么就在卫昔昀和二姨娘的一番旁敲侧击之后而淡忘了? 真的要做出亵渎她的龌龊事么? 卫昔昭缓缓端起茶盏,送到唇边。 莫兆言猛地起身,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茶盏。 茶盏落地,碎在地上。 “你这是……”卫昔昭惊讶地看着他。真的没想到,他会在最后关头反悔。茶,她本就不会喝,意外地是他的出手阻止。 “这茶……”莫兆言浓眉紧锁起来,身形摇晃着,视线缓缓落在面前的羹汤碗里,“这汤……”这汤里有迷|药! “怎么了?茶怎么了?汤又怎么了?”卫昔昭语声急切,“难不成,难不成都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幸亏……幸亏你没喝这汤,否则……”莫兆言的身形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你醒醒!”卫昔昭走到他近前,摇晃着他的身形,确定他已昏迷,这才眯了眸子,轻笑起来。 “小姐!” 藏在西次间里的沉星落月赶了过来。 “只希望莫公子别一睡就睡个三五天。”落月心里没底,“奴婢也不知在汤里放多少迷|药合适。” “管他呢,依我看,睡死都活该!”沉星踢了莫兆言一脚,“没安好心,即便临时反悔也是该死!” 卫昔昭吩咐道:“先别管这些了,把他弄出去,记得别让人起疑。” 沉星落月又唤来几名婆子,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莫兆言和他带的东西装进一个竹筐里,在他上面随意丢了些水果,之后用布罩起来,由两个婆子抬出了玲珑阁。有人问起,只说是卫昔昭送给莫兆言的一筐水果。 末了,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去了花厅,玲珑阁里只留了卫昔昭和两名小丫鬟。 很快,玲珑阁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天色已经昏黑,玲珑阁厅堂里亮起烛光,过了大约一刻钟,又被熄掉。 卫昔昀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去了许氏房里,言之凿凿地请许氏带人去玲珑阁捉jian。 许氏虽然有些怀疑卫昔昭会不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可走一趟对她来说全无坏处,便带着许乐芊、许乐莹和正房一众下人前去。正房内,可算是倾巢而出。如果看到的真的是卫昔昭狼狈不堪的情形,那么亲眼见到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如果卫昔昭逃了过去,那么,她这当家主母就要联合卫昔昭,惩戒这个毫无心计、连利用的价值都不具备的卫昔昀了。 卫昔昀压不住急切的心情,喝退了阻拦的小丫鬟,第一个冲进玲珑阁室内,命人点燃烛火。 室内亮堂起来,卫昔昀本想执烛火冲到寝室,可在看到静静坐在罗汉床上、轻摇罗扇的卫昔昭的时候,吓得惊叫出声。 卫昔昭语声镇定、清冷:“来我这里都不用人通禀了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卫昔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开口讲话。 卫昔昭反问道:“依你看,我该在哪里?” 许氏缓步走进来,见卫昔昭眸子清亮,神色从容,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到卫昔昀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诬蔑你长姐,胡言乱语,我真是错看了你!” 可不是错看了么?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卫昔昭起身施礼,笑道:“今日玲珑阁的下人都去了花厅玩乐,莫公子来过,吃了几口东西就走了,说还要去见别人。女儿本想早些睡下,可天气实在是闷热,就来了厅堂纳凉。” “这不成器的东西竟怀疑你与外院男子有染,实在是可恶!”许氏的语气很是凌厉。 “竟有这等事?”卫昔昭看了看院中众人,“有这么多人给女儿作证,女儿也能证明清白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卫昔昀转身冲进了寝室。 “放肆!”卫昔昭疾声斥道。 许氏却没说话,卫昔昀进去看看也好,如此,她心里也就真正有数了。 过了片刻,卫昔昀面无人色地走了出来。莫兆言竟凭空消失了么?没人看到他走出玲珑阁,现在是怎么回事? “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拿下!”许氏正色道,“今日我就要帮昔昭惩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竟是大义凛然、主持公道的样子。卫昔昭暗自失笑,却是摆了摆手,“母亲心里生气,为女儿抱不平,女儿晓得。可这事情也不算小,明日我们把人找齐再商议如何处置她也不迟。”说着抬手扶额,“今日实在是乏力不适得很,还望母亲体恤。” “也好。”许氏毫无异议,“这府里如今是你主事,你说怎样就怎样。”卫昔昭是绝对不可能轻饶了卫昔昀的,现在这态度,要么是还没拿定主意,要么,就是还有报复的戏码在后头。她只管坐等下文就是了。 “多谢母亲。”卫昔昭吩咐两名扭了卫昔昀手臂的婆子,“我此时寒心至极,实在是不知如何发落她,就先将她送回她房里吧。” 两名婆子应声称是。 许氏也就不再逗留,笑吟吟安抚卫昔昭几句,率众回了正房。 卫昔昀百般挣扎,在许氏门前跪着哭诉。 许氏不予理会,命人将她丢到房里,关起来。 卫昔昀拍打了半晌门框,苦苦哀求守在外面的婆子去帮自己请二姨娘过来。又怎么会有人理会。 卫昔昀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无言瘫坐在地上,心里千头万绪,却是无从理清。半晌,走进寝室,忽的发出一声惊叫。 许氏准备更衣就寝的时候,忽然有人通禀:“大小姐带人过来了。” 许氏目光微闪,径自出门去询问:“昔昭,你不早些歇下,怎么又过来了?可是心里气不过?” “倒不是气不过。”卫昔昭笑道,“是方才外院有人告知于我,莫公子来了二小姐房里。女儿猜想着,二小姐是不是要混淆视听,而自己却与人在房里私会。”语声一顿,解释道,“母亲必然会将她关在房里不闻不问,如此,岂不是正好成全了她委身于莫公子的心思?” 卫昔昀又没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许氏心里连连发笑,又暗自叹息,卫昔昭这一手做的,实在是太狠太毒了。之后道:“此事,有些说不过去吧?” “一看便知。”卫昔昭转身,“母亲同去吧,省得有心人说我空|岤来风。” 卫昔昀的房门打开,众人一起入内。 卫昔昀愣愣地站在寝室床前,看着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那人正是莫兆言。 “你做的好事!”卫昔昭冷冷的看着卫昔昀,“你平时与莫公子来往频繁,母亲不曾说你什么,我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若有心嫁给他,和母亲直言便是。母亲宽和大度,也不会无视你的一番心思。可你费尽周折,做出这场戏来又是何必?如此岂不是更让人为难?是让他明媒正娶还是将你纳为妾室?!” “你好狠毒的心肠啊!”卫昔昀如梦初醒,带着满腔愤恨,扑向卫昔昭。 沉星落月抢步上去,抓住了卫昔昀。 许氏却是满腹无奈。早知卫昔昭要用这一手反击,就该把卫昔昀撵出正房——虽然是卫昔昭持家,可卫昔昀却是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卫昔昀出了错,她是第一个要担干系的,其次才是卫昔昭。以往,还是低估了卫昔昭的城府。 庶女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卫玄默回来之后,岂不是还是会责怪自己?是要让卫昔昭如愿,还是另觅他法? 她得好好想想…… 抬手抓住了身侧茗烟的手。身形摇晃着,“我,我头晕得厉害……”说着,歪向茗烟身上。 茗烟连忙将许氏扶住。 故意晕过去,不外乎是用这作为托词争取时间,细细思量。卫昔昭心知肚明,却也没办法阻拦,吩咐道:“请人来为夫人诊治。二小姐暂时关到柴房去。至于莫公子……”上前看了看他,“也不知二小姐对他动了什么手脚,把他暂时送回文江院去,请管家费心,找人看护。” 众人各行其是。 忙过了这一场,卫昔昭这才安安稳稳地回房,睡下之前,吩咐沉星:“今日事,也多亏了冯喜帮忙,明日好好酬谢他。” 没有冯喜翻墙将莫兆言送到卫昔昀房里,即便是正房空无一人,单凭几个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沉星自是笑着应允。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不眠夜。 卫昔昀房里私藏男子的事,即便天色已晚,还是迅速传到卫府各房人的耳朵里。 甚至于,身在家庙反省过错的大姨娘,隔着门,也听到了两名婆子无所顾忌地高声议论。 一名婆子道:“方才你家姑娘过来,和你嘀咕半晌,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呗。”另一名婆子笑着搭腔,“里面的这位为了害大小姐,连老爷的安危都能不顾,她的女儿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今日竟在房里私藏男人,哎呀呀,真是丢尽了卫家的脸哪!” “快说说,怎么回事?” …… 大姨娘将两人一番细致的对话全部听到了耳里。初时生气,怒女儿不争气,到了最后,就只剩了担忧、惊慌。 莫兆言的父亲,如果卫玄默伸手援助帮忙打点的话,保不齐日后沉冤得雪依然身居要职。原本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可到今日,已经不同了。 昔昀会不会连出嫁的机会都没有?会不会被许氏和卫昔昭塞给莫兆言做妾? 不行。她这一生伏低做小,已经毁了。女儿又如何能够走上自己的旧路? 自己在卫玄默眼中,不如柳寒伊。难道自己的女儿也要永远低卫昔昭一头么? 这是她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她焦灼地移动脚步,来来回回走动着。 能找谁帮忙?自己与昔昀日后的安危、报复卫昔昭,能指望谁?谁能帮忙? 反复思量,似乎只有一个人。 大姨娘取下腕上的空心镯子,从衔接处打开,小心地取出一张卷起来的银票,拍门唤人。 一名婆子走进来,不阴不阳地笑着:“怎么了大姨娘?坐不住了?心里难过了?” 大姨娘不顾婆子的奚落,将银票递给她,正色道:“今夜你帮我做件事,这是一点辛苦钱。倘若我能如愿,还会有人给你二百两的好处。” 婆子接过银票,到灯下细看,竟有一百两之多。对于她来说,这无异于发了一笔横财。最重要的是,更大的甜头还在后头。她二话不说,将银票收入袖子里面,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又如何能确定你会兑现余下的好处?” 大姨娘嗤笑道:“这是多简单的事,倘若我迟迟不能兑现,没人给你送银子来,你直接去找大小姐揭发我不就是了?”看到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又是一笑,“不必看了,你即便将我杀了,随意搜身,也再找不出一分一毫的。我带这一百两,不过是应急之用。” 婆子犹豫着,想着是只拿这从天而降的一百两,还是冒险多跑一趟,将那二百两也赚到手里。毕竟,大小姐的手段现在是谁都见识到了,万一有个差池,自己别说发横财,恐怕下半生都难以平安度日。 “三百两。”大姨娘怕这机会就这样错失,又加了筹码,“我娘家人经商,你不是不知道,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样大的诱惑之下,婆子自然没再犹豫。 大姨娘坐在平日抄写经书的几案前,快速写好一封信,交给婆子,“你什么也不须说,将这封信交给夫人就好。之后的事,就不需你管了。” 婆子想知道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却苦于不识字,扫了几眼,将信收起,闪身出门。 —— 第二日一早,裴孤鸿满脸喜色地回府了。 季青城交待给他的事,终于忙了七七八八,可以如常闲暇度日。回到房里更衣、用早饭的时候,阿海把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他虽然不知怎么应对内宅争斗,却不代表听完原委看不出谁是谁非。 卫昔昀的确是歹毒,可卫昔昭的反击,也着实的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十三岁的小女孩,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城府? 将计就计?怎么可能。分明是早有准备。 第一次,裴孤鸿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卫昔昭,甚至于,从未真正认识她。 吃罢早饭,又一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季青城也回来了。就像是掐算着时间一样,给他安排了一堆的事情,之后又在他忙完之际赶了回来。 让他连一点单独接近卫昔昭的机会都没有,他生气,很生气。 那边的季青城,进府之后,第一时间去往玲珑阁。 卫昔昭正好要去正房,出了院子,就看到了他挺拔的身影。 卫昔昭上前施礼,“侯爷回来了?” 季青城颔首一笑,“还好么?” 卫昔昭点点头,看向正房的方向,“我还有些事。”心里是真的着急过去。 不论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她都一定会躲着自己的。对这一点,季青城能够感觉得到。其实,也只是想来看看她。他闪身让路,“你先去忙,午间去书房说话,有事。” 卫昔昭赶着去处理昨夜的事,也没迟疑,点了点头。 进到正房,许氏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叹息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脑子都乱了,气了一整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昔昭,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卫昔昭优雅落座,笑道:“母亲实在心烦,身子又不适的话,此事就交给女儿来处理吧。” “你也先别急,容我再思量片刻。”许氏吩咐茗烟,“去把各房里的人都叫来吧。” 人还未到齐,许太夫人过来了,进门径自走到许氏面前,关切地握了她的手,“听说你身子不适,我就赶着过来看看。此时觉得怎样?郎中又是怎么说的?” “郎中昨日把脉,说是还不能确诊。”许氏的手落在心口处,“我这心里只是生气,此时还是难受得紧。娘,您说我这是怎么了?” 她撒谎。怀孕两个月了,若还不能确诊,等于见鬼了?她现在这情形,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是,又是为什么?卫昔昭目光微闪,撇下卫昔昀的事不提,道:“既是如此,就再请郎中过来把脉吧。我们也别在母亲眼前添烦了,先各自回房,等母亲的身子有了说法之后再说其他的事。” 众人只当卫昔昭是为着家丑不可外扬,才暂时搁浅了昨夜的事,齐声称好,纷纷告辞退出。 卫昔昭并未回房,吩咐沉星:“随我去家庙。” “去那儿做什么?”沉星提醒道,“老爷可是说过,谁也不能擅自前去探望的。” 卫昔昭告诉她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夫人今日行径怪异,且觉得和大姨娘有关——二小姐出事,谁最心急?谁会忙不迭地想办法救二小姐?” 沉星有些怀疑,“大姨娘能有这么神通广大?” 卫昔昭苦笑,“我比你更希望她是个榆木脑袋。但愿我们去的还不算晚。” 这时,莫兆言的贴身小厮走过来,语声没有往日那般恭敬,道:“大小姐,我家公子说了,不论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都不会娶二小姐的,更不会纳她为妾。不论夫人还是大小姐,若是打的这个算盘,公子都不会屈就的。公子心里有谁没谁,大小姐和很多人都是晓得的。” 这算是什么?是告诉自己他已识破自己的打算,还是在这种关头还试图打动自己,表明他心里的情意?是注定的么?他总要在关键时候出岔子,给她也给别人出难题。卫昔昭的笑意缓缓漾开来,“二小姐模样好,又素来知书达理,为了你家公子却是不择手段。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你家公子竟不愿意,实在是可惜。” ☆、第七十章 祸、福 “大小姐,您这样……又是何苦呢?”小厮叹息一声,“是不是要看我家公子离开卫府,您就高兴了?” 卫昔昭不置可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8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可否。如果眼不见为净就能抹杀掉记忆中的一切不快,她愿意。只是也明白,她肯放手,别人却未见得愿意。 “大姐,”卫昔晽走过来,“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卫昔昭觉得她神色很落寞,话也问得有些多,就遣了莫兆言的小厮,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卫昔晽吞吞吐吐地道,“我一早就去见了二姐。” 二姐——这两个字,卫昔晽有几年没说过了。卫昔昭感觉不大好,问道:“去见了她,之后如何?”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卫昔晽挽着卫昔昭的手,“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楚。” “可我还要去家庙。”卫昔昭笑道,“你等我回来好么?” “不好!”卫昔晽半拖半拽地把卫昔昭拉向自己的含晖阁。 沉星看着心急,道:“三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沉星,你先回房去等我。”沉星的性子也是点火就着,卫昔昭怕最亲近的两个人吵起来,和声道,“我和三小姐说说话。” 姐妹二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卫昔晽这才细说由来:“一早听说了二姐的事,我就过去骂她了,气她不争气,给父亲脸上抹黑。可是她跟我用大姨娘的安危发毒誓,是被你设计的闹出了丑事。大姐,此事当真么?” 卫昔昭听着话锋不对,反问道:“真假又怎样呢?” “大姐,不是我不为你考虑。”卫昔晽有些吃力地道,“二姐以往的确是可恨,仗着大姨娘欺负你、欺负昔昤。可如今大姨娘已经被关进了家庙,她就算再怎么记恨你,也闹不出什么事了。如今你是主事的人,谁还能把你怎么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我赶尽杀绝?”卫昔昭逸出清脆的笑声,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你知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又知不知道是她算计我在先的?” “她算计你,你像上次一样打她教训她就可以了啊。”卫昔晽焦虑地看着卫昔昭,“她们都说,你要把她塞给莫公子做妾,是真的么?你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我若这样做了,你是不是就认为是我恶毒?你是不是就会忘了这是她自食其果?”卫昔昭心里很失望。她希望三妹是单纯的善良的,但不应是这样毫无条理可讲的善良。 卫昔晽很苦恼地蹙眉,“我……我只是想起了儿时的事情,觉得于心不忍。她害你一次,你不该断送她的一生。” 卫昔昭不想说话了,再说什么,就一定是伤人的。 卫昔晽托腮,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神变得十分柔和,“儿时,你是卫府的一块宝,被人宠着捧着,平日里,根本没功夫和我还有二姐在一起玩儿。几岁的时候,二姐其实很好的,最起码,待我很好。平日里大姨娘给了她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她都记得分给我。虽然只比我大几个月,却知道处处让着我。”说到这里,她现出了伤感的笑,“我从小就特别淘气,没少欺负她。我至今都记得,有一次一起跳百索的时候,我恼了,一脚就踢在她心口。她险些就上不来气晕倒了,脸都白了。可后来什么都没说,还反过头来哄我,怕我被吓到。像这种事,我可以跟你说上半晌。” 这种记忆,卫昔昭没有。她儿时被父母宠着,记事起就开始忙着描红、习字,学习母亲所精通的技艺,真的是很少和姐妹们在一起。 卫昔晽继续道:“后来大了,她是因为大姨娘的关系,在你丧母之后,处处和你作对。我看不过她这一点,才和她反目的。如今想想,这也不能怪她。你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惩戒,那也应该是大姨娘而不是她。” 卫昔昭的神色渐渐有所缓和。虽然不能完全认可卫昔晽的说辞,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归根结底,卫昔晽是个善于同情弱者的人。当初的自己,现在的卫昔昀,都是一样。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却是记得每一份细微的快乐、感动。 卫昔晽恳求道:“大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过她这一次,将昨夜的事遮掩过去。你不理会她,夫人也不会看重她,她已经是孤立无援了。把她丢给莫兆言做妾的话,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日后想起来,真能心安么?” 有什么不能心安的呢?卫昔昭只是想,让那样的两个人凑到一处去,看着他们相互怨怼相互为难,也许,心里的痛恨、厌恶会慢慢消散。 她想放下所有不快的记忆,比谁都想,所以也就比谁都更心急,想早日有个结果。 卫昔昭一直不说话,卫昔晽有些心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不会是到此时还无动于衷坚持己见吧?” “你容我想想,我先走了。”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想回房冷静冷静,再细细斟酌此事。 “这有什么好想的?总归是姐妹,你放她一次又怎么了?”卫昔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该不会真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吧?庶妹在你眼里就是眼中钉,迟早会把我们一个个的都除掉的。今日你这样对待她,明日是不是也要这样对待我和昔昤?” 卫昔昭的心,被这句话刺痛了,“你怎么会这么看我?” “你算计过她多少次了?有多少气也都出尽了。那些终归是小打小闹,我帮着你,处处替你说话,可这次你又何必把她往绝路上赶呢?”很明显,卫昔晽真的生气了,甚而忘了自己就是此间的主人,一面说话一面气冲冲走出院子,“你若坚持己见也可以,日后别再认我这个妹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卫昔晽会放这种狠话,茫然地走出含晖阁。 真的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么?卫昔昀真的罪不至此么?是要留下卫昔昀,还是坚持原来的打算,从而失去卫昔晽这个姐妹? 可有没有人替她想过呢?如果,昨日的事最终吃亏的是她,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很明显,没有人会这样设想。因为人们只看现在是谁处于劣势,只顾着嘲笑或是同情卫昔昀。 而旁人看到她的时候,是不是就像卫昔晽所说的,都怀疑她以后也会这样对待其余三个庶妹。 谁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做? 茫然之下,她去了三姨娘房里。 三姨娘听完原由,正色思忖半晌才温言道:“平日里的事,哪里有什么对错之分,你没做错,昔晽也没错,二小姐现在则是善因恶果一同来了。我是想着,经过这一番风波,二小姐日后必定不会再滋事了,夫人也不会善待她。你不如就把她交给夫人发落,来日她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 话说的委婉隐晦,其实还是赞成卫昔晽的想法。也对,卫昔昭笑了一下,本就是母女,心性、想法又能差到哪里去? 三姨娘又道:“二小姐若真是个没良心的,日后有什么报应,也会落到我和三小姐头上,你和她之间,应该是就此形同陌路了。” “但愿如此吧。”卫昔昭觉得疲惫,“我先回房了。”也不必去家庙看大姨娘了,由着她折腾吧。在这府里,除了年幼的卫昔昤,只有三姨娘母女一直善待自己,如果不管不顾,心中恶气是出了,却也就此真的形只影单了。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卫昔晽出了含晖阁,有点后悔方才把话说得太重了,可是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放狠话威胁卫昔昭并不是错。所谓姐妹,不该是大姐二姐那样相互谋害残杀,不该连一丝余地都不给对方留。如果可以尝试去阻止姐妹一生反目,她就不会放弃努力。 百无聊赖地去了后花园,走在湖边的柳荫下发呆的时候,裴孤鸿缓步踱到她身后。 卫昔晽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施礼。 裴孤鸿不解地看着眼前容颜明丽的女孩,“你大姐又出了一口恶气,占尽了便宜。你又和她一向亲近,怎么却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世子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件事。”卫昔晽更懒得答话了。 裴孤鸿却为之一喜,“这样看来,你是觉得你二姐有点可怜了?” 卫昔晽双眼一亮,“是啊。”之后还是很烦恼,“我是念着和二姐小时候的情意,真不知道此时阻止是对是错。”叹一口气,更加沮丧,“关键是大姐最有主见,恐怕我忙半天也是白忙了。” 裴孤鸿转转眼睛,觉得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味劝你大姐有什么用?怎么不从别处下手——你两个姐姐是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起的冲突?你把这些起因弄没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是说,把莫兆言弄出府去?”卫昔晽闻言笑了起来,“对啊,把他弄出去,二姐还能给谁做妾?” 裴孤鸿一本正经地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一个外人,不会管这些是是非非的。” “谢了!”卫昔晽爽快地道谢,随即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裴孤鸿回想了一会儿,不由开始后悔。多嘴说这一两句又所为何来呢?等卫昔昭知道了责问自己的时候,该怎么和她解释?说让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说来说去,她不过是给心思恶毒的庶妹找了个人家,也算不得什么罪过。 他懊恼地用力拍了拍头,有心去追回卫昔晽,又怕被她说自己出尔反尔不是男子汉的做派。 “女人家的事就不能管,管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不小心,就里外不是人了。”他喃喃叹息着。最终的决定,还是坐在湖边看景,最起码,能在卫昔晽眼里做个好人。 —— 许氏再次把脉之后,宣布了身怀有孕的喜事。怀孕的女人最金贵,谁都得敬着、护着。她说事情是出在自己房里,虽然有伤风化,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也就宽恕卫昔昀这一次,只禁足三个月,就不追究别的了。 有没有许太夫人在场都是一样,卫昔昭已经打定主意,让许氏做主处理此事,自然点头答应下来,且让管事吩咐下去,命阖府的下人管好自己的嘴,不得声张这件丑事。 一群人坐在许氏房里,或真或假,都要给她道喜,卫昔昭更是责无旁贷,找来管事妈妈,一件件的事情吩咐下去,为的不外乎是让许氏好好安胎。 近正午,人们正要散去的时候,文江院有人来通禀,莫兆言,走了。 众人齐齐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则看了卫昔晽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缓步走出房门,下了台阶。 卫昔晽被看得心里发虚,追了上去,跟着走出好一段路,才道:“我是怕你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就先让莫兆言离开一段日子,这样一来,对你对二姐都好。若早知你完全任凭夫人做主,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我从来没想过,真正给我难堪的人,会是你。”卫昔昭摆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 卫昔晽讪讪笑道:“莫兆言走了也就好了,没这么个人在府里,也就不会生什么事了。” “你当你二姐是因为他才生事的?”卫昔昭冷笑,“你二姐的心高着呢,不会看上一个落魄的书生!” “她对侯爷情有独钟,我不是不知道。”卫昔晽有口无心地嘀咕一句,“若不是因为侯爷,你也不会这么对待她吧?” 卫昔昭觉得今日忍着的气已经够多了,闻言连连点头,“那你就当我是爱出风头爱妒忌的人好了。别跟着我了!”抬手示意卫昔晽止步,“此时我要去侯爷房里说话,晚间我就请龙公子用饭,我忙得很,没时间和你说这些!” 卫昔晽僵立在原地,心里堵得厉害。等卫昔昭走远了才意识到,她是故意这么说故意气自己的。 卫昔昭走进书房,款款施礼,随后道:“侯爷,能不能留我用饭?” 季青城微微讶然,随即自然点头应允。 饭菜上桌之后,卫昔昭左顾右盼,“侯爷这里没有酒了么?” 季青城笑了起来,示意小九上酒,之后问她:“有心事?” “没有。”她的心事都摆在明面上了,她只是生气自己不被信任。卫昔晽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一厢情愿的善举极可能不被感激,反遭暗中嘲讽。 “若将离开之人寻回,也非难事。” “不用。走了也好,府里清静一些,心里也清静一些。”卫昔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酒入喉咙,辛辣、带来烧灼感。双眉紧锁,撇了撇嘴,才将酒咽下。随后,强迫自己习惯酒的味道,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 季青城只让她喝了三杯,“适可而止,回房吧。一觉醒来,什么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回去。”卫昔昭推开近前的餐具,伏在桌子上,“回去又会有人去找我,说三妹给我下不来台;或者三妹去找我,说不是故意给我难堪。着实没意思。” 季青城轻轻地笑,“留在这里,不怕我欺负你?” 卫昔昭的一张小脸儿还是晶莹粉白,丝毫也没改变,无力地摆了摆手,“被人欺负,总比被当成欺负人要好。”说着没有城府地笑起来,“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我晓得。” 季青城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卫昔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只是隐约记得初时睡得很累,甚至还做了一个噩梦,到后来才安宁了下来。 她是被季青城唤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坐在身侧,一只手停留在她的额头。 卫昔昭转转眼睛,意识到这里是父亲也就是他现在的寝室,而自己,躺在床上。 她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我睡了多久?” “刚到申时,没睡太久。”季青城的手下落到她脸颊,“若由着你,不知要睡到何时,只得把你唤醒。” 幸好他是个顾及着体统的人,不然自己这一时任性,可能就会落下话柄。卫昔昭拿开他的手,坐起来,却正好对上他的俊颜。 很尴尬。 躺回去,太不像样子了;想下地,他又不肯让开。 卫昔昭抬手扶额,“侯爷……”有点请求的意味。 季青城笑问:“心里好过些没有?” 卫昔昭点点头。 季青城的笑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坏,趋近她。 卫昔昭本能地抿紧了嘴,向后闪躲。 季青城却在这时起身,探手拍拍她的脸,“起来吧。” 卫昔昭这才顾得上打量自己的穿戴,还算整齐,连鞋子都没脱。下地站起身来,却撞到他怀里。 “让我抱抱你。”季青城下颌摩挲着她的头发,语声多了几分慵懒,从而显得暧昧。 卫昔昭由他抱着,觉得他评价过自己的话是对的——像根木头,僵硬的厉害。 季青城失笑,“怕我吃了你么?”随即,放开她,“洗把脸,缓上片刻再走。”自心底,今日是不敢为难她,怕她觉得更委屈,心里更难过。 卫昔昭不需照镜子,也能想象得出自己此时睡眼朦胧,的确是该等睡意消减之后再走。 洗了脸,略略打理了妆容,又喝了一杯茶,终于恢复常态。 季青城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送到她手里,“看看喜不喜欢?” 卫昔昭打开来,看到的是以白水晶雕刻而成的十二生肖,每个雕像栩栩如生,小巧精致,不由绽出发自心底的笑容,点了点头,“喜欢。” “回去吧。”季青城不再留她,“耽误了我半晌光景,记得改日偿还。” 卫昔昭把锦盒盖好,只问一件事:“这是给我的?” 季青城点头。 “那我回去抓紧把绣图绣好,权当感谢侯爷了。”卫昔昭小心翼翼地拿着锦盒,身姿轻盈地出门而去。 看到她鲜少现出的孩子气的无暇的笑,季青城觉得,费些心思很是值得。 卫昔昭回到房里,欣赏了一会儿生肖雕像,欣喜地心情慢慢淡去,了然无趣,卧在床上歇息。 她知道如何对待、报复坏人,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卫昔晽这样的“好人”。 而卫昔晽则被三姨娘叫去了房里训斥多时。三姨娘从上次玉扳指的事之后,就对女儿憋着一口气,这次是新帐旧账一起算。女儿和龙渄的事,她不管是真是假,只管结果——断绝往来,再不可私下见面。 卫昔晽被警告,如果再和龙渄见面,就和三姨娘断绝情分,心里是真怕了,只得每日闷在内宅。偶尔想让卫昔昭帮自己扯个谎,蒙混过关,可每次去玲珑阁,卫昔昭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姐妹情分,就这样淡了。 卫昔晽到这种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得不偿失了。静下心来细想想,的确是自己办事太不稳妥了。卫昔昭什么事都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在拆她台之前,连句话都没有,换了谁也没办法忽略不提。 整个夏季,卫昔晽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平日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卫昔昤每日跟着萧先生学习琴棋书画,没时间,就算是有时间,看到卫昔晽也只是翻翻眼睛,撅撅小嘴儿,爱理不理的样子。 时间久了,卫昔晽看着生气,就问她:“我怎么你了?怎么连你跟我也没个好脸色?” 卫昔昤一本正经地道:“府里的人都说了,你就是个白眼儿狼——大姐什么都帮着你,可你却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大姐留,帮着坏人欺负大姐。你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哪日出了什么事,你不定又会发什么疯,帮着外人气我。”说完话,扬着小脸儿走了。 卫昔晽无力地扶住一棵树,真想一头碰上去。 造成卫昔晽错误的罪魁祸首——裴孤鸿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 夏日里,卫昔昭都以繁忙为由,除了上午四处转转,下午不出房门半步。他再送东西,卫昔昭原封不动地给他送回;他要进去坐坐、说说话,卫昔昭任由他在门外等着,等多久也不请他进门。 前后的态度差这么多,为什么?自然是卫昔晽无意中说了他出主意的事,之后传到了卫昔昭耳朵里。 再听听府里的闲话,裴孤鸿懊悔不已,总是埋怨自己:你和季青城一样看热闹不就得了?管什么闲事呢? 真正自心底高兴的人,只有许氏。 每日临睡前,她都会取出一个首饰匣子,拿出最底层的银票看看。不过是救了卫昔昀一次,就得到了两万两的回报。卫玄默的俸银也不过一百多两,他要忙碌多少年,才能攒下两万两。 为官者,平日里少不得四处打点逢迎,就算是卫玄默一身傲骨,她平日里应酬也是需要一大笔开销的。大姨娘给她的这笔钱财,等同于让她十年衣食无忧。 而这,不过是好处之一。另外一个,才是最重要的,她在等,等一个好时机。 暑气消散之时,卫昔昭终于将绣图完成了,左看右看,自己是很满意的,想来季青城也挑不出瑕疵,命沉星给他送过去。沉星带回的回话是不错,辛苦了。 卫昔昭如释重负,每日终于清闲下来。府里的人,要么是她看了心里别扭的,要么就是她看了心里生气的。只有三姨娘,从未有过嫌隙,却因为卫昔晽的缘故,也不能坐在一起说话。 这种日子,太闷太无趣了。 偶尔,她会想,自己能不能暂时离开这座府邸,等父亲出征返回之后她再回来。 可是想到季青城曾经说过的话,又怕父亲回来。 很久一段日子了,季青城安于现状,和她连见面的时候都很少。真希望他只是一时的玩笑。毕竟,此生的自己对于前途全无打算,从来没认真想过,究竟要怎样度过一生,或者说,是和一个怎样的人度过一生。 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李府出事了。李夫人的儿媳小产,而李夫人不知到底为何,病倒在床。 卫昔昭听说此事后,念及李夫人前两次对自己的帮衬,便先送去一封拜帖,得到回音之后,前去李府探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后,到了下午,府里就出事了——大姨娘和卫昔昀不见了。 许氏装模作样的发动全部下人搜寻,甚至去了书房转了一圈。 季青城思前想后,觉得这事情出得诡异,命小九将许氏唤到房里说话。 他单刀直入:“你把那两个人弄到何处去了?” “侯爷,此事不关妾身的事啊。”许氏委屈地否认。 季青城看看她微隆的腹部,蹙了蹙眉,又问:“此事会不会危及到大小姐?” 许氏更加委屈,“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实在是听不懂。这么多日子了,府里的事都是昔昭在打理,如今人走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谁能说得清呢?” 季青城没心情再听她胡说八道,“退下。” 许氏转身,缓步走出。 “夫人,听说过一句话么?”季青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待她转身应声,第二句话接踵而至: “一尸两命。如果昔昭有什么事,那是你的下场。” 语声中的冰冷让许氏心头一惊,转身之时,季青城已走过她身边,迈步出门时,衣摆猎猎生风。 —— 卫昔昭和李夫人聊了很久。 李夫人的病,是气出来的。儿媳腹中的胎儿,是被儿子新收的一房妾室害得滑胎的。而那房妾室,李夫人怎么也看不出一丝的好,她的儿子却视为心头宝,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左思右想,便抑郁成疾,病倒在床。 哪里也离不开这些妻妾、嫡庶之间血淋淋的争斗。 卫昔昭听说李夫人是茶饭不思,药也不肯吃,心里不忍,劝着李夫人服了一碗汤药,陪着她吃了些暖胃的饭食,又安抚了半晌,这才起身告辞,答应改日再来。 出了李府,已是黄昏。 卫昔昭有些累了,倚着沉星的肩头,闭目养神。 恍惚间,听到外面有些怪异的动静,却只是一瞬而过,也便没有在意。直到她觉得车外越来越安静,心头被恐慌的预感笼罩,才意识到了危险的趋近。 浑浑噩噩这么久,直到此时才醒了,或者可以说,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凶险将自己唤醒。在自己不能将卫昔昀掌握在手里的时候,在卫昔晽帮卫昔昀躲过那一关的时候,她心里也许就已预感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卫昔昭无声地握紧了沉星的手。 等了片刻,听到的却不是喝令她们下车的声音,而是人闷哼倒地的声音。 沉星向外看了一眼,又飞快放下帘子。眼神变得恐惧。 有马蹄声传来,随后,是季青城的语声:“昔昭,下车。” 卫昔昭忙和沉星下车。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 转眼间,她已被安置在他马上。 沉星则被小九带上了马。 问道血腥气,卫昔昭敛目看向地上,双眼被季青城的手蒙住,“别看这些。”他这样说,随后,将她的脸按在怀里,驳马就走。 在一个岔道口,季青城和小九分道而驰。 卫昔昭有些着急了,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去找人清理那些——人。”季青城不想让她害怕。 “那我们又是要去何处?”卫昔昭茫然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 季青城笑道:“找个人牙子把你卖掉,换一壶酒钱。” 卫昔昭有些疑惑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似乎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刚意识到危险,就被他给阻止了。是好事不假,可她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无从得知,也就无从证明自己的猜测。 缓过神来,她问道:“我不用回卫府了么?” “明日再回。”季青城道,“让小九他们连夜查找线索。你今夜回府不安全,我们不能守在你左右。”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不查也能猜出原委——关在家庙里的妾室,还有卫昔昀不见了。” 卫昔昭也便不用再费思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是如何确保自己日后的安稳。 —— 当夜,正房。 许氏每隔一会儿,就命人到府门外去看看——卫昔昭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下文才是,不回来算是怎么回事?季青城也未回府,大姨娘那边也不给个回信。 实在是要把人急疯了。 许乐芊坐在椅子上,低声嘀咕:“这下倒好了,卫昔昭不见了,侯爷也跟着没影儿了。你们做的这是什么事啊!” 许氏瞪了许乐芊一眼。季青城——要是没有他捣乱,自己早就如愿除去卫昔昭了!等卫玄默回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化成灰了。现在却弄得她云里雾里的,辨不清方向。 利用大姨娘除掉卫昔昭,再把大姨娘缉拿归案交差,这是多圆满的打算,现在就这样泡汤了,实在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的卫昔昭所在的地方,正是春日随季青城来过的他买下的那栋宅子。 用过饭,季青城和卫昔昭相对而坐,一人手里一盏茶,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卫昔昭问道:“我今夜不回府,她们不会对人说我已被杀害了吧?” “怎么这么问?” “我怕回去的时候,会吓到昔昤。” 季青城先是笑,随后语声笃定:“她们不敢。” 卫昔昭看看天色,“小九和沉星怎么还不来?” 季青城道:“应该是不来了。” 卫昔昭瞄他一眼,添了几分烦恼。沉星不来,自己睡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这一夜怎么熬过去?沉吟半晌,找了件可以消磨时间的事,“侯爷,我陪你下棋吧。” 季青城暗自失笑,“我没心情。” 卫昔昭不再说话,心绪慢慢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良久,季青城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去睡吧。”随后唤来一名丫鬟,服侍着卫昔昭到厢房就寝。 倒是早说啊。卫昔昭在心里怨声载道,先前还以为这宅子里没有丫鬟呢。 这一夜,丫鬟说留在房内陪着,卫昔昭忙不迭地点头,只差说感激的话了。一来,是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二来,是这宅子里的男仆居多,再加上一个季青城,她必须得找个人陪着自己。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起不来了。 丫鬟见状,忙去通禀了季青城。 季青城探手摸摸她的额头,热得厉害。 卫昔昭无力地摆摆手,“没事,病了也是好事,就这样送我回府就行。” “打什么主意呢?”季青城刮了刮她鼻梁,微微不悦。 “我不想在府里住下去了。”卫昔昭没隐瞒他,“暂时在别院住一阵子,我想等家父回来之后再回去。”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让她们去拼个你死我活好了,我实在是没心情陪着她们了。” 一心想报复的人或是走或是跑,她留在府里还有什么意义?许氏自然也是十分可恨,就让她和二姨娘相互掐着斗着过吧。等到回府的时候,就是她渔翁得利了。 “这样也好。”她每天忙忙碌碌的,他看着也是不忍心。 “我如果住到别院,”卫昔昭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还得去找李夫人,看她能不能帮忙,不然我还是会被冻死饿死在那儿的。” 季青城蹙眉,坐到床边,俯身趋近她,“你再说一遍,想怎样?” 卫昔昭看着他,也是烦恼不已,“你如果处处帮衬……会传出风言风语的。我是怕你的名誉被我连累的毁掉。” “你如果不让我帮衬,我让你还没回府就传出风言风语。” “……” 卫昔昭不得不妥协。说到底,他对她有救命之恩,而且在龙城可以说一不二,哪里有她选择的余地。 过了些时候,小九赶着一辆马车,带着沉星过来了,送卫昔昭回府。 季青城则带着几名侍卫,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左右。 路上,小九说已经撒出人手,去寻找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下落。大姨娘娘家那边,自然也留了人手,看看有何异常。 这样是最好,不然的话,出门还真是险象环生。 回到府中,许氏一见到一脸病态的卫昔昭,连声嘘寒问暖。 卫昔昭懒得理她,敷衍几句,以身子不适告辞回房,之后就命沉星等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搬到别院去住。 消息不径而走。卫昔晽第一个过来了,刚一说话,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打我吧,都是我多事,她们母女两个才跑了,还害得你险些回不来。” “没事。”卫昔昭实在是没精神多说话,“你连累别人不要紧,日后别做这种傻事害了你自己才是正经。”之后摇了摇头,“别和我算这种帐了,我听着头疼。” 卫昔晽沉吟半晌,想出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法子:“那、那我住到你这儿来吧,帮你看好这些东西。” “也好。”卫昔昭爽快答应下来。 许氏听到消息之后,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目的,不过就是要把卫昔昭赶出府去,不会再有人握着本该属于她的权力。昨日的事,还以为失败了,却没想到,卫昔昭自己提出要离开。 是喜事,可是她又觉得不对劲。卫昔昭不该是那种经不起一点风浪的人,说是因为遇刺被吓到了——谁会信?真被吓到了,就该不出房门半步,整日躲着不见人才对。 忽然间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争了。她是不是又在打谁的主意?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话却是不能问出口的,而且还要让卫昔昭以身子为重,到别院好好休养。阻拦的话,许氏不想违着心说,也不敢说,说了,卫昔昭就变了主意不走了可怎么办?没有卫昔昭办不出的事,只有她觉得吃亏不去办的事。 卫昔昭离开卫府那日,许氏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来,甚至于许乐芊、许乐莹也是温言软语地叮咛她,要静心养病。 卫昔昭心里知道她们都在庆幸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目光扫过许氏的腹部,柔声道:“母亲,日后可千万注意,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许氏听得心惊肉跳的。 卫昔昭不等她答话,转身上了马车。 到了别院之后,院内外空空如也,一个下人的身影也看不到。 不消多想,许氏已提前派人来过了,估计是给了这些下人足够的好处,让她们回家休息去了。 卫昔昭看看自己带的三名丫鬟,不由苦笑,实在是要辛苦她们了。不想这样,可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就躲不过卫府下一番的风波。 沉星却对卫昔昭展颜一笑,“小姐别心急,稍等片刻就有人过来帮忙了。” ☆、第七十一章 拎走 临近中秋的节气,这一日天又阴沉得厉害。沉星沏了壶热茶,让卫昔昭边喝茶边等人收拾停当。 季青城遣了十几名侍卫过来,管家和冯喜也先后遣了几个婆子过来照应。众人一言不发却手脚麻利,很快将别院前前后后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小九和沉星说了一会儿话,临走前,对卫昔昭道:“侯爷手边的公事、私事都不少,眼下还不能过来。”指了指留下的两名侍卫,“这两个身手不错,有些眼色,大小姐若有什么事,让他们去通禀侯爷即可。” “劳侯爷费心了。”卫昔昭由衷道谢。这样一来,她住在这里更觉安稳。随后算了算,别院里的下人相加,也有十来个了,只照应自己,不成问题。 沉星等侍卫一走,忙到厨房去煎药。端着药碗走进寝室的时候,发现卫昔昭已经倒在床上,蒙头沉睡。唤了几声,卫昔昭呓语几句,翻了个身,毫无起来服药的意思。 卫昔昭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 沉星怕得不行,去让人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卫昔昭是长期忧思于内所致,这般沉睡并无大碍,只是日后要纾解心绪、劳逸结合。 沉星听了半信半疑。 卫昔昭自己明白,只是太累了。自春日到此时,几个月的光景,每一日都不能完全放松心绪,如今总算是能够远离府中是非了,累积于心的疲惫自然全部涌上心头。自幼其实是体弱多病的身子,这小半年连小病小灾都无,不外乎是心头那份意念支撑着。 第三日,卫昔昭原本是没什么精神,想继续赖在床上睡觉,但现状不允许她继续躲懒,午后,季青城过来了。 季青城等在院中,慵懒地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与他在此地添置的宅子不同,别院的葡萄架架在院子当中,形成了一条绿色的小走廊,很是别致。 卫昔昭走出来的时候,他挑了挑眉。 一袭湖蓝色衣衫,衣料有些起皱,发间一点装饰也无,脸色苍白,双唇失色、干燥得起皮。双眸漆黑,却少了往日流转的光华。 病恹恹的,甚至有邋遢之嫌。 看她这意思,是巴不得在他面前丑兮兮惨兮兮的。 换个人,他的确是会那么认为,可她不同,他只觉得此时的她可怜兮兮的。 依然悦目,另一种柔弱的美。 季青城站起身来,“随我去外面走走。” 卫昔昭称是,走出院门,发现沉星等人笑盈盈站在廊下,谁也没有随行的意思。心里暗自叹息:这些丫鬟,真是管不了她们了。这一个个的,都在盼着自己和他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季青城出了别院,看到远山近水,无垠的绿色,是农户种植的庄稼,就要到收获时节了。 他身高腿长,走了一段,就将卫昔昭落在了后面,便停下来等。卫昔昭赶上来,没多久,他就又不知不觉走到前面去了。 如此反复几次,卫昔昭生气了,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这不是成心气人么?这两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毫无力气,他却走来走去消耗她体力。 季青城等了一会儿,明白过来,笑一下,走回到她面前,伸出手,“你带着我走。” 卫昔昭失笑,“我走不动了。” 季青城又打趣:“我背你?” 卫昔昭别开脸,忍了会儿,还是笑开来。 季青城这才说起正事:“逃出卫府的两人,怕是已经离开龙城,找了这两日,也没结果。莫兆言倒是有了下落,如今住在客栈,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往别处。” “那……”卫昔昭沉吟多时,“那就到此为止吧,即便抓回来又能怎样?为着大少爷,总不能将她们送到官府法办。如果仍旧关在家庙或是让大姨娘下堂,恐怕还是纷扰不断。” 季青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想追究帮助她们逃脱的人么?”他指的是大姨娘娘家人,还有许氏。 怎么会不想追究呢?可是不用。卫昔昭摇摇头,“人在做,天在看,帮助过她们的人,会自食其果的吧?” 真正追究,那可就长远了。先要追究二姨娘联合卫昔昀陷害自己,之后要追究卫昔晽阻拦自己惩戒卫昔昀,最后要追究许氏帮助大姨娘和卫昔昀逃出府。 说到底,造成这一局面扭转的最关键的始作俑者,是卫昔晽。而对于卫昔晽,她从心底只是有些失望。抬手摸了摸戴在腕上的绿玉檀香珠链,轻轻叹息一声。算了。 而许氏和二姨娘之间必定不会安生,必会斗得头破血流。与其她出手,不如在这里等结果。 季青城尊重她的想法,“你有你自己的打算,我也就不予干涉。” 瞥见天边排成|人字的大雁,卫昔昭微仰起脸,眯了眸子观看。 “雁是忠贞的鸟。”他说道。 “嗯。”卫昔昭轻声应道,“鹦鹉也是。” “兽类之中,是狼。” 卫昔昭有些意外,“是么?” “也只是听说。”季青城笑了笑,“看鸟儿的一生容易,看狼的一生,难。” “这倒是。”卫昔昭没话找话,随口问道,“之前出门公干,还顺利么?” “还好,心愿得偿。” 很久之后,卫昔昭才知道他夏日出行是去做什么了。他去寻找和她初遇那夜遇到的那伙人了。那些人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19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人在前副总兵被定罪落案之后,结伴去了一个小镇,于公于私,他都要将他们缉拿归案。而结果无疑是达到了目的。 也是从这件事真正了结之后,他在龙城的岁月才悠闲许多。 卫昔昭见他还没回去的意思,自己却真觉得疲惫,婉言道:“虽然来的仓促,茶叶倒是每样都带来了一些,侯爷回去喝盏茶吧。” “我是听说你这两日都闷在房里,觉得不妥。每日不妨四处转转。”季青城这样说着,转身往回走。 卫昔昭笑道:“慢慢来吧。” 回到别院,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口。走进去才知道,许乐芊过来了。 来找他的。卫昔昭看了季青城一眼,不知许乐芊怎么会跟到了这里。她不知道这两日季青城都没回卫府,引得许乐芊还以为他另觅了住处,每日提心吊胆。许乐芊能想到的地方,自然只有卫府别院,今日实在是心焦的厉害,就追过来了。 许乐芊见季青城果然在这里,就现出了分外哀怨的神色。 卫昔昭细细打量许乐芊两眼,心里有点别扭——许乐芊今日穿的,也是一袭淡雅的湖蓝色,脸上妆容精致。她下意识的扯了扯因为终日躺着而皱巴巴的衣袖,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才意识到实在是不宜见客。 季青城的语气不冷不热的,“你来此处做什么?” 许乐芊给出的理由算是冠冕堂皇:“我过来探病。”随后问卫昔昭,“身子可好些了?” 她巴不得自己今日就死在这儿呢,卫昔昭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道:“还是那样,不见好。” 许乐芊其实很怀疑卫昔昭别有用心,强忍着没将狐疑显现在脸上。 进了厅堂,沉星上茶。 许乐芊又对季青城道:“眼看着就是中秋佳节,夫人想按着侯爷的意思操办,今日乐芊过来之前还提了此事。” 季青城不说话。 许乐芊很尴尬。 卫昔昭看着茶碗里的茶。 此时的卫昔晽,坐在玲珑阁的秋千上,记挂着卫昔昭的病好了没有,还有没有气自己,还有一件发愁的事,不知该怎么解决。 裴孤鸿施施然走进来,到了卫昔晽面前,见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便用折扇轻轻打了她一下。 卫昔晽忽地一下抬起头,随后抱怨,“是世子啊,把我吓了一跳。” 裴孤鸿报以一笑,“又烦什么呢?” “是大姐房里那些家当,我怕我住在这儿也看不住——每日有半日我得去萧先生那里,我不在的时候,那些没心肝的过来把东西拿走可怎么好?”毕竟,她不是玲珑阁的正主儿,不知道房里具体有哪些东西,真有人偷走些什么,她都不知道。 “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把玲珑阁这些东西全部送到我那儿去。”裴孤鸿道,“我那边看护院子的人都有点功夫,别说是丫鬟婆子,就算是强盗,他们也能对付。” 什么事情到了裴孤鸿那里,就都容易解决了。卫昔晽先是一喜,随后又是迟疑,“那你走了不还是一样么?”她是怕他说不准哪天就走了。 裴孤鸿笑,“卫大人回来之前,我是不能走的;卫大人回来之时,大小姐不也就回来了么?”觉得她笨笨的,却很可爱。不似卫昔昭——那女孩子,不给人出难题就不容易了,向他求助的时候,似乎没有过。 “那就多谢世子了!”卫昔晽展颜笑起来,随后就催他,“你快去找人来啊,把东西搬走吧!”末了,又底气不足地补了一句,“你可千万别监守自盗啊!” 裴孤鸿被她引得哈哈大笑。 卫昔晽也是真正轻松起来——家算是给大姐看住了,日后也就敢溜出府去别院看望了。 下人们来来回回奔走于玲珑阁和紫薇苑之间,许氏听说了。 许氏对此并不反感,甚至是如释重负一般。她是一直觉得卫昔昭走得有些奇怪,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回来了。玲珑阁里的东西价值不菲,她却是真没动过什么念头——想把那些东西据为己有,只能是在卫昔昭真真切切的死了之后,否则,保不齐就是拿她一粒芝麻还她一个西瓜的结果。那个小丫头,她恨得牙根痒痒,却也真的是不敢轻举妄动。 放下这件事,继续翻看这小半年来的账目,清清楚楚的,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管家和几位管事虽然功不可没,可卫昔昭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 看到卫昔晧每个月读书的补给竟有十两纹银之多,她皱了皱眉,唤来了一位管事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是只有五两么?给他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管事妈妈讪讪地笑道:“是大小姐的意思。大少爷进京求学之后,他那份贴补就空了下来,大小姐就把这项划给二少爷了。” 卫昔昭是故意的吧?安的什么心? 管事妈妈又道:“想来大小姐是看着二少爷读书用功……” 许氏摆摆手,“一切按原来的规矩办。” 管事妈妈脸色一僵,之后却也没说什么,心里却冷笑道:什么规矩!那五两的规矩不还是你定下的么?你们许府也许是嫡庶划分得太明显,可卫府却没这样的规矩。两位少爷自读书起,就没特别定过要给多少贴补,从来是和府里说一声就能领银子。之后又忍不住笑自己,为这些生什么气?何时和二姨娘说道说道,让局中人心里有数才是要紧的。 二姨娘此时正在卫昔晴房里,母女相对着做针线活。 卫昔晴道:“大姐的病,我看着不是装出来的。过两日,我和二哥过去探望探望吧?” “你们去探望他,不就是明摆着和正房唱对台戏么?”二姨娘想了想,“你们想给她送些什么表示心意,就送到三小姐房里去吧——三小姐少不得过去的。” 卫昔晴虽然没反对,却嘀咕道:“我们唱不唱对台戏,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数你聪明,这么说你总满意了吧?”二姨娘有些生气地瞪了卫昔晴一眼,“你是真不像我生出来的孩子。平日里有个什么事,还得我求着你才肯做。” “您让我做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啊?”卫昔晴觉得那话太刺耳,反驳道,“就说上次让我帮着揭发三姐的事情吧,何苦呢?您又不像三姨娘那样,背后有娘家做靠山。”她的笑多了几分无奈和讽刺,“那次之后,又落了个什么结果?三姐不理我了,三姨娘不理您了,大姐心里怎么想我看不出,只知道她肯定不觉得您做得对。”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在人前跟个哑巴似的,独独跟我牙尖嘴利的。”二姨娘和卫昔晴说话,常常都是这样,没气也能说出气来。 卫昔晴委屈地反驳,“那不也是您千叮咛万叮嘱的么?旁人都说我和二哥像是傻子,这些您知道么?” 二姨娘被噎得很难受,正琢磨着训斥的话的时候,一名管事妈妈来找她了。 二姨娘出门去,和管事妈妈说了会儿话,再进门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对卫昔晴道:“明日你就去正房,和夫人说你要去别院看望大小姐!” 卫昔晴毫不犹豫,道:“不去!打死我都不去!”又想把她当枪使?她才不干!就算是原本有心去做的事也不去了。自己是庶女,正房不把自己当人看也就算了,偏偏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是如此,交代下来的事就没一件不得罪人的。凭什么?小的时候没办法,现在懂事了,她想按自己的想法活着。 二姨娘手里的鸡毛掸子落下来的时候,卫昔晴闪身躲开,跑了出去。 —— 别院厅堂里的三个人,无语相对,坐了约摸一刻钟,季青城终于说话了,“你还有事?”是问许乐芊。 许乐芊愈发尴尬,想了想,回道:“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和昔昭说说。” “我走了。”季青城打心底服气了。 卫昔昭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想笑。 许乐芊喝了两口茶,立刻没了先前的温和,道:“侯爷这两日都在你这里?” “茶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卫昔昭故意刺激她,“我说的话你也不信,怎么不问侯爷呢?” “狐媚子!”许乐芊恨声骂道。 “比不得你。”卫昔昭一点都不生气,“你见过我这么安分的狐媚子么?哪个狐媚子不是追着男子四处跑?” 一来一回,那话就成了骂自己的话。许乐芊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给我小心些!在这里,你死了也是病死的。” “先去问问你许家的人,再说这种没见识的话吧。”卫昔昭丝毫不为所动,“我若是在府里出了事,就是我无能,谁害了我,也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可我若在别院出了事,那就是夫人对我这个生病的女儿不上心。堂堂卫府嫡女,死在自家别院——出了这种事的话,你也不怕你姑姑被别人笑话死。别我我是嫡女,就算是个庶女,也得慢慢地惩戒吧?” 句句说到点子上了。许乐芊还能说什么,末了也只能冷笑一声:“原来你是被吓破了胆,跑出来避祸的。” “府里心思歹毒的人太多,外人也太多,我自然要敬而远之。”卫昔昭唤沉星,“送客。” 沉星冷着脸,送走许乐芊之后,在别院附近转了转,打起了附近那些庄稼的主意,取了些散碎的银两,让一个婆子出去一趟。 婆子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半袋子新掰下来的嫩嫩的玉米,还有一筐花生。 晚间,别院众人吃的自然是煮熟的玉米和花生。卫昔昭鲜少吃到这些,视为美味,连声夸奖沉星的点子好。 第二日,卫昔昭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在别院里转来转去,没意思得很。 如果不利用这段难得清闲的时日到外面多走走,实在是亏了自己。念及此,命人备车,带着沉星和两名侍卫出门,去了龙城城内闲逛。在路上,她忍不住好笑地想着,许氏若是知道自己的日子这么惬意,不知会有多生气,而卫昔晽,不知该有多羡慕。 到了一个繁华的路口,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说前面很多人围着,车过不去。 “奴婢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沉星说着,下车挤进了人群,过了一会儿,回来禀道,“是一名女子,要卖身葬父,说谁给她二百两银子,厚葬父亲,她一生就为奴为婢誓死效忠。” 卫昔昭问道:“没有人肯出钱么?” 沉星叹息一声,“容貌平平,只有一身拳脚功夫。那些个人,有善心的没那么多银子;有银子的又觉得二百两买个奴才太不划算。” 卫昔昭问沉星:“带了银票没有?”二百两之于她,不过是少买些衣料、字画,而对于那女子,却是最后一点能付出的孝心。这样的闲事,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带了带了。”沉星的语气明显地转为喜悦,“奴婢想着您可能会买些字画玉器,如今又不是住在府里,就多带了些银两出门。” “那你还不快去?”卫昔昭说完又唤住沉星,“多给她一点傍身的银两,总不能办完丧事还是无以为继。” “奴婢晓得!” 卫昔昭等在车里,先是想女子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致使女儿决意厚葬,又想着女子会拳脚功夫,日后应该不难找到安身之处。 沉星把银票和额外的十两银子交给女子,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车上,道:“她问了您是哪家小姐,我也没瞒她——日后她若有心到咱们府上找个差事,也不是坏事。” “也对。” 随后,有看热闹的人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心善啊。” “正是,正是。”很明显,是听到沉星与那女子的对话了。 女子离开后,人群自然也就散了,马车继续前行。卫昔昭能想出来的去处,也不过是逛逛卖字画、玉器的店铺。流连到下午,也就回了别院。 中秋节前一日,卫昔昭让沉星去了趟李府,送去了礼品。沉星自然把卫昔昭住在别院的事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这才明白卫昔昭这几日为何没再过来,自是絮絮叮咛了沉星多时。 中秋节当天,别院的下人都很高兴,先是得了卫昔昭的赏钱,随后,卫昔昭又亲自下厨,给众人做了丰盛的饭菜。酒也命人去别院的酒窖里去取了两坛出来。在这里的一切,都需要这些人尽心尽力,卫昔昭自然不能亏待她们。 饭菜刚做好,季青城带着小九过来了。小九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锦盒,都是过节的礼品。 沉星等人在厅堂摆好饭菜,又和卫昔昭讨了个人情,都去了别院的小花园赏月喝酒。 “你一来,我的话就成耳旁风了。”卫昔昭带着怨念,帮季青城摆好碗筷,倒酒之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喝了酒过来的?” “嗯,和龙渄喝了几杯。” 他所谓的几杯,也不知具体是多少。随后又问:“今日卫府一定很热闹,你怎么反倒来了这里?” “卫府的饭菜,不如你做的可口。” 卫昔昭笑着落座,拿起自己亲手做的糖饼,咬了一口,笑容带着满足。糖饼是用红糖和碾碎的芝麻、花生和白面做的,因为她不喜欢吃月饼,从前几年开始,每到中秋,都是用糖饼代替月饼。 这是沉星家乡常见的食品,无意做了两次,很得卫昔昭喜欢。她平时吃饭菜,喜欢辛辣的风味,甜食最喜这一种。 季青城给她倒了一杯酒,笑着看她,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等她吃完,才将酒杯递给她,“同饮此杯?” “只这一杯。”鉴于上次喝了三杯就醉了的前提,卫昔昭没胆子在他面前多喝。 “随你。”季青城也不是为着喝酒来的,当然没有异议。 席间,两个人散漫地说着话。 卫昔昭从他口中得知,卫府今日又请了很多人上门,排场与上次的赏荷宴相仿,只是要众人在家中用完团圆饭之后再去,权当一个过节的消遣。 他跑出来了,那么今日被佳人围绕的,就只有裴孤鸿了。卫昔昭想想就觉得有趣。 裴孤鸿却是不胜烦扰,被连番敬了几杯酒之后,找了个空子溜掉了。找了一圈,没看到卫昔晽,不知她跑去哪里了。 漫步至湖边,席地而坐,想着季青城一定是去了别院陪卫昔昭过节了。自己倒是一百二十个愿意去,却怕被卫昔昭拒之门外,实在拉不下脸来。这个佳节,前所未有的无趣,无趣的让他都想逛逛此地的青楼了。如果不是以上差的身份到来,他真会这么做的。 远远看到许乐芊和许乐莹走过来,裴孤鸿只觉烦闷不已。这几日,许氏每日都命人去请他到正房用饭,陪坐在一旁的必是许乐莹。做的这么明显,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起上次帮季青城解围的事,他心里忍不住骂季青城:说的倒是好听!自己如今每日都需要他解围,他却连回府的时候都少了!骗子! “世子爷。”许乐芊扶着许乐莹走过来。 爷什么爷!他心里恨恨的。叫法不同于卫昔昭等人,虽然更显恭敬,却让他分外反感。 许乐芊笑道:“乐莹她贪杯多喝了酒,一直闹着要找您,我拗不过,便将她带来了。”之后推了推许乐莹,“妹妹,世子爷就在你眼前。” “我累了。”裴孤鸿气得站起来,甩手就走。 “哎呀!乐莹你倒是站稳了啊!”许乐芊一面叫着,一面施力把许乐莹推向裴孤鸿。 许乐莹即使不愿意,在这情形下,也只得顺着许乐芊施力的方向倒去。 裴孤鸿没有片刻犹豫,步子加快,躲了过去。 许乐莹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裴孤鸿听到声音,连头也没回,反倒加快了步子,逃跑的意思昭然若揭。 许乐芊先是一惊,随后又是想笑又是抱歉,趋步到许乐莹近前,“摔得不重吧?” 许乐莹握了握拳,恨得不得了,“听你的就没个好结果!” —— 用过饭,卫昔昭觉得闷在房里实在是别扭,就提议去外面走走。 今日的季青城很好说话,随着她漫步到一条水流清澈的小河边。 卫昔昭弯腰看着水流,“你说这河里有没有鱼儿?” “你下去看看?”季青城伸手推她一下。 卫昔昭的身形向河里栽去,吓得低呼一声,声音未落,身形已被他稳稳带回原处。指责的话,心里一箩筐,嘴上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怕他继续恶作剧。缓了缓神,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以肘撑膝,手托着脸,望着空中圆月,半晌沉默。 季青城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慵懒地倒在草地上,伸手拽了拽她衣袖,“生气了?” 卫昔昭摇头。 季青城扣住她肩头,轻轻一带,使得她倒在自己身侧。 “怎么没完没了了?”卫昔昭气呼呼的,要起来。 季青城则按住她,另一臂让她枕着,眼睛却只望着明月,“你不是没生气么?” 没生气才怪,迟早会被他气死! “昔昭。”季青城语声低了、柔了,撑肘,俯身看着她。 卫昔昭立刻觉得自己变成了大灰狼爪下弱小无力的小白兔,满腹不平的想,父亲的官职如果比他高该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就不用时时刻刻对他恭敬、迁就了。如果能对这样一个人颐指气使,感觉应该特别不错。 季青城问她:“这么久了,想过我说的话没有?” “没有。”卫昔昭摇头,“等家父回来,让他做主就好。” “那你呢?你不在意这件事?” “我在意与否,无足轻重吧?”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 “你在意与否,才是最重要的。”季青城目光深锁她的明眸,“我不会勉强你。” “那我……我日后想想。” “现在想。”季青城说着,轻轻吹开附在她脸颊上的一丝发,目光微凝。 卫昔昭预感很不好,忙抬手推他,“我、我这就回去想。” 晚了。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被她枕在头下的手臂轻收,手控制住她的头,慢慢趋近,吻她。 卫昔昭双腿扑腾两下,被他一条腿轻易就压制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这是什么事啊?卫昔昭要崩溃了。空闲的一只手胡乱地死死掐住他腰部,借以宣泄气愤。 季青城不为所动,双唇温柔地滑过她眼睑、眉梢、脸颊,最终准确无误地落在她唇上,辗转吮吸。 亲吻,亲吻她,是他至今以来觉得最美好最乐在其中的事,她让人如此着迷、贪恋。 就算只有一次,也足以让他一生铭记。个中美妙,足以让他愿意一生享有。 迷恋这在他怀里挣扎颤抖的可人儿。 每一日夜,皆如是。见与不见,皆想念。 化解她的僵硬慌乱,直到她化作柔水,只有呼吸汹涌灼热。 卫昔昭情绪经过几个起落,到坐起来的时候,险些就哭了,“你这不是欺负我么?”随即不等他答话,站起身就走,“我想出结果之前,不许再来别院!” 真恼了。 季青城追上去,笑着帮她理了理头发,“依你就是,别生气。” 当夜,卫昔昭直到后半夜才入睡。心里一直后悔一件事——把那卖身葬父的女子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起码,有个听自己话的人会时时跟在自己身边,甚至于,能和他较量一番。想到眼前的三名大丫鬟,又是气苦,一个个的,看到季青城就恨不得躲八丈远。当小姐的,对身边的下人,真就该端着架子,现在倒好,某些方面,她说话是一点分量也没有了。 这晚她觉得不好过,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意料之外的喜事就来了。 那名卖身葬父的女子竟找到了这里,见到卫昔昭,二话不说,先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又说要兑现诺言,终身留在卫昔昭身边为奴。 卫昔昭看她心意已决,再加上昨夜就曾想到过她的事,也就没有说那些虚假的场面话,当即将她留在了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飞雨。” “那好,日后就跟在我左右。”卫昔昭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她。 飞雨容貌不出奇,皮肤有些粗糙,一双眼却盈着精光。这些日子,卫昔昭见过的身怀武艺的人已不少,知道她应该是伸手很不错的人。 接下来,卫昔昭又细问了几句飞雨的身世。 飞雨是外乡人。十五岁嫁人,没过三年,夫君就病故了,公公婆婆看着她碍眼,说她克夫,把她打发回了娘家。娘家那时只剩了父亲一个人。父亲也算是文武双全之人,中过秀才,当过一个小官,后来被人诬蔑获罪,在牢狱里蹲了几年,之后沉冤昭雪被放出来,身体却垮了。飞雨倾尽所有,也没能治好父亲的病。 近几年,飞雨带着父亲走南闯北,打把势卖艺,最终,父亲客死他乡。 飞雨只是觉得父亲这一生太过艰辛,想在他死后让他风光体面一点。如果能遇到好心人如了愿,她自然不会食言;而如果不能,也已准备在父亲草席裹身入土之后随父亲去了。 这一年,飞雨十九岁。 一番叙述,说的卫昔昭目露伤感,说的沉星等人红了眼眶。而飞雨脸上却是无动于衷的平静。 是一个被这人世伤得太深、心死的人。 卫昔昭想好好待她,在允许的情况下,给她一点温暖。 给飞雨找出几身日常替换的衣物之后,卫昔昭就拉她和自己说话,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问她可知此地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早市上有没有新奇的东西。 飞雨没想到,自己要终身服侍的人的性子这般随和,也是不愿把哀伤写在脸上的人,认真地想了想,道:“如今奴婢只晓得一个茶楼很热闹——那儿有一个下棋的高手,每日与人下棋,别人赢了他,他付十两银子,反之就是给他十两银子。” “还有这种人?”卫昔昭问道,“那他棋艺怎么样?” 飞雨道:“有一个月了吧,他至今还没输过。” “真的么?”沉星接话道,“不知和咱们小姐比着怎么样?”之后兴致勃勃地建议,“小姐如今格外地懒散,平日里什么也不做,倒不如出去会会那个人?权当消磨时间了,若是每日赢几十两回来,我们的日子不就更好过了?” “好啊。”卫昔昭扯了扯飞雨的衣袖,“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飞雨怎么会违背卫昔昭的意愿,只是动身出门之前,看着卫昔昭一身女儿装苦笑,“小姐,茶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您能否换件衣服,或是寻常的,或是男儿装,都可以。” 沉星想了想,“这样的话,小姐就明日再去,今日我们几个给您和飞雨做赶出两套男子的衣饰来。” 正好,卫昔晽过来了。卫昔昭忙着招呼卫昔晽,就暂缓了此事。 卫昔晽带了很多东西来,有府里做得十分精致的点心,有一些上好的补品,还有几条帕子、一套衫裙,这是卫昔晴做的。 卫昔晽解释道:“昔晴说,虽然针线活不如大姐做的好,可她也实在送不出别的。这是这些日子赶出来的。” 卫昔昭笑道:“做得很好啊,我很喜欢。” 卫昔晽又拿出一沓宣纸,“这个是昔昤写的字、画的画,说你看了就知道她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 卫昔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小家伙,人小鬼大,很是了解她。之后又叮嘱卫昔晽:“平日记得告诉杨妈妈,别让那些下人又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实在是没法子,你就给她些银两,或者来我这儿取。” “放心吧,她如今的日子好着呢。”卫昔晽说完,忽然明白卫昔昤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偏向她的大姐了。她的关心疼爱,是在明面上,今日给些好吃的,明日给些好玩的。而卫昔昭则只从最根本的地方下手,一直照顾着、保证着卫昔昤的生活。 姐妹二人说了说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对于彼此的私事却是一句未提。即使有心和好,可又该怎么说呢?对于这种事,两个人都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想要做到以前的无话不谈,还得慢慢来。卫昔昭需要真正释怀,而卫昔晽需要的是成长。 卫昔晽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告辞回府。卫昔昭怕她是私自跑出来的,也就没留她。 第二日,卫昔昭和飞雨换上书生的长袍出门。 坐马车到了茶楼,走进去的时候,卫昔昭尽量将步子迈的大一些、重一些,勉强做出个书生样子来。平时大家闺秀那般的走法是断断要不得,明眼人一眼就会看出问题。 在茶楼长期设棋局的人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英俊,举止分流。卫昔昭若不是事先听说他以棋局赚钱,怎么也不能把他和铜臭气联系到一处。 飞雨过去说了两句话,回来请卫昔昭过去落座。 卫昔昭刚坐下拿起棋子,衣领就被人捏住了,随后整个人悬空。她被吓得不轻,勉强转头,看到连眼中都透着寒意的季青城。 片刻后,她被拎出茶楼,塞回到马车上。 ☆、第七十二章 心思 “你做什么啊?”卫昔昭气急败坏地瞪着季青城。 季青城冷脸看着她,“除了府里的人,你在龙城,似乎只有李夫人待你不错?” “啊?”卫昔昭不懂他在说什么。 “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么?” “总不会是、不会是李家的公子吧?”卫昔昭说完也意识到了不可能。 “是李家长子的莫逆之交。”说到这里,季青城笑了。 卫昔昭看得心里发毛。李家长子,正是把李夫人气得病倒的那位。 “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么?你和这种人对弈,被他识破的话,会是什么结果?李夫人得知后,又会怎么看你?” 他这种语气,这么个问法,里面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现在她有飞雨了,飞雨能帮她抵挡坏人——卫昔昭看看左右,发现飞雨没跟在自己左右——自己找的保护神呢?怎么不见了? 季青城也在同时意识到,随自己前来的小九不见了。转身去了茶楼,惊见小九和跟随在卫昔昭左右的人酣战在了一处。他出声喝止之后,小九一溜烟跑到马车前,问卫昔昭:“大小姐,您这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 总算听到了一句悦耳的话。卫昔昭心情缓和了几分。等飞雨出来,忙给她引荐了季青城和小九。飞雨得知不是外人,敛起厉色,恭敬施礼。 季青城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别院。 “为什么回去?小九不也说了么,飞雨功夫很好,能保护我。”卫昔昭仍是不甘地挣扎道,“我只是在别院无事可做,便出来消磨时间。” “闭嘴。”季青城喝斥完,侧目打量,又加一句,“难看。” “又不是给你看的。”卫昔昭回瞪他。 “无事可做便回府去。” “不回!” 季青城忽然笑了起来,“回我的宅子?” 卫昔昭立刻不说话了,过半晌才小声嘀咕:“我一生大概也就这些时日能够在外面走走,又有人能够保护我,你又何必百般阻拦呢?” “你出门之前,该知会我一声。”季青城蹙眉,看着她是真生气。不让他去别院了,之后转头就往外跑,还要和纨绔子弟下棋,果真是龙城一朵奇葩。让他说她什么好呢? 卫昔昭忽然来了脾气,“我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去哪里为何要知会你?你走了之后呢?我是不是什么事也要先遣人送信到京城给你?” “那自然最好。”季青城说得一脸无辜。 卫昔昭很想让他自行掌嘴。 “我只是为你好,确保你周全,你哪里来的这些说辞?旁人帮你倒帮出错了?”季青城实在是弄不懂她了。 卫昔昭语声忽然轻了,缓慢了,“有所图的帮就不是帮。” 季青城闻言一滞,眸光转冷,又转黯,半晌,缓缓的轻轻的颔首,忽然吩咐道:“停车!” 马车停下,他下车去。 马车继续前行,卫昔昭只能听到急促的远去的马蹄声。 即使他已离去,他的怒意仍然萦绕在车内,不能消散。 卫昔昭隐隐觉得不安。 话说得重了,且很没道理可讲。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一句话。 说他有所图,图什么呢?提亲娶她算有所图么?无条件的帮自己算有所图么? 其实只是害怕吧。怕习惯了他的帮助照顾之后,哪日忽然失去,失去一份寄托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经营生涯的能力。 带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卫昔昭回了别院,闷闷不乐地换下衣服,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发呆。 小九没随着季青城走,跟了过来,为的只是替自己侯爷解释。 在茶楼设棋局的人,生性风流,一生精通的只有棋道。近来在收了第八房妾室之后,手里不怎么富裕了,不能再出入青楼,便想出了用棋局赚银两的法子。 今日倒不是有人给季青城通风报信,而是他一早出门,恰好看到了卫昔昭的马车,这才把她拎出了茶楼。 小九道:“我家侯爷不是想阻止您去哪儿散心,实在是不齿那厮的为人,觉得和他坐在一处便是自降身价。大小姐要是怪我家侯爷多管闲事,可就真冤枉好人了。” 之后,垂头丧气的走了。也不知大小姐说了什么,他看得出,侯爷今日是真生气了。 飞雨上前来一味认错:“都怪奴婢,奴婢不多嘴的话,大小姐也不至于出这一档子事。” “不关你的事。”卫昔昭揉了揉脸,“我最近大抵是印堂发黑,霉运还没过。” —— 许氏要被气疯了。 这两日,管家、管事甚至到府中寻常的下人,都在议论她治家无方,和大小姐相差甚远。说她既然身怀有孕,就该好生安胎,听凭老爷的安排,不该接管府中事宜。 而始作俑者,是二姨娘。 二姨娘大有和府中这些下人联手把她赶下台的意思,而追根揭底,只是为了二少爷每月少得了那五两的贴补。 一个妾室,敢这样造次,不是要翻天了么? 可是没办法,二姨娘赶得这时机好。管家和冯喜是卫玄默留下来帮忙操持杂事的人手,他们本就对卫昔昭离府去别院心生怨怼,怕卫玄默回来之后不好交代,又因为二姨娘把许多事放出风去,自然由心底替卫昔昭鸣不平。他们如此,府里别的丫鬟婆子自然更是如此,有什么差事都是拖拖拉拉地不用心去办。 许氏想换掉卫昔昭的心腹,例如杨妈妈这种管事,管家和冯喜听说之后,立刻站出来反对,用卫玄默的话来压她。她若强行如此,两个人大有带着府里下人全部去别院找卫昔昭的意思。 许氏不怕处理掉一两个人,怕的是他们人多嘴杂,对外人一味说她这主母的不是。 许氏越想越是生气,看到二姨娘,恨不得立刻让她从眼前消失。可二姨娘背地里挑唆,在明面上却是一点差错也找不出,而想下手编排她,更是无从成事。 心里正烦着,许乐芊愁眉苦脸的走进来,一味埋怨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先前怎么也没想到,卫昔昭走了的代价,是再也见不到季青城。 反复斟酌半晌,许氏有了主意,“卫昔昭走了,既然得不偿失,那就让她回来。” “她怎么肯呢?”许乐芊对此很怀疑。 许氏阴沉一笑,“放心,我自有办法。” —— 下午,小九去而复返,神色很是紧张,“大小姐快回府去看看吧,五小姐病了。”随后疾步出门,“我再去找找侯爷。” 卫昔昭一听就慌了,片刻也没耽搁,立刻回了卫府。 走进卫昔昤住的小院儿,院中立着很多下人,而室内,站着许氏等人。 卫昔昤的小身子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小脸儿红彤彤的,眉间紧蹙,手捂着腹部,非常难受的样子。 卫昔昤的||乳|娘看到卫昔昭,立刻跪在地上,泣道:“大小姐!您快帮忙看看,五小姐方才吐了好一阵子,现下腹痛得厉害,也不知是怎么了。” 卫昔昭摸摸卫昔昤的头,柔声唤道:“昔昤?” 卫昔昤很吃力地慢慢睁开眼睛,小手抬起来,“大、姐,疼,肚子疼。” 卫昔昭忙握住她的小手,“不怕,不怕,大姐来了,没事了。”随后,又问||乳|娘,“五小姐什么时候闹起来的?去请郎中了没有?” ||乳|娘没说话。 卫昔昭极缓慢地转过头去,视线在身后众人脸上游走一周,“你们都是死人么?”声音不高,却是任谁都能听出她已怒极,是暴风雨之前的被压抑的平静。 飞雨和沉星同时道:“奴婢这就去!” 许氏忙给茗烟使了个眼色,之后连声道:“去请了,去请了。昔昭,你别急。”心里也是暗中着急,之前已打发人去了,这半晌也没回来。 卫昔昭再次低声道:“滚!都给我滚!”怎么也没想到,最无害的五妹竟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说她草木皆兵也可以,只要是在这府中发生的事,她没办法不认为这又是谁的阴谋诡计。 许氏看着卫昔昭那像是随时都要杀人的目光,心里真的怕了。手不自主地落在腹部,带着人鱼贯而出。 卫昔昭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过脸去,柔声询问卫昔昤:“昔昤,哪里难受,怎么个难受,跟大姐说说。” 卫昔昤的回应却是用小手捂住了嘴,随后翻身趴到炕沿,干呕了起来。呕了半晌,吐不出,她难受的低声地哭了起来。 卫昔昭眼中凝聚起泪光,自己却是不知,只是一味担心。她的五妹,究竟是怎么了? 卫昔昤蜷缩起身体,双手捂着腹部,疼得很厉害的样子,额头的虚汗更多了,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 卫昔昭除了心疼,除了焦灼,什么都不能做。 “大姐,”卫昔昤很难过地看着卫昔昭,“我没事,会没事的,大姐不哭。” 卫昔昭听了这一句话,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无助地把卫昔昤抱在怀里,“没事,没事,等郎中过来就没事了。”她后悔,自己应该把卫昔昤也带在身边的,甚至,自己也许根本就不应该离开。若不离开,卫昔昤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听到门外有人唤“侯爷”的同时,季青城走进门来。 季青城神色沉郁,走到姐妹二人近前,变得温和几分,先是询问卫昔昤的症状,随后又柔声问卫昔昤:“自何时开始觉得不适的?” 卫昔昤费力地想了一阵子,“大概是午间用过饭之后。” “和谁一起用的饭?” “在正房用的饭。” “好好想想,前前后后吃过那些东西?” 卫昔昤慢慢回答的同时,卫昔昭目光微闪,在听到蟹黄、石榴的时候,确定卫昔昤是中毒了——蟹黄与石榴是相克的。 季青城自听说症状的时候便已有此猜测,此时自然也有了定论,转身出门,吩咐人去熬一味汤来,之后回来,已经有了笑意,对卫昔昤道:“在等片刻,喝一碗汤你就无大碍了,放心。等郎中过来再给你开个方子,明日你便无恙。” 卫昔昤虽然依旧难受,眼里却没了恐惧,甚而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帮卫昔昭拭去脸上的泪痕。 季青城坐在椅子上,看着卫昔昭,神色微妙,却未说话。 一阵忙乱之后,卫昔昤先喝了一碗汤,又服过汤药,腹痛渐渐得到缓解,在卫昔昭臂弯之中沉沉睡去。 等卫昔昤睡得安稳之后,季青城走到卫昔昭近前,抱过卫昔昤,把她安置在大炕上,细心地盖上被子。随后,笑容无奈,抬手碰了碰卫昔昭的脸,“平日里的聪慧哪里去了?”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就算是聪慧,在方才,也早已变成了呆头鹅,根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0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根本不知如何应对这种事情。卫昔昭无声地道谢。 随后,二姨娘、三姨娘等人分别过来了,说卫昔晽和卫昔晴一早出去串门了,还没回来。又说午间她们两个也被叫到了正房用饭。 卫昔昭留三姨娘多说了一会儿话。三姨娘细细回想一番,记起用过饭之后,许乐芊留住了卫昔昤。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是许氏和许乐芊搞的鬼。 卫昔昭叫醒了卫昔昤一次,问了她两句。卫昔昤说觉得没事了,只是有些困倦。 卫昔昭让她继续睡,之后给她裹着被子抱上了马车。她想得很明白,要把卫昔昤带到别院去。 许氏想拦下来,道:“依我看,就别让昔昤来回折腾了,你也留下,就不要回别院了。” 卫昔昭冷淡地扫她一眼,“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先前的一点犹豫,因为这件小事而烟消云散了,巴不得看着她倒霉。 见季青城要回书房,卫昔昭走上前去,道:“昔昤醒了怕是会找侯爷,不如侯爷一起去别院?” 许乐芊提心吊胆地看着季青城。 季青城低声对卫昔昭笑道:“为何出此言?” 卫昔昭也是低声道,“我这点心思,瞒不过侯爷,只是想请侯爷帮昔昤出一口气。” 并没和他隐瞒。他原来是为之不悦的,这样一来,也就欣然应允,“你们先行,我稍后就到。” 卫昔昭转身上马车的时候,对着许乐芊展出明媚的笑,又轻轻挑眉,恨不得气死她。 许乐芊走上前来,切齿道:“狐媚!你是故意要把侯爷留在别院么?” “正是,只要侯爷愿意陪着昔昤,我住多久,他就住多久。”卫昔昭挑衅道,“你真觉得不妥的话,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没事,不必顾忌我与侯爷的名誉。” 许乐芊要被气死了。就算卫昔昭和季青城再不像话,她又如何能公之于众? 许氏因为紧张不安,低声诘问卫昔昭:“你都知道些什么?方才为何那么说?” “和我坦白你今日做了什么好事,我遇刺那日你又做了什么手脚,我就告诉你。”卫昔昭笑盈盈等了片刻,自然没等到下文,翩然走到马车前,上车,回了别院。 “这……这可如何是好?”许乐芊急得不行。 许氏则在思忖着郎中迟迟不来的原因,非常怀疑又是二姨娘做的好事。把去请郎中的人找个绊住,卫昔昭回来得知后只有更生气,从而能够了解到事情的原由。 二姨娘这种老油子,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再想想之前种种,二姨娘没少做事,卫昔昭却从未予以追究。这意味着什么? ☆、第七十三章 携手(上) 卫昔昤睡在西次间的架子床上。 飞雨端来一杯玫瑰花茶,递给站在窗前的卫昔昭。 循着卫昔昭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站在院中望着秋日夕阳的季青城。 卫昔昭喝了一口茶,问飞雨:“觉得侯爷如何?” 飞雨答非所问:“觉得小姐很有福气。” 卫昔昭报以询问的眼神。 飞雨微笑,道:“侯爷看别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看小姐时候的亮光。” 卫昔昭垂了眼睑,思忖片刻,“这么说来,如果侯爷有意,我是不是该欣然应允?” “奴婢听说了一些府中是非。”飞雨看事情的角度来自于对现状的分析,“侯爷能帮您保护五小姐,更能帮您打压许家人。如果将小姐的心意放在一边不提,侯爷也是乘龙快婿。”随后语气歉然,“奴婢心直口快,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卫昔昭笑着摇头,“不,你句句都说到了我心里。”之前,她一直都没有转过这个弯来。不必为难他,不必为难自己,何乐不为。 晚间,卫昔昤已经好了很多,喝了一碗粥,又和卫昔昭、季青城说了好一会儿话,安然入梦。 季青城要走的时候,卫昔昭款步相送,问他:“明日还来么?” 季青城反问:“你希望我来么?” 卫昔昭点头,“自然。” “是什么让你有所转变的?”季青城意识到了一些事,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事。 卫昔昭的态度模棱两可,“如果我另有所图,侯爷是不是就会收回之前的话?” “不会。”季青城没有迟疑地摇头。 卫昔昭就笑,“那么,侯爷又何必在乎原因?只看结果不是更好过么?” “说的是。”季青城先是蹙眉,随即也轻轻笑起来。他伸出手。 卫昔昭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手掌,被他反手握住,安之若素。 远远等着的小九看到了这一幕,先是欣喜不已,随后,心头一动,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回去的路上,他小声嘀咕:“大小姐不是要利用侯爷报复许家的人吧?” 季青城只是漫应一句:“是么?” 小九脸色肃然,“若是存了那份心机,那大小姐可就有些让人寒心了。女子,还是单纯善良一些为好吧?” 季青城索性不搭腔了。 小九满腹的话,却不敢再说了。只是疑惑:男子喜欢的不都是他所说的单纯善良的女子么?难不成自家侯爷是个例外?和心机深的女子长久相处有什么好处?随后又忍不住埋怨自己,自己可没少忙着为侯爷和大小姐牵线搭桥,现在如果絮絮叨叨的一味反对,就等同于打自己的耳光。 第二日一早,卫昔昤已是活蹦乱跳的了,嚷着要卫昔昭带她出去,四下转转。 卫昔昭怕她身子还虚弱,出门又染了风寒,耐心劝告一番,让她缓两日再出去玩儿。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许氏来了。 卫昔昭示意卫昔昤别出声,好好待在房里,到院中相见。 许氏正在打量别院的屋宇、环境,见到卫昔昭,陪着笑道:“我来看看昔昤。” 卫昔昭直言回绝:“昔昤还睡着,不方便见人。还有别的事么?” 许氏沉默片刻才艰难地道:“还有就是,我有着身孕,时常不适,来叫你回去,继续打理府中事宜。” “那怎么好呢?”卫昔昭仍是摇头,“我也时常不适,来别院就是要调理一段时日,也免得你染上我身上的病症。” 没有旁人,许氏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说话,径自问道:“你到底怎样才肯回去?” “将大姨娘、二小姐给我找回来,她们去了何处,你不会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然后,将你两个侄女送回许府。这两件事,你做到了,我立刻回府。” 许氏斥道:“做梦!” “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才说了不回去。”卫昔昭好心情地笑起来,“是你一定要问的,我也就说了。不答应就算了,千万别生气。” 许氏冷着脸,转身就走。没有她卫昔昭,日子还过不了了么?她偏不信这个邪! 回到府中,想起二姨娘不定又躲在哪里煽风点火说自己的不是,愈发气闷,吩咐茗烟:“去把二姨娘给我叫来。”二姨娘来了,直言问道,“昨日昔昤之事,你怎么看?” 二姨娘言辞隐晦:“大小姐最心疼的其实就是五小姐,大抵是因为同病相怜。这一点,表小姐若是细想想,想来会深表认同。谁动了五小姐,多少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许氏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打起了卫昔昤的主意。觉得如果卫昔昤在这府中出点不大不小的事,卫昔昭一定会忙不迭地回府的。却不想,她竟把卫昔昤也带去了别院。眼前站着的二姨娘,还得她自己来收拾。 实在是让人恼火。二姨娘就像是只刺猬,让人无从下手。 许氏又问:“昨日去请郎中的人,你是怎么把她们绊住的?” 二姨娘装糊涂,“夫人在说什么?妾身委实听不懂。” “你不懂。”许氏眼中闪过厉色,“好!今日起在我眼前立规矩,何时懂了、反省过错,何时让你过安稳日子。” 二姨娘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平静:“伺候夫人,是妾身的本分、福分。” 许氏所说的立规矩,是让二姨娘每日在正房服侍,没事就找些事给二姨娘做,找不出也让她在房里站着。 二姨娘对此无所谓,每日仍是挂着谦卑的笑,再累也没抱怨过一字半句。 卫昔晽和裴孤鸿平日聚在一起说笑的情形越来越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许氏把卫昔晽叫到面前,道:“你平日记挂着你大姐、五妹,姐妹情深是好事。平日你若没什么打紧的事,就多去别院看看她们,出去的时候也不必知会我。” 卫昔晽虽然觉得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来得突兀,却是怎么想都没坏处,三姨娘盘问起来,自己也能理直气壮,自是笑着道谢。之后几乎每日出门,去别院或是去和龙渄出门游玩,都用这一个借口做幌子。 —— 午后。 卫昔昤被卫昔昤带出去游玩了,沉星、飞雨等人跟着去照应。 季青城卧在短榻上,睡了。 卫昔昭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毯子帮他盖在身上,轻轻取下他手里的书籍。 是一本医书。 她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会看这种书。 身形被他拽了一把,坐在短榻上。 卫昔昭笑一下。 季青城身形微动,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寻到她的手,轻轻握住。 听着他呼吸变得平稳匀净,卫昔昭转脸,细细凝视他的容颜。 犹如第一次细细打量,挑不出一丝不妥。如果没有前世种种,这样的男子,相识这么久以来的相处,自己是不是早就倾慕有加了?也未必。她想,前世自己中意的,不是他这种性情、谈吐的人。他偶尔现出的性情中的冷冽,他不爱多说话,更不爱说哄人开心的话,亦鲜少刻意去做讨人欢喜的事。前世的自己,多半会敬而远之。 而今生,顾虑太多,怕的太多,这些都是阻碍,让她无从分辨自己的心里,到底在不在意这个人。 带着戒备而来的心,何尝不让她自己也为难。 卫昔昭的手指微动,试着挣开他的手。 他却惊觉地很,眉目依然平静,手却收得更紧,不肯放开。 卫昔昭无声地笑,也就由着他。将医术摊在一旁,一页一页,细细阅读。 不知不觉,整个午后就这样过去了。 她想,时日若是一直这样,也很好。平静、悠远。 “明日你打算做什么?” 季青城忽然出声,卫昔昭被小小的吓到了,侧头看他,想了想才道:“昔晽、昔昤要去寺里,我也去。” “嗯。”季青城坐起来,“太后要来龙城省亲,修缮行宫等事,我多少也要上心,不能再日日前来。” “没事,你只管去忙,正事要紧。” 季青城下地,略略整了整锦袍,“前方征战,捷报频传,年前,卫大人怎么也能返回龙城。” 卫昔昭只是看着他,不予回应。 第二日,去寺里,飞雨则想趁着卫昔昭出门的机会,想去父亲坟前拜祭。卫昔昭自然欣然同意了。 中途马车出了点故障。卫昔昭坐在车上,等着车夫修好。掀开小窗子的布帘,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几名男子骑着马,缓缓经过。 居中的男子,一身贵气,眼中、脸上都透着冷漠、倨傲。本该是让人一见就反感的,而他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他理应如此本就该如此。 最重要的是,卫昔昭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一时间不容她细细地看,细细地想,人走得近了,忙放下帘子。 这次出门似乎注定了不顺,一波三折。 到了寺里,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姐妹三个滞留在寺里等待雨停,雨势、风势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狂风将寺里关好的窗户几次吹开,让人心惊不已。 总算等到雨停之后,姐妹三个才启程返回。回程中,一棵大树被狂风吹倒了,横在路上,马车过不去了。 卫昔昭想,以后出门真要看看黄历了,这般遭遇,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车夫和跟车的丫鬟、婆子齐心协力,想把大树移开,却是有心无力。 卫昔昭慢慢开始心急的时候,第二场雨又来临了。 回寺里,太耽搁时间,一来一回,天就太晚了。而除了眼前这条路,也没别的通往别院的途径。 天公不作美,谁也怪不得,人除了等着,一点法子也没有。 虽然是在马车上,可外面的阵阵湿气、寒气还是渗透到车厢内,人也就越来越冷。 卫昔昭害怕卫昔昤的身体受不住,回去少不得又要病上一场。念头浮现没多时,自己已经开始忍不住地打喷嚏。 雨滴打在车顶,大有无休无止的意思。 人毫发无损,却是被硬生生地困住了。 有车夫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冲进雨里,去附近找人手来帮忙移走挡在路中间的大树。 车夫没找来人,因为附近没有几户人家,即便全过来,也无济于事。 卫昔昭没形象地缩成了一团,双手环着膝盖。太冷了。 卫昔晽再也没耐心等下去了,命人将驾车的马卸了,分别叫卫昔昭、卫昔昤下车,“等在这儿,还不如冒雨回去。” 也只有这样了。不然跟来多少人,回去就有多少人生病。卫昔昭连马车都不想要了,仓促地吩咐一声,让众人各自想法子回去。 姐妹三个,同乘一匹马,回了别院,进到房里,都已全身湿透。 卫昔晽换了一套卫昔昭的衣服,让人拿了披风,转身要回卫府,“我回去之后再好生睡上一觉,你们赶紧去找人开方子——都得病一场。” 不是卫昔晽乌鸦嘴,这是事实。 卫昔昭昏睡到晚间,就觉得头晕脑胀,下不得地,觉得特别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水,又觉得胃里直翻腾。随后服了一碗药,全部呕了出来。 流年不利。除了叹息这一声,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夜里,朦胧间,她隐约听到了低低的谈话声。 似是季青城来了? 又感觉到微凉的手落在自己额头,很舒服。 勉强睁开眼,看到暖暖的烛光里的季青城,她指了指西侧,“昔昤。” “昔昤没怎么样,喝了一碗姜糖水就好了很多,你安心歇息。”季青城端过药碗,“来,先把药喝了。” 卫昔昭勉强坐起来,就着他的手,一口气把药喝完,倒下身去,“求你费心,帮我照看着昔昤。我自顾不暇了。”之后,心里没了顾念,安稳入梦。 第二日,卫昔昭开始咳嗽,偶尔咳得厉害,连气都喘不上来。 季青城的说法是:“病来如山倒。” 卫昔昭看着他疲惫的面容,知道他必是整夜没合眼,暖意涌上心头。 许太夫人却在这时找到别院来,进门也不顾季青城在,坐到卫昔昭床边的杌凳上就开始抹眼泪。 “太夫人,我……”卫昔昭想说,自己病的不是那么厉害。 许太夫人哽咽道:“你母亲,她……”看一眼季青城,迟疑着没往下说。 卫昔昭忙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原来是自己表错了情。 季青城转身避了出去。 “你母亲身子不适得厉害,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出大事。”许太夫人握住了卫昔昭的手,“昔昭,你快回去吧,啊?” 卫昔昭剧烈地咳了起来,半晌安静下来,苦笑道:“您也看到了,我此时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如何能回府?若是运道不好,染上的是痨病,把母亲也拖累的病了,该如何是好?” 许太夫人原来还以为卫昔昭是装出来的虚弱的样子,现在一看,竟是真的。想了想,道:“我回去便给你派几名医术精湛的郎中过来,你尽快养好身子,也好早日回府去。”顿了一顿,又道,“乐芊没少惹你生气,我晓得。今日便把她带回许府,她要自杀做傻事,我就由着她死。” 竟是这样的态度,卫昔昭不由猜想,许氏到底怎么了?现在的情形,怕是真的不好了。随即又意识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真是至理名言。这一病,倒真是最好的躲避风头的借口。 许太夫人在想的,却是许氏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今日她去看望,许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非常害怕的样子。她细细问过之后才晓得,许氏从昨日起就隐隐腹痛,而今日,已见了血迹。大张旗鼓地查了半晌,竟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在是让人心生惶恐。 现在都查不出,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小产了,不还是一样查不出么?孩子没了,连凶手都查找不出,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之下,当务之急,自然是把卫昔昭弄回府里,让她回去镇压府里的人,如果她办不到,来日出了祸事,她就是第一个罪责难逃的人。这样的后果,她不会不知道,所以会想尽办法保住许氏的胎儿。这才是许太夫人的目的。 可天不遂人愿,卫昔昭真病了,看着样子,病得还不轻。 许太夫人真想好好上一炷香,求求观音菩萨,让这小丫头快些好起来。 许太夫人走后,真的派了几名郎中过来给卫昔昭诊治,郎中诊治之后,就留在别院以供随时察看病情。后来,管家命人过来传话,许乐芊真的被许太夫人带回许府了。 说到做到,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卫昔昭回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往火坑里跳。别的事她还能想出对策,可保胎这种事,哪里是她一个闺阁中的女孩子懂得的?许氏自己都防不胜防,又岂是她能阻止的? 卫昔昭看着药碗,吩咐沉星:“去浇花儿吧。” ------题外话------ 今天就更这些,明天早上九点钟更新,并且恢复万更。 55555……亲们表拍我,不这样调整一下,我就没办法改变晚点更新的状态,体谅一下悲催滴我哈,这样压力小一些,才能尽可能的多更一些。 么么么~ ☆、第七十四章 携手(下) “啊?”沉星站着不动,“小姐,再大的事,也比不得您身子重要啊。” “你在几个郎中面前把药倒掉,告诉他们,他们开的药,我不会服的。”卫昔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怎样和许太夫人回话,让他们想清楚。” 沉星失笑,“奴婢懂了,小姐是要郎中两面讨好。”随后仍是把药碗送到床前,“奴婢再去煎一碗就是,这碗现在喝着正好。” 季青城走进来,接过药碗,对沉星挥了挥手。 “我自己来吧。”卫昔昭坐起来。 季青城也不坚持,之后漫不经心地道:“只服药不吃东西也是不行。” 卫昔昭真的没胃口,清茶淡饭吃着没胃口,大鱼大肉想想就觉得油腻,顾自岔开话题,“你去歇息吧,或者处理公事要紧。” “我已吩咐下去,他们有事会来这里回禀。”季青城语声微顿,“昨日繁忙,实在是没想到你们会被大雨困在路上。” “这算是天灾,不是谁能预料的。”况且,也不算是坏事。卫昔昭放下药碗,觉得喉咙发痒,勉强忍着没咳出声。 “昔昤虽无大碍,过来看望少不得染上你的病气,我让她暂住到了厢房。”季青城交待一句,拉过一把椅子,一手拿出公文来看,另一手落在她眉眼间,“多睡会儿。” 眼前光线被他的手挡住,卫昔昭愣了片刻,缓缓阖上眼帘。 醒来时,听到了他与小九的几句对白。 小九正在说着:“入冬时,大抵太后就会行至龙城。” “嗯。” “随行的是安乐公主。” 季青城问:“七皇子呢?” “七皇子没有跟随在太后左右,说是要在民间游历一番,体察民情,大抵会在龙城再与太后汇合。” 季青城轻笑一声。 卫昔昭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七皇子,萧龙洛……她心头一动。父亲是不是已对此事有耳闻,才在出征之前郑重告诫自己的? 之后多时,室内沉寂,落针可闻。 卫昔昭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季青城正静静看着自己,一时惊慌,睁大了眼睛。他星眸之中,尽是等着看她好戏的戏谑。 被捉弄这回事,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卫昔昭坐起来,倚着床头,给他一个无所谓的笑。 季青城笑着低下头去,继续用一把匕首削苹果。 匕首在他手下灵活地运转着,像是他修长手指的延伸。苹果削好,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没有中断。随后,他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细瓷盘中,放到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抿了抿唇,想吃。可看了看他手里的匕首,伸出去的手就了下来。 “怎么?”他挑眉。 “这匕首,杀过人么?”卫昔昭在意的是这一点。 “没有。” “哦。”卫昔昭放下心来。 “杀人的不是刀枪匕首,是用它们的人。” “啊?”苹果到了嘴边,还是不能吃。卫昔昭继续用眼神询问,到底有没有啊? “这匕首没沾过血腥。”纠正她措辞的同时,告诉了她结果。 对于她来说还不是一样么?又不是不知道他杀过人。卫昔昭有些不满,吃了一小块苹果,抱怨道:“甜的,不好吃。” 轮到季青城意外了。 “想吃那种又酸又甜的。” 你怎么这么麻烦。季青城没说出来,可眼神无比清晰地传达了这想法。 “也就是随口一说。”卫昔昭咕哝着,把苹果放到了床头的小柜上。 季青城有点无奈,“附近有个果园,种了不少苹果、葡萄。” “真的?”卫昔昭咳了两声才继续道,“我让沉星去帮我买些回来。” “不准。”季青城否决,“等你好了,自己过去看看,不是更好。” 他不想让自己如愿吃到嘴里,是轻而易举的,卫昔昭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也是对他的提议很有兴趣,“过两天我就去。” “那就安心养病,快些好起来。”季青城笑了一下,出门去看卫昔昤。 —— 由于卫昔昭用不服药相要挟,沉星又给了几名郎中不少好处,所以,风寒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疑难杂症,和许太夫人回话的时候,很有默契的长吁短叹,说自己医术不精,万般惭愧的样子。 许太夫人心里一堆麻烦事,无暇多想,只是连连叹息这是天意,精力还是倾注在许氏胎相不稳之事上。 每日一早,许太夫人就赶到卫府,帮许氏彻查原由。 在正房的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搜寻过了,都没找到诸如麝香、夹竹桃这种伤胎气的东西,饭食方面也是细细查询,还是未见端倪。 难不成见鬼了?母女二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许氏笃定地道:“一定是二姨娘做的手脚!” “凭证呢?你倒是拿出凭证来啊!”许太夫人双眼冒火,“你说说,你这不是惹祸上身么?好端端地你给她立什么规矩!你有没有脑子啊?” “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伤胎气的东西。”许氏拿过医书,焦躁地翻着书页,“我继续查阅。” “你给我放下,安心躺着!”许太夫人又是气又是心疼,“如今什么事都不如你的身子重要。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倒也好,算是给你提了个醒,日后别再让那房妾室来你房里了。” “就算是她,她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下手,恐怕是早就有所准备,如今只是赶巧了。”许氏神色越来越凝重,“有这时间,还不如查查她的家世背景,也许能找出些原因来。” “有什么好查的。在这府里的女子,哪个不是伤心人?”许太夫人看着女儿,想说什么,犹豫半晌,却只是叹息一声。 许氏没留意到这些,打定主意,唤了鸳鸯进门来。 —— 卫昔昭站在绿野之中,沐浴着暖暖的阳光。 身体略见好转之后,季青城就每日拽着她出门来转转,且一本正经地说,病都是躺出来的,若见好了就该下地四处走动。 去过果园,吃到了亲手从树上摘下的苹果;去过一面大湖,泛舟湖上,看到了莲叶连绵成绿色海洋;今日,只是在绿野之中,陪着卫昔昤放风筝——是他陪着,这些事,是她平日想都没想过的。 卫昔昤咯咯地笑着,扯着风筝线,身影如小鹿一般奔跑在绿野之中。 “五小姐,仔细着脚下,别摔倒了!”飞雨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追上去,脸上挂着少见的真挚愉悦的笑。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花样?”卫昔昭笑笑地凝视季青城,“怪不得昔昤喜欢你。” “你呢?”季青城反问。 卫昔昭用眼神反问回去,随即会意,没辙,仍是笑。 “何时你也哄我开心一次?”季青城忽略她的避之不答,将风筝线轴递给她,“试试?” 试着哄他开心,还是试着学会放风筝?他的话,有时候是两者兼顾的。她摇了摇头,将线轴转手给了沉星,“我站着已是吃力,哪里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沉星兴高采烈地接过,与两人渐行渐远。 “青城哥哥!你快过来帮帮我!”卫昔昤的声音远远传来。 季青城闲闲散散走过去。 一高一矮,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本该是极大的反差,可因为两人脸上最美不过的笑,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 从未想过,生涯中会有这般别开生面的场景。可也已习惯,习惯了他这小侯爷近在眼前,习惯了因他才有的诸多欢声笑语。 习惯,有时是这样轻易就形成了。 一阵秋风袭来,卫昔昭裹紧了披风。 眼前的绿色就要到枯黄,秋日将到尽头。 一匹马慢吞吞地走在天地之间,马上的人姿态惬意,正低头看着手中纸张。 卫昔昭转身,想走到别处去。这几日闲散惯了,和季青城四处地乱逛,都已忘了俗世间的规矩为何物。 那匹马却忽然嘶鸣一声,蹄声踏踏,迅疾而来。 卫昔昭回头,愕然而惊恐。 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跑开,可双脚却似钉在了地上,挪不开。 黑色身影落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心才落回原地。 季青城右手将卫昔昭轻轻向后推了一下,左手指尖弹出一个东西,打在马儿前蹄。 马嘶鸣的声音转为悲戚,随后身躯失去平衡,颓然倒在地上。 马上的人却不见丝毫狼狈,身形腾空而起,又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惊险的一幕有了结果,卫昔昭这才轻呼出一口气。 “季青城!你好大的胆子!”那人语声极为不悦。 卫昔昭飞快打量一眼,是去寺里那日留意到的人,仍觉似曾相识。对季青城竟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什么来头? 季青城淡淡一笑,“不知如何称呼尊驾,是萧公子,还是七殿下?” “你住口!”那人眼中锋芒更重,又问卫昔昭,“是哪家的女子,这般不成体统?”随即又若有所思,“怎么这般熟悉?” 通过季青城的话,卫昔昭已经知道此人是谁——萧龙洛。心里却很是反感他之前的行径,言语就更不用说了。 季青城又道:“殿下来到龙城,想来众官员还不知晓吧?” “休得多事。”萧龙洛不欲声张,“今日你我不曾相见,可记下了?” “如此也好。” “遣你是来此地公干,你倒是有闲情。”萧龙洛将马带起,又看了卫昔昭一眼,牵着缰绳,信步走远。 也不知萧龙洛把自己看成了什么人。卫昔昭暗自失笑。儿时的玩伴,如今却相互反感,真是世事无常。 季青城不再逗留,吩咐丫鬟带着卫昔昤回去,自己则引着卫昔昭走上一条通往别院的小路。 事情却还没完。 萧龙洛去而复返,在马上焦急地环顾四下,“我想起来了!昔昭,你走远了么?方才倒是我无礼了。”很是懊悔。 绿树掩映之下,季青城以眼神询问卫昔昭。 卫昔昭全无反应,只是静静站着。相识一场,记得就已足够。 回忆之久远,生涯之漫长,有些人,其实不该曾相识。 这日,卫昔昤写完了几张大字,才不再挽留季青城,乖乖睡下。 卫昔昭刻意送他,有话要说:“依你看,七皇子是否还会隐瞒身份?他不会使得官员知晓吧?” “不会,也会。”季青城的意思是现在不会,以后会。 卫昔昭气苦,不满地看着他。 季青城却说起了她根本不关心的事:“皇上膝下虽然子嗣繁多,但历年来的腥风血雨之后,能成气候的已经不多。如今皇上对七皇子十分倚重。” 那又怎样?卫昔昭不明白。 “昔昭。”季青城的笑很奇怪,有隐忍的落寞,也有发自心底的暖意。 “你说。” “你不似寻常女孩儿家,不骄纵,亦不柔弱可欺,心里的计较,不比任何人少。”季青城的目光慢慢转为伤感,“你要的是到底是什么,我猜不透。你要的若是天家富贵,一生锦绣,我不拦你,不阻碍,可也不会帮你。” 卫昔昭轻轻咬住了唇角。 “你若对这些不屑一顾,愿意等我兑现诺言,那么,我会一如既往,你的苦乐,就是我的苦乐。”季青城慢慢转身,“我其实不知该如何哄你开心,你懂或不懂,我也只有这些话能说出。你好好思量,不必心急,来日给我答复。” 他的身影慢慢走远。 “青城——” 她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是连她都没想到会发生的事。 他稳了稳心神,回首凝眸。 卫昔昭走到他近前,笑容平宁,“明日,你早些过来,我沏一壶茶,等你对弈。” 短暂的惊讶之后,季青城握住她一双手,笑容缓缓蔓延至眼底,含着无尽温柔。 ------题外话------ 下午两点左右送上二更~ ☆、第七十五章 猜测 沏茶的水,是采集的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有了这番心意,茶叶名贵与否都已不重要了。 卫昔昤坐在一旁,忽闪着大眼睛,不时看看卫昔昭,又看看季青城,抿着小嘴儿,笑得甜甜的。她不需要懂得什么,只是为拥有这样温暖的时日而欢喜。 “不行不行,我走错了。”卫昔昭心急地要阻止季青城落下去的棋子。 “耍赖。”季青城才不给她悔棋的机会。 “怎么这样呢?”卫昔昭白他一眼,“白费了心思给你采集露珠沏茶。”连输了两局,实在是让人沮丧。 “是你亲力亲为?” “是啊,”卫昔昤道,“大姐一大早就和沉星姐姐出门去了,这一杯茶,就要耗费她们许多功夫。” “不好生休息,该罚。”季青城觉得她不该太过辛苦。 “这么累,换来的就是你丝毫也不留情面。”卫昔昭扫乱了棋局。 “怎么不说你心不在焉?”一壶茶刚喝完,她已输了两局,实在不是她的水平。 “怎么不说我让着你?”这说法让卫昔昭笑了起来。 “昔昤,去习字。”季青城对卫昔昤贯彻劳逸结合的原则。 “哦。”卫昔昤恋恋不舍地回房习字去了。 随后,杨妈妈遣人来了,带来的消息是许氏小产了。 卫昔昭得知消息之后,哪里也不去了,打理出一番病态,窝在床上,防备许太夫人再次前来。 许太夫人没道理不过来,第二日就到了别院,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女儿命苦,又说藏在暗处的有心人歹毒。 卫昔昭也想做做样子,掉几滴泪,但无疑是难为自己,索性放弃,问道:“这些日子,就没查出一丝头绪么?” “怪就怪在这里,竟是毫无头绪。”许太夫人打量着卫昔昭,“你气色好了一些,过几日便能回府去了吧?” 已到这种时候,卫昔昭没有再推辞的道理,点头道:“过三两日便回去。” 许太夫人走后,沉星进门来,低声道:“说来也是真奇了。方才与太夫人身边的人多说了几句——查找多日,竟是一点伤胎气的东西也没找到,夫人怎么就会小产了呢?” 这得去问二姨娘。卫昔昭在心里答了一句。在床上躺了多时,反复思忖许太夫人和沉星的话,她忽然坐了起来。 许氏的想法、彻查方式,似乎都出了问题。 难道一定要用麝香此类东西才能害得人小产么?如果是别的伤元气、伤体质的东西,孩子是不是一样保不住?如果身子虚弱不堪或是外强中干了,又如何能保住胎儿? 此事并不是许氏愚蠢,而是因为她身在是非之中,想法有局限性、主观性。 卫昔昭想,如果是自己彻查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必是相同的态度、相同的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到此时,她也特别想知道,二姨娘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是寻常易见的毒药,郎中把脉就会看出来,许氏也就不会陷在这个想法的死结之中而不自知。 明知谁是凶手,却找不出证据,实在是让人窝火至极的吧? 设身处地替许氏想想,卫昔昭的情绪很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闪而过的同情甚至是歉疚,只需一个理由就能消散——即使她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 就快回卫府了。意识到且开始准备此事的时候,卫昔昭多了几分不舍。 不舍别院时光,还是不舍别院中的自己和季青城,分不清。 昨夜的一席话,也许很多男子会以不同的言辞、方式说出前面几句,而末尾几句,肯说、敢说的人,怕是不多。所以明白,他不该被辜负;所以为他叹惋,自己无法全情回报他的看重、尊重,最起码,如今必是自心底有所保留,保留能付出的情意。 季青城看似悠闲,该忙的正事一件也没耽搁,不在职责之内的闲事也顺手办了,例如萧龙洛在龙城的行迹,例如莫兆言离开龙城去了哪里,诸如此类。 回府前一日晚间,卫昔昭依偎在季青城怀里,看着空中点点星光,无月夜,亦很美。 闲散地说着话,说他儿时就与龙渄很投缘,说她怎么找到的飞雨;他没告诉她龙渄真实的身份,她没告诉他初时是想用飞雨来对付他;他怕她得知秘密反而深受其累,她怕告诉他真实的想法让他失望。 缘分、距离这种词汇,其实玄妙得很,一念之间,一夕之间,便已不同。 一件事的形成,是无数个偶尔、无数个挣扎之后的结果。 “府里的事,用不用我帮忙?”季青城问道,虽然心里已有答案。 果然—— “不用。”卫昔昭发现自己就快养成对任何人摇头说不的习惯了,随后补充两句,算是解释,“能不能查清,于我都无坏处。再者,我应付这些事,如今算是得心应手了吧?” 季青城不予表态。 “我心地不好,偶尔甚至会做些坏事。”卫昔昭总结完自己的缺点,抛出疑问,“你不该看重这样的人。” 季青城的答复很是宽容大度:“对我心地好一些,不做坏事就好。” “那你对我呢?” “一样。”季青城逗她,“此时就和我说你自己的种种不是,不怕把我吓跑?” “那正好能让我如愿——你跑了,我就让人大肆宣扬你我形影不离的这些时日,名节毁掉,再不敢有人娶我,我就随萧先生四处游学。”卫昔昭说得一本正经。 “看不出,对我竟如此深情。”季青城打趣。 卫昔昭很配合地点头,“可不是么?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都知道这只是戏言,才同时笑了起来。 她的心,他还看不分明。他不介意。 自己的心,她还理不清。她不心急。 此01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此时不知,这是不是良辰美景。 —— 第二日,回卫府,季青城命小九带人来接的,先于卫府下人。 走进正房寝室,许氏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让卫昔昭暗自心惊。 旁人的遭遇再凄苦,只要你不曾有过相同的经历,就无从感同身受。 “你满意了?”许氏的神色、语气竟很平静,“你早就在等着这一日,而我不中用,竟让你如愿了。” 卫昔昭沉默。不论说什么,在许氏听来,都是一样的不安好心,那就不如什么都不说。现在如果一不留神把她气到,她再一不留神中风,那就成笑话了。卫昔昭觉得,此时自己有必要分一点卫昔晽的善良,同情忍耐一下眼前人。 许氏诘问到此为止,转而说起正事:“我的事,也不指望你会帮忙查清,你只将府中的事情接过去,好生打理就是。昔晽和世子、龙公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能不能劝劝她。日后大事小情都不必和我商量,平时亦不必来找正房看我的笑话。” 卫昔昭又能说什么呢?应声称是,告辞离开。 就是这样一种人,神佛转世遇到许氏,怕是也头疼得紧。 许氏的孩子如果保得住,就是母凭子贵,会气焰嚣张地继续对付她;如今孩子没保住,就是她看笑话的结果,恨不得用恨意杀了她。 许氏的话,重点是卫昔晽。 原本,卫昔晽这几日很忙,半日要和萧先生学习诗词歌赋,半日要去裴孤鸿那里玩耍,龙渄若是得空,还要溜去文江院和他相见。 卫昔昭,或者说季青城回府之后,她忙碌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季青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上裴孤鸿出门办正经事。裴孤鸿不在府中了,卫昔晽也就不好再去紫薇苑了。 卫昔昭原本头疼,不知该怎样劝说卫昔晽,没想到季青城用光明正大的理由解决了她这点困扰。虽然明白,季青城多半是为龙渄考虑,心里还是暖暖的。 虽然许氏懒得看见自己,卫昔昭没事的时候,还是会不时去正房转上一圈,不外乎是因为心中的疑惑。也去过二姨娘那边,情形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二姨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小姐,依你对我的了解,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候算计夫人腹中的胎儿么?” 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她。卫昔昭一笑,“反其道而行之,也未必不可。” “大少爷被老爷发落去了京城。夫人即便生下一位小少爷,小少爷助夫人一臂之力的时候,也是十来年之后。”二姨娘定定地凝视卫昔昭,“大小姐,我就算为了二少爷打算,也不需如此迫不及待吧?” 卫昔昭说出心中猜测:“也许你是想防患于未然,不给夫人生下嫡子的机会呢。” “那我真是太傻了。”二姨娘似是觉得很好笑,笑出声来,“难为我忍了这些年。”之后恭敬行礼,“不留大小姐了。大小姐尽可去查,哪怕能查出一点与我有关的凭证,我都无话可说。” 这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冤枉?卫昔昭被弄糊涂了。难道自己和许氏一样,都怀疑错了人?除了二姨娘,还有谁会对许氏下手呢? 三姨娘?没道理的事。三姨娘膝下无子,与其在此时算计许氏腹中胎儿的心思,还不如当初争宠多生一儿半女。 可除了妾室,还有谁有理由这么做呢?反复猜测全无头绪,让卫昔昭心中慢慢被不安笼罩——哪日这个算计许氏的人,如果算计到她头上,该怎么办。她是不是也只能吃哑巴亏,万般怀疑却拿不出证据。 回到玲珑阁,卫昔昭准备从头梳理这件事。就在这时,沉星进门来,“小姐,翠儿过来了,说有要事要和您说。” “翠儿?”卫昔昭一时想不起这个人了。 沉星提醒道:“就是原来在小厨房的褚妈妈的女儿,现在在花房做事。” “叫她进来。”卫昔昭希望,自己当初一番善心,能有个好的回报。 ------题外话------ 咳咳~介个二更……乃们拍死我吧,表客气~ ☆、第七十六章 结果 翠儿带来了几支连着叶茎的紫红色小花,放在卫昔昭面前的桌案上,恭声道:“大小姐,奴婢与奴婢的娘想了多日,决定还是将此花拿给大小姐。” 卫昔昭拿起花,要闻花香,却被翠儿阻止了。 “大小姐,这花儿您看看就好了,不要留在房中。”言下之意,是有不妥。 卫昔昭不由细细回想,却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这种花,因而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你自何处得来的?” “奴婢不晓得这花儿的名字,是因此花是嫁接而成。”翠儿迟疑片刻,含糊地道,“奴婢也是无意得来的。奴婢闲来喜用花汁涂抹指甲,而这花的汁液,奴婢曾不慎入口,多日不适。” 卫昔昭目光微闪,温婉地笑着,转而问道:“在花房做事还顺心么?” 翠儿神色一缓,“回大小姐,奴婢觉得很好,每日照料花花草草,很是惬意。这多亏了当初大小姐的恩情。” “你娘最怕你过得不如意,如今这样就好了。”卫昔昭命沉星取过几枚小银锞子,赏了翠儿,“我就不留你了,日后有好事或者为难的事,都可以来说给我听。” “奴婢多谢大小姐。”翠儿欢欢喜喜地走了。 沉星惑道:“小姐,什么都还没说,您怎么就让翠儿回去了?”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有意让我查证。”卫昔昭看着那几朵花儿蹙了蹙眉,“也看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妥,去找郎中过来看看。” 飞雨走上前来,“小姐若是信得过,不如将此事交给奴婢,奴婢对这些还是知晓一二的。” “真的?”卫昔昭惊喜地笑了,暗叹飞雨真是自己捡到的一块宝。 第二日,飞雨便给出了结果:“此花是由两种花嫁接而成,一种无毒,一种有毒,能嫁接成功,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又将一个盛有汁液的小碗端来,“花瓣、花叶含毒,而毒最重的却是花茎中的汁液。” 卫昔昭凝眸细看,又闻了闻,“无色无味。” “正是,若将汁液融入水里、饭中,极难察觉。” 卫昔昭追问:“会引发什么症状?” 飞雨语声渐缓:“体虚,亏元气,长时间被侵蚀,人有性命之忧。”沉默片刻,又道,“小姐,夫人此次小产……” 卫昔昭对上她的视线,轻轻点头,“大抵就是这个原因了。”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心头一凛——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当然了,误会了二姨娘? 她记得,卫昔晽中了二姨娘算计那日,三姨娘说,她去了花房。 她平日去花房,是府中人见怪不怪的,可此时想起,却不由得不多想了。 飞雨道:“要不要奴婢……” “我先想想别的法子。如今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万一出了差错,也许就会害得无辜之人蒙冤。”卫昔昭握了握飞雨的手,“许府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如今若是有证据,早已将那个凶手杀掉了。之所以隐忍不发,恐怕就是等机会下狠手。” 飞雨思忖片刻,郑重点头称是。 这日夜里,卫昔昭梦见了父亲。 本是很寻常平淡的一个梦境。是早间,卫玄默刚起身,她去请安,父女闲闲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摆饭,卫玄默去梳洗更衣。气氛很温馨。 等待的时间里,她突然想,为什么要整日闷在府中呢?有时间的话,为什么不让父亲带着自己出府,一起去逛逛父亲或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在这府中,一板一眼的生活,即便再关心彼此,还是少了些趣味、欢笑。等用饭时,就和父亲说说这想法。 思忖的时候,她听到水注入脸盆的声响,听到水被掬起又落回的声响。 之后,只剩了单调的水流声。 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用饭?水流声又是怎么回事? 心就在此时变得焦急起来。 想出声唤父亲,想过去看看,却发不出声,挪不动脚步…… 忽然醒来。 初时觉得很奇怪,毫无条理可言。父亲入梦,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之后,心,慢慢沉了下去。 熟悉的失落感、恐慌感袭上心头,一如八岁那年。 父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因为前世的记忆,她一直笃定,父亲会凯旋而归,一直笃定,自己改变在府中的处境是与父亲没有任何关联的。如今再想想,不由动摇——凭什么这么肯定? 自己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影响到父亲的心绪,会不会让父亲多出一份牵挂,从而影响到在沙场上的举措?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已不敢再想下去。 怎样也不能入睡了。 起身穿衣,随意披上披风,走到室外。 下人们都已睡了,值夜的丫鬟婆子带着睡意询问她有什么事,她摇头说没事,自己漫步走出庭院。 心绪有些恍惚,走到书房院的时候,才记起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是季青城。 摇头嗤笑自己,转身时,有人轻咳一声,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 “睡醒了么?”季青城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在梦游。 卫昔昭不由弯了唇角,“还没睡么?” “有心事?”他的手抬起,展臂环住她,送她回玲珑阁,“即使是自家府邸,夜深了也不该独自乱走。” “我梦到了我父亲。”卫昔昭无助地看向他,“我很担心,这些年我都没有梦见过他,可是今夜梦到了,我心里很是不安。” “那么,我即刻帮你查证,看你父亲有无不妥。”季青城拥紧了她一些,“别怕。” “你怎么查?多久能得到消息?” “飞鸽传书给相熟的将士,三两日便知结果。” “好,谢谢。”卫昔昭心内安稳下来,这才细究别的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也有心事?” 季青城一本正经的,“哪里,我能掐会算,料定你今夜前来找我。” 卫昔昭莞尔一笑,“从不知你这样自大。” “笑得出就是没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告诉我你不睡的原因。” “我也只是区区凡人,自然也有忧心事,或是家中事,或是公务,夜不能寐的时候不少。” 卫昔昭停下脚步,笑着凝视他容颜,“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父母疼爱你还来不及,舍得让你心烦么?”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他一定不悦——容貌带来的好事坏事,一直让他不快,可这话是她说的,他就只是为之失笑,“父母对儿女,又怎么会以貌取人。” 卫昔昭套话,道:“那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你父母不喜欢你?” 季青城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想了想,“家母素来严谨,家父则对我多几分放纵。” 卫昔昭称奇:“居然还有这种事。”她在儿时是严父慈母,而他与她正相反。望向玲珑阁的方向,她低下头去,拉住他衣袖,“我回去也睡不着,你与我说说话好么?” “难得你要我做什么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既然开口求助了,我就把事情说完吧。”卫昔昭抬头望着他的笑颜,“帮我查查两位姨娘的底细好么?自家人,反倒诸多顾忌,没有人会告诉我。” “查些什么?例如——” “背景,从进入卫府后,她们自身、娘家都发生过什么事,越多越好。可以么?” “我命人尽快去办,写成卷宗给你看。”季青城其实有几分不解,不知她要了解这些事所为何来。 “事关家事,家丑。”卫昔昭扬了扬眉,苦笑。 “哪里都如此,你与旁人并无不同。”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不怕我被一些人同化?” “你不会。若真有那一日,别忘了,也将我同化。” 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宠溺、信任。 卫昔昭借着朦胧浅淡月色,含着笑意,凝视他,“为什么?” 其实是想问,值得么? “走一条路,同甘共苦。” 这理由够么? 其实回答的还是想法,而非原因。 世间一些事,即便是圣人,怕是也说不出缘由。 月光下的女孩,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溶于夜色,从而显得飘渺。 他俯首,抵着她的额头。 卫昔昭下意识地想逃开,笑着别开脸。 一如往常,他用霸道的温柔禁锢她。 她眼前的男子,眼底闪着妖娆魅惑的光火,映照到了心底。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发出的一声低低的喟叹。 相依无缝,唇齿相缠。 没有着落的素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 凉薄夜色,旖旎融入,暖了秋寒。 轻轻的急促的喘息着,她拥紧了他,脸埋在他胸膛。 宽阔坚实的胸膛,漾着融融暖意。所以安稳。 如果有一天,他告诉她,这是假的,该如何是好? 这念头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唤醒了她沉溺其中的心智。 猛然睁开眼睛。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相信他,或者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忘却前缘带来的恐惧。 是不是总要在享有什么的时候,害怕会失去。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她能够一直掌握在手里的? 他没错,她也没错,错的是前生路。 她曾走错路,所以一直害怕再错。 再看向他的时候,她有些难过,笑容让人怜惜。 “怎么了?” “害怕……”怕你会骗我,怕我的怀疑是错,委屈了你。 她的手滑过他轮廓,话锋变得柔软,“害怕对你不够好,来日会后悔。” “这种事……”季青城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要看你有没有良心,我不介意。” 今日千帆过,终将成为曾经沧海。不想后悔,却也不想用什么事验证他情意的真假。 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多,甚而有些贪心。 这样不好,累人累己。 随缘吧。 这晚被他送回玲珑阁的时候,步上台阶,走到回廊下,她忽然想起父亲曾提及的两句诗: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原来,是很伤感的词句。原来,母亲的愁苦,随处可见。 —— 秋高气爽,卫昔昭这两日的兴致很好,不时在府中游走,几位小姐的住处,三位姨娘的小院儿,一一逛了去。该收拾的收拾,该修缮的修缮。三姨娘那里,她是最后才去的。 三姨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修剪盆栽。 自院中到室内,花花草草随处可见,都是平日看着不起眼,开成一片却叫人惊艳的花色。 三姨娘笑盈盈的命人上茶。 卫昔昭接过茶盏,看了看眼色,闻了闻味道,便随手放到黑漆小几上,只一味欣赏盆栽,“花色、花型都是别出心裁。这两日才知,三姨娘精通此道。” 三姨娘温和笑道:“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若是又能打发时间,又能有所用途,就再好不过了。”卫昔昭掐下一片叶子,拇指食指用力,揉出汁液来。 三姨娘安之若素地一笑,“说的是,偶尔我也真这样做过。” 卫昔昭目光微闪,“我细想想,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其实这样做,虽然无害,却也无益。” 三姨娘拿起剪刀,剪下边缘现出枯黄的枝叶,“看着碍眼的,连累整棵盆栽的,不该留。我不剪,也有旁人动手。”之后微笑,“这等小事,大小姐不需做,也不能做。可别人若是坐视不管,大小姐的日子不好过,老爷的心里也就不好过,旁人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盆栽而已,竟能让大小姐和三姨娘说上这么久的话,在一旁服侍的下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有飞雨释然地笑了。 卫昔昭缓缓点头。 “我时常觉得府中日子漫长,其实早已疲惫。如今每日都在想着,能不能换个消遣。”三姨娘说着,眼中真的现出几分疲惫,唤了丫鬟过来,“拿走吧,到此为止,恰到好处。” “姨娘平日无趣,便到我房里去坐坐,有我闹着烦着,日子想来好打发些。”卫昔昭端起茶来,细细品尝,喝了小半杯才放下,笑着告辞。 之后,卫昔昭再也没提许氏流产的事情,像是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沉星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忽然就停手不查了?和三姨娘的那番攀谈有关系么?她知道飞雨也很得卫昔昭看重,且知道,飞雨本就不是小户出身,又在民间闯荡多年,对什么事很有见解,这日,便缠着飞雨询问:“你一定知晓来龙去脉,和我说说行不行?也就省得我再去问小姐、让她笑我傻了。” 飞雨看看左右没人,便低声笑道:“正房遭殃,自然和三姨娘脱不开关系。” “啊?!”沉星低声惊叹,即便有猜测在先,此时仍是惊讶。 飞雨又细细地道:“小姐从侯爷手里得的那几份卷宗,你我不是都看过么?三姨娘的父亲一生喜爱花草,精通嫁接、插花之道,三姨娘耳濡目染,怎么会不悉数学到手中?正房看二姨娘不顺眼,时机正好,三姨娘为何不利用?” “可是,三姨娘……她实在不像是这种人啊。” “也许,三姨娘是最在意老爷的人,为了老爷钟爱的儿女,便做了这件事。”飞雨的措辞似是猜测,语气却是肯定的。 此时的卫昔昭,正在细细看着三位姨娘十几年来的经历。 季青城的手下,办事能力、速度让她惊叹,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一些细节,全部跃然纸上。三房妾室的经历之中,也牵扯到了她的父母的前尘事。 当年的卫玄默,是很多闺中少女的如意郎君。而三姨娘嫁入卫府的原因,和前面两房妾室一样——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凄。 原本,卫玄默只需在如今的三房妾室之中择其一明媒正娶,却因为柳寒伊而出了变故。将柳寒伊明媒正娶的同时,三个女人的命运发生逆转,原本的一线希望变为不可能。 之后这些年来,大姨娘、二姨娘当年对卫玄默的一腔柔情,怕是早已变成了融入骨髓的痛恨。只有三姨娘,不争不怨,淡泊处世。 卫昔昭猜想着,三姨娘也许不是看开了,是心死了。 卫昔昭隐隐觉得,一些谜团就要解开了。例如大姨娘、二姨娘对自己的处处针对,怕是与母亲甚至与柳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需要细细了解的只是一些加深仇恨的事。 而三姨娘—— 三姨娘如今这么做,是为父亲着想,亦是为她的女儿昔晽着想。 如果许氏的嫡子或嫡女生下来,无疑,府中这些人都要活在许氏的打压之下。父亲疼爱与否的儿女,怕是连一个得到安稳日子的都没有。 三姨娘想要的,不过是维持现状——嫡女受宠,且不会慢待她和她的女儿昔晽;嫡女日后有个好出路,只需多说几句话,就能让卫玄默为昔晽找个好归宿。 而许氏不会,她如果有嫡子撑腰,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固然有娘家人撑腰,比寻常妾室多几分底气,可若是长期被人算计,怎么能保证自己次次幸免于难?内宅的事,难不成还能让娘家人兴师动众地过来干涉么? 与其后患无穷,倒不如把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弄掉,若能让许氏落下病根不能生育,就再好不过。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孩子的前程多一份保障。 三姨娘能料定,这件事是众望所归,且极有可能让二姨娘做替罪羊,最重要的是,即便她卫昔昭查出来,也不会追究。 几乎算到了每一步。 内宅的女子,果真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个个都有狠辣的一面。卫昔昭想到这一点,其实很有些毛骨悚然。如果一生只是从自家内宅走到另外一座内宅,那这一生岂不是都要经历、观望这种事情? 正要细细查阅大姨娘、二姨娘的底细,卫昔晽身边的燕儿过来了,极为急切地道:“大小姐,了不得了!您快去、快去含晖阁看看吧,龙公子和三小姐闹起来了,把房子都要拆掉了!” 卫昔昭不由扶额叹息。可怜了三姨娘这一份苦心,她处处为卫昔晽着想、打算,卫昔晽却是不知疲惫地给她添堵添乱。 ☆、第七十七章 公主+近期更新说明 龙城街头 季青城和小九信步游走。 停在水果摊位前,季青城挑挑拣拣,选了几个苹果放进牛皮纸袋。看到桔子,拿起一个,问小贩:“甜么?” 小贩连声应道:“甜,个个儿都甜得很哪。” 季青城把桔子丢下,“不要。”之后吩咐小九,“付账。” 小贩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失笑道:“公子是想要酸的?早说啊,我帮您选。”说着已经开始动手挑选。 季青城微一颔首。 小九笑道:“我家公子口味不似寻常人,您费心了。”心里补一句:真正怪的,是看人的眼光,旁人忌惮的,正是他中意的。 季青城缓步走开去,等在路边,看行人如织。心里想的,是卫昔昭。 她没有喜欢的东西,只有喜欢的口味,饭菜要咸辣,水果要酸。是哪种东西无所谓,是那个口味就好。 吃水果,偶尔她会放纵自己,吃很多,直到牙齿不适才会停下。 能任性的时候,毕竟太少。人人如此。 有一名侍卫走到小九身旁,低语几句。小九带上东西,到了季青城面前,“卫大人那边有回信了,前两日负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你回去,告诉大小姐。” —— 还未走进含晖阁,卫昔昭就听到室内器皿碎在地上、撞在墙上的声响。 一脚迈进厅堂,身形就被飞雨强行带出门去,推向一旁。原因是一只青瓷碗飞了出来。 沉星连忙出声提醒里面的人:“龙公子、三小姐,大小姐来了!” 卫昔昭走进室内 一地狼藉。 “连你都被惊动了。”龙渄语调平静,眉目间的怒意却来不及掩饰。 “公子累了没有?”卫昔昭吩咐莺儿,“去给公子沏茶来。” 龙渄因为这句话,忍不住轻轻一笑,瞥向卫昔晽,目光又变得锋利。 卫昔晽站在一角,不服气地嘟了嘟嘴。 卫昔昭细看着地上残损的物件儿,眼熟。在裴孤鸿房里见过。 裴孤鸿把手边的私藏珍品,都送给卫昔晽了。 怪不得这段时日他都安生的很,不曾去找她,原来是忙着讨好卫昔晽了。 如果卫昔晽与龙渄没什么,倒真是皆大欢喜。可惜的是,这假设不成立。 该怎么办呢?卫昔昭只烦恼了片刻便释然,这不是她该心烦的事情。不论是龙渄还是裴孤鸿,都不是她能管的;卫昔晽的心意,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真正该心急上火的,除了三姨娘,还有个许乐莹。 真正能解决此事的,是季青城,为了龙渄,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自己来过,就已够了。 卫昔昭起身道:“公子喝完茶,也该回文江院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龙渄的火气已经消减大半,点点头,指了指茶几一侧的椅子,对卫昔晽道:“坐下。” 卫昔晽咕哝着落座:“我也没多想,看着好看就收下了,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吓死我了。” 无心之过,谁会抓着不放呢?这样一想,卫昔昭放下心来。 落月已在路上等着,“侯爷身边的小九去房里找过您,说是要告知老爷的事,见您没在,便回书房了。” 卫昔昭急于得到父亲的消息,转而去了书房。 小九请卫昔昭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说了卫玄默的事:“大小姐放心,卫大人虽然受了点伤,却无大碍,您只管等着大人回来就是。”这些人之常情,没有谁不理解,他自然口下留情,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没事就好。”卫昔昭并不能因此就完全释怀。天一日冷过一日,父亲即便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可行军劳苦,不利于养伤…… 小九见状,忙出声宽慰,将放在石桌上的水果纸袋推给她:“大小姐吃些水果吧?有桔子,是侯爷买回来的。桔子不用洗。” 卫昔昭没有意识的拿出一个桔子。 小九听到两道轻柔语声由远及近,面色一僵,随后抬手示意,低声道:“大小姐,您快去房里坐坐,侯爷的冤家来了,稍后我再跟您解释。” 恳切,焦急,就差苦苦哀求了。 什么人呢?卫昔昭猜测着,带着飞雨等人走进室内,带着好奇,站在窗前观望。 小九愣了片刻,和一名在廊下晒太阳的侍卫低声交代两句,也跑进了室内。 卫昔昭愈发困顿,等待片刻,看到两个女孩走进院中,一前一后,主仆分明。 前面的女孩,一袭素底绣花衫裙,步如春风拂柳,一派婀娜姿态;眉目如画,粉白脸颊,唇若点绛,眸光顾盼,纯真竟与媚惑同在。整个人端庄高贵,更多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娇柔之姿。 似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儿,似是就该被人呵护宠溺尊敬的人儿。 有侍卫上前,拱手施礼,欲言又止。 女孩声如其人,言语柔软:“侯爷不是住在这里么?” “是。”答话的却非侍卫,而是季青城。 女孩翩然侧转身形,看着走到他近前的季青城,“青城?” 早就相识,称谓可见交情匪浅。这是卫昔昭的判断。 季青城拱手施礼,“微臣见过安乐公主。” 在卫昔昭眼里,他忽然变成了铁块,冰冷,漠然。 随太后回乡省亲的安乐公主——萧龙淇,卫昔昭为之心头震动。 “此间没有公主。”萧龙淇抬手示意免礼,“皇祖母看着我碍眼,便放我先来龙城了。” 季青城权当没听到的样子,“微臣命侍卫护送公主回行宫。” 萧龙淇无奈地轻笑,“为了躲我,你不肯留在京城,游走四方。如今我找了来,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笑意惹人怜惜,言语婉转道尽千回百转的委屈,让人忍不住心生恻然。 季青城沉默片刻,忽然沉声问侍卫:“谁在房里?” 卫昔昭立刻倍觉做贼心虚,虽然事出有因,仍是忍不住后退,下意识的想躲避【重生之嫡高一筹77章节】。 侍卫不擅撒谎,结结巴巴的:“是、是、是小九。” 小九咧了咧嘴,跑了出去,“侯爷,五小姐来了,在房里小憩。”似是怕萧龙淇误会而进房去看,又加一句,“岁的小孩子,贪睡。” 果然,萧龙淇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季青城这才回应方才的话:“微臣不论去何处,都是奉圣命。” 萧龙淇眼中写满“你哄谁呢”,却不点破,款步到石桌前,拿起桔子,闲闲剥开,放了一瓣到嘴里,立刻忍不住蹙眉,“怎么这么酸?” 小九垂了眉眼,暗自腹诽:侯爷特地选的,不酸才怪。只是不知道房里那位的心,此时酸不酸。 里面的卫昔昭,则看了看拿在手里的桔子,慢慢剥开来。 季青城却不给小九装哑巴的机会,“怎么没送过去?” “呃……”小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萧龙淇听出端倪,忙站起身,指了指石桌上的东西,“小九,快给人送去吧。”又问季青城,“少了这一个,要不要我赔给你?” “不必。” “不知是谁,口味这样与众不同,倒是有趣得很。”萧龙淇婉转问道,“不知哪日能给我引荐?可是卫大人膝下哪位千金?” 轮到季青城装哑巴了。 小九忙不迭拿起东西,转身快步离去。 萧龙淇的笑容慢慢消失,语声沉凝:“我听到了一些事,皆与你、卫府中人有关,是真的么?”话到末尾,变得紧张、忧虑。 “公主该听的该看的,是皇室、皇亲贵戚。”季青城神色沉郁,语调清冷,“微臣所听的所看的皇室,除了朝堂,从无其他。” 萧龙淇抿了抿唇,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久不相见,你竟丝毫未变。你……” 季青城貌似恭敬,却更加疏离,撵人走的意思很明显,“微臣还有公务。” 萧龙淇忽然问道:“青城,我从未勉强过你什么,对么?” “自身事,微臣不会也不能被人勉强。”语气淡然,透着决绝。 “好。”萧龙淇慢慢的弯了唇角,“记住你说的,过几日再会。”随后缓步离去,依然端庄高贵的身影,似是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心里苦不苦?一定的。可是不能流露,现世女子,真正苦乐自知。 季青城走进室内,本意是要看看卫昔昤,见到的人,却是卫昔昭。 被小九骗了。 “在等我?”俊颜笑意展现,不复方才冷淡。他说着,转入西次间。 卫昔昭跟在他身后,停下步子,仍旧慢吞吞的吃桔子。 季青城笑,“好吃么?” 卫昔昭认真点头,“很甜。”随后将一瓣桔子送到他嘴里,“你尝尝看。” 季青城蹙眉,眯了眼,勉强吃下,随后轻斥,“偷听,撒谎,越来越不像样子。”他还以为被小贩骗了。 “可我觉得,真的很甜。”卫昔昭笑容中有小小阴谋得逞的快意,更多的是感动。 “可口就好。” 卫昔昭的手贴上他脸颊,眼中闪着好奇,“那你现在能不能和我说说,和公主方才的一番话,是因为怎样的前尘才有的?” 季青城的笑有点坏,“我说了你会吃醋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虽是这样说,却记得聆听——或者是偷听时心里的不是滋味。 不讨好的话,却给了季青城避开这话题的借口:“那我为何要说。” 卫昔昭适可而止,“不想说就算了,你闷在心里好了。”心里小小的恶毒了一番:闷出病才好呢。 ------题外话------ 这几天家里出了事,家人生病住院,情绪状态都有些混乱,码字时速几百字。 v之前和编辑和部分亲承诺过万更多更,现在不可避免的要食言了,近期每天的更新时间字数都不会太稳定。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亲们先每天三到五千字的看一段时间。 ☆、第七十八章 这一年冬日,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入夜时雪花纷飞,絮絮落了终夜。 卫昔昭很早就醒了,赶在下人打扫积雪之前洗漱更衣,与沉星带齐了东西,去了梅花林。 卫昔昭小心翼翼地剪下梅花枝,将落在花朵上的积雪抖落在翡翠瓶中。 沉星笑道:“小姐这番心思,别说喝到您用这雪水沏的茶,就是只看一看,怕是也已暖到了心里。” “别只顾着别人暖不暖,忘了自己冷不冷。”卫昔昭怕沉星冻坏了手,“找个东西垫着。” 沉星点头,又道:“太后不知怎的,这时节离京省亲,回去时恐怕已是年节了。” 这倒是。最奇的是太后竟也不急,前些日子就在路上了,到今日也没听说抵达龙城。 “大姐!”卫昔晽穿了件火红色的斗篷,快步走来,似茫茫雪海中的一团火影。 卫昔昭奇道:“你这懒猫,今日竟这么早就起了?” 卫昔晽笑容璀璨,“下雪了嘛,我来看看雪后梅花的景儿,不想竟遇到了你们。”说着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我来帮你。” “还好么?”卫昔昭对她眨了眨眼睛。 近日卫昔晽的日子不大好过,三姨娘每日耗在她房里,做绣活或是念经,为的不过是看牢这个不安生的女儿。 “还好啊。”卫昔晽往卫昔昭身边凑了凑,语声转低,“想见总是能见到的,哪是三姨娘能看住的。” 卫昔昭叹服。 “我要是有你这些巧妙的心思就好了。”卫昔晽有点惭愧,“平日里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些风雅的事情。” “要什么风雅,开心就好。” “倒也是。” 卫昔昭想了想,决定还是叮嘱三妹两句:“日后待世子,像近日这般就好。他有什么事,你就往三姨娘或者侯爷头上推,别惹得龙公子不高兴。”裴孤鸿办事没个章程不说,倘若日后龙渄被召回皇室,卫昔晽若是态度不清不楚的,害的就是身在局中的三个人了。 “嗯!”卫昔晽用力点头,随即现出惊喜的笑,“大姐,你终于又肯理我了?可有些日子不曾提点我了。” 卫昔昭失笑,“与你难道还有隔夜的仇么?只是那时被你弄得好没面子,自然要冷你一段时日。” “日后不会了,什么事我都会信你的。”卫昔晽诚恳地保证。 这心愿,卫昔昭相信,可能不能做到,谁又能预料?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此时光景是好的,她最亲近的姐妹最信任的沉星都在身边,帮她为一名男子略尽心意。 日暮时分,沉星将沏好的茶送到了书房,交给小九,解释道:“小姐说,这梅花雪本该存放一段时日再用来烹茶,茶香茶味都会更清甜,今日新得了,味道随淡了些,就当是让侯爷尝尝鲜。” 小九为之喜滋滋的,“放心,我会一字不漏的说给侯爷听的。”心里暗忖:这样就好了,不知侯爷怎样,他已是为之感动了。 “小九,”沉星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小九近前,“哪日你得闲,能不能与我说说侯爷与公主的事?小姐心宽,不在意,我却是一直觉得不安稳。” “有什么好说的?”小九戏谑地道,“那日两人话里话外的不都说了么?一个被缠得不耐烦,请命离京公干,一个又千方百计地追了来。”之后挑挑眉,扯扯嘴角,很是无奈。 沉星在意的是那番话意味着什么:“那日后,不会还缠着侯爷吧?” “劝着小姐,对侯爷好一些不就成了?”小九笑着转身,“再耽搁茶就凉了,改日我再与你细说。” —— 许氏将养了一段时日,不再终日卧床不起了。其实,她是被卫昔昭和一干下人气得躺不住了,卫昔昭也好,二姨娘也好,管家和管事也好,有事没事就遣人到正房通禀,说的都是一些看似无足轻重,却能证明府中几位小姐、两位姨娘不曾害她滑胎的证据。证据越来越多,二姨娘是越来越清白,她再躺下去,保不齐就会风传她是自己不小心却非要找替罪羊了。 这日晚间,握着小手炉,思忖如何大张旗鼓地彻查的时候,许太夫人过来了。 许氏有气无力地道:“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没事了,您不必这么来回奔波了。” “今日过来,还有件事要知会你。”许太夫人落座后,先命人给许氏加条被子,之后才继续道,“太后这一两日就要到龙城了,我们那位总兵大人进京述职,也快回来了。” “娘言下之意是什么?”许氏脸色不豫。 “我知道你气你恨,可现在不是为你的孩子报仇的时候。”许太夫人脸色一黯,“你的夫君,你是指不上了,日后只能巴望着你爹爹官运亨通。近来你爹爹一直在忙着打点,看能不能回到京城为官——在龙城这些年了,皇上毫无召回的意思,时日久了,如何是好?” “这和我做什么有什么关系?”许氏愈发不耐烦,“我的孩子……”语声一哽,“就该白白送了性命么?你们想官运亨通,我还会挡你们的路么?我整治家风都不行么?我为我的孩子报仇都不行么?” “依你现在这性子,少不得会下死手,那怎么行?”许太夫人语重心长的劝解,“有人帮你爹爹,自然就会有人拦着他进京,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万一有人在太后面前胡说怎么办?你如今是卫家媳,却是出自许家门,你若被人说成心肠狠毒又怎么办?太后在宫里看了多少年的争斗,来到龙城,还要看你和妾室、子女自相残杀么?你暂且忍一忍,等上一段时日,等太后离开再作计较。 ” “你……”许氏看着母亲,第一次,眼中流露出了怨怼,“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还要我忍要我等。她们如今就这样为非作歹,你不是没看到!等你们去了京城,天高皇帝远,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我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为人凄,本就是如此,要顾大局,什么事都要为娘家、夫家考虑、让步。为人元配都是苦乐参半,何况你只是卫玄默的继室。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又能怪谁?”许太夫人敛去不忍,正色道,“你若真想为你未出世的孩子报仇,现下就该打起精神来度日,不要整日沉浸在不甘怨恨之中。能哄得卫玄默帮你主持公道才是正经。” 许氏阖上眼帘,良久不曾言语,只是胸前起伏得分外剧烈。 与此同时,卫昔昭笑盈盈走进书房,凝着书案后的人,“找我何事?” 季青城见她的斗篷上落了雪,起身帮她取下,看向窗外,“又下雪了?” “嗯。在雪里走走,惬意得很。”卫昔昭走到火炉前取暖。 冬日里,她一袭粉红色,小脸儿在暖洋洋的光亮下,现出少见的娇柔,长长的睫毛静静垂下,宁静婉约。 她忽然问他:“我穿这颜色好看么?”今日是故意这样穿的。 “好看。”季青城笑着到她身边,“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这答案让她心头一松,似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季青城拿过一封书信,“家书,卫大人写给你的。” 卫昔昭忙不迭取出信笺阅读。卫玄默在信中说,伤势已无恙,返回龙城之日已不远。 就快回来了,这就好。 “等卫大人回来……”季青城刮了刮她鼻梁。 卫昔昭故意打岔,“你就不能再住在书房了。” “若是同意你我的亲事,我少不得要搬离卫府,避嫌。” “多半是不用搬离。”卫昔昭俏皮地笑笑,转身披上斗篷,“我回房了。” 季青城对她闪烁其词只是报以一笑,“我送你。” 到了院门口,卫昔昭让他止步,“时间还早,不是你说的要避嫌么?” “真拿你没办法。”季青城语带宠溺,“仔细脚下,路滑。” “嗯。” “明日,一起去寺里。”语声微顿,他又补充两个字,“好么?” 不加那两个字,就是命令式的语调,她莞尔一笑,“好。” 走出去一段路,卫昔昭回首观望,见他仍站在苍茫雪色之中,一袭玄色尤为夺目,唇畔的绝美笑容,宛若初见。 这个冬日的雪,雪中的男子,都是值得人愿意一辈子记在心里的。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季青城缓步回房,步上台阶,不急不缓地说道:“本是尊贵之人,却做起了梁上君子,着实让人费解。” 语声未落,身着夜行衣的萧龙洛已落到他面前,倨傲一笑,“还是来晚了,只来得及惊鸿一瞥。”语毕,顾自走进室内。 “来找我何事?”季青城坐到醉翁椅上,意态慵懒。 萧龙洛斥道:“放肆!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夜入民宅的皇子,史无先例。”季青城不慌不忙地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假扮皇子之人?” 萧龙洛冷笑,“明日我便光明正大住进来。” 季青城轻轻摇头,唇角勾出一丝不屑,“先住进来再说。” 萧龙洛为之不悦,却也自知只能是顺口一说,便改了话题:“去把龙渄给我叫来。” “请不动。”季青城姿态愈发放松,“不亮出你的身份,这府中,谁也不会听你的差遣。” ☆、第七十九章 079 萧龙洛道:“我们兄弟相见,难不成还会有人反对么?” “若非太后有那份心思,你何时把龙渄当过兄弟?”季青城对这话题其实很不耐烦,“龙渄被逐出京城的时候,谁是真高兴,谁是假伤心,外人心中自有论断。” “这也是你该说的话么?”萧龙洛沉了声音。 季青城微微挑眉,“做得出还怕人说么?” 萧龙洛忽然笑起来,“龙渄,再到昔昭,你处处都在与我作对。如你这般自掘坟墓的人,实在是少见。” “我自掘坟墓?”季青城反问之后,亦是轻笑出声,“何出此言?你打算什么时候降罪于我?” 萧龙洛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龙渄不会成什么气候,昔昭也不是你该痴心妄想的。季青城,日后见分晓。” “我等着。”说着话的时候,季青城闭上眼睛,似是乏了,瞬间已然入睡。 —— 卫昔晽依偎在龙渄怀里,抬头看看他,伸出手,轻抚他眉间沟壑,“自从听说太后要来龙城,你便整日忧心忡忡的。龙渄,你是在害怕么?” “是,我的确是怕。”龙渄并没隐瞒自己的心绪,“我既怕一世碌碌无为,又怕被皇祖母带回京城,继续面对皇室的腥风血雨。也许不是怕,是茫然失措。” “别怕。”卫昔晽环住他身躯,轻声道,“不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放心吧。” “不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这话,龙渄说得很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因为这念头在他心底,已经根深蒂固。 “嗯,我信。” 第二日一大早,一名太监去了文江院,宣龙渄进行宫见太后。 一路上,龙渄并无丝毫将要见到亲人的欣喜,也无丝毫对日后的打算。他脑海中所思所想,皆是在京城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悲惨经历。 母妃疑似为他筹谋、争取储君之位,便被处死,而他因为为母妃鸣不平直言顶撞皇帝,被逐出了皇族,连姓氏都要改写。 说起来,不过是这三言两语便可道尽。而其中曲折纷杂的是是非非,谁会在乎,又有谁愿意聆听。 所谓帝王天家,意味的便是没有亲人,没有情分,只有争斗、杀戮。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的皇帝,是他的生身父亲,也是他的杀母仇人。 皇权使得人们不再有信任谁的能力,不再有原谅谁的能力。 他亦如此。 他痛恨皇族中人,痛恨皇帝,但若有可能,他还是会回到京城,为母妃的枉死报仇,为自己承受的所有屈辱讨个说法。 到了行宫,龙渄见到眉目和蔼笑容慈祥的太后,行跪拜大礼,恭声道:“草民参见太后娘娘。” 一句话险些让太后落泪,“龙渄,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啊。” “……” 太后、皇后、他的母妃出自同一个望族。如果不是太子惨死之后皇后再无所出,如果不是要利用他巩固她们家族的势力,太后又怎么会几次隆恩照顾他。这些他都明白,曾为之庆幸,亦为之更加悲哀。 讽刺,被人利用还要感恩戴德;万幸,还有被人利用的价值。 朝堂或者宫廷皆如此,若连被利用的价值都失去,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走至末路,生,等同于死。 “我明白,我明白。”太后满脸落寞的点头,“你心里怨,你心里恨,都是应当的。” “不知太后娘娘召见草民,有何吩咐?”并非是龙渄刻意如此,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地,亲近不如疏远。他必须得明白自己如今是谁,而且,他可以确定,太后也是希望他明白这一点的。 “哀家想念我苦命的孙儿,特意过来看看。”太后细细打量龙渄一番,“卫玄默总算是没有辜负哀家所托,将你照顾的不错。” “卫大人待人宽和,是草民的福气。”龙渄恭声道谢,“太后隆恩,才有现今安稳岁月,草民万死难报太后恩情。” “这是什么话?言重了。”太后有几分伤感,也有几分心酸,“你的命途,本就该是荣华富贵。若有可能,哀家会设法将你带回京城。” 龙渄再次谢恩。 “罢了,哀家晓得,你一时半刻也难以与哀家亲近,也就不难为你了。”太后缓缓起身,“你回去吧,哀家今日去庙里上柱香。” 龙渄称是,躬身退出。 太后走到门外,看着少年颀长身形渐行渐远,长长叹息一声。 龙渄回到卫府文江院,季青城等在他房中,左手执酒,右手一封信笺。 “你怎么会在这里?”龙渄问道。 季青城反问:“我来不得你这里了?” “你这多疑的性子,这张不饶人的嘴。”龙渄苦笑,“我是听说,你今日不是要与昔昭去寺里么?”话一出口,不由蹙眉。 季青城见状问道:“有何不妥?” “太后方才说她也要去寺里。”龙渄若有所思地看着季青城,“不会这么巧遇到吧?安乐公主和萧龙洛也会随行吧?” 对这些,季青城倒是不太在意,“那两个人,想见昔昭的话,太容易了,这不是谁能阻拦的事。”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龙渄指了指季青城手中信笺,“何处来的?” “家书。”季青城的眉峰瞬时深锁。 “你家中出什么事了?” 季青城道:“是我出事了。” 龙渄追问:“出事的是公事还是私事?” “你说呢?” 龙渄伸手要去拿信笺,“这些不清不楚的话,我是越听越不解,越听越害怕。” 季青城将信收起,喝尽杯中酒,怅然起身,“八字还没一撇,就有这么多人想要阻止。倒勾起了我这好奇心,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龙渄听得云里雾里,也就没答话。 季青城出了文江院,转往清风寺。 卫昔昭此时已在清风寺中。如果事先知道萧龙淇与萧龙洛也会来,她一定会取消此次行程,因为哪一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进到寺里没多久,听说安乐公主到了寺里,卫昔昭自然要依规矩恭迎公主大驾。心里却是奇怪——这些人的行径,真正让人捉摸不透。若是讲究排场,就该让寺里提前准备,不准闲杂人等入内;若是低调行事,就不该亮出身份。 两女子相见之后,萧龙淇自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谈吐间并未显露丝毫心绪,显得极是亲切可人。 这边刚被放行,那边萧龙洛又到了。 被萧龙洛唤到近前,卫昔昭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想的却是儿时记忆中那个赤子情怀笑容无害的男孩。 如今的萧龙洛,可以说已经脱胎换骨,除了名字,不是她识得的人。他眼中的倨傲冷漠都在向人说明他的不近人情、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狂傲。 自然,卫昔昭承认,他有傲气的资格。如今未出过差错、且受皇上重视的皇子,只有他萧龙洛一人。 与此同时,萧龙洛也在审视着卫昔昭。他记忆中的小女孩,聪慧婉转,美貌多才;眼前的女孩,眉眼中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澄澈无辜,只是气息透着些许冷漠。明明相识、熟悉,却让他无法没有任何负担地与她谈笑。 “昔昭,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萧龙洛真的有这份怀疑,或者说是担忧。 “不知殿下所指何事?”卫昔昭装糊涂。 萧龙洛凝住她眼眸,片刻后轻轻笑了起来,“你记得,却和我淘气,不肯承认。” 他的笑很温暖很干净,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卫昔昭还是不打算用儿时的事和他怀旧或者攀交情,道:“经过一些人世巨变之后,心思恍惚许久,对许多事已经失去记忆,实在不知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失望之后,萧龙洛又笑道:“没事,你不记得也不需勉强,我记得就好。若有时间,我慢慢说与你听。” 卫昔昭应声称是,随后就要告辞。 萧龙洛的话却还没说完:“昨日夜里,我闲来无事,夜访卫府书房,看到了一名女子,似乎——”语声刻意一顿,“与你十分相像。” 卫昔昭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接话。 “希望不是你。”萧龙洛道,“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前程。” 所谓更好,便是父亲自心底反感的皇室中人、皇族富贵。他不知道的是,她的父亲早已为她的前程做出了选择,而她自己也曾做出了选择——不要、躲避。 她还是不说话,萧龙洛只得直言问道:“为何不说话?难道你心中不这样认为?” 卫昔昭淡淡一笑,“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殿下为何要说这番话。再者,佛门境地,亦不是说红尘俗世的地方。”其实心里是有几分莫名其妙,他的话意味的是什么?又为何要出言警告?实在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因为儿时一段尘缘就要延伸出一些是非,实在是说不通。萧龙洛,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无形中,萧龙洛被挖苦了,而且不能反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份、不合礼仪。这愁着该说什么的时候,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卫昔昭跪在寺中的石子路旁,与寺中人等一起恭迎太后。 原本,太后对卫昔昭的名字只是听身边人说起过几次,卫昔昭也认为今日自己也只需保持静默即可。谁都没有想到,因为一桩意外地发生,使得她们就此结缘。 ☆、第八十章 太后走向大雄宝殿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身形忽然向一旁倒去。 宫女手疾眼快,扶住了太后。 太后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弯曲、蜷缩,再看人,已然昏厥。 萧龙洛抢步到近前,疾声询问宫女、太监:“有无御医随行?” “御医被留在了行宫。”一名太监脸色发白,声音颤栗着,“寺中住持通医术,却在闭关修行。这……这可如何是好?” 萧龙洛也好,萧龙淇也罢,此时都有一种灾难临头的感觉。是他们苦苦哀求,才换来皇帝答允他们随太后省亲;而皇帝最重孝道,最怕的就是太后抱恙,倘若此次太后出了什么差池,皇帝怕是少不得要将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 随太后前来的宫女太监皆是格外焦虑地看着太后,却不敢做任何事,甚而不敢轻易移动太后,怕因自己的一点差池而酿成大错。 所有人都正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道清凉似水的声音响起—— “殿下,让臣女试试可好?” 萧龙洛惊喜地看着卫昔昭,“你有方法救助太后?” 卫昔昭不敢将话说满,道:“并无十足把握。” 萧龙淇冷声道:“太后凤体,也是能够儿戏的事情么?” “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么?”萧龙洛也报以冷冷一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争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语毕,又紧张地望向太后,太后此时的面色极差,令人心惊。 萧龙淇抿了抿唇,狐疑地看着卫昔昭,又思忖片刻,道:“也唯有如此了。事不宜迟,快!” 宫女太监已将太后送到一间禅房,卫昔昭缓步走进。 萧龙淇尾随而入,站在一旁静静观望,就见卫昔昭以指关节分别用力按揉太后身上三处|岤位。不知道这是在唱哪出戏,但愿她能让太后转危为安。可是,关键时刻救了太后的,怎么会是她呢? 萧龙淇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还计较别的,却偏偏忍不住,着实没有道理可讲。看着卫昔昭其实无甚条理好讲的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太后竟然悠悠醒来,她其实真不知该庆幸还是生气。 卫昔昭屈膝行礼,“太后娘娘吉人天相,稍后再请御医把脉,开个滋补的方子,便可无恙。” 萧龙淇上前去,眼里含着泪光,语声有些哽咽:“皇祖母,方才真是吓坏了孙儿,幸好您本就是菩萨转世,只是虚惊一场。” 一直站在门边的萧龙洛笑着走到太后近前,“皇祖母,方才是这卫家大小姐设法帮您醒了过来。” “是么?”太后声音多少有些无力,这才细细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垂着眼睑看着地上,只觉得室内氛围忽然变得让人不安,却是不知缘由。也许只是过了片刻,也许是静默良久之后,她才听到太后吩咐道: “这孩子救了哀家,留下来说说话。你们两个退下。” 萧龙洛与萧龙淇称是、退出。 太后问道:“你是卫玄默的长女?” “回太后娘娘,是。” “是卫玄默与柳寒伊的女儿?” “是。”这样的问法,似乎是在探寻或者强调什么一样。卫昔昭没有想到,太后也知道母亲其人。 太后又不说话了,视线锁住卫昔昭。 到底在看什么?卫昔昭在出言请求救助太后之际,已经权衡过,觉得理当如此,而此时,却实在是拿捏不准了,不知自己方才之举到底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幸好,此时有寺里的人进来回禀,说是住持得知太后之事,已终止闭关修行,前来探望。 太后命人请住持入内。 住持为太后把脉之后,语声中有庆幸:“方才幸亏这位小施主为太后疏通|岤位,否则……” 太后闻言,神色很是复杂,之后和蔼笑道:“没想到,这女娃娃竟是哀家的贵人。” 住持又恭声道:“太后不必忧心,今日只是突发急症,之后开几味药,进补几日,便可无虞。”随后双手合十退出,去着手开方子、准备药材。 太后喝了一盏茶,精气神好了许多,面上现出平日和蔼地笑容,温声询问卫昔昭:“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精通医术?” 卫昔昭汗颜,“并非精通医术,只是曾经无意中翻看过一两部医书,方才太后娘娘的症状又恰巧在医书上见过,这才仗着胆子施救。”随即请罪,“还望太后娘娘恕臣女鲁莽行事。” 太后呵呵地笑,“幸亏你鲁莽了这一次,否则哀家可就安危难测了。” 卫昔昭在心中长舒一口气。是在别院时,季青城平日手边都是一部医书,她无事就翻看几页,知道一些急症的应对措施,今日只能算是太后的运气很好,她只不过是现学现卖,施救时其实很有些慌乱。 “善恶皆有报,你是博学也好,是巧合也罢,终归救了哀家一命,理应得到奖赏。”太后目光微闪,“过些日子,你与你父,都会得到福报的。” 卫昔昭忙恭声谢恩,心里只是觉得末一句话有些端倪——父亲本就新立战功,理当得到封赏,而听太后这意思,是要将父女二人的功劳善举放在一起说。要是这样,父亲得益更多,她自然为之开怀,只是不懂一点——难道父亲一定要加上些别的事情才真正算得有功么? 实在是怪,让人想不明白。 卫昔昭服侍着太后服药之后,这才告辞,离开清风寺。 太后吩咐身边太监:“将此事告知皇帝,在这同时,要让百官皆知此事。” 太监了然笑道:“如此,卫大人是不论如何也要回京城为官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都能松心了。” “能松心的是哀家,皇帝的心……”太后语声一顿,现出苦涩的笑,“不论怎样,卫玄默都不能再在龙城虚度光阴了。” 有宫女进来通禀:“长平侯季青城恰好也来了寺里,要不要奴婢去请来说话?” 太后笑容显得更为和蔼,“好啊,许久不曾见到他了,快让他进来。” 卫昔昭走出去的时候,恰逢季青城迎面走来,她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微不可见地对他眨了眨眼。 早有人和季青城说了方才之事,他见她这样若无其事的,也不由自主会心一笑。 回府的时候,萧龙洛以卫昔昭救太后于险境为由,坚持一路相送。 卫昔昭虽然觉得他小题大做,却也无从反驳,只得听之任之。 一行人去时低调,回府的时候却是大张旗鼓,许氏自然已得到消息,一面叹息卫昔昭运道好,另一面也只能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以长女为卫府增光为荣。 卫昔昭下轿时,萧龙洛亲自走上前,为她掀开轿帘。卫昔昭觉得他这样就有些多此一举了,而萧龙洛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似是日出东方一般自然。 “改日我来接你去行宫一叙。”萧龙洛道,肯定的语气,亦是命令的语气。 是因此,卫昔昭回道:“殿下有令,不敢不从。” 萧龙洛知错就改,笑道:“我请你过去许久,好么?” 卫昔昭不置可否,笑一下,屈膝行礼,之后款步进门。 许氏带着二姨娘、三姨娘、卫昔晽等内宅众人早已等在玲珑阁。 卫昔昭看看天色,若是不厚道一些,她完全可以认为她们是来蹭饭的——已是正午了。 “大姐。”卫昔昤走到卫昔昭身边,“母亲要我们过来,说是大姐在寺中有奇遇,要我们学你的为人处世之道。” 卫昔昭失笑,“恰好遇上了而已,这种事,还是少出些为妙。” “话可不能这么说。”许氏笑道,“旁人即便是遇上,恐怕也会方寸大乱,不会有你的从容冷静。” 卫昔昭微微挑眉,“母亲没有看到罢了,我在当时可不就是方寸大乱了,只是觉得救人要紧,也便将旁的放下了。” 许氏微微撇撇嘴,想着你那时才不会顾及什么,想着能出风头才是最紧要的。 卫昔昭便又立即笑道:“说这些,母亲怕是也不会相信。”随即刻意看向自鸣钟,视线停顿片刻才道,“母亲身子还虚弱,怎可来外面久坐。只是既已来了,就留下来吃口便饭,回去时也不至身心疲惫。” “可不就是,我竟忘了时辰。”许氏意味深长笑一下,“你们都回房用饭吧,我留下来,和昔昭多说几句。” 众人齐声称是,随即告辞。 卫昔昭吩咐小厨房加两道菜,之后满脸愉悦地看向许氏,“有什么话就说吧,此时也没外人了。” “你这边的小厨房做的菜最是美味,别人房里的是万万比不得的。”许氏说出早在心里的一丝芥蒂,“你的衣食住行,比旁人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长此以往,旁人会不会说出什么闲话呢?” 卫昔昭不慌不忙地道:“我以往是觉得,这小厨房出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此事你有闲情的话,去问问大姨娘便可知晓。也是因此,才将这些人留在此处。你想要的话,我让她们到你院子里去就是了。” 许氏闻言,迟疑片刻,“你说的是给老爷投毒的事情么?” “是。” “那件事……”许氏嗤笑着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卫昔昭对许氏有些叹为观止了——竟是这样相信大姨娘和卫昔昀的话,她真希望,这人有一日落在那对母女手里,生不如死。随后也便表明态度,“你不信也随你,再者也的确是,做事的人都不在小厨房了,再提起其实也没必要。也好,今日我便让她们去正房。” “那就好。”许氏舒心地笑起来,“晚间七皇子和世子都要在正房用饭,多了你手下这些厨艺高明的人,晚宴定会宾主皆欢。” 卫昔昭笑得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第八十一章 许乐莹走进紫薇苑,一眼就看到了裴孤鸿。 裴孤鸿坐着一张椅子,双脚安置在一个杌凳上,人显得没精打采的。见到许乐莹,兴致缺缺,问道:“来做什么?” 许乐莹和声问道:“世子爷似是有什么烦心事?” “嗯。烦哪!”裴孤鸿唉声叹气的,“烦得不得了。” 许乐莹走到近前,“方便的话,世子说说,乐莹兴许能帮助世子一二。” 裴孤鸿更显落寞,“你哪里帮得上忙,我烦的是不知该怎样讨得女孩子欢心。” 一旁的阿海听得咬了咬舌尖,暗叹自家主子缺心眼儿,这种话怎能对一个女子说呢?最重要的是,许乐莹对世子有意,是明眼人都晓得的事。 许乐莹却显得毫不介意,微微笑道:“听闻世子近日与卫家三小姐走得很近,今日烦心事,十有是与她有关吧?” 裴孤鸿立时双眼一亮,“果真是聪慧!正是如此!” 阿海想,这人是没得救了,这种话怎么能够承认呢?什么样的女子听了,心里也会不是滋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位世子爷自来如此,聪明的时候只比猴子少根尾巴,犯起糊涂来就真笨的像狗熊。而此时这番行径,有口无心是真,恐怕也是刻意为之。 许乐莹认真思量片刻,道:“依乐莹看,世子此时该烦的不是三小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是她是否另有意中人。” “你说的是……”裴孤鸿神色一滞,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谣言不可信,可有些谣言却非空|岤来风。”许乐莹说完这句,便岔开话题,“乐莹这一两日就要回许府了,日后再见到世子的时候怕是不多了,不知世子今夜能否拨冗前去正房赴宴?” 话说得很周到,裴孤鸿一时找不出推辞的借口,笑着应道:“好,我一定前去。” “多谢世子赏脸。”许乐莹屈膝行礼,道谢之后离去。 裴孤鸿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了卫昔晽明丽璀璨的笑脸。那样单纯没有一丝心机的女孩,他是真的很喜欢。可来往这些日子,与她依然停留在泛泛之交的阶段,让他很心急。实在是不希望,在离开龙城时还没有打动她的芳心。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怪,且一波三折。原来连他自己都认定,会喜欢端庄优雅的卫昔昭,可在意识到她城府深藏的时候,便不自主地望而却步了。一句话,他不想和那样的女孩交往太深,因为害怕自己会觉得累。他喜欢简单的日子,简单的人,像卫昔晽这样,就是恰如其分。 如果卫昔晽真如一些流言蜚语说的那般,与龙渄来往甚密,甚至……那该怎么办? 裴孤鸿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不走运——想接近卫昔昭的时候,有一个季青城横在中间;现在对卫昔晽动了心,中间似乎又有一个龙渄碍事。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他惦记的都是疑似有了主的人。这可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 他抬手狠力揉了揉脸,想着是不是该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上一卦,看看有没有转运的法子。自从到了龙城,他此生的好运气似乎就用尽了。 晚间,裴孤鸿去正房之前,听说许氏动用了娘家人的关系,也请了七皇子萧龙洛,却没想到萧龙洛真的会应邀前来。 裴孤鸿与萧龙洛在之前有过数面之缘。萧龙洛为人孤傲,对裴孤鸿倒是没端过架子,是以两人还算合得来。 而萧龙洛与季青城不合,是朝堂无人不知的事。裴孤鸿想到这一点,总觉有趣——这两个人,萧龙洛的傲气是在表面,而季青城的傲气是在骨子里,合不来正常,合得来才会让人奇怪。 裴孤鸿落座之后,看着许乐莹在许氏的授意下,对萧龙洛很是上心,有讨好的意味。 他挑了挑眉,暗自庆幸自己甚至不曾与许乐莹正正经经说过话。先前实在是没看出,许乐莹才是最喜攀龙附凤、喜荣华富贵的女子。之前还无事便有意无意接近他,萧龙洛一来,立刻就把他丢在了一旁,最令人寒心气闷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了吧? 裴孤鸿想到了许乐芊。 许乐芊再笨再傻再鲁莽,对季青城的那份情意却绝不是假的,别说如今是萧龙洛来了,即便是皇帝御驾亲临,她也定不会改变心意。 早知许乐莹是这种人,之前就该好好戏弄她一番——裴孤鸿有点后悔了。 席间,萧龙洛问起了卫昔昭,裴孤鸿问起了卫昔晽。 许氏和许乐莹的脸色就有些僵硬,随后,许氏称姐妹两个染了风寒,留在房中歇息,实在不宜见客。萧龙洛与裴孤鸿这才不再追问,话题却一直围绕着各自关心的两个女孩。 也是因此,裴孤鸿才知道了萧龙洛与卫昔昭自儿时便已结缘,暗自幸灾乐祸了一番——倘若萧龙洛真对卫昔昭念念不忘,那么,季青城以后可就有得烦了。 之后,却也生出几分困扰、几分有心。不论怎样,在裴孤鸿心中,卫昔昭算是他很欣赏的女孩子,甚而可以称之为朋友。卫昔昭此时也许可以以年岁尚小不谈婚事,可日后呢? 如果她只能在皇子、侯爷之中做出选择,那么,选择追随哪一个,一生的运道都会不同。如果卫昔昭只能有这两条路可选,裴孤鸿希望她选择的是后者。因为现今的皇室,让人毛骨悚然,即便是萧龙洛技高一筹最终继承大统,那么之于卫昔昭,之后的路也是劳心劳力。 所谓无上尊荣,是要用全部心力去换取的。裴孤鸿希望自己所关心的人能够平静安稳的活着,而不是一生不得清闲。 这些是非,他希望卫昔昭懂得,希望卫玄默心中有数,希望卫家的人,不会为了华而不实的东西去押上全部赌注。而最希望的,自然是这一切都是他杞人忧天而已。 用过饭,裴孤鸿离开之前,坏坏一笑,对许乐莹道:“你前些日子总念叨着要与我切磋棋艺,这两日我清闲得很,你随时可以去紫薇苑找我。” 许氏和许乐莹听了,自觉说什么都不是,只是尴尬而敷衍地笑。 萧龙洛笑着颔首,“这倒是好事一桩。” 许乐莹脸色愈发不自在。 目的达到,裴孤鸿在心中笑了一番,心绪畅快地回了房里。 萧龙洛也未久坐,离开正房后,去了季青城那边。 季青城不在,小九道:“侯爷从寺里回来后,黄昏时出门,至此时还未回来。” 不会是去找卫昔昭了吧?这是萧龙洛的第一反应。有心去玲珑阁一探究竟,也知道是坏规矩的事,便将念头强行按捺下来。要离开的时候,龙渄过来了。 龙渄看清来人,脸色一点点转为沉冷,“你来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萧龙洛索性转身,进到房中落座。 龙渄随后进门,坐在季青城时常停留的醉翁椅上,神色慢慢放松下来,与季青城一般无二的闲散。 “见到皇子竟不行礼参见,着实可气!”萧龙洛是故意找茬,“活该你沦落至此。” 龙渄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我沦落至此,第一个要感激的,就是你背后的那些人。” 萧龙洛因为心虚而显得焦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哪来的这么多话!” “你日后的路还长着,还是多为自己积点福德为好。”龙渄话里话外丝毫也不避讳什么,“那日你看不过眼的人得了势,我真担心你死无全尸。” “放心,我再不济,也比你活得长远。”萧龙洛挑衅一笑,“原本我是来与昔昭叙旧、定亲,如今看来,顺手把卫昔晽收为侧妃也不错。” 龙渄报以冷笑,“就为你这句话,我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回到京城。” “那不就食言了么?”萧龙洛笑容愉悦,“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言辞正相反。” “与小人食言,是明智之举,我也是到此时才认清这一点。”龙渄忽然起身,“太后召我去行宫,原本有些拿不定主意,见了你,听了你这番话,我这就前去!”之后大步流星出门。 萧龙洛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之后亦是快步离去,返回行宫。他总是不能揣测太后的心迹,总是看不清她老人家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扪心自问,他一向孝顺,从来不曾对太后有半分违逆。而如今,皇子之中只他一个被众人看好的,他以为太后会劝说皇帝,早早立他为储君。可让他气愤、失望的是,太后始终还在惦记着龙渄,如今更是有让龙渄回去与他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愿。 难道出身的世族真的比他这个孙儿还重要么?难道皇帝的喜欢对于选立太子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么?萧龙洛自认算是冷漠无情之人,而如今很明显,太后比他更无情。 龙渄骑快马去了行宫。 萧龙洛一直紧跟在后面,等龙渄和太后说了一会儿的话,他才轻手轻脚到了门外,给门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使了个噤声的眼色,侧耳聆听。 此时龙渄正在对太后说道:“孙儿想求皇祖母给两个恩典,如此,才能心无杂念地随您回京。” “哦?是哪两个?” 太后问的,也是萧龙洛急于想知道的。 ☆、第八十二章 082 萧龙洛屏住气息,等待龙渄的回答。 里面的龙渄却似知道萧龙洛在外面偷听,语声倏然转低,让人无从听个分明。 萧龙洛又是急又是气,却偏偏做不得声。 太后沉默良久,才应道:“你重情重义,这也是好事,哀家答应你,回京后也会替你向皇帝讨下这两个恩典。” “多谢皇祖母!” 太后呵呵地笑,“你这声皇祖母,真正来之不易。” 萧龙洛心中甚是不安,没办法耐着性子继续偷听,缓步离开。想到萧龙淇,他去了她房里,落座后开门见山,将方才之事说了,之后又道:“龙渄与季青城颇有些交情,他今日不会是为自己求娶卫昔晽之后,顺便提了季青城与卫昔昭的婚事吧?” 萧龙淇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道:“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他怎么好张口呢?” 萧龙洛不屑冷笑,“今时的龙渄,与往日的六皇子,完全就是两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好意思张嘴的?” “若真如此,可就真不好办了。”萧龙淇举止柔雅地抚了抚额,“我们两个岂不是都要心愿落空?” “父皇待我虽也不错,可终究还是更宠爱你,你是他视为瑰宝的人物,和他张口讨门婚事,总是容易得多。”萧龙洛语声恳切,“你就别想着用真心打动那个人了,让父皇直接赐婚不是更好?” 萧龙淇面色微红,赧然道:“这种事,怎么和父皇说得出呢?” “不说也罢,你等着喝他与别人的喜酒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萧龙淇见萧龙洛有要走的意思,目光微闪,笑问道:“你这么催促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么?说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对卫昔昭究竟有几分真心?因为当下形势要娶她,又占了继承?” “这事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萧龙洛难得坦诚地笑起来,“是真的,真说不清。” “其实这样也好,总比我这样要好,一股子执念又有何用?人家根本不领情。”萧龙淇伤心地低下头去。 “阴差阳错之事,你看开些。” “我哪里比不上卫昔昭了?”萧龙淇眼中闪着泪光。 萧龙洛是真的想出言安慰,却不能用贬低卫昔昭来换得萧龙淇的欢欣,只是笑道:“美貌有才情的女子比比皆是,不是谁比谁好不好的事,是姻缘际遇所定,钻这种牛角尖又是何苦来呢?” 萧龙淇意味深长地凝了他一眼,“终归还是有几分真心吧,否则怎会连一字半句的贬低都舍不得?” 萧龙洛扯扯嘴角,只是笑。 —— 两日后,卫玄默返回龙城。 卫昔昭发现父亲清瘦了几分、憔悴了几分,在告别之时强忍着没有让父亲看到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滚落腮边。 卫玄默温和地笑着,布有薄茧的粗糙大手为女儿拭去泪水,“没事,此行虽有意外,却是有惊无险,不必难过。” 卫昔昭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不会再看到父亲出征。即便征战能够带回无上荣耀,她亦希望自私一次,看父亲一生安好。 最重要的,不过是亲人的平安喜乐。 许氏见到卫玄默,先是强颜欢笑,之后便忍不住落下了伤心地泪水,说了小产之事。 卫玄默细问了原由,得知出事时卫昔昭去了别院养病,一声“活该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3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自找”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口。 而管家和冯喜同声禀报的却是卫昔昭出门路遇截杀之事,自然提起了大姨娘和卫昔昀双双不见踪迹的事。卫玄默思量半晌,很轻易就理清了前因后果,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许氏自己惹祸上身——如果不放那两人走,又怎么会出接下来的这些事? 而使得许氏小产的人——卫玄默想,他猜测的应该是正确的。除了一个人,别人都没有那份心机,更不能做得滴水不漏。 回府当夜,季青城与卫玄默一起用饭,之后将书房给卫玄默让了出来,搬回了兰苑。第二日一早,卫玄默把三姨娘叫到书房,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开始着手暗中调查的,只有卫昔昭被劫杀之事。妾室与庶女不见了,传出去是家丑——外人谁会有闲情听这些府中是非,他们只在意看到的结果。所以,这件事还是要和许氏、卫昔昭保持一致的默契,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卫玄默忙碌家事之余,太后几次召见他与季青城。 萧龙洛向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打听过,听说太后询问的都是关乎龙渄的前尘、现今事。另外谈及的,就是卫昔昭。 为此,萧龙洛颇为不安,卫家人、住在卫府的这些人,甚至于太后,都让他不安。 太后前去祭祖那两日,钦点卫玄默随行。与此同时,一道圣旨到了龙城,皇帝命巡抚许兆谦返京,任兵部侍郎——许家人,要离开龙城了。 在祭祖这两日,萧龙淇称水土不服,萧龙洛称染了风寒,都没有随行,自然是另有打算——太后在近前的时候,他们对什么事都是敢想却不敢做,此时这个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第一日,季青城被萧龙淇身边的人请去了行宫。 卫昔昭听说后,心里真的有点不是滋味——不怕明争暗抢,怕的就是这种用地位压人的事。现在萧龙淇是蓄意为之也好,被逼无奈也罢,是要用她公主的身份和季青城黏在一起。 着实恼人。 从父亲回府后,听小九说,季青城忙得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这也是她平日难得见到他一次的原因。 直到日落,季青城还没回府。 那位公主要是用个美人计什么的……卫昔昭没敢再想下去,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如此。是为感情,是怕季青城对自己食言,还是他没时间陪自己却去陪了别人整日? 分不清楚,也懒得分清楚。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来传话,说萧龙洛要见她。 卫昔昭懒得去管什么体统礼仪了,隐隐觉得他和萧龙淇一样,都没安好心,命人说自己病得厉害,便转到寝室,和衣卧在床上。 萧龙洛今日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见卫昔昭躲着不见自己,更加焦躁,索性直奔玲珑阁而来。 这一下,让卫昔昭有些措手不及,本想打扮出个病态来,随即就又觉得没必要。让萧龙洛知道自己不愿意相见也好——父亲都不愿意与皇室中人攀关系,自己待人冷淡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萧龙洛到了院中,卫昔昭怕他径自到室内,忙快步迎了出去。 借着院中悬挂着的灯笼的光亮,卫昔昭看到萧龙洛身着玄青色锦袍,长身玉立,屈膝行礼后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来——”萧龙洛对她说话,觉得单刀直入过于唐突,可不这样直接,又没办法将话题婉转道出,停顿片刻道,“来向你要句话。” “是关于什么事?” “我要娶你为妻。”萧龙洛靠近卫昔昭一些,“等我回京后,便可封王,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卫昔昭蹙眉,缓缓退后,“此事……殿下该去问家父,旁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何必要你父亲点头呢?”萧龙洛道,“只要你我情投意合,太后便会为你我赐婚,这样不是更好么?” 卫昔昭听了漾出讽刺的微笑,“可是,所谓情投意合,又从何说起呢?” “儿时你我两小无猜,此次季青城、裴孤鸿久居卫府,有人送信回京城,曾说起你。我是为了你才来到龙城,这些还不能说明我的情意么?” 卫昔昭先是觉得自己没听懂,之后就觉得萧龙洛有些强词夺理。从京城到龙城走一个来回,就能说明什么情意——实在是有点可笑。这大抵是个被女子惯坏了的皇子,他稍有付出,似乎别人就该感激涕零;他却没想过最根本的一件事——谁要你这么做了?谁又需要你这么做?其实,还是他另有所图,她此时已经确定这一点了。 萧龙洛浓眉深锁,定定凝视着卫昔昭,“你不说话,是不愿意么?” “昔昭蒲柳之姿,并不值得殿下厚待。况且,此事不论怎么说,殿下还是应该去找家父,才更合适。”卫昔昭再次屈膝行礼,“天色已晚,殿下请回行宫歇息。” “你不愿嫁我,是不是想嫁给季青城?”从来是女子勾引他、讨好他,从来是他拒绝别人,今夜被这样对待,是萧龙洛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恼了,“他有什么好?容貌俊美,便值得你为他放弃一生荣华么?我哪里比他差了?” 正常情况下,卫昔昭应该生气。可此时听了这一番指责,她却忍不住地勾出一抹浅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误认为好色之徒——只为了男子的容貌,便可放弃荣华富贵,这该是万里挑一的花痴行径吧? 一旁的飞雨听了,也是忍着笑意,转脸看向别处。 主仆二人是不由自主的无心之举,却把萧龙洛激怒了。“你笑什么?你倒是说话啊!”他这样冷声说着,抬手去握卫昔昭的手。 “殿下自重些!”飞雨飞快出手,将卫昔昭轻轻向后一推,之后向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第八十三章, 萧龙洛屏住气息,等待龙渄的回答。 里面的龙渄却似知道萧龙洛在外面偷听,语声倏然转低,让人无从听个分明。 萧龙洛又是急又是气,却偏偏做不得声。 太后沉默良久,才应道:“你重情重义,这也是好事,哀家答应你,回京后也会替你向皇帝讨下这两个恩典。” 龙渄朗声道:“多谢皇祖母!” 太后呵呵地笑,“你这声皇祖母,真正来之不易。” 萧龙洛心中甚是不安,没办法耐着性子继续偷听,缓步离开。想到萧龙淇,他去了她房里,落座后开门见山,将方才之事说了,之后又道:“龙渄与季青城颇有些交情,他今日不会是为自己求娶卫昔晽之后,顺便提了季青城与卫昔昭的婚事吧?” 萧龙淇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道:“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他怎么好张口呢?” 萧龙洛不屑冷笑,“今时的龙渄,与往日的六皇子,完全就是两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好意思张嘴的?” “若真如此,可就真不好办了。”萧龙淇举止柔雅地抚了抚额,“我们两个岂不是都要心愿落空?” “父皇待我虽也不错,可终究还是更宠爱你,你是他视为瑰宝的人物,和他张口讨门婚事,总是容易得多。”萧龙洛语声恳切,“你就别想着用真心打动那个人了,让父皇直接赐婚不是更好?” 萧龙淇面色微红,赧然道:“这种事,怎么和父皇说得出呢?” “不说也罢,你等着喝他与别人的喜酒吧,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萧龙淇见萧龙洛有要走的意思,目光微闪,笑问道:“你这么催促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么?说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对卫昔昭究竟有几分真心?因为当下形势要娶她,又占了继承?” “这事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萧龙洛难得坦诚地笑起来,“是真的,真说不清。” “其实这样也好,总比我这样要好,一股子执念又有何用?人家根本不领情。”萧龙淇伤心地低下头去。 “阴差阳错之事,你看开些。” “我哪里比不上卫昔昭了?”萧龙淇眼中闪着泪光。 萧龙洛是真的想出言安慰,却不能用贬低卫昔昭来换得萧龙淇的欢欣,只是笑道:“美貌有才情的女子比比皆是,不是谁比谁好不好的事,是姻缘际遇所定,钻这种牛角尖又是何苦来呢?” 萧龙淇意味深长地凝了他一眼,“终归还是有几分真心吧,否则怎会连一字半句的贬低都舍不得?” 萧龙洛扯扯嘴角,只是笑。 —— 两日后,卫玄默返回龙城。 卫昔昭发现父亲清瘦了几分、憔悴了几分,在告别之时强忍着没有让父亲看到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滚落腮边。 卫玄默温和地笑着,布有薄茧的粗糙大手为女儿拭去泪水,“没事,此行虽有意外,却是有惊无险,不必难过。” 卫昔昭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不会再看到父亲出征。即便征战能够带回无上荣耀,她亦希望自私一次,看父亲一生安好。 最重要的,不过是亲人的平安喜乐。 许氏见到卫玄默,先是强颜欢笑,之后便忍不住落下了伤心地泪水,说了小产之事。 卫玄默细问了原由,得知出事时卫昔昭去了别院养病,一声“活该、自找”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口。 而管家和冯喜同声禀报的却是卫昔昭出门路遇截杀之事,自然提起了大姨娘和卫昔昀双双不见踪迹的事。卫玄默思量半晌,很轻易就理清了前因后果,得出的结论依然是许氏自己惹祸上身——如果不放那两人走,又怎么会出接下来的这些事? 而使得许氏小产的人——卫玄默想,他猜测的应该是正确的。除了一个人,别人都没有那份心机,更不能做得滴水不漏。 回府当夜,季青城与卫玄默一起用饭,之后将书房给卫玄默让了出来,搬回了兰苑。第二日一早,卫玄默把三姨娘叫到书房,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开始着手暗中调查的,只有卫昔昭被劫杀之事。妾室与庶女不见了,传出去是家丑——外人谁会有闲情听这些府中是非,他们只在意看到的结果。所以,这件事还是要和许氏、卫昔昭保持一致的默契,不可声张,低调行事。 卫玄默忙碌家事之余,太后几次召见他与季青城。 萧龙洛向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打听过,听说太后询问的都是关乎龙渄的前尘、现今事。另外谈及的,就是卫昔昭。 为此,萧龙洛颇为不安,卫家人、住在卫府的这些人,甚至于太后,都让他不安。 太后前去祭祖那两日,钦点卫玄默随行。与此同时,一道圣旨到了龙城,皇帝命巡抚许兆谦返京,任兵部侍郎——许家人,要离开龙城了。 在祭祖这两日,萧龙淇称水土不服,萧龙洛称染了风寒,都没有随行,自然是另有打算——太后在近前的时候,他们对什么事都是敢想却不敢做,此时这个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第一日,季青城被萧龙淇身边的人请去了行宫。 卫昔昭听说后,心里真的有点不是滋味——不怕明争暗抢,怕的就是这种用地位压人的事。现在萧龙淇是蓄意为之也好,被逼无奈也罢,是要用她公主的身份和季青城黏在一起。 着实恼人。 从父亲回府后,听小九说,季青城忙得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这也是她平日难得见到他一次的原因。 直到日落,季青城还没回府。 那位公主要是用个美人计什么的……卫昔昭没敢再想下去,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何如此。是为感情,是怕季青城对自己食言,还是他没时间陪自己却去陪了别人整日? 分不清楚,也懒得分清楚。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来传话,说萧龙洛要见她。 卫昔昭懒得去管什么体统礼仪了,隐隐觉得他和萧龙淇一样,都没安好心,命人说自己病得厉害,便转到寝室,和衣卧在床上。 萧龙洛今日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见卫昔昭躲着不见自己,更加焦躁,索性直奔玲珑阁而来。 这一下,让卫昔昭有些措手不及,本想打扮出个病态来,随即就又觉得没必要。让萧龙洛知道自己不愿意相见也好——父亲都不愿意与皇室中人攀关系,自己待人冷淡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萧龙洛到了院中,卫昔昭怕他径自到室内,忙快步迎了出去。 借着院中悬挂着的灯笼的光亮,卫昔昭看到萧龙洛身着玄青色锦袍,长身玉立,屈膝行礼后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来——”萧龙洛对她说话,觉得单刀直入过于唐突,可不这样直接,又没办法将话题婉转道出,停顿片刻道,“来向你要句话。” “是关于什么事?” “我要娶你为妻。”萧龙洛靠近卫昔昭一些,“等我回京后,便可封王,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卫昔昭蹙眉,缓缓退后,“此事……殿下该去问家父,旁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何必要你父亲点头呢?”萧龙洛道,“只要你我情投意合,太后便会为你我赐婚,这样不是更好么?” 卫昔昭听了漾出讽刺的微笑,“可是,所谓情投意合,又从何说起呢?” “儿时你我两小无猜,此次季青城、裴孤鸿久居卫府,有人送信回京城,曾说起你。我是为了你才来到龙城,这些还不能说明我的情意么?” 卫昔昭先是觉得自己没听懂,之后就觉得萧龙洛有些强词夺理。从京城到龙城走一个来回,就能说明什么情意——实在是有点可笑。这大抵是个被女子惯坏了的皇子,他稍有付出,似乎别人就该感激涕零;他却没想过最根本的一件事——谁要你这么做了?谁又需要你这么做?其实,还是他另有所图,她此时已经确定这一点了。 萧龙洛浓眉深锁,定定凝视着卫昔昭,“你不说话,是不愿意么?” “昔昭蒲柳之姿,并不值得殿下厚待。况且,此事不论怎么说,殿下还是应该去找家父,才更合适。”卫昔昭再次屈膝行礼,“天色已晚,殿下请回行宫歇息。” “你不愿嫁我,是不是想嫁给季青城?”从来是女子勾引他、讨好他,从来是他拒绝别人,今夜被这样对待,是萧龙洛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恼了,“他有什么好?容貌俊美,便值得你为他放弃一生荣华么?我哪里比他差了?” 正常情况下,卫昔昭应该生气。可此时听了这一番指责,她却忍不住地勾出一抹浅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误认为好色之徒——只为了男子的容貌,便可放弃荣华富贵,这该是万里挑一的花痴行径吧? 一旁的飞雨听了,也是忍着笑意,转脸看向别处。 主仆二人是不由自主的无心之举,却把萧龙洛激怒了。“你笑什么?你倒是说话啊!”他这样冷声说着,抬手去握卫昔昭的手。 “殿下自重些!”飞雨飞快出手,将卫昔昭轻轻向后一推,之后向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第八十四章 “你给我滚开!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萧龙洛劈手成掌,击向飞雨。 飞雨灵巧地一个闪身,避了过去。 萧龙洛索性收手,喝令随行的两名侍卫:“把这贱婢给我拿下!胆敢对我动手,论罪当诛!” “飞雨只是护住心切,何来死罪?!”卫昔昭闻言恼了,反声指责,“皇子既无要事,便不该夜入内宅。论对错,也是殿下有错在先!” 那两名侍卫哪里敢耽搁,上前就反剪了飞雨的手臂。飞雨能够挣脱,却怕因为自己而使得卫昔昭得罪萧龙洛,咬了咬牙,没反抗。 “你……你竟偏袒一个奴婢,竟丝毫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萧龙洛因为失望而怒极,“你既然想要我找个借口,我找便是!来来来,随我入室内密谈要事!”说着不由分说,又去捉卫昔昭。 飞雨忍不住了,睁开侍卫,再次挡在卫昔昭前面,“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今日没有精气神见客,殿下该回去歇息了!” 萧龙洛抬腿便踹在了飞雨心口。 萧龙洛的身手一般,身份却让人诸多顾忌,飞雨只是微微后仰,硬生生接下了那一脚。 “殿下欺人太甚!”在廊下观望的沉星被气急了,拔腿就往外面跑去。皇子又如何,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能约束他的人么? 萧龙洛再次厉声吩咐侍卫将飞雨拿下。 卫昔昭则只顾着飞雨的伤势,要将人带进房里查看。 “将这些行径不轨之人拿下!” 随着熟悉的醇厚语调,季青城阔步走进院中,身后跟着几名侍卫。这几道素冷的身形,让玲珑阁众人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几名侍卫先将萧龙洛的人绑了,拖出了玲珑阁。 萧龙洛看到季青城,只有更气,“敢动我的人,你是要造反不成?!” “谁是谁非,我来日自会向太后禀明。”季青城对飞雨打了个手势,随后将卫昔昭护在身后。 飞雨这才进了室内。 季青城语调平宁,给出两个选择:“你是走出去,还是被打出去?” “我来找她,有事相谈,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萧龙洛责问道。 季青城微眯了眸子,“卫大人回府之后,我便会提亲求娶昔昭,你说说看,我有没有资格阻止你扰她清静?” 萧龙洛蹙眉,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你痴心妄想!” “趁我将你绑到太后面前之前,你还是回行宫为好。”季青城握住卫昔昭冰凉的小手,转身走进室内,不再理会。 萧龙洛欲追进去,却被季青城的侍卫拦住去路。僵持片刻,他只得愤愤离去。 卫昔昭先去看了飞雨,听飞雨说并无大碍,且已服了药丸,这才稍稍宽心,回身找季青城,他已到了东此间,懒懒卧在她平日最长待的美人榻上。 “侯爷似是累了?”这话里,卫昔昭的揶揄居多。 “是有些累。”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戏谑一笑,打趣回去,“这般善解人意,委实难得。” 卫昔昭趋近他一点,没闻到酒味,“公主——这么早就让你回来了?”甚至连酒也没跟他喝? “莫非你盼着我彻夜不归?”季青城在猜测,自己嗅到的是不是醋意。 卫昔昭嗔道:“问你话总是不正经回答。” “公主误食了一些东西,传膳前便乏了。” 卫昔昭觉得这话里大有文章,“怎么会误食呢?是不是你和小九做的手脚?” 季青城笑,虽然笑得无辜,却等同于默认了。 “你这人……”卫昔昭愉悦地笑了起来。 “高兴?” “嗯。” 季青城环住她腰肢,“我提亲,你高兴么?” “……” 季青城只好迁就她,换个说法,“和我在一起,你高兴么?” “嗯,有一点点高兴。”卫昔昭吝啬地伸出食指晃了晃,随后,手落在他眉宇间,缓缓描画他漆黑英挺的眉毛。 “过几日我就要返京述职,分别之后,会不会想我?”季青城低声说着,勾低了她颈子。 “这么快就要走啊?”卫昔昭意外,之后,生出些许不舍。 “还没回答我的话。”季青城提醒着,又将她勾低一些,贴着她容颜,唇温柔地吻过她脸颊。 “你哪里需要我想着,到时有公主,又有许家小姐陪着……嗯!”卫昔昭的话没说完,便蹙眉轻吟出声,唇被他恶意咬了一下,有些疼。 “这是质疑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在贬低你自己?”季青城语带宠溺,深深索吻。 良久,卫昔昭才不再挣扎,因为身形被他放开了。 她抿抿唇,唇舌有些发麻。侧转了身,用仍有些微凉的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季青城坐起身来,松松抱住她,嗅着她发间、身上的清香,“见得少了都想得厉害,日后相隔千里,该如何是好?” 他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护着自己了。是,还有父亲,可那是不同的。卫昔昭心绪低落起来。 季青城却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把她惹得落落寡欢了,转头就开起了玩笑,“是随我回京城好一些,还是等你及笄之年嫁给我更好一些?” 卫昔昭气闷地道:“怎么都不好。” 季青城轻轻地笑,“那就是要我不回京了?” 卫昔昭胡乱打了他一下,随即也忍不住笑起来。 季青城又道:“我写信给你,记得回信。” “嗯。”卫昔昭认真地看着他,“你回京时,要不要我帮你准备什么?” “不必,有这心意就已足够。”季青城目光中飞快闪过担忧,“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 “我会的。”卫昔昭郑重地保证。 是这样懂事自立的女孩,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忍。毕竟,她该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多想将她放在手心里呵护,可若是不能给她最安稳的生活,该怎么办?若是来日将她娶为结发妻,她仍旧要劳心劳力地经营每一日,该怎么办? 她能甘愿么?而他,又舍得么? 他知道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知道自己日后该做的是为她把路铺平铺稳。 “闲来无事,想想我就好。”他挂上邪魅的坏笑。 卫昔昭无奈,“闲来无事,少逗我几句就好。” “我是随太后一道回京,公主、七皇子也要一起离去。”季青城委婉地告诉她,不必担心他走后纷扰不断。 “那还好。” 龙渄也会一起回京。若是可能,不久之后,卫家也会举家迁至京城。这些还未定论,他也就没有对她提及,不想她平白担忧或是空欢喜。 而龙渄却比季青城乐观,此时正笃定地对卫昔晽道:“有太后、青城和许兆谦相助,再加上皇上早有此意,卫大人进京之日已不远,我估摸着就是年前的事了。” “你是说,我们不久之后就能在京城相会了?”卫昔晽因了惊喜,双眼亮晶晶的。 龙渄笑道:“是。我会全力促成此事。” “有相见之期就好了。”卫昔晽轻声道,“我真怕你一旦离开之后,我们就是海角天涯了。” 龙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会呢?如果只有那些头衔、富贵而没有你,我是不会要的。我想要你跟我过上最好最风光的日子,如此,才不算辜负你。” 是身边这个女孩,在他最潦倒苦闷的日子里,给予他欢笑、温暖,从来不曾计较过他的落魄,从来不怕他一生一无所有。他想,除了她,再不会有人待他至此;除了她,也再不会有人值得他去拼取锦绣前程。 —— 第二日晚间,太后祭祖之后回到行宫。她安排在萧龙洛身边的眼线禀明了萧龙洛昨日夜入玲珑阁之事。 太后用罢晚膳,召季青城说话,开门见山道:“昨日之事,哀家已听说了。你素来明辨是非,知道哀家的心站在哪一边,自然也知道哀家会如何向皇帝说明此事,届时皇帝若问起,顺着哀家的话回禀就是。如此,对你、对龙渄、对昔昭都有益处。” 季青城恭声应道:“微臣遵命。” 太后看着面前清雅俊逸的少年,微微一个晃神,便觉时光退回到了多年以前。季青城完全就是另一个季允鹤。季允鹤文武双全,却是命犯一朵桃花,致使多年来命途起伏不定。她希望,季青城这一代的这些孩子,不会发生当年的纠葛、悲剧。她更希望,这些少年人之间的风花雪月,不会使得他们父辈之间已然淡去的恩怨再次浮出水面。 有些女子,从来不曾融入这世间,亦似从来不曾离开这世间。她在与不在,都在影响着别人的生涯。所谓红颜祸水,莫过于此。柳寒伊,她是很多人的劫数。柳寒伊之女——那容颜酷似生母的女孩,会不会又掀起一如当年的惊涛骇浪? 太后想,即便是重现当年景,也是命中注定之事。她无力更改,也无心阻止。她礼佛多年,悟到的其实只有四个字——顺其自然。 有些人,有些事情,就似一场轮回,总会因为新人新事而发生逆转,改变曾经发生的错误、洗清一些人曾经犯下的罪孽。 ☆、第八十五章 季青城离开行宫,回到卫府,径直去见卫玄默,说的自然是他与卫昔昭的亲事。 卫玄默沉默良久,才出声道:“你先回京,问过你双亲的意思再说此事。” “晚辈明白。”季青城道,“只是在此之前,有必要与您道明心意。您疼爱昔昭,对此事赞成与否,至关重要。” “我若反对呢?”卫玄默问道。 季青城坦诚回道:“等您同意之后,季府再正式提亲,不会惹您不快、使您为难。” 卫玄默露出一丝笑意,“我同意与否,取决于你双亲的态度。去吧,安心回京。” 季青城迟疑片刻,取出一封信笺,“家父的亲笔书信,要晚辈代为转交。” “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卫玄默将书信接到手中,命冯喜代为送客。 这门亲事,是良缘还是孽缘?卫玄默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自己不能够左右的事情。 在那少年郎带着皇上密旨前来龙城、入住卫府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却无从阻止。不能阻止他住进卫府,因为除了卫府,一众官员都是季青城查办的对象;不能阻止两个少年人的相见,真有缘,不在同一府邸亦能结缘,无缘的话,日日相见也是枉然。经历过年少岁月的人,谁不知晓这些。 自心底,卫玄默想,自己对长女与小侯爷这份姻缘,甚至是带着几分期许的。而季允鹤,也是和他一样的。季允鹤在书信中言辞恳切,只希望他卫玄默不要计较前尘旧事,给彼此的后人一条畅行的路,若能如此,即便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亦是心甘情愿。 都是一样,需要一件事来证明,当年有些事,是有些人一意孤行,酿成了大错。 他不要女儿与皇族中人有牵扯,女儿做到了;他也许想过不要女儿与季青城有牵扯,可这是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去要求女儿做到。 这日之后,卫玄默将此事压下不提,只等来日季青城双亲的态度。 两日后,太后离开龙城,回京城。季青城、裴孤鸿、萧龙洛、萧龙淇等人随行。 这一年十一月中旬,圣旨送至卫府,命卫玄默进京,就任兵部尚书之职。 在此之前,卫昔昭的日子很有些不好过。 思念,最是磨人。 落雪时、品茶时、作画时,卫昔昭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男子,想起他带来的温暖、安稳、欢笑。 原来有些人,在不经意间已走入人的心海,不可遗忘。 进京之前,收到过他一封信,寥寥数语,如他的人。他从来不是话多的人。看信时,竟热了眼眶,险些落泪。 才明白,原来情根已种下,她竟不知不觉。 多了一份思念的带累,应付起府中事宜来,就是强打着精神。她心底里晓得自己的狼狈,而与她同病相怜的卫昔晽的狼狈,却是无人不知。 那小妮子在龙渄走后第三日,便病倒了,烧得厉害,满嘴胡言乱语。吓坏了三姨娘,连卫玄默都被惊动了。 卫昔昭觉得此时这机会再好不过,当夜便与父亲说了龙渄与卫昔晽的事情。 卫玄默得知后,似乎因为对方是龙渄而略略宽心,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后来与三姨娘说了许久的话。 卫昔昭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父亲也好,三姨娘也好,都不像是反对的样子,那么卫昔晽日后的前程,想来该是顺畅的。 再转念一想,便又觉得自己天真。龙渄的婚事,是由皇帝做主赐婚的,卫府的人同意与否又能怎样?皇帝若是不答应,是谁都没法子的事情。 卫昔晽由郎中诊治之后,体病痊愈,心病却是无从消减,整日恹恹的。 卫昔昭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只每日让卫昔昤前去凑趣哄她三姐开心。 幸好,到了十一月中旬,圣旨到了卫府。龙渄的话得到了验证,卫昔晽这才打心底里高兴起来,病态全消。 行礼装满一个又一个箱笼,箱笼又将一辆辆马车装满。 去往京城,对于卫昔昭这些少年人来说,是新奇的,带有憧憬的,而对卫玄默来说,却是喜忧参半。他其实不愿意进京为官,不想看到一些人的嘴脸。扪心自问,他不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而如今,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到京城去。 启程前一日晚间,卫昔昭带着几名丫鬟婆子四下巡视,看有没有忽略的事情。经过兰苑,她顿住了脚步。 似是昨日的事,季青城坐在花树下的椅子上,淡然悠远。 他离开了,才知以往已习惯,才知今时不能习惯。 无意识地举步要走入院门,飞雨轻轻拉住了卫昔昭。 卫昔昭回过神来,慌忙转身,飞雨却示意她聆听院内动静。 有两人在说话,竟是父亲与萧先生。 难道他们是旧日相识么?卫昔昭猜测着,也没多想,率先离开。 启程后才知,萧先生也随着卫家人去往京城。卫昔昭便又猜想,也许父亲昨日是邀请萧先生一起进京,之后仍能教导卫昔晴与卫昔昤的功课。 一路上,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从而连勾心斗角的力气都失去了。 许氏自从娘家人先一步进京后,所有的主心骨似是都被抽离,再也没了与人相互为难的力气。这段日子之于她,算是养精蓄锐了。 卫昔昭满心在想的,则是季青城知不知道卫府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知道的,父亲进京后,要每日上朝议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而这时的京城,其实无人不知卫玄默进京之事,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皇帝派重臣彻查龙渄及其母妃当年的冤情,随后在太后于皇后的协助下,龙渄及其母妃沉冤得雪,龙渄就此回归皇室,冠皇家姓氏,此后再无龙渄,他是六皇子萧龙渄。 皇帝召见龙渄之后,也许是为了补偿,册封萧龙渄为燕王,与已被册封为景王的萧龙洛地位相同。 第二件事,是包括莫兆言之父在内的几名官员获释。这些人,当年都是被龙渄一案牵连而获罪的大臣。莫兆言之父原为左都御史,获释后官复原职,莫兆言终于不需再为有个罪臣之父而耿耿于怀,能够安心求学。 这些事,都是在卫昔昭进京后才知晓的。 去往京城的路,因为行礼太多,又因为卫玄默并不急于赶路,直到腊月上旬,一行人才到了京城。 宫里的人得知卫玄默将要进入京城的时候,便快马赶至,为卫玄默带路,去往皇帝专门为他备下的府邸。 卫昔昭其实觉得很奇怪,甚至怀疑皇帝别有用心,因为臣子住在何处,只需皇帝一句话,而现在这阵仗,却是有违先例的。 到了京城卫府门前,卫玄默看到和龙城卫府一模一样的府门,神色一滞,随后,缓缓笑开来,吩咐下人送内宅家眷进门去。 下人们虽然是第一次到京城,亦是第一次进到这座宅子,却能熟门熟路地引路。 卫昔昭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环顾四下,自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这里的卫府,竟与龙城的卫府如出一辙——不,准确地说,是与几年前的卫府如出一辙。各个小院门楣上的名字都是一般无二。 她带着好奇心,脚步有些快地走进玲珑阁。果然,玲珑阁是早些年的模样,部分装饰还显得有些稚气,都是儿时的她的主意。 这是谁一早准备好的?是谁将龙城的卫府在京城里打造了一个?最主要的,是谁有这能力? 沉星等人连忙逐一打开箱笼,开始布置室内,还原到她们才离开不久的那所居室。 在前院的卫玄默,换上官服,正要进宫面圣的时候,圣旨到了,皇帝宣卫玄默、卫昔昭一起进宫。见卫昔昭,不外乎是因为她救助太后之事。 还没定下神来,就要进宫,卫昔昭莫名生出几分抵触,可是圣旨又岂是谁能违抗的,只好换了身衣服,与父亲一先一后进宫去。 太监先请卫玄默进养心殿面圣。 卫昔昭等在殿门外。腊月的风,很冷,很刺骨。便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掌事宫女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莲花纹小手炉,不等推拒,笑着解释道:“是皇上的意思。” 卫昔昭忙轻声道谢。 —— 皇帝萧晨逸坐在龙书案后,命卫玄默平身、赐座。 卫玄默谢恩。 萧晨逸道:“这些年了,你终究还是要回来,要日日上朝,与朕相见。” “皇上所言极是。”卫玄默一板一眼地打官腔。 “京城卫府与你龙城卫府可有何差别?” 卫玄默坦诚答道:“让微臣深觉物是人非、人去楼空。” 萧晨逸目光转锐,“若在朕建下这座宅院的时候,人便回京,依你看,又当是何景象?” 卫玄默苦笑,“皇上并非是要微臣回京,是以,微臣无从答话。” “若是没有你……”萧晨逸硬生生将话止住,缓缓一挥手,“罢了,你回去吧。日后莫要出错,你一旦出错,朕便会重罚!” “微臣谢主隆恩!”卫玄默丝毫不被皇帝的坏情绪所影响,仍与进门时一样恭敬有礼。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可恨,因为谁都不知道他曾做过些什么。萧晨逸费了些力气,才将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命人传卫昔昭。 在卫昔昭的身影出现在殿门,缓步入内的时候,萧晨逸的脸色由惊喜转为伤痛,再到最后的万般失落。 所有被他尘封在心底的关于那女子的记忆,随着此时容颜酷似的少女渐行渐近,齐齐涌上心头。 之于卫昔昭,不过短短数十步,之于萧晨逸,却是十几年间疼痛的重温。 “宁为英雄妾,不为帝王妻。” 那女子如是说。 他贵为天子,拥有天下一切,独独不能拥有她的一刻倾慕、一世相守。 寒伊,寒伊,那般凉薄、决绝的女子。 他爱了她一生,也伤了她一生。 她呢?恨了他一生,也伤了他一生。 谁比谁冷酷,谁又比谁更残忍。 卫昔昭停下脚步,参拜皇帝。 “平身,抬起头来。” 语声不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卫昔昭称是,起身,抬头,唯有眼睑低垂。 “抬眼相看,恕你无罪。”萧晨逸语声刻意温和几分。 卫昔昭缓缓抬了眼睑,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男子。年近四旬,有着一双好战的眼睛;面容清瘦,五官深邃,轮廓分明。 亲眼见到的人,比卫昔昭想象中的样子要年轻许多,容颜要俊朗许多——鉴于父亲及萧龙渄的种种遭遇,她想象中的皇帝,自然是老迈昏庸、样貌平庸之辈。 略略打量过皇帝,也给皇帝打量自己的时间之后,卫昔昭又垂下眼睑。 萧晨逸看到的那双眼睛,流转着聪慧、澄澈、平静。 不是她,不是柳寒伊。柳寒伊的眼中,自来只有倔强、任性、不服。他苦涩一笑,也许,柳寒伊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那样,对别人,也许就是别样神色。 稳了稳心神,萧晨逸谈及正事:“太后回京之后,与朕谈及清风寺之事,对你称赞不已。朕历年来行孝道,最重太后凤体安危。你许是无意为之,之于朕却是功不可没。”说着示意太监将一个锦盒送到卫昔昭面前,“朕今日赏你三道金券丹书,以防你日后有不时之需。” 卫昔昭神色淡淡的接过,之后恭敬行礼谢恩。 太监觉得她这样平静,等于是小看了金券丹书,看轻了皇帝的一番心意,在一旁解释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4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释道:“这金券丹书又可称为免死金牌,日后有了什么事,拿出来便能免去你或亲人的一桩掉头的大罪啊!姑娘你可不要小看了它。 ” 卫昔昭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倒自心底生出了带着嘲讽的笑意——自己若是犯了掉头的大罪,卫家人一个都跑不掉,哪里是三道金券丹书可以救的;而父亲亦是如此,朝廷大员,一旦获重罪,必将满门抄斩,到时她能用手里的东西救下几个?所谓皇恩浩荡,看起来是天大的恩典,其实却很经不起推敲,说这是中看不中用未免显得不识好歹,可事实却是如此。 萧晨逸见卫昔昭依然不为所动,目光便多了几分探究,“你是怎么想的?尽管细细道来,说与朕听。” ------题外话------ 嗯哼……郁闷,完全不在状态,继续欠账吧…… ☆、第八十六章 卫昔昭恭声回道:“臣女是想,臣女一身安危与家门息息相关,非自身可左右。若是家门有变数,臣女不可择其一二而弃众人存活。这三道金券丹书,臣女更愿意是三个心愿,能在臣女进退间难以抉择的时候拿出来请皇上隆恩。”说着向上叩头请罪,“臣女年幼无知,言辞间若有过错,还请皇上恕罪。” 一旁的太监脸上写满一句话:不知好歹。 萧晨逸听了却是爽朗一笑:“卫玄默其人偏执,却教女有方!如此便依你之见,此三道丹书便是你日后三个心愿,朕等你来进宫,要朕兑现你的心愿。朕也要看看,能有什么事会让你求到朕这里。” 卫昔昭心中一喜,连忙谢恩,语声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喜悦。自心底,当然是不希望有需要皇帝兑现承诺的那一日。可是,有一些保障总是有益无害。 卫昔昭告退之后,萧龙洛求见。 萧晨逸想起太后曾在自己面前提及的事,不由心生不悦,却是不显分毫,问道:“见朕何事?” “父皇,儿臣……”萧龙洛眼角瞥向殿门口,仿佛那道清丽身影还不曾离去,“儿臣想求您赐婚,求您让儿臣与卫昔昭成婚!” “哦?”萧晨逸失笑,“你倒是心直口快,竟求到了朕这里。说说看,你想娶卫昔昭,是为公,还是为私?” 萧龙洛迟疑片刻,道:“只为一己之私,儿臣对卫昔昭情有独钟。” “胡说八道!”萧晨逸报以冷声斥责。 萧龙洛脸色微变,跪倒在地,“孩儿所言,句句当真。” 萧晨逸语声虽然缓慢,却是连声问道:“你的情有独钟,意味着什么?你能为她放弃什么?又能为她争得什么?” “儿臣……儿臣……”萧龙洛答不出。 萧晨逸却不肯就此罢休:“她若要你放弃皇子、王爷的殊荣,要你放弃争夺储君的资格,你,能够答应么?” 萧龙洛勉强应道:“若是情投意合,她不会勉强儿臣的。” “若是,若是!”萧晨逸强调着假设性的字眼,“你与她何来的情投意合?!你娶她,不过是因为大臣风传朕要重用卫玄默,你才生出了娶他膝下嫡女的念头!即便之后生出情意,也是利字当先的一门姻缘!” “可是父皇,”萧龙洛急切辩解道,“即便孩儿是这番心思,父皇又怎知旁人不是如此?父皇话里话外亦是看重卫昔昭,难道就愿意看她被埋没在寻常门第么?” 萧晨逸闻言沉默下来。他是一个好皇帝,但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因为他生性多疑、喜猜忌,又因为多疑猜忌引发了历年来数起血案。他晓得自己曾经有错,却无意认错,也无意改过。 近日来听到过一些传闻,是关于季府、卫府联姻的风声。 季允鹤、卫玄默,这两个让他恨了半生的臣子,若是结亲……意味着的又是什么?他的儿子固然没安好心,可这两名文武双全的重臣安的又是什么心? 萧晨逸缓缓阖上眼帘,“罢了,你先退下,此事押后再议。” —— 卫昔昭离开皇宫的时候,卫玄默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兵部。 轿夫的步履轻而稳健,走在她完全陌生的一方天地。 京城比之龙城,更为繁华,似乎也更为寂寞。 轿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了路旁。有轿夫低声禀道:“大小姐,前面有官兵办差,估摸着要等一会子才能走了。” 卫昔昭漫应一声,静静坐在轿中,心里反复回想着皇帝的每一个眼色、每一句话。 从太后到皇帝,在见到她的时候,都让她感觉很奇怪,可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漫漫思绪中,轿子被抬起,继续赶路。 转到僻静处,飞雨在轿外语带笑意:“快落轿!” 卫昔昭听到马蹄声趋近、停下,随后,轿帘被手指修长的手掀开来,季青城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 “侯爷!”卫昔昭声音虽轻,却满含欣喜。 “看到你的丫鬟随行,便知是你。”季青城笑容清朗。 他依然一袭黑衣,眉宇间却是神采奕奕、英气袭人,回到京城的他,比之往日,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正好,我手里有个物件儿,有些意思,你拿去看看。”季青城取出一个小小的檀木描金盒子,递给卫昔昭,之后也不再逗留,“早些回去,等我去看你。” 卫昔昭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路上,打开小盒子的盖子,看到大红衬布上,是一枚戒指。 拿到手里细看,才发现不同寻常之处。纯银打造,四个纤巧的环形依次相依,组成一个梅花如意形戒指。 卫昔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把银戒的四环拆开来。四环不断,环环相连。再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式却难了,直到回到府中、下轿之际,卫昔昭都没能成功,只得把戒指暂且收起来,得闲时再琢磨。 问过下人,知道许氏还没在府中坐稳,就回娘家了。 卫昔昭想到如今许兆谦与父亲各自的官职,暗叹宦海沉浮,实在是没有定数。两人在龙城时,官职高的是许兆谦,而一番调度之后,到今时,官职低的却是他。兵部侍郎,要处处受父亲这兵部尚书的挟制,许家满门,此时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说起来总归是一家人,官职谁高谁低又有什么分别呢?卫昔昭这样想着的时候,调皮地笑了起来。 到了京城,前来这里求学的卫昔晙大抵就要回府居住了吧?大姨娘和卫昔昀和他有没有联系?甚至于,那对母女会不会就隐姓埋名住在京城? 念及此,卫昔昭去找来了管家,要他闲时留意大少爷那边的蛛丝马迹,而前提自然是知会过卫玄默、得到允许之后。 说完这件事,卫昔晽过来了,满口抱怨这个宅子一点新意也无,让她一点搬了家、换了住处的新奇感都没有。 卫昔昭笑了一阵子,想了想,把吩咐给管家的事情与她说了,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这么久了,你、你还没放下那件事啊?”卫昔晽低声嘀咕一句,随后就绽出一朵笑容,“我说过了,凡事都听你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捣乱的。” 并不是特别赞成的样子。卫昔昭知道,在一些事情上,她与卫昔晽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达成共识,却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让自己忍让,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是我能否放下的事,她们久不回府,日后知道的人若是多了,岂不就成了家丑?” 卫昔晽胡乱地点头应道:“说的也是,你看着办吧。” 卫昔昭也不想勉强她自心底认同、帮助自己,笑着将话题扯开去,说起了别的事情。 —— 这一日,季青城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晚。回到房里,有太夫人面前的丫鬟在等,说是太夫人要找他说话。他换了件衣服,去往正房。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满面愁容,开门见山地道:“方才你爹说了与卫家结亲的事,他说他赞成。你呢?是不是如何也不肯回头了?” 季青城笑着反问道:“为何要我回头呢?” “你还年少,哪里晓得前尘旧事。”太夫人长长叹息一声,“若是因为你,害得你爹大祸临头可怎么好?” “娘,这话怎么说?”季青城满腹狐疑,“所谓前尘旧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我在龙城时,您便去信警告于我,这些到底所为何来?” “你啊!孽缘啊!”太夫人哀声叹息着,随后又忍不住怨怪道,“安乐公主那儿,是多好的一门亲事,你偏偏不肯点头答应,放着驸马爷不当,偏要做卫玄默的女婿……唉!” 季青城微微挑眉,忍着没接话。安乐公主那边,他执意不肯是一点,太夫人想撮合公主与他三弟也是一点。今日说起来,竟全成了他的不是了。也罢,他想,情急之下,谁说话还会有那么多计较。 “我也看出来了,你是铁了心了,再加上你父亲给你撑腰,你是绝不回头了。”太夫人极是伤心地叹息了一阵子,摆摆手,“你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季青城觉得太夫人说了这半晌,也没说出她心底的话,想问,又不想再次招致一番埋怨,也便起身告辞。回到房里,萧龙渄已在等候。 季青城看出他面色沉凝,语声随之一沉:“为何事而来?” “你记得告诉国公爷,切勿再与五皇子亲信来往。”萧龙渄眼神沉黯,“希望此时还来得及。” 季青城神色一凛,“五皇子已被囚禁,难道皇上还不想罢手么?” “皇上想针对的,也许不是五皇子,是国公爷和几位官员。”萧龙渄拍了拍季青城的肩头,“你放心,不论到何时,我会帮你。即便没有我,还有太后主持公道。”他听太后的话音儿,知道太后最反感皇帝用党争之事做文章惩戒大臣,是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季青城也已明白,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就意味着父亲此次势必要经历一场风雨。这对整个季府意味着的将是什么?他不知道,也许只有皇帝知道。 六年前,父亲被打入天牢带来的惊恐、慌乱,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事的记忆还没淡去,父亲就又要遭受新的一番劫难了么? 父亲到底是做错过什么?皇帝为何总是利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重罚父亲? 仕途,时常让人心寒。 ☆、第八十七章 季允鹤突然间被削官夺爵、囚禁天牢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卫府炸开。 卫昔昭在想的,是季青城此时该是何等心境。 旁人在想的,是季青城会不会被连累,会不会因此而丢掉侯爵、失去锦绣前程。 一如既往平静的,只有卫玄默,似是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又似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之于整个卫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太后坚持给萧龙渄和卫昔晽赐婚,在皇帝尚在犹豫之际,便传了赐婚懿旨,命两人在明年秋季择吉日成婚。 毋庸置疑,太后是萧龙渄与卫昔晽的贵人。 这是谁之前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认为不会有太大波折的,例如季青城、卫昔昭,因了季允鹤之事,提亲之事被搁置下来;而在先前认为波折不断的,却是柳暗花明。 早早赐婚,定下亲事,却不急于要他们拜堂。而到明年秋季,卫昔晽便是十四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出嫁,虽然有些早,却不乏先例。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太后早已为两个人做了安排。 卫府长女、次女还未有个着落,三女出嫁便提上了日程,之于卫昔昭,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而卫昔昀又流离在外,所有人带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便全部集中在了卫昔昭一个人头上。 季青城与卫昔晽两人的事齐齐压在心头,卫昔昭已不知该作何反应。挂念季青城是真的,为卫昔晽高兴也是真的,并不介意姐妹之中谁先出嫁更是真的。种种相加,使得她莫名地显得麻木而冷漠,依然如常打理府中事宜,任谁也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喜悦或者哀伤。 许氏与三姨娘都不约而同地找卫昔昭说话。前者是幸灾乐祸,后者则是出自真心的宽慰。 三姨娘看着对面的卫昔昭,温声道:“国公爷与老爷其实是一个命数,是非不会少,却也不会真的出什么天大的祸事,你尽管放心。” 卫昔昭随意把玩着那枚四环银戒,琢磨着三姨娘的话,“姨娘说这话,是不是与前尘旧事有关?又或者,是不是与我娘有关?” “大小姐聪慧,一点即透,可妾身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三姨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妾身想让你心宽一些,可在天子脚下,一言一语就更要反复斟酌。” 卫昔昭点了点头,唇角浮现出一朵恍惚的笑,“姨娘似是早已料定,侯爷不会再有上门提亲之日了——你担心,担心我为此一蹶不振。” “提亲的事,我们卫府倒是不显什么,外面却已传扬开来——像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三姨娘黯然叹息,“侯爷那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妾身没什么见识,便把大小姐与寻常人一视同仁了。” “我,应该,没什么的。”卫昔昭语声的缓慢、迟疑,显露了她心中的不确定。 三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岔开了话题:“昔晽心里是真的高兴,却也是真的为你担忧,也是为此,反而不敢登你的门了,怕惹得你愈发不快。” “怎么会呢?”卫昔昭笑了笑,“我与姨娘一样,盼着她好。燕王府那边礼数周到,今日已有人来过。日后诸事我不便多话,姨娘就多费心吧。再者也是快到年节了,我得提点着下人好生准备。” “是,是。”卫昔昭这样通情达理,又体恤她这为人母的心,倒让三姨娘愈发不忍于她如今的变故,满心盼着季府的风波能够早日过去,虽然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 养心殿内,龙椅上坐着萧晨逸,下面跪着季允鹤。 太监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又为皇帝换了一盏茶。 萧晨逸打量季允鹤,已有多时。人就跪在他面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畏惧,却也感觉不到眼前人别的情绪。就像是一具空壳。 是的,在柳寒伊香消玉殒之后,很多时候,他也好,季允鹤也好,已是行尸走肉。 所以他恨,恨季允鹤,恨卫玄默,多半岁月,似是恨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他亦明白,他的两名臣子,当年的莫逆之交,也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不明白的是,他们如今要做什么。是要证明给他看么,证明季氏与柳氏后人才是天作之合,生生世世都不会与皇家扯上干系。还是要以此联手,搅乱他的朝堂甚至江山。 百思不得其解。 季允鹤与他同年,可鬓角发丝已成雪。他知道,这是因为柳寒伊的死。在那份心痛折磨之下,季允鹤在一夜间苍老了不止十年。 感情之于一些人,是生涯的一部分;而之于另外一些人,似是一生一世。 先前那些年,他没让季允鹤、卫玄默好好地活,也不许他们死。就是要这样,让他们生不如死。 连憎恨的人都死去的话,他活着会太寂寞。 他不要他们早一步赴黄泉,去陪伴伊人。 又因为那女子,多数岁月中,善待他们,因为害怕她入梦怪他。 萧晨逸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 季允鹤苍老了,可他的长子已经替他重新活过。酷似的容颜,文韬武略更胜父辈。 很奇怪,他憎恨季允鹤,却与季青城投缘,没办法生出一丝丝的反感。 将季允鹤打入天牢,他在顾虑的,是那少年郎会不会因此而对天子、朝堂寒心,无心再效力。 他们这一辈的恩怨纠葛,是不是要将下一辈人也卷进来,最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必要。 殿内,君臣二人沉默以对,殿外,跪着萧龙渄与季青城。 谁都知道,皇帝最是冷酷无情,若非如此,便不会发生连年来骨肉相残的惨景。可他又最是奢望亲人相亲,例如他孝敬太后,例如他希望膝下儿女一团和气。 别人都知道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却不能指出,还要遵循他的意愿行事——萧龙渄、季青城此时都明白,自己最该做的是为季允鹤搜集洗清罪名的证据,可因为皇帝这复杂且无常的性情,他们要先面圣、求情,之后才能去做实际有效的事情。 安乐公主萧龙淇、景王萧龙洛,就利用这个间隙,为着各自的心愿各行其是。 萧龙淇去了国公府,与太夫人相见,倾谈多时。 萧龙洛则去了卫府,等在前院,叫卫昔昭前来说话。 冯喜过去请卫昔昭的时候,说了卫玄默的去向:“老爷昨夜就被皇上叫进宫里去了,说是让老爷与几位大臣议事,一时半晌的怕是不能回府了——今早有太监过来,取走了老爷的两件衣物和一些公文。” 这是不是等于变相的软禁?皇帝是不是以此阻止父亲有所行动、帮助季允鹤?在心里这样发问的同时,卫昔昭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平民百姓心中的明君,同时也是让很多人无从揣测心意的人。 见到萧龙洛,卫昔昭施礼之后,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萧龙洛碍于情势,也就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从我父皇手里得了三道丹书,我已晓得。你我二人若是一起进宫,求我父皇赐婚,必能达成心愿。”语声一顿,婉言劝道,“我是皇子,在朝堂与一干大臣私交不错,待你我成婚后,再为季允鹤求情,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会答应的。昔昭,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思忖片刻,硬着心肠道:“国公爷的安危,与我有何关系?” 萧龙洛被问了个张口结舌。谁都明白的事,可她这局中人偏要装糊涂,外人还真是不好回答。 “王爷若无别的事,便尝尝御赐的新茶吧。”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龙洛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时至今日,我也就不瞒你了,安乐公主才是季太夫人梦寐以求的儿媳妇,而此时安乐公主已经去了季府,稍后便会回宫请我父皇赐婚。我本就有心娶你,再者也是怕你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过来再提婚事。皆大欢喜的事,你真的不愿意么?” “不愿意。”卫昔昭语声清浅,却极是淡漠。 “你不要以为季府未上门提亲,你们两家这桩事就算不得数!”萧龙洛语气急了起来,“宫里宫外、朝堂内外,都在风传此事,再加上你与季青城在龙城时同住一屋檐下,日后……日后有些话,好说不好听。” “原来王爷是怕我名节不保,日后嫁不出去。”卫昔昭轻轻笑了起来,“不碍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一番话都在危言耸听?”萧龙洛耐心用尽,举步向外,“过两日你便知真假!不论来日如何,我仍旧会设法娶你!” “多谢王爷抬爱,王爷慢走。”卫昔昭不慌不忙的施礼相送。 飞雨、沉星的神色却没办法像卫昔昭一样镇定,脸上都现出了担忧。 卫昔昭缓缓落座,左手无意识地取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拆开来,长睫慢慢垂下,凝眸细看。 之前反复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些时日,就会没事的。却忽略了一件事。 之于季青城,这是祸事临头,可之于别人,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也许可以什么都不做,不需做,旁人却不会如此,必会出尽法宝。 与他的那份缘,是不是镜中花、手中沙;对他的那份挂念,称不称得上爱恋;倘若失了他,是不是一生的遗憾、伤痛。 在这时还在想这些,可以说她无情,却是她急于弄清楚的。 可越是心急,便越是茫然。是真的不知道,甚至只觉得疲惫。 这算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 他会答应萧龙淇么?会放弃做卫家婿改做驸马爷么? 若真是那样,他比之前世的莫兆言,能够好到哪里去?那样一来,在他心底最重的,不也是荣华富贵、一世前程么? 这种错误,一生只能犯一次,而一生一次,已足够取她性命。 再也输不起了,所以才不知所措,所以才没办法静下心来,只去想只去看他季青城这个人。 主仆三人都在记挂着同一件事,却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莫兆言来访。 卫昔昭索性就在前院见客。 如今的莫兆言,除了书生气,还多了几分自内而外的内敛矜持,最多的,自然是来自父亲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从容自信。 “昔昭,你还好么?”莫兆言的喜悦、关切是发自心底的。 卫昔昭抿唇一笑。 “你近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可想过应对之策?” 卫昔昭还是想撇清是非,从而将这话题终止,“不管什么事,与我有关么?” “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莫兆言探究着她的神色,“或者,你心中已有了打算?” 卫昔昭失笑,“我哪有时间听外面的是非,又哪来的精力为自己打算。” “你可千万不要如此!”莫兆言正色道,“方才我已听说,长平侯已答应了安乐公主,等明日皇上就要为他们指婚了。” “是么?”卫昔昭垂了眼睑,“这是好事啊。” “公子所言当真么?”沉星急切地问道。 莫兆言颔首道:“这等事,岂是我能信口胡说的。” “公子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说我的事,”卫昔昭显得有些疲惫了,“有话就直说吧。” 莫兆言啜了口茶,斟酌一番之后,道:“景王对你有意,可太后是绝不会答应的,太后反对的事,皇上也不会点头。长平侯原本是待你不薄,可如今成了罪臣之后,侯爵想必是早晚会被罢免的,而日后,他就是皇帝最偏爱的安乐公主的驸马爷。这些事之后,最终受苦的是你。昔昭,你不会不清楚流言蜚语能害人多深。为着一生的前程,你该尽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亲才是。” 怕他说这样的话,他还是说了。卫昔昭神色不该,含笑问道:“难道公子已为我物色好了人选?难不成公子也想做牵红线的月老了?” 莫兆言没想到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迟疑道:“家父是左都御史,也是内阁大学士……” “公子怎么也开起了玩笑?”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今日竟连番两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是犯了哪路煞星。我实在是累了,有所不适,公子自便。”语毕,走出门外,返回内宅。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在问: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么? 为何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失去他而难过? 莫兆言满心失落地离开卫府,途中,被萧龙洛身边的人拦下,改道去了景王府。之后,萧龙洛去了莫府,与莫父密谈多时。 两个不同路的人,原本各自为安,因为今时局面,因为一己之私,他们选择了联手合作。至于结果,到底谁能得到卫昔昭——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萧龙洛如是说。 他与莫兆言商议之后,放弃了从季青城那边寻找借口说服卫昔昭,改为对卫玄默下手。 莫兆言对卫昔昭的了解虽不深,却也知道,她与卫玄默父女情深,想让她心甘情愿地选择别人出嫁,唯有用卫玄默的安危做赌注。 而两个人又利用莫父在言官之中的关系,发动多人弹劾卫玄默与季允鹤私交甚密,通过之前两家有意结亲就可证明——话只说到此处即可,因为今日的季允鹤是罪人,谁与他来往谁就是犯了错。 这番弹劾,卫玄默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处,皇帝的不悦只会全部转移到季允鹤头上,使得季允鹤罪名更重,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季允鹤一旦失势,最深受其害的,就是季青城。 这才是萧龙洛与莫兆言最终的目的,他们费尽周折,其实真正要针对的只有季青城。他们要让卫昔昭亲眼看到,季青城的风采已不再,已不是聪明之人会选择的夫婿。 在商议、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再次进宫求皇帝赐婚之前,萧龙洛没忘记派人去给卫昔昭传话,说的自然都是关于弹劾卫玄默的话,意在提醒她:如果想避免这一切,她是清楚该怎么做的。 卫昔昭反复思量,也想不出父亲的过错在哪里,这次是真觉得萧龙洛危言耸听,却又怕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降罪于父亲。 她能怎么做?难不成不经过父亲的同意,就私底下与人定下亲事,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萧龙洛似乎从没意识到,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有些惊世骇俗。 父亲还在宫中未曾回府,那就意味着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待。 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人,不需要她替父亲遮挡避免什么祸事——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反之,若自以为是地做了什么事,多半会惹得父亲失望苦闷。 等,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卫昔昭站在抄手游廊中,静静看着深沉夜色将卫府笼罩,又见到鹅毛般的大雪悠然而密集地飘落。 这是来到京城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她的思绪却回到了龙城,看到了苍茫雪色中那俊美无双的少年,想起了他给过她的融融暖意。 在可能要失去的时候,看到了他曾给予的,自己曾拥有的。 沉星出去一趟,回来时脚步轻快,趋近卫昔昭,道:“小姐,燕王此时正在前院,问您想不想知道一些事的真假,他会一一说给您听,他还说……” “告诉王爷,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侯爷。”卫昔昭缓缓开口,“最好是今夜,他再忙,都请他过来一趟;时候再晚,我也等。” “嗯!奴婢这就去回话。” 卫昔昭环视院中,吩咐飞雨、落月,“都早些歇了吧,今日让我静一静。” 随后,众人无声退下,各自回到房里,早早的熄了灯烛,分别睡下。 飞雨退下之前,给卫昔昭加了件雪兔毛的斗篷,又提醒卫昔昭,外面太冷,不如进屋去等。卫昔昭点头,却仍是站着没动。 其实并不知道请季青城过来做什么,只是特别想见到他,仅此而已。可总该有个原因的,原因倒也好找,关键的是他给出答对之后,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萧龙淇,自己能说些什么? 如果他并没答应,且会在皇帝赐婚时抗旨,自己又能说些什么?还要等他兑现诺言么? 今夜,会不会就是今生与他诀别、再不会再不能相见的夜? 要忘掉他这样一个人,需要多久? 要不要利用他这件事,借名节有损的事由,从而断了出嫁的路? 所思所想,还是冷静且理智的。 但愿,在面对他的时候,依然如此。 —— 皇帝命人将季允鹤带回天牢之后,又见了卫玄默,最后又传萧龙淇、萧龙洛说话,独独不曾理会过季青城与萧龙渄。 “你这又是何苦,平白与我挨冻受饿。”季青城侧头,轻轻笑着,“皇上本已命你回府,怎的又去而复返?”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萧龙渄报以一笑,“离开是替你办些事,也替昔昭传句话给你,出宫之后,你去见她,不论多晚。” 季青城苦笑,看着养心殿内透出的灯光,能够想见到萧龙淇在说什么。 昔昭,似乎很难如愿娶她为妻了。是命么? 萧龙渄用力地握了握季青城的手。 幼年时便相识,从玩伴到知己,再到他沦落民间时季青城的一如既往相待,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下这个朋友的手。 皇帝同时召见季青城与几名大臣的时候,已是寅时。对于萧龙渄,皇帝只是命太监传话,让他回府歇息,并让太监把一件斗篷带出来交给了萧龙渄。 —— 季青城走到宫门外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 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平静,让小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适才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侯爷——不,少爷的荣华已到末路。 季青城先回府换了身衣物,之后才去了卫府。 小九一路默默地跟在左右。 走进卫府,仿佛回到了龙城。龙城之于季青城的意义,是那里有个卫府,卫府里有卫昔昭。 早先不曾来过这座府邸,因为这是皇帝早先命专人打造的,建成之后,留人守护,不准任何人入内。原来还以为是皇帝顾念着与卫玄默的旧情,今日这样一看,就有些不对了。 步入玲珑阁,满园静寂。 四下环顾,他看到了站在游廊上的卫昔昭。 这样的天气,白色的斗篷更让人觉得她冷。 沉星执拗,卫昔昭不歇息,她就守在一旁。见到季青城的身影,退到院中角落里去了。 季青城缓步走上游廊,走到卫昔昭身边,迟疑片刻,还是将她双手握住,放在手中焐热,“怎么这么傻?” 见到他的人,卫昔昭才发现,之前所思所想都已没了意义。还是回到了初衷,只是想见到他,见到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在风波骤起之时才明白,我是这样思念你。思念,甚至比你的选择更重要。 这样深浓的思念,若是日后每日如此,该怎么办?该如何一日日煎熬? “你……”卫昔昭带着疑问看向他,最终却是右手微动,“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欢。其实你送的每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如此就好。”季青城手上力道重了一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你喜欢什么,只是凭自己的喜好相赠。” “很好,真的。”卫昔昭翘了翘唇角,眼中,却没有预兆地汇集了泪光。不知为何,心酸,酸楚的感觉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 “日后,”季青城看住她的眼睛,给了她一抹温暖笑意,“日后善待自己,不需理会任何人的安危,甚至于我。” 聪慧如她,他相信,这句话意味的事情,她能听懂。 卫昔昭固执地让唇角含笑,固执地不允泪水滑落,艰难问道:“需不需要我……”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做。”季青城坚决地轻轻摇头,“只管你、你父亲,就好。来日若有什么事,你只管随心处事。” 那你呢?谁管你?谁帮你?卫昔昭无声地问他。 “我没事,我有我的路,有我的命。”季青城语声平和,“诸多是非,也许是我的错,可我只想看你过得好。日后你若因我过得不快,是我此生憾事,只恨无力补偿与你。” 卫昔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不肯说。他只是来和她说话,叮嘱她,告诉她他的心绪。 “外面太冷了,回房吧。”季青城送卫昔昭走进室内,将火盆里的火拨得旺了一些,放下火钳,深深凝了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嗯。”卫昔昭除了漫应这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 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心像是一点点空了。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在他身后,走到门外,听到沉星正勉强压着声音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小九语带哽咽:“已经没有什么侯爷了。来之前皇上给少爷与公主赐婚,少爷抗旨不尊,已被、已被夺了侯爵!” 皇上赐婚,他抗旨,失去了侯爵。 这是他厄运临头的夜,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让她做,除了让她善待自身。 怕她被他连累。 也许他已知道,皇帝来日也许就会为她赐婚,所以不让她去顾及他人安危,随着心意处事。 他待她,比待他自己更好,从本心,却不想让她知晓。 “青城。” 卫昔昭唤住了他,走到他近前,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真想让时光凝固不前,就这样与他相伴,即使寒冷,即使哀伤,却不会别离。 恨别离。 到此时才能确信他的真心,到此时才能确信自己早已动心,到此时才知道是这样在乎这样不舍。 如果到此时才告诉他,他会不会责怪。 他的轻描淡写,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做给她看? 他不会责怪,因为这番轻描淡写已表明了态度,给了她进退之间的自由抉择——若情深,那就因为他的情深而听从他的叮嘱,好生活着;若情浅,那就将与他之间的一场聚散迅速忘却,也要好生活着。 情深如斯,可曾想过日后会不会后悔,又值不值得。 在他问她想不想要皇室的锦绣荣华的时候,他想过,想的无非是这女子值不值得他看重、厚待、付出。清冷、傲气如他,即便对她平日种种再动心,即便他虽不是皇室中人却意气风发,也不屑于要一个一心贪图荣华之人携手一世。 在那之后,他不曾再想,只因她淡然否认、无心皇室富贵。 自信如他,是相信自己最终能俘获她的心的,所以从不问她爱不爱、在不在乎,因为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他做到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日后没有他。 想想就心痛。 所有不肯面对、不肯承认的感情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而来。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太过用力,生怕一旦松开,就要终生错过。 可也是真的,就要终生错过。 她倔强地拼命忍着眼泪,不许自己哭泣,不许自己脆弱,怕因此而让他不放心,怕因此而让他愈发自责。他说,先前也许是他的错,因为日后她会因他增添纷扰。 她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知道,因为从未告诉过他。 “你能不能不走?”卫昔昭哑声问他,“能不能让我把你留下来?” 别人都知道她刚得了皇上给的恩典,他也不会不知道。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小傻瓜。”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你一旦做什么,要求的恩典就太多了,何苦。最要紧的,是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那样一来,你日后不会再有欢颜。” “可没了你,我也不会再笑。” 深深的后悔,生生的疼痛,这样的话,为何不早对他说? “可卫大人或是家父被你我连累,你我也是笑不出。皇上不想看到的,是你我两家结亲。”季青城柔声安抚道,“你刚得了恩典,要求也只能为自己求,不要惹恼皇上,惹祸上身,知道么?”之后淡淡笑起来,“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我能不能等你?”卫昔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等你总是可以的,是么?我不嫁人也是可以的,是么?” 经历了他这样的一段情,还有谁能让她甘愿?不会再有了。 “你……”季青城的语声微一迟疑,蹙眉,不知该怎么说了。 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心底都会存留一丝希冀。他舍不得她,不想失去她,可是,要因此而让她等待么? 需要她等多久?等到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 日后路途……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够安然地活下去。 若是苦苦等待,等来的仍是一份无可弥补、挽回的伤痛,这样的感情,或许可贵,可究竟该不该让它发生? 为什么要让她过得痛苦? “我除了你,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可是昔昭,”季青城缓声道,“不要等我。” “这是我的事。”卫昔昭轻声说道,“你不要我管你,那么,你也不要替我决定什么。” 她慢慢地松开手,“回去吧。”看到他肩头的落雪,抬手轻拍,“雪大,天冷,回去喝杯驱寒的热茶。” 01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5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你也是。”季青城退后两步,转身,走开去。 卫昔昭唇角的笑容似是凝固了,目光亦由伤心转为柔和,目送他走远,就如在龙城,每一次地目送他。 他的黑色避雪靴踏在积雪上,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每一声都落在了她心上。 不舍,可还是要眼睁睁看他离开。 这次分别之后,何时能够再相见?何时能够再次看到他的笑?何时再能享有他对自己的好? 季青城。 你难过了没有,心痛了没有。 初知深爱你,我已无法承受。 你呢? 付出这许久,守候这许久,在一切成空的时候,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 这份伤痛,竟让人连落泪的力气都失去。 没有你陪伴的笑和泪,已不再有意义,亦不再有力气挥霍。 相识这么久,相爱却只是方才片刻之间。 从未如此,所以伤悲,那么多的岁月,都未用力珍惜。 而这一刻之间的相爱,将是她这一生的瑰宝,不会遗忘,不会淡漠。 情长不过一世,而情深也许只一眼、一念、一刻便足够。情生而深,不逝,不灭。 转世为人,她想,还是会做扑火的飞蛾,只是,先前为错,此生则是认定的执着。 就是这样的男子,在失去时才知他独一无二。 就是这样的男子,将她宠坏了,甚而之前不让她明白他究竟有多么好。 季青城走出每一步之后,都要百般克制自己,不停下,不回头。不回头脑海中也有着最真切的情境——她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离开,她在故作坚强地挂着可怜兮兮的笑。 这样的她,还不如失声哭泣更让他好过。他的昔昭,倔强执拗的小孩子。 快回去,快回房。 淋一场雨便会病倒的身子,今日在雪中站了整夜,明日该怎样? 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这样犯傻么? 若如此,如何能安心离去? 想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今日怎么就让你风雪之中难过落寞? 是我错,还是命途不公?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到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风,愈发猛了,雪,落得愈发疾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流下心碎的泪。 ☆、第八十八章 季青城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微明。 衣襟上尚存她的清香。 手指掠过衣襟,拇指中指轻捻住一根长发。缓缓将长发缠绕指间,手握成拳,用力,再用力。 心头的疼,钝重、沉闷、压抑,似是钝刀折磨而致。 若他只是季青城,只想率性而为,带她逃离,浪迹天涯。 可他是季青城之前,是双亲之子、御前臣子。 而她亦是如此,在她是卫昔昭之前,是卫玄默的女儿。 所以疼痛,却也只能疼痛。 太夫人、二弟季青圻、三弟季青坤在他房里等着,个个神色焦虑之余,还有几分怨怼。 若季府连他这长平侯都失去,还有谁能为季允鹤洗清罪名? 季青城知道他们这想法,早已料到,也理解。 “娘,爹不久之后就会被释放,这府邸,依然是国公府。”季青城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寝室。 “是么?”太夫人先是面上一喜,随即仍是恼怒,趋步相随,责问道,“这是你抗旨不尊带来的益处是么?可你不要奢望我会感激!明明能够与公主成亲皆大欢喜,可你却偏偏要选最不讨好的一条路来走!我着实不懂,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有太多的事不懂,却无处询问。”季青城转身面对着太夫人,“你们若要责怪,也等我睡醒之后再说。” 疲惫至极沉黯无际的目光,与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相对照,使得太夫人心头一震。 多熟悉的样子。 又来了。 她的感觉,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当年的季允鹤。 不能责怪了,不能埋怨了。这样意态的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就会失去现存的一丝理智,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也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会激怒他,使得他不顾一切。 她一时无语,仓促转身,带着庶子季青圻、爱子季青坤离开。 季青城和衣倒在床上,双臂交叠为枕,双眼盯着上方承尘。 疲惫,却了无睡意。 心神与身体似是一分为二。偶尔,觉得另一个自己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笑看自己心如刀割;偶尔,又觉得另一个自己万般焦灼,已经随着意念回到了她身边,陪伴她,安慰她。 皆是幻念,皆是空。 真实的是他只能这样,一动不动。 眼底干涸无泪,心中却已哭了。 痛是丝丝缕缕不断,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 这一日,早朝之前,有太监步履匆匆前来禀告:“兵部尚书卫玄默因这两日劳累引得旧伤发作,皇上——” “命他即刻回府养伤就是。”萧晨逸目光掠过刚呈上来的几道奏折,眉宇间竟有愉悦之色,“另外,找御医给他看看伤势。” 太监诺诺退下,心头却是满腹不解。有人弹劾卫玄默,皇帝怎么一点动怒的征兆都没有?甚至还宽和以对。自古帝心难测,而如今这位帝王的心更是谁也摸不着规律的。 萧晨逸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愉悦。无人弹劾的大臣,要么是称霸朝野的,要么是毫无利用价值的,要么就是卫玄默这样的——虽然威望高,却不喜逢迎,不喜结党。 借故将季允鹤关押,于私是年年月月都有这份整治他的心,于公是利用这件事看清卫玄默变没变。 卫玄默在龙城的岁月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一如当年磊落。 季允鹤被关押,如果有太多的大臣为他求情,或者无人弹劾与他有牵扯的卫玄默,都能证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庞大,是灾难一般的事件。 如今的局势证明,萧晨逸担心的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季、卫二人是真的安于现状,作为皇帝,他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而其实最让他惊喜的,是无意中得到了他近年来在寻找的两样东西。这两样东西,将会帮他去掉一块心病、再建一桩丰功伟业。 太后的到来,打断了萧晨逸的思绪,也延迟了他上朝的时辰。 太后落座,苦笑,“过了这些年了,皇上还是当年的皇上,这两日这番举措,虽不见当年的杀戮惨景,却让哀家深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晨逸赔笑道:“母后放心,儿子虽然不能放下恩怨纠葛,可如今坐在龙椅上,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朝堂稳固、江山太平。” 太后不以为然地笑,“哀家记得皇上说过,季青城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季允鹤、卫玄默,是可遇不可求的栋梁之才——皇上罢免了栋梁之才的侯爵,也能有助于朝堂的稳固么?” “栋梁虽是天资聪颖,可若是连一点风雨都不能经受,终究不能负起重任。儿子不会让他的仕途太过平顺,唯有如此,他日后才能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否则——”萧晨逸笑得落寞而不屑,“季青城恐怕就是第二个季允鹤或者卫玄默,不能为天下苍生竭尽全力。” 太后却觉得这是萧晨逸为找的最为冠冕堂皇的借口,索性敛了笑容,“皇上情路坎坷,没有谁比哀家更清楚,既如此,又何苦拆散那对璧人呢?皇上心里的苦,也要少年人陪你品尝么?” 这种话,也唯有太后能够直言不讳,旁人是如何也不敢说的。即使是生身母亲提及这话题,萧晨逸亦是转为沉默,一言不发。这是他的伤疤,是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显露的。 太后没等到回答,转而道:“哀家在龙城发病那次,御医说是因为心火多年郁积、使得五脏受损,导致那日忽然晕厥,须得常年调养,才能避免日后复发。昔昭那孩子是真的救了哀家一命,皇上给的恩典虽重,却也只有聪明人才知皇上多看重那孩子,愚笨之人怕是会不以为意。” 萧晨逸立刻颔首笑道:“倒也是母后说得这个理,您既然觉得恩典不够,儿子就再行赏赐,您的意思是——” 太后听了这话,满意地笑了,“不如就这样吧——皇上的恩典是皇上的,哀家择日再给她一点赏赐,聊表心意。皇上不反对此事就好,哀家回去好生想想,看那孩子如今缺什么少什么。” “此事母后做主就是,儿子怎么会有反对的话呢?” 太后笑着起身回宫,心里却是苦笑不迭。平日里,皇帝是真的孝顺,从无半分违逆,点点滴滴都在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和他即位后鼎力扶持之恩,可是只要事关季允鹤、卫玄默,他就会变得最为固执,谁的话都不会听。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如今也只有赶在他作孽之前给别人铺出路来,她希望,能够一步步地扭转局面,最希望的是那些孩子都是聪慧的,这样才不枉费她一番苦心。 远远看到皇后所居住的正宫,太后不由想起了她苦命的儿媳近几年来的日子,心生怜惜,转身去往正宫。 皇后丧子之后,皇帝也只去安慰过几次,平日里两个人真的是相敬如冰。 皇帝再难过,还有朝政分解他的心绪,不至因为思念儿子而消沉颓靡。可皇后不一样,即便母仪天下,也只是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劫难。头上遮掩不住的丝丝白发、越来越消瘦的身形,让人看了都是百般不忍。 儿子不知宽慰,她这当娘的,只好多去开解儿媳,这样皇后才能好过一点,后宫也就不至于乱起来。 —— 卫玄默回府之后,有御医来过,把脉开方子。 许氏命鸳鸯前去询问,得到的回话是老爷旧伤发作,如今甚是疲惫,需要好生歇息几日。 到了午后,许氏从娘家人嘴里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数名言官借季、卫两家结亲之事弹劾卫玄默与罪臣来往。 刚觉得有了些盼头,就出了这样的事——许氏坐不住了,去了书房,不顾冯喜阻拦,径直去了室内。满腹的怨怼,在看到脸色奇差、闭目昏睡的卫玄默的时候,就慢慢消散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冷血,她却做不到,看到一身病态的他,仍是心疼,坐在床前,静静守护着。 不再怪夫君,只怪卫昔昭是煞星,好事坏事到了卫昔昭那里,都会变成祸事。她坚信,如果与季青城定亲的人换成许乐莹,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八岁上没了娘,谁知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就是卫昔昭命格太硬,活生生把她亲娘克死的!如今季青城那样出色的人,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会一朝失去侯爵,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再有面前的卫玄默……这说不定也是沾了卫昔昭的煞气才莫名其妙发生的! 这样的人,卫玄默还处处护着宠着,他最该做的其实是把这颗煞星撵出府去自生自灭! 本是因为烦躁而生出的莫须有的念头,慢慢就觉得是极有可能的——也许,该找个人,给卫昔昭算上一卦了。 之后又思忖多时,觉得别的事小,眼前的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景王萧龙洛也好,莫兆言也好,如今其实都算得上极好的门第,可是为了卫家,为了卫玄默身上的风波平息,也只有先让卫昔昭嫁给上门求娶的人缓解燃眉之急。虽然,从本心讲,是做梦也不希望卫昔昭能够嫁的风光。 即便出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妥的事,眼下就暂且将卫昔昭许配给人家,日后想阻止,机会多的是。 思及此,许氏走到门外,唤来鸳鸯,吩咐了一番。 随后,鸳鸯去了玲珑阁,执意要见卫昔昭。 卫昔昭黎明时分回的寝室,不知是如何入睡的,被唤醒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除了一股子沉闷的哀伤,心头竟是空空荡荡,什么也不能用心思考。 鸳鸯说了两遍,卫昔昭才真的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父亲被弹劾,鸳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阖府都在怨怪大小姐为了自己的一份儿女情长竟害得父亲被殃及,实在是—— 实在是不孝。卫昔昭知道鸳鸯没有说出口的话,至到此时,也承认——之前是想等父亲回来,听凭父亲做主,而此时父亲回来了,她却已打定主意,要去求父亲成全她的一份私心,一份守望。 末了,鸳鸯又道:“奴婢前来知会大小姐,夫人并不知晓,这实在是奴婢怕大小姐后知后觉,日后怨怪奴婢们没有及时提醒。” 卫昔昭没说话,略略打理了妆容,寻到昨夜那件斗篷披上,走向书房。 斗篷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穿上后,周围似乎还萦绕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 其实,斗篷被落雪浸润得太久,到此时仍有些潮湿。只是她没有感觉到,一颗心还留在雪夜之中。 许氏在台阶前等着,看到卫昔昭缓步走到面前,抬手阻止她再往前,语气沉重:“老爷的前程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你来做什么?” 卫昔昭轻声回道:“我来请罪的,请爹爹责罚。” “老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不想见你!再者也是有些不适,你就不要留在这里惹他心烦了!”许氏语声虽轻,语气却甚是凌厉,“你该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来见老爷又有什么用?!趁着你名声还未被传扬得有辱家门,不如自寻出路,如此对你对老爷都是好事!” 卫昔昭往房里看了看。难道父亲昨夜被皇帝申斥了么?或者是谁在他面前胡说什么了?竟不见自己。 要自己自寻出路,去哪里?去找谁?她不要,那些所谓的出路,无论如何,她不会选择。 僵滞片刻,她缓缓退后,跪在了院中铺的青石方砖上。 若是平日的卫昔昭,不消多想就能看出端倪,能够拆穿许氏的谎言。而今日不行,今日她整个人都是懵懂茫然的,亦是懒得转动脑筋。也许,她是觉得,惩罚自己是能从心里好过一些的。 许氏见状,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这个卫昔昭,面对任何事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言行,从来不和正常人一样,又让她的打算出了岔子!她冷声道:“老爷不知何时才会出门见你,你这又是何苦?难不成要用苦肉计成全你自己的那点心思?真是不孝之至!” 卫昔昭不予理会。 “你愿意跪着就跪着吧!”许氏心里补了一句:跪得寒气入侵患上重症死了才好!卫昔昭死了,这府里也就清静了。 许氏冷眼看了半天,见卫昔昭毫无离开的意思,知道她是拧上了,估计谁也不能把她弄走。没奈何地叹息一声,走到门内观望。刚下过雪的天气,寒气从脚底往上蹿,她可没心情陪着作践自己。 飞雨和沉星再卫昔昭身后站了许久,之后先后无言跪下,皆是湿了眼眶。 冯喜在一旁看得心急,明知老爷不可能不见大小姐,定是夫人欺上瞒下,却无计可施。一个说得理直气壮,一个是魂不守舍,估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再者,他只是这府中一个小厮,又能说上什么话?也只有等着老爷醒了再说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冯喜隐隐听到卫昔晽的语声,眼中不由现出喜色。三小姐过来就好了,大小姐也不必这样苦着自己了。 卫昔晽疾步走进院中,一看跪在地上的卫昔昭就急了起来,走过去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扶,“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样跪着的道理!快起来!先回房暖和暖和再说。” 卫昔昭慢慢看向她,又慢慢收回视线,不肯起。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卫昔晽心急且心疼,就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卫昔昭这两日不好过,却没想到会难过成这个样子。眼前的人,眼中没了平日里的光华,熟悉的笑容不再,整个人轻飘飘的,魂魄似是早已抽离,着实触目惊心。 她不敢和卫昔昭强来,转向许氏,怒冲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在一旁竟也看得下去!要不是有人传闲话,你打算让我大姐跪到何时?!” 因为卫昔晽与卫昔昭姐妹感情深厚,又素来是直来直去的秉性,许氏对她的厌恶比之卫昔昭就算少也有限。可是今非昔比,卫家三小姐可是日后的燕王王妃,头衔就能压死人,此时,许氏做出笑脸,温言解释了一番,又道:“这府里如今是你大姐当家,谁能左右得了她?我看着心疼,却也真是没有法子。” 猫哭耗子,假慈悲。卫昔晽撇撇嘴,径直走进室内,很快出门,狠狠剜了许氏一眼,强行把卫昔昭拖了起来,“你今日真是没带脑子出门!父亲哪里是不见你,他是病得厉害,此时正昏睡着呢!”又转头对许氏道,“一府主母,竟搬弄是非,挑拨父女亲情!活该你被父亲夺了持家的权利!” 许氏忙笑着辩解道:“昔晽你误会了,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你消了火气,我再与你细说吧。” 卫昔昭这才有了些反应,手搭在卫昔晽的手臂上,缓了多时,早已冻僵发麻的一双腿才有了些知觉,微微踉跄着,和卫昔晽走进寝室观看。随后转身往外走去,“老爷病重,喜欢清静,我们就别在这里了。”话是说给许氏听的,又吩咐冯喜,“你命人守好书房,闲杂人等,尤其是搬弄是非的人,就不要放进来了。” 冯喜心道,早该如此,恭声称是。 卫昔昭慢慢走回玲珑阁的时候,身体的不适将她逐渐唤醒,头脑一点点恢复了平时的清醒。 越是厄运临头,其实越没有伤心失落的时间,该做的,是付出努力,为自己赢得相对于来讲平静的光阴。 想哭,想排遣,要等风波过去,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 脚步顿住,思忖着该做什么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题外话------ 今天就五千吧,明天早上九点万更。 八十章(原第二个七十九章)的内容已修改,主要内容是呼应季青城帮卫昔昭查出的府里三位姨娘以前的一些事。 日后再弥补那章给大家带来过的不便,陆续赠送一些字数给追文的亲们。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给我的包容体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会失去动力,没办法继续用心来写这个故事。 十一月,咱要做勤奋滴滴娃,努力还上个月欠的帐。 还是那句话,亲们看行动哈。么么,爱你们。 ☆、第八十九章 传懿旨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卫昔昭缓步相随,一路行至太后宫门外。 宫门外已有人在等候太后召见。 是裴孤鸿。 太监笑着上前搭话的时候,裴孤鸿往他手里塞了件东西,随即道:“公公去里面回话就是,别让太后等得心急。” 太监得了好处,乐得做这顺水人情,和卫昔昭知会一声,进门去了。 裴孤鸿审视卫昔昭几眼,趋近她道:“是你求见太后,还是太后叫你来说话的?” “是太后召见。” 裴孤鸿便又问:“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清楚。”卫昔昭没心情多说什么。 “万一这些人联手要你嫁入皇室,而你又不情愿的话,就……”裴孤鸿犹豫片刻,“就嫁给我算了!” 卫昔昭以往虽然没有多加询问,却也知道他的意中人是卫昔晽,便只听府里的人传得那些闲话,也不难猜出。此时见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存了一丝戏谑,道:“如此不就太委屈世子了么?” 裴孤鸿竟也不否认,“你,你总归是昔晽的长姐,我帮你便是帮她。” 为了帮意中人,就能委屈自己娶别人为妻——卫昔昭实在不知道这做法是对是错,更不知该褒该贬,索性还是戏谑道:“家父如今被朝臣弹劾,世子双亲怎会同意你娶卫家女呢?” 裴孤鸿有些赌气的样子,可语气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同意我就跟他们闹,看他们是乐得见我娶妻,还是乐得见我自缢!” 卫昔昭终于忍不住了,被他引得抿出一丝笑意,碍于不是细细说话的地方,直言道:“世子这份心意,昔昭感激,却不需如此。” “那万一……” “不会有这种万一。” 裴孤鸿却不能相信她的话,“真有可怎么办?” “真有的话,大不了我也闹,”卫昔昭开起了玩笑,“我闹着自缢或是出家。”随即发现眼前人是个开心果,什么样的麻烦事到了他这里,别人都能找到乐子,心情不知不觉就开朗许多。 裴孤鸿见状,意识到她是心里有底,也便释然一笑,“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卫昔昭有些好奇他的来意,“世子前来,是求见还是召见?” “是召见。”裴孤鸿笑容愉悦起来,“估摸着是太后看我游手好闲,要给我找点差事去做。” 这时,太监传话回来,请卫昔昭入内。 太后宫里,坐着萧龙淇。 卫昔昭飞快地扫了萧龙淇一眼,看到她眼眶红肿得厉害,今日应是没少掉眼泪。亦是因此,她生出了些许不安,太后该不会是要帮孙女出气才把她叫来的吧?幸好,太后在她行礼之后,一开口就让她放下心来。 太后对萧龙淇道:“哀家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谁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事情,平白惹人笑话。” 萧龙淇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一下,和卫昔昭寒暄两句,顺从地出门而去。 越是这样不显露心绪的,越是让人看不出真实性情。卫昔昭轻轻蹙眉,觉得不踏实。 太后打量着卫昔昭,哀声叹息:“小脸儿白得像纸,定是这两日不好过吧?” 卫昔昭报以一笑,“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女还好。” “在哀家面前还要逞强么?”太后和蔼地笑起来,“你救过我,此时你方方面面的难处,哀家不消多想就明白。而哀家总觉得还没好好赏赐你,今日你便说说,有何心愿?哀家能办到的,会尽力让你如愿。即便棘手,也会慢慢成全。” 卫昔昭垂了眼睑,思忖片刻,盈盈跪倒,恭声道:“臣女能得太后的恩典,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太后道:“说说吧。”语气有些郑重起来。她觉得卫昔昭求自己的事,应该是那件极难办的。否则,方才也不会说出尽力、慢慢这样的措辞。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想求太后娘娘隆恩,允许昔昭不时进宫,服侍在太后娘娘左右。真正要求的,是请太后娘娘允许昔昭多陪您几年。” “哦?”太后着实没有想到,随即会过意来,眼中不自觉地现出欣赏之色,却仍是奇怪,道,“这恩典之于哀家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你与哀家说话也不必忌讳,说来听听,怎么不求那件终身大事?” 卫昔昭如实道:“终身大事,太后娘娘能够隆恩是臣女天大的福分,只是臣女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件事会令太后娘娘左右为难。再者,臣女觉得自己还年幼,不需早早定下亲事。另外就是,此事即便臣女求来,也极难皆大欢喜,便没有提及。” 皇帝再孝顺,可谁也说不准他一世都不会翻脸,毕竟,季青城说过,皇帝不想看到的是他们两家结亲。而两名臣子之间结亲,往大了说,就是关乎朝廷。朝廷是一个帝王的底线,不会容忍任何人碰到。 而皇帝若因此与太后反目,他想刁难谁就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事情了。皇帝是谁也惹不起的人,实在是没必要急于求成却为日后埋下祸根。 “好,好。”太后连声赞道,“是个识大体的人,哀家没有看错你,日后多疼你几分也不是白费心思。”稍一沉吟,道,“如此,你日后便时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要为你指一门好亲事的确是难,想多留你几年却容易得很。” 卫昔昭连忙行礼谢恩。 “来人。”太后道,“稍后拟旨:卫昔昭救哀家有功,即日册封为昔昭郡主,日后常在宫里行走,陪伴哀家。” 此事,很快传到了萧晨逸耳中。 他不由苦笑,自己膝下的公主并不少,太后看得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无,如今这样对待卫昔昭,想必会令后宫里的人惊讶不已。太后不喜欢一众孙女,甚至连他最钟爱的安乐公主也不屑一顾,不外乎是因为不喜她们的母妃这些年来在后宫争风吃醋引发的诸事。 这样一来倒是清静了,他有了极好的借口再次驳回七皇子求娶卫昔昭。 原本,他觉得七皇子是可造之材,近来诸事却让他颇为不悦。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立七皇子为太子的念头也是因此而被搁置了。 “急什么呢?”他叹息道。 这万里江山迟早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因为锦绣无边,不想自己这些年来建造的功业会被下一代帝王毁掉,自然要慎之又慎。 迟早会交到一个人手里,能让他放心的却是一个也无。 究竟为何呢?是不是自己也和太后一样,因为不喜他们的母妃,才不能信任。 他只爱一名女子,永不可得、早已失去的那名女子。 最爱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若不喜我手里的万里江山,为你,我可以放弃。我只要你。” 帝王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有了这样的念头甚至是有罪的。可他为了她,义无反顾。 结果呢?她不喜他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利,最不喜的,是他这个人。即便他为她放下一切,她也无意追随。 自那之后,死了一颗痴情的心,多了一个铁血狠戾的君王。 曾经的一场腥风血雨,今时的帝业无疆,都拜她所赐。 如今想想,他与柳寒伊应该是一种人。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不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屈就。 他拥有一切,却始终觉得什么都是虚的,亦始终觉得自己卑微。 一腔深情,曾是那样虔诚地要给一个人,可她不要,宁死不要。 世人见他都要虔诚的参拜,他却始终没有那份应有的藐视天下的心。 因为明白,在她面前,他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她知道么?她毁掉的是一代帝王一世的自信,甚至无力再去尝试拥有别的女人的真情。 如今高看七皇子的母妃一眼,至于原因,太后、皇后想来都是清楚的。因为那女子的眉眼与柳寒伊有几分相似。 柳寒伊的女儿,他想见,又怕见。怕心中最深重的疼痛被清晰的唤醒,怕看到卫昔昭的时候对她母亲的思念如春笋复苏,令他夜不能寐。 已是年近四旬的人了。 正如太后所说,也许,先前一切,该尝试慢慢放下了。 可如何放下呢? 他不知道。 —— 卫府,书房。 许氏正为自己辩解:“妾身即便有错,也是出于考虑卫家前程。老爷,我再不堪,也始终是一府主母,要以家族安危为重啊。” “说的是,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卫玄默缓慢起身,“我本就不该娶你。你这样喜欢荣华富贵的人,却嫁了无意打拼的我,着实是委屈了你。” 许氏心中冷笑,今日倒是第一次有了默契,一个觉得娶错了,一个觉得嫁错了。他昏睡的时候,自己不应该守护在床前,应该杀了他!这男子永远都不知道他伤人伤得有多重。 “你回去吧。”卫玄默没心情多说话。 许氏应声称是。日后不消多想,必然还是被他冷落。所谓夫妻,到了这步田地,时常让她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日谄媚逢迎,她做不来;可继续相敬如冰,还怎么可能有再次怀胎生子的可能?没有儿女做依仗,她在这府中就始终不能站稳脚跟。 回到正房,就听说了卫昔昭被册封为郡主的消息,愈发觉得日子艰难,能怎样呢?最终回了娘家,去找许太夫人说话。 卫昔昭回府之后,先去书房见了卫玄默。 卫玄默刚服完药,放下药碗,指了指床前的杌凳,“这两日我身不由己,不能回府,只苦了你。” “女儿没事,爹爹千万保重身体。”卫昔昭将迎枕垫在卫玄默背部,这才落座,道,“女儿求太后多留我几年,爹爹觉得如何?” 卫玄默眼中闪过欣慰,“如此自然最好。我最不喜见到的,就是你顾及所谓前程孝心而对七皇子低头。现下你已为自己谋取了安稳,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也有女儿的私心。”卫昔昭坦诚地看着父亲。 “我明白,你若是对青城一丝心意也无,他也不会与我道明心绪——他不是没分寸的人。”卫玄默宽慰道,“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就是了,放下与否,来日再说。” 卫昔昭想了想,轻轻点头。 回到房里的时候,见卫昔昤正在等着,拖着下巴,看着桌上的水果点心,不为所动。 “我们昔昤这是怎么了?”卫昔昭笑着拿过一块点心,送到卫昔昤手里,“这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是沉星做的。” 卫昔昤接到手里,却到了卫昔昭近前,依偎着她,“大姐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要生病了?快歇歇吧,请郎中来看看。” “嗯,我会的。”卫昔昭笑着保证。 “那你陪我吃吧,”卫昔昤把点心送到卫昔昭嘴边,“一起吃,东西也会显得更香甜。” 小小的五妹也长大懂事了,知道体贴人了。卫昔昭唇边笑意更浓,心头酸楚却愈发强烈。是这样吧,最难过的时候,连被人关心都想哭。 为何不是他,是别人。 卫昔昤忙了半晌,让卫昔昭和她分享了一盘点心,一碗羹汤,这才回房去习字画画了。 沉星等人这才有时间询问被册封的事情,卫昔昭简单说了几句。 被册封为郡主,自己就多了一份朝廷给的进项,日子是愈发锦衣玉食了,心里却觉得更空了。 这一夜,又下雪了。 第二日一早,沉星看着静静坐在窗前的卫昔昭,没多想就建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去后花园,采梅花雪沏茶?” 卫昔昭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问道:“沏茶给谁喝?” 沉星不由咬了咬舌头,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这时的萧龙渄,正坐在卫昔晽厅堂的座椅上。 “你不帮忙给国公爷、侯爷上下打点,怎么却来了我这里?”卫昔晽不满地道,“难不成你也是那等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之人?” 萧龙渄应道:“父皇已有了决定,国公爷就快被放出来了,青城也有他的去处,我还忙什么?” 卫昔晽连忙问道:“侯爷日后要去哪里?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名了?” “他,他算是要换一条路去走。”萧龙渄面色极是复杂,语气中含有一丝庆幸,“他哪里是能被埋没的人,功名迟早会回来的。” “可他与我大姐呢?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卫昔晽最记挂的还是这件事,满心盼着两人能有个好结果。要知道,在季青城最初与卫昔昭来往的时候,她就憧憬多次,因为觉得没有比他们再般配的人了。 “再等等吧,现下不是促成此事的时机。”萧龙渄说这话,其实没有几分把握。 卫昔晽叹息,“那就听你的,慢慢等吧。”她再懒得动脑筋也能看出来,那件事千丝万缕,实在不是朝夕间就能出现转机的。 —— 转过天来,卫昔昭病了,身体一直发热,整个人昏睡的时候居多。请了几位郎中,开过几副药方,都不见效。 沉星每日急得跟什么似的,白日就在京城四处游走,寻访哪里有医术精湛的郎中。 这日无意中遇到了小九,两人一见,俱是红了眼眶,都是因为担心各自的主人所致。 小九说道:“季府那些人,都在埋怨少爷,少爷觉得心烦,独自搬去了别院。每日一坐就是大半晌,他心里不好过,我知道,却是没法子开解。” “好歹你家少爷还能坐着,”沉星边说边擦眼泪,“我家小姐却是昏睡不醒,老爷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宫里的太医都请了几位,还是不能退热。我这心里怕啊……” “竟有这等事?”小九连连摇头叹息,随即面露喜色,“你别急,曾给少爷医治毒伤的那位老郎中近日也在京城,我设法去找,帮你将人请到卫府。” “真的?那太好了!” “你平日也注意调养,看你这脸色,跟个死人似的。”小九嘀咕完这一句,转身走了。 沉星摸了摸脸,不以为意地一笑。 第二日,小九将老郎中带到了卫府。老郎中开了一副药方,又叮嘱沉星,把冰块用手巾裹着覆在卫昔昭额头,再吃两副药,大抵就好了。末了叹息道:“我能医治的是身体的病,你家小姐的心病才是最要紧的,否则长期心结难解,还是会养病成灾。” 老郎中离开卫府,由小九送返住处。他本就是爱与人闲聊的性子,路上自然说了卫昔昭的病情。 小九听后一言不发,回到别院,却是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季青城。少爷住在别院,似是在等着什么,闲来翻阅的书籍也换了样,应是在准备什么。这些小九不想理会,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卫大小姐的安危,大小姐若是出了事,那么少爷怕是也会被毁掉的。 —— 卫昔昭自己觉得现在这样其实很好,只想就这样昏睡下去。睡着了多好,不会有身边的烦扰,不会烦恼惆怅。偶尔的梦境,回到了龙城,回到了那样美好的时光。 这晚服了药,被沉星拖着梳洗了一番,只觉得累,径自回到寝室,换了白绫衣裤,盖上锦被,阖上眼帘,慢慢睡去。 何必为难自己呢?她累了。好了就又要被府中杂事缠上,又要为日后筹谋准备。快过年了,想歇息几日。过了年再打起精神度日吧。 沉星等人最怕看到的就是这情形,却是无从宽慰,更不能坏了规矩强拖着人下地,无言地熄了灯烛,轻手轻脚退下。 今夜,卫昔昭的梦中,有她熟悉的季青城手心的温度,轻柔滑过脸颊。 真好。 她心中暖暖的,意识却提醒她是在做梦,于是反复默念,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还是没来由地醒了。 恍惚中看到坐在床畔的暗色身影,便又疑心自己还没醒,带着怯意探出手去,触摸那熟悉的身影的衣袖。 实实在在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她收紧了手,借力坐起身来。 “青城?”轻轻的、怯怯的语声,似是害怕惊醒自己。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是我。” 卫昔昭投入到他怀里,环住他肩颈,深深呼吸着他的气息。 “好些了没有?”季青城在她耳边轻声地问,手带着眷恋,一遍遍拂过她的如云长发。 卫昔昭用力点头,眼泪也在同时大颗大颗地滚落,滑过脸颊,落在他的衣襟。所有的隐忍,在见到他的时候,全部溃散,化成脆弱。 她紧紧地环住他。 就这样,就要这样。不想再伪装坚强,想到四处逢迎就觉得疲惫。为什么?其实只是因为他那一句——不要等我。 不要她等,意味着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再去坚持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想要的,其实只是个答案,想让他亲口说,你等我,等我娶你。 若如此,即便一生,她也等得起,支撑得住,可恨的是他不说。 明白他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要责怪。 怪他不懂自己。 “别哭。”季青城托起她的脸,试图拭去她的泪,大颗大颗的泪却似断了线的珍珠,似是不会停止一样。 “不哭,昔昭。”他语声一哽,手捧住她的脸,双唇滑过她眼下眼角的泪,滑过她脸颊上的水痕,吮去她唇边的咸湿。 她微微侧脸,双唇与他相碰,微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6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微微张开嘴,笨拙的试探的吮吻,轻咬。 每个日夜每个时刻的相思在这瞬间抓牢了他,击垮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唇舌焦灼,所有的心疼不舍全部化为一吻。 想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却因为她的瘦弱太过怜惜,只敢轻柔相拥。 卫昔昭把脸埋在他肩头,等呼吸匀净下来,才在他耳边问道:“如果我总是这样,你看得下去么?你心疼么?” “你不该如此。”她如今该是活得最逍遥自在的人,因为她是多年来能入得了太后的眼得到太后眷顾的人,“昔昭,活着不该只是为一份缘为一个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只是病了,而不是哭闹着寻死觅活。”卫昔昭咬了他的耳朵一下,“季青城,你今日要给我交个底,否则我不许你走。” “交什么底?” “告诉我,皇上都与你说了什么,告诉我你日后的路,把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心里有数,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卫昔昭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你若不告诉我……” “你要怎样?”他有了一丝笑意。还是第一次,被她威胁。 卫昔昭强行扯下他腰间玉佩,素手又滑向自己腰间系带,“不告诉我,我让你明日就娶我,因为你我……” 季青城轻轻笑起来。她任性起来,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别闹了,你正病着,好生将养才是正经事。”他说着,伸手要取回自己的玉佩,“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昔昭把拿着玉佩的手伸进锦被去,将玉佩放在腿下,“休想。你再不答应,我就喊人了。”停在腰间的那只手,也作势要解开衣服。 她此时想到的是与他初遇那夜,不觉得自己过分,至多算是扯平了。 ------题外话------ 小区电路一大早出问题了,把电脑烧坏了。现在用的是朋友的电脑……倒霉过,就没这么倒霉过,各种泪奔…… 明天这章补齐一万字,章节名标注刷新的时候就能看追加的内容了。 ☆、第九十章(八十九章已追加字数) 多年前,萧晨逸为了柳寒伊无心朝政,甚至有弃天下退位让贤的意图,使得朝堂人心惶惶,后宫嫔妃惊慌失措。 太后在那时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所以,她召见柳寒伊,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使得皇帝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在与柳寒伊说话的时候,萧晨逸过来了。 那时的萧晨逸年轻俊逸,却无现今的沉稳霸气。 今日的卫昔昭像煞了柳寒伊,却无当年那女子看到萧晨逸时的冷淡疏离,只有恭敬。 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人已不在了。 自己的儿子,他明白了没有?千帆已过,不复昨日沧海,再做什么都是徒劳,终究换不回当年。 无从挽回。 太后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萧晨逸。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不耽搁太后娘娘与皇上说话,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太后点头。 萧晨逸落座后,深凝了卫昔昭一眼,“去吧。”待人走了,沉默片刻才出言道,“方才听说母后宫里有故人前来,就过来看看。” 太后语声中隐有悲伤,“她已经走了。” 萧晨逸问道:“要去何处么?” “不论去哪里,也不再与宫中有关。”太后语声愈发沉痛,“皇上忘记了么?是你亲自拟旨,将她逐出皇族的。”之后险些落泪,“这些年与她遭遇相同的人不少,哀家又能说什么呢?即便是哀家最疼爱的女儿,也只有坐视不管。” 萧晨逸语声转为低沉,“原来母后一直在责怪儿子冷漠无情。” 太后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泪,“你二人都是哀家的骨肉,哀家一生也只有你们两个儿女,难道还能厚此薄彼么?只是你是皇上,皇上无戏言,收回成命便会有失天威,还能怎样呢?” 又能说什么呢?还能怎样呢?两句话说尽了太后的无奈、伤悲。看到太后落泪,萧晨逸连忙离座,走到太后面前,缓缓跪下,“儿子不孝,母后保重。” 总是这样,总是在她伤心时跪在她面前,一如最寻常最孝敬的孩子。可也仅此而已,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认错,却从不曾做出什么弥补的举动。恁地无情。 所以才有她如今诸多举动,所以,她才会将爱分出一部分给女儿,才开始在一些事情上限制皇帝行径。 “罢了。”太后转移了话题,“卫昔昭这孩子的前途,皇上就让哀家做主吧?” 萧晨逸不说话,也不起身,仍是直挺挺跪在那里。 太后摇头苦笑,“你放心,哀家不是要把她指给谁,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调教几年。”如果有那份心,又怎么会直言道出呢? 萧晨逸这才答应:“母后做主就是。” 能做主的事,是要在他划定的一个范围之中。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自己不是太后……太后想,自己少不得会责骂这个最是一根筋的儿子的吧? 太后心里气着,也没让萧晨逸起身,沉默半晌才又道:“卫昔昭,她不是柳寒伊,皇上是明白这一点的吧?” 萧晨逸带着几分讶然抬起头来,“母后的言下之意……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儿子再糊涂,也不会对故人之女动什么心思的。” “事关她,皇上何时清醒过,又何时不糊涂了?”太后的手缓缓搭在萧晨逸肩头,“哀家知道你有多不甘,所以才这样的害怕。” 萧晨逸缓缓垂下头去,慢慢伏在太后膝上,半晌才道:“母后不必害怕。她的女儿,儿子尽力——善待吧。” 她的女儿,也是卫玄默的女儿,更是他的儿子执意要娶的人,所以那善待二字才说得迟疑。 “哀家信你。”太后心疼地拂过萧晨逸的头,为他这一时的脆弱犹豫而不忍,“随着年岁渐长,你总能看开一些事的。一定会的。” “母后会帮我的,儿子知道。” 这一刻的萧晨逸,只是个心怀歉疚的孩子。即便已不再年少,仍是感念、依赖于母亲这么多年来的扶持教导。他们母子之间,纠葛是非太多,却仍能给予彼此最深重的信任。 他生平唯一得到且从未失去的,似乎只有母亲这份长久的关爱。所以明知母亲日后要涉足自己不愿被人踏入的禁区,也愿意尝试尽力接受。 他也明白,自己此生与儿女之间,永无可能生出这样浓厚的亲情。 帝王又如何,始终是相对于来讲最孤独的。 —— 临近年节,萧晨逸在生辰之日,大赦天下,季允鹤被赦免,出了天牢。 季允鹤第一件事是去了别院。 父子说话时,季允鹤叹道:“我在天牢,你去探望的时候,我与你说过,断不可为我做出什么事,可你还是没有听从。如今又是何苦?” 季青城眼色清明,道:“不只是为您,也是为自己征战沙场的夙愿得偿。再者,即便留在朝中,还是会被卷入那些皇室是非,倒不如寻个清静。” “你只是明白,如何也不能与卫府结亲,否则,也不会这样义无反顾。”季允鹤现出伤感来。最苦的就是情海挣扎,他的长子却已身陷其中。他已不能不忍去设想长子会不会战死沙场或是一生为情所困。 “爹,什么事都不会有。您放心。” 季允鹤点了点头,可又如何能放心呢?他最疼爱的孩子…… 季青城不忍看父亲为自己担忧,转身取过当初请卫昔昭完成的那副绣图,“这是您最喜欢的那副绣图,我看着与您失掉的那副相差无几,您看看。” 季允鹤看到绣图,抬手接过,眼神一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请卫府大小姐帮忙绣的。” 伊人之女,绣艺与她不相上下,一针一线,与被青城烧掉的那幅图一般无二。 看了半晌,季允鹤缓缓收起,“难得你这一番孝心,我收下。你要不要随我回府?”心里也知道,长子不是愿为自己解释什么的性子,怕是不想回去的。 果然,季青城摇头,“不回了,初六就要离开京城,我在别院能够安心习武看书。” “也好。记得除夕夜回去团聚。”季允鹤离开时,眼色深沉地看着长子。 千言万语,只能放在心里,不能乱了孩子的心。 他步履缓慢地离去。 —— 这日的卫昔昭,央求着父亲带自己出门闲逛,颇显无赖地求父亲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卫玄默笑得分外愉悦。他最享受的,就是女儿这般依赖、亲近。 下了马车,卫昔昭带着惟帽,步履轻快地跟在父亲左右,两人走在京城繁华的街头。偶尔她会羡慕地看向飞雨、沉星。那两个人手里的冰tang葫芦、马蹄糕等小吃就没断过,吃起来津津有味。她就不行,真敢无所顾忌的当街吃东西,父亲估计会被气得甩手走人的。 “她们会给你把那些东西带回府的。”卫玄默看出女儿心绪,不解地摇头,“也不知有什么吃头。” 卫昔昭失笑,“爹爹自然不明白,这街头的东西最是让人垂涎。” “那也要少吃。”卫玄默指了指一旁的首饰铺子,“这家的首饰别样的精致,宫里的东西都没有这里的那份清雅,进去看看,选几样你喜欢的。” “嗯!” 父女二人逛了半晌,卫昔昭觉得真是最开心惬意的事,最喜欢的就是父亲大手一挥命人将东西包起来送到卫府又转身就走人的爽快。要是她自己,难免会计较价钱,怕花费太多招致非议。 卫昔昭精心挑选了几样父亲素日钟爱的字画、小摆设,都是能够安放在书房的东西。 时近黄昏回到府中,真正的满载而归。 走向书房的时候,卫昔昭漫不经心地道:“萧先生去了何处,爹爹晓得么?昔昤这几日都在抱怨又没了良师。” “还真是不知道。”卫玄默微微蹙眉,“你若有门路,就帮她们再请一位吧,萧先生行踪不定,怕是没时间教导她们了。” “好,女儿尽力。”卫昔昭到了书房门口止步,转身回了玲珑阁。 冯喜正满面喜色地看着放在厅堂的物件儿,“老爷,这些都摆放在何处?” 卫玄默笑道:“等昔昭得了闲再安排吧。” 正说着话,许氏过来了,进门后屈膝行礼,之后语声柔和地道:“老爷,今日去妾身房里用饭吧?” 卫玄默摇头,“不必了,我累了。” 许氏又道:“那就让妾身服侍您用饭吧?” 卫玄默仍是否定,“不必,府里哪里有过这些规矩。” 许氏含悲带切地问道:“老爷就这样嫌弃妾身么?” 卫玄默漫应了一声:“这是什么话。” “到底要怎样,老爷才不似如今这般冷落妾身?”许氏毫不犹豫地再次施礼,“还请老爷为妾身指条明路。” 卫玄默沉吟后道:“我钟爱的,你善待;我无意的,你也放弃。你,怕是不能做到吧?” 许氏这才起身,“妾身说的不作数,老爷拭目以待就好。”之后转身,“妾身回去想想,如何能化解与昔昭之间的怨怼。” 卫玄默眉峰轻挑。她今日竟这样聪慧贤淑了,真正的一点即透,怕是许太夫人没少规劝吧?不知这一次她能否与昔昭真正做到和睦。 —— 卫昔昭听杨妈妈说着眼下要为年节准备的大事小情。听完吩咐道:“让两位姨娘、昔晽、昔晴都帮把手,我无法事事兼顾,你分派下去,若有人不愿意帮衬也不勉强,你找勤快能干的妈妈多费心费力就是。” 杨妈妈称是,退下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进门的时候,小姐还是笑盈盈的,坐下之后便又现出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欢颜都是做给老爷看的,她心里仍是心事太重。 坐到餐桌前用饭之际,许氏竟亲自送来了她亲手做的几道精致素菜。 卫昔昭看着她将菜肴一道道摆在桌上,漠漠问道:“今日又是唱得哪出戏?” “你是老爷长女,我是府中主母,自当和睦相处,你说是不是?”许氏温言笑道,“我房里若非有客,平日也只有这些素菜,你若是不习惯,我改日学着做荤菜。” 做荤菜还要现学。卫昔昭听出弦外之音,应道:“你若是不喜各房里荤腥太重,我明日就吩咐下去,日日吃素菜,既能行善积德,又能节省开销,何乐不为。实不相瞒,偶尔,我连绝食的心都有。” 许氏闻言一笑,“看看你,末一句就像是个负气的小孩子。这可不像是我心里的你。我如今是一心与你重修旧好也罢,是为老爷也罢,都会处处帮你分担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卫昔昭觉得初见的许氏又活过来了,随她吧,变来变去又如何,在她眼里,终究是出不了什么新招了。 许氏笑着告辞,“我先回房了,年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乐得帮衬。” “多谢。”卫昔昭拿起筷子用饭。 没胃口,食不知味,可还是要吃。 过日子,最需要的是一个没有疾病的身子,其次才能争取想要的那些东西。 随着除夕将至,管家前来向卫昔昭回话——卫昔晙在除夕当日会回到府中,而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下落,他还没有找到。 这是让人很不安的事情。那对母女究竟去了何处?究竟来没来京城? 卫昔昭没有想到,自己在短暂的几日之后就得到了她们的下落,听闻到让人震惊的消息同时,还要将卫昔昀迎进府中。自然,这是后话。 腊月二十九,沉星飞雨等人亲手包了饺子,当晚下锅煮了,端给卫昔昭。 卫昔昭享用的时候,心里很是焦虑。 明日就是除夕,意味着开始过年了。季青城若是不来相见,那么短期之内再想见到他就难了。 当晚,她熄了灯却未宽衣歇息,站在窗前,看着大红灯笼的暖光映照在窗纱上。 无意识的等待,而季青城也没有让他空等。 北窗轻响,他跃入室内,在她回首相看时,已到了她近前,展臂环住她身形,“在等我?” “嗯。”卫昔昭转头继续看着窗子,微微仰起头来,笑得愉悦。碰到他手中的一个画轴,问道,“这是什么?” “初九是你的生辰,我也许不能过来陪你,就先将礼物带来。”季青城将画轴放在一旁案上,“到那日,你就十四岁了,又长大一岁。” “这次就算了,不和你计较,以后每年都陪我过,好不好?” “好。” 卫昔昭抬手扯出颈间吊坠的丝线,取下来,转身帮他戴上,“这吊坠是家父在我出生时就给我戴上的,样式其实是适合男孩子戴的。我将丝线换成了暗色,日后就由你帮我保管。” “嗯。相聚之日再还给你。”这吊坠带着她的心意,她要把一颗心交给他,跟着他走。他明白。 “你明白就好。”卫昔昭笑着环住他颈子,踮起脚尖,吻了吻他下颚。 他低头抵住她额头,贪恋地吻住她。 所有无法预知的可能发生的坏事,都放下,暂且忽略。说了也无益,不如珍惜这相聚的一刻温暖。 整夜,依偎在窗前,温言软语,亲吻,不知疲惫,了无睡意。 多想把所有的感情挥霍一空,这样日后就不会被思念折磨得太狠;多怕就这样把爱恋挥霍一空,不再爱,还能爱上谁? 儿女情长,让人千般思绪万般无措,没人能够真正做到清醒理智。 —— 过年时,卫昔昭进宫给太后拜年,坐下闲话的时候,听太监说卫昔晽与萧龙渄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去了燕王府,两个人打闹了起来。 “你说说,与你是姐妹,性情怎么就这么大的不同?”太后扶额叹息,真不知把卫昔晽许配给萧龙渄是对是错了。可萧龙渄答应随自己回京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娶卫昔晽,她不能不答应。 卫昔昭话里话外偏袒卫昔晽早已成了习惯,笑着解释道:“臣女那三妹心地单纯,不论何事,想得都太少,太后娘娘日后多加提点,会慢慢变得沉稳的。” “但愿如此吧。”在太后眼中,卫昔晽这性子,实在是难以对得起王妃的头衔。若是能给萧龙渄找个知书达理的侧妃就好了,也能帮助卫昔晽打理王府上下,不至闹出笑话来——可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怎么办呢?她是真的犯了愁。 之后,卫昔昭想着早日回去询问卫昔晽是为了什么,没有久留,告辞回府。 出了宫门,萧龙淇追了上来,眉眼带笑,“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卫夫人,与你同行一程。” 卫昔昭亦是笑着回道:“公主赏脸,是卫府的荣耀。”而心底不可能不生出警觉,发现许氏真的是变得高明起来了,因为自己已猜测不出她要做什么,这在先前,从未有过。 ------题外话------ 又犯迷糊了,前一章追加字数的时候,忘了在章节名上标明…… ☆、第九十一章 含晖阁一如卫府各处,贴着对联、窗花,挂着大红灯笼。 卫昔昭等了些时候,卫昔晽才回来了,脸色有些阴霾。卫昔昭温声询问在宫中听说的是怎么回事。 卫昔晽气呼呼地道:“听说他跑去和人花天酒地,我一时气急,就找去和他理论了。”说着便底气不足地垂下头去,“末了才晓得,是不得不前去敷衍一番。” “你总这样冲动是万万不可的,如今不比以往,你的一举一动太后都是晓得的。”卫昔昭颇显无奈,“今日之事,太后已经听说了,你再不知收敛,她老人家怕是会后悔给你赐婚的。” “真的啊?”卫昔晽睁大了眼睛。 “我还能骗你不成?”卫昔昭起身走向门外,“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别人说与不说都是一样。我来只是给你提个醒,如何做还要看你自己。” 卫昔晽欲言又止,觉得她的大姐与以往已有不同。没了以往那份耐心,只是把事情交待清楚而已。 卫昔昭忽然顿足,背对着卫昔晽道:“父亲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城了。你对父亲还是存了几分挂念的,我就事先告诉你一声——别让父亲离开时不放心,什么滋味也没有追悔莫及难受。”之后款步离开。 卫昔晽讶然张了张嘴。大姐和父亲每日聚在一起谈笑、出门,还以为是父亲开解大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大姐是想让父亲安心,想在聚少离多之前多陪陪父亲。难怪,不在父亲面前,大姐便连强颜欢笑的心情都失去了。 去书房的路上,卫昔昭遥遥看向正房。还是疑惑,不知许氏与萧龙淇是谁先找到谁的,她们走得近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么?萧龙淇会不会因为季青城而对自己心生怨恨? 卷入皇室是非,似乎并不是不嫁给皇室中人就能避免的。只是比一世困在皇家稍稍自由一些而已。 到了书房,才知刚刚有客前来,客人是季允鹤。她连忙转身离去。 此时,房中的季允鹤正说道:“多人弹劾你与我私下往来,此时我又登门,怎么不将我逐出府去以正视听?” 卫玄默眼中有笑意,“上奏弹劾的人,要么是不知,要么是故作不知,我去龙城之前,你岂不就是我府上常来常往之人?” 季允鹤也是一笑,“你还记得。” “还记得。”卫玄默承认之后又叹息,“情愿不记得,情愿都忘了。” 季允鹤亦现出惆怅,“这人世就如大梦一场,若是愁苦不快太多,真不如忘了。” 总算有了一丝人气,卫玄默在心里想着。此次回京,再见到季允鹤,只觉得他整个人没有心魂,没有情绪,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生死。季允鹤也好,皇帝也好,相比较而言,也许过的最好的是他卫玄默,那两个人,除了不甘、怨恨,还能有什么?他却不同,至少,还有一份感恩,感激曾经的十年,感激如今有爱女相伴。 “我此次前来,为了什么,你是晓得的吧?”季允鹤问道。 “为了青城。”卫玄默岂会不知,“只是你也不必担心,他定不是池中物,不需我刻意照顾,也能脱颖而出。” “终究是自己的爱子,想让你手下留情。”季允鹤苦笑,“你练兵的手段狠辣,如今再加上皇上和几位兵部的人的筹谋,那几万个孩子,怕是要置身于人间炼狱。” “论用兵,你我不相上下,只是你宅心仁厚,我却是漠视旁人生死。”卫玄默从来都觉得,仁厚其实比冷酷更难做到,前者才是真正的强者。 “你知晓我的心意就好。”季允鹤无意久留,“再者,青城也不会领情,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好意,他是不会接受的。可不走这一趟,就于心不安。” “你明白就好。”卫玄默起身相送,“孩子们有他们要走的路,我们不干涉,也不阻挠,便已足够。” “说的是。”季允鹤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返回玲珑阁的卫昔昭,进了院门就看到了二姨娘。 “大小姐。”二姨娘笑盈盈走上前来。 “二姨娘。”卫昔昭停下脚步,“有话就直说吧。” “大小姐最近是非太多,妾身看着不忍,就前来提醒一二。”二姨娘笑容转为深沉无际,“原来的侯爷是好,可不论怎样,大小姐还是把心收回来的好。所谓孽缘,便是生来就已注定不可携手一世。大小姐的眼光可以试着转到别处了。” “我转到何处去?”卫昔昭笑起来,却是冷冽至极,“转到整日想着算计谁害死谁么?二姨娘这建议的确是不错。” 二姨娘面色一僵,随之又漾出愉悦的笑容,“大小姐这样,倒是让妾身想起了先夫人。先夫人在卫府那些年,偶尔便是大小姐方才这样子。” “二姨娘放心,我比不得我娘。我娘终究还是心软,在这府中,她手上没沾过血腥,而我并不想与她一样。” “那是自然。”二姨娘相信,因为相信才更开心。 一个女子变得狠戾,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不外乎情殇,太多的人如此,只是做派不同罢了。她开心,是因为卫昔昭如今心中的痛苦。这女孩其实已有了莫大的变化,她的眼底不经意闪现的痛楚、无奈,有心人不难捕捉到。她想,这世间真的是有轮回报应的。柳寒伊做的孽,今日她的女儿终于代她受过了。 敛起思绪,二姨娘继续道:“只是大小姐即便是将不相干的人杀尽了,怕是也不能生出半分愉悦的。妾身若是大小姐,就会追查先夫人的生前事,如此就能明白如今为何情路坎坷了。” 卫昔昭神色漠然,举步走向室内,“我的日子还长得很,急什么。” 想让她情急之下去揭开母亲、父亲当年的事情,想让她使得父亲伤神,甚至想让她惹出天大的祸事。二姨娘想得是不错,却不知三姨娘早已警告过她,她是不会在这种时刻徒惹烦扰的。 也是真的,她的日子还长得很,每一日都那样难以打发。 进到室内,看了看季青城送来的画轴,拿起来又放回去,还是没有打开。既然是生辰礼,就留到生辰之日再看吧。 初四那日午后,久未相见的许乐芊、许乐莹来了府中。 许氏亲自过来请卫昔昭过去,卫昔昭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便过去见了见那对姐妹。 看到许乐芊,卫昔昭不由生出几分惊讶。以往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许乐芊已不复存在,此时的她,身形羸弱,面容憔悴,一双丹凤眼写满哀愁。 倒是许乐莹,一如既往的沉稳之中,多了几分喜悦,尤其在看到卫昔昭之后,更是多了几分庆幸。她庆幸自己不是沉浸于儿女情长的人,从而不会有卫昔昭如今的是非不断。 “如今该尊称昔昭郡主了。”许乐芊语声很是干涩缓慢,行礼时亦是显得僵滞,“见过郡主。” 这也是深爱青城的女子。不论以往做派如何,她如今的消瘦憔悴,都是为了他。这是任谁也做不出的假象。卫昔昭因此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勉强一笑,抬手相扶,“快坐吧。” “多谢郡主。”许乐芊直起身形,待许乐莹施礼之后,才在一旁落座。 许乐莹落座后,看着许乐芊道:“看看你,这大过年的,连一丝笑容都没有,着实让人丧气。那些有的没有的事,你始终不能放下,又是何苦来呢?平白让人笑话。说出去总归是一家人,街头巷尾那些议论好说不好听,你怎么样也该顾着家门啊。” 话其实是说给卫昔昭听的。 卫昔昭闲时和父亲上街头行走,其实早已知道,季青城抗旨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自己自然也在人们的议论之中。有人说是原来的小侯爷与卫府大小姐一往情深矢志不渝,有人则说是两人早已做下为人不齿之事,季青城怕卫昔昭不甘道出实情,才错失做驸马爷的机会。 父女二人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若连这等事也要计较生气,真是不用做人了,直接一根绳吊死算了。 此时却没想到,许乐莹这个素来谨言慎行的,竟在这时候说出这番话。 第一个斥责许乐莹的竟是许氏:“你也晓得是过年,说这些做什么?既然是一家人,自然要相互扶持。从何时起,你竟也变成了乱嚼舌根的人了?!”语气很是凌厉。她可不是让这姐妹两个过来给自己添乱的,龙城那些是非,她是如何也不会再眼看着发生了。 许乐芊反应不似以往,慢了半拍,话却是一针见血:“我让人笑话,你又比我好了多少?我再不济,也不是朝三暮四,见了身份尊贵的就谄媚逢迎之人。” 姑侄两个一番话,使得许乐莹无言以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样一来,就没卫昔昭什么事了,只当做没听到就好。 许氏很快岔开话题:“她们带来了几样东西,昔昭,你看看。”随后吩咐鸳鸯将东西送到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也乐得如此,点了点头,敷衍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许乐芊、许乐莹没有久坐,一个是不似卫昔昭那样还有力气应付这些场面事,一个是一开始便受了挤兑,觉得下不来台。 许氏的目的只是把卫昔昭请到正房坐上这片刻,目的达到,自然也不挽留两个侄女。 之后,卫玄默命冯喜唤卫昔昭到后花园。 卫昔昭去了之后,才知父亲将花园一片空旷之地用栅栏围了起来。 此时,卫玄默正骑马在场内闲闲游走,看到卫昔昭,下了马,走到她面前,笑道:“是近日才听说你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丫鬟,想来她是懂得骑术的。你平日无事,就来此处消磨时间,这也是能强身健体之事。” 不过是怕她闷出病来,想让她学骑马之余,身子也能好一些。卫昔昭漾出甜美的笑容,“女儿一定会用心学的。” 卫玄默爽朗一笑,“可不要敷衍我,等我得了闲,是要带你出府策马游玩的。” “真的?那太好了。”卫昔昭看了看场内那匹高头大马,还是有所抵触,“爹爹,这样的骏马,女儿怕是镇不住吧?” 卫玄默哈哈大笑,携了她的手,往回走去,“正在给你寻找性子温驯的小马,等些时日再学。这时天还冷,不急。” “嗯!”卫昔昭乖巧点头,之后侧头,郑重问道,“爹爹是不是就要出门了?”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告知她,她的父亲,从来是把事情无声的做完,说与不说,全看别人问不问。 “初六就要离府。”卫玄默现出几分不舍,如今是他正享受女儿承欢膝下的好光景,怎么会毫无牵绊,只是很快又轻松笑道,“你放心,三五个月就能回来一趟,且不会面临危难。” 父亲的危难,是在收复西域、征战开始的时候,眼下要日日受苦的是青城。卫昔昭垂眼看着脚下,“那还好,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大概就学会骑马了。” “不是学会,是精通骑术。”卫玄默笑道,“学会只需几日。” 卫昔昭嗔道:“爹爹莫不是把女儿当成您了?女儿哪里会有那么快就懂得其中精髓?” 卫玄默不由再次失笑。 初五,一大早,太后就罕见地快步走入养心殿,不等萧晨逸起身见礼,就沉声问道:“晨述来找过你了?是为了什么事?你把她安排到何处去了?” “母后还需问么?”萧晨逸面色中的震怒还未完全敛去,强压着不悦道,“卫玄默去何处,她自然也要去何处,甚至……甚至以死相逼!” 太后这才看到龙书案上的尚方宝剑。 “若不答应,她要么自尽,要么杀了我,母后若是我,又能如何?”萧晨逸将尚方宝剑拿起,递向太后,“母后若是痛恨,大可以再将此剑架在我肩上。” 太后凝眸细看,见萧晨逸颈间有一道血痕。这些年来,有谁敢这样对待他的儿子?也只有她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萧晨述。 “我痛恨的,她却执意追随,即便那人是丧偶之人,即便那人又娶了许家女,她仍是死心不改!”萧晨逸面色沉冷,“这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若没有你当年做下的那些事,她怎么会到龙城一探究竟,又怎么会对卫玄默生出情愫?”太后说着,眼角微湿,“你能怪谁?正如哀家,又能怪谁?!” 萧晨逸手中剑落在龙书案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去往龙城的女子,死的那个女子,是你挚爱,亦是她的闺中密友啊!”太后语气沉痛至极,“失去挚友,于你也许无关轻重,可对于晨述却是不同。你不能怪她!” “无关轻重……”萧晨逸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些年的孤寂,无关轻重么? “罢了,生死都是她的命。”太后转身,“哀家方才的话说的重了,皇上不要放在心里。” 第一次,萧晨逸觉得太后苍老了,即便依然发如墨、身如柳,保养得再好,在此时也敌不过对女儿的担忧、对儿子的无奈。 悲痛,将她压垮了。 “母后,”萧晨逸起身追上前去,以手相搀,“儿子尽力想出万全之策,不会让她出丝毫差错,您保重身体。” “皇上会么?”太后眼色茫然。 萧晨逸毫不犹豫地点头保证:“我会,我给她安排个差事,不会让她和兵卒一般涉险。” “……”太后眼中现出感激,却不能化作言语。 只是这眼神,已足够让萧晨逸心痛。母亲竟对儿子生出感激……错的是谁,无情的是谁,已见分明。 “儿子不孝。” 这四个字,他说过多少次,没有一次如此次真诚。 “我慢慢来,日后将她请回宫里,陪伴母后。”他知道,唯有这份承诺,才能使得母亲安稳一些。 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文武双全的皇妹,堂堂公主,近年来竟游走民间做起了教书先生。一切只是因为柳寒伊是她的挚友,只因为她爱上了这世间最是冷酷无情的卫玄默。 是的,在他心底,即便自己再冷酷,还是比不得卫玄默。卫玄默永远是对自身最冷酷的一个,他比不得,他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的执念,卫玄默却是为别人而折磨自己。 也许,柳寒伊爱的、嫁的真的是比他要出色要顶天立地的人。 如她所言,有些人只适合当帝王成就千古霸业,却不适合被女人钟情、一世相随。 她说他自私,他一旦自私就是天大的祸事,所以宁死不肯入宫。 也许……是。 而萧晨述,应该是完全认同柳寒伊这些看法的,所以才对他不屑,所以才屡屡给他难堪,所以才使得他震怒之下将她逐出皇族。 恨自己的妹妹都不肯试着理解自己,却忘了太后作为一个母亲的万般悲痛。 骨肉相残,太后即便看了一世,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 其实人人如此。 什么事都是要发生在自己头上,才会真正晓得那份心情。看,是无法真切体会的。 萧晨逸一番保证之后,太后总算是心宽几分,第二日,也就是卫玄默、季青城、萧晨述等人离京的初六,她压下愁苦,前去护国寺,为这些人祈福。 上香后回宫途中,辇车走在京城繁华的街头,太后觉得自己这一世过得乏味之极。市井喧嚣,她听了一辈子,却从未走入、融入其中。皇帝登基之前,母仪天下,和嫔妃斗;皇帝初登基那些年,帮他和大臣斗:皇帝为情所困那几年,是她过得最累的,之后,便是与晨述骨肉分离。似乎从没轻松、舒心过。 一世无上荣华,她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些虚空的东西,一世为之忙碌不得欢欣的,都是这些虚空的东西带来的。 若重来一世,她只愿做这尘世最平凡快乐的人,不要出人头地,不要那份高处不胜寒。 辇车忽然停下,太后听到外面的马蚤乱。 太监厉声斥责着什么人:“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惊动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有人哭诉道,“臣女想请太后娘年隆恩,了却臣女此生心愿!” 称谓可以辨出这是哪个官员的女儿,怎么会当街拦轿哭诉的?太后唤来太监,“正是年节,万事求个吉利,将人带到宫里去吧。” 太监称是。 片刻后,辇车继续前行。没有人留意到,一名妇人隐身在人潮之中,现出深沉笑意。 —— 卫昔昭手里的茶早已凉了,她却不晓得,一直将茶杯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他和父亲前去的地方是距京城几百里的柳城。 柳城,多好听的地方,听说那里风景优美,山水相依。皇帝把那些人安排到了那样一样地方,接受苦难,甚至死亡。 越想越讽刺。 连送都不能送。 父亲对府中人只说是出门公干,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他,是再不会再在某个夜里,来看望自己了。 已想过千百次的事了,真的发生了,怎么还是这么难过? 她不懂。 她不想。 飞雨上前来,要拿走冷却的茶,才发现卫昔昭是很用力地握着茶杯。拿不走。 “你,你去问问冯喜,小马找来了没有,若找来了,你叫我骑马。”卫昔昭语声平静。 “好,奴婢这就去。”飞雨面上一喜,知道找事情排遣就好了。走到门口时,她脚步一滞——她听到了水滴落入茶中的声响。却是不忍回头,因为自知嘴拙,无从宽慰。 一脚跨出门槛,迎面撞上了疾步前来的卫昔晽。 卫昔晽挂着满脸的泪,满脸的气愤,走到卫昔昭面前,失声哭道:“大姐,我要被气死了!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我想杀人,我真想把她杀了!” 卫昔昭毫无防备,诧异抬头,“这是哪里来的话,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燕王又惹到你了?你去把他请过来问问就是,别急,别哭。”话语间,她不知卫昔晽嘴里是她还是他。 “不是,不关他的事!”卫昔晽掩住脸,哭得更凶了,“这不是天上掉刀子么?!” ☆、第九十二章 重生之嫡高一筹92,京城风华 第九十二章 询问多时,卫昔昭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大为惊讶 。 消失多时的卫昔昀终于露面了,当街拼死拦下太后辇车,被带进宫之后,哭诉自己对萧龙渄一往情深,即使入燕王府做侍妾也心甘情愿。而对于为何独自出现在街头且没有在卫府居住的解释,则说是在进京途中与家人失散,今日才到了京城,听说三妹已被指婚给燕王,心急之下才有了这种行径。 而太后听说卫昔昀是卫昔昭与卫昔晽的姐妹,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7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动了恻隐之心,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又因为是庶女,且生身母亲的家门不如三姨娘那样,便将她许配给了萧龙渄做侧妃。 卫昔昭断定,太后之所以当即决定,因为不知实情怜惜是真,前几日对卫昔晽行径失望也是真的。太后原本的打算是很好的——姐妹二人在一个府里,即便初时有些芥蒂,可时日久了,总会齐心协力打理燕王府的。而卫昔昀——在太后看起来,应该是比卫昔晽要稳重许多的,再加上说所的一往情深,太后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昔昀原本钟情的是季青城,如今怕也是听说了季府变故,才有了今日这番骇人的举动 。这算是拼死一搏。成功了,日后是燕王侧妃,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失败了,便被遣送回卫府,任由卫玄默发落,大不了再如以往一样熬着。 而这结果,恐怕比大姨娘和卫昔昀想得还要顺利。 “难为我以前还帮她说话,她如今就这样对我!”卫昔晽的泪已止住,唯有眼眶红肿,“早知她今日这般,那日在寺里见到她就该把她抓回来……”说到这里,见卫昔昭脸色微变,自知理屈地垂下头去。 “你见过她?”卫昔昭一字一顿地问道,“何时?” 卫昔晽怯懦道:“就在……就在进京之后。” 难怪和她提及寻找卫昔昀的时候,她态度含糊不清,只随意说了三两句话。卫昔昭到此时忽然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找我来,我又能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我还真要去做件事,去找夫人,之后一起进宫,接我们的二小姐回来。” “什么?!”卫昔晽很是吃惊,“大姐你不帮我么?” “我怎么帮你?难不成告诉太后娘娘,说出二小姐是怎么离开卫府的?那样一来,丢的是谁的脸?你还让不让爹爹在京城立足了?爹爹岂不是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么?”卫昔昭连声责问完,才语重心长地道,“京城不是龙城,家中是非也与父亲名誉相连。三妹,我看重你,可我也看重父亲的脸面,你能不能想得通,我管不了。可眼下,我只能这么做。” “可是,可是……” “你去找三姨娘说说这件事吧,我实在是不知还能与你说什么了。”卫昔昭命人更衣,之后去知会了许氏。 许氏思忖片刻,立刻更衣,之后对卫昔昭道:“不论如何,眼下也只有这么做,我们一起去把她接回来,另外,也该把大姨娘接回府中了 。” “正是如此。” “可是,大姨娘以往做过那些事……”许氏惭愧地低下头去,“自然,其中也有我的不是,我晓得,这些都在你心里装着。我眼下不怕她告诉你我做过什么糊涂事,担心的是她不敢回府。” “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我即便如今有个郡主的头衔,也只是这府里的长女,不好管这些是非。”卫昔昭将难题抛回去,“只是,她若在外面,再做什么事,丢的就是卫家的脸,也是你这主母不称职。” 许氏怕的其实是卫昔昭会乐得眼不见为净,听这话音儿,就笑起来,“只要你不阻挠,我还是能把她弄回府的。至于那些帐,你要跟我算,我也由着你惩罚就是。”没有谁比她更明白,龙城与京城的差别。 卫昔昭微微挑眉,笑。那笔帐其实已经算过了。许氏的流产,她虽然略有提醒,却终是没有直言相告,只看许氏自己的造化。都曾历险,她是有惊无险,而许氏则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之于她,坏的后果一旦发生,就是身死。所以,偶尔想起,只觉得是扯平了。不打算再追究许氏什么。报复,其实不用一事归一事,完全可以算总账计算得失。 进宫后,卫昔昭和许氏拜见太后之后,有宫女将在偏殿歇息的卫昔昀带了过来。 卫昔昀一身民间女子的穿着,妆容却很是精致,显得她秀色可餐。而一言一行比之以往,沉稳内敛许多,说话也是不卑不亢。 太后不知情,生出怜惜是在情理之中。 卫府的人来了,就证明是从燕王府听到了风声,又是说来接卫昔昀回府,也就不需过多解释了。太后简单交代几句,以为她们急着团聚好生说话,便命许氏即刻将卫昔昀带回府中,却留下了卫昔昭 。 “你不是心急的人,多忍上一时半刻也是可以的。”太后笑眯眯的,指了指面前棋局,“来,陪陪哀家,一心二用,总不如有个对手。你不会怪哀家吧?” “陪伴太后娘娘是臣女的本分啊。”卫昔昭盈盈笑道。 “嗯!真是个有孝心的。”太后笑得更加慈爱,“先前啊,都是皇后过来陪着哀家,每日对弈几局,日子也就不觉得闷。这几年却是不行了,她没心情。”说着,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话说在前面,你可不许故意让着哀家。” “太后娘娘也要手下留情,不要让臣女输得太难看。” 太后在宫里,既然喜欢下棋,想来棋艺极为精湛,想赢,很难。再者,也绝对不能赢的。有些话太后能说,卫昔昭却不能当真。 下棋的时候,卫昔昭看着棋局,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季青城,想起了与他在各个场合下的对弈。那时,他都是默然守护着她,偏偏她还不领情。 如今他不会了,没时间没机会没可能再在身边守护了。 他在途中在想什么?是不是满怀豪情壮志,有没有在想她?能不能够感觉到,她的思念,她的泪。 近来都是如此,做许多事都会想起他。 心乱了。 输得理所当然。 太后却不许她一位走神,嗔怪地探手拍拍她的脸,“这孩子,专心些!是你陪着哀家,也是哀家在陪你,不要辜负了哀家的好意才是。” 卫昔昭赧然一笑,勉强敛起思绪。 太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事,就似个孩子一般,赢了觉得胜之不武,直到第三局卫昔昭险胜才有所释怀,也算知道卫昔昭棋艺的深浅了,满意笑道:“好好好,日后哀家又有个伴了 。今日就到此为止,往后一得闲就过来。” 卫昔昭自是恭声称是。 太后握了握卫昔昭微凉的手,命人取过手炉,又拿来了上好的血燕,“回去好好补补身子,总这样,叫人怎么放心?” 这样的关心,就是完全发自真心的,卫昔昭区分得出,所以更是感激。 谢恩离开太后宫里,路上,萧龙洛等在路旁。他神色间已显出些许焦急,似是等了许久,“太后与你说什么了?你没被责怪吧?”是看着她淡漠的脸色,辨不出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王爷多虑了。”卫昔昭说着施礼,之后唤上飞雨,要离开。 “别急着走,”萧龙洛看了看她手里的手炉,“你是不是冷?”说着就要解下斗篷。 “不是。”卫昔昭连连摇头,“王爷若有话说,昔昭就缓些时候再告退。” 萧龙洛拧了拧眉。其实很希望她提及自己为难她的种种是非,如此也能赔个不是,由此能慢慢说上话。可她自龙城被自己开罪,再到如今自己阻挠她婚事、做手脚弹劾她父亲,她始终不现分毫怨怼。迟疑片刻,他问道:“你心里是怪我的吧?” “王爷言重了,昔昭怎敢怪罪王爷。” 原来是因为惹不起或者说不想惹,才不计较、不抱怨。萧龙洛想着,就算是赔不是怕是也无济于事,便散漫地说了句可有可无的话:“你瘦了。” “是。”卫昔昭也散漫应道。 萧龙洛又踌躇片刻,总算是将赔礼的话说了出去,“幸好你父亲没出什么差错,否则,我真是于心难安 。” 卫昔昭笑得有些冷,“是,一时半刻,家父还不会丧命。” 萧龙洛如同被冷水浇头,“这话是怎么说的?” 卫昔昭又不说话了。 她一双秋水明眸,已无往时光彩,笑的时候虽然显得冷,却又无尽落寞。愧意就这样真真切切地袭上心头。萧龙洛诚挚地道:“我看得出,你不好过。可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曾想害你。你能否原谅,我不管,只盼你日后有了什么事,能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王爷这番美意。” 想帮助人,不一定要先说出来的。卫昔昭承认,自己此时已有些偏激,因为看着眼前人,想的全是季青城的好。 萧龙洛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既是叹息又是不甘:“你待他这般好,日后他若是辜负了你,你又如何与自己交待?你对得起自己这大好年华么?” “今时我付得起。来日若被辜负,我也恨得起。” 只是,卫昔昭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他已付出了他手里的一切,若无她,他还是风华无双的长平侯。 若非情深,不会如此;若比情深,谁能如他。 “……” 萧龙洛无言以对。一点点开始觉得,即便她没有卫玄默这种父亲,自己亦是执意要娶她的。唯一的问题是,得到她难,得到她的心,更难。 自开始便知道她已有意中人 。在只为无上荣华而想娶她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计较,只娶她就足够;在如今慢慢疼惜她、感动于也恨她这份痴情的时候,是真的在意、痛恨她心里的那个人了。 想要得到她的心,却找不到通往她心底的那条路。 女人于他,从来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这一个,不能得到。他却偏偏动了心,莫名其妙地从想得到变成想征服,再到想对她好。 可唯一能够走近她,能与她怀念儿时相识这份美好的这借口,也被他一而再的荒唐行径而抹杀了。她不会愿意记得了。 是的,他的父皇说得对,急什么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走了。 萧龙洛转往养心殿,恰逢萧龙渄出门。 萧龙渄脸色很不好。 萧龙洛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冷冷道:“不过是强行要嫁给你的女人,放在府中就是,又有什么可愁的!” 其实是劝告的话,萧龙渄也听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萧龙洛从来是爱看笑话的人,今日竟是不同,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话连想都没想就扔了出来。那位侧妃,是太后的意思,皇上今日也是温言劝慰,也只有接下,日后难道还能有谁约束他亲近谁疏远谁么?只需与卫昔晽细细解释一番即可。 萧龙洛进门后,先回禀了手头上的公事。 萧晨逸颔首,随后道:“还有何事?” “没有了。”萧龙洛显得有些落寞。 萧晨逸心生笑意,“不再求朕赐婚了?” 萧龙洛迟疑片刻:“不求了 。不想让父皇心烦,也、也不想让她心烦了。来日方长。” 萧晨逸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似是在想什么,语声也显得不似平时有力,“你明白事理最好不过,下去吧。” —— 许氏听说卫昔昭回府之后,就回了玲珑阁,对别的事不闻不问。这是要躲清静。而如今她需要的就是卫昔昭这样的态度。 对于卫昔昀,许氏三请四请,卫昔昀也不肯和她住在正房,回到了芙蓉阁。 卫昔晽心里憋着一口气,去了芙蓉阁一趟,却也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你做得好,做得好!”便离去了。三姨娘的句句劝告、警醒,她还是听进去了。 卫昔昭有心躲清静,落月、风岚却知道为自家小姐打算,以卫昔昭的名义,安排了各自交情不错且极是伶俐的两名丫鬟去“服侍”卫昔昀。 卫昔昭知道后,笑着夸赞两人。 卫昔昀则是略显感激的将人收下,随后就来了玲珑阁道谢。 卫昔昭称不舒服,没见,是不想在这时候让许氏生出猜忌。事分轻重,眼下,她要配合许氏。 那边的许氏前来知会过卫昔昭,她要让管家和冯喜带上足够的人手寻找大姨娘,之后又回了趟娘家,让许兆谦发出告示,也发动了许府大批人员,大张旗鼓地寻找大姨娘。 动静闹的越大,找人越是方便。许氏很聪明,就以大姨娘与卫府人走散为由,大肆寻找。有心巴结卫府、许府、燕王府的官员,趁势出动一些公差相助寻人。而这正是之前卫昔昭不想为之的,因为之前只想也只能暗中寻访。 如此一来,大姨娘即便是想离开京城或是另有打算,时间上却已来不及了 。 仅只两日,大姨娘便被找到了。 卫昔昭进宫陪太后下了半晌的棋,回来时正逢大姨娘被送回,也就没必要躲清静了,径自去了正房。 大姨娘正跪在许氏面前,以往丰腴的身段儿清减了几分,面容也憔悴许多。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她也是不好过的。 众人见礼之后,许氏冷然看着大姨娘道:“我是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昔昀已被册封为燕王侧妃,你为何还不主动前来卫府团聚?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之后不等回答,看向卫昔昭,笑了起来,“昔昭你怕是还没听说,我听许府家丁回禀,说是她曾去过寺里,想要在寺里寻一份清静。你看看,竟是看破红尘的样子。” “是么?”卫昔昭也报以淡淡一笑,“这倒是让我也想不通了。” 大姨娘低声道:“妾身实在是无颜回府。” “真不知是无颜还是没了胆色回来。”许氏轻笑出声,“你生出的孩子,日后就贵为燕王侧妃了,你自然明白,没人敢为难你。不回来,怕是还有别的打算吧?” 大姨娘其实真的是不敢回来。一个卫昔昭,再加上一个心思狠辣的主母,她就算有长子和卫昔昀撑腰,也无立足之地了。 最要紧的是,卫玄默不是能轻易原谅谁的人,不要说区区一个侧妃,即便是卫昔昀有朝一日做了皇后,她在卫玄默眼里,恐怕也还是那个心狠手辣、谋害他长女的毒妇、贱妾。眼下是能享几天清福,日后呢?卫昔昀出嫁之后呢?她怎么活下去?怎么能斗得过这些人? 指望着卫昔昀能妥善安排她一生么?心头不由苦笑,一旦出了卫府门,也是有心无力了。只有身在卫府之外,她才是安全的,也才能没有阻碍的做她想做的事。 怎么能奢望事事如愿呢?到此时,她虽然有些不安,却还是庆幸卫昔昀的事如愿以偿 。 许氏问过卫昔昭,两人达成共识,将卫昔昀和大姨娘都安置在了芙蓉阁同住。她们母女连心,就让她们形影不离好了。如此,对付起来难,可一旦抓到错处,受过的也是两个人。 事过之后,沉星左思右想,其实不明白许氏为什么会执意找大姨娘回府。 卫昔昭解释道:“她是一府主母,两个庶女的婚事她都是后知后觉,怎么能够不恼火?昔晽也就罢了,她知道是之前看低了燕王,两个人偶有暧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赐婚,她也只能认了,况且,那件事情,脸上无光的其实是我,没人想到她有什么过失。” 自嘲一笑,卫昔昭才继续道,“昔昀就不同了,人不在府里就成了燕王侧妃,日后说不定还会对付她,她怎么能够不恨大姨娘?况且你没看出来么?她如今是决意要让老爷改观,大姨娘这样一闹,老爷不还是会更加责怪她无能么?人若在外边再闹出什么事,老爷怪她都是小事,她恐怕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自然要不遗余力将人先找回来。人在眼前,她才好控制。” 沉星细细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以示理解,随后又问道:“那小姐您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卫昔昭微笑,“我有空闲就和飞雨学学骑术,等着老爷回来,随他出门游玩。正经事就是多去陪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看重,就没有谁敢欺负我们。” 几名丫鬟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我们,这是多暖心的话语。小姐真正不是心浮气躁之人,即便心绪低落,即便饱受太后恩宠,闲日一言一语,仍如往常,把她们这些身边人当做一家人看待。 卫昔昀和卫昔晽,长次顺序和在燕王府的地位完全相反,只能同时出嫁。在这姐妹二人出嫁之前,什么都不能做 。许氏也好,卫昔晽也好,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却也只得一日日忍着。再怄火,也只是偶尔冷言冷语,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一旦传到太后耳朵里,后果可就严重了。 卫昔昭也是一方面。虽然做了郡主后,平日言行一如往常,可许氏见识过她面冷心狠的一面,怕她在太后面前说出她的不是。卫昔晽也是一样,已经深深体会到,不听卫昔昭的话总是没个好结果,怕彻底惹火了大姐再不管自己的事,又有三姨娘每日耳提面命,表面上也只能安安静静的。 第二日,就是卫昔昭十四岁的生辰。 许氏这次不顾卫昔昭反对,给她好好庆祝了一番,早已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前来搭台庆贺,前来的宾客不少,娘家那边只有许太夫人过来,其余的都是与卫玄默关系还算不错的官员家眷——真正和如今的卫尚书关系好的人,到哪里都少之又少。 她这么做,是要明里暗里都对卫昔昭好,时日久了成了习惯,日后卫玄默才能真正相信——摔了无数次跟头之后,她终于认清楚了这一点。时常怪自己以前愚不可及——卫玄默钟爱的,自己却屡次刁难,不是明摆着往刀口上撞么?设身处地的站在卫玄默的角度上想了想,自己真的是做了太多蠢事。唯有善待他在意的,鄙弃他厌恶的,才能真正和他成为一家人,否则,空有一腔子倾慕,又有何用? 自然,初时无法习惯、放下架子讨好卫昔昭,要百般告诫自己——这都是为了卫玄默,为了自己的一生,而且这种日子多说也不过几年,熬一熬就过了。 卫昔昭看许氏费尽心思要做好一府主母、做好父亲的贤内助,如今也真是百般谨慎,自己的生辰宴席,刻意挑剔一番竟也挑不出错来,也就乐得接受她的好意,众人面前做出一番亲和的样子来。 许氏却因此现出发自心底的笑意,是她没有想到的。 父亲也会老去,总需要有个真心待他的人在身边照顾衣食起居。许氏纵然可恨,可若不是真的在意父亲,如今是难以做到这地步的 。 先前的怨怼,似乎淡了几分。卫昔昭甚至希望,许氏能够一直如此。想到偶尔登门的萧龙淇,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宴席间,太后的赏赐到了,皆是些名贵的头饰,更体贴地赏赐了宫里上好的衣料,正是适合春日里裁衣穿戴。 这样的厚待,引得在场众人欣羡不已,直夸卫昔昭和许氏有福气,毕竟,这是寻常官员求也求不到的福分。 白日喧嚣过去,晚间,卫昔昭取出季青城送来的画轴,慢慢打开来观看。 是她的画像。 粉白色绣海棠花褙子,同色素软缎月华裙。从容沉静,却又衣袂轻飘,似要飘然离去。 纵然知道画中人是自己,仍觉得有几分不属于自己的气质,比心中的自己要清冷淡雅几分。 觉得画像比她要好看。 这是他心中的自己么? 这是她去给许太夫人贺寿那日的衣饰,他竟一直记得。 眼泪掉下之前,她别转脸,拭去泪珠。 哭了,又笑了。 看到自己,也会想到他,多好。 谁也没有她伤悲,可谁也没有她幸福。 —— 天气渐渐暖和了,风里有了春日一丝暖意。 这日,太后看着卫昔昭满脸疲惫之色,惑道:“两日没见你,怎么累成了这副样子?去做什么了?”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府里有人派遣你什么事了?”怕有人还没出嫁就为难她,随后自己又否决,“你是哀家亲口册封的郡主啊,谁敢为难你?” 卫昔昭轻轻笑起来 。越是熟悉,越能发现太后的慈爱,一如絮絮叨叨疼爱孙儿的寻常老人家。她从宫女手里接过参茶,送到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每日只记挂着旁人过得好不好,可也不要忘了自己才是最让人记挂的。先喝了参茶,臣女再告诉您昨日去做什么了。” “小滑头,吊哀家的胃口。”太后看着参茶直蹙眉,“每日里都是这些东西,着实厌烦。” “臣女会做几样家常的点心,改日做了请太后娘娘尝尝,好么?”卫昔昭又把参茶递过去一些,“您想不想知道啊?臣女昨日忙的事情,寻常闺秀可是不敢做的。” 太后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接过参茶,喝了几口。 一旁的太监、宫女都现出了笑意,如今哄劝太后还能让老人家高兴的,也只有这位郡主了。先前总觉得是破例为之,如今却很是庆幸太后当初举措。 卫昔昭这才轻声道:“太后娘娘,臣女昨日在家中后花园学习骑术了,是家父的主意,真是很累人,却也实在是见惬意的事。” “是么?”太后先是讶然,随即便呵呵笑起来,“这个卫玄默,也不怕摔着你。你可要小心啊!” “是。” “也好,学会之后,平时四下走走,多看看京城各处的景致,是好事。” 听太后这样说,卫昔昭也生出了几分憧憬。 太后又打趣道:“幸亏你只是个弱女子,如果文武双全,如今哪里还能安心陪伴哀家?怕是早就跑去柳城了吧?” 宫女太监闻言都现出笑意 。 卫昔昭却笑道:“太后娘娘慈爱,任是什么人也会盼着日日在您面前。臣女若是因为思念家父跑去柳城看望,您也不会反对的。” 太后一本正经的摇头,“那怎么行?山高水远的,不准去,哀家不放心。” “太后娘娘说不准,臣女自然不会去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弄得宫女太监有些尴尬了,以为是自己想歪了。 陪太后闲话多时,有太监前来传话,皇帝召卫昔昭到养心殿。 卫昔昭忐忑地看向太后。 “难不成是怕哀家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哀家倒是想,可你这小滑头哪有错处可挑?”太后玩笑之后又道,“去吧,有你陪着哀家,哀家这些日子心绪开朗,皇上大抵是要夸奖你一番。” 卫昔昭笑着告退,转去养心殿。 果然,不出太后所料,萧晨逸先是夸奖了卫昔昭几句,语声很是温和。能够帮太后消磨时间还能让她心境开朗的人,他是真的欣赏有加。若这个人不是卫昔昭,他早就召见了。 随后,萧晨逸又命人取过装订成册的宣纸,道:“太后常年吃斋念佛,你为她老人家抄写几部经书可好?” “臣女遵命。”应着话,又想起了上次抄写经书的前因后果——卫昔昭暗自叹息,自己真是快无药可救了。 “先让朕看看你的字可好?”到此时,萧晨逸已发现自己对着女孩的不同。他平日说话,何曾用过询问的语气 。这习惯,是因为柳寒伊,对待她的女儿,竟也不知不觉如此了。 卫昔昭恭声称是。 太监安排妥当,卫昔昭想着既然是要自己抄写佛经,写几句经文最是妥当。凝神之后,沉稳落笔。 萧晨逸看过之后,只觉得她聪慧,之后审视着她的字迹,一如柳寒伊,清丽婉约。 卫昔昭等了多时,不知道几句经文怎么会值得皇帝看了这半晌。 萧晨逸缓声问道:“你生身之母教你的?” “是。” “还教过你什么?” 卫昔昭想了想,“绣艺、琴棋书画——臣女愚钝,作画只擅风景,其余也只学了皮毛而已。” 萧晨逸又沉默多时才出声道:“可有人对你说过,朕与她之间的渊源?” 卫昔昭心头一震。此时皇帝直言相问,等于是默认了曾与母亲有过纠葛。 能使得母亲生出万般恐惧的人,能够让三姨娘一提及就惧怕的人,能引得卫府再到京城的所有人都对母亲当年事缄默的人——她能够猜出,这个人大概只能是皇帝。 可皇帝真的提及此事了,她有一丝得知真相的迫切,更有深重的不安。 不知为何。 皇帝会告诉她全部真相么? 心念飞快转动间,卫昔昭摇头,道:“从未有人提及。” “除了朕,大概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 。心存歹念的,怕朕再开杀戮;一心善待的,不想惹你伤心。” 京城也曾开杀戮么?皇帝口中的杀戮,究竟带来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朕对她,就如今时的龙洛对你,只是比龙洛少了那些功利之心。”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要你一句实话——如今若是龙洛被立为太子,或是他为你放弃日后宝座,你愿意嫁他么?” “臣女愿意陪伴在太后娘娘左右,还望皇上成全。” 一样的毫不犹豫,可卫昔昭的方式柔和,不伤人,不似柳寒伊那样不留余地。萧晨逸不由苦笑,“朕愿意为她放弃江山,她也不愿。” 决绝的女子,一如她看到母亲绝笔时的感觉。 “皇上,”卫昔昭跪倒在龙书案前,“皇上曾赐给臣女三道金券丹书,不知皇上当日的话——” 萧晨逸虽然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你的心愿之一,便是要知晓你娘亲的生前事?” “是。” “为何?”顿了一顿,萧晨逸又加了一句,“知晓这些,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臣女先前只是茫然,有些好奇,而到今时今日,却是迫切地想要知晓。”卫昔昭语声有些迟疑,因为拿捏不准自己会不会惹恼皇帝,“臣女总觉得,家母的生前事也在左右着臣女的生涯。臣女不甘,就愈发想要得知真相。” 萧晨逸却又问道:“你为何不求朕给你与季青城赐婚?那样不是来得更容易些?” 卫昔昭答道:“臣女是认为,世间情缘,可遇、可等、不可求。” 语气清浅的一句话,却字字落在了萧晨逸心里 。真是这样么?情缘真的是不能够勉强的么?不能在得到之后再善待彼此、温暖彼此么? “若是得知真相之后,依然不能更改命途呢?”他再次问道。 卫昔昭语声从容:“那么,臣女一生留在太后左右,等。” 依照太后如今对她的喜爱,这心愿不难达成,即便太后百年之后,也会尽力给她安排个她满意的去处。萧晨逸忍不住猜测,这女孩对太后千般顺从万般乖巧,是不是一早就在为自己的一世铺路?若是那样,不能说她心计太深沉,只能说她看得太远,太聪慧。 她若能嫁给下一代帝王,这番心计,定能母仪天下。可偏偏她的心计是用来等待一个少年郎的。 萧晨逸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沉默。 卫昔昭有点心急了,这是在考虑什么?问了这半晌,到底是答不答应?和皇帝说话,果真是最累的事情。 ------题外话------ 貌似能九点之前更新了o(╯□╰)o自己都觉得新奇。 话说时速终于从七八百上升到一千五六了,我得放鞭炮庆贺下\(o)/~ 降温了,亲们注意保暖。 ☆、第九十三章 重生之嫡高一筹93,京城风华 第九十三章 良久沉默后,萧晨逸再次开口,仍是询问:“若你生涯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能否不再追问此事?” 等待多时,竟是这样的回答 。卫昔昭倍感失望。不会因为前人恩怨左右,那么如今又算是怎么回事?这岂是他说了就能作数的。她茫然回问:“皇上觉得不会?” “她以自身性命为咒,朕若使得你一世如她苦痛,将历尽百世孤独。”萧晨逸笑得荒凉,“不过是她的一份担忧,你与朕竟真的见面了,今日更是闲话多时。朕不会干涉你的路途,你只管放心。”随即起身离座,“明日你再前来。”之后出了养心殿,漫步于宫内。 宫中花卉四时常开,装点着每一处。 每一处的鲜花绿叶,从来不能使他忘记曾经的血染宫闱。 所有见过她、识得她的人,在她离开去往龙城之后,都要忘记她,不准再提起她。 私下议论她、在他面前诋毁她和她双亲的人—— 杀! 记得那一夜,初雪降临。宫中十几名嫔妃、无数宫女太监的鲜血,染红纯白地面;宫外七名官员及其家眷满门抄斩,数目两千余。 那一夜他终夜都在饮酒,笑看歌舞升平,只是心底、耳边,始终回旋着凄厉的惨叫声……那时只是怒、只是恨,不觉得疼,不知何为怜悯,忘了什么叫做心怀天下。从那夜开始,直到她死去,他才知道了何为痛入骨髓。 才知疼痛早已入骨。 在得知噩耗之后,有人送来了她的亲笔书信 。 他记得当时的狂喜,以为天下人都在欺他骗他,她没死,不曾离去。可那只是她最后要告诉他的只言片语。 在离开之际,她求他,放过季允鹤,放过卫玄默,放过所有无辜之人。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求。 末了,却是以性命为蛊,以身死为咒,要他必须答应,否则,将生生世世厌恶他。 其实不怕孤独,早已习惯孤独,只是怕她生生世世厌恶。 她是那般吝啬,最后的言语,连个恨字也不肯给。 若是痛恨,他不怕。 恨,需要的是与爱相同的力气。而厌恶,来得太过轻易。 他想,其实她是了解他的,知道用怎样的言语达到目的。 她没将他彻底毁掉,却已使得他逐渐陷入孤绝境地。 龙渄的母妃,本该在开杀戮的那一夜死去。因为太后、皇后,他勉强留下了她性命,可她诟病柳寒伊的那些尖刻的话,他无法忽略、淡忘。她又性子刚烈,每每提及旧事,言辞仍是无所顾忌。 他不能忍受。 不论怎样由爱到恨,柳寒伊是除了他谁也不能不尊重的女子。 他是天子,想杀谁,太容易,又有龙洛的母妃推波助澜,所以宫里在经年之后又见血光,之后祸事蔓延成灾。 就是这样,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爱他或爱他荣华的女子,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对他的尊敬爱戴 。 如今身在柳城的七万名最出色的儿郎,日后将有大半埋骨在那山清水秀之地。知情之人虽然不敢说,但他能看出,都觉得他残酷。 连她都能失去,连她都曾忍心伤害,还有什么值得他仁慈。 那些勇士,就算是晚一步去为她陪葬了。 她去过柳城,喜欢那地方的名字,也喜欢那里的一切,曾数次作画,画下那里让她欢喜的景致。 她若有灵,偶尔会去到那里吧?自然还是会说他残酷。 没关系,已不能更改,就让她将他的残酷记得更清楚。 等来世,若能相逢,再将一世残酷化作温柔。 来世,不再伤害,不会再看你离开。 能不能够让我弥补今生所有亏欠。 来世不要记得我,只需遇到我。 他无意识地走入柳园,游走在空旷的室内,看着墙上悬着的她的字画、绣图。手里有的,仅只这些而已。 自她离开之后,他在这宫中,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处理朝政在养心殿,晚间歇在柳园。 柳园,这地方每日都让嫔妃觉得刺眼,他不是不知道。可她不喜宫内一切,他就只好用她能够喜欢的称谓来命名自己用来睹物思人的地方。 在卫玄默进京之前,他偶尔会去卫府走走,试着去感受,她在那样一个地方,会不会过的安好 。还没想清楚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结束了。 捡尽寒枝不肯歇,寂寞沙洲冷。 他默念着她提在画作上的诗句。 可不就是。 当夜,萧晨逸在养心殿批阅奏折的时候,萧龙渄过来了,提出要去柳城。 萧晨逸摇头以示不赞同,“那里的情形,你去,十有会丧命。” 萧龙渄道:“虽死犹荣。” “事关重大,不是你与挚友同甘共苦的时候。”萧晨逸点破原由之一,却没将话说死,“待你成婚之后再议此事。” “那么……”萧龙渄想说能不能将婚期提前。 “不准。”萧晨逸再次猜出,“太后一言一语,与朕并无差别,断无更改之理。” 萧龙渄也只得适可而止。 —— 此时的柳城节气反常,开春之际竟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苍天在为今日丧命的几百名热血儿郎哭泣。 非生即死,所有人都认清了这一点,再无一丝侥幸。 这里所谓的练兵,与真正的沙场无异,每一名将士,每一日都身陷重重埋伏、道道机关,分兵对阵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萧晨述今日已累极,未到营帐门口,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躺在雪中休息 。即使只是在卫玄默手下帮他督促众将士,仍是累成这样。这里的艰苦在她预料之中,承受起来仍是艰辛。 稳健的脚步声,一步步趋近。她望着落雪的眼睛闭上,先一步道:“我不是为你才来此处的。我是为了青城,为了寒伊在乎的人的子嗣。” “我知道。”卫玄默语声冷硬,“我来唤你进账。在此间病倒,等于自寻死路。我不会给你任何优待。” 萧晨述忽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多谢你不会。” 卫玄默转身走了,没有任何一丝迟疑。 此处不是卫府,只有将领、军兵、生死,再无其他。萧晨述讽刺的一笑,又怎么还会有心想到其他?看着死去的那些人,又如何还能有闲情逸致? 用罢饭,萧晨述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去往季青城所在的营帐。 点上帐中火烛,她在并排睡在地铺上的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俊美无双的少年。 在同时,少年一双星眸睁开,潋滟出寂冷光华,随后警觉消散,又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手腕上缠着黑色、金色交织而成的丝线,一枚吊坠露出残破的袖口。 萧晨述识得此物,是卫府的。 定是昔昭赠给他的。 他将丝线缠在腕上,让女孩的情意随着脉搏跳动。 恐惧、危险、死亡这些阴影每日笼罩着每个人,可这少年仍然时刻记着他的心中明月。 生死徘徊之间,爱恋依然不减 。 萧晨述眼睛有些发热,无声无息离开。 回去后,疲惫还在,却如何也不能睡去,备好纸笔,凝神落笔。 —— 翌日晌午。 君无戏言,昨日萧晨逸说过要卫昔昭前来,卫昔昭不能违命,萧晨逸也不能食言。 其实,萧晨逸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又因为奏折堆积如山,也只是要她在一旁等着、看着。 觉得有些疲惫,萧晨逸对卫昔昭道:“可会烹茶?”说着就想起了太后提过她知晓茶道,便转为吩咐,“去备一碗浓茶。” 卫昔昭应是,由太监引着去亲手准备,过了些时候款步返回。 并非浓茶,而是一碗菊花人参茶。 是提神的茶。 萧晨逸眉间舒缓许多,用茶之前,又道:“正合朕意。” 卫昔昭无声一笑。 萧晨逸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让卫昔昭帮他念出奏折。 悦耳的清凉语声让他的心绪都一扫之前生出的烦躁,冷静许多,不由有了一丝笑意,“日后不在太后那边,就到朕的养心殿来吧?”有些年头了,他不喜宫女在眼前侍奉,这殿堂一直死气沉沉。 卫昔昭稍感意外,回话却没有耽搁,“皇上若不嫌臣女愚钝,臣女愿做奉茶宫女服侍圣驾。” 一句话就自降身份成了宫女,也划清了他根本就不会越过的界限 。 萧晨逸微微挑眉,想着自己在人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除去平民百姓,除去地方官员,自己在许多人眼中是不是个无恶不作的暴君?是不是在独居柳园这些年之后,人们还是坚持认为他只是那个荒唐之人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8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荒唐之人?否则这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小女子,怎么也会害怕荒唐事发生? 怎么可能? 转念一想,又释然。卫昔昭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什么都要防备。 “随你。”如果说不需以宫女自居,她恐怕会更加惶恐,还不如听之任之,萧晨逸允许之后又补充,“对外人只说你是奉太后之命来养心殿,不要抹杀了她册封你的恩典。” “臣女遵旨。” 出宫之前,卫昔昭去了太后那里。太后已听说了方才的事,故作不快地道:“皇上竟和哀家抢起人来了,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随后就温声道,“在皇上面前的规矩大,他用的茶点又是需要格外用心准备的,你近日就先悉心学着,日后熟悉了,每隔三五日来哀家宫里坐坐就好了。” 卫昔昭自是感激不尽。 忙碌几日后,卫昔昭才慢慢习惯了养心殿的大小事宜,而大多时候,萧晨逸只是让她读读奏折,或是散漫闲谈几句,让她准备茶点的时候不过是疲惫之时,想尝尝不同于宫人的清茶。 卫昔昭却始终猜不透皇帝到底是何用意。若是为了拉拢人心,或是威胁父亲不可不全力效命,是完全没必要的,只要她在京城,卫府满门还不就等同于在皇帝手心里么?再者拉拢人心的事情太后已经全替皇帝做了,他没必要再做什么。 这样对于她的确是有了不少好处,思绪不知不觉就被分散许多,逐渐习惯了现状。而且她也实在不愿终日闷在府里,还如以往那般观看、介入府中争斗,如今众人都是对她千般的讨好万般的顺从,是谁都会乐得享有的 。 唯一的坏处,是在府中的时间少了一半,对府中动静不能及时知晓做出准备。 这日,卫昔昭回府的时间因为萧晨逸阴沉的脸色而推迟了。也不知是什么折子惹得萧晨逸生气了,他长久地看着那道折子,火气蔓延至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又使得大殿变成了冰窖一般。 可他整个人却是静止不动的。 这是让人不安的原因所在。 卫昔昭看着他清癯的轮廓、苍劲而瘦的手,竟没办法如太监一般惊恐不安。 让她真正害怕的事情,不在眼前,在柳城,所以平静。 只是觉得,细看皇帝,其实与寻常男子并无不同,只是他太过深沉难测,从而让人一见就生警惕不安。至于其他——她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敬仰父亲的缘故,从而觉得两个中年男子其实不相上下。 这时候可真不该生出这些闲心,卫昔昭掐了掐自己的手,垂头看着脚尖。 后来,皇帝传了几个人觐见,卫昔昭才听出端倪,原来是大臣反对皇帝将皇陵修建在龙城。因为山高水远,派出人去难以控制。 萧晨逸却是不容反对,看那样子,谁不同意他就要砍掉谁的脑袋。 这样的态度,大臣的想法只好咽回肚里,顺从圣命。 闹来闹去的有什么用呢?卫昔昭深感无聊,生气的没必要生气,反对的从开始就不该反对。君臣之间也要斗,皇帝斗了这些年,也实在是不易。心里奇怪的,自然是皇帝为什么要把皇陵建在龙城。 萧晨逸在最后,才意识到大臣们对卫昔昭在这里很是不解,却也懒得解释,将人遣散,命人送卫昔昭回府 。 转过天来,上午,萧龙淇和许乐莹过来了。 因为公主驾临,卫昔昭前去正房相见。原是想如以往寒暄几句就回房,许乐莹却是不依,故作亲热地拉住她落座,说是要请教一件事。 萧龙淇无意听这些,起身笑道:“你们先说着话,我去府里别处转转,看看日后的燕王王妃、侧妃。” 众人施礼相送。 之后,许乐莹道:“近来竟听不到季青城的消息了,去季府打听,才知他竟不在府中,真是奇了。郡主可知他去了何处?” 卫昔昭面色转冷,“不知。” “这一想啊……”许乐莹掩嘴笑起来,“太可笑了。原来叱咤龙城的侯爷,如今是不是一蹶不振,没脸见人了?” 许氏听不下去了,斥责道:“住嘴!你回府去吧!” “姑姑,”许乐莹若无其事地撒娇,“我说的都是实情啊,方才所言只不过是街头巷尾议论中的皮毛,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卫昔昭的笑竟如秋华悦目,“还有什么难听的?你不妨说说。” 卫昔昭这样说,许氏想阻止也是不能了。 许乐莹直言相告:“有说他自找倒霉,放着驸马不做,偏要做痴情种,真是天底下最最愚钝的人,以往是看错了他。也有人说,终究是他仗着父亲才有一时风光,又在龙城做过诸多不齿之事,圣上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发落了他。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他是遇人不淑,被命格太硬的人方的,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有笑问:“说完了?” 许乐莹坦然看向她,“暂时就听说了这些。” “飞雨沉星,”卫昔昭吩咐道,“把这口没遮拦的给我拉到繁华市井去,掌嘴!” 许氏脸色一凛,张了张嘴,硬是把拦阻的话忍下了。 许乐莹刚要有所反应,已被飞雨径自拖出了门。 “卫昔昭,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官宦之家的闺秀!”许乐莹罕见地高声喊着,“你、你就不怕太后娘娘和圣上降罪于你么?” 会被责罚就不会这么做了,害怕也不会这么做。卫昔昭冷冷一笑,起身跟了出去,命人备轿相随。好久没惩罚过谁了,也没看过热闹了,是该给自己找些乐子了。 一行人找了个行人如织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飞雨抬腿轻踢,使得许乐莹跪在地上,对沉星道:“你来掌掴她,我力气没个轻重,别让小姐为难。” “嗯!”沉星点头,卷了卷袖子,开始掌掴许乐莹。 许乐莹初时还哭喊不停,言语与在卫府大致相仿,后来便不敢再出声了。她越是说自己是兵部侍郎的孙女,驻足看热闹的人就越多。像是变成了任人耍笑、观看的一只猴子,丢尽了许家的脸面。 只是恨姑姑,她为什么不极力阻止?难道不知道自己说那些话是安乐公主授意的么?难道她不再想将卫昔昭置于死地了么?而之后,还能指望她帮着自己说话么?卫昔昭能受到惩戒么? 当街被羞辱的每时每刻,是她一辈子的耻辱,日后不论嫁入哪一家,谁不会介意此事?不需多想,她会成为京城的笑柄,不需几日,就没人会再议论卫昔昭,只会满口嗤笑她 。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双膝跪在地面的疼痛,她永世难忘。 她发誓,日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洗清今日耻辱! 不知是如何回到卫府的。 萧龙淇自然已经知晓此事,见到卫昔昭,和声问道:“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要气坏了身子还好。” “让公主见笑了。”卫昔昭报以明媚笑容,“许乐莹口无遮拦,嗤笑原长平侯,若不加以惩戒,不知日后还会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话。公主也晓得,季青城身上牵扯太多,以讹传讹,大抵会让皇室都为之蒙羞,于是才有了自作主张之举。” “卫夫人,您怎么看?”萧龙淇问许氏。 许氏敛去眼中不忍,视线从许乐莹脸上移开,笑道:“昔昭所言句句在理,臣妾深以为然。是家父疏于管教,才闹出了今日这等笑话,还望公主海涵。” 她能怎么说呢?她是卫府的主母,要维护卫家的脸面啊。况且,侄女那些话,实在是太难听了,难道就忘了季青城也是萧龙淇一心要嫁的人么?如果这番话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恐怕就不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一顿耳光了。 难不成侄女以为公主是真心交好?太天真了!公主要的是季青城,并非闺中好友。皇室中人,哪有心善的人?今日口口声声说你好,来日恐怕第一个将你除掉。 萧龙淇敛目思忖片刻,笑道:“我若是乐莹,今日就要感谢昔昭。”之后吩咐随行之人,“带她下去吧,这样子看着实在是不忍又气的慌。” 许氏心生寒意,自己猜想的果真不错,无奈的是恐怕许乐莹只会憎恶卫昔昭,却不会忘了这个惹祸的根源 。 萧龙淇走向卫昔昭,携了她的手落座,道:“看看你,近来病才好利落吧?今日竟又出了这等事,平白生了一场气。” 卫昔昭应道:“还好,劳公主挂怀。” 萧龙淇眨了眨眼,想起一事,道:“我与一位道人很是投缘,平日若是霉运不断,便会请他卜卦,寻找开解的法子,几次都是柳暗花明。你总这样,卫夫人和卫府上下也不会心安,不如卜卦开运?你且试试,若是不灵,只管找我。”之后笑得愈发娇柔,“快将你生辰八字给我,我午后就去为你走上一趟。” 卫昔昭却在想着此番的不对之处——怎么就那么巧,在许乐莹开口之际,萧龙淇去看卫昔晽与卫昔昀。事发后,对谁也不追究,只是让她卜卦开运。没道理对自己这样的……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由此,她婉拒:“公主好意,昔昭心领了,只是……” 萧龙淇语气似是个撒娇的小孩子,“看你,方才不是说了,只是试试,不灵的话我此后再也不提此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就多谢公主了。”卫昔昭见推脱不过,命人取过纸笔墨来。 许氏脸色转为不安。先前找过算命先生,去过寺庙、道观找过卜卦灵验之人,萧龙淇是不是知晓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片刻后又平静下来,这事情也和方才一样,她坐视不管,之后见机行事就好。反正是与她无关的,做什么都不如不做。 卫昔昭书写的速度很快,甚至字迹有些潦草。 萧龙淇看得抿唇一笑,眼中闪过寒意。要利用的,就是卫昔昭生气之后失去冷静,如此才好成事。 午后,去养心殿的路上,卫昔昭遇到了萧龙渄。如今她在宫里完全可以自由来往各处,是以没有太监宫女在左右,只有飞雨随行 。 萧龙渄见状,停下脚步,飞快环顾左右,对她道:“正好,有人托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之后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卫昔昭接过,转手让飞雨收起来。 “有人从柳城送回的。”萧龙渄眨了眨眼。 “那是……”是关于他的近况么? “是。”萧龙渄不难猜出,点头道。 卫昔昭现出惊喜的笑,随即又看向飞雨,真想即刻看看。 “也真难为你了。”萧龙渄抬手请她转向别处,“父皇正与重臣议事,不允人在眼前,你去了也是在殿外等着,我陪你走走吧。” “也好。”卫昔昭想起一事,“萧先生……”因为宫中说话不便,也知道只要开个头,萧龙渄就能知晓自己言下之意,所以都是用的这样的言语。 “看你这样,是太后与你说了一二吧?我在龙城,多亏了姑姑。”萧龙渄说完话,才关切地看她一眼,“你还好吧?” “还好。”卫昔昭感激地笑,又先一步道出他关心的,“昔晽也还好。” 萧龙渄笑着摇头,“她明明只比你小几个月,我却总觉得似是小了你几岁。” 也算是小了几岁吧?卫昔昭想,自己两世加加减减,可不就比卫昔晽的心智成熟许多?也可以说,是太多的不甘心使得她一夕间成长成熟起来的。 萧龙渄将话题转移到季青城那里:“他认定的,挚友,你,都不会变。别怕他忘了你,他不会。” “我相信 。”卫昔昭落寞一笑,“只是后悔信他时已晚。” “怎么说?” “知晓他的为人时,已到了别离之时。”卫昔昭觉得说这些已是不该,也便收声。 萧龙渄听得有些感慨:“有些人,即便到了别离之时,恐怕也不会信我。” “那是你待她太好了。” “他待你更好。” 卫昔昭侧头,笑,“所以才晚了啊。” “可你如今已尽了全力。”尽全力得到更多的皇恩,活得更好,青城在那里才能心安。萧龙渄是理解她如今所做的一切的。 “多谢王爷。”为他的理解,卫昔昭道谢。 “要谢也该谢你自己。”萧龙渄笑着走开去,“我先走一步。” 整个下午,卫昔昭表面平静,心里其实从一开始就坐立难安。只想快些离开,快些看到柳城来的信件,看看他的近况。 终于到了皇帝要用膳的时候,卫昔昭正要告退,太监通禀,萧龙淇求见。 来者不善。卫昔昭此时也真想看看,萧龙淇能利用自己的生辰八字做出什么文章来。 ☆、第九十四章 萧龙淇施礼之后,眼角瞥过卫昔昭,欲言又止。 “讲。”萧晨逸不是有耐心的人。 “儿臣有下情回禀。”萧龙淇不敢再耽搁,拿出纸张,让太监呈给萧晨逸。 萧晨逸看过,沉吟问道:“这是谁的卦象?” “是昔昭郡主的。”萧龙淇又翩然跪倒在地,“儿臣实在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从刘道士口中得知后心内惶惶不安,这才冒失前来。” “命犯天煞,命格太硬,不吉之人。”萧晨逸缓声说出结果,又道,“这等人,实在是不该留在宫中,朕安危事小,太后凤体事大。” 萧龙淇眼中闪过欣喜,奇怪的是卫昔昭竟还能安安稳稳站在一旁。 萧晨逸问道:“此事太后可知晓了?” 萧龙淇回道:“皇祖母还不知晓,儿臣还没顾得上前去告知。” “你是不敢告知吧?”萧晨逸忽然语声一沉。他曾有一段时间潜心道教,而太后却只信佛,对道教从来不以为然。他的女儿知道自己会对此深信不疑,却不知道另外一些事。 萧龙淇怯懦地不敢答话。 萧晨逸沉了脸,“这并非昔昭郡主的生辰八字,你让朕过目,究竟是何居心?”柳寒伊生下卫昔昭的日子、时辰,他如何能够不知? 萧龙淇面露骇然,思索片刻才定下神来,“这、这是昔昭郡主亲笔写给儿臣的啊。”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卫昔昭心绪不宁时,会出这种令人想不到的错。 卫昔昭这才出声道,亦是显得万般惊讶,“禀皇上,今日臣女的确是写过生辰八字交给安乐公主,却不知眼下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臣女忙中出错写错了?” 萧龙淇连忙又取出卫昔昭亲笔写的生辰八字,交给萧晨逸。 萧晨逸看后对卫昔昭道:“字迹甚是潦草,而你从来不是心性浮躁之人,今日却是为何?” 卫昔昭便一五一十地把许乐莹的事情一一讲述分明。对自己居心叵测的安乐公主,为什么要纵容?故意写错生辰八字,要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末了,又歉然道:“应是当时心绪烦乱,书写时竟出了错,请皇上、公主降罪。” “原来如此。”萧晨逸看向萧龙淇,“既然如此,此事朕只当不曾知晓。”随后命她和卫昔昭退下。 等人走了,萧晨逸又吩咐太监:“许兆谦家眷出言不逊,昔昭郡主既已惩戒,也就姑且放在一旁,朕只要你前去查明此事原由,查清安乐公主有没有参与其中。” 太监应声称是。 “将这八字再拿去给别人占卜,若有不同说法,刘道士,就不要留着了。” 太监躬身接过,快步出门,想着安乐公主这次怕是惹祸上身了。刘道士若是作假而被处死,那么去找他的安乐公主,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萧晨逸想到那潦草的字迹,眼中闪过狐疑,卫昔昭是真的忙中出错,还是刻意为之呢? —— 许太夫人满是不解地看着许氏,“你想在卫府站稳脚跟,让卫玄默对你改观,我一百个赞成。可你为了取悦他,就要坐看许府出丑么?难不成真如常言所说,嫁出去的儿女便是泼出去的水了?” “若不如此,许府还是会出丑,且要搭上我的脸面。”许氏苦笑着,“娘,如今不比以往了,我若还如以往只顾着娘家,那么只怕还是会处处碰壁,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指望了。” “乐莹现在是记下你与卫昔昭的仇了。”许太夫人想了想,依然很是犯愁,“她以后嫁个寻常人也就罢了,若是如愿登上高枝,我日后怕是要看着你被她刁难,夹在她和卫昔昭之间左右为难了。” “所以……”许氏苦笑,“我还是对眼前这位郡主好一些吧。” “你真是变了,变得我都看不清你的心思了。”许太夫人有些怅然,“原来以为,安乐公主主动找到你,你少不得会帮她除掉卫昔昭的。” “我只是明白,除掉卫昔昭之后,我的夫君只会恨我。既然嫁了他,恨他也只是一时而不能一世,那就还是按照他的心意帮他打理内宅吧。” 许太夫人是提醒女儿,也是怨恨女婿,“可他到如今,还是让卫昔昭主持中馈。” 许氏叹息,“如今这样也好。” “真的不恨卫昔昭,只想和她修好?”许太夫人问道。 “我只能这样。”许氏面容转为阴冷,“况且,我真正恨的,是令我小产的人,我迟早会一雪前仇。而若不能坐牢主母的位子,我又从何处下手报复?” —— 回府途中,卫昔昭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那封信笺。 是睡梦中的他的画像。 她自是没有忽略他手腕上缠着的吊坠。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她看出其中深意,心头一暖,又在突然间急切起来。 多想去看看他。 回到玲珑阁,飞雨道:“方才奴婢看到了莫公子,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去问问他是来见谁的。” “是。” 得到的答案,是莫兆言去过卫昔昀房里,和大姨娘、卫昔昀说了一会子话。 卫昔昭不由冷笑。那对母女,知道府中有太后的眼线,知道没人会在卫昔昀出嫁前为难她们,大抵是因此有恃无恐了吧。他们仍然能聚在一起,说明已将先前诸事放下,目前想必是为着共同的目的而共同谋划。 对于现在的卫昔昭来说,这些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微一思忖吩咐下去:莫兆言再前来,任何人不得放他进府门,谁敢违命,必当重罚。 这晚,卫昔晧前来玲珑阁求见,卫昔昭意外之余,命人将他请进来。 卫昔晧今日一袭玄青色锦袍,衬得面如冠玉。他眉宇间有几分与卫玄默相似,这也是如今的卫昔昭对他生出亲切感的由来。他素来沉默寡言,被卫昔晽称为书呆子,今日主动前来真是从未有过的事。落座后,卫昔晧开门见山:“不瞒大姐,我是有事要求你成全。” 卫昔昭笑道:“那就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今日出门闲逛,看到了一幅字画,甚是喜欢,怎奈十分昂贵……”卫昔晧迟疑片刻,“和昔晴说过之后,才知大姐也很喜欢那位名家,就想请大姐明日前去看看,大姐若是喜欢将字画拿回府中,我不时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得很周到。卫昔昭应道:“明日让沉星随你前去,将字画带回府中就是了。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 卫昔晧面上一喜,“多谢大姐。” 卫昔昭笑着端茶送客。这位二少爷的眼光,从来只在文墨学问之中打转儿,不似卫昔晙,从来只在女孩身上打转儿,怎么会不爽快成全。 卫昔晧出门后又去了卫昔晴房里。 “大姐是不是答应了?”卫昔晴虽是询问,神色却是确定无疑的样子。 “是。”卫昔晧笑着点头,“果然不出你所料。” 卫昔晴神色笃定地道:“大姐虽然和二姨娘有些过节,可那是内宅的事,说不上谁对谁错的。你也不想想,大姐何时难为过你我?你方才还不愿去,险些就错失了字画吧?” 卫昔晧要求的不多:“我只盼着大姐能不时借给我看看就好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卫昔晴意味深长地道:“哥,闲时即便无事,也不妨多去大姐房里走动走动。大姐的心地不坏,你不要被别人的闲言碎语蒙了眼看不清楚。” “我心里都有数。”卫昔晧回了不清不楚的一句就走了。 第二日一早,沉星就将字画带回了府中。 卫昔昭看了看,果然如卫昔晧所言,随手放下,又拿起来,去了卫昔晧房里,进门也是开门见山,“这字画就由你保管吧。” 卫昔晧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面上现出了喜色,“真的?” “自然,我还会哄你不成?”卫昔昭的笑意愈发柔和。 “多谢、多谢大姐。”卫昔晧连声道谢,这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 “我房里的字画不少,你若是想看,得了闲就过去看看。”卫昔昭说完也不再逗留,“不耽搁你了。” 卫昔晧出门相送时,低声道:“大姐待我如此,这一时间真是,真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就算是为了父亲,我也该事事处处让你如愿的。”卫昔昭笑着让他止步,“快回去温书吧。” 卫昔晧郑重点头,回房的步履分外轻快。 卫昔昭转头看向莲花畔,不由想起了沫叶。沫叶已经是为人母的人了,膝下已有一个女儿。难产时落下了病根,至今仍是虚弱得很,常常连地也下不得。卫昔晙不看重她,也不看重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因为他这态度,那个孩子一直被人们漠视,平日里提都不提。 如此光景,也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怪谁呢?沫叶或许愚钝,可卫昔昀该不该为此负责? 卫昔昭想,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不要让身边丫鬟步沫叶的后尘。她会让她们嫁给踏实安稳的男子,过踏实安稳的日子。 —— 连续几日,莫兆言命贴身小厮到卫府帮自己传话,请卫昔昭到海天楼一聚。只有如此,因为他无法再踏入卫府一步。 今日是第五日了,卫昔昭终于答应前来。 莫兆言在雅间来回地踱着步子。自从离开龙城再到如今,他已等了太久,已经濒临失去耐心。 离开龙城之前,在卫府发生的事,他总是觉得自己被卫昔昭算计了的猜测是没错的,却又不愿意相信。他对她是一番真心,她不该那么对他。曾试着为她开脱,试着说服自己那只是巧合,却是怎么也找不出开脱的借口。 房门被人推开,他的思绪被打断。 卫昔昭神色冷淡地走进来,身后跟着飞雨。 莫兆言笑着请卫昔昭落座,随后吩咐小二上酒菜。 卫昔昭由着他忙碌,等他坐下之后才问道:“公子这几日倒是清闲得很,怎么,不忙着让令尊弹劾家父了?” 莫兆言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你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什么事想瞒也瞒不过你。”之后又解释,“其实弹劾卫尚书是为了针对旁人,你不会看不透这一点,不会因此记恨我吧?” 卫昔昭反问道:“所谓旁人是指谁?季青城么?” “若是呢?” 卫昔昭无辜地笑,“那记恨你就没错了。” “他风光无限时,我自认比不得他,也认了。而如今他都不见踪影了,谁都不知他去了何处,你这又是何苦来呢?”莫兆言不甘地看着她,“我究竟比他差了什么?你为何不论如何也不肯面对我的一番情意呢?” “你为何要跟他比?”卫昔昭很是不解地看着他,“青城与你,我从来不曾放在一处比较过高低。” 不是没有可比性,是他根本没有和季青城比较的资格。 莫兆言过了片刻才听出她言下之意。从来不觉她是刻薄之人,可此时,却是伤人至极。他的脸色慢慢泛出恼怒的红晕。 卫昔昭却报以一笑。 “不论你如何看重他,如何一往情深,又能落得什么结果?”莫兆言冷笑着,“他是被皇上亲口下旨削去侯爵,此生再无重得荣华的机会了。若非如此,他怎么会不见踪影?我劝你一句,还是务实一些为好。” “原来的你岂非也是如此?”卫昔昭轻而易举戳到他的痛处,“再者,你并未夺取他曾经的荣华,至今仍是一文不名,又何苦嗤笑他人。他再不济,威风八面时,也不曾为难过你。” 莫兆言被这些话刺痛了,用了些功夫,才平静地道:“我自然已有打算,定将逐步取得功名。你也别再沉湎于昨日事了,看看眼前,为自己做出打算才好。” “我如今很好,你看不出么?”卫昔昭问他,“你不是又要提及亲事吧?” “我每日都在想着盼着与你相濡以沫,求亲不也是在情理之中么?” “我已是郡主,若是嫁了你,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卫昔昭刻意激怒他,“家父又是不与言官同路之人,如今怕是还在为之前被弹劾恼火不已。这件事还是别再提了,绝不可能让你如愿的。” “卫尚书不会看不清家父真正要针对的是谁。再者,我也不是要你即刻答应,只是要你知道我的心意,要你给我个盼头。你又何苦说这样伤人的话?” “伤人?”卫昔昭笑了,再怎么伤害,也不及他前世的分毫,“伤人也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找的我,不是我请你前来的。” 莫兆言勉强笑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尝尝这里的酒菜吧。” “不了,若无别的话,我先走一步。”卫昔昭起身要走。 莫兆言拦住了她,闻言劝道:“好歹吃几口。” “不。”卫昔昭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目光扫过满桌酒菜,自是知道一口也不能吃,吃了怕是就不能走着出这道门了。有些伎俩,有些人在没有得逞之前,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故技重施。 “你是猜测酒菜中有毒不成?”莫兆言的语气转为阴沉,“即便是有毒,也是效法你当初所为。” “听你这话音儿,我是不想吃也得吃了?”卫昔昭不忙不忙地问道,“你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想让你答应我。”莫兆言目光掠过她身上的衣饰,“若不答应,我只好强人所难,留下郡主一两样贴身之物。” 卫昔昭冷笑出声,“竟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莫兆言看向门外,刚要出声唤人,卫昔昭身后那名丫鬟已迅速出手,将他一掌打得跌坐回椅子上,手上多了一把匕首,贴着他的颈项,道:“想死的话,你就出声喊人。” 莫兆言自心底觉得恐惧,看向卫昔昭,又多了几分寒意。她竟是有备而来,若非有个好身手的丫鬟,她恐怕是如何也不会赴约的吧? “这酒菜之中,下了什么药?”卫昔昭问道,见他不想回答,索性倒了一杯酒,“你不说的话,我就要让你自食其果了。” 莫兆言不敢再沉默,道:“是、是蒙汗|药而已。” “是蒙汗|药,而已。”卫昔昭讽刺地笑起来,“看来你是觉得对我太心慈手软了,就如我此时也是这样觉得。” 莫兆言不懂,“何出此言?” “你当我不知道么?”卫昔昭趋近他,笑意一点点退去,眼中潋滟着寒芒,“你离开卫府之前,去我房里那夜,是与卫昔昀联手要害我失去清白,只是你在最后关头反悔了而已。我也知道,今日你不会再反悔,可我也不会给你得逞的机会。” 莫兆言听得脸色发白。 卫昔昭语声更冷、更加不屑:“你又知不知道,我自开始与你来往便对你厌恶至极?我敷衍着耐着性子与你屡次往来,是指望你能改掉贪图荣华富贵、趋炎附势的本性,想不那么厌恶你,可你不但没改,反倒变本加厉了。” 莫兆言低声道,“可我所做一切只是想得到你的真心。”而心里,对她一些话很是不解,不明白她为何会自开始便厌恶自己。厌恶,那是多让人自卑的词语。 卫昔昭诘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奢望得到我的真心?又有什么资格在季府危难之时落井下石针对季青城?你如果不是曾在卫府居住,景王怎么会和你联手?你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你知道么?”语声一顿,目光更冷,“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不要让我再记起你丑恶的嘴脸,请你成全我,我只说这一次。” 莫兆言哑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何这般对我,为何说这样伤人的话?” 为了前世的自己,为了今生的意中人。可是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卫昔昭闭了闭眼,漠然道:“命里注定了今日。”随后与飞雨一起离去。 他会后悔,后悔曾经为她所做的一切,会痛恨,痛恨她所有言行,知道开始厌恶她、厌恶自己。 那样最好。 只有亲身经历过从恨一个人到厌恶一个人的滋味,才会明白那是多煎熬的一件事。 让他经历过这一切,才算是真正报复了他。 如果他不曾试图伤害季青城,她也许会一再推迟、忍下今日每字每句。 可他那样做了。 贬低、伤害她,她可以忍受。贬低、伤害季青城,是她没办法容忍的事。 原来她也是如此,能将意中人看得比自己还重。 进养心殿的时候,恰逢萧龙淇哭着走了出来。 萧龙淇动作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随后,目光含着怨毒投向卫昔昭。 卫昔昭却因此心生愉悦,皇帝使得这个从来隐藏心绪的人不能控制自己,意味着什么?不外乎是知晓了这位公主私下里做的手脚,且斥责了一番。这能让她看清萧龙淇有没有威胁,以及皇帝的态度。 想了解皇帝,也只有通过这些细节去了解。 殿内的皇帝却并未将萧龙淇的眼泪放在心上,甚至眉宇间隐有些许愉悦,对卫昔昭道:“明日朕要微服出巡些时日,由龙洛监国。你也可以轻松些时日了。” 卫昔昭嘴里应付着,心头却是一动。监国的是萧龙洛而非萧龙渄,看来皇帝最是看重萧龙洛。这对于太多的她在乎的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以后继承大统的是萧龙洛……真是不堪设想的局面。 皇帝离开京城之后,太后就去了护国寺暂住,为皇帝、大周祈福。由此,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卫昔昭乐于每日学习骑术,偶尔与飞雨一同离府游玩。 卫昔晽忍了这许久的火气,终于不再压抑在心底了,只是如今却不会再如以往那样直来直去,选择了绕着圈子算计卫昔昀。 在卫昔晴相助下,她把卫昔昀骗出了府。 ☆、第九十五章 卫昔晴对卫昔昀说,萧龙渄这几日都在海天楼,她无意中遇见过一次,萧龙渄让她传话,说她若是得空,就去酒楼相见。 卫昔昀虽然有些怀疑,可是卫昔晴从来言行谨慎,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也就动身去往海天楼。 这次回府之后,大姨娘一直是寸步不离卫昔昀左右,知道她出门,自是尾随前去。 卫昔昀到了海天楼,莺儿燕儿已在等候。两人笑盈盈的一左一右“请”卫昔昀随她们进到酒楼一个雅间。 卫昔昀已经明白过来,是卫昔晽要找自己。可身边的丫鬟是可有可无的摆设,根本不会阻止莺儿燕儿,由此她也只得任由摆布。 卫昔晽冷着脸坐在雅间内。 “三妹。”卫昔昀语声怯怯地开口。 卫昔晽撇撇嘴,不屑斥道:“谁与你是姐妹!姐妹又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情!” 卫昔昀无力辩解:“三妹,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有人逼着你前去求太后了?”卫昔晽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再说什么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如今要你前来,只是将话挑明,你还是趁早找个由头使得燕王退婚吧,总比日后死在我手里要好。” “三妹,我只是找个落脚之处而已,不会争什么的。”卫昔昀缓缓跪了下去,“你不是不知道,我若不这样做,怕是一生都要流落在外面,弄不好,大姐怕是会杀了我的。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都是你咎由自取,休得将大姐扯出来!”卫昔晽说到此时,愈发生气,“那次大姐要发落你的时候,难为我还曾为你求情,甚至和大姐一度闹得不快。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今日能不声不响地就做了燕王侧妃,哪日岂不是要将我除掉坐到王妃的位子!” 卫昔昀连声保证:“不会的,三妹,我不会的,你信我这一次。” “我不是要听你这些话。”卫昔晽没兴趣再听下去,“你给我个交代才是最要紧的,此时就开始想想,是称病还是找个别的借口使得出嫁之事黄掉。” 卫昔昀落下泪来,泣道:“三妹,不行啊,我如果不嫁入燕王府,会被杀掉的。” 卫昔晽被气得不轻,“胡说八道!谁会杀你?” “真的,是真的。”卫昔昀的泪水落得更凶了。 卫昔晽不由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话音未落,大姨娘冲进门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卫昔昀,走过去就是一耳光,“没用的东西!竟看不出是旁人骗你前来。” 卫昔晽看得睁大了眼睛。 “还不快回府去!”大姨娘反手又是一耳光。 卫昔昀毫无反应,竟似已被打得习惯了。 卫昔晽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动不动就打她?” “我打了又怎样?”大姨娘转而看向卫昔晽,笑容漾出来,“她若再如以往一般不成气候,我就打死她。三小姐不忍下手,我帮你就是。” 卫昔晽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三小姐如今在想什么,我猜得出,随你如何,我不会阻拦你。”大姨娘又瞥了卫昔昀一眼,“她哪日死了,你记得给她收尸就好。” 这母女二人,如今竟变成了这样,实在是卫昔晽没有料到的事。 “还挺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回府,你没听到么?!”大姨娘抬脚踹在了卫昔昀肩头。 卫昔昀倒在地上,站起身来,木然地拂去身上尘土,又缓慢地拭去嘴角的鲜血,凄然笑了一下,对卫昔晽深施一礼,“三妹,我先回府了。” 卫昔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阻拦。 大姨娘随之离去。 卫昔晽呆坐半晌,竟不知日后该怎么做了。照现在看来,卫昔昀是在大姨娘逼迫之下,才拼死找到太后祈求恩典。往日里那个曾经连长姐都不放在眼里的二小姐,已经死去,如今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还要必要对这个一个人处处防范么?还需要害怕她以后会勾引萧龙渄和自己争宠么? 回去后,她去找三姨娘,说了这些事。 三姨娘思忖半晌,转而去往玲珑阁,找卫昔昭。 等了些时候,卫昔昭才回来了,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这几日,她心境平静开朗了一些。 三姨娘就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卫昔昭。 卫昔昭问道:“姨娘是拿捏不准怎么回事了么?”顿了一顿,又问,“昔晽是不是因此有些同情二小姐了?” “是啊。”三姨娘扶额,很是头疼的样子,“妾身怕的是这是那对母女做的一场戏,昔晽却一如当初,认定了全是大姨娘的主意。如果妾身的怀疑成真,如果昔晽总是这样优柔寡断的……唉!前景堪忧啊。” 卫昔昭自然知道三姨娘的来意,微笑回道:“姨娘无法说服昔晽,无法让昔晽出手使得二小姐不能出嫁,我这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其中轻重,昔晽大抵比谁都清楚,却始终还是顾念着儿时姐妹情谊,我如果劝说她出手,怕是还会惹得她以为我心狠手辣。” 三姨娘沉吟良久,目光复杂地看着卫昔昭。 “姨娘是觉得我待昔晽不似以往了,我知道。”卫昔昭苦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29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姨娘,我如今深觉疲惫,是有心无力了。” “我与昔晽,性子是天差地别。先夫人与大小姐,心性竟是相同的。”三姨娘笑了笑,“情殇有多苦,妾身知道。大小姐放心,我到何时也不会因此生出怨怼的。昔晽自己的路,终究还是需要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卫昔昭由衷道:“姨娘体恤,昔昭感激。” 对于大姨娘和卫昔昀,卫昔昭完全断定,她们只是在人们眼中做出这种假象来。这是来自于前世今生她对两人的了解。而旁人被诱导,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卫昔昭都不能用肯定的语气告诫卫昔晽防范那两人。 也真的是有些懒得管卫昔晽的事情了,因为一旦卫昔晽再如之前那样,她恐怕就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那样,她是该理解还是痛恨? 实在是没必要自寻烦恼。 不如每日游山玩水,开解自己的心绪。 第二日出门时,听到百姓议论,得知季青城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下,婚期在这个春日,要娶的是工部侍郎沈一山之女。 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留意多听了几句,才知道季府三位少爷的年龄相差不多,二爷季青圻与季青城同年,只小他几个月,三爷季青坤小季青城一岁,今年十五。 到三月时,季青城就十六岁了。 长子在外,次子竟先行成婚。季府这是什么意思? 卫昔昭有些替季青城心寒。又何苦这么心急呢? 有人与卫昔昭想法一样,叹道:“哪怕再过一两年,再为小侯爷的弟兄操办婚事也好啊。” “你哪里知道其中是非。”有一个人故作神秘地道,“季府为二少爷操办婚事,是在为三爷铺路啊——近日安乐公主可是没少去季府,估摸着是要与三爷……”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人连连否认,“绝无可能的。” 卫昔昭也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萧龙淇中意的是季青城,怎么可能会选择做他的弟媳呢?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就算萧龙淇发疯,皇帝也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为三爷铺路的话倒是说得没错,毕竟,季青圻是庶子,季太夫人既然能拉下脸来为庶子操办婚事,三爷成亲之日怕是不会远了。 —— 卫昔昭原本以为,皇帝微服出巡,至少也要一两个月之后才会返回。却不想,他过了半个多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急着要萧龙洛、萧龙淇成婚。 萧龙洛为此烦躁不安,惶恐不已。太后将卫府两个庶女都指给了萧龙渄,用意昭然若揭。他如今没有可能娶卫昔昭为王妃,父皇却下旨要他尽快成婚——他很害怕,怕父皇的态度转变,不再偏爱自己,怕自己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他如今能够求助的人,也只有母妃苏贵妃了。 苏贵妃得知的当夜,就按捺不住性子去了柳园。而到了房门,看到坐在昏暗灯光下的萧晨逸,她忽然生出了怯意,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退后,返回寝宫。 她知道自己为何得宠,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柳园见到萧晨逸。 她只是个被帝王偶尔当做那个女子的替身。假的,怎么能在他用来怀念伊人的地方出现,怎么能冒这种险。 一夜辗转反侧,终于挨到第二日,她去了养心殿。 萧晨逸道:“若是为了龙洛之事,就不要说了。你是他母妃,不妨为他挑选一个知书达理的王妃。” 苏贵妃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是,皇上,龙洛是有意中人的啊。” “他的意中人,也有意中人。”萧晨逸微微蹙眉,“退下。” 他的态度,已经大不如以往,一丝温和也无。 是了,如今有那女子的女儿每日在他近前,他已不再需要她这个略有相似的替身了。 是不是因此,他才不再看重龙洛? 苏贵妃无言施礼,慢步离去。 心,已跌入谷底。 这时的萧龙洛去了卫府,见卫昔昭。听下人说她在后花园,径自去找。 卫昔昭正在看卫昔昤作画。 卫昔昤画的是春寒料峭时节的景致。新来的教书先生觉得她很有天分,建议她平日多多练笔。 看到萧龙洛的身影,卫昔昭笑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无声离开卫昔昤,走到他近前。 萧龙洛估计着她不想打扰卫昔昤的心思,挪开脚步,以手势示意她随自己到别处去。 “父皇命我尽快挑选一名王妃,择日成婚。”萧龙洛直言道,“到此时,我还是在奢望你能有所改变,愿意嫁我。” 卫昔昭报以歉然一笑。 “你究竟是看不上我哪一点,告诉我好么?”萧龙洛诚挚地看着她,“我改。即便不能娶你,我也乐得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卫昔昭委婉地道:“只是无缘而已,是昔昭无福。” “那么,好吧,”萧龙洛苦笑,“如此,我就为自己选一名王妃。” “昔昭恭祝王爷大婚之后与王妃相濡以沫,一世情长。” “又何苦这般刺伤我?”萧龙洛笑容中的苦涩更重,“你该知晓,我心中的王妃,只有一人——我不能娶的这一个。” 卫昔昭没接话。 “我的婚事,你会记得的。若是可能,也许你会后悔今时没有答应我。”如若宣布什么一样。 卫昔昭思忖着他话中深意的时候,他已然转身离去。 萧龙洛又去了许府,点名要见许乐莹。 看到脸颊肿胀的女子,他笑了起来,直言问道:“你恨昔昭?” 许乐莹不知缘由,不敢承认:“昔昭郡主是乐莹姑姑的长女,不敢……” “对本王说实话吧,本王喜欢诚实的女子。”萧龙洛面无表情地道,“你对本王坦诚,本王也会给你好处。”随后又吩咐道,“抬起头来,看着本王说话。” 许乐莹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那俊美孤傲的男子。是那样出色,一如萧龙渄。与萧龙渄相见不过一两次,在那是疑惑,不懂,不懂那时的少年为何会有那等气度,似是将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样子。要在萧龙渄恢复身份、冠上皇姓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才知原由。帝王家的儿女,即便到了民家,也是无法敛去锋芒本性的人物。 眼前的萧龙洛,能不能够给她一世的荣华,日后,她会不会…… “是,我恨,无以复加。”许乐莹的语气发自肺腑。 “那么,好,我娶你。”萧龙洛语声笃定。 许乐莹面上现出狂喜,随即很快冷静下来,“昔昭郡主曾羞辱臣女,不知王爷……” “你言辞无度,蔑视她的意中人——你要说的,可是此事?” “是。” 萧龙洛审视着面前女子,随后起身离开。 “该!”这是他离开时的话。 午后,他去面圣,见了他的父皇,说了要娶许乐莹的事情——当着卫昔昭的面。 卫昔昭一如既往,不显丝毫心绪,只低头看着脚尖。猜测得到证实罢了,并不意外。要让她记得他的婚事,甚至想让她会后悔今时不答应,他要娶的女子,自然是视她为仇敌的女子。 随他就是。 萧晨逸反倒显得有些意外,沉吟多时才点头应允:“便依你。记得,婚事从速。” 萧龙洛道:“儿臣遵命。” 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他的脚步分外沉重,他的心,空了。 自此之后,是他人夫君,不再是一心要娶卫昔昭的景王爷。 选择了她甚是不喜的女子为妻,报复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又或者,是季青城? 如果她不能爱,就让她因为今时自己成婚、日后被刁难去恨吧。 至少,她不会忘掉他。 女人而已,除了她,谁都可以。 真的,无所谓了。 此时的萧晨逸正对磨墨的卫昔昭道:“龙洛,是朕的爱子。若说朕心里有哪个儿女,非他与龙淇莫属。可为了你日后安稳,朕如今只能如此,冷眼看他为情所困、所伤。” 卫昔昭甚至有些怀疑,皇帝此次出宫,是被菩萨点化了。 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会被成全? 真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萧晨逸立刻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你日后如何,还是要看造化。朕不会刻意成全于你。” 多可恨的说辞。卫昔昭暗地里咬了咬牙。 “空有你一腔深情,终究还是不能更改朕的心意。”萧晨逸语重心长地道,“朕曾抱有一丝期盼,盼你成为皇室中人,辅助朕的后代坐稳江山。可你既然与皇家无缘,也只得作罢。” 于是,卫昔昭又忍不住猜测,皇帝口中所谓的微服出巡,是不是去找算卦先生去为自己算命了? 大抵,是的。她想。也不知是哪位道人帮自己免去了重重纷扰,真想去谢谢他。 萧龙洛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而萧龙淇要嫁的人,却是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的。 竟是莫兆言。 莫兆言这种货色,竟能成为驸马爷,实在是让人无从接受。 萧龙洛要娶许乐莹,卫昔昭并没放在心上,可萧龙淇要嫁莫兆言,却让她实在不喜。 有时候甚至想设法阻止。 你痛恨的人,却获得荣华,也只有圣人才能无动于衷。 卫昔昭不是圣人,反感至极。 而大局上来看,恨自己、恨季青城的人全部聚到了一处,也是让她分外头疼的。 萧晨逸感觉得到,在眼前的女孩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应是来自于对前景的担忧。 这日,他谆谆诱导:“你若愿意改变心意,朕还是愿意成全你的。” “皇上是要隆恩么?”卫昔昭当即下跪道,“皇上终于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就是故意为之了,求的还是她要与季青城修成正果。 萧晨逸叹服之余,朗声笑了起来,“竟敢与朕耍花腔,你好大的胆子。” 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这样的笑声,卫昔昭却不能为之开怀,“难道是臣女错会了意?” “本就是刻意为之。”萧晨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亦是第一次能在这种情形下心情愉悦,“平身,朕不责怪你。” 卫昔昭做戏便做足,汗颜道:“臣女愚昧,承蒙皇上不弃,实乃三生有幸。” 萧晨逸笑得愈发开怀。还是第一次,明知眼前人故作愚钝,却只觉得她聪明懂事,是自心底的欣赏而又为之生出喜悦。 如果,柳寒伊能如这女孩一般,让人恨不得厌不得,他会不会因此而放她一条平顺之路? 自春至夏,季青圻、萧龙洛、萧龙淇的婚事一一落定,卫昔昭看着一家又一家的百里红妆招摇过市。 其实很失落。 生辰那日,因为父亲不在府中,自己的及笄礼也没好生操办,只在生辰时被当做一则闲话略略提及。明白,许氏和太后都是因为卫昔晽和卫昔昀先于自己一步出嫁,才不想把及笄礼办得隆重,也是因此,两个庶妹的及笄礼才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而夏日逝去之后,就该好生准备卫昔晽与卫昔昀出嫁的事宜了。 不管怎样,喜欢的厌恶的,都要嫁为人妇了,自己,却只是那个旁观者。 她爱谁,想嫁谁,无人不知,却也无人不知她不能嫁给那个人。 这是多苦的路。 他在柳城已久,萧晨述不时来信,或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青城无事不必担忧,或是用墨色画面告诉她他的思念、他的艰辛。 其实都是让她倍感煎熬的信件,一面盼着,一面怕着。 多怕他出事,多怕他忘了自己。 他还好,且不曾忘记自己,确定这些之后,还是心疼他的处境辛苦。 最爱的男子,每日经受观望别人生死,要竭尽全力活下去,要在活下去之余想念她,那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该是怎么样的孤独? 他不能有朋友,因为今日的朋友也许就是明日死去的亡灵。 想,想念到随时都在心中哭泣。 我爱你,我思念,可我甚至不能见到你。 他亦如此。 他更辛苦。 思念爱恋如杂草一般疯长,却要压抑下去。 只因无法相见。 多想见到你,我爱的男子。 多想让你一如往昔,将我抱在怀里,给我温暖。 哪怕一刻。 愿望如此卑微,亦无法如愿。 转眼到了秋日,卫昔昭每日为着卫昔晽、卫昔昀的出嫁忙碌。 她们要嫁的是燕王,非同一般的人物,所以不能有丝毫的不妥,要费尽心思去准备。 在这件事上,许氏功不可没,给卫昔昭的都是最中肯的建议。 时日久了,卫昔昭索性与她一同筹备来日的大喜事,因为知道许氏也是发自心底想要将婚事办得圆满妥当。为的不是自身,是卫府的脸面。 忙碌之余,卫昔昭去宫里的次数少了,思念父亲的时日却是多了。 父亲说过,几个月便能回来一趟,而至今已有大半年了,父亲除了公式化的家书,并未返回,这是让她甚是不安的原因。 真的那么繁忙么? 柳城,今时究竟是怎么样的局面? 父亲从不提及公事,是为了避免她生出没必要的心绪,她却因为不提及才愈发不安。 最爱的两个人,你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时日? 无数次,她在心里这样询问。 转眼就到了卫昔晽出嫁前夕。 卫昔昭觉得,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下,该提醒三妹的一定要提醒,是以,那夜她去了卫昔晽房里。 卫昔晽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是因为刚与三姨娘说完体己话。 嫁入燕王府,等于进了宫门,三姨娘不会不知道,卫昔晽也不会不明白,心里自然是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 一朝嫁入燕王府,就等于就此远离生身母亲,说来简单,事到临头才会晓得那份悲伤。 卫昔昭心知肚明,却不想再赘言使得卫昔晽难过,便直言道:“日后你与昔昀便是主母与妾室的关系,何去何从你可想清楚了?” “算是想清楚了吧?”卫昔晽言辞含糊,一是因为知晓三姨娘的担忧,二是因为还不能相信那对母女只是在自己眼前做戏——不过是做戏,且是母女关系,能坚持这么久?她觉得有些不可能。闲时常向卫昔昀身边的丫鬟打听,知晓大姨娘平时也是动不动就打骂卫昔昀——那之于她,真是想都想不出的滋味。 “你这么说……”卫昔昭忍下了心中诸多猜测,没有说出,只是正色提醒道,“不管怎样吧,是大姨娘的主意也好,是昔昀的主意也好,你成婚后都要日日约束着她,若能知晓她每日言行最好不过。昔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此时能说的,也只这一句话。” “嗯!”卫昔晽郑重点头,“大姐,我会将你的话记在心里,对二姐处处防范的。” “那样自然是最好。”卫昔昭稍稍安心,又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回府来,和三姨娘或者我,说一说。” 卫昔晽现出笑容,“那是自然。” 第二日,卫昔昭和许氏去了燕王府贺喜,本以为皇帝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传唤自己的,事实却是正相反。喜宴还未散,宫里就来人了,唤她前去养心殿。 见到萧晨逸,卫昔昭发现他脸色凝重,似在斟酌什么大事,刻意将话语简短道出,怕惹得皇上动怒。 萧晨逸看到她,神色却是一缓,语声因为迟疑,显得他的话说得分外迟疑:“如今柳城仅剩了两万人,朕想要的精兵强将都已有了。大战在即,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父亲和意中人?” 卫昔昭毫无平日的谨慎,直言问道:“臣女想见他们,皇上会隆恩准许么?”而心里,已是狂喜不已,依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若是无意于此,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第九十六章 相见、缠 “此战之后,季青城要么扬名天下,要么埋骨沙场。”萧晨逸直言道,“你对他的心思,还一如既往么?” “是。”卫昔昭的语声轻而坚决。 萧晨逸问道:“若他回归或是身死,你该如何?” 卫昔昭缓缓道出心声:“他生,我等;他死,我守着。” 萧晨逸在这片刻间生出了错觉,他看到了当年的柳寒伊。在他命季允鹤挂帅出征之际,他询问的时候,柳寒伊也是这样说的。 这些卫昔昭并不知道。 话语却是一字不差。 需要怎么样的深情,怎么样的义无反顾,一个弱女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想象不到。 他此生也无法想象得出。 因为他不是被女子付出这般深情的那个人,因为无法理解女子这般的执拗所为何来。 “你——”萧晨逸犹豫多时才问道,“在这时候,你想让朕给你什么恩典?” “臣女,臣女最想要的恩典,是他活着。” 是真的,只想看他平安无恙,只要他活着。 而这正是萧晨逸无法允诺的,他委婉地道:“你若愿意,可去柳城一趟,带上朕的两道密旨,分别交给卫玄默、季青城。” 卫昔昭心头一喜,连忙谢恩。 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京城到柳城,骑快马三日可打个来回。” 她前些日子常策马出府游玩,是人尽皆知的事。卫昔昭不由心头一沉,颇觉沮丧,之后道:“皇上,臣女能否不做宣旨之人,只去柳城走一趟?”没了所谓公事,若被允许前去,是能够多留几日的吧? 萧晨逸却继续道:“若如常赶路,则需要十日光景。”语声一顿,忽然一笑,“宣旨之事可急可缓,你如何前去,自己做主便是。” 卫昔昭语声中融入发自心底的喜悦:“多谢皇上!” 末了,萧晨逸告诫道:“其中分寸,你也要拿捏得当,不要辜负了朕一番好意。” 卫昔昭应声称是,心里却是失笑不已。既然让她前去柳城,还能指望她会顾及分寸么?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要拿捏分寸? 还未动身,心就已飞到了柳城。 萧晨逸取过一张柳城的地形图,告诉了卫昔昭要去的是柳城何处,至于其他,他没有提及什么。一切,还是让她亲眼去看吧。 出宫后,卫昔昭即刻吩咐飞雨,准备连夜动身。 “飞雨,我此次前去,会设法圆了自己此生的梦,事事处处,你费心帮我准备好吧。” 飞雨心领神会,肃然点头:“奴婢是过来人,该事先备下的,奴婢都会尽力想得周到。” 卫昔昭闻言欣慰一笑。飞雨不是话多之人,却甚是了解她,许多事只需略略提及她便懂得。 —— 柳城,东有玄衣卫,西有枭骑卫,只听命于帝王调遣的两支虎狼之师。 并非沙场,却比沙场更残酷更冷漠的地带。 初时的七万人,到了如今,仅剩两万。 每一个都是数度死里逃生的人,每一个都是大周朝的栋梁之才。 在黑暗中走来,又要走向黑暗的精锐之师。 今时的季青城,已不再是寻常兵卒。 军中调遣,卫昔昭无从知晓,直到到了此处才知道,季青城如今已是枭骑卫指挥使。 而身在柳城城东的卫玄默,是玄衣卫指挥使。 季青城已经和父亲平起平坐了,卫昔昭想笑,眼里却有了泪水。 走到这一步,他用去了八个月的漫长光景,历尽多少艰辛,大概也只有他才知晓。 卫昔昭先去了玄衣卫驻扎地。 途中天阴沉得厉害,主仆二人取出蓑衣披上。不多时,一场大雨降临。 到了军营,入眼的是在大雨中、泥泞地上以肉身拼力搏斗的年轻将士。 满身的泥浆,被打倒之后即刻站起身来,眼中闪着无畏无惧的光芒。 最是寻常的一日。 每一日,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且远要比眼前更加凶险。 卫昔昭静静观望许久,直到被飞雨轻扯了扯衣袖,才走到卫玄默帐外,命人去通禀。 卫玄默迎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而又真真切切的喜悦,“昔昭,你怎么过来了?”说着便指向帐内,“快进去说话。” 卫昔昭笑着随父亲入内,细说了原由。 卫玄默有些怅然,“身在这里,如同与世隔绝,对京城事鲜少有耳闻。你得皇上看重,我也就愈发心安了。” 卫昔昭想着可不就是如此,京城中人,也是无法得知柳城这里的一点消息。 落座之后,卫昔昭将今年发生的较为重要的事一一说了。 对大姨娘和卫昔昀的事情,卫玄默只有后悔:“只恨在龙城时没能将那妾室逐出府去,才使得她如今有了翻身之地,真是悔不当初。” 卫昔昭自然要和声开解:“既已到了这地步,也只得顺其自然了。” 卫玄默转而问道:“你在府中可好?可曾被刁难?”是在问许氏安不安分。 “无人刁难。”卫昔昭实话实说,“为着燕王府与卫府的脸面,母亲事事上心,爹爹不需担忧女儿处境。”说到这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将密旨取出交给卫玄默。 卫玄默当即过目,脸色转为肃然。 皇上交待的大抵是军国大事,这是父亲不会与自己提及的。卫昔昭没询问。在父亲面前,很多事还是问得越少越好,否则也只会让父亲为难。 之后,父女二人倾谈多时,卫昔昭站起身来,道:“爹爹,女儿还有一件要事要办,奉圣命传几句话给季青城,改日我再前来与您说话可好?”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绪,“我,也是真的想见见他。” 卫玄默迟疑着点了点头,“既然是奉圣命,就——去吧。” 再怎么疼爱女儿,之于儿女情长,他这做父亲的又能多说什么?况且,如今的女儿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劝诫了。 他知道,女儿的心怕是早已飞到了季青城那边,再大的风雨都是阻拦不住她的,也就没有让她等到雨停再走。 —— 到了城西,已是入夜,雨渐渐地停了。 季青城不在帐中。 卫昔昭静静等在帐外,无意识地望着远方。 深浓夜色中,颀长挺拔的身影阔步而来。 他回来了。 青城。 卫昔昭无声念着他的名字,呆呆的站在那里。 终于再见到了他。该喜悦地走过去,身躯却似被施了魔咒,如何也不能挪动脚步。 季青城走到她近前,面色不变,双眼却闪过惊喜光芒,变得分外明亮。居然真的是她,她来看他了。 卫昔昭想愉悦地笑,又想为之前相思、日后再别离哭泣。 她不知道是怎么随他进到帐中的,不清楚是自己投入了他怀抱,还是被他揽入了怀中。 他瘦了,肤色也变得黝黑。容颜愈发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她抬手,纤长手指滑过他轮廓。 他握住她的手。 他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如今掌中生出了厚厚的茧,细看之下,看到细碎的伤痕。 朱唇轻启时,泪已落下。 要有多苦,要付出怎么样的心力,才能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走到被委以重任的这一步。 他没有让她询问,没有让她哭泣出声。 紧紧环住她,吻她。 她踮起脚尖,手臂环住他肩颈,热切地回应。 良久,季青城才问道:“你怎么找到的此处?怎么能够得到允许来到这里的?”语声有些低哑,愈显慵懒醉人。 卫昔昭把脸埋在他衣襟,不看他,轻声道:“我是来送密旨给家父,皇上恩赐,允许我在此处停留几日。”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撒谎,因为知道一定会被拆穿。 “来,坐下细说。”季青城将她带到桌案旁落座。 —— 萧龙淇与莫兆言无言相对,已有多时。 莫兆言先一步失去耐性,起身道:“公主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急什么。”萧龙淇浅浅一笑,“找你前来,自然有事要说。” 莫兆言便又做了回去:“我洗耳恭听,任由公主差遣。” “我今日进宫,听说了一件事——卫昔昭去了柳城,若不是那里有她记挂在心的人,她是不会去的吧?”萧龙淇说着一笑,“的确是深情女子,着实令人钦佩。” “公主的意思是——”莫兆言静待下文。 “我向景王打听过,才知道了其中缘由。”萧龙淇语声转为沉凝,“你不要再以为季青城再无翻身之地了,实际上,他早已在柳城重新得了官爵,日后若他大难不死,定将扬名天下。” 莫兆言神色微变,无法再保持面上的冷静。 萧龙淇推心置腹地道:“你我成亲,不过是因此彼此对一些人由爱生恨,成亲只是联手对付他们。可我晓得,你若是还有机会得到卫昔昭,是不会错失的,对么?” 莫兆言默认,随后反问:“公主岂非亦是如此?” “心绪相同是好事。”萧龙淇笑意加深,“我会告诉你全部我所知道的,而你也要按我的打算去做一些事——女人家的手段,上不得什么台面,可只要能达到目的,又何必在乎好看与否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公主所言极是。”莫兆言也生出些许笑意,“公主自行吩咐就是。” 萧龙淇对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自己近些,“记下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若结果能让我如愿,我会亲自把卫昔昭接进门来,让你抱得美人归。” 莫兆言缓缓点了点头。 …… 第二日一早,莫兆言去了海天楼,去找裴孤鸿。 裴孤鸿觉得,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比他更消沉失落的人了。 他已在海天楼喝了一整个日夜的酒。 他喜欢的女子,如今已经是燕王王妃了,两情相悦、太后指婚,是京城这些日子都在传扬的佳话。 谁也看不到想不到,那段佳话是有阴影的,阴影里的人是他。 看到不请自来的莫兆言,裴孤鸿把手边一坛竹叶青推过去,“来来来,喝酒!” 莫兆言笑着落座,真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后与裴孤鸿碰杯。 裴孤鸿喝完酒之后,才慢慢转了转眼睛,觉出了一些不对,“你这驸马爷,如今高官得坐,怎么还有闲心来此处看我这失意之人?” “我来是有话要对世子说。”莫兆言显得很尊敬眼前人,“世子还坐在此处饮酒,那就是丝毫不知昔昭郡主离开京城的事了。” “昔昭郡主离京,与我有什么关系?”裴孤鸿第一句还在撇清是非,第二句就忍不住好奇,问道,“她去了何处?是皇上命她离京去办什么事么?” “这事情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昔昭郡主恐怕会假公济私,闯下大祸。”莫兆言笃定地道,“她是以公事为由,去见季青城了。” “季青城……”裴孤鸿眼中慢慢生出沧桑而愉悦的笑容,“北倾城……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害得昔昭郡主惹出是非的。” “一个情字,又岂是能够控制的?”莫兆言眼中闪过真真切切的痛,“若都能控制自己,今日就不会有世子爷的消沉酗酒了。” 裴孤鸿狐疑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昔昭郡主如今也关乎燕王府的安危,说白了,关乎着燕王王妃的荣辱。而我,”莫兆言的话似真似假,“其实也从未放下过昔昭郡主。即便如今已经和安乐公主拜堂成亲,还是不忍心看她一时冲动犯下弥天大错。可我又是不能随意离开京城的,这才求到了世子这里——我想请世子帮忙,去找到昔昭郡主,在一旁好言规劝,让她早日回京。” “……”裴孤鸿的脑子有些打结,一时还弄不清楚莫兆言真正的用意。 “燕王王妃才刚刚嫁过去,万一被昔昭郡主连累……世子爷忍心看到么?”莫兆言无奈之下,只好将话挑明,用起了激将法,“自然,世子爷若是乐得见王妃郁郁寡欢,甚至想在她被休下堂后得到美人青睐,也可坐视不管。” 裴孤鸿斩钉截铁般道:“燕王不是那种人!” “真不是那种人的话,那名侧妃又是怎么回事?”莫兆言露出讽刺的笑,“同一日娶姐妹二人进门,寻常人是如何也不能做到的吧?季青城能为了昔昭郡主抗旨,而燕王呢?他做过什么?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曾说出反对的话么?” 裴孤鸿神色一凛,“只是……”只是,就算萧龙渄是薄情之人,卫昔晽对萧龙渄却是一往情深的。 莫兆言顺势又劝道:“所以,才想请世子看清其中轻重,帮燕王王妃一把。” 裴孤鸿站起身来,身形微微踉跄着,走了出去。 莫兆言现出满意的深沉笑意。 —— 卫昔晽怎么也没想到,成婚第三日,萧龙渄就和自己话别,他要去柳城,一日也不能再等了。 “你即便是要走,就不能缓些时日么?”卫昔晽可怜巴巴地看着萧龙渄,“你我才刚成婚,你去的又是千难万险的地方,我如何放得下心来?而你将我丢在这么大的王府之中,也能放心离开么?” “此事我已经求了父皇多次,直到今日,父皇才答应了。昔晽,我不会错失这个机会,而你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萧龙渄耐心安慰道,“我相信,你能打理好王府。” “你相信有什么用?我根本就做不到啊!我又不似大姐,从不曾像她那样主持一府事宜。”卫昔晽很是心急,“你若无论如何也要去军中,为何不将婚事推迟呢?如今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萧龙渄本想细细解释的,可是看着妻子这样子,解释的话也就无心提及了,“可你是昔昭的妹妹,你也能像她一样的。” “我……”卫昔晽勉强安静下来,“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样的话,应该让你走得安心,可是,可是我也是舍不得你,不想和你分别。” 萧龙渄吻了吻她的脸,“等昔昭回来,你不时请她过来,凡事都和她商量之后再做定夺,还有三姨娘,你无事也将她请过来。” “嗯,我记下了。”卫昔晽柔顺地点点头答应,“你放心吧。你有你要做的大事,我是晓得的。放心,放心。”她一再强调着那两个字。 萧龙渄沉吟半晌,竟不知再用什么话安慰妻子了。 —— 卫玄默为卫昔昭安顿好了住处,白日里也是破例前去看望女儿,闲话多时,到迟暮之时才离去。 所住的宅子面积不大,三进的小院儿,安静,清幽。原本,卫玄默也好,季青城也好,都想在院中院外安排人手保障她的安全。卫昔昭婉言回绝了,一是因为飞雨已足够应付所有意外,二来,她还有别的打算。人多嘴杂,就不能如愿了。 卫昔昭对柳城每一处的景致都无法生出喜欢与否的情绪,因为明白,自己只是柳城一个过客。除了一些回忆,她什么都不能留下。 收复西域,需要多久? 再次别离,何时能够再相见?最重要的是,还会不会见到父亲和季青城回来? 不能回来的话,便是天塌地陷,还有力气走下去么? 想想就觉得无望。 是的,要相信父亲和他。可沙场太过残酷,谁能够知晓何时会发生惊天逆转?运气能够始终眷顾他们么? 如若失去运气的眷顾,即便再骁悍睿智,也是生死各半。 他们是她的英雄,可也只是血肉之身,只需沙场上丝毫的变数,或许就会被夺去性命。 她不要自己留下遗憾。不要在日后想起时后悔。 知道自己已经失去理智,却也不想克制。自开始知晓要来柳城之时,就已如此。 夜。 季青城过来的时候,卫昔昭已亲手做好了几道菜肴,桌案被搬到了临窗的位置,向外看去,能见到清冷月华、熠熠星光。 季青城留意到了放在案上的一壶已经温好的酒。 飞雨拿过两个杯子,斟满酒,之后无声退出。 季青城温声问道:“昔昭,你是奉圣命前来,公事还没有办完吧?” “是,还没办完。”卫昔昭承认,之后笑着端杯,“余下的事不急,皇上要我离开之际再办。”这是随她怎么说都可以的事情,是以神色坦然。 季青城却仍是怀疑,“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卫昔昭慧黠一笑,“怎么,你不喜每日与我相见么?” “自然不是。”季青城连忙摇头澄清,“只是怕你会因我担上没必要的罪责。” “我不会,再者,那些事比起你来,无足轻重。” “我要看你过的惬意自在。”季青城握住她的手。 卫昔昭不肯接话,只说当下,“现在就十分惬意自在。” “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季青城轻轻一笑。 “你每日过来陪我,不会耽搁你的正事吧?”她那份私愿很重要,可是也不能眼看着他前功尽弃。 季青城的话让她放下心来:“不会,我不在营中,诸事交给萧先生就好。” “萧先生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吧——她总不好随你们前去西域吧?” 季青城哪里能够看出萧晨述的心思,坦诚道:“不清楚,一切还是要看她自己。她想怎样就能怎样。” 那该是怎样性情的女子?卫昔昭很是钦佩。最起码,萧晨述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自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即便千难万险,她也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闲闲谈话间,两人用罢饭。 季青城起身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卫昔昭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不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么?不是有萧先生帮你么?”随后,她主动吻了吻他脸颊。 她在笑,美得令人心颤。 她想做什么,他明白,却绝无可能遂了她的心愿。 “别犯傻,昔昭。”季青城用力抱了抱她,之后,一点点松开手。 卫昔昭却是不依,执意抓住了他衣袖。 季青城心里难过得厉害。有生之年,从来不曾如此时这般,心中暖意流动,却又难过的几乎落泪。 他的昔昭,这份痴恋,这份义无反顾,若能回京,他会用尽余生每日来偿还;可如果此去不能返回…… 余下孤孤单单的一个她…… 想到这些就无从忍受。 只是男儿泪,从来只能放在心底,不能在她现出脆弱,如何也不能。 “昔昭,等我,好么?”他双唇摩挲着她耳边丝发,艰难说道,“我若能够平安回来,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我也要娶你。若是京城容不下你我,我带你远走天涯。我要你,矢志不渝,可是,不是现在。” “但是,你回不来怎么办?”卫昔昭语声竟很平静,“青城,还未出征,你便数次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因为这场仗太难打,否则皇上怎么能舍得出那么多无辜英灵?倘若你不能回来,我会日夜痛恨自己,恨自己平白爱你一场,却从未得到你,不曾付出全部。”她抬起头来,目光清绝地看着他,“如果没了你,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只有父亲,不够。我要一份记忆就好,你让我无悔无憾就好。” “我会回来,没有如果,你不需要记忆,因为你的余生,有我相伴。” 这是一个男子许给一个女子的一世。 “好。”卫昔昭点了点头,许久才放开他衣襟,“你回去吧。” “明日再来看你。”季青城觉得她的顺从来得有些轻易,可眼下只能硬着心肠离去。 卫昔昭走到门口,看着他缓步离开,不时瞥一眼飞雨。 飞雨对她眨了眨眼睛,嘴里轻声数着:“一、二、三、四……” 季青城更觉奇怪,转身回望,迟疑片刻,再次抬脚,周身的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0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周身的气力竟在瞬间消失。 他一生都不会设防的小女子,今夜,算计了他。 他极力抬起手来,指了指卫昔昭,不知该气该笑了。 季青城失去知觉、倒地之前,飞雨将他扶住,之后带他回到房中。 “你果然好厉害,竟能让他中招。”卫昔昭带着赞许,轻声说道。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小姐会算计他,奴婢当然能够轻易得手了。”飞雨轻声笑着道出实情,随即退下,去准备热水,服侍卫昔昭沐浴。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飞雨并不觉得自己为小姐这样做是错的。不过一份执着的深情,为什么不让小姐如愿?看了小姐太久的强颜欢笑,看得她太难过,只想唯命是从,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木桶里的热水蒸腾着水雾,水面洒满香气妖娆的玫瑰花瓣。 卫昔昭从容不迫地沐浴更衣,穿上红绫衣裤,脚步轻缓地走回寝室。 他尚在昏迷,与沉睡无异。 卫昔昭很是吃力地帮他脱掉靴子、锦袍,随后藏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颊一直烧得厉害——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了,做这些上不得台面尤其是算计他的事,实在让她觉得惭愧。也是拜卫昔昀、莫兆言所赐,否则她还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是无法说服他的,因为知道他仍是怕伤害到自己。 隔着生死,隔着恐惧,隔着担忧,大半年的等待已让她心力交瘁,没力气空等了。 做完自己想做的、能做的一切,日后也许还能平静。 否则,她恐怕会被这沉重的心绪折磨得疯掉的。 唯有出此下策,否则此行也只能是与他相见,无法如愿。 末了,她熄了灯,坐到床上,滑入锦被,揽住他。 飞雨到了院门外去守着。 因为心绪不平静,是以,她没有留意到一直躲在暗处观望着院内动静的蒙面人。 —— 季青城醒来的时候,最先意识到的就是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 “昔昭?”他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语声带着几分慵懒。 “是我。”她寻到他的手。 玫瑰的香气,温软的身躯,紧紧的依偎…… 季青城现在很不好过。 体内一股子邪火胡乱冲撞着,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想起来龙去脉,意识到迷|药只是她的第一步,几乎有些恼火了。 “你……” 刚要说话,她的吻温柔落在他双唇。 怀里的是他爱得义无反顾的人,再加上媚药的作用,如果还能全身而退,他这一生,就不需要建功立业了,完全可以当圣人了。 圣人不会被自己深爱的人这样算计,而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在经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你这傻孩子……”他带着些火气,惩罚性地咬了她的唇瓣。 真正被惩罚的却是自己。火焰在他血液中燃烧起来,蔓延至全身。 卫昔昭一个字也不再说,只是一味温柔地吻着他。宛若羽毛般轻柔的双唇,落在他眉宇、面颊、唇畔、颈项。 她微凉的小手,探入他衣襟,寸寸游移。 对与错、进与退之间,季青城觉得自己要被她逼疯了。 他凝聚全身力气要推开她起身的时候,她已褪去绫衣。 他的手,落在她心口处。 “你的衣服鞋袜,我已经让飞雨带到别处了。”卫昔昭笑盈盈地撒谎,随着他坐起身来,跨坐在他腿上,“走不了,也不需走。青城……”素手解开他中衣,埋下头去,轻咬他。依然温柔,却不停止。 要推开她的手势变为拥紧,他已不能控制自己。 她温柔地道:“青城,我求你,好么?”尽显妩媚,又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伤悲。 季青城觉得喉间腥甜越来越浓。 这是能取人性命的胭脂甜、深情苦。 他竭尽所余全部力气,将锦被围在她身上,将她按到一旁,侧开身去,吐出一口鲜血。 卫昔昭被吓到了,万般惊慌地要起身去找飞雨,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季青城阻止了她,径自下地,寻到一杯已然冷却的茶,用来漱口,之后又对她解释,“放心,小事而已。” 卫昔昭还是赤脚下了地,走到他面前,忽然无助地哭了。 “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呢……你只想着为我好,可那种好太重了,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你就不能依我一次么?季青城,我求过你什么?” “你是怕我为此招致祸事么?不会啊。我有应对的法子,我没有的话,还有飞雨呢,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就算凯旋而归也不会娶我?那样你就更不该犹豫了……你给我个结果,让我日后能心安一些、踏实一些都不行么?” “你给我个念想就好了,为什么宁死也不肯答应我这呢?我等不起了啊,我不知道等回来的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尸首……如果我每日在过的也是你这种日子,你试想一下,是个什么滋味……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你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指责,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最终,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我恨你!你现在告诉我,说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让我死了这份心好了!你不信我,就是不信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一滴泪,缓缓滑落至他唇边。 铁骨铮铮的男儿,心碎了,也醉了。 她不知道在说了多少个恨字之后,被他抱回到了床上,被他清冷的气息灼热的亲吻淹没了意识。 “不哭,不哭。”他低声重复着这简单的字句。 她勉强止住泪水,绽出一朵虚弱至极的微笑,随后滑入锦被,拍拍身侧,“你要做柳下惠也就由着你,陪我躺一会儿总是可以的,是么?” 季青城的心绪几番起落,仿若经历了一场生死。他笑了笑,躺下身去,拥住她。 似一对相亲相爱的鸽子。 相依相偎,清醒着亲吻,为何要错过,为何要为难彼此。 体内余毒虽不如方才令人难以克制,却还是逐渐蔓延成灾。 那就顺其自然。 在一起,这一夜要在一起,日后无数长夜,也要在一起。所谓的对她好,如果并不能减轻她的苦,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 热吻中,他欺身而上,布满厚茧的手拂过她。 也许,她是有些紧张,也许是情动所致,身体轻轻颤抖着,举动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衣衫落地,窗帘随风轻舞,月华潜入室内,摇曳出暧昧浅影。 那一刻,她柳眉紧锁,却是强忍着一声不吭。 她额头上出了汗,因为疼。 他头上也慢慢沁出汗水,因为忍得辛苦。 “自作孽。”他带着几分无奈,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她则紧紧的咬住了唇瓣。 他侧头,亲吻。 时间点点流逝,终是在他身下如花盛放。 他不知疲惫无法自控地索取着她每一分美好。 她索取着被他强压在心底太久的狂野、激烈。 什么样的感受,都不如这样亲密无间、身体相溶来得实在安稳。 从此血脉相连,嵌入彼此身心。 心记得,身体也不会失去记忆。 ☆、第九十七章 守宫砂(上) 已是秋日,一早一晚已有些冷了。 可是今日,天色微明时分,因为与他紧紧依偎,不觉得冷,很温暖。 卫昔昭轻抬了眼睑,看着他的容颜。 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一种感觉——这是属于自己的男子,自己亦是属于他的。 完完整整的,她拥有这个人。 弥足珍贵,而此时,他就在她身边,这么近。 她轻轻弯了唇角,笑了起来。 他的手自她腰际滑至肩头,掬起一缕青丝,手势温柔地捋过。贴近,贪恋地亲吻她柔软如花瓣的红唇。 她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若是……”他忽然浓眉轻蹙。 “不会。”她轻笑着摇头,“我让飞雨……” 他用锦被裹紧她,起身,动作缓慢地穿衣,“不必。” 卫昔昭不懂,而随着视线落在他背部,心绪被转移了。 宽宽的肩,窄窄的腰身,极是好看的身形。 他背部有一道长而深的伤疤,缝合时针孔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似一道蜿蜒刺目的蜈蚣。 季青城穿好中衣,回身对上她的目光,给她一个笑脸,“后悔了?” 卫昔昭也笑了起来,“只是因为你曾经流血流汗?”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锦袍鞋袜被她藏在了何处。 季青城拍拍她的脸,穿戴齐整后,回到床前,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需做,回京之后,等我回去提亲、迎娶你。” “啊?”卫昔昭讶然。 “不是说笑,是真的。” “可是……” “今非昔比。”他温声打断她的话,“昨日之前,是怕害得你一世孤苦,从没动过在出征之前娶你的念头。可今日已是不同,你的我的人,我要你成为我的结发妻。” “皇上会允许么?” “会。”季青城语气虽然平淡,也意味着胸有成竹。 “对了。”卫昔昭取过自己的衣物,从里面取出一道密旨,“这是皇上给你的。” 季青城看过之后,逸出笑容,“时间正好。” “怎么说?”卫昔昭一面询问一面掐了掐他的手臂。总像是在和她打哑谜,她有些不满。 他回道:“时间足够我娶你。”说着话,重重地吻了吻她,“我该走了。” “嗯,你去吧。” “记住我的话。”他又叮嘱了一句,才起身出门。 即便是她有一点点怀孕的可能,他也不愿意让她将这可能性失去,因为怕她心里不好过。她不好过,也就是他不好过。 卫昔昭反复回想着他的话,因为那份盼望,心绪飞扬。慵懒地抬起手臂,看到往昔那颗嫣红的守宫砂的颜色已经消褪。 飞雨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有一碗草药,还有一个木质的匣子。 “他说不用了。”卫昔昭很有些为难地看着草药。 “那就真的不用。”飞雨笑着应声,“小姐左右为难,那就容奴婢大胆,为您做一次主。”说着,随手就将草药倒在了墙角的盆栽之中。 “你呀……”卫昔昭笑出声来,又问起那个木匣子。 飞雨将东西拿到床上,拉过卫昔昭的手臂,“这是以防万一的。” “是么?”卫昔昭惊喜不已。 “奴婢迟钝——昨夜有人在附近观望,奴婢却是直到他离开之际才发觉,便想着这东西是非用不可了。”飞雨说着,少见地狡黠地眨了眨眼,“奴婢这一招可是有趣得很,小姐什么也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疼,小姐忍得住么?”之后,打开木匣,取出银针等物。 “没事,你只管放心就是。”卫昔昭感激地一笑。 —— 季青城返回军营途中,并没想到,裴孤鸿正在他帐外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昨夜来过一趟,一早又前来,季青城都不在。 一夜未归。 这厮一夜未归! 卫昔昭来到了此处,季青城一夜未归……还需要他做别的推测么? 莫兆言的担忧竟成真了。 早知如此,昨日午后到了此处,就不该先去拜见卫玄默,而应该先来找季青城。 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人,裴孤鸿觉得很是眼熟。多看了几眼才认出,竟是曾在卫府教书的萧先生。此时的她衣着与此间军兵无异,由此更显英姿飒爽。 姓萧,先是去了龙城,又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裴孤鸿的脑筋飞快转动着。皇帝是十几岁时登基,登基那年,一母同胞的妹妹宁和公主不过三两岁。 可以断定,这位萧先生便是昔年的宁和公主萧晨述。 如此,先前的一切虽然令人惊诧却是能说得通的。 眼看着萧晨述到了眼前,裴孤鸿连忙抱拳施礼。 “指挥使不在军中,便由在下代为料理一切,敢问世子来此处是为何?”萧晨述的话语虽然客气,语气却是一点恭敬也无。 她的确是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虽然这许久以来都是隐姓埋名。 裴孤鸿回以一笑,“不知指挥使去了何处?” 萧晨述说谎说得脸不变色,“指挥使去好友住处饮酒了,尚未回来。” 这倒也是个绝佳的借口,裴孤鸿心念转动,颔首道:“他与在下饮酒去了。” “我倒是不知到底是何人。”萧晨述眼中有了笑意,“世子不妨去帐内坐坐。” “多谢。”裴孤鸿应着声,却没动,“指挥使彻夜不归,不管是为何,日后会不会成为隐忧?” 萧晨述思忖片刻,却是问道:“世子是如何找到此处的?”此处地势迂回曲折,如果没有人事先告知路线,寻常人是极难找来此处的。 “实不相瞒,是家父告知的。”至于如何威胁恐吓自己父亲才达到了目的,裴孤鸿是如何也没脸跟旁人说起的。 “原来如此。”萧晨述神色一缓,“那我也不妨多告知你几句。宁王未曾介入此地的练兵,不是因为他资质不够,是因为他已失去了杀气,所以未能前来。宁王既然知情,那么日后多半会随军出征,却也只能做个谋士之流。而青城能在众多悍将之中脱颖而出,且在此时便被委以重任,那么日后,是绝对会被重用的。”说到此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是以,这样的人物,如今想要什么,皇上都会给他,为了宏图霸业,皇上是什么都舍得出的。你不必为青城和昔昭担忧,眼下,谁为难他们,谁就是自寻烦恼。” “眼下如此自然是好,可来日凯旋而归呢?皇上会不会——”那个冷血的皇帝……裴孤鸿又想叹气了。 萧晨述的话毫无余地:“如果能在这一年没有死去,如果能够建下盖世奇功——皇上怎么会对这样的人下手?他又怎么敢?不要军心了么?即便有那份心,也是需要一步步来,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到那时他还能不能在世都是说不准的。” 裴孤鸿又觉得皇帝很可怜了,果真是物以类聚么?皇帝心狠,他的妹妹比他还狠。而细细琢磨她这一番话,心中不由汗颜——曾与自己因为容颜而齐名的季青城,日后真的会成为当世豪杰么?那自己呢? 萧晨述诅咒完皇兄,又拿裴孤鸿开刀:“我若是你,会因此行而立志建功立业,否则,你会在他的锋芒之下成为大周子民的笑柄。” 嘴也太毒了。裴孤鸿暗自嘀咕着。之后也真的再无勇气逗留,告辞离开。 此时见到季青城,他能说什么?一个日后的将领,将要率领的是千军万马,如果已有了这样的能力,还会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么? 是的,裴孤鸿丝毫也不怀疑萧晨述的话。 也是因为相信季青城有那份能力。 此次所见所闻,只是证明了一件事,他根本就不该来。也是有所得的,有季青城比着,他的确是该为日后奋发图强了。 萧晨述是真的嘴毒,也是个乌鸦嘴,因为她末尾的话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裴孤鸿策马渐行渐远之际,季青城回到了军营。 萧晨述看着少年神清气爽的容颜,笑得意味深长,却又带了几分对待晚辈才有的宠溺,“你们这些任性的孩子。” 季青城无言一笑。 “不会辜负她,是么?” “不会。” “那就早做打算,”萧晨述板起脸来,“敢做出丝毫伤害她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季青城则回道:“晚辈才是第一个。” 混小子。萧晨述笑着无声地斥责。 —— 回京之前,卫昔昭先去和卫玄默话别。 卫昔昭问道:“爹爹,您出征之前,还能回府与我们团聚几日么?” “有。”卫玄默笑道,“此去山高水远,皇上也是上过沙场的,不会不体恤军心。” “那就好。”卫昔昭其实是一语双关。父亲能回去,青城就能回去。那就意味着,他的话会成真的吧? “昔昭,”卫玄默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不论怎样,你这一生只想嫁给季青城,是么?” “是。”卫昔昭垂了眼睑,“他回来,我和他携手一生;他回不来,我为他披麻戴孝。”之后抬眼,现出忐忑,“爹,女儿如此,是不是令您很为难?” “不。”卫玄默缓缓摇头,“我只是怕你过得太苦,却也明白,你不能如愿,才是最苦的。我从未怪过你,不必多思多虑。”之后笑着道别,“先回京复命去吧,你也该看得出来,近日不会再有危险,安心等我回去。” 卫昔昭红了眼眶,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应声离开。 策马前行,去往西城途中,看到了季青城。 他站在苍凉秋色中,笑着看她下马,走到近前。她长高了,也长大了,美得愈发夺人心魂。 “我要回去了。”卫昔昭笑着说道,“正要去和你辞别。” “我来送你。”他说着,敛目看着她手上的那枚银戒。 “你知道的,飞雨武艺高强,我有御赐的金牌,稍后又会乔装改扮,途中不会有事。”卫昔昭强调这些,只是为了让他心安。 “我知道,你会保护好自己。”季青城想了想,又道,“出征西域,大抵会在冬季。冬日在途中,到西域时天气就会转暖,这样虽然对敌军有利,大周将士也不会太过艰苦。而我会利用这段时间,回京一趟。” “那好啊。”卫昔昭刻意让气氛轻松起来,“万一皇上不答应,我可就要准备着与你亡命天涯了。” 季青城笑起来,她才不会。若真是那样的性子,她早就利用手中恩典求皇上赐婚了。却也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点头应道:“好,真有那一日,我们就私奔。” “嗯!”卫昔昭故作郑重地点头,之后就笑开来。 而此时,她还是要先行回京。 “我该走了。”依依不舍地道别。 她举步之际,季青城握住了她的手,趋近她耳畔,“等我。” “等你。” —— 进宫复命的时候,卫昔昭先行回府更衣。 萧龙淇第一时间赶来相见,笑道:“我已来过几次,你都不在府中,去了何处?” 卫昔昭莞尔一笑,“公主难道不知么?” “竟是真的?”萧龙淇很是意外的样子,“原以为是旁人胡言乱语的,你真去了柳城见了季青城?” 卫昔昭面色一整,“去柳城是为了公事,公主怎么能避重就轻呢?” “是么?”萧龙淇笑得艳若桃李,却猝不及防地趋近卫昔昭,将她右臂衣袖强行推至肘部。 见到的只有白皙手臂。 “公主这是做什么?”卫昔昭即便是早就想到,此时还是被稍稍吓到了。一个花瓣一样纤巧娇柔的女子,又是贵为公主,忽然有这种举动,任谁也会诧异。 飞雨前行两步,又迟疑着退了回去。 萧龙淇又怕出意外,飞快地将卫昔昭另一边的衣袖扯起查看。 卫昔昭极力想阻止,发现萧龙淇此时是拼尽了全力,就算是存心硬碰硬,恐怕也难以如愿。 萧龙淇阴沉一笑之后,震怒不已:“好啊!我先前还当是旁人胡言乱语,你、你竟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公主……”卫昔昭慌乱地理了理衣衫,要出声开脱。 “你给我闭嘴!”萧龙淇脸色有些发白,抬腿就走。眼前人和她痴恋的男子真的有了肌肤之亲,听到时还无所谓,亲眼见到之后,心里竟是如刀绞一般。季青城,你真的为这个女子不顾一切了么? “公主!”卫昔昭追到院中,却看到萧龙淇早已和随行之人快步走到了院门外。又唤了几声后,才回到房里。 飞雨转身取出了一包药沫和一壶酒,“小姐,药是解酒的,以防您失态;服完药再喝三两杯酒即可。” “酒劲被药解了,再喝酒还有用么?”卫昔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我知道不能失态,不如就别服这药了。” 飞雨已将药沫倒了一点在水杯里,又倒上白开水,笑道:“酒入了血脉就好,小姐放心就是。事关重大,奴婢心里有数,若是没把握,是绝不会多此一举的。” 卫昔昭想想,倒也是这个理,便依言行事,之后又换着法子将嘴里的酒气去掉,这才出了玲珑阁。 许氏正徘徊在甬路上。 卫昔昭停下了脚步。 “昔昭,”许氏神色复杂,“你此次离京,可见到老爷了?” 卫昔昭点头,“见到了。” 许氏立时急切地问道:“老爷还好么?”之后不自在地看了看别处,“我这心里,甚是不安。左思右想,觉得他和侯爷是在一处的。” “他很好,你放心。”卫昔昭因为她这般的流露心绪而有些动容,却也没将话说满,因为知道失望的滋味,“也许,过些时日就能回来团聚了。” 许氏面上一喜,之后说起了旁的事,“方才见安乐公主气冲冲地走了,是怎么回事?” “没事,”卫昔昭不以为意地一笑,“多谢你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许氏因为心绪杂乱,显得有些恍惚。 卫昔昭没再耽搁,知会她一声,去了宫里。 养心殿内,萧晨逸脸色阴沉地坐在龙书案后,萧龙淇、莫兆言、裴孤鸿和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 裴孤鸿现在很想把莫兆言杀了解恨。 这无耻的小人! 方才听他和萧龙淇一番陈述,他才知道,自己去柳城被人跟踪了。跟踪自己的这名侍卫到了柳城之后,日夜监视卫昔昭的一言一行,言之凿凿地说卫昔昭和季青城做下了苟且之事——他心里承认那个事实,却十分生气那个难听的措辞。 只是恨自己头脑简单,怎么就被人利用了?如果自己不走这一趟,他们在柳城是找不到卫昔昭的。 只是,想让他帮倒忙也是不可能的。他宁可因为装糊涂一言不发被治罪,也不会帮他们坐实卫昔昭的罪名。 卫昔昭向上施礼后,萧晨逸没有对她说话,却只是问裴孤鸿:“你去过柳城没有?” “禀皇上,不曾去过。”裴孤鸿理直气壮地说谎。能给卫昔昭争取到一点时间就好,毕竟,她是城府深藏之人,定能化险为夷,说不定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番情形。 萧晨逸却抬手重重一拍龙书案,“撒谎!不曾去柳城,那你这几日去了哪里?你可知此时犯的是欺君之罪?!” “微臣不知道。”裴孤鸿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来,“微臣这几日心绪消沉,每日酗酒,去过何处,不复记忆。” 萧晨逸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理他,转而询问卫昔昭:“安乐公主告你徇私枉法之罪,在柳城时做下了苟且之事,你怎么说?” ☆、第九十八章 守宫砂(下)、衣锦归 “臣女不敢。还望皇上明察。” 卫昔昭语声未落,萧龙淇已冷笑出声:“卫昔昭,事已至此,你竟还敢狡辩!” 卫昔昭毫无惧色,冷眼回看:“公主,昔昭自问,从不曾得罪于你,你又何苦这般刁难于我?公主言之凿凿,可有凭证?” “我亲眼所见,还要什么凭证?”萧龙淇转而望向萧晨逸,“父皇,儿臣请您明察,一看便知。” 萧晨逸沉默间,大殿内如同冰凝,良久,他沉声道:“卫昔昭,抬起头来。” 卫昔昭慢慢抬起头来。也许是一早便料到了今时情形,也许是之前义无反顾不觉有错,所以毫无不安畏惧。 “到朕近前来。”萧晨逸命令道。 卫昔昭起身,走到龙书案前。 萧晨逸以眼色示意身旁太监。眼前女子沉静似水,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看不出她的心绪,不知萧龙淇所说是真是假。 他是曾沉浸于儿女情长的男子,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天威不可亵渎。他有过一念仁慈,所以给她机会,让她在柳城多留几日,和意中人多团聚几日,却不是要她用来犯下大错的。 太监知道此时是暴风雨之前的平宁,是以,卷起卫昔昭衣袖的手有些发抖。 看到卫昔昭左臂上的嫣红守宫砂,太监轻轻吁出一口气。 萧晨逸看了,心头有些惊讶,却是面色不变,抬手示意卫昔昭站到一旁,目光深沉地看着萧龙淇。她从来乖巧,平日里对太后对他甚是孝顺,所以他喜欢她。 近两年也有耳闻,她钟情季青城,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坐视不管,是想要她勘破情缘中的千般无奈,怎奈,到今日,期许已成空。 他不想看到自己任何一个孩子一如自己当年,因为他不是不痛恨自己的。而她近来种种,几乎要不择手段了。不择手段地要使得卫昔昭不能留在他身边,不能得到他和太后的恩宠。 最让他生气的,却是手段拙劣,破绽百出。不似天家儿女。 不论如何,卫昔昭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他即便有心偏袒女儿,也是不能了。 而此时的萧龙淇,则是匪夷所思,看看卫昔昭,再看看萧晨逸,目光慢慢转为恐惧。 她亲眼看到的,难不成还出了错?卫昔昭……她是不是会什么蛊术,迷了自己的双眼?可是,她又看了看派去跟踪裴孤鸿的侍卫——就算自己看错了,他看到的一切也是假的么? 不可能的! “父皇!”萧龙淇害怕大难临头,向前膝行几步,道,“宁王世子的确曾去了柳城,只要一查便知,否则,这名侍卫也无法到达柳城,知晓卫昔昭种种行径。” 裴孤鸿即便有心,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前言不搭后语,只好强调一点:“微臣日日酩酊大醉,去过何处实在不知。” 萧晨逸却在此时留意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兆言,“莫兆言,朕的乘龙快婿,此事你可知晓?” “儿臣找过宁王世子,的确曾谈及昔昭郡主的去向。”莫兆言说到此处,觉得聊胜于无——裴孤鸿依然能用大醉不醒为理由称不知情。其实,心里也是不知该进该退。看皇上的态度,卫昔昭是安全了,萧龙淇却少不得要被责难,那么对于自己,这也不是好兆头。 “你们是朕膝下子嗣,每日里却不思进取,只盯着昔昭郡主的一举一动,哼!”萧晨逸冷笑不已,“好,好啊!” “安乐公主,驸马,你二人若无要事,近日就不必进宫了。若再胡言乱语,朕将追究到底,处以重罪!” “宁王世子,罚闭门思过。” 萧晨逸轻描淡写两句话发落了三个人,之后瞥过那名已是脸色惨白的侍卫,“赐死吧。” 这样一番处置,卫昔昭听得心里直冒寒气。皇帝不会不知道侍卫只是听命于萧龙淇,是能够从轻发落的,他却将人杀了。该重罚的人,他却是大事化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是相信萧龙淇怀疑自己的,只是碍于亲眼所见才连严厉的斥责都没有?是不是心里已是万般不悦,留着日后和自己算总账呢? 因为有飞雨相助,自己安然无恙,是该庆幸,可走出宫门的时候,她却是步履分外沉重。皇帝其人,太让人猜不透看不清,让她愈发不安。如果没有飞雨……自己今日,该是什么样的下场?真不敢往下想了。 —— 卫昔晽掐算了时间,卫昔昭回京的时候,萧龙渄大概是刚到柳城。 独自在房里,看到萧龙渄平日里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物,不自觉便掉下泪来。 他不在身边,总是让她深觉无依无靠,太不好过了。 可他总要为日后打算经营,否则,日后坐上宝座的如果是萧龙洛,他们夫妻二人,还是会丢掉性命。 要理解,要体谅他。 莺儿走进来,道:“安乐公主来了有一会儿了,径直去了侧妃房里。” 卫昔晽漫应一声。 姐妹两人同时进门,这些日子以来,卫昔昀对她都是百般恭敬,闲日从不敢有半分违逆,终日不出房门半步。她慢慢地失去了刁难、敲打的心思,可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上次安乐公主给大姐算命的事,她听说了,知道这位公主看似柔弱,一颗心却是狠毒得厉害。今日,恐怕也是没安好心吧? 到了第二日午后,事情算是有了些眉目——卫昔昀过来了,找卫昔晽说话。 “王妃怕是还不晓得,昨日宫里出大事了。”卫昔昀语气沉凝,将昨日的事说了一遍,之后不等卫昔晽搭腔,就叹息道,“公主和我说了多时,听话里那意思,似是想要我帮衬她对付大姐……王妃你说说,她竟把我看成了还对大姐心怀歹念的人,唉!” 卫昔晽不由神色一凛,“竟有这等事?大姐还好么?” “就是不晓得啊,想来大姐心里还是气得厉害吧。”卫昔昀道,“我过来告诉王妃这些事,就是想请王妃把大姐请到王府来说说话。大姐与王妃姐妹情深,说说体己话,想来是能排解掉愁绪的。而王妃若是进门没几日便回了娘家,太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的。” “说的倒也是。”卫昔晽反复回味着卫昔昀方才一番话,真的挑不出一丝差错,也实在是想不出她能耍什么花招,便吩咐莺儿回趟卫府,将卫昔昭请到燕王府。 卫昔昭过来,说了半晌的话,卫昔昀才过来相见,之后见茶已有些冷了,便亲自去沏来一壶新茶。 卫昔昭以眼色询问卫昔晽,想知道的是卫昔昀安不安分。 卫昔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卫昔昭见卫昔昀要亲自为自己斟茶,忙笑着抬左手阻拦,推辞道:“这怎么敢当呢?”今时不比往日,燕王侧妃可不比原来的卫府二小姐。 “大姐可不要这般客气。”卫昔昀赧然一笑,一手去推卫昔昭挡在茶杯前的手,另一手手中茶壶亦是随之倾斜,热茶就要泼在卫昔昭的衣袖上。 飞雨心头为之一紧。如果小姐被烫到,少不得要敷药,那么…… 而在飞雨要出手之时,卫昔昭的手臂已经飞快向后闪开。 热茶倒在了桌案上。 “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卫昔昀满脸愧色地自责道。 方才的一幕,卫昔晽尽收眼底,语声一沉:“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就将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吧。你已见过大姐,回房吧。” “是。”卫昔昀惶恐不安地应声退出。 之后,卫昔晽一扫方才勉强装出的沉稳,站起身来,恨声道:“之前还当她是转了心性,今日一看还是死性不改!真想剁了她!她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帮安乐公主验明真假?她竟然不信你!” 卫昔昭失笑出声,“你啊……还以为你已立志休得端庄沉稳呢,方才竟把我也唬了过去。” 卫昔晽闻言有些不自在地一笑,勉强压下心头火气,道:“照这样看啊,大姐,你平日还是少来为妙,谁知道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处处防备也难以安稳地说话。等这风头过去之后,我们再不时相聚也不迟。” 卫昔昭点头,“你处处也小心着。” “大姐放心。”卫昔晽安然笑道,“我晓得,如今你或是我出了一点差错,都会使得旁人被连累,我不会再如以往没心没肺了。” 卫昔昭见状,心安许多。 几日后,卫昔晽命人把卫昔昀叫到房里,语声平和地道:“一般的朱门大户里,主母都会给妾室立规矩,你不会不知道这些。我们是姐妹,我不想让你吃苦,却又怕太后娘娘说我没个王妃的样子,又要责怪我。” 卫昔昀恭声道:“王妃想怎样便怎样吧。” 卫昔晽愉悦地笑了起来,命人将一个偌大的银碗送到卫昔昀手里,之后唤莺儿:“来,倒水。” 莺儿拎着一大壶刚烧开的水,脚步轻快地走进门来。 热水倒进银碗,烫得厉害。 卫昔昀蹙眉不已,险些就撒了手。 莺儿笑道:“侧妃可要小心,万一水洒了,你让王妃如何是好?” “这……”卫昔昀祈求地看向卫昔晽。 “我自来不是心狠之人,你只需等水凉了就能将碗放下,这一日就这么点事。”卫昔晽轻描淡写说完,甩手去了别处。 —— 八月末,季府三少爷季青坤成婚,迎娶的是工部尚书沈一峰嫡女。 庶子、嫡子娶的竟都是沈家人。卫昔昭听说后,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季允鹤与季太夫人唱的是哪一出戏。 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虑这些,因为卫玄默和季青城回京了。 两人进京后,先行回宫复命,逗留宫中三日后,卫玄默才得以回府与亲人团聚。 而季青城,被萧晨逸留下了。 萧晨逸道:“收复西域之事提上了日程,玄衣卫与枭骑卫,自然要随你与卫玄默离京,朕相信,你们定不会辜负朕的寄望,凯旋而归。只是朕也晓得,此战艰苦至极,你可有何心愿要朕成全?” 季青城回道:“微臣自知,古往今来,忠孝难得两全,但若有可能,还是请皇上隆恩。” 卫昔昭一直没有开口请求的事,在今日,季青城终于说出了口,在他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会如愿的时候。 萧晨逸其实一直在等,等卫昔昭用自己亲口给予的赏赐换得一世良缘,她却一直没有提及。而季青城,是他要重用的少年良将,此战就是要利用他的年轻无畏去与敌国较量,兵出险招,非胜即败,意味的也是无数将士非生即死。 而为了洗清皇朝历代的遗憾,为了成就这番丰功伟业,他作为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没有时间再去等待又一个少年俊杰的横空出世,没有时间再去磨练一颗少年的心日复一日的坚韧果决。登基二十多年了,他已没有耐心了。 而季青城,已看清今时的局面,料定他无从否决他的请求。 如果上一代的季氏、柳氏没有修成正果是遗憾,那么今时季青城与卫昔昭拜堂成亲,算不算弥补了他曾经的过错?柳寒伊若有灵,会不会因此而原谅他? 思绪到最后,还是会回到军国大事上。如果季青城与卫昔昭成亲之后,在新婚燕尔时远赴西域,定会竭尽全力速战速决,因为在京城,有日日等待着他的娇妻。 不惜一切代价,况且这所谓代价不是勉强卫昔昭,那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翌日,萧晨逸连续颁布两道圣旨,一是分别册封卫玄默、季青城为大将军、龙虎将军,两人品级分别由正二品、正三品进正一品、正二品,并分别赐予相应勋阶;二是为龙虎将军与昔昭郡主赐婚,从速成婚。 两道圣旨意味着的是收复西域不会再是什么秘密,将在来日大张旗鼓地准备出征事宜。 季府,季青城接旨谢恩之后,季青圻、季青坤皆是欣羡不已,而他们的妻子却是为之忐忑不已——昔昭郡主,皇上面前的红人,她进到门来,还有别人的好果子吃么? 太夫人神色复杂地凝视季青城片刻,转身回房去了,一言不发。 只有季允鹤是发自心底地以子为荣,现出了这些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爽朗笑容,即刻让管家当日起就着手筹备婚事。 卫府,卫玄默与卫昔昭接旨后,阖府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沉星飞雨等人喜笑颜开地开始准备小姐的嫁妆。 许氏第一个念头是卫昔昭终于可以离开了,她终于能够拿回主持中馈的权利了。当夜,卫玄默却给了她一个致命的打击。 晚间,卫玄默第一次主动到了正房,坐下来便遣走了一旁服侍的下人。 许氏看着他神色肃然,猜测道:“老爷——不,将军有话要交代?”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是有话说。 ”卫玄默思量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先前已听昔昭说了,我不在府中这些时日,你安分守己,对诸事处理得当。” 许氏心头一松,初时还以为是卫昔昭又在他面前说了自己什么不是,此时闻言忙笑道:“这都是妾身的分内事,只是悔恨初入府一段日子不懂人情世故。” “你如今知书达理,我反倒觉得配不起你了。”卫玄默苦笑,“日后我要出征西域,如今只等百万雄狮汇合。这些事你迟早会听到风声,我也就不瞒你了。” “什么?”许氏不愿意相信,“是么?” 卫玄默正色问道:“此次出征,山高水远,我若是埋骨沙场,你该如何自处?” 许氏慌乱地摇头以示不赞同,“不会,将军一世从未败过,妾身虽然久居内宅,也是听人说起过的。”话到末尾,已见泪光。 “此次我却没有十足把握。”卫玄默坦然地看着许氏,“你还在双十年华,若因我孤苦一生,如何是好?不如,不如我们——” “不!”许氏急切地站起身来,“妾身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不!妾身宁死也不答应!” 卫玄默有些无奈了,“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民风开放,和离再嫁……” 许氏又一次语气坚决地打断他的话:“妾身说了,宁死也不答应!”之后,语声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妾身自十几岁到今日,不论如何,一颗心都在将军身上,从未曾想过别的。几年的光景,单凭将军一时的好意、一句和离就空付了?” “你想要我……” “我什么都不要!”许氏眼中泪珠颗颗滚落,语声竟丝毫不显哽咽,“我只要留在卫府,留着卫夫人的头衔。你不稀罕我这一腔情意,就任我自食其果;你若觉得有丝毫亏欠,也请你让我留下来。”之后,缓步转往寝室,“我失掉了一个孩子,至今也没人帮我查清凶手,我自己查。我错嫁了你,我早已知晓,可我不想回头,也没了回头的路。你若是再坚持己见,我便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她恨过他,他厌弃过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动过改嫁他人的念头,令她心伤成灰的是,他不知道。 ☆、第九十九章 栽赃 因为皇帝命季府、卫府两家从速成婚,两家主母自是不敢怠慢。问名、纳吉、请亲等事在接旨第二天就全部办妥了。 许氏在这日,不时去到玲珑阁,询问卫昔昭对诸事的意思。 卫昔昭回话之余,发觉她神色有些恍惚,周身蔓延着伤悲的气息,心内不解,却是不好开口直言询问。 听了沉星从正房听到的消息才知,昨夜许氏和父亲似是发生了口角,具体为何却是谁也不清楚的。 这种事,就算是卫昔昭被许氏这些时日以来的讨好感动,也是不能过问去管闲事的。那是父亲的事,容不得儿女介入。卫昔昭也便故作不知情,如常面对许氏。 命途是早在进京时就改写了,甚至在遇到季青城那日,就已颠覆了前世命运。可这毕竟只是她身边的事,而她记得的前世的一件大事,不知道在明年开春儿还会不会发生。 转过天来,卫府有贵客,季青城过来了。 卫昔昭心内讶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当口前来。 去往前院,才知父亲已经被皇帝召进宫里,唤自己过来,是季青城的意思,亦是管家和冯喜好心地自作主张。 秋日的阳光洒入室内,一袭黑衣的季青城,就站在窗前的光影之中。仍然是他,却多了几分冷冽,霸气。她去柳城的时候还不觉得,也许是环境大相径庭,才使得她直到此时才发觉。 “见过将军。”在这府中,恪守礼数已成为卫昔昭的习惯,即使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见过郡主。”季青城轻轻笑着,拱手还礼。 卫昔昭失笑。 下一刻,季青城的手轻弹她额头,“恁地多礼。” 卫昔昭笑着问道:“是专程来看我的么?” “是。”季青城也没瞒她,“尤其是今日又听说了你回到京城那日的事,见过你才能心安。” “没事,当日不就过去了么?”卫昔昭自嘲一笑,“况且,早先就有人无中生有,比安乐公主的话还要难听,我不是也没放在心里么?” 季青城语声转低,笑问道:“初时听了,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你是如何应对过去的?” 卫昔昭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敷衍道:“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问个究竟的?” “好,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再问。”季青城转了话题,“婚事仓促,不要委屈了你才好,可有需要我帮衬的?” “不用。”卫昔昭深凝了他一眼。他能兑现诺言,已经足够了,那些表面上的东西,她并不看重。 “那——我走了?”季青城有些依恋地道。 卫昔昭莞尔一笑,“快回去吧。”久留这里,后果就是让她在这府里被下人暧昧的笑容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季青城也知道她的顾虑,笑着缓步离去。回到季府,太夫人命人请他过去。 进到房里,才发现房里有客,是萧龙淇。 太夫人十分反常,找了个托辞便径自出门了,把他留在了房内。 “青城。”萧龙淇喃喃唤道。 今时见到的人,已不是她记忆中俊美非凡的少年,他已变成了气势迫人、锋芒尽显的男子。初看到,竟让她这贵为公主的人都觉得局促不安。 “公主有何吩咐?”季青城语声略显冷淡。 “早知道……”早知道他会衣锦而归,她恐怕就不会嫁给莫兆言了。以往总觉得没了盼头,又加上太后、皇帝催促她成婚,才……才使得今日生出百般怨憾。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没有再等他? 季青城落座,神色沉冷。 “我听说了你日后要出征,也听说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皇上赐婚的。”萧龙淇满含怨怼地看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我当初求父皇赐婚,要你做驸马爷,你抵死不从,如今却是这般行径,你让我的脸面往何处放?” 已是嫁为人妇的人了,计较这些又所为何来?季青城笑得有几分冷意,“公主往日行径,又何尝顾虑过季府的脸面?” “我的心意,谁人不知?是你处处违逆,才有我今日刁难他人。”萧龙淇有些恼了,“你不需要绕着弯子排揎我!” 季青城直指要害,道:“你该刁难的是我,是我辜负了公主美意,并非旁人。” “我怎么能……怎么能狠下心来刁难你呢?”萧龙淇忽然面色一缓,正色规劝道,“你可想过与卫府联姻的后果?如此一来,你与六皇子、卫家就是姻亲的关系,而他们又恰恰是我父皇这些年来都不喜的人——你又何苦将锦绣前程葬送在一名女子身上呢?” “依公主之见呢?”季青城语声一沉,“莫非公主有意要我悔婚?” “只要你想,我和七皇子等人都会帮你的。”萧龙淇虽然拿捏不准他的心意,听了那句话,还是因为太过殷切的希望而双眼一亮。只要他不与卫昔昭成亲,只要自己还有时间筹谋,就没什么可怕的。 “此次,仍是要辜负公主了。”季青城唤来丫鬟,“送客!”神色间已有了几分不耐烦。 “季青城!”萧龙淇被他态度伤到了,含着泪厉声道,“你迟早会后悔的!今日如此待我,日后就不要怪我伤及卫昔昭!” “我若是后悔,只该后悔三年前不该救下公主。”季青城眼色深沉,“来日谁伤到昔昭,便是我生生世世的仇人!”语毕拂袖而去。 萧龙淇被气得当场落下泪来。 三年前,她随皇上和一众朝臣出宫打猎,策马游玩之时,马儿被惊到了,是他及时出手,才使得她免遭了被马儿摔下落入山涧的危险。 是的,从那时起,他走入了她眼中、心上。偏偏他对她无意,何时都是一副客套的近乎疏离的态度。就是因为他曾救过她,她才不曾急着勉强他做自己的夫君。谁能想到,在她苦苦等待的岁月之中,他爱上了别人。 他就要成亲了。 她三年来的苦等,就此化作幻影。 她嫁人不是等待的终结,他娶妻才是。 季青城出门之后,去找太夫人说话:“娘,您是从心底反对我的婚事么?” “怎么会呢?”太夫人矢口否认,叹息道,“我这些年来,什么没经过?又怎能不体谅你呢?只是公主毕竟是皇室中人,我又如何能阻拦她要见你?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啊!” 季青城神色一缓,目光仍有几分狐疑。 “你与公主将话说清楚了就好了。”太夫人的神色变得十分和蔼,“你来了正好,与我去新房看看准备妥当没有。”说着,笑眯眯携了季青城的手。 季青城也就一笑,虚扶着太夫人去了新房。 新房在太夫人的院子西侧,门前甬路直通季府府门,是府中一早就为长子长媳预备出来的正房。 自进院落再到室内,满眼大红喜色,一事一物都是簇新的。 季青城心头的一丝疑虑、不安终是消散了。他多怕母亲不喜昔昭,多怕昔昭要面对婆媳不和的日子。转念一想,又释然。昔昭是那样懂事的人,能有谁会不喜欢呢? —— 卫府在这一日,出事了。 晚间,许氏请卫昔昭到房里用饭,为的是边吃边商议婚事各个细节。 原本,许氏自心底并不想做得这么周到,可是卫玄默提出和离的事真的刺激到她了。他不是想要和离么?她就偏偏要做出个贤妻良母的样子来,倒要看看他日后还怎么拉下脸来再提此事。 饭后,卫昔昭笑着告辞,劝许氏早些歇息。 许氏点头应下。 卫昔昭出门的时候,恰逢二姨娘进门。 许氏叮嘱卫昔昭回房路上小心,之后命人搬来绣墩给二姨娘坐,没有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 等卫昔昭走了,许氏才道:“二姨娘可是看我忙得焦头烂额的于心不忍了?”又看了看二姨娘手里的一个锦盒,“这是什么?送给昔昭的?你看我,也没让你和她说说话。” “是一件褙子,两样首饰。”二姨娘略显不安,“是送给大小姐的。”许氏进门已久,她都不曾送过正经的东西。 许氏倒不介意这些,只是有些好奇,“昔昭是要嫁给龙虎将军,进的可是国公爷的门,二姨娘送的东西,想来是有些来头的,我看看可好?” 二姨娘却没有让许氏过目的意思,不安地站起身来,“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如果不是卫昔昭不肯收她的东西不肯见她的人,她才不会把东西拿到正房的。谁能想到,许氏会在这当口添乱。 “东西妥不妥当,也关系着我这正房的脸面。”许氏笑意更浓,唤鸳鸯琥珀,“拿过来。” 鸳鸯琥珀不由分说夺下东西,送到许氏面前。 一件淡紫色通袖褙子,一对紫宝石耳坠,颜色、款式都是卫昔昭会喜欢的。许氏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过了片刻道:“这耳坠很有些意思,竟带着香气呢。” “是。”二姨娘回道,“妾身手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两样东西。” 许氏沉吟片刻,忽然蹙眉,“琥珀,我怎么又头疼起来了?快去请太医来给我看看。” 二姨娘心头不屑冷笑。不过是一两日的事,卫玄默被册封为大将军,正房就仗着这份恩情去请了几次太医过来。难怪卫玄默会这般厌弃正房,活该! “二姨娘,麻烦你陪陪我吧,我实在是难受的厉害。”许氏眉头锁得更紧,真的很不好过的样子。 给夫人侍疾是妾室的本分,二姨娘又能怎么说呢?故作关切地询问许氏到底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她做什么,等等。 二姨娘觉得许氏如今百般讨好卫昔昭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博得卫玄默的看重,自来认为许氏还记着卫昔昭的仇,所以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日之于她,是噩梦的开始,生涯的尽头。 她趁机将东西拿到正房来送给卫昔昭,是真的有意讨好,关系拉近了,日后才不至于和卫昔昭疏远、无从去做什么事。她是想着,别说东西一点差错也没有,就算是伤害卫昔昭的物件儿,许氏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她看错了许氏。 今时今日的许氏,其实什么都看淡了,日日记在心里的,只有卫玄默和她失去过的那个孩子。 最要紧的是,许氏还坚持认定,是二姨娘害得自己失去了那个孩子,因为那时大姨娘不在府中,而三姨娘膝下没有儿子,有害她动机的,只有二姨娘。 可悲的是二姨娘以为许氏已经查出了真正的凶手,早已将许氏的丧子之痛忽略了。 于是,就有了许氏睁着眼睛说谎、栽赃二姨娘的事情的发生。 卫昔昭并没回房,去了卫玄默的书房,父女二人正在闲话家常的时候,许氏神色冷凛地带着二姨娘和宫里的郑太医过来了。之后并不顾及卫玄默的态度,将在房里服侍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又道:“郑太医,大将军在这里,你就将看到的事情说清楚吧,免得旁人说我容不下妾室。” 郑太医将拿在手里的两对耳坠拿到卫玄默近前,道:“大将军,这两件首饰之中,都含有大剂量的麝香,只是因为被别的香气掩盖,才不能被人轻易发现。” 二姨娘此时已是面无人色。 “从何处得来的?”卫玄默将东西拿在手里,问许氏。 “将军,其中一件是二姨娘要送给昔昭的,而另一件则是从昔昤房里找到的,听昔昤的||乳|娘说,这东西是二姨娘早些年送给四姨娘的。”许氏说着,显得很是不忍,“可怜昔昤那孩子,还不晓得四姨娘生她时难产险些丧命,之后几年虚的厉害才撒手人寰的。最可怜的是不知道这耳坠中有什么异样,只是因了是四姨娘留下的,还视若珍宝呢。” 卫玄默瞥了二姨娘一眼,已有怒意。 “这余下的那件,正是二姨娘要送给昔昭的。”许氏语声中的情绪淡了,因为知道面前父女二人并不看重她的好心,“将军您说说,昔昭若是喜欢这首饰,平日里就戴着,可如何是好?这不是要毁掉昔昭的一生么?” 麝香是什么东西,不需赘言,话只需说到此处就好。 卫昔昭心内骇然,怀疑不是二姨娘疯了,就是许氏借着四姨娘的死因来置二姨娘于死地。哪一样,都够吓人的。 “夫人说的,属实么?”卫玄默沉声询问二姨娘。 在柳城的八个月,倒使得他喜怒不形于色了,也是因此,才令二姨娘愈发恐惧。 许氏不动声色这么久,原来并非是一无所得。可恨的是她没有查出真正的凶手,却查出了她当年犯下的错。 那时四姨娘年轻貌美,与柳寒伊十分亲近,卫玄默爱屋及乌,对四姨娘不似其余三位姨娘。而四姨娘怀孕后,很多人都说府里又要多一位少爷了。 大姨娘是个浮躁的,不需忌惮;三姨娘只产下了卫昔晽一个,也落下了病根,不会威胁到她;只有四姨娘,让她十分不安,为着她的儿子,她不能不早作打算。 四姨娘算是特别命大的人了,生卫昔昤时难产,竟没丧命,让她担忧了好几年。后来终是因为落下的病根走了。 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许氏却将这件事翻了出来。 那么,她送给卫昔昭那对耳坠有没有毒,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很明显,许氏已经和郑太医串通一气,栽赃于她。而事关卫昔昭,卫玄默盛怒之下只会对她杀之而后快,不会一事归一事的查办。 二姨娘缓缓跪在地上,语声荒凉:“将军,妾身好歹服侍您一场,有些话,能不能与您单独说一说?” 这算是默认了所作所为。 许氏恭声告退,卫昔昭亦随之回房。 卫昔昭思来想去,结论是二姨娘如今不过是在经历因果报应。许氏报复的人错了,却也为另一个长眠地下的可怜人报了仇。 自作孽,不可活。果真如此。 卫昔昭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让卫昔昤知晓。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如果知道真相,也不过是活在仇恨之中,甚至会与卫昔晧、卫昔晴手足反目……那样一来,不如让她继续如今单纯而不失快乐的岁月。 幸好,在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冯喜来传话,说是大将军不允任何人将今夜之事声张出去。 夜色深沉,阖府静寂的时候,卫玄默唤许氏到书房,道:“二姨娘就交给你发落吧。念着昔昭要出嫁,你就给她个略显体面的死法吧。” 许氏心领神会,应道:“任何人问起,妾身只说二姨娘染了重病。” “你去吧。”卫玄默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已丝毫不似当时初进府的样子了,包括心思。 许氏带着痛恨和冷冽的笑意,去了二姨娘房里,要亲自送她一程。 二姨娘却是神色呆滞,见到许氏,语声无惧:“我要见大小姐。” “大小姐?”许氏冷笑,“大小姐与昔昤自来亲厚,你见她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指望她会救你么?” “我不是要大小姐救我,只是想告诉她一些当年的事情,告诉她她的娘亲做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二姨娘的视线透着森冷,“夫人,我劝你还是让我如愿的好。如此,我也能奉劝你几句,让你日后的路平顺几分——否则,你怕是会误入歧途,平白为旁人枉送了性命。” ☆、第100章 闹剧 许氏思忖片刻,冷笑出声:“你要说的,无非是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必了,昔昭知道了,而她小厨房里的人,也已详细讲给我听了。她要出嫁了,你就不必再让她不得安宁了。” 缓缓转身,许氏望向书房的方向,叹道:“你好心或是居心不良的要劝我什么,亦是不必。我与你不同,将军的为人,我也是了解的。即便到了今日,我还是不改初衷,要在卫府度过一世。如果跟随将军没个好下场就是误入歧途,那么我早已没了回头路。” 二姨娘神色愈发呆滞。 “你恨,你想报仇,又何必针对昔昭呢?她只是柳寒伊的孩子,不是柳寒伊。”许氏现出快意的笑,“明日你便去别院住吧,等昔昭新婚燕尔过后,你也就能到地下去找柳寒伊了。” “论愚蠢,没人比得了当年卫府的人,亦没人比得了如今卫府的夫人。”二姨娘轻轻笑出声来,之后无法克制,声音越来越大,陷入歇斯底里。 许氏将手中一个纸包交给鸳鸯,语声缓慢地吩咐:“人就交给你了,不必心急,让她慢慢地死。” 卫玄默做主,由她亲自下手,可是她并未找到丝毫的愉悦。 失去的,终是找不回了。 如果那个孩子能够平安出世,那么如今会是怎样的情形? 卫玄默的心,会不会因为孩子纯真的笑颜而停留在正房? 这是不会发生的事,不能放纵自己的想象。想得越多,就越失落,就越疼痛。 “你——放心地走吧。”许氏语声沉凝,“自此之后,你的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儿女——二姨娘落下泪来。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是对是错了。始终没有告诉膝下一双儿女自己诸多行径所为何来。 只是因为她做了卫玄默的妾,成为家门奇耻大辱,造成了家族的没落。从那之后,她再无亲情,娘家人视她为仇人。 自己的儿女是庶子庶女,得不到看重、呵护;柳寒伊的女儿就是嫡女,享尽了卫玄默的看重、疼爱。 如果没有柳寒伊,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的。 柳寒伊害了她、她的孩子,也害了娘家人再不得入朝为官。 父债子还,上一代的人死了,仇恨就能泯灭么?不能,又怎么能够? 她为什么不恨卫昔昭,怎么能不恨?她恨得发狂!看到那张一如柳寒伊的容颜,她就想撕烂了扯碎了,才能解恨。 如果告诉昔晴、昔晧,柳家与她娘家的深仇大恨,他们会不会全力帮助自己对付卫昔昭?她一直以为,自己也好,大姨娘也好,是能够至卫昔昭于死地,从而能够报复柳家、报复卫玄默的。 丧女之痛,卫玄默若是品尝到那滋味,该是何等的伤心?而她们,又该是何等的欢欣? 可没有告诉,又是不是该为之庆幸的?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在自己死后,许氏无以为继,会将昔晧养在她名下吧?如此,还能有个好前程。 而昔晴却是人小主意大,因为她的主意被殃及之后,就抵死也不肯帮她算计谁了。细想想,昔晴不曾和卫昔昭、卫昔晽结怨,这样一来,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吧?有前面三个姐姐比着,她嫁的太差也会让卫府没脸面。 这样一想,走,也能安心些。 可这一世的悲愁,又该让谁负责? 卫玄默,在她死后,他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么? 太难了。 他就是个魔鬼,是来人世伤人伤己的。 —— 第二日,卫昔昤去玲珑阁找卫昔昭。 “大姐,昨日正房乱糟糟的,今日又听人说二姨娘染了恶疾要去别院养着,出了什么事么?” 说话的人小脸儿上写满忐忑。 “不管什么事,也与你我无关。”卫昔昭心内不忍,说谎说得很吃力,“你不必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就要出嫁了,跟大姐说说,想要什么?” “想、想让大姐不时回来看看,看看我就好。”卫昔昤睁着无辜的显得可怜兮兮的大眼,“往日大姐、三姐待我最好了,如今你们都嫁了,我……”说到这里,扁了扁小嘴儿,要哭了。 卫昔昭忙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近前,“会的,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日后只有你与你四姐在内宅,平日对她恭敬有礼一些,她也会好好待你的。” “再好也不如大姐和三姐好。”卫昔昤愈发难过,“这些年都是大姐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着我,三姐总是在我被欺负时挺身而出,我晓得。” “日后没人处处照顾,你就要自己争气,知道么?”卫昔昭正色叮嘱道,“大姐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处处为自己打算、不让人欺负,你也要如此。要记住,为难时即便别人再疼爱你,也不会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帮衬,人活一世,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记住没有?” “记住了。”卫昔昤郑重点头,“就像是父亲,即便再疼爱大姐,可他不在府中的日子还是很多,帮不了大姐。大姐如果任人欺负,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光景的。日后我也要这样,要和大姐一样。” “说得对,说得好。”卫昔昭欣慰地笑着,连连点头。卫昔昤的童言童语,却道出了她活着的现状。 在卫府如此,日后在季府,仍是如此。即便季青城再爱,可他不能留在身边的日子还是会很长远,因为他已是将军,日后要过的是戎马生涯。 不想了,不想了。卫昔昭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只想眼前,只想明日。 明日,就要出嫁了。 卫昔昤走后,卫昔晴来了。沉星觉得今日不比往常,听卫昔昭和她说了昨日的事,觉得卫昔晴过来有话要说,便先请示了卫昔昭见不见。 卫昔昭想了想,吩咐沉星将人请进来。 卫昔晴进门来便扑通跪下。 “四小姐这是做什么?”沉星慌忙将人扶起来。 “大姐,”双眼红肿的卫昔晴哽咽道,“我才听说了二姨娘的事,前因后果想了许久,大抵是知晓原由的。我来只是来替她赔个不是,即便是于事无补,还是想过来说一声……” “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卫昔昭装糊涂,“昨日之事只有夫人清楚怎么回事,而且并不打算宣扬。”隐晦地告诉卫昔晴不要声张。 卫昔晴也是个聪慧的,立刻抹了抹泪,勉强一笑,“倒是我想得太多言行冒失了。” “什么事都没有,不论发生什么,你是你,二姨娘是二姨娘,夫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我亦如此。” 许氏已经修炼成精了,在出嫁之前,卫昔昭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是有痕迹可寻的,只是她近来留在府中的时间少了大半,心绪又总是消沉,便忽略了许氏的一举一动。 卫昔晴想要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答复,对二姨娘的去向虽然担忧不已,却也知道,这不是凭她就能够左右的事,也只好留待日后从长计议了。 末了,卫昔昭告诫道:“二姨娘病了,也许是心思太深沉所致,她为人谨慎,可一出手便恨不得置人于死地,有利有弊——要看对手是谁。昔晴,你日后要引以为戒,我只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记恨谁报复谁,因为一旦出错,便是生死的大事。” 卫昔晴认真思量多时,才正色应道:“多谢大姐教诲。” —— 这一日,卫玄默终日留在府中,亲自督促下人打点卫昔昭的嫁妆。 不知为何,他的神色让卫昔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父亲为何如此?是因为亲眼看着自己出嫁、对母亲有个交代了么? 还是……他在出征之前看到自己嫁得意中人,日后即便山高水远也能安心了? 要送去季府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大部分是许氏和卫玄默添的,其余一部分就是柳家所留的全部珍贵物件儿。 虽然婚事时间仓促,却是一点也不敷衍,完全在卫昔昭意料之外。而这些嫁妆,还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明日会随着花轿同时送进季府。 当晚,卫玄默独自在书房独酌的时候,萧晨述不请自来,径自落座,拿杯倒酒。许是在柳城男装时日久了她习惯了,今日还是一身利落的男子打扮。去柳城以前,还能让人看出她是女儿身,如今寻常人见了,怕是不会怀疑她是男子。 卫玄默第一句话就是:“回宫吧,总在外面又是何苦。” 萧晨述不以为然,“回宫之日等凯旋之后再说。” “你还要随军出征?”卫玄默拧了眉毛,实在是无法冷静了,“你究竟要闹到何时?” “到你回到孑然一身时,大抵就回宫了。”谁都不知道,因为谁都没看见过萧晨述无赖的样子,正如此刻。她笑得就像是个活脱脱的无赖。 卫玄默不理她了。这女人是能把男子害死的孽障! 萧晨述眯了眯眸子,宣布道:“我还是要嫁你,你要么就与尊夫人相敬如冰,要么就休妻娶我——你从来没别的选择。”之后,自己觉得好笑似的又补了一句,“自然,这位夫人若是不在了,你还可以娶别人,我还继续教书,等着。” 卫玄默黑了脸。 当初如果没有她久留龙城,日日念叨着要嫁入卫府,他怎么会与许府联姻娶了许氏?如今想想,是他错了。从开始就错了。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哪日嫁了我,结果不是和离便是心生恨意杀了我。还是不要将大好岁月虚度,另觅良人吧。”也只有对着这女人,卫玄默才能这样苦口婆心地规劝。 “我也是十恶不赦之人,你要么看我等你至死,要么,成全我这份念想。”萧晨述放下酒杯,“三杯酒,刚刚好,你早些歇息。” “我也在等,等着来世,再遇寒伊。”卫玄默知道这话伤人,还是说了。 萧晨述挑了挑眉,“来世等她的人太多了,我皇兄,季允鹤,你又何苦还卷入万劫不复?”随后打趣道,“不过是要你娶我,给我个名分,谁要恨你?谁会杀你?”之后嘴角向下撇了撇。 卫玄默脸色愈发不好看了,“我怕我会恨你,杀了你。”这几年,实在是受够了她。 萧晨述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起身闲闲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燕王府送来了许多东西。 卫昔晽这几日比任何人都要手忙脚乱,怕自己最喜欢的大姐出嫁时嫁妆不够体面,每日早起晚睡地准备,却不知根本不需要,更是不知自己比任何人过得都辛苦。 卫玄默见了,很是欣慰。 大姨娘因为是吉日,才敢仗着胆子看热闹。见了卫玄默丝毫也没被二姨娘的事情影响到,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二姨娘是为了什么事“病”了,她通过一些细节不难推测出。 府里的妾室若是出事,原由其实是万变不离其宗。她心知肚明。 今日二姨娘出事,卫玄默这般不以为意,来日自己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恐怕会比今日还要开心吧? 这杀千刀的! 越来越发现,她该恨的,该千方百计报复的,是卫玄默。 在卫昔昭打理妆容穿戴嫁衣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海天楼借酒消愁,还有一个看热闹的。 前者是萧龙洛和莫兆言,后者是裴孤鸿。皇上要他闭门思过的话言犹在耳,可他想,谁还会真的日日督促着他做什么,便来了这里找乐子,从而遇到了这两人。 裴孤鸿深深觉得,自己经历情殇是最悲伤的事情,而看别人经历情殇是最有趣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样有失厚道,可他想,自己不过一个凡夫俗子,这么想也是人之长情。 萧龙洛和莫兆言越喝话就越少,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熟人,再加上喜欢的又是同一个女人,有话说才怪。坐在一起,不过是想有个喝酒的对手。 萧龙洛苍白着一张俊颜,丢下了酒杯,忽然站起身来,微微踉跄着走出海天楼去。 莫兆言随之起身离开。 裴孤鸿跟了出去,犹豫片刻,决定跟着裴孤鸿,继续看热闹。 萧龙洛策马直奔卫府,裴孤鸿眼睁睁看着,却因为落后一段路无从阻拦。 萧龙洛到了卫府的时候,恰逢卫昔昭要上轿。 卫府门前已经为了太多前来沾喜气凑热闹的人。 萧龙洛的马却如入无人之境,强行令人们闪出一条路来。 盖着大红盖头的卫昔昭听到动静,感觉不太好。 萧龙洛飞身下马。 卫昔昭看到绣金线的靴子,隐约猜出是谁,又闻到酒气,暗自捏了一把汗。这场婚事,不要被萧龙洛闹成笑话才好。 “昔昭,你要嫁入季府了。”萧龙洛陈述事实。 卫昔昭没答话。喜娘要引她上轿,却被萧龙洛轻轻推开,“我只问她一句话就好。”随后眸光锋利地看向围观的人,“退后!否则休怪本王出手伤人!” 人群带着几分好奇心不能被满足地失落,向后退去。 萧龙洛问道:“你究竟为何只肯嫁他?你告诉我,我也好心甘情愿目送你出嫁。只是因为我遇到你在后么,是这样么昔昭?” 裴孤鸿走到近前的时候,刚好听到萧龙洛的问话,生出一丝同情,迟疑着站在了卫昔昭近前,觉得观望片刻再说。 “不是。”卫昔昭觉得这情形不回答他是不行的,便如实告知,语声自是很低,只容他能听到,“不是先遇到谁后遇到谁的缘故,是我心中有个衡量——谁能待我比待自己更好,我才能不辜负。” 许是失落,许是醉意所致,萧龙洛向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原来如此,原来我自开始便错了。错过了你。”之后走到花轿一旁,亲手打了轿帘,“请郡主上轿。” 卫玄默闻讯出来的时候,卫昔昭已经上了轿子。 吉时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之中,花轿离开了卫府。 而离开海天楼的莫兆言,径直去了萧龙淇的住处。 萧龙淇是公主,循例住在莫府一旁,闲时与莫兆言相见都是命人去传唤。 今日莫兆言不管不顾地入内,使得下人惊讶不已。 萧龙淇正在房里饮酒,看到莫兆言,咯咯地笑了起来,“来,都是伤心人,今日你陪我喝几杯。” “都退下。”莫兆言对房里的下人道。 萧龙淇忙着给他斟酒,也没反对。 人退出之后,莫兆言径自走到萧龙淇身边,拦腰抱她起来,三步两步到了千工床前,把她丢在了床上。 “莫兆言,反了你不成?”萧龙淇大惊失色,厉声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莫兆言却是阴沉地一笑,抬手撕扯她的衣服。 “来……”萧龙淇再张口已出不得声,被莫兆言封住了唇舌。 她恨恨地又狠狠地咬住他,他却是丝毫不觉疼痛似的,一双眼带着近乎绝望的漠然。那份漠然,亦是他对自身的态度。 还可以更疼一些的,他想。 萧龙淇渐渐体力不支,无力抗衡,泪水成行滚落。 嫁他只是为了与他联手,最终各得其所。从未想过要于他,他今日却吃了豹子胆,竟要强行夺去她的身体…… 良久,一声带着绝望的低呼,溢出了她的口。 ☆、第101章 新婚 花轿进入季府、拜堂成亲、接受宾客们好奇、惊滟、审视的目光…… 一切犹如一场欢喜而喧嚣的梦境,只有季青城的存在,能让卫昔昭找到一丝真切感。 随后,圣旨和太后的懿旨前后脚来临。季青城和卫昔昭换过衣服,与季府众人一起接旨。 皇帝、太后自然是锦上添花。皇帝册封卫昔昭为二品诰命夫人,太后赏赐给一对新人一柄玉如意。 卫昔昭与季青城跪在前面接旨,她一直能够感觉到一束灼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并非打量、审视,没来由地让她心生不安。 是谁?用这样不善的目光长久的看着她。只是碍于场面,她没办法寻找答案。 宣旨的太监和季允鹤夫妇、季青城小夫妻寒暄几句之后,回宫复命。之后,季青城去了前面招呼宾客,卫昔昭终于能够得到一时清静,静静坐在喜床上。 沉星、落月、飞雨三个人齐齐走进来,道喜之后,关切地询问卫昔昭饿不饿,要不要先用点心垫垫肚子。卫昔昭微笑着摇头。 心愿得偿的这一日,她的心绪竟空前的平静。 夜半,月如水,微凉清冷。 季青城踏着秋夜的月色回来了。 颀长高瘦身形,红色喜服亦不能中和他素冷的气息。 轻轻一笑之时,留在房中服侍的人,才能感受到他发自心底的喜悦。 而他有多爱他的娇妻,多感激他的昔昭,只有他知道。 喝过合卺酒,换下喜服,下人纷纷退出。飞雨的脚步则略显迟疑,故意走在最后。 卫昔昭看着床上的白绫,有些无所适从。 季青城将白绫拿起,正要对她说什么—— 飞雨则又折了回来,对卫昔昭浅浅一笑,示意她安心,之后将白绫从季青城手里拿过,谨慎叠起,放入袖中,“奴婢一早拿回来。”她轻声说。 有了飞雨,卫昔昭就不需再为这些事情分心了。她报以感激一笑。 季青城想起飞雨就是那个帮妻子下药将自己迷昏的丫鬟,不由挑眉,又莞尔一笑。 飞雨低眉敛目,为夫妻二人放下床帐,悄声退出。 季青城坐到卫昔昭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昔昭。” 话语出声,亲吻已如春风细雨般轻柔落下,将她淹没。 “想你。”他又道。 每日每夜的想念,如痴如狂。 亲吻转为激烈,将她拥倒在床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真真切切的男子,眼底闪烁着无尽妖娆,燃烧着无尽深情。 他唇畔她曾留下的那道疤痕,细看之下才能发现。 如今再回想与他一步步走近的岁月,恍然如梦。 竟与他走过了那样漫长的一段光阴,那样曲折的一条路,却不觉累。 她眼底、唇角都漾出了喜悦的笑容,紧紧拥抱他,享有回应他的亲吻索取。 唇齿相依,舌尖颤栗。无间相拥,温暖彼此。 一室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室旖旎。 没了初夜的青涩,只有入骨的热切。 所谓天定姻缘,大抵就是由心至身的完美契合。 娇柔喘息趋于平宁的时候,季青城吻了吻她眉心,起身披衣,亲自唤人服侍她沐浴。 第一个她在季府的夜,每个细节都要让人知晓,他对她的看重、尊重。 分别沐浴之后,季青城先一步回到寝室,看到她放在枕边的那枚四环银戒。 他拿起来,裹进掌心。 似是看到了她独自留在京城的每一日每一夜,用这银戒睹物思人。 慢慢倾斜了身躯,倚在床头。 心,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似是被一只小手狠狠地拉扯了一把。 余生要用多少的回报、宠爱,才能弥补亏欠她的所有时日。 而眼前,还是要继续的,亏欠她。 他没有多少时日,就要离开了。 卫昔昭由丫鬟虚扶着回来,神色平宁,看到眸光黯然的他,无言坐在床畔。 季青城张口欲言。 卫昔昭却笑着缓缓摇头,纤长手指拂过他的唇,之后低头,吻过他双唇,游移至他锁骨,如若调皮的小兽,厮磨啃咬。转瞬间被他抱起,落在他身上,不由嘤咛出声。 她什么都不要听,那就什么都不说。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喜悦,用缱绻交织作为宣泄口。 她是他此生的精灵,亦是令他丧失自制力的妖精。 抵死缠绵。 —— 卫昔昭大口喘息着醒来,声音中有惊惧,“青城?” “我在。”季青城展臂拥紧她,“我在这儿。” “我做噩梦了,害怕。”卫昔昭更深地依偎进他怀里,“要回来,不许和我分开。” 她意识混沌时现出的脆弱令他动容,“会回来,回来后再不分开。” “你不要忘了,我会一直在家中等着你。” “不会,不会忘。你是我的妻,我的命,怎么能够不回来。” 卫昔昭这才安稳下来,又沉沉入梦。 季青城却再也无法睡去,看着红烛火苗微微晃动,直到天色微明。 起身后第一件事,是进宫谢恩。 皇帝还未下朝,两人先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语声有着发自心底的愉悦:“好一对璧人,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心里则又加了一句:也不知会使得多少人失魂落魄、一生抱憾。例如她膝下的皇孙。 说着话的时候,皇后过来了,说是来给太后请安,真实用意自然是来看看这对小夫妻。 卫昔昭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说话慢慢地随意之后,她细看了几眼。 皇后面容略显憔悴,却仍是国色芳华,鬓角丝丝因愁而生的白发只会让人的怜惜更重。而语声如若出谷黄莺,清脆甜软,若只闻声不见人,少不得会以为她只是个妙龄少女。 卫昔昭打量皇后的同时,皇后亦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角又时不时地瞥一眼季青城,唇角始终挂着若有所思的笑。 从太后宫里告退,两人去往养心殿。略等了片刻,皇帝召见。 萧晨逸的脸色其实不大好,虽然言语温和:“你二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朕也为你们庆幸不已。” 两人齐声谢他赐婚之恩。 随后萧晨逸再无别的言语,只是让卫昔昭先行退出,留下季青城说话:“十日后,你就要出征西域,为大周建功立业。出征期间,当全力以赴——你该明白,此战艰辛之处。” “微臣明白。” 又怎么会不明白。看过地形图便能知晓,即便顺利地将敌国驻留人员驱逐出境,其余几国亦是虎视眈眈,若联手发兵,大周将士还是生死难卜。战捷已是极为艰难之事,可最关键的却不是打败敌国,是在战捷之后还有没有精力应对别队。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形,皇帝又何须筹谋这么多年才有所举动。 “在你出征之前,你家中一切,也当料理妥当。”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的意思是,你该有所准备,不要让昔昭郡主来日陷入危难。朕能让你们心愿得偿,却不能确保她不在季府出闪失。” 季青城不由心头一凛,问道:“微臣愚钝,不知皇上言下之意是——” 萧晨逸却无意透露更多,“朕只能言尽于此。” 季青城敛眉沉思片刻,“微臣遵命,当尽全力避免日后风波。” “如此最好。” 走出养心殿,季青城对上卫昔昭略显忐忑的目光。 “没事。”他用温柔的笑化解她的不安,“皇上与我提了几句朝政,自然不便留你在殿中。” 卫昔昭也不疑有他,“那我们回去。”回去还要给公婆请安。 “累不累?”一面缓步出宫门,他一面问道。 “还好。”卫昔昭这样说着,略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青城不由逸出歉意地笑。可是细想想,觉得也不能怪自己需索无度,她引火烧身的情况也是有的。 回到府中,两人去往季允鹤与太夫人房中请安。 二爷季青圻、三爷季青坤与各自的夫人已经在等,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位冯姨娘。不消多想,这位冯姨娘就是二爷的生身母亲。 卫昔昭规规矩矩跪下,从冯姨娘手里接过茶盏,分别奉给季允鹤与太夫人。 季允鹤看了卫昔昭一眼,便略显仓促地错开视线。而太夫人则是似笑非笑地深凝了他一眼。 这些细节都落在了季青城眼中,还有一旁的三爷、三夫人,也都觉得有些奇怪。 季允鹤直言询问太夫人:“府中对牌可拿来了?” “早已备下。”太夫人笑着应声,命人取过一个极为精致的小匣子,双手递向卫昔昭,“日后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就要你与青城费心打理了。” 竟在第一日就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她。卫昔昭稍稍有些惊讶,手迟疑着没有去接。 “你在卫府时便打理诸事,这是谁都知晓的。”季允鹤并未给卫昔昭推脱的机会,“卫大将军教女有方,是连皇上都认可的事,你安心收下便是。” 卫昔昭也便没有推辞,恭敬地接到手里。 随后,二爷与三爷两对夫妻分别与卫昔昭见了礼。 二爷与三爷的容颜远在卫昔昭想象之内——在她感觉中,即便他们没有季青城的绝世美颜,也该是俊美非凡的人物,可事实却大相径庭,两个人与季青城一比,实在是太过平凡不起眼了。 二夫人与三夫人倒是都生得端庄美貌,言辞间也是十分恭敬客气的。 卫昔昭眼角不由扫过季允鹤,与父亲年纪相当的男子,季青城的容颜就是他的翻版,被岁月沉凝了所有轻狂意气,只余沉稳端肃,仍是极为引人的男子。这样的人,幸好只有长子秉承了他的俊美,否则,季府三兄弟怕是会将京城各府的女子的心魂全部勾了去。 第一日,出乎卫昔昭的预料,分外平顺。 回到正房,就见府中的管事妈妈已经在廊下等候,有人通禀,说是已将账册等物放在花厅,等着夫人过目。 卫昔昭就去了花厅,勉强压下倦意,埋首翻看账目,又一一询问过管事妈妈府中一些要事的前例。这些都是她在卫府时便已经历过的事,只是那时忐忑,如今则是自心底透着从容镇定。 管事妈妈们见状,知道之前所听传言非虚,自是不敢怠慢,事事据实回禀。 季青城则去了府外,傍晚才回来,带回了一个人。回到房中,对卫昔昭道:“前院管家无心再留在府中,已经和爹娘请辞返回家乡。我已找来一个人,晚些时候你见见,觉得稳妥就将他留下,接替管家。” 卫昔昭则狐疑问道:“怎么会这么巧?”她刚进门,管家就死活不干了,有点奇怪。 “管家也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知晓你早已熟知府中事项,大抵是怕被追究,就先一步走掉了。”季青城笑着拍拍她的脸,“你名声在外,下人怎么会不怕。” “那你就是这样对待做贼心虚的人么?”卫昔昭仍是不信。 季青城没办法,只得如实告诉她:“管家在府中太久,等于半个主人家。我怕他与你作对,这原由说得过去么?” 卫昔昭不由笑起来,“勉强说得过去。”心里暖暖的,食指勾住他一根手指。 “日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就及时告诉我。确定你在府中过得舒心,我也能踏实一些。”季青城拿过她握在手里的账册,“明日我陪你一起看。” “不用,你明日开始,只管好生歇息。”卫昔昭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唇角,随后发现了一件事,“我是不是长高了?”笑得很是孩子气,奇怪的是自己到此时才发觉。 他笑着低头抵住她额头,“是,长高了,昔昭是大人了。” 卫昔昭故作哀怨地道:“都嫁人了,想做小孩子也不成了。” “可你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先于我们成婚的。”季青城提醒她,“即使失落,也该是她们更失落。” 卫昔昭调皮地笑,“我才没有失落,这辈子赖上你了。” 季青城柔声回道:“这是我此生幸事。” 卫昔昭轻轻推开他,记挂着正事,“先见见你寻到的人。” 季青城漫应一声,吩咐丫鬟将人带进来。 卫昔昭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哑然失笑。 与季青城年纪不相上下的俊俏少年郎,举手投足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她不由腹诽,季青城是给自己找了个管家,还是给府中这些丫鬟找了个争风吃醋的如意郎君? 少年名叫乔楚,对卫昔昭恭恭敬敬的,面对卫昔昭刻意刁难的一些问话也是答对得当。 卫昔昭心里甚是满意,对季青城点了点头。 “去前院住下吧。”季青城说完,挥手示意他退下。 “找这样一个人,倒不如让你身旁的小九做管家。”卫昔昭只是奇怪他为何单找了这样一个人来。 “小九在府中的日子太久了,不如外人看事情看得通透。”季青城戏谑笑着,“从来不知,你竟是如此多疑的人。”她这问题、怀疑是真多。 卫昔昭汗颜。自己重活一场,可不就是处处疑心处处谨慎。往日不曾与他一起面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自然是无从发觉的。 季青城下一句话却让她很受用:“这样很好,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晚间去请安的时候,早间的人都在,只是少了季允鹤。一家人一起用饭的时候,季允鹤也没露面。 回房后,沐浴时与沉星说闲话,卫昔昭才知道,季允鹤常年独自居住在后花园的杨柳畔,平时若无大事,鲜少踏入太夫人的房里。卫昔昭在听闻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了父亲卫玄默。 母亲在世时,与皇帝、父亲有过纠葛,而皇帝又反对季府、卫府联姻……那么,她是不是能够这样认为——母亲与季允鹤之间,也曾经历过一番波折? 以前只是猜测,而在到了季府之后,直觉指引,她已能确定。 在卫府,妾室因为母亲,出尽法宝针对自己,而季府中的太夫人、冯姨娘……不会也因为母亲而对自己百般反感吧?可今日种种,又实在是让她感觉不到敌意。 若是猜测成真,只能说季府的人道行更高,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得到一些,就意味着失去一些东西。不过是继续以往日日防备的日子,她已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及此,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夫妻二人相对看了一会子账册,正要歇下的时候,萧龙淇竟夜间来访。 季青城浓眉蹙起。 卫昔昭则是揶揄地对他笑了笑。 儿女情长的帐,哪里会因为成婚就会过去。而这位公主,想不见都是不行的。 萧龙淇径自走进正房,端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冷冷地看着卫昔昭,带着恨意。 卫昔昭心头一惊,实在不知道自己近日何时得罪了她。 萧龙淇出声便是命令的口吻:“季青城,你退下!我是来找卫昔昭说话的!” 卫昔昭在这时才发现,萧龙淇一侧脸颊上有着淡淡的指痕。皇帝之前曾禁止她不得随意入宫,那么不在宫中,会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打了她? ☆、第102章 发誓 季青城闻言非但没走,反而落座。 “哼!”萧龙淇冷笑一声,“本是好意,不愿让你听了生出烦扰,可你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卫昔昭心内失笑,不知她要如何排揎自己。 “昨日你们成亲,驸马爷可是伤心得不得了,大醉而归,言行无状,口口声声唤的可是将军夫人的名字。”萧龙淇凝视着季青城,“将军不在京城的时日已久,我与驸马亦是成婚时日不长。将军,你的夫人与我的夫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怕是谁都说不准的吧?” 季青城目光如刀,带着寒意回视,“公主府上的事,又何必前来讲述给我们这些外人?驸马爷若是开罪了公主,公主自可进宫,找人为你做主。方才的话,下官只当没听过,公主请回吧。” “真是鬼迷了心窍!”萧龙淇脸色微微发白,径直走到卫昔昭面前,“你这祸根!可知你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敢不敢说,你与莫兆言一丝瓜葛也无?” “公主累了,请回府休息吧。”卫昔昭看着面前似已失常的女子,不知该气该笑。 “回答我的话!”萧龙淇命令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却被她视若草芥的所谓驸马侮辱……这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咽下! 卫昔昭挂着恬静的笑,对季青城投去带着安抚的一瞥,之后才道:“公主怎的会说出这番话来?您觉得妥当么?” 萧龙淇连声诘问道:“做贼心虚是不是?不敢回答是不是?” 卫昔昭耐心告尽,冷下脸来,“飞雨,送客!” “你敢……” “公主若觉得脸上无光,大可与我一起进宫细说原委,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贵为公主便能胡言乱语!”卫昔昭目光冷冽地逼视着萧龙淇,“公主要来季府做客,大可青天白日前来,夜间强行闯入,挑拨我夫妻情分,这便是皇室中人的行径么?” 萧龙淇抬手点着卫昔昭,语声轻颤:“我……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何时!”随后转身,拂袖而去。 卫昔昭与季青城视线交错,俱是无奈一笑。 歇下之后,季青城语声中有歉意:“她若总是如此……以往实在是没看出,她竟是这种人。” “没事,其中也有我的不是。”卫昔昭因为他的歉意反倒生出不安。话里话外不难猜出,萧龙淇是被莫兆言羞辱之下,气极才前来季府发泄怒气的。莫兆言……那是她先前酿就的隐忧。 季青城思忖片刻,道:“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季青城就出府了。卫昔昭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回来,沉星通禀道:“二少爷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卫昔昭心生不安。若无要事,卫昔晧没道理在她成婚第二日就找上季府。迟疑片刻,她吩咐道:“请他过来吧。” 卫昔晧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凝重,见到卫昔昭,很是恭敬地行礼。 卫昔昭直言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的确是有事要告知大姐。”卫昔晧说着,眼角瞥了瞥一旁服侍的丫鬟。 卫昔昭将人都遣了下去,正色问道:“是不是为了二姨娘的事?” “也算是吧。”卫昔晧声音转低,缓声道,“她染了恶疾,在别院养着。昨日在她跟前服侍的一位婆子去找我,说是她有话要对大姐说。那位妈妈还说,她的病太严重,怕是过不了两日,就神志不清了。所以,想请大姐去别院,在门外听听她要说什么即可。”说着神色颇为落寞,“本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大姐添乱,可是我想去别院代为转告也是不行的——不说父亲不允,单是二姨娘就不肯见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些所为何来。” 卫昔昭微微讶然。二姨娘能买通身边的婆子传话,自然能让卫昔晧过去说话,可她竟然不见卫昔晧。这实在是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分明了。 “大姐……”卫昔晧语声转为恳切,“不论如何,我想请您去一趟。二姨娘此次,我总觉得十有就不能回府了……大姐,您去看看她有什么话要交代,好么?” “好。”卫昔昭心一软,话就不自主地说了出去,之后才意识到把话说得太满了,忙补充道,“我尽力,毕竟你也晓得,我刚嫁进门来,许多事身不由己。” “大姐有心前去,我便已知足。”卫昔晧感激地一笑,之后又说起卫玄默、卫昔昤这两日很好,因为深知这是卫昔昭心里挂念的人,随后起身告辞。 卫昔昭对于二姨娘要见自己这件事,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前去,之后就是能不能前去的问题。才成婚第二日,明日又要回门,哪里有时间?越想便越是好奇,二姨娘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季青城回来之后,见妻子神思有些恍惚,便询问怎么回事。卫昔昭便将之前的事说了,没有隐瞒二姨娘被发落到别院的原因。 季青城只是问她:“你想不想去一探究竟?” 卫昔昭坦诚地点头,“很是好奇。” “那就去,午后便去。”季青城道,“有我陪着你,不需顾忌其他。” 卫昔昭欣喜一笑,“好啊。” 午后,季青城与卫昔昭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说是要一起去拜访一位友人。 太夫人不疑有他,点头笑道:“你们都是在皇上面前行走的人,皇宫都可随意出入,这种小事日后就不需亲自过来知会了,让丫鬟来传句话便可。” 两人笑着感谢太夫人的大度,却也知道,话能这么说,他们却不可当真。 离开季府,两人一起去了卫府别院。卫府在京城有几座别院,都是早些年卫玄默在京城时置办下的产业。 二姨娘所在的别院,地段清幽,院中屋宇由于长年没人悉心打理,已显陈旧。她住在东厢房里。 门外有四个婆子把守着,门上落了锁。 卫昔昭不由喟叹,许氏若是知道今时百般刁难的并非她的仇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知道的话,她要恨的人可就更多了。 婆子们看到是季青城陪着卫昔昭前来的,皆是有些讶然,随后因为都心知肚明卫昔昭为何前来,行礼后开了锁,无声避到了西厢房去。 卫昔昭走进去,转到里间。季青城则转身到了院外,不想探听她的家事。 不过两日,二姨娘已与往日判若两人。形容憔悴,双眼无神,那在月下端庄婉约的女子,已经逝去,不在。 “二姨娘。”卫昔昭轻唤一声,走到她床前。 二姨娘的视线缓缓落在卫昔昭脸上,慢慢逸出一丝笑意,“大小姐来了?”语声极是暗哑,目光也显得飘忽不定。 “是,有什么话就说吧。”卫昔昭其实有些担心,怕二姨娘的心绪已经混沌不清,从而不知所云。 二姨娘的笑变得嘲讽,“母女都是一样,一样的性子,一样的处变不惊。妾身在别院都听到婆子们的闲话了,说是大小姐出嫁时,景王买醉还险些拦轿不让你出嫁。又多了一个伤心人,大小姐似乎并未放在心里。” “我问心无愧,又何须惊慌失措?”卫昔昭此时倒放心了,还能出言中伤别人,证明二姨娘的脑子是清楚的。 “是啊,你们意气风发,哪里会可怜别人的一往情深付水流。”二姨娘强撑着坐起身来,拿过枕头垫在背后。只是这样的举动,已经令她气喘吁吁。 卫昔昭反问道:“如此说来,二姨娘也曾是一往情深的人了?” “是啊,只是错付了。”二姨娘语声漠然,“早些年,卫府的夫人本该不是柳姓女子,该是我与大姨娘中间的一个,一个做当家主母,一个做平妻,可是谁能想到,你娘横空插了一脚,你爹又是个无情无义的,局势就此逆转。” 卫昔昭没有接话,静待下文。 “那时的卫将军、季将军,就如今时你的夫君,是多少女子都愿意嫁的如意郎君。我与大姨娘那时放下矜持,托了人到卫府提亲。你爹那时无意娶妻,幸好卫老将军还在世,诸事能替他做主。老将军觉得两家都不错,难以择其一,后来进宫和太后说话提起了,太后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说让你爹将两个都娶进府,正室、平妻不相伯仲。”说到此处,二姨娘摇了摇头,面容现出苦涩,“皆大欢喜的事,谁都是这么认为的。三姨娘则是非你爹不嫁,抵死不从别家的亲事,老将军怕她闹出个好歹丢了性命,便做主将她接到府中做妾了。” 卫昔昭暗自吃了一惊。如今这样事事不予计较的三姨娘,竟曾是那样执拗的女子,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二姨娘看着卫昔昭,继续道:“眼看着就到吉日,要拜堂成亲了,你爹你娘却进宫面圣,说是二人已有肌肤之亲,请皇上成全。”语声凝滞片刻,才有继续道,“我听说,他们两个是在皇上早朝时去面圣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等事来,皇上有多震怒,可想而知。若不是太后闻讯及时前去阻拦,你爹怕是会被当场杀掉的。” 卫昔昭面露惊讶,沉吟片刻,问出口的却是:“那时如今的国公爷在何处?” 二姨娘显得很是欣赏的样子,叹息道:“被皇上派出去征战了,那时谁都以为他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因为他被困山中,皇上却按兵不动,不予支援——这些本都是皇上严令不许提及的事,我一个将死之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么我娘……”卫昔昭很是迟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她若想救国公爷,进宫为妃便可,可她没有,却勾引你父亲,让你父亲为她承担了一切。”二姨娘的目光转为怨毒,“她却不想想,别人要怎么活下去!” 卫昔昭无法忍受二姨娘诬蔑母亲的话语,“胡说!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二姨娘笑了起来,笑容里含着同情、嗤笑,随后继续自己的话题:“随后,你爹被降职,风光不再——我与大姨娘呢,本该是光耀门楣的婚事,却变成了笑柄,只得做妾。这也就罢了,可因为皇上对你爹娘的痛恨,使得我娘家也惨遭厄运,连一份安稳的日子都求不来。你娘一个人,使得多少人步步为艰,恁地凉薄自私。”语声一缓,她又道,“如今你是不是愈发明白了,我与大姨娘为何事事针对你?”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爹爹的选择,你们记恨我娘又所为何来?”卫昔昭说着也意识到了,这种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对牛弹琴,不如不说,叹一口气,问道,“我来你就是要说这些么?” “自然不是。”二姨娘语声虚弱了几分,“我只是想求你,求你善待昔晴、昔晧。你说的也对,追根究底,我的确是该只恨你爹,可你娘若是一丝差错也无,我与大姨娘又何苦如此痛恨她——我们两家的娘家人,是因为柳氏才没落的啊!我们两个是什么,是家门的灾星啊!”她眼中弥漫起了雾气,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你是聪明人,应该能够看出,我不似大姨娘,并没将前尘旧事告诉膝下儿女,所以昔晴、昔晧对你还是尊敬有加的。你不要记着我的不是,只顾念着手足情分,你、你帮帮她们,让他们的路更平顺些,好么?” 卫昔昭看着她的眼睛,研读许久,慢慢点头,“好,我答应你。” 二姨娘身躯前倾,恳切地道:“你、你能不能发誓?发誓善待他们,好么?” “好,我发誓。”卫昔昭其实心中很是无奈,誓言又有什么用呢?前世莫兆言也曾发誓要一世相守,可他兑现了么?没有。可二姨娘相信这个,她也只得成全,只是心里还是对她诟病母亲的话不能释怀,小小将了一军,“要我指天发誓也是容易的,只是,我为何要如此?我凭什么要帮你?你又还能帮我什么?” 二姨娘却是真的还有后招,缓缓地道:“我还有一件要事告知与你,关系着你日后在婆家的安危。你想知道的话,便以你爹的安危发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看你想不想知晓。” 要自己发誓,原来也要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二姨娘即便在将死之际,也还是要令她左右为难。 会是什么事呢? ☆、第103章 惜 卫昔昭审视二姨娘多时,能够确定她并非诓骗自己。缓缓抬起手来,张了张嘴,竟出不得声。毕竟是要用父亲的安危发誓,多少都让她为难。 二姨娘对卫昔昭的反应半是忐忑半是安心。忐忑是害怕卫昔昭不敢发这样的毒誓,从而令她一双儿女失去一份保障。安心则是因为她深信因果报应,所以相信誓言不可违背,一旦违背,必遭天谴。 听到卫昔昭一字一顿起誓之后,她绷紧的心弦终于得到抚慰,身躯无力地向后,之后,便是一番剧烈的咳嗽。 二姨娘寻到放在枕边的一方帕子掩住嘴,另一手则示意卫昔昭不需忌惮,“是……是这两日服的毒……又染了风寒……不会殃及你……” 卫昔昭则是清晰地看到了二姨娘手中的帕子被一口鲜血染红了,她的额头也已出汗,显得极是痛苦。许氏给二姨娘用的是什么毒?她要挨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此时在看的,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二姨娘的咳嗽声却是越来越剧烈,以至于惊动了回避到西厢房的几名婆子。 婆子们分别走向东厢房,到了门口,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季青城见状,阔步走进东厢房居中的房间,转身走向二姨娘所在的寝室,到了屏风外,聆听片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卫昔昭的语声: “要怎么样你能好过一点?” 二姨娘摆了摆手,看着卫昔昭递给自己的丝帕,眼中有了一丝笑意,“若是……若是淬了剧毒的……我也就接了。” 卫昔昭有些茫然地收起了丝帕。是啊,二姨娘此时最需要的不是谁的关心,是一个快速了结的法子。 二姨娘的咳嗽声终是停了下来,对卫昔昭招了招手,“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屏风下的那双黑白皂靴,微笑着转了话锋,“大小姐果真是有福气,将军竟害怕妾身会伤了你。” 卫昔昭回身一看,知晓了原由,和声道:“将军稍等片刻,妾身再说两句话便出去了。” 季青城闻言,缓步出门。果然,片刻后,卫昔昭出来了,只是神色分外茫然,脚步也是虚脱无力。 “怎么了?”季青城上前去,携了她的手。 卫昔昭如梦初醒,“没、没事。” “告诉我。”季青城正色看着她。 “是……”卫昔昭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抿唇绽出一朵笑容,“是有些生气,二姨娘对我娘亲出言不逊,可她是将死之人,我硬是没法子计较,心里有些憋闷。” “果真如此?”这次,轮到季青城疑心了。 “的确如此。”卫昔昭无奈地笑了一下,“任是如此,我还要善待她膝下一双儿女,因为我已经发过毒誓——你说我生不生气?” “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季青城不由失笑,“原以为已无人能欺负到你头上了。” 卫昔昭稍嫌沮丧地蹙眉,“可不就是,我也曾这样认为,今日却吃了哑巴亏。”之后有些不满地看着他,“要怪你,你随我前来,我便忘了谨慎处事了。” “又是好心办了坏事?”季青城笑着引她走向门外,“回去我再给你赔礼。” 卫昔昭笑着点头。上马车的时候,见小九进了院子,她猜测着应该是去警告别院那些下人了——这回事,如果传到许氏耳朵里,总是不好。 回去的路上,卫昔昭分外慵懒地依偎在季青城身边,双臂环着他,喟叹道:“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走至地老天荒,该多好。” “是,若能一直陪着你,一日也不分开,该多好。”季青城揽紧了她,低头索吻。 卫昔昭缓缓侧开脸,把脸埋在他肩头,忽然脆弱,语声万般伤感:“青城……” “嗯?” “不想让你走。”说完这一句,她就话锋一转,“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些回来。” 他下颌摩挲着她的脸颊、丝发,“有时候,真想带着你远走天涯,把这一切都放了、忘了。” “如今不能,以后会么?” “以后会,以后我只听你调遣。” 她这才漾出了笑。 有时候,卫昔昭想,自己和他,其实是最该知足的人。清醒的爱着,清醒的珍惜着,如此风月,一日其实便是天长地久。而许多人,一生连这样的一刻都不能够拥有。 此生,她没有辜负谁,也没被谁辜负。 是他让她明白、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才是她漫漫长路之中最在乎的人。 回府之后,太夫人那边过来人传话,请季青城过去。 季青城落座后,太夫人便黯然道:“方才安乐公主又过来了,说了些气话,随后又说了你去往西域的千般凶险,我这心里着实难过。” 季青城淡淡应道:“娘,您不需听她危言耸听。” 太夫人沉吟片刻,又正色道,“你就不需瞒我了,轻重我已有了数。若你此去不能回来,而昔昭又不能怀上你的骨肉,这可如何是好?你也晓得,你爹最是看重你,也只有看到你,才有笑脸。不如……你再添两房妾室,如此……总能有一个能延续你的血脉,为你开枝散叶——不要怪我无情,正是因为想得长远,我才出此下策。”之后长叹一声,“若是好歹有些胜算,我也不至于未雨绸缪。” 季青城目露惊讶,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昔昭不是一定要嫁入季府,她可以嫁入更高的门第,可她没有。我如今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时日的不辜负。娘,您若认定我此去不能回来,那么,就让我走得好过一些。” “可是……”太夫人抬眼去看,黑色身影已经步出房门。良久,她又是一声长叹。 季青城回正房之前,去了后花园的杨柳畔,与父亲倾谈多时。 晚间去请安之前,季青城被新来的管家乔楚请到了外院,说是有要事禀明。卫昔昭便先一步去了太夫人房里。 一进门,卫昔昭看到那一幕,颇为惊讶—— 三爷季青坤腻在太夫人身边,似个撒娇的小孩子一般在央求什么,而太夫人脸上则是一脸宠溺而没奈何的笑。 卫昔昭想着,这情形若是出现在卫府,父亲恐怕是会把儿子的腿打断的。之后,便弯了唇角,迟疑着停下脚步。 “昔昭,快过来。”太夫人一面笑着招呼着,一面将季青坤推开,“青坤是家中最小的,儿时又体弱多病,被我惯坏了,今日便让你看笑话了。” “母慈子孝,是您的福气。”卫昔昭款步走过去,屈膝行礼。 “来,”太夫人起身携了她的手,拉她坐在大炕上,“这手可是有些凉,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卫昔昭赧然一笑,“来时还不觉得冷,让您挂念,是儿媳的不是。” “青坤若是有你或青城的一半,我也知足了。”太夫人看了看小儿子,一脸无奈。 卫昔昭笑着,没有接话。 这时,三夫人捧着一海碗羹汤走了进来,笑盈盈放在桌上,道:“娘,这可是儿媳亲手做的,等会儿您可要多喝一碗。” “好好好。”太夫人的语声柔得似要化出水来。 卫昔昭并不羡慕三夫人得太夫人的喜欢,亦是无意学着她的样子讨好。是没有那个心情,也是没有那个性子。在这府里,只要尽到本分、不过不失就够了。 季青城前脚进门,二爷与二夫人也来了。一家人用罢饭,太夫人留下了季青城和卫昔昭,问了问明日回门要带的东西,又做主添了几样,这才让他们回房。 夫妻两个今日都有些累了,早早歇下,卧在床上,季青城看书,卫昔昭窝在他臂弯里,偶尔扫一眼枯燥的兵书。 季青城的手,隔着衣袖亦是准确无误地落在她那颗红痣所在的地方,无意识地摩挲。 卫昔昭抿嘴笑着,拉起衣袖,自己看了看,那块肌肤通透白皙,没有任何不同。随后,她夺下他手里的书,抬眼看着他,“知道怎么能让红痣现身么?” 季青城自是摇头。 “我也觉得奇得很,只要喝几杯酒,红痣便会出现,而平时就不见踪迹。是飞雨帮我弄的,也问过她,她说是在民间无意得知的,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原由。” 季青城这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了被萧龙淇揭发的那一关。“你这丫鬟,着实伶俐。”他赞道。 “是啊。”卫昔昭蹭了蹭他挺直的鼻梁,“日后,我身边的丫鬟,你都要帮忙找个好婆家。” “那是自然,对你好的,我都会善待。”季青城侧了脸,唇滑过她的脸颊,到了耳后,细细亲吻。 卫昔昭呼吸急促了些,“你对我最好,也、也要善待你自己。” “你也是。”季青城撑肘看住她,“日后遇到什么事都是一样,不要委屈自己,记住了?” “嗯。”卫昔昭眨了眨眼。 他依然修长好看却变得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缓缓俯下头去,焦灼地吻住。 白绫亵衣,衬托着他墨染般的发、古铜色的肌肤。 依然是初见洁净倾城的容颜,只是凝聚着沧海深情,丝丝温柔汇聚,素冷不再,如春风数度。 依然是初见深邃犀利的星眸,只是燃烧着点点光火,流转灼人风华,来自他心底,并不遥远。 他的温柔、激烈,只属于她。 从来没想过,初见时他的轻轻一笑,会让她心动一世。 怀里的人儿紧紧拥抱着他,大红锦被、大红亵衣衬托之下,彰显着她无双的清丽出尘。 在众人间遗世的女孩,此时丝丝妖娆,将他缠绕。 在何时亦冷静自持的女孩,此时寸寸妩媚,令他沉醉。 她的风情、妖娆,只属于他。 如果没有她,这万丈红尘,该有多寂寞。 浓情、缠绵,暖了夜色。 入眠时亦是紧紧相拥,亲密无间。 —— 第二日一早,季青城陪卫昔昭回卫府——如今的大将军府。 许氏与卫昔昭见了,淡淡言笑,都没刻意做出分外亲近的假象,待彼此一如往常。 卫玄默与季青城这两代俊杰见了,相视一笑。 许氏从头到尾的言行,都不似卫昔晽三朝回门之日。对待卫昔晽,她是做样子也好,带着几分真心也罢,是真正地叮嘱、劝诫了多时,生怕以往直来直去的三小姐做出有损卫府脸面的事来。 而对于卫昔昭,许氏能说什么呢?自心底,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卫昔昭比她懂的事理还要多。没有往日的卫昔昭,便没有如今这大将军府里知书达理的夫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自然,因为卫昔昭吃过多少亏、摔过多少跟头,也是比谁都算得清楚。 如今卫昔昭给她留下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卫府,使得她成了龙虎将军的岳母,往日那些纠葛,她是真想慢慢淡忘。与一个人交好,总比时时与一个人相互为难要来的自在。况且,季青城是谁?是她夫君日后要在沙场作伴的人,来日若扬名立万,官爵怕是不会低于卫玄默。 她仍在双十盛年,心却已老了,只想安然度日。 几个人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卫昔晽回来了。 “大姐!”卫昔晽刚走进院落,声音便已传入室内。 卫昔昭对许氏和卫玄默璀然一笑,起身迎了出去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3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去,“昔晽!你……你们怎么回来了?”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卫昔晽身后还跟着卫昔昀。 “今日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大姐,你过的好么?”卫昔晽的笑容分外明丽。 卫昔昭嫣然一笑,“很好啊。” 卫昔晽对卫昔昀摆摆手,“你先去房里,我与大姐说说话。” 卫昔昀恭声应是。 卫昔晽这才道:“她这几日心口疼,要死要活的样子,只有大姨娘知道怎么照看最妥当,我就命人把大姨娘接到了王府。”说着眸光一沉,“谁承想,她刚好了一点,大姨娘就动辄打骂她,我让大姨娘回来,大姨娘却不依。今日我便趁着要回府见你的机会,带着她和大姨娘一起回来了,正好也把那泼妇丢在府中,不让她跟回去了。” “是这样啊。”卫昔昭有些好奇地道,“那些日子听说你给昔昀立规矩,如今看来是相安无事了?” “是啊。”卫昔晽拉着卫昔昭到了角落,声音又低了几分,“她后来受不住了,才与我说了实话,原来都是大姨娘做的孽。她们两个流落在外的时候,大姨娘险些将她嫁给一个江湖中人,她……她原本不是中意将军……中意姐夫么?自然是死活不依。之后大姨娘就又逼着她给自己找个好门第嫁了,到了京城之后又威胁她,说她若是不设法嫁入王府,便将她送回府中。”语声一缓,又解释其中的细节,“我派人去查了,要把她嫁给江湖客的事是真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是么?”卫昔昭只是漫应了一声。 “那次安乐公主去的事,她也说了实情。”卫昔晽见卫昔昭不以为然的样子,神色有些焦急了,急于澄清自己今时的转变,“安乐公主威胁她,说若是不尽力相助,便会派人去取了姐夫的性命——她也是担心姐夫安危,又知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里,觉得左右出不了什么事,这才做了那等傻事。”之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住卫昔昭,“大姐,我们姐妹都是千辛万苦才嫁给意中人的,情急之下为意中人什么傻事没做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卫昔昭缓缓笑了起来,声音略显呆板地应着声。 卫昔昭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日后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得到卫昔晽的原谅。而可悲的是,同样的,卫昔昀不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能得到卫昔晽的谅解。 毋庸置疑。 也许,在卫昔晽的眼中,如今早年丧母的大姐、今时被生母虐待的二姐,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人。 她觉得头疼。 如果一切只是她无法相信卫昔昀而生出的不能信任,那么自己就只能保持缄默。 而如果一切都只是大姨娘和卫昔昀做出的一场戏,那么自己又能说什么?最主要的是,证据在哪儿?她怎么让卫昔晽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 即便是说出大姨娘和母亲、卫昔昀和自己之间的恩怨,卫昔晽又凭什么相信卫昔昀对她是心存歹念的?因为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的恩怨纠葛。 “我们去房里和父亲说说话吧。”卫昔昭携了卫昔晽的手,却很是无力。 卫昔昀此时已经坐在许氏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很是安分。 如今有自己在场,卫昔昀又已做了燕王侧妃,她除非疯了,才会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行径。 日后想找出卫昔昀的差错,怕是难上加难了。况且,日后相距甚远,又从何揭穿她虚伪的表象? 到此时,卫昔昭自己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也许,卫昔昀与许氏大同小异想安于现状也说不定的。 可心绪就这样急转而下,低落起来。 得了空闲,卫昔昭去外院见了卫昔晧。 卫昔晧第一句话就问道:“大姐见过二姨娘了?” “见过了。”卫昔昭从容说出早已编织好的谎言,“她爱子心切,生怕恶疾传染了你,才如何也不肯见你。她见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要我日后不要与你和昔晴生分了,我们手足之间相互有个照应。她是一番好意、一番苦心。” “她……她病得竟这么重了?”卫昔晧眼睛微湿,“不过几日的事,我都不晓得她是怎么染了恶疾的……昔晴那日跟我说她忽然间发了病,我到此时都还似做梦一般。” “我晓得你的心境。”卫昔昭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头,“我几年前丧母之时,又何尝能够相信,也总以为是在做梦。昔晧,你日后好好习文练武才是正经,不要辜负了二姨娘的一番寄望。你我只是比寻常人早一步面对这些生离死别,看开些,知道么?” “我、我都明白,什么都明白,可心里还是难过。大姐……”卫昔晧语声哽住,说不出话了。 “都会过去的。”卫昔昭看着少年泪湿的双眼,一时间很是不忍。不论如何,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见过卫昔晧,卫昔昭单找了卫玄默说话,恳求道:“爹,若是可能,您带着昔晴、昔晧去见见二姨娘,如此,她们心里的疑影儿才能消散,否则,日后恐怕府中还是不得安宁。这件事,谁都不能做,只有您带他们去,才合情理。我也是经历过这种事的,实在是不忍他们连二姨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也许,只有二姨娘才能使得兄妹两个安下心来,只为日后筹谋,而不是一味追究前尘旧事。 卫玄默显得很为难,“只是……” “您放心,二姨娘当着您的面,不会说什么您不爱听的话的——虎毒不食子,为人母的,像大姨娘那样的,终归是少数。”这是卫昔昭的心里话。即便没有父亲在场,二姨娘恐怕也会自圆其说。她如今只是一个将要离开人世的挂念子女的可怜又可悲的母亲,不会再让上一代的恩怨影响下一辈。而卫昔晴与卫昔晧日后与自己究竟能不能亲和相待,在日后多多考量就好。 “好,我答应就是。”卫玄默颔首,淡淡一笑,“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会命冯喜去知会你,你、你日后就离他们两个远一些,知道么?” 卫昔昭笑着应道:“女儿一切都听爹爹安排。” 卫玄默无奈而宠溺地笑了。她的女儿,如今怕是已不是任何人能够安排的人了。 做完这些场面上的正事,季青城与卫昔昭去往卫昔昤房里说话。 那个小丫头,是夫妻两个都喜欢的。 “嗯……”卫昔昤犹豫了一下才唤道,“姐夫。” “这么个叫法最是悦耳。”季青城清朗地笑着,将卫昔昤抱了起来。 “方才我想去正房,可||乳|娘说我等在房里就好,就没过去。”卫昔昤一本正经地打量着他,“姐夫,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不好看了。” 卫昔昭先一步忍不住了,轻声的笑起来。 季青城也是一本正经地反问卫昔昤:“照你这样说来,你大姐嫁我是嫁错了?” “不是不是……”卫昔昤连连否认,“我是觉得,姐夫黑了,让人心里不好过。姐夫是不是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没有,没有你大姐辛苦。”季青城笑着看过卫昔昭,又询问道,“如今在府中过得舒心么?” “自然舒心啊。”卫昔昤漾出童真的笑,“大姐、大姐夫、三姐和三姐夫都对我很好,所以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姐夫就真放心了。” 卫昔昭觉得,季青城是真的很喜欢“姐夫”这个称谓。 是啊,称谓变了,意味着他融入了卫府,融入了她的生命,完完整整的。 两个人整个下午都留在卫昔昤房里,直到不得不动身的时候,才掐着时辰回了季府。 路上卫昔昭其实有些心酸。如果,母亲还在,能看到自己如今与季青城的甜蜜美满,她该是何等的愉悦? 可惜,不在了。 母亲早已放下了一切,离开了尘世。 即使不舍,即使深爱,还是放弃了。 细想想,母亲的放弃应该是疲惫至极之下才有的吧? 如果要她每日每月每年都要过眼下这种与至亲至爱离散而辛苦的岁月,她恐怕也难以长久支撑。而她不管怎么说,还有希望,而母亲呢?即使自己是她的希望,恐怕也不能成为支撑整场人生的勇气。 卫昔昭摇摇头,强迫自己与季青城闲话家常。很多事是不能总费心斟酌的,那样太累了。 回到季府,太后宫里的太监已经在等。 两人换过衣物,又即刻进宫去见太后。 太后心情很好,对两人道:“哀家已经和皇帝说过了,明日要出宫散心,由昔昭作伴,青城护驾,三日后返回,你们可有异议?”话到末尾,已是忍不住笑意。 两人斟酌片刻,便意识到了太后的良苦用心,齐声谢恩。 “好了,好了,就是这点事。原本是太监就能告知你们的,可哀家就想看看你们此时欢喜的样子。”太后语声戏谑,“快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便来宫中。” 两人齐声应是,挂着愉悦的笑离开。 第二日,太后被宫女、太监、大批大内侍卫簇拥着出宫。说是去宫外散心,却是直奔云居寺而去。 半路,太后唤季青城与卫昔昭到了近前,“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游玩吧,哀家有这么多的侍卫守在左右,任谁也不敢造次。”说着,笑容隐去,“哀家是不忍心,不愿意看你们新婚燕尔还忙忙碌碌的不得清闲。日后青城回来,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又叹息着挥挥手,“快去吧,人活着皆是如此,欢悦时少愁苦多。惜取今朝,日后也自在。” 这就远在夫妻二人的意料之中了,沉吟片刻,才谢恩离去。 ☆、第104章 月光倾城 秋色之中,容色倾城的男女策马驰骋,逍遥自在。 累了,便席地而坐,共赏斜阳。 手,是一直握在一起的。 闲谈时,卫昔昭问道:“燕王是不是去了军中?他会与你一起出征么?” “不会。”季青城回道,“他如今与两位大臣代为统兵,等大军汇合便会回到京城。他若随军出征,皇帝是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卫昔昭漫应一声,想着这样还好,萧龙渄心思缜密,那么卫昔昀在他眼皮底下,总是闹不出什么事的。 于是便又想到了卫昔晽,颇觉烦恼。 “日后,不论什么事,你都可以交给乔楚去办。他协助你之余,也能保障你的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只需跟他走。”季青城眼中现出不舍、落寞,“偶尔我会想,娶你到底是对是错。” 他是不是也察觉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纠葛?是不是也知道她因为母亲生前诸事而面临着诸多潜在的危险?大抵是的,否则就不会找到乔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沉默片刻,卫昔昭微微笑道:“是对,不需怀疑。我即便过得辛苦些,也好过你不在身边的孤苦无依。青城,如果我连你都能失去,那么这世间也许就没有我不能面对的事了,可是同样,若失了你,这世间也许就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再活下去,不过是尽儿女孝道。你娶了我,我是你的妻,心里才会安稳,才不会觉得没有寄望、没有盼头。” 季青城在笑,却是笑得分外伤感,“此生,我是注定要亏欠你了。即便日后宠你上天,也是无从回报你此时的付出。” “你别丢下我就好,如此就是不亏欠。”卫昔昭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不说这些,我们去找客栈歇下吧。” “不必。”季青城笑道,“我在京城郊外有一所宅子,是前两年置办的,府中人不知情罢了。” “你这是什么习惯?”卫昔昭失笑不已,“你在龙城也有一所宅子。” “我想走到何处都有自己的住处,如此才自在。”季青城笑着起身,拦腰横抱起她。 卫昔昭失声惊呼,随即就笑了起来。 是这样喜欢,喜欢这样的他。 三日光景,放纵着感情,放纵着身体。不想错失每一刻的相聚。 可在欢愉之时,时光就会变得分外迅捷,似是转眼间,就该回去了。 人在尘世,哪里做得成神仙。 回府之后,季青城与卫昔昭各行其是,一个忙于为妻子事事处处安排周到,一个忙于为夫君准备出征时要带的衣物。 离京之前的两日,皇帝召季青城、卫玄默、宁王等人进宫,共同筹谋战事,废寝忘食。 季青城离宫之前,百万雄师已经汇合,只等一声号令,出征西域。 终是要走了。 不知这次离别会是多久。 季青城回到府中,已不能停留多久。 阖府上下都聚在一处,等着为他送行。只一个季允鹤,还是没有露面。 出正房之前,卫昔昭将亲手做的战袍交给季青城,笑容平静,“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在外照顾好自己。” 季青城知道妻子是碍于如今的身份和等着送行的人强行克制着情绪,也不多言,“我会的。” 卫昔昭款步走在他身侧,与众人一直送他到府门外。笑容挂的太吃力太久,以至于令她觉得一张脸都僵硬了。 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卫昔昭慢慢转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回到正房。 “夫人……”飞雨、沉星走到她近前,不知如何能安慰。 卫昔昭万般疲惫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僵滞片刻,忽然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不出声的哭泣,身形微微颤抖着。 飞雨、沉星别开了脸,片刻后,满脸是泪。 许多日子,卫昔昭过得神思恍惚,始终犹如大梦未醒。只是近乎麻木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事,每日晨昏定省,处理府中杂事。太后召见过她几次,见她又明显消瘦了几分,很是不忍,谆谆叮嘱,要她好好将养身子。 分别这回事,之于相爱的人,是永远不能习惯的。 她想念夫君,想念父亲。 因为嫁入季府,都没能去送送父亲,亦是她深以为憾的一件事。 季青城走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了寒意,下过两场雨之后,树木纷纷黄了叶子,又翩然凋零。冬日,就这样来了。 这日一早,卫昔昭翻看着账册,见账房支出去一千两银子,事先竟没人向她通禀。眼中便有了几分寒意,声音也是一沉:“怎么回事?一千两银子,在你们眼中是小数目?” 几位管事妈妈看了夫人的脸色,只觉得比外面的天气更让人觉得冷冽,便有人慌忙回道:“是、是三爷亲自去账房拿的银子。夫人想来是有所不知,这种事并非少见。” “我有所不知,你们便能如以往一般么?如今是谁在主持中馈,你们还没分清楚么?”卫昔昭合上账册,丢在一旁,“三爷拿银子去做什么了?何时归还?” 管事妈妈齐声道:“奴婢实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卫昔昭冷冷一笑,“那你们知不知道鼻子下边长的是嘴?知不知道嘴是用来说话、问话的?” 从未有过的冷冽态度,吓得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看得出,夫人并非刻意立威,是自心底恼了。如此清丽娇弱的女子,一旦冷下脸来,竟是让人自心底恐惧。 “去问,问名原由再来通禀。”卫昔昭端茶送客。 她情绪其实很糟糕,随时都想发火,也无意和谁遮掩这一点。 之后,卫昔晴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放衣饰的长方形盒子,进了厅堂,便笑盈盈打开来,取出一件雪兔毛斗篷,“大姐,这是母亲要我送过来的。母亲说您穿这质料、颜色的斗篷最是好看。” 雪兔毛的斗篷。 卫昔昭接到手里,细细抚摸着,忽然仓促地别开脸去,手滑过脸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星,妥当地收起来,改日回卫府,记得提醒我穿上。” 沉星轻声称是,弯腰拿起斗篷的时候,有晶莹的泪珠掉落在纯白毛料上。她记得,去年小姐穿着这样一件斗篷的时候,被侯爷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哭泣。而今年,侯爷成了将军,小姐成了夫人,今年的冬季,将军没办法再陪着夫人度过漫长严寒了。 卫昔晴将主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吃了一吓,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就勾起了她们的伤心事。 卫昔昭这才转头看向卫昔晴,自嘲一笑,“我偶尔就似个疯子,你别理会,快坐下喝茶,暖暖身子。” 卫昔晴松了一口气,不是针对自己的就好,也就故作什么都没发觉,盈盈笑着坐在一旁。 卫昔昭问道:“你们都还好么?” “还好。”卫昔晴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父亲出征之后,母亲就将我与五妹安置到了正房,与她同住。她说府里没了大小姐,太过沉闷了,让我们姐妹两个做做伴。五妹今日也闹着要来,可她有些咳嗽,我怕她走这一趟会病倒,便劝住了,想等过几日再与五妹一起前来。家中都好,大姐放心吧。” “如今只有你与五妹两个,她平时若是做错事说错话,你只管将帐记到我头上。”卫昔昭笑道,“我也不瞒你,总是觉得她可怜兮兮的,就想着你能与她亲近些,彼此终归是个伴儿。自然,五妹若是真做了什么犯浑的事,你也不需替她遮掩。” “大姐放心,五妹长了一岁,愈发懂事了。我也是,知道轻重了。”卫昔晴略显惭愧地道,“以往我不懂事,对待比自己小的人又没什么耐性,偶尔会欺负五妹。如今是不会了,会与五妹好生相处。” “你在大事上知晓分寸,这些小事其实也不需我多言。”卫昔昭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对与不对,你别放在心上。”语声停顿片刻,想起一件事来,“你与昔晧,可去见过二姨娘了?” “见过了。”卫昔晴神色立时黯然许多,眼眶红了起来,“怕是……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卫昔昭不由叹息一声。 “大姐……”卫昔晴起身到了卫昔昭身边,蹲下身去,握住了卫昔昭的手,“二姨娘说,她把我和昔晧托付给大姐了。大姐,日后我便只有你能依仗了。”语毕,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卫昔昭的衣襟上。 卫昔昭不忍地抬手帮她拭泪,“别哭,别难过。”反手握了她的手,眼中也有了泪光。不知为何,如今看不得人掉泪哭泣,看到就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卫昔晴觉得卫昔昭的手细瘦,骨骼分明,再抬眼细看,已是下颌尖尖,不由哽咽道:“大姐,你也要保重。你总这个样子,我更觉得惶恐了。” “我不是好好的么?”卫昔昭温言安抚道,“放心,我有一日如今的光景,便不会忘了家中人。都是父亲的儿女,只要没有大的过节,我们都该相互扶持。” 这话中深意,卫昔晴是明白的。她的大姐不会轻易去计较别人一时过错,只有屡教不改的如二姐那样的人,才是她一生都难以原谅的。由此,心里终于踏实了几分,不再惶惑不安。 中午,卫昔昭留卫昔晴一起吃过饭,才不再挽留,亲自送到垂花门外。 管事妈妈去了半日,竟没个回音儿,直到到了傍晚,才有人来回话:“回禀夫人,三爷已将取走的一千两银票如数送回了。” 卫昔昭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 照她推测,应该是太夫人替三爷堵了这个窟窿。 太夫人有私房钱贴补她的小儿子,她卫昔昭可舍不得用那么多银两去给别人填坑 而这等事不是她大事化小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解决的事,那样只会害得自己日后不好做人。倒不如在初时就冷下脸来摆出态度,日后也能防微杜渐。 第二日,皇帝宣卫昔昭进宫。 发兵收复西域之后,萧晨逸总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心绪明朗,来自于对宏图霸业的期许盼望。 卫昔昭走进养心殿的时候,发现萧龙渄也在场。 “你们两个,随朕走走。”萧晨逸笑着丢下奏折,起身走出大殿。 卫昔昭与萧龙渄跟在后面,用眼神交流心绪。 看了看早开的梅花,萧晨逸带两人到了西暖阁,兴致愈发地好,“来,你二人都是对弈高手,今日便陪朕打发闲散光阴。” 卫昔昭暗自腹诽:原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呢,结果却是来陪他消遣。他是只需等着前方战报,大抵无事可做,却不知她主持中馈也是很忙的。 是,自从夫君被皇帝支配去了最是凶险的战场,卫昔昭心里就生出了深重的怨怼。收复西域自然是应该的,可也不该是抱着让百万精兵非生即死的念头,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另辟蹊径,不需要用这样铁血狠辣的手段。 卫昔昭静不下心来,倒也好,干干脆脆地连输三局,落得个清闲,在一旁观看那对父子对弈。 两人得以脱身离宫之时,萧晨逸却又吩咐道:“明日继续前来。” 卫昔昭暗自叹息一声。 “昔昭明日有事么?”萧晨逸发现了她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是……是……”卫昔昭故意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你要忙的,左右不过是府中小事,出嫁前便能打理卫府之余进宫,出嫁后就不能了么?”萧晨逸毫无保留地拆穿她只是不想来的念头,好在脸色很是温和,末了更是戏谑道,“明日你一早便前来,先去陪陪太后。” 卫昔昭觉得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却也只能恭声应是。与萧龙渄一起漫步出宫的时候,闲闲交谈几句。无意一瞥,看到萧龙洛的身影。许久没见到萧龙洛了,只觉得他比以往多了几分冷漠、阴霾。 萧龙洛在萧龙渄面前,从来是没个好语气好脸色的,这次,更是对卫昔昭也冷了脸,“你们两个怎么到了一处?” 萧龙渄亦是针锋相对:“这也是你该问的么?” 萧龙洛冷哼一声,凝了卫昔昭一眼,语气一时间改不过来,仍是的,“季府不给你东西吃么?瘦成了这副样子!” 卫昔昭啼笑皆非,好在萧龙洛冷哼一声便快步走开了。 萧龙洛的神色这才恢复了温和,“对你倒还是一番好心。别计较他的冷脸,从小就是这副样子。” 卫昔昭释然一笑,“景王的性情的确是急躁一些。” 晚间回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卫昔昭提了明日还要进宫面圣的事情。 太夫人温声道:“既是如此,你就将府里的事分派给你身边的丫鬟、管事,前院新来的管家也是个勤快能干的,不要太辛苦了。”说着,带着怜惜拍拍卫昔昭的手,“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如今瘦得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来日青城回来了,该是怎么个心情?” “儿媳谨遵教诲。”卫昔昭扶着太夫人走向桌案,随后与二夫人、三夫人一起摆饭。 太夫人拿起筷子,摆了摆手,“你们各自回房用饭去吧。” 三个人应声退出。 自从季青城走后,二爷、三爷和冯姨娘来太夫人房里的时候就少了,一家人总也不能聚到一桌,太夫人索性就让各房分开来用饭。 晚间,卫昔昭和沉星、飞雨等人商议着,将手头的事分派了下去。其实以前在卫府也是如此,她平日处理的只是些管事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而到了季府,不好短短时日便撒开手让下人去做。此时卫昔昭觉得,皇帝无意中倒是帮了自己一点小忙。 第二日再见到萧晨逸,他已无昨日的好心情。 一名大内侍卫进到殿中,萧晨逸便问道:“可有消息了?” 侍卫很是惭愧,“启禀皇上,这些时日马不停蹄地寻找,竟是一点线索也无。” “难不成他长翅膀飞走了不成?”萧晨逸语声一沉,“继续,继续找,找到便将他送到天牢去。” 侍卫诺诺称是。 难不成是宫里的人跑了?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皇权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呢? 萧晨逸这次也没瞒卫昔昭,侍卫退下之后,道:“是朕的五皇子,竟掩人耳目逃走了。这些日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哼!”语毕,缓缓呼出一口气,极是恼怒。 卫昔昭没敢接话,心里却道:若不是你冷血无情,亲生儿子怎么会受不住被囚禁的日子而跑掉?该! 五皇子萧龙泽——他的两个弟弟都已被册封为王,他却还是被囚禁的五皇子,跑掉是人之常情,不跑才太窝囊了。 萧龙渄过来之后,萧晨逸将一批奏折推给他,要他帮自己处理朝政。对于卫昔昭,萧晨逸只是让她选一本书阅读,偶尔给他们父子两个上一盏茶便可。 卫昔昭忽然明白皇帝为何召她和萧龙渄在左右陪伴了——皇帝知道,卫玄默、季青城都与萧龙渄走得近,自然是赞同萧龙渄继承大统的,于是他就做出看重萧龙渄的样子来,想通过自己与父亲、夫君的书信来往,让他们安心。 好深沉的心机,竟做得这样不露痕迹。如果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十几岁的女孩,平日里不是多思多虑之人,如今还真是无从明白其中原委,怕是少不得会在心中提及。 只是很可惜,她在新得的这场人生之中,每一日对每件事都要放在心里思量一番的。 皇帝这样做,怕的是什么?是不是怕战捷之后,萧龙渄与前方将帅联手架空他手里的皇权?如果萧龙渄真有那份心思,而皇帝又在这时就开始担忧,那么…… 卫昔昭心头一惊,很是担心萧龙渄日后的运道。 他的父亲,太可怕了。 谁能斗得过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城府极深又无情无义的人? 而之后,就是开始担忧父亲,担心季青城。 党争就如一场赌局,一旦押错注,日后新帝登基,怕是会不择手段地报复曾经与他作对的人。 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场灾难。 连续多日,卫昔昭都在为这些推测忐忑甚至惶恐,因为每日都会被传进宫里,面对着那对父子,想转移心绪都是不能。 终是有一日,皇帝离宫去检视工部建造的一座避暑行宫,卫昔昭不必再万般谨慎的面对皇帝。 她抽时间回了趟卫府。 许氏正和卫昔晴、卫昔昤聚在房里围着火炉说笑,很是温馨的场景。 卫昔昭的心,因此多了几分暖意,也有几分庆幸,因为许氏明白了以和为贵。 卫昔晴、卫昔昤比之往日,言行间随意了许多,当着许氏的面也能与卫昔昭随意谈笑撒娇。 笑闹许久,卫昔晴携了卫昔昤的手,道:“我们去给大姐做梅花糕好不好?” “好啊好啊,”卫昔昤连连点头,又对卫昔昭解释道,“四姐前两日教我做点心,我已经学会了。” “那还不快去,我等不及要尝尝呢。”卫昔昭说完,对卫昔晴眨了眨眼,算是感谢她给自己和许氏腾出了说话的功夫。 两个妹妹出去后,卫昔昭看向许氏,“您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许氏不由笑了,“着实没想到,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显得恭敬的言辞。” 卫昔昭也忍不住弯了唇角。说的可不就是,谁能想到。 许氏这才答道:“我过得还好,昔晧是个上进又懂事的孩子,你这两个妹妹也甚是招人欢喜,怎么样的愁绪也能被她们哄得忘掉。” 卫昔昭由衷地道:“多想想舒心的事,您好了,卫府才能喜乐美满。” 许氏点头,随即又叹息一声:“不要只会劝我,却劝不动你自己。你过得好,我才能过得好。” 卫昔昭含糊回道:“我哪里还有愁苦的功夫,每日提心吊胆的在皇上近前,生怕出了差错。” “皇上那颗心……”许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昔昭一眼,“你看得透是福,看不透也是福——来日若是学到皇上那番处世的手段,这天底下恐怕就没人能斗得过你了。” 卫昔昭忍不住笑出声,“您倒是会打趣我。”也从中听出来,许氏也猜到皇帝的用意了。若不是一颗心还挂在在外征战的夫君身上,怕是会不以为意吧? 许氏沉吟片刻,“说起你每日进宫的事来,我有几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卫昔昭身躯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您只管说。” “前些日子,大姨娘去了燕王府一趟,听到了一些是非,回来就开始宣扬。”说到这里,许氏面色转冷,带着对大姨娘的不屑,“也不知是哪个脏了心的,说你与燕王每日在宫里,将王妃的颜面放到了哪里。还说你若是个明事理的,就该让自己的三妹进宫代替自己陪王伴驾。唉……竟无端猜测你与燕王之间揪扯不清,我听了都被气得不轻。” 卫昔昭愕然不已。在皇帝面前,不要说她与萧龙渄已各自成婚,即便都是未成婚的人,又能生出什么事来?被皇帝看出言行不检,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说出这等话来的人难道是傻子么? 许氏看出卫昔昭已有怒意,又忙道:“你也别生气,那个贱妾,我已命人将她看管起来了,日后是不能走出院门半步了。你放心,没人敢再胡说八道了。” 卫昔昭这才好过了一点。 许氏却又继续道:“只是,这话终究是从燕王府传出来的,昔晽这些日子也不曾回来过,我没法子从中解释。你看看,要不要前去跟她说道说道这事?” “您是说……”卫昔昭睁大了眼睛。许氏的话虽然说得委婉,可意味着的是不是卫昔晽竟有些相信这些空|岤来风的话了? 许氏轻轻点了点头,“那个没脑子的,和燕王闹过几次了,这也是听那个贱妾说的。后来我让三姨娘去看过她,似乎也没劝动。” 卫昔昭真的生气了,“她朕就是个没脑子的!既然这样糊涂,我还解释什么?她真不知道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能够违背的么?我是谁?我说让谁代替我进宫就能被允许么?她也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所在么?我若是和燕王有什么,也不是朝夕间就能有的,何必要等嫁入季府去再惹上闲话?” “好了好了。”许氏忍不住失笑,“说到底还是燕王没把话说明白,昔晽再听些耳旁风,可不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么?你也不想想,安乐公主还有我们那位二小姐,哪个是省油的灯?” “居然还让安乐公主成了座上宾?她可真是……”卫昔昭气得站起来又坐下,随后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她去吧,没时间理会她!” 许氏斟酌半晌,道:“也只有随她去了。你说说,你待她不薄,三姨娘又是她的生身母亲,如今竟开始怀疑你,也不听劝了,也是被那份痴心害得吧……唉,我担心的是她已经被安乐公主和昔昀蒙了心智,日后会酿成大错。”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谁还能拦得住她?”卫昔昭连喝了几口茶,缓了好一会儿,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许氏又劝道:“你也别往心里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是这个理。” “二姨娘……”许氏声音变得很低,“大抵就是这几天了。” “啊?”卫昔昭顿了片刻,“哦。为着昔晧……” “该怎么安葬怎么安葬,我明白。”许氏的声音变得低不可闻,“此时想想,竟觉得无趣至极。” 卫昔昭没有接话,想想一番纷扰,亦是迷茫,不知谁对谁错了。 回到季府的时候,乔楚等在正房,对卫昔昭施礼后道:“夫人,国公爷说您得了闲就去杨柳畔一趟,他有话要交代。” 卫昔昭忙进房换了身日常的穿戴,去了杨柳畔。 季允鹤平日都是称病,从不去朝堂,今日要交代什么话,卫昔昭无从猜测。 杨柳畔西侧是一面湖泊,湖泊四面皆是垂柳,湖泊不远处就是一个杨树林,树木都已有些年头了,很是粗壮。此时荒凉,而到了春季,就是一番别致的春色。 季允鹤常年居住的地方,名字倒是颇为贴切。 而所谓杨柳畔只有五间平房,没有季府各处屋宇的雕梁画栋,甚至没有院墙,很是普通,且稍嫌陈旧。 听说皇帝常居柳园,而自己的公公则是常居杨柳畔,所住的地方是巧合么?都有一个柳字。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而起,如果母亲曾在三名男子之中历尽沧海波澜,那么最是不显露心绪的,只有她的父亲。 父亲只是住在书房,且书房里没有用来思念母亲的物件儿。个中缘由,她猜测是父亲不想让自己看到心生伤感——父亲是思念母亲的,龙城保持原状的最初的正房便能说明一切。 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在心中对于当年事的猜测慢慢勾出一个大致轮廓的时候,她最先读懂的,是她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鲜活的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他有缺点——居住在家的时候,面对诸事总是没有耐心,态度粗暴。可若是想得到他的原谅、理解也是极容易的,只需一些小小的关心、一句两句诚实的解释。 父亲对如今的妻妾、子女,缺少温情,且不隐瞒,这是天性使然,他自己承认这一点,所以让人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父亲惯于极好的隐藏心绪、遮掩伤悲,面对战事,总是无惧无畏。 父亲爱母亲,所以前世才因为自己所谓的不孝寒心至极,所以此生才因为自己的孝心不留余地地照顾自己的情绪、生活。其实不矛盾,都是必然的结果。 父亲不好战,面对战事却从来是义不容辞的前往。只是为了建功立业么?她不觉得是这样,如果不是深爱家国,不会有那份英雄豪气。 父亲心中的爱,是大爱,只要是他爱的,都可以无所保留倾尽一切。 是让她深以为豪的顶天立地的人物。 如果她是自己的母亲,是当年一己之身酿就悲伤、杀戮的柳寒伊,她最终会选择的,也是当年的卫玄默,她的父亲。 只是可惜,母亲到离开人世之时,才意识到父亲所有的好。所以才期盼来生。 而皇帝太过冷酷了,似是体内情魔化为了恶魔,活着只是笑看杀戮,哪怕是以丰功伟业为前提,她亦是不喜;季允鹤呢,又太过消沉了,也许是痴情种,却非真英雄。 缓步进到房里,卫昔昭闻到清淡茶香,看到季允鹤的黑色锦袍、黑色靴子,垂了眼睑,屈膝行礼。 季允鹤说的话却不是吩咐什么事,而是带着询问:“我听说了一些事,关于你的。你可有想让我帮衬的事?哪怕关于朝堂官员,也无妨。” 卫昔昭迅速转动着脑筋,随后恭声道:“儿媳的确是有事相求,只是事关重大,实在是怕惹出是非。” 季允鹤语声平静:“不需怕,不妨直言。” 卫昔昭心内挣扎了一番才道:“儿媳要求的,是将莫兆言逐出朝堂,甚至逐出京城。” “燕王府清静,也就是季府清静,你求的并不过分。”季允鹤语声中的清冷淡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做得对。回去吧,我记下此事了。” 卫昔昭行礼告退,出门后细想想季允鹤的话,抿唇轻笑。她的公公,方才是在试探也可以说是考验她。也许,是要看看自己爱子一心要娶的人究竟有无可取之处。 季允鹤要交代的就是将莫兆言及其父亲逐出京城,也就是将安乐公主逐出京城,从而避免那位公主在燕王府掀起风浪。可他没直说,却让她求。 倘若她意识不到这一点,季允鹤又该是什么态度呢?还真是猜不出。 称病,却对打压莫兆言的事成竹在胸。季允鹤在朝堂的势力,恐怕是连皇帝都不清楚的吧? 回到正房,卫昔昭才意识到了一个细节——是乔楚亲自过来替季允鹤传话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4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话,那么,那些是非是不是乔楚告诉季允鹤的?应该是的。那么这位乔楚在进卫府之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她不由后悔,早先竟没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没追问季青城。如果追问几次,季青城是一定会告诉她乔楚的底细的。 青城,青城……他已为她铺好了路,让他的父亲和管家保护她。恐怕,还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卫昔昭再进宫,每日都分外留意皇帝的神色。 随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随着莫家父子的名字在他口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莫兆言在京城的路,逐步到了尽头。 莫兆言有个贪财的父亲,也是这一点,使得父子二人连辩驳的余地都失去。 七日后,莫兆言及其父被几次降职,发落到了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做芝麻小官。 如果不是因为萧龙淇,他们怕是会被打入大牢的。 而很明显,萧龙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闻讯后每日跪在宫门口求见皇帝。 萧晨逸只是轻描淡写地让她随夫君去往外地。本是可以放她一马的,可她在燕王府搬弄是非的事实在是让他极为恼火的。乱了燕王府,便会慢慢乱了卫府和季府,之后乱的恐怕就是在外将领的心了。这代价太大,他此时付不起。 之后,萧龙淇仍是不肯离去,在宫门跪了一整个日夜。皇帝反倒更生气,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不知爱惜的理由,责令宫人拖她回去,遣送至外地。 自此之后,流言蜚语慢慢隐于无形,萧龙淇这个公主,被人提及、想起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 过了几日,二姨娘离开了人世。卫昔昭对皇帝禀明此事,回了卫府一趟。 萧龙渄再见到卫昔昭,是几日之后。 卫昔昭呆呆的站在宫门口,随行的飞雨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卫昔昭却是没听到的样子。 萧龙渄走过去,故意加重声调咳了一声。 卫昔昭这才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想什么入神了?”萧龙渄问道。 卫昔昭轻声回道:“只是在想,我身边的泪水、愁苦为何总是这么多?这是谁的错?” 这是萧龙渄无法回答的问题。 “都会说,会过去,”卫昔昭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是,会过去,可过去之后还是会有新的愁苦,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语声轻轻浅浅,却让人听得心生伤感。 萧龙渄不由真的有些担心她了,“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姨娘去世罢了,你又何苦伤感成这个样子?” “觉得有些累了。”卫昔昭抬手碰了碰干涸的眼角,“我还在想,我还有没有眼泪。看着昔晴、昔晧掉了几日的泪,我难过,却哭不出。” 飞雨闻言红了眼眶。 萧龙渄则用手中卷宗拍了拍卫昔昭的头,“胡思乱想些什么?人活一世,愁苦有数,欢欣也有数,只是有些人要早经历这些有数的愁苦。把心放下,你的福分在后头,欢笑也都在后头。” 卫昔昭这才牵强地一笑,“但愿如此吧。” 一起去往养心殿的时候,卫昔昭问道:“你和昔晽没事了吧?” “没事了。”萧龙渄有些尴尬地笑,“我命人将三姨娘每日接到王府,天黑方回卫府。她这些日子每日细说其中道理,昔晽总算是开窍了。”顿了一顿,问道,“想不想见见昔晽?” “不了,每日回到府里,不论早晚,都已累的没了力气。让她好自为之吧,这样下去,总是不行。”提及卫昔晽,卫昔昭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淡漠许多。卫昔晽在不能被人信任的时候总是气愤不已,她此时能够了解自己此时的心绪么?失望气恼之后,是懒得计较了。这样一个墙头草的妹妹,她已无能为力了,不能再帮衬劝告什么。 “我知道你被她闹得心寒了。”萧龙渄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偶尔,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也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他开朗单纯的小妻子,是他全部欢喜的来源。为了这些,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这日,萧晨逸收到了来自征途中的请安折子。 卫昔昭奉茶时,看到那熟悉的刚劲有力极是悦目的字迹,有片刻失神——请安折子到了,家书也该到了吧? 萧晨逸亲笔回复时,看了一眼卫昔昭,又提笔疾书,写到末尾时忽然站起身来,“昔昭,你来帮朕写完最后一句。” 卫昔昭讶然,站着不动,故作惶恐地道:“臣妾不敢。”心里想的却是,皇帝倒真的是会收买人心,自己补上一句话,能让父亲、夫君都为之安心。 “朕允你书写,有何不敢?来来来!”萧晨逸笑着将御笔递给卫昔昭,“补上最后一句——安好,盼早日凯旋。” “臣妾实在是不敢。”卫昔昭屈膝跪倒,还是不答应。这种事,除非皇上三令五申,是不能爽快听命行事的。若显得迫切,皇帝就会不喜——他不喜一切急于求成、耐不住性子的人。这一点,通过这些时日,她已看得分明。 萧晨逸心里欣赏,面上却做出很是不快的样子,再三强调恕她无罪。 卫昔昭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御笔,心绪复杂地写下了那句“安好,盼早日凯旋”。 这日,卫昔昭回府之后就唤人找乔楚过来。 乔楚还没过来,太夫人房里的丫鬟就过来了,满脸带笑,道:“夫人,三夫人有喜了。方才才和太夫人说起的。” 卫昔昭连忙去了太夫人房里,给三夫人道喜。 三夫人的笑容,没了往日的那份拘谨谨慎,言语间亦是随意了许多。 这其实并非相处久了生出的亲近,而是得意之后现出的本性。卫昔昭不动声色,如常应对。 二夫人的态度则显得有些牵强。将军新婚时日便离开了,作为将军夫人的卫昔昭,每日里想必都是过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毕竟,出征的两位将帅都是她的至亲。心绪太沉重,如何能顺顺利利怀上孩子?这是谁一想都能明白的事。也是因此,三房怀孕只能是让她这二房脸上无光——她进门最早,却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日因为这桩喜事,卫昔昭留在太夫人房里吃了饭才回到正房。 乔楚倒是个有耐心的,一直等到卫昔昭回来,似是猜到了卫昔昭找他来的目的,二话不说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写在明面上的两封家书,属下明日一早去交给太夫人,夫人别显露出什么。这一封,是将军单独写给夫人的。” 卫昔昭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回房,在灯下看信: 途中驻扎城外,夜赴城中,拜望故友,月光倾城。 月光倾城。 昔昭,此四字之中,你我相连。 无你在身侧,所过城镇,皆是暗色深渊。 来日相聚时,即便无月,亦是风月琳琅。 你在心中,一刻不曾忘。 别离日,莫伤怀,来日所得,只换与你携手此生。 归期未有期,然必回你身侧,挡你余生风雨。 有妻等,有英雄为伍,此战必捷。 安稳度日,珍重自身,为夫唯有此愿,望如愿。 盼安好。 一百多个字,卫昔昭反复看了多时,在他离开之后,直到这晚,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 第二日遇到萧龙渄,只见他一脸藏也藏不住的喜色,卫昔昭以为是他也接到了来自军中的信笺,也就没问。 却不想,萧龙渄唤住她,笑道:“猜猜看,我今日为何这般愉悦?” 卫昔昭停下脚步,又打量他几眼,“能否透露是为公还是为私?” 萧龙渄仍是挂着和煦的笑,“你既然这么问,便一起猜猜看,猜中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105章 (二更) 卫昔昭琢磨片刻,才意识到萧龙渄在宫里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已是反常。能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的事,“是不是昔晽……” “是,昔晽有喜了!”萧龙渄笑着颔首,“我先去给父皇报喜。” 卫昔昭挑了挑眉。这两日倒是喜讯不断,可她怎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见到皇帝的时候,卫昔昭也提了提三夫人有喜的事。 萧晨逸闻讯笑容愉悦,“你们家中都有好事,也是好兆头。”随后给了卫昔晽许多赏赐,又遣了一名太医每日去燕王府给卫昔晽把脉。而季府那边,他看着卫昔昭和季青城的面子,以太后的名义赏了些东西过去。 就是要当祖父的人了,真正意识且面对这一点的时候,萧晨逸的心境莫名地变得不同。 以往,膝下诸位皇子各怀心思,娶妻后也不肯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因为对于他指婚的女子并不中意。他能猜出,若是哪一个继位登基,皇后的人选必定不是与他们拜堂的那一个。如今,也只有六子龙渄打破了这个先例。 他是自心底高兴,因为能够想见到太后闻讯后会是如何欢喜。 日后做了祖父,就意味着真的老了吧?年纪从来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心境。真的老去,是不是要如太后那般,满心盼着哪里都是一派喜乐平宁? 敛起思绪,他带着萧龙渄去了太后宫里,卫昔昭适时告辞出宫。犹豫多时,还是没去看望卫昔晽,让轿子回府。 太夫人的房里,二夫人、三夫人正在观看皇帝赏的物件儿,一面看一面啧啧称赞。 卫昔昭给太夫人行礼之后,二夫人便殷勤地递过一杯茶,“定是大嫂在皇上面前提及,皇上才给了这么多的赏赐。有大嫂在,我们也都跟着脸上有光。” 卫昔昭只是淡淡一笑。这话听着是称赞,其实是隐晦地挑拨,她若顺口搭腔,便要得罪人了。 三夫人听了,暗生不悦。 二房这叫什么话? 好像是季府的人都依仗着卫昔昭才能得到皇上的恩赐似的。即便是感激,也要感激自己命好嫁入了名门,感激国公爷和太夫人调教出了季青城那样的人物。得了赏赐和卫昔昭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因为太后垂爱,皇帝出于孝心才不得不高看她一眼的。 国公爷的公爵是要世袭的,而季青城已经是人上人,必然不会再惦记一个公爵。来日要世袭公爵的,只能是身为嫡次子的三爷。皇帝虽然没见过三爷,想来也已经想见到三爷日后世袭公爵为国效力的那一日了。这赏赐和这一点恐怕是密不可分的。 念及此,三夫人岔开了话题,对太夫人笑道:“娘,儿媳近日总是爱吃酸的,可府里的厨子还有小厨房里的人做的都不是很可口,这嘴里啊,总是没滋没味的。” “爱吃酸的是好兆头,酸儿辣女啊。”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府里的不合口,你就吩咐下去,让她们按着你的意思为你准备。”不要怪她疼爱三儿媳,单是每日那一声声娘,就让她分外受用。而长房和二房呢?从来是能免则免的。即便只是平日里的细节,谁能不愿意被儿媳这样敬着? “说过几次了,厨子也用心做了,可还是不合口。”三夫人蹙眉道,“厨子的手艺皆是不同,一时间哪里改得过来呢?”随即便看向卫昔昭,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嫁进门之前,便听说大嫂聪慧,样样精通,做的那一手好糕点是连太后娘娘都称赞不已的。” “呦!”二夫人惊讶地道,“三弟妹不是想让大嫂亲自给你做那些个酸黄瓜酸菜之类的东西吧?”之后心内冷笑不已。三房想着母凭子贵,仗着自己是有孕之人便得意忘形了。可她却忘了一点,能把太后哄得高兴的人,也是能让别人欲哭无泪的人。不是哪个在娘家是嫡女的人都能成为卫昔昭。由此,她对于自己是娘家庶女的身份有些庆幸了——庶女不会别的,却最擅长忍耐,且不会在得意时张狂。 卫昔昭则是瞥了太夫人一眼,太夫人正笑吟吟的命丫鬟将御赐之物妥当安置起来,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三夫人瞥过二夫人,略显不屑地微扬了下巴,之后又对卫昔昭报以笑脸,“我只晓得大嫂待人最是宽厚,不会如旁人一般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卫昔昭险些笑出来,这才将话接了过来:“三弟妹怕是有所不知,我平日里只喜欢吃辛辣的饭菜,并不擅长做糕点,味酸之物就更是不曾染指。太后娘娘最是慈爱,即便我在她老人家面前献丑,她也不予计较罢了。” 二夫人对三夫人投去一个嗤笑的眼神。 三夫人面子上挂不住了,道:“大嫂这么说,怎么让我觉得你是将有心人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呢?不说旁的,只说大将军夫人吧,从来是对你称赞不已,说你做得一手好菜,为人极是周到。对了,大将军夫人在龙城也曾有喜,虽然后来……难道大嫂不曾服侍左右么?” 这提及的就是她有没有服侍过曾怀孕的许氏了。卫昔昭仍是微微笑着,道:“我倒是有心处处做得周到,只是那时家母命我代为主持中馈,只要我打理好府中事宜,旁的事从来不曾染指的。再者,那时我身子也不是很好,想事事周到也是有心无力,一度到别院去静养——三弟妹想来也是知晓的吧?” 三夫人并没放弃,又道:“那……” 卫昔昭笑容一点点淡去,她没心情陪着人理论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了,语气亦是转为冷淡,语速却更加低缓:“三弟妹就别计较这种事的长短了。我为你学着做你喜吃的东西,原本无可厚非,可是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偌大的季府,难不成连一个能服侍得你满意的人都找不到么?再者,长嫂照顾弟妹是义不容辞,可落到外人眼里又是什么情形?旁人若是说季府骄纵小儿媳可该怎么办?若是因此而百般诟病,是你我能担待的么?我能伺候你一时,还能每日在你左右照顾么?”见三夫人已是满脸通红,她也见好就收,“三弟妹不满意厨子的手艺,不妨去寻个满意的,放到自己院中的小厨房里。这件事让别人插手你恐怕也不踏实,便命身边的人四下寻找吧。” “正是这个理。”太夫人接过话去,一面说一面握了握三夫人的手,“这种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有失分寸。” 卫昔昭起身告辞:“燕王王妃也有喜了,儿媳先行告辞,回房准备些东西送过去。” 太夫人笑道:“去吧。” “儿媳去帮把手。”二夫人笑着随卫昔昭出门。 “娘……”三夫人心里的羞愤化为委屈,“不过是话赶话,大嫂又何苦这样训诫我?” “你又何苦说那等不成体统的话?”太夫人正色看着她,“她说的哪一句不在理?我再怎么疼爱你和青坤,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又何必一定让旁人都晓得呢?你当别人都是没心肝没眼色的么?” “娘!”三夫人拉着太夫人的手,“您、您别生气,儿媳知错了。” “长房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即便是我与国公爷都不敢得罪,你偏偏往刀口上撞!”太夫人虽是嗔怪,面上却是百般怜惜,“你如今只管安安稳稳地养胎,将孩子生下来,为我季府开枝散叶,旁的都是小事,再不可有今日行径了。眼下青坤不争气,可你若是生下长孙,又能得国公爷喜欢,他能不为你们打算么?” 三夫人这才释然地笑了,“是,儿媳记下了。” —— 午后,卫昔昭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握着手炉,发呆。 没心情去做别的事。如果有喜的人是自己,该多好?如果多一个小人儿陪着自己等待他回来,该多好。可因为太久的相思、苦痛,身子是每况愈下,能支撑着每日逢迎已是不易,有喜只能靠机缘了。 飞雨连说了两句话,卫昔昭都没听到,她只好轻扯卫昔昭的衣袖,“夫人,三爷有事要见您。” “哦。”卫昔昭应了一声,沉了片刻才又道,“请。” 三爷走进门来,笑着唤了声大嫂,便径自坐在了罗汉床小几的另一侧。 卫昔昭有些不悦,三爷失礼了。 三爷开门见山:“大嫂,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稍后要去账房拿一千两银子。” 卫昔昭问道:“要用在哪里?何时还上?” 三爷反问道:“都是一家人,还需归还么?” 卫昔昭淡淡应道:“该分的总是要分清楚,否则也不需给各房发月例了。” 三爷的语气转为不善:“嫂嫂拿着几份进项,自然不知旁人时常有短缺。我房里有喜,少不得要四处逢迎,逢迎就需要银子贴补。” 卫昔昭起身走到多宝阁前,取出宣纸,“用也可以,说清楚何时归还,写下字据。三弟只知自己的难处,也该体恤我当家主事的不易,毕竟,府中三房人,我不可厚此薄彼。晚间和太夫人回禀的时候,也不至于惹得人不快。” “你也是堂堂大将军府上的嫡女,怎的如此计较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三爷气恼地起身盯着她。 “小事?”卫昔昭冷笑,“皇上每日都要计算着国库里的银两,总怕因为一时的支出使得日后为难,何况我一个主持中馈的妇道人家?” “也别和我说这些,只说给不给吧。” “写字据,年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一千两银子。日后再有这等事,也不需问了——不给。” 三爷脸色更差,“恁地不爽快,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去找爹娘讨要。” 卫昔昭扬眉浅笑,“好啊。若是觉得我处事不公,三爷尽可与我一起去太夫人房里说道说道,再不行,不妨去杨柳畔一趟。”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哼!”三爷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此时的卫昔晽,正倚在美人榻上发呆。 自己怀孕这样大的喜事,大姐竟也没前来看看她。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金银玉器,价值不菲,却让她感觉不到暖意。她想要的是大姐的那番心意,而不是华而不实的物件儿。 三姨娘递给她一碗羹汤,“快喝下。” 卫昔晽接到手里,蹙眉,“你们做的都不及大姐做的可口。姨娘,你能不能去季府……” 三姨娘立时沉下脸来,“你大姐前世欠了你不成?什么时候你才能想起她来是为了她着想,而不是想要麻烦她?” “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自心底不过是想见见她,你生什么气啊。”卫昔晽嘀咕着,一口气把羹汤喝完。 “我若是你,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了!”三姨娘却不肯就此打住,又一连声说道,“民间的话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到了官宦之家,就是身世孤苦的儿女早当家。你外祖父那边官运亨通,这些年来没人敢刁难你我,反倒使得你成了这般糊涂的样子!我真是……细想想,我都没脸见你大姐了!” “我……”卫昔晽立时心虚气短,“我为了王爷,什么傻事没做过?如今他与大姐每日在宫里终日相对,大姐又是那样惹人喜爱的女子……我能不害怕么?” 三姨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额头,“即便王爷是寻常男子,你大姐她是那种人么?她怎么会辜负侯爷的一番深情厚意?她若非也是矢志不渝,怎么会痴等侯爷那么久?那样的大半年,换了谁能熬得住?侯爷不似王爷,不是在相识的时候就一文不名啊,意中人忽然变得一文不名,得要怎么样的一番痴心才决意要等?你怎么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提及季青城,她仍是习惯称他为侯爷。 “可安乐公主话里话外,总是说他们如何如何……今日说在宫门口相谈甚欢,明日又说陪皇上时眉来眼去的,偏偏王爷回来也不时称赞大姐的茶艺如何如何的好,人是如何如何的聪慧……我在他嘴里,是向来得不到一句称赞的,换了谁能不多想?”卫昔晽可怜巴巴地看着三姨娘,“姨娘,我对王爷的那份心,不比大姐与侯爷之间的情意浅啊。” “你好了!”三姨娘仍是满脸的嗔怪,“你自来就不是有脑子的人。不说别的,只说你那次帮着莫兆言离开卫府,你也不想想,那次其实你已经让你大姐栽了个跟头,就是那样,她都没跟你计较。莫兆言与安乐公主成婚,不就是你做得那件好事才有的结果?你大姐也没说过你一字半句。可眼下你竟偏听偏信,换了谁能一时半刻的就原谅你?谁知你以后又会做出什么缺心少肝的事情来?”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了……”卫昔晽双手抱住头,特别难过的样子。 三姨娘念着她是怀孕的人,适可而止,又正色问道:“你那位侧妃,可曾说过什么让你生疑的话?” 卫昔晽细细回想半晌,缓缓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安乐公主过来的时候,她都是躲在房里不见人的。那位安乐公主,我也知道不该见,可她和王爷同是皇上的儿女,我还能把她拒之门外么?幸好如今她走了,再没人会挑拨是非了。” 三姨娘沉吟半晌,略略安心,“你等胎相安稳之后,去见见你大姐,和她好好赔个不是。” “我晓得。” 卫昔晽慵懒的倒下身去,心烦不已。 记得在龙城的时候,因为卫昔昀和莫兆言,她与卫昔昭吵了几句,卫昔昭就赌气说约见萧龙渄。就是那样赌气的话,也让她几日忐忑不安。 她有多怕失去萧龙渄,没有人知道。有那样一个逐步变得引人注目的大姐,她有多自卑,也没人知道。 自心底,前些日子传出流言蜚语的事,她知道大姐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只是害怕萧龙渄慢慢对大姐生出情愫。自己和大姐一比,太多的不足了,怎么能够不怕? 如果萧龙渄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日日厮守,又有何意义? 而这样的心绪,她又能告诉谁呢?跟谁也是难以启齿的。 —— 卫昔晽怀孕的事,最先刺激到的是萧龙洛。也可以说,是萧晨逸对这种事的喜悦、对燕王府的看重,让萧龙洛觉得不安了。 原来怎么就没想到,父皇会因为对皇孙的期许而高看谁呢? 这日进宫请安,他看到父皇对待萧龙渄的态度,是发自心底地温和,甚至有了几分慈爱。这样的父皇,让他觉得陌生。 在王府书房饮酒至深夜,他踉跄着去了许乐莹的寝室。 许乐莹对他的前来甚是意外、惊喜。自成亲那一日,直到今日,这是他第一次来她房里。往日,只是将她视做王府的一件摆设,放在正室的位置而已。 “王爷。”许乐莹屈膝行礼。 “嗯。”萧龙洛漫应着,扯住她走进寝室,“你要早日怀上我的孩子,记住没有?” “王爷……”许乐莹羞红了脸。 萧龙渄一面说话,一面一件件褪去她的衣物,“一个月后,你还没有动静的话,便将王妃的位子让出来。你要荣华富贵,我给;我要你开枝散叶,是你要为荣华富贵付出的代价。做不到,就给我滚。” 许乐莹闻言愕然。怀孕生子岂是能够有期限的?孩子不是需要机缘才能有的么?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伤心了?”萧龙洛残酷地笑起来,“如果昔昭肯嫁我,王府哪里有你立足之地?如果昔昭肯嫁我,我早为她除去她厌恶的人了,第一个大抵就是你。” 是这样无情的言语,无情的事实。 终夜,他在她身上驰骋,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 不能得到意中人,那么他就只有全力以赴得到父皇一如既往的疼爱,之后继位登基。 他会向心中明月证明,他才是这天底下最出色最尊贵的男子。 昔昭,若有那一日,你会不会后悔当初选择?只要你有丝毫悔意,我还是会给你无双宠溺。 希望你会。一定会的。 你一定不知道,我此时的不甘、寂寞,不知道我被一个男子无形中打败的自卑。 王府女人繁多,却没有一个是你。 为何不是你? 为何她们不是你? 为何没在儿时便抓牢你的手,绑住你一生? 遇见你却错过你。 不如不遇,不倾心。 —— 接下来的一个月,萧龙洛说到做到,每日留在许乐莹房里过夜。 初时许乐莹还泪水连连,因为他自心底的漠然逐步收敛,甚而去请了宫中的太医过来,开了个方子,一心求子。 这样的女子最是听话,也是最让人心寒的。萧龙洛无法想象,如果有一日自己失去手中一切,她会是怎么样的崩溃发狂。 是,女子生儿育女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十几岁的女子初次生子都是万般凶险。他了解。可即便许乐莹因此而丧命,他恐怕也难生出怜惜来。 她不是为他,是为了他手里的荣华、为了做他王妃才这样的。 此生会有那样一个人么?对自己就如卫昔昭对待季青城。 不会的。 因为自己已经不能再爱哪个女子,不能去像季青城那样去对待卫昔昭。 他是皇帝的儿子,自问却不敢抗旨不尊,可季青城敢。 不能得到意中人,命途就会给予另外的恩赐。一个月后,萧龙洛如愿听到喜讯,许乐莹有了他的孩子。 皇帝闻讯,果然又是龙颜大悦,一整日都挂着笑。 得空时,萧龙洛把卫昔昭唤到一旁说话,“冬日里记得多喝些参茶羹汤。”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双唇也略显干燥。 卫昔昭则笑道:“还没来得及给王爷道喜。” “什么喜事。”萧龙洛语气有些别扭,随即意识到一点,“我那王妃,日后怕是会仗着怀里的孩子为难你,你、你躲着她、让着她吧。”他自然还是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降生的,也不是不怕卫昔昭狠手反击的。这看似乖顺如小兔的女子,骨子里其实是个小老虎,一旦发威就让人刮目相看。 卫昔昭只是道:“王妃还是安胎为紧,四下走动的话,万一出了闪失可怎么好?” 萧龙洛也只得道:“说的是。” 两个人心里都预料到了许乐莹会寻机会报复卫昔昭,而许乐莹呢,也没辜负两人的猜测。 许乐莹无事便去太后宫里请安,之后又不时去往苏贵妃那里坐坐,为的是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长久一些,从而能够不时遇到卫昔昭,寻找报复的机会。 冬至那一日,皇帝率百官去祭天。许乐莹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日,卫昔昭去了宫里,奉上了太后早先就让她绣的几条图案别致的帕子。 告辞往宫外走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许乐莹和苏贵妃。 卫昔昭脚步未停,却轻声吩咐飞雨:“你去别处看着,见机行事。” 飞雨应声,匆匆走了。 到了两人近前,卫昔昭恭敬行礼,之后就要告辞。 “将军夫人急什么?”许乐莹笑道,“你我好久不见了,贵妃娘娘也早就盼着和你说说话呢。” 苏贵妃颔首,亦是笑道:“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话。将军夫人比后宫嫔妃都得皇上赏识,本宫今日也要向你取取经。” 卫昔昭无法推辞,笑着称是,“臣妾仰慕贵妃娘娘已久,今日能得贵妃娘娘赏识,是臣妾的福分。” 苏贵妃悠然转身,走向御花园供人闲坐赏梅的所在。 许乐莹对苏贵妃身后的宫女道:“烦劳姑姑去沏一壶热茶来吧。” 宫女称是,过了片刻,取来热茶、杯盏。 苏贵妃却在此时道:“本宫忽感不适,先行回宫了。你们说说话就是。” 还不是故意给许乐莹机会。卫昔昭不动声色,行礼相送。 许乐莹又命人去寻来一个大碗,亲自递向卫昔昭,“拿着。” 卫昔昭却转身去拿起茶壶,“臣妾给王妃斟茶。” 许乐莹冷声道:“我要你拿着!” 卫昔昭却不放下茶壶,笑着重复道:“臣妾给王妃斟茶。” “燕王王妃给侧妃立规矩的事,许多人深以为然,我亦如此。你在我面前向来无礼,今日我便给你立规矩,让你知晓些人情世故。”许乐莹走向卫昔昭,“怎么,你不同意么?” “王妃且慢,”卫昔昭连连后退,“水烫得很,万一烫伤王妃,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少给我说那些个口是心非的话!” 卫昔昭却快步走到门外去,“王妃息怒。” 许乐莹被气得不轻,追到她近前,沉声道:“我的话,你是无意遵从了,是不是?!” 卫昔昭的语声却刻意高了一些:“王妃如今不比往日,还请王妃保重!” 有路过的宫人,狐疑地停下脚步观望。 许乐莹猛然将碗摔在卫昔昭脚下,“目无尊卑,对本王妃无礼至极,跪下!”看了看四周,心中冷笑。皇帝出宫了,太后即便是知道自己刻意刁难卫昔昭又能怎样?不看萧龙洛,也要看着她腹中胎儿的情面。她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帮得了卫昔昭。 卫昔昭看着脚下的瓷器碎片。她又没疯掉,才不会和自己的膝盖作对。 ☆、第106章 惊涛骇浪(上) 许乐莹一字一顿冷声质问:“你跪不跪?” 卫昔昭笑着反问:“敢问王妃,臣妾如何目无尊卑了,又如何对王妃无礼了?” “还敢顶嘴?来人,掌嘴!”许乐莹此时只恨观看的人少,即便掌嘴,还是不能与她被羞辱的那日相比。 “谁敢?!”卫昔昭寒了脸,看着走向自己的王府侍女,目光宛若刀锋,“皇宫之内,不知劝阻你家王妃谨言慎行,却助长其气焰,你活腻了不成?”末尾一句,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蔓延着森冷。 侍女此时不由忐忑,回想之下,方觉卫昔昭不曾有失礼之处,倒是自家王妃没事找茬。 许乐莹却是语声愈发凌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给我打!” 卫昔昭淡淡地笑了起来,“臣妾劝您还是不要在宫中动手。宫里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莫说臣妾不曾无礼,即便是真,王妃也该将臣妾交由太后娘娘或是皇后娘娘发落。这宫里可不是王府,臣妾不是您府中的下人。”走开去几步,又淡声宣布,“王妃或许能仗着人多打我,要我跪却是不可能的。卫家女、季家媳、太后娘娘册封的郡主卫昔昭,不受这等侮辱。” “你侮辱旁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了?”许乐莹反问一句,又冷声命令侍女,“要她跪,跪着掌掴!” 两名侍女在许乐莹的呼喝下,慢吞吞走近卫昔昭。 卫昔昭只当两名侍女不存在,悠然看着许乐莹:“你旧事重提,好得很。原来你并未忘记曾诬蔑原来的侯爷、如今的将军。那时,我还是打你打得太轻了。” 一名侍女聪慧,隐约听出了两人恩怨的前因后果,抬手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又转回身跪在许乐莹面前,“恕奴婢无能,实在是不敢在宫中造次。”即便是冒着被王妃逐出府的风险,也好过在宫中出事落得掉头的下场。 “好好好!”许乐莹冷笑着连连点头,迈步走向卫昔昭,“我亲手打你,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卫昔昭敢还手么?绝对不敢。这是她能够确定的。 卫昔昭连连退后,看到在几名宫人簇拥下前来的太后,长舒一口气,蹲下身去行礼,给许乐莹赔不是,语声也变得甚是恭敬,“还请王妃息怒,您保重身子要紧。” “息怒,罚了你我就息怒了!”许乐莹抬起脚来,踢向卫昔昭。并没敢施重力,怕自己动了胎气。 此时却有一道人影飞快挡在卫昔昭前面,“王妃万万不可。” 是飞雨,她替卫昔昭挨下了那一脚。 许乐莹喝道:“死奴才!给我滚开!” “住手!”太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扬声喝道。 许乐莹哪里会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前来,一时呆在了原地。 卫昔昭心疼地询问飞雨怎么样。这是第几次了?飞雨因为自己而受苦。这份忠心,与沉星不相伯仲。 飞雨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小事,夫人别放在心上。” 太后到了近前,先抬手去扶卫昔昭,“一会子不见你,怎么就在这儿出了事?” 卫昔昭行礼之后才直起身来,满脸苦笑,“是臣妾不懂事,惹得王妃生气了。” 太后面沉似水,询问许乐莹:“你倒是说说,不在府中安胎,却整日长在宫里,到底想做什么?” 许乐莹答不出话,撩起衣摆要跪倒。 太后摆摆手,“免了免了,你如今身子金贵,刁难哀家可心儿的人,哀家也只能看着。你这一跪,哀家怎么受得起?万一动了胎气,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许乐莹一听这话,愈发不敢怠慢,跪倒在地,失声认错:“是臣妾失了礼仪,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起来吧。”太后失笑道,“七皇子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哀家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卫昔昭明白太后话中深意,许乐莹却是听不懂了。 “这等事,日后能免则免。哀家这一生都是如此,护短儿,谁动了哀家身边的人,哀家能忍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哀家也不会手软。”太后说出结论,又询问卫昔昭,“你可有异议?” 卫昔昭应声道:“自然没有。日后臣妾不会再惹得王妃动怒了。” “那就好,回府去吧。”太后神色缓和几分,吩咐身边宫女,“回宫吧。” 路上,有宫女替卫昔昭抱打不平,也是看着太后神色愉悦,便笑道:“太后娘娘说喜欢昔昭郡主,这次怎么不为她出口气?奴婢看了都觉得景王王妃欺人太甚。” 太后呵呵笑道:“她何须哀家替她做主?那个鬼灵精,哪里是吃亏的性子。也只有那一脚看似要吃亏,还被她的丫鬟接下了。” 宫女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后娘娘说的是。” “今日的事,最终吃亏的,还是景王王妃。”太后的笑意更深了,片刻后却是忽然脸色发白,疾声咳了起来。 “快回宫!”宫女心急了起来。外人谁能看出?太后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 —— 萧龙洛随皇帝回宫后,就听说了许乐莹与卫昔昭发生口角的事,心内震怒。 回到王府,见许乐莹正卧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看到他,亦是无力起身的样子,颓然道:“王爷,妾身今日生了些闲气,心口闷得厉害,请恕妾身不能下地行礼。” “退下。”萧龙洛吩咐一众侍女,待人走净了,才缓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去,手撑在许乐莹身侧,语声如若冰凝,“生了些闲气?你倒是会说。知道本王为何要你怀上孩子么?是指望着你生下的孩子讨得父皇喜欢。可你今日做了什么?你将本王这张脸放在何处了?放在你脚下了,是么?我搭起台子来,你就在后面拆我的台,是么?” “没有没有……”许乐莹被他阴沉至极的神色吓到了,连声否认,“王爷你不知其中缘由,是卫昔昭她无故招惹妾身……” “什么无故?难道昔昭今日疯了,会跑到你面前主动招惹你?”萧龙洛抬起手,捏住许乐莹的下巴,缓缓用力,眯了眸子,“你再去招惹她,本王可说不准会怎么对待你。” 许乐莹因为紧张惊恐,睁大了眼睛,不敢言语。 “你若帮本王针对燕王、季府,若有成效,是你的本事。可你若只惦记着报复昔昭,恁地愚蠢,倒不如趁早将王妃的位置腾出来。”萧龙洛缓缓松开手,手轻轻拂过她腹部,语声转为温和,“安心养胎,这才是你的正经事。” 许乐莹错愕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目光转为恶毒,失声冷笑,“王爷从来都不晓得自己说话有多伤人吧?我也不妨说实话,只要有机会,我便会为难卫昔昭。王爷能怎样?你打我啊,你罚我啊,可你不会,你要我腹中的孩子,对么?王爷,是要孩子,还是博得你心中佳人欢颜,全在你。” 萧龙洛脸上现出笑意,之后双唇滑到她耳01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5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耳边,低语道:“本王的确不会打你,也不会罚你,却是能令你一尸两命。你若活得不耐烦了,尽可一试。知道本王最厌恶哪种人么?就是你这般出言威胁本王之人。”手又落在她腹部,“你现在就告诉本王,想死想活?” 随着他的手慢慢用力压向腹部,许乐莹的身躯颤抖起来。此生从来也没这样恐惧过,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温柔,说的却是那样残酷的言语。正是如此,才令她怕得要死。 “妾身知错了,王爷饶命,王爷……”她哭了,哭着认错求饶。 萧龙洛的手,一寸寸移开,甚至没忘记帮她理了理衣衫。之后退开,面上现出似是愉悦又似苍凉的笑。 “你要活,本王早已料定。你要荣华,荣华就是你的命!” 他朗声笑着,转身离开。 这边料理了许乐莹,确定她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第二日见到卫昔昭,萧龙洛又为昨日之事致歉。 卫昔昭略显不安,“王爷如此,倒让臣妾受宠若惊了。” 萧龙洛语声温和:“是她有错在先,追其根本却是我治家不严所致,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论我与季府、龙渄如何敌对,都未曾想过伤害你。” 他这样,就与萧龙渄有了分相似。卫昔昭是真的觉得,他在成婚后,或者说是在她成婚后,似是变了个人。深究他眼底那份苍凉,其实很是让她不忍。如此,还不如他与莫兆言一样,因为永无得到的可能而生出恨意,由此,她也不会为他不值。 真的不值。 有缘无分的人,却不能淡漠,才是至深的折磨。 何苦。 萧龙洛见她有些恍惚,又关切询问:“可是在宫中太过辛苦?”之后低语一句,“父皇要收买人心,却苦了你。” “臣妾还好。”卫昔昭勾出一抹笑,“时日已久,也习惯了。” “是,时日已久,你不要太辛苦才是。”萧龙洛看着她身量纤弱单薄,转眼看向别处,没让她看到眼中的疼惜。 如果她不在乎,又何苦要她看出。 而另一面,是愿意她常留养心殿的,这样,他每次进宫,都能够看到她。 —— 卫昔昭总是觉得冬日过于严寒,漫长无际,却又害怕过得太快。 临近年节、天气转暖的时候,就意味着西域的征战开始了。 情愿他一直在路上。 偶尔真想沉睡,到他回归时才醒来。 疲惫又有心无力之际,不由自主想逃避。 只是,又能躲到哪里去。 到腊月的时候,卫昔晽刻意等在宫门口,和卫昔昭见了一面。 卫昔昭神色平宁,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淡淡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等在这里?” 卫昔晽一开口,脸上便已现出羞惭,“我想大姐了,想来见见你。” “多想想你的孩子、你的夫君才是正经,就不要挂念我这等人了。”卫昔昭缓步踱开步子,“回府去吧。” “大姐,你还在怪我,是么?”卫昔晽赶了上去,“我知道是我不好……” 她一直都知道是她自己不好,却总是在事过之后才知道,还有什么用?她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记得,她每一次的错,都让自己这个作为长姐的人难堪且为难?卫昔昭笑得无力,嘴里却道:“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你何曾得罪过我?”又深凝了卫昔晽一眼,“我太了解你,所以已经没了计较责怪的力气。快回去吧,你腹中胎儿若在今日出了闪失,我岂不是要担上干系?三妹,念在姐妹一场,你不给我招上祸事,我将感激不尽。” “大姐……”卫昔晽心弦猛然收紧。眼前人忽然间变得陌生了。 “你是燕王王妃,你出错,就是燕王出错,燕王出错,就是父亲、季府出错。那样的祸事,我担不起。”卫昔昭目光瞥过卫昔晽腹部,“你也担不起——你的孩子也许会因为你一生凄苦。你能引以为戒最好,若不能,也都是命。” 卫昔晽又一如以往那般连声保证着:“我会改的,我再也不会偏听偏信了……” “这话我听的次数太多了,听倦了。”卫昔昭讽刺一笑,却透着疲惫,“你对我说过,说旁人都觉得我心狠手辣,其实这话对,我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不曾那样对你,甚至百般纵容你,才使得你无法长大,始终不知人世残酷,不知为人要时刻衡量轻重方可有所举措。知道么?这是我如今甚为后悔之事。我后悔我曾善待你,不曾为难你。如今我即便有心,已是不能。” 之后,卫昔昭颔首示意飞雨,两人相形走远。 卫昔晽看着那道透着冷漠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不经意间,她已失去了她的大姐。 卫昔昭回府后,见沉星坐在西次间的绣墩上,正忙着给自己做过年时穿的鞋子,脸色很差,细看之下,也消瘦了几分。 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伤感。前世今生都无二心的丫鬟,她一直忙着经营自己的日子,还没细细想过如何安排沉星的一生呢。 卫昔昭走过去,将东西拿到手里看了看,放到一旁,“不急在这一时,你脸色不好,我命人去请太医来给你看看。你先回房歇着。” “夫人哪,亏您说得出,奴婢只是您的丫鬟,怎么能请太医前来问诊呢?”沉星失笑不已,“奴婢稍后去找郎中看看就好。” 卫昔昭解释道:“没事,就说我觉得不妥,让太医给我把脉之后再给你看。” “不行不行,这件事夫人得听奴婢的。”沉星坚决摇头,之后笑着转身出门,“奴婢这就出府看病去了,夫人可是答应了啊。” “这丫头。”卫昔昭无奈摇头,“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沉星也是一心为夫人着想。”飞雨笑道。 卫昔昭看看飞雨,目光又飘向门外,“说起来,你们几个都不小了,也该……” 飞雨听出言下之意,吃了一吓,“夫人,奴婢是不能与沉星落月几个相提并论的。奴婢能久留夫人身边,便已知足。” “真的不想再有个依靠了?”卫昔昭正色询问。 “不想了。”飞雨坦诚地看着卫昔昭,“夫人,奴婢如今在您左右,日子简简单单的,已是此生最惬意的光景。您若是想善待奴婢,就请您成全奴婢一生相随的心思。”说着话,她屈膝要跪,“奴婢恳请夫人成全。” “可别这样。”卫昔昭伸手扶住她,“我答应就是,何时你有所动摇,一定要告诉我。” “奴婢会的。”飞雨漾出了喜悦的笑。 旁人是因为不能嫁而愁,飞雨却是因为怕嫁人而愁。卫昔昭看得出,她是自心底不想再过一家一户的日子,也便不再提此事。 而落月、风岚的婚事,却是该留心了。哪怕先定下来再留她们两年,也不能将她们熬成老姑娘再张罗。 到年底的时候,落月的婚事有了着落,连带着沉星、风岚的婚事也做到了心中有数。 这件事,也有着乔楚的一份功劳。 有一次,卫昔昭问他可有样貌不错又精明能干的小厮。 乔楚想了想道:“第一个自然要数将军身边的小九,闲时他与夫人身边的沉星姑娘一内一外帮衬着,每每事半功倍,让属下省了许多力气。” “是么?”卫昔昭不由笑了起来。再想想从龙城到京城,小九与沉星之间是越来越亲厚了。她最舍不得的沉星,嫁给季青城的贴身小厮……确是一桩好姻缘。 之后,乔楚才又提了两个人,言语中仍是透露了两人与落月风岚很是熟络。 于是,腊月底,落月出嫁,卫昔昭给了她一百两傍身的银两,其余太夫人各房分别循例给了几十两银子。 落月出嫁之后,卫昔昭并没急于安排新人进来,一来是人手够用,二来也是不信任外人。 年节前后,卫昔昭进宫去陪伴太后的次数多了起来。 太后病得厉害了。 若是按照卫昔昭前世的记忆发展,那么太后在明年开春儿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前世的她再不闻窗外事,对于国丧这样的大事,是没办法不知情的。 初八开始,太后已不能下地,缠绵病榻。卫昔昭留在宫中,与皇后一起服侍在左右,直到第二日,太后还在昏迷之中。 也是因此,初九白日里,卫昔昭没有回府,生辰礼、及笄礼也就没有庆贺。 太夫人深知其中轻重,将上门道贺的宾客一一送走,没有操办。 卫昔昭和皇后一样,害怕太后离世。一是因为太后的宽厚慈爱,让她们不舍,想想就难过,二来是太后离世,就意味着再也没人能够约束皇帝了,萧龙渄会因此失去他最得力的靠山。 直到正月末,太后的病势还是不见好转。 这几日,已到弥留之际。 随着皇帝与皇室中人留在太后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卫昔昭不便再服侍太后,回到府中。不是皇室中人,留下太显眼,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成了眼中钉,还是能免则免为好。 最是无力、煎熬是等待,却一直在等。 如今要等的,是一个噩耗。 人活一世,到底是活什么?终究是要埋骨地下。即便被万世敬仰,自己又从何得知。 那样慈爱的老人家,就要走了。 明知道却无力改变。 太后是将所有的悲苦压在心里的性情,多少年来终是抑郁成疾,任谁也无力回天。 太后临终最遗憾、最盼望、最知足的是什么呢? 在卫昔昭思绪至此的时候,太后正凝视着皇帝,气若游丝地道:“哀家、最、最想见的,是晨述。哀家,想她,想的心都碎了……她最是顽劣、张狂,没少让哀家恨得……恨得牙根痒痒……可哀家最疼爱的,还是她。” 萧晨逸跪倒在太后床前,“母后……”还要说不孝么?不必了,太后,他的母亲已听够了。他该把萧晨述从沙场上唤回,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错在不该把妹妹逐出宫去,那样就不会有此时的遗憾。 “你、你告诉她,哀家不怪她,哀家疼她、爱她……哀家后悔,以往不该、不该责骂她。” 萧晨逸落下了泪,“儿子记住了。” “记住、就好。”太后的目光逐渐失去焦距,“不多说了。你多疑,说了什么,你反倒会、会恨上谁,你无情啊,无情……” 无情,是太后对萧晨逸最后的评价,是毫无温暖、留恋、牵挂的言辞。 如此,也是母子一场。 后来,萧晨逸一直在想,太后是不是非常痛恨自己。否则,为何连一句叮嘱都吝啬,是来不及说,是不想说,还是觉得说也无用? 不论太后是疼爱是无奈还是痛恨,太后的离世,对于萧晨逸,是此生第二个致命的打击。 他无法让萧晨述及时返京,能做的也只是休书一封,将太后要自己转告的话写给萧晨述。 —— 三月夜,无月,尸横遍野,沙场肃杀无边。 已经收兵,萧晨述却未返回,带着千余名将士追杀一小队敌军去了。那队敌军之中,有一个敌军首要将领。 分明是敌军诱敌深入之计,她没看出,或者是看出了,却愿意冒险。 这些时日,自从得知太后病故之后,她就变成了一只沉默的孤狼,嗜血、嗜杀。 似是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她心中悲痛。 卫玄默最先发现了她策马追击,冷眸一瞬,只犹豫片刻,便号令将士随自己去追了上去。 一个寻死的,一个赴死的。 季青城明白这一点,还是没有片刻犹豫,号令三军掉头,随自己再次杀入敌境。 同在外征战,生死与共,义不容辞。 何况,卫玄默是昔昭的父亲。 追击至几十里外,埋伏多时的大批敌军现身。 卫玄默手中长剑所到之处,溅起道道血光。他看着萧晨述被众多敌军围攻,寡不敌众,她的生死就在片刻间。 他要去救她。 右路元帅似已失去理智,而季青城这左路元帅的理智还在,却也陪着他浴血奋战。 季青城逐渐陷入混沌的状态,只是出于在最短时间形成的惯性挥舞长剑。 有没有受伤,不清楚,只知身上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周身都蔓延着刺鼻的血腥气。 是真的,杀红了眼。 不在预期之中的一场生死之战,因为两位主帅置生死于度外、豪气冲天,竟激发起将士前所未有的斗志、杀气。 沙场上永远没有退路,每一次与敌军交战,都是生死各半,只是有些胆怯了,所以死了;有些人无惧,所以长期驰骋沙场。 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一份必胜的信心。 而今夜,将士们在同时拥了这份信心。 胜的凶险,却是必然。 胜了,萧晨述也耗尽了力气,独自走到较为清静的所在,坐在地上歇息。 卫玄默步履无声,却旋着寒意,步步靠近她。 “多谢。”萧晨述淡漠地道谢。 “不谢。”卫玄默注视她许久,转身要走。 “为何拼死救我?”萧晨述站起身来,“卫玄默,你对我……” 卫玄默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语声如冰凝:“你是我的将士,我的先锋官,我才会拼着一线希望来救你;你若是我放在心里的女人,我会在你死后悲痛一生,却不会为你带着将士出生入死。因为你若是我的女人,我就不该带你前来,带你来了,你的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那是我自作孽的下场。”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有一丝温柔、安慰。 “卫玄默……”萧晨述语声颤抖,“你混账!” “不要忘了,你是在沙场,沙场不是你纵容心绪过度哀思的场合,沙场上也无儿女私情可谈。是走是留,你想清楚。我不需要不顾将士生死的先锋官。”卫玄默还是没有回头,“萧晨述,到何时,你、我只能独自面对这人世。要活,你就活出个人的样子;想死,就用手中刀自行了结。我会帮你收尸。” 萧晨述周身都颤抖起来。他可曾将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么?似乎没有。 看着一步步走远的男子,她心头怒意升腾,燃起熊熊火焰。 不知为何发怒,却无从控制自己。 她追了上去,趋近他时,猛地飞身而起,将他扑倒在地,抡拳便打,“你这个混账东西!从来不会说人话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欠了你什么,你为何总是这样对我?我此生要恨,除了皇帝便是你!” “疯了不成?!”卫玄默将她一掌挥开。 萧晨述却再次扑了上去,不给他起身的机会。 有的将士看到了,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暗叹三生有幸,居然能看到卫玄默被人这般对待的情形。 季青城被两个前辈闹得啼笑皆非了。低叹一声,大步流星走过去,手拂过萧晨述背部。 萧晨述身躯立时一软,倒了下去。 “她累了。”季青城道。 “但愿睡醒会好一些。”卫玄默懊恼地把萧晨述推到一旁的空地上。 睡一场便能忘掉所有的殇么? 不能的。 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季青城命人将萧晨述安置好,又道:“她,功过相抵了。” “嗯。”卫玄默要走之时,拍了拍季青城肩头,“好儿郎!” 好儿郎,且是他卫家婿。 —— 三月过半,卫昔昭依然觉得没有暖意。 皇帝这些时日也病了,所以卫昔昭每日除了端茶奉水之外,主要的事情是为他念出奏折。 卫昔昭偶尔总在心里恨恨的道:病死了才好! 而这位皇帝何时驾崩,是她完全不知晓的。 从太后撒手人寰之后,她的生涯算是与前世完全脱离了。再不能凭借记忆去防备、期盼什么事了。 卫昔昭端着亲手烹制的香茗走进养心殿,送到皇帝面前。 萧晨逸一笑,“你烹制的汤水,总觉得最是干净鲜美,朕喝着最是放心。” 卫昔昭亦是一笑,“臣妾也只有这一点可取之处。近来凡是奉给皇上的汤水,都是臣妾从头至尾一手准备的。”之后略一思忖,又自嘲笑道,“起先宫中人还不放心呢,生怕臣妾冒冒失失备下有伤龙体的汤水来——也是臣妾性子古怪,做这些事总是不喜有人在一旁观看,越看臣妾就越不知手脚放在何处了。” 宫人们对此总是提心吊胆的,心内怕是早有微词,她在人告状之前,还是自己说出比较好。可她也是没法子的,近来看到人就觉得烦,听到太监那个阴柔的声调就更烦。可准备皇帝用的汤水又不能出错、不能做得丝毫可取之处也无,只好和宫人使性子,让他们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萧晨逸听了笑意更浓,“但凡有可取之处的人,都有些自己的脾性。稍后朕便传话下去,也省得你总是不自在。” “多谢皇上。” 使得萧晨逸康复的原因,是前方的捷报送至京城。 卫昔昭比谁都乐于听到战捷的好消息,看着皇帝的笑却是烦闷不已。当日在告退之时,故意在出门时摔了一跤。 萧晨逸便以为她这段日子因为太后之事、自己生病之故太过忧伤疲惫,是以命她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再进宫请安。 卫昔昭总算能清闲一段日子了,因为皇帝之故,对谁都以称病为由,不出房门半步。 卫昔晴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送了些补品,之后说了大姨娘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许氏忍了许久、烦了许久,终于没了耐性。 大姨娘那种人,活着也是自己痛苦,连带地让旁人也不好过。 死了好,死了就清静了。 即便她活下去,等父亲回京后,不定哪日想起她来,也就解决掉了。 这边卫昔昭的清闲之日到了,许氏安于现状的日子却结束了,因为得到了一个让她自心底发凉的消息。 大姨娘临死之前,求见许氏。 许氏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便去了。 大姨娘说的是许氏小产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是二姨娘害得你小产么?” 许氏不由叹息,“你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么?除了二姨娘还能有谁?难道在那时是你的魂魄回到了卫府,勾走了我孩儿的命?” “蠢啊,真正愚蠢。”大姨娘轻蔑地笑了起来,“你自认比我们的大小姐聪明多少?她都查不出的事,你怎么就能查出?依我看哪,大小姐要么就是不想理会,要么就是查到了却隐瞒了下来。你如今,还是个被人蒙在鼓里的傻瓜!” 许氏被她的态度气得手脚都发凉了,可对一个将死之人,还能做什么呢?只是追问自己关心的事:“你聪明,那么你倒说说,是谁害了我?总不能是昔昭吧?” “大小姐那时在别院装病,卫府就是你的天下,你把她看得也太高了。”大姨娘面带同情,连连摇头,“事到如今,你居然都没怀疑过三姨娘,因为你觉得她没有害你的理由。不瞒你说,她有,也只有她有这理由。因为只有她对老爷没有恨意,只有她是心甘情愿地做了妾室,也只有她还处处为了老爷着想。” “你有什么证据?”许氏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因为被自己愚弄了的惶惑而显得干涩,“她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得我小产呢?” “二姨娘是有心计,却不擅长给人下药的本事,她要做手脚,不过还是当初对付四姨娘的那些手段。你在衣物、首饰上发现过端倪没有?” 许氏陷入沉思。 “据我所知,三姨娘以前可是最喜欢花花草草的,可自打我回府之后,却再没见她摆弄过花草。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姨娘收住了话题,“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你——只有这些话要说?” “是。”大姨娘神色转为平静,“临死之前,做件善事,走得也安稳一些。” 许氏茫然地回转正房,途中忽然顿住脚步。 善事? 她冷笑。 如果真如大姨娘所言,那么自己会查清此事,之后处置三姨娘。算算时间,很可能三姨娘被惩戒之时正是卫昔晽快要临盆的时期。 卫昔晽若因为一时伤心丢掉性命的话,萧龙渄会伤心不已,甚至会一蹶不振,之后……来日登上皇位的就是萧龙洛,卫府大抵会就此没落。 她所谓的一件善事,会引发一连串的惊涛骇浪,她虽然不在,却能置卫玄默于死地。 大姨娘对卫玄默的恨,已入骨髓。正如病已成魔。 许氏忽然转身,快步返回大姨娘房里,冷冷笑道:“你放心地走吧,为了大局,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更不会着手清查。倒是你的大少爷前景堪忧——我是不会让他过得安生的!” “你!”大姨娘算尽了一切,却怎么也没算到许氏对卫玄默那份情意,“你愚不可及!你这个疯子!”她拼尽力气,挣扎下地,“你连丧子之痛都可以忍么?你还是人么?” 许氏逸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悠然转身。直到走出大姨娘的院门,才敛起了笑容。 如今想利用她的人,都会自食恶果。话自然是怎么让人难过怎么说,可该计较的事,她自然是不会耽搁片刻的。 回正房之后,许氏便吩咐鸳鸯:“去把大小姐请回来一趟,就说我给她寻了个药方,让她回来喝一副看看效果。见效的话,就将方子带回去。” 鸳鸯不敢耽搁,即刻去了季府,请了卫昔昭回来。 见到卫昔昭,许氏单刀直入,“昔昭,我是要你一句实话——当初你彻查我小产之事,是不曾尽心,还是查清楚了结果却隐瞒我至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昔昭扶额,之后吩咐飞雨:“我与夫人有话说,你到外面等着。”利用这一点点时间,飞快地想着应对之词。 飞雨出门后,卫昔昭落座,语声如常:“您每次提及那件事,我这心里总是特别不安。” 许氏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卫昔昭迟疑片刻,惭愧地低下头去,“当初那件事,我的确是没尽全力。一来是因为那时我与您之间生了嫌隙,二来……二来就是我那时与将军之间……我这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后来,身边丫鬟又劝我最好还是不要竭尽全力,因为我一个女儿家,如果得罪了哪个人,日子会更加凶险。我猜想着也只有二姨娘嫌疑最大,怕昔晧因为那件事与我结了仇——府里只有两位少爷,若是哪一个都恨我入骨,我还怎么在家中立足。权衡了这些,我也就将事情放下了。” 许氏细细斟酌着卫昔昭这一番话,也试着设身处地去看待这件事。 当初的卫昔昭,也许就如自己屡次在她危难关头时袖手旁观。不能不介意,却是能够理解的。实在是人之常情,若换了自己,换了任何人,在那时相互敌对的情形下,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去为旁人得罪人? 她又想了想大姨娘的话——连那个贱妾都说了,有一半的可能是卫昔昭不曾竭尽全力。她若是知晓卫昔昭知情不报,定会和盘托出的。 卫昔昭见许氏眼中的疑惑慢慢少了,便又道:“幸好后来您查出了元凶,只是奇怪,您今日怎么会想起问我这些事?” “我查出了什么啊?!”许氏百感交集,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茶几,“不说了,不说了。” 卫昔昭觉得不追问就不符合自己的做派了,只得硬着头皮故作惊讶地道:“难道另有缘由?” “也罢,就与你说说吧。如今我满腹的话,是跟谁也说不得。”许氏敛起烦躁的心绪,将大姨娘的话大略复述一遍。 “她的话……能够当真么?”卫昔昭神色一凛,意识到了大姨娘歹毒的连环计,“您不能当真,她这是要害得卫府满门无葬身之处。”说完也意识到了,许氏怎么会不当真?不当真的话何必将自己唤回府中询问?之后,只好再加了一句,“如何应对,还是要看您,我不是您,不了解您的想法,也只能是将话说到而已。我如今已是嫁出去的人,自然不能左右您的言行。” 许氏苦笑,“放心,我有分寸。” 有分寸,意味着的就是还会继续追究,三姨娘的末日,只是早晚的区别。 能不能够帮三姨娘避免这件事? 如果三姨娘没有那么做,自己会拥有如今的一切么?只能确定自己会尽力活得好,却不能笃定。许氏若是生下了那个孩子,她就只能还是那个不识大体、不懂得为父亲着想的许氏,不会有今时的主母风范,更不会与自己慢慢拉近关系、善待卫昔晴与卫昔昤。 回府的路上,卫昔昭没有隐瞒飞雨,将事情说给她听。 飞雨沉思良久,权衡出了轻重,也明白了卫昔昭的心意,道:“夫人,您不想三姨娘出事的话,奴婢能够帮您传话给她,要她有个准备。” “你……这样吧,”卫昔昭低声道,“你也不需露面,只在外面找个人,帮你写封信,你将书信放在她房里——不,她每日要去王府,你放在她坐的马车内就好。”事情还是做得越隐蔽越好,身边人最好还是不要在卫府现身,如此才最稳妥。 飞雨欣然点头应下。 想想如今对自己已无疑心戒备可言的许氏,卫昔昭稍稍有些不安。可是再想到她曾经害得卫昔昤中毒病倒,想以那件事为由要自己回府,那点不安便消散了。 不可同日而语的人,先前做下的孽,与如今的与人为善,是要分开来对待的。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尽力了。日后许氏和三姨娘谁胜谁败,就是她们各自的命了。 之后——卫昔昭忽然轻声一笑,之后能做的,还是等,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回到府中,沉星进门来,说是想歇息一段时日。卫昔昭见她脸色自去年冬日一直不见好转,额外给了她一张银票,要她好好看病抓药,闲时去京城四下转转缓解心绪。 沉星千恩万谢的,笑盈盈退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府中一如既往的平静,二房对卫昔昭处处讨好,三房则是一心养胎,只等着临盆之日到来。 卫昔昭掐算了时日,到四月,三夫人就怀胎七个月了,卫昔晽也是。 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两个孩子出生,都是她或季青城的亲人的后代。 想起来总是没办法生出期许,偶尔怀疑,自己对小孩子是没什么耐心与关爱的性子。 在府中躲懒至四月,卫昔昭才去了宫里请安。 走在宫中,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太后慈祥的笑脸、体贴人的行径,鼻子总是酸酸的。 进了养心殿,就见萧晨逸的脸色空前阴沉,连她都不自主地惶惶不安。 站在龙书案一旁的萧龙洛,神色不显什么,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得意、喜悦。 萧龙渄出事了。这是闪过卫昔昭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第107章 (二更) 这时节的卫昔晽,已是大腹便便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昀坐在床边,帮卫昔晽揉着有些浮肿的腿。 “这些事其实不必你做,命侍女来伺候便可。”卫昔晽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这是哪里的话,在府里,我是侧妃,该服侍你;在娘家,我是你的二姐,该照顾你。”卫昔昀笑得很是恬静,“这些事交给别人来做,我也不放心。”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卫昔晽想到大姨娘,眼色一黯,来自于对卫昔昀的同情,“我听三姨娘说,大姨娘这些日子很是不好……” 卫昔昀的动作一滞,继而勉强扯出一丝笑,“她逼着我进入王府,一度使得我们之间生出嫌隙,更使得大姐心里总是疑心,甚而害得你与大姐不似以往亲近……走了也好。” 卫昔晽叹息一声,“我说话不好听,可我始终是觉得,你这一辈子,是被大姨娘给耽误了。”又提及卫昔昭,“大姐是真对我寒心了,唉……” 卫昔昀敛起愁绪,笑着开解她,“姐夫在外征战,大姐心绪低落,想什么事就难免往偏处去想重生之嫡高一筹。没事,日久见人心,总归是一家人,她总会有理解你我那一日的。” “说的也是,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卫昔晽抚了抚腹部,“等你们的小外甥出生之后,她总会原谅我的。” “是啊,你就是要当娘的人了。”卫昔昀想到卫昔晙,很是担忧,“大少爷没了大姨娘,是不会被善待的,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与他总归是兄妹一场……” 卫昔晽想了想,道:“你也不要心急,等我与王爷说说这件事,他总能给大少爷安排个不错的差事。” 卫昔昀感激地道:“若真如此,我可该如何报答你?” 卫昔晽笑起来,“这是说的什么话?” 莺儿走进来,奉上茶点,随后禀道:“三姨娘因为大姨娘……这几日就不来王府了,三姨娘要帮夫人打点一些事。” 卫昔昀垂下头去,手明显失了力。 卫昔晽忙岔开话题,“我听你们在外面热热闹闹的,怎么回事?” 莺儿笑道:“燕儿出门去给王妃买那些个零嘴儿,恰好遇到了沉星,就将她请到王府来了。”之后笑容一滞,“沉星似是不大痛快的样子,脸色很差,病怏怏的,说是脾胃不适。” “是么?”卫昔晽讶然片刻,虽然关心,却也知道沉星与卫昔昭最是一条心,此时叫进来嘘寒问暖,她怕是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便一挥手,“那你就多和她说说话,去吧。” 过了片刻,卫昔昀抬起头来,笑道:“来府中的那名太医的医术很好,平时我有个小病小灾都是请他诊治,颇见疗效重生之嫡高一筹。你若是有心和大姐重修旧好,不妨先与她身边的人说上话。”之后面色转为尴尬,“我只是随口说说,大姐若知道这是我的注意,怕是怎么也不会让沉星服用那太医开的药的。” “不会,你也是一番好心。”卫昔晽宽慰道,“她许久不曾登门,无从看到你平日里对我百般的好,自然还是记着先前的小事。可你这主意倒是真好。” 卫昔昀目光微闪,“那……就只说是你的意思就好。让太医先给沉星开几副药,她喝着见效,我们就再让莺儿燕儿给沉星送去。你看这样可好?” “好,就依你。日后沉星康复了,我再跟大姐提提此事,她就不会再如往日那般看你了。”卫昔晽说着就笑起来,“沉星可是大姐最喜欢的丫鬟,我们讨好她,总是差不了的。” 卫昔昀由衷笑起来,“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卫昔晽便将莺儿唤进房内,吩咐了一番。 —— 萧晨逸传唤了许多人,他的问话,那些人的答话,在卫昔昭听来,就像是打哑谜。一整日下来,卫昔昭也逐渐听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有人弹劾萧龙渄与前方将帅书信来往不断,有谋逆之心。 作为天子,萧晨逸震怒,作为父亲,萧晨逸寒心。 所以他对此事极为重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江山,他可以给一个皇子,却不能允许江山是被那个皇子算计争夺去的。 赏赐和被惦记之间的差别,萧晨逸的心情是天差地别。 卫昔昭所了解的他不喜人急于求成的这一性情,在这件事上,表现地淋漓尽致重生之嫡高一筹。 等人都散尽了,萧龙洛也出了养心殿,萧晨逸这才留意到了卫昔昭,看向她的那一眼,似是才发觉她已服侍整日。 卫昔昭不由暗自发笑。自己今日,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一个宫女。幸好没出差错,一旦出了,恐怕他会大手一挥将自己关进宗人府的。 萧晨逸道:“你想必已猜出了来龙去脉,怎么看待此事。” 卫昔昭谨慎回道:“臣妾看到的燕王,不似那样的人。” “在龙城时,他是怎样的人?” “在龙城的燕王,只是一介书生,是以得知他是皇室中人之时,臣妾几乎不能置信。” 萧晨逸想起了太后,“太后将他带回宫中,他的荣华尊贵失而复得,心急、想走的更高也在情理之中。” 卫昔昭屈膝跪下,道:“太后娘娘殡天不久,燕王正沉浸于哀思,绝不会在这时候做出大不敬之事。即便臣妾一介妇人亦是明白,若要太后娘娘心安,是每日服侍在皇上左右,龙颜悦,才是天下福。” 是啊,太后才走不久,国丧未过,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再出党争风波,从而使得他再开杀戮。 那么,心急的到底是龙渄还是龙洛呢? 萧晨逸再看了一眼卫昔昭。她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她是季青城的发妻,是卫玄默的爱女,她为龙渄辩白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 党争是朝政,是天下大事,可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事。 家事才是最难判断谁对谁错的重生之嫡高一筹。 “平身。朕记下你的话了。记下了……”萧晨逸疲惫地向后倚在龙椅上,“容朕好好想想。” 卫昔昭出了养心殿,见萧龙洛站在不远处,从容举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屈膝行礼,“天色不早了,王爷该回府歇息了。” 萧龙洛却问道:“你怪我么?” 卫昔昭也便没有用敬语,“你有你的路,有你的道理,我为何要怪你。” “这等事,今日事,不过是刚开了个头,总有一日要分出高下。”萧龙洛蹙了蹙眉,其实他也不喜这样的事一再发生,可他没有办法,“到那日也是两败俱伤,你会恨我么?” “不会。”卫昔昭无谓一笑,“胜者为王,而谁败了,便是心智不如胜者,都该无悔。”之后凝眸看着他,“你若败了,会不会恨谁?” “不会。”萧龙洛莞尔一笑,“我与你想的一样,要恨只能恨不该开始,一旦开始,便无回头路。” 卫昔昭会心一笑,侧头望向西方灿烂云霞,“春日又快过了,夕阳景是越来越好看了。” 在这春日暮光下,她一袭天水碧衣饰,容色不染铅华,簪钗一色纯银,唇角挂着纯净的笑。发丝、衣袂被晚风拂动,扬起温柔涟漪。 她是经历太多是非的女子,那双明眸之中,却始终闪烁着纯真澄澈。昨日苦、今日愁,只在她心底深藏,不肯展露给外人。 聪慧如斯,纯美如斯。 萧龙洛就这样生出恍惚,多希望时光就这样凝固。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好重生之嫡高一筹。 可她还是一步步离去了,轻盈身姿优雅隐没于路尽头。 —— 太夫人三催四请,终是将季允鹤请到了房里说话。 季允鹤落座后,只有沉默。 他的呼吸声都需要刻意聆听。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在与不在,很多时候并无不同。 太夫人多年来已习惯,说话的语气似是自言自语:“妾身听闻前方捷报频传,皇上更断言此战定会获胜。青城回京后,必定还会加官进爵,前景不需您辅助,也能无限风光。妾身是想着,您的公爵是不是能够让青坤世袭。毕竟,我们只有这两个嫡子。青坤虽然不成器,可磨练几年之后,总能有所建树。” 季允鹤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太夫人带着期许看向他。 季允鹤放下茶盏,起身踱步出门,“不急。” 太夫人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季允鹤出门走了一段路,恰逢卫昔昭回府来太夫人房里请安。 今日,她的神色不似以往他见到的恬静,容颜显得很是清冷,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沉凝。 就是这样的卫昔昭,幻化成了他心中的柳寒伊。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已忘了,似是昨日,又似前生。他与卫玄默陪萧晨逸微服出宫,去了柳相爷府中做客。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6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三人正与柳相爷说话的时候,柳寒伊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外重生之嫡高一筹。 白色绣玉兰花的春衫,粉白色下裙,人轻盈而神色清冷。 他记得那么清楚,甚而记得她头上每一件头饰,记得她进到厅堂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由惊讶到平静再到从容。 他相信,卫玄默与萧晨逸亦是如此,一眼之间,是一生情长。 四个人的命运就此开始波澜不断。 谁错了?谁对了?谁也说不清。 之后的聚散离合,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他最爱的女子,终是为了救他,嫁作他人妇,再到埋骨龙城荒野。 一生的知己卫玄默,为了救他也救她,娶她为妻,赔上的是多年壮志难酬。 他无罪,却该死,早就该死了。 只是不甘心,因为造成一切悲剧的人,还没死。 因为还不能确定她留下的孩子是否能够一生无忧。 已欠她太多年,多留一段时日又何妨。 想在九泉之下相见时,不会再看到她的愁容、担忧。 季允鹤低头看着脚下,缓了片刻,平静下来,卫昔昭到了面前的时候,他出声道:“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是。”卫昔昭低声答道,“关乎燕王。” 季允鹤漫应一声,踱开步子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进到房里,见太夫人一幅强颜欢笑的样子,也就没有多留,不等摆饭就告辞了。这个时候,她没心思去照顾旁人的情绪了。 回正房的路上,见沉星与小九正站在一起说话,脸上都挂着笑,让她看着心里暖暖的。 沉星见了卫昔昭,小跑着到她近前,怯懦道:“奴婢,奴婢……” “怕什么?”卫昔昭笑着拍拍她的脸,“年底你若无异议,我便为你们两个做主成亲。去吧,过段日子你再回房里服侍。” 沉星绯红了脸。 沉了几日后,萧晨逸愈发烦恼了,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了。因为又有一批言官为萧龙渄辩白之余,弹劾萧龙洛图谋不轨,与远在边疆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互通书信。 罪行与萧龙渄大同小异。 孤家寡人,卫昔昭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天下都是他萧晨逸的,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让他信任的人。 震怒之下,萧晨逸对两个皇子都懒得见了,只让他们安心在王府照顾王妃,直到他的皇孙降生再进宫报喜。 这日,萧晨逸看过一道密折,讽刺地笑了起来,“龙渄果然是性情中人,对你卫家人是百般照拂。” 卫昔昭不解,也不知他言下之意,不敢答话。 “卫玄默有你一个好女儿,有一个埋头读书的好次子,其余不过寻常资质。可龙渄却为卫昔晙上下打点,在工部谋到了一个肥缺。”萧晨逸脸色一沉,“哼,真正是个能捞油水的差事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愕然,连为萧龙渄辩白的余地都没有。她没有,任何人都没有。 当日,她在这么久之后,去了燕王府。走进王府朱红大门,站在正殿前的四方院落,着人去请萧龙渄。 “这么久,你终于肯登门了。”萧龙渄笑着走到她近前,“快到昔晽房里去坐,她这些日子总在念叨你。” 卫昔昭却报以冷脸,“我不是来见她的,是来问你一件事——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在你父皇对你心生怀疑的时候,你怎么能帮卫昔晙上下打点呢?” 萧龙渄一时无言。 “昔晽不懂事,你就陪着她疯,一如在龙城卫府,什么不合规矩的事都能为她去做,是么?”卫昔昭失望之下连连摇头,“她看不清侧妃真面目,你也看不清。可是,王爷,”她将王爷二字咬得很重,“你为了她的手足之情,就要赌上你的前程,你不在乎,你磊落,你是爱妻如命之人,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的父亲、夫君错看了人,竟与你这样的人为伍,日后平白因你枉送了性命!” “昔昭,你别气。”萧龙渄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从而不让她的情绪更加激烈,“我是想,昔晽就快临盆,她央求我什么,我就先帮她办了,日后再找个借口把昔晙打回原形。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该纵容她,可是……我总怕她生子时会出差错,我怕到那时失去她,更怕她有了什么事,而我却没有竭尽全力让她过得圆满。”之后语声中有愧意,“我这些时日不出王府,也并不知晓父皇着人留意我的一举一动,甚至……甚至以为在出什么事之前,你会先来告诉我一声的。” 卫昔昭看着他,目光中有惊讶、不解。这一刻她甚至在想,两个至亲站在他这一面究竟是对是错。 这样一个沉浸于儿女情长的人,纵容妻子没有尺度的人,他真的适合那把尊贵无上的龙椅么? 早在龙城的时候,他就帮卫昔晽解决内宅琐碎之事……早就该发现了,他重情,最看重的,是他身边的女子重生之嫡高一筹。 这原非错,萧龙渄却少了季青城那份绝然,也少了季青城能判断时机的能力。否则,他会将卫昔昀拒之门外,他宠溺妻子不会无章法可言。 良久,卫昔昭才低声道:“你再这样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大姐!”卫昔晽的语声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站在这里,快去我房里说话!我听说你来了,就忙不迭跑过来了。” 卫昔昭缓缓转身看向她,目光冷冽,“你做的好事!” 卫昔晽不解地看向萧龙渄,之后猜出了原由,“是为昔晙的事?” 卫昔昭极力压抑着心头的火气。 “大姐,是这么回事。”卫昔晽走到卫昔昭身边,婉言解释,“大姨娘眼看着是不行了,二姐……昔昀每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她又是恨又是后悔,后悔没能自一开始就规劝大姨娘。记挂的第二件事就是昔晙,说昔晙没个着落的话,大姨娘怕是死不瞑目……我看她太可怜了,就求王爷去给昔晙张罗这件事了。”随后仍是为卫昔昀说好话,“大姐,我怀孕七个月了,昔昀每日照顾在左右,如今胎相安稳,也有她一份功劳。王府里的下人也都是对她交口称赞,是真的,大姐,她真的改过了,要怎样你才能相信呢?” 卫昔昭无动于衷,仍是报以冷眼,“你不知道王爷现在是什么时候么?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你添什么乱?!你生孩子,别人就都要把你供起来听你的差遣么?你当你是谁?活菩萨?” “大姐!”卫昔晽因为这样不善的语气多少有些不高兴了,“你之前不是也回娘家问过昔晧么?问他是自己考取功名还是你帮他谋个差事。这件事我是知晓的。昔晧读书用功,自然不需你帮忙,可他若是答应了,你不是也要帮他四下打点么?”之后,嘀咕一句,“都是自家人,昔晙是大姨娘的孩子,我就不能帮;昔晧还是那个歹毒的二姨娘的孩子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怎么就对那样的人生的孩子那么好?岂不就是你故意要惹得有些人生气、哄得有些人一心巴结你?” 卫昔昭微眯了眸子,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瓜重生之嫡高一筹。瞥见卫昔昀款步走过来,目光愈发不屑。 卫昔晽觉得很受伤,“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大姐你有昔晧和四妹五妹敬着哄着,我有谁?原来五妹与我好,如今也因为你与我生分了,我总不能在娘家连个人都没有吧?这种事你也要计较,就实在是让人想不通了。”之后顿悟,“你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不是来看我的?” 第一次,卫昔昭对她说了重话:“我看你这么一个没心肝的蠢货做什么?” 卫昔昀到了近前,握住了卫昔晽的手,仗着胆子道:“大姐又何须把话说得这么重?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人啊。” “对,对,看在她有身孕的面上,昔昭……” 卫昔昭根本不理会卫昔昀,只是对着卫昔晽冷笑,“母凭子贵,恃宠而骄,我原来以为见识过了,到今日才发现,谁都没有你做得更周到。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性子爽朗的三小姐变成了需要旁人帮腔说话的娇柔之人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卫昔晽也是真的恼了,气道:“我从来不知你竟是这样一根筋!不过是内宅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你竟记恨到了今时今日!旁人眼中大度宽和的将军夫人,原是心胸如此狭窄之人!我知道我比不得你会算计人,可我有一样好,我知道看眼下,知道该放下的便放下。”之后挑衅似的眯了眯眸子,又挑了挑眉,“又如何?我如今过得很好,夫君疼爱,姐妹亲厚,姨娘照顾,再圆满不过。我不需每日进宫去讨好皇帝就过得这么舒心,旁人是做梦也盼不来的。” “我进宫是讨好皇帝?”卫昔昭反问了一句便没了下文,脸上慢慢浮现出看不清含意的笑重生之嫡高一筹。 气氛凝滞了。 “你少说两句,说的那都是什么话?”萧龙渄看着卫昔晽,试图阻止姐妹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卫昔晽则是娇媚地看了萧龙渄一眼,语声柔软:“你回房去。女人家的事,你不用管。”气恼之下,她是故意的以此刺激卫昔昭。 萧龙渄心乱如麻,转身走开去。 卫昔昭则上前一步,忽然抬起手来,重重打在卫昔晽脸上。 卫昔晽万般惊讶,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人当众掌掴这一日,更没想过那个人竟是她的大姐。她只有惊讶,连生气都忘了。 “这一巴掌,是我在龙城时就该给你的。”卫昔昭说着反手又是一掌,“这一巴掌,是我希望能够打醒你的。” 萧龙渄愕然转身,看着妻子脸上的手印慢慢清晰地浮现。 “你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卫昔昭轻声问着,“我怎么直到今日才发现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我曾经怎么也那么蠢?”看向卫昔昀,她的目光居然转为欣赏,“你的确是很厉害,换了我是你,如何也不会将她哄得团团转。” 卫昔晽这才清醒过来,心中情绪复杂难舒,低声哭了起来。 “王爷、王妃若不予惩罚,臣妾就告退了。” 卫昔昭缓步后退几步,等了片刻,恭敬行礼,“臣妾告退。”请牢记本站域名:g ☆、第108章 惊涛骇浪(下) “你、你、你给我等等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晽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疼的脸颊,举步走上前去。 卫昔昭就安然等在原地。 卫昔昀则神色紧张地试图阻拦卫昔晽,“你怀着身孕,今日已生了半晌的气,快回房歇息,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你闭嘴!” “我没事。” 萧龙渄与卫昔晽同时出声,一个怪她多话,一个是要她放心。 “今日、今日你是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尽了,你是什么意思?”卫昔晽脸上挂着泪,语声颤抖着,“你要与我恩断义绝么?你、你居然打了我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语声恭敬,一如对待外人一般,“臣妾的确是打了王妃,王妃若是惩罚,臣妾无话可说。” 卫昔昀怯怯地瞥了一眼萧龙渄,还是走上前去,轻声道:“大姐,你好歹赔个不是,”看了看围在一旁观看的侍卫、下人,“如此,王妃也不至于太下不来台。” “什么时候开始,王妃与人说话,轮到你在一旁指手画脚了?”卫昔昭斜睨卫昔昀一眼,又看向卫昔晽,“王妃要罚就快些,臣妾还赶着回府呢,明日还要进宫讨好皇上,日子着实不清闲。” 被人嗤笑的言语,卫昔昭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拿来自我打趣,眼中却燃烧着火焰,明亮的吓人。 她已怒极,可只看表面,却如静水无澜。 卫昔晽知道,她们方才的话已经深深刺伤了彼此,不知要到何时,心中的伤痕才可痊愈。她吸了吸鼻子,“我只问你,是不是要与我们恩断义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昔昭双唇轻启,语声如秋风那般凉薄,“臣妾已不在乎什么情分。也是如今才幡然醒悟,情意给了聪明人、有心人,才叫做情意;给了蠢人、无心人,便是自讨苦吃。”眼睑缓缓阖上又睁开,长睫都闪着淡漠,“忍耐的时日久了,厌了、烦了,也够了。” 萧龙渄在此时想到的是自身。那些一力辅佐自己争储的人,对于自己这样的行径,能够忍几次?卫昔昭此时在说的话,会不会成为他日旁人指责自己的话?若再如此……自己也好,妻子也罢,怕是都会陷于万劫不复。 昔晽……她的确不是贤内助,甚至…… 他心里烦躁起来,来自于对自己的恼火。 卫昔昭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站在这里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念及此,他转身拂袖而去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龙渄不在场,卫昔昀胆子就大了,冷声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是一定要看到她动了胎气才高兴是不是?” 卫昔昭冷冷看着她,“知道我为何不愿理会你么?知道我今日为何一直忍着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么?因为我厌恶你,不屑对你这种人动手。”她转身唤等在远处的飞雨,“她再不识相,你就把这个自幼言行不检的龌龊胚子绑了,送到宫中。我会请皇上降罪,罚我隐瞒下她曾与当朝驸马有染、被逐出府的罪过。让我心里不好过,我就拉上众人一起死。” 卫昔昀听了脸色一变,不敢再出声了。她见到太后时,说的是与卫府众人失散,单这一点,已是大罪。 卫昔晽却因为末一句想到了别处,“你不会与王爷作对吧?不会将昔晙打回原形吧?” 卫昔昭眸光一凝,逸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会,怎么不会,我这样心胸狭窄之人,有什么做不出的?”之后敛了笑,“告辞。” “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卫昔晽心急起来,语调也高了起来。 卫昔昭转过身形,漠漠反问:“你在命令我么?” 卫昔晽满是不解:“你到底是怎么了?我都没计较你打我了,你怎么反倒还处处找茬呢?” “我说让你责罚,是给你脸面;我扬长而去,你只能看着。”卫昔昭微微仰脸,“便是打了你,你又能如何?你敢计较么?无知妇孺,恁地可笑!” 卫昔晽不敢计较。不要说卫昔昭是打了她,就算是打了萧龙渄,皇帝知道后,也只能是夸奖卫昔昭帮他约束子嗣言行。如果皇上不是因此不悦,卫昔昭又怎么会亲自上门来兴师问罪。 卫昔晽只是忽然间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她的大姐的气势,远远凌驾于她的头上重生之嫡高一筹。 她的大姐,是不是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到今日才发现她也可以如此冷漠孤傲。 是呵,打便打了,不要说是因为生气失望,就算是平白无故刁难她,她也只能受着。 昔昭郡主,皇上最为看重的女子,而季青城,今日驰骋沙场的悍将,来日萧龙渄要依仗的势力。 如今谁敢惹他们夫妇。 卫昔昭回转身,一步步走出王府。 之后多日,卫昔晽都会想起那一幕。 身子纤弱的女子,仪态万方,步履从容,一身漠然。 似是走出了她的生命。 卫昔晽时常想找个人问问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犯了大错,是不是真的让人无从忍受。身边人总是不肯给她个明确的答复。 卫昔昀从来坚持她是对的,卫昔昭是错的。 萧龙渄则只一味让她安心养胎,不要再思量那件事。 想找三姨娘,三姨娘却在大姨娘死后被留在了卫府,说是许氏请她帮忙建一个宽敞、花色齐全的花房,每日太忙碌,实在没时间来陪王府。 卫昔晽想着自己从怀孕到如今,三姨娘日日前来,如今再每日相请,实在是说不过去,也便没有深究。 其实,卫府根本没建造什么花房,三姨娘只是终日被关在房中,再也不能去看她的女儿了。 卫昔昭对此事却是第一时间就知晓了,因为但凡有什么事,卫昔晴总是第一时间便命丫鬟来告诉她重生之嫡高一筹。 许氏与三姨娘斗了这些日子,便见结果。 许氏胜在自开始便是笃定的态度,时日久了,三姨娘终究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又因为害怕许氏去卫昔晽面前说什么,就等于被人拿住了把柄,被如何对待,也只能是默然忍着。 来传话的小丫鬟说,许氏对三姨娘还算不错,说是要等卫昔晽产子之后再理论;又说卫昔晴自请每日去三姨娘房里名为作伴实为监视。 卫昔昭很是不解,觉得卫昔晴是多此一举。三姨娘为着卫昔晽,难道还能跑掉么?即便要跑,也必然是在卫昔晽产子之后。随后,心念一转——卫昔晴不是还在打别的主意吧?那丫头,是个城府深的,不容小觑。 飞雨则对如今的形势多少有些不安,惴惴问道:“三姨娘不会为了三小姐而将您知情这一点说出去吧?奴婢怕大将军夫人无所不用其极。” “不会。”卫昔昭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担心,“她又不是三小姐,知道轻重。我与夫人结仇与否,对她都没有好处。”之后又淡淡一笑,“再说,她又无凭证,谁能分得清谁是谁非。” 飞雨安下心来,之后若有所思地笑了,“如今内宅这些事,对于夫人来说皆是小菜一碟,时日久了,连个对手都没有,夫人怕是会觉得闷吧?” “怎么会。”卫昔昭失笑,“这府里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碍于战事没个结果,还没显山露水罢了。” “夫人就在皇上跟前,所听所闻皆是军国大事,长了多少见识,怕是您自己都不知晓。夫人不必忧心,如今谁也难不倒您了。” “但愿如此吧。” —— 随着四月将尽,萧晨逸对萧龙渄的不喜越来越深重重生之嫡高一筹。他一生对身边的女子无情,最温柔的时候也不及萧龙渄对卫昔晽十中之一,因此而生出反感——如此儿郎,被一个女子摆布,如何有堪当大任的资格? 而喜欢就是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对方一言一行,哪怕是错;不喜就是没来由地反感对方的一言一行,哪怕无错。 他们父子之间,说到底,情分不足,也是无缘人。 卫昔昭则得到了皇帝身边太监的信任甚而有几分依赖。他们不敢说的话,可以请卫昔昭说;他们不敢做的事,卫昔昭可以一试。亦是由此,他们时常与卫昔昭谈及宫中是非。 萧龙渄母妃的事情,卫昔昭将所闻言语一句一句拼凑起来,得到了实情。竟是曾百般厌恶她的母亲的女子,厌恶的代价是她的命、她的孩子几年孤苦。 既入深宫,还想要皇帝的感情,还憎恶皇帝心中的女子,不是刚烈,是愚蠢。 该死。 继而,卫昔昭怀疑萧龙渄秉承了他母妃的性情,也唯有一声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愈来愈没有耐心,愈来愈对一些人的安危生死漠然。 只是因为季青城的离开么? 应该是的。以往再苦,亦不曾如此。 还有部分原因,就是在养心殿停留的时日太久了,而皇帝对诸事也不再让她回避。 每日听的生死杀伐的事情太多了,也就逐渐麻木。 灾难性的那一日,来得一点征兆也无重生之嫡高一筹。 一早,卫昔昭走出季府要进宫的时候,风岚追了上来,定了定神道:“夫人,沉星的病还是不见好,您进宫之际,能不能请一位太医来府中看看?” 卫昔昭立刻转身要往回走,“她怎么了?” 风岚挂上了笑,拦下了卫昔昭,“夫人别急,没什么事,只是想着请您找个医术好一些的太医过来,什么病一味拖着也是不行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这才略略安心,“也是,我顺手就能办的事。你回去告诉沉星,我傍晚便将太医带回来。” “奴婢晓得。” 宫中。 养心殿外的太监,个个屏气凝神。 这是皇帝发火才会有的情形。 卫昔昭备好香茗,走入养心殿,就见地上跪着萧龙渄,在他面前,散落着许多奏折。 萧晨逸正来回地踱着步子,沉声道:“你说你不曾与晨述通过书信,那么这是什么?若无来往,她怎么会写信给你?你当朕是瞎子不成?!”之后抬手将一封信笺丢在地上。 卫昔昭端着茶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片刻,站到了门边。 萧晨逸又从龙书案上拿起两封信笺,冷笑着抖着手中笺纸,“都说龙洛与封疆大吏互通书信,欲图不轨,到今日朕才明白,那个人其实是你!” “父皇,儿臣没有。”萧龙洛抬头辩驳。 “没有?你没有?”萧晨逸走到萧龙渄身边,将笺纸丢在他面前,“这是什么?你告诉朕,这是什么?重生之嫡高一筹!” 雷霆之怒。 卫昔昭屏住呼吸,手上的茶盏变得如千斤重。 “这绝非儿臣所写!”萧龙渄的声音变得惊诧,因为不可能的事情却眼睁睁地发生了,不能置信,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的心沉了下去。 萧龙渄,灾难临头了。 “还敢狡辩!”萧晨逸阔步回到龙书案前,猛然喝道,“来人!拟旨!” 卫昔昭的手微微抖了抖。 “燕王乱前方军心,又欲图谋逆,即日打入天牢。此事交由刑部审理,从速!” 天牢,刑部。 那是怎么样残酷的所在? 短期之内,如果萧龙渄不能获救,他还能活着走出来么?只需几个月的光景,便能将他整个人毁掉。 卫昔昭却在这时听到了萧龙渄轻笑。 “父皇从来就不相信儿臣,儿臣自来就知晓。”萧龙渄慢慢站起身来,随大内侍卫走了出去。 “逆子!”萧晨逸长叹一声。 卫昔昭走到龙书案前,将茶盏轻轻放在萧晨逸手边,随后,开始慢慢收拾起地上的奏折、信笺。 她的脸色茫然,动作僵硬。 以后,太多人的路,该怎么走重生之嫡高一筹。 “你不需害怕,”萧晨逸终于发现了卫昔昭的存在,语声疲惫地道,“即便是为着你娘,朕也会善待你,你必然会有一世荣华。况且,你服侍过太后,近来又常伴朕左右,该得到封赏。” 卫昔昭的动作一滞,过了许久,才漾出笑容。 她要一世荣华做什么?她想要的,只是亲人安好,夫君常伴。没了这前提,她在这世间存在与否,已无关紧要。 只是能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因为切身经历过生死的人太少。 皇帝亦是。 如果不是抱着一线希望,想得知母亲在世时的全部真相,如果不是为着亲人安危,想第一时间得知朝堂中的要事,她何苦尽心尽力服侍皇帝这许多时日?称病在季府,过自己安稳的日子,岂不是比如今的每日提心吊胆要好。 皇帝,她或许敬佩过,但是到了如今,在看清他全部的残忍性情之后,已经开始痛恨。 为什么一定要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迟迟不肯决定储君人选。 他是手段至为狠戾的皇帝,只要他一早定下,谁反对也没有用。 可他不肯。 终日心乱如麻。 回府时,卫昔昭去了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去季府。路上又吩咐飞雨,去燕王府看看卫昔晽怎样。 飞雨应声而去。 到了正房,卫昔昭换了衣服,呆坐半晌才猛然记起了沉星,走向她住的后罩房时,留意到风岚眼睛红红的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甚至不敢问,是不是沉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一日,她承受的太多了,受不起了。 她甚至想此时就回到寝室,大睡一场。 可是不能,病的人,是她的沉星。 太医迎面而来。 “是怎么回事?”卫昔昭语声有些无力低哑。 “夫人,那位姑娘确实是中了砒霜等性子烈的毒。因为剂量小,才能拖到今日。夫人,早做打算吧。” “什么?”卫昔昭无法相信,“什么叫砒霜等性子烈的毒?谁会给她服用这些东西?”说着,转眼看向风岚,“你……你是不是早间就知晓了?为何要拖到现在?为何不早告诉我?” “夫人!”风岚哭着蹲下身去,“奴婢也是昨日才知晓的,是沉星不让,她说您这两日心烦着,还说什么她是自找的苦,就拼命拦着。奴婢想了整夜,还是觉得让太医来把脉之后才踏实。夫人……”她抓住了卫昔昭的衣摆,“这可怎么是好……” 卫昔昭蹙眉,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看向太医,“真的无药可救了么?啊?” 太医看着那样无助悲怆的一双眼,心生不忍,却是爱莫能助,摇了摇头,意识到了一件事,又定睛看向卫昔昭,“夫人,那位姑娘本就没有几年光景了,这点您晓得么?她本就得了不治之症。” 卫昔昭似是被什么击中了,向后退了几步,“她怎么都不告诉我?傻丫头……”她知道,太医是想借此告诉她,本就是活不久的人,如今只是加速死亡罢了。可是,这不能安慰她,丝毫也不能。 走进后罩房,看到卧在床上、面如金纸的沉星,卫昔昭走过去,坐在床边,“你跟我说实话,是怎么回事?” 沉星气色很差,说话倒还不显吃力,抿唇微笑道:“奴婢是胃脏患了重症,就算活着,也挨不了几年了,去年就知道了重生之嫡高一筹。小九也让他最信得过的那位神医给奴婢看过了,无药可医。”她握住卫昔昭的手,“夫人,您别难过,是奴婢福薄,不能服侍您一辈子。” 卫昔昭半晌没说话,只有大颗的眼泪无声掉落,良久才无言拭泪,又问:“你中毒又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么?” 沉星斟酌一番,将去燕王府前后的事说了,“奴婢没让那位太医把脉,只让他给我开个止疼的方子,想着试试。那位太医却说那些药材都伤神,他没法子开方子,倒是能拿出药材来给我。奴婢没多想——毕竟奴婢与莺儿燕儿还算亲近,就吃了几副,觉得有点用,就又让她们帮我讨了几副药来。谁承想……奴婢听飞雨姐姐说了,您与王妃撕破了脸,觉得再将此事告诉您,只会乱上加乱,才隐瞒到了今日。” “又是她。”卫昔昭轻声说着,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沉星,“好丫头,你等我回来。今夜我陪着你。” 沉星漾出一抹笑,亦是认真地点头,“嗯!奴婢等着您。” 风岚等在门口,透过泪光,她看到卫昔昭在转身之际,泪珠成串滑落。 离府时恰逢飞雨回来,卫昔昭问道:“她死了没有?” 飞雨一时讶然,答话却没迟疑,“没有,奴婢回来时,刚喝了安胎药。” “正好,随我再去一趟。” —— 卫昔晽觉得很不舒服,怀疑自己是在巨变突生时的担忧惶恐动了胎气,拂开莺儿的手,“我去歇息片刻,难受得紧重生之嫡高一筹。” “你们在门外候着吧,我来服侍王妃。”卫昔昀阻止了要跟进寝室的侍女。 卫昔晽顾自走进寝室,躺在床上。 卫昔昀坐在床边,拿过一旁的绣活,手里忙碌着,嘴里低声道:“王爷被打入天牢,事关重大,日后卫府、季府怕没个好下场了。我若是两位主帅,宁可战死沙场,也总比来日落在景王手里被折磨要好。” “不说这些了不行么?”卫昔晽疲倦地摆摆手。 卫昔昀笑了一下,语声转低转冷,“我的王妃,今日您还是好好听我说几句吧,来日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卫昔晽觉得难受,腹部疼得更厉害了,蹙了蹙眉,漫应道:“你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卫昔昀不等接话,顾自说下去,“三姨娘这些日子都没来,你就不觉得奇怪?我说的那些话你就相信?实话告诉你吧,三姨娘怕是活不了几日了,因为夫人已经将她关起来了。落在夫人手里……你自己想吧……” “你说什么?”卫昔晽想要起身,腹部一震剧烈疼痛,挣扎之际,额头已经冒汗。 “沉星那个死丫头,一两日也就死掉了。卫昔昭失去了她最喜欢的丫鬟,只能更恨你更厌恶你,在你被她折磨致死之前,还是自己死去较为安稳。”卫昔昀手中针线依然不停,语声也无起伏。 这让卫昔晽觉得诡异,这人不是疯了,就是说的全是已经发生的事实。稍稍想想,便知是后者。这些事实,让她周身僵硬,脑子几乎不能思考。 “同是庶女,我却要日日服侍你,凭什么?你配么?”卫昔昀终于将绣活丢在了一旁,浅笑着看向卫昔晽,“你这傻瓜,其实卫昔昭的话之于你,是句句金玉良言,可你居然不相信,居然深信我是真的改过了——什么叫改过?我做错过什么?” “你……”卫昔晽做不得声重生之嫡高一筹。这是噩梦么?她已害怕、恐慌到了极点,为何还不能醒来? “大姨娘与我之间,是做戏,也的确是有隔阂。从她要将我嫁给一个江湖客开始,我就恨上她了。我心里的人,始终都是季青城,到今日也是。只是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卫昔昭身上了——连抗旨的事情都做得出,旁人还有什么念想?我这一生,已经没有盼头了,能做的,就是看着卫昔昭痛苦、难过,等着看她伤心至死那一日。本来没什么把握的,怕你已经被卫昔昭洗了脑,可你这样蠢,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卫昔昀见卫昔晽额头青筋浮现,起身退后几步,“我除了利用你,还能利用谁?而你真是丝毫也不辜负我,不是卫昔昭的对头,却伤得她最深、害得她最惨。哈哈……”她失声笑了起来。 卫昔晽坐起身来,手滑过腹部,脸色万般痛苦。 “你方才喝的那碗安胎药,其实是打胎药。我等了这么久,才有机会下手,也着实不容易。”卫昔昀又笑起来,笑声又大了一些,“稍后你生子的时候,我会和产婆一起帮你的,帮你让萧龙渄绝后。” “来人……来人!”卫昔晽拼尽力气喊道。 应声而入的却非侍女,而是卫昔昭与飞雨。 “大姐……”卫昔晽落下泪来,却知道此时不是悔过的时候,“将她抓起来,抓起来……” 卫昔昀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卫昔昭会前来。只迟疑一下,她便夺路要跑,却不知飞雨是身怀绝技之人,轻而易举便被打昏了过去。 卫昔昭看着神色痛苦的卫昔晽,心中恨意并不能缓解,却也怕她出事,转身唤莺儿:“去找产婆、太医来。” 莺儿不明就里,道:“侧妃早已备下了重生之嫡高一筹。” “我要你再去宫里找!”卫昔昭发了火,一半原因是之前在沉星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莺儿这才颤声称是,跑了出去。 卫昔昭又吩咐道:“燕儿,去把府中有经验的人找来伺候王妃,记住,凡是侧妃备下的,一概不能用。”随后,她转身出门,坐在椅子上,并没安慰卫昔晽。 来时路上,她恨毒了卫昔晽,过来的路上,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沉星的命,在她心里,比卫昔晽的安危更重要。 “大姐,你告诉我,三姨娘出事是真的么?你告诉我啊……” 卫昔晽无力地声音清晰入耳,卫昔昭却默不作声,如果她回应,恐怕第一句就是“是,连你姨娘都快要被你害死了”。 后来,卫昔晽不断询问,卫昔昭已经心如火焚,索性去了外面躲清静。想起卫昔昀,她命人将她用冷水浇醒,带过来问话。 卫昔昀清醒之后,再没了之前急于倾诉的,一言不发。 卫昔昭也不心急,“也对,你如今的确不需说什么,有你急于招供的时候。你拭目以待。” “我会比你先走一步,我晓得。”卫昔昀忍不住道,“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日后情形不难想见——景王登基,季青城宦海沉浮,迟早被杀掉。你面对的,只能是一世孤苦。” “那我就陪你赌一局。”卫昔昭悠然笑道,“我会让你看到新帝登基,看看你猜的是对是错。我明白,你活着的目的就是看着我痛苦,如此你才好过。而我,怎么能让你笑着离去呢?你死,必定要死于不能如愿的不甘、痛苦重生之嫡高一筹。” “哼!你可要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我对你没必要说谎。”语声一顿,卫昔昭又道,“只是,你死之前的日子不大好过就是了。我一直不知道人生不如死是怎么个样子,这件事就要你帮我了。沉星会因你活着说是因昔晽丧命,我会让她含笑九泉的。” 卫昔昀因此又说不出话了,却带着不解,审视着卫昔昭。 丧母时那个痛苦不已的女孩,如今这个明知最喜欢的丫鬟要丧命时从容镇定的女子,是同一个人么? 她伤心,是一定的。可是她能忍,能够不让眼泪在对手面前滑落。 她真的能够扭转乾坤么? 怎么可能呢?被打入天牢的皇子,除了跑掉的五皇子,能有哪个活着走出来?哪一个不是落得一身疾病、下半生都要躺在床上将养? 念及此,卫昔昀想,就算是一度生不如死也是值得,因为卫昔昭的痛在心里,不会比她好过。 夕阳点点隐于无形,夜色降临。 卫昔晽产子过程不顺,直到凌晨时,一名男婴才降生了。 之后的事,是卫昔昭没有想到的,卫昔晽血崩。 再走入卫昔晽的寝室,房间里的血腥气分外凝重。 沉星要离开了,她也要离开了么? 想过将她打死,因为恨。可是,在这时候,卫昔昭的意识陷入混沌。她听到自己在问产婆:“怎么会这样?” “王妃之前喝过打胎药,本就十分危险重生之嫡高一筹。奴婢们与太医问过王妃,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王妃说要保孩子,如果奴婢等人不遵从,她便当即咬舌自尽。她说要为燕王留下一个孩子……” “大姐,”卫昔晽无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你终于肯见我了。” 卫昔昭不知如何走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伸向自己的手。 “大姐,”卫昔晽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亦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一直在回想我做了多少错事。我最大的错,就是对你好,却不信任你。在我眼中,没有我最信任的人。我自找的,我该死。” “别这么说。”卫昔昭手上微微用力,重复道,“别这么说……” 卫昔晽眼角瞥过身侧,“大姐,你坐下,我早就想和你这样说说话了,你不要嫌我烦。我也只有这最后一次烦你了。” 卫昔昭的泪,又落了下来,无声点了点头,坐在她身侧。 “其实细想想,我这一生,也该知足了。”卫昔晽笑容中有一丝愉悦,“儿时,我虽比不得你,三姨娘也将我照顾的好好的。后来,你丧母之后,我的日子因为外祖父的仕途顺畅,一日好过一日,吃穿用度都不比你差,说话也就愈发有底气了,记得似乎连你都训过吧?到前年开始,我们姐妹间就亲厚起来,你处处照顾着我。到了京城,就更不用说了,王爷待我不能再好。” 说到这里,卫昔晽歇了歇,又继续道,“想想日后,若是景王做了新帝,我与王爷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如果是王爷继位登基,我这样没心肝的,也迟早会被别的嫔妃害死。我不是适合在内宅、宫中生活的人,我都知道。”她手指动了动,“大姐,你别难过,日后见到王爷,让他也不要为我难过。就当我是得了急病走了。我不懂得谋划,福气都已被我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7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都已被我挥霍尽了,谁都不能怪,是我自己害死了自己。” 其实都是事实,可卫昔昭在此时,不愿意认同重生之嫡高一筹。 “如果我不从中捣乱,与你联手,大姨娘和昔昀就不能留在府中了。沉星、三姨娘,都是被我害的,甚至于,王爷也是因为顺着我的心愿才惹得皇帝不快,直到今日被打入天牢。我这样的人,即便能活,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日后恨也要恨死自己的。”卫昔晽轻轻摇了摇头,泪水滑落在枕畔。 “大姐,我和王爷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卫昔晽极力摇了摇卫昔昭的手,“我知道,不该在临死的时候还麻烦你、拖累你……” 卫昔昭打断了她的话,泣道:“我答应,三妹,我答应。” “孩子交给你,我最是放心。你好好教导他,不要让他像我一样……”卫昔晽语声顿住,胸膛缓缓起伏着。 “我会好好抚养他,会尽全力,视如己出。” “我不喜欢京城……”卫昔晽的话转为断断续续,“京城里,龙渄成了王爷,我成了王妃……这种日子,其实我不喜欢……谁都不知道,我总怕他被人抢走,怕他的心不会再留在我身上……甚至,我害怕他会对你动心……” “我想龙城,想龙城的卫府,那时我才是最开心的……那时的我,还不是愚蠢之极,还是不拖累人的昔晽……”卫昔晽在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思绪飘回了龙城,“那一日,月色特别好,我和他,喝酒,就是那一夜吧,动了心……” 卫昔晽走的时候,唇角挂着暖暖的笑。 卫昔昭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听到哭声,她带着疑惑,转头去看。 飞雨含着泪,“夫人,您节哀。” 节哀,那就不是睡了,是离开了人世重生之嫡高一筹。 昔晽,你会不会因为临走前的懊悔而获得重生的机会? 一定会的,你舍不得你的夫君、孩子,你一定想重来一次,竭尽全力珍惜他们。 卫昔昭又茫然许久,才开始面对事实,吩咐王府众人:“进宫禀明此事。王妃的孩子,我带回季府。将侧妃也带回季府。” 回到季府的时候,卫昔昭径直去了沉星房里,轻手轻脚躺在她身侧。 沉星发觉了,握住了卫昔昭的手,“小姐,您忙就不需过来陪奴婢了。奴婢心里有数,还没到走的时候。” 卫昔昭轻轻拥住她,无声地哭泣。 一夜未合眼,起身后便命人取出皇帝御赐的三道金券丹书,没去请安就要进宫。 出门便遇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显得很是焦躁,“大嫂,我听说你昨夜带了一个孩子回来?怎么回事?是燕王的子嗣么?你要将他过继到你名下么?” 卫昔昭看着她,像是没听懂或是没听到她的话。 三夫人更加生气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就算不要命,也先离开季府再做糊涂事!我腹中的孩子受不起这么大的风波!” “你滚开。”卫昔昭声音轻而决绝。 “啊?”三夫人惊诧不已。 “我有事,急着出门,别挡我的路。”卫昔昭抬手轻推她,“今日谁挡我的路,我便求皇上隆恩,赐她一死。” “你……”三夫人出声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重生之嫡高一筹。 “谁敢动我的孩子,还是一死。烦劳你转告旁人一声。”卫昔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她是疯了不成?”三夫人被吓到了,也惊到了。 郡主嫁入季府,就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用讲了么?抱回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不和太夫人商量,一意孤行。不是疯了是什么?日后就不怕太夫人百般忌惮而闹得婆媳不和么? 卫昔昭到了养心殿外,跪倒在地,对太监道:“烦劳公公通禀,卫昔昭求见圣上。” “夫人您这是……”太监也懵了。她此时该做的是去给皇上准备茶点,而不是跪在这里等召见。 卫昔昭垂了眼睑,等了多时,看到明黄|色龙袍出现在眼界之内,到了自己面前。 “龙渄府上的事,朕已听说了。”萧晨逸先一步道,“想让朕因此而赦免他,绝无可能。” “臣妾要求皇上的,并非此事。” 萧晨逸转身,“进殿内说话。” 卫昔昭进殿后,行礼跪拜,之后将装着金券丹书的锦盒放在膝前,“臣妾想请皇上成全一事——臣女三妹昨日难产离世,留下一子,臣妾想将孩子带在身边抚养。” “你说的可是龙渄之子?” “是。” “为何?” “为姐妹手足情分。” “龙渄之子,也可接进宫中……” 卫昔昭不等他说完,缓缓俯下身去叩头,“臣妾昨日已经满口答应,还请皇上成全臣妾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晨逸问道:“不怕季府人为难你、苛责你?” “臣妾不过是顾全手足情意,不觉有错。若被为难、责难,亦无怨言。”卫昔昭陈述完毕,说起自己要求的第二件事,“臣妾还有一事求皇上隆恩——请皇上允许臣妾彻查臣妾三妹死因、发落元凶。” 萧晨逸有些意外,“怎么?她的死另有蹊跷?” “是。恐怕还牵扯到宫中太医与宫外人勾结。” “你的三个心愿,便这样用去了两个,值得么?”萧晨逸也没隐瞒心绪,“朕原以为,你会留待卫玄默、季青城身陷险境时才会用。” 卫昔昭在心里冷笑连连。父亲、夫君的危险会有多少次,谁能知晓,她能救的也不过一次。真正让她陡生恨意的,是通过萧晨逸这句话,听出了他有意立萧龙洛为储君的意愿——如果不是这样,她的至亲又何来险境? 被在外征战的将帅拥护的皇子,他弃之不用。 为他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人,还未还朝,他就看到了日后他们会被新帝忌惮、处置,却淡然以对。 这样一个帝王,如同蛇蝎般阴冷毒辣的心——其实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他。太多人的悲剧,是他一手造成,而在他看来,不过寻常事。 若有可能,真想让至亲夺了他的天下,杀了他。 ☆、第109章 美人、手段 美人,当如是 萧晨逸又斟酌片刻,道:“彻查你三妹死因、发落元凶之事,朕此刻便能答应你,一切事宜,由你自行做主。至于你抚养龙渄之子,朕还要思量一番,毕竟,你非皇族中人,将皇家血脉养在身边,怕是会招致外人非议。” “谢皇上。”卫昔昭谢恩后告退,“臣妾这几日要去燕王府帮忙料理丧事,不能进宫服侍,请皇上恕罪。” “你去吧,节哀。” 卫昔昭恭声称是,起身缓步退后。 萧晨逸提醒道:“你忘了带上你的东西。” “多谢皇上提醒,只是,不必了。”卫昔昭和声道,“皇上是明君,若臣妾所求合乎情理,不需凭借什么,皇上也会答应;若臣妾所求是痴心妄想,凭借什么,皇上也不会答应。”又屈膝行礼,“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告退。”之后转身举步。 此时回响在心中的,是季青城曾经叮嘱她的话:千万不要相信君无戏言,只能相信你看到的。 可不就是。 她今日看到的是自己所求其一是人之常情,却没被即刻允许。 萧晨逸似是看出、听出了她心中所想,在她步出大殿门槛时加了一句:“明日,朕明日便给你答复。”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因为她没有止步谢恩。 随后又苦笑,还未如愿,她即便听到了,又能谢自己什么呢?谢自己给了她半是希望半是失望的一句话么? 她为人不似柳寒伊。柳寒伊是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能放下的,而她却是因人而异,该看重的仍是看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一切。 母女二人,一般无二的出尘样貌。 柳寒伊是孤独的。 卫昔昭则是活在尘世的。 可如果季青城死了,卫昔昭的心也就随之逝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却仍是不同于柳寒伊,她不会先一步放弃。 他有时疑惑,不知这样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是如何形成这种韧性的。因为常人有目共睹,卫玄默疼爱长女,既是疼爱,必不会让女儿承受风波凶险冲击。可若不曾历经尘世苦,如何能有这样的风骨?只一句早慧,不能够解释。 卫昔昭的轿子进府后,她在前院停留片刻,吩咐乔楚找几个得力之人去燕王府帮衬着料理丧事。 乔楚今日没精打采的,漫不经心地应下。 卫昔昭对他这种态度有些生气,“出了差错,我就让小九砍了你的脑袋。”话是狠话,却语声浅淡。 乔楚这才找回了平日精明爽利的样子,赔着笑连声应是。 正房里,风岚已经找来了几名||乳|娘,正悉心打量着其中两名,看到卫昔昭,似是看到救兵一样,“夫人,您回来就好了,选一个||乳|娘吧。小少爷和这两位似是投缘——别人一喂奶就哭,奴婢却不知该留哪个。” 卫昔昭心头一暖,“那就暂时都留下吧,过几日你就晓得将哪一位常留下来了。都不要亏待了她们。银两在哪里你也晓得,自己去取吧。” “那几位妈妈就稍等片刻。”风岚连忙转身去了房里去银两,暗笑自己真是忙昏了头,人倒是找了,却没想到打发人走的时候是多少该给些好处的。 此时,才与卫昔昭见面的乔楚又过来了,低声回道:“国公爷有话,说彻查燕王王妃一案的事,他会命人去办,夫人不需再为此事费心。” 这倒是正中卫昔昭下怀,她正思忖着过去请季允鹤帮忙呢。 之后,卫昔昭换过衣饰,正要去看沉星,季青坤却过来了。她耐着性子落座,命人将他请进来。 “你做的好事!”季青坤脸色不善,“怎么,你生不出孩子,就要从外面抱一个回来么?日后怎么办?那孩子到底算是谁家的人?” 飞雨听着生气,咬了咬牙。 卫昔昭只是道:“我自会向太夫人说明此事。” “你能说什么?”季青坤显得分外暴躁,“我告诉你,这件事根本就没得商量!那孩子你从哪儿抱来还给我送回哪儿去,季府不留他!” “飞雨。”卫昔昭垂了眼睑,抬手示意送客。 季青坤却趋近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就给我把孩子送回燕王府去!” “给我滚。”卫昔昭抬眼相看,闪着锋芒。 飞雨上前去,抬手相送,“三爷,好走。” “真是反了你了!”季青坤连声冷笑,焦躁地来回踱步,“你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么?你不是进宫去求皇上了么?皇上答应你了么?不是没有么?闹不好你明日就会被降罪,你还跟我甩什么脸色!你赶紧把燕王那个孽种……” 语声因为茶盏碎在他脚下的声音被打断了。 季青坤愕然,“你、你是真疯了!”随即仍是嗤笑,“你摔个杯子又能吓到谁?我该说什么还是要说。” “提个醒而已。”卫昔昭起身径自出门,言语落地有声,“飞雨,他再出言蔑视皇家子嗣,你便狠狠地打!打出了人命,我担着!” “是!”飞雨上前扣住季青坤的脉门,缓缓加力,“三爷,您是此时走,还是被打之后再走?” 季青城受不住疼痛,弯下了腰。他也是自幼习武之人,竟躲不开这丫鬟的出手,内力也无法与她抗衡。 结果不难想见,季青坤被飞雨拖出了正房,狼狈至极。 之后,二房三房两对小夫妻都去了太夫人房里,三房两人自是分别说了之前在卫昔昭那里受的委屈,二房不敢多话,却是惶惶不安。 “你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太夫人并没因此而说卫昔昭的不是,只是训诫小儿子和小儿媳,“昔昭做什么事,自然有她的原由,你们只管等着她解释便可。她若是真做错了,国公爷难道还能坐视不管么?” 在场四人听了,也只得压下所有情绪,终日耗在太夫人房里,想着能在卫昔昭前去解释的时候,及时听到她的说辞。 卫昔昭却让他们失望了。直到晚间,风岚才前来传了句话,说是卫昔昭因为多事相加伤心不已,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请安了。 二房三房愈发气闷。 太夫人倒是不计较,还温和地询问了几句,叮嘱风岚要好生照顾卫昔昭。 当晚,卫昔昭留宿在了沉星房里,主仆二人睡在一张床上。 “小姐,”到了这时候,沉星改回了以往的称谓,“您还记得在龙城别院那夜么?那夜我们主仆也是挤在一张床上,却不敢睡,因为害怕。” “我记得。”卫昔昭轻轻拍着她的背,“那夜你自己在外间,吓得要命,却还是用身子挡着门,你说你怕那些人闯进去……”因为泪水的掉落,言语无法再继续。 “小姐,不许哭。”沉星有些吃力地抬手,在黑暗中拭去卫昔昭的泪水,“你总这样伤心,奴婢如何能走得心安?奴婢不能陪着您了,是奴婢不好。” 卫昔昭愈发悲伤,“沉星,你之于我,不同于任何人,你知道么?”这是两世都一心陪伴她的人,是她两世都自心底信任的人呵。 “小姐,将军,还有飞雨,比奴婢待您更好。日后这别说这种话了。”沉星的手停留在卫昔昭的面颊,“奴婢是要走的人,心里却是安乐的。而小姐,日后别让自己那么累那么苦了,您看您瘦成了什么样子?奴婢看着心疼,却没法子开解,能开解您的,最终也只有将军,还有您自己。” “你放心,我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卫昔昭想起了小九,“沉星,你此时想见小九么?” “白日里他不是陪了我终日么?”沉星无声地笑,“奴婢和小九,不似您与将军,我们,只是,只是因为各自的主子才走到一处去的,即便成婚,也是亲人一般。很好,这样很好,奴婢自问,怕深情,深情暖人,也太伤人。” “我竟不能看到你出嫁那日。沉星……” “小姐,”沉星手指微动,“您要奴婢……害得小九……新婚便丧妻……日后再不能成家么?不必,奴婢其实是、是嫁不嫁皆可。”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么?”卫昔昭问道。 沉星想了想,“将奴婢傍身的银两给风岚吧。她娘、她弟弟不是也来了京城么,您给的银子、她的月例,她都贴补家人了,自己过得太苦。” 卫昔昭不想哭,可泪水却又泛滥成灾。沉星到了最后的光景,满心想的还是别人。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开。半晌,她才能出声说话:“我记下了。日后也会记着风岚的事,多贴补她一些。” “嗯。奴婢其实是想看到……小姐的孩子的……若是位少爷,一定似将军那般……若是位小姐……将军……将军一定会……会爱到骨子里……只是……可惜……” 沉星的手,从卫昔昭脸上滑落,逐渐变得冰冷。 卫昔昭握住她的手,想给她捂暖,“沉星,别睡。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好多事还没告诉你。你走了以后,谁陪着我给老爷、将军做出征时的衣物?谁陪着我给老爷准备饭菜、给将军采雪沏茶?沉星……” 话到末尾,她闷声哭了起来。 哭的是生死两茫茫,亦是独自面对这至为悲痛之事。 只有她自己,没人能再让她依靠。 觉得无助,却不能显露;觉得疲惫,却不得休息。 在意她、关爱她的人,心始终记挂在她身上,有心一直陪伴呵护,却是不能。或是远在天涯,或是天上地下。 而她连放纵哀愁放声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至天亮时,她再也流不出泪。 是真的,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她起身,帮沉星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盖好被子,甚至还掖了掖被角。 心里清楚,可举止还是不肯承认就此别离的局面。 转过身,走出后罩房的时候,无尽的孤寂将她包围缠绕,几乎窒息。 还来不及料理沉星的后事,宫里来人了,皇帝召见。 —— 卫昔昭走进养心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重量,眼中空茫无物。 跪倒在地的时候,眼睑垂下,语声沙哑:“臣妾拜见皇上。” 萧晨逸有心询问,却将话忍住了,转而道:“你昨日所求之事,朕反复思量,仍觉不妥。” 卫昔昭没反应,无失望,亦无怨怼。 “只是,”萧晨逸忽然话锋一转,“朕曾许你荣华,而区区郡主之衔,难当荣华二字。朕破历代先例,特封你为朕的异性公主。” 卫昔昭还是静静跪在那里不出声。 萧晨逸苦笑,“朕的昔昭公主,可曾听清方才话中意?”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出言谢恩:“皇上隆恩,是臣妾之福。臣妾深知皇上是为成全臣妾心愿才给予封赏,日后自是不会辜负皇恩,不敢逾矩,会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圣驾。” 既接下了恩情,又道出了不会更改称谓的事实,最难得的是将话说的很是动听,让人明知她心里的小算盘却生不得气。而这,又何尝不是萧晨逸乐得见到的。之于他,算是两全其美的事,一来是能成全她的心愿,二来她日后再服侍在养心殿,后宫里也不会再传什么闲话到他耳中。 “所谓美人,该是倾城之貌、才华出众、心性豁达而处世通透聪慧。”萧晨逸起身离座,亲手扶起卫昔昭,“美人,当如昔昭。” 卫昔昭今日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臣妾惶恐。” “日后尽心抚养龙渄之子,你,是孩子的姑母,可曾记下?”萧晨逸计较的,不过就是这一点。他皇家萧氏子嗣,可以由柳寒伊的后人抚养,唯一让他心存芥蒂的,是卫昔昭的姓氏。事关卫玄默,所以他才会自心底觉得别扭。 “臣妾记下了。” “朕另赐你一座宅院,来日你若不愿留在季府,可去你自己的府邸常住。” “谢皇上。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妾告退。” “你去。”萧晨逸再看着她的背影,无形中觉得亲近了几分。不论怎么说,她是他名义上的异性女儿了。 他望了望头上虚空。 破先例,在所不惜。 寒伊,你若有灵,看到我这样待昔昭,可会展颜一笑? —— 宫里的话,只要不是萧晨逸严令禁止的,都会传得特别快。 卫昔昭走进太夫人房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得知她又新得了封赏,除了太夫人,旁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卫昔昭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说了将龙渄之子留在身边抚养的事。 “燕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太夫人温声道,“只是辛苦了你,日后若是应付诸事吃力,尽可前来告知。”看了一眼三夫人,“你三弟妹就快临盆,之后也就没什么打紧的事了,可以帮衬你一把。” 三夫人眼睛一亮。 “若是忙不过来,儿媳会提出的。”卫昔昭碍于情面,敷衍地应付一句。 太夫人点头,“那就好,你去忙吧。注意身子,你最近的是非真是太多了,可不要累的病倒才好。” 安葬了沉星之后,就是卫昔晽出殡。 萧晨逸在一帮大臣的求情之下,允许萧龙渄去送发妻一程。 不过几日光景,萧龙渄比之以往,判若两人。形容枯蒿,眼底布满血丝,闪着仇恨的火焰。 是有人对他说了府中诸事。 卫昔昭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抿了抿干燥的双唇,不知该说什么。 萧龙渄问道:“开始彻查昔晽的死因了?” “嗯。”卫昔昭不知道有没有进展,又还没去问过季允鹤,也就没多说。 “宫中太医不是贪小财鲁莽行事之人,一个侧妃也不能在几个月之内便与太医串通。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有道理,我记下了。” “日后全靠你了。孩子……” “昔晽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给他取了个||乳|名,唤瑜哥儿。你觉得不好的话,再换。” “你做主就好。” 两个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都是过度悲痛后引致的麻木淡漠,让人看着其实很奇怪,甚至有点让人害怕。 末了,萧龙渄终于显露出一丝情绪,“若能活着走出天牢,所有曾为难过、陷害过昔晽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今日苦,我会十倍偿还。” “要活着出来,别忘了你还有瑜哥儿。”卫昔昭眼神专注起来,“龙渄,你必须得活着。你死了,就是输了。我们都输不起。” “明白。”萧龙渄想笑,却险些落泪,“昔昭,幸亏有你。你是我夫妻二人的亲人、恩人,大恩不言谢。” 卫昔昭摇了摇头,“不需谢,我有我的私心。” 这日,卫昔昭还见到了许氏和三姨娘。三姨娘除了几度哭得晕倒在地,并无任何不妥。许氏这次,倒是真的颇具耐心,一点也不心急。 卫昔昭与许氏交谈了几句,说等过些时日再回去。 丧事过后,萧龙渄被带回天牢,卫昔昭是最后一个离开燕王府的。 上轿子之时,飞雨看着远处轻声唤道:“夫人。” 卫昔昭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萧龙洛端坐马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萧龙洛策马过来,看着她,眼神复杂。 卫昔昭深施一礼,之后心头一动,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王爷看到燕王府今日惨景,高兴么?” 萧龙洛答得诚实:“还不到高兴之日。” “倒也是。”卫昔昭认可之后,又出疑问,“不值得欢喜的景象,王爷又何必前来,不怕人说闲话么?” “不怕,本王是来看你的。”萧龙洛瞥一眼燕王府大门,“此处,还真是不值得我亲自前来。” 卫昔昭一时无语。所谓手足,在他心里,竟是丝毫分量也无。如果他称帝,恐怕又是一个萧晨逸。 可是这不能怪他,他是在他的父皇影响下,走到了今时今日。 萧晨逸,是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失败的无以复加的父亲。他的孩子,恐怕都已忘了亲情是怎么样温暖人心的感情。 萧龙洛又道:“你不要太难过了。”语声有些牵强,因为自知这话说了也是无益。她怎么能不难过。 卫昔昭无声叹息,“很可惜,我做不到。下葬的是我的亲人,我学不来你这份胸怀,也不希望学到。” 萧龙洛无所谓的一笑,“随你怎么看待我都好。”之后策马离去。 回到府中,卫昔昭去了杨柳畔,才知道季允鹤不在府中。之后几日,亦是如此。想问问彻查之事的进程都不能如愿。 事情很棘手么? 季允鹤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救萧龙渄出来,又能不能查清卫昔晽之死的每个细节,她并没多大的信心。 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只是有些心急,急着把萧龙渄的话转告给季允鹤,急着告诉季允鹤自己的猜测。 的确,季允鹤是在沙场上威风八面的人,可他之于卫昔晽的事,并不见得比她想得多。万一他像她的父亲一样,最不善处理的就是内宅诸事,可不就耽误事了么? 几日留在府中,总是一坐就是大半晌。 这时候,她不敢去看瑜哥儿,听不得他的哭声,看不得他最是无辜的一双眼。 那双眼,像极了卫昔晽。 无法面对。 对于关在季府柴房的卫昔昀,卫昔昭只是先命人饿她几天。对付卫昔昀,需要一步步瓦解她的意志。 过了五六天之后,乔楚来正房,说了一些他听到的朝堂风波。 卫昔昭听完,眼中有了一丝笑意。 不知皇帝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真想去看看—— 有几位在京城附近的地方官员在同一夜接到了圣旨和萧龙渄的亲笔书信,要他们进宫面圣之后,去景王府上做客。 地方官员,有很多是一生也不能一睹天颜的,受宠若惊、狂喜之情可想而知。 而进宫后,纷纷傻眼。 萧晨逸申斥之后,听说了原由,又看过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笔迹,深觉匪夷所思,寝食难安。 便是这样一件事,使得萧龙渄与封疆大吏互通书信企图谋逆的事有了转机。因为有人用事实证明了笔迹、信笺甚至圣旨都是可以伪造的。 而那个人是谁,卫昔昭再清楚不过。 萧龙渄的事其实才是最为紧要的,卫昔昭此时对于季允鹤,不得不承认他的睿智。 这件事令她心情明朗了几分,午间看着飞雨摆饭,她笑道:“我有几日不曾好好用饭了吧?去把卫昔昀带过来。看着她,我胃口应该能好一些。” 飞雨不由抿嘴一笑。 ☆、第110章 自作孽(上) 伺机而动,自作孽 卫昔昀以为,自己会被卫昔昭饿死的。而在被带进正房的时候,则认为自己是会被卫昔昭饿疯的。 卫昔昭平日里的膳食不求山珍海味,只求合自己喜食辛辣的口味。 餐桌上摆着腊肉炒竹笋、麻婆豆腐、辣油藕片等菜肴。 菜肴发出的香气,对于一个饿得周身无力的人,散发着能够让人发狂的诱惑力。 卫昔昀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眼中闪过狂热的渴求。 “晚间做一道椒盐银鱼。”卫昔昭漫不经心地吩咐飞雨,似是没发现卫昔昀的存在。 卫昔昭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在这种时候前来,故意要让她出言恳求,讨得一点饭食。 她不会的,绝不! 卫昔昀喉咙吞咽几下,垂下头去,看着地面。 卫昔昭安然拿起筷子,按照平时的速度进餐。 一餐饭的时间,对于卫昔昀来说,每一刻都是莫大的煎熬。 而对于卫昔昭来说,却是食不知味。她此时在享用的,亦是沉星喜欢吃的菜肴。 吃着吃着,喉间一梗。 以为自己哭了,抬手触碰眼角,却无泪。 心已成灰,再深的痛也不能化作泪水了。 “夫人……”飞雨上前一步,眼角微湿。夫人这样子,还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来得痛快。 卫昔昭无言摇了摇头,继续用饭。 要照顾好自己,要如常进食。没有力气,如何能为沉星讨回公道。 放下碗筷,卫昔昭这才看向卫昔昀。 带着锋芒、憎恶的视线,卫昔昀没有办法不察觉。 “将她带回去。”卫昔昭和声吩咐道,“晚间我用饭的时候,再带回来。” “卫昔昭……”卫昔昀崩溃地抬头,语声嘶哑无力,“你在做,死了的人在看着。昔晽若看到你是这么歹毒的人,不会后悔当初与你作对!” “昔晽怎么看我,是她的事,谁在乎?”卫昔昭笑得凉薄,“我只求让沉星含笑九泉。”之后叮嘱飞雨,“看好她,不要给她自尽的机会。” “是。” 之后,莺儿燕儿过来了。 卫昔昭漠然问道:“王府里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奴婢们过来,是想请夫人收留。”莺儿一说话就红了眼眶,“王妃将孩子托付给了夫人,可见王妃最是信任夫人。奴婢们想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也唯有如此,才能报答王妃在世时的恩情。” 卫昔昭语气泛泛,“你们愿意留在王府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话就去别处谋生路。我这里不缺人手。” “可是夫人,”燕儿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沉星妹妹不是才走么?奴婢与沉星妹妹……” “住口。”卫昔昭淡声阻止她的话,“我不妨把话说白了,你家王妃信任我,我却不信任你们。你们若能把沉星还给我,不要说留在府中做事,就算是要我每日将你们供起来磕头上香我都愿意。”之后起身,亲手点上檀香,“你们真这么在意王妃、孩子,为何不在以往处处谨慎避免酿成大祸?如今这么说,着实令人发笑。” “夫人,奴婢们知错了!”莺儿俯身磕头,泣道,“奴婢也是一心想赎罪,才来到季府投奔夫人的。若在别处,心里总是万般不安。” “想赎罪,就别在我眼前晃;想偿命,就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卫昔昭冷淡地看着面前两人,“竟是如论如何也要在我左右服侍的样子,如此,我就更是不能留了。”之后唤人,“送客。” 漠然无情的说辞。卫昔昭知道,这么说伤人,可是用话伤人,总比一时心软日后再出差错要好。 莺儿燕儿四目相对,皆是伤心愕然。这已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人了,一点耐心也无,甚至连旧情都不念。 于是有些怀疑,夫人如今的悲痛,到底是为了她们已故的王妃,还是为了沉星。 如果王妃没有在生子后丧命,那么将军夫人会不会为了沉星而与王妃反目成仇,相伤相杀。 眼前看来,这推测似乎……极有可能成真。只是已无机会发生罢了。 晚间,卫昔昀在卫昔昭用罢晚饭、被带出房的时候,晕厥过去。 卫昔昭吩咐道:“把她弄醒,给她点东西吃,之后继续饿着。你们掌握分寸,她不能死。” —— 卫昔晽头七之后,卫昔昭去了宫里,是为谢恩,亦是为了如常留在养心殿,观望事态。 到了宫门口,她看到了裴孤鸿。隔着几步的距离,便能闻到他周身酒气。 她蹙了蹙眉。 裴孤鸿本就是在等她,不好去季府求见,也只得每日等在宫外。见了人,趋步至近前,故作恭敬地行礼,“参见公主。”语声却透着讽刺。 “免礼。”卫昔昭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公主留步,我有话说。”裴孤鸿拦住了她。 卫昔昭神色冷淡,“那就说。” “昔晽埋骨地下之时,你却运道亨通,居然做了公主。”裴孤鸿目露不屑,“口口声声说要彻查昔晽死因,那么为何到今时还未结果?” “我对昔晽,没有亏欠。她在世时,我自问已仁至义尽。”卫昔昭亦是报以不屑一笑,“你情深不渝,又做过什么?我再不济,还能抚养她与燕王的孩子,而你,也只能做个为人看低的酒鬼。” 裴孤鸿一时气短,沉了片刻才道:“我一个外人,有心帮忙又能做什么?” “不知什么该做,也不知什么不该做。宁王世子,你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裴孤鸿被她话里的嘲讽刺伤了,“你这是什么口气?昔晽故去,我借酒消愁,是在情理之中。倒是你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十分费解。” “那我该怎样?”卫昔昭也不恼,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学世子借酒消愁么?让人笑话么?世子不在乎脸面,我在乎。世子不知这样于事无补,我知道。” 裴孤鸿听出了话中深意,沉吟片刻,问道:“你一定会为昔晽讨还公道,是么?” “我会尽力,查清细枝末节。” 裴孤鸿觉得她回答地话有些不对,却也没多想,心里的怨怼随之消散大半,“那么,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没有。世子如今这样子,有事谁又敢烦劳你?”卫昔昭结束谈话,“我赶着进宫服侍圣驾,世子请便。” 末一句又让裴孤鸿觉得不踏实了。 这女人是怎么了?怎么让他心里这么别扭呢? 如果只等着她的消息,怕是不能报多大的希望,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亲力亲为。凡事若有心,总是能够寻到介入的机会。 念及此,他用力摇了摇头,振作精神,快步离去。 飞雨转头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夫人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奏效了,比满口答应的效果还好。” 卫昔昭笑了一下。 萧晨逸下朝回到养心殿,看到卫昔昭,吩咐道:“告诉你的夫君,要他全力以赴克敌。他是你的夫君,此战得胜后,亦是朕与后世帝王感念于心的治世良将,朕必不会亏待了他。” 卫昔昭自是称是,却不知他这番话所为何来。后来才得知,大周军队与敌军有些时日不曾交战了。 于是,皇帝才心急了。 按照他的性情,自然又起了疑心,以为季青城、卫玄默是因为萧龙渄之事才将战事搁浅,意在威胁。 打仗若是能够可以想打就打想搁置就搁置的事情,那么收复西域又何来艰险之说?即便大周将帅想搁置战事,西域内的敌军就能允许么? 任是卫昔昭一个不曾拿刀握枪的女子都能明白的事,皇帝却因为诸事烦乱之下,失去了冷静,从而想法变得偏激。 萧晨逸的烦恼,绝大多数自然还是来自于两个皇子的风波。 他已不知谁对谁错,不知自己该信任哪一个。而众朝臣如今都已现出了明确的立场,或是拥护萧龙渄,或是拥护萧龙洛,每日劝他早立储君的话从未断过。 可这样的形势下,他能够立谁为储? 谁都知道他的烦恼,可谁都不愿意体谅。 也逐渐看出了太后生前已为萧龙渄铺下了路,几位重臣拥护萧龙渄便是最好的证明。否则,萧龙渄不可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就拥有这样庞大的人脉。 最终,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已无言背叛,要逼着他册立萧龙渄为储君。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遂了众人心愿。 被孤立、被背叛的感觉让他愤怒。 在他觉得身边已无至亲能够信任的时候,他将萧龙淇与莫兆言调遣回京,奢望女儿能够已经洗心革面,给予他最中肯的建议,奢望女婿能够处身朝堂,及时给予他想得到的所有消息。 萧晨逸在假圣旨事后,将萧龙渄暂时从天牢里放了出来,命人将他囚禁在燕王府。而萧龙洛亦是同样的,被囚禁在了景王府。 谁都不能相信,那就只能暂时将事态搁置,等待时间给他答案。 只是他忘了一点,在人不能够冷静的时候,是连时间都不会给予眷顾的。 有些人经常陷于等待的状态,前提是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而有些人在做多错多之后才选择等待,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有一种等待,不会有结果,只会引发更大的祸事。 —— 季允鹤回府之后,便命人请卫昔昭去了杨柳畔。 卫昔昭施礼之后道:“儿媳这几日来过几次,您都不在。” 季允鹤温声道:“出门去了护国寺,与方丈参禅论道去了。” 是要以此证明他无暇介入萧龙渄的事情么?找的证人倒是德高望重,谁也不会疑心。自然,他本就不需亲力亲为,只发号施令命人去办事即可。 季允鹤又道:“你三妹的死因,已有结果。事关你二妹与景王王妃联手,才有了一朝祸事。只是可惜,无人知晓她们私下往来。” 许乐莹。 许乐莹又是通过谁才能与卫昔昀私下往来呢? 萧龙淇,是唯一的可能。 萧龙淇与萧龙洛之间亲厚,自然想让萧龙洛继承大统。人不在京城,却依然能够暗中操纵,帮助许乐莹。若是瑜哥儿不能出生,皇帝会看到眼中的,就只有许乐莹将来要生下的孩子。 为公为私都好,许乐莹与萧龙淇都会义无反顾地对付她、或是她身边的人。 而眼下,萧龙淇又被召回京城了。 卫昔昭清楚,若是对萧晨逸和盘托出这一切,他即便相信,也只会选择忽略,让她大事化小。 皇帝不会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的。因为时机不对。他看重谁的时候,于公于私都会有他的目的,而目的达到之前,不论这个人是谁、是什么样的品行,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如今要利用莫兆言,怎么会惩戒萧龙淇。 正如如今其实也有不少的人诟病她卫昔昭,皇帝从来不予理会。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8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他不会丝毫也不放在心底,但是身在沙场的季青城是他能够宽恕、不介意的理由。他不会也不能为难在外的将帅的亲眷。 想要让她们为罪行付出代价,为什么一定要通过皇帝。 为什么还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根本无从指望的人身上。 季允鹤见她沉思许久,笑了笑,“事关你亲人,你又在宫中已久,分得清轻重。想来你自有打算,去吧。” 卫昔昭告辞,径直去了前院,单找了乔楚说话:“将军出征前曾对我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你会全力帮衬。” 乔楚正色点头,“是。夫人有事,只需一句吩咐,即便是生死杀伐,属下也是义不容辞。”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之后再让飞雨过来转告。”卫昔昭不再逗留,“我还有事。” 之后,她回了卫府。 见到许氏,才知三姨娘过些日子就要去寺里带发修行了。 卫昔昭真的意外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许氏叹息道:“一报还一报。她如今的丧女之痛,重于我十倍,说是生不如死并不过分。我还和她计较什么呢?”又看向卫昔昭,“昔晽的事可有下文了?三姨娘娘家人来问过几次了,听那意思,是有心帮衬。” 卫昔昭摇头,“不必了,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自己小心,不要出了差错。”许氏眼中担忧甚重,“卫府再也不能出事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只有一死才能赎罪了——大将军是不会不计较我不曾尽心扶持之责的。如今看着你,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生怕你哀恸之下不管不顾。” “生死之间都能忍,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焦躁呢?”卫昔昭似是说给许氏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之后目露钦佩,“你能给三姨娘一条活路,是我没有想到的。”如今三姨娘若是出事,任谁都会以为她是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寻了短见,可许氏却没有这么做。 这世间最难做到的事,是爱,是恨,亦是宽恕。 “我如今已是千头万绪,哪里还有力气只想着自己那点恩怨。哪日后悔了也说不定。”许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回府来是有事吧?” 卫昔昭点头承认,“我是来见三姨娘的,她与我素来没有纠葛,也算有些情分。到这时候了,总该见见。” “那你快去吧。” 三姨娘孤零零坐在院中,神形憔悴,卫昔昭到了近前,她缓缓起身,含着希冀问道:“有结果了,是不是?” 卫昔昭握住她的手,“进房里说话。” 三姨娘柔顺地随之走进室内,落座后再次问道:“大小姐,你知道是哪些人害了昔晽,是么?” “我知道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没法子惩戒那些人。”卫昔昭凝住她双眼,“我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法子帮我。” 话挑明了,三姨娘露出苍凉的笑,“我明白了。”她走到墙壁上悬着观音画像的位置,将画扯下。 卫昔昭看到画像后是一个暗格。 三姨娘的手连续按动两个地方,之后,暗格才被推开。 后面是一个小柜子,三姨娘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柜门,这才取出她要找的一个小小的包裹,转身送到了卫昔昭面前,“大小姐,我擅长的也不过是这些需要暗中下手的伎俩。” “这些就足够。”卫昔昭对立面的东西心知肚明,“姨娘,我请您原谅,对于一些人,我不能在明面上惩罚,只能暗中为昔晽与你出一口气。若一心求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们就只有等,且不知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我明白,我明白。”三姨娘点头时又落下了泪,“昔晽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多人还只当她是因为难产才丧了命,却不知……” 这些伤感的话,伤感的情绪,卫昔昭每日听闻沉浸其中,已经不再有力气应付,便岔开了话题:“姨娘,夫人既然已经无心追究,你为何不留在府中或是回到娘家呢?再不济,你可以去寻一个住处,也能安稳度日。” “如今这尘世之于我,再无留恋了。”三姨娘语声转为平静,“大将军那颗心,看了十几年,被伤了十几年,已无力气再周旋。娘家……我又何苦回去给他们增添烦扰,想来想去,还是遁入空门最好。夫人哪日反悔了,去找我也容易。” 许氏与三姨娘竟将彼此看透了。卫昔昭着实有些钦佩这两人了。 回到季府之后,卫昔昭将带回的包裹打开来,看到一本小册子,记载着许多花草的危害、与哪些饮食相克以及使用的法子。林林总总,记录的分外详尽。另外,便是一些装着花草提炼而成的粉末或液体的小小的贴着名称的瓶子。 卫昔昭开了眼界,手一样样拂过,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都是能使人快速或慢慢丧命的东西,不知能取多少人的性命。 她只希望,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及身边人作对,不会在生涯中屡次使用这些东西。 卫昔昭一一核对过之后,取出其中一件,让飞雨去交给乔楚,“让他自今日起就寻找下手的机会。” 飞雨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是谁?” 卫昔昭一字一顿,“许乐莹。” “奴婢明白了。” “景王府中看守得紧,让他不必急于求成,谨慎行事。” 飞雨称是出门。 之后的日子,因为瑜哥儿的关系,卫昔昭再去宫里,都是让风岚随行。飞雨沉稳,且身手极好,她留在府中照应着,卫昔昭最放心不过。 天气越来越炎热,养心殿内却是日日凉爽。 萧龙淇在回京之后,每日前来请安,偶尔会被萧晨逸留下说话。 每日相见,萧龙淇开始是因为初被召回京城还有不安,不敢与卫昔昭流露什么,重话是一句也不说。随着莫兆言被皇上安置在吏部,监察百官言行,她逐渐安稳下来,对卫昔昭也不再掩饰情绪。 这日,皇帝午后小憩的时候,卫昔昭去了殿外,萧龙淇跟了出去。 萧龙淇道:“燕王王妃下葬时,我也没能前去送上一程,一直深以为憾。” “本就不合,送与不送都是一样。” “这话可就不合情理了,燕王王妃是父皇的儿媳,我怎么会与她闹得不合呢?之前我可一度是她的座上宾。若不是有人诬蔑,我们两人会成为挚友也说不定。” 卫昔昭似笑非笑,“说这话,你就不觉得脊背发凉么?你就不怕我三妹魂魄不散日日跟着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萧龙淇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倒是你,办事不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因为与她生前生过嫌隙、没有尽心办事吧?” 卫昔昭则是反问道:“我办事得力的话,你还有心情与我站在这里说话么?你就不必关心旁人了,与驸马齐心协力辅佐皇上才是正理。” 提及莫兆言,萧龙淇就笑不出了,怨毒地瞪了卫昔昭一眼,转身走开了。 卫昔昭则是挑了挑眉,无所谓的一笑。都是有软肋的人,又何苦逞口舌之利呢? 心里时常想着许乐莹,不知自己这样惩戒她对不对。她或许有错,可是,要在同时将她腹中胎儿的性命也夺去么? 也是因此,每日乔楚有些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还无机会可寻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头一松,想着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时日久了,说不定就能想出个别的法子来。孩子,如果能留下,还是留下吧。 然而许乐莹的遭遇却是完全与卫昔昭的想法背道而驰,她的孩子没能留下来——被萧龙洛的一位侧妃算计了,生下了一个死胎。 这消息对于萧晨逸来说,是雪上加霜;对于他的情绪来说,是火上浇油。 想着抱上孙儿,想着因为对孙儿的喜爱,能作为说得过去的理由册立萧龙洛为储君的想法,就这样化成了泡影。 闻讯之后,他立刻命人着手彻查事情整个过程。 两个儿子在他心中谁轻谁重,立见分明。 他不知道这样的态度让人有多寒心。 萧龙淇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自然很是激烈,日日不离景王府,时时询问着手调查之人的进展。 这日,萧龙淇进殿后,眼睛红红的,默不作声,只是跪在了龙书案前。 “这是怎么了?说。”萧晨逸命令道。 萧龙淇怯懦道:“儿臣……儿臣实在是不敢说。” “说!”萧晨逸重重一拍龙书案。 卫昔昭忍着没皱眉,他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儿臣、儿臣听说……审讯时,景王那名侧妃招供,说是在燕王王妃生前,两人曾一度来往……父皇,还要儿臣多言么?” 萧晨逸看向卫昔昭。 第一次,他的目光透着锋芒,“如今看来,你三妹的死,倒是她的福分了!” 言下之意,若是活着,怕是也会被他亲口下令处死。 卫昔昭险些控制不住情绪笑起来。 人死之后,还能左右谁的言行?萧晨逸也太高看她那单纯无知的三妹了。 况且,那名侧妃在严刑拷打之下,能撑得了几时?屈打成招,他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么? 他不愿意想这些,他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现在的态度已经表明,他是决意要立萧龙洛为储君了。也许在他看来,萧龙渄丧妻之痛,远远不及萧龙洛的丧子之痛。 卫昔昭无言下跪。已是这种局面,出言辩驳已无任何意义。 如果他不愿意听,又何必解释。 萧晨逸的视线这才又落到萧龙淇脸上,“你再去命人审问,朕要知晓,燕王有没有参与其中,若是曾参与,又介入了多少。” 萧龙淇面上一喜,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卫昔昭则全无惊讶。萧晨逸此时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一条蛇如果不伤人,不发狂,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何况,这条蛇对于后代,亲疏不同。 她在计较的是另外一件事——谁能再次救萧龙渄于险境,如果没有那个人,萧龙渄要不要效法五皇子,保命为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太监的通禀声:“禀皇上,皇后求见。” 萧龙淇与卫昔昭各自垂头,屏气凝神,想让皇帝就此忽略自身的存在。因为都想留下来,看看皇后要做什么。 萧晨逸命人请皇后进门,他不在意谁在一旁观望。 皇后走入殿中,看到萧龙淇与卫昔昭,却是和声说道:“臣妾不知皇上与两位公主说话,来得冒失。臣妾到殿外去等,等皇上得了闲再来。” 萧龙淇和卫昔昭这次很有默契,都忍不住沮丧,之后自然是要识相的告退,哪里有让皇后空等的理由。 萧晨逸颔首,吩咐道:“那你们就各自回府吧,明日再来回话。” 卫昔昭回到府中,径直先去了杨柳畔,将在养心殿听闻全部告诉了季允鹤,之后才回了正房。 正房此时正闹做一团。 这可真是,前院出事,后院起火。对皇帝的百般怨怼憎恶还没来得及消化,身边又出风波。 季青圻与季青坤正与飞雨纠缠着,要强行带她去三房房里。 两个身强力壮自幼习武的男子,竟联手欺负她房里一名丫鬟。 卫昔昭所有对于季青坤的厌恶,都在这时涌上心头,化作怒火,燃烧成灾。 ------题外话------ 咳咳~晚上尽量早点儿万更哈~么么亲们~ ☆、第111章 自作孽(中)二更 “你去找管家来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昭吩咐风岚之后,才轻咳一声。 季青圻与季青坤没想到她今日会这么早回来,俱是有些慌乱地松手,放开飞雨。 “今日皇上怎么没让大嫂久留?”季青坤道。 “大嫂回来了,我、我告辞了。”季青圻很是心虚。 “二弟、三弟,进屋说话。”卫昔昭说着,关切地看了飞雨一眼。 飞雨微不可见地摇头。她只是不好当着一众下人公然反抗,又不能丢下正房里的事情逃开,也只得与兄弟二人周旋,并未吃亏。 卫昔昭举步走向厅堂。 “有什么好说的?我先走了!”季青坤转身就要走人,使得已经随着卫昔昭迈步的季青圻很是尴尬。 飞雨适时拦下了他,“三爷,又何必急着走呢?不妨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对夫人再说一遍。” “说便说,怕你不成?”季青坤知道凭自己根本不是飞雨的对手,未免出丑,还是进房里为妙。 进到正房,卫昔昭落座,看着季青坤也要坐,冷声问道:“你还有脸坐?” 季青坤走向三围罗汉床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嘴里仍是不服软,“我有意收你房里这个奴婢为通房,这是她的福气,是大嫂的面子,怎么,有何不妥么?” 卫昔昭凝着他双眼,“先不说妥不妥当,只说你们要将人带去你房里是为何故重生之嫡高一筹。” 季青坤仍是理直气壮的,“要收通房,自然要先让正室过目。”想着妻子是即将生子之人,卫昔昭是无论如何也会卖个人情的。 季青圻则不安地道:“是我们鲁莽,还望大嫂见谅。”手不安地碰了碰衣袖,想到了收在袖中的那张银票,暗自后悔,不该为了一点小利便冲动行事。 卫昔昭没有理会季青圻,只是继续问季青坤:“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夫人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季青坤倒也爽快。早先被飞雨弄得那么狼狈,别人能忘,他可没忘。 “是你的意思,还好。”卫昔昭弯了唇角。 季青坤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卫昔昭亦是直言回道:“我笑你蠢!” 此际,乔楚径直走进门来,道:“夫人找属下何事?请吩咐。” 卫昔昭语声沉凝:“三爷漠视手足情意,目无长兄长嫂,明目张胆欺压正房中人,烦你将他帮了,到院中赏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是。”乔楚不等三爷反应过来,便趋近他,飞快出手。 “卫昔昭!你好大的胆子!你竟连我都敢责罚,你还想不想在季府留下去了?!”季青坤几乎要急疯了的样子。 卫昔昭冷漠一笑重生之嫡高一筹。“直呼长嫂姓名,出言恫吓,再加十板子。” 乔楚对着季青坤温和一笑,“三爷还嫌夫人罚的轻的话,尽可再多说几句。” 季青坤看出两人并非虚张声势,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 季青圻则是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嫂饶命!大嫂,是我糊涂,贪图小利,却忘了人伦大义。”之后慌张地从袖中取出银票,“这是三弟收买我的银两,我因着在外面开的铺子有所亏空、不好交账,这才陪着他来胡闹的。” “三弟帮你补了亏空,亦是好事。既然给你了,便收着吧,这银票旁人必是不愿染指的,嫌它脏。” 卫昔昭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季青圻愈发惶恐。 太夫人与二夫人、三夫人赶至的时候,季青坤正被责打。 乔楚是故意磨磨蹭蹭,想让她们撞个正着的。毕竟,闹出人命来也是不好。 卫昔昭则就坐在抄手游廊中的椅子上,闲闲观望,似是再看什么趣事一般的惬意。 太夫人、三夫人险些背过气去。 “住手住手!”太夫人亲手拦下了行刑的小厮,心中又添一丝寒意——自己已经到了正房,卫昔昭与管家也不喝止小厮住手,而小厮也未因此住手,摆明了是只听卫昔昭、乔楚的吩咐。偌大的季府,已不再是她的,已经完全落入卫昔昭的掌控。 三夫人心急担忧之下,身躯晃了晃,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三爷被鲜血染红的锦袍上错开,迈步走向卫昔昭,“你、你……”却是只喃喃念着这一个字,旁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无助地看向太夫人。 卫昔昭这才从容起身,“三弟妹小心了,别动了胎气重生之嫡高一筹。” 太夫人一张脸已是煞白,“昔昭啊,你也晓得她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能在这当口责打她的夫君呢?你是怎么了?这是在做什么啊?!”痛心疾首的样子。 “太夫人,”裙摆摇曳间,卫昔昭到了太夫人近前,“正是因为三弟妹有身孕,我才纵容三弟到如今。今日忍无可忍,三弟妹此时也不会轻易被动了胎气,这才发狠惩戒三弟。” “他做了什么?你竟这般重罚?!”太夫人眼角已见水光。 “我新失了三妹,身边的丫鬟又病故,正房还在孝期,三弟便打起了我贴身丫鬟的主意,当众调戏,更有意纳为通房。”卫昔昭毫无退让之意,目光灼然回望太夫人,“兹事体大。三弟将青城置于何处了?又将您与国公爷置于何处了?这事情若被外人知晓,不知道会怎样议论国公爷与您治家不严。在他心中,手足情分在何处?竟欺负我一个等待夫君还朝的弱女子,是大丈夫行径么?” 太夫人张口结舌。被儿媳这般质问,她竟无从辩驳。 此时,轮到卫昔昭识大体了,淡然吩咐乔楚:“太夫人、三夫人都被惊动了,也罢,就到此为止,只望三爷日后能够恪守本分,不会再做出给家门抹黑的事情。” 乔楚强忍着笑,恭声称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旁人想不知道、不议论也是不能了。”太夫人看着卫昔昭,目光转冷。 卫昔昭不动声色,话却是意味深长:“总比任其张狂、纵容无度来得好。” “烦你下次惩戒人的时候,好歹先去知会我一声。” 卫昔昭即刻回道:“我在季府,从来没端过在外面的架子,可我我想惩罚谁,即便不与谁商量,亦不为过重生之嫡高一筹。” “好!好!”太夫人冷笑连连,“公主尊贵,哪里容得旁人违逆!” “但愿人人皆知此事。” “你眼中没有我,传出去的话,你脸上就光彩么?” “顾及旁人颜面,我就没有颜面。我的人,谁也不能动。动了,就别怪我无情。” 太夫人似是第一次看到卫昔昭一样,细细打量半晌,才转身拂袖而去,“带三爷回我房里!” “夫人……”飞雨、风岚同时上前一步,都有些担忧。婆媳不和,总归不是好事。 “我已厌倦了这种琐碎且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迟早要翻脸,不如早一些。”卫昔昭安抚地笑了一下,“如此,他们才不会寻隙滋事,你们才安稳。” 两名丫鬟有些懵懂地点头,因为对那番话似懂非懂。什么叫做迟早要翻脸?夫人因何出此言? —— 萧晨逸在当晚,病了。 皇后的声声指责,道尽了她这些年来的怨恨再到厌恶。 厌恶,她竟敢厌恶她至高无上的夫君。 她看出了他的心意,自知保护家族中人的一丝念想也已成空,万念俱灰之下,也唯有将言语化作伤人利器,将心中沉淀多年的情绪宣泄出口。 不论如何,她是留在他身边最久、地位最稳固的女子,总是觉得还是懂得他几分的。却不想,她心中的怨怼重过任何人。 众叛亲离重生之嫡高一筹。 清清楚楚意识到了这一点。 萧晨逸回到柳园,看着室内一切,脑海中又回响起柳寒伊在世时每一次的指责,想起了她在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封信中至为怨毒的言语、诅咒。 何须来生,此生孤独便能将他吞噬,心就这样陷入无底深渊。 来世怎样,能否记得今生苦。 活了一世,到底拥有过什么? 一直在失去,直到最终,只剩自己。 又似乎,便是一直孤独地走到了今时今日。 至为浩瀚地空虚,将他吞噬。 似乎也唯有前方战事能给他一丝安慰了,什么都没有,至少能够创下丰功伟业,至少能够青史留名。 他或许对身边所有亲人心怀不安,却无愧于苍生。 可连这一点,到今夜都成了奢望。 一封密探送来的奏折,扭转了一切,无形中改变了他的命运。 名义上是萧晨述、卫玄默与季青城写给萧龙渄的书信——如今他已无从分辨字迹真伪了,伪造的书信漫天飞。 心中说,他们在收复西域之后,不会班师回朝,只留在西域,恭迎燕王大驾。 若成真,那么收复西域已无必要,那终究会是一片隶属于旁人的沃土,不由他拥有、掌控。 若是假,那么又是谁伪造的这样的书信重生之嫡高一筹。是要逼迫他即刻下旨立龙洛为储君么?又或者,是想看他在震怒之下出错,从而使得百万雄兵杀回京城、夺了他的天下? 前者本就是他本意,而后者……意味着皇朝将断送在他手中。 这才是致命的。 为了萧龙渄,为了日后不会被杀之而后快,卫玄默、季青城是完全有这理由的。 萧晨逸惊怒之下,起身往外,走到养心殿外的时候,忽然仰面摔倒,昏迷不醒。 太监一阵忙乱,将萧晨逸安置到养心殿,随后又请了御医前来。 急怒攻心,近来又寝食难安,这是萧晨逸病倒的原因。 醒来第一件事,他稍稍冷静了一些,命太监召萧龙洛、卫昔昭。 —— 卫昔昭在养心殿外,太监手里捧着一碗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卫昔昭笑着接到手里,款步入内。 其实该谨慎些,也许这碗药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宫里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她自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动于衷。 她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汁。 多希望里面有剧毒,如此,皇帝就能死了。 皇帝死了,所有的悲剧也该告一段落了。 念及此,她心头一动。 卧在养心殿寝室中龙床上的萧晨逸,正沉声对萧龙洛道:“实在没有头绪,也只得将卫玄默、季青城调回京城,战事押后,等看清两人心迹之后,择期再战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停下了脚步。 还要她至亲再经年之后离开京城出征么?一次已够了,她还有力气再经历这样一场离别么? 萧龙洛略显急切地道:“还请父皇三思。此事关系重大,所谓择期再战,怕是机缘难寻。为着宏图霸业,父皇不如放手一搏。” 卫昔昭看着他跪在龙床前的侧影,斟酌着他话中意味着的事情。 萧晨逸沉默半晌,道:“连你也这么说,朕便好生思量一番。你先回府吧。” 萧龙洛恭声告退,转身时看到卫昔昭,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 卫昔昭这才将药碗端到皇帝面前。 便有一旁的太监取出银针。 “多事。”萧晨逸挥手阻止,接过药碗,另一手则将手中信笺递给卫昔昭,“你帮朕看看,这书信是真是假。” 卫昔昭看过书信,才知他那番话所为何来。 信上字迹,真的是无从辨认真假,可她心中是知道答案的,是伪造的。因为她了解两个至亲言谈、书信中的语气。 再想想萧龙洛的话,心生猜忌。 如果他不知道信笺的事,正常的反应,是不是该满口同意皇上的言辞?可他没有。那意味着的……他是不是明知信是经人伪造,只是想逼迫他父皇册立他为储君? 他怕的,无非是雄狮还朝途中听闻诸事,会起兵造反重生之嫡高一筹。 要他平乱,倒不如任将士全军覆没与沙场或是舍弃西域那方天地——即便是将士们占据西域,对于他无关紧要,因为他眼下要的,只有皇位。 卫昔昭思量再三,谨慎地道:“皇上都辨不出真伪,臣妾就更是无从看出。”因为深知,帮皇帝辨清真伪,对自己全无益处。 萧晨逸审视她良久。 卫昔昭表面平静,心中寒意蔓延。如今,他对自己是丝毫信任也无了吧?在他眼里,自己只是有心帮燕王谋逆的叛臣家眷吧? 伴君如伴虎,真是不能把他当人来对待的。 任你在他身边停留时日再久,你也是随时都可能被他怀疑的人。 部分言行,他依然会让人觉得他对她很信任,可那不是来自于心绪,是源于习惯。 “如此,朕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了。”萧晨逸道。 想法是不错,可他已不能做到了。 卫昔昭恭声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臣妾就在殿外,皇上有事随时可传唤。” 萧晨逸微微扬眉,“你不怕?不恨?”问的是怕不怕、恨不恨他这不讲私情的帝王。 卫昔昭从容浅笑,“臣妾不过一痴傻之人,还未学会恨。” “事事求大义,未必便能活得自在。”萧晨逸摇了摇头。她身边诸事,他耳朵里听了不少。对于和她生过嫌隙的三妹,她义无反顾地将孩子带在了身边;对于服侍她年头久远的丫鬟之死,让她几乎伤心成疾,“的确是痴傻,朕一直不曾寻到的,便是这样一份痴傻。”语声一顿,“不必终夜服侍,明日再来吧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也便告退。 第二日,卫昔昭很早就去了关押卫昔昀的柴房,看着她,显得很是犹豫不定的样子,“我是不是该在今日就结果了你?” 卫昔昀睁开黯淡无神的双眼,“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还是你知道大祸即将来临无从阻止?”之后扯了扯嘴角,“如此,我走得也能心安了。” 卫昔昭却因为她的态度有了决定,“也罢,还是留着你吧。终归你是没有活路的。放心,我如果有事,必然会将你一起带走的。总归是我的姐妹,我闯下什么祸事,总会有你一份功劳。” 卫昔昀笑得愈发不屑,“又何必把你自己看的那么高?你说起来尊贵,其实和低贱的宫女有何差别?你又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平白惹人嗤笑。” “急什么?迟早让你看到就是了。”卫昔昭转身离开,之后叫了乔楚到正房说话,“我若是摊上什么大事,你能带我离开京城避难么?” 乔楚立时变得神色凝重,“属下万死不辞,只有一点,还请这两日夫人到何处,都让属下陪伴左右。” 卫昔昭苦笑,“宫中养心殿,你如何能随行?” “夫人……”乔楚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又很是为难的样子。 “你能得将军、国公爷看重,自然是聪明人。眼下诸事,你也许能猜出我心迹。不要劝阻,不要对第二个人提及。你只当我疯了便可。”卫昔昭苍凉地笑了起来,“不能救我的话,还请你救下国公爷,与国公爷去西域,告诉将军,不要再回京城了。若能获胜,便留在西域,若不能,浪迹天涯。他不该被这样一个帝王当做棋子,不该为这样一个帝王卖命。” 乔楚神色转为镇定,“夫人,属下与国公爷都会帮助您,不论您要做什么重生之嫡高一筹。” “能帮自然是好,不能也无妨。一切只看日后。” 之后,卫昔昭去了宫中,独自一人。 洗净双手,独自站在长长桌案前,看着林林总总的茶叶、茶盏,闭目片刻,从荷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木塞。 茶沏好之后,将瓷瓶中的汁液倒入几滴。 最后,她取下头上银簪,试了一下。 银簪未变色。 从来没想过,三姨娘精通的这一点,会成为自己能够利用的利器。 从来没想过,有这一日,她要亲自下手,终结一个人的性命。若不能如愿,终结的便是自己的性命。 义无反顾。 这件事也许是该谋划许久之后才付诸行动,可她已没有时间了。 如果皇帝要让季府、卫府日后不得善终,那么自己即便能够活下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命中缺失的已太多,仅剩的亲情、爱恋若再被剥夺,便无存活的意义。 将瓷瓶收起,端起茶盏,转身时,房门被人推开,皇后走了进来。 皇后手中,也端着茶盏。 卫昔昭将自己手中茶盏放下,屈膝行礼,“皇后娘娘。” “猜想着你就在此处。”皇后温和地笑着,趋步至近前,“本宫亲手沏了皇上最爱喝的茶,想请你帮本宫奉给皇上重生之嫡高一筹。” 卫昔昭婉言道:“皇上近日喜欢茶色浓重一些,皇后娘娘可知晓这一点?” 皇后则笑着摇头,“可他昨日不是病倒了么?近日喝清淡一些的最为妥当。”之后将手中茶盏递向卫昔昭,“左右不过是一碗茶,烦劳你了。” 昨日皇帝病倒,也有着皇后一份功劳。 卫昔昭笑着,之后取下头上银簪,另一手则掀了茶盏盖子,末了银簪入水。 动作一气呵成。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又是安然一笑。看着银簪变了颜色,笑容愈发璀璨,“早就料到会被人拆穿,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你竟然不想让他死,实在出乎本宫意料。” 卫昔昭亦是回以一笑,举止优雅地将银簪擦拭一番,戴回发间,“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让人意外,以身涉险,可总该做的隐晦些。” 皇后叹息一声,手仍是没有收回,“既是如此,你便端去邀功吧。本宫已无指望,死也就死了,还能帮你一把——说不定皇上会因此而对你至亲手下留情,终究是你救了他一命。” “到了皇上面前,臣妾能说什么?谁能证明是皇后娘娘做了手脚?到时候,皇后娘娘反口说是臣妾犯了这等滔天大罪,臣妾也只能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卫昔昭轻声说完这些话,将茶盏接到手里,转手泼在地上。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果然聪敏。”皇后其实很失望,“你不肯帮本宫,旁人有心却无从帮衬。本宫的出路,难道只剩了苦苦煎熬么?” “皇后娘娘回宫歇息去吧,臣妾会尽心服侍皇上,您请宽心重生之嫡高一筹。” 皇后怅然出门。 卫昔昭捧着茶盏,进到养心殿。 萧晨逸倚在龙床上,病容更重,却还是放不下朝政,在看奏折,嘴里则正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朕的茶怎么还没送来?” “臣妾知罪,还请皇上责罚。”卫昔昭脚步加快一些,到了龙床前。 “无妨。朕有些烦乱罢了。”萧晨逸丢下奏折,将茶盏接到手中。 卫昔昭如常垂首站到一旁,静静等待。直到皇上喝尽茶水,放下茶盏,她才笑了一下,将空空如也的茶盏端出养心殿,亲手清洗。到午后,则又亲手做了两样糕点,与茶水一起送到皇上面前。 这一日,皇上连晚膳都没用,便沉沉入睡。 卫昔昭去了殿外,静静看着夏夜星空。 心里是空荡荡的。 走进养心殿观望皇上情形的时候,忽然间看到殿中多了一道人影,吓得她险些失声低呼。 那是她觉得熟悉却又陌生的年轻男子身影。 熟悉,是因为那人的身形她已看了太多时日;陌生,是因为那人的容颜是她没见过的。 男子对她报以善意的一笑,缓步走向她。 待人到了近前,卫昔昭细细打量,方觉他与萧龙洛、萧龙渄有几分相似。 季青城带回季府的新管家,之后就听闻到了五皇子的逃离,乔楚与季允鹤之间,似是没有什么秘密,联手合作的样子…… 所有曾觉蹊跷的细节忽然间全部涌上心头,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重生之嫡高一筹。 如果乔楚是易容后的五皇子萧龙泽,那么在这种关头,他会做什么?他会救下皇帝性命,还是会趁机夺下皇位,让先前的燕王景王之争失去全部意义。 卫昔昭的心悬了起来。 乔楚——不,萧龙泽举止万般优雅从容,从衣袖中取出一道密旨,温声问道:“这是事先备下的皇帝圣旨,册立我六弟为新帝,你意下如何?” 卫昔昭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萧龙泽又看了一眼昏睡的皇帝,“他还会醒过来么?”已经看出端倪。 “弥留之际,总会醒来的。大抵还要等上些时候。”卫昔昭心里其实仍是有些忐忑不安。 “早就该杀掉的人,可之前许多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也包括我。”萧龙泽自嘲一笑,“只记着他是掌控一切的帝王,害怕,却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身,也会死,也可以刺杀、毒杀。” 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卫昔昭想,那份自古以来对皇帝的畏惧,是轻易都不能减免的。即便到了此刻,她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怕皇帝会奇迹般地绝处逢生。而如果此时躺着昏睡的是另外一个她痛恨的人,她必然不会这样。身份,有时会让人丧失理智,失去判断的能力。 “他若醒来,告诉你他要立景王为新帝,你该如何?”萧龙泽问道。 “我会请皇后过来,她听到了什么便是什么。不能就是命。”卫昔昭因为整日太深的疲惫,言语转为无力,“而你与国公爷能及时相助,自是最好。” “那么,你回去吧重生之嫡高一筹。国公爷也已有所行动,不会辜负你一番苦心。” “也好。”卫昔昭转身要走。 一萧晨逸却忽然逸出一声呓语:“寒伊……” 卫昔昭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在这时候,在他心底的女子,仍是她的母亲。她迟疑片刻,缓步走向龙床。 萧晨逸缓缓睁开眼睛,之后转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 寒伊。 他在心中无力轻唤。 之后,身体的万般痛苦,才让他恢复清醒,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谁下的毒,是皇后,还是卫昔昭。 出了问题的,是饭菜,还是茶点。 其实不需考虑,便知是谁。 终究是他做错了么?这素来在他眼中善良、明理、识大体的女子,竟是他留在身边的最大的隐患。 欠了她,多年之后,似是要死在她女儿手中。 这样算不算公平。 这样又算不算偿还一清。 ------题外话------ ,_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39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他身上、心中的伤。 残酷如斯。 到死也无一丝亲情暖意,不给人心软的机会。 倒也好重生之嫡高一筹。 萧晨逸眼中仍有疑虑,“你不要,你给谁?” 萧龙泽淡淡一笑,“母妃自幼要我精通文墨,她在世十几年,常让我临摹你的字迹。你从来不知,除了你平日看到,我模仿你的字,已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萧晨逸看着他,静待下文。 “你放心去,因为你已留下亲笔书写的密旨,传位给我六弟。” 萧晨逸无声地叹息,“龙渄……实在不知,他好在哪里。” 萧龙泽忍不住笑意加深,“正如我与六弟眼中的你。”他转身,寻到皇帝的印章,取出由他所书写的密旨,手势沉稳落下。 储君悬而不决这些年,在此时,终于有了结果。 有人代替萧晨逸做主,已无法更改。 即便萧晨逸此时能够拆穿他们,却也不能再立龙洛为储君。 龙泽、龙渄两人背后的势力相加,是龙洛无法抵抗的。 又有在外征战的极可能杀回京城的百万雄师…… 大势已去。 他已无时间扭转局面。 罢了…… “昔昭,与朕说说话吧。”萧晨逸道,“你心中不解之事,朕也该给你个答复了。” 语声如常,已到回光返照时。 “多谢皇上重生之嫡高一筹。”卫昔昭恭声道谢。 即便到了成王败寇时,她亦不显丝毫张狂。 萧晨逸忍不住笑了,“朕命丧你手,不觉不甘。” 比卫昔昭想象中的局面要好太多。自然,这其中有萧龙泽的一份功劳。 “是从何时起,你想要对朕下毒手的?”萧晨逸的语气毫无恨意,像是与她闲话家常。 卫昔昭回答道:“临时起意,这一两日意识到可以下毒,恰好手边又有些不容易被发觉的毒药,便大胆一试。” 她说的是实话,却让萧晨逸与萧龙泽皆是讶然——这样未经深思熟虑便动手行滔天罪行,谁能相信。 到底是她运气太好,还是有些事根本就该率性而为?谁也说不准。 “原以为你不是她,不会恨朕。”萧晨逸沧然苦笑,“是朕眼拙了,看不透你。” “臣妾不能看着至亲只因皇帝一念间便失去安稳,甚至丧命,这才出此下策。”卫昔昭道,“江山给了谁,不是有利有弊?皇上最不该的,是因为长久犹豫,而使得太多人因党争丧命。” “你哪里知道帝王愁。”萧晨逸到此时已无所谓,想到一点,又轻扯嘴角,“也好,朕能去地下与你娘亲相见了。她得知这些是非之后,也该释然一笑了。朕的皇陵建于龙城,与你娘亲遥遥相望,只盼她不会为此恼怒。昔昭,替朕向龙渄请求此事,请他务必将朕葬于龙城。” “臣妾尽力。” 萧龙泽不喜听这些是非,转身去了角落闲坐。 “朕从来不知,她去往龙城,会是此生诀别,无从再相见重生之嫡高一筹。”萧晨逸目光变得哀伤而恍惚,“朕一生倾情于她,她却不肯给丝毫回报。都说朕冷酷,却不知朕远不及她伤人的手段。” 卫昔昭静静聆听。 “朕要她入宫为妃,她便请朕给她与季允鹤赐婚;朕要她回头是岸,她便嫁给卫玄默;正要她离开龙城回到京城,她便一死了却朕所有痴念。” “昔昭,你有个好父亲。卫玄默其人,朕虽痛恨却依然要重用。那般人才,如何的恨,也不忍将其埋没。朕偶尔希望,他能杀死沙场,如此,朕能放下,他也能善始善终。” “那一年,季允鹤出征,朕断了他的军需。他被困时,朕按兵不动不予支援。要以他的生死,换取寒伊入宫。寒伊不肯。卫玄默便挺身而出,要娶她。一举两得,救了季允鹤——他了解朕会乐得有季允鹤陪着痛苦一世;如愿娶了寒伊——他自始至终便钟情寒伊,只是隐忍不提。” “卫玄默想做到有情有义,朕为何要成全他?除了寒伊,他的家眷都会因他而屡生波折。他也该尝尝,被人痛恨的滋味。” …… 随着萧晨逸缓慢地讲述,或者说是自言自语,卫昔昭终于了解了母亲在世时的大致经历。 追其根本,只是在与此生有缘人相遇之时,也遇到了另外两名男子,得到了他们的钟情。 便有了一生的恐惧、悲苦。 便有了卫昔昭的诸多坎坷。 帝王爱,若失去冷静,便是有情人的灾难。 如果深爱,为何不能尊重意中人的意愿;如若不爱,又为何多年不能放下,酿成灾难无数。 卫昔昭没办法理解萧晨逸,看不懂他重生之嫡高一筹。 是帝王,便能漠视身边人的生死么? 卫昔昭愈发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 末了,她转身,走出养心殿,吩咐太监去请皇后前来。 萧晨逸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意识陷入此生最后的模糊茫然。 此生已注定,要看着许多人一个一个离开自己。到最后,无人愿意相送。 这样的死法,比之缠绵病榻要好。 倒也干脆。 眼前陷入黑暗之际,他最后看了一眼萧龙泽。 诀别时,他的儿子,眼中没有一丝悲伤。 疲惫痛苦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歇歇了。 可以放任思绪,全无顾忌地回忆伊人,不再痛苦,不再不甘。 因为,就要相见。 —— 卫昔昭回到季府,再无丝毫力气,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皇帝驾崩、公布“密诏”、新帝登基,在她醒来时,已经发生。 几日之间,又历尽千帆。 朝堂必然有一番风波,必然会有人质疑密诏的真假,那些都需要萧龙渄去面对、平复,甚至镇压。 在这些之后,萧龙渄才会有心力去为卫昔晽报仇,去惩戒许乐莹、萧龙淇这种人重生之嫡高一筹。 便是由此,卫昔昭身上的负担减轻许多。除了确保瑜哥儿不出差错,便没有什么打紧的事了。 长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可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了。 可以平平静静地等待父亲等待夫君回家。 萧龙泽并未因此而恢复他的身份、回到他的府邸,竟回到了季府,依然当他的管家。 这日他前来回禀府中事宜,样貌、态度已又恢复成为了管家乔楚。 卫昔昭忍不住讶然失笑,问道:“这又是何苦?”萧龙渄能够登基,他与季允鹤都是功不可没,完全可以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般风光的日子,他却没有。 “不是说了么,在季府才是我最惬意的光景。”萧龙泽狡黠地眨了眨眼,之后才正色道,“况且,我答应过青城,要确保你不会有危险。” 卫昔昭研读着他的神色,“可是……皇上驾崩,你不想去为他守灵么?” 萧龙泽眼中流露出一丝阴霾,“若我死了,他定是不闻不问。他死了,我又何苦假意孝敬。” 卫昔昭仍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龙泽莞尔笑道:“放心,我不记得你做过什么,别人也不会知晓你做过什么。” 卫昔昭便也报以一笑,“我本就什么都没做过。” 之后,萧龙泽问起眼下的事,语气也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您的二妹?” “我这位二妹,自然是要拿来祭奠亡灵重生之嫡高一筹。” “届时夫人吩咐一声便是,属下会带她到沉星姑娘坟前。” 卫昔昭又一次意外了,来自于他对自己的了解。 “夫人与属下,其实是一种人。偶尔,宁可辜负不值得的亲人,也不会辜负值得的朋友。”萧龙泽淡淡一笑,拱手道:“属下告退。” 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人的心里去。如此洞悉人心的男子,想来早已淡泊了名利。无意于争储,无意于坐拥江山,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只可惜,很多人看不到他这份得天独厚的性情,甚至于,他的父皇都看不到。 萧龙泽虽然与卫昔昭相识不久,却了解她;而萧龙渄虽然与卫昔昭相识已久,却不了解她—— 转过天来,萧龙渄召见卫昔昭。 卫昔昭欲行礼,被他阻止,“你我之间是亲人,不需这些虚礼。”随即便开门见山问道:“卫昔昀人在哪里?” “在季府。” “将她带进宫,会有人发落她。” 卫昔昭惊讶地看着他,“卫昔昀该由皇上发落么?” 萧龙渄亦是不解地看着她,“你想亲手为昔晽报仇?” “昔晽有皇上,不需旁人介入她的事。臣妾与卫昔昀之间,恩怨已久。” 萧龙渄迟疑片刻,勉强点头,“也好,人就随你处置。” 卫昔昭转而问道:“瑜哥儿何时送进宫中?” 萧龙渄沉思片刻,“宫中人心莫测,还是寄养在你身边为好重生之嫡高一筹。”之后抬头问道,“可有为难之处?” “没有。” 她带在身边的是新帝子嗣,能有什么为难的? 末了,卫昔昭提及萧晨逸,“先皇灵柩……” 萧龙渄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五哥和我提过此事了,我让他如愿便是。” 连一个亲近的称谓都吝啬说出,只说是“他”。 卫昔昭带着诸多感慨,回到府中。 晚饭时,卫昔昭命人将卫昔昀带了过来。 “明日,我就要将你交给管家,由他随意处置你。”卫昔昭宣布完,开始一口一口地喝汤。 卫昔昀笑了一下,“对着一个将死之人,难得你还能有胃口。” “可不就是,尤其是对着令我这么厌恶的人,我居然还有胃口。”卫昔昭笑笑地深凝了卫昔昀一眼,“你呢?此刻就算给你山珍海味,你也吃不下了吧?” 卫昔昀的笑容怎么也挂不住了。原来,还是怕死,还是奢望能够不死。 “是非对错,总算要过去了。”卫昔昭以为自己在这种时候会百感交集,可是没有,心里也不是平静,是麻木。 失去的,终究是不能再拥有了。 即使卫昔昀死掉,也于事无补。 卫昔昭极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吧重生之嫡高一筹。” 第二日,卫昔昀被处死在沉星坟前。 她看着这世间的最后一眼,又见到了初见的季青城。 翩若惊鸿的男子,只一眼,让她心动了一辈子。 也失望了一辈子。 不怪他,他从来没给过她希望。只怪自己的命不好,从来不能得到他给的一丝希望。 若是能有他温暖心魂,还会不会执意于报复卫昔昭。 而最终,她是给予卫昔昭最多伤痛、打击的人,却从未赢过。 在卫昔昀被处置之后,卫昔昭每日哄着瑜哥儿的时间逐日增多。 她似乎只能在事情有所了结之后,才能从容面对瑜哥儿。 否则,对着瑜哥儿的那双眼睛,有些事总是不能释怀。 免不了会想到他的娘亲出事之前,自己说过的狠话;也免不了会想到他的娘亲害己之余,还给了她多深的伤。 之前生怕他的娘亲引发的一系列恶果,会让她连手中仅剩的东西都失去。好在,如今他的父亲已是皇帝,那些隐忧已经消散大半。 只等着至亲回归就好。 —— 三夫人生下一名男婴之后,季府一扫长久的阴霾,气氛转为喜气祥和。 太夫人借着这件喜事,每日留卫昔昭在房里说说话,是刻意要将季青坤被责打那日生出的嫌隙消除重生之嫡高一筹。平日里也几次三番故意在卫昔昭面前告诫季青坤要谨言慎行。 长辈都放下了架子,作为小辈的卫昔昭也就退了一步,求个和气。心里自然明白,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想要太夫人对那件事完全释怀,是不大可能的。 平日里,卫昔昭也没少听到宫里的消息。 萧龙洛被禁足于宫中,许乐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萧龙渄是怎么发落的她。 萧龙淇与莫兆言被流放了,短暂地被器重之后,两个人的处境一落千丈,还不及先前。而萧龙渄是否会就此罢手——卫昔昭觉得不可能。 萧龙渄的手段也许看似不及萧晨逸冷酷,可那也只是外人的看法。卫昔昭的感觉是,萧龙渄是善于用钝刀子磨人心志的手段,他知道怎么能让人最受折磨。既能落得一个好名声,又能让人受到其实是最为严厉的惩戒,换了谁都乐意为之。 卫昔昭再见到萧龙渄,是在卫玄默、季青城立刻敌军收复部分失地之后。 萧龙渄是要让卫昔昭安心。 卫昔昭感谢之后,又提起了瑜哥儿之事:“你登基也有不少时日了,不想将瑜哥儿接回宫里么?” 萧龙渄却反问道:“是不是瑜哥儿让你平添了许多烦恼?” “自然不是。”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若是可能,我愿意抚养瑜哥儿长大成|人,可是瑜哥儿是你的子嗣,若久留卫府,我只怕他长大后会觉得委屈。” “你多虑了。瑜哥儿跟着你,至少还能有个家,若是在宫中长大,父亲又是我这样一个孤家寡人……来日,他对亲人怕是比我还要淡漠。”萧龙渄语声一滞,半晌才又继续道,“我也不觉得能够面对瑜哥儿重生之嫡高一筹。昔昭,瑜哥儿就摆脱给你了。何时我丧妻之痛消减、后宫让我觉得安心,我再接他回宫。好么?” “好。”卫昔昭点头。 那种疼痛,怕是极难消减的,疼痛带来的影响,怕是会日益加重。 萧龙渄如今的清瘦、疲惫、黯然,让她怀疑还能否看到他心病痊愈那日。 随后又忍不住笑自己。自己的心病,还不是一样不得好转。 只是因为自己曾经看错人,因为已经眼睁睁失去了一些人。 所以怨怪自己,所以无从好转。 原谅自己,才是最难做到的。 生活便这样一分为二,人亦是。清醒的卫昔昭每日照顾瑜哥儿、打理府中诸事;茫然的卫昔昭每日只盼着季青城回来、盼的心焦。 多希望,他能将自己从这心之炼狱救赎至人间。 这一场等待,漫长而又迅捷。因为时光久,而心茫然。 几乎耗尽耐心的时候,季青城、卫玄默终于打完了至为艰辛的一战,转过年来的二月,凯旋回京。 这时的瑜哥儿,已经九个月了。 ------题外话------ 第二卷完结了,下一章开始,是本文最后一卷【盛世绝宠】 ☆、第113章 卫昔昭并不知晓季青城回京的确切日期,因为在大军回归路上,天公不作美,时有雨雪降临,行军速度也便不能用常理推测——而若不是战捷在先,少不得会有人利用气候反常的原因大作文章,扰乱民心重生之嫡高一筹。 那日,卫昔昭被许氏请回了卫府。 许氏要和卫昔昭商议卫昔晴的婚事。 许氏话一出口,卫昔昭先是讶然,继而才意识到,卫昔晴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在卫昔昭十四岁那年,已经嫁入季府为人凄。姐妹二人两岁的差距,在卫昔昭十三岁的时候,卫昔晴就还是个孩子。而在这一年,就不得不改变心态了。 许氏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已有几家上门提亲。 卫昔昭起先听许氏说了几家,报以不以为然或者说是不知所谓的态度。因为这许久以来,她的心思都只放在了瑜哥儿身上,对朝堂、京城的新贵完全不了解,也就无从知晓是好是坏重生之嫡高一筹。 许氏似乎早已料到她这般的反应,末了笑道:“这几家你不以为意,我再说一家,你想来就有个态度了。而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也全在你。” “哦?”卫昔昭被勾起了好奇心,“您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公子?我识得么?” “自然是识得的。”许氏笑意更浓,“而且,你也算是与他有些渊源的——是宁王世子,他亲自来找的我,要求娶昔晴。” 卫昔昭愕然。这是她根本没有想过也觉得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裴孤鸿心里的人是卫昔晽,而卫昔晽到如今,走了还不到一年光景。裴孤鸿能够释然么? 不能,这是一定的。 他要娶卫昔晴,会不会又是自以为的一番好意? 不能娶卫昔晽,便娶了她的姐妹,照顾她的姐妹。 从心底,卫昔昭是反感这件事的。 曾经,她是当事人的时候,当局者迷,没办法分辨对错。 此时,她是能分清楚的,所以,她缓缓摇头,“我觉得,不大妥当。” 许氏就笑道:“我料想你就是这样的态度,所以才没有做主答应,命人请了你来商量。” 卫昔昭想到了她先前的话语,不由狐疑地看向她,“听您的意思,是您与昔晴并不反对?” 许氏笑得愈发坦荡,“这件事之于我,没有什么同意反对的,我只是看昔晴的态度。毕竟,卫家女儿出嫁,我要看的只是门第,其余的,为她们着想是心意,不为她们着想也是本分重生之嫡高一筹。” 这倒是实话。 卫昔昭听出言下之意,“那就是说,昔晴是同意的。” 许氏点头。 庶女,生母又是那样的下场——卫昔晴只务实而不求感情,倒也算是正常。 卫昔昭本想说,容自己回去想想,可是又斟酌片刻,便笑道:“既然昔晴都无异议,那么此事就由您做主吧。” 如果是别人,她真少不得要将人找到近前,细细询问缘由。可对于卫昔晴,却不需如此。那个丫头,心里最是有主心骨,做得了她自己的主。而如果卫昔晴对这件事是反对的,早就会派了身边的丫鬟去季府传话了。而她没有,那么自己就不妨顺水推舟了。 要娶她的,是宁王世子,这样的机会之于她,也许一生只有一次。 若是被人阻拦而失去这次机会,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记恨,谁也说不准。 找卫昔晴寻根问底,倒不如去找裴孤鸿。 离开卫府时,想到父亲,卫昔昭不由满心落寞。 父亲回来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她倒是将自己照顾的不错,可二妹三妹却先后丧命。甚至,还有一个死在她手里。 父亲对她们即便再冷漠,心里也是万般的难过吧? 这些事,就让许氏和父亲解释吧。 三个姐妹之间的纠葛、争斗,也只能让一个局外人来说,父亲才能冷静地接受、面对重生之嫡高一筹。 而卫府的两位少爷—— 萧龙渄登基之后,便将卫昔晙打回原形,敢再用他的人怕是不多了。 而去年恩科,卫昔晧考取了榜眼,令萧龙渄很是看重,已被留在内阁。 总算是有一个出人头地的,能让人心里高兴一些。 —— 自从得知季青城即将回京,季府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 真正高兴的,是府中的下人和正房,而太夫人和二房、三房都是强颜欢笑。 季允鹤就不必提了,近来他在府中的时候已少,时间都消磨在寺中和山水之间了。 飞雨对于那些强颜欢笑的人,心中早有微词——看他们那样子,像是盼着将军战死沙场似的,这实在是让人无从接受。 卫昔昭回来的时候,飞雨正哄着瑜哥儿。 瑜哥儿看到卫昔昭,便挥舞着小手要去找。卫昔昭便满脸含笑地将他接过,抱去了寝室。 午后,瑜哥儿睡着了。 卫昔昭坐在他身边,继续给他做小衣服。 飞雨一面轻声抱怨一面走进来,“这天气,到这时候了还下雪,梅花也不凋落,真让人看不明白了。” 着实有些反常。 卫昔昭没来由地联想到了在去年离开自己的那些人重生之嫡高一筹。 苍天若是哭,是在为哪一个落泪? 放下绣活,披了件斗篷,漫步去了后花园赏梅。 因为下雪之故,整座季府安安静静的。 许是因为不合季节,梅花点点嫣红,竟有一番触目惊心的美。 往事一幕一幕,不自主地浮现于脑海。 初次为季青城花费心思采梅花雪的时候,沉星、卫昔晽都在她身边,巧笑嫣然…… 原来那才是自己最美的光景,在当时却不自知。 怎么又想起了这些? 她有些懊恼地转身回房。 盘膝坐在三位罗汉床上,眼中燃着恼火。 “将军!” 她听到丫鬟带着惊喜、畏惧还有些不置信的声音。 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幻觉。 即便他回来,也该先去正房见太夫人,没道理先回正房。 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看向门口。 一袭黑衣的男子,就在素洁雪色中走进门来,脚步如灵兽般稳健而无声息,唇角挂着清浅而欢愉的笑容。 她最熟悉而在此刻觉得陌生的夫君。 气度、气息都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唯有容颜依旧重生之嫡高一筹。 “昔昭。”他切切实实地呼唤她的名字。 在这时候,卫昔昭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太久的梦,终于成真的时候,原来是会让人失去言语的。 ☆、第114章 缱绻 这话可是不能听的。卫昔昭垂下眼睑,算是无声回应。 季青城便命人搬了绣墩来,扶了她一下,其实是把她按着坐下了,“久未回归的是我,又不是你。” 也算是说得过去的说法。卫昔昭想着,自己与太夫人面和心不合由来已久,此时故意做出一副恪守礼数百般恭敬的样子,反倒会让人觉得虚伪,也便顺势坐下。 直到掌灯的时候,太夫人才自寝室转到厅堂。 “娘,孩儿回来了。”季青城跪在母亲面前之际,细看了两眼。母亲哪里是有病态的样子,这样看来,之前是故意要他或者昔昭久等了。 卫昔昭在这同时,起身屈膝,行礼请安。 “回来就好,一家人总算是团圆了。”太夫人其实笑得有几分勉强。 她的确是故意的,故意让长子回门便意识到她其实不喜卫昔昭。 又闲谈几句,太夫人便端茶送客,“长途奔波疲惫,你快回房用膳、歇息吧。” 季青城与卫昔昭也便顺势告辞。回房路上,季青城问道:“娘自来也不是这种做派,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是打趣的口吻。 卫昔昭就笑,语气也较为轻松:“只是杖责了她的爱子,又将瑜哥儿养在身边。这两件事,都算是大事,甚至是错事吧?”又奇怪地问他,“我们的管家没有和你提及此事么?” “没有。”季青城摇头,“大抵是你以为他会事事与我细说,他又以为你会事事告知于我,以至于我对家中事一无所知。” “那总知道我不是很得娘喜欢吧?” “方才倒是看出来了。”季青城抬手刮了刮她鼻梁,“慢慢来。” 这可不是慢慢来就能有所改变的事。卫昔昭只是漫应一声。 回到房里,卫昔昭亲自下厨,给季青城做了几道家常饭菜,夫妻二人一起用过饭。沐浴后,卫昔昭命||乳|娘将瑜哥儿抱到了寝室,让季青城见见孩子。 季青城不由想起了卫昔晽,有些感慨世事无常。随即倚着床头,将瑜哥儿抱在怀里。 小小的瑜哥儿初时有些胆怯,被季青城按着小身子一动不动,小嘴儿含着手指,好奇地静静地打量季青城。过了些时候,便恢复如常,在季青城怀里爬来爬去,一双小手也不闲着,对那双掌心有着薄茧的大手很有兴趣,将一根根手指逐一把玩着。 卫昔昭见一大一小很是投缘的样子,不由笑着滑进锦被,抬手点了点季青城的眉心,“你倒很有孩子缘。昔昤小时候也很喜欢你。” 季青城笑道:“昔昤如今大了,你我有了瑜哥儿是正好。”随即又提议,“明日一起回卫府看看?” “嗯。” 瑜哥儿的小手勾住了季青城挂在颈间的吊坠丝线,寻到吊坠便要往嘴里放。 季青城抵着他额头说声淘气,大手拍了拍他小脸儿。趁着瑜哥儿笑起来的时候,将吊坠取下。 瑜哥儿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转眼没了,显得有点失望,倒也不计较,转而爬到卫昔昭身边,小手按着她手臂,头贴过去,小嘴儿在她脸上说不清是在亲吻示好还是在咬。 卫昔昭被弄得咯咯的笑起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瑜哥儿的口水。 瑜哥儿便要往被子里去。 季青城却将瑜哥儿抱了回去,转而交给||乳|娘。 卫昔昭看着瑜哥儿,有几分不舍,“他近日与我睡惯了,一时怕是会不习惯的。” “他这习惯不改,我怎么办?”季青城笑着放下床帐。 卫昔昭微红了脸,没有言语。 季青城将她揽到身上,拿起吊坠,给她戴在颈间,“完璧归赵。” “东西是还了,却迟了些……”她语声一路转低。 “昔昭,想我么?”低而醇醉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 “你觉得呢?” “要你说。”吻蔓延。 她咬了咬唇,又蹙了蹙眉,转为不安。 片刻后一笑,调皮轻咬。 他闷哼了一声。 之后让她饱尝引火烧身的滋味。 …… 卫昔昭乖乖地任他抱着,由他拉过锦被,裹住自己。 呼吸匀净下来,随着他躺下去,沉沉入睡。 恍惚中被灼热的亲吻唤醒,又在轻柔的亲吻下入梦。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很想赖床不起。 直到和季青城坐上轿子去往卫府,她才强打起精神,脑子也勉强能正常思考了,对他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也帮我拿个主意——裴孤鸿要娶昔晴,依你看,他是怎么个心思?” 季青城思忖片刻道:“这大抵不是他的意思,是宁王的主意。” 这次凯旋后,父亲被加封公爵,季青城则被委以重任,掌管京城兵马。与卫府或季府结亲,都是与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重臣攀上了关系。 而宁王虽然也随军出征了,功劳却不如季、卫两家。 这样一想,宁王王妃提议裴孤鸿娶卫昔晴,就是完全说得过去的事情了。 “怪不得。”卫昔昭顿悟,随即汗颜,自己近来不知是真的迟钝了还是心思恍惚所致,许多事总是想得太简单,总是只看表面。如此看来,卫昔晴想来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为了这一点,她才愿意嫁给裴孤鸿。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再只是纠结于裴孤鸿的心思了,对这亲事是自心底的赞成了。 到了卫府,卫昔昭径直去找卫玄默,父女两个说了半晌体己话。 府中诸事,许氏已详尽地告知于他,他心里是什么情绪,卫昔昭不得而知。只是卫玄默并未说谁对谁错,反而反过头来安慰卫昔昭,让她不要一味沉浸于往日哀思,一切往日后看。 随后,夫妻二人与卫玄默在书房用饭。 翁婿两个让卫昔昭讶然而又发自心底的高兴——做女婿的没个发自心底的恭谨,做岳父的没个架子,对话都是言简意赅,喝酒似喝水爽快。 是在沙场上并肩作战的人,想要一点分歧也无是不可能的,如今回到京城,一时难以调整好心态面对彼此又一个身份,的确还需要时日调整。 饭后,许氏亲自端来了茶点,对卫昔昭使了个眼色。 卫昔昭便寻了个借口,去正房与许氏说话。 许氏兀自叹息一声,语声有些无助:“昔昭,你说说,你若是我,如今可该怎么做?” “是什么事?”卫昔昭正色询问。以往可是很少见到许氏这个样子。 许氏苦笑不迭,“你自来都晓得,我这两年是费尽心思对你与昔晴、昔昤做得尽量周到,求的不过是一家和和气气,日后我也好做人。可偏偏……偏偏我娘家在后面拆我的台……”之后话锋一转,“你婆婆昨日出门做客,你可晓得是去了谁家——是去与我娘说话了,我听那边下人的口风,怕是两个人一个心思,要将乐芊送到青城身边做妾。” “啊?”卫昔昭没想到,那个因为季青城而神形憔悴变了心性的许乐芊,在这时又成了自己的难题。 “真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唉……乐芊的心思,无人不知,你不需想也能猜出,只要有一丝机会,便愿意留在青城身边。这两年死活不肯嫁人,大抵就是抱着这么一点念想。如今倒好了,不等她自己张罗,两家的人便开始商议此事了。” 许太夫人又这份心思,想以此而使得许府在许乐莹的事后改变如今处境,也算是情理之中。卫昔昭不明白的是太夫人怎么会愿意促成此事——这对季府有什么好处?她实在是想不清。 随后又释然,不过是多收一房妾室,无论来日怎样,就算是到了最差的一步——季府会因为许乐莹而出了什么事,太夫人也完全可以说是许府一心讨好,跟她没什么关系。 许氏迟疑地打量着卫昔昭的神色,沉吟许久才又道:“两位太夫人若是一拍即合,那……你就要早做打算了——她们先一步有了默契,这事情定会被宣扬得满城风雨。不等乐芊进季府的门,怕是就已经坐实了妾室的身份。” 句句是实话,都是她要面对的难题或尴尬处境。 如果事情被宣扬开来,而她与季青城不同意的话,那么,她少不得会被人说成是善妒之人。话再往严重里说,她就是犯了七出之条。 她的婆婆,卫昔昭真的不理解了,甚至觉得不可理喻——给季青城张罗个妾室,于太夫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真正莫名其妙的事。 回季府的路上,卫昔昭一直笑笑地看着季青城,“将军今日就要有喜事,妾身先给你道喜了。” 季青城的手自她腰间滑至腹部,“要有喜了?” 卫昔昭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实在是服了他,竟能想到那件事去。勉强敛起笑意,她才说道:“是太夫人要给你添一房妾室,这可不就是喜事么?” “添妾室做什么?”季青城拧了眉。 “还是痴恋你几年的女子。” 季青城想了想,便知她说的是谁,随后甩出两个字:“不要。” 卫昔昭对他这态度着实喜欢,可也知道,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件事,我做主,你不必记挂在心。”季青城又叮嘱了她一句。回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太夫人房里。 ☆、第115章 怒 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不过是添一个妾室,往轻里说,不过是可以当做摆设的人,接入府中又怕什么呢?我还不是为着你好,想让你早些开枝散叶。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昔昭经历了不少事情,身子骨是不大好的——你也不看看她现在瘦得成了什么样子,来日定是子嗣艰难,不早做打算怎么成?” 太夫人是将话往内宅扯,季青城却将事情与外面挂钩:“总归是兵部侍郎府中的人,怎么能来季府做妾?这话传出去,旁人岂不是要说我眼高于顶,对爹的名誉也有损。娘,这件事您就听我的吧。” “我看啊,这件事你就听我的吧。”太夫人的语气也转为不容置疑,“人是什么都能忍,忍不了过不了的那一关,不外乎是个情字。乐芊那孩子在龙城便对你有意,实在是怪可怜的。若来了府里,也不会与昔昭争什么,而且还不似昔昭手上那么多事,能够心无旁骛的服侍你——哪个男人身边不是三妻四妾,你又怕什么呢?”随即又问,“是不是昔昭和你说什么了?” 季青城却不顺着话题说,只强调自己的想法:“昔昭在府中这许久,里里外外都不遗余力的打理,身子不好,何尝不是因此而累的。”说着站起身,“许府那边,就烦劳您回绝了吧。” 许太夫人加重了语气:“我做不到!” 季青城语气依然平静,却也不容人质疑:“娘,我也做不到。” 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第二日,卫昔昭记挂着卫昔晴的婚事,便又回了卫府一趟。 恰好,卫昔晴就在正房和许氏说话。 许氏寻了个借口,出去了,给姐妹两个说话的时间。 其实卫昔昭是来想问问卫玄默的意思,眼下这情形,她便笑着问卫昔晴:“父亲得知后,是怎么说的?” “父亲说由母亲做主便是。”卫昔晴稍稍有些羞涩,但目光沉静,笑道,“大姐对家中的人,看得最是通透,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姐必然明白。” “我明白。”卫昔昭点点头,叮嘱了一句,“日子总归还是要你自己经营,我也相信,你会尽心。” 卫昔晴便又笑着点头称是,“我求的,也只是嫁的体面一些,日后能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卫玄默今日去外面办事了,卫昔昭等了些时候,见还不回来,便告辞出门,途中细细想了一番,去了宁王府中。 宁王王妃待人很是客气有礼,得知卫昔昭是来见裴孤鸿的,便要亲自为卫昔昭带路,“他在后花园里住着——他想的多却想得开,不是什么明白人。将军夫人来了正好,若能提点他一二,是最好不过。” 卫昔昭心内狐疑,面上笑着阻止了宁王王妃,“不必烦劳您,找个人带我过去便可。” 裴孤鸿住在后花园一处幽静的小院儿。 有人进去通禀,迟迟没有出来,卫昔昭便径自去了室内。 到了室内,不由惊讶。 这要定亲娶妻的人,在室内悬着卫昔晽的画像,陈设中有许多卫昔晽喜欢的物件儿。 不知为何,卫昔昭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这算是什么?做出情深意重的样子来给谁看? 萧晨逸驾崩之后,卫昔昭曾去过柳园,那里和此处亦是大同小异,可又有什么用?他曾真正为那份思念付出过什么?她看了没有感慨,只觉讽刺。 此刻亦是,讽刺之余,心头还有几分轻蔑。 裴孤鸿正歪在醉翁椅上喝酒,看到卫昔昭笑道:“我不想见你,因为我知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是来为你的四妹看看情形,劝说我娶了她之后好生待她,是不是?” “倒也不全是。”卫昔昭笑着走到一幅画前,抬手取下。 “那是我在龙城时就画下……” 卫昔昭将画像一扯为二的声音,打断了裴孤鸿的话语。 裴孤鸿看了急起来,摇晃着起身,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不成?” 卫昔昭转身之际,又将桌案上的水晶雕饰拂下地。水晶发出悦耳的声响,碎在她脚下。 裴孤鸿愈发生气,铁青了脸要指责。 “糊涂东西!”卫昔昭冷声道,“我三妹自有人每日惦记着,还轮不到你来惺惺作态!” 裴孤鸿怒道:“混账!跑来我这里撒野!你给我滚出去!” “我是来救你这条烂命的,若不是你与昔晽一度算是亲近,谁要理会你?!”卫昔昭亦是寒了脸,“你每日想着的是谁?是当今皇上的亡妻、如今追封的唯一的皇后!皇上能给予她最为尊贵的身份地位,你又能给她些什么?!即便是她是枉送了性命,你又为她做过什么?那些害她的人,你帮她惩戒了几个?到底不还是皇上给她报了仇么?” 一番话让裴孤鸿理屈气短,沉了多时,才颓然坐在地上,“我是曾尽力要帮你,却是很难找到线索,你也不透露什么……” “没为她做过什么的人,就不要在这里做出一番深情款款的样子来!恁地可笑。”卫昔昭语声愈发讽刺,“昔晽在最后,也不曾提及你什么。她是被人算计之下丢了性命,可生前却并非过得不好。她可曾与你私下里来往诉过苦?她再好再坏的日子都不曾提及你,如今你又何苦让她在地下都不安心?”语声一缓,又说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0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当下,“你与昔晴的婚事,两家算是都同意了,今年你们大抵就要拜堂成亲了。婚后你最好善待昔晴,若还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裴孤鸿瞪视卫昔昭半晌,颓然地蒙住了脸。 卫昔昭懒得再看他,转身便走。与宁王王妃知会一声,出门上轿。 路上,卫昔昭心里还是憋闷的慌。 细想想,昔晽生命中这两个男子,萧龙渄也好,裴孤鸿也罢,她其实都不是很喜欢。因为在卫昔晽生前,他们不曾真正做出努力去改变她,只一味纵容她的性子。这样,就与没有尺度的溺爱孩子没什么差别。如果他们曾劝告并且努力地去改变卫昔晽,那么她也许就不会一直辨不清人心,带累了旁人,还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平日总是不愿细想这些,而一旦细想,心里便是闷得厉害。理不清的无头帐,让她无从释怀。 轿子转了个弯,走了一段路,被人阻拦之下,停下了。 “夫人,是三爷。”飞雨低声回禀,语声中含着怒气,“您看他这是在做什么啊?!”说着话,帮卫昔昭打了帘子。 季青坤骑着马,面容一看就是醉了,而她身边是一辆马车,跟车的是两名丫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而驾车的,却是季青坤身边的小厮。 季青坤看到卫昔昭便笑了起来,冷嘲热讽地道:“京里已经传开了,谁都知道我大哥要纳她为妾。今日我恰好遇到许家小姐,便将人拦下了,让她去我房里做客,说说原委。” 卫昔昭在心里骂了一句猪脑子,便将轿帘放下,“飞雨,不必管他,我们回府。”他不过是找个借口,要将人带回季府。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的话,丢的是季青城的脸,再生气,也不能在此时与他理论。 季青坤在外面听到了,高声笑着附和:“是啊,回府,一起回府去!” 进到季府的垂花门内,卫昔昭回身看了看季青坤正将许乐芊死拉活拽的弄下车,被气得不轻。很明显,许乐芊等于是被季青坤强行带来季府的。 这叫怎么回事?! 她犹豫片刻,回了正房。 季青城刚回来,正在厅堂抱着瑜哥儿。一大一小脸上的笑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卫昔昭换过衣服,走到他身边,斟酌着该怎么说季青坤做的糊涂事。 季青城见卫昔昭脸色不定,便投去关切一瞥,“你怎么了?在娘家遇到什么事了么?与我说说,我们商议商议。” 瑜哥儿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一阵喧闹。 许乐芊被季青坤拖进房里来,看到季青城与卫昔昭连忙屈膝行礼,却诺诺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大哥,早晚是你的人,我遇到了,便亲自给你带回来了。”季青坤瞥了卫昔昭一眼,“昨日你与娘闹得不欢而散,娘险些被气得病倒,你这又是何苦来呢?娘也是一番好意,你却偏偏只听有心人的说辞,着实不像样子!”又推了许乐芊一把,“你与我大哥也不是没有见过,今日来了,就坐下来好生说说话。” 瑜哥儿在他说话的时候,便扭动着小身子,回身去看。 季青城拍了拍瑜哥儿的小脑瓜,随后才看向季青坤,“依你之见,我是该痛痛快快将人收下?” “那是自然!”季青坤因为醉意,微微摇晃着身子,暧昧地笑起来,“你今日便将人留下,许府也乐得如此。这其实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这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在我看是越多越好。” 季青城自心底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释然。他总算明白卫昔昭为何对三弟这般厌恶了。 可他此时的笑,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会心的笑,像是季青坤的话句句说到了他心里。 “你过来。”季青城笑着颔首示意,眼中却闪过锋芒,心里已然怒了。 “大哥想通了?”季青坤也笑着,走到了季青城面前。 季青城安然坐在那里,没说话,却突然抬脚。 季青坤被硬生生地从门里踢到了门外去。 卫昔昭为之意外。 瑜哥儿却觉得有趣,竟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116章 “善妒” “飞雨,”季青城吩咐道,“将客人送回许府。” 飞雨恭声称是。 许乐芊离开之际,向卫昔昭投去一瞥,慌张地摇了摇头,示意今日事没有她的责任。 随后,季青城起身,将瑜哥儿交给卫昔昭,从容出门。 季青坤已是脸色发白,挨的那一脚,着实不轻。 季青城弯腰,将季青坤拎了起来,温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人,没人,是我喝醉了,想得不周全,才、才使得大哥不悦。”季青坤一面无力地应声,一面想挣脱季青城的钳制。可那双手竟如铁打的一般,挣扎亦是徒劳。 “喝醉了。”季青城玩味地一笑,“此时酒可醒了?” “醒了。”季青坤答得其实很没底气,因为自知怎么说都是不妥。 “醒了就好。”季青城将季青坤丢向小九,“打。” 卫昔昭知道季青坤过一会儿少不了惨叫连连,便给瑜哥儿加了件衣服,带着他去了后花园。 季青城则坐在抄手游廊的椅子上,一面喝茶,一面观看。 夫妇二人这般的态度,几乎要把季青坤气疯了。 这哪里是长兄长嫂,那份漠然,比路人更甚。 季青坤就快晕过去的时候,季青城命人停了手,问道:“可知你错在了哪里?” 季青坤切齿道:“我错在有你这样一位长兄。” 季青城笑了一下,把玩着手中茶盏,喝了几口茶,又吩咐小九:“不知错,继续打。” 小九面无表情称是,下手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此时,风岚正在犹疑地询问卫昔昭:“将军惩戒三爷,夫人不想出言劝阻一二么?” 卫昔昭就笑,“三爷该打,我为何阻拦?况且我出言阻拦也不会有人感激,反倒会被人说成装腔作势,还不如躲个清静。” 风岚不由想起了上次夫人杖责三爷的事,“倒也是这个理,可是……”可这样子,未免还是会招人议论,闹不好的话,旁人会说夫人是心狠之人。 卫昔昭看出她心思,仍是淡淡一笑,“随他们去,总归也落不了个好名声,不如图个心里自在。” —— 太夫人闻讯赶到正房的时候,见到爱子的惨状,身形晃了晃,险些就当场昏过去。 上次季青坤是被打得血淋淋一片,而这次,便是真的皮开肉绽了。不知要将养到何时才能痊愈。 季青城这才命小九将季青坤送回房里去,之后起身,恭敬有礼地唤了声“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太夫人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杀人一样,“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手足么?!” 季青城显得无辜而无奈,“孩儿把他当手足,他却将孩儿当做外人,此事实在怪不得我。” “你倒说说,青坤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太夫人的语声都有些发抖了,“你们夫妻二人,为何单只对青坤这样心狠手辣?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娘不知青坤做了何事么?”季青城虽然陪着笑,目光却分外犀利,似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太夫人目光微闪,道:“纳妾之事,是我与许府太夫人的意思。青坤见我被你气得险些病倒,这才有此举。即便是欠考虑,也是一番孝心,为着让我心里安稳些。你又何苦为了这么点事情便大动干戈?” “纳妾是正房的事,或者可说是内宅的事,青坤又何必介入?”季青城沉声道,“纳许家人为妾,必会遭人议论,有损季府名誉,能从中捞到好处的,也只是许府,娘真的看不穿这些么?青坤就这样将人带进季府,旁人又会怎么看、怎么说?季府所有的名誉,真的要被他这样葬送掉么?” “他就算做得不妥,你就不会与他讲道理么?这样打他……”太夫人落下泪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你这几年来,有哪一件事听过我的话?若不是有青坤和你三弟妹日日陪着我哄我高兴,我能不能撑到今日都难说。你若在先帝赐婚时便娶了安乐公主,哪里会有如今这些事?又怎么会远去沙场叫人担惊受怕?你真的不晓得么,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这位夫人才引起的……” 瑜哥儿依依呀呀的稚嫩童音使得太夫人打住了话题,黯然转身,“随你们怎样吧,青坤倘若被打死了,我、我给他收尸便是……” 对上卫昔昭的视线,太夫人的目光不自主地多了几分恨意。祸水。她无声地说着,匆匆离去。 卫昔昭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只要是这种事,就不会出任何意外。 季青城沉思了片刻,反反复复地回想前因后果,也不知自己处理的有什么错。看向卫昔昭,他报以歉意的笑。 母亲不似父亲,待他从来就很是严厉,对待三弟却很是和蔼,甚至有几分骄纵。而如今这习惯,必然延续到了两个儿媳身上。昔昭独自在府中的这些时日,怕是没少生这种闲气。 晚间,夫妻二人在东此间的大炕上说话,提起这些事,卫昔昭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态度,只是笑道:“内宅不就是这样么,做儿女的从来就不能面面俱到。” “只是要累得你辛苦些。” “我没事,不觉得怎样。”卫昔昭漫应着,一味忙着给瑜哥儿做贴身的小衣服。 “你整日就忙着瑜哥儿这些小事,怎么就不能多与我说说话?”季青城夺了她手里的东西,丢在一旁,侧身枕着她的腿,又环住她的腰。 一旁服侍的丫鬟皆是垂了眼睑,无声退出。 卫昔昭没奈何地看着他,笑。偶尔就像是个大孩子一样,让她一点法子也没有。沉了片刻才道:“我总是怕瑜哥儿不知哪日就被接回宫里,就想着将他照顾的周到一些,也省得来日后悔不曾尽心。” 季青城嗅着她衣衫上的清香,语声显得慵懒,“如今后宫由太后做主,她想的无非是将她家族中人弄进宫去,之后凭子嗣母仪天下。而皇上无意如此,和太后的较量不是几年就能平息的。我们只管好好教导瑜哥儿,护他周全。” 后宫里的事情,千古不变,总是各有各的企图。倒也是,如果皇后不是为了保全家族,也不会与太后一起帮萧龙渄铺路——为萧龙渄铺路,也就等于是为她的太后宝座铺路。而她的家族,不是只凭她一个人就能保全的,自然还需要后辈人在后宫站稳脚跟。 萧龙渄如今的日子,恐怕不比他的父皇轻松。 卫昔昭又想了想季青城的话,心头一动,“你这话的意思,是瑜哥儿可能会被人加害?” “嗯。”季青城勾低了她容颜,“别怕,有我呢。” “我晓得你会帮我。”卫昔昭笑着伸手推他,“你先去歇下,我做完这点事就回房了。” “你舍得让我独守空房么?”季青城坐起身来,问得一本正经。 卫昔昭失笑,“芝麻大的事,被你一说就变了样……嗯……” 后面的话,被他含入口中,说话的人,也被他抱回了寝室。 —— 第二日,萧龙渄命人将卫昔昭请进宫,打听了几句瑜哥儿的情形,便问起了纳妾的事情。 卫昔昭哑然失笑,“连宫里都听说此事了?” “可不就是。”萧龙渄也笑了,“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你若是不答应,便会落下妒妇的名头。”转而又问,“青城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卫昔昭没有直言回答,只是说了季青坤被打的事。 萧龙渄笑意更浓,“曾经抗旨据婚的人,如今想让他纳许家人为妾——那些人还是不了解他的性情。依我看,此事我出手阻止,也省得你夫妻二人为这等事心烦。终归是同样的结果,不如尽早了断。” 卫昔昭便委婉问道:“由你出手,太后娘娘那边若知道了,会不会对季府心生嫌隙?” 换个角度看,也能被人说成是季青城孤傲、有人百般逢迎都不肯理会,她是担心这一点。 萧龙渄会意,无所谓的一笑,“你放心,如今我做什么,在太后看来都是不对,事情的根本还是出在宫里。不必理她。” 说起来是母子的两个人,如今竟闹到了这等相互刁难的地步。卫昔昭不由想起初见到皇后那日,那时是那般温婉的女子,如今…… 她摇了摇头。 回到府里,在前院被萧龙泽拦住了,他询问府里的一些事情。 如今大局已定,他竟还能安安稳稳留在府中做管家,也实在是个奇人。 卫昔昭和他说了几句,打趣道:“管家也正是娶妻的年纪,可曾看中哪家小姐了?将军与我若是觉得妥当,定会不遗余力相帮的。” 萧龙泽面露难色,迟疑片刻道:“夫人若是觉得属下办事不勤,尽可将属下逐出府去。” 是被吓到的样子。 卫昔昭笑了起来,也就不再为难他,径自回了正房。 第二日,萧龙渄在朝堂上斥责许兆谦,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他不安于现状拉帮结派、谄媚逢迎的事。末了又警告他,再不知收敛,定将严惩不贷。 纳妾的事就这样化为子虚乌有。 太夫人却满心以为,是卫昔昭进宫去和皇上告了状,每每看到卫昔昭总是没个好脸色。 卫昔昭心内觉得好笑又无奈,知道自己和婆婆的仇是真结下了。最起码,这次太夫人有了个能时常挂在嘴边的理由指责她善妒。 ☆、第117章 信任的能力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 宫里的春色格外醉人。 卫昔昭抱着瑜哥儿在御花园内游走。这是孩子日后要久留的地方,她想让他自儿时便熟知这一切。而若不能——于她也并非坏事。 许是因着卫昔晽的缘故,或者是这段时日的朝夕相伴,她如今从心里觉得,瑜哥儿就是她自己的孩子。 御花园内一处,断壁残垣,很是惹眼。为着这一点,卫昔昭不自主地移步过去相看。 “夫人……”飞雨出声,有阻止的意思。 卫昔昭不解,以眼神询问。 飞雨解释道:“此处是拘禁景王的所在。” 卫昔昭闻言,步履反倒愈发坚定。 是先皇的旨意,她在宫内可自由游走。任是萧龙渄,也不好阻拦的。 院中并无侍卫看守。 萧龙洛独自坐在树下,手中有酒。 只是,他的手脚上均有沉重镣铐。 萧龙洛清瘦了太多,身影透着寂寥。 这哪里是拘禁,分明是将他当做罪犯来对待。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真的需要如此么? 卫昔昭静静站定,心里千般滋味。 不是不会想一个问题的——如果是萧龙洛做了皇帝,那么如今的大周,又会是什么样子? 为了一个皇位,生死杀伐之间,其实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可这些事,萧龙渄为何就不能想想?他坐在龙椅上,真的能够心安么?这样对待萧龙洛,便是他因为心安与否才有的手段么? 卫昔昭自问,不能认同。 皇位之争,她看到的不是哪个皇子更能堪当大任,她看到的只是在外征战的儿郎要不要因为一个皇位而丢了性命,从而能够做出选择。 而萧龙渄,他真正做过什么? 他做的,是等人救他出天牢,等人辅佐他登基继承大统。只有卫昔晽的仇,他的一己之仇,他没有等人帮他报。 也仅此而已。 此时的萧龙洛,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卫昔昭。 随后,他缓缓地笑开来。 笑容中,有着对自己如今情形的自嘲,有着见到故人时才有的愉悦。 再深究,便是无奈、落寞。 卫昔昭心头一紧,不知为何,仓促转身,抱着瑜哥儿快步离去。 没有办法面对。 未出宫门,遇到了萧龙渄。 “见到景王了?”他语气透着漠然。 卫昔昭点头。 “无事,少去那边。罪人,不需见。”是命令的口吻。 “无事,臣妾会少来宫中。”卫昔昭行礼告退。 是到今日才真正意识到、看清楚萧龙渄无情的一面。 他是要将他的七弟整个人废掉,不肯给萧龙洛一点点尊严、自由。 对于这样的萧龙渄,即便对季府、卫府再好,她也是心怀畏惧。 哪日翻了脸,还不是一样的不留情面。这不需质疑。 回到季府,季青城忙于军务,还未回府。卫昔昭心里闷得难受,找来了萧龙泽说话,轻描淡写地说了在宫中的见闻。 萧龙泽听了,蹙了蹙眉,沉默半晌才道:“明君无情,不能有情义,一如先帝。” 是为萧龙渄开脱的话,只是说的没什么底气。 卫昔昭莞尔一笑,“我只是看不透,如此对待景王,是不是明君之举。” “他二人之间纠葛甚久,非你我能看透。”萧龙泽安抚一笑,“不如顺其自然,作壁上观。” 卫昔昭看着眼前易容后的男子,又想想他的真面目,虽然容貌不同,竟是一般无二的优雅尊贵,心绪便这样被转移到了别处,笑了起来,“可有人问过你的出身?你这样子,屈居季府管家之位,着实委屈了你。” 萧龙泽便又是一笑,“千金难换我心甘情愿。” “这总不是长久之计。” “待我烦了厌了再说也不迟。” 生在帝王家,却无心富贵闲适,这样的人,是万中之一,可遇不可求。卫昔昭其实很佩服他这样的豁达通透,而平日遇到什么事,也总会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里明朗不少,闲日每每与他多说上几句。 其实偶尔也会猜测,萧龙泽愿意隐姓埋名在季府,到底是喜欢今时生活,还是怕他会成为第二个萧龙洛。 那样聪明的人,反倒是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庭院春深的时节,季允鹤留在府中的时日久了些。 三夫人便有了忙碌的事情——每日将她的孩子瑞哥儿抱到季允鹤面前去,力图讨得国公爷的欢欣。 季允鹤这个人,卫昔昭到如今也是看不明白的。 这个人如今似乎只是在为了下一辈人活着,为膝下三子铺路、建功,可在帮萧龙渄登上皇位之后又无心于加官进爵,对封赏一概谢恩回绝。而二爷、三爷想做什么事、想谋个什么差事,他也总是不予理会。如此一来,为下一辈人活着就又说不通了。 对于这种久在官场沉浮之人的心思,时日久了,卫昔昭也懒得猜测了,因为自知猜测也是徒劳。 偶尔,季允鹤会游走至正房,看看瑜哥儿,叮嘱卫昔昭几句。卫昔昭自然是言听计从。 宫里的萧龙渄不知是如何得知了裴孤鸿与卫昔晴的婚事,竟很是赞同,赶在两家定亲之前下旨赐婚。 如此一来,婚期便由预期的冬日改在了四月。 卫昔昭时不时地就将瑜哥儿交给飞雨照顾,回卫府去消磨整日光景,对人说是帮忙操持婚事,其实只是为了图个清静,实在是烦了太夫人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卫昔昭是觉得,有什么矛盾的话,要么就隐忍不发,要么就针锋相对,像太夫人每日与她摆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她实在是消受不起。 那一日,卫昔昭回到府中便觉得少了些什么,问过飞雨才知,瑜哥儿被季允鹤抱去了太夫人房里与瑞哥儿一起玩耍。 卫昔昭便去了太夫人房里找瑜哥儿,太夫人神色冷淡,道:“青城将瑜哥儿带去了海天楼,说是晚些时候才回来。你别一惊一乍的,没事,谁又敢打瑜哥儿的主意?” 太夫人若是不加末尾一句还好些,加了反倒更让卫昔昭心里不安稳,想也没想便去了前院问萧龙泽。 萧龙泽并不知晓这件事,也是这样答复的卫昔昭。 好端端的,季青城为何要将瑜哥儿带出府去?而且去的还是对于孩子来说没趣致可言的海天楼……他从来也不曾如此。 再想到季青城提过的有些人会加害瑜哥儿,卫昔昭的心里就愈发焦虑起来。 萧龙泽见她神色惶惶不安,提议道:“夫人实在放心不下的话,属下随您前去探个究竟?” “好!” 卫昔昭弃了车轿,命人带马,与萧龙泽一前一后打马去了海天楼。 飞雨后来听说了,顿足叹息。她害怕,怕夫人与将军因为这件事会生出嫌隙—— 其实事情只是赶巧了,小九奉命来抱瑜哥儿出门的时候虽然仓促,还是跟她交代了一句,说是皇上要看看瑜哥儿,在海天楼等着。恰好将军处理公务之余路过府门,便顺道将瑜哥儿带出去了。夫人就这样前去寻人,岂不是连将军都不信任了么? 季青城走出海天楼的时候,恰好见到卫昔昭与萧龙泽同时下马。 卫昔昭下马之后,视线流转,只寻找瑜哥儿,看到小九正将孩子抱在怀里,便快步上前,将孩子抢过,抱在了怀里。 季青城不由愕然。 瑜哥儿是她视如己出的孩子,难道于他不是如此么? 可是此刻,很显然,在卫昔昭心里,瑜哥儿只属于她一个人。孩子不在她的眼界、控制之内,她便不能心安。 “日后这种事,能免则免吧。”这是卫昔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季青城不由失笑,“依你之见该如何?何事都要得到你的允许,我才能碰瑜哥儿么?” “如此最好不过。”虽说是白白担忧了一场,可之前的焦灼还是让她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说完这话,卫昔昭就要转身上马。 季青城拦下了她,“一起坐轿回去。”心急之下,她忘了忽略繁文缛节会招致的流言。 卫昔昭无所谓地点头。 途中,季青城问道:“你如今是怎么了?偌大的季府,这许多人,你都信不过么?” 信,只是那份信任有限度。这是卫昔昭的心里话,却不好说到明面上,也就只是沉默不语。 “再说的深一些,你连我连小九都不信么?”季青城依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我……”卫昔昭想了想,将瑜哥儿的一双小手握在手中,“我怕人借着你的名义胡作非为,今日的确是鲁莽了,可是,我不觉得有错。” 季青城刻意将语速放低放柔:“昔昭,平日里一家人在一起,磕磕碰碰总是难免。可在瑜哥儿的事情上,没人会将他的安危视做玩笑。” “那只是你这么看。”卫昔昭低下头去,“我在季府,从开始到如今,陪我走过来的,也只有我身边几个丫鬟,还有管家。别人是善是恶,我不清楚,也懒得分辨。” 猝不及防的,季青城的心,疼了一下。 他的妻子,在偌大的季府甚至京城,其实一直孤单,孤单了太久。而最让他难过的,是她已经丧失了相信人的能力。 她如今缺少的,不是温言软语,不是朝夕相伴,而是如何才能不孤独——自心底相信一个人、依赖一个人。 独自走了那么久的一段路,她已忘了去依靠旁人。 侧头深凝那张美丽而漠然的容颜,他叹息一声,满带着怜惜,将她连同孩子,拥在怀里。 ☆、第118章 火气 晚间,宫里。 侍卫说了卫昔昭亲自去海天楼寻找瑜哥儿的事情,萧龙渄听了,眉宇间显得分外舒缓。 夫妻两个险些因为他的孩子生出嫌隙,实在是之前不曾亦不能想到的,也是因此,更加放心。随后想想,觉得今日的事也是自己鲁莽了。 这两日朝中一位重臣病了,他今日得闲,便前去看了看,回来途中想去看看瑜哥儿,又怕出入季府落下什么话柄,便等在海天楼相见。 这样的事一出,他想,日后是不能如此率性而为了。 此时的卫昔昭,正冷眼看着瑜哥儿的||乳|娘。这||乳|娘倒也算是尽心,谁把瑜哥儿带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独独不知权衡妥不妥当。 飞雨先一步认错:“是奴婢愚钝,觉得事关皇上,便没有及时告知夫人——也是以为夫人早就得知此事。” “不怪你。”卫昔昭摆摆手。她当时心急,没询问飞雨便出了正房,任谁也猜不出她要做什么。之后疲惫起身,“都歇了吧。” 季青城已经宽衣歇下,正倚着床头看书。 卫昔昭无声地躺下,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今日她态度欠佳,情绪也欠佳,该是第一次吧,给他脸色看了。 季青城则将她揽到臂弯,吻了吻她,“睡吧,好好睡一觉。” 卫昔昭缓缓勾了唇角,笑了。是觉得他与她的父亲有些相像,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又无从安慰的时候,便让她睡上一觉。是率兵打仗的将帅都是如此,还是她身边的人都是如此? “笑什么?”季青城眼中也有了笑意,将书放到一旁,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高兴啊,”卫昔昭笑道,“有人哄着我睡,自然高兴。”说着孩子般地勾住他肩颈,语声带着撒娇的意味,“不许生我的气。” “怎么舍得。”季青城看住她嫣红的双唇,缓缓低下头去,辗转吮吻。 “嗯……也不许碰我。”卫昔昭说完轻笑出声,要转身背对着他。 她转身之际,季青城双唇顺势落在她耳畔,牙齿轻叩,“原本是不打算碰你,可你不安分,又能怪谁。” “这就是嫁给武夫的坏处,我说什么都是白说。”卫昔昭略带不满地抱怨。 季青城眉峰轻挑,逸出清朗的笑声,“来世你习武,我从文。”他戏谑地提议。 卫昔昭转过身形,微笑着看住他俊颜,“等我们有了女儿,你教她习武可好?”随后目光变得专注,“你喜欢女儿么?” “自然,都喜欢,都依你。”偶尔,他会特别盼望孩子出生,偶尔又想缓几年再有子嗣。怕她还未觉得时日安稳,就又要日日照顾孩子。那会太累。眼前瑜哥儿便是最好的证明。 “都依我就好。”卫昔昭调皮地笑着,抬手去蒙住他的眼,“此刻也依我,睡吧。” “这回事也依你,我们的女儿从哪里来?”季青城低笑着,攻城略地。 …… 第二日,季青城早早起身,要去上大早朝。 卫昔昭没顾他的哄劝,起身帮他更衣,夫妻二人一起用饭。 她只是喜欢这样的时刻,喜欢这样神清气爽又有着凛然威仪的他。 爱恋与了解,从来就是两回事。很多细节,卫昔昭自认并不了解他。 例如他偶尔话极少,喜欢独自待在书房,似是那样才安稳。一如她,偶尔觉得与他相依相偎也不能消减心头那份没来由的焦灼,需要有一个安静的所在,一个人静静坐着就好,独自消化那些散漫的心绪。 而了解的,是知道在何时陪在他身边能让他愉悦。一日三餐、他出门时,即便不说话,彼此心里也是暖暖的。想弥补他、弥补她自己,曾缺失的那些凡俗岁月,想让他、让她自己格外清楚地明白,这是他们的家。 午后,季允鹤过来了,要抱瑜哥儿去太夫人房里,温声道:“两个孩子在一处,显得活泼许多。瑜哥儿总留在你房里,也是不大好。”算是解释为何如此。 卫昔昭笑着称是,忙吩咐||乳|娘将瑜哥儿抱来,随季允鹤去太夫人房里。 季允鹤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回头说了一句:“青城其实自幼顽劣执拗,有什么事,别理会他。” 卫昔昭想了半晌,也不知这话是在敲打她,还是在为季青城委婉地解释。若是前者,那这自幼顽劣执拗的男子,日后怕是少不得与自己意见相反,那自己似乎只有忍着了;若是后者,那就是要她大度一些、让着季青城。 是不是因为昨日瑜哥儿的事才有了这句话呢?那在季允鹤眼里,错的是谁呢? 先前是看不清季允鹤的为人,今日倒好,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没有头绪,再想也只是为难自己。卫昔昭便将这件事放下,带着飞雨回了卫府。这些日子,飞雨因为瑜哥儿,连季府的大门都很少出,也该让她出去透透气了。 —— 卫府。 许氏端着亲手沏的龙井,送到书房去。 因着卫昔晴的婚事,卫玄默便有了能躲一时清闲的借口,安安稳稳留在府中,闲散度日。 接过茶盏,卫玄默闻了闻茶香,没说话。 许氏歉然道:“妾身不似昔昭,手拙得很,将军将就着喝吧。” 卫玄默没应声。 许氏出门之际,才听到他的语声:“不错。” 吝啬的两个字而已,却让许氏听得心头一喜。 卫昔昭过来时,先来了书房,笑道:“听说您今日没出门,女儿便先过来找您了。” “你倒是清闲。”卫玄默挑眉轻笑,“日日前来,也不怕娘家人嫌你烦。” “这话没人说,我就只当不知道。”卫昔昭不以为意,闻到茶香,笑容愈发愉悦,“这是母亲沏的茶,旁人可烹不出这样的清香。” “只会胡说。”卫玄默笑着轻斥,“等昔晴嫁了,就不要这样来回跑了,不像样子。若早日让我抱上外孙便不同了,让我留你住上几年我也愿意。” 一句话把卫昔昭说的红了脸,“您才多大年纪啊,这么早就想着做外祖父……”嘀咕着转身走了。 卫玄默在她身后哈哈的笑。 卫昔昭去了正房。许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挑选着上好的衣料,是要给卫昔晴陪嫁用的。 许氏见卫昔昭每日前来,也是觉得有些不安,今日提了提此事:“你每日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可季府那边……不会说你什么吧?” 卫昔昭如今和许氏还是能说几句体己话的,便如实道:“我整日留在季府,他们才会不高兴。每日相看生厌,还不如回娘家来。” 许氏便问道:“青城对你还好吧?” 卫昔昭点头,“他待我很好,您放心。” “为着青城,你尽力周旋一二。”许氏打趣道,“你若想让谁喜欢或是恨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卫昔昭无所谓的摇头,“那可不是我尽力就能讨得人喜欢的事。” 许氏不由失笑,“原来以为你最是八面玲珑,怎么成了家倒开始使性子了?” “所以如今想想,还是娘家最好。”卫昔昭慵懒地倒在许氏身侧,笑,“您就别劝诫我了,让我好好在您这儿睡上一觉。” “好好好。”许氏没奈何地戳了戳卫昔昭的额头,“我这辈子,不论好话歹话,你总是不肯听的。”之后命人取来一条锦被,给卫昔昭盖上,“春日人是容易乏,睡吧。” 卫昔昭睡着之后,卫昔昤过来了,蹑手蹑脚地上了大炕,看着卫昔昭直笑,轻声道:“回娘家来总是睡觉,不知情的还以为季府把大姐累坏了呢。” 许氏也笑,“说的不就是么。” 之后卫昔昤趴在一旁,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卫昔昭。 许氏偶尔看看她们。姐妹两个的容颜并不相像,昔昤是容颜俏丽的孩子,眼神活泼灵动,笑容甜美,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的时日,就是要等着眼前的孩子们成家开枝散叶,等着卫玄默和自己逐年老去,从而愈发平静,不会再争什么。 其实,已经老了。 她无声地叹息。 不由又想起卫昔晧来。只有卫昔晧的婚事办完,她的责任才算是告一段落。可那孩子无心婚事,如今是如何也不肯娶妻,也不知是真的无心于此,还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再看了卫昔昭一眼——许氏其实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觉得卫昔昭似乎根本无心将季府的日子过得美满祥和。之后又笑自己平白胡思乱想,有卫玄默在,又有谁敢委屈了昔昭?她就算是无心好好过日子,季府怕是也只得忍着受着。 卫昔昭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之后才开始忙碌正经事,亲自看了看卫昔晴的嫁妆,做到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可以添些什么,一一记下。卫昔晴这些时日都闷在房里做绣活,卫昔昭也便没有去打扰,径自回了季府。 走进太夫人院中,卫昔昭就听到了瑜哥儿含悲带切的啼哭声,心头一紧,脚步随之加快。飞雨听着,也是脸色一变。 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想先进门通禀,被卫昔昭冷冽地目光吓住了,犹豫着没敢进去。 西次间内,太夫人坐在炕桌一侧,另一侧躺着季青坤。三夫人就笑吟吟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 瑜哥儿和瑞哥儿都在季青坤身边,只是瑜哥儿不知怎么倒在了炕上,此时正被瑞哥儿按着头抓挠拍打着。 怪不得瑜哥儿会哭成这个样子! 卫昔昭探身过去。 三夫人脸色便紧张起来。 卫昔昭只是柔声哄着瑞哥儿,将他抱到一旁去,随后将瑜哥儿抱起来,交给飞雨。 三夫人脸色一缓,出声道:“你看看,孩子在一起……” 卫昔昭一面查看瑜哥儿脸上的抓痕,一面冷声问道:“你的孩子欺负人,好看么?”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三夫人连连摆着手,又别有深意地扯扯嘴角,“孩子在一起玩儿,难免会嬉笑打闹,我们瑞哥儿淘气一些,就占些便宜,而瑜哥儿乖巧一些,今日就吃亏了。” “哼,正是这个理。”季青坤冷笑着附和。 太夫人没说话,只是喝茶。 “这样说来,倒是三弟妹教子有方了?”卫昔昭笑容转为明媚,“今日幸亏被我撞见了,否则,瑜哥儿日后怕是少不了要吃乖巧的亏。” “依我说啊,大嫂你将瑜哥儿带在身边便是不妥当——总归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也就不知该如何管教。我若是你啊,还是早些忙着给将军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如今这样,养着皇家的孩子,你又不曾怀上身孕,还不允许将军纳妾,你不要脸面,旁人总是……” 重重的耳光的声响,三夫人的失声喊叫,使得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太夫人过了片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喉间一哽,被茶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夫人抬手擦了擦唇角淌下的鲜血,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也说得出要脸面的话?”卫昔昭语声沉冷,面上却还带着和煦的笑,“要脸面便是帮孩子欺负旁人?”她可不相信方才一幕是瑜哥儿自己无故摔倒在大炕上的。 太夫人一面咳嗽一面恨声道:“你、你连你三弟妹都打,这、这季府是装不下你了!” 季青坤铁青着脸,碍于飞雨在近前,没敢说什么。 “太夫人息怒,儿媳只是让三弟妹明白,子债母还亦是人之常情。”卫昔昭无辜地笑着屈膝行礼,“儿媳还有事,先行回房。” 太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是无力地拍打着炕桌。 卫昔昭从容转身时道:“先帝虽然已经驾崩,可册封我的公主衔还在,新帝也是提过的。我在府中惩戒一两个人,不算过分吧?”之后左手揉了揉右手,打人这种事,她还真是做不来,手心此刻都发麻了。 此言一出,房内三个人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出了房门,卫昔昭命人找来||乳|娘,回房的路上问道:“怎么回事?国公爷呢?你方才又去了哪里?” “国公爷的书房丢失了几册书籍、几副字画,国公爷过去看了。奴婢……”||乳|娘垂下了头,“奴婢自来都不能进太夫人房里的。” 卫昔昭沉了片刻,又释然一笑,“如此倒也好,日后瑜哥儿也不需再去那边了。最不济,孩子到何处我跟到何处。”之后将瑜哥儿接过去,笑着吻了吻他面颊。 并没将打的三夫人那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三夫人那一巴掌放在心上。 飞雨在一旁苦笑不迭。照这样下去,为了瑜哥儿,夫人是不是要将府里的人得罪尽了才算个尽头? “这还是皇上的子嗣,他们就敢这样对待。日后正房有了孩子,岂不是要日日防备着被他们打骂?我身边的孩子,谁也别想欺负。” 卫昔昭似是不经意地说完,飞雨也就不再纠结到底妥不妥当了。这样撕破了脸,其实并无坏处。 卫昔昭心里的气出了,回房后就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忙着和飞雨一起查看瑜哥儿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被抓挠的红肿的地方细心地涂了药。 卫昔昭可以若无其事,季青城却是不能,一进府门,就被太夫人房里的婆子拦住了,被请了过去。 进门时恰逢季允鹤出门。 季允鹤颔首一笑,“方才我一刻不在房里,瑜哥儿就哭闹了起来。此时已被昔昭带回去了,我也就出门会友了。” 父亲是悠闲自在的神色,是本就没什么事,还是有事也没跟他说?季青城满腹狐疑地进到房里。 太夫人和季青坤夫妇皆是强笑着和他说了几句话。 等季允鹤走出院门后,太夫人的脸立时垮了下去,唉声叹气,扶额片刻,竟落下泪来。 三夫人索性哭出了声。 季青城看得匪夷所思,不知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什么事,和父亲说不也是一个理么?为何偏偏要瞒着父亲,只和自己这样? “你爹近日难得留在府中,有什么事我都不想惹得他心烦。”太夫人无意中给了季青城答案,随后又擦了一把泪,道,“如今你是一家之主,你倒说说,我究竟是该把昔昭当做公主敬着、供着,还是当做儿媳一般对待?”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季青城不是愿意打哑谜的性子。 太夫人便一面掉泪一面将三夫人挨打的事说了,末了道,“青坤不懂事,你们夫妻二人打也就打了,我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忍了。可是昔昭今日打你三弟妹算是怎么回事?她就算不看在一家人的情面上,也该看着工部尚书的脸面吧——你三弟妹难道是没有娘家的人不成?不过是不如她那般每日往娘家跑罢了。” 季青城沉吟半晌,道:“事关瑜哥儿,昔昭的火气难免会大一些。” 三夫人则泣道:“是、是我的错。我不似大嫂那般精明练达,近来照顾孩子、服侍三爷总是有心无力,照应不过来,便总出差错。娘就别为了我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季青坤在一旁附和道:“是,大哥不需多想,都是我们不争气,只会惹得你心烦。” 夫妻二人这样一说,就算是有错,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季青城很头疼,想先回去问问卫昔昭,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夫人却在此时接话,对三夫人道:“你若是觉得忙不过来,纳一房妾室不就行了么?多个人帮你打理房里的事,还会出什么岔子么?” “儿媳提过几次了。”三夫人委屈而又哀怨地道,“可是……可是三爷惦记的人,哪里是我敢提的?” “哦?是什么人?”太夫人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季青城懒得听这些事情,就要起身告辞。 三夫人却在此时将话说了出来,“三爷惦记的,都是大嫂的陪嫁丫鬟,先是飞雨,如今是风岚。娘您说说,我哪里敢和大嫂开口啊。” 季青城心内失笑。实在不知道三弟妹怎么会怕昔昭怕成了这个样子。 季青坤此时只是低着头笑了笑,很是不安的样子。 “我看,不如这样吧。”太夫人目光柔和地看向季青城,“不管怎么说,昔昭今日的火气是太大了些,再怎么样,也不该出手伤人的。好在你三弟妹体谅她的不易,不追究,可这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总得让你三弟妹心里好过一些。丫鬟抬为妾室,也是脸上有光的事,你就做主将风岚那丫鬟给了青坤吧。” “若是那样,我自是感激不尽。”三夫人笑了一下,随即就蹙了蹙眉。 太夫人便有些心疼地道:“你看看,嘴角都出血了,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回房后记着上药。” 季青坤此时则是挪了挪步子,动作分外缓慢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咬了咬牙,才没有站起身。是旧伤还未痊愈之故。 被打的、吃亏的、委曲求全的,这段日子都是三房。 青坤再不懂事,也是儿时一起长大的兄弟,那般责罚,心里又如何能毫不在意? 太夫人又加了一句,“青城,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可好?你也体谅体谅我这做婆婆的不易之处,行不行?”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季青城没法子再沉默了,点了点头,起身道:“总归是昔昭的陪嫁丫鬟,我去看看她怎么说。” “急什么。”太夫人呵呵笑道,“等一会儿昔昭就过来了,到时候我跟她说说不就行了?你且坐着,尝尝我房里的新茶。” 季青城也不好坚持,便留下来喝茶。 —— 卫昔昭换了家常衣饰,要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太夫人房里的两名婆子过来了,进门便笑道:“给夫人道喜了!给风岚姑娘道喜了!” 卫昔昭预感很不好,问道:“何喜之有?” “夫人竟还不知道?”一名婆子故作讶然,随后顿悟,“也难怪,太夫人方才与将军说了此事,将军已经答应了,却还来不及回来跟夫人说起。倒是奴婢们心急,不管不顾地就过来道喜了。” 卫昔昭回身坐在三围罗汉床上,脸色一沉,“你们可不就是太心急了,给我滚!” 两名婆子似是早已料到她这反应,一刻也不耽误,应声便小跑着走了。也实在是怕因此而挨顿板子。回到太夫人那里,自然是虚张声势地说了在正房的见闻,让人一听,都以为卫昔昭已经大动肝火。 太夫人又是极为烦恼的样子,对季青城苦笑道:“既是如此,你便回房看看吧,劝劝昔昭,她若实在是不情愿,这事情……就算了吧。我这张老脸又算得什么?哪里比得上堂堂公主的脸面。” 话说得让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季青城也只得先回房去看卫昔昭,起身道:“我回去问问,也许另有隐情,娘不必烦恼。” 此时,风岚正跪在卫昔昭面前,泣道:“夫人不必为难,大不了……大不了奴婢落发为尼。三爷那种人,夫人不喜,奴婢也是打死都不肯跟的。” 卫昔昭深吸一口气,笑着将风岚扶起,“傻丫头,乱说什么呢?你已经是定下亲事的人了,任谁都不能半路将你抢走。若不是去年你为着沉星才走不久,早已出嫁了。说到底,是我耽误了你。你不必怕,这件事有我呢。” 风岚闻言却哭得更凶了,“可奴婢怎么能害得……害得夫人与将军生了嫌隙呢?” “若总有这种事,早晚还不是一样么?”卫昔昭示意飞雨将风岚送回房里,“你先回房等说法,听话。” 风岚知道此时也只有听夫人的话,低声称是,退出。 季青城回来,入目的是妻子凛冽的目光。他尴尬一笑,稀里糊涂地便犯了错,和谁说理去?到底是妻子反应太过激烈,还是自己被母亲及三弟夫妇算计了?他一时分不清楚。 “谁让你轻易就答应了风岚的事?你怎么就不问过我再做答复?”卫昔昭的语声缓慢而冰冷。 季青城没有出声,只是转身从||乳|娘手里接过瑜哥儿,看到孩子脸上的抓痕,明白了分。昔昭从来不是性情鲁莽冲动之人,若非事出有因,她没道理会做出格的事。 卫昔昭又道:“风岚已与府中小厮订了亲,去年冬日她因为感念着沉星在世时对她的好,才执意留下,要多服侍我一两年——可如今,你就让我这样回报她么?” 季青城此时已经明白,是自己一时的大意惹出了祸,致歉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他一生至此,也很少认错赔不是,此刻又有下人在房中,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卫昔昭看着他,也有些头疼了,语声转为无力:“你怎么想的,不妨与我直说,也让我心里有个数。” “你这样吧——”季青城迅速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去和三弟妹说说话,把打她的事折过去,三弟纳妾之事,也就算了,只当我们不曾提及。” “他们夫妻两个再加上太夫人,把瑜哥儿当个玩物一般,让瑞哥儿由着性子胡闹,还要我去找她?”卫昔昭意外地看着他,目光显露出心底的失望,“而风岚本就是订了亲的人,府里的人谁不知晓?三爷惦记着一脚迈进别人家门槛的人,本就是他的不对,凭什么要我让他一步?” “这家务事……”季青城烦躁地看了看屏息凝神的下人,“你们下去。” 下人们各自退出。 季青城这才继续道:“这家务事,又何必非要分出个对错?我明白就是了,日后事事多想想再做决定,不就可以了?” “不可以,一事归一事。”卫昔昭毫无退让之意,“你去回了太夫人,要么我去。” “这又何苦呢?”季青城把玩着瑜哥儿的小手,多希望孩子现在会说话,能帮他劝劝她,之后试图平息她的火气,“丫鬟抬为妾室,其实也是有脸面的事,娘也好,三弟和三弟妹也好,并非歹意。” 卫昔昭讶然之下,冷笑出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倒和我说说,你看中哪个丫鬟了?想给哪个丫鬟脸面?” 季青城暗呼一声糟。火气没平息,反倒真正被他点燃了。随即忙笑道:“我怎么会有那份心思,什么样的人,也不及你的美貌。” “哦,原来是还没遇到你觉得更美的女子。”卫昔昭的笑容更冷。 季青城蹙眉,“你又何苦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 “谁又有闲心理会你。”卫昔昭忍着气,站起身,“还是说眼下的事,是你去还是我去?” “明日再去。”季青城还没做过这种朝令夕改的事,便想着晚一些再解决。 “明日?那今日我的丫鬟该怎么过?再有人给她来道喜的话,我是要用银子还是用皮鞭打赏?” “昔昭,你是一定要与我争吵么?”从来也不觉得她是性子急躁、不通情达理之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已经说了会去回掉,怎么就争这一时半刻的光景?季青城也有些烦躁了。 “这就不是能够拖延的事情!”卫昔昭一时间无从与他解释内宅诸事也是刻不容缓的,只能言简意赅地道,“你拖延一夜,说不定明日就有人说风岚已经是三爷的人了——内宅的流言蜚语也是能害死人的。更何况,此事分明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就更不能等。” 是有人故意要打她身边人的主意,也是有人故意要让他们夫妻二人生出嫌隙,明知这些事,还是要上当——要在明明知情的情况下让人看笑话,因为没办法。她不能为了夫妻之间美满就弃身边人于不顾。 “有心人——”季青城忍耐也有限度,火气一再被激发,声音也沉了下去,“你说的有心人,也是我至亲。昔昭,你能不能够,把季府当成你的家?所谓家,不是你我,不是只有你我身边的下人,还有旁人,还有我的父母、兄弟。” 卫昔昭却不肯直面回答,只是微眯了眸子问道:“那你究竟去是不去?” “过两日再去。”季青城说完,缓缓呼出一口气。 明日变成了过两日——卫昔昭挑了挑眉,“那你索性就别去了。我也不求你了,先将我的丫鬟嫁出去再说。” 季青城疑惑地看向她。这是什么意思? 卫昔昭走到他近前,要抱瑜哥儿走,“等风岚出嫁之前,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已到今日,未免再出这类事,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身边的人,谁也别想打她们的主意。谁想让她们过得不如意,就是和我卫昔昭过不去。我或许什么都不能做,可我能带她们离开这种所在。” 伤害过昔晽的人,谁也别想过得安稳。谁曾伤害过昔晽,就是我萧龙渄的仇人。我能做的不多,只能让他们生不如死,而已——这是萧龙渄前几日与他闲谈时说过的话,竟与此时昔昭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语气,是完全一样的。 那时他在想的是,如何能泯灭这位新帝心头的仇恨。 萧龙渄满腔仇恨,至少还有目标,知道他能报复谁。 可是昔昭呢?为了她身边的人,她能带她们离开这种所在——岂非就是能带着她们离开他? 这也是因为日积月累的仇恨么? 那么她恨的是谁? 是这万丈红尘、俗世沧桑么? 那么,岂不是太苦? 季青城心念转动的时候,手已不自觉地抬起,拦下了卫昔昭伸向瑜哥儿的双手,嘴里也无意识地道:“带着下人走也算了,还要带着瑜哥儿走?”心内清醒过来的时候,顿觉失言。这不就意味着同意她走么? 卫昔昭也不和他理论,转身便要走人。 季青城连忙又拉住她衣袖,笑,“你先坐下来,我们说说此事。” 卫昔昭报以冷眼。 此时,便有三房的两名丫鬟过来了,说是请卫昔昭给风岚选个日子。 这是三房故意火上浇油。 卫昔昭对着两名丫鬟笑得分外明媚,“正好,我先给你们选个好日子吧——将军方才说了,很是中意你们两个,要将你们收进正房呢。” 两名丫鬟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惊讶、不安、羞涩、欣喜齐齐写在了脸上。 “胡闹!”季青城真的寒了脸,吩咐两名丫鬟,“退下!” 卫昔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满脸戏谑的笑。 “一桩事还没个说法,你便又自作主张,平日你便是这般打理府中事宜的么?”季青城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谁叫你干涉内宅的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你都不晓得么?”卫昔昭敛起笑意,转身向外,“孩子你喜欢,交给你就是了。我打理府中只会自作主张,出去图个自在便是。”之后唤飞雨、风岚,“随我出去逛逛。” 甩手不管了。 眼看天色已经昏黑,也不知她要去何处闲逛。季青城有心追出去阻拦,瑜哥儿却因为看到卫昔昭出去而大哭了起来,季青城找来||乳|娘安抚瑜哥儿,再出门的时候,得知卫昔昭已经到了前院径自骑马离府了。 这样的一府主母、儿媳,任是什么样的人家,怕是也要叹为观止。 季青城又命人去请萧龙泽,得到的回复是萧龙泽也随着夫人走了。 全乱了。 她这一股子火气,来的实在是奇怪。 季青城在院中沉思多时,想着此时能去找谁问个明白,从而也能知道妻子究竟为何如此。 ☆、第119章 耍无赖 小九走进院中,径自到了季青城面前,道:“夫人先回了趟卫府,没进门,转去了公主府邸。”之后解释,“是属下自作主张,命人远远尾随。” 季青城颔首,心内稍安。没回卫府就好办。他那位岳父——即便是他,也是打心底犯怵的。 小九犹豫片刻,又道:“将军,沉星是夫人最喜爱的丫鬟,沉星在世时则是处处照顾风岚,而小少爷则是夫人三妹临终时托付给夫人的,是以,事关风岚、小少爷其实就等同于事关沉星和夫人三妹,而夫人心里的坎儿……一直就没过去。将军,夫人即便是有过失,您也不要生她的气。” 季青城目光转为凝重,“说下去。” 小九便又道:“属下因着沉星,与夫人房里的人走得近一些,得知的事就比旁人多一些。属下听说,夫人在沉星走后,直到如今,不曾落泪。将军,属下是粗人,却也听说过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将军,让夫人笑,很容易,可如今让她将心底的苦哭出来,难。” 体病有药可医,心病呢?季青城神色愈发沉凝。 小九说完心里的话,恭声道:“属下只是为着沉星尽一份力,若有失言处,还请将军责罚。” “不,你字字珠玑,说得好。”季青城拍拍小九肩头,转身出了院门。 他要将妻子接回来。 此时,太夫人正在前院,追问一众家丁管家去了何处。 季青城按下心头烦躁,对太夫人道:“昔昭有急事出门,我命管家随她去了。” 太夫人似笑非笑的,语声不急不缓:“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竟要让昔昭亲自前去。方才我还以为她是和你置气出府了,管家便追了出去。”之后语声显得意味深长,“有管家在昔昭身边,我们还真是不需心急,管家的话,昔昭还是能听进去的。只是不知这次管家会帮谁说话,若只帮着她……” “管家是我带进府中的,”季青城故意忽略太夫人的言下之意,道,“娘不需多心。” “你又何苦处处帮昔昭说话呢?此时又何必还隐瞒我呢?”太夫人显得很是伤心的样子,“她方才是与你赌气出门的,府里有哪个不知?听说还将风岚那丫头带走了?这不是明摆着打你的脸么?青城啊,你这是什么命啊,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 “娘,”季青城缓缓笑开来,“若是我与昔昭和离,之于您有什么好处?您方才的话,是为我着想才说的么?三弟纳妾之事,是我不知缘由不该应下,此时与您说一声,改日再给三弟赔礼。”说着转身,命人备马,阔步走向府门。 “你!”太夫人气得手点着他,追了几步,“今日卫昔昭若是不能回府,她就不要回来了!我季府不要这等没规矩的媳妇!你若是护着她也由你,只一点,你也别回来了!” 季青城顿了顿脚步,目光转为沉黯。 他不知很多事对于昔昭的打击有多深,他不知道什么事会让昔昭毫不退让针锋相对,可是太夫人知道——太夫人知道,却故意利用他来刺激昔昭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故意要让他们夫妻之间生出嫌隙。 他只是不懂,为何如此。 上次许乐芊的事,他能认为是太夫人一时糊涂,可在今日的事情之后,又该如何看待?一心盼着他与昔昭不得美满欢喜的至亲,他该如何对待? 天大的难题。 可眼下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去寻找那个负气离开的小女子才是正经事。 吩咐小九尽心照顾瑜哥儿,之后,季青城去了公主府。 先帝对昔昭不薄,天下皆知。公主府自是占地宽阔、屋宇华丽。 都不曾放在心上的一个地方,在这一晚,却成了她躲清闲的所在。 而这地方,卫昔昭随时能入住,旁人甚至是季青城都不能随意进入—— 门外,有侍卫面带同情地阻拦:“昔昭公主有话在先,除了大将军,任何人不得入内。” 便有人气闷发问道:“公主夫君季将军也不得入内么?” 侍卫便显得爱莫能助地道:“先帝在世时便命属下尽心为公主看好门户,至今不敢忘,亦不敢违命。” 竟吃了她的闭门羹。 季青城端坐马上,沉思片刻,吩咐道:“去调遣一千枭骑卫过来,公主府中有疑犯出没,不可等闲视之。” 枭骑卫,隶属皇家,唯有当今皇帝与季青城能够随时调遣,至何处任何人也不能阻拦。而另一支玄衣卫亦是如此,不同之处,是受命于卫玄默。 守门的侍卫眼中笑意一闪而逝。谁看不出,这是小夫妻在置气。他求的,也无非是季青城有个拿得出手的理由能让他放行。 枭骑卫过来之后,季青城命他们将公主府四面围起,随后对守门侍卫出示御赐令牌,阔步入内。 府中的卫昔昭已是瞠目结舌。 他居然假公济私,居然用这种方式闯入,实在是……实在是无赖至极! 卫昔昭径自走向府门,看着走向自己的他,面上气着,心里却已是啼笑皆非,“你给我出去!” 季青城一本正经的,“在下有公事在身,还望公主多多担待。” “滚出去!”卫昔昭说着,眼中已经闪过笑意。 季青城充耳未闻,走到她身边,携了她的手。 卫昔昭本能的挣扎着,却是身不由己地被他带到影壁内。她极力站稳身形,“你来胡闹什么?我寻一时清静也不行么?”手死命地去掰他钳制着手臂的手。 季青城却将她一把捞起,笑道:“有我在,哪里能清静?哪里又不清净?” “季青城……”卫昔昭想到在外包围的枭骑卫将士,实在没底气再和他闹了,“我、我随你回府就是了。” “难得来了,何必匆匆离去?”季青城搂紧了她,走入室内,在她耳边加了一句,“我陪你。” 卫昔昭觉得脸颊烧得厉害,猜想着绯红怕是已蔓延至颈间耳后。他今日是要疯到底了。心中不由腹诽:哪里是他陪她,分明是她陪他——被人看笑话。 飞雨、风岚等人见状,纷纷垂头抿嘴笑着,悄然退出。 身形落到床上,卫昔昭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慌慌张张向内躲向角落,“你别闹了,我错了还不成么?过一会儿我就随你回去还不成么?” “为何要过一会儿?又为何急着回去?”季青城挂着邪魅妖冶的笑,抬手放下幔帐,展臂把她捉到怀里。 卫昔昭一面手不应心地阻止他放肆的手,一面如实回答,想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等一会儿,管家就将与风岚定亲的小厮带来了……他们拜堂只能仓促一些……我给他们主婚,也算不得太寒酸吧……季青城!”不满呼唤的同时,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贴身衣物往回夺,“你、你是喝醉了么?怎么胡闹起来还没完了?”其实真正不满的,是她说着话他却一味忙别的。 原来萧龙泽跟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心里仅存的一丝疑虑也有了答案,季青城更无顾忌,将她抱得更紧,脸埋在她颈间厮磨,柔声道:“是我胡闹?嗯?” “就是你胡闹,谁让你……” “是我胡闹,”季青城笑着封住她的嘴,阻止了她抱怨的话,“我已回绝了风岚的事,来日我与你一起给风岚主婚,这样你可满意了?” 卫昔昭侧开头,认真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那……” “日后你的事,我再不介入。”季青城拍拍她额头,“你总该没话说了吧?” “那也应该……”应该即刻回府。 “你再说一句无关你我的,我便将你拆骨入腹。”季青城埋下头去,咬了她一口。 卫昔昭嘤咛一声,报复似的掐了他一把。 “今日是我错,委屈了我的昔昭,不气了,嗯?” 宠溺到骨子里的言语,让她的心都化了,不由展颜一笑,回应着他的热切。 如火如荼之际,卫昔昭又想起了枭骑卫,心内汗颜,且惶惶不安,“你带来的将士……” 季青城拧眉告饶:“你这妖精,成心要磨死我不成?”虽然体内已经烧成了一团火,还是加了一句算作解释的话,“在此静立,总比夜间操练要清闲,只当是给了他们一刻清闲。” 卫昔昭又和他没仇,且是深爱之极,如何还说得出煞风景的话,轻柔地笑着,吻了吻他,“那、那就随你。” 这让他爱不释手偶尔又无可奈何的女子,即便让人百般为难,为了此刻这般如花笑颜,亦是值得。 这时节的夜,月色、春风都透着慵懒,蒙头酣睡最是享受。 今夜卫昔昭却没这个福分,和季青城一起,挣扎磨蹭了半晌,还是沐浴穿衣,起身回季府。 事情不论怎样,已经遂了她的心愿,再留宿在外面,总是说不过去。 两个人都是骑马来的,回去时自然也没别的选择。 长街柔风回荡,月光笼罩。 卫昔昭偶尔看一眼季青城,又看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将士。 难为了他,这般大张旗鼓地胡闹,也不怕将士心生不满。 季青城带马趋近,携了她的手,语带笑意:“他们是我麾下将士,亦是我兄弟。若是想什么,也只能是盼着你我安好。” “你日后再不可这样了。”卫昔昭是想,动不动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是谁能消受得起的? “那要看你。”季青城的手微微用力。 卫昔昭想了想,慧黠地笑起来,“你敢再这般胡闹,我就让你岳父对付你。” “你就这么狠心?”季青城反问一句,又温柔地笑,“那我不是在劫难逃了?”大将军卫玄默,他不怕;岳父卫玄默,由不得他不怕。 卫昔昭仰起脸来,看向空中,又环顾身边一切,手指挠了挠他掌心,“此时最好,真不想回去了。” “慢慢来,会有日日安好时。”除了这般轻描淡写的话,他说不出其他,也不好直言相问,不能残酷地让她回忆她深觉痛苦的事。况且,她若是想说,这些时日,已足够她诉说百遍。 人心犹如错综复杂的地图,他想,自己总会找到那条正确的路,让她觉得可以也必须走下去,而且,会乐在其中。 她心底的过往,总能成为回忆,不会总是伤疤;她不能释怀的一切,总能慢慢淡去,而不是深藏隐忍。 信她,信自己,唯有如此。 其实也已足够。 回府,到了正房,见灯火通明,卫昔昭小小的吃了一惊。进到厅堂,见太夫人与三夫人正在等候,迟疑片刻,笑着见了礼,只当先前一切都不曾发生。 季青城也有几分讶然,“娘怎么还不歇下?” 太夫人温和一笑,“你出门后,我左思右想,才觉得是我与你三弟妹有过失,又放心不下,便过来等等看。” 季青城转身要落座之际,瞥见院中闪过萧龙泽与小九的身影,便转而道:“那你们说说话,我去去就回。” 季青城一走,太夫人就冷了脸,直勾勾地盯着卫昔昭,冷嘲热讽:“有你这样的儿媳,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动不动就甩手走人,真是了不得了!你能和管家结伴离府,逍遥快活去便是了,还回来做什么?” 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这又算是什么脸?说变就变。卫昔昭想了想,觉得这话还真是没办法接,解释就是越描越黑,还不如当做没听到,就只是淡淡道:“儿媳是有点急事才没通禀便出门了。” 三夫人笑笑地接了一句:“我大哥这般的人物,唉……命不好啊。” 卫昔昭也便笑笑地回看过去,手故意抬起,抚了抚鬓角。 果然,三夫人怕她又突然转了性子给人难堪,不安地挪动脚步,到了太夫人身后。 “哼!软硬不吃!”太夫人不屑冷笑,之后起身,“我由着你闹便是。明日请安的时辰可不要误了,你是长媳,可别带坏了两个弟妹。若是三个都不守规矩,我也只好一头碰死谢罪了!” “娘——”三夫人拖着长腔,娇声道,“看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可不敢胡来的。” 卫昔昭无言落座,想着太夫人是立意要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了,好脸色只会在季允鹤、季青城在场的时候才会有,日后自己被这样夹枪带棒数落的时候,怕是少不了了。 可她又能怎样呢?总不好次次还嘴逞口舌之利,想出气惩戒太夫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种日子……真快过够了! 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去看了看瑜哥儿,没等季青城便歇下了。 手无意识地拂过在外侧的他的枕头,不由迁怒到了他。 多少还是要怪他,没有他信口应下那件事,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又怎么会让自己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被动了? 居然是有心要说她和萧龙泽的闲话了——真正看不出,季府的女人,竟是长舌妇之流! 日后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有诸多限制,那些女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抓错处抓漏洞呢…… 唉——她心里懊恼地长叹着,手用力,将枕头推到了床下去。 季青城恰在此时转过屏风,看到这一幕,又是讶然。 “怎么还没完了?” 能有完才怪!方才被冷嘲热讽一番,也是和他说不得的。搞不好,他怕是会以为她变成了搬弄是非的货色。再者,任谁又能相信呢?女人的把戏,骗女人不容易,骗男人却是容易的。 又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一声。 卫昔昭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阖上眼帘。 此时其实是又气又累又饿,本该了无睡意的,今日却是反常,她很快便入睡了。 季青城没辙地摇了摇头,将枕头捡起,放回原处,随后熄灯歇下,却是睡不着,脑海里一再回想着方才与萧龙泽说过的几句话—— 他先提及的那件事:“新帝一直对一件事抱有疑虑——先帝病故其实有些蹊跷,而在当日你又说过,你是在场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龙泽目光深沉,“新帝有疑虑,你呢?” 他没否认:“我亦是如此,况且,昔昭也是在场的。”是怕她心里藏着惊天秘事,却不愿告诉自己,只一个人承受那份不安,甚至惶恐。那样的事,牵扯太多了…… 萧龙泽逸出平静的笑,与他对视良久才道:“我只是不懂,新帝平白得了天下,又何必还追究是因何得来?难道他怕有一日也会下场相同么?” 他其实也想过这一点,由此只是报以一笑。 “他再问起,我去告诉他——是我与之前皇后、当今太后联手,毒杀了先帝。仅此而已。”萧龙泽说完,便躺到了他的硬板床上,闭上眼睛,“恁地无趣,他,当真无趣。若非为着你与昔昭、国公爷,这天下……”话锋打住,他不再出声,似已睡去。 “我偶尔后悔,为何与你们兄弟二人皆是好友,如此,诸多是非反倒两难。”他说着,踱开步子。 “不需两难,我只是我。”萧龙泽的语声犹如呓语。 季青城蹙了蹙眉,侧转身躯,寻到卫昔昭的手,轻轻握住,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在外时,听闻先帝先后囚禁了燕王、景王的时候,得有多少时日,他也好,卫玄默、萧晨述也好,万般挣扎,不知在誓死杀敌之余,该做出怎样的举措。 那样的时日,真的能耗尽人的心力。 好在,京城中人,包括他的父亲,给了他们一个相较而言最好的结果,他们这才能够全心杀敌。 可人只要登上皇位,似乎就意味着改变。 萧龙渄不知何时,就要变成让他陌生的人了,这是不需质疑、不能心存侥幸的。所谓天子,其实很多时候就意味着没有人情味。 季青城凝视着卫昔昭留给自己的背影。 你知道么?想来你早已发现了吧? 而萧龙泽的几句话,细细想来,竟是让人隐隐不安,或者说是能够察觉出什么的…… 不知到了何时,终于倦了,堕入梦境。 卫昔昭是因为觉得热而醒来的。 醒来才发现,一如每一日,与他紧紧依偎,亲密无间。 不需长久时日,却已成习。 心头丝丝暖意化成了笑容,睡前牵强地迁怒也化作了愧意。 他每日那般忙碌,怎么还要奢望他事事做得分毫不差呢?多久了?他都不曾过上一日真正悠闲的日子。 他也只是个人,只是一个大自己两岁的男子。却是已经与父亲齐名、扬名天下的人物了。平日待自己从来不曾有半分改变,丝毫也不曾现出丁点的不重视,还要他做到怎样的地步呢? 不知体谅也罢了,再责怪就实在是不懂事了。 手,温柔滑过他的容颜。在黑暗中勾勒他的轮廓。 曾几何时,你可是觉得能每日看到他就会感恩不尽的人。如今日日厮守,便要忘了珍惜二字么?不能,绝不能。卫昔昭,你要知足。 她在心里郑重地告诫着自己。 手忽然被他握住。 “昔昭。”他呓语着。 卫昔昭以为他在梦中,笑了下,没应声。 他另一手却勾起她容颜,吻住她同时,欺身覆住她。 “不许走,哪里也不许去。”他的语气很奇怪,似命令,又似恳求。 “我不是在这里么?你怎么了?”卫昔昭怀疑他还没睡醒,抬手去碰他的脸颊。 季青城则将她的手握住,深凝她眼睛片刻,随后仍是令人心颤的吻。 “我的,是我的,是不是,昔昭?”像是要打下烙印一般。 他今日不论成心与否,都是要将她弄得不得安宁。卫昔昭蜷缩起身形,失笑问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告诉我。” 季青城闭了闭眼,摇头否认,“你只当我是被你吓出了病。” 卫昔昭越想,就越觉得他这话好笑,笑嗔道:“胡说!” “好,算我胡说。”季青城忙着除去两人之间的单薄障碍,“这良辰美景,当惜取。还是早些添个孩子为好,如此,”他笑得坏坏的,“你日后想跑也跑不掉了。” 居然还是不离最初的话题。“季青城,你到底睡没睡醒?”不要怪她这么说,他实在是不似平时。 季青城不再应声,只忙着软化她。 “季青城!……” 呼唤由气恼转为无奈,直到变成呢喃。 ☆、第120章 投怀送抱(上) 因为卫府与宁王府的喜事,季青城忙里偷闲,昨日便和萧龙渄要了几日的假。 卫昔昭起先不知,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身边的人却还安安稳稳躺着,悠闲地把玩她长发,忙慌慌张张坐起来穿衣,“你还不快起,早朝必是迟了,这可怎么好?” “急什么。”季青城笑着说出原委。 卫昔昭这才心头一松,倒下身去,嗔道:“不早说,烦人。” “你只管安心睡着,晚些时候我陪你回卫府。” 卫昔昭忽又坐起来,“不行,这也不早了,用过饭之后,我得去太夫人房里请安。” “好,一起去。” 季青城慵懒地起身,慢腾腾地穿衣服,到卫昔昭下地时,他也只穿好了中裤。 卫昔昭没奈何地笑着,将中衣拿起,“你一旦慢性子起来,急煞人。” 季青城手臂伸进衣袖同时,将她揽过来,给了她一记热吻。 猝不及防之下,惹得她一颤。他的灼热温度,透过她衣衫,迅速传递到她肌肤。推开他一些,抿唇一笑,不理会他,顾自帮他穿戴整齐。 这些寻常事,她总是当做大事一般认真对待,不肯让他的穿戴出一丝差错。那副小模样,着实惹人爱。 洗漱之后,季青城看着她一袭浅紫色,想起一件事,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盒子,“你是不是还没打开过?” “没有,你的东西又不归我管。”卫昔昭说着话,坐在梳妆台前,挑选首饰。 季青城走到她身后,将取出的荷花形发簪帮她嵌入发间,端详片刻,“好看。” “原来是给我的啊。”卫昔昭侧头细看,是以紫色水晶制成,荷花图形雕琢得很是细致,分外悦目。“这簪子的确精美。”她笑着附和,又拿起颜色相称的耳坠戴上。 她的手抬起,衣袖下滑,现出腕上的白色珍珠手串。 这手串,自他回来以后她便日日戴着。 卫昔昭打扮妥当,便去了厅堂,和小丫鬟一起摆饭。 用过早饭,卫昔昭掐算着时间,和季青城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 去早了或者去晚了,太夫人都少不得一顿奚落,没必要的闲话,还是听得越少越好。 太夫人正在用饭,二房、三房四个人都在左右服侍着。 分别见礼后,太夫人笑道:“昔昭娘家有喜事,你们两个也别耽搁,赶紧过去吧。”瞥过卫昔昭,又笑道,“昔昭的衣料、衣物应是最多的,近来却总是穿这些半新不旧的,这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2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这是为何?” 卫昔昭回道:“只是觉得衣不如旧,这些穿着更自在。” 旁人听了,便都多看了她两眼,果真是一袭半新不旧的衣物。眼生的,也只有头上那只荷花簪子。 十六岁,之于寻常女子,是如花盛放,之于卫昔昭,却是淡漠一切。甚而,连自己都倦于精心装扮。 有人以为是她不需再为自身容颜花心思,已足够美貌,又何须锦上添花。有人则是细细回想,发觉真如太夫人所言,便若有所思。 又闲话几句,季青城与卫昔昭去往卫府。 卫昔昭去与许氏等人说话,季青城则硬着头皮去了卫玄默的书房。 卫玄默第一句话便问道:“昨日昔昭耍性子了?” 就知道瞒不过这位岳父大人。季青城尴尬一笑,点头道:“是我惹得她动怒了。” 卫玄默却并没为自己的女儿说话,只是劝慰:“昔昭那孩子,鲜少有脾气,可一旦拧起来,谁也奈何不得。你多担待些。” “是我的不是。”季青城揽下了责任。 卫玄默斟酌后又道:“昔昭其实不是将事情、心绪做到明面上的人,昨日我听说了,亦是不解。日后你不妨细究原委。” 倒是的确如此。季青城所认识的卫昔昭,从来是对待任何人都不动声色,在人前总是笑脸迎人,而对待太夫人,她的确是有些反常。 那边的卫昔昭,正与卫昔晴说体己话:“世子是个什么心性,你不需与他深交,想来也早已看清。婚后没理的事,我们不做;有理的事,我们也不需让着他。但凡有什么事,有双亲还有我与你姐夫为你做主,不必处处忍让。” 卫昔晴认真点头,“大姐,我都记下了。” 卫昔昭说完这些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便笑着握了握卫昔晴的手,“这一晃,你都要嫁人了。前两年,还总是把你当做小孩子呢。” 卫昔晴便是赧然一笑。她又何尝不觉时光匆匆。 随后,卫昔昭又叮嘱道:“日后嫁了人,得空便回府来看看母亲,她待你和昔昤不同于别人,大事小事的,要知会我,也要多与她商量。” “我晓得。”卫昔晴眼波流转,眼角微湿,“说起来,二姨娘那回事,真不知是福是祸了。”二姨娘不离世的话,许氏怕是还会将二姨娘当做眼中钉,自然也不会给她应承下这样一门好亲事。这一切若追究根源,她不想承认却必须承认,二姨娘只是为多年前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只是惩罚她的不是为她所害之人。 “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想来你也明白,还是不要告诉昔晧的好。”之前,卫昔昭完全能够确定,卫昔晴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如今却不同,是要走出娘家的人了,万一还是心存芥蒂……还是防患于未然更妥当一些。 “自然不会说的。”卫昔晴看着卫昔昭,眼色澄明,“我日后有娘家撑腰,心里才有底气,再者,昔晧是要在卫府留一辈子的人,我又何必给他平添烦扰甚而是祸事呢?” “你明白就好。”卫昔昭这才略略心安。 “大姐想来也听说了——三姨娘离开卫府之前,我不时在她房里逗留终日——其实那件事,大姐也不需多想。”卫昔晴嫣然笑道,“我看得出,你与三姨娘很是投缘,即便有一阵子与三姐闹得不快,却不曾怠慢过三姨娘分毫。我就想着,大姐带着几分敬意的人,必然有可取之处,因此才常常留在她房里,与她说说话,也长长见识。” “竟是这个原由。”卫昔昭不由笑了。之前,倒是她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 卫昔晴笑意愈发明媚,“三姨娘那个人,但凡说话,都能让人听出些门道。大姐,我可是受益匪浅。” “可不就是。” 三姨娘那样的人,留在卫府,着实是委屈了她。 这日,宁王府送来了聘礼。卫昔昭与季青城便帮着许氏应酬,忙碌了一番。 回府后,季青城直叹气,“这些迎来送往的事,着实比公务还要繁琐累人。” 就引得卫昔昭笑倒在他怀里,“旁人对着你这张冷脸,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这样又忙碌了几日,终于到了成亲的吉日。 宁王虽然未在收复西域时立下多大的功劳,可宁王府自南方再到如今常居京城,地位最是长久且稳定,是以此次裴孤鸿成亲,百官都很是看重。又因着新娘子是卫玄默膝下女、卫昔昭与季青城的妹妹,便又上心几分。 如今的当朝丞相陆麟,是先前与当今太后家族陆氏中人,这一次也携带家眷去了宁王府贺喜。陆麟前几年丧妻,并未再娶,这几年但凡有这种事,都是带着长女陆剑语,父女二人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宅。 说起来,陆剑语的经历是与卫昔昭有些相像的。前两年便开始代行主母职责打理家宅,今年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前两年一直不引人注意,也是因为陆麟那时的日子很不好过——虽是名义上的丞相,却一直被先帝疑心、被官员弹劾排挤,若非萧龙渄登基、若非如今太后还是他家族中人,会落得个什么境地,是谁也说不准的。 陆剑语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这次却很是看重。因为在闺阁久闻卫昔昭与季青城的轶事,视为佳话,这次知道夫妇二人定会前来,便在着装与心绪上都郑重谨慎几分。 喜宴上,并无意外,陆剑语见到了卫昔昭。 她看到的女子,并非寻常贵妇的那份雍容骄矜,相反,宛若未出阁的遗世的少女,言语柔和妥当,却字字句句透着有礼的疏离淡漠。 这该是性情使然,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出的。 陆剑语没有卫昔昭的清丽飘逸,却自知有着灿若春花的美艳绝伦,言语却最是柔和亲切,相比之下,她不觉得矮人一头。 只是——原本是想与卫昔昭多攀谈一会儿,却在交谈几句后便敛起了这份心思。再说下去,就只能是她自己唱独角戏找话题,卫昔昭高兴就应一句,不高兴就只是似笑非笑——那岂不是要显得她有意巴结了?何苦来呢?自己又不比她地位低。 落座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生了些情绪,实在是没有平时的对诸事不以为意。 招人爱或招人恨的女子,就该是卫昔昭这般吧,她什么都不需做,旁人却会被她牵动情绪。 这样的女子,见了就罢,日后还是少见为妙。陆剑语这样想着。而喜欢这种女子的季青城……她摇了摇头,猜测着性情必然也温和不到哪里去,又是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见到季青城,纯属偶然。 喜宴将至尾声时,陆剑语原本已坐轿走了,半路却发现腕上的手串不知何时遗落了。想了想,也只能是丢在了宁王府,便命人将轿子掉头,回去寻找。 找到手串之后,出了垂花门,陆剑语听到一声妇人的呼唤:“季将军留步!” 季将军,季青城? 她不由循声望过去。 宁王妃正走向一名身形颀长、俊美至极的玄衣男子。 “尊夫人被我强行请到了房里,我想着与她说几句话,怕将军怪罪,便前来告知一声。” 季青城一笑,“王妃又何须亲自过来。” 漫漫一笑,已是风华绝代。 语声醇和醉人,一丝沙哑,几分慵懒。 心魂便被这惊鸿一瞥勾了去。陆剑语呆滞原地,只凝眸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男子。季青城又与宁王妃说了什么,她完全不知。 —— 卫昔昭与宁王妃相谈甚欢,因为有着一面之缘,也是因为投缘。 这位王妃,在外其实以彪悍著称,不接触一番,谁也想不到她待人很是温和有礼。 此刻,宁王妃眉眼带笑,“方才去和季将军说了你在我房里,你就安心多坐片刻,之前,我也不好冒冒失失去找你说话。” 卫昔昭抿唇一笑,“王妃这番话,着实让妾身受宠若惊。” 宁王妃便呵呵笑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那些虚话了。王爷这些年,最是无风无浪,可这意味着什么?你是明白人,自然晓得这虽不是坏事,却也不是好事。我们已经是亲戚了,什么话我也就不遮掩着说,你不要被我的直性子吓到就好。” 其实谁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呢?卫昔昭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诚挚,“日后昔晴就要交给您教导了,还望您多担待她几分。” 宁王妃满口应承下来,“放心,我自是不会亏待了她。” 终究不是寻常日子,卫昔昭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允诺过段日子便上门做客,宁王妃才没有阻拦,亲自送出了垂花门外。 路上,季青城道:“王妃也不是太顾忌礼数之人,昔晴日后在王府定能过得如意,你尽可以放心了。” “是啊。”卫昔昭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自己消化——哪像她,到如今连请安都丝毫不能大意了。昔晴比她有福气。 季青城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晚间歇下之后,季青城看着神色倦怠的卫昔昭,半是询问半是打趣:“可找太医把过脉了?” 卫昔昭沉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深意,不由没好气地捏了捏他鼻梁,“总是想着孩子、孩子,烦人的很。我嫁给你便是来给你生儿育女么?如今有瑜哥儿不是很好么?” “我这八个字,换来你这么一通数落,倒是划算。”季青城笑起来,之后和她商量,“你若觉得在府中实在是累,我们便搬到我的将军府去住,你看如何?” 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国公府给两个弟弟住,即便日后子嗣成荫,也完全住得下。他们若独自搬去将军府,卫昔昭需要打理的事情就少了很多,最主要是不会再有没必要的烦扰、压力。 卫昔昭先是转转眼睛,笑,“可不就是,我险些忘了,你这功高盖世的将军,自然不乏屋宇良田。你用来处理军务的将军府,本就是能携家眷入住的。”想了想又摇头,“不能搬,你刚回来不久,我们就搬出去,落到爱搬弄是非的人眼里,少不得会说你我不孝。还是再过一两年再说吧。”她才不肯给别人诋毁自己的机会。 过一两年——季青城想想就头疼。 太夫人和卫昔昭如今已经不是面和心不合了,完全就是相互看着就生气上火,熬在一起住着,又有什么好处? “只是,这样下去,你还是过得累,过得苦。” “哪有啊,我想开了,如今过得很好。”卫昔昭笑着将话题扯开去,“说起来,皇上赏赐了你许多金银珠宝,怎么也不曾让我看过?那些家当,改日分给我一些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的。”季青城笑道,“那些都由小九收管,明日我便让他给你送过来。” 卫昔昭故意逗他,“还有你的俸禄,也一并交给我管。” “嗯。”季青城仍是应下,随后含笑问道,“家当你倒是上心,我这个人你不管么?” 卫昔昭笑得眉眼弯弯,“管你做什么?我占着你的家,管着你的家底,你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事实证明,仅是这般,并不能防止惹上是非。他与卫昔昭安安稳稳,别人却是有意往他身上撞。 一日下午,陆剑语上门做客,先去太夫人房里寒暄几句,就来到了正房。 卫昔昭正哄着瑜哥儿,不知陆剑语为何前来,自是命人将她请进来。 见礼之后,陆剑语就从随行丫鬟手里拿过正在做的绣活,笑道:“听说夫人绣艺了得,在宁王府又曾见过一面,便前来讨教绣艺,还望夫人不要怪我鲁莽。” 一般的大家闺秀,若是精通琴棋书画,对绣活就不怎么上心。卫昔昭看过陆剑语的绣活,便知她不是常做这种事的人,就笑道:“陆小姐要主持中馈,又饱读诗书,精于书画,又何必还做这等耗神的事呢?” “夫人这是觉得我的手太笨,不肯教么?”陆剑语显得很沮丧很失望,艳丽容颜顿显黯然,“我自幼就喜欢女红,却一直不得闲,无从学起,如今总算能安下心来学了,谁承想,竟不是这块料……”失望的就要哭出来似的。 为这么点事,又何必这么较真呢?卫昔昭有点无奈,却也总不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便温言笑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这档子事很是琐碎,怕你辛苦,你若一心要学,我陪着你就是。” 陆剑语忙不迭地行礼道谢。 卫昔昭笑着相请落座,顾自哄着瑜哥儿。陆剑语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别的时候也不找话说。 倒是陆剑语,很是喜欢瑜哥儿,不时放下绣活,盈盈笑着哄着逗着。 眼看天色已晚,季青城就要回府了,陆剑语却抱着瑜哥儿不离手,毫无告辞的意思。 陆家人,不该是这等没眼色的。而卫昔昭这主人家,客人不说走,也是不能下逐客令的。 此时,三夫人过来满脸带笑地对陆剑语道:“太夫人已命人备下酒席,特地遣了妾身过来相请,还望陆小姐移步过去。” “天竟已这么晚了?”陆剑语很是不安,“看看我,只忙着和这孩子玩儿,竟忘了时辰。哪里有留下来用饭的道理?我这便告辞了。” 卫昔昭听了只是一笑,将瑜哥儿接过。对于这样的“客人”,她可没心情虚情假意的说好话攀交情。 “要告辞也行,太夫人心里记挂着,陆小姐总要去和她老人家话别之后再走。”三夫人对卫昔昭报以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由分说便挽住陆剑语的手臂。 陆剑语半推半就地随着三夫人走了。 卫昔昭隐隐明白陆剑语所为何来了,只是此时还不可断言,只需静待片刻。 季青城回来之后,与卫昔昭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正握着陆剑语的手,两个人在亲亲热热地说话。看到季青城,太夫人满脸堆笑,为两人解释,随后道:“我与这孩子很是投缘,便强行将她留下了,用过饭再走。你们两个……” 卫昔昭笑着接道:“您房里有客,又与陆小姐投缘,不妨好好说说话,儿媳便不打扰了,也是手头还有点事情。” “也好,也好,你忙,我就不耽搁你了。”太夫人又看向季青城,“陆丞相与你同朝为官,听剑语说对你素来高看一眼……” 卫昔昭在这时已施礼款步跨过门槛。 “娘,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季青城语声有了一丝冰冷。内宅的客人,在他进来的时候理应回避,没回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同坐一桌用饭不成?胡闹!他在心里冷声说着,转身便走。 太夫人便带着嗔怪问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能有什么事?” “军务。”季青城甩下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到了院中。 阔步走了一段,季青城追上了卫昔昭,无言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 卫昔昭却带着几分揶揄,笑看着他。 “娘这是怎么了?”季青城除了这一句,已经没话好说了。 卫昔昭若无其事地道:“那位娇客,你放在心里,便是根刺,你不以为意,便是虚景,何须多虑?”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季青城手上用力。 “那便是你心里有刺。”卫昔昭狡黠一笑,“只是让你不要介意而已,反正日后陆小姐会是门上常客,没有我这里,她也会去太夫人房里,你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反过来一想,倒也不是坏事。”季青城忽然想到一事,轻轻笑开来,“走,今日我带你出去用饭。” ☆、第121章 投怀送抱(中) “启禀太后娘娘,陆小姐今晚的确是在季府做客用饭,只是季将军及其夫人并未作陪,相形出府,去了街头酒楼用饭。”太监说完,留意到太后脸色微变,忙垂下头去。 太后阖上眼帘,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回季府,传哀家懿旨,宣卫昔昭进宫。” “是。” 那般美貌的陆剑语,竟派不上用场,也算奇事一桩了。 后宫嫔妃,她这太后可随意添加,萧龙渄从不阻拦,只是又有何用?他是从不在后宫就寝的。任你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养心殿或御书房。说的勤了,他就拿敬事房的太监开刀,杀了已有五六个了吧? 就像是蒸不熟煮不烂的石头。 这样的人,她哪里有机会将陆剑语送到他面前? 进宫来也是虚度人生,她便想,还不如将人安置到季青城身边,帮她完成最重要的一件事。 陆剑语起初怎么也不肯寻机上门引起季青城的注意,一度让她很是恼火。今日那孩子倒是开窍了,季青城却无动于衷…… 季青城,想要将人安插到他身边,也只能从卫昔昭身上下手了。 卫昔昭进宫来见的时候,比太后预期的早了一些。在她行礼之时,太后慢慢吸进一口气,闻到淡淡酒香,不由挑眉,嫁为人妇,如她这般被纵容,也实在是有福气了。 太后命人赐座,之后道:“你进来的行径,哀家在宫中都听说了。委实不像个样子!” 卫昔昭不由暗自叹息。同是身为太后,先前那一位,和煦如春风,生怕人怕她似的;如今这一位,与做皇后时判若两人,生怕人不怕她似的。落到她这样的人眼里,总是与她们想要的心境不同。之前人,慈爱,她却敬畏;现在的人,凌厉,她却无从敬畏。 虽是如此,卫昔昭自然还是起身,诺诺称是。 太后加重语气训诫道:“季将军如今举足轻重,你作为他的夫人,需谨记恪守本分、勤恳持家,可哀家所听到的却是你一日骄矜过一日。如此下去,怎生是好?” “臣妾愚昧,日后定会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卫昔昭说这些场面话早已是信手拈来。 “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太后笑,却笑得冷冽,“哀家也晓得你辛苦,今日将你传进宫,是要为你分忧。你独自打理偌大季府,有不周到之处,也是人之常情,可若多一个人协助你,自然又是别样一番光景。” 卫昔昭没接话,静待下文。 太后顾自继续说道:“人选哀家已经有了,只等你点头称是,便会下懿旨,赐季将军一位平妻。” 卫昔昭还是沉默,甚而还很有闲心地看了看服侍在太后左右的宫女。 “你们退下。”太后也正有几句不能为外人知晓的话要说,便遣了服侍的人,之后又对卫昔昭道,“你且坐下,与哀家好好叙叙前尘旧事。” 卫昔昭安然落座,手先是闲适地交叠在一起,随后无意识地将腕上珍珠手串套在指间。 “既没有旁人,哀家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太后语声转为平缓,现出几分苍凉,“哀家记得,先帝临终前后,你都服侍在养心殿。先帝到底是患了重症还是……如何去的,旁人不知,哀家明白。各有各的不得已,哀家也就不予置评,眼下只一点——哀家要你做什么,你就安分去做,哀家也不会亏待你。可你若不知好歹,那么,哀家可就要请皇上彻查那件事的原委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那件事真该彻查一番。”卫昔昭垂着眼睑,只看着手上珠串,拇指一粒粒捻过珍珠,语速缓慢,“臣妾还记得,有人试图以茶毒杀先帝,臣妾惶恐不安,将那盏茶倒掉了。可之后,有没有人又奉茶给先帝,甚至有没有再在饮食中做手脚,臣妾就记不清了……好好想想,也能想起些什么的。那么久的事了,众说纷纭,谁又能辨出真假。” “你!”太后的手重重拍在座椅扶手上,“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平白捏造了?” 卫昔昭唇角轻轻勾起,“有人要给臣妾安上罪状,臣妾为何不能以牙还牙?”语声微顿,又道,“平妻之事,太后娘娘还是收回成命为好。臣妾不答应,如何也不会答应。” “哪一个大臣不是三妻四妾?哪一府的主母说过什么?怎的独独一个你这般不识抬举?”太后冷笑出声,“哀家由着你捏造,倒要看看皇上信谁的!” 卫昔昭的笑转为不屑,来自于对太后危言耸听的不屑,“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妾就算上了断头台也不会忘了,如今追封的皇后、先前的燕王妃是臣妾三妹。臣妾说的话,皇上即便怀疑,也不会多过皇上对旁人的怀疑。谁不知晓,是太后娘娘出了养心殿的当夜,先帝才病倒的。” 太后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起先也只是怀疑,先帝之死与卫昔昭有关,今日听过这一席话便能确定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卫昔昭对人心、局势看得分明,完全可以而且已经摆明了就是有恃无恐,最要命的是,她想反咬谁一口,太容易了。 “太后娘娘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不宜多与大臣家眷暗中来往。臣妾的婆婆对太后娘娘言听计从,却非福分,还望太后娘娘隆恩,使得季府一如当初。”没有太后撑腰、下令,太夫人怎么敢与许太夫人弄出纳妾之事,如今又怎么会与陆剑语一拍即合?她们只当她不知道太多事,却不知,她就是知道、看出的端倪太多了,才烦,才厌恶一些人,才屡屡连一点耐心都没有。 太后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声色俱厉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哀家指手画脚?!” 卫昔昭优雅起身,“臣妾不敢。天色已晚,臣妾告退。” “平妻之事,哀家劝你还是应下。”太后视线深锁住卫昔昭,“迟早是一样的结果,你又何苦闹到被人取笑的地步才点头同意。” 几次三番,这般坚持,要的结果不外乎就是能有一个人长久留在季青城与她左右,伺机而动。那意味着的结果,怕是她与瑜哥儿都有危险。这是她丝毫不能妥协的事情。因此,卫昔昭淡漠一笑,“太后娘娘喜欢看两败俱伤的局面,臣妾自然也无异议。” “你有几个脑袋,敢与皇家做对?!” “臣妾从不敢违逆圣命。”卫昔昭静静回视太后,眼中锋芒渐起,“太后娘娘似乎不知知足为何意?” 太后无言以对,烦躁挥手,“退下!” “多谢太后娘娘。”卫昔昭稳稳当当行礼,款步退出。 “知足?”太后自言自语之时,眼中现出嘲讽。 自己的亲生骨肉惨遭小人毒害而死,该知足么? 先帝的心不曾有一日倾注在她身上,该知足么? 被年纪轻轻的卫昔昭反过头来刁难,该知足么? 她还没看开到事事皆随缘的地步,还是要为家族的荣华得以延续而忙碌。 而卫昔昭也好,被寄养在卫昔昭名下的皇子也好,终究都是她最大的隐忧。 卫昔昭就不需说了,而那名小皇子,他在一日,萧龙渄就不会为子嗣的事情上心,不会去宠幸宫中的女子…… 皇后不该只有追封的卫昔晽,而下一位帝王,亦不该是卫昔晽生下的这一个。 —— 风岚的婚事,早就被提上了日程,又有卫昔昭和萧龙泽事事上心帮着打理,欢欢喜喜地出嫁了。 这桩喜事后,卫昔昭总会觉得日子太过清闲,因为连需要惦记的事情都没了,每日不过是带着瑜哥儿、看看账目,这样过了三两日,便觉无聊得很。 这日实在无聊,便换了身衣服,和飞雨一起带上瑜哥儿,要回卫府。 便是此时,陆剑语和随行的丫鬟到了院中。 卫昔昭脚步未停,歉然一笑,“实在不巧,妾身要出门,陆小姐不妨去太夫人房里坐坐。” “那就不耽搁夫人了。”陆剑语心里什么都明白,自然是顺着卫昔昭的话说,之后去了太夫人房里。 到了卫府,卫昔昭就觉得许氏的脸色极是黯然,便找了个借口,把卫昔昤唤道后花园询问。 卫昔昤悄声道:“那位萧先生又回来了,每日在府中借酒消愁。”又显得神秘地道,“原来萧先生是贵为公主的人,更曾与父亲一起征战沙场,她似是不打算离开父亲左右了,不要说母亲愁,我也愁啊。”语毕,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 卫昔昭失笑,点点她鼻梁,“鬼灵精,你愁什么?这种话不可说,你只当做什么都不晓得,记住没有?” 卫昔昤乖巧地点头,又神秘兮兮地问道:“大姐,你不是早就知晓这些事了吧?那、那父亲……不会再给我们娶个新夫人进门吧?” “应该不会的。”卫昔昭知道自己不该笑,可听了卫昔昤的话,却总觉得好笑,“父亲应该不是那种人。” “什么叫应该不会、应该不是?”卫昔昤不满地嘟了嘟嘴,“连你都说不出个准话,难怪母亲会愁成那个样子了。” “你别管这些就是了。”卫昔昭抬手拍拍她的脸,一本正经地吓她,“总管这些事,你这小脸儿上的肉会更多的。” “大姐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我可是不会信的。”卫昔昤说完揉了揉自己圆润的小脸儿,“母亲说了,不用急,等再过两年就好了。” 卫昔昭不由笑意更浓。的确,先前还是孩子模样的人,已经长大了。回过头来想想萧晨述的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如装糊涂更妥当。终归是长辈的事情,许氏必然不愿意与任何人诉说其中心绪,父亲的性情也不是谁能左右的,又何必自讨没趣。 卫昔昭觉得,这件事的关键是萧晨述,她没事总住在卫府,算是怎么回事?换了谁是许氏,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晚间用饭的时候,卫昔昭和季青城说起了此事,“依你看,萧先生是什么意思?”她对于萧晨述,还是习惯用最初的称呼。 季青城淡然笑道:“萧先生什么意思不重要,岳父对她只有知己情分,并无其他。” 连他都这么说,那么卫府就是无事,许氏就是自寻烦恼。细想想,卫昔昭也觉得,父亲虽然对身边女子算得薄情,却也不是在外面惹出是非的性子。再者,真要有什么,父亲实在不需要拖到如今。 一餐饭,心里都在计较此事。饭后,卫昔昭交代了飞雨几句,要她回卫府帮忙传几句话给许氏。有些话,由旁人传递,是能避免相对提及时的尴尬的。她的意思,是让许氏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显露出来,否则,父亲那个性子,若是恼了,没事也会生出事来。 归根结底,她本意不改,还是愿意父亲身边有许氏这样一个人,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人的年岁渐长,总需要个体贴的人在左右照顾。纵观许氏这几年的光景,不论对错,都是因为父亲的态度才有所改变。这种人,之于女子,不会是绝对的好人,可之于一个男子,是最能让人放心的老来伴。 转过天来,卫昔昭在院中,看着瑜哥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丫鬟们说,陆剑语今日在太夫人坐了没一会儿便哭了,说是她兄长陆剑诚忽然病倒了,一夜之间,竟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说是宫中的太医皆是束手无策,陆麟彷徨之余,请了德高望重的道人去给陆剑诚算上一卦。 卫昔昭险些就笑了出来。真要病成那个样子的话,陆剑语还能有心情来季府说这些无济于事的话么?恐怕是另有文章,这番话,说不定就是故意来说给她与季青城听的,而太夫人,说不定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 虽然能察觉出不对,可也仅此而已,她只是比旁人疑心重且敏感一些,却不能事事都能猜出下文。 后来才发现,这件事的下文很严重。得知后,把她气得不轻,也把卫玄默、季青城气得不轻—— 第二日大早朝上,陆麟跪地苦求,求皇上隆恩为陆剑诚赐婚。原因是道人的卦象表明,陆剑诚唯有娶当朝第一悍将之女为妻,才能躲过此劫,否则,七日后将命赴黄泉。 而第一悍将,可以是卫玄默,也可以是季青城,而如今膝下有儿女的,只有卫玄默一人。 十一岁的卫昔昤,竟要去给人做冲喜新娘! 卫玄默当即就沉了脸,冷声斥责陆麟无理取闹。 陆麟却又说,自知此事会让卫家不甘,是以,他愿将膝下长女送进季府,给季青城做妾是假,服侍卫昔昭、报答卫家恩情是真。 季青城听了冷笑连连,嘲讽陆麟想得倒是长远。 萧龙渄坐在龙椅上,听着生气,却偏偏申斥不得。先帝一生最信道教中人的说辞,他若说那卦算得不对,便是对先帝不敬。由此也就不能当场回绝陆麟的请求,只说忽感不适,容他歇息之后再做决断。 皇帝这差事,其实最是少不得装病,从而逃避一些事。之后,自然少不得将卫玄默、季青城唤进养心殿商议此事。 季青城至晚间才回到府中。 卫昔昭直言问道:“有没有应对之策?” “有。”季青城一面换下朝服一面说道,“陆麟既然相信道人的说辞,便再请几位去给陆剑诚卜卦。到时众说纷纭,看他还能如何。另外,皇上也会去丞相府探病,届时再命太医诊治。” 卫昔昭想了想,会心一笑,“这法子的确是好。”她觉得和当初假圣旨漫天飞的时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心绪安稳之后,她又打趣道:“要主动到你身边的美妾就这样没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我只要娇妻。”季青城漫漫一笑,转了话题,“陆家人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日后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了。他们打的算盘,是你和瑜哥儿。” “我晓得,可又能怎样?”卫昔昭挑了挑眉,“太夫人那边,过几日由你去说吧。我说了什么,只会招来不是。” “嗯。”季青城喝了一杯茶,起身去了书房,与小九说话。 他要弄清楚在外时,府中发生的大事小情,从而才能慢慢走入婚后的昔昭的心里,知道她的苦乐欢悲。而想要全部了解,小九这里,只是其中之一,其余的,还要通过旁人之口。 人在外,不论谁对他提及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是好心,却是真的有弊端。 偶尔他真希望,昔昭是爱诉苦爱撒娇的性子,如此,他只需每日听她倾诉即可。只是,昔昭不是,甚至很多时候,她就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一般,仿佛从未与他分离那么久。 这其实也可以是疏远、不了解的开始。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形蔓延成灾。 此时的萧龙渄,正与太后相对无言。 太后无奈,只得不厌其烦地追问:“陆家的事你是怎么看的,又是怎么想的?倒是给句话啊。” “朕必不会视做等闲,尽力让陆麟如愿,太后可放宽心。”这时候,萧龙渄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不予回应了,相反,还要稳住太后。否则她一道懿旨扔出去,事情就太难办了。 “有你这句话,哀家便放心了。”太后得到想要的答复,也不再停留,起身回宫。 萧龙渄吩咐太监:“传朕密令,七日内,宫内凡有太监出宫门者,搜身查问。言辞含糊者,概不予放行;携带太后懿旨者,带来朕面前。” “是!” 日积月累的防范,任谁也做不到,可有限期的防范,就容易得很。 太后与他都气闷——明明都能在后宫惬意的生活,却因为敌对、算计而都深觉置身牢笼。 宫里处处都是太后的眼线、奴仆,很多时候让他都觉得危机四伏。他都如此,瑜哥儿若是接回宫来……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昔晽用性命换来的孩子,绝不可受到一丝伤害。在确认后宫平静安全之前,他即便不愿,也要延续这种父子不得常相见的局面。 …… 陆家人,连同太后,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等荒唐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二日上午,便有皇帝身边的太监将几名道士送至丞相府,几名道士纷纷为陆剑诚卜卦,众说纷纭,更有甚者,一名道士言之凿凿地让陆剑语入宁王府为宁王侧妃,如此可解陆剑诚这一劫。 不合情理的事,是陆麟自己在朝堂说的,别人说得再过分一些又何妨?既然要胡闹,谁会怕事情闹得小呢? 只是这半日,陆家便成了笑柄,陆剑语自然也惨遭殃及。 下午,萧龙渄觉得去不去探病已是无关紧要,还不如坐等事情过去,便安心留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又命太监放出话去,说他很是不舒服,要静养几日,由此避免了太后去见他。 太后想迅速补救,命太监出宫传懿旨,太监却是有去无回,一日派出去两个,两个都失踪不见了。 初时气恼,之后才明白过来。人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被皇帝不声不响地杀掉了。 她和陆家算计过去,皇帝就这样手段毒辣地算计回来。 终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哪里会留一点情面? 这等事,这种失策引致的失败,不想也必须要平静接受,甚至还要试着习惯。 太后想,就算失败千次也无妨,因为余生只要一次如愿以偿就已足够。 …… 陆剑语却没有太后的镇定,也无从接受这样的局面。本是有头有脸的相府千金,人人称颂,忽然就变成了被大臣家眷热议的笑柄……她哭了,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能怎么做?她求的也只有一件事而已,且是放下了架子,不计名分,怎么还是不能如愿? 当日迟暮时分,哭得梨花带雨的陆剑语再次造访季府,直奔卫昔昭的正房。 瑜哥儿蹒跚学步,这几日正在兴头上,今日在院中由飞雨护着玩了大半晌,此时已累了,在房中酣睡。 卫昔昭则坐在西厢房前的梅花树下的竹椅上,惬意地喝茶。 已有夏热的时节,她却坐在梅花树下,其实是让人看着很奇怪的。 只是陆剑语心中千头万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径自走到卫昔昭面前,屈膝行礼,“姐姐,妹妹是来求您成全的。” “姐姐、妹妹……”卫昔昭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能否成全你且先放在一旁,陆小姐,你先将这称呼改了吧?我受不起。” “姐姐难道还听不出来么?”陆剑语对此是有意坚持,“妹妹不论怎样,想的不过是进到季府,即便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妹妹是真的想留在姐姐左右服侍啊……” 卫昔昭端起茶盏来,“这话我可担待不起。陆小姐偶尔失言无人怪罪,可再三如此,便是存心惹人不快了。”语毕,啜了口茶。 “姐姐又何须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陆剑语目光渐渐显出哀怨之色,泪水随着言语,颗颗滚落,“姐姐,妹妹想去旁人府中登堂入室也不是不可,只是敬重将军人品才执意如此。同是女子,姐姐必然明白我这份心思。将军这样的人才,没有我陆剑语,也会有别家小姐费尽心思到他身边。姐姐此际拦我进门,日后还能拦住多少个?再者,姐姐就能断言将军绝无纳妾的心思么?将军就忍心辜负闺中女子一份痴心么?” 卫昔昭被气急,反而笑出声来。 这样的一张嘴!是她要介入恩爱的夫妻之间,是她痴心妄想要抢走男人的一份情意,说到最后,倒是她卫昔昭的不是了。 “那我该如何?欢欢喜喜将你请进门来?欢欢喜喜的将我的夫君送到你身边?的确是,男人有三妻四妾的不在少数,可是有哪个正室是自心底愿意的?”卫昔昭微眯了眸子,“我只是性子直,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怎么做,你既然已知晓我不喜欢你进季府,又何必还要这样不顾廉耻地找到我面前?你今日钟情将军,便这样不成体统,哪日见异思迁,又敬重旁人的人品,真是不知你会做出什么样有辱门风的事来。你这样的人,再是大度的正室,恐怕也会避之不及、敬而远之。要我与你这样的人姐妹相称——你,配么?” 这样夹枪带棒的犀利言辞,卫昔昭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了出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3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出来。 陆剑语初时愕然,随即满腹羞愤——这都是什么话?话里话外,又将她说成了怎样放荡的女子?一腔痴情,就该被这样践踏么? “卫昔昭!”陆剑语忍无可忍,泣道,“你、你也只是此时能说些风凉话,当初你是怎么嫁给的将军,你自己清楚!你又比旁人好了几分?” 卫昔昭欲出声之际,就见季青城的身影步入院中,惹祸的根源来了。鉴于有外人,卫昔昭不得不恪守妇道,起身屈膝行礼。 陆剑语看到季青城,泪水愈发凶猛,几次张嘴,终是唤出了含悲带切的一句:“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之后,竟低泣出声,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卫昔昭的手动了动,真想把这不可理喻的人一巴掌扇出去。 ☆、第122章 投怀送抱(下) 季青城对卫昔昭一颔首,道:“时候不早了,我与你同去请安。”说着径自往室内走去,全然没看到陆剑语的样子。 卫昔昭便笑笑地看向陆剑语,“陆小姐要同去么?” 陆剑语只迟疑片刻,便疾步追到季青城身后。 卫昔昭挑了挑眉,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名门之女不检点起来,才是真正让人瞠目结舌。 “将军……”陆剑语说着,伸手去抓季青城的衣袖。 季青城转动身形,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目光幽冷,“何意?” 陆剑语哭着跪在地上,“将军,剑语是来请您与夫人收留的,如今闹成了这般情形,剑语真不知还有何脸面要活下去……只由夫人与将军点头,皇上才会隆恩于剑语……” 季青城漠漠道:“去与陆丞相商议,他总会为你安排。回去。” “将军!”陆剑语抬起脸来,幽怨地望着他,“自从宁王府那日相见,剑语便一心追随将军,将军难道真的不知么?剑语有的也只这颗心,将军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么?剑语不求名分……” “住口!”季青城蹙眉打断了她,“实不相瞒,你与昔昭方才的话,已有人转述给我。” 陆剑语勉强止住泪水,凝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昔昭当初是如何嫁给我的,我告诉你原由——是我此生非她不娶,再三相求,她才下嫁于我。你一心要入季府,我也告诉你结果——即便皇上降旨,我与昔昭也断断不会答应。我此生不会纳妾,你今日记下,日后不要做无谓之事了。” 语声平静似水,却在两女子心头掀起无尽波澜,一个被暖意环绕,一个被寂冷吞噬。 “飞雨,送客。”季青城吩咐道,“日后来扰夫人清静之人,不需客气,逐出府去便是。” “是!”飞雨脆生生应下,强行拽起了陆剑语。 季青城与卫昔昭先后进到室内。 越是这种时候,卫昔昭反倒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帮他换上素日穿的黑色锦袍。 季青城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因为脑海浮现的,还是他初进院门她气恼的样子。抬手勾起她脸颊,柔声问道:“还在生气?” “没有,怎么会呢?”卫昔昭笑着轻声回道。 他展臂环抱住她,下颚抵着她头顶青丝,反复摩挲,“日后再不会有这等事了。” “你真的一生不会纳妾么?”卫昔昭抬起脸来,语气是半信半疑。纳妾,有时候也是官员之间巴结逢迎才生出的事端,相信,他心意不会背叛,身体也不会背叛,可在形式上,真的能够让她一直享有独一无二么? “你希望我会?”季青城笑着反问,之后才道,“这并非难事,我有你已足够。” 卫昔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季青城看出来了,笑着去啄了啄她的唇。随后,两人出了正房。 太夫人今日的脸色自然有些颓败,看到卫昔昭便抬手扶额,分外头疼的样子,说了没两句话,便端茶遣人,“罢了,你们回房用饭吧。” 第二日,卫昔昭记挂着卫昔昤,怕她听说这样的事被吓坏,忙回了卫府。不承想,卫昔昤竟是若无其事的。 见到卫昔昭,卫昔昤了然地笑,“大姐是不是怕我吓得一味地哭?不会的,父亲与母亲都安抚过我了,我知道会没事的。” “小妮子,你倒是心宽。”卫昔昭释然地笑。 卫昔昤竟憨憨地笑着接下了这句打趣:“就是啊,所以我才比大姐你们都胖啊——心宽才能体胖。” 今日卫昔晧似是料定卫昔昭会过来,特意抽时间回府到内宅来坐了坐。 卫昔昤如今愈发有眼色了,见状便避了出去。 卫昔晧如今愈发沉稳自持,少了前两年在家中苦读的书生气,多了几分内敛,更显英俊。说起卫昔昤的事,卫昔晧话里话外都是在宽慰卫昔昭:“日后即便再有这等荒唐事,大姐也不需放在心上——陆家人想与卫府或季府攀亲,且不说我们两家愿不愿意,单只皇上就是一百个不答应。”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陆家的目光也少不得会在你与昔昤身上打转。”卫昔昭说的是心里话,话至此处,便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你与父亲、你姐夫不同,小小年纪便从文得了功名,自家人不觉得,外人眼中你自然是才华横溢。你的婚事也该有个打算了,今日难得坐在一处,便与我说说,可看中了哪家的闺秀?” 卫昔晧便有些不自在地错转了视线,笑了笑,道:“这件事,全由母亲、大姐做主便是。母亲与我提过几次了,我只是觉得还年幼,想过两年再成家。” “我明白,你是想先立业再成家,也是好事。”这是个有抱负的人,卫昔昭心里只有敬佩,也便不再打趣他,转了话题,“近来昔晴每每回府,我总是不能遇到,她还好么?” “还好。”卫昔晧虽然这么说,眼神却显得闪烁。 卫昔晴的日子,当真是需要苦心经营的。即便能改变裴孤鸿的性子,短期之内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卫昔昭想了想,委婉地道:“我与宁王妃还算是投缘,明日要去王府做客,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告?” “自然没有,大姐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旁人说什么?”这样说话的时候,卫昔晧的脸色已是一缓,眼中闪过愉悦。 “你可是听说了什么事?”卫昔昭愈发觉得卫昔晴的处境不大好。 卫昔晧沉吟片刻才道:“这话本不该由我说,可是昔晴碍于脸面不能说,旁人也不敢跟大姐说,也只有我能将听到的是非告诉你了——世子婚后这段日子,每日出去醉生梦死,甚至曾出入过……出入过风月之地。他倒是也不做出格的事,只是,这话好说不好听啊。我这些日子再三迟疑,也没敢告诉父亲,怕父亲觉得宁王府慢待了卫家人,找上门去将事情闹大,那样有害无益。” “竟有这等事!”卫昔昭面色转冷。是不是物以类聚呢?喜欢卫昔晽的人,在她眼里,劣行都是越来越多了,着实可气。 转过天来,卫昔昭便带着瑜哥儿去了宁王府。进门之际,见到宁王妃正叉着腰训斥下人,气汹汹的,吓得一众下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有意通禀的人停下脚步,不敢出声。 宁王妃的手一个个点向下人,切齿道:“你们这些个废物!世子出去胡闹,你们竟还敢与他串通一气瞒着我!一个个的都给我等着,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瑜哥儿忽闪着大眼睛,好奇而静静地观望着。 卫昔昭抿嘴浅笑,宁王妃总算是让人放心的,随后轻咳一声。 宁王妃讶然转头望过来,之后很是尴尬:“原来是将军夫人来了,这些蠢货也不通禀,哎呀呀,今日可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卫昔昭笑着告罪:“王妃说的哪里话,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唉!正好你来了,我也能与你说说话了。”宁王妃笑呵呵走过来,携了卫昔昭的手,“快进去坐坐,天热。”转而又接过瑜哥儿,“你看看,连带着让孩子都看笑话了。” 卫昔昭又笑,“王妃又说笑了。”这个孩子,还就喜欢看这种热闹,闹得越大他就越高兴,也是不寻常的性子。 进到房里,宁王妃亲自忙前忙后,给瑜哥儿寻来了许多小物件儿堆在他身边,瑜哥儿自顾自在大炕上爬来爬去玩耍的时候,她这才说出发火的原由: “都是亲戚,什么事瞒不住,我也不想瞒你。孤鸿成亲才这些时日,便与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饮酒胡闹,气得我啊……”说着,宁王妃的手按在了心口,“回到王府呢,也没个样子,整日住在后花园里,守着……”语声低了下去,“守着那些东西睹物思人,你说说他脑子里总在想什么?原以为你将他骂醒了呢,如今一看,还是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卫昔昭不由蹙眉,竟比自己想象得更坏。 “花骨朵一般的孩子到了我身边,我自然是一门心思想对儿媳好,偏偏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让人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宁王妃焦灼而惭愧地看着卫昔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拿那个孽障一点法子都没了,而你对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是知晓一些的,若是能帮我将他管教过来,我真是感激不尽。” “睹物思人……”卫昔昭目光微闪,“此时世子可在王府?” “没有。”宁王妃连连摇头,“我已派人去将他唤回,估摸着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吧。” “世子还需王妃每日开解,我能做的,也只是给我四妹出一口气。”卫昔昭笑问道,“王妃允许么?” 宁王妃笑着连连点头,“看你这话问的,你想惩戒个区区世子,又何须旁人同意?” 卫昔昭吩咐飞雨抱上瑜哥儿,在宁王妃的陪同下,去了裴孤鸿每日居住的那栋小院。 房中的东西,还是卫昔昭上次过来时见到的那些。 矫情! 卫昔昭唇边笑意转为冷冽,让飞雨带着瑜哥儿去请卫昔晴过来,闲闲地将房中所有灯烛点燃,随后将一副卫昔晽的画像拿起,点燃,丢在地上,又将灯烛一一丢在易起火的地方,末了,款步出门。 火势蔓延,火苗越燃越高,将房中陈设一一吞噬其中…… 有下人不明所以,要奔走呼救,却被宁王妃一个冷眼吓得停在原地。 “废物!有你什么事?”宁王妃说完,缓缓漾出笑来。那个不孝子,早就该给他点这把火了,没了这些东西,看你每日还能装什么蒜! 裴孤鸿踉踉跄跄回到府中,趋近小院儿的时候,看到烟雾弥漫、火势凶猛,酒意都被吓没了,疾步走入院中,一脚一脚将下人逐个踹了去,“你们都是死人么?怎么一味站在这里不动?!” 卫昔晴被飞雨请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情形,一时惊慌,见卫昔昭在场,才勉强定下神来,先去见过宁王妃,又到了卫昔昭面前。 卫昔昭看着面色沉静的卫昔晴,又是心安又是心疼。算是命好,是有个明辨是非的好婆婆,也是命不好,是有个如同墙头草一般来回摇晃性情不定的夫君。 此时,裴孤鸿有了一番猜测,目中燃着怒火,走到姐妹二人近前,逼视着卫昔晴,“是不是你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又看向卫昔昭,“你凭什么烧我的东西?” 啪! 裴孤鸿语声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是宁王妃赏给他的。 “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什么是你的?那又都是些什么东西?就该打死你!” 裴孤鸿几乎被母亲这一巴掌打懵了。被母亲打的次数其实不算少,但被母亲当着外人打,这还是第一次。 卫昔晴讶然地看着宁王妃。进门来这些日子了,虽然也知道婆婆很有些脾气,但对她却从来都是温和慈爱的,这样凌厉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卫昔昭携了卫昔晴的手,走近了一些,才对裴孤鸿道:“你若实在舍不得那个人,不妨投身火中,去地下陪她;你若实在舍不得你这条命,便好好待我四妹,有个夫妻的样子。若是两者之间徘回不定,你也早说,我自会帮我四妹休夫另嫁。卫家婿皆是人中龙凤,唯你一个井底之蛙,却偏偏自以为是,着实惹人厌弃。” 这已不是激将法,是卫昔昭心底的想法,自心底,她已开始轻视裴孤鸿。 男人重情自然是最好,可一味沉浸于儿女情长消沉处世,便是没有担当。 对不起地下的那一个,又不能善待拜过天地的眼前人,还不能建功立业,这等人——真不如死了的好!也省得辜负更多的人。 “昔晴,随我回娘家。”卫昔昭冷冷瞥过裴孤鸿,“他当他这里是金屋,我们卫家却不稀罕!”随后对宁王妃歉然一笑,“昔昭无礼了,还请王妃担待。” 宁王妃这才明白,卫昔昭早就知道了她这儿子做的荒唐事,今日就是来为卫昔晴出这口气的。面子上一时的确是下不来台,可她想,又能怎样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也总比卫玄默来兴师问罪要好。 卫昔晴无声地对宁王妃深施一礼,乖顺地随着卫昔昭走了。在这回事上,卫昔晴再明白不过,自己日后想过上舒心的日子,也只有卫昔昭能帮她。 她要的的确是不多,可日子若能过得更好一些,又何乐不为? 就是得有这样一个人主动站出来为她撑腰,她在裴孤鸿面前,才会更加有底气,很多事也就能事半功倍。否则,那个庶女的出身,终究是她许多事的阻碍。说不定,先前因着卫昔晽不喜欢她的关系,裴孤鸿也在心底有些反感她呢。 可今日这样一来就不同了,大姐让人真切切地看到了,她是一心护着她四妹的周全,看不得四妹吃一点亏。而大姐的态度,往往就是父亲的态度,两者相加,于公于私,任谁也要自心底打怵。 路上,卫昔晴歉然道:“让大姐为我费心了。” “这种人,脑袋里的想法千奇百怪,你越是不理他他就越觉得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他总这样下去,皇上若是听说了什么,那之于你就不是好归宿,反倒是火坑了。”卫昔昭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你也不需怕,宁王与王妃总是明白事理的,裴孤鸿也不是愚不可及,过几日他就会上门去接你了。到时父亲又少不得敲打他一番,想来他也就该走上正途了。” “大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真让我于心不安。”卫昔晴也知道卫昔昭不是爱听奉承话的人,便转了话题,笑道,“大姐这番心思,若是用在季府,恐怕就不会生出那些不必要的闲事了。”每次回娘家,季府的事,她也没少听。 “季府那些事……”卫昔昭摇了摇头,“他们总归与你姐夫是一家人,我做什么,总要顾忌着你姐夫。” 卫昔晴目光微闪,笑容中闪着一丝戏谑,“父亲说起来,是皇上的老丈人,大姐呢,也算是皇上的异姓妹妹,你在季府不论怎么做,外人恐怕都会以为,季府的人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说着轻轻握了握卫昔昭的手,“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做、做什么,都会有人说对有人说错,与其这样忍着还被人嚼舌根,就不如图个心里自在了。” 语声轻快,态度亲昵,委婉地道出了许多所听所闻。 卫昔昭认真地看了卫昔晴片刻,愉悦的笑自心底蔓延至眼底,“这真是金玉良言。” 卫昔晴赧然一笑,“大姐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 “这些就足够了。” 回到卫府,许氏听说了来龙去脉,忍不住笑着拍拍卫昔昭的手臂,“你这不声不响的,就将宁王府闹得鸡犬不宁,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之后又携了卫昔晴的手,“你大姐将你带回来正好,我与昔昤这两日正觉得闷,回来就好好住上一阵子。” 卫昔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之前总是有些不安。毕竟,哪一家为人父母的,都是希望儿女过得安安稳稳,能大事化小最好不过。 卫昔昭又去了书房,因为卫玄默未归,便将事情说与冯喜,让他再另行转告自己的用意。忙完这些事,才回了季府。 —— 今日午间,季青城难得清闲,却被季青坤请出了将军府,到了外面酒楼用饭。 季青坤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吞吞吐吐的,饭后,又求着季青城与他去外面走走。 酒楼附近,有一条长河,长河上的大桥新修缮过,很是宽敞,可通车辆,也可供人站在桥头观景。 季青坤站在桥边止住了步子,道:“今日许多事,惹得大哥大嫂十分不快,我这心里很是不安……” 就是要说这些话?季青城蹙眉,觉得三弟纯属耽误工夫。 季青坤却是一说起来就没完,将一件件事情都拿出来细说,之后承认自己错在何处。 此时,一辆马车忽然停在季青城近前,之后车夫便拿过脚凳。 身着桃红色衣衫的艳丽女子探出身来,小心翼翼地踏上脚凳。 这人季青城识得,是昨日才见过的陆剑语。连惟帽都没戴,就这样下车…… 季青城狐疑地看向季青坤。 同一时间,陆剑语发出一声低呼,身形忽然倒向季青城。 离他的容颜越来越近了…… 陆剑语闭上了眼睛。 身形被人接住,她双唇滑过男子面颊。 虽然他手臂有些发僵,虽然鼻端萦绕的不是他昨日的杜若清香…… 可这样的情形,他想和她撇清关系都不能了! 她睁开了眼睛,看清眼前人,惊呼出声。 怎么会?! 人怎么会变成了季青坤?! 季青城呢? 她挂着满脸愕然、恐惧,寻找季青城。 季青城并未走远,在几步之外,冷然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个人。 路过的行人,纷纷止步,个个都是暧昧或是嗤笑的眼神,交头接耳,询问这两人的来历。 陆剑语回过神来,忙不迭恶狠狠推开季青坤,甩手便是一记耳光,“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轻薄于我!”语毕已是眼角微湿。 季青坤其实比她还想哭。 他有什么办法?正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就被季青城轻轻松松拎了过去。 眼看着一个人硬生生扑过来,他那时脑子一片空白,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谁想过要和她生出暧昧了?她也是自作自受,倒是看清楚形势再假意踏空啊。 —— 瑜哥儿在回来的途中便睡着了。卫昔昭将他安置好,喝了一盏茶,萧龙泽过来了,说了街头的事。 “弄不好,陆剑语还是要进季府的门。”萧龙泽垂了眉眼,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如此,你与瑜哥儿还是要日防夜防,不得安宁。” “季府若是与陆家扯上关系,也是百无一利。”卫昔昭审视着萧龙泽,“就不能不让她进季府的门么?” ☆、第123章 借题发挥(上) “夫人为何询问属下?”萧龙泽的言下之意,是断定她有阻止陆剑语进入季府的法子。 卫昔昭笑得清冷,“女人对付女人,法子总是稍嫌恶毒。所以才问你。” 萧龙泽沉思片刻,“属下这次爱莫能助,这该让将军为夫人分忧。” “也对。” “昔昭。”萧龙泽站起身来。 卫昔昭不解,这样的称呼,就是意味着他不以卫府管家自居了。 “来日再会。”萧龙泽笑容清明,目光悠远。 他要离开季府了,是不是要去享受本就属于他的荣华?卫昔昭点头,自是不能阻拦,起身相送。 瑜哥儿清脆稚嫩的童音声声入耳,卫昔昭听了,面容分外柔和。 飞雨笑着轻声问道:“夫人,少爷该如何唤您?总归是皇子……” 脑海便闪现出萧晨逸的样子。不论如何,他对瑜哥儿算是网开一面,那时他就算坚持将瑜哥儿放在宫里,她也是没有办法。 那一生冷酷狠戾的帝王……卫昔昭每每想起,便是一声叹息。除了太后,她算是他一度最为放心的人了。多可悲的一生,他一生也不能完全信任身边一位嫔妃,由此,始终孤独。连他坐在龙书案后的姿势,如今想起,亦是孤独的。 他做什么,总有他的思量、计较。作为帝王,虽曾嗜杀好战,终是功大于过。作为男人……就不需说了。 “我去趟宫里。”卫昔昭转身要去更衣,又加了一句,“带上瑜哥儿。” 养心殿。 萧龙渄见到瑜哥儿,面露喜色,将孩子抱在怀里,对上那双澄明的眸子,眼中闪过黯然。 “去外面走走。”萧龙渄对卫昔昭一笑。 一面游走,卫昔昭一面漫不经心地道:“瑜哥儿眼看着就会说话了,很快就会叫皇上一声父皇了。” 萧龙渄脚步一顿,之后释然一笑,“我与昔晽,不论因何,对瑜哥儿是生而不能养,至今不曾尽到为人父母之责。其实你与青城待他视如己出,担得起他一声爹娘,只是因着皇室因由,只好委屈你们。” “皇上言重了。” 萧龙渄斟酌片刻,缓缓地道:“瑜哥儿与你们的关系——就依照先帝心意吧。” 这是卫昔昭不曾想到的。 “不在其位,不知那份为难。”萧龙渄将瑜哥儿转交给飞雨,负手漫步前行,“我已开始慢慢原谅他。未免日后心生悔意,不会违背他生前意愿。再者,你对先帝是否恭敬也举足轻重,未免小人胡言乱语,必须如此。” 是真的,人已去,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人真正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萧龙渄说完这些,又关切问道:“可还有其余棘手之事?” 卫昔昭沉吟片刻,笑着缓缓摇头,“没有,皇上不需挂怀。” 萧龙渄就笑了起来,“昔昭,在你心里,我与瑜哥儿是不是两回事?若真如此,委实让我惊叹——我与瑜哥儿是父子,瑜哥儿等同于我与昔晽的命,能将性命交给你的人,你为何不能对我直言诸事?” 到这时,卫昔昭才意识到,今日萧龙渄话里只有你我,没有朕那个字。只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该敬畏还是要敬畏,话该少说还是要少说,孩子与他,本就是两回事。 萧龙渄似是被她这态度伤到了,语声中融入几许凄凉,“我说过,你是我与昔晽的亲人、恩人,莫非你忘了?”望了望天,他苦笑摇头,“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卫昔昭无法再无动于衷,道:“皇上多虑了,只是实在无事。” 萧龙渄凝眸相看,眼底苦涩更重。 “眼前事也就是陆家那档子事,皇上应是已有耳闻。”卫昔昭想到兄弟二人惹出的那档子事,哭笑不得。 “那件事你倒不需多虑。”萧龙渄道,“陆剑语屡次出入季府,我已有耳闻。此为言行轻佻,当罚。待陆麟所称七日期限满了,我将责令陆剑语去寺里带发修行、以修心养性。我早已与大将军、青城说过此事。” 卫昔昭听了哑然失笑。先前还很是不解,不知季青城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让陆剑语摔到地上破了相,也总要比闹出暧昧来好得多。原来陆剑语已经有了去处,他自然是不怕事多,乐得再给她加上一桩不知检点的罪状。 笑过之后,卫昔昭便将今日陆剑语的事说了。 萧龙渄不由朗声一笑,“此事出得甚好,正合我意。” 她对他,曾觉得他是在逐步走上萧晨逸的旧路,而今日一番言语足以证明,他还是那个将卫昔晽放在第一位的萧龙渄,而非帝王,若非如此,他不会在这些事上为季府为她卫昔昭计较。由此,她轻声说道:“多谢。” 萧龙渄挥手让随行众人退至远处,随后漫步至一张石桌前,坐在石凳上,现出疲惫、孤独。 这便能与萧晨逸生时的样子叠合了。 卫昔昭隐隐心痛。 那是分外复杂的一种情绪。 萧龙渄看到她的眼神,轻轻摇头,原因不明。之后,语声亦是显得疲惫,“称帝不过这些岁月,可是昔昭,我累了。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又时感茫然,不知整日繁忙所为何来。昔晽在时,我想要这把龙椅,是想给她荣华,想为母妃报仇;昔晽去了,我想要这把龙椅,是想为她报仇,一血心中怨恨。只是报仇雪恨这过程,我却丝毫欢愉也无。” 太久了,今日还是卫昔昭第一次这样凝视着他,凝视着这因为丧妻始终无法释怀的男子。他已清瘦太多,坐在那里,背部微微弯曲,似已不能承受心中伤痛。 “你保重身体,哪怕……哪怕是为了瑜哥儿。” 萧龙渄却不以为意,顾自说道:“先帝之事,宫里人的说辞,我也听说不少。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离世,其实只是想找个答案,想知道他这算得辉煌的一生,又究竟得到过什么,更想试着体会,他走的时候,甘不甘心。”笑容很是恍惚,“恨一个人,几乎恨了一辈子,到人走之后,反倒只是好奇,只想解惑。” 这是卫昔昭不会对任何人谈及的事,闻言垂了眼睑,静静站在那里。 旁人相看,无从探寻到她心迹。可以认为如何如何,却无法断言。 “昔昭,”萧龙渄站起身,“帮我和昔晽照顾好瑜哥儿,待日后,让他替我们重新活过。不要让他像我仇恨太重,也不要让他像昔晽分不清善恶。” “我会的。”卫昔昭给予答复之后,听出端倪,“这后宫……” “短时间无从改变局面,我若对太后都下得去手……”萧龙渄讽刺一笑,“那就意味着对谁都下得去手。先帝是至孝之人,臣民皆知。到了我这里,总不能做得太出格。不为自己,也该给瑜哥儿铺路。” “我明白。”名义上的一家人,即便有深仇,也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萧晨逸这个行径矛盾的人,留给后人的为难之处太多。而帝王若连自身这点恩怨纠葛都忍不下,便是一点气度也无,日后做出为害苍生的事也是说不准的。 —— 季府这一日热议的事,自然还是季青坤与陆剑语的不妥行径。 太夫人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儿子说了重话:“没用的东西!你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本来我就不愿去做这种事。”季青坤站在那里小声嘀咕着。 太夫人气得直咬牙,“不愿去你也去了,可既然去做这件事了,怎么反倒惹火上身了?” “娘!”季青坤可怜巴巴的,“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总不能真把陆剑语娶回来吧?那之于他,可不是齐人之福,而是两处都捞不到好脸色。 这话倒是对。太夫人这一次也是真慌了神,再怎么样,也拉不下脸来去问长房的意思,痛定思痛,还是去了杨柳畔。大抵季允鹤是听说了这件事,已经回来了。 季允鹤站在垂柳下,望着水面。 太夫人这次理屈气短,恭恭敬敬行礼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允鹤也不说话,只当这个人没来似的。 太夫人只得先开口,“国公爷,青坤的事,想来您已经知晓,依您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拭目以待,看陆家如何。你急什么?”季允鹤看向太夫人,浮现讽刺的笑,“莫不是这是你的主意?” 太夫人连忙慌张地道:“怎么会呢?妾身万万不敢。” “但愿你不敢。”季允鹤视线又落回水面,“你总还是季府的人,对季府无利的事,就不要再做了;对季府无利的人,就不要再见了。” 太夫人听他这么说,反倒安稳下来,道:“国公爷若是肯为青坤着想,为他筹谋前程,妾身自是不会与旁人来往。” “做官又有什么好?” “做官的确是没什么好,只是不做官便会低人一头。尤其是国公爷的嫡子、季将军的三弟,若是碌碌无为,走到何处都会矮人一头……” “罢了!”季允鹤面色转冷,“回去吧,这种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太夫人毫无畏惧,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接下来的几日,丞相府毫无动静,有意要将那件事压下不提。季府的人,要么是不愿与陆家扯上干系,要么是不愿陆剑语入三房,自然也乐得如此。只是三爷就此落下了一个风流的坏名声,三夫人为之几日都是眼眶红红。 那日的大早朝,萧龙渄询问陆麟:“丞相长子可还在世?” 陆麟一听这话锋就觉得不妙,慌忙下跪认错,说宫中太医误诊、说道士卦象不准,又说自己情急之下不能辨别真伪,千方百计要将欺君的罪名遮掩过去。 萧龙渄只是冷笑道:“丞相已犯了欺君罪名,更使得国之栋梁因你而生出诸多烦扰,着实不该轻饶。只是,太后昨日对朕说过,丞相即便有错,也该网开一面,毕竟是太后宗亲。如此,朕也只好不予追究。” 陆麟的脸色慢慢涨得通红。这样的话,实在是恶毒,比给予处罚还要让人没脸面、不好过。 “丞相这欺君之罪,朕勉强不予追究,却不能无视你教女无方——你膝下长女言行无度,甚而曾冒犯昔昭公主、惊扰皇子清静,论罪——罢了,”萧龙渄戏谑一笑,“朕已答应太后,不追究你,便不能反悔,你的过错,便由你长女承担——即日起,陆剑语去岩华寺带发修行,只望其修心养性、为民祈福。” 这是圣旨,由不得人讨价还价甚至拒绝,陆麟也唯有恭声称是。 末了,萧龙渄出言警告:“丞相,这等事,一次也就罢了,若你再犯,即便太后为你求情,朕也不好再等闲视之。你好自为之吧。” 陆麟没受到实质性的惩罚,却是丢尽了颜面,陆剑语也将度过一段凄清岁月。 无事生非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昔昭过得清闲,不过是每日听听卫府的事,等着看裴孤鸿要去接几次,卫玄默才会放卫昔晴随他回宁王府。 太夫人却是忙碌起来,连续两日,被召入宫中。 这必然是太后的意思——卫昔昭既然已经知道,索性就正大光明的召见季府中人。 这日,卫昔昭逗着瑜哥儿,让他唤自己“姑母”,可瑜哥儿如今也只能说一个字,且是将“姑”字的发音变成了“不”。 卫昔昭与飞雨等人听了,都笑得不行。 瑜哥儿被笑得有些恼了,不满地看着卫昔昭,小手拍着她,嘴里也生气地咕哝着,似在一本正经地抱怨,却是没人能听得懂。 卫昔昭愈发乐不可支。 正是这时候,太夫人过来了,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有些眼生。 “您过来的时候可是不多,是有什么事么?”卫昔昭一面起身见礼,一面让飞雨将瑜哥儿抱走。 “这不是玩儿的好好的么?怎么我一来就要把孩子抱走?”太夫人笑容温和,道,“我今日挂念着这孩子,便过来把他接到我房里去。” “那怎么好呢?”卫昔昭婉言谢绝,“儿媳手边又没什么事,足以照顾瑜哥儿,不麻烦您带他了。” “看你这话说的,国公爷不也曾将孩子抱到我房里去么?”太夫人坚持,且抬手拦下了飞雨,要将瑜哥儿抱过去。 “太夫人,”卫昔昭语调转为冰冷,“我已说过,不麻烦您,又何苦这般坚持?” 太夫人不慌不忙地回道:“太后娘娘有话,要我对这孩子多上心,代替她悉心照管。” “这便又失言了,这孩子——这孩子是谁?您这语气措辞,有失恭敬,太后娘娘就是要您这般对待她的皇孙的?”卫昔昭又转向飞雨,“先到我身边来,免得人对瑜哥儿无礼。” 太夫人的脸也沉了下去,“我若是告诉你,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要我帮你照看瑜哥儿呢?” “瑜哥儿的事,关系重大,我只遵圣旨。”卫昔昭沉稳落座,“您这又是何苦,回房吧,儿媳不送了。” 这就是直接撵人了。太夫人不由脸色一变,“你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这等目无尊长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卫昔昭一双明眸坦然看向太夫人,现出无辜的笑,“说了又如何?” 其实心里已然动怒。有些事,是没必要计较,而有些事,则是她的底限,不容任何人触碰。 太夫人斥道:“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对太夫人也许有失恭敬,可这也不能怪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卫昔昭起身走近太夫人,语声转低,“想用太后来压我,您放宽心,那是行不通的。想助纣为虐,企图打瑜哥儿的主意,您也放宽心,那是自找死路。” 太夫人竟似早已料到卫昔昭会这么说,报以浑不在意地一笑,“胡说八道些什么?”之后指了指身后两名丫鬟,“这其实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要将瑜哥儿带进宫里,去给太后娘娘看看。”之后又拿出一支太后常戴的凤钗,“这你必然识得,多余的话,就不需我再说了吧?” 卫昔昭又坐回三围罗汉床上,淡声道:“东西是不假,只是您一会儿说是您要哄着瑜哥儿,一会儿又说是太后娘娘要见瑜哥儿,我到底该信哪一句?您到底又是什么居心?”之后意味深长地一笑,“不是您假传太后娘娘的懿旨另有打算吧?” “你、你竟血口喷人!”太夫人震怒,脸色大变,“这还是当着太后娘娘宫里的人,你便如此放肆,我……我这张脸,真是被你丢尽了!” ☆、第124章 借题发挥(下)、搬离 太夫人在外人面前,自来不是激化矛盾的人,能让她这样,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蓄意如此。 闹起来,闹大了,借宫里人之口,宣扬她卫昔昭是如何的目无尊长;借府中人之口,让季青城左右为难、与她生出嫌隙。 太夫人知道她能意识到这些,此时也是摆明了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就忍,要么就针锋相对。而前者的后果,就是要允许瑜哥儿被太夫人带走。 卫昔昭静静看着太夫人,不出声,一直似笑非笑。 吵架如果没有对手,就不能称之为吵架。太夫人有片刻的尴尬,之后便是犹疑,末了,转身走向飞雨,怒道:“将孩子给我!” 飞雨才不理她,往一边移开身形。 “太夫人一定要闹出家丑才肯罢休么?!”卫昔昭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样,语带不屑,凌厉发问,“你有什么资格动瑜哥儿?谁给你的胆子?皇上若是知道了,你有几颗脑袋赎罪?!” 太夫人理直气壮地道:“是太后……” “你听凭太后调遣是你的事,我顾的是皇上的托付,两者之间谁轻谁重,你敢断言么?”卫昔昭不再有耐心与她分辨此事,不等应声又道,“先前有人说我这公主做的有名无实,长此下去恐会连累瑜哥儿被人看轻,我还不以为意,今日一看,果真如此。太夫人,今日你我不妨先将所谓尊卑分个清楚,该有的规矩你也在心里记下,日后切勿贸贸然进门来惹我不快、扰皇子清静,我当真计较起来,便是你不知礼数不成体统了!” 太夫人试图岔开话题:“你倒与我……” 卫昔昭却不给她这机会,“以往便是太将你当自家人,反而使得你忘乎所以日益张狂,浑然忘了礼数。今日,你竟打起了瑜哥儿的主意!是谁指使的你?又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诬蔑太后娘娘曾说出那般轻视皇子的言语,如实说来!”随着末尾四字出口,她的手重重拍在罗汉床的几案上。 “你……即便你贵为公主,便能如此诬蔑我么?我何时张狂过,又何时对皇子存了歹心?你空口白牙,可有证据?”太夫人说着颠倒是非的话,落下浑浊的泪。心里却极是不安。卫昔昭话里话外,不肯说半句太后的不是,只一味将罪责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4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责往她身上推,果真不是省油的灯。想抓她的一点不是,还真是难上加难。 “不回话便罢了,竟敢这般狡辩!”卫昔昭冷冷一笑,“事关瑜哥儿,你要么退下,要么与我进宫面圣将话说个明白。何去何从,你自己选。” 想让她与人吵得没个样子,闹到言多必失分不清对错,不论谁都是不能做到的。她天生就不是那个性子。 所谓的选择,根本就不需选择。太夫人垂泪离去。想要的场面、结果都没有发生,反而闹得日后要处处敬着这位公主,真是得不偿失了,心下自是颓丧不已。 而在这之后,卫昔昭索性连给太夫人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太夫人原本打算在季青城面前做出委屈求全的样子的计划无形中就又落空了。 卫昔昭面对季青城不解的眼神,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道:“与其日日相见生出嫌隙,倒不如客气地疏远一些。你也总该体谅我一些,瑜哥儿关系着皇室血脉,身上带着昔晽的托付,我实在是不想有丝毫差错。先谨慎些时日,待瑜哥儿被接回宫里,我再与太夫人赔罪便是。” 季青城沉默片刻,说了句“依你便是”,便岔开了话题。 卫昔昭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有一丝牵强,他不喜欢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希望她像三夫人那般与太夫人亲近,甚至希望在她能亲亲热热地唤太夫人一声“娘”。 明知这些,还是无法改变。这是她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且没可能妥协。 她心里实实在在的遗憾,是瑜哥儿因为身份特殊,反倒不能如寻常孩子一般享受世俗一切,例如满月酒不曾像模像样地操办,例如抓周只是在房里做做样子。明知道孩子长大后不会记得这些,还是视为缺憾。害怕瑜哥儿日后的缺憾会越来越多。 真该好好为瑜哥儿打算一番了,因为通过萧龙渄的话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瑜哥儿在她身边的日子,还长着。 她想,也许,搬出季府真的是个好主意。自己就算被人说长道短又如何,起码能给瑜哥儿一个尽可能完满的童年。 而搬出季府,卫昔昭觉得,她倒不需做什么,只需太夫人再找茬生事便可。到时候两个想借题发挥的人到了一处,就是没事也会闹得不可开交,何况太夫人也不是手段不入流的人,她只需稍稍配合便能达成心愿。 至于季青城…… 那就是她与他之间的事了,早晚会出现的情形,与其日日躲着,还不如早日发生,让他有个明确的态度。 否则又能如何?她总不能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都花费在防范太夫人这件事上。日积月累的不快,恐怕也会使得她与季青城之间的情意被虚耗一空,又是何苦来。 长痛不如短痛,从来是至理名言。 第二日,三夫人病了。太夫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后来,卫昔昭戏谑地想过,三夫人果真是太夫人最贴心的儿媳,连生病都生得很是时候,能被太夫人巧加利用。 最终帮到的,却是她卫昔昭。 三夫人是真的病得厉害,身子自从生完孩子就不大爽利,再加上这段日子与季青坤认真生了气,郁结于心,病倒在床。 季青坤与妻子婚后至今,到底是有了几分真切的情意,心里格外焦急,那双眼总是很没出息地红着,每日去太夫人房里,央求着再去请几位太医来问诊。 太医,太夫人自然要请,还额外地请来了一位道士。 卫昔昭闻讯便知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怪的却是萧晨逸——他信道教,本是无可厚非,可如今这些人却总是施重金请道士作假,就让人怄火了。偏偏还不是能够当即拆穿、否决的,藐视先帝那罪名太重,连萧龙渄都只是见招拆招不能说什么,旁人就更不敢了。 思量片刻,她将飞雨唤到身边,交待了几句。飞雨匆匆而去,过了些时候才回来了。 道士走后,已时近傍晚,太夫人还是亲自张罗起来了,带着她和三房里一应下人还有季青坤来到了正房。这次倒是记住了卫昔昭的话,先让人通禀后,才走进院中,却也不进房门。围着西厢房前的梅花树转了许久,又开始打量屋宇,那样子,像是改行做算命先生了。 卫昔昭出了厅堂,站在台阶上询问:“太夫人与三爷意欲何为?” 太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恭敬行礼,“老身见过公主。” 卫昔昭想着,姜果然是老的辣,笑着还礼,“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这才说起缘由:“你也知道,你三弟妹病了。方才我请了一位道人来看了看,道人说你三弟妹的病是因为府中阴魂不散、秽气太重,要我们把那些个已走的人留下的东西全部烧尽、毁掉,你三弟妹的病便好了。”之后同情一笑,“我想来想去,这两年也只有你房里出过那等事。我以往也曾听说过,你留着沉星的诸多旧物,不允任何人碰。虽然不忍让你记起那些掉眼泪的事,可人总得往前看不是?总要顾念着身边人的安危,为着你三弟妹,你看是不是……道人说了,凡是已故之人用过的、染指过的物件儿,就都不要留了。我来就是这件事。”说完这番话,她瞪了季青坤一眼,警告他不许出声乱说话。 季青坤很是气恼的样子,竟是真的信以为真,将他妻子病倒的罪责赖在了沉星头上。 卫昔昭温声问道:“依太夫人之见该如何?您觉得哪些物件儿是要毁掉的?” “旁的我倒是不清楚,就是知道你一些穿戴是沉星一针一线给你做的,你手上的珍珠手串也是她帮你采买的珍珠亲手制成,另外……”太夫人指了指那棵梅花树,“这棵树,也是沉星出的主意,从后花园梅林里移栽过来的——这是许多下人都知晓的事。的确是,沉星最是懂得你的喜好,可如今终归是入土的人了,你又何必揪着这些东西不撒手呢?” 卫昔昭敛目打量了自己一番,之后盈盈笑起来,“今日我穿的衣衫是沉星为我缝制的,鞋子是她做的,腕上正是那个珍珠手串,头面也是她觉得我戴着好看的。”语声一顿,她神秘地眨眨眼,“昨日夜里,沉星还给我托梦,太夫人,三爷,你们想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么?” 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卫昔昭只是面上在笑,眼底一片寒凉。 谁也没想到她会比太夫人入戏还深。 部分下人就愈发相信太夫人之前所言非虚,纷纷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病倒的人。 季青坤的火气已不是太夫人能拦住的了,冷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从头到脚都留着那丫头染指过的东西,难怪家中会有人被缠上!既是如此,这些东西是断断留不得了!还请大嫂行个方便,将那些东西交给我处置!” 卫昔昭璀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三爷竟信以为真,倘若我方才是另外一番说辞呢?三爷也会信么?” 季青坤觉得自己被耍笑了,愈发恼怒,“这也是你能开玩笑的事情?!你行事做派也关乎着大哥的脸面,况且如今病倒的也是家中亲人,你怎能玩笑视之?!” 太夫人暗中点头,这话说得太好了,简直不像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说的话。 卫昔昭只是看着太夫人,“并非我等闲视之,只是陆丞相长子之事刚过,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京城已是无人不知。我只是觉得一家之言不足以全信,想请太夫人再去请几位道士过来看看,如此,心里也踏实。” “这又何必呢?”太夫人做出苦口婆心的姿态来,“这之于你,也不算有损耗的事,只是丢掉一些东西、砍掉一棵树,如此便能使得你三弟妹心安,又何乐不为?” “我已说过,陆丞相长子之事刚过,道士一家之言不足以全信。明日我会亲自去请几位道人过来看看,若真是我这里的差错,即便是为了将军、瑜哥儿,我也会照做不误,可若不是我这里的差错,明日另有说辞,我们季府岂不是也会与陆家一般闹出啼笑皆非的事来?”卫昔昭视线转向季青坤,“再者,陆丞相之事末尾,我听闻三爷似乎也曾参与其中?你想找个借口,那还不容易,日后少做些惹三弟妹生气的事不就好了?”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季青坤被人当众揭短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呛声辩驳后,便从随行下人手里夺了斧头,“你依不依是你的事,我要为发妻除掉病魔是我的事!” 卫昔昭叩了叩牙关,沉声道:“你今日敢轻举妄动,我便将你当做这棵树砍了!” 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飞雨即刻到了季青坤面前,夺下了他手里的斧头,拿在手里,冷眼看着一种下人,大有呼应卫昔昭的话、将季青坤的脑袋砍掉的意思。 下人经过几档子事,都已知晓飞雨是个身怀绝技的,是以都不敢轻举妄动,木然站在原地。 “你又何苦如此呢?”太夫人今日是一心贯彻委曲求全的做派,至此时已掉下泪来,“总归是一家人,你担待一些又怎样?就算是为着你三弟妹,你痛痛快快点头又怎样?旁人知道了,也只会称赞你们妯娌之间亲厚,谁能说出什么话?我知道,你还在为往日那些事情生气,过后我让你三弟妹过来给你赔不是行不行?你好歹也让她把这一关熬过去啊……” 危言耸听,说得好像三夫人不日就要入土了似的。 想动沉星留给她的那些物件儿,换言之,谁想毁掉沉星留给她的每一份心意、每一份温暖,谁都不行。 卫昔昭语声愈发清冷淡泊:“太夫人,该说的话,我已全部说尽了。我这也是为着季府着想,不想让国公爷、将军日后落下话柄,官员内宅,从来就没有小事。此事我只请您等到明日,明日我会给您个说法。言尽于此,您请回吧。” “你这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太夫人走了几步,在台阶下站定,抬头望着卫昔昭,“等青城回来,我与他细说分明,他也一样会答应的,你看,真要让他知晓这档子事么?”语毕,眼中现出愉悦笑意。 有多久了?她总觉得卫昔昭一些行径反常,守财奴一般死守着一些旧物。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知道真正的原由。最初只是失望而不屑的一笑,后来才慢慢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但凡是有关沉星的人与事,都会将卫昔昭激怒,使得她最为倔强的一面显露出来。 每个人都有不可被侵犯的底限,而卫昔昭这底限,不易被人察觉,而一旦察觉,就最具利用价值。 不是如此,她怎么能利用风岚的事,使得小夫妻险些闹僵;不是如此,今日她怎么能利用三夫人的病去打沉星遗物的主意,终将使得夫妻二人闹僵——卫昔昭必定死活不依,季青城必定心生不满。 这夫妻两个不齐心,那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 接下来,卫昔昭极难保障瑜哥儿的安全,因为她想做手脚就太容易了,萧龙渄只能将瑜哥儿接回宫里抚养。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就完成了太后给她的差事。 之后,太后会慢慢设法使她如愿,让季青坤世袭季允鹤的公爵。 是,她处心积虑,要的不过就是这个结果。 季允鹤不为小儿子打算,那就只有她苦心筹划。不然的话,爱子这一辈子,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卫昔昭研读着太夫人喜悦而变幻不定的目光,淡然一笑,“即便是太夫人不说,我也会将此事告诉将军,我想,将军不是性子急的,也会体谅我这一番好心。” 这时,常在太夫人左右服侍的一个婆子快步跑了进来,唤了一声:“太夫人……” 太夫人并未回头,仍是看着卫昔昭,眼中笑意蔓延至眼角、唇边,却是片刻即逝。 随即,太夫人缓缓跪倒在地。 旁观众人皆是讶然低呼。 卫昔昭即便是早有准备,还是有些吃惊。太夫人,可真是下得去血本。 “您这是做什么?您跪她做什么?”季青坤见状,慌忙跑向太夫人,语声甚是焦虑。很明显,连他都不知道太夫人的打算。 “娘!”随着低沉醇和的呼声,季青城的身形自院门出现,快步走到太夫人近前,伸手相搀。 “你们不要管我!”太夫人打开季青城的手,片刻间,竟已是声泪俱下,“都是我做的孽!我惹得大儿媳不快,如今想做点什么事都不能如愿。可我能怎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儿媳被病魔夺去性命啊!她走了,瑞哥儿怎么办?!青坤怎么办?!” 将谎言、危言耸听诠释到了极致。 季青城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明白太夫人指出的一点——她惹得大儿媳不快,所以现在大儿媳不肯让她如愿。 “怎么回事?”季青城语声冷冽,目光也带着丝丝寒意,看向卫昔昭。 卫昔昭心里已是苦笑不迭,面上却只能是慌张地侧开身子,显得茫然不知所措,“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此时不是分辩的时候,说的越多,季青城心里怕是越气。 “娘,您先起来!”季青城强行将太夫人搀扶起来。 “都是你!”季青坤眼中闪着泪光,“看你娶的这位夫人、这位公主!”话不多,却有声嘶力竭之态,心头已是万般难过、悲愤不已。 卫昔昭理解这份心情,换位想一想,自己若是季青坤,也不会比他少一丝难过。毕竟,在谁看来恐怕都会以为,太夫人是为了三夫人才有如此行径。同是婆媳,太夫人与三夫人就是如同母女般的深厚情分,与她就是大相径庭。谁能不认为这是她的问题? “你先送娘回房去!”季青城沉声吩咐季青坤,又对太夫人道,“稍后孩儿再去您房里请罪。” 请罪——倒也是,不论如何,他的母亲给她这做儿媳的下跪了,怎么都是他的不是。 卫昔昭在心里哀声叹息。和他这笔账,不知要算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这所谓短痛,连她都要被卷入其中。 “你跟我进来!”季青城的语声在身边响起。 卫昔昭看了一眼太夫人的背影。闹出事来了,她也不再坚持本意了。为何不再坚持,自然是真正的目的并非她说出来的原由。只是,此时谁还能做到冷静? 进到厅堂,卫昔昭想认真对待眼前人,心里却是因为自知无错而不能做出理屈的姿态,甚而语调也显得漫不经心:“将军要兴师问罪,妾身无话可说。” 季青城蹙眉,耐着性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懒得回答,看向飞雨:“你来说。” “我要你说!”季青城的火气就快压制不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竟使得长辈对你下跪?!” “她跪了,是她有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受不起的。”卫昔昭语声透出一丝嫌恶,“她该跪的人多了,不差我一个。” 季青城的手拍在了案上,桌案立刻碎裂在地。 卫昔昭不以为意地笑,“将军若还生气,不妨也给妾身这样一掌。” “堂堂公主,哪里是下官敢开罪的!” “知晓我是谁就好。”卫昔昭态度愈发漠然,“这季府,我已住的厌了,要带着瑜哥儿另寻住处,还望将军守规矩、不干涉。”之后吩咐飞雨,“走。” 飞雨吩咐人去取行李的时候,瑜哥儿被||乳|娘抱了出来,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一如平时出门之前。 而几名丫鬟婆子也是动作麻利,行李早就打了包袱,此时只是将包袱拎出来。 这一切都说明,卫昔昭在这之前已经准备要离开。 她要离开。 季青城趋近她,眼中有着失望、伤心,再出声,语声已有些沙哑:“你惹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解释,不赔罪,就要离开么?” “妾身在季府,已尽全力周旋,却依然是每况愈下,如今已是心力交瘁,只得搬离。”卫昔昭平静回望着他,“还望将军成全妾身,妾身如此,也是为了给瑜哥儿一处清宁之地。”之后转身要走。 “你等等!”季青城扣住她的手腕,看向飞雨,“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飞雨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末了道:“原本好好的,太夫人与夫人连中重话都没说过,后来那位妈妈进门唤了一声太夫人,太夫人忽然就跪下了,奴婢百思不得其解。” 她是尽力想让季青城听出端倪,怎奈季青城此时听到的重点却不是这些。 “不过是一个丫鬟的一些旧物,你怎么就不能让娘遂了心愿?”他这样询问卫昔昭。 “旧物,不过是一个丫鬟的一些旧物。说得好。”卫昔昭面上逸出苍凉的笑,缓缓抬起右手,目光落在银戒上,“季青城,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就是凭着这些旧物,想着你在我身边时的好,我才能独自支撑那么久。” 再说到沉星,卫昔昭语声沉闷,“我活到今时今日,从最初到如今,最信任的也只有沉星一个,我从没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最亲最近的人。季青城,我告诉你,我失去沉星的疼,不会比觉得失去你时少一分。觉得要失去你的那一夜,是沉星陪着我在雪地里冻着、难过着。可她走了,我没能力留下她……她是怎么走的?如果我不与昔晽一度走得太近,她必然不会因为昔晽的关系而早离去好几年;如果我没有嫁给你,嫁的不是卫昔昀也喜欢的你,她也不会被人害得仓促离去……她始终是要走,可那是不一样的……对我这么好的沉星,就那么走了,我的天都塌了一半,如今……如今我留着她给我的那些心意都不行么……她那么善良的性子,临走时还让我把她的银两交给风岚,她怎么能被人说成阴魂不散……我怎么能允许,你又怎么能默认这种说法?”说到这里,她的泪水,没有征兆地滚落腮边,看向季青城的目光,却是倏然转冷。 他对她失望。 她又何尝不对他失望。不过就是那一句话,可那一句话,却真的让她伤心了,失望了。 失望是因为他对沉星的那份不在意,失望是因为他觉得她应该把太夫人看得重要于沉星。 那怎么可能! 在沉星离开这么久之后,她终于落泪。只是难过之余,是真的再也不想留在此地,漠然抽回被他握着的手,避开他要为自己拭泪的动作,道:“将军,我在你面前,从不以公主自居,这一次要破例了。我要回我的府邸,请你让开;你若逼着我以身份压人,我也乐意之至。之后如何,全在将军。”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即便能强行留下又能怎样,不过是说出更多徒惹彼此伤心的话。 最重要的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不再是他熟悉的昔昭,是一个冷漠如冰、不容人违逆且与他势均力敌的女子。 所有曾经的深情眷恋、甜蜜依赖,在此时,她已经全部摒弃。 她是卫昔昭,是要离开季府的公主,不能被任何人阻拦,尤其不会被他左右意愿。 更何况,她一早已准备要走。 的确想过,让她离开,只是前提是他陪她。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有多少是他还不了解的事? 在他心里千头万绪之际,卫昔昭已经转身出门,步履依旧从容优雅,只是多了几分绝然。 无意识地走出门外,看着伊人背影走至院门口,小九的身影跃入眼帘。 小九身后跟着两名家丁,家丁抬着一个麻袋。 季青城目光微凝。 卫昔昭转身,唇角挂着一丝说不清含义的笑,是失落,是释然,还是放下心来? 他分辨不清,或许兼而有之。 他追上前去,想要问个清楚。 卫昔昭已经被去而复返的太夫人与三爷拦下了。 太夫人要的是夫妻决裂却非夫妻分别,她不能让卫昔昭走出她的眼界。 “公主,老身若是有错,公主尽管责罚,却是万万不能离开季府啊……”太夫人演这种戏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卫昔昭已经为此次离开做了妥当的安排,任是谁也拦不住了—— 卫玄默笔挺如松的身影快速出现在太夫人身后,脚步凝重却无声息,“昔昭,随为父回家。”便是这简短一句,太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身形一颤。 随后,冯喜与百余名玄衣卫出现在卫玄默身后。 卫昔昭戏谑地看向太夫人。要走,她自然是光明正大地离开,难不成还要和她们拉拉扯扯一通么? “大将军,什么事都好说,只是姻缘自来是劝和不劝散,我们作为长辈……” 卫玄默又变回了卫昔昭一度觉得打怵的没有耐性的人,他冷哼一声,一手接过瑜哥儿抱在臂弯,另一手则握住卫昔昭的手,扬长而去。 玄衣卫神色素冷地并排站在路中央,连太夫人等人的视线都挡住。 在这样的岳父面前,想有颜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面对这样的情形,季青城比谁都明白,先乖乖放行才是上策,否则,季府、卫府恐怕都会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那样便真的是后患无穷了。 小九走到神色复杂的季青城面前,“将军,眼下还是先问问那道士吧——方才怕引人注目,便将他用麻袋罩住了。” 季青城颔首返回正房,坐在那里,觉得整个院落甚至整座季府都空了。 问过小九,又询问那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道士,季青城扼腕叹息,自己竟被至亲结结实实算计了一把——道士身上携带者五百两的银票,是太夫人给他的,面对这等证据,道士只得说出实情,话里话外说的委婉,却已指明是被太夫人收买才说了那样一番惹祸的话。 那些话,自然是太夫人一句一句说给他听,再让他当着众人讲述的。 幸好卫昔昭早就断定这是太夫人无事生非,先一步命飞雨去吩咐小九,小九才在道士出门后将人拦了下来细问原由。 自然,卫昔昭也已料到他必定会因为这件事与她争吵,所以,先一步让飞雨吩咐小丫鬟去请了卫玄默过来。 她什么都料到了,那么知不知道他作为家中长子的为难,知不知道在她离开时他有多难过? 他其实只需要耐心一点、温和一点,就能留住她,就能使得她无从离开。 可恨的是他没有,因为他的母亲亦是同样了解他,知道他会在怎样的情形下无从冷静。 母亲——这样算计自己的人,对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母子亲情?母亲对三弟的深爱,又重于自己几千重? 为何?为何! 季青城目光如刀,看了道士半晌,吩咐小九:“将人和银票,送到太夫人房里去。对太夫人说,我等着她的说法。” 半晌,他脚步迟缓地回到寝室,倒在床上,双手蒙住了脸,“我都做了些什么……”语声是前所未有的无助、无力。 季青城陷入无助、困惑、悔意之中的时候,萧龙渄也正面临着登基以来最为棘手的一件事。 左都御史连同几位言官战战兢兢地入宫面圣,呈给他一道遗旨,遗旨上面的字迹与传位给他的那道遗旨的字迹分毫不差,似是出自先帝之手。 之所以让他觉得“似是”,是因为这道遗旨不可能是先帝写的。 也因为这个认知,他终于能够确认,自己的所谓被传位,其实只是有心人替先帝做了决定。之前他甚至推测先帝是被人逼迫之下才下笔传位给他,如今想想,只觉荒诞可笑——先帝哪里是能被谁胁迫的? 眼下这道遗旨的宗旨是,让他册封萧龙洛、萧龙泽为景王、楚王,言简意赅地叮嘱他要手足相亲、切不可手足相残。笔迹以假乱真,那份霸道无情的语气,竟也学得惟妙惟肖。 萧龙渄为此而惶恐不安,亦为此气闷得要发狂。 但凡坐上龙椅的人,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被人疑心,会想方设法坐稳那把龙椅,因为一旦被人撵下皇位,便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之后意味着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被杀害。 而萧龙渄坐上皇位最明确的一个目标就是迟早要让萧龙洛为卫昔晽之死付出代价,只是因为登基时日不久,不便杀掉萧龙洛。 而这道遗旨意味着的,便是让他放自己的杀妻仇人一条生路,甚至,还要确保他多年的存活,甚至锦衣玉食。 而这道遗旨,他必须遵从。若不按旨意行事,就是否认了先帝让他继位之事。现在这遗旨不论是怎样出现在大臣面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写这遗旨的人随时可以再写出几道、几十道,可以让朝臣看,也可以让封疆大吏看,甚至可以让平民百姓看。那会引发怎样的流言、祸乱,是他难以估量的。 萧龙渄按捺下心头所有情绪,命大臣退下。 之后,他长久看着大殿上方,神色愈来愈悲怆。 若早知当上帝王也是这么多的不得已,若早知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那么在当初,他不会选择接受登基继位的事实,他只会亲手血刃伤害过她的人,之后浪迹天涯、了此残生。 即便是那般潦倒落魄,也要比今日的不得已来的爽快。 他不适合当帝王,到今日再明白不过了。真正的帝王,该在此时淡然一笑,静静敛起恨意,选择蓄势待发。 他明知该怎么做,还是不能甘愿,不想为那样一个人隐忍许久。 后悔,该在今日之前痛痛快快杀掉萧龙洛,即便背上几年的流言骂名又如何?总比如今要好过。 夜色深沉时,萧龙渄站起身来,却是眼前一黑,喉间泛起一股腥甜,随即无力地跌坐回龙椅。 怒火攻心,给他这万般疲惫的身体雪上加霜,不得不面对病痛了。 —— 回到卫府,卫玄默亲自送卫昔昭回到玲珑阁,坐下来第一句话便是:“季府那些人欺负你了?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没有。”卫昔昭轻声说着,看了一眼已在打瞌睡的瑜哥儿,“今日事,是为着瑜哥儿的安危,我就找了这机会搬出来了,不关别的事。是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担心了。” 卫玄默思量片刻,缓缓点头,“有这孩子,你的确是住得越清静越好。既已到了这地步,你便先在娘家住上一段。青城那边……到时候再看吧,他也有他的不得已。最好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否则,我宁可你常住娘家,也不会放你离开。” 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许氏过来了,身后跟着丫鬟婆子,都捧着日常需要用到的东西。 许氏对卫昔昭一笑,“今夜便先将就些,明日我再给你打理得周到些。”又对卫玄默道,“稍等片刻饭菜便会送来,你们父女只管安心说说话。” 真真是贤妻良母的样子。卫昔昭感激地一笑,之后就想着,自己这一生,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许氏这个地步呢?恐怕是不易。有了成亲前的两厢情悦,很多时候她反倒不能甘愿,今日尤甚。不能将夫君看得比自己高一头,又如何能事事周到?思及此,她扯了扯嘴角——又凭什么要把他看得太重?那份情缘,自己付出的不比他少一分,失去的却是比他更多。 用罢饭,卫昔昭帮着飞雨给瑜哥儿擦洗过,安排他睡下,这才得了闲,与许氏坐在一起说话。 许氏打趣道:“连你那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都没回,这次是真的动气了?” 起先是决意要搬出季府,怕季青城出入公主府容易,三回两回被他拖回去,就选择了回娘家来。此时,则是觉得理应如此,又隐隐失落——就因为那份感觉应当。 许氏见卫昔昭落落寡欢,忙开解道:“就如你让人带话给我时说的,如今你也什么都不要做,只安心住着、等着便是,将军也许明日就来接你回去了。” “我才不回去呢。”卫昔昭笑道,“我日后便赖在娘家了。” 许氏笑呵呵的,“公主恋家,我们这些娘家人不知道多高兴,只怕你这公主住不安稳。” 转过天来,卫昔昭便听说了萧龙洛、萧龙泽被册封为王之事。卫玄默午间回去用饭时,和她提了提萧龙渄龙体抱恙的事,说应该是不打紧,依然如常上朝议事。 就算是严重,萧龙渄也只能撑着,不能让人说他因为这点事便抑郁成疾,那样就会让众朝臣想得太多了。他心里有多气,她能想象得到。 萧龙洛不过是从被囚禁的宫中回到王府,萧龙泽这几日却不知去了何处,今日萧龙渄册封之余,已下令在各地张贴告示寻找他。 卫昔昭想到的是萧龙泽离开季府之际,和她说过的那句来日再会。 他根本就无心瞒她,能让她在事发后便能顿悟。 而他的目的,是不忍手足相残,还是要用萧龙洛的存在来制衡萧龙渄?之于她或是季青城,这究竟是好事坏事? 不知道。 只知道萧龙泽做什么,她即便心知肚明也要保守秘密,正如他对她一样。 卫昔晴昨日稍微有些发热咳嗽,怕害得瑜哥儿染上病,今日没事了,才去和卫昔昭说话。她住在娘家,显得很舒心的样子,似是并未将裴孤鸿这几日每日登门接她回去放在心上。 她也是真的无所谓,迟早是要回宁王府,面对的情形即便能好一些也有限——裴孤鸿那种一会儿一变的性子,她其实觉得很是无趣。好在她本来看中的就是那个门第,又知晓那个人不论怎么样,秉性总是不坏的,有这些就已足够。如今是在婚后难寻的自在的日子,她没道理会盼着回去。 卫昔昭看到四妹这样,自是打心底生出笑意。卫昔晴若是每日盼着回宁王府,才会让她头疼——那就意味着她这个好人的好意是白费了。 如今最高兴的自然是卫昔昤,除了两个姐姐回来,还多了瑜哥儿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让她真正爱不释手。不过半日多的光景,就和卫昔昭撒娇:“大姐你不许回去了,回去也行,除非你将瑜哥儿给我留下。” 许氏闻言便笑着摇头,“只你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看着嫁出去的那两个,不是不羡慕她们能这样的。她那时,自己从未想过回娘家躲清静,原因便是出嫁时是自己的一味坚持。 坚持与坚持也是不同的,昔昭坚持之余,也是苦心周旋在那时的太后、皇帝左右,没有那番经营,恐怕是不能如愿的。 而到了今时,她与娘家人已经日益疏远,她只为卫家经营一切,而许家正在费尽心思回到初进京城时的情形。如今,是在一步一步走下坡,也由不得他们不惊慌。也正是因此,卫玄默才会在平日对她温和、照顾了几分,这男人对她的一点好处就是没有雪上加霜。先前他对妾室那般的无情,恐怕也是妾室各自家人咎由自取吧?因为再多的传言,也比不得切身经历的一件事。 到了傍晚,卫玄默的两个女婿先后到了府门外。 裴孤鸿已经连续来过几日,知道早来也是无用,卫玄默根本就没时间理他,只在傍晚回府时才有空闲。 季青城则是因为公务繁忙,也只在傍晚才有时间过来。 昨日整夜,太夫人也不曾去找他说明一番行径所为何来。 心寒这等滋味,没人比他了解得更多。索性也不去追问,只命人去将父亲寻到请回府中,请父亲给他一个说法、一个结论。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如今这样的母亲了。 相见还能说什么?是听母亲承认疼爱三弟胜过自己千百倍,还是听母亲继续说昔昭的不是?或者是旧话重提,说自己抗旨不尊曾给家族带来的恐慌,还是要听母亲将恩怨追溯到昔昭生母身上?那些都是他不屑听、不愿听也不敢听的。 被至亲伤害,人总是显得那么脆弱。 今日,他知道来到卫府也无用,即便没有卫玄默,卫昔昭也不肯与他回去——而他又如何能要求她回去?过来只是想先跟她说一声抱歉,让她给他一点时间,等他理清季府的千头万绪,再弥补曾忽略的、曾做错的事。 裴孤鸿一看到季青城的身影,唇角便向下扯,使得面容没了笑意。 这种事也来凑热闹……他倒是拉得下脸来。之后才想到,其实两件事都是因为卫昔昭引起的,不由心里好笑,暗自同情季青城——他竟娶了这样一个状况百出的妻子,之前谁看得出又想得到? 管家和冯喜在门内看着两个人,忍不住地笑。也忍不住喟叹世事变幻难测,这两名当初曾以俊美容颜扬名的少年郎,今时竟都成了卫家婿,今日更是为着一个原由等在府门外,着实令人慨然。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卫玄默乘轿回来了。 看到这两个女婿,卫玄默面色立时布满阴霾,“来做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滚!”说着吩咐轿夫进府。 轿子进门之后,府门紧紧关闭。 裴孤鸿看着季青城,气不打一处来。原本这两日卫玄默对他的态度已经温和了一些,今日这厮和他凑这个热闹,便使得卫玄默又没了好脸色,他不知何时才能把卫昔晴接回去,从而能结束遭双亲奚落甚至责打的倒霉日子。 “你简直就是我的扫把星!不害死我你就寝食难安是不是?你就不能明日再来么?”裴孤鸿指了指一旁,“你先回去,昔昭不是昨日才回来的么?你过两日再来!这什么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第125章 四处碰壁 季青城根本就不理会裴孤鸿,没心情。 阿海听着自家主子又说错了话,连忙上前轻咳一声,“世子爷,您怎能出言冒犯季将军?再者,您与将军也是一家人,还不赔个不是?” 裴孤鸿这才意识到,今非昔比,不要说季青城如今威风八面,便是认真论亲戚,自己也要随着卫昔晴唤他一声大姐夫,这些都让他自心里堵得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世子爷!”阿海报以冷脸。如今他可不会再由着这位爷的性子了,那样的结果就是连他都会受罚。 “你闭嘴吧!”裴孤鸿黑着脸斥责一声,却也不再去惹季青城,认命地转身,“明日再来。” 季青城却是一直静静站在那里,望着紧闭的府门。 旁人看着,久了都觉得他累,为他难过。再重的情意,也敌不过柴米油盐的凡俗岁月,矢志不渝的季青城、卫昔昭,厮守久了也会生出嫌隙。细想,其实会让人心生失落。 季青城其实并不觉得难过。他真正看到的,是闪现在脑海里的一幕一幕。 自与她相识开始想起,细数每一份回忆,再漫长的时光也容易打发。 他在这边沉静如水,玲珑阁里的卫昔昭却不得安宁。 先是卫玄默过来了,道:“青城是龙虎将军,不是卫家看门侍卫,他是走是留,你总要给他句话。” 卫昔昭在心里腹诽:您不是已经撂下话了么?闹半天原来是口是心非? 卫玄默又道:“他手里还有许多要事,你若连累得他耽搁了正事,日后会落埋怨的。” “爹!”卫昔昭啼笑皆非了,“怎么成了我连累他?您偏心了。” 卫玄默笑了笑,“该说的我总要说给你听,否则日后我也会落埋怨。”随后安心回了书房。 之后,许氏又带着几分焦急过来了,“总是夫妻一场,你就忍心让他在外面这么等着?”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卫昔昭只是笑,“他又不是娇气的人。” “你真正气的又不是他,何苦呢?”许氏摇头叹息,走了。 最后,是卫昔昤,进门来便扯住卫昔昭的衣袖,“姐夫已经过来了,你就请他进来吧,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卫昔昭打趣道:“这倒是好了,你姐夫名为接我,实为看你,两全其美。” “可不就是么?”卫昔昤故作懵懂,“我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5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请姐夫进来可好?” “世子也是你姐夫,就不见你这般殷勤。 ” 卫昔昤人小鬼大,“世子以往待我不如姐夫好,待四姐也不是很尽心,比不得姐夫待你,我自然不会管他的事。”之后慧黠地笑,“我让姐夫走侧门进来,好歹你跟他说句话。我去了啊!”语声未落,人已轻快转身,跑出门去。 小妮子坚持要做和事老,这是季青城善有善报。过了些时候,卫昔昤回来了,却也不进门,在门外笑道:“姐夫在院门外,大姐你快去吧。” 卫昔昭喝了几口茶之后,拿起手边罗扇,缓步出了院门。 正是夏夜,晚风送爽,树叶沙沙作响。她带着淡淡清香,走到季青城近前。 季青城缓缓逸出笑容,却是那种让人心生怅然的笑。 卫昔昭轻摇罗扇,十分悠闲的样子,语声也十分柔软:“天色已晚,将军早些回府吧。” 一声将军,证明她还未释怀。他与她之间,相敬如宾意味着的是距离。 季青城不予回应,只是诉诸心底话:“昔昭,昨日事,是我的错。” “是么?”卫昔昭缓缓踱着步子,清浅淡漠的回应。 “府中事未平息之前,我也不能说出请你回去的话。昔昭,再给我一段时日。” “先回府吧。”卫昔昭脚步移开去。 季青城无声地握住了她手臂。 卫昔昭站定身形,平静相看,摇着罗扇的手势未停,被握住的手轻轻施力,不是挣扎,是让他放开。 季青城并不与她对视,仍旧看着夜色下某个角落,“原谅我。”他说完,唇角弧度转为忧伤,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带着悔意、亏欠。 卫昔昭语声很轻,却很吃力,“再给我一段时日。” 是故意这么说,所以才吃力。这件事,她只能让他独自去面对,不想介入,所以只能置身事外,和他拉开距离。 漆黑长睫缓缓垂下,手一点一点松开。再抬眼,季青城给了她一个笑,“好。” 让她看得想哭的笑容。 险些就后悔了,险些就出言补救了。 原来笑容也是有着千斤重量的,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弯起唇角。抿唇一笑,卫昔昭看着脚下的路,“回去吧。” “早些歇息。”季青城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回到季府,小九回禀,说国公爷要过两日才能回来。季青城便是蹙眉不已。父亲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更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打算,种种端倪,实在是让人不安而又不解。 缓步走向正房,太夫人正在等他,迎着他走来,道:“你今日去卫府接昔昭了?她怎么说的?” 季青城看着太夫人,似在看着陌生人。 太夫人顾自叹息道:“我如今是明知你伤心也要这么做的,我……我是为着你好,青城,你不要怪我。” “为着我好。”季青城现出恍惚,“娘,我不懂,也愚钝,不知我能落到什么好处。” 太夫人恳切地看着他,“你如今埋怨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我没法子与你细细解释,待来日,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你……你只管将昔昭接回来,不论怎样,先将她接回来。” 季青城仍是恍惚地看着太夫人,“在您给我个说法之前,我不会接昔昭回府。娘,我与她闹到这个地步,是为何,您心知肚明。您告诉我,我有何颜面接她回来?” 太夫人欲言又止。 “我已命人去请爹回府。若无他事,您回房歇息吧。” “你又何必惊动你爹呢?”太夫人闻言有些焦灼,“你为了一个女人,竟连我都不信了?我自然有我的苦衷,只是眼下不便道明。你就不能再等些时日么?” “是什么样的苦衷,竟让您不惜下跪迷惑众人。”季青城眼中失望越来越深,“我若再等些时日,恐怕就会落得夫妻反目成仇了。不是孩儿不孝,是您不允许孩儿言听计从。”他说完,等了片刻,见太夫人还是不打算诉诸实情,举步进室内,“您不说,我无计可施,也无话可说。” 当夜,太夫人辗转反侧,痛定思痛,第二日,去了卫府,想着豁出去自己这张脸,无论如何,也要将卫昔昭先哄回季府再说。 前一日,她这婆婆下跪请求,今日,她又亲自过来请儿媳回府。卫府不论情愿与否,都没道理将她拒之门外,否则,落在外人眼里,卫府成了什么样不通情理的人家? 果然,轿子没受到阻拦,顺利地进入卫府,太夫人径自去了正房,求见许氏。 便有两名丫鬟将太夫人请进厅堂,奉上茶盏。 许氏却是半晌也不露面。 这是怎么回事? 太夫人满腹狐疑,出门去寻人来问。 飞雨正似笑非笑站在门外,“太夫人做客的功夫也不短了,好回去了。” “什么?”太夫人这才隐约明白卫府打的什么主意。 “外人是看着太夫人进了卫府内宅正房的,您出去若说是没见到大将军夫人,可就不要怪大将军夫人生气了。”飞雨屈膝行礼,笑着离去。 又有鸳鸯对太夫人道:“您请回吧,大将军夫人去我们大小姐房里说话了,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 这比吃闭门羹更让人生气! 却是发作不得,甚至不能对外人说出。 太夫人悻悻然回了季府。 鸳鸯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自发笑。这卫府的夫人与大小姐斗的日子已然过去,如今是联起手来对付外人,谁摊上,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卫玄默回府听说了这件事,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对许氏说的却是裴孤鸿的事,“过几日就让昔晴回去吧,这些日子那孽障倒也算得心诚,日后想来也不敢再造次。哪日回去之前,我再与他多说几句,约法三章之后,昔晴方可回去。” 许氏欣然点头。 这一日,宁王妃应是听说了季府太夫人的事,与裴孤鸿一起登门。 对待宁王妃,许氏自是不会怠慢,将人客客气气请进正房,因着卫玄默已经提前放下了话,答应三几日就让卫昔晴回宁王府。宁王妃欢欢喜喜地离开,儿子儿媳的事闹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回府后满口称赞许氏为人温和大度,要的无非是许氏与卫玄默听说后愈发高兴,能尽快让卫昔晴回来。 许氏与卫玄默提了此事,之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唱一和之间,已经堵住了旁人的悠悠之口。 卫玄默待人素来不温和,却一向一视同仁,这是谁都晓得的事。而他一旦分出亲疏来,就算有人说了,也没人相信。许府太夫人若想说出卫府的不是,是没有可能了。 因着卫昔昤对公主府很是好奇,想亲眼去看看,这日,卫昔昭便带着她去了趟公主府。 卫昔昤很是喜欢公主府内外的精致,在府中走了个来回,又顾自抱着瑜哥儿去了外面,边走边给瑜哥儿指着附近景致,告诉他哪里是河流,哪里是树林,哪里又是花丛。 卫昔昭怕五妹被累着,又怕瑜哥儿被夏热侵体,一路找了过去。 遇到萧龙洛,实属偶然。 萧龙洛坐在凉轿上,路经此地,看到一身素雅的女子,抬手命人止步。 卫昔昭看清楚对面敛目看着自己的男子,意外之后,浅笑着施礼。 萧龙洛微一颔首,“恕我不能以礼相还。” 卫昔昭见他面容苍白,现出病态,道:“王爷保重身体,好生将养。” “多谢。”萧龙洛视线凝着她,强扯出一抹笑。 骨子里透着狂傲的男子已经变了,走出被囚禁的境地,亦无法为之欣喜,眼眸犹如静寂深潭,看不到晴明之色。在此时,卫昔昭是感激萧龙泽的。没有他的举动,萧龙洛,就真的被毁掉了。 萧龙洛沉默片刻,命人落轿、退后,似对卫昔昭解释:“回到府中,反而病势加重,举步维艰。”之后语声转低,“哪日你见到五哥,代我说声谢。” 卫昔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嘴里却道:“楚王定是十分挂念王爷的。” 萧龙洛因此莞尔一笑,容颜明朗几分,“说的是。”之后话别,“不耽搁你了,如今你我该是陌路人。” 为着他这份替她着想,卫昔昭心头一暖,之后愈发酸涩。 他该怪谁呢? 谁都不该怪。 皇权本就是令人一度迷失的东西,若非千帆过尽,若是他称帝,恐怕就是别样一番景象了。 回到卫府,才知今日有几位客人,皆是京官家眷,许氏是尽量做到温和有礼,可卫昔昭了解她已深,能看出她有几分牵强。 如今许氏从来是久居内宅,疏于逢迎。今日客,来意是来见卫昔昭,或是打听,或是趁机攀交情。 卫昔昭左右思量之下,吩咐飞雨:“这一两日你就出府走动一番,寻几个踏实的人。日后我们要到公主府住上一段时日,只眼前你们几个,未免太过辛苦。” 风岚、落月嫁出去后,卫昔昭想让她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平日只是让她们不时过去说说话,得力的人就只剩了飞雨一个。其余的,只是杨妈妈物色的几个踏实本分的二等丫鬟和小丫鬟。 飞雨明白卫昔昭的用意,点头称是,当日便出府去了。 当晚,卫昔昭先后和许氏、卫玄默说了自己的意思。 许氏不愿意让她走,道:“你自己带着瑜哥儿,独自住着,你爹怎么能放心的下?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我们相互有个照顾不是很好么?我也晓得,你不愿逢迎,也不愿让我勉强,那还不简单,闭门谢客不就是了。” 卫昔昭只是开玩笑,“我既已是嫁出去的人,总留在府中添乱算是怎么回事?您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安稳的光景,我怎能一味赖着不走呢?” 许氏知道她越是这样说越是主意已定,便道:“还是先去问过你爹,不要自作主张。” 卫玄默的态度很干脆,道:“若是去你自己的府邸,就要带着我分派给你的人手,有了什么事,你心底有底,我也能及时得知。若是只带着丫鬟、瑜哥儿走,休想。” 卫昔昭咯咯地笑,“你不给我些人手,撵我我都不会走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 季允鹤回来的时候,季青城上大早朝未归。 二爷季青圻的生母冯氏主动去见他,细说了府中诸事,末了道:“长房小夫妻两个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一个回了娘家,一个只去过卫府一次。” 季允鹤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施礼后,连忙道:“妾身也曾去过卫府,怎奈愚钝无能,不能将昔昭接回。” “那就再去。”季允鹤命令道。 太夫人不答话,只对房中下人使了个眼色,待人全部退下,一改恭敬姿态,直言道:“即便让妾身磕头下跪将大儿媳请回来,妾身也心甘情愿。只是有一点,妾身心中所想,还望国公爷成全。” 季允鹤看着太夫人,良久,终是轻轻笑开来,“我凭什么要成全你?” 太夫人不为所动,“那就只好请国公爷亲自去一趟卫府了。” “青城如今手中一切,非我相助,全是他自己得来的功名。青坤想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世袭的公爵,是白日做梦。”季允鹤面上笑意越浓,眼中锋芒越重,“你一介妇人,痴心妄想,我不怪你。” “我痴心妄想?”太夫人冷然看着季允鹤,“我跟了你这些年,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心愿。青城没有今时荣华的时候,我与你提过此事么?如今青城既然已经飞黄腾达,你就不能帮青坤一把么?青城的文韬武略,哪一样不是你手把手教给他的?这些年你教过青坤什么?” 季允鹤对这些质问概不理会,只是道:“或是接昔昭回府,或是带着青坤离开季府,你自己选。” “就因为她是柳寒伊的女儿,所以我就要处处敬着供着是不是?”太夫人切齿道,“你休想!” “你尽可一试。”季允鹤敛起笑意,语声冷硬,“三日后,是走是留,我拭目以待。” “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啊!”太夫人说着,眼中现出真切的痛楚。 “谁又不是!”季允鹤拂袖而去。 晚间,季允鹤去了季青城的书房。等季青城回来的时候,相对片刻,只说日后的事:“日后你们三兄弟分家各过就是,你与昔昭去将军府,你二弟三弟,我会安排妥当,不会让你们落下话柄。眼下,你再等几日。” 季青城微微点头,眼神却仍旧带着询问:“那么眼下的事呢?” “妇人行径,我说不出原由。青城,不要问我。”季允鹤放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似在逃避什么一样。 季青城随之步出房门,“那您日后呢?您是怎么打算的?” “我也在想。”季允鹤给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到今日季青城才发现,世上他最不了解最陌生的人,竟是他的双亲。 —— 第二日下午,萧龙泽走进卫府。 这优雅高贵的男子,引得下人纷纷侧目。 萧龙泽在垂花门外站定,着人去通禀。等待的时间里,他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下人。一时疑惑,不知为何。 过了些时候,卫昔昭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携手走来,他能猜出,这是卫昔昭在季府时时常挂怀的卫昔昤。 果然,卫昔昭对女孩道:“昔昤,快见过楚王。” 卫昔昤便规规矩矩行礼相见。 萧龙泽抬手施礼免礼,随后笑问卫昔昭:“何时回季府?” 卫昔昭也笑,“不清楚。” “传得沸沸扬扬的,真生气了?” 卫昔昭笑而不答。 在一旁看着的卫昔昤,眼中满是不解。 两个人这才想起,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相识这一事实,今日神色言行这般熟络,的确是让人奇怪,不由相视莞尔一笑。 卫昔昭打趣道:“这要怪王爷,就这样找上门来相见。” “倒也是。” 看到几个人抬着一个红木大箱子,卫昔昭无奈地笑,“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我将整个卫府搬过去?”之后忙进了垂花门,去看箱子里都是些什么物件儿。 许氏一早去了公主府看了看,觉得陈设什么的还是有些少,回来便开始张罗,这才有了卫府里忙忙碌碌的景象。 萧龙泽却不知卫昔昭所谓的搬是往何处搬,毕竟,她与季青城可住的地方不算少,也是不知夫妻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向卫昔昤,想询问,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竟有怨怼。 “我很惹人厌烦?”萧龙泽摸着下颚,温声问她。 卫昔昤回身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卫昔昭,这才冷声低问:“王爷与大姐是何时相识的?以往昔昤与大姐算得亲厚,怎么不知你们早已相识?” 小妮子一本正经的,其实让萧龙泽觉得很好笑,也就没有认真回答,故意逗她,“那就是你大姐不想让你知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卫昔昤蹙了蹙眉,“王爷为何不答?难不成是心里有鬼?季将军可知你二人相识?” 这话意味着的事情……萧龙泽险些就笑了,还是逗她,“季将军不知,更不知我来此看望你大姐。” “大姐与王爷怎能这般行事?”卫昔昤真的为季青城伤心了,又觉得大姐不是那种言行随意之人,便要转身去问。 萧龙泽在这时朗声笑起来,“你这小丫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如实说来!” 卫昔昤闻言先是心头一松,随即才汗颜不已,不由小声嘀咕:“昔昤也是为了大姐着想,王爷方才又为何那样答对?谁听了也难免……” “这样的性子,难怪昔昭偏爱你。”萧龙泽说着,拍了拍卫昔昤的小脸儿,“好丫头。” 卫昔昤却已经绯红了脸颊,还在为之前自己胡乱猜想而惭愧。 卫昔昭回来后,见状不由误会了,“王爷欺负昔昤了?” “没有,没有。”卫昔昤一面说着,一面恳切地看向萧龙泽,是求他不要说出方才之事。 萧龙泽笑着一语双关:“什么事也没有。” 卫昔昭也就没有追问,“那就好,请王爷移步花厅。” 萧龙泽道:“我今日来的不是时候,你尽管去忙,我与你五妹说说话便可。” 他做季府管家时日已久,卫昔昭已经习惯了不与他客套,今日也着实忙乱,也就顺势应下。 萧龙泽让卫昔昤引路去往花厅,途中问道:“你似是生怕季将军被辜负?为何?可是因为他在龙城时便与你相识?” “是啊。”卫昔昤心里没了芥蒂,言语就恢复了平日的活泼轻快,“那时他还是侯爷呢,对昔昤很好的……”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絮絮交谈中缓步远去。 —— 卫昔昭搬到公主府的那一日,对太夫人也是关系重大。 一早,冯氏来请安的时候,双手呈上一封书信。 太夫人看了,气得浑身发抖。 那是季允鹤亲笔书写的一封休书。 冯氏恭声道:“国公爷说了,您要么去请大儿媳回来,要么收下休书,带着青坤离开。” 太夫人咬着牙,起身便给了冯氏一巴掌,“你早就盼着这一日,今日终于如愿了,是不是?” 冯氏嘴角缓缓淌下鲜血,语声却是恭敬如初:“妾身不敢,因为深知您必不会收下这封休书。”之后缓缓抬头看向太夫人,眼中笑意渐浓,“妾身高兴的日子还远着呢,您说是不是?您还得去请昔昭公主回来,要恭恭敬敬的去请,辛苦了。” 太夫人险些被气晕过去,怀疑这封休书就是冯氏建议季允鹤写下的。 可是季允鹤那个人,偶尔就和一个疯子一样,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就不会更改。休书他既然命人送了过来,就真能为了儿媳休掉她这个发妻。 “您还要更衣准备出门,妾身先行告退。听说公主今日搬去了公主府,您就不需去卫府讨没趣了。”冯氏四平八稳地行礼退下。 火上浇油这种事,冯氏最拿手,是真能把人气死掉的。 太夫人缓了片刻,定了定神,命人准备去公主府。 今日卫昔昤也跟着卫昔昭到了公主府,一来是与瑜哥儿投缘舍不得他离开左右,二来也是想和卫昔昭作伴。卫玄默和许氏觉得她多在卫昔昭身边有益无害,也就爽快答应了她的请求。 萧龙泽因为之前知道这回事,今日也过来凑趣。 正在厅堂说话的时候,太夫人过来了。 卫昔昭对飞雨使了个眼神,这才命人将人请进来。 飞雨等太夫人进来后,就在她不远处站定。不要怪她们主仆紧张,实在是怕太夫人会在萧龙泽、卫昔晴面前又有惊人之举。那种事,能借机利用的时候,发生也无妨,可若没事就来这么一出,谁也不能淡然处之。 太夫人见过卫昔昭,在飞雨出声解释后,又向萧龙泽行礼。 萧龙泽抬手示意免礼。 太夫人却觉得这人十分熟悉,似已见过多少次一般。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转向卫昔昭,道:“老身是来登门赔罪的,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计前嫌,给老身一点薄面,回季府去。” 卫昔昭显得很是惭愧不安:“太夫人言重了,您有何过错?如今说这样的话,更是让我不安。我年轻不懂事,真该静下心来思量过错了。”语声微顿,又加了一句,“如今谁不知我是个最是猖狂的儿媳,哪里还有脸面回季府惹您不快。” 太夫人无言以对,话只得往别处说:“公主就算是不能原谅老身,也该为青城想想,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哪。” “太夫人是一定要家丑外扬么?”卫昔昭语声变得淡漠如水,“我今日有客,不能陪您细说原由,太夫人请回吧。” 飞雨适时上前,携了太夫人的手臂,“太夫人请吧。” 太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很是不甘,道:“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送您。”卫昔昭起身离座,与太夫人一起往外走。 没了外人,太夫人也就没了恭敬,道:“你与青城不同住,此间却多了一名男客,你觉得妥当么?就不怕外人乱嚼舌根么?” “你想嚼舌根就尽管去,给我下跪的事都做得出,捕风捉影自然不在我预料之外,你请便。”卫昔昭转眼看向飞雨,“辛苦你了,将人送出门去。” 太夫人被飞雨一路送到了轿子上,飞雨看着轿子走远才反身回去了。 回到府里,太夫人正琢磨着怎么去跟季允鹤回话的时候,季青坤气冲冲过来了,“娘,您竟又去请她回府了?您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分明是她不对,您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啊?!”很是不解,且很是不满,似是因为太夫人这行径,使得他都脸上无光了。 “你竟说出这样的话?”太夫人忍了半晌的气,在此时无法控制了,“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个逆子!” “为了我?”季青坤为自己叫屈,“为了我您就要给卫昔昭下跪?!为了我您就要忍气吞声三番两次去请她?!这让外人怎么看您?!让我房里的人怎么看您?!您这颠三倒四的我实在是看着气闷!” 太夫人张口欲辩,才发现季青坤说的竟是事实。颓然叹息之后,道:“若非你爹坚持,我又怎么会做这等事?”之后把早上冯氏送来休书的事情说了。 季青坤听了却是更加生气窝火:“爹眼里还有没有是非黑白了?他竟这般偏袒他们?依我看,您就将休书接下,离开季府我们还不能活了不成?” 越是不成器的人,说的话越是无知张狂的没个边际。太夫人冷眼看了儿子半晌,忍了又忍,到最终还是抬手挥了出去。 季青坤被打的懵了,愕然相看。 “离开季府我们还斟酒活不成了!”太夫人手指戳着季青坤的眉心,“你离开季府还算个什么?谁会把你放在眼里?我有多少积蓄又够你挥霍几年?你这个畜生,哪怕有青城一丝一毫的长进,如今我也不会为了你的前程忙这些事、生这些气!”之后退回到座椅前,动作僵滞地坐下,良久不再出声。 季青坤前思后想许久,才知道太夫人的一番苦心,忙又走上前去,赔了半晌的不是。 太夫人摆了摆手,“算了,你出去,让我清静一会儿。”踌躇整日,也没勇气去见季允鹤,季青城回来的时候,她想着也只能让他帮忙,便去了正房。 季青城听太夫人说了半晌,无动于衷,“昔昭不肯回来,我也没有法子。”是真的,他又能怎样?即便日日盼着她回来,可事情错综复杂,不给她个说法,她肯回来才怪。 太夫人目光微闪,又语重心长地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昔昭有才有貌,先帝喜欢,皇上敬重,京城里的少年人恐怕都将她视为天人。你们久不在一起,夫妻情分若是就此淡了可该怎么好?旁人若是有意讨好她可该怎么好?今日楚王就是她的座上宾啊,青城,此事你不得不……” 季青城视线与太夫人相迎,目光沉黯,“娘,如果我爹在场,这话您还会说么?您怎么能这么看待昔昭!”之后,他闭了闭眼,缓缓吸进一口气,“昔昭的事,日后您不必再知会我。” 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说着就有几分心绪,到此时,太夫人也只得讪讪离去。 最终还是要去见季允鹤。 季允鹤给的答复简单明了:“十日内,昔昭还不回来,你就走。” 很有走投无路的感觉。 似乎也只有太后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顾夜色已深,太夫人去了宫里。 太后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看看你做的这些事!没帮到哀家,反倒添乱。” 太夫人能做的也只有一味告罪,随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告诉太后:卫昔昭不是等闲之辈,想算计她,委实不易。末了,又加了一句有分量的话:“公主府里侍卫颇多,想来是卫大将军爱女心切,恐怕已将部分玄衣卫分派到了公主府。这偏偏还是谁也不能说他徇私枉法的事——保皇子周全,非但无过,还是功德一件。” 太后果然有所动摇了,斟酌许久才道:“哀家尽力一试,你也要上心,无论如何也要将卫昔昭弄回你身边。日后切不可再有这等差错了,那般狡猾的人,你得哄着,千万不要做出让她难堪的事情了。” “臣妾谨记。” 第二日,等萧龙渄下了早朝,太后找去了养心殿,说起了卫昔昭的事,“一个是国之栋梁,一个是抚养皇子的公主,这样闹下去怎么能行?也有伤皇上、皇子的脸面啊。皇上不如就做一次和事老,让他们夫妻二人尽释前嫌才是。” 萧龙渄埋首批阅奏折,连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道:“太后每日甚是繁忙,这些小事您就不需费心了。依朕看,昔昭住在公主府也不是坏事。” “哀家何尝不是这么看?只是……”太后看着萧龙渄,略显迟疑,“楚王可随意出入公主府,这,皇上觉得妥当么?” 萧龙渄手中御笔一顿,之后恢复如常,“那自然是另有隐情,太后不需担忧,昔昭信谁,朕就信谁。” “那哀家就无话可说了。”太后看着萧龙渄面色不佳,临走时劝了一句,“皇上切勿为朝政忽视龙体安危。” 萧龙渄讽刺一笑。她恐怕是最盼着他死去的人,说这样的话竟显得诚心诚意。其实完全不需这般虚伪的,他真的是太反感了。 想到太后方才提及萧龙泽的话,不由浓眉皱起。萧龙泽是何时与卫昔昭相识的?怎么他刚返京接受册封就堂而皇之出入公主府?委实奇怪。 只是,卫昔昭自来事事稳重,这件事倒是有些反常。 如果这样想的话,反倒是没事。她总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太后的话,信了就是自找倒霉,听到了心里就是已经上当。为什么要让她如愿? 千头万绪诸多是非,他要计较的太多,但必须要避开卫昔昭。 如果连昔晽最信的人都要怀疑,这天下他还能信谁?瑜哥儿还能托付给谁? —— 太后等了两日,见萧龙渄那边一点动静也无,知道是不能指望他干涉卫昔昭的事情了,只得硬着头皮亲力亲为,命人传卫昔昭进宫。 卫昔昭来到宫里,发现太夫人也在,微微挑了挑眉。 “昔昭,来,快坐下。”太后尽量使得语气温和。 “多谢太后娘娘。”卫昔昭落座之前,没忘了恭恭敬敬与太夫人见礼。 “你们婆媳之间,这不是客客气气的么?倒是哀家多虑了,竟以为你们已经拿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太后是有意大事化小,“既如此,昔昭啊,你就快些回季府去吧。你总独自住在外面,少不得会惹出闲话来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卫昔昭却笑道:“臣妾与婆婆之间的是非,的确是算不得什么。臣妾又怎么敢一意孤行?住到公主府是另有考量——皇子聪慧,如今已会走路说话,一日比一日懂事。皇子越大,规矩也就越大,臣妾当初执意抚养皇子,已是有违先例,如今是想着尽可能做到两全其美,让皇子自由自在,也让季府中人不需每日谨言慎行。皇上不曾说臣妾做的不妥,想来也是觉得无可厚非吧?” 太后沉吟片刻,自知这就是一番想让她上当的话——若说卫昔昭说的不是,她就会落下不看重皇子的不是,于是笑着把话转移到别处:“你最是明理,也的确是一番好意,哀家明白你的苦心,只是你无夫君在侧,外人看了岂不是要以为你们夫妻生了嫌隙?再者,哀家听闻你与楚王过从甚密,真不知季将军会怎么想。不论怎样,昔昭啊,你先回季府去住,把这场风波了解之后,你再想个万全之策也不迟啊。” ☆、第126章 翁婿、想念 卫昔昭匆忙起身,显得很是惶恐,“太后娘娘何出此言?臣妾怎么会与楚王过从甚密?”之后哀怨地看向太夫人,含悲带切地道,“太夫人,我知道您恨我这个做儿媳的不成器,日日盼着我更懂事沉稳一些,可您就算是再心切,也不能说出那样的话啊!楚王到我府中,是去探望皇子,顾念的是与皇上的情分,您、您怎么能在太后面前说这种话?” 不说话都被找到头上兴师问罪,太夫人想着,自己这是做了几辈子的孽,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主儿?闻言立刻起身,自是显得比卫昔昭还要哀怨,“公主怎么就说出了这等话?公主又怎么能够断定此话是老身说的?老身活了一把年纪,难道还不晓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么?” 卫昔昭哀怨之中便多了几分凌厉,“当日太夫人去我府中说话,楚王与我五妹在场,若非我的丫鬟引荐,您如何能知晓楚王身份?楚王虽非皇室中人,因为种种是非,几年不得随意出行,能识得如今楚王样貌的,除了朝臣,京城中能有几人?再者,谁又会和太后娘娘说起季府中事?”说着转向太后,盈盈施礼,“若真有那样多嘴多舌之人,还请太后娘娘知会皇上,楚王一番好意被人曲解成这样,便是有意诬蔑,甚至是挑拨皇上与手足之间的情分,违背了先帝意愿,决不可姑息!” “这……”太夫人觉得脊背发凉,被那番言语震慑住了,求助于太后的时候又忍不住心生怨怼,刚坐下就说那样的话,又是何苦来? 太后到此时发现,卫昔昭太擅长无理搅三分,与她说话都要处处谨慎。这一个不小心,事态就被她无限度地放大了,委实令人头疼。沉了片刻,她才寻到勉强说得过去的托词,“好了好了,你这样一说,倒是哀家的不是了——真就不该管你们这些是非。皇上近日龙体不适,就不要事事惊扰圣驾了。那些话不论是谁说的,哀家自会追究查办,你就不要生气了。快坐下。”随后又吩咐宫女去取来新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总算是把这话题搁置一旁。 卫昔昭与萧龙泽——两人之间怎样,太后懒得费思量去捕捉细枝末节,不论怎样,只能是意味着萧龙泽与季府之间渊源太深,要紧张,也该是萧龙渄该紧张的事情。再者,萧龙泽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还是了解他的性情的,对萧龙渄手里的锦绣山河,是没有野心的。没有威胁的人,她犯不上费心费神。 卫昔昭也见好就收,心里则是生出几分忐忑,日后再见到萧龙泽,真得和他商量出个相识的时间、原由了。否则,萧龙渄万一追问起来,真是不好回答的。 萧龙渄知情的,大概只有先帝驾崩那日,他们都曾出现在先帝左右。其余的,萧龙泽在季府藏身,是季青城与季允鹤的主意,对萧龙渄倒说不上隐瞒,只是从未提及罢了。 其实,萧龙渄应该是觉得萧龙泽没理由会亲手执笔写下先帝那道遗旨,等同于将到手的皇位转手他人的事,实在不是曾一心想得到皇位的人能够相信的。他不能相信,所以才不安,所以才觉得另有高人隐于背后,所以才曾经想将先帝驾崩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他想到了,对萧龙泽,就只有感激了吧? 太后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又回归到本意,对卫昔昭道:“昔昭啊,哀家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季府呢?你这婆婆实在受不得流言蜚语,想着家里和和睦睦的,求到了哀家面前,哀家总要给她个说法不是?” 卫昔昭思忖片刻,道:“正如臣妾初时所言,臣妾只是为着皇子着想。念头一起,就委实放不下了,甚而常常觉得有负皇上之托,心里甚是惶恐。若再回季府,臣妾也会带着家父的玄衣卫,另辟清静宅院居住,不再让皇子与季府中人相见。臣妾想尽孝,却也只能等不负圣恩时才能全力以赴。太后娘娘若是执意要臣妾回到季府,臣妾须得先向皇上讨个恩情,皇上赦免臣妾不能在婆家尽孝,允许在季府自成一家,方可回去。” 说来说去,就是那一个意思——回不回季府都是一样,不会再让太夫人见到瑜哥儿,不会再给人生出是非的机会。回与不回,其实已是可有可无之事。 这份刁钻,真是让人头疼。 太后沉吟半晌,才意识到另外一件被忽略的事,道:“那么季将军呢?昔昭,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要季将军也陪着你单过?是不是要他也与季府中人疏离?这……这可是在逼着他做不孝子啊。” “臣妾怎会不知,所以如今才住在公主府,让将军留在季府尽孝。”卫昔昭也是进退两难的样子,叹息一声,“家人固然重要,可臣妾眼下还真是顾不得。为了皇子,连娘家都不敢住了,如今也是分外为难,不知如何才能有个万全之策。” 太后随之也是一声叹息——服了这女子了,自认是没话好说了。随即又想,自己又心急发愁什么呢?就让她们婆媳之间去分出个高下好了,反正那个做婆婆的有求于自己,比自己更心急。 今日卫昔昭这么说,等来日她食言回了季府,那她就和萧龙渄有话说了,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若如愿,就是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若不能如愿,来日方长,再寻别的得力之人就是了。 思及此,太后娘娘道:“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哀家实在是有心无力,改日再说此事吧。” 婆媳两个告退离开,一个百般沮丧,一个平静淡然。 飞雨听卫昔昭说了这些事后,高兴之余,不免为季青城忧心:“这样一来,最为难的就只有将军了。” “他有什么好为难的?”卫昔昭是真的这么想。 季允鹤留在府中的日子是越来越少,季青城有什么事还要寻找一番才能见到人;而太夫人这种所谓亲人,远离之后,他的是非烦恼才会少一些,同在一屋檐下,早晚会成为陌路。是,接受起来是很难,可这样的事实,却由不得人不接受。 他如果真不能接受,那她大不了就先顾着瑜哥儿,各自为安。 这感情,付出过了,尝过撕心裂肺的疼了,享受过缱绻的甜蜜了,真被家务俗世阻隔甚而分离的话,也只能认命。 爱恋再深,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她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再将太多心力付出在他身上了。如果深爱也是一笔账,那么现在,她不想再增加筹码,而是想得到些许回报了。 总是一味付出——为什么,又凭什么。 她卫昔昭又不傻,前世又不曾欠过他。 即便是男尊女卑,她就活该一生只为着一个男人死去活来么?很显然,不是的。 错失季青城是一世遗憾,所以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坚持等他。而如今,她自问不曾亏欠他,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若他无力也好不想也罢,不能再珍惜、挽留住她,那就不如这样分开。 余生即便是守着几年来的记忆,也同样能无悔无憾。 如今她几位亲人都对自己很好,她膝下有个最可爱不过的孩子。即便是她余生只有这些可享受、可经营,也足以无憾。 卫昔昭知道,人做到理智不太难,但在面对他时候不被感情影响却很难。 但是,如今她已能控制自己。 原因,不过就是付出过后有了计较。 公主府,卫昔昤正在教瑜哥儿说话,满心巴望着瑜哥儿能唤她一声小姨。 瑜哥儿因为先帝的原由,唤卫昔昭姑母,一度使得卫昔昤为卫昔昭难过,认为卫昔昭因着卫昔晽的关系,定会十分伤怀。后来,她听到瑜哥儿因为图省事唤卫昔昭姑姑的时候,又觉得这称呼其实也是一样的亲昵,才慢慢释然。 卫昔昭其实真的无所谓,不过是一个称呼,瑜哥儿只要知道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6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道他是她疼爱的孩子,就已够了。但对卫昔昤的看法,自是不会否定,不想让五妹看到自己淡漠甚至冷漠诸多人事的一面。 听到卫昔昤因为瑜哥儿的一声小姨而发出的笑声,卫昔昭觉得心里洒满了阳光,暖融融的。 到了寝室,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寝室再往里的小书房。卧在美人榻上,只觉惬意。 小书房等于是将西稍间一分为二,外间简简单单,里面是精心布置过的。房里的书架、座椅、书案、美人榻做工都很精致,一应摆放的物件儿也是只求雅致不求名贵。 书房最让卫昔昭满意的,自然是那份安静。外间再加上寝室做间隔,已足够与外面隔开来,不会被外面的声响打扰。 闭上眼睛,安心入梦。 离开季府的岁月,让她觉得所有的烦恼都已远去,似水流年,只余静好。 至晚间,卫昔昭才坐在桌前,好好享受精致的饭菜。 是这时,有客来访。 一袭男装的萧晨述,身边跟着一个容貌出众却有些狼狈的女孩。 卫昔昭不解:“这是……” 萧晨述解释道:“她随兄嫂进京途中,落入了歹人手里,我在外恰好遇到,就将她救了下来。眼下也不知她兄嫂在何处,便将人带来了你这里。”说着轻笑一下,“我也是觉得住在你这里更自在些。”末了,对女孩安抚一笑,“这便是卫大将军长女,季将军发妻。” 女孩上前一步,恭敬施礼:“民女丁兰心,见过——”似是犹豫着如何称呼,末了还是依照着萧晨述的引荐,道,“见过夫人。” 卫昔昭连忙起身相扶,柔声安抚几句,吩咐飞雨去帮丁兰心换身衣服,之后再准备饭菜。 萧晨述在这时,已经自顾自落座,吩咐小丫鬟加了一副碗筷。 卫昔昭再次落座,笑问:“要不要再加几道菜?” “不必。”萧晨述摆手拿起筷子,“实在是又累又饿,稍后你再收容我留宿一夜。” 卫昔昭满口答应,笑意越来越浓。以往竟看不出萧晨述是随心所欲、干脆直接的性情,也许是教书先生的第一认知所致使。 萧晨述也随着笑了笑,“在外时日久了,早已忘了何为礼数。” “先生本就不需客套。” 萧晨述看看左右,问道:“昔昤不是随你过来了么?” 卫昔昭解释道:“今日我用饭晚了,昔昤已吃完歇下。” “那孩子,有段日子了,看到我就想跑。”萧晨述解嘲一笑,“如今不饮酒了,她应该不怕了。” 卫昔昭怎么能承认五妹曾经的那些小心思,笑着回道:“昔昤先前是怕先生被酒伤身。”内心里,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萧晨述这种性情,与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说话,心里特别舒服。 萧晨述举止优雅却迅速地用罢饭,径自吩咐人给她带路去客房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卫昔昭起身洗漱之后,飞雨告诉她,萧晨述和卫昔昤说了一会儿话,已经走了。 到厅堂内,见卫昔昤正在与丁兰心说话,吃饭时,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丁兰心今年十四岁,父母已经不在,是由她兄嫂带大的。卫昔昭了解到这些,安抚了一番,想着萧晨述自会寻找她兄嫂,自己将她的衣食起居照顾好就是。 饭后,卫昔昤带着几分忍俊不禁,对卫昔昭道:“先生说让人看到她出入你府邸不大妥当,走的时候做起了蒙面人。” 卫昔昭亦是失笑。白日里蒙面,这不还是会引人注意么?真正顾此失彼了。 萧晨述和卫昔昭来往没什么不妥当,怕的是被人怀疑她打瑜哥儿的主意。越与瑜哥儿是一家人,如今就越要离他远一些。除了萧龙泽,已没人能够毫无顾忌。 皇族中人,很多时候,太可悲。 卫昔昤留在卫昔昭身边,一两日便将时间安排的妥妥当当,上午作画,下午哄瑜哥儿。 卫昔昭对五妹作画这一点很是认可,甚而庆幸。因为卫昔昤性情越来越活泼,作画时则需心静,能够无形中沉淀她的心绪。 萧龙泽这日登门,卫昔昭和他说了说昨日的事。 “你我相不相熟有什么打紧的?你不是已经说了相识的原由么?我来看瑜哥儿,又与昔昤投缘,这就是我成为你座上宾的原因。”萧龙泽如是说。 “公主府里,我倒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了,”卫昔昭开玩笑。 萧龙泽笑道:“我若将你看得举足轻重,那就真要出事了。” 卫昔昭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人与人,为何一定要有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萧龙泽亦是真的和昔昤瑜哥儿投缘,谁敢说出别的话来? 萧龙泽知道卫昔昤在作画,顾自过去指点她。卫昔昭偶尔亲自过去送些茶点,发现两个人竟是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偶尔卫昔昤更是一本正经地和萧龙泽斗嘴,坚持认为萧晨述教导的作画技巧才是最佳。 萧龙泽这样的良师益友,是寻也寻不来的,这是卫昔昤的好运气。卫昔昭不怕他久留,只怕他不来。 这边的几个人其乐融融,卫昔晴今日也回了宁王府。 卫玄默只要求裴孤鸿做到两件事:一是不可在外饮酒,二是不可踏足风月之地。若是做不到,那卫家也不会再要这种行径不检的女婿。 裴孤鸿觉得,第二件事倒是容易,难就难在第一件事。他一个大男人,总少不得要出门应酬,难不成要滴酒不沾么?谁又真能做到这一点? 心里虽然嘀咕着,还是满口答应下来,先把卫昔晴接回去再说。 卫昔晴回到宁王府,见过公婆,虽然回娘家不是她的错,还是恭敬告罪。 宁王夫妇二人自然只埋怨裴孤鸿不争气,慢待了她。 这样你来我往说了一会子话,卫昔晴回到房里,先看了看她平日里侍弄的几盆花草,之后就拿了本书,闲闲翻看。 裴孤鸿就在一旁看着,服了。她竟是没把回娘家当成多大的事,被接回来也是无所谓的样子。 原以为,是他不在意她;现在发现,是她不在乎他。 这样的妻子,其实是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 裴孤鸿没话找话,连续问了卫昔晴几句。 卫昔晴有一搭无一搭地漫应着,之后似是察觉出了他的刻意,觉得很奇怪似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将书放下,去书房了。 裴孤鸿瞠目结舌。她这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嫌他烦? 被妻子嫌弃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季青城也感觉很糟糕,懒得回季府,也不想独自留在将军府。 夏夜来临时,漫步至街头,进了一家酒楼,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独酌。 卫玄默回府时,有人无意中看到了季青城,出声禀明。犹豫片刻,便命轿子先行回府,自己则到了季青城面前,加了两道菜,多要了一壶酒。 翁婿两个都没说话,沉默着喝酒,不时碰杯。 沙场上的敌人、伙伴,相互之间是最为信任了解的。 而他们又是翁婿,话就都在酒里了。 卫玄默希望女婿可以对女儿一如既往,理解女儿的不快和不得已之处。 季青城希望岳父能够原谅自己的过错,相信自己会在日后弥补今时亏欠。 放下酒杯的时候,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起身离开。 到了街上,季青城拱手道:“岳父好走。”说这话的时候,却瞥到了裴孤鸿的背影。 裴孤鸿刚与两个酒肉朋友吃喝完毕,正在与他们道别。说起来,今日事他还真不是有意食言—— 宁王妃这些日子操心上火,胃口不大好,今日晚饭前提及想吃一家馆子做的烤||乳|鸽,他就亲自出来买。 不巧的是撞上了熟人,一定要拉着他痛饮几杯。初时他不答应,熟人就取笑他被老丈人和大姐夫吓破了胆。 若只说是被老丈人吓的,他真不会计较,因为谁不怕才奇怪。可熟人将季青城也说了进去,就让他难以接受了。辩驳两句,熟人反倒说他是被说中了才心虚强辩的。 证明不心虚不怕很容易,一起吃顿饭喝顿酒就行了。 裴孤鸿就去了,喝了不少的酒,现在又十分倒霉地被季青城看到了,接下来就是最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卫玄默循着季青城的目光转身回望,看到了一早还满口答应自己的这个混账女婿。 偏偏是他忙着应付身边的人,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 有人正戏谑说道:“天香阁的头牌对你可是念念不忘,我每次去了,她都要缠着我问你的下落。我说你被家里的亲戚看管起来了,没胆子出来鬼混了。” “我什么时候鬼混过?”裴孤鸿闻言很生气,“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也真是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另一个熟人就嗤笑道:“你看看你看看,男子汉大丈夫,若都像你活得这么委屈,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什么王妃要吃||乳|鸽,恐怕是你的娇妻要吃,你忙不迭要讨她欢欣吧?” “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凭什么要怕她?!”裴孤鸿最受不了这种话,有时候明知是别人的激将法也会上当。 与卫府结亲是他爹娘的主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忙了许久,他觉得再不答应就会被那些车轱辘话烦死,也是从心底里觉得娶谁都一样,就答应了。 偏偏没有想到,如今的卫府,那是京城第一名门,这桩亲事,在外人眼中是宁王府有意与卫府结亲,卫府不过是给了宁王个面子,才勉强答应的。 这种认知,让裴孤鸿心里特别难过,即便是事实也还是不愿意承认。 此时,两个熟人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裴孤鸿会错了意,以为他们不信自己的话,不由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你们不信是不是?这样,你们先随我回府,将我娘要吃的东西送回去,之后我就与你们去天香阁,如何?过了这次之后,你们再不可说这样的话,再不可……” 那两个人眼中闪过惊慌。 “好,很好!”身后传来的沉冷语声,把裴孤鸿吓得身形一滞。 好歹听他把最后一句说完该多好?他想说的最后一句是——再不可要我与你们一起鬼混。可人倒霉的时候,不喝凉水都牙疼,好事总是会办砸。 卫玄默带着一身冷凛,甚而带着几分杀气,到了裴孤鸿面前。他真想一掌把这混账女婿打死! 他从来不随意发话,一旦说出口的意愿,就必须被执行。可是这孽障又是怎么做的?! 裴孤鸿真的害怕了,眼前的卫玄默比在龙城要砍他手时还可怕,连忙试着解释,道:“岳父大人,您听小婿解释,小婿方才所言,并非出自本意,只是想……”一面说着,他一面往别处退去,想着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先溜掉了。 没往后退上几步,肩头就被一只手扣住,整条手臂逐渐发麻,失去了力气。 裴孤鸿勉强转头去看,看到的是季青城。 “来人。”季青城招手叫来随行侍卫,把裴孤鸿推过去,“绑了!”他是好意,不想裴孤鸿被盛怒中的卫玄默打成重伤,他也知道,那个笨蛋是不会感激自己的。 裴孤鸿被绑了起来,甚至被点了|岤出不得声。卫玄默再生气,也不会对这样情形的一个人动手,吩咐道:“带上他,随我进宫面圣。” 这大抵是要与宁王府解除婚约了。这样可就闹得严重了。顺其自然吧。裴孤鸿这种人,不让他真的吃到苦头,这一辈子也就是这让人气不得笑不得的样子了。 —— 养心殿。 萧龙渄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审视着裴孤鸿。这厮在龙城时,一度引得他心里不安,怕昔晽被他抢走,的确是有点讨厌。可这厮的本性却着实不坏,细说之下,也不曾做过真正的错事。甚至于,他还曾试图帮昔昭查清昔晽的死因…… “大将军,”萧龙渄看向卫玄默,“是宁王教子无方,才有今日不知轻重的裴孤鸿。他与大将军之女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若是朕与你合力拆散这桩婚事,日后恐怕会于心不安。”语声一顿,语声融入笑意,“大将军,你看这样可好?来日里,裴孤鸿便跟随在你左右,由你悉心教导,他必将改过自新。” 季青城无声地笑了。萧龙渄这一招,对于裴孤鸿来说,先是祸,之后才是福。 “皇上。”卫玄默深施一礼,“臣才疏学浅,实难担此重任。请皇上降罪。”要他整日看着那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他才不会答应。 降罪的话都说了,那就证明卫玄默实在是看不上裴孤鸿。 萧龙渄目光瞥过季青城,又有了主意,眼中都染了笑意,“那么,就辛苦季将军一些时日,约束宁王世子言行,要他看看季将军的为臣为人之道。大将军可有异议?” 卫玄默看着闻言就已经显得很痛苦的裴孤鸿,心生戏谑之意,爽快点头,“为臣听凭皇上安排。” 两个人三两句话就将此事定下了,没有给别人反对的余地。季青城也只好认真对待这件事,问萧龙渄:“宁王世子在臣左右,算是怎样一个差事?” “宁王世子虽已成婚,心智却还幼稚。为确保他来日继承宁王爵位,今时季将军尽可随心意相待。苦心心智,劳其筋骨,亦未尝不可。”萧龙渄笑着看向卫玄默,“恐怕也只有如此,才能使得大将军能让女儿继续留在宁王府。” 季青城闻言笑道:“臣已明白皇上苦心。”又转向裴孤鸿,“日后如何,还在世子。” 裴孤鸿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老虎洞,却偏偏还一句话都说不得。再说话,不论对错,都是自寻烦恼。 这晚,裴孤鸿带着前所未有的沮丧,回到宁王府,走进房里,不管不顾地仰面躺在床上。 刚梳洗过要歇下的卫昔晴见状,有些吃惊。 他们之间,那是连王妃都知道的,从无夫妻之实。他把她当摆设,她把他的身份当个说得过去的避风港。 仅此而已。 今日这是怎么了? 卫昔晴问道:“世子哪里不舒服么?方才王妃还问起世子为何还没回来,不是在酒楼与人起了争执吧?”语气淡淡的,她倒是想做出几分心急,却是如何也做不出,下意识觉得他有个什么事也是自讨苦吃。 “昔晴啊,”裴孤鸿还在床上直挺挺躺着,除了嘴动,哪儿都不动,“今夜你不妨就给我一刀吧。迟早,我是要死在你卫家人身上,你还不如尽早给我个了断。去吧,把我的匕首拿来。” 这都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卫昔晴啼笑皆非,思忖片刻,屈膝行礼,“世子累了,早些睡,妾身去厢房歇下。” 裴孤鸿立时躺不住了,坐起身来看着卫昔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原由?你就打算这样做我的结发妻?我以后是不是就要把你当个摆设不闻不问?” 卫昔晴似笑非笑,意味着的态度是随你怎样,我怎么都能接受。 裴孤鸿必须得承认,她这招以静制动着实厉害,只这片刻,已觉得无趣。 又能说什么呢?把今日事跟她说一遍,恐怕也只是惹得她自心底看低自己。 已经这样了,也只得接受现状了。再一想,卫玄默、季青城也不是爱讲是非的人,自己的事,他们应该不会让别人知道。眉间就此舒展开来,起身笑着向外走去,“你早些歇息,我回书房了。” 卫昔晴微微挑挑眉,顾自歇下不提。 这一夜的太夫人,去了杨柳畔。 进到厅堂后,便直挺挺跪倒,跪着等待季允鹤回来。 季允鹤回来之后,太夫人把在宫里卫昔昭说的话娓娓道来,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妾身去请、去求的事情。昔昭不肯回来,如今又把话说得这么死,让太后都知晓了她的用意,说明已是铁了心与妾身做对。敢问老爷,她如何还能回来?” 季允鹤无动于衷,淡漠道:“昔昭回不来,太后不会让你如愿,我更是不会。这样没用的人,换了你,你会留着么?” “国公爷,你又何必将妾身往绝路上赶呢?”太夫人险些就哭了。可是在这男子面前,哭也无用,甚至只会让他更加轻视。强忍了泪水,又道:“妾身实在没有法子了,国公爷如何处置,都无妨。” 季允鹤越是说着无情的话,语声竟越是温和,“那便回到最初,带着你的青坤,离开吧。” 太夫人不由身形晃了晃,瘫坐在地上,“离开?”她讽刺地看向季允鹤,“今时要我离开,早先你又何必要娶我进门?再没有比你更傻更蠢更冷血的人了!你活该!你活该难过一辈子!你活该与柳寒伊分开!因为你竟死活不放天子钟情的女子,因为你根本没资格得到任何一个女子钟情!你蠢,蠢啊!谁都不该离开,谁都没有错,错在你,该死的该走的是你啊!” “不知你这些怨怼从何而来。”季允鹤很不理解地看着太夫人,只是他从来不是愿意说出心中计较的男子,因为眼前人,不值得。之后唤来小厮,“请她出去。十日期满后,再放她入内。” 太夫人离开的时候,满心茫然、怆然。 真要走投无路了吧? 短短期限内,她能想出什么法子,让卫昔昭愿意回来,哪怕住上几日? 她只是在为青坤打算,这算是贪念么?就算是贪念,就该受到这样的刁难、惩罚么? 还能寻到什么理由、什么机会? 不在一屋檐下,想想都觉得希望渺茫。 卫昔昭身边的人,是难寻差错的。 与卫昔昭敌对的人……安乐公主萧龙淇、驸马莫兆言,仇恨再深不过,只是如今不知下落。 萧龙洛算么?似是而非的人,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再有,就是陆家人、许家人。 陆家也好,许家也好,都在京城,与他们一起商量个对策,应该是不难。 只要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怎么都好说。 而让她走到这般境地的人——季允鹤!太夫人回头望向杨柳畔,眼中闪过寒光,他不仁,就不要怪她不义。 太多年了,他过够了,她又何尝不是! —— 萧晨述利用京城一些关系,已开始查找丁兰心兄嫂在京城何处。只是京城地方不小,人口繁多,不是短期就能找到的。 丁兰心虽然比谁都心急,却是明白这一层道理的,言语中间从来是千恩万谢。 只是三两日的光景,裴孤鸿成了季青城的跟班这件事,被人们宣扬开来。卫昔昭起初还不信,直到萧晨述也点头说是,她才真切地笑了起来。 萧晨述这一日心绪不错,懒懒歪在红木透雕椅上,和卫昔昭讲述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世子真是太不走运了。”卫昔昭忍着笑,由衷地道。 “世子也真是脑子太不灵光。”萧晨述评价完毕,因为今日还有事,便没留下来教导卫昔昤,站起身罩上黑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们。” 一身男装,飒爽风姿,卫昔昭看着觉得悦目,心里很是羡慕。那块黑纱大抵会惹得人乱想,可她身边本就是非多,也不少这一件。 几日没见到季青城了? 卫昔昭轻轻叹息。 这一日的挂念深一些,季青城竟在今日晚间过来了。 听飞雨说的时候,卫昔昭正窝在书房的美人榻上昏昏欲睡,慵懒地睁了睁眼“来了就请进来吧。” 随着熟悉的气息趋近,能够感觉到他到了美人榻一侧。 季青城俯下身,轻抬手指,刮了刮她鼻梁。 卫昔昭捉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一侧,继而,手又向上摸索,寻到他的肩颈。 “昔昭?”季青城轻唤道。 “嗯?”带着几分不情愿,长睫向上抬了抬,又轻轻阖上。她有些倦了,又是因为面对的是他,便放纵自己那份慵懒。 季青城宠溺地轻笑着,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唇。 卫昔昭唇角弧度柔和许多,侧了侧头。 “没精神与我说话了?”他柔声问。 卫昔昭勾住了他颈子,“是我愿意听的话么?” “不清楚。你想不想听?”季青城想勾起她的好奇心,赶走她的倦意。 “不想。”卫昔昭睁开眼睛,视线自他眼睛转移到他双唇,带着些调皮地笑了,一手覆上他脸颊。 这般的视线,这般的笑,令人怦然心动。 缓缓靠近她,衔住嫣红双唇,并不急于索取。 牙齿轻叩,细细啃噬。 那环在他颈部的素手便一分一分加了力,呼吸略略急促了一些。 季青城将她抱起来,身形在美人榻上落座,将她安置在怀里。 卫昔昭没了睡意,却不改那份狡黠,“你想不想我?” “嗯。” “那怎么到今日才来看我?”卫昔昭有些不满,“我自己住在这里,你就放得下心?不怕我会出什么事么?” 季青城指出事实:“你这是胡搅蛮缠。” 卫昔昭把脸埋在他胸膛,又是笑又是几分茫然,“青城,你陪我住在这儿不行么?” “你随我到将军府去住。”她是商量,而他却是告诉她他的态度。再者——季青城问道:“眼下这些事怎么解决?” “我怎么知道。”卫昔昭暗中咬了咬舌头,那些代表着她决定的话已经扔出去了,连反悔的余地都不会有。季青城要面对的局面倒也简单:要么和亲人相聚,要么就只要她和瑜哥儿。这样其实也很好。 “昔昭,还是想个两全之策吧。”季青城抱紧了她,“总这样下去,瑜哥儿恐怕会忘了我是谁。你就不要提了,心狠的小东西。” “那你晚上就来这里,陪着我们。”卫昔昭怎么能告诉他,她觉得现在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只要等着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来这里,你不能去将军府找我么?”季青城逗她。 卫昔昭这次倒是爽快,“你今日先歇在我这儿,明日我带着瑜哥儿去找你。好不好?” “别说笑了,今日不行。”季青城笑起来,“说正经话,今日是裴孤鸿要见你,我被他烦了整日,实在是推脱不过,这才带他过来了。” 卫昔昭解嘲地一笑,“是么?”之后贴近她,张开嘴就在他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难为她还以为是他挂念自己才过来的,闹半天他是为了别人的事顺便来一趟。 多可气的人! ☆、第127章 夫妻缠解相思 季青城身躯一僵,之后安抚一笑,“裴孤鸿也关系着四妹的安稳与否。我看你与昔晴算得亲近,也就应下了此事。”又抱紧了她,“无事的话,我还真不敢随意上门,怕你愈发生气。” “倒也是这个理。”卫昔昭勉强接受,要挣开他下地去。 季青城却没放手的打算,在她耳边问道:“原谅我了么?” “自然没有。”卫昔昭蹙眉,“你又哪里需要我原谅。” “你此时在生气,说的是反话。”季青城含住她耳垂,吮吻片刻,又侧脸吻住她双唇。 “别……”卫昔昭余下的闹字没被允许说出来。 带着占有、强势意味的亲吻,唤醒了她这些日子的想念。 每日的相拥而眠,每日的温暖环绕。缺少了,可以忍受,却不能不思念。 却也没忘记方才生出的小小不满。 同样热切地回应着他,手指沿着他颈部一点一点游移过去。 听闻耳边呼吸转为粗重,她绽出妩媚笑容,双唇移至他耳畔,“青城,想我了么?” 季青城低声喟叹:“想,想得厉害。” “我怎么感觉不到?”卫昔昭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明眸潋滟成辉,“你是想我的人,还是别的?”言下之意是在问:想的是她,还是她的身体?之后顽劣地笑起来,“趁我不在你身边,赶紧纳个妾吧。”这句话就是认定了他想的是她的身体。 “这么体贴大度?”季青城知道她还在怄气,不舍地放开她,缓缓向后仰在美人榻上,“去见客吧。” “真的么?”卫昔昭却不肯罢休,顺势坐在他身上,贴近他容颜,吻了吻他唇角,“没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我是夫妻,那些事本就是我分内事,你不需为难自己。” “我不为难。”季青城的语气很奇怪,因为自心底是更在乎她的感觉,可若说不想与她缠绵悱恻,亦是不可能的。 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爱,若说无关肌肤相亲,也是不可能的。 “为难你就告诉我啊,”卫昔昭忍下心头笑意,继续撩拨他,加深了那个吻,步步软化他的意志。 季青城心生戏谑。怀里的小东西近日是不是太闲了?连他都想算计,想弄得他进退两难。 回应她的同时,一手箍住她身形,另一手熟络而强势地除去她身上束缚。 卫昔昭的话眼看就要得到验证,便想出声指责,他却不给她出声的机会。反身将她安置在榻上,手辗转游移。 唇移开去,吻步步蔓延。 “季青城!”卫昔昭终于能出声说话了,却已被气得不轻。心里满是火气,身体却不争气地酥软起来,手忙脚乱地去阻止他惹祸的手。 他再度覆上她的唇。 “嗯……”卫昔昭很不好过,心智游移在理智与悸动之间。 “想么?”季青城问她。 “不知道。”很诚实的回答。片刻后低低喘息起来,轻轻颤栗着,“你……” “在想什么?是我,还是别的?”婉转地把她的问话还给了她。 “你怎么这么气人呢?”卫昔昭呢喃着。 季青城低声笑开来,长腿跨在美人榻上,把她揽在怀里,静静与她相拥良久,平息各自体内汹涌的火焰。 让他强行忍下冲动,惩罚稍嫌恶劣,卫昔昭带着些许歉疚,吻了吻他下颚。 “日后还闹不闹了?”季青城问她。 “那你还与我闹不闹了?”方才最多算是扯平,甚至她还被他摆了一道,这笔账又怎么算? “我看你。”季青城笑了笑,体贴地帮她一件件穿戴整齐。 卫昔昭觉得有些不自在,下地理了理妆容,想说什么缓解尴尬,却偏偏找不到话题。 “出去见客吧。”季青城卧在榻上,“我在这里等。” 卫昔昭犹豫着转身,慢吞吞出门去。到门边回头去看,见他已经阖上眼帘,似是乏了。 到寝室又换了身见客的衣饰,等脸上的绯红消散,这才去了厅堂。 裴孤鸿是来求卫昔昭帮忙的,先说了被卫玄默撞见喝酒导致的恶果,又说起如今的凄惨日子:“季将军是把我当成了寻常的小厮,倒也无可厚非,可关键是我这些年哪里吃过这等苦?你能不能帮我向他说几句好话,若是得闲,能不能再回趟季府,去与大将军帮我讨个人情?” 不过几日,对季青城已经没了先前的敌对,多了恭敬。这般的磨练,在卫昔昭看来,是莫大的好事。再者,裴孤鸿把卫昔晴晾在了一边,是不妥当的。这对夫妻,只能通过日常诸事一起面对才会日久生情。却也不能直言回绝,想了想,她微微笑道:“我也听出来了,你是觉得,将军如此对你,是你岳父的意思。只是我如今独自住在这里,哪里好意思与他求人情?按我说,这件事你该找昔晴才对——她是你发妻,与她的姐夫、父亲说话,一句能抵我十句。你先去问问她的意思,她若左右不依,你再来找我。” 裴孤鸿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心里却觉得卫昔晴是不会帮自己的,踌躇片刻,道:“好,我回去与她说说,她若是不帮忙,我能不能再来找你?”必须得要卫昔昭个准话,不然季青城是不会允许的。 “自然可以。”卫昔昭爽快应下。 裴孤鸿也就不再停留,拱手道谢之后,告辞出门,到府门外等着季青城。他如今是寅时去到将军府,戌时回王府,这时间是不能出偏差的,若被季青城发现他没有按时前去、按时回府,后果严重。若不是日子这般悲惨,他又何须求到卫昔昭头上。 卫昔昭转身去往寝室,刚要进小书房,季青城走了出来。 他递给她两张银票,“你住在这里,开销怕是不小,此事又因我而起,我理当为你担负这些。”之后不等她应声,走到寝室床前,给她放在床头。 卫昔昭就想起了以往与他说过的话。说要掌管他手里的俸禄、赏银,还来不及成为事实,她人就离开了卫府。 “我回去了。”季青城道辞。 “你近日都在忙什么?”卫昔昭走到他面前。 “忙军务,忙反思过错。”季青城开起了自己的玩笑,之后轻抚她容颜,“等我来接你。” 卫昔昭去拿起银票来看,“这么多啊……你要等我花完来我么?那得到什么时候啊?” 季青城失笑,“十天八天能花两万两?”手指弹了弹她额头,“贤妻做腻了?” 卫昔昭随之笑了起来,“不在你身边,自然就不用节俭了。” “怎么都好。乖乖等我。”说着话,星眸、手指依然带着眷恋,停留在她脸上。之后低头索吻。 “不然……你别……别走了。”他在身边,她才觉得安稳踏实。 “等几日就好,我回府还有事。”她不在身边,一日也嫌长,要尽快接她回到身边,可每日能处理这件事的时间,也只有回到府中之后。 “那好吧。”卫昔昭给了他期限,“最多十日,不然我就不等你了,反正住在这里也很逍遥自在。” 这话他信。“用不了,今日这笔账,我急着报复回去呢。” 卫昔昭赧然一笑,微红了脸。 季青城回到季府书房,小九已经在等,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要你去办一件事。”季青城如今对府中诸事都是明白告诉小九,“我总觉得一些事来得蹊跷。想要弄清原委,就只能了解国公爷当年诸事。你平时对这些留意一些,另外撒出人手,到几个地方去走走。”说着,取出一张笺纸,“都是国公爷曾停留的地方,又都发生过一些事。小九,此事不可声张,而我能信的,只有你。” “将军放心,属下会尽全力。”小九接过笺纸,无声退下。 季青城心里有些不安,儿子查父亲,实在是没办法从容。这些时日,他偶然看到了父亲自为官到如今的履历,又询问过冯氏,听到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才起了追究父亲当年旧事的念头。 母亲自听说他与昔昭结缘、有意婚嫁之后,便反应激烈,在龙城时就写信告诫他万万不可,近来诸事更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直觉是母亲因为昔昭生母而迁怒于昔昭,甚至还有他。 想弄清楚的,是母亲对昔昭生母这般彻骨的痛恨,所为何来。 万事只有寻到原因,才能知道如何面对。 如今——如今的局面,昔昭说过的话,他是知道的。宫里的议论,萧龙渄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如实与他说了。 如果不能相安无事,那么,如今其实也只能依照昔昭的想法,相互敬而远之。 只是不能告诉昔昭。 他若每日前去公主府相见,若是今夜留宿在公主府,那些对她心存歹念的人不定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说她怂恿他不孝的话恐怕不会少,母亲尤甚。昔昭不在乎,他却不能不顾及。不顾及母亲,还要顾及父亲的颜面。 父亲虽然有意做闲云野鹤,可是非一直都不少。为人子,他能用来尽孝的,不过是让父亲少动怒,多几分清静。 —— 裴孤鸿回到王府,不顾夜色已深,去了新房寝室,不顾丫鬟阻拦,径自进门,点上灯盏,坐在床畔,伸手去推醒梦中人。 卫昔晴睡得好端端的被他吵了起来,再怎么好脾气,此时也是自心底的不满,倚着床头坐起来,语声也就少见的冷淡:“什么事?” 裴孤鸿一时还不知从何说起,话中有点迟疑:“我——来看看你。” 卫昔晴无奈,“世子已然看过,去歇下吧。”之后就要滑入锦被。 裴孤鸿只好说实话:“我有话说,不对,是有事求你。” 卫昔晴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妾身洗耳恭听。” 裴孤鸿吞吞吐吐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复述了卫昔昭的话,恳切地看着卫昔晴:“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我去那种地方虽然由来已久,却也只是说说话喝喝酒,从来不敢放肆。你相信我,好么?”是担心她为他踏足青楼生气。 卫昔晴却道:“世子出入那种地方既然是由来已久,也不差那一次两次的。妾身没放在心上。” 裴孤鸿吃了一惊。他这是娶了个什么妻子?竟然对这种事都无动于衷。是认准了他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么? “再说眼下。”卫昔晴才不会好心地开解他,继续道,“父亲有多疼爱大姐,世子应该是心知肚明。如今妾身被父亲眷顾,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姐的缘故。是以,求情的话,也只有请大姐去说,妾身去了就是自讨没趣。再者,父亲每日军务繁忙,妾身怎么好为了这种事情去烦他?” “那……”裴孤鸿迟疑片刻,便有些生气了,“那你们姐妹两个,不是在来来回回地把我当球踢么?” 卫昔晴忍着笑,道:“大姐那样说,是为妾身着想,怕日后妾身得知事情后伤心。世子本就该先知会妾身再去找大姐求情,可不要错怪了旁人。”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裴孤鸿此时得出的结论就是过日子太繁琐了,丁点事就弯弯绕绕,着实恼人。他哪里懂得这些事情? 卫昔晴又道:“其实世子跟在季将军身边有益无害,又何必要人去求情?”语声一顿,轻轻叹息,“季将军在柳城那段时日,如今谁人不知?他是从寻常兵卒一步步熬到指挥使的地位,之后才有了这一路荣华。世子与季将军那时相较,如今算是享福了。” 裴孤鸿险些就认为妻子这是在冷嘲热讽了,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言之有理。而他与季青城的地位慢慢分出高下来,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 “这些都是妾身心中所想,何去何从,只看世子。” 裴孤鸿沉思良久,也不得不点头认可,“果真就是你说的这个理,说到底,还是你们姐妹明白事理。” 卫昔晴反应淡淡:“世子谬赞了,妾身与大姐只是女子。女子想的自然就多一些。” “也只是有些女子……”裴孤鸿看向卫昔晴,眼中现出疑惑,“男子该珍惜的,果然是你们这样的人么?” “自然不是。”卫昔晴坦言道,“大姐也有过不平顺的时日,更曾被人轻视过,后来她才想的多了一些,长远了一些。而妾身也是一度过得惶恐不安,为求自保,遇事就只能比旁人想的多一些、远一些。而养尊处优的公主、郡主之类,自然不会如我们姐妹这般谨慎细致,因为得天独厚,不需这般辛苦。谁不想率性而为?谁不想纵情人生,可若是没有那个资格却还那样,就是不识时务了。” 她知道,裴孤鸿真正想说的,是卫昔晽那样单纯活泼的女子应该得到男子甚而亲人的看重珍惜。但是卫昔晽一度被卫昔昭、卫昔昤与她敬而远之。 裴孤鸿听了这些话,生出怅然,“是注定,有些人红颜薄命。” 卫昔晴笑得有些冷,“大姐的生母的确是红颜薄命,美貌而又有心机手段,原是父亲的贤内助,却一早离开人世。而有些人,自己丧命也就罢了,还使得大姐痛失亲如姐妹的丫鬟,更要将孩子交给大姐抚养。那也叫红颜薄命?如今大姐若是没有皇子在身边,怎么会有眼下诸多是非?” “你!”裴孤鸿不爱听这种话,有些气闷。 “原本就是这个理,世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7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世子不爱听妾身也要说。 ”卫昔晴在这件事情上,对卫昔晽真没什么同情、怀念,“宅门里的女子,连对错都分不清,世子觉得她又能落得什么下场?有福气倒是真的——世子到如今还在怜香惜玉。” 裴孤鸿迅速起身,定了卫昔晴片刻,转身就走。这小女人太恶毒了!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么?她这些话,说难听一些,不就是他错爱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还害得旁人不得安宁的女子么?!太可气了! “熄灯!”卫昔晴吩咐丫鬟的声音有些冷,之后躺下身去。再怎么不在乎,可夫君为别的女人动气,还是让她气闷。她说错了么?不觉得。反正这些话是迟早都会说的,能点醒那个傻瓜自然是好,不能的话,日后也落个耳根清净。 他如果想着和她一起怀念卫昔晽,可就是大错特错了。有些姐妹之间,也是没有情意可讲的。 她承认,有几年是不懂事,总是不喜欢卫昔昤可怜兮兮的样子,更不喜欢卫昔昤动她房里的东西。就是因此,才惹得卫昔晽不快,从而使得她对卫昔晽也是百般反感。 如果不是卫昔晽当初将对她的厌恶日日挂在脸上,她那次是不会帮二姨娘举证她和萧龙渄的事情的。 同样的事情,卫昔昭也不喜欢她欺负卫昔昤,可每次只是委婉地说说,卫昔晽就不会,从来是张嘴闭嘴说她小气、不懂事。 她就是不喜欢那个人,即便故去也不能惺惺作态。好人还是让别人去当吧,她不稀罕! —— 夜已深了。 整座季府安安静静。 一道人影匆匆走进正房,见院中没有值夜的人,径自走进厅堂,转入寝室,摸索着走向那两个红木立柜。 打开立柜,那人的手匆匆忙忙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拿起一件肚兜,用手指辨别意料,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轻轻地将立柜门掩上。 转身之际,室内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随即,烛光摇曳起来。 那人惊慌之下,发出一声低呼。看到季青城,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 季青城目光幽深,“娘,这么晚了,您怎么会过来?” “我……”太夫人的手握成了拳,似要把那件肚兜捏出水来一般。 季青城趋近她,从她手里夺过东西,语声透着冷漠,“这是昔昭的东西,您拿这个做什么?” “我……”太夫人到此时,能说出的也只有这一个字。仍是觉得置身噩梦。下人不是说,他每日都留在书房么?这正房不是没人停留了么? “被我亲眼撞见,您也不打算说么?”季青城安稳落座,脸色阴沉的可怕。 昔昭不在府中的每一夜,都是在书房歇下,却辗转不成眠,总会在夜深时回来正房。不见得能入睡,可心里是能好过一些的。等着她,心里会安稳一些。却不想,今日走进来的时候,竟撞见了这种事。 昔昭贴身的穿戴,如果被人窃取之后,能用来做什么? 害得他们夫妻不能朝夕相对,也许能忍一些时日。可若是想害得他的妻子被人诬蔑、失了名节,谁能忍? “来人!”他沉声喝道。 片刻后,歇在后罩房的丫鬟、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纷纷跪地请罪。夫人不在,她们自然会生出倦怠,值夜是连样子都懒得做了。 “你们看好夫人的东西,若是少了一件,严惩不贷!”季青城命令之后,又道,“此时开始清点,去找冯姨娘过来帮忙记录,如此,即便丢失,也有个说法。”语毕,意味深长地看向太夫人。 这条路就这样被堵死了。即便能再拿到卫昔昭的东西,也只是正房失窃,与卫昔昭扯不上关系。太夫人暗中懊恼之后,才意识到眼前的季青城的火气,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下去!”季青城吩咐着,视线仍旧深锁着太夫人。 太夫人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有了计较,待下人出去,道:“卫昔昭在公主府,一日也没安生过,行径如何放荡,想来你还不知晓吧?也是,谁又会在你面前说这种事?”说着冷冷一笑,“我自然是进不得她的门,心里替你生气,想替你做主,让她主动与你和离,这才有了这番打算。此时被你撞见也好,索性对你说明白了,如何应对,就是你的事了。” 季青城的笑意一点一点增多,“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信?!”太夫人也笑了起来,“不信就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景王日日去她的公主府,看看是不是有蒙面男子不时歇在她那里!许府太夫人与我说起的时候,我也不信,觉得是有心人故意给季府抹黑。可是我命人去看过了,人家的一字一句皆是事实,我能怎么办?因着与你之前的不快,料定你不会相信,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不论如何,我是要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啊!”话到末尾,竟是痛心疾首的样子。 “您到底是怎么了?”季青城笑意点点消散,眼中逐渐现出痛楚,“昔昭有什么不好?您为何要这般陷害她?” 竟是真的无动于衷。太夫人的心落入了谷底。 “这些话,这件事,若被旁人知晓,成为笑柄的不是你,是整个季府。”季青城起身,转身举步,“已到这种地步,我已无话可说。日后孩儿不能在您膝下尽孝,还望您谅解。”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这是旁人都知晓的事,不信你自己去看……” “好了!”季青城冷然回眸,眼中怒意燃烧,脸色有些苍白。 太夫人被吓得踉跄后退。 “我是您的孩子,不是您的仇人,您竟不知。”语声已是苍凉无力。 下人们请来了冯氏,在门外通禀。 季青城让人进来,对太夫人道:“让她们做事,您请回。”请字说的分外勉强。他已无法再对眼前人有半分恭敬了。 太夫人着实被吓到了,身形有些发抖,踉跄着步子回了自己房里。 季青城在之后,去了季允鹤房里,是道别。 这个他以往认为的家,如今给他的只有不解、愤怒,他已无法再停留。 事态已到了龌龊不堪的地步,却依然没人给他解惑,他能做的,还有什么? 所谓颜面、孝道,该是一家人以和为贵才能有的东西。到今时今日,不如分府而居,各自为安。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怒火中烧而伤害亲人。 带马离开季府,季青城去了卫昔昭那里。 心里越是对太夫人寒心生气,越是心疼她。 她是不是早就开始被母亲这样算计了?是不是已忍耐了太久? 自己竟然不知,竟然不曾察觉。 所谓善待,就是她不说自己就不能看到她的不易之处么? 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他绝不会再允许发生。 趋近公主府,季青城看到了一个人,熟人。 程绍扬。 论年纪,程绍扬年长季青城七岁,时年二十五岁。 在柳城时,他们相识,也不过点头之交。之后一起离开柳城赴西域,一起征战沙场,是卫玄默最为欣赏也是最为头疼的将领——作战骁悍,却总在建功后出过失。卫玄默就是想让他高官得坐都不能如愿,一度恨得牙根痒痒,与季青城提过这种话。 因为那时经常兵分两路,季青城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卫玄默是真的爱惜人才——在凯旋之后,因为许兆谦被贬职,卫玄默力保程绍扬做了兵部侍郎。 之于卫玄默,这在他生平亦属罕见。但是程绍扬一表人才,也的确是难得的将领,季青城自心底也是认可的。 而今日,他来这里做什么。 季青城带住马。 程绍扬已抱拳拱手,“见过将军。” 季青城抱拳回礼后问道:“侍郎为何在此地?” 程绍扬回道:“卫大将军吩咐过,要下官尽力保公主、皇子平安。” 这就说得过去了。季青城颌首别过,入府门,到了寝室。 寝室没有掌灯,床上的人却也不在,被褥一丝温度也无。 缓步走向里间,看到小书房的灯光。 桌案、案上的酒菜是多出来的,两个酒杯,两副碗筷。 灯下的人穿着桃红色绫衣绫裤,面色一如平日,眼中却有着迷蒙醉意。 与她对酌的人已经离开。 卫昔昭懒懒地笑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季青城走到她身侧,“来接你。” “今日晚了,我也想多留几日。”卫昔昭拿起空掉的酒杯,“你喝不喝?” 语声柔软,始终带着笑意。微醺的她,很可爱。 停顿片刻,她才想起比较关键的那件事:“你要把我接到哪里去?是季府还是你的将军府。” “是将军府。” “是国公爷要你这么做的?”她此时不爱动脑筋了,只想听他给出答案,问得就多一些。 “也算是,也是我的意思。” 卫昔昭闻言却蹙眉,“如果这是你初衷,为何不在我回娘家的时候就这么做?你怎么到这种时候才想通的?” “所以说是我错了。”季青城除了认错,还能做什么呢? 卫昔昭笑得没有心机,“那我就过几日再原谅你。” 季青城不置可否,目光不离她,拉过椅子坐下,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是谁来陪你喝酒的?” “不告诉你。”卫昔昭道,“我就从没管过你和谁来往。” “说的是。”季青城承认这一点,“今日可尽兴了?要不要再来一杯?”说着去拿酒壶,视线错转间,这才看到了桌案另一侧上的一把扇子。是折扇,男子用的。竟觉得眼熟。目光因此一沉,便对此事认了真,“昔昭,到底是什么人,与你深夜对酌?”若是男子,这地方就不须说了,单她这身衣服,就已不妥。 卫昔昭抬起手来,手理了理披在背后的如缎长发,之后托腮,笑盈盈道:“你以为是谁?你又以为是男是女?” 季青城一面竭力思索折扇在何人手里见过,一面尽量温和地回道:“是我在问你话。” “那你这意思,是觉得这个人是个男人了?”卫昔昭的话,有质问的意味,“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她知道应该给他个说法,消除他的疑虑,可今夜是真有了醉意,她管不住情绪和言语了。总是话先说出口,才会想妥不妥当。 季青城其实有些恼火了。但是她离开季府,就是因为他不细问原由、不查清原委而造成的。那种错误,一次已是太多。 想竭力握在手中、从来不曾想过放弃的,也只有她。 一字一句,都需斟酌后再说出口。 即便她能忍受,他已不能再因为自身原因使得她觉得委屈。 如今所有一切,不过是苦果自尝,他认。 思及此,他的手落在她背后长发,轻轻拂动,“我信你。只是想知道如今是谁在伴着你排遣光阴。” “我不想告诉你。”卫昔昭扯扯嘴角,“再者,你已经不信我了,我就更不会告诉你。” 这样的话,倒是让他安心几分。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和他话多的时候,往往是因为底气不足。他语声就更柔和:“以后也什么事都不与我说了?” “你也不是事事都告诉我的,例如你的公务,我就不知道谁与你走得近,谁对你心存歹念。”卫昔昭眨了眨眼,“你不能怪我的。” “我怎么会怪你。日后我凡事都告诉你,你的事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无妨。” “这就是委曲求全了。”卫昔昭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情形,“日后你若因为心怀愧疚而一直如此,那么我们又能过多久的安稳时日?”环视室内,露出满足的笑,建议道,“不如你我暂且就如此,你在将军府,我在这里,相互有个照应即可,彼此也都自在。” “合适么?”季青城说着话,将折扇拿起,打开之前,先看扇坠。 卫昔昭却一把夺过,“不许看。你想知道,我就偏不让你知道。”之后仍是不满,“我都没怀疑你这段日子做没做过亏心事,你倒没完没了的要探究。当日我离开的时候,也不见你如此。” 到此时,她的脑筋已经运转如常,觉得这把扇子其实是可以拿来利用的。他若总是轻易就被眼前是非蒙蔽,那么日后有了什么事,彼此还是会生嫌隙。 她可不想做动辄离开、跑回娘家或避到别处的人。这种事太累心了,她如今只想善待自己。宁可让他生一时的气,也要一劳永逸。 季青城又深凝了那枚扇坠一眼,目光微闪。 卫昔昭此时却觉出了不对,“是不是又有人和你说了我什么,你就匆匆忙忙过来要兴师问罪?”不然怎么会去而复返? 季青城就想到了太夫人的行径,蹙了蹙眉才道:“不是说过了,是来接你。” 而他这种反应,在卫昔昭看来,等于是默认。有些不悦地起身,指向门口,“不需你接,我也不会回去,我哪儿都不去。你回去吧,我还要待客呢。” “还要见谁?”季青城好脾气地笑着,“我陪你便是。” “我府上的座上宾又不少,随意去请一个来就是了。”卫昔昭故意气他,“实话告诉你,方才那一个是女子,稍后我要请的是男子,你也要作陪么?”说着转身,“那倒也好,以往竟没看出你这般大度。” 刚举步,人已被他捞起。 衣衫在他手掌起落间落地。 卫昔昭嘤咛一声,抬手就抓向他的脸,他侧头避开,手指就抓到了他颈部,留下一道抓痕。 后果是后背抵上了墙,觉出阵阵凉意。 “刚才那一个是萧先生,你与她来往无可厚非,为何要瞒我?”他这样问她。方才她的话,委实伤人。 若不是扇坠让他回想起来,她还要故意气他到什么时候? “景王是你的座上宾,外面又程绍扬为你把门,你尽管与他们来往。我信你进退有度。他们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你父亲看重的人,我也信他们的人品。” 他的确不曾前来,可她府上的事情他还是知晓的。知晓有蒙面人出入,也知晓府上还多了一个女子。虽然不解,却却知道另有缘由,否则又怎会被太夫人彻底激怒。他若是真的不信她,岂不是早就上门来探寻究竟了? 卫昔昭有些底气不足了,“那你还气什么?知道我要款待的是他们不也很好么?你快放我下来。” 他却报以漫不经心地一笑,“你忙着与夫君以解相思,没工夫。” 卫昔昭张了张嘴,不是没话说,是不敢再说话找不自在了。 “昔昭,如今是你不信我。”他趋近她容颜,与之四目相对,“你不信我是真的知错,你不信我是真的想给你一份安乐。” 卫昔昭心里一半是被问得无言以对的怯懦,一半是对自身此时情形的无所适从,由此只一味顺着他说:“我信你还不行么?是我错了,你先……”敛目瞥了瞥地面。 “口不应心。”季青城眼中多了戏谑,“你凡事总是让我自己去看,自己去想,总让我后知后觉,你就丝毫过失也无么?我知道是因我而起,可你若总是藏着心绪,那么,我们还是夫妻么?夫妻之间该有这些隔阂么?我想对你好,可你对我还如以往么?” 其实,他们之间从不曾做到言无不尽。 他是,她也是。 从来是对彼此报喜不报忧,是体贴,可有也是引发诸多是非的症结。 他知错了。 他的娇妻呢?意识到这一点了么? 她还相信自己那份爱恋从未淡去么? 她总是选择自己面对一切的烦扰,总是在等着他看到她心里的苦。可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守住如今荣华,何尝不是善待她的根本,所以很多时候有心无力。 “昔昭,你习惯了料理一切,在我未归时,我感激你如此。而如今不同了,有我为你遮风挡雨,日后心里想什么就告诉我,哪怕是抱怨,我也乐意倾听。” 醇醉的语声在这一番话里,道出了她以往没有意识到的问题。而他丝毫责怪也无,因为他知道,一切是因为别离而起。别离,他认为是他的错,他的遗憾。 细想那时,不怪他。 是她的坚持之下,才有了他以往不曾想过的出征之前成婚。 那时都尽了自己的全力,去给彼此相对于来说更好的一个局面。 而到此时,是苦尽甘来,而她的心,也已被诸多是非磨的冷漠了许多。 总是觉得,很多话是不必说的,因为说了也没用。 “怎么不说话?”他问。 卫昔昭随意抓了个借口,“嗯……你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被吓到了。”之后垂了眼睑,又迅速抬起,“我们,去寝室说话吧?” 季青城笑开来,灼热地吻住她。 卫昔昭退无可退。勉强挤出的话,都被他无视了。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慌乱摇头,“不行不行……我……我怕。” 心里哀呼,被自己没事惹事害惨了,这……也太要命了。 “不怕。”他安抚地温柔地亲吻,赶走她的不适、慌乱。 娇弱如花,惹人怜惜,又让人欲罢不能失去控制的人儿。 丝丝喘息转变成声声呢喃。 人间,云端,起起落落。 这是变相的惩罚折磨。 混账! 卫昔昭觉得心里这一声斥责都是有气无力的。随即心念转动,抱紧他,唇滑至他耳廓,手指寸寸游移。 这种了解是相互的。她也不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他周身一紧,闷哼出声。 她双唇适时落回他唇边,焦灼在一处之前,轻轻挣扎,“青城……” ☆、第128章 同心协力(上) 极致痴缠之后,卫昔昭已是昏昏欲睡。 季青城在将她安置在床上的时候,仍是逗她:“带你回家?” 卫昔昭蹙了蹙眉,低语一声:“不许吵我,更不许烦我。”侧身向里,沉沉睡去。 夏日里,她总是觉得他像个火炉,睡前会尽量离他远一些,而每每醒来时都是被热醒的,不知何时、不知怎地就已在他怀里。 这一夜亦是如此。 因为她不满地咕哝,季青城醒来,看到她眉间轻蹙,手势慵懒地揉了揉眼,继而嘟了嘟嘴,又白了他一眼。 季青城知道为何,却是笑着要将她搂回怀里。 她便踢了他一下,仰面躺好,忽闪着睫毛看着上方承尘。 季青城下地去寻到了萧晨述遗落的折扇,回床上侧卧着,给她打扇纳凉。漫声问她:“你与萧先生也有话可说?”他认识的萧晨述,可不是平易近人、闲话家常之人。 “是啊。”卫昔昭因为凉风徐徐袭来,神色柔和许多,“大抵是因为我爹娘的关系吧,她待我就温和几分。”之后抿唇笑了起来,“先生说,因为她比我爹娘年岁小,所以总是被当做不懂事的孩子。” 被当成混小子的时候也是有的——季青城在心里给她补充了一句。他所见到的卫玄默对待萧晨述的态度,有时候真是严厉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但把酒言欢的时候也是有的,与相交多年的老友甚至兄弟没有差别。所以他能确定,卫玄默与萧晨述之间是知己情分,若还有别的,也只是萧晨述独自的心思。 “近来,先生总在追忆她的母亲、兄长。”说到这些,卫昔昭就忍不住有些伤感,“回京时,别人是兴高采烈,她却是形只影单,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样的感觉……” “的确是,换了谁也需要一段时日方能平静下来。” 卫昔昭无声点头。那时的萧晨述,觉得能让她容身放纵愁绪的,也只有卫府。萧晨述自有一身傲骨,何时也不会做出与女人抢男人的事情来,她只是想在相对于熟悉的环境下度过那段最痛处的心路。 许多人,险些就误解了她。 她创伤再重、经历再苦,别人不是她,也不能感同身受,能给予的,也只有一点同情。 看向季青城,她又是一声叹息。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已经被亲情所伤,而日后,不知会演变到什么地步。一想这些就头疼,她转移了话题:“随你回府那件事,我说要过几日,是认真的。” “说来听听。” “萧先生带过来一名与亲人失散的女子,我想等着事情有了结果再随你回去。再有,萧先生还需几日才能安稳下来,她又不想再回卫府了,住客栈总是不像样子,我就想等她将宅子打理停当再离开这里。” 关键是在于萧晨述不会住到将军府,她不去,那女子也不回去。那个人的那个倔脾气,谁左右得了?季青城想到这些,点头应下,“也好,就依你。”之后又问,“萧先生是怎么个打算?” “她还是想过清静的日子,离开皇室虽然清苦一些,却没有那些风风雨雨。她说恰好先帝没有宣旨召回,正好留在民间图个自在。” 萧晨述最辉煌、最孤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再尊贵的身份、生活都已不能让她开心了。 卫昔昭又道:“萧先生已经选好了一座宅子,正在添置一应家什,等她忙过了这几日,便可入住了。” 季青城道:“那女子的事,明日你请萧先生去找我一趟,我与岳父合力,也能快些有个结果。” “好啊。” 多出这几日的时间,倒是也好,他也能将将军府里布置妥当,省得她过去之后又是一番忙碌。这阵子,她就像是个狡猾的小兔子,窝不少,尽是来回折腾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到了季青城去上大早朝的时辰。他还得去将军府换上官服,动身就又早一些。 卫昔昭只管自顾自去睡。偶尔她也喜欢偷个懒,尤其如今,对他使些小性子也是能够心安理得。 起身之后,卫昔昭命人将账册拿来,核对今日的开销。 丁兰心过来之后,卫昔昭随口问了一句:“兰心,你会清算账目么?” 丁兰心答道:“略懂得一些皮毛。” 卫昔昭就又顺势问道:“那你帮我可好?”不是她放纵自己偷懒成习,今日实在是觉得疲惫。 “夫人抬爱,兰心自然愿意。” 卫昔昭为之一喜,将账目交给她,自己则慢慢品茶。之后就发现,丁兰心哪里是略懂皮毛,分明是精于此道,纤纤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如花,算起账来驾轻就熟。 这几日,卫昔昭一直与丁兰心之间不算亲近,却也偶尔能听到她为卫昔昤讲解一些诗词歌赋,便以为这是个书香门第里的女子,也没细问过她底细。 今日见状,卫昔昭忍不住好奇,笑道:“兰心,今日你可是让我叹为观止了,这是与谁学的?”之后怕丁兰心多想,又加了一句,“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若为难也不必告诉我。” 丁兰心便是赧然一笑,又有些不安,“不瞒夫人,民女兄嫂是经商之人。” “这就难怪了。”卫昔昭释然笑道,“怪不得你打得一手好算盘。” “民女兄嫂自来不拘束,民女想学什么他们都乐得传授。”丁兰心说完,眼中有点自豪,又有点伤感。 卫昔昭便宽慰道:“你兄嫂定能尽快与你团聚,你不要太忧心,在我这里住着也是一样,不要拘束。” 丁兰心由衷地道:“民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一番惊吓之后,所遇到的皆是好心人。”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是这样。等一等,便是柳暗花明。 有人帮忙核对账目,今日就显得愈发无所事事。卫昔昭头一遭应下卫昔昤的恳求,姐妹两个带着瑜哥儿上街转转。 也不过是看个花红热闹。 ||乳|娘委婉地提过几次,让卫昔昭尽量别让瑜哥儿在大日头底下出门。可这几日卫昔昤没有顾忌这些,每日带着瑜哥儿去后花园玩耍,瑜哥儿每日里愈发欢天喜地,格外活泼,卫昔昭也就不再约束着。 轿子行至景王府附近,卫昔昭犹豫了片刻,吩咐人去王府看看。 如今这里冷冷清清,再没有先帝驾崩之前的人来客往。守门的侍卫都显得没精打采的。 飞雨传话之后,侍卫连忙拱手施礼,自是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 卫昔昭让卫昔昤等人在前院看看、坐坐,问过后得知萧龙洛在后花园,顾自前去。 一路上,下人稀少,入目的几个也是行动迟缓,一看就是不尽心当差的。 走入那道用来观景的长廊,卫昔昭看到了萧龙洛。 萧龙洛手扶着栏杆,极为吃力地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一名在他近前的侍卫,眼中满是不忍、酸涩,手迟疑着探出,却不敢去搀扶。 每一次,右脚一着地,萧龙洛的身躯便是一僵,要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站稳。 他的右腿,竟已伤成了这个样子。 他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卫昔昭咬紧了唇,停下了脚步。 萧龙泽的每一步,格外迟缓,却都生生地踩在了她心头。 她看着难过。因为他的伤,是被他的手足害成了这个样子。 还能痊愈么? 腿上的伤就算是能好,他心里的伤呢? 明知道他与萧龙渄交换位置的话,结果大同小异,心里还是难过。 萧龙洛似乎察觉有人在身后,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形。 卫昔昭其实很想转身就走,逃离这里,可双脚却似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 萧龙洛唇角一点一点上扬,笑意蔓延,眼波在这时现出令人惊艳的迷离、令人不忍目睹的苍凉,两者奇异交织,一点点映入观者心扉。 他在此时的一笑,在日后,卫昔昭怎么也不能忘记。 萧龙洛又拖着那样艰难、沉重、迟缓的步子,到了卫昔昭面前,沉吟片刻道:“多谢。回吧。”谢谢她过来,可这地方她不来最好。 卫昔昭想走,只是双腿不听她使唤。 “燕王妃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我还做不到明知你伤心还要一意孤行”萧龙洛交代完,又重复,“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卫昔昭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萧龙洛凭着猜测,道:“我的王妃,你放心,皇上已处以极刑,她不会再做错事了。”之后眼中现出疑虑,“她在时,觉得她就算因我死去,也是活该。可是走后,竟觉得可怜。”末了,垂眼看着地下,“带着我的孩子,走了。” 卫昔昭敛目静心,沉了片刻,心绪终于勉强平静下来,道辞离开。 他以前再怎样,也不曾伤害过她,从来是将她与他争夺皇位区分开来。如今眼睁睁看着他落到这等境地,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可是,也只能这样看着。 —— 今日大早朝后,季青城与卫玄默的情绪都转为不快。 当今太后寿辰在即,她不让宫里操办寿宴,只和皇上讨一个人情,要求萧龙渄看在她寿辰的面子上,赦免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被流放的许兆谦长孙许乐芪,一个是在带发修行的陆剑语。 这次,太后煞费苦心,她前脚和皇上说了,陆麟后脚就在朝堂上提及此事。话里话外,不外乎是秉承先帝仁孝,体恤太后心中苦闷。 萧晨逸已不在人世,却还处处影响着萧龙渄。 一如柳寒伊已不再人世,却还处处影响着卫昔昭。 不同的是,萧龙渄比卫昔昭过得更不如意。只要事关先帝且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心里再不情愿再窝火,也要在明面上高高兴兴应允。 虽然是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可太后亲自发话,那么之后必有后着,你能猜想到,却也只能同意,唯一能做到的是防范。 萧龙渄退朝之后,季青城与卫玄默边走边说了丁兰心的事。 萧晨述收复西域也是功不可没,怎奈她回来后什么都不要只是消沉度日,威望虽有,却不能使得相关官员尽心办事。若非因此,季青城也不会干涉此事。 卫玄默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爽快点头应允下来。之于他们两人,只是一句话的事,却能早日给萧晨述、卫昔昭解决这点事,何乐不为。 —— 近正午,卫昔晧奉父命去往卫昔昭府中,为的便是丁兰心的事,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丁兰心兄嫂各个细节,这样寻找起来也方便。 卫昔昭还未回府。 丫鬟听他说了来意,想到丁兰心就在室内,就里外通传了一声。丫鬟是想,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主府内没有那么多讲究,丁兰心也未到及笄之年,那些个礼数什么的,就不需太过计较了。 丫鬟这番好心,丁兰心和卫昔晧自然不会回绝,片刻后,卫昔晧被请入室内。 丁兰心正在将案上的账册、算盘、笔墨等等收拾停当,听到脚步声,忙上前施礼。 一袭浅色素净衫裙,肌肤白皙通透,人淡雅如湖上烟波,眉间却有一颗妖娆嫣红的美人痣,唇角弧度延逸出若有若无的笑。 卫昔晧家中的几个姐妹,皆是美貌,而性情迥异。亦是因此,他平日能看到眼里的女子,真的不多。这一次却是不同。 看到案上算盘,卫昔晧不由问道:“你在帮大姐核对账目?” 丁兰心恭声道:“是。” 卫昔晧走到案前,看到一张宣纸上工工整整记录着有出入的账目,字迹娟秀灵动,如其人。不曾自幼苦练,写不出这样一手好字。 现在不是看这些的时候,找她是有正事要办。刚要说起,卫昔昭回来了。 卫昔晧看出她脸色很差,郁郁寡欢,只是碍于丁兰心在场,也就没有询问。 卫昔昭听说了他的来意,就转身去往别处,“你们说正事,我有些累了,去歇息片刻。” 之后卫昔晧落座,详细询问。 丁兰心一一娓娓道来。 得知她的兄长是丁贺,卫昔晧不由暗自吃惊,便又问道:“是祖籍南京的丁氏?” 丁兰心称是。 这女子竟出身于富甲一方的丁氏家族。卫昔晧也就完全明白她为何被劫持了,歹徒定是要利用她换取不菲银两,之后仍是不解:“你们怎么会赶来京城?”心里又忍不住笑卫昔昭——他这大姐对此并不知情,可见她偶尔也称得上粗心大意。再转念一想,也是,萧晨述带来的人,任谁也不会戒备,更不会有意探询种种。 丁兰心如实道:“是兄嫂想来京城转转,看看在此地能不能立足落户安家。” 这样寻找起来就很容易了,将京城的客栈一一查了去便是。若是找不到,那么很可能是丁贺夫妻担心妹妹安危,四处奔走设法搭救,人在不在京城都说不定。 可是兄妹两人的名字,再想想丁贺富甲一方已有多年,便让卫昔晧又生狐疑:“你们兄妹之间——为何让我觉出种种不妥?” 丁兰心犹豫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民女本非丁氏人,只是兄嫂怜惜我幼年身世可怜,便将我带在身边,抚养至今。” 这番仁厚之举,让卫昔晧意外之余,对从未谋面的丁贺生出了几分敬意。 卫昔晧回到卫府之后,当夜与卫玄默细说了询问得来的这些事情。 听到最后,卫玄默也不由颔首赞道:“人都说商人唯利是图,丁贺倒是个例外。”之后忽然问道,“丁兰心芳龄几许?” 问了卫昔晧一个措手不及,也搞不清父亲是什么意思。 “若是你觉得丁兰心人品举止尚可……”卫玄默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丁贺在京城不会没有立足之地,甚至会引得心有贪念的官员争相拉拢,这样的人家,与其被人牵制将家产给了贪官,就不如与我们卫家结亲,我们卫家不要他的家产,只要他给朝廷、百姓造福。” 原来是这个打算。卫昔晧心中腹诽道:父亲如今当官总算是尽心了,大事小事总是与朝政百姓联系在一起,不似在龙城,一年一年只是等着出征打仗,之后捞不到功名利禄地回去。可如今也有不好的地方——怎么能连自己的亲事都用来利用呢? 好在卫玄默又道:“可你若是觉得丁兰心无可取之处,也就算了。这件事我也只是提一提,日后如何,还是让你大姐跟你商量。” 这话就让人心里很舒坦了。卫昔晧这才释怀一笑,恭声道:“若是双亲与大姐是一个看法,孩儿自当从命。” 提到许氏了,卫玄默微微不悦,“你母亲若再给你张罗,你就将我这话说给她听。”她给昔晧张罗的那些个人家,就没有一个是他能看上的。 卫昔晧险些就笑了,心里明白为何,却觉得不能怪母亲——父亲自来和母亲就话少的可怜,母亲又不在官场,怎么能知道究竟与哪家结亲最妥当? —— 萧龙洛如今的处境,卫昔昭怎么想都不能心安,与萧龙泽说话时提及,道:“看着心里怪不落忍的,是不是人都是这个样子?会忍不住同情别人。” 萧龙泽道:“不光你,连我也是这么想。想帮他,可又怕养虎为患。” “他若有那份心,一条腿废了也是那样。若没那份心,我们却还冷眼旁观,日后少不得于心不安。”一想到萧龙洛说过的那几句话,卫昔昭就从憋闷的厉害。 萧龙渄失去了妻子,疼。可萧龙泽呢?他对许乐莹即便没有情分,可对失去的那个孩子呢?况且,如今真的是成王败寇了,萧龙洛虽被封王,可与阶下囚有何不同?萧龙洛想等上皇位,萧龙渄又何尝不是。 如果事情按部就班的发展,没有被逆转,那么皇位十有就是萧龙洛的。 他失去了一切,如今连一个健全的身躯也不能有么? 卫昔昭知道,萧龙泽对萧龙洛做的已经足够多了,算得仁至义尽,也就不再和他提这些惹他伤怀,只是单独吩咐了飞雨和府中侍卫,命他们寻访名医为萧龙洛诊治。 此事不能去请宫里的太医,寻访名医也不能声张,不能让萧龙渄知情。而飞雨和府中侍卫,完全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侍卫是卫玄默的手下,卫玄默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思量半晌,吩咐侍卫:“去将此事告知季将军,对他说,这是我的意思,请他协助。” 侍卫原来还以为卫玄默会劝阻卫昔昭,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情形。这份心思,不外乎是父爱深沉,不让季青城误解卫昔昭。侍卫明白,第二日就去了将军府,等季青城下朝回府便一一道来。 季青城自然不相信这是卫玄默的意思,只要稍稍动动脑子便知来龙去脉。他的岳父不过是委婉地警告他,不可为此事与昔昭闹出不快。 他只说了句知道了,放下手边军务,去找卫昔昭。 落座后,季青城语调平静地说了听闻之事。 卫昔昭先是不安,道:“大概是知道瞒不过你,爹才命人去知会你的。我也正琢磨着何时告诉你呢,可又怕你生气……” 他才不信,坚信她根本就不想让他知情,因为她这么说话的时候一般是心虚所致。 “我不生气,你也是一番善心。”季青城语声显得十分心诚,“岳父也发话了,我自然会帮你。” “真的?”卫昔昭闻言一喜,“那好啊,给你疗过毒伤的那个人在哪里?你能不能把他找来?”之后又解释,“景王的事,我一时也与你说不明白,日后慢慢与你细说,好不好?” “好。”季青城爽快点头,之后携了她的手,“人我会尽快找到,而你,今日便与我回府去。” “你不是答应过我过几日再说此事么?”卫昔昭不依,闲着的一只手扣住椅背,不肯随他走。 季青城一本正经地威胁她:“你不走我可就抱你回府了。” “你敢!”卫昔昭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凉,他是还嫌她被人诟病的话少是不是? “一试便知。”季青城说到做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8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城说到做到,弯腰就要抱她。 此时门外却传来飞雨的声音:“将军、夫人,奴婢听说季府出事了。” 两人立时停止了打闹,各自落座,唤飞雨进来细说。 ☆、第129章 同心协力(中) 季府。 太夫人气急败坏地走进杨柳畔。 被太后召进宫的这一会儿功夫,季允鹤就将膝下三子打发了出去,让他们分家各过。长房自然是去将军府,而二房、三房则被打发去了季府名下别的宅子。 一个都不留在眼前,之于朱门大户,这是闻所未闻之事。 而最让她生气的是,季允鹤给庶子季青圻谋了个六品的闲职,对于季青坤却是甩手不管。 不受父亲照拂,外人会怎么看待青坤? 太夫人进到室内,见季允鹤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无疑,他已经料到她会前来。 “你失心疯了不成?!”太夫人切齿道。 “我心安理得。” “你连一个庶子都能出手相助,为什么就不能给青坤铺路?” “我给他铺什么路?”季允鹤反问,“为何要让季府今时风光毁在他手上?” “你……”太夫人被气得全身发抖,“你怎么就能断定青坤不会建功立业?你非但不帮他,还处处阻挠我替他打点,为人父如你,实在是令人发指!” 季允鹤却无与她争辩的心思,只是冷然一笑,“强词夺理,我不需与你多言。你日后只管留在这座府邸,安分守己为上,若再不知轻重,我也不知我还会做出什么事。之于你或是青坤,我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定当言出必行。” —— 季青城与卫昔昭听飞雨说了季府这些事,俱是沉默,各怀心绪。 季允鹤为他们夫妻考虑,才会有这番举措。父爱如山,莫过于此。只是,对于季青城来说,意味着的是太多茫然不解、失落失望。 卫昔昭曾在一念之间,想宽慰他,之后便意识到,自己才是引发这件事的导火索。说什么都不如沉默,那份缺憾,唯有季青城自己慢慢看淡释怀。 末了,季青城起身,手伸向卫昔昭,“回家?” 若还坚持留在这里,就是执意给他雪上加霜了。卫昔昭点头一笑,“嗯。”将手放入他掌心。 路上,卫昔昭才说道:“萧先生与昔昤、兰心……” “你请昔昤帮你看护府邸便是,萧先生、丁兰心伴着她,也是人之常情。”季青城已经替她做好打算,“我会命手下尽心照看,她们不会在此间出错。” 如此就好。 将军府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多了几分凝重肃穆之感,毕竟这是季青城处理公务的所在。 亦是因此,内宅更显得清静。 卫昔昭进到正房,看到房内一切已经打理得七七八八,只差一些细节需要完善,心里一暖,之后又意识到,日后她的事,他该不是均要亲力亲为地介入其中且打点吧?那自己是悉行尊便还是该事事据理力争? 他对她是习惯也好,尊重也罢,时常显得极为温和随意,可骨子里却真的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处处介入她的事情……究竟是好是坏? 当日,季青城便吩咐手下,去寻找曾为他疗伤的老者,之后不再允许卫昔昭介入此事,理由堂而皇之:“皇上知晓的话,必然不悦。为着瑜哥儿能安稳留在我们身边,这件事你就听我的。我还好一些,可你如今舍得瑜哥儿离开么?” 卫昔昭无从辩驳,还是咕哝道:“你若不说,皇上怎么会知情?还不是你不愿意我……” 话音未落,季青城的手已轻轻拍在她背后,“知道就好。有这份心思,怎么不用在我身上?” 卫昔昭隐约闻到了一点醋味,不由失笑。之后也晓得,这就真不能再拧着干了,吃醋可从来不是讲道理的事。 太后每日观望着卫昔昭这边的动静,知道季府的人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有些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将陆剑语设法从寺里救了出来。 季府如果真的无从下手,那就只有从卫府下手了。 她眼前能利用的,自然还是寿辰这话柄。即便寿辰过去,萧龙渄也不会在这当口与她针锋相对,时机刚刚好。即便再招人非议的事,她为着余生安稳,也能拉得下脸来,全力以赴。 太后先召见了陆麟,陆麟在当日,便托人去卫府提亲,想的是促成陆剑语与卫昔晧的婚事。 许氏听说后,立刻托说身子忽然不适,将事情押后再谈,随即便命人去知会了卫玄默。 卫玄默被气得暗中咬牙,怕陆家急于求成,还会登门,便放下手边的事,等在书房。 而陆家也真是心急得很,当日午后,陆麟又与人一起到了卫府,亲自上门为长女求亲。 卫玄默道:“我膝下两子,次子算得上进,而长子不成器,却也还未成亲。昔晧不能越过昔晙先一步成亲。” 陆麟会错了意,以为卫玄默是要让长子迎娶陆剑语——那样没出息的卫昔晙,可入不了他的眼,刚要接话,却不料卫玄默还有下文: “只是不论两子资质如何,我卫家都高攀不起丞相府。此事丞相不需再多言,卫某绝不会答应。”卫玄默说完,起身送客,“丞相好走。” 陆麟一度过得不如意,忍气吞声曾是家常便饭,此时面上不显分毫,笑着起身,“叨扰大将军多时,是陆某之过。只是此事还望大将军三思,眼下回绝,来日却还要让陆某如愿,就不如在此时便应允下来。” 卫玄默冷笑,“卫某拭目以待,倒要看看你陆家如何如愿!” 陆麟碰了一鼻子灰,自知这是他再怎么争取都不可能如愿的事,忙去跟太后回话说明了此事。 太后这次惜取前车之鉴,立刻不声不响地命太监离宫传懿旨赐婚。 卫玄默一早料到太后会有此举,因为先前种种又早已忍无可忍,当即从太监手里夺过懿旨,亲自进宫回话。太后那点小算盘,谁不清楚。她越是执意坚持的事,来日越会成为昔昭的祸事、卫府的灭顶之灾,这是他绝对不会忍气答应的事情。 进到宫门,卫玄默改了主意,决定先去面圣。他自知不是有耐性的女子,面对心存歹念的女子尤甚。可今日要见的那个是太后,他又能怎样?还不如先去问问萧龙渄的意思,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萧龙渄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他最近都在为西域的事心烦意乱——西域虽然已经收复,那里却还是风波不断,时有民反、敌军入侵之事发生。这等事若想从根本解决,需要的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大臣长期留在西域。而这样的朝臣,眼下就有,却也是朝堂上不可少的两个人——卫玄默、季青城。哪一个,他都舍不得放到西域去,那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左膀右臂,最好还是让他们推举一人,才是两全之策。 听闻卫玄默求见,萧龙渄心头一喜,忙吩咐太监相请。 卫玄默进到养心殿,眉目间还隐忧怒意,径自将太后懿旨呈上,问道:“皇上以为,这道懿旨,臣该不该接下?” 萧龙渄看了一遍,心生笑意,“这道懿旨该由昔晧来决定接或不接。” “犬子近日屡出差错,着实没个体统,臣已命他闭门思过。” 萧龙渄自胸腔里逸出笑声,“大将军做得好。”随后就咳嗽了起来。 卫玄默不由抬眼相看,萧龙渄的病态是越来越重了。虽然如今坐在龙椅上,却也是在龙城他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少年,因而道:“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 萧龙渄用帕子掩嘴,过了一阵子才停止了咳嗽,又喝了一口茶,才笑道:“朕还好,大将军不需挂怀。”之后将懿旨放在龙书案上,“这道懿旨,朕扣下了,再有太监前去卫府宣旨,尽可命侍卫将人绑了,送到朕面前来。” “多谢皇上。”谢恩之后,卫玄默还是担心萧龙渄会因此惹得言官胡说八道,便又问道,“如此妥当?” “最是妥当,大将军尽管放心。”萧龙渄现出疲惫来,“今日便如此,明日再找大将军议事。” 卫玄默也就放下心来,告退离开。到了门外,隐隐听到太监惊慌失措的低呼:“皇上……” 之后便是萧龙渄的喝斥声:“退下!” 卫玄默蹙眉,不知所为何来。 太后听闻宣旨太监的回禀,一直等着卫玄默求见,结果却是左等右等也没下文,后来才知道,卫玄默面圣之后就回府了,已无前来谢罪的意思。 卫玄默也好,萧龙渄也好,是一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思忖片刻,她阴沉地笑了起来,如此一来,何尝不是正中下怀。 这件事传到将军府,卫昔昭得知之后,明知该担心,可对于父亲不接懿旨的行径却心生笑意。父亲一旦恼了,真是不管不顾的。 后来又去命人回卫府打听,又知道了萧龙渄将懿旨扣押的事。 天子、重臣是都豁出去了,可见对太后是早就烦不胜烦了。归根结底,都是看到了事情的实质,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着想。一个是为瑜哥儿,一个是为她与昔晧。 越是如此,卫昔昭越是不能心安。她已不是瑜哥儿那样不知烦忧的孩子,怎么还能让父亲为自己担上干系。 明日,太后、陆麟不知会发动多少言官弹劾父亲、质疑萧龙渄违逆先帝仁孝之道。 可这件事情,又该怎么解决呢? 左思右想都没个对策。 晚间用饭时,卫昔昭对季青城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件事,之后话里藏针:“将军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岳父已被卷入是非之中,将军就不心急么?妾身可是整日都坐立不安。” 季青城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笑,“依你之见,我是故作不知情,故意躲清闲了?” ☆、第130章 携手同心(下) 卫昔昭眼睛一亮,“这言下之意,是已有对策?” “这些事你就不需管了。”季青城全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安心用饭。” 这又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她又怎么能安心?看了他半晌,见他连眼都不抬,便叹息一声,将筷子放下,优雅起身,“妾身没胃口,将军慢用。” 季青城轻轻摇头,跟她真是没法子。等了多时,用罢饭,也不见她回来,只得找到寝室去。 卫昔昭正在灯下观赏几副画作。 出自萧晨述之手,描绘的是西域无限优美景致。 季青城道:“那里的景致,任谁也是无法淋漓尽致的诠释。” “竟有那么美么?萧先生也是这么说。”卫昔昭接话之后就后悔了,将画作小心收起,找了本书,倚着床头的迎枕翻看。 在一本正经地冷落他。 季青城跟过去,把她手里的书丢到一旁,“你再这般相待,我就真不告诉你了。” “妾身哪里做的不妥,将军直言便是。”他故意藏着掖着,反倒怪起她来,着实没有道理。 季青城捏了捏她的脸,“卫昔昭,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的便是你一口一个将军、妾身。” 他越是不喜,卫昔昭就越是要说:“这便是将军不讲道理了,妾身恪守妇道反倒成了不是?明日便请人来评评理,倒要看看是将军无理取闹,还是妾身……” 和她争论,他不会输,却也不会赢。这小女人越是没理就越是嘴上不饶人,话说起来是能长篇大论的。季青城索性封住了她的嘴。 还不让说话了?卫昔昭心里不满,一味要挣扎逃避。可和他较量体力,她这辈子都没有赢的可能,三下两下就已气喘吁吁。 “一点耐心都没有,放下筷子就走人,你该不该罚?”季青城箍着她后脑,像是大灰狼看着小绵羊,“求我,我便告诉你。” 卫昔昭的拳头落在他胸膛,“我偏不!我不想知道你管不管。” “我偏要说给你听。” 卫昔昭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忍住笑意。此刻便是本末倒置了,与彼此初时想法大相径庭。 “小东西,还好意思笑。”季青城语气凶狠,心里却也已笑了,低下头去,狠狠地吻她。 “你倒是……先说来……听听……”事情再次被他扯到了别处,卫昔昭有气无力地提醒着。 “求我。” “嗯……我求你。” “好。”随着愈发简短的答话,她的衣衫落地。 “你!”卫昔昭气苦,定定瞪着他,他以为她求的是什么?他是故意的! 季青城低声轻笑,“过一会儿就告诉你,别急。” 卫昔昭依然瞪视他,不给一丝回应。 “昔昭乖。” 吻落在她眼睑,使得她长睫不自主地垂下。 “生气伤身,心急更伤身。” 安抚之余还有闲心告诫她。 也不知心急的是谁。她没好气地腹诽,唇齿紧扣,咬住他嘴唇。 季青城喟叹的同时,强势入侵。 …… 季青城披衣去外面,命丫鬟服侍卫昔昭沐浴,之后自己也去了耳房梳洗。 卫昔昭回到寝室的时候,脚步发虚,觉得胃里空得厉害。没吃几口饭菜,又和他纠缠半晌,实在是饿得厉害。 是自己放着饭菜不吃的,此时命人再准备饭菜,他少不得打趣一番……不由后悔,又自讨苦吃了。 季青城已经回来,指了指窗下的圆几、座椅,“坐下等等。” 等什么?卫昔昭看向那里的时候,飞雨在门外通禀道:“将军,饭菜已经备好。” 季青城回道:“送进来。” 飞雨和两名小丫鬟走进来,将饭菜摆在圆几上,末了,放下一碗酸梅汤。 是打卤面,面条只过了一遍水,入口不凉不烫,茄子肉丁的卤,另加了一点辣椒,稍微有点辣味。以往,她都是让厨子多加辣椒,那样吃着更爽口,厨子今日变了做法,必是他的吩咐。 她喜辛辣风味的饭菜,他不赞同,说是没什么好处,虽然他也是如此。现在,他是连她吃什么都要管了。 眼下饿着,卫昔昭也没心情计较这些,自顾自将面拌好,津津有味地享用。 吃完一大碗,卫昔昭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瞥过酸梅汤,决定无视,就要起身。 那边厢他出声了:“尝尝吧,你的丫鬟一番好心,别辜负了。” 是飞雨的主意?卫昔昭以往对这些夏日消暑的汤水毫无兴致,此刻听他这么说,也就端起碗来,用羹匙舀起,尝了尝。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爽口。不知不觉便喝完了。 小丫鬟进来将碗盘收起,端着出门后,低声交谈两句: “将军说夫人要喝这酸梅汤,连飞雨姐姐都不信,你看可不就是真的?” “可不就是么?咱们这就去让飞雨姐姐看看。” 卫昔昭听出端倪,看向他,笑得暖暖的,柔柔的。 季青城一笑,“看你调教的丫鬟。”两句话就把他好意讲给了她听,倒像是故意的,如此,就是真的伶俐懂事。这总比眼前一堆不知轻重、有意无意挑拨的人要好。 “好了,知道你对我好。”卫昔昭回到床上,窝到他怀里。 “怎么不问太后赐婚的事了?”季青城把玩着她的长发。 “对我这么好,我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卫昔昭仰起头,看着他,笑得甜甜的,“你有法子就好了,说不说给我听都无妨。” 季青城自然要告诉她,“此事原本是有些棘手,可今日丁兰心的兄嫂已经找到,如此,事情便是柳暗花明。” “怎么说?”卫昔昭已经知道丁兰心的事,并没放在心上,心思都放在亲人身上了。 “昔晧与丁兰心年貌相当,丁兰心的兄长又腰缠万贯,若与贪官污吏结亲,银子恐怕都会落入贪官之手,这样,就不如与岳父结亲,两家一官一商,定能造福百姓。” 卫昔昭神色郑重起来,“你说的这件事可行么?” “自然可行,我与岳父已让手下来回传话,他正有此意,我便劳动景王大驾,去丁贺面前提亲了。” 卫昔昭莫名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萧龙洛的事情就是这样,父亲和他不声不响地就把事情挑明了,弄得她有点被动,今日事,则等于是被蒙在鼓里。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我也不好与你细说,免得空欢喜一场。”季青城解释之后,又与她细说了丁贺其人人品等细节,末了又笑,“景王对此事也是双手赞成,对保媒之事乐意之至。他在你公主府,见过昔晧与丁兰心,觉得很是般配。而岳父又已默许此事——不然,昔晧素来内敛稳重,即便他有意,今日也不会亲自护送丁兰心到丁贺面前。” 商贾之家的女子,嫁入官宦之家,总少不得被人轻视几分。可那也只是一般情形,而丁贺不同,卫家人也不会因为出身而慢待一个女子,许氏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恪守本分,丁兰心怕是过得比谁都如意。 她自知因祸得福,说话的时候,想来是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福气是这一桩婚事吧? 是同一个道理——昔晧自来沉稳内敛,若是丁兰心对他没有好感,他就算为了父亲,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好谁。 想到这些,卫昔昭的心明朗起来,之后又问:“那明日,言官弹劾诟病的时候,皇上该怎么答对呢?” 季青城笑得慵懒,“这种事,怎么说怎么有理,说昔晧与丁兰心定亲在太后赐婚之前又如何?” 不是只有恶人才会本末倒置,对付太后那种人,又为何要用光明磊落的手段。 “这件事多亏你了。”卫昔昭由衷道谢。 季青城却知道她第一次束手无策是为何:“是你没有留意丁兰心的事。”归根结底,是他害得她那些日子不似平时细心。 —— 第二日,陆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卫玄默何等傲慢无礼,又何等藐视太后,旁敲侧击地暗示卫玄默仗着功劳目中无人,来日很可能会成为功高震主的佞臣。 之后,平日与他来往甚密的言官开始陈述先帝如何孝敬太后,隐晦道出萧龙渄将懿旨押下的行径,言下之意,别人自是能听出。 卫玄默若无其事站在那里,面上一点怒意也没有,与平日判若两人。 萧龙渄坐在龙椅上静静聆听,甚而不曾打断谁的话。 几个人先后上奏的人,不由心里发毛,这样子,不就意味着早已有了应对之词么?其余准备附和的言官也生出不安,迟疑着没有出列附和。 大殿上静默片刻,萧龙渄道:“卫家次子已与丁氏女定亲,景王便是保媒之人。大将军素来不喜张扬,众爱卿不知情,也在情理之中。太后亦是不知,是因此,大将军才没有接旨,朕才将懿旨押下,本意是想将此事忽略不提,保全太后颜面,却不想,你们竟为此大动干戈,甚而质疑朕违逆先帝仁孝之道,着实令人发笑!”随着语声落地,手掌种种拍在龙书案上。 陆麟被吓得打了个寒颤。 保全太后颜面——那句话,不是故意让旁人往歪处、坏处想么?旁人怕是会认定太后明知两家定亲还要执意赐婚。 皇上这是故意让太后遭人非议,且还是在这君无戏言、无人敢辩驳的金銮殿上…… 这心,是真狠、真毒。 陆麟仗着胆子,出声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 “你住口!”萧龙渄冷声斥道,“近来你仗着是太后宗亲,结党营私,当朕不知么?今日便与朕说个明白,是不是有犯上作乱之心?” 这样一项罪责,就这样给陆麟扣在了头上。 陆麟吓得连连叩头:“臣不敢,万死不敢啊!” 萧龙渄开始装无辜无奈,叹道:“你敢不敢,朕又能如何?你是太后宗亲,难道朕还能将你法办惹得太后伤心么?”质疑他不孝,他就用这件事“聊表孝心”。 几名言官连忙叩头请罪。 皇上、卫玄默、景王三个人一条心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而季青城参与其中也是必然,这样的局面,其实陆麟倒台也已成了必然。只是,皇上需要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除掉陆家,如今不下手,不外乎是还没抓到陆麟遭受灭顶之灾的罪行。 如果别人是太后、陆麟,今日之后,必将谨言慎行,敛起所有叵测居心。只是当局者迷,有些当局者往往是最后意识到自身危机之人。 萧龙渄平息掉言官的弹劾、质疑之后,宣布退朝。 方才惶惶不安的陆麟找回了理智,定了定神,追上卫玄默,似笑非笑地道:“卫大人昨日不是说,长子也还未成婚么?怎么今日次子就定下了亲事?” 卫玄默报以冷脸,“与你何干?” 一旁的景王萧龙泽笑道:“大将军素来不喜张扬,这是皇上才说过的话,丞相便忘了么?丞相如何知晓,大将军不是因为长子才没有声张次子之事呢?” “景王说的是。”陆麟拱手道辞。先回到府中,命人打探与卫府结亲的丁家的底细,弄清楚之后,才进宫去见太后。 太后听他细说了原委,心里先是隐隐不安,听到丁贺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之后,又扼腕叹息。这样的人,素来是谁都愿意拉拢结亲的人,竟被卫玄默占去先机。 “商贾,出身商贾门第的女子……”太后目光微闪。卫家门第的确是威风八面,可如果再给他们一个看似更高的门第呢?那对兄妹刚来京城,对朝堂、宫廷是非必然不知。如果有那样一个人,使得丁家反悔退亲、能让她间接地将丁氏家业掌握在手里就太好了。 安邦定国与腰缠万贯之人,都是朝廷最需要的。丁贺被谁所用,谁就等于握住了皇上的一个钱袋。 商人从来是重利轻情意,将这一点加以利用,那势必能如愿。 这样天大的好处,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卫玄默占尽便宜。 下午,太后去了萧龙洛的景王府。 ☆、第131章 夫妻缠意绵长 老郎中对于自己被季青城的手下挟持到景王府很是不满,看过萧龙洛的伤势,神色才郑重起来。 萧龙洛则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的身体伤势太多太重,腿伤只是其一。 今时光景虽然过得辛苦,可他知道,有一个人与他一样,在陪着他受苦,由此,心里能够平衡。 萧龙渄在天牢的日子,随着称帝而被人逐渐忽略,萧龙洛却没有。萧龙渄在天牢里吃到的苦,与他被囚宫中时的苦不相伯仲,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萧龙渄若没有一群太医日日悉心调养,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有时,萧龙洛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自己与萧龙渄,谁先死,谁都说不准。 老郎中手捻胡须,道:“王爷的病势,近日需施以猛药,见效后,再以温和药方滋补,三五年内可恢复得七七八八。” 萧龙洛看向老郎中的目光凝重了几分,随后却问身边侍卫:“哪里来的?” 侍卫便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竟是季青城。 第一念头,是季青城用这老郎中来取他性命。转念间又想起卫昔昭上次前来府中与自己相见之事。 这,大抵是她的意思吧? 末了,释然一笑,对老郎中颔首。如今生死又有何不同,即便是死在季青城手里,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怎样也是值得。 老郎中亲自去配药、煎药的时候,太后过来了。 萧龙洛坐在椅子上,不曾试图起身,言语显得淡漠无礼:“太后前来探望一个废人,着实让人意外。” 太后却温和以对,“这是什么话?哀家一直记挂着你,只是因为皇上,不能前来看望。” “太后有何吩咐,不妨直言。”萧龙洛无心寒暄。母妃如今被安置在冷宫一般的所在,过的是等死的日子,固然有萧龙渄的原因,可太后在其中也没少出力打压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他无计可施,却从来不曾忘记这些。 太后点头一笑,落座后,讲了这两日的事,之后问道:“你可听出了门道?可知哀家为何来找你了?” 萧龙洛沉吟片刻,道:“太后是想让丁家悔婚,与门第看似更高的人结亲?太后觉得,景王府最合适?” “与聪明人说话果然爽快。”太后满意地点头。 萧龙洛又沉吟片刻,“容我考虑一两日,再给出答复。” 他答应最好,不答应也没损失,再寻旁人便是。太后安心离去。 —— 晚间,瑜哥儿已经睡下,季青城与卫昔昭相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借着几案上的灯光看书。 飞雨双手捧着一个礼盒进门来,迟疑着不说话。 “怎么了?”卫昔昭招手唤她,“拿过来,我看看。” “是、是……”飞雨第一次这样吞吞吐吐,没有说明是谁送来的。 卫昔昭将礼盒打开,看到的竟是一件大红嫁衣,不由挑了挑眉,之后便是一笑。 季青城抬眼看了看,又垂下眼睑。 “你且收起来。”卫昔昭将东西交给飞雨。之后等了一会儿,季青城还是没有说话,竟是丝毫也不好奇的样子,却不知,他在等着她交待。 季青城等了一阵子,卫昔昭竟放下书卷,起身去沐浴了。 她这不问就不主动说明的坏习惯,是越来越严重了。 早晚让她改过来。 沐浴之后,卫昔昭发现底裤上见了红,小日子来了。回寝室时,发现季青城已不在室内,丫鬟通禀,说将军去了书房,有点事。她也就独自歇下。 朦胧中,知道他回来了,沐浴、歇下,熟稔地把她揽到怀里。 “嗯……我不方便,不如你去书房睡下?”卫昔昭迷迷糊糊地对他说。虽然这种日子也睡在一起已成习惯,可她每次还是会知会他一声。 “没事。”季青城吻了吻她唇角,“没你睡不踏实。” 其实她也是。恍惚地笑了一下,安稳睡去。 第二日,季青城去上大早朝了,卫昔昭在床上赖了多时才起身梳洗,之后命飞雨将昨日那件嫁衣取出来,随她带着瑜哥儿出门。 路上,让她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季青城手下几十名枭骑卫安安静静跟随在轿子后面。 这些人就别想撵走了,除了季青城和萧龙渄,谁都没这个权利。 卫昔昭细想了一番,明白过来。那个人,不开口询问,却命枭骑卫随行,不外乎是要让他们查清原委——有光明正大跟随在后面的,恐怕还有暗中监视的,更有可能,还有人已经去调查事情来龙去脉了。 原来还以为他没放在心上呢。可是,那毕竟是件大红嫁衣,他又怎么可能不以为意。 戏谑一笑,卫昔昭吩咐引路的飞雨改了去向,回娘家卫府。 此时卫府有客,许氏这几日身子不适,许太夫人前来看望。 而许太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对许氏道:“近来你与昔昭很是亲近,若开口求她件什么事情,她总会给你几分面子的吧?” “那也要看什么事。”许氏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若是上不得台面的事,莫说昔昭答不答应,就是我,也未必能拉得下脸来张口。” “是啊,”许太夫人话中有几分嘲讽,“你们二人都是为各自夫君百般着想之人,有些时候,将娘家晾在一旁也是有的。” “娘,您这两年对我颇有微词,我是明白的。您说我的不是也就罢了,昔昭可不是我这种人。”说到这里,许氏也报以讽刺一笑,“不是您教我的么?什么事都要以大局为重,我如今遵照您的说辞,您怎么反倒不愿意了?” “我是要你娘家、夫家兼顾,可你呢?”许太夫人显得很是失望,“你是只顾着这府里了。说到昔昭,你倒不妨与她学学,她就从没丢下过娘家的事情。” 许氏无奈一笑,“大将军不似我爹与您,这是不同的。”哪一个女子不愿意和昔昭一样,有娘家有夫君处处帮衬、迁就?可人各自的路是不同的,她没为自己今日铺好路,娘家也不是苦心经营就能得到善果的人家,又能怪谁呢?她的父母的确是百般疼爱过她,可那份疼爱比之富贵,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许太夫人诉诸此行本意,“乐芊年岁越来越大,我们许家又比不得原来,如今,她怕是只能去到名门之中做个妾室了。” 许氏心头一惊,觉得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可随即就明白过来,这样的说辞背后,定是另有打算,也就强忍着不悦,继续聆听。 许太夫人继续道:“她钟情季将军,可如今已等同于痴心妄想。我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让她到季府三爷身边做个妾室,来日三爷袭居公爵,即便地位卑微一些,也比小门小户要过的如意。”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49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一个压不住火气动起手来。 他们兄弟自然不会如此,俱是言辞有礼地寒暄几句之后,萧龙洛说有私事回禀,萧龙渄将太监遣了,静心聆听。 太监在殿外心神不宁,虽然自知多虑,可是见惯了宫中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怕忽然发生什么意外。 太后正在和陆剑语说话,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心里便是一沉,直觉告诉她,去找萧龙洛是找错了,搞不好,会被他反过头来算计。焦灼之下,急中生智,命人去召卫昔昭进宫。 今日赶得巧了,太监刚出宫就遇到了卫昔昭,因为她本就要在这时带着瑜哥儿去见萧龙渄。由此,只得暂缓去养心殿,先一步去了太后宫里。 而在将军府的季青城,在卫昔昭和瑜哥儿出门后,心里有些不踏实,这在之前从未有过,由此放下手边事,唤裴孤鸿随自己进宫。 卫昔昭走向太后宫里,途中,看了看抱着瑜哥儿的飞雨,“你带瑜哥儿去面圣。”孩子跟在身边,万一出事就是大事,而太后又一直对瑜哥儿心怀鬼胎,谁知什么时候就会出错?那样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飞雨会意,却有些担心卫昔昭,“夫人,您一个人……” “没事,若是我耽搁的时候久了,你就求皇上过来看看。”卫昔昭笑着握了握瑜哥儿的手,“瑜哥儿听话,等一会儿我就去找你。” 瑜哥儿却顺势要让卫昔昭抱,小手伸向她颈子,“姑姑。” “快去吧。”这次,卫昔昭是怎么也不会由着孩子的性子的。 瑜哥儿扁了扁嘴,要哭出来的样子。 卫昔昭却知道,这是他想达成心愿惯用的伎俩,笑了一下,吩咐飞雨:“快去吧。” 一旁的太监却道:“昔昭公主,太后娘娘时常将小皇子挂在嘴边,这都到了宫里,怎的不让祖孙相见呢?” 飞雨闻言转身就走。 卫昔昭敛起笑容,“方才公公并不曾说太后娘娘要见小皇子,此时这番说辞所为何来?” 太监便讪讪地笑着,不再坚持,“太后娘娘等着呢,您请吧。” 进到宫里,卫昔昭见过太后,目光瞥过陆剑语,似笑非笑地微微颔首。 陆剑语转脸看向别处,心里怨恨而又羞愤,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是一点颜面都没有。 太后命人赐座,开门见山:“哀家在宫里,听说了卫府一些闲话,不知是真是假,今日便叫你过来问问。” 卫府的闲话,恐怕也只有许太夫人告诉太后。太后在宫里,是一日也不肯安生的。卫昔昭对她要说的话心知肚明,却还是笑问:“不知太后娘娘听说了卫府什么事?” 太后像模像样地叹息道:“听太医说,大将军夫人再难孕育子嗣,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啊……依你说,这是所为何来?大将军是国之栋梁,若他的夫人是被有心人谋害至此,哀家是不是该详加调查,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查个水落石出?卫昔昭心里冷笑。她对卫府的人与事最清楚不过,到此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太后又如何调查?恐怕调查是假,栽赃是真吧?之后婉言笑道:“卫府之事,自然要由臣妾的父亲做主。臣妾父亲若是无从应对,太后娘娘再调查也不迟。” “你父亲自然是顾忌着名誉,不想家丑外扬。可若有人一定要将卫府之事宣扬出去呢?”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依你看,哀家是该阻止还是任由事态蔓延呢?” “太后娘娘自然会阻止。”其实卫昔昭是真懒得理她了。 “哀家有时也是有心无力啊。”太后扶额叹息,“所以,才将你唤道眼前来,想请你出手相助。”之后又显得烦不胜烦地挥了挥手,“你是不知道,许太夫人对哀家说的是非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怀疑是你当初下的毒手……唉,这可如何是好呢?这些话若是宣扬的满城皆知,大将军的脸面该往何处放呢?大将军夫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而大将军有些事,也是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讲的吧?例如你的生身母亲……事关先帝啊,话一说出去,后果可就难以估量了。”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卫昔昭暗中咬了咬牙,忍下心里怒意,仍有恭声道:“太后娘娘想让臣妾出手相助,所指何事?”还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就发火,不是她的习惯。 “哀家与许太夫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她那些话,哀家几句话便能让她忍在心里,而你,只需帮哀家一件事。”太后自心底漾出笑意,就知道卫昔昭的软肋是卫玄默,一试果然如此,之后直言道,“你设法将卫昔晧与丁兰心的婚事取消,撮合丁兰心与丞相长子陆剑诚成亲,此事办妥,哀家便将听过的话全部忘掉,你意下如何?” 卫昔昭站起身来去,屈膝行礼,随后语声坚定地道:“太后娘娘,恕臣妾无能为力。再者,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太后娘娘三思。臣妾先是卫家女,才有之后荣华,为了亲人名誉,情急之下难免也会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到时臣妾虽然安危难测,却也能保他人不得安稳。”之后抬头,定定望向太后,“臣妾记得,太后娘娘不愿落得两败俱伤,只是不知如今是何想法。” 这话放在往日,太后定会心生惶恐,而今日,她却只是报以一笑,“如今皇上龙体抱恙,对诸事已有心无力,昔昭啊,你不要给皇上龙体雪上加霜才是。”萧龙渄以往对什么事都想弄清楚真相,而如今,他已有心无力。谁想让他病得厉害些,那就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好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龙体抱恙,任谁都不该横生枝节。再者,皇上自登基以来,倚重的是谁呢?”卫昔昭嫣然一笑,“谁若是想拿皇上的重臣生出是非,不论皇上、重臣,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下之意……太后气闷地看向卫昔昭,她是不是在说,皇上病重与否,之于她都是不打紧的?若是病重,那她的父亲、夫君都会被委以重任;而若是早日痊愈,一切还是一如既往。 如此笃定,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太后沉了片刻,又不以为意地笑开来,“那么,哀家也只有利用这段时日,拼个两败俱伤了。”随后沉声吩咐,“来人!” 门外便大内侍卫齐齐应声。 “哀家倒要看看,将你扣留在这宫里,你如何能够去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卫昔昭一点也不心急,反而安然落座,“太后娘娘三思才是,皇子已经去了皇上宫里,皇上过些时候便会过来。” 太后冷冷笑道:“你与皇子进了宫,哀家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你以为皇子能够如常见到皇上么?” 卫昔昭依然不显丝毫慌乱,“臣妾拭目以待。”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陆剑语眼中现出疑惑,她分辨不出,眼前两人哪一个是在危言耸听。都是那样不动声色的人,任谁恐怕也难辨真假。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如果太后真将皇子怎么样了……那宫里可就真的乱了。 太后起身,缓缓踱着步子,随后低声吩咐了一名太监几句,又安然落座:“丁贺兄妹、卫昔晧稍后就会来到哀家面前,到时还请你美言几句。” 卫昔昭以沉默表示拒绝。 太后又等了一会子,见一名宫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才又出声:“日后,大将军夫人不能孕育子嗣之事,京城将无人不知。而眼下,你服下这一碗汤药之后,也会步其后尘。你若不想落得终生遗憾,就听命于哀家。” 卫昔昭淡然相看,摇了摇头,“太后娘娘为了陆家,竟不惜毒害臣妾,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太后脸上笑意渐浓,对于自己想到了这样一个法子,不是不庆幸的。她是太后,不曾干政,今日惩戒一个卫昔昭,即便是做的过分了,谁又能拿她怎样?最重要的是,谁有证据?人在她宫里,之后就算颠倒黑白,说卫昔昭言行无状甚至想害她,还不全由着她么?这女子牵扯太多,处处阻碍着她,早就该下狠手了。 卫昔昭垂下眼睑,把玩着手上的珍珠手串,“臣妾但愿太后娘娘能够如愿以偿,否则,日后必将隐忧不断。”随后看了看自鸣钟,“不满太后娘娘,过不了一刻钟,便会有人前来接臣妾离开,时候不多,您可要抓紧行事了。” ☆、第133章 夫妻缠意绵长(下) 龙城风月 第133章 夫妻缠意绵长(下) 是谎话,卫昔昭却说得气定神闲。 其实,她真没什么好心急的,因为太后太想当然了。不说这也是萧龙渄居住的皇宫,只说飞雨,便不会忽视她的安危。 至于太后说的瑜哥儿不会见到萧龙渄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还是因为信任飞雨,其次还是因为这是皇宫。 危言耸听谁不会?想吓到她,太后还差了点火候。 你来我往,比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太后自然也不会输给卫昔昭,镇定笑道:“哀家这宫里,莫说寻常人,便是皇上来了,哀家不见,他又能如何?” “那臣妾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卫昔昭安然自若,“不知臣妾何时能够见到丁贺兄妹?” “你若是以为还要等些时候,可就大错特错了。”太后有几分得意,“哀家今日本就要见他们兄妹,早就命人去传了,此刻恐怕已经到了宫里。” “这就真是巧了。” “的确是巧,所有事都赶在一处,你帮哀家,势在必行。” 卫昔昭却在想:可如果事情反过来,自己日后就能在明面上对太后敬而远之了。 应该紧张不安,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心急不起来,隐隐感觉,自己今日必能脱险,只是不知帮自己离开的人是谁。 丁贺、丁兰心果然不多时便到了。 卫昔昭稍稍打量了丁贺两眼。是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儒雅倜傥,气度非凡。 太后并不想亲力亲为说服丁贺,只命人将那碗药送到了卫昔昭面前。 宫女捧着药碗的手很用了些力,骨节都微微发白,可见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卫昔昭起身走开两步,不予理会。 “你这是何意?”太后问道,“不服药的话,就与丁氏兄妹细说原委。” 卫昔昭看向丁兰心,非常为难地笑了一下。 丁兰心觉出卫昔昭的反常,微微侧脸,给丁贺递了一个眼神。 丁贺立时道:“不知太后娘娘召见草民是为何?” “稍后昔昭公主自会与你们说明。”太后在这时显得急切起来,“剑语,你带人送昔昭到偏殿歇息片刻。”此时不出声她就没法子了么?总能逼着卫昔昭应下的。若是先前有了一儿半女还不同,可卫昔昭嫁入季府至今也不曾怀孕产子,这样相逼,就不信她能将这等事视做儿戏。 卫昔昭却又无辜一笑,“太后娘娘急什么?”之后双手去接过药碗。 太后就是脸色一变。 “不喝这药,就要让他人为难,出尔反尔。”卫昔昭摇头叹息,“这药喝下去,臣妾这一辈子就毁了,再不会有儿女承欢膝下的光景了。太后娘娘仁慈,还不能让臣妾伤怀片刻么?” 太后气得直咬牙,她可看不出卫昔昭有一丁点伤怀的意思。 丁氏兄妹闻言,俱是神色一凛。随后,丁贺反应很快,道:“太后娘娘要吩咐草民什么事,草民尽力而为便是。”兹事体大,先将眼前这一关混过去再说。 太后沉思片刻,叹息一声,“哀家也实在是没法子。既然到了这地步,也只好强人所难了。” 卫昔昭笑出了声,“难为太后还知道是在强人所难。”到了这地步,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又何须计较礼数二字? 太后瞪了卫昔昭一眼,转而道:“是这么回事……” 此时,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侍卫随身携带的兵刃纷纷出鞘,之后,静默下来。 众人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季青城挺拔身影跃入视线,一袭黑衣旋着肃杀。 裴孤鸿在门口停了下来,手中剑出鞘,与门外侍卫对峙。 卫昔昭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真切地落了地,逸出温柔笑意的同时,对季青城道:“将军,太后要妾身服下这一碗汤药,意在让妾身再无生儿育女的可能,这可怎么办呢?” 太后则在此时回过神来,手掌重重拍在椅背,沉声质问:“季将军,哀家宫中,也是你可随意出入的?退下!” 季青城深凝了一眼笑若秋华的妻子,这才看向太后,不怒自威:“莫说是太后宫中,即便是皇上寝殿,微臣亦能随意出入。”之后扬起手中令牌,“自先帝到当今圣上,皆有旨意:玄衣卫、枭骑卫可随时随地出入任何境地,护大周安定平宁。太后连先帝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了?如此一来,皇上若是有所违逆先帝生平行径,算不算是上行下效?” 太后无言以对,迟疑着做不得声。让她不安却惊惧的,是末尾一句。 陆剑语却在此时帮腔:“敢问季将军,擅闯太后宫殿所为何来?先帝、皇上即便是有旨意在先,将军便可废了礼数连一声通禀都没有便随意入内么?太后娘娘不过是在与我们几人说些家常事,这也值得将军大动干戈?若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军恐怕还是要担上罪责的。依剑语看,不如……” 季青城漠然相看片刻,趋步到卫昔昭近前,柔声询问:“方才所言当真?” “嗯。”卫昔昭点头。 季青城将她手中药碗接过,递给丁贺,“有劳。” 丁贺端在手中,微一颔首。 被漠视、无视的感觉太难过了,陆剑语加重语气,指着持剑的裴孤鸿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后宫里舞刀弄枪,任你是季青城的手下又如何?你们眼中便没了王法不成?!” 季青城投去无情一瞥,言语落地有声:“若非女子,你早已丧命!” “你……”他眼中的杀气无形,却侵入她心头,让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一往情深的男子,不曾有半句温言软语也就算了,今日竟这般对待她……在他心里,日后自己是不是就成为他的仇人了? “季将军,”太后利用这功夫,终于有了计较,一该之前态度,温声道,“既然你来了,便坐下来听听谁是谁非,也说说,是为何忽然闯入的。” “昔昭公主与皇子安危,是皇上心中头等大事。”季青城漠漠反问,“微臣前来,有何过错?” “虽是如此,季将军今日总是显得太鲁莽了一些……”太后还是想让他承认一些过错。 “微臣庆幸今日鲁莽行事。”季青城无意多留,拱手道,“恕微臣另有公事,先行告退。”之后手臂护住卫昔昭,“我们走。” 一旦让他们走了,岂不就是要由着这对夫妻和丁氏兄妹胡言乱语?太后起身道:“你夫妻二人今日对哀家百般刁难,分明是里应外合,蓄意不轨!哀家这里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不将话说个明白,不认罪服刑,休想离开!”之后又扬声吩咐门外侍卫,“没有哀家允许,擅自离开者,杀无赦!” “胆敢阻拦枭骑卫行事者,亦是杀无赦。”季青城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太后一定要闹得血染宫闱么?” 太后此时却看向卫昔昭,“卫昔昭,你卫家丑事即将人尽皆知,你也不管了么?” 卫昔昭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慢悠悠回了一句:“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做过什么事,也要闹得人尽皆知,太后娘娘也不管了么?”那是另外一笔账,太后怎么就忘了?她可从来是一事归一事的性格。 季青城见妻子不为所动,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 看到丁贺将那碗汤药端在手里,太后意识到季青城的用意,愈发不安,声色俱厉地道:“敢出门半步,杀!” 放走了这对夫妻,她还能有好日子过么?即便是季青城武艺高强,可大内侍卫一个个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就不信他能在人单势孤的情形下还敢造次。 季青城却似充耳未闻,脚步不曾加快,却也没有丝毫减慢。 裴孤鸿手持剑,走到外面去。 太后真的急了,走到门口,气急败坏地看着侍卫:“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养了他们这么久,到关键时刻怎么一点作用都不起? 大内侍卫现在其实比谁都痛苦。和枭骑卫首领作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果不遵太后命令,日后就是个死。可如果帮太后度过这一关,还是能够一如既往。 有些人算清了这笔账,就向持剑的裴孤鸿围了过去,对季青城还是有些打怵。 有一个年岁小的,武艺在侍卫当中算得翘楚,又自来认定季青城不过是有个虚名,有今日荣华完全是依仗着季允鹤的上下打点。此时就想抢下这功劳,挥剑对季青城冲了过去:“逆贼,还不止步!” 卫昔昭见过的场面再多,对这种事还是有些害怕,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刹那间,听闻一切动静被中断,侍卫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睛同时,季青城的手已落在她眼前,不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太后却是眼睁睁地看到了—— 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侍卫就忽然身形僵滞,追其缘由才发现,一枚银针没入他眉心。 过了片刻,才有一滴血缓缓溢出。 侍卫愕然地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到死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出手何以这样快,又这样狠绝,不留一丝余地。 侍卫的身形溃然倒地。 太后和陆剑语这才齐声发出惊呼。 季青城漠然询问其余侍卫:“还有谁前来受死?” 侍卫们看清季青城手上闪着点点银芒,脸色慢慢转为苍白,缓缓后退,让开了路。 季青城则看向那具尸首,以眼色示意。 两名侍卫仗着胆子过去,将尸首抬起,快步离开。 季青城的手这才从卫昔昭眼前离开,“去外面等我。” 卫昔昭意识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脸色凝重起来,却没迟疑,点了点头,与丁贺、丁兰心、裴孤鸿一起离开。 太后仍是满眼不置信地看着季青城,“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哀家面前杀人,你……为了一个女人,你、你真是疯了、疯了……” 此生,今日之前,她再不如意的时候,也不曾这般狼狈、无措。 季青城转身回看,“若无昔昭,季青城早已埋骨沙场。她的命,便是我的。我有何不能为?” 笑容妖冶,美得惊人,却弥漫着丝丝邪气、杀气。 谁都不知道,他在沙场的每一日,都抱着必活、必胜的决心,是因为昔昭。 没有她给予的信任、爱恋做支撑,他无法做到。 的确,男儿忠君报国是本分,上了沙场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却未必能因此而每日充满斗志、全力杀敌。如果没有一个将你视做生命的人在等你,如果没有一个历尽千辛万苦只求你活着回去的娇妻在等你,那么,死,可无憾,可无挂牵。很多人,输得起。 而他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回去,他知道自己也是在为她驰骋沙场,他知道自己是被思念、挂念、深爱的男子,不能辜负。 他的命,就是她的命。 他若不在,她会有的伤悲、泪水、无助……想想都不能忍受。 如何能够抛下她,独自离去? 永世不能。 也许,在世人眼中,他是无惧沙场风雨的铁骨男儿。而在他心底,他只是个在刻骨爱恋中太幸运、得到太多的男子。 爱恋之重,是让你无惧而又心怀恐惧,战胜一切阻碍,拼尽全力——活着! 此刻,想害她娇妻的人,就在他面前。血液之中,流淌着憎恶、怒火。 总是不懂,女子如昔昭,怎么会让这些人处心积虑地为难、加害? 太后在那双闪烁着杀气的星眸之中,看到了自己,那么恐惧,那么渺小…… 在这炎炎夏日,感觉到手已冰冷。 眼前俊美男子让她丧失言语的力气,踉跄着后退。 季青城再次深凝她一眼,笑意渐浓,自胸腔里逸出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 笑,笑她的不自量力。 不能减轻太后心中恐惧,反而加剧。那份狂傲,令人心悸。 笑声转为清朗之时,男子已经阔步远去。 狂妄如斯。此人不除,日后恐怕会成为大周第一佞臣。 便是如今,枭骑卫究竟有了多么庞大的势力,谁也不能估算。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从不曾显露锋芒、为难他人,本就是反常。若非今日事,他恐怕还会如常静默、隐忍。 越是这样,其实越是意味着他要厚积薄发。早就该将他视做隐患,可惜,之前竟不曾意识到。 季青城,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天下?如今除了卫玄默,还有谁能够左右、压制他? 那样一来,哪里还有萧氏皇朝存在的余地……她的一切打算,还有何意义? 太后眼中,寂灭成灰。季青城今日让她意识到、预感到的一切,就此成为梦魇,挥之不去。 这一番打击还未过去,皇上命人过来传话,两件事: 一,景王萧龙洛王妃许乐莹在一番追查之下有了下落,已经意外丧生,择期下葬。 二,萧龙渄为萧龙洛、陆剑语赐婚,命二人秋日完婚。 太后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在这之后,忽然现出苍老之态。 陆剑语闻讯震惊,之后被无助、惶惑笼罩,想求太后相助,抬眼望过去的时候,知道一切已经无从挽回。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一生,会终结在萧龙洛手中。 —— 卫昔昭径自去了养心殿,等候召见的时候,恰逢太监要去太后那边传旨,听说了萧龙洛的事。 来不及思量,萧龙洛已经走出来。他腿伤自是不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见好,走路时显得很吃力,出得殿门,便有随行侍卫相扶,坐在了椅子上。 卫昔昭走过去见礼,“王爷的病势好些没有?” 萧龙洛颔首,“已见好转,多谢。” 卫昔昭淡然笑了笑,“伤病大半生在心里,即便有名医良药,还需王爷事事看开。” “我明白。”萧龙洛由衷地笑了起来。为他疗伤,果真是她的意思。之后问道:“可曾听说我所求之事?” 卫昔昭想了想,隐晦道出谢意:“王爷为君王分忧,为臣子除患,着实令人敬仰。” 事情刚开了个头,她便看到了结局。萧龙洛又是欣慰又有些许遗憾,“偶尔真希望你愚钝一些,不是这般聪慧。”没了千回百转的猜测,便少了些趣味。 “王爷谬赞了。” 两人笑着别过,卫昔昭进到养心殿。看到飞雨,以眼色询问。 飞雨笑着示意无事。 后来卫昔昭才知道,太后真的曾派人去阻拦飞雨,好在飞雨机灵,用了招声东击西,带着瑜哥儿在宫内游走一周,安然无恙地到了养心殿外。 眼下,萧龙渄正将瑜哥儿抱在怀里,满脸笑意,只是不时的咳嗽几声。 卫昔昭便在心里叹息一声。门外见到的那一个病得厉害,眼前这一个也是如此。有些人弊端甚多,可是在看到他们被疾病侵扰时,还是不能无动于衷。人心难测,最难测的还是自身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萧龙渄一面哄着瑜哥儿一面细说了萧龙洛的事情。 如今谁都知道,景王不过是有个虚名,萧龙洛对此再清楚不过,却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求萧龙渄给他和陆剑语赐婚,就此免去陆家再利用陆剑语生出事端的可能。 “他与我为敌,对你和青城倒是有益无害。”萧龙渄讽刺一笑,“我自然也就做了顺水人情,应下了。”之后又问,“方才你去了太后宫里?” 卫昔昭很是无奈地叹息,“太后不知为何,横竖也看不上我,险些就让我把半条命扔在那里。” “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昔昭就把太后的打算、威胁细细说了,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自然是只字不提。 萧龙渄听了气得直拧眉,“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今日若是瑜哥儿也落入太后手中,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飞雨适时跪倒在萧龙渄面前,又将太后阻拦她和瑜哥儿来养心殿的事情说了。 “太后,陆家!”萧龙渄咬了咬牙。 早些布局除掉才是,卫昔昭在心里接了一句。却也知道,一个历经三代君王的家族,想要除掉,不是朝夕间便能办到的事。 之后,季青城过来了。 卫昔昭便带着瑜哥儿先行告退,让两个男人说话。 萧龙渄对于今日之事的最终决定,是命卫昔昭在被太后召见之时,须得先一步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将许兆谦唤进宫里,严厉斥责多时,命其约束家眷一言一行,更将其贬为六品官职,膝下子孙皆削官夺爵;最后,又为卫昔晧、丁兰心指婚,委婉地告诫太后不许再打丁氏的主意。做完这些,才算暂缓心中那口恶气。 而对于那碗药,萧龙渄命太医验过,又将丁氏兄妹的证词记录在案。太后罪行的证据越来越多,总有一日,会将她送上不归路。 太后这一次,输得极为难看,暗中气闷不已,当日便卧床不起了。 卫昔昭心里记挂着太后说过的话,总是觉得不踏实,便让飞雨回卫府传话,问问父亲是什么态度。 飞雨带回来的答复引得卫昔昭笑了一阵子—— 卫玄默的原话是:放心,她不敢。 意味深长的五个字。 再想想也就释然。今日太后才与季青城起了冲突,除非她有意逼着本是翁婿的两名重臣联手造反,否则,是如何也不会再去开罪卫府了。 当夜,卫昔昭点着季青城的鼻尖,问道:“你今日怎么去的那么及时?” 季青城却回了一句:“就不该让你去。”内心里,恨毒了太后。 卫昔昭先是笑,继而显得有点失望,“还以为你会说与我心有灵犀呢。” 季青城握住她的手,“我与你心有灵犀,那你与我呢?” “我也是啊。”卫昔昭往他那边靠过去,手滑入白绫衣,触碰他坚实的脊背,“青城,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有瑜哥儿就知足,他也喜欢瑜哥儿,可还是想要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季青城又去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笑着叹息,“想的是不错,时候却不对。”明知道此时的她动不得,却偏偏在这时候提这事,手便拍在她背部,“淘气。” 卫昔昭不依,笑得有些顽劣,又主动去吮吻他唇角,“我心急的不得了,这可怎么好?” “小混账,怎么还没完了?”季青城单手擒住她双手,另一手去呵她的痒。 卫昔昭笑得收不住声,忙不迭开始告饶。 一场风波之后,太后等人终于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是避风头,也是在为日后更为慎重地做出打算。 卫昔昭和季青城偶尔想起太后,还是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那毕竟是太后,不可能因为一时过错便被法办,即便是萧龙渄,屡次被冒犯,可也只得忍着。都要忍着、等着,等来日寻到机会再算总账。 好在处境比之以往已经好了太多,单只卫昔昭这一边,没了太夫人的刁难,没了太后不是处花招,日子就平宁了太多。 位居帝王位的萧龙渄,实在厌烦了太后利用官员之间结亲做文章的行径,分别命令卫昔晧、萧龙洛尽快成婚,避免节外生枝。 卫府、景王府因此开始大张旗鼓地筹备婚事。 这一晚,萧晨述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卫玄默的书房。 卫玄默见到她,并无意外,“宅子打理妥当了?” “还没。”萧晨述自认不是这块料,“明日去和昔昭借两个人,我实在是头疼。” 卫玄默颔首、落座,“早该如此。” 萧晨述拿起酒杯来,又放下,“实在不行的话,我也成亲算了。” “也好。” “等你是等不到了吧?”萧晨述显得可怜巴巴的,“可怜我这些年……” “你闭嘴、闭嘴!”卫玄默明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受不了她这一点,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扯,算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辜负了她的薄情郎。 看到他生气,萧晨述就笑了起来,“万一我成亲的话,你多给我备些嫁妆。” “嗯,只当嫁女儿了。” 萧晨述被气得将手里的酒杯丢了过去。 卫玄默抬手接住,哈哈笑了起来。 萧晨述没奈何地扯扯嘴角,“你有什么好?整日里跟个大爷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人凭什么这么伺候你?我还想找个人这么伺候我呢!” 卫玄默仍是笑,“说的不就是么?” “原来以为,几个男人数你好,现在再看,数你不是东西!”萧晨述站起身,“再会。” “不送。”卫玄默看着她身影出了门,笑意好半晌才消散。 —— 卫昔昤留在公主府,只几日便腻烦了,回到了卫府,心里总是放不下瑜哥儿,每日晚间前去告知卫玄默和许氏,要两人允许自己白日里前去将军府,总是啰啰嗦嗦说上半晌才切入正题。 不过三两日,卫玄默就嫌她烦了,大手一挥:“去你大姐那里住上一段时日便是,不要每日来回跑了,也不需日日前来通禀了,让人看着就心烦!” 卫昔昤是正中下怀,喜滋滋称是。 许氏在一旁失笑不已,笑卫玄默竟看不出小女儿这几日都是故意热他烦。想着昔昤去将军府住着也好,自己每日忙于筹备昔晧的婚事,也实在是没精神照看她。 卫昔昭对此是满心高兴,亲自张罗着收拾出一个小院儿,让卫昔昤安心住下。 卫昔昤回卫府的时候,萧龙泽也不曾上门去,住到将军府当日,他就寻了过去。一大一小聚在一处,或是作画或是对弈,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卫昔昭一有空就过去凑趣,或是看看两个人的画,觉得好的就强行带回房里挂起来,偶尔手边无事,便坐下来与萧龙泽对弈一局两局。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觉出府中人多的好处来。 而萧龙渄那边,身体是每况愈下,众臣早朝时有空等一场的时候,这般情形久了,他便改为十日一早朝。 是因此,季青城得了闲,留在房里的时候越来越多。难得这般光景,他的妻子在他跟前的时候却还如往常,想起来就陪他坐坐,给他沏一杯清茶,想不起来就让丫鬟服侍着,自顾自留在卫昔昤房里。 那日他在房里坐着,觉得墙上挂的东西多了不少,细看之下,不乏出自萧龙泽之手,便是蹙眉。之后又漫步至卫昔昤院外,远远见到卫昔昭正与萧龙泽对弈,卫昔昤和瑜哥儿在一旁观看。 怪不得连他都懒得理了。 回到房里,更觉得那些画碍眼,一张张扯了下来,丢进字纸篓里。之后吩咐丫鬟,将夫人请回来。 丫鬟看出端倪,知道将军心里有些火气,却不知道如何告诉夫人。总不能说是将军吃醋了您得小心些吧? 卫昔昭不明所以,进门来落座,问道:“什么事?” 季青城命人设棋局,“没事,下棋。” 卫昔昭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在那边与萧龙泽下棋到了一半,眼看着就分出胜负了,他却捣乱,将她请了回来,原以为是有什么事呢,原来也是下棋。 “同是下棋,我如果赢了楚王,能赚一百两银子呢。和你……就算赢一万两,也是自家的银子,没个意思。”她一面嘀咕着,一面不情愿地拿起棋子。 季青城温声道:“不想下棋,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卫昔昭眼睛一亮,“去莲湖泛舟可好?” 季青城没兴趣,“太热。” “去街头找找乐子?” “太乱。” 卫昔昭又想了半晌,拍手笑道:“楚王的随从说他们府中新养了几尾稀奇的鱼儿,我们去看看?” 季青城没好气:“幼稚。” 卫昔昭被打击了,丢下了棋子,“无趣。”之后转身,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从卫昔昤手里抢来的画不见了,就问丫鬟,“那几张画呢?谁不经我同意就取下了?” 丫鬟不敢答话,只是眼角瞥过季青城。 卫昔昭找了一遍,最终从字纸篓里捡了出来,见有两张已经被扯坏了,气得不行,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抓破他的脸。 “过来。”季青城走进东次间,指了指一把椅子,“陪我坐坐可好?” 卫昔昭面无表情,取过一册古籍,坐下翻看。 季青城心生笑意,不时扫她一眼。 卫昔昭嘀咕道:“也不知是哪个说的,说那是他的好友,他信得过好友的人品,今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 季青城慢悠悠回道:“的确是中了魔,我在家中,你却不在眼前,真正六神无主。” 卫昔昭抬眼瞪着他。 他稳稳接住她视线,目光平宁。 “你这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爱妻心切。”被忽略的滋味,他无法淡然以对。 一个爱字,让卫昔昭神色一滞。吃醋吃得这么平静,着实让她无从应对。过了好半晌才又抱怨:“豁出脸面去,和昔昤抢了几幅画,就被你给毁了,可气。” 季青城却道:“这倒是小事,只是怕你觉得这日子已经无甚乐趣。” “若是真觉无甚乐趣,又该如何?” “那便陪着你泛舟湖上、游走市井。”说着,季青城眉峰轻挑,“这日子果真无趣?” 卫昔昭打心底里笑出来,“当真是无趣,你总是欺负人,不声不响地就让我吃亏。”之后站起身来,“画你要赔给我,何时完璧归赵何时我才理你。”之后去了瑜哥儿房里。 她无视夫君的存在,最后还是他的不是,和这女子是没道理好讲了。那又能如何,也只有命人把画拿给萧龙泽,请他再画一遍。 萧龙泽不答应。 季青城也爽快,当即让丫鬟请萧龙泽回府,日后也不必再来将军府做客了。萧龙泽这才没好气地答应了。 丫鬟得出的结论是:将军和夫人,就没一个讲理的。 飞雨则为此开始猜想,萧龙泽之前在公主府、如今在将军府,真正要见的是卫昔昭还是卫昔昤。前者,是有夫之妇,且是他好友的发妻,只要是正人君子,就不会动那份心思;而后者,年岁又太小……思来想去,还真是看不分明。可若说萧龙泽心里一点点别的念头都没有,还是说不过去——身为王爷,又不是没事好做,为何要将大把时间消磨在这种事情上? 对于这回事,季青城比飞雨想得更多,也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而心里每每不痛快,亦是因为那番猜测。 卫昔昭在瑜哥儿房里,一本正经地和季青城较真儿,不看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画,就不回寝室住。当晚,若无其事地沐浴之后,歇在了瑜哥儿住的东厢房里。 季青城没办法,只得亲自过去叫她。 卫昔昭动也不动,把玩着正在熟睡的瑜哥儿的小手,不理他。 季青城索性抱起她就走。 卫昔昭急道:“你、你还要不要脸面了?”手没好气地捶打着他胸膛。 季青城不以为意地笑,“你闹了这许久,我哪里还有脸面?” 卫昔昭失语,又因为出了房间,把脸埋在他怀里,直到被放到床上,才气得瞪了他一眼,翻身向里。 “你喜欢画,我日后每日给你画一幅,怎样?”季青城一面宽衣卧到床上,一面哄着她,“好歹也是将军夫人了,又贵为公主,你抢小孩子家的东西,传出去多不好听。” 开始胡搅理了。卫昔昭气哼哼地腹诽着。 季青城板过她身形,“不是要孩子么?各居一室怎能如愿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50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 就快开始胡说八道了。卫昔昭强忍着笑,“我不要了。” 季青城语声中带着融融暖意,“我要,只你一个气着我,还是闷了些。” 卫昔昭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胡说,分明是你气我。” 季青城也笑,“一样,只我一个气着你,还是太清闲。”说着,热切地纠缠上来。 “将军。” 裴孤鸿的语声在厅堂门外响起。 季青城便拧了眉,“什么事?” “属下能否回府了?”裴孤鸿显得可怜兮兮的。 卫昔昭笑意更浓。对这个妹夫,夫妻二人平日都是有意和他板着脸拉开距离,怕一旦熟络起来,之前一切又会前功尽弃。此时,她觉得有些不落忍,低声道:“你好好说话,让他早些回去吧。” 季青城眉宇这才平和下来,“回去吧。” “是。” 之后,季青城看着身下的人儿,“不生气了?” “怎么会呢?”卫昔昭故作严肃地看着他,“你害得我要被下人议论,颜面尽失,你说说,你怎么补偿我?” 季青城道:“日后我服侍你衣食起居,我帮你带瑜哥儿,府中诸事也由我来打理。” 那样子,估计府里不出三日就全乱了。卫昔昭笑得眉目弯弯,宛若新月,“就会胡扯。” “是你体谅我。”季青城的亲吻绵长热切。 她的纤长手指扣在他肩头,一点一点加重力道。 涌动的宛若夏日流火,汹涌灼热。 很多时候,她无法将外人面前的季青城与她的夫君联系在一起,亦是因此,愈发深爱这男子。 杀人于瞬息间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一点锋芒,从不愿、不让她看到血腥死亡。 即便明了,她曾经历过,却还是要避免,避免给她增加一点点这种阴影。 是是非非之后,终于明白,这是她离不开、始终能够甘愿的男子。 再没有这样一个男子,心里的一根弦与她相连。再没有这样一个男子,放下虚无缥缈的一切,心思投注在她身上。为她狠,也愿意在她面前低头。 越来越把他当做亲人了,明知无理,也还是会放纵自己的任性。因为明白,他懂得,正如自己懂得他。 沐浴后,静静躺在床上,枕着他手臂,想着这些,就要沉沉入梦—— 裴孤鸿却去而复返,仍是站在厅堂门外,道:“将军,夫人,二位似乎还是要起来一趟。” 言辞中的似乎二字让季青城不悦,让卫昔昭费解。 “怎么回事?”季青城耐着性子问道。 裴孤鸿语声中隐有一丝紧张,“方才属下回府途中,见到宣旨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正往将军府赶来。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宫里像是出大事了,要请将军夫妇进宫接旨。” 似乎、像是——说了多少次,裴孤鸿话里这样的措辞还是不能避免。 夫妻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这种事不能耽搁,还是早些起身为妙。 之后在厅堂等了些时候,宣旨太监来了,果真如裴孤鸿所言,萧龙渄召见他们夫妇,另外瑜哥儿、裴孤鸿也在召见之人之列。 卫昔昭一听说瑜哥儿也要进宫,没来由地有些慌。 季青城陪她一起去了东厢房,吩咐||乳|娘给孩子穿戴整齐。他握住她的手,带着镇定、安抚的意味,“没事,你我同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134章 摄政王(上) 摄政王 养心殿外,站着面色沉重的太医、手足无措的太监。 太监见到季青城几人,忙躬身相请,“季将军、夫人快请。”又有人走到裴孤鸿近前,“世子请在外稍等。” 瑜哥儿睁着一双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卫昔昭,两条小胳膊一直紧紧环着卫昔昭的颈子。 进到殿内,萧龙渄并没如几人想象般卧在龙床上,相反,他面色端肃地坐在龙书案后。看到瑜哥儿,目光变得柔软而伤感。 命人赐座后,萧龙渄指了指手边几道已经亲笔书写好的圣旨,疲惫起身,缓声道:“朕自登基以来,想为逝去之人讨回一个说法,想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怎奈有心无力,事事兼顾,却一事无成。至今时,屡感不适,每况愈下,竭力支撑亦不能如常处理诸事。”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微抬了眼睑,望向上方,唇角逸出落寞笑意,“朕其实不爱这天下,无所作为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人父、为君王,不为自己,也要为后人谋取一份安稳。如此,”他看向季青城,“相请季将军为朕保驾护航,愿在朕有生之年,看到盛世繁华。” 之后,萧龙渄命太监宣读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册立瑜哥儿——萧天渝为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季青城为摄政王,册封卫玄默为肃亲王,在萧龙渄养病期间,与楚王萧龙泽一起,同为辅政大臣,处理朝政。 第三道旨意,册封裴孤鸿为御前侍卫指挥使,负责圣驾安危。 第四道旨意,自然是册封卫昔昭、许氏为摄政王妃、肃亲王妃。 萧龙渄要夫妻二人亲耳听到这四道旨意,不外乎是要让他们洞悉局势,更加心安。 随后,宣旨太监出门,分别去向裴孤鸿、卫玄默、萧龙泽宣旨。 末了,萧龙渄走到卫昔昭近前,抬手摸了摸瑜哥儿的小脸儿,“昔昭,瑜哥儿——朕拜托你,好好照顾他。闲日不需与他多提及我,我始终是与他有缘无分,不配为他的父亲。” 不过是要养病,可这话,在卫昔昭听来,更像是托孤,心头一阵酸楚。 萧龙渄又看向季青城,“青城,你帮我将太后、陆家除掉,切记,要斩草除根,来日瑜哥儿不该与我一样,被后宫、宗亲束手束脚。”他笑着趋近,拍拍季青城的肩头,“我也许一事无成,可我总算对得起你,一再扩充枭骑卫势力,你日后行事便容易几分。” 季青城承诺道:“我定会与岳父尽全力。” 萧龙渄却笑道:“岳父大人多年宦海沉浮,对一切早已看得淡泊,记挂于心的是苍生之福。若无惊天大事,激不起他的斗志。我要他辅政,便是要他助你造福天下,其余的事,还是要靠你劳心劳力。” 卫昔昭对这一点是认同的。若要父亲介入官场是非争斗,真的是太难为他了。他对诸事素来愿意袖手旁观,忠臣j臣都不喜来往。 末了,萧龙渄缓缓踱着步子,“我如今对一切也已看得淡了,只求一梦安稳。只是这几道旨颁布之后,定会引得部分人等为祸作乱,辛苦你们了。”之后,负手走向寝殿,“我累了,实在是累了……” 语毕,片刻后,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太监慌忙上前相扶。 再看萧龙渄,已是昏迷不醒,嘴边有血迹。 便有人高声唤太医进来,殿内陷入忙乱之中。 瑜哥儿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将小脸儿埋在卫昔昭肩头,哇一声哭了起来。 卫昔昭险些就落下泪来,心疼怀里的孩子。 停留无益,季青城将瑜哥儿接过,示意卫昔昭一起离开。 裴孤鸿站在殿外,看着季青城,有些茫然。 季青城道:“圣旨已下,那么自此时起,你就留在皇上左右,负责皇上安危。” 裴孤鸿神色变得凝重,郑重称是。 这晚的事情过后,朝堂自是起了轩然大波,诸多官员以丞相陆麟为首。纷纷质疑圣旨真假,跪在宫门外求见皇上。 萧龙渄缓了两日,上朝亲自复述几道圣旨,严加斥责欲闹事的官员。之后,匆匆退朝。 这是萧龙渄此生最后一次上朝,之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后宫南苑静养,所见之人,不过三无名。 太后对萧龙渄的病势一直是云里雾里,辨不出轻重,因为留在萧龙渄左右的几名太医嘴都严得很,怎么也打探不出什么,想寻些药渣亦是无从下手。 偶尔,她去南苑探病,萧龙渄心情好了就见上一面,太后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征兆,便以为萧龙渄与历代昏君一样,受不得处理朝政的辛苦,以生病为由图个安乐,这样一来,便每日以侍疾为由,给萧龙渄送去一两名嫔妃,萧龙渄竟也照单全收。 西苑不时歌舞升平。 太后对此大为欣喜,之后担心的便是朝堂之事。季青城、卫玄默、萧龙泽,哪一个都是素来与她明里暗里作对的人,若是这几人联手,哪里还有陆家的立足之地。 可又如何能让这三人反目呢? 季青城与卫玄默是不用费神思量的,几年来在沙场或在朝堂都是同心协力,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萧龙泽了。 要让萧龙泽为着皇族姓氏、为着祖宗基业竭尽全力,不会使得大权旁落,至为关键。 如此,就要让他与季青城之间生出嫌隙……其实也是极难办到的事情。 —— 季青城封王,最受刺激的其实是太夫人。 先是欣喜,之后便是愤恨。 喜的是季青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谁说,他也不需要一个世袭的公爵了。那么世袭公爵之人,只能是青坤。 恨的是季允鹤,他闻讯后依然如常,若无其事,她帮青坤谋取差事,他便不声不响的将路断掉,让人恨不得将他斩杀于眼前。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按理出牌的,若是一心不让她如愿,说不定就又做出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来。 成为夫妻这些年,一直淡漠如冰,季允鹤不声不响地作对已是寻常事。 反复思量终日,太夫人最终悟到的还是两点:要想如愿以偿,只有两条路,一是季允鹤忽然死了,二是长子长媳劝说季允鹤。 这两件事,想到容易,做到却难于登天。季允鹤不会忽然死去,长子长媳也不会好心帮助青坤。 即便是恨毒了季允鹤,她也没胆子动手杀害他。他一生警觉,若被他发现,恐怕会先一步将她杀掉,试不得的事。 那么,最终能指望的,就是青城与卫昔昭了。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到底,要指望的是青城对她以前种种释怀、原谅。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显而易见,也是最难办到的事。 可即便是再难,也总要尝试。膝下三子,长子次子一个荣华无限,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不能让小儿子一生庸碌无为。眼下哪怕是先给青坤谋个小官做,她心里也能好过一点。 太夫人费尽思量的时候,卫昔昭正心急不已——瑜哥儿病了。自从那日进宫,瑜哥儿就显得没精打采,这两日迁居摄政王府,又是一通忙乱,这日晚间,刚要歇下,||乳|娘就慌慌张张前来通禀,说瑜哥儿身上热得厉害,方才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好。 季青城与卫昔昭闻言同时起身,命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说是暑热侵体,又有些许内火,才使得瑜哥儿发热,当即开了方子。 药煎好之后,卫昔昭从飞雨手里接过,想到发热不是能够耽搁的事,便狠下心来,对季青城道:“你帮我,给瑜哥儿把药灌下去。” 季青城正抱着瑜哥儿来回地走,道:“不能把药搀在羹汤里么?” “不行。发热又不似别的病,汤药喝下去立竿见影才好,不然病势愈发严重了,不是更让孩子受苦么?”卫昔昭心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你就别来回晃了,快,先帮我灌药。” 瑜哥儿见卫昔昭端着药碗,神色郑重,觉得不妙,哭得更凶了,别转脸扯住季青城的衣领,“不、不要……姑……姑父……不要……” 季青城就现出几分犹豫,对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你快些啊!”卫昔昭因此愈发心急,将他扯到椅子前让他坐下,“你手里有个轻重,他跟你又亲近一些,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帮忙么?” “那也得先让他不哭了才是。”季青城柔声安抚着瑜哥儿。 他一旦慢性子起来,是能把人急死的。可卫昔昭也得承认,他说的在理,便不再说话,只是没好气地瞪着他。 季青城一如平日一般,耐心地哄着瑜哥儿,又把卫昔昭推开去一点,“小瘟神似的,瑜哥儿看着害怕。” 卫昔昭撇撇嘴。 过了一阵子,瑜哥儿不哭了,药的温度也是不凉不热了。卫昔昭走上前去,以眼神示意季青城。 季青城不情愿地抬手,让瑜哥儿不得不张开小嘴儿。 瑜哥儿只喝了一口药,就又哭了起来,且是显得格外伤心,极力扭着小身子,要把脸埋进季青城怀里。 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卫昔昭按捺下心头不忍,一勺一勺灌药。 季青城蹙眉不已,看着还剩小半碗药,问道:“差不多了吧?” “你说呢?”卫昔昭没好气地反问,又剜他一眼。 季青城便是一声叹息。这还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心疼不已,若是换了亲骨肉,他恐怕是如何也做不来这等事的。 卫昔昭则气得直嘀咕:“唱红脸也不看是什么时候。” ☆、第135章 一世长安(大结局) 龙城风月 第135章一世长安大结局 太夫人心急如焚,走入杨柳畔室内。 季允鹤已经换掉平日锦衣,一袭灰色布袍,目光清明,自有一番道骨仙风。 太夫人连打量他的心思都没了,语声沙哑地问道:“你的公爵、官爵都已不要了?你要走了?你走了青坤怎么办?你告诉我!” 季允鹤似笑非笑,“我以为,有些事你从来不说,但必能猜到我已得知。却不想,我在你眼里竟是一世愚钝。委实可悲。” 可悲的是谁,他没有说出,也许,是因为他也不清楚。 太夫人身形一滞,如遭雷击。然而在片刻之后,却又阴毒地笑了起来,“你晓得那就更好了。如此,倒真应了那句破釜沉舟——季允鹤,你能否豁出你一世名誉,又能否坐视你长子脸上抹黑,全在你。” 语毕,她安然落座。 季允鹤沉吟片刻,问道:“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你?” 太夫人的笑变得讽刺,“因为你不能预知我将此事告诉了谁,自然,我也无从预知冯姨娘将此事告诉了谁。”之后故意叹息出声,“我也好,冯氏也好,怎么会让你余生安乐。” 季允鹤缓缓落座,视线深锁着她,“荣华重。” “曾经,我是认定情最重的人。”太夫人笑得凄凉,“而如今,的确,荣华重过我的命。我一生命运随你沉浮,荣华是你唯一能给我的。” “说的是,你一生命运随我沉浮。”季允鹤缓缓颔首,“我能给你的,可以是旧时荣华,也可以是同赴黄泉路。” 太夫人闻言愕然,想要起身。 “想逃,晚了。”季允鹤抬手示意她安坐,“是死在我手里,还是坐下来与我细细斟酌两全之策,看你。” 太夫人对上他寒凉入骨的视线,一动也不敢动。 多年的夫妻,陌路对峙。 季府下人虽觉蹊跷,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国公爷与太夫人整日留在杨柳畔,任何人不得入内,甚至连饭菜都不许送入。 —— 黄昏时分,莫兆言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宫门外。 抬头仰望,看到蟒袍加身的男子立足宫墙之上,淡漠俯视着他。 季青城,摄政王。 在他是一介书生的时候,季青城是长平侯; 在他以为就此飞黄腾达的时候,季青城从柳城再到沙场磨炼心智; 在他带着驸马爷的虚衔潦倒落魄的时候,季青城是摄政王。 始终是晚一步,始终要仰视那个人,仰视他心底女子的夫君。 这是命么? 这一生,难道注定不能被卫昔昭放在眼里、记在心上么?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步履沉重而目光犹有怨怼不甘的男子,一步一步,走到季青城近前。 同是蟒袍加身,有着萧氏皇族特有的明亮凤眸男子看向季青城,“确定用他?” 无疑,这定是楚王萧龙泽。莫兆言抬眼欲打量时,发现季青城锋利迫人的视线正看向自己,不知何故,他慌忙垂下眼睑。 即便敛起目光,心绪似乎也已被人洞悉。 时间变得漫长,凝固不前。 无故惶恐不安,在莫兆言就要按捺不住情绪之际,季青城终于出声道: “用。” 之后,他对小九打了一个手势。 小九开始转述摄政王、楚王的用意。 其实,简单来说,只有一句话:除掉陆家,不择手段,许他丞相之位。 既是可以不择手段,那么,他在这过程中,自然可以结党,为自己高官得坐铺下路,而若不能,便是他无能。 过程分外复杂,想来却简单明了的事情。 莫兆言抬头看向季青城,“若是功败垂成,还请摄政王给家父一条生路。”父亲因为他,已经丢掉官职,如今活得还不如他。 季青城点头。 莫兆言沉吟片刻,又问:“我只是有一事不解——摄政王为何要用我这颗弃子?” “天下局,没有弃子。”季青城漫声道。 “他摄政王的局中,弃子也可变为利刃。”萧龙泽笑容愉悦,“莫兆言,你好生活着。” 莫兆言鼓足勇气,定定看向季青城。在那双满是寒意的眸中,他看不出一丝心绪,看不到一丝笃定或是犹豫。 什么都看不到,唯有彻骨寒凉。 不似人的眼睛,甚而眼前这人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烟火气息。 像卫玄默,却比卫玄默更加无情之人。 卫玄默似是兵器也罢,起码还能让人觉出一丝正气。而眼前的季青城,除了冷意,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昔昭,每日朝夕相对的便是这样一个人么? 之于季青城,这便是他步步荣华的代价么? 她,过得好么?每日还有那明媚笑容展现么? 为什么还要挂念她过得好不好? 的确是,恁地无情的女子。 让他在她面前丧失了所有尊严,为什么还要这么没出息地挂念、想念? 因为求不得,所以放不下么? 以往甚至想象,要不择手段得到,之后百般凌辱她。可在这时,为何最先想到的是她过得好不好? 他恨自己如此。 回过神来的时候,季青城已离开,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摄政王府门前,站着季允鹤与太夫人。 看着季青城随着坐骑渐行渐近,季允鹤对太夫人道:“想好了没有?” 太夫人茫然回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她说出一切么?她怎么拉得下那个脸? “你若不说,就随我回去,吃斋念佛,清心度日。” “哼!”太夫人冷哼一声,强作镇定,“就算要说,我也会独自来找青城说个清楚,时日也当由我选择。轮不到你蘀我做主!” 季允鹤失笑,满带讽刺。 太夫人率先转身,上轿。 双亲到了门口却又回去——季青城眼中闪过狐疑,问小九:“近日可曾有回信传来?” 指的是撒出去调查的人手。 小九道:“说是已发现端倪,要回禀详情,还需几日。” 季青城进门后,直奔银安殿,等了些时候,萧龙泽前来,两人议事。 不知不觉,室内已掌灯,有人送来酒菜。两人边吃边谈,末了,萧龙泽伸个懒腰,看看时辰,告辞离去。 独自用饭的卫昔昭,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无声叹息。 也不知他这样忙碌的时日要持续到何时。总这样忙下去,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萧龙渄便是个例子。如果他在出天牢之后就好生将养,必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国事、朝政,熬的是人的精力、心血。 吩咐人撤下饭菜之时,睡在摇床上的瑜哥儿醒了。 卫昔昭便命人端来一碗熬得香浓的米粥来,一勺一勺喂给瑜哥儿。 瑜哥儿则因为饭前睡了一觉,夜里就迟迟没有倦意,卫昔昭陪着他熬到近子时,小家伙才揉着眼睛,要她抱。 卫昔昭苦笑着抱瑜哥儿起来,在房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见飞雨几个也被熬得没了精神,便吩咐她们先去歇下。 瑜哥儿反反复复地阖上眼帘又睁开,几乎耗尽了卫昔昭的耐心。 此时,有人从背后环住了她肩头。 她回头之际,季青城顺势吻住了她,吻得火热迫切,夺去了她平缓的呼吸。 多讨厌。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形。 卫昔昭又是蹙眉又是笑,轻轻踩了他一脚,才得以脱身。 “我来,你先睡。”季青城低声说道,笑着将瑜哥儿接了过去。 卫昔昭也不和他客气,去换上白色绫衣,躺到床上便闭上眼睛,实在是倦得厉害了。 明日如何也不能由着瑜哥儿想睡便睡了,容让他形成习惯,小家伙会把人全都熬得垮掉的。 n b 模模糊糊地想东想西,听到季青城唤||乳|娘将瑜哥儿抱走。 看样子,今夜是要留在她身边歇息了。 过了些时候,室内陷入沉寂。 又走了? 睡意被心头失落赶走,她坐了起来,撩开帘帐,下床踩着榻板,又抬手拨开帷帐,见他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已换上绫衣,方才是去沐浴了。 卫昔昭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收回手,反身要躺下。 季青城已越过帷帐到了她近前,轻笑着捉住她,“是怕我又回前面?” “才不是呢。”卫昔昭不肯承认,“没瑜哥儿在身边,不习惯。我想去抱他回来。” “嘴硬的小东西,无非是怕我记挂着你,不能专心处理政务。”季青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又何必这般顾着我。” “你这般辛苦,不也是为了我和瑜哥儿么?”卫昔昭抬起头来,凝视他已显清瘦的面容,眼中闪过疼惜,之后漾出甜美笑容,“今日不忙?” “不忙,往后每日都能回来陪你安睡。”说着话,他的手探入她衣襟,手势迫切地辗转揉捏,声音转为磁性的低哑,“想没想我?” 卫昔昭轻扭着身形,咬了咬唇,“不告诉你。” “我看看。”他邪气地笑着,手势起落间,衣衫落下,又将她安置在床上。 “季青城!”卫昔昭又羞又恼又慌乱,手摸索着遮身之物。 季青城却将她双手固定在头上方,带着掠夺的意味趋近她,空闲的一手拂过她肩头青丝,“你我是夫妻,怕什么?” 卫昔昭徒劳挣扎着。他是越来越像个地痞无赖了,难为落月等人还说他变了,变得愈发峻冷沉默了,她怎么就一丝丝也感觉不到? 热吻蔓延,在她身体点燃一路火焰,打下一个个烙印。 “嗯……”卫昔昭紧咬住了唇,闭上了眼睛。身体燃烧着,等待着,等待他将所有虚空填满。 大红的被褥映得她肌肤愈发莹润似雪。脸颊绯红,睫毛轻颤,修长颈子,纤腰不盈一握,一切,都在诱惑着一个男人最原始蓬勃的,燃烧至顶点。 双唇覆上她如花唇瓣,热烈却温柔地攻城略地,吮吻挑逗着她香软的舌尖,引发彼此来自心灵最深处的颤栗。 莲藕般的手臂缠绕住他,身体紧紧贴合着他。 无缝相溶。 情潮涌动,如浪翻腾。 —— 裴孤鸿回到王府,恰逢卫昔晴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往外走。 是在前几日,卫昔晴进宫去询问裴孤鸿一些事——宁王妃见小夫妻两个虽然不见亲密,儿子却也不再胡闹,便让儿媳主持中馈,自己只求过几日清闲日子。是因此,有了什么棘手的事,卫昔晴觉得不好再去打扰公婆,只与裴孤鸿商量着办。虽然裴孤鸿总是给她一句你看着办就是,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那次见他连日忙碌之下,已明显清瘦憔悴许多,便每日亲自做好饭菜,在夜间送进宫,看着他吃完,赶在宫门落锁之际才回府。 此时见到裴孤鸿,卫昔晴讶然止步,“怎么回来了?” 裴孤鸿笑笑地道:“今日摄政王给我新增了些人手,又看过我的部署,说足够缜密,没有漏洞,我日后就不需再留宿宫中了。” “哦。”卫昔晴释然一笑,将食盒递回给丫鬟,又问,“可曾用饭?” “用过了。”裴孤鸿大喇喇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小手,“这几日辛苦你了。” 卫昔晴脸色微红,暗中嗔怪他没个分寸,挣扎着要甩开他,话也就有些赌气的味道:“是尽本分罢了,你若是累的不成样子,外人难免要说我不尽心。” “总是不肯与我好好说话,也不怕一片好心被辜负。”裴孤鸿爽朗地笑开来,随即拦腰就抱起了她,走入室内,转入寝室。 卫昔晴半是气半是惊吓所致,结结巴巴气恼问道:“你你你是要做什么啊?” 裴孤鸿笑意更浓。 他这娇妻,从来是将温柔或者嗔怪的言语平平静静道出,鲜少透露情绪。可平日里的点点滴滴,都十分尽心。男子娶妻,如此又何尝不是福气。是真的,总要比娶一个事事需要他照顾的人要好。 有些人,是喜欢还是爱,他还需要时日分辨清楚。可他要和身边娇妻好好的过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房里的丫鬟一见这情形,纷纷退出,带上了房门。 夫妻两个初时还有拌嘴声隐隐传出,之后,寝室内的灯熄灭。 当夜,宁王妃听说了此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啊。我离抱孙儿的日子不远啦。” 次日清晨,两匹快马出了京城。 萧晨述手中长鞭轻轻抽打在程绍扬肩头,笑道:“难得你肯为摄政王分忧。” 程绍扬不以为然,“你若不肯同去,我才不回西域那个鬼地方。” “什么话!”萧晨述轻斥一句,顿了一顿,漫不经心问道,“你真的想与我拜堂成亲。” “那是自然!”程绍扬舀捏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想反悔吧?你若反悔,那我也是不去的。” “你这种人着实罕见。”萧晨述笑着对他伸出手,“我像是反悔的人么?” 程绍扬忙不迭地握住,笑若春风。 萧晨述却猝不及防地猛一施力,将程绍扬高大身躯带落马下,之后打马扬鞭,“娶我容易,只是洞房花烛夜尚远——先将我打败了再做你的美梦!”之后逸出银铃般的笑声,扬长而去。 “摄政王妃都看着你我般配,肃亲王就更不必提了,偏你这般别扭!”程绍扬一面高声说着,一面飞身上马,带着狼狈,也带着满脸笑意,策马追赶。 他程绍扬这一生,从没将哪个女子放在过眼里。曾少年轻狂,曾放任不羁,从不曾想过,会在西域烽火狼烟之中动情,如痴如狂的爱上了那个时而沉默时而狂傲的女子。 他看得到,她像是一个疯子一般,锲而不舍地追随在卫玄默左右,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那人的一个侧目、一个笑脸、一场对酌。 那时他能做的,只能是陪着她去疯,陪着她去换取卫玄默的关注,哪怕是雷霆之怒,哪怕是陪她受罚,不后悔。因为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个眼中只有卫玄默的傻傻的可怜的女子,让他无措。 在太后、先帝先后离世之后,这女子被这场浩瀚灾难抽空了力气、灵气。许多个深夜,他看到她独坐在大漠荒原之中,无声哭泣。 是在那时,开始一次次走到她近前,递给她一壶酒,陪她饮酒,用酒精为她换得一时沉醉,摒弃伤痛。 卫玄默将这些看到了眼里,之后开始有意无意撮合他们,甚至包括尽力提携他,使得他在地位上一点点能够匹配她。 他也不傻,看得出,卫玄默只是把萧晨述当做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异姓兄弟。 对于这样的男子,即便是他意中人心里放不下的人,他无法生出一丝妒意、记恨。 有的,只是感激。 之后是卫昔昭,在两次看到他站在公主府门外,傻气地看着府内的时候,竟立时猜出他心迹,通过下人传话,让他将情意对那女子道出,要他在平日里处处关照她的衣食起居。 就是在这对父女的帮助下,他才有了与萧晨述无话不谈的温馨时日。 最后是季青城。不知季青城是如何说服了萧晨述,竟使得她答应陪同他赴西域,一同打理那一方天地。 程绍扬明白,自己在这段情缘之中,再幸运不过,一直有人适时地帮他走近佳人。 而今日起,一切就全都要靠他自己了。 并无忐忑。 西域,那曾是硝烟四起的地方,也是他真正与她结缘的地方。 携伊人手,放眼辽阔天地,看朝华、踏夕阳,即便烽火连天,只要有她,便能安眠。 萧晨述,她不会再有机会再有时间去回顾前尘,他会将她的未来填满,与她共享所有快意恩仇、甜蜜缱绻。 —— 明媚爽脆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点点落在地上,勾勒出窗前花树的轮廓。 摄政王夫妇,今日赖床不起。 “你是想活活累死我,是不是?”卫昔昭没奈何地抱怨完毕,没好气地咬住他颈间肌肤。 季青城游走的双手温度却更加灼热,“喜欢么?” 初醒后的索取,清新、甜美、猛烈如瀑,须臾光景,将她淹没、吞噬。 她就像是甜蜜多汁的桃子,各种美妙滋味,让人品尝不够。 激|情迸发之际,她紧紧抱住他,纤长手指在他背部轻轻弹跳。 他自胸腔逸出一声喟叹,将她娇吟尽数含入口中,尽数喷薄而出。 “……昔昭。”他在她耳边低语。 卫昔昭没听清,随口问道:“什么?” 他柔声告诉她:“爱你,不能更多。昔昭,你知道么?” “我……我刚知道。”卫昔昭答得有些没正形,心里却感觉甜甜的,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了。 “你呢,昔昭。”季青城侧身躺下,凝着她眼睛。 卫昔昭扯扯嘴角,“你说呢?笨。”说这种话实在不是她擅长的,忙不迭岔开话题,“你快起身吧,不要误了正事才是。” “不急。我日后有大把的光阴陪着你和瑜哥儿。”季青城告诉她,“这几日要稳定朝纲,为几件大事布局、调遣人手,自然要忙碌一些,在这之后,我与岳父的玄衣卫、枭骑卫都能担负重任,我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此刻陪你这光景,只当是平日去上大早朝了。” “那就好了。”卫昔昭的眼中似被阳光浸染,分外明亮。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季青城神色郑重起来。 “你说。” 季青城便将莫兆言的事情说了。 卫昔昭听完,沉思良久,对上他的视线时,笑得意味深长,“你这局布的,实在是狠辣。” “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局面,届时全在莫兆言。” 卫昔昭点头认同。如今再想起与她有着前世今生纠葛的人,心里已无波澜,似是从未相识一般。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到了这地步,便是真的缘尽了。 如何到了今时今日的? 是因为季青城。 她婚后的每一日,都在为他的家人、为他忙碌甚至算计,不知不觉,便被这些人与事占去全部精力、时间。最终对莫兆言留下的一丝厌恶,无意识之中,便已全部消散。 青城,这一生,他是她注定的缘,所以她身边、心中一切是非,都在围绕着他发生、度过。 难得的是甘愿。 今日再想起曾有过的嫌隙,也只是一笑而过,实在不值得记住。那些事发生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不能够舍弃彼此。 不能够舍弃,想要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为之投入付出的那个字,成全圆满了此生。 是,爱这男子,不能更多。 只是,在与这男子分分合合之中失去的那些人,积存的那些殇,仍是不能淡去。 她阖上眼帘,敛去就要闪现的痛楚,把脸埋在他胸膛,“让我睡一会儿,还是觉得累。” 沉星,她的沉星,在别离这么久之后,仍是不能淡漠那份撕心的痛。还是觉得疲惫、孤单。 不想忘,却又想极力珍惜手中这份缘。 该怎么办? 始终要这般欢悲并存的活下去么? —— 醒来时已是午后。 因着心底那份挂牵,卫昔昭换上了沉星为她亲手缝制的水红色裙衫。 “夫人想来还会长高的,这料子又新奇得很,想来过几年也不会过时,奴婢便将下裙缝得长一些,夫人过一两年穿正合适。” 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人却已不在。 卫昔昭轻轻抚摸着那极为轻软的衣料。 飞雨走过来,看到晶莹水光掉落,心里已经,“您这是……”话问出口,也明白过来。 卫昔昭视做寻常地抬手拭泪,之后抿唇浅笑,“你看我,还不如哭不出的那段时日,如今动辄便掉泪,自己却是不知。” “身子要紧。”飞雨帮忙整了整妆容,轻声道,“您总是这样暗地里伤心落泪,又如何能如愿为王爷开枝散叶?” “这活来活去,不是人欠我,便是我欠人。”卫昔昭叹息一声,握住飞雨的手,“飞雨,日后大事小情都要知会我,不要出任何闪失。我已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飞雨知道自己应该因为这份被看重被珍视而愉悦,却因为感动而险些落泪,“您放心,奴婢不会让您伤心的。” 卫昔昭又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才岔开话题,“王爷和瑜哥儿呢呢?” “在后花园呢,王爷要弄一个秋海棠的林子,带着太子去看了。”飞雨虚扶着卫昔昭出门,“奴婢借着您的光,也去看看。” 秋海棠,海棠。 便又想起了那满目火红。 他让人记住的每个瞬间,记忆便如雕刻版不能褪去。 卫昔昭住到王府后,还没来后花园走动过,因为季青城说他闲下来之后会亲自打理,这阵子正是秋日来临前暑气最盛之时,她平日只爱在院中阴凉下坐坐。 今日前来,不由哑然失笑。 秋海棠、梅花各成一个花林,又有成片的玫瑰、广阔的莲湖……等等。虽然还未布置停当,却已初具规模。 季青城此时正站在鸀地上,指点着下人。 “姑父……姑父……” 小小的瑜哥儿手里舀着一朵新开的玫瑰,摇摇晃晃走向季青城。 季青城含笑回望之时,看到卫昔昭,便对瑜哥儿笑道:“你姑姑来了,去给她戴上。” 瑜哥儿很听话的转身,看到卫昔昭,漾出甜美的笑容,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 卫昔昭连忙快步迎上去,“慢一些,我还会跑了不成?” 瑜哥儿踉跄着扑到卫昔昭怀里,咯咯的笑出声来,“姑姑,花儿很美,是不是啊姑姑?” 卫昔昭看着花茎上的刺耳直皱眉,“你姑父这个不知轻重的,也不怕扎到你。” 此时季青城到了她近前,手掌拍了拍她脸颊,“如今除了抱怨我,似乎不会说别的了。” “原本就是……” “男孩子若连这花刺都怕,日后还能做什么?”季青城总是觉得,妻子太娇惯瑜哥儿了,说着话,从瑜哥儿手里舀过花,折下多余茎叶,给她戴在发间,之后问瑜哥儿,“好不好看?” 瑜哥儿拍着小手,连声说着,“好看,好看。” 季青城将瑜哥儿捞起,对卫昔昭道:“今日我带着瑜哥儿,你出去散散心,别整日闷在家里。” 瑜哥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被湖面上的小船吸引,拍打着季青城的肩头,“姑父,船,坐船。” “好,带你去!”季青城单手揽着瑜哥儿,漫不经心走向湖边。 卫昔昭又忍不住皱 重生之嫡高一筹第51部分阅读 重生之嫡高一筹 作者:haitangshuwu 忍不住皱眉了,“你当心些,别让他落水了!” 季青城回头笑看着她,用口型吐出两个字:“啰嗦。 ” 卫昔昭气道:“你……瑜哥儿出了错,我跟你没完!” 季青城摆了摆手。 瑜哥儿离湖面越近就越兴奋,全然忘了卫昔昭的存在。 这一大一小……卫昔昭摇头叹息,随他们去吧。自己总归是女人,的确是太紧张孩子了,让季青城这武夫没事便带着瑜哥儿也有好处。 略一思忖,卫昔昭决定回娘家一趟,看看许氏,还有卫昔昤。其次便是看看卫昔晧的婚事筹备的怎样了。 这次迁居之后,卫昔昤回去第二日就命丫鬟传话,说是看着许氏身子不大好,要留在府中侍疾,之后安安稳稳的,没再如之前一般闹着与瑜哥儿作伴。 到了娘家——如今的肃亲王府,卫昔昭先去看望了许氏。 许氏神色温和,正在给卫玄默裁制新衣,见到卫昔昭就漾出笑容,“快来,我正头疼呢,对这些事不如你精通,快帮我看看。” 卫昔昭笑着坐到她身侧,先问了一句:“好了?” “好了,本就没什么事,定是昔昤小题大做了。” 两个人边说笑边将手头的事忙完,之后许氏就道:“你快去看看昔昤吧,孩子大了,那些个小心思,我是猜不透了。” “用完了就要撵我走?”卫昔昭笑着站起身,“也好,不留在这里招人厌烦了。” 许氏失笑,“瞧你这张嘴!” 卫昔昭出了门,走出院门,脚步一滞,回眸看向院中。 许氏不能再孕育子嗣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她这样子,是真的看淡了一切,懒得计较了。想想也是,不知从何时起的事情,查起来破费周折不说,能不能查出结果还是个未知数……她有她的诸多不得已,也只得将这回事淡然处之。 到了卫昔昤房里,卫昔昭没让丫鬟通禀,放轻脚步,走进厅堂。 卫昔昤正站在宽大的桌案前作画。 已是亭亭玉立的人了,石榴红的裙衫,红宝石的耳坠,皓腕纤细,柳眉杏眼,专注的样子格外悦目。如若含苞欲放的花朵,清新,灵动,艳丽。 到今日才忽然意识到,她的五妹已经出落的这般出色,来日不知要倾倒多少少年郎的心。 卫昔昭轻咳一声,笑盈盈走近。 “大姐!”卫昔昤抬头笑了起来,放下画笔,迎上去握住卫昔昭的手,“父亲今日给了我一些新茶,快坐下,等着尝尝味道。”之后吩咐丫鬟去沏茶。 “你倒是安分起来了,全不似以往。”卫昔昭先看了看画作,连连称赞。 卫昔昤抿嘴一笑,“这几日都在学着画山水花鸟,父亲说还不及大姐的一半。” 卫昔昭失笑,“别只听父亲的话,他怎么不说我画的人物还不及你的十中之一?” “父亲说了,”卫昔昤板起脸,学着卫玄默的样子说话,“你大姐不爱学那些罢了,再者说,你画的那些人物肖像又有什么看头?” 卫昔昭被引得笑出声来,“这调皮鬼,敢情是你早就和父亲理论过了。” “自然要理论啊,”卫昔昤睁大了眼睛,“虽然心里承认比不得大姐,可听父亲那么说,心里就总是别扭得很,总忍不住和他争辩几句。”之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和父亲争辩最没个意思,他占理的时候,总要把人训得什么似的,他不占理的时候,就大手一挥撵人出去,多不讲理。” 卫昔昭又是一阵笑,也由此听出了门道,如今父亲和五妹的父女情已是节节高升,否则,以父亲那个性子,他若不喜谁,是连训诫的话都懒得说的。之后,问起了萧龙泽,“楚王可还过来指点你作画?” “来过,只是他也怕父亲,不敢每日登门的。”卫昔昤忍俊不禁,“我长这么大了,就还没见过不怕父亲的人。” 不怕父亲的,卫昔昭也只见过一个萧晨逸,只是如今已不在了。 看过五妹,又回去和许氏打听了卫昔晧的婚事,听说顺顺利利的,卫昔昭完全放下心来,赶在日落之前回了摄政王府。 瑜哥儿又在这时睡着了。 卫昔昭又埋怨季青城:“你怎么又让他这时候睡着了?夜里他不睡怎么办?你陪他玩儿么?” “交给我就是。”季青城笑。 卫昔昭乐得撒手不管,用罢饭径自歇下。 这日之后,季青城真的闲暇下来,只在每日上午去银安殿处理诸事,之后便陪着卫昔昭或是哄着瑜哥儿。 卫昔昭是听飞雨说起,才知道萧龙淇在流放途中染了急症死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所谓急症恐怕与萧龙渄脱不了干系。 —— 这日,太后心情愉悦而又隐隐觉得不安。 裴孤鸿将七名嫔妃送回来了。在此之前,这七名女子都被日夜留在南苑陪伴萧龙渄。 七个人,一个有了喜脉,六个目光呆滞,笑容痴傻。 后者让太后不安,而前者自然是天大的喜讯。 传脀旨通传后宫、册封有喜的女子为妃之后,太后想起了如今的太子,心头一沉。 已经有了太子,如今萧龙渄再有多少皇子又有何用? 当务之急,是要除掉瑜哥儿! 即便是怀孕的妃子出了闪失皇子不保,也不怕。到那时,还有嫁给萧龙洛为王妃的陆剑语。 她只是需要一个萧氏皇族的子嗣,至于是萧晨逸哪个儿子的血脉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陆剑语是景王妃,萧氏子嗣就不是难题,而这门婚事又是萧龙渄亲口赐婚,不会有变数。退一万步讲,即便有波折又怕什么?她这一朝太后,还保不了陆剑语的周全么? br / 只是,若要动瑜哥儿,就意味着与卫昔昭、季青城为敌。 季青城…… 想到这人,太后就心里发凉。 还有什么人,能够接近季青城呢? 季太夫人,到了最后,还是要利用最初便看中的人。 季太夫人有软肋,最易控制,又是季青城的亲人,想成事,不难。只是要看如何行事。 思及此,太后命人摆驾出宫,去往季府。 如今的季府,门庭冷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命人引路,太后径自去了太夫人的院落,却见里面连下人也无几个。问过之后,才知季太夫人在季允鹤常住的杨柳畔住着,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回来了。太后吩咐人去唤季太夫人。 见到了人,太后不由奇怪。 季太夫人荆钗布裙,似是民家老妇一般的打扮。 太夫人见到太后,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下跪行礼时已然落泪。这段日子,每日在季允鹤的监视下吃斋念佛,实在不是她能忍受得了的日子。若非太后前来,她恐怕就要在杨柳畔度过一生了。 太后将随行人员全部遣出门外,细究原由。 太夫人思量片刻,将季允鹤的不善夸大,又舀卫昔昭做文章,声泪俱下的控诉。 太后故作同情地叹息一声,“唉,为人凄、做婆婆到你这地步,着实罕见。”之后招招手,“你近前来,哀家有话吩咐你。” 太夫人慌忙上前。 …… 太夫人随太后出门之前,亲自去知会季允鹤:“我毕竟与青城一场母子情分,今日恰好太后娘娘也要去他府上,我要随行,今日便将话跟他挑明。” 季允鹤点头,“我随后就到,你先行一步。” “你想清楚了?”太夫人最后追问了一句。 季允鹤面色淡漠地回看,不予应答,亦是默认。 太后到了王府,才知卫昔昭带着瑜哥儿出去游玩未归,坐了片刻,回宫去了。她只是要将太夫人带来,其他的事,不需她介入其中。 太夫人等在银安殿外,小九进去良久才回来禀道:“不知王爷去了何处,您稍等片刻吧。” 太夫人瞪了他一眼,实在是生气,这不是有意耽搁她的功夫么?可眼下除了等季青城或是卫昔昭回来,她也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也只得认了。 —— 京城繁华的街头。 华盖马车停了下来,里面传出孩童清脆的撒娇声、女子温柔似水的安抚声。 先下车来的,是一玄衣男子,目若寒星,一身素冷,高贵、威仪似是与生俱来。 男子先接过一个可爱的男童,随后亲手放下脚凳,向轿帘处探出手去。 一只纤瘦白皙素手探出来,隐约可见腕上的珍珠手串。 两手交握同时,面罩轻纱的女子探出身来,明眸流转着清冷光华,一袭白色浅绣荷花的洁净裙衫。 男子看向女子之际,眸光倏然转为柔和,似被春风拂过,盈满柔情。 女子踏上脚凳,脚凳忽然倾斜,她眉峰微蹙,略带嗔怪地看向男子。 男子解嘲一笑,另一手也扶向女子。 那一笑,温柔了无情的景致,摇曳了看客的心旌。 女子眉目舒展开来,眼中有了些许笑意。无尽的妖娆妩媚刹那闪现,之后消失,又回归于清冷。 瞬间芳华,已足够人一生铭记。 夫妇二人携着男童,去挑选了几样寻常孩子玩儿的物件,闲闲游走片刻,便又上车离去。 一直驻足打量的看客这才慢慢散开去,低声议论着那对夫妇是何许人也。 倾城笑颜,美人芳华,不似凡间人,符合这几点的,京城中的眷侣,也只有摄政王夫妇。 京城百姓能够看到这对夫妻同时现身的机会,之于许多人,一生也许只有这一次。弥足珍贵的惊鸿一瞥,所以他们不断被人提及,不断被人赞为神仙眷侣。 谁都不知道,莫兆言也是今日看客之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 心情。 也许连他都说不清楚。 季青城与卫昔昭却不知晓这些,直到瑜哥儿尽兴了,才回了王府。 小九先说了太夫人前来之事,不等季青城回应,又悄声说着什么。 瑜哥儿不解地看着两个男人。 卫昔昭笑道:“神秘兮兮的,我们不理他们。” “嗯!”瑜哥儿立刻张开手臂要卫昔昭抱,“姑姑,吃葡萄。” 卫昔昭抱起他之际,道:“是谁要吃葡萄?姑姑此时可不想吃。”瑜哥儿惯是个爱偷懒的,说话总是几个字,不肯多说,她就总是故意逗他。 “嗯,嗯,是瑜哥儿,瑜哥儿吃葡萄。”瑜哥儿笑着搂住了她肩颈,“姑姑,快,饿……”虽然小,也知道他姑姑总是这样刁难他。 卫昔昭笑着继续逗他:“姑姑不饿,又为什么要快?” “姑姑!”瑜哥儿不依了,嘟起了嘴,显得气鼓鼓的。 “你也就跟我耍耍小脾气,换了你姑父你还敢么?”卫昔昭开心地笑着,抱着瑜哥儿回了房里。 那边的太夫人被请到书房,等了多时,季允鹤赶到,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季青城才来了。 看着眼前两人,第一次,他的目光中承载着太多猜疑、失望,还有陌生。 真的,他已不再认识眼前两个人。 十八年来,他最信任的父母,如今给他的,竟是那样一个残酷、讽刺的局面。 “你真的要我对青城说出一切,是么?”太夫人看向季允鹤,眼中竟有挑衅的意味。 “不急。” 说话的是季青城。他缓缓落座,抬手示意小九。 片刻后,小九从外面拎进来一个人。 季允鹤脸上现出猝不及防的意外。意外的是他的儿子竟将这个人找到了,意外的是他的儿子竟私下调查他。也只是片刻,他神色一缓,释然一笑。 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太夫人则是惊慌站起身,又颓然落座。 季青城眼色阴霾,沉声问道:“太夫人,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语声一顿,他取出一把匕首,丢在太夫人脚下,“若有一字半句虚言,我乐得看你自尽而亡。” “他……”太夫人目光变得呆滞,看了那人一眼,目光中有憎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太夫人,季青城唤她太夫人。很显然,他已得知一切。 不过顷刻之间,局面发生逆转,是不能再坏的局面了。 倾诉与被责问,即便是同一件事,感觉亦是大相径庭。 喉咙努力吞咽几下,又看一眼脚下匕首,太夫人的双脚向后瑟缩了一点,“他、他是青坤的……青坤的……”她说不下去了。 “难怪,我自幼年起就知道,你待我与青坤不同。”季青城漠漠一笑,“也难为你了,将我养在你名下十八年。”视线错转,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你来说,说你所知道的一切。” 那人身形直抖,先是告罪,在小九厉声喝斥下,才将前尘旧事一一道来。 季青城的生母,原是柳寒伊的一名贴身丫鬟吴氏,主仆二人眉眼间颇有些神似。吴氏对季允鹤动心,不必柳寒伊晚。 柳寒伊远嫁龙城之际,许是不想身边再多一个连丝毫念想也无的女子,将吴氏留了下来,并留下了一封写给季允鹤的书信,请他若是可能的话,善待吴氏。 吴氏生下季青城,是在季允鹤酒后,将吴氏错看成了柳寒伊。只那一夜,有了如今的摄政王,也有了她后来的悲凉人生。 太夫人容不得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吴氏难产而亡在她看来,是应有的结果,自然,她要推波助澜,暗施手段。 季允鹤却在吴氏死后大发雷霆之怒,要挟太夫人,若是长子出了任何差错,便唯她是问,杀之而后快。 就是在那样的恐惧之下,太夫人不得已才将季青城带在身边,不敢出任何差错,生怕因为一个孩童丢了性命。 之后,冯氏又怀孕了,很有喧宾夺主的势头。 太夫人无可奈何之下,与当时一名小厮做下了为人不齿之事,之后灌醉季允鹤,将腹中胎儿冠上季家姓。 她是犯下了死不足惜的大罪,而如今的破釜沉舟,却也正是利用这一点——这是她做的孽,却也是季允鹤乃至季青城一生的耻辱。 她赌,赌他们父子不敢背上这样的污点,因为门风败坏至此,还有何资格让府中长媳抚养太子? 随着那男子诉说完毕,室内陷入沉寂。 太夫人的心,却慢慢镇定下来。 “青城,你已经知晓了这一切,那么,是否要将此事声张出去,全在你,要不要顾忌你爹一世名誉,全在你。”她说得有恃无恐,“即便你将我留在这里,可保不齐我已告诉了旁人,还是会声张出去。” “你们二人的事,你们自己去了结。”季青城漠然起身,“至于你身边的人,季府中人,你不必记挂,我自会一一处置,一如当年家父处置知情者。请放心,不会有任何人辱没季府门风。若有,杀无赦!” 末一句,他是对小九说的。 太夫人的脸瞬间成灰。 此时,卫昔昭和瑜哥儿出现在门外。 “姑父。”瑜哥儿要向季青城走去。 卫昔昭觉得情形不对,拉住了瑜哥儿。 太夫人转眼看向卫昔昭,在刹那间心绪飞转,意识到了一些事——卫昔昭自进门,就不肯如三儿媳一般唤她一声娘,处处淡漠,无礼时堪称肆无忌惮,一切,都不符合她的为人处世之道,若说有个原因,那么…… “她早就知道这一切!”太夫人手指点着卫昔昭,起身趋近,“你早就知道这些,是不是?!” 卫昔昭最先反应是将瑜哥儿抱紧,之后才冷眼看向太夫人:“您这是在说什么?又是在做什么?就不怕惊吓到太子么?” “装,你还在这儿装腔做戏!”太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如果季青城娶的是别人,那么局面势必不会走到这一地步,那么她的心愿恐怕是手到擒来,都怪这女子,都怪这柳寒伊生下的孽种! “母女两个,都是祸水,祸水啊!”太夫人语声转为凄厉,“柳寒伊让我的夫君化作玄铁一般,枉费我曾一腔深情。而如今,如今你又来了,你害得我好苦啊!” 季青城走到卫昔昭近前,展臂护住,“我们走。” 语声已是疲惫无力。 已不能再面对这样的情形,他撑不下去了。谁能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心情? 原本其乐融融,之后便得到了这样的消息,要面对,要处置,他的心呢?他十八年来将下作女子认为生身母亲的那笔帐,谁能算得清,谁能偿还他被亏欠的一切? 要到此时反过头来怨恨责怪父亲么?能够么? 他不想理会这些了,他只想躲开这两个他一度最不设防的人。 “青城!”太夫人忽然扯住他衣角,硬生生跪了下去,泣道,“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儿时,我待你虽算不得最好,可是,可是我也真的曾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啊……” 季青城止住脚步,低头凝视太夫人,之后无语抬头望天。 真想问一句,这一切是不是假的。 真想有人告诉他,是,这些只是你一场噩梦,都是假的。 他唇角伤痛的弧度刺痛了卫昔昭的心,真的不忍看下去了,原来看着最爱之人受伤是这般的难过,是真的,感同身受。 卫昔昭弯下腰去,用力扯开太夫人的手,轻推季青城,“你先回房,回房去。” 季青城抱紧被吓得一声不吭的瑜哥儿,举步离开。 卫昔昭又看向已经走到门边、目露疼痛的季允鹤,“爹,您先等等,好么?” 季允鹤无言点头。 —— 一处闲置的小院内,卫昔昭与太夫人相对而坐。 太夫人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石桌,“连杯茶都不给么?” 卫昔昭抬手唤飞雨,“上茶。” 茶端来之后,太夫人接过茶壶,放在自己手边,之后还是问卫昔昭:“你早就知情,是不是?” 自然是早就知情的。二姨娘在临死之前,曾对她提及,只因当年同在京城,与吴氏拐弯抹角的有些交情,对当年事是知晓的。 只是卫昔昭初时知道的也只是季青城非太夫人所生,在婚后种种,才越来越觉得太夫人的心思实在是歹毒,怀疑过季青坤的来历,却也没深想。季允鹤都不介意的事,她又何必费神关注? 而今日事态,实在是超出了她想象,以往并不能预料到季青城要承受的伤害会这么重。 此时,他该有多痛苦? 真想即刻回到他身边。 可眼前这人,还是要打发的,那话,也是绝对不能承认的,是以平静地道:“太夫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知情,这些事情若是一早知道,我又何苦一度忍受你的慢待?” 太夫人却在此时掀开壶盖,舀起来看了看,染了粉色蔻丹的中指不经意地掠过壶口,盖上盖子,起身斟茶,“知不知道也罢了,我只求你为我说几句好话,也劝告青城不要太伤心。”之后放下茶壶,将茶杯双手奉给卫昔昭,“还求王妃答应。若是不为难,便将这茶喝了吧。” “太夫人没听说过先礼后兵么?你这却正是大相反,换了你是我,这茶你敢喝么?”卫昔昭淡淡一笑,起身道,“太夫人下毒的手段也实在是拙劣,我实在是不敢恭维。茶你若是觉得好,便喝了吧。你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了。” 飞雨忍着气夺下茶杯,问道:“王妃,这人怎么处置?” “还是交给国公爷去发落吧。”卫昔昭说着已经走开去。 回到房里,季青城站在窗前,问道:“走了?” “走了。”卫昔昭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宽慰他,极力催促着自己快些找个话题。 季青城却缓缓转身,径自去了寝室。 卫昔昭追了进去。 季青城显得分外疲惫地坐在床上,“我只是想睡一觉,累了。” 卫昔昭看着他那样子,心里难过的厉害,坐到他身边,“青城……” 季青城握了握她的手,“我没事。” 他躺下身去,竟是很快入睡。 卫昔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连瑜哥儿来找,也只是让飞雨去哄着,一味呆呆的看着梦中的他。 那一夜,卫昔昭歇下后,因为他的沉睡,不曾有半句交谈。 —— 季允鹤与太夫人回到季府,发现全部下人都已被枭骑卫带走了。 “你自己选,是留你的命,还是留那孽种的命。”季允鹤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桌案上,“你或者他,服毒。” 是一起生活多年的人,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处理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你早就知道,可你从来不说,你是真能忍啊!”太夫人到此时才追究其这些,“你为何不早给我们母子一个结果,为何要等到这时?” “有了一切,再失去,那滋味不好过,我了解,所以让你经历。”季允鹤语声很温和,像是在对老友谈心,虽然说的都是至为无情的话语。 “你……”太夫人气血攻心,险些晕厥。 “你不该嫁我,强求来的,终究不能如人意。”季允鹤现出残酷笑意,“你也尝尝当年吴氏与青城别离之苦吧。是你害人在先,我才给了你十几年的母子情缘,如此,会更加疼痛更加不舍吧?” “只因吴氏是柳寒伊托付给你的人?” “是。”季允鹤看着太夫人舀起瓷瓶,有将之摔在地上的动向,温声警告,“你不愿服毒的话,也好,我会亲手将你凌迟处死。” 太夫人在服毒之前,先一步晕厥过去。这一日她所经历的情绪,大起大落,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 三日后,季允鹤命人来知会季青城、卫昔昭:太夫人失踪,季青坤已经被他逐出京城去往西北荒蛮之地。 末了,是季允鹤的行踪——他已上了一份奏折,历数这些年来的功过,最终只求做一个寻常百姓,之后便孤身离府,云游天下。 也是在三日后,季青城似又恢复了以往神色,只是稍加留神,便能看到他眼底闪过的落寞。 卫昔昭所能做的,不过是多几句嘘寒问暖,对他心里那道伤痕,想帮他平复,却无计可施,也只有静默。 卫昔昭想想自己以前,终于理解了他当时为何不能理解、了解她的心绪、底限。 好在,秋日来临时,季青城已是若无其事,全然忘却了那件事一般。 秋日里,先是卫昔晧与丁兰心成亲,之后便是萧龙洛与陆剑语。前者夫妻恩爱,做儿媳的孝敬公婆,后者……后者不提也罢。 萧龙洛似是把王府当成客栈一般,陆剑语前脚添了家丁,他后脚就撵走。日常只爱在后花园的游廊中来回走走,活动腿脚。 夫妻两个从未通房,陆剑语巴不得如此,却也有着别的打算,一进门便开始张罗着给萧龙洛纳妾。萧龙洛高兴了就给她把人送回去,不高兴了就直接把人丢进青楼。时日久了,陆剑语是再也找不到胆子大的敢进王府的女子了,一度被气得满腔火。 太后整个秋日,就是听着这些是非度过的,到了冬日,又有晴空霹雳——有大内侍卫向他请罪,说有孕的妃子与他有染,那胎儿疑似他的骨血。 最可恨的是,那侍卫是她亲信的手下。 到此时才看出萧龙渄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要计较这件事情的时候,陆家又出事了。 莫兆言上书弹劾陆麟十二大罪状,季青城、卫玄默、萧龙泽立时命人严查。 莫兆言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真正想除掉陆家的,自然是萧龙渄和如今三个摄政掌权的王爷。 太后虽然知道莫兆言初次弹劾不会有明朗的下文,还是慌了,立刻召陆麟进宫商议眼前对策,商议日后如何防范。忙碌多日,才将这一番风波强行压下。 第一场雪后,卫昔昭命人备车出府,要去祭奠沉星。 趋近沉星墓地的时候,同坐在马车中的飞雨无意向外看了一眼,低呼出声:“王妃,您快看啊。” 卫昔昭也便向外看去。 沉星墓地左右、后方,已栽种下近千株傲雪寒梅,点点嫣红、雪白交相辉映,形成一道最引人的风景。 美得惊心动魄。 千株梅,祭亡灵,是谁的心思,谁的安排? 答案呼之欲出。 卫昔昭挂着恍惚笑意,折下几支盛放的梅花,放在沉星墓前。墓碑已经更换过了,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尽显刚劲,出自季青城之手,雕琢的技巧一看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落款上,缀着的是季青城、卫昔昭的名字。 走向马车的时候,看到时有路人驻足议论。 沉星会被人记住,会让许多人明白,即便是为奴为仆,也能得到身边人的看重、尊重。 之于沉星,这些已是过眼云烟,可之于许多人,也许会对现时生涯少一份抱怨,多一份心甘。 季青城明白这些,他也已料定她会明白这些。 回到府中,季青城正抱着瑜哥儿看小丫鬟、小厮堆雪人。 瑜哥儿总想下地去抓雪玩儿,季青城便弯腰让他摸了摸雪人,片刻后,瑜哥儿便转过身,主动将小手放入季青城掌心,咕哝着:“凉,凉,冷……” 季青城哈哈大笑。 卫昔昭抿嘴笑了笑,回房给瑜哥儿做棉鞋棉衣。 直到晚间,歇下后,卫昔昭才提起了沉星的事:“谢谢,我蘀沉星谢谢你。” 季青城有些伤感,“我到此时才明白你心底的苦,能做的却也只是这些小事。抱歉,昔昭。” “已足够了。”卫昔昭轻声道,“你不好过的时候,我也是束手无策,谁也不要说谁,毕竟,谁也不能代蘀谁承受一切。” “你在我身边,就已等于做了一切。”季青城紧紧拥住她,“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还有家。”摩挲着她的发丝,“怕你离开,知道么?” “我哪儿也不去,你要我去哪儿?”这样的言语,也许是涵盖着太多过往、太多伤痛,即便字字情深,她仍是觉得伤感。 他其实不需怕,如今他就是大周皇朝的第一人,非帝,却权倾天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轻易得到。 可是他怕,只是因为她意味着“家”。 之于许多人,他吝啬笑容,他的笑意味着死亡、危险。之于她和瑜哥儿,却是能够最轻易得到他的温柔、笑容,他的笑只意味着欢喜美满。 怎么会离开,怎么能离开。 她吻上他的唇,带着满怀感动、满心依恋。 他的回应很快转变为霸道的索取。 是在那一夜,他们有了彼此生命的延续,有了他们的女儿。 —— 三年后,陆家命运宣布终结,就此退出皇朝风云。 卫玄默淡出朝廷,一心与丁家联手,为国为民造福。 萧龙泽本就是闲云野鹤的性子,闲时只乐于四下转转,去卫玄默府上坐坐。 如何对付疯狂报复莫兆言的太后,就全由季青城做主。 季青城的态度是不理会太后,甚至不干涉,唯一做的事,是在太后下狠手之际命人保护莫兆言离京。 莫兆言扳倒陆家的过程,的确是不择手段,可是让季青城有些许意外的是,莫兆言并无结党站稳脚跟的心思,从头至尾都没有。 为何,只有莫兆言自己清楚。 这结果是季青城乐于见到的,如此正好应了他为莫兆言准备好的第二条路,给他生路,给他安稳。至于原因,其实已经无足轻重,一个连野心都失去的人,日后不会再与他有交集,慢慢将这人淡忘即可。 莫兆言离开京城后,当夜在一个客栈住下,入睡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看到前世自己与卫昔昭的交集、错过,分外真切地感受到了卫昔昭的彻骨痛恨、厌恶。 醒来后回想,那些事竟似他的切身经历一般,刻在了心海。 “原来,一切真的早已注定。”他怆然笑着,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泪。 注定了,此生最终一无所获;注定了,此生最终孑然一身。 幸好,在最后的宦海生涯,看到了她与季青城在街头寻常却令人一世难忘的那一幕。在那一刻,他难过着,也欣喜着,知道她好,就够了。 到何时首先想到的是她好不好,那么她在谁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从那日之后吧,只想为自己、为她做一点事,想让她听人提及时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憎恶自己。想要的,仅此而已。 不贪心,如愿以偿倒也来得容易。 同一夜,萧龙渄亲眼看着陆剑语被官差抓走被流放之后,无所谓一笑,独酌许久,不知不觉入睡。 梦中,他看到卫昔昭如花逝去,却带着一抹孤绝笑意。他看到他在片刻后疾步赶去,如何呼唤,也唤不回伊人魂魄。 他在得知来龙去脉之后,骂她蠢,骂她笨,骂她为何不能再等自己片刻。痛惜的是她的命,痛惜的也是丧失掉娶卫玄默嫡女为妻的大好机会。 幡然醒来,他大口喘息着。良久才低叹一声:“幸好是梦。” 若梦里是另外一场人生,他还是要为皇权富贵错失她。 如此,此生也便没有什么不能甘愿。 此生她帮过他,帮他捡回了一条命,还求什么呢? 此生不会彼此伤害,会看到她一日好过一日——萧龙渄离驾崩的日子不远了,之后瑜哥儿继位,季青城依然是不坐龙椅却掌握皇权的摄政王,她卫昔昭也必然是不入宫却母仪天下的摄政王妃。 那对夫妇对待瑜哥儿,真的视如己出,在瑜哥儿心里,那就是他的双亲。 他们夫妇之后几代,怕是都会享尽荣华富贵。 这样就很好,他这景王,只管学着五哥萧龙泽的样子,悠闲度日便可。 同样的一夜,卫昔昭梦到了沉星。 别离几年了,沉星第一次到了她梦中。 沉星笑起来还是那么甜美可爱,她说:“我很好,此时再好不过,小姐,要尽全力,将我忘掉。” “我又如何能忘记你呢?”卫昔昭觉得离她太远,慢慢走近,心里越来越酸楚,“我没有尽心照顾好你,沉星,我欠你太多……” “小姐,这话不对。”沉星笑意更浓,露出俏皮可爱的小虎牙,“人活一世,相伴一场,不是我送你,便是你送我,哪一个留下来,都要饱受死别苦楚。我是有福气才先走一步的啊,看着你这么久还不能释怀,我在这边也不能心安啊。” “我从未想过你会这么早就离开我,你伴了我两世,我都没有给你安排一个圆满的人生。”卫昔昭怎么也不能拉近与沉星的距离,心里急了起来。 “这话就更不对了。我的生涯,自然该由我自己经营,哪有总让你费心打理一切的道理?我走到那一步,是我自己疏忽了,和你没有关系的。”沉星神色郑重了几分,“小姐,你已做到最好,再没有比我更有福气的人了。即便是重活一次,也不能事事圆满的,眼下你要做的是惜取眼前人。要记住啊。” 看着沉星的身影越走远走,卫昔昭愈发心急,想去追,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女儿的啼哭声,将卫昔昭唤醒。 “你别动,我去看看。”季青城给她掖了掖背角,下地去看女儿。 卫昔昭失去了睡意,眼角慢慢沁出晶莹泪珠,唇边却浮现一朵明媚笑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