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有丹木》 分卷阅读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现言】《西山有丹木》作者:莲九少 文案(c6k6.com): 你不知道的,是我曾经那样喜欢过你; “她并不是什么样的男色都喜欢,她只偏爱那些能将蓝色衣衫穿的很有仙气的男子,只偏爱,那些笑起来,同那个人有些相似的男仙。 她抬头望着天上如水的夜色,忽而意识到,自白泽离开西山的千年中,她竟不曾再抬头赏月。不是月色不美,只是看月的人,已然不在。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蓦然回首,才了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个时刻,她的眼底心间,早有了那一袭蓝衣,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只可惜,她悟的晚了。” 而我幸运的,是你后来这样喜欢着我。 “阿离——我要食言了。当初在咸阳门口,我说你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我给你自由,不会拦你。可事实是,我想把你圈在我身边,一生一世,每天醒来就要看到你,每天吃饭桌旁有你,再也不叫你离开。 “阿离,这袭嫁衣,你为我穿上可好?今生今世,我们白头到老,可好?” “阿离,嫁我可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离,元辰,白泽 ┃ 配角:赤言,司卿,青逸,胤川,熊恽,清羽,阿房,司命 ┃ 其它:玄幻言情,上古传说 ================== 第1章 前缘 【楔子】 三月花开,四月蝶舞,五月末的西山木槿花开成海。 远远望去,一大片浅紫色连着一大片深紫色,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芳香,是西山十大胜景之一。 木槿花朝开暮落,木槿花盛开的胜景在西山也算是一年一度,十分盛大。 就在这天,秋离听说司卿喊她去三危山,说要事相商时,她莞尔一笑。 三危山何许地也? 西山女帝青氏一族属地也。 司卿何许人也? 青氏新任女帝是也。 秋离原是神尊胤川种在九重天外的一颗丹木树,西山女帝千年前去神尊处做客,见得这丹木树,便看上了眼。上天入地,穷尽六界也就这么一棵丹木树,女帝稀罕的紧,便许了神尊一个人情,千求万求的将这丹木树搬回了峑山山脉之中。万年后,丹木化形,变成个漂亮的小姑娘,便是秋离。秋离自幻形后便同司卿处在一处,两人从小一起玩大,那是一起捅过马蜂窝,和过稀泥巴,得了一块蜜糖也要一人一半的交情。 可惜二人都是女子,否则怎地也能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了。 前几日司卿刚继任西山女帝,各种登基礼仪制度忙的脚不沾地,两人有些许日子没见了。 此时司卿叫秋离去三危山,秋离觉得定是她终于得空接自己去三危山玩耍的。 可是,她这厢笑的灿烂,司卿那厢却是一派愁眉苦脸。 院中木槿花开的正盛,司卿一袭素白色的长裙蜷缩在一块墨色的巨石之上,头没精打采枕在席上,秋离来了,也没分出眼神看她一眼。 秋离敛了敛明黄色的长裙,挨着司卿不客气的坐下,在她脑门上一戳,“出息——做帝姬的时候玩儿的没心没肺,当了女帝没人管了怎地愁出了一副苦瓜脸?” 司卿嘟着嘴不说话。 秋离以为她是这些日子在帝宫中憋坏了,好意哄她开心,“说罢,想溜去哪里玩我陪你,就算顶着拐带女帝的罪名我也认了——” 谁知司卿丢出一本账本在她面前,“玩儿什么玩儿,我总算明白为何娘亲早早让我接手女帝之位,偌大一个西山帝宫,一毛钱的银子都没有!” 说罢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早知如此那些年就不混账的花钱跟流水似得!” 秋离翻了翻账本,也是惊讶的合不上嘴,看着司卿一脸失足少女要改邪归正的表情不禁心中一凛,“你,你想干嘛?” 司卿干笑两声,掰着手指给秋离算账,“西山两万居民,这几日我清查了一番,其中九千都是这几年为了向你求亲才搬来的——” 秋离咽了一口口水。 司卿此话不假,自她幻成人形,六界众人对她的美貌趋之若鹜,求亲的一直不在少数。 司卿接着道,“这些人中,不是四海龙王的皇子,就是这星君那星君的好友,再不济也是六界中鼎鼎大名的将领,我小小西山惹不起,只能供着,他们不仅半分税收都不贡献而且拿着我西山的岁贡花的毫不在乎——” 司卿咬着牙,一脸的愤恨,恨不得一人抽他们一巴掌。可惜,那些人她都惹不起。 秋离又咽了一口口水,“你要把我嫁了?” 司卿尴尬的笑笑,“倒也不是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三危山主管西山政务,财政大权都在天帝山溪边一族的手中,昨日我派使者去跟溪边一族的首领青逸交涉了 分卷阅读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一下,看能不能让他支援一些,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哈——” 青逸这个人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想当年秋离和司卿少不更事在西山横着走,没少捅娄子,司卿身份颇高,基本上都是让别人吃瘪的份儿,唯有一次栽在青逸手中,让她二人稳稳当当吃了个哑巴亏,从此再不敢去天帝山挑事儿。 说来也是,西山一直民风淳朴,风调雨顺,政事上没有什么需要费心的,倒是这掌管财政大权的天帝山才是最耗费脑力,考思量的地方。按照此中道理来说,青逸作为天帝山的首领,应当算是西山最能干的人了,过的桥比司卿走的路都多,哪有司卿不栽的道理。 此人脑子好,长得也一表人才,是整个西山难得的少年俊才,但就是有个要命的毛病,好色! 据说天帝山中凡是雌性的生物都不免惨遭他的毒手,他的手下曾经劝谏他要节制,青逸只是毫不在意的轻笑了一声,“节制——”顿了顿,“这两个字能填饱肚子吗?” 这样嚣张得瑟的人,如果司卿找他去借银子,他会说出,“借银子也不难,我记得你手下那个叫秋离的丫头长得不错,把她送到天帝山来陪我玩儿几日,我就拨银子给你——”这种话,秋离也不是很奇怪。 秋离一脸怨念的看着司卿,“要么就是把我嫁出去,要么就是将我送去天帝山,原来咱俩姐妹一场,在你眼里不抵银子几两!” 司卿连忙摆手,一本正经的拿个算盘拨弄着,“可不是几两,我算了算,你至少能换个万两黄金——” 秋离不想说话,她只想咬人! ———————————————————————————————————— 【初遇】 站在凡界的大街上,秋离有点发愣。 曾经总在戏本子中看凡界繁华景象,在头脑中也勾勒过无数次集市的模样,可是,现在她面前一片火海,空气中已经渐渐有了灼烧的那种刺鼻感,整个人热的仿佛要脱了水,身边男女老少哭喊做一团,喊成一片,一派人间地狱的惨像—— 秋离欲哭无泪,她是作茧自缚!那日后来司卿笑嘻嘻的跟她说,“我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她居然信了。以她和司卿做朋友的这千八百年司卿表现出来的糟心智商,司卿想出来的法子,她居然应了,她的智商也够糟心的。 还记得那日,司卿道,“你还记得洪荒之前,黄帝和蚩尤一战,应龙以一己之力杀了蚩尤和黄帝,但法术消耗过大反噬,法力全失,隐居凡界吗?” 秋离点点头。 司卿痛心疾首道,“应龙前辈与我母亲交好,母亲大人不忍见其流落民间,最近太平了,想将他寻上一寻。”继而又有条有理的分析道,如果这个任务交给她,简直是一举两得。这些年她去凡界一来可以帮着寻一寻应龙,二来可以避避风头先,三千大千世界,她没入凡尘,还有谁找得到她。如此待得她找到了应龙,又或西山那些求亲的人散了,再由司卿将她接回去。 秋离哂笑,“我记得古籍中记载,‘东北荒泽,应龙为尊,溪边辅之。’万八千年过去了,你西山没想接应龙回来,现在想起来了,大概不是你母亲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而是你想找个人帮你收拾青逸,才费劲巴拉的把人家的原主子请回来吧——” 司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整个西山,还是小离离最懂我的心!”说罢语重心长的拍了拍秋离的肩,“到时候待我收拾了青逸,咱们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看在银子的份上,秋离应了。 其实她早就想来凡界逛逛,只是苦于找不到好的借口,现在司卿主动提起,她高兴还来不及。戏本子里总说人间是多么多么繁华,多么多么有趣,她本以为是来享清福的,没想到,她才逃离西山那个火坑,却结结实实的落进人间这个火坑。 戏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下凡之前,司卿怕她捅娄子,特特封了她的八成法术,除了什么隐身易容打架这点基本保命技能之外,什么都不剩了,想要呼风唤雨招来龙王灭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火势烧得凶猛,她初来乍到又不认路,想逃脱都无门。她秋离掩面,难道她万年嘉木今日要不明不白烧死在一场人间的火灾中。 秋离叹气,她死的好冤啊。将来要有幸化作厉鬼,一定天天去缠着司卿给她烧香。 不过略微一琢磨,秋离便明白了当下是怎么回事儿,她想起临走前司卿塞给她的天命簿子,她此番下界,应的正是西凉国亡国公主的命格,西凉与大齐兵戎相见多年,最后大齐兵力更胜一筹,终是将西凉灭了国。而亡国之后,一般便是要屠城。大齐攻占西凉王宫之后,带不走的金银财宝,若是一把火烧了,也不算奇怪。 灭国的当日,西凉皇室投降,西凉公主萧婉离自刎与大殿之上,以死殉国。本来应该当当场殒命的,只不过秋离此刻继承了她的身份,便没有死成了。 司卿那个家伙还激动的跟她说,“你不知道我找这个命格找了多久,这个萧婉离死了, 分卷阅读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后面的命格天命簿子上就没有了,你到时候便是自由之身,想怎么过,便怎么过!” 呵——呵——秋离真是想笑都笑不出来,这个萧婉离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背,躲过了自裁,躲不过火烤。 以秋离的身手,逃出去到不难,只不过她不认路,她原身是棵古树,若是在火海中耽搁的久了,非得烤糊了不可。正在惆怅之际,一手出现在了她面前,稳稳的牵住她,“公主,跟在下这边走!” 秋离回头,见两个头戴盔甲的黑衣带刀侍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她不疑有他,握住来人一起向外跑去。两名侍卫一人与沿路追兵厮杀,一人一路护着她狂奔从火海突围。 这一路上,又有火海,又有追兵,待她们冲出都城之际,三人身上都挂了彩,筋疲力尽。可耳边似还有追兵的声音。 秋离受他二人救命之恩,也顾不上他二人是否会惊讶,随手捏起地上的树叶幻出一辆马车让他们上去,在头上摸索一番将头上的金钗摘下一根塞进他们手中,还好这公主穿戴还算体面,这金钗看起来也算值钱,让她显得不太寒酸,“不远处应该有小镇,你们自己找家医馆,二位救命盛情无以为报,不过追兵追捕的对象是我,我们若是分头行动,彼此生还的几率,都要更大些。” 那两个侍卫还未来得及错愕,秋离在轻轻一鞭打在马上,马车便载着那人跑的没影了。 秋离抬头看一眼夕阳,又回头看一眼城中的火势汹汹,眼前,身后,都是一片通红。她不由得苦笑,在人间的第一天,竟然就这样的过去了。不知道现世兵荒马乱,迎接她的日子,会是什么? 想至此,她从怀中掏出司卿给她的那块牌子—— 一块儿缺了角又生了锈的铁牌,她手翻了个花,一道白光闪过,便见一个罗盘现于铁牌之上,直指北方大齐都城的方向。 下凡之前,秋离已经将应龙的大概方位,打听了个清楚。凡界与南荒的交界处,有一大片樟木林,林中有汪一望无际的潭水,唤名碧渊潭。两界交接之处灵力往往更胜,有利于修炼恢复,应龙属水系,遇水则强,栖于碧渊潭处,倒是合情合理。 按照凡世间的方位,便是西凉与大齐这附近,可是具体在哪儿,却不得而知了。因此,下界之前,司卿还给了秋离一块碎了角的牌子,称是原先应龙不离身的令牌。此牌在与黄帝的那场战争中碎掉了,半块儿遗失人间,半块儿落在西山,让她给找到了。毕竟曾是神物,认主的,若是离得应龙近了,便可指示他的方向。 认清方向后,秋离将牌子又重新收好于怀中。只是,她没想到,方才她使用法术催动铁牌的一幕,竟被马车上的人,尽收眼底。 马车之上,两人卸下头上的头盔,露出一个男子清秀俊美的容颜。男子身旁的小童帮他包扎身上的伤口,边包边有些不解的问,“公子平时不似多管闲事之人,这次怎么节外生枝的对西凉公主施以援手。” 男子眉眼绝美,精致仿佛最厉害工笔画师一点点雕刻出来的,虽然身上有血污,可是脊背挺直,神情淡然,似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他没有回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童见主子笑了,不由得疑惑,“四爷笑什么?” 男子若不经心的理了理衣下摆,轻轻回了一句,“我们寻了这么久的人,可能终于寻到了。” 第2章 青龙 秋离是个痛快人,当初司卿给她的那个破烂兮兮都快要生了锈的牌子的时候,她二话没说拿上就走了,走了这些时日,她饿的肚子咕咕叫才想起来咬咬牙,妈的,司卿这个家伙,光顾着给她布置任务,没给她饭钱! 西凉大齐接壤,离开西凉的国境后,便进入大齐的势力范围。她将头上戴的金钗当了,换了些银钱,又从驿站牵了一匹好马,没几日的功夫,便到了大齐临都羊城境内。 羊城是离大齐都城临淄最近的一个城镇,也是临淄之外的一个军事重镇。秋离一路上在茶水铺中也已听说,临淄最近戒备森严,若想进城,盘查的很紧。虽说碧渊潭若借道临淄会更近,若不然平白添五六日的脚程,可是借道临淄麻烦不少,所以,秋离打算在羊城歇歇脚,备齐了干粮和行李再出发。 虽说两国用兵,两国接壤处战火连天,没想到这羊城中倒还是照样繁华,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这羊城紧邻临淄,半点战火气息没有,不知道是这皇帝心太宽,还是太昏庸。 不过,皇帝的事情她管不着,现下,她的主要任务,是要想个法子赚银子,填肚子。待她吃饱喝足,便可以向碧渊潭出发了。 羊城大街上熙熙攘攘,临街商铺鳞次栉比,样样都让她看的流口水。她想来想去,虽然她可以用障眼法把石头变成银子用,但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她不急赶路,便不想用这样的办法,毕竟老乡亲们赚钱也不容易。 秋离在街上来回转了几圈,琢磨来琢磨去,看到街角一个老奶奶支的面摊,犹豫了半晌,还是厚着脸皮蹭过去,打着商量道,“阿妈,我力气大,我帮你和面,你能不能给我碗 分卷阅读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面吃——” 老人家忙活一天正好有些腰酸,见她面善又可怜,便应了下来。 秋离是什么人,西山女帝司卿之好友;司卿什么人,三危山青鸟;在洪荒之前,西山青鸟是专门负责王母的膳食的,那厨艺岂是常人能及。就算秋离不是西山拔尖的厨子,就凭她在西山摸爬滚打的那千八百年,那厨艺也足以惊艳凡界。 她迅速的和面,抻面,烧水,然后低头尝了口煮面的汤水,回头问阿妈道,“阿妈,给我花椒水,盐,和酱油——辣椒剁成丁,熬一碗辣椒油——” 老人家早已经被她娴熟的和面功夫惊讶到,毫不犹豫就将花椒水递给她。秋离再低头尝了口面汤,“辣椒水和盐水一比一调一碗——” 她说的胸有成竹,不容置疑,老人家反倒忘了这面摊是自己的,毫不迟疑的按着她的要求做。 不久,秋离便赢得了老人家的信任,说服老人家借她几文碎银,去隔壁摊子上买了只鸡,杀了鸡,熬了一锅醇香的参鸡汤,那鸡汤面的香味儿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得到。 秋离做的起劲儿,老奶奶在一旁看的眉开眼笑。 那天晚上,传说,京都清溪巷巷底的面摊被人挤爆了,排队吃面的人都排到了另一条街上去,秋离的小面摊供不应求,三文一碗的小面涨到三两一碗,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月华初上,秋离满意的摸摸银袋子,向老人家告别。老人家激动地双眼泪汪汪的看着秋离,忍不住感叹,“姑娘哟,你年纪轻轻,怎么能做这么好吃的东西?” 秋离不以为意的笑笑,“从前女帝——额,姨妈总是教导我们女孩要自爱,要自重,我和司卿一合计,姨妈这不就是再劝我们好好吃饭嘛!” 老人家:“……” 见老人家不解,秋离又认真的解释,“你看,一定要很爱自己才会好好吃饭啊,自虐的人才减肥;再说,饭吃多了,怎么能不重呢,不是就又自爱,又自重了——” 老人家:“……如果你姨妈知道,可能会哭的……” 拐角茶楼二层靠窗的雅座正好能将这小小面摊尽收眼底,对窗坐着饮茶的蓝袍男子将将泡好一壶新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周围雅座的小姑娘们眼神全都直勾勾的盯在蓝衣男子身上收不回来,要是说看人喝茶也可以收门票的话,那此刻这个蓝衣男子已经发财了。 秋离说这番论调的时候,蓝袍男子正将一壶杯茶送入口中,姑娘们正目光炯炯的等着美男子抿茶,不料一直仙风道骨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不小心差点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呛得自己直咳。 “刷刷刷——”周围一下子伸出十几条手帕。 “四爷——”蓝衣男子身旁的小童赶紧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却讪讪的发现自己这个正经的侍郎竟然是动作最慢的。。 蓝袍男子拨开眼前缭乱的帕子,接过自家小童递来的那张拭拭嘴角,清了清子嗓子。“无妨。”说罢,脊背又挺了挺直,淡然的将剩下的半杯茶喝完。良久,眼神又往街对面飘了飘,嘴角挂起了一个弧度,“是个有趣的女子——” 他一路跟随她来羊城,想趁机接近她,只是见她身手不凡,便没有贸然行动。他想,她模样出众,气质不凡,不料说起话来,朴实的让人觉得有点,有点——智商不太够用的样子。 这样想着,眼角眉梢不觉多了些温柔的神色。 小童有些不解,他跟随公子多年,从没见过公子对那个女子上心过,让他花力气找的人,五年来只有一个。那一个是为着什么他知道,所以知道公子花的那些力气也是有情可原,可这个却莫名其妙。 小童见他神色缓和,便问道,“我们可要按二公子的计划行事?” 蓝袍男子饮了一口茶,嘴角的笑意隐去,面上恢复了一派寂静无波的神色。他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所答非所问的说到,“沿途有三批去抢苍龙阙的人,二公子的人也在其中,而她却安然无恙,你可知为何?” 小童摇头。 蓝袍男子闭了闭眼,面色沉静,缓缓道,“我猜想,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来,她有暗卫,武功之高不可想象,所以一路跟来,我们都未发现那暗卫的身影。” 小童惊诧,“这天下之人,竟还有比二公子功法高的?” 蓝袍男子默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小童目光炯炯的等着蓝衣男子说下去,那男子顿了顿,却突然伸手去拿茶杯,不再说话。 小童心急,催到,“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蓝袍男子放下茶盏,手轻轻在桌子上扣了扣,大概是在思考。然而思考了半晌,却终只是垂了眼眸,没再言语。他转过脸去,又默默地注视着街角那个忙碌的身影,不再言语。 第二日,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秋离当初在西山和司卿常躲在一处,偷看凡界的戏本子。这次有机会下凡,自然要去看几出 分卷阅读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戏,过过瘾才好。 钱包鼓了,秋离自然也不手软,当即便订个上好的厢房,小二见到银子自然不敢怠慢,一壶上好的红茶伺候,再备上几碟瓜果,秋离便津津有味儿的看起来。 台上的戏码,讲的是一位将军,偶然在大泽之侧救了一条青龙,青龙应允,若是日后将军有需要,便以苍龙阙召唤之,青龙必定还将军这个人情。后来,皇帝迫害,将军被叛军追杀至崖边,无奈之下拿出苍龙阙召唤青龙,青龙现身,助将军突出重围,力抗十万大军,逼迫皇帝退位,该将军自立为王。从此,青龙便庇佑将军和将军后人,只要将军后人持苍龙阙召唤青龙,青龙必当现世,便也有了得苍龙阙者得天下的说法。 秋离听得正是入神,却突然剧终了,有些悻悻的将小二招徕问道,“那后来呢,那青龙去哪儿了?” 小二笑了,“我在这儿卖了快五年的茶水了,姑娘您是第一个听戏问青龙去哪儿的人。” 自然,凡界之人,更关心凡间之事,人们只关心那将军后来如何了,并无人问起那青龙归于何处,写戏码的人,亦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秋离这一问,便将眼前人问住了。 小二摸摸头,“不过是个传说罢了,那青龙有没有过还两说,姑娘莫要认真。” 秋离努努嘴,有些扫兴,不了眼前出现了一袭蓝色衣角,待她抬头,眼前人已毫不认生的坐下,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喝。 “喂——你——”秋离刚要开口送客,却见来人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样子,模样生的比她这些时日见到的凡界众人好的不知多少,就算拿去西山,扔在上仙堆里,也算的上是出挑的。 秋离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这凡间怎么还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呢—— 开口送客的话在舌尖绕了一绕,竟被秋离生生咽下肚去,她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当初看戏本子时男女初见的对白,憋出一句,“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蓝衣公子笑笑,如春日微风,冲她略一抱拳,样子很是儒雅,“见教不敢当,小生上咸阳想要自荐为官,不巧盘缠用完了,方见姑娘对这个戏折子感兴趣,不若小生给姑娘解惑,换二两碎银生活。”语罢,还借花献佛的拿起她桌上的一块红豆糕递到她手里,笑吟吟的看着她。 蓝衣公子眼波深邃,看的秋离大脑一片空白。 “好——”不待蓝衣公子话音落下,秋离便应了下来。话出口后便暗自懊恼,觉得自己答应的太快了,有些不矜持。想起司卿老说她秋离的命门便是美男,美食和戏折子,她从前不觉得,今日却觉得,司卿说得仿佛有几分道理。 蓝衣公子款款道来,秋离才知道,原来,这戏码中的故事,竟是从西凉开国君主身上演绎来的。自然,这戏折子中的故事,是将那西凉开国君主美化了的。他当时身为将军,拥兵自重起兵造反,意图不轨,被当时的君主发现,先发制人将其逼入困境,却不知经历何种奇遇,遇到青龙救他一命,并助他夺取皇位。此后,西凉一族便仿佛与龙神有了契约,便是二百年来,无人敢侵犯。 秋离笑笑,“那只不过是个传说,时隔百余年,你辈怎知这故事真假?” 蓝衣公子道,“真假不知,但苍龙阙确有其物,是西凉的传国至宝,这次大齐对西凉用兵,也不过是为了夺取苍龙阙,进而统一十六国割据局面罢了。” 秋离再笑,“若是苍龙阙确实有用,那西凉被大齐灭族这等大事,怎的不见西凉后人幻出苍龙来救命?” 蓝衣公子依旧不疾不徐,“那苍龙阙确有,可损坏了也是确实,据说几十年前西凉皇室的某个不孝子孙,在祭祀仪式上不小心将苍龙阙摔成了两半,其中一半被窃取遗失,仅剩的半块儿苍龙阙,并不能幻出真龙。” 秋离咋舌,“这皇帝老儿也是不小心,这样重要的东西,咋就能丢呢?” 蓝衣公子笑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西凉有苍龙阙这样的宝贝,天下诸国,哪个不觊觎呢,自然是上百年来,战事不断,国力亏损的厉害。真龙又不是随叫随到,不到亡国的关头,哪个不开眼的敢随意将真龙唤出,若不是有一半遗失了,诸国接连攻打西凉夺取苍龙阙,那西凉国早几十年前,便亡了——” 秋离思索半晌,确有道理。这层她之前到是没考虑到。 剩下秋离比较关心的,就是青龙的身份。 洪荒之前,人鬼神魔仙妖混居,战争不断。 洪荒末期,六界争斗愈演愈烈,天地间飘荡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怨气,最终六族大战一触即发,血色漫天,父神惜生灵涂炭,以一己之力,开天辟地,六族,便有了自己的属地。洪荒一战过后,上古真神大多羽化,六界回荡着挥之不去的浊气。父神以散尽修为的方式,洗涤天地浊气,却也因此,羽化而亡。羽化之前,他三魂飘散四方,守卫四海,而气魄分别凝成一位真神,重新降世。 第一位降临的是九重天外的胤川。洪荒之后,百废待兴,是他重整六界,振兴四海八方,以无上荣光被奉为天地尊神,避世九重天外。 分卷阅读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而这第二位降临的,便是萧夜大人。 龙之一族,以萧夜大人为首。萧夜乃上古真神转生,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一向是连天族都瞧不上的,他若不是看在胤川神尊的面子上,连九重天的朝拜都是不去的。所以,龙族一向也是孤傲清高的很,若说有条青龙能臣服于人,挥之即来还能冲锋陷阵,是绝无可能的。 只不过为何当初的西凉开国君主能使青龙为其退敌,秋离想不明白。待她在想追问之际,只见眼前人冲他微微颔首,“故事讲完了,银钱在下领走了,再会——” “哎——”秋离还想将眼前人留上一留,可那蓝衣公子却走得利落。 秋离有些失落,不知这等秀色可餐的小帅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了。不过失落归失落,正事儿她半点不敢耽搁,她琢磨着,萧夜率领的龙之一族,大抵不会在凡间讨生活,就算有,也不会久留。这世人口中的青龙,十有□□,是应龙的化身。毕竟凡间山水福祉有限,一座山脉一滩碧湾之间,若是想养两条青龙,应当有几分困难。 若那青龙真是应龙,堂堂上古神祗,躲在这凡世间连凡人也能驱使,这过的惨的有些说不过去了,秋离是个十分心软的人,想至此,便不忍耽搁,回到驿站收拾了东西,准备连夜便去碧渊潭,将应龙寻上一寻。 不远处,蓝衣男子看着秋离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提。 那童子盯着自家公子,微微有些好奇。他自小跟着公子,虽然公子素有温婉之名,待人接物,礼仪周全而和蔼,可那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的时候,常是绷着一张脸,神情凝重,常是一番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极少见着公子笑,可是这几天跟着这黄衣姑娘,他已经破天荒的见着公子笑了两回了。 “阿泽——”童子突然听到公子喊自己,忙恭敬的应到,“公子有何吩咐?” 蓝衣公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秋离离去的方向,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收拾行装,鱼要上钩了。” 第3章 故人来 夜风瑟瑟,秋离跟着司卿给她的那方罗盘显示,此处便当是古籍中所记载的碧渊潭无疑。 桃花十里,清风拂面,清香阵阵,月华初上,星空当头,湖面上水汽袅袅,氤氲的都是天地灵气。 秋离心叹,这应龙老儿到是会挑地方,这方土地之隐秘,若不是有罗盘带路,想必她花个几百年也是找不到的。可外面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地方,走进了,却发觉灵力充沛,比西山仙境,不让分毫,实为修行的好地方。 秋离于磐石上打坐调息,连日她以灵力催动罗盘,功力基本上消耗殆尽,就算现在她想找应龙,也是找不到的。秋离环顾四周,心想,既然到达这方宝地,便先行吐纳,接受些天地灵气,补充体力。 待她闭上眼没多久的功夫,便觉得手指微痒,睁眼,只见一黑色泥鳅从她脚边爬到她手心上,正在奋力的啃她的手指头,秋离本想反手拍死这只小泥鳅,可是转念一想,能在这碧渊潭附近的活物,这些年下来想毕也有了些灵性,飞升成仙指日可待,若是她这一巴掌下去没怕死,反而打了个半残,日后天庭相见,岂不尴尬?平白给自己填一个仇人;秋离想,这犯不着,于是好心好意将它扔进了湖底,那里灵力应当比这岸上还要充沛些,说不定这小泥鳅能早千八百年成仙,到时还要将自己谢上一谢,也是不错的。 斗转星移,天空鱼肚泛白,秋离调息完毕,昴日天君已经准备出门干活了。 秋离灵台清明,撸起袖子,也打算开始干活了。 她向来是个仔细的人,这点她对自己颇有自信,因着当初在西山,每每她和司卿犯了过错,都是由她来善后的。毕竟司卿作为一界帝姬,字典里有闯祸两个字就够了,善后两个字,同她是不搭边的,因此,这项苦力便落在了秋离的头上。比如他们若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跑路时向东跑,在地上怎地扫去离开的印记,又在西边踩一个多潜多深的脚印才会让追兵误以为他们是向西走而故意做出一个向东走的错觉,秋离很拿手;再比如,若是他们将帝君的宝贝带出山卖了换钱玩儿,怎么栽赃给旁人的头上,秋离很拿手;再比如,一个她们俩讳莫如深的仇人躲进了深山老林,怎地将他揪出来再打得他哭着找妈妈,秋离很拿手。 因着,她花了三天时间,将碧渊潭周围的每一个石头缝儿都巴拉过一遍,却依然没见到应龙的踪影,秋离觉得很挫败。 这三天,除了桃花树上的一只玄鸟,石缝中的一只壁虎,连同湖底的三只大红锦鲤和被她摔进湖底还昏迷的那只泥鳅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活物了。 她还曾气急败坏的捏着锦鲤的脖子质问它可否见过一条青龙,可那气势将那条锦鲤吓哭了,引得她被旁的两条锦鲤啃了一口,现在手腕子还生疼。 秋离想,莫不是,司卿这个不靠谱的给了她一个假的罗盘? 转念一想,这不太可能,毕竟这个罗盘将她带到了碧渊潭,就说明,应龙应当在这个附近的。 难不成,应龙当真隐身于碧 分卷阅读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渊潭,非苍龙阙召唤不得而见?难道,她也要参和进人间这团纷争之中,去抢那个劳什子的苍龙阙? 这样想着,秋离头有些痛。 头疼的时候就会肚子饿,秋离现在顶着凡人的身子,肚子饿了,觉得灵台也跟着不清明,于是决定原路返回,先回到羊城,休整生息,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刚出了碧渊潭半日,便听得窸窣的脚步声,听那气息,来者的武功不弱。 秋离心中一叹,又来? 从西凉到羊城这一路上,她也遇上过不少跟踪她的人,不过她那时法力尚存,便施了个障眼法逃脱了。不是打不过,而是觉得打架有些麻烦。奈何此刻她法力不足,这次不动手,想必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秋离的手握在剑上,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 起初,她怀疑是她西凉亡国公主的身份被人发现,所以一路有追兵追杀。可是她入大齐多日,行迹掩藏的又很好,按理说不应当有人揪着她西凉公主的身份不放,难不成,是她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可图的东西? 不待她捋清思路,便听那脚步声向另一方向而去,随后便又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响起,想必,那伙人已经同别人缠斗在一起。 秋离本不想惹这档子麻烦事,可是那伙人缠斗在她回羊城必经之路上,所以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往打斗之人中瞧了那么一瞧,可便只是这一眼,她便拔剑冲了出去。 秋离的三大命门,美男美食戏折子,美男排在第一个,是有道理的。她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瞥,便见着十几个黑衣人围攻那日听戏时偶遇的蓝衣帅公子,那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些黑衣人追着跑的很狼狈,那秋离哪里还按捺的住,自然要路见不平,英雄救美啊。 她和司卿闯了几千年的祸,打了几千年的架,虽然不是个中好手,却也胜在经验和身手上,三下两下便将几个黑衣刺客和蓝衣公子隔开,逼得几人连连后退。 黑衣人见状,便将攻击重点从蓝衣人身上转到了秋离身上,几刀白晃晃的剑光直直的冲秋离刺来,秋离躲得吃力,在地上打了个滚,摔的很是狼狈。 躺在地上出神之际,她想起当初那些戏本子中的佳人都是柔美娇弱的,定是好整以暇的躲在侠士身后,拍着胸脯惊魂甫定的道一声,“吓死宝宝了,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而不是像她这样冲在前面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于是顺势“哎呦——”了一声,给蓝衣公子递了一个眼神,给他一个拔剑挡在自己面前的机会。 那蓝衣公子收到她的眼神后,像是恍然回神一般,神情颇有些腼腆,磕磕绊绊道,“小生、小生不懂得武之一术——” 秋离无奈翻了一个白眼,在地上连滚几遭躲开对面人接连落下的几剑,利落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持剑冲回去再战,几个回合下来,虽然胳膊上挂了彩,但也是有惊无险的让几个人知难而退。 “撤——”黑衣人头目发话,几个黑衣人纵身一跃,回身便从身后的树梢上飞过,不见了踪影。那蓝衣公子赶紧将秋离扶了起来,“姑娘救命大恩,小生没齿难忘,日后一定相报。” 秋离琢磨着前几日赚的银子基本上花光了,利落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冲蓝衣公子笑笑,“日后就不必了,今日事今日毕,不若公子给我十两银子,咱们两讫便好。” 蓝衣公子身边的小童“噗——”的笑出声来,蓝衣公子回头看他一眼,他便老实的将嘴闭上。 蓝衣公子倒是一派淡定,拱拱手道,“银子虽然没有,但小生模样还不错,若姑娘瞧着顺眼,便以身相许当是还债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噗——” “咣当——” “噗——”一声笑出来的是秋离,“咣当——”一声,手中东西摔到地上的,是蓝衣公子身后的小童子。 秋离忍俊不禁,“你这人到是有几分意思,不知怎么称呼?” 蓝衣公子作揖道,“在下元氏,单名辰,字衍行。”又指指身后小童,“这是我的书童,方泽。”再作揖道,“敢问姑娘芳名?” 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看的秋离赏心悦目。她自认没法将作揖的动作做得如此仙气飘飘,纵然她真的是个神仙。便大咧咧比划了一下道,“秋离。”又冲元辰摆摆手道,“再会——” 元辰快走一步将她拦下,“姑娘因白某负伤,好歹容元某陪姑娘去医馆看个伤,否则元某实在良心难安。” 秋离本能的想拒绝,但看元辰说的万分恳切,一时狠不下心来,变应了。 ——————————————— 回了羊城,元辰将身上带的玉佩于当铺换了些银子,找了家医馆陪秋离看伤。所幸秋离伤的确实不重,不过简单敷药包扎便好了。大夫又将这几日的外敷药捣成泥,放在青花白底的瓷坛中,由秋离拿着,叮嘱了几句药效用法,便将他们送到外间,有小厮分了杯茶,准备将他们送出医馆了。 元辰似还有些不放心的问到,“大夫 分卷阅读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她这伤,要多久才能痊愈——” 大夫看元辰这不放心的模样,了然的笑笑,“公子放心,夫人这伤不碍事,只要敷上老朽的药,只要三日,便好的连疤都看不见了。” 元辰依然笑的温润似玉,向大夫道谢,“如此,便谢过大夫了。” “噗——” “咣当——” 身后又是两声。 元辰回头看方泽方给自己斟了杯茶,此刻茶水连同茶杯已然碎了一地,不由得轻皱眉道,“你今日怎么了,如此冒失?” 方泽憋得脸上通红,轻咳一声,“今日、咳、手滑——” 倒是秋离大方开口,“大夫您想多了,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说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经意间手一松,药坛自她手中滑落,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方泽却眼疾手快,将坛子稳稳接住。 大夫松一口气,又拍拍方泽的肩叹道,“年轻人,身手不错嘛——” 方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见秋离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猛然悟了,有些懊恼。元辰看了看秋离的眼神,便了然她的想法,却依然是淡定自若的摇了摇折扇,“秋离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离点头。 方遇到他二人时,她心中便有疑惑。那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弱,若是二人半点功夫不会,从她从树林听到兵器声到她出手替他们解围,他二人早该身首异处才对。若非他们二人中有人刻意隐藏身手,便是他们伙同那黑衣人做了一场戏给她看,对她有所图。 再则,那元辰行为举止,自是大家做派,就连书童方泽,也是气质不凡,她不相信,穷苦人家的读书郎身上能有这种气质,便更加笃定他二人并未与她坦诚相待。 所以方才故意趁着方泽出神之际假意摔坏瓷碗一试方泽的身手,没想到,竟一试便中 元辰向她拱拱手,“我知姑娘心中疑虑,明日晌午,请姑娘清溪巷底,安雅茶庄一坐,定当知无不言。” 秋离微微点头。 是夜,微风徐徐,明月高悬。 元辰一人一席蓝衣,负手立于庭院松柏之下,抬头望着月亮发呆。微风吹过他的广袖,袖子随风轻轻鼓动,好似海浪涌动。而他就立在海浪风潮之巅,闲庭信步。 方泽叹了叹,自家公子模样生的实在俊俏,就连发呆也不忍让人打搅,也不亏上个月刚修的门槛,这个月又给媒婆踩平了。可是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公子怎的还不睡?” 蝉声在院中渐次响起,又安静下去,元辰淡淡开口,定定两个字却说得方泽一惊,“紧张。” 在方泽印象中,自从五年前元家败落,他跟着公子从赵国一路流浪来秦国,拜在公子诺门下,便是四公子一人在打理内内外外所有的事物,从一无所有,到富可敌国,中间的即使再大的风浪,也没听公子说过紧张二字,不由好奇,“公子缘何紧张?” 元辰一本正经道,“明天喜欢的人要来家中做客,怎么不紧张——” 方泽:“……”公子你不是在逗我的吧。 元辰眉头一挑,“怎么,你不信?” 方泽连连摆手,他家公子,确实挺喜欢一本正经的开玩笑,可是当下人有几个胆子质疑自己的主子说话,“公子说的话,我哪儿有不信的道理。” 元辰不再说什么,回头过去望月亮,“你以为我跟着她,只是为了苍龙阙吗?”元辰的声音很轻,天上的云,树上的叶都都静止着一动不动。 元辰的声音那么轻,轻到仿佛一声叹息,在风中飘散。 沉默良久,元辰再缓缓响起,“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故人吗?” 故人?方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公子的故人他没有不认识的道理。愣了半晌,忽而一拍脑门,“公子你是说……可是,这年纪也差太多了……” 元辰默契的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我只是猜测,也不确定。” 第4章 西山往事(一) 是夜,秋离本已躺下,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中的八仙桌上,□□状的铜鼎缓缓吐着龙诞香,香气袅袅本该安神,却莫名扰的秋离胡思乱想。 想的不是别人,正是元辰。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笑起来的弧度,莫名让她有些熟悉。是谁呢?她思考良久,却想不起来。 她是个不将事情搞明白便不罢休的性子,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披了衣裳起身,斟了杯茶,去院子池塘边走走。 夜空中的月亮分外的亮,即便被挡在乌云后面,也挡不住从云薄的地方,射下的银光。罩在院中的池塘上,莲花见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似烟波浩渺。 秋离坐在莲池中央的红亭中发呆,忽然想起,西山的婆羅池中,也有这样一汪碧绿的莲池,女帝养护的好,池岸上终日仙气缭绕,一到夏日荷花遍开,接天莲叶,是西山一大奇景。 想 分卷阅读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起婆羅池,她便想起那日她在池边看到的,灿若星辰,深似瀚海的眸子了。 是了,她猛然间了悟为何她对元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原来,他与那人一样,都爱穿蓝色衣衫,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仿若三月春暖花开。 那个万年来,唯一曾在她心间驻留过的男子——昆仑虚,白泽上神。 西山一族,是位数不多的洪荒之前延续下来的上仙一族,传统源远流长,习俗繁缛。西山女帝,也自然极重学重教,凡是西山贵族家的子女,满三百岁能识得字,便要送入学府闭关修行五百年,学礼乐武史这四科,学成之后,方可离开。 而白泽上神,正是司文礼的上神,女帝面子大,便将他请来,代授文礼一课。白泽为人清雅,来到西山,便看中了那婆羅池,便在池边搭了个竹屋,来西山教书时,做休息之用。 初见白泽之时,秋离不过幻形三百余年。那时,司卿还是个将满两百岁的女娃娃,跟在女帝身边,时不时的尿裤子;那时的秋离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懵懵懂懂,自然不复现在这般洒脱自在。 那时的她,四字以蔽之——混的很惨。 这段记忆,继一千岁成年后,她鲜少想起,不知怎地,今夜忽而重温了一遍。 秋离原身是被神尊胤川栽在九重天外的一棵丹木,西山女帝见她长得好又新奇,便将她从九重天外讨了来,栽在这西山的荃山山脉中,对她一直照料有佳,自她幻形这近三百年来,吃穿用度也不曾少了她的,只不过,一切也仅限于此了。女帝平日政务繁忙,鲜有心思关心她生活别的方面,以是,她初入学府那几年,被西山的那些贵族,当做外来人排挤,那些苦,她打碎了牙合着血咽到肚子里,不曾跟任何人讲过。 方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糟。贵族家的子女不堪读书的苦,常聚在一起抱怨女帝建立这破学府坑人,时不时聚在一起吐苦水,然后想着法子的溜出去玩儿。两个领头的姑娘妙冉和执夙皆生的很美,和书院的守卫混的熟,所以守卫对于她们溜出去的行为,便也是能不管,便不管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会叫上秋离。初初,秋离也觉得很有意思。艳阳天,他们翻墙溜出去,秋离年纪最小,手也笨,骑在墙头上,不敢跳下来,便是蜀青和尚楠两人二话不说的叠起罗汉,让她踩着他们的肩膀,将她扛了下来,汗水顺着他二人的脖颈,打湿了衣领。 她贪嘴,却不知道西山上好的酒家在何处,次次皆是妙冉带她出去,吃各式各样的美食,介绍西山风俗,酒醉之后,便聚在一起说说女帝管他们如何严厉,他们美好的童年,如何苦不堪言。秋离觉得女帝人还是不错的,可她从来插不上话,便认真听着。 有次她们宿醉,误了上课的时辰,秋离二话不说站出来将过错一力承担下来,被夫子打了板子,手心肿胀的握不住筷子,便是执夙去食堂打了饭,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课业小考,他们一起不及格,大雪天被夫子在学堂外罚跪,几个人冻的瑟瑟发抖,便抱在一起,讲夫子的坏话取暖。 有朋友如此,她很珍惜。 只是胡闹的次数多了,秋离便思忖,有那个吐苦水的时间,不如多看看书,这样上课时,也少挨夫子几个板子。这样想着,他们再拉着秋离出去玩儿,吐苦水,秋离便婉拒了,她也曾建议大家一同在书馆中温书,却遭到她们的讪笑,于是,她也便不再提了。 渐渐的,她们分道扬镳。 学府中,还是有几个家境不那么显赫的男学子读书很上进,时不时,她与他们在书屋遇见,讨论一下上古历史,谈谈人生哲学,便也渐渐的熟络起来。 见此情景,那些贵族家的女孩子便不高兴了。她们刻意的疏远冷落她,有时秋离热情的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便当做视而不见的样子,从她身边大声的说笑着走过,将她晾在一旁。年少时,秋离还不懂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她只以为朋友不理她了,便努力想弥补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她若提出一同出去吃酒,她们便说没空;若说春日一同出去踏青赏花,她们嘴上应下,到了日子,却放秋离鸽子,令她空等一日。 这世间最伤人心的,不过是莫名其妙的疏远。 这样热恋贴冷屁股的事情有过两三遭,秋离便也放弃了。 毕竟,她想,她也是四海八荒唯一的一棵丹木,神尊年年不辞万里,从九重天外舀来五色泉水浇灌她,是不让她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给他丢脸的。 由此,能不打照面,秋离便尽量不与他们打照面。 见秋离如此态度,执夙她们便更加肆无忌惮。聚在一起之时。她们不仅说女帝的坏话,抱怨课程太难,夫子太严,还常常讲秋离的是非,说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看不上她们这些姐妹不说,不过爱勾搭些不三不四的男子。还说,秋离美则美矣,可是终究是个外来之人,不属于西山,她身份卑微,不配和他们这样的贵族做朋友。 这样一来,那些本要和她熟络起来的朋友,也渐渐疏远了她。有几个不轻信流言的,据说放学路上被执夙和蜀青围堵暴打一 分卷阅读1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顿,第二日乌黑着半边脸来上学,连抬头看秋离的勇气都没有。如此,本来不大的西山书院,便没有人再愿意和她亲近。 执夙她们的这些作为,她略知一二,暗自伤心了些许光阴,她气愤过,虽然不同他们一处玩耍,可心中还是将她们视作朋友的,这样的话,她决计不会背着她们讲;这样的事,也决计不会背着他们做;若是日后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她也决计会挺身而出。她们这样对她,她会难过,会恼。可难过过,恼过之后,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毕竟还是个青葱的女娃娃,不经世事,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和她们对峙的。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可以向女帝说说心事,只不过那些姑娘的父母,大多是西山手握重权的人物,反手云,覆手雨,就算女帝愿意向着她,也不能在此事上明目张胆的护着她。 终归,这些流言和伤心,秋离只能咽到肚子里,一个人消化。 眼不见,心不烦。她惹不起,便躲着她们,只要下课,便快步走回寝室,不与她们相处一处,她将心思都投在书上,想着如是这样,便不会被影响了。 秋离心颇宽,毕竟,未幻形之前,她也同胤川在九重天外住了几百年,修出神识后,便日日看着他捧着茶盏,在海棠花种看经书的模样,耳濡目染间,也明白,佛曰归一,外物皆为虚幻,尘世皆为虚幻,流言皆为虚幻,唯有本心为真,若能终于本心,便不被世事所扰。 以是,渐渐的,那些流言蜚语,虽会令她微微心殇,却已不能分她的神,她明白,只要她修炼好她的本心,自然便超脱,登时,她同她们不在处在一个境界之上,总有一天她们会从书院毕业,到时西山天大地大,只要她能自由自在,无论她们怎么编排她,她都已不在意了。 只不过,有时院子中传来那些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她难免失神怔怔望向窗外,她羡慕她们能走在明媚的阳光下,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她渴望有朋友,渴望有陪伴。 就在这种矛盾中,史乐两科,便渐渐接近尾声,大考的时光将近,只有这两科合格的学子,才有机会修礼和武两科,若不然,就只好重修史乐,那离从学府毕业,便更遥遥无期了。 秋离在乐上造诣极高,一只长笛吹的吹深入化,连教学的夫子也拍手称奇,赞她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音乐奇才。 不知是不是那几个女学子突然想开了,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和秋离热络起来,下了课便约着她一同去吃饭。秋离本以为,她会有些气恼她们,进而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或许是寂寞的久了,秋离在答应她们的邀请的那一刻,她心中,竟有些略略开心的意味。究竟为什么开心,连她自己也不太懂。 酒席的排场摆的很大,在学院中最大的酒楼包了上好的包间,点的,也全是秋离喜欢的菜,执夙和妙冉拉着她回忆曾经的时光,她也笑着点头回应。恍然间,秋离觉得仿佛回到了她们还是朋友的时光,一起嬉笑打闹,好不快活。她突然悟了,为什么方才会有那一瞬间的开心。 因为不管她面上装的多不在意,心底里也一直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她们还可如从前那般做朋友。 可惜,酒不过三巡,这群姑娘中说话最有分量的执夙便开了口,“阿离,此次大考,夫子要做一首百鸟朝凤的乐曲,我们姐妹于音乐一道不是那么通透,可否借妹妹的曲子来看看,参考一二。” 秋离去夹桂花糕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 她有那么片刻的失神,才悟,原来她们终究还是做不成朋友的,一顿酒席,不过一场利用。她们花了钱,看了她的谱子,说到底,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秋离从不是小气的人,若是得了好东西,她愿意与别人分享。只是这刻,舌尖上突然滚上来“拒绝”二字。她咬了咬牙,将“不”字就着桂花糕咽到了肚子里,点了点头。她说不清楚,当她开口的时候心中的酸胀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然道,“今晚饭毕我便将谱子拿给你看。” 她只想着,无论怎样,在最初的时候,她们待她还是不错的,今日之事,便是当报答前些年,她们照顾她的情谊,从今天后,便两讫了。 从此不论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她和他们,不再会有任何牵扯了。她终于看清事实,不再有任何幻想。 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 大考那日,众学子将乐谱上交,秋离方要离场,突然听得执夙扑通一声跪在夫子面前,当着众学子的面,指着她,言之凿凿道,“夫子为执夙做主,此次大考之前,秋离她假意对我们示好,灌醉我们一众姐妹,偷了我的乐谱,请夫子治她抄袭之罪。” 秋离惊的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只是无力的道了声,“夫子,秋离没有。” 可是,半个学府的学子都作证,说那日秋离确实和执夙她们去了酒楼,她平日里为人独来独往,由此看来事情确有些蹊跷。再加上,妙冉,蜀青齐齐跪下为执夙作证,说是眼见她做了此曲,是那日吃酒,被秋离借 分卷阅读1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去,本是念在同窗之情,没想到,她竟做了这种事。 秋离瞪大眼睛望着执夙,半晌不能回神。 心底有个地方,不知道为何,有个地方揪着很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像心中有某个地方轰然倒塌,再也无法拼凑。 夫子惜她才华,知她应不会做出这等事,可又奈于执夙的言之凿凿,不好公然偏袒她,只好问,“秋离,你可能证明自己清白?” 秋离愣愣,将眼神望向那边窗下站着的迂风。她在竹林中写谱子那日,他恰好在旁边的亭中看书,她一边写,一边用长笛吹奏找灵感,他是听见了的。 见她望向他,迂风张了张口,可被执夙凌厉的眼眸一瞥,又低下头去,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见状,秋离无奈摇了摇头。迂风家中本就是个式微的贵族,平日里便不太招执夙的待见,他偏生胆子又小,上次被蜀青他们打了一顿后,胆子就更小了。若是逼着他为自己说话,恐怕日后,少不了又要遭执夙一顿排挤。 她看向夫子,叹口气,摇摇头。“秋离无法证明,只是问心无愧。” 如此一来,夫子也庇护她不得,只好罚她去小黑屋面壁,对着祖师画像跪坐思过五日,不许进食,不许任何人探望,出来后,禁足,然后补考。 第一日的傍晚,秋离跪的头晕脑胀,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执夙,来的目的无他,不过是来耀武扬威的。 她心中有一个疑惑,憋了许久,从来不曾问出口,终于今日憋不住了,问道,“执夙,我们不曾是朋友吗,怎么会走到如此境地?” 执夙轻笑,“朋友,呵——我们道不同,总归不是一路人,做不成朋友。”而后她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眉眼微微弯起,“而你,长得太美,才华又太盛,做不成朋友,便只能做敌人了。” 秋离哦了一声,苦笑,“原来是因为嫉妒。” 执夙微怒,“我有什么好嫉妒你的,我父母皆是洪荒一战的功臣,而你,什么也没有,就算我把你像蚂蚁一样踩死,只要我父母护着我,女帝也耐不得我何。” 秋离再哦了一声,苦笑,“原来是因为空虚。” 执夙再怒,“我有什么好空虚的,蜀青和尚楠皆是我的裙下之臣,就算那个曾经对你有意的迂风,现在也听命与我。” 秋离三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因为占有欲。” 执夙眼睛瞪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凭什么你能过的这样云淡风轻,而我,有的比你多得多,却总是不如你快活。”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为了躲避痛苦而装出独来独往的样子,反而能刺激的她羡慕,不由觉得好笑。可笑过之后,心中有淡淡的痛。而心中虽痛,可面上却不显分毫,她知道,自己越是这样的态度,便越能刺激到她,于是轻笑,“说来说去,原来是闲的。” 执夙衣襟一甩,冷冷道,“秋离,咱们没完!” 秋离饿到脱力,却还是劲力挺直腰杆儿,抬眼看她一眼,轻轻说了声,“秋离不才,竟能得你如此恨我。此番情谊,定是奉陪到底。” 执夙气愤的关门离去,屋中又恢复了一片漆黑。秋离仿佛失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久久难以回神。 那时她年纪小,觉得这便是天大的事情,难过的手足无措。可现在回想起来,秋离笑笑,自己还真是可笑,自于学府毕业的上万年来,她再不曾见过执夙的面。她和司卿处在一处,混的风生水起,只是听传闻说,执夙和几个姑娘,在自家的山头上,作威作福了些时日,便被父母许配家人。以她们的身家,许的,是天族的高官。她们自此嫁出了西山,好多年袅无音信。再后来,仿佛是在某个来提亲的追求者口中听过,执夙嫁的那位夫君,身份尊贵,受不了执夙唯我独尊的脾气,在外养了几房小妾,执夙回娘家闹过几回,可终究抵不过夫家势大,哭了些时日,便也安宁了,将自己圈在深闺中,也不知道在作何。 若是能料到后事如何,当初秋离也不会那番难过了。终究逃不开眼界小,见过的,不过那些人;经历的,不过那些事儿。目光被阅历所拘,只看到到眼前的那一方水土,几许时光,那时,她在那个小黑屋中关着,心情难过的难以自持,便摸出长笛来,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心中有感,吹出的曲子,也感人至深。 隔了太久的时光,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去,只是记得自己吹着吹着,便困了,再往后,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翌日一早,门又开了,秋离以为执夙又买通了守卫来奚落她,不料,来的人是迂风。她愣了愣,张张嘴,“是执夙派你来与我为难的?” 迂风摇头,将她扶起,“昨日没能为你作证,当真对不起。只不过——” 她摆了摆手,“没事儿,我懂。” 迂风继续道,“今早白泽神君突然来找夫子,说是夜晚听到笛声,觉得感人至深,以为是夫子的新做,来讨教一二。夫子向他说了你的事情,他便断然道,‘能做出这种乐曲的 分卷阅读1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人必定不会做出抄袭的事来。’有了神君作保,夫子便提前将你放了出来。” 秋离讶道,“神君只听我一曲,便相信我清白?” 迂风点头。 秋离在史书上见过白泽的名号,他是父神魂魄中,第四个凝聚而成的神君,原身是昆仑虚神虎,守着妖鬼仙神四界入口,保天下安康。他自小在神尊胤川身边长大,后神尊处理事务繁忙,便又将他送去萧夜殿下身边教养,便集神尊和殿下的气度才华于一身,很令后辈仰慕。 既然有神君作保,于是这件事,便这样翻页了。 第5章 西山往事(二) 又过几日,她与执夙她们,皆从乐史两门毕业,升去修武和礼。礼之一科,虽由白泽任主教,但他身为昆仑虚之主,事务繁忙,有空才能抽空来一趟西山,以是,白泽不在之时,他们的时间,便都用来修武了。 修武的这几年,也是秋离和执夙闹的最僵的几年。 刀剑无情,练武场上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若是有个小伤,大家也不放在心上,若不便显得太过小气了。执夙几人,便也是趁着这机会,时常找秋离的麻烦,他们人多势众,秋离躲不开,打不过,经常搞得一身伤,却也没处诉苦去。 终是有一日,她身上新伤旧伤,精疲力尽,走到婆羅池边上,腿一软,冷不丁的被人一推,沉进了池子里。虽是仙身,淹不死,但冬日里水凉刺骨,刺得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痛,再加上这段时间一来都没过过消停日子,她实在挣扎不动,便冷冷的看着自己往下沉。沉的越深,水流声越大,便将岸上的那些嘈杂都掩了去,她觉得世界仿佛许久都不曾这样安静,有些眷恋这种安静,便也不再挣扎,任由自己像安宁的深处沉去。 一瞬间觉得,若是就这样永远被包裹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道这样沉了多久,秋离觉得腰上突然受力,一道蓝光缠到腰间,向上一提,径直的将她提出了水面。 她呛的咳了许多声,落汤鸡一般的坐在地上,头顶上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值得寻死?” 她抬头,望见那一袭蓝衣,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冬日里一道旭日阳光,一下子撒进她的世界。 见她不语,他依旧是盈盈笑意,“当初你被胤川养在九重天外时,我还日日去给你浇水,你受了这多年五色泉的泉水,应当不会是这般脆弱的心性,可是受了欺负?”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怎地徒然生了满腹的委屈,突然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便哭了半个时辰。 那蓝衣男子也是好脾气,就这样任由她抱着哭,待她哭累了,递与她一方帕子,一盏清茶。 秋离有些不好意思。擦干了眼泪,方才看清眼前人。他气度如华,仪态万千,虽只是将帕子递给她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在一拿一递间显出了高门贵族才能有的优雅严正,一看,便不是学院中的学子。她方想开口问,不知夫子何人,转念一想,学院中不过五个夫子,她以见过了四个,剩下这个,只能是那古卷中记载的,由女帝亲自请来的,不在书院常住的——白泽神君。 秋离心里咯噔一声,想,这下丢人了。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一松,神君递与她的茶盏便摔在了地上,秋离掩面,完了,这下丢人丢大了。 仿若看出了她的窘迫,白泽袖子一挥,将地上的陶瓷碎片抹去,不疾不徐道,“一盏茶而已,你别放在心上,我正好能去赤言处讹他一盏新瓷,我也不亏。” 白泽将她领入院中去坐,又给了她一身浅蓝色袍子,要她换上,省的着凉。她将袍子捧在手心,有一种淡淡的沙棠木的清香之气。秋离看着袍子呆呆了怔了阵子,才缓过神来。待她换好衣衫出来,白泽已在院子中温了热茶,听她从石阶上走下的声音,他头也未回,只是伸手向对面的座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邀她入坐。 秋离一颗心砰砰跳得很快。 她第一次与神君见面,就摔了人家的杯子,穿了人家的衣裳,她有些心虚。或许是这些年被执夙她们欺负久了,欺负怕了,她担心她这样笨,神君会不会嫌弃她,其实从她将他杯子摔了的一刻起,他便讨厌她,于是假意示好,用一杯茶毒死她。 以是,她呆立在他身后,久久没有落座。 白泽看着她惊弓之鸟的模样,便也没有勉强,只是送了她几味驱寒的药,便让她走了。临走前,他还嘱咐道,“若是哪日又想不开了,便来我这里喝喝茶。” 她受宠若惊的接过药瓶,又一步三回头的感谢了他几番,因为看路不当心,还被石头绊倒,重重的摔了个狗啃泥。她听得背后白泽走过来想要扶她的脚步声,赶紧利落的爬起,连脸上的泥都顾不上擦,头也不回头的向前跑去。 现在回想起来,秋离觉得,自己小时的性子,也确实别扭了些。或许是因为同执 分卷阅读1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夙那段破裂的关系留下的阴影,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很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别人烦,而不喜欢她。 所以,自那日从白泽神君处回来,秋离日日都在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找神君还衣裳,才更合适。早上怕影响神君吐纳,晌午怕影响神君用膳,晚上又怕影响神君休息,怕去的不合适了,会惹得神君讨厌了她。这样思前想后了大半月,才终于决定,傍晚用膳前,去神君处走一趟。 离老远的,还没到婆羅池边上,便见有几个白衣小仙在叮叮咣咣的修篱笆,周身仙气祥和,不像是西山之人。她不过好奇向那边走了几步,便突然有个白衣仙童冲出来,将她拦住。 她拱手,“不知仙友何人?” 那白衣仙童亦作揖道,“在下昆仑虚白泽神君坐下天枢星君,望姑娘自重,不要跳下这婆羅池,若是跳了,神君也不会再捞你了。” 秋离听得一头雾水,良久挤出了一个“啊?”字。 见她疑惑不解,天枢这才放下心来,“仙友不是来跳婆羅池的就好,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女仙想不开,从婆羅池跳了下去寻死,我家神君心思善良,便将她救了一救,请到家中坐了一坐。这可不得了,自从那日后,每日都有十几个西山女仙组团来这里跳婆羅池,想诓我家神君救上一救。我家神君纵然心善,但也抵不住每天十几个来跳池子的女仙,救人救的手都累了,这便命我等在此修筑篱笆仙障,省的有人再往里跳。” 说罢,他还忿忿的补了一句,“再这样下去,这婆羅池就成了西山女仙的泡澡池了,那灵气散的差不多,估计明年夏天,也生不出莲花了。” 这些都说完,天枢才突然想起来,问了秋离一句,“不知仙友哪位,来婆羅池畔作何?” 秋离“呵呵”干笑两声,心想,我便是你口中那个挨千刀的想不开的女仙,于是赶紧将白泽的衣衫藏好,拱拱手道,“我来找你家神君有些事,去去就回。”说罢便一溜烟的跑进去。 院中竹影婆娑,白泽不知去了哪里,她想,见不到也好,省的见到了尴尬。院中清风徐徐,吹的庭院下风铃叮当脆响,入耳是人心旷神怡。秋离将衣衫放在了院中的青石桌上,放了张字条感谢他的赠衣之情,便想要离开。 一回身,却不料和对面来人,撞个满怀。 竹叶轻摇,阳光细碎,风铃草撺出大朵大朵白色如铃铛般的花朵,缠绕在头顶的木架上,鼻尖有若有若无的幽香袭来,熏的人心头一颤。 秋离一怔,“白,白泽神君。” 来人也不恼,手中握着卷竹简,嘴角噙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望着她想要逃跑的样子。 秋离便更窘了。 白泽将竹简放在手边的白玉方桌上,广袖一拂,桌上便多出了套黑釉茶具,秋离就算不识货,也能看出这茶具和之前她打碎的茶盏是一套的,既然同出自赤言帝君之手,必定价值不菲。 接着,白泽又幻出一方紫藤架着的茶炉,煮上水,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秋离上古史修的很好,对于本来只存在于史册中的神君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种本能的敬畏,此刻紧张的一颗心已经不知扑通扑通的跳了几跳,头脑也有些飘飘然的不清醒。然,或许是孤单怕了,她竟连推辞也没有的便坐下了。 他斟了杯茶推至她面前,她客客气气的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 白泽:“嗳——小心——”烫字还没出口。 秋离惊呼:“烫,烫——”随后咣当一声茶杯落地—— 白泽垂眸看了看案几上唯一剩着的那个茶杯,伸手递给她,叹道:“秋离姑娘要不连这个也摔了算了,我正好从赤言处,讹上一整套。” 秋离:“……” 这样一来,本来紧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后来的半月,秋离常去白泽处坐坐,最初是想去感谢他,后来,便渐渐成了习惯,见他不烦,她便愈发的大胆起来,下了课,便来他这处坐坐,赶上用膳的时辰,便厚着脸皮在这里蹭饭,直到月亮西斜,才回自己的房内睡觉。 这样一叨扰,便是半年之久。 他每次都为她沏茶。记忆中,白泽并不是个话多的人,若是秋离问,他常常答的很认真,可她若是不开口,他亦很少先开口,自看自的书,有时也练练字,无论她是在他的院子中看书,还是吹笛,亦或只是发呆,他从未赶她走过。 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堂堂神君会收留她在他的院中叨扰,却从没见过别的女仙的影子。 这个问题很久之后,秋离才有答案。 那日,她在练武场上练的的久了,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在汤池中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便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这样想着,她便先随意填了填肚子,才动身去找白泽处,到的时辰,自然比平时晚了些。 隔着竹林,便听到天枢的声音,“师父还不用膳,可是在等秋离小仙?今日下午是武学课,每每武学课后师父都会让徒儿多准备些小吃。” 那厢没有声音。 分卷阅读1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天色微暗,连晚霞也消的仿佛只能看到地平线尖上的一抹金光。屋中掌了灯,衬得白泽的背影,愈发笔直。透过婆娑树影,她似是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 天枢不解,“西山女仙众多,不知师父为何只对秋离另眼相看,可因为她是胤川神尊亲手种的丹木的幻形,所以师父高看她一眼?” 秋离心中一紧,忙快走两步,伏在檐下,将他的声音听的真切。白泽的声音温婉如玉,不疾不徐,“为师座下只有你和天权两名弟子,学子多了之后之间的存在的欺凌和孤立,你自然看不透。我幼时长在胤川身边,正好守着那丹木,那时我为她浇的五色泉,并不比胤川少,今时见这丫头被人欺负的有些惨,实在有些不忍。可这些纷争毕竟是小辈之间的事情,我不好贸然插手,更何况,我并不是时时呆在西山,若是我为她出头,我走后顾不上她,她的境况,只怕更惨。” 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思考,白泽顿了顿,良久,声音也低沉了些,“我能做的,不过给她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让她不至于那么孤单,那些学子,因着我的关系,也多少能收敛些。不过,生活总还是她自己要过,究竟将来什么样子,会不会受欺负,还要看她自己。” 风过竹叶,有沙沙的响声。 秋离愣在原地,有些出神,心中有一种暖意流过,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什么别的其他。只不过,那刻她想,若是将来有什么能为白泽神君效劳的,她定万死不辞。 只不过,她终究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 两日后,神尊传了一只纸鹤给神君,有事要他回九重天外复命,翌日便启程。临行前夜,秋离收到天枢送来的拜帖,说是神君请她到竹院小坐。 听闻他要离去,她急匆匆的跑去,路上之匆忙,竟连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 冬去夏来,冰雪消融,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莲,花盏连绵至无穷处,一呼一吸间,皆是令人迷醉的香气。夜空中,月色如洗,投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微微浮动。 秋离跑进竹园时,白泽正坐在白玉石桌前,自己与自己下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眉头微蹙,思考的很是认真。见她进门,才略略抬头,入眼便是她这略显狼狈的丢了一只鞋的样子,不禁失笑,“秋离,你——” 秋离记忆中,这是白泽第一次笑。他是个不爱笑的人,所以偶尔一笑,便好看的让人觉得要失了心神。 她顾不得自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修养,张口便问,“你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白泽的黑子吧嗒一声落到玉石棋盘上,眉头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也是,秋离以前在白泽身边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话也不多,安静得紧,这次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秋离自己也有些意外。方才不过是急的,也没顾上礼数,现在若要她开口再问一次,她反而不好意思。 不过白泽也不恼她僭越,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道,“看神尊信中的意思,约莫千八百年,都不会回来了。” 秋离心中仿佛被人猛地揪了一下,又好似被人扔进大海中,被浪头猛地拍了几番,晕晕乎乎,酸酸胀胀,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感觉。 白泽袖子一拂,收了棋盘,幻出水晶盏,斟了些消暑的酸梅汤,秋离无意识的抬手就往肚子里灌。冰冰凉凉的汤水下肚,才觉得微微回神。 白泽迎着月光而坐,浅浅的银白色,落在他本就好看的睫毛上,他鼻尖挺立,被月光微微勾勒,添了几分圆润,却也愈发的挺直起来。一双眸子似含着星光,却不闪耀,而是温和的,如同天山上的雪莲,九天外的星光。蓝色衣袖随着微风鼓动,干净的不染铅尘。 秋离看的有些痴。 白泽淡淡开口,“临走前,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秋离对萧夜殿下这个名号的印象,便是被史册记下来的赫赫战功,随着时间的流淌,和古卷一起躺在书架上发霉。她想象,这样一个以武力扬名与天下的人,应当威风八面,与她这样的小仙,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可是,那日白泽却突然说起萧夜小时的事情。 萧夜刚刚幻形的时候并不在仙界,他阴差阳错的在凡界凝聚,过了好几日胤川才找到他,将他接回九重天外。在凡界的日子,他过的并不好,以名字为证。 当时胤川对他道,“你将来是龙族的圣主,龙族一向以苏氏为尊;而你又是排位第二的神祗,不若就唤名苏仲如何?” 当时小萧夜抬着头,很认真的对他道,“我已经有名字了,我叫萧夜。” 胤川有些好奇,萧夜不过刚凝聚而成几日光景,如何得来的名字。 然而萧夜却固执的很。 后来胤川才了解,萧夜最初是凝聚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地方。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小小的他走了三天,才勉强在山林看到一户人家。 那时已是月明星稀的光景,木屋中点着灯,桌前坐着一对正在吃元宵的夫妇。萧夜趴在窗边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里面吃饭的夫妻 分卷阅读1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他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饿的肚子咕咕叫。 正巧屋里的女主人发现窗外的萧夜,他们二人无子,于是便分外的喜欢小孩子,热情的向他打招呼,“宵夜,你想吃吗?”。 那时的萧夜还不是太懂事,刚幻形不久没有名字,也没有什么记忆。他以为这家的女主人之前便认识自己,所以才热情的招呼他道,“萧夜,你想吃吗?” 他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自此,萧夜,便有了萧夜这个名字。 在凡间的日子里,萧夜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所以的身形分外的瘦小。他那时天智未开,人看上去有点傻笨可欺,于是便常被村子中同样的小孩子欺辱,胤川将他找到时,他被几个孩童摁到泥中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当时,胤川说要接他走,他摇摇头说,给他三日,他再走。 这三日里,胤川并没见萧夜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每日在林中挖坑,接连三日,终于第三日中午挖完了。萧夜小心翼翼拿树枝掩盖了坑口,便不见了踪迹。 胤川使了隐身咒,默默坐在坑旁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且悠闲的斟了壶茶,边喝边等。 不多时,那几个常爱欺负萧夜的小男儿便追着他向这个方向跑来,眼见到了坑边,萧夜利落的拐了个玩儿,然而那几个孩子便没那么幸运,他们一时间刹不住车,便接二连三的踩空在坑边上,栽了下去。 不知道萧夜何时在树后藏了个水桶,兜头便浇了下去,晚秋时节,冻的那几个孩子在家躺了好些天,才能下的来床。 胤川不解萧夜作为,而萧夜是这么说的的,“对于坑你的那些人,你若不还手,他们不会觉得无聊而就此收手,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被坑了又如何,断牙和血咽到肚子里,再坑回去就是了,总之,坑到最后的,才坑的最好。” 还有一句话,白泽送给秋离,也是萧夜说的。四海八荒白泽最敬仰的人是胤川,胤川谨慎,而萧夜不羁,所以白泽并不完全认同萧夜这个人处世哲学。然而,此刻说来听个乐也不是不可。 白泽说,他年幼时,曾受胤川教诲。问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胤川一席白衣,盘坐于云头之上,答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话让萧夜听去了,只是嗤笑一声,“胤川这个怂包,还要摆出六界共主大气的架子,都是假的!若是这事儿摊在我身上,那我就只管坑他,坑她,坑它,往死里坑它们,坑的他们不认识娘,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秋离被最后这句话都笑了,她并不知道,原来史册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战神,也曾有过被人欺负的时光。她以为神祗都是以六界苍生安定位己任的,没想到还有萧夜殿下这样一个异类。她心下了然白泽为何会对她说这番话,不过是鼓励自己更勇敢些,没人照应着的时候莫要太软弱被人欺负了去也不知道还手,心中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感激。 怔忪之际,他又递与她一柄玉笛,道,“你在音乐上颇有造诣,这支笛子,曾是赤言神君与我打赌时输我的,我带在身边多年,那日夜里听到你的笛声,便想寻着你生辰的契机送你,不过——”他顿了下,话题一转,“不知下次见面,光阴几何,便先赠与你,你且照顾好自己吧。” 秋离接过玉笛,日月星辰那一刻,在她眼中都失了神色。白泽含笑的眼睛,和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从那天起刻在秋离的心底,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月挂天边,真真如玉盘皎洁。淡淡月华如水,轻轻泼洒在世间。白泽负手立在竹林之前,叹了一句,“月光正好。”她忽而心中一动,拿出白泽方送她的笛子,临月吹笛,即兴演绎一曲,整间竹院,都沉溺在秋离悠扬的笛声中。 这便是离别了。 白泽走了三月。秋离对着笛子发了三月呆。 三月后,天枢星君造访西山,说是神君给秋离姑娘送来了生辰贺礼,秋离欣喜的打开天枢手上的桃木盒,只见其间盛着一方薄薄的绢丝卷轴,其上描摹的,是他临别之际,她吹的那首曲子。 她心中一惊,没料到,他竟一音不错的记了下来,只不过宫商二调微调,显得比她那时吹的更雅致些。 卷轴的背面,有力的楷书写了一支赋,文约: “混沌初开兮,举头四望: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我心忧忧。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我心何方。 日何如是之案暗兮,我心惶惶。 月何如是之隐隐兮,我心悲凉。 然子知, 乌云之当空兮,抑月之辉耶? 万物之生长兮,怕星之隐耶? 子心之欣欣兮,受虫之扰耶? 子心之安安兮,为人之赐耶? 当长忆, 明月之当头兮,我心皎皎。 日月之同隐兮,我心亦皎皎。” 她明白,这是神君还在惦念着她,希望 分卷阅读1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她不被外物所扰,不论何时,保持一颗皎皎的本心,便不被外界流言所缚。 再看那赋名,在卷轴一角,他工工整整的落了三个字,“素娥畔”。目光扫到这三个字,秋离“腾——”的一下子,脸红了。 只听天枢星君不疾不徐的道,“师父说,那日月光皎皎,姑娘于月下吹笛,便提名此曲素娥畔,赠与姑娘,愿姑娘与月同辉,心想事成。” 她这才记起,当初学史时,是学过这么一段,“混沌初开,乾坤始奠。青女乃霜之神,素娥即月之号。”她这厢以为他暗指自己为素衣美娇娥,没想到,白泽那厢却比她高雅的多,于是为自己的思想境界,羞愧的脸更红了。 后来不知怎么这件事情在西山传开了。秋离生辰日,白泽亲自派手下的天枢星君送来贺礼,此事在书院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也是由此,她和执夙的暗斗,变成了明争。不过,她始终记着白泽临行前对她说的那番话,以是若是执夙欺她,她不再一味的忍让,当机立断的还手,虽然依旧伤重,但是心中不再觉得那样憋屈。 再后来,她认识了司卿。 那日在练武场上,她和执夙一伙人斗得两败俱伤,累得躺在擂台上不想动,却有一双藕荷色的绣花鞋映入眼底,她顺着鞋向上望去,便见着司卿。司卿伸手将她扶起,回头看了执夙一眼,冷冷到了句,“执姐姐,这里毕竟是西山,你莫要欺人太甚了。” 秋离很感动,这是她在学府的两百余年中,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司卿一面帮她擦伤口,一面道,“我早就看不惯执夙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恨不得跟她打一架才好。偏生她父亲位高权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不要与她动手,要不,我一定替你出头。” 秋离笑笑,司卿不知,只是这样,便已经将秋离感动的一塌糊涂了,从这日起,两人便成了好姐妹,形影不离了。 第6章 西山往事(三) 五更锣响,悠长的锣声在小巷中回荡,绵长的尾音传到秋离耳中,她才恍然回神。 不知不觉,她竟在院子中站了两个时辰。池塘中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氤氲的整个院中,有如仙境。 慢慢,东方鱼肚泛白。 秋离打了个哈欠,终于是困意上头,有些睁不开眼了。她回屋对着铜镜照了照,发现眼底有两块儿抹不开的乌青,想着这样去见元辰,颇有些失礼,便写了个字条,让小二去安雅茶庄走一遭,说自己身子不适,隔日再去上门拜访。 走回屋内,秋离拨了拨桌上的龙诞香,睡意更浓,躺到榻上,不久便熟睡了。 睡着时,秋离做了个长梦。梦中,是她从西山书院毕业后的光景。 自打她从书院毕业后的这近万年间,上西山来求娶她的人不计其数,这时她才明白,西山丹木是个多么响亮的名号,也才明白,她的模样,她的才华,这世间有多少人会嫉妒红了眼睛。也渐渐理解,为何那时执夙,恨她恨得那样紧。 女帝也是自打她满了五千岁,便开始孜孜不倦的替她说媒。可千年来,不论女帝为她说了多少亲事,都被她推拒了。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秋离第一个瞧上眼的男子,竟是西海二皇子。那时西海三皇子来上门提亲,她却偏偏看上了陪三皇子造访西山的二皇子。可那二皇子早已娶亲,她却不知着了什么魔似的紧追不舍,二皇子怕了她,只好提前告辞,谁知二皇子离开西山那日,她竟追着二皇子的背影,一路追着从三危山山头,追到了危栀山山头,期间掉进井里三回,撞到树上五回,可这都拦不住她一路追随他背影的决心,像着了心魔一样,一路跟着他,直到司卿在西山的边界拦住她,骂了她一顿,才结束了这桩闹剧。 类似的事情,在接下来的一千年中,她还做了三四桩。司卿总是笑她耽与男色,此生第一大命门便是男色,她也认了。 于情之一字,她最后一桩傻事,是六千岁上头,见着东荒智尚元君。洪荒战时,嫘祖应劫羽化,她一身养蚕织布的本事,都留给了后人陵姬。六界中人织就的锦缎,若是陵姬排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因着西山脉中的翠山中多桑树和箭竹,适宜养蚕,洪荒一战后,陵姬便隐在翠山之中。那智尚元君便是特特来拜访陵姬的,求她织一匹大红的锦缎。智尚元君只是路过三危山,不了怎地和了秋离的眼缘,化出一段孽缘。 只可惜那智尚元君是个断袖,饶是秋离化出百种柔情相对,他自也不会有分毫心动。而且,陵姬亲手织的锦缎,造价极高,智尚元君拿不出。为此,秋离花光了所有积蓄,千金散尽,供他买了一匹又一匹,一直买到秋离穷的叮当响,再拿不出一分钱来,才晓得原来那智尚元君买料子,是要拿去做一件大红的衣裳,好去给心上人表白。 秋离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多傻的一件事。 那智尚元君要离开西山的前夜,特特给秋离拜了张名帖,说是临走前,有话与她讲。她去时,他正一袭蓝衣在院中桃花树下温酒,见她来,冲她浅浅一笑,斟了杯酒递与她,就着簌簌飘落的漫天桃花,智尚元君道 分卷阅读1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傻阿离,我平白拿了你这些银两,这样拍拍袖子就走了,忒不地道。然而想来想去,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不过,我这人,于情之一道,看的还是颇通透的,因而想提点你一句。”说罢,他清了清嗓子,拿捏出一个前辈的身段来,“我这几天瞧着,你能看上眼的男子,都有个共同点,就是爱穿蓝衣裳。你心底可是有个什么人,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于是错把这一腔热情,扑到了不值得的人身上?” 智尚元君这番话,于她似是有醍醐灌顶之效,秋离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什么样的男色都喜欢,她只偏爱那些能将蓝色衣衫穿的很有仙气的男子,只偏爱,那些笑起来,同那个人有些相似的男仙。 她抬头望着天上如水的夜色,忽而意识到,自白泽离开西山的千年中,她竟不曾再抬头赏月。不是月色不美,只是看月的人,已然不在。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蓦然回首,才了悟,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个时刻,她的眼底心间,早有了那一袭蓝衣,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只可惜,她悟的晚了,这余下的几千年,白泽都再没来过西山。而秋离虽然和司卿一起将西山搅得翻了天,但也没有勇气上昆仑虚去叨扰白泽,于是那一段年少时期,不明所以的小相思,便这样断了线。 从此,她便未曾再犯这样的错误,也不曾再喜欢过哪个人,她不知今日梦中为何会梦见这一段,却忽而于梦中,回到了少年时与执夙打架的光阴。。 故事重演,她被一群人欺负的奄奄一息躺在练武场上,动一动,全身上下便撕裂着一般疼。她正在想会不会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的时候,一袭蓝色衣角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吃力的抬头,蓝衣故人的模样,逆着光,显得分外亲切而高大。 故人弯下腰,将蜷缩在地上的他抱起,然后丢了一句话执夙,“你们以后若是再欺负她,就自己承担惹我生气的后果。” 秋离感激的向他道谢,故人的模样却突然变了,变成了下午所见的蓝衣公子模样,那公子调笑着,“你若真的想谢我,也不用太麻烦,以身相许就好了。” 秋离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坐在客栈的雕花床上,铜炉中的龙诞香已经烧尽,袅袅余香有一阵没一阵的从帘外袭来,秋离摸摸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梦,做的分外真实了。 她思忖,怎么会突然梦到白泽,回想起来,自己竟梦见堂堂神君来西山救自己给自己撑腰,想必是这些年跟司卿厮混在一起,脸皮也磨的忒厚了些。又思忖,若不是元辰也爱穿蓝衣,今天下午一个蓝衣身影在她眼前晃悠久了,便莫名勾起了少时的回忆。 秋离觉得口渴,从粉纱帐子摸起来,斟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只觉得困意消了大半。窗外阳光斜射下来,已是过了晌午时光。她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打算先去填填肚子再做打算。 她唤来小二,“附近可有吃辣的酒家?” 小二笑容可掬,“若说吃辣的酒家,从这里往西去有个楼中楼,环境优雅,味道也不错;若是姑娘不在意环境,出门向左,沿着清溪巷走个三炷香的功夫,有个王家竹楼,里面的铜锅涮肉,辣味一绝,凡是外地人来我羊城,没有不去吃的;吃了没有不被辣哭的。只不过这座位沿街,环境没那么讲究。” 秋离谢过店家,便打算往王家竹楼去。 司卿乃洪荒前司斋的青氏一族后人,做饭一绝,做辣更是个中好手。平常人若是感时伤怀,总要喝点小酒,对月作诗,邀花对饮,好不风流。然而,司卿那时哄失恋中的秋离,方法便粗暴多了,不开心了,给秋离炒一锅辣椒,惆怅了,也给秋离炒一锅辣椒,两个人对着月吃过泡椒凤爪,冲着桃花啃过麻辣猪蹄,辣的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辣的哗哗流泪说不出一个字,满院子找水喝。司卿说,我西山人,哭鼻子太丢人。可若是吃了辣,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软弱哭的,还是辣哭的,便没有那么丢人了。 秋离深深觉得,别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千八百年就能修成人形,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万年了还连个影子都没有,一定是被司卿的辣椒给吓得。 只是,这样却也给秋离养成了个爱吃辣椒的习惯。 她入座,方吃了两口,只觉得辣味纯正,一路从舌尖辣到胃里,一道火烧火燎的,瞬间眼圈见红,泪眼汪汪。方要吃第二口,却忽而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却是元辰带着方泽出了门。 秋离戏中咯噔一下,方给他下了帖子说身子不适,若是现在让他撞见自己在生龙活虎的吃刷肉,实在尴尬。她现在是临街而坐,位子有些显眼,她寻思着,若是换到对面,那便是坐在阴影中,而且背向街市而坐,这样,即便元辰冲着这边望过来,也不容易看见她。 谋定后动,秋离端起肉碗,一个箭步冲着对面的椅子挪过去,然而店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眼疾手快的喊了一声,“哎,姑娘,还没付钱呢——” 他这大嗓门一喊,全街市上忽而静了,大家都在打 分卷阅读1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量她这个吃霸王餐的姑娘,她心虚的瞥了一眼元辰的方向,果不其然,那人目光含笑,正灼灼的望着她。 她尴尬的嘿嘿一笑,“这么巧——” 他面色平常,道,“早上收到帖子说姑娘身子不适,正要去探望——” 秋离笑的更尴尬,随口圆场道,“鼻子有些堵,来吃点辣的,通通气——”说罢还猛扒拉了一口涮肉,辣的流下了两行清泪,还使劲吸了下鼻子。 她心中泪奔,世间最尴尬的会面,不过如此了吧。 然而,她还是年轻了。 元辰依旧面色平常,拱拱手道,“家舍就在不远处,若姑娘不嫌,不妨去歇歇脚,容我雇辆马车送姑娘回客栈,省的路上着凉。” 秋离摆摆手,继续干笑,找个理由想搪塞过去,“不麻烦元公子,我和昨天的荣大夫约好,饭后去他那处再号号脉,抓两副药吃吃便好。” 说曹操曹操到,秋离话音刚落,便见着荣大夫从街的另一边走来,冲元辰拱拱手,“公子真是体贴,一早就派人接老朽来给夫人请脉复查,不知姑娘现下何处啊?” 说罢顺着元辰的目光望见被辣的泪流满面的秋离,捋着胡须轻笑,“哈哈,看姑娘吃辣的样子,倒是精神的紧——” 秋离大窘,正巧有两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阿——阿——”的叫了两声。 元辰颇有风度的没有拆穿她,只是客气的将她请到安雅茶庄,又十分认真的请荣大夫给她扶了扶脉,抓了两副药给她煎好,看她吃下,才放心。 方才大街上的尴尬,他只字未提。 她与元辰跪坐在红木矮几对侧,木楞花的窗纹在地上投射下斑驳的阳光,一呼一吸间,有淡淡的茶香,还有淡淡的药香。 她这才知道,安雅茶庄,正是元氏产业。今早元辰收到她的字条,说抱恙不能造访之后,便请方泽去叫了大夫,又想去客栈寻她,怕她一人生病,没个放心的人照看。正好安雅茶庄便位于清溪巷巷底,他方出门没几步,便碰上了吃辣吃的风生水起的她。 他唤来小童将她的药碗端下去,复又端来茶具,给她斟了一杯红茶暖胃,他本想询问她感觉如何,却又觉得秋离看他的眼神,带着防备,于是便将问候咽了下去,徐徐道,“请姑娘来茶庄,是有位故人,想给姑娘引荐一下。” 秋离愣了一下,只听门开,拐角走进一名红袍男子,风情万种的扇着折扇,一下子将她拥进怀里,喊了她一声,“阿离离——” 秋离再愣。 她记得她原身的这个倒霉公主,原名叫做萧婉离,能喊她旧名之人,果然是个故人。她被他抱在怀里勒的喘不过气,推开他的功夫在那个公主的记忆力搜寻了一圈,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父王大哥家中的小儿子,萧谆。 秋离嘴角抽抽,她这个表哥,从小被大皇叔捧在手心里,养了一身公子哥的坏毛病,这次西凉灭国,西凉皇室悉数灭族,不曾想,他竟能免于一难。 被秋离推开,萧谆有些诧异,秋离怕他再贴上来,便赶紧倒了杯水塞进他手里,道,“表哥缘何在此?” 萧谆叹了一声,“西凉被大齐用火屠城,我本以为皇族之人皆遇难,唯我侥幸免于,初初寝食难安,不知应如何自处。有幸半路遇见元公子,经他提点方悟寻苍龙阙方是正途,便经他安排,一路行至此处。” “苍龙阙?”秋离惑道,“只不过是两百年前的传说,表哥确知此物存于世?” 萧谆点头,又叹气,“我不过是游手好闲的公子,自己做不了什么大事,只不过小时对这些神鬼的事情颇为好奇,缠着父王讲过不少。”言至此,他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皇爷爷当初想将皇位传于二叔,于是在仪式上摔碎苍龙阙的倒霉差事便落在我父王头上——他当初是见过苍龙阙的,这东西,我确定有。” 秋离再惑,“就算得到苍龙阙,表哥又能怎么样呢?” 萧谆捧着茶杯哼了一声,那口气叹的,比三月的桃花被狂风吹落还要惹人怜惜,“哎,我也不是治国之才,也不能怎么样。只盼能将苍龙阙给到有识之士,替我们报了灭国之仇,再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就好。” 元辰抬手为萧谆续了些茶,笑道,“萧九公子倒是豁达,不知多少英雄为了这江山折腰,萧九公子倒是能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萧谆掩嘴笑笑,“腰嘛,由那些爱管闲事儿的人去折就好了,我只要有荣华富贵便够了。” 秋离在一旁冷静的看着二人,没有插话。她想,西凉灭国不过一月前的事,所以元辰与萧谆相识,也最多一月功夫。元辰在自己面前不曾掩饰对苍龙阙的好奇与欲望,大概,是个有野心的角色。而萧谆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元辰不似个金主,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供养萧谆,多半是因为他身上有关于苍龙阙别人没有的消息;上次在茶楼相见,元辰对苍龙阙的事情如数家珍,多半那些消息,都是萧谆告诉他的;又或许,萧谆见过苍龙阙的图样,能助元辰 分卷阅读1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找到苍龙阙。 那自己呢?她想,元辰这样费尽心思的接近自己,又是认定了自己身上有什么呢? 既然他早知萧谆与她是故人,便也一早应该知道她西凉国公主的身份,这样的身份,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她寻思片刻,突然了悟,摸了摸身上司卿给的那半块破铁牌,笑笑,“元公子大概误会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元辰也不明说,只是眉毛微微上挑,“哦,是吗?元某不这样认为。” 萧谆看着她俩这样打哑谜,忍不住插嘴,“你俩在说什么?小秋秋你身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在秋离保有的西凉公主的回忆中,萧谆虽然有些被娇惯,公子脾气大些,但是不傻。在他们兄弟姐妹中,为人处世方面,萧谆绝对是一把好手。他能在这样短时间内便相信元辰,说明此人必有可信之处,况且从她和他几次接触来看,除了昨日黑衣人事件他欺骗了自己,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的作为都颇为可圈可点,并不让秋离觉得他会是坏人。 就算他图谋不轨,她想,她可是会法术的人,他还能斗的过她不成? 这样思忖着,秋离便将司卿给她的那半块儿破铁牌从怀里摸了出来,大方的放在红木桌上,“想必元公子说的,便是这个吧。这不过是故人送的礼物,与苍龙阙,没有半点关系。” 元辰惊诧于秋离的爽快,他以为,苍龙阙这样重要的东西,她应该不会轻易示人,没想到,她这样大方,毫不遮掩。 最吃惊的人,倒是萧谆。他“呀呀呀——”的叹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忿忿道,“皇爷爷果然还是偏心的,当初让我父王摔碎的半块儿,原来只是一个角!我就说爹爹给我看过的苍龙阙的形状怎么那样古怪,花纹也不全!” 元辰诧异的看了萧谆一眼,秋离同样也愣住了,“你说什么?” 萧谆翻了个白眼,“这牌子你父王给你的吧,他难道不曾跟你说过,这不起眼的牌子,是苍龙阙?” 元辰本有些疑惑,但转念之间,便将事情想明白了。萧谆手中,那份苍龙阙的图纸本便是不全的,和秋离手中的这份拼起来,才是一整块儿苍龙阙。那萧谆的祖爷爷留了一手,那个在祭坛上被一分为二的苍龙阙,本就不是全部,这样,即使两半全都流失,也不会有一个国家集齐苍龙阙,拥有强大的可以吞并九州的力量。而萧婉秋是西凉先帝最宠爱的公主,灭国之际,萧婉秋出逃,身上能有不为人所知的苍龙阙,也不是解释不通。 然而,此刻秋离脑子中的想法却只有,“你丫不是在逗我吧——”那明明是司卿给我的东西,怎就成了你西凉国的国宝。 他们三人,一个恍然大悟的,一个震惊失语的,一个愤愤不平的,三人相对而坐,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半晌,还是元辰先开了口,“秋离姑娘如此坦荡,若是我不说实话,便显得我小人了。”说罢,他饮了口茶,道,“在下并非齐国人,这处安雅茶社,和这赶考公子的身份,都是假的。”顿了顿,他看了看秋离的反应,这番话他虽并未对萧谆讲过,可萧谆精通人情世故,又在他这庄子上住了些许日子,能看出些端倪,他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秋离面上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猜到了一般。 他忽而有些愉悦,或许是因为意识到秋离是个比他想象中还聪明的女子而愉悦,他说不清,总归是露出了些笑意,却又很快收敛了,继续道,“九州动乱,有志之士应奉明主而救百姓于血光,元某不才,却也看出秦之强胜,大浪淘沙,或许百年之后,秦可取胜。只是百年之中,多少马革裹尸,多少妻离子散,又多少颠沛流离。齐吞西凉,不多久,又有国家吞齐,无辜的,不过都是平民罢了。辰愿得苍龙阙献之秦,还天下之太平。”语罢,他望向秋离,“不知姑娘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秋离一愣,她还沉浸在他激昂的陈词中,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这么快就引到了她身上。助他一臂之力,她想,元辰指的,可是要借她这块儿生了锈的牌牌一用? 她作为一个仙,自然不想看到凡界生灵涂炭,血光之灾。只是,六界轮回,各有其道,她若是拿着仙界的东西,坏了凡界运行的命数,恐怕,会有更大的血光之灾,在后面等着。 她狠了狠心,将牌子收回怀中,“抱歉,这个东西,我借不得。” 元辰并不意外,吃惊的是萧谆,“小秋秋,你脑子没坏掉吧,找到苍龙阙,不仅可以报灭国之仇,享荣华富贵,还能顺带脚为天下苍生做一件好事,你为啥不答应?” 她低下头去,并不解释。 元辰并不勉强,只是道,“此物对姑娘重要,在下清楚,也不想勉强。只是姑娘既是西凉皇室中人,找苍龙阙这件事,做的比元某名正言顺。萧公子已经答应和元某一同寻找剩下的苍龙阙的碎片,不知道姑娘是否也有兴趣,与我们同行?” 第7章 离居(一) 半月后,秋离与元辰一行四人,终于到达楚国。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喜欢蓝衣美少年的 分卷阅读2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老毛病又犯了,那日,她终是没拒绝元辰的要求。 或许是想着找到苍龙阙能多些找到应龙的机会,又或许是因为单纯的想与元辰一路同行,她说不清,只是那日看着元辰的眼睛,她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据萧谆说,几十年前,他父亲摔碎的苍龙阙,半块被出嫁和亲去楚国的公主当做嫁妆带走,还有半块儿在战争中,被秋离的父皇赐给了领兵打仗的将军,当做护身符。只不过那将军后来战败,被当做俘虏压去齐国,后来这半块儿苍龙阙,便不知所踪。只不过,听说他有一女儿,战后流落赵国,或许可以寻上一寻,说不定,会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于是,四人便是上了路,先去楚国,想办法找到那半块儿苍龙阙,再去赵国,看是否有法子找到那将领的女儿。 楚国四月,本是莺歌燕语,阳光明媚的大好时节。秋离听说,楚都是个富庶之乡,以为应该是花红柳绿,可还未近楚城,便远远的望见都城上空雾气迷蒙,大片大片的浓烟冲城内源源滚出,空气呛得刺鼻,似是有肉眼可见的烟灰颗粒。 秋离以手遮掩口鼻,“这是都城失火了?” 元辰摇头,“进去看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待得几人进得城门,才晓得是家家户户在院中烧纸钱,熏得街上也是一片雾气蒙蒙。并非失火所致。见着元辰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秋离不由好奇,问道,“四月烧纸,这可是楚国特有的风俗?” 元辰摇头含笑看她,“非也。” 秋离再问,“可是有国丧?要不怎么家家户户都烧纸钱?” 元辰再摇头,“非也。” 秋离糊涂了,只听元辰道,“楚旧臣赵相带着公子职隐居多年,公子职是当今楚王第二个儿子,楚王想将公子职接回宫中抚养,并且给赵相封官。赵相不肯,带着公子职躲入山林,楚王无法,只好放火烧山,可是那赵相是个有骨气的,宁愿被烧死,也不肯回来面见楚王,所以只有公子职一人活着从火中逃了出来。前阵子听说楚国百姓怜惜赵相曾经对楚国有巨大的贡献,便在他的忌日,烧纸钱给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赵相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秋离不解,“那公子职既是楚王的骨血,又怎么会被旧臣带走呢?”她想,若是在西山,有人敢将司卿从女帝身边带走,女帝定会和他拼命的。这个楚王,是在是个怪人。 元辰神秘的摇摇折扇,“这便是他们楚宫的辛秘了,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做评价。” 秋离见楚王做事奇怪,料想入宫事件难事,然而她错了。 楚王熊恽的母亲是萧谆和秋离的姑姑,那熊恽便是二人的堂兄。两人国破家亡,投奔皇兄,齐国与楚国本来就不和,无论熊恽收留他二人与否,两国早晚是要交战的,熊恽收留他二人,既能博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实际花费也不过四个人的口粮,这样划算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于是,萧谆只消在宫殿外报上姓名,不多久,便有小厮好吃好喝好招待的将他们请进了宫殿。 楚都风流,楚皇宫的装饰更是奢靡到令秋离咋舌。宫女穿着整齐的明黄色衣裙在殿外候着他们,笑意盈盈,腰间别着小铃铛,走起路来,银色小铃铛随着步子摇摆,声音清脆悦耳,穿行在重重宫闱的深红色围栏里,给沉闷的宫殿,添了两分灵动的气息。 秋离一行被宫女引着入了后宫,帘幕重重,一路的熏香,熏得秋离脑仁疼。她自小是个穷命,越是贵的东西,便越克她。她寻思,能让她头这么疼的,这香定是要贵上天了。 推开屏风的是个绿衣小侍女,模样很是标致,像夏日池塘的出水芙蓉,碧绿的一点,清新可人。随后小侍女撩起纱帐,伺候在一旁,与身后的山水屏风融为一体,让出来的地方,赫然有一把金灿灿的睡塌,榻上侧卧的,是一个华服的美丽女子,雍容大气,显得方才见得那些小侍女有些小家子气了。 楚王最宠幸的郑夫人亲自为她们接风。旁边立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 被楚王从民间带回宫的公子职收养在郑夫人的名下,想来这个男孩子就是公子职了。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风流的年岁。 郑夫人冲着公子职温柔的摆摆手,“给你的表兄表姐问好。” 那男孩子彬彬有礼的冲着他们拱手作揖,不卑不亢,抬眼时眼中似盛着点点星光,笑起来,好看的将身边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秋离不由看愣了,郑夫人貌美如花,可是站在公子职身边也暗淡了许多,不知当年公子职的生母,该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人儿。 元辰似是从她看郑夫人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心思,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可莫要小瞧了这郑夫人,十六年前,楚王下手整顿楚国权贵世族,所有大家贵族全都被连根拔起,唯有郑氏,凭借着这个郑夫人,还在楚国身居高位。” 秋离听了元辰此语,不由得又看了那郑夫人一眼,生出了两份敬重,看似柔弱的姑娘,竟然这般厉害。忽而想起进宫前,萧谆给她讲这 分卷阅读2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位郑夫人上位的传奇,当时的她,应该还只是个陪嫁丫鬟,忘记了是哪个盛大的场合,所有后宫女子全都朝拜楚王,唯有这个郑夫人不抬头,也不正眼看他。楚王许之千金和高位,令她抬头,她亦拒之,答,“若是妾现在抬头,岂不是屈从于重利之下,这样的品德,又怎能留在王宫。” 楚王听了大喜,便赏了她封号,郑夫人的荣宠,直至今日。 这位郑夫人的娘家,当年貌似也是出自西凉国,按辈分算来,也算是萧谆的半个姑母,招待他们一行三人,自也上心。 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萧醇笑的合不拢嘴; 元辰依然是一副风雅的做派,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礼貌有加,喜怒难辨; 吃饭时分,秋离分神看了那公子职两眼,那小男孩长得实在养眼,引得她好生好奇,他的生母是谁,能将他生的这样花容月貌。 元辰见她眼神总往公子职身上飞,咳了一声,秋离回头看他,他又装作什么事没有的样子,低头吃他的菜,弄得秋离有些莫名。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郑夫人已经喝的有些微醺,双颊泛红。银月西斜,公子职向她告辞回宫休息,郑夫人抓着公子职的手,“你怎地那么狠心,你可知道这些年,大王他一直念着你——” 公子职被郑夫人的话说的有些错愕,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接话。还是郑夫人手下的丫鬟眼疾手快的将公子职扶了下去,还伏在郑夫人耳边提醒,“夫人,你喝多了,那是公子啊——” 郑夫人这才恍然回神似得,理了理衣襟,脊背重新挺了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恢复了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夫人的模样。 秋离看着那个坐在远处,荣光满面的郑夫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哀愁。 未几,席散。秋离向郑夫人告辞,郑夫人起身回礼,或许是酒喝多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秋离赶紧伸手扶住她,身体触碰的那一瞬间,她忽而觉得身边浓雾大作,浓重的白色将身边的景致一一抹去,仿若望不到头的深夜,又突然被一只手撕开了一个口子,阳光陡然照了进来,浓雾消散,秋离已然置身另一间明亮的宫殿中,宫殿的正中坐着一个红衣美人,她眉如远黛,眼如星辰,身姿纤细的仿佛不盈一握,可却又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侵犯的气质。 那眉眼,和公子职有七八分相似,可是眼神中有一种化不开的冰冷的寒意,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能承受得住的寒意。 红衣美人微微回头,朱红唇角轻提,语气虽是带笑的,却让人听不出丝毫笑意。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瞀儿,你想留下的对吧?”顿了顿,声音轻轻地询问,却又不像是个问句,“你喜欢他,很久了吧——” 身后被叫做瞀儿的女子猛地跪下,脸色惨白,“夫人莫要折煞了奴婢,瞀儿这一生自然要跟随夫人,生死不离。” 窗外的竹影婆娑,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参差的叶影。红衣女子浅笑,脸上盛开三月桃花似灿烂的笑容,眼神却留在无限远处,仿佛空洞一片,她自说自话,“其实这也由不得你,就像我不想离开,却也不得不离开一样。”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离开后,郑家需要一个后宫的倚靠,大王需要另立一个郑氏的王后来安抚郑家,无论他们谁,都会想办法让你留下的。” 瞀儿的头扎的更低了,她的脸涨得绯红,一言不发。 红衣女子垂眼定定的看着她,“明日我离开的时候,宫中所有的人要站在台下朝拜我和熊恽,你不要拜他,也不要看他就是了,无论他许你怎样的荣华,你要摆出一副淡泊名利的姿态,我保你入主后宫。” 瞀儿微微惊讶的看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却将眼神移开,轻轻叹息一声,“愿他会珍惜你,瞀儿。” 声音轻轻的,也带着重重的无奈。“我说这话是真心的,你知道的。” 眼前的景色再一次黑了下去,仿佛没有一丝光线,黑的令人窒息,秋离兀的大口呼吸,仿佛憋了许久,一定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喘气。眼前再次出现了隐约的景致,视线聚焦之后,依旧是觥筹交错的郑夫人的宴席,身边元辰已经轻轻扶住了她,轻声问道,“怎么,酒喝多了,头晕吗?” 秋离摇头。 她又抬头望了一眼郑夫人。方才,阴差阳错的,她被困在了郑夫人的潜意识里,就在她伸手扶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窥探到了那时候她内心的想法。 她默默地又看了郑夫人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在刚才那个幻境中,她看到的丫鬟瞀儿,正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郑夫人。在屋正中正襟危坐的红衣女子,她没见过,可看那眉眼容貌,不得不叫她联想到公子职。 那潜意识里的一切,正是郑夫人的心结,就算她是高高在上的郑国夫人,拥有无限宠爱,然而在内心深处,她依然只是那个红衣女子身边不起眼的丫鬟罢了。 秋离疑惑,一个女子是要有怎样的威严,才能对另一个女子的一生,烙下这样不可磨灭的印象。 秋离一夜睡得不安生,眼前貌似总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飘过,仿佛有什么旧 分卷阅读2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事在上演,却看不真切。 而萧谆自从躺在豪华的大床上,激动地打了两个滚,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怎么喊都不起来。 元辰亦不急,不过日日在院中散散步,看看书,对一切都不显得好奇。 日子便是这样如流水般的过去了一个月。楚王一直没有时间接见他们,转眼夏至,楚王带着两位公子游街,与百姓同乐,元辰一行也在邀请观赏游街队伍之列,得以出宫玩儿一趟。 灯火繁华,秋离来了凡间,不是赶路,便是躲避追杀,第一次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凡间热闹的景象。所以沿路看到什么,都会有些好奇的驻足。 元辰便一直在她身后半步的样子,随着她走走停停,极有耐心。 秋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小商贩上,而元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在看风景,而他在看她。 有一个小贩买的香包,她很喜欢。紫色的缎面上绣了两朵荷花,并蒂莲。这并蒂莲的模样让她想起西山的婆羅池,一到夏日,婆羅池莲花万里,蔚为壮观。白泽走后,她不自觉的常走到婆羅池畔,夏日将近时,折了两只莲花插入瓶中,便是这样个样子。所以在看到这个香包的时候,她很是多看了几眼。 只是,秋离摸了摸口袋,她身上没有银子,抬头看了看元辰,欲言又止,她还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麻烦他。 她叹口气,有些人,有些事,大概就是没缘分吧。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过桥的时候,秋离忙着看热闹,不经意被人一推,重心不稳向前跌去。好巧不巧,桥边有一个石桩,原本是码头船夫栓船用的,可惜年久失修,从中间断掉,剩下一个尖锐的断口,秋离便直直向那断口跌去。 若是地方宽敞些,她还可以躲过去,可是现在周边全是人,她连个躲闪的地方都没有。 秋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腰间的玉笛,她眼睛一闭,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元辰伸手捞住了她,想象中,戏折子里才子佳人相逢,佳人不慎跌倒,英雄救美,英雄搂住佳人的腰,二人旋转,拥抱,四目相对时,浪漫四溢…… 秋离回头去看元辰,也想和他来一个浪漫的对视,然而,回过头她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唯美的相拥,元辰此番,是真的“捞”起了她。她就以一个很丑的姿势,被元辰拉住了腰带……像牵一匹马,一只狗那样。她跌的太突然,周边人又太多,没地方让她们旋转拥抱,见她摔倒,元辰手下意识的往前一够,将将拉住了她的腰带,没让她跌下去。 秋离汗颜,真是有够丢人的……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她摔在地上算了。 元辰见秋离的手有些轻微的擦伤,还护在那笛子上,一面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一面问道,“这只萧见你一直带在身上,寸步不离,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秋离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玉箫,她手在玉箫上的暗纹处无意识的摩挲,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蓝衣人将玉箫递给自己时,那飘逸俊朗的仙人之姿,眼神仿佛有些迷离,“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元辰看着那萧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是元某赠与姑娘的东西,姑娘可也会如此爱惜?” 秋离楞了一下,因为他的声音太小,她听得不真切,反复将他的话再心里滚了几遭,忽然脑子中一个惊雷劈过,脸上烧得也有些红,啊啊啊啊,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醋了? 这个想法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慌,不太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神,正尴尬之际,忽然身后“噼啪——”炸起几声巨响,秋离下了一跳,元辰善解人意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无事,伸手指向天空的方向,“别怕,今日过节,楚国放烟火。” 秋离抚抚砰砰直跳的心,第一砰是被那烟火吓得,第二砰却是被元辰这有意无意搭在她肩上的手。 这个姿势,莫不是有些暧昧了……秋离咬咬嘴唇,小心翼翼的分出一点余光去看元辰,只见他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无比,清风霁月,胸怀坦荡,坦然的仿佛只是找了个地方架手,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因为人群都在往烟火处涌动,本来就拥挤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起来,人山人海,不停的有人往烟火跟前挤去,秋离和元辰左右躲闪,还是不免被人流撞得摇摆,被夹带着不自觉的往前走去。人群熙熙攘攘的,元辰怕秋离被人流挤散,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肩往前一带,秋离整个人便几乎要贴在了他胸口,元辰声音轻柔,“小心走散。” 秋离的心跳的快不是自己的了,可元辰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温柔和平和。 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头顶,心里微微发麻。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是她的了,眼睛不知道要看哪里,手也不知道要放哪里。还好有头顶的烟花,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风吹过,落雨如星。 秋离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不由感叹,“好美——” 元辰不看烟花,反而低头看她,“之前没有看过吗?” 秋离的目光已经 分卷阅读2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完全被烟花所吸引,没有多想,张口就道,“恩,没看过。西……”她想说“西山没有烟花。”可是话至此生生顿住,她不是西山秋离,这凡间她的身份是西凉公主,那西凉有没有,她不知道。 于是,后半句话被她咽回肚子里,语气也转了个大弯,“在西凉的时候父王管得严,不让我们凑这种热闹。” 她只得硬着头皮应付着,心有些虚,也不知道圆回来了没有。 元辰明显感觉出了不对,倒是也不忙拆穿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语气轻轻上挑,便没有下文了。也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见他半信半疑,秋离想再解释几句,又怕越描越黑,纠结之际,方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方字条,打开看了之后便变了脸色,他附在元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元辰的面色也一点点凝重下来,冷的像冬日的雪。于是他二人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元辰的突然离开让秋离也失了兴趣,虽然周遭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可是秋离却觉得心里有些没着没落似得,仿佛周遭的一切,不如元辰在时那么吸引她。 眼前的景色,因为他的离开,变得失去了乐趣。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转了半晌,便悻悻的回了宫。 走回院子,秋离发现元辰负手站在院子里等她。风吹树叶婆娑,轻轻快快的声音传来。远处虫鸣轻巧的此起彼伏。忽然之间,秋离的心情就从悻悻变成了小雀跃。 月光下,她二人并肩而立。秋离问,“我看你走时神情凝重,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可否说与我听?” 元辰默了半晌,“消息传来,赵王今日去了。我曾为赵人,多少有些哀思。先赵王早年间也算得上英雄神武,可惜……废长立幼,总是君王大忌。赵国这一动乱,我在赵国的一些部署被打乱,所以匆匆赶回来,做了些调整。” 沉默半晌,元辰叹了口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楚国才好。我想,不出几日,楚国也要兵乱。” 秋离不解,楚国歌舞升平,街市上如此热闹,怎会突然间兵荒马乱。只听元辰解释道,“古来长幼有序,帝王出游,车马,随从,排位都是有一定规章的,而这次楚王给太子和公子职的完全一样,就说明楚王对太子不够重视,多少也生了废长立幼的心……” 秋离觉得元辰有些小题大做,女帝虽然严格,可是对于小节一向不重视,每次出游她都和司卿乘一朵云,也没觉得哪天女帝要传位给她啊,“不过是一次出游,哪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元辰不于她争辩,只是淡淡笑笑,“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不要在宫中乱走,以免惹上麻烦。” 秋离点头要走,突然又被元辰叫住,“差点忘了,想把这个给你来着。” 秋离回身,元辰递给她一个香包,颔首道,“今日突然离场,扫了姑娘兴致,聊以赔罪。” 秋离接过那香包,紫色的缎面上绣了两朵荷花,并蒂莲。秋离认出这是自己晚上在小摊旁看上的香包。虽然当时她很想将其买下来,可无奈于囊中实在空空,她又不想开口麻烦元辰,便作罢了。 她只不过多看了那香包两眼,没想到他竟这般细心,将自己这样小心思都察觉到了。此刻,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迎面对上元辰的眸子,只见那眸子中仿佛盛了万点星光,含笑望回她,眸子的主人声音轻柔,“你的眼光不错,这个荷包的绣工和用料都是顶好的。我在里面放了我调的杜衡,为了配合香包上的图案,还特意加了一钱干荷花。你闻闻看,可还喜欢?”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前几天他教她念诗,正好提到过这一句。山中女鬼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折下鲜花送给喜欢的人。 秋离一时间失神,不知道他突然送她杜衡,可有别的意思?她下意识的去望他,正好对上他深沉明亮的眸子。回想起方才他柔和低沉的语气,这样的蓝衣翩翩,加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荷香,让秋离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的婆羅池畔,眼前的蓝衣人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只听故人轻声问自己道,“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白日里又跟人起了冲突?来,我给你泡了盏绿萝提神,你尝尝看,可还喜欢?”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红了,也顾不上礼仪,接过香包,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了万年,每每再想起那故人,她像还是个没有长进的孩子,只好落荒而逃。 身后白月清风,秋离一口气跑到月亮门后,背靠在石门上,低头摩挲手中香包,脸上不自觉勾勒出一抹笑意,她一直觉得元辰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好闻的味道,她说不上是什么,原来是他自己调的杜衡。 她手握着香包,心中止不住的愉悦。 方泽看着秋离突然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挠着头问元辰,“秋离姑娘这是不喜欢公子的礼物吗?怎么突然就跑了?” 元辰不疾不徐的拂拂衣角的折子,抬头看看月亮,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不知道”。 方泽惊讶,“这世上还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元 分卷阅读2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辰斜眼看了方泽一声,方泽闭嘴了。不过方泽跟在元辰身边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少言少语,于是养成了自言自语的好习惯,“公子,西凉是产烟花的大国,每个节气都会放烟花庆祝,宫中更是少不了,秋离姑娘怎会说她没见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元辰负手,“没什么蹊跷,她本就不是西凉公主……” 方泽嘟嘴,“可就凭这一点就断定,公子你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元辰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很是遥远,“不可能,时间、地点、年纪都对不上。” 方泽一下子疑惑起来,“公子你说什么时间?” 元辰的眸子沉下来,不再回答他,“夜深了,安置吧。” 第8章 离居(二) 夏至后的第三晚,楚王才接见了他们一行人。 秋离原想向楚王讨苍龙阙事件困难的事情,不想她料错了,元辰不过给了楚王一张字条,他看了便双手颤抖,眼中似是也要泛出泪花,然而只不过一瞬间的失态,他便收起了异常情绪,恢复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帝王。 若不是秋离眼尖,简直以为自己要眼花了。想前些日子,郑夫人也是如此。即使失态,也不过片刻功夫,便又换上了那张看似无坚不摧的面具。 要经历多少悲伤,才能在心间带上这样厚的铠甲,将喜怒哀乐全都埋藏在心底,不知道他们皇室的人,是天生如此,还是别无选择。 熊恽拂袖,手下人很有眼力见的捧出了一个玄铁小盒子,盒子中放的正是苍龙阙,这样,苍龙阙不费吹灰之力的,便被元辰要到了。 秋离很吃惊,待他们从熊恽殿中推下,她悄悄问元辰,“你给楚王的,是什么东西?” 元辰儒雅的扬了扬嘴角,“楚王后的埋骨之地。” 秋离又一惊,“楚王后?是熊恽的母亲?” 元辰摇头,“楚王后,郑清羽,世言是公子职的亲生母亲,也是楚王熊恽的心爱的女子。” 一时间,当初在郑夫人潜意识里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浮上心头。秋离讶异,“自己心爱的女子,难道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 元辰笑笑,看了两眼身边跟着的熊恽的心腹,并未再言语。 秋离的好奇心被吊起来,那个郑清羽到底是什么人,若她才是楚王最爱的女子,那她现在去了哪里,为什么她的儿子会流落民间,而现在的郑夫人,又是如何一步步的从一个丫鬟,成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郑后。她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询问元辰,却实在按耐不住,便施了隐身术摸去了御书房,找到了一卷楚国记,然而,那上面并没有本朝的事情,最新一段的历史,停留在先楚王时代,上面与郑清羽有关的记载,不过寥寥两句。 “楚五十四年中秋,先楚王与百官同庆,席间见太傅郑氏之女清羽美貌伶俐,以诗句政局问之,女皆对答如流。先楚王大喜,赞曰,“得此女者必为一代英王,楚国有郑氏乃大幸矣!”大有封为下任王后之意。 同年,先楚王危,当是时,太子恽出征,驻守边关十月,先楚王卒,公子艰矫旨欲以称王,郑氏女阻之,迎太子归朝。百姓皆云,先楚王果有远见。 ” 不过是一段血腥的夺位史,字里行间,却似是能看出郑氏清羽的聪明和能干,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她在书房中兜转许久,并再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她兜兜转转又去了元辰处,冲着元辰做个鬼脸,“元公子,能不能借今日楚王给你的那块牌子一用?” 元辰笑笑,“何用?” 秋离犹豫了一下,决定据实相告。“好奇心。小时候学过一些小法术,可以通过人贴身的物件,大致窥探到她生前发生的事情。” 元辰倒也大方,将半块苍龙阙递给她,不卑不亢的问道,“你这个法术,可以让我也看看嘛?” 诚然,不欠人情是她秋离的好习惯。她也不是个小气的神仙,而且八卦这种事嘛,总是多多益善的。而且秋离觉得有点庆幸,至少,司卿还是给她留了八卦的本钱。 秋离对着那块儿苍龙阙使了一个浮生咒,点点往事如画卷般在她们面前展开。 时光如流水倒退,面前的景致如走马观花般变幻,一个回眸,便定格在了二十多年前。 楚五十一年夏,清羽上街为妹妹清云选生辰礼物。清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但这并不影响她二人的感情。她是嫡女,府中人对她很是客气,但清云就不一样了。清云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偶然间怀上的,清羽母亲家族颇有势力,自然,清羽的爹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丫鬟便与清羽的母亲为难,所以清云的母亲生了她之后,身子骨不太康健,府中也没怎地派医师调理,清云的母亲便在她很小的时候小时候就去了。 这清羽怜她自小失了母亲,更是对这个妹妹不同,人前人后,对她呵护有加。清云生辰,她便要亲自为她挑选一个礼物,免得别人将她妹妹看轻了去。 今日,她在古玩店中看上一支金钗,方要拿 分卷阅读2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起之际,却有另一男子声音自背后响起,亦是看上了这根钗。 她寻着声音望去,男子与她年龄相仿,蓝底袍子上面绣着月白的水纹流苏,脊背挺直,一看,便也是王孙贵族家的公子。 她面上覆着白纱,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她却可以大胆的看着他。逆着光,清辉撒了他满身,清羽想,这真是一个耐看的男子。 可是,这个耐看的男子并不甚怜香惜玉,执意要同她抢这支金钗,他要将这钗送给他及笄的姐姐,并没有因清羽是个女儿家便要相让的意思。 店家也为难,眼前二位衣着华贵,显然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索性,她和那个公子决定,斗诗论胜负。 生逢乱世,以战为题。 她先语,“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他对曰,“胡笳吹复起,汉月照还空。” 他再念,“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她对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大概年轻之时,世人都不知道“收敛”二字怎写,总是莫名愿意争强好胜。她二人似是卖弄学问似得,一首接一首,对的如流水般顺畅,越对越觉得意气风发起来。 末了,不知怎地生了种狭路相逢,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十几个回合下来,店家都等的不耐烦了,她二人还是滔滔不绝。未几,对面男子拱了拱手,“姑娘好才学,恽自叹不如。”拂拂袖示意小厮,将金钗让给了她。 她笑笑,亦是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金钗。 恰巧一阵清风吹过,吹动她头上的纱帘,白纱微掀,阳光径直的洒在她凝笑的朱红唇角,晃的对面少年恍然失神。 见少年失神,她嘴角的笑意更浓。 那笑意,看的元辰也有一瞬间的失神。秋离用手在他眼前晃晃,“诶,被美人勾的魂儿都没了。” 元辰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世人对清羽的评价,有些感慨。” 秋离有些好奇,追问元辰,可他却摇摇头,有些怅然,“不说也罢。” 后来秋离去打听过,才知道,后世人评论楚王后清羽时常说她是个精彩绝艳的美人,只可惜,不爱笑;不知道笑起来,会是如何的倾倒众生。不过,也有人说,她不爱笑也挺好的,毕竟她的眼神中盛了太多的凌厉和果决,若是嘴角带笑,到觉得让人别扭了。 现在对着嘴角笑意浓浓的清羽,秋离想,果然如元辰所说,此事令人有些怅然。因为没人知道,曾几何时,她也曾爱笑过,笑起来,也曾如少女般干净明媚,轻易让人失了神。后来,她眼底如何盛了那些许的凌厉,恐怕也只有懂她的人才明白。 那时,抢钗一事就此翻页,在少年清羽的记忆中,公子恽是个不算大度,不算小气,才学不高不低,也就模样还不错的少年罢了。 这件事,清羽从未对母亲提过,不过是少年间的小打小闹,不足挂齿,再加上她本是个大家闺秀,这样当街与男子对诗,有失了身份,只不过将金钗送与清云的时候,随口当个笑话提了提,便也没有然后了。 半年后的春天,郑夫人领着清羽和清云,去息夫人处小坐。她知道,她同妹妹皆到了及笄的年纪,母亲这日带他们来串门,也不过是提前走动走动,看日后是否有说亲的可能。 息夫人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轻纱,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可是皮肤依旧娇嫩如夏日仙桃,指尖的朱红丹蔻衬得她多了几分小女孩没有的娇媚。息夫人看着她母亲笑笑,玩弄着手指上的玉镯,声音婉转的如九月黄鹂,“恽儿这个年纪还没有定性,前几天听下人说,在集市上遇见了个什么姑娘,现在满皇城的找人家,也是个荒唐人。”她声音轻轻上挑,似是有些说笑,“将来,得找个管得住他的才好。” 言下之意,究竟将来婚事成否,要看清羽的本事了。 清羽默不作声的低头吃茶,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轻哼了一声,莫名的别扭,原来也是个登徒子罢了,谁稀罕非要嫁你似得。 她母亲也陪着笑,“谁家的姑娘,这样叫人挂心?” 息夫人叹气,“不知道啊,听下人说,他二人古玩店对了几句诗,想来,能念诗,也不是什么随意的人家。” 清羽吃茶的手放下,头埋得更深,可这次,却有点脸红了。 他,在找她? 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之前别扭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愈发的红起来,哼,你个登徒子,谁稀罕你找。 之后,她母亲便和息夫人,聊起别家家常,清羽久坐吃茶无聊,便在庭外随意走走,恰遇见了夫子在同熊恽讨论政事。 她躲在朱红的柱子后,提着裙角,屏息听着他二人辩论。 天朗气清,空中浮云朵朵,夫子和熊恽并立院中松柏树荫之下,夫子捋着长长的白胡须,声音悠长缓慢,“列国战乱,国家大小而不一,实力强弱而不一。为君之道,以小而搏大,先肃弱而后谋大,此稳矣。” 那时熊恽年纪虽小,一身青衣却衬得他气质分外的好,谈吐间有种常人不 分卷阅读2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及的自信,他仰头曰,“欺弱怕强,不仁;军队分治小国,化整为零,不智;邦交开展,边界人民不宁,不安。齐治国如此,便是不仁不智不宁之国,若恽为王,必先图之。” 言下之意,便是要与霸主齐国争锋,小小年纪有此见地,清羽莞尔,这小少年,倒也有些意思。 这日的熊恽,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青色长袍及地,清风拂过他的衣角,让她莫名有种玉树临风的错觉。她这才发现,那同他抢簪子的小少年,玉簪束发的模样,倒也是英气逼人。 院中桃花灼灼,她躲在殿后望着那一袭青衣,忽而想,若是此生和此人共度,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颗芳心,便在这满院粉红桃花中,默不作声的动了。 再几日,无崖子无意间得了清羽做的一首诗,颇为欣赏,于是写信寄到清羽家中,信中之意是想要收为清羽为弟子,要她去山中修习一年,问她可愿意。山中修习清苦,她母亲怜她千金之躯,希望她仔细考虑。 清羽莫名想起熊恽,想起他谈吐自若的评论天下政事的模样。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想站在那人身边,定要有配得上他的才华才好,无崖子颇有盛名,若能成为他的女弟子,那名气便大大不同。 想至此,她便应了。 山中修行没什么乐趣可言,每日朝九晚五,无崖子很是苛刻,讲述治国治天下的理念,常常要她做文章来,刚开始的时候,清羽觉得辛苦,但做着做着,她倒也觉得这些事情有意思起来。 家国天下,看起来很遥远的词汇,可是在乱世之中,就算只是一个女子,肩上也应有这份责任在的。 偶尔她会收到妹妹清云的来信,向她请教某些诗句应怎么对才为佳,她讶于妹妹突然对诗文感起了兴趣,因此每次都认真回她,想让她将这兴趣保持下去。也因书信数回,很多内容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大体是些情诗,她一面笑这小妮子春心动了,一面将诗句一一为她解析。唯一让她记忆深刻的一次,便是清云问她,最悲伤的感情,应是什么样子。她不懂情,山中修习,却让她懂得离别之苦,想了想,动笔回了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大概,最忧伤的,不过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我们之间,即使近在咫尺,却依然远似千里。 元辰踮脚,从秋离的肩头望过去,自习看这信上的笔迹。 由于贴的太近,秋离的心忽而不听话的跳漏了一拍,不自觉往旁边侧侧身,脸微红的问他在看什么。 元辰答得倒是大方,“我听说,清羽下葬的地方没有任何陪葬品,唯有一封信随她入土,上面也写着十个字——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秋离一愣,“你好奇,那封信是不是便是这封?” 元辰没说话,点点头。 秋离想,握着一封写给自己妹妹的信下葬,清羽这个姑娘,倒是挺有性格的,她喜欢。不料,却听元辰叹口气,“原来生命中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是劫不是缘。” 秋离再问,元辰却不再多说了,“故事总是要自己看才有意思,提前告诉你结尾,便无趣了。” 然,此信之后,清羽便再未收到清云其他的来信。 无聊发呆时,清羽会想起熊恽的脸。想起那日他在店里同她抢金钗,与她斗诗,明明不甘却佯装大度将金钗让给她的样子,会莫名的忍俊不禁。想起那日他在回廊中同夫子辩论,明明在念书,却恍然失了神。 一年后,清羽出山。无崖子对她评价极高,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子。她临走之前,叩谢师门,心中有些不舍,也有些雀跃。毕竟,下山了,便能再见到那人了。 临行之日,无崖子与她对立山门前,山高风寒,山顶皑皑白雪终年不化,一片寂寥,唯有几颗挺立的松树迎风而立。无崖子和清羽一青衫,一红袄相对立,似两位遗世而立的仙者。 无崖子道,“清羽,临行前,为师还有最后一句话送你。” 清羽颔首,轻笑,那笑容自信而灿烂,仿佛雪山上绽开满目的无忧花,“师父请讲。” 无崖子默了良久,“要知,情深而不寿,慧极则必伤,你日后行事,尽力便好,莫要强求。” 当时的清羽并参不透这句话的含义。 半月后,清羽再次回到楚国境内。恰逢中秋大宴,先楚王见她聪慧,喜欢的紧,也是因此,她得了“得此女者必为一代英王”的批命。 她不觉得欣喜,脸上却倏的一红,望向席上正在吃酒的公子恽。他目不斜视,并不向他们这边看来。 清羽却兀自心跳漏了一拍。一年不见,记忆中的少年个头高了,眼眸也越发的深沉了。长眉直插鬓角,目光沉似大海,波澜不惊。 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的沉着。 清羽在山中苦读一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配的上他。若是她要成为下任楚王的王后,那她只希望熊恽会是继承皇位的人。她知道他也想的,能说出,“齐治国如此,便是不仁 分卷阅读2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不智不宁之国,若恽为王,必先图之”的男子,定是有常人不及的胸怀和抱负,定是想要励精图治,称霸天下的王者。 那夜,她打定主意,若是他为王,她便全心辅佐;若是他不能为王,她就助他称王。以她郑家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实力,辅佐一个王子,不是难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先楚王虽然立了公子恽为太子,可是公子恽领兵出征几月时光,楚王暴毙,公子艰叛上作乱,意图自立为王。 公子艰手下士兵五万包围了都城,斩杀了拿着先楚王手信的大臣,披上了龙袍。公子艰为了给自己正名,一方面斩杀的所有不臣服他的大臣,让朝堂之内不敢有反对的声音;一方面手下在楚国境内假造祥瑞之景,妄图证明自己登基是天之所向。 最后,为了服众,为了当一个孝子,他要强娶郑清羽为妻。只因当初先楚王那句“得此女者必为一代英王”的批命,公子艰便要收她为王后,以证明自己不是辜负先楚王的好儿子。 清羽兄长手下有精兵五万,只可惜和熊恽一起被牵制在远方的战场,远水救不了近火。 当时郑府被公子艰手下的士兵围困,士兵拿刀尖抵着郑氏全部女眷,要将她们收押宫中,说是准备大婚。一向祥和的郑府,徒生了刀光剑影的凉意。月光清凉,郑府的后院却被士兵的火把照了个通红。清羽透过火光,看着满院的士兵冷笑,公子艰也是个聪明人,他只不过担心她兄长手下的兵马,却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们收为人质。 一家人被收押在王宫之后的冷宫之中。冷宫清冷,寸草不生。一家人陡然被囚禁还没有安顿下来,清羽便被妹妹清云拉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就在一片荒芜之中,秋云跪在她面前,向她坦白,自己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如果日后有什么不测,请清羽无论如何帮她保住孩子。 清羽曾逼问她孩子是谁的,无奈清云不答,只是一直流泪,她心软之下,便应了清云。毕竟,现在的形势之下,怎么保住郑氏一家上下一百七十口的性命,比弄清清云肚子中的孩子是谁的,重要的得多。 父兄皆不在家,母亲又是个躲在深闺中的妇人,实在算不上一家上下的主心骨,全家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她这个长女身上。 那几个月中,她一面与公子艰斡旋,还要一面掩人耳目的延请大夫入宫来给清云保胎。宫中公子艰的耳目众多,她几乎无法与城外的军队取得联系,只能自己密谋推翻艰的统治,再加上还要避人耳目的帮清云抓药保胎,短短五个月内,整个人消瘦到形如枯骨。 公子艰登基的前日,也便是公子艰带她去天台祭天,正式封后的前日,清羽终于将一切谋划妥当——她要暗杀公子艰。她没有外援,只能如此一搏。 杀了公子艰后,有没有命逃走,她并不知道。只是,她知道,她不想嫁给他,同他困一生,做他一世的皇后,因为从始至终,她想嫁的,只有熊恽一人而已;她也知道,只要公子艰死后,公子恽便是唯一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到时候,不管她还有没有命活着看到,总归她是帮他完成了心愿。 她早早的就寝,想要养一个好精神,明日一搏。只是或许是不甘心就这样去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又起身,决定写一封信留给熊恽。 早春入夜还是有些凉意,再加上她身子不好,更是怕冷的紧。她将窗户关紧,在桌旁点起一盏小灯,用哈气暖暖手,提笔写到,“见信如唔。君见此信时,妾想必已不在人世间。与君缘起于一金钗,思慕君上两载,终还是有缘无分而已。妾心系君身,愿以性命换君似锦前程,望君谨记,不仁不智不宁之国,必先图尔。”她搓搓手,将烛心轻挑,屋中又亮堂些。她在火上暖了暖手,本来还想再写写她这两年来对他的喜欢,又觉得太肉麻,毕竟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将信拿起,反复的读了两遍,觉得不卑不亢,不欢不喜,语气拿捏的正好。于是,收起了满肚子情话,终只是落了款,“楚五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夜,羽。”她将信好生揣在信封中,封口之前,犹豫了许久,又写了张字条,“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 她第一次写这样肉麻的诗句,不由得脸红心跳加速,可是她想,如果她真的死了,若是连一句情话都没说过,也太窝囊了,这样安慰着自己,用蜡汁封了信口,在正面郑重的写下他的名字。她将信好生藏在被中,若是她不能活着,定有他人能发现这封信,转交给他。 月西斜时,她躺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屋顶有稀疏的脚步声,她好奇的起身查看,只见一个黑衣人从窗缝秘密扔进来一封信,又忽而没了踪影。她捡起信,发现是兄长的秘密来信,说他和熊恽带着三千精兵星夜赶回,偷偷埋伏在祭天台外,准备刺杀艰,要她见机行事,想办法配合他们。 一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一夜未眠,清羽睁着眼睛,终于熬到天亮。 天边朝霞一抹绯红。清羽一早便起来梳妆,透过窗栏看到天边如血色的云彩,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本已同赵相商量好,要趁公子艰 分卷阅读2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在祭天前放松警惕之时刺杀他。这部分的计划,她不准备改变。毕竟已经谋划了许久。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二人如果有命就杀出重围,去边关给她兄长报信,若是没命,便血洒战场,也算死的潇洒。而现在,她多了几分信心,只要,事成之后,她派亲信之人打开城门,迎熊恽城外军队回朝便好。 本是刀尖舔血的买卖,可是知道那人就在城外后,却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清羽穿上公子艰派人送来的大红喜袍。喜袍明明是入宫时照她的身形裁的,可是因为这几个月她过度消瘦,现已大如布袋,在她身上随风摇曳。 桌边的蜡烛一夜未息,蜡炬明明暗暗,烧至最短,再也流不下眼泪般的蜡油,一闪一闪的熄灭了。清羽眯眼看着朝霞的方向,心跳的很快。她要早今日动手除掉公子艰,今夜暮色降临之时,她和公子艰,只会有一人活着。 朝霞红的似火,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红色,抬头望去,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笼罩了整个头顶,她筹谋的周密,本有八分胜算,可是看着如此天色,心中却平添些不好的预感。 她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慢慢的镇定下来。 不多时,公子艰手下的士兵,便来领她去祭天之处。新王登基,总是要举行祭天仪式。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很快,祭天台上,只有她,公子艰,和他手下四名亲信,剩下的人,皆在台下仰望他们。 艰在祭台前跪下,阖上双目,准备祈祷。清羽将眼睁开一条缝,微风拂过她的面庞,缭乱她的发丝,但是她不敢眨眼。她盯着公子艰弯腰磕头的那一个瞬间,认准机会,拔下头上金钗,冲着公子艰刺去。然而公子艰的手下眼疾手快,还不等她的金钗碰到他的肌肤,便被公子艰的亲信发现,一瞬间四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然后,对面人的血,溅了她一脸。 是赵相。他虽没有登上祭台的资格,可是他可以伪装成清羽的家丁站在祭天队伍的最前列,趁四名守卫借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之时,从台下一跃而起,手起刀落的砍下了公子艰的头颅。 公子艰身死,场面一时失控,人声鼎沸,赵相护着她从祭台上一路厮杀下来,她的双腿还有些发软。祭台外有他们的内应,早已打开城门,让公子恽的人马进入,一时间,祭台上打杀声震天响。 纵然赵相武功高强,却也护不得二人全身而退。在熊恽的人赶来之前,两人身上皆是血迹斑斑。 清羽肩膀中了一剑,疼的她几乎晕厥过去。就算身边有赵相的搀扶,她亦几乎无法站立。可是,当她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从城外一路疾驰而至祭台时,却觉得,受再多的伤,都不痛了。 她看着他一路厮杀向自己冲来,心中满满的欢喜。她看着马背上少年坚定自信的眼神,势不可挡,遇鬼杀鬼,遇神杀神。那刻,她忽然明白,她想要这个人座上皇位,她想要看他一统江山,因为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喜欢上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自信的眼神。 为了他眼中的自信和坚定,她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 第9章 离居(三) 再回到房内时,清羽只觉筋疲力尽。大夫将她包扎周全,她便沉沉的睡去,这一睡,便睡了三天之久。 在她的睡梦中,天地易主。 公子恽代替公子艰天台祭天,登上楚王之位,而且她睡醒后便听闻,楚王恽为她裁了嫁衣,要娶她过门,就在明日。 她欣喜的让喜娘帮她梳妆,她想,她最近消瘦气色不好,以后一定要多吃些东西,变的漂亮些,就算胖一点,也是无妨的。他都没有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两年多前,她同他在首饰店中相遇,那时,她豆蔻芳华,只可惜带着斗笠,她看的到他,他却看不到她;日后,她去他家串门,她躲在柱子后面看他,依旧是她看得到他,而他看不到她。 如今,她终于可以与他举案齐眉,终于可以日日与他相对,她想,她一定要问问他,是否能猜的到,她便是两年前那个,同他斗诗的姑娘;那个他满城找,却没找到的姑娘。 她特特叮嘱喜娘,将脸上的粉施的厚重了些,将唇色,也染的比平时深些。她平日里不喜欢浓妆艳抹,只是她担心她现在的面色太过难看了。就算刀尖上舔过血,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她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只想她最美的一面给他看罢了。 清羽以为,她是来嫁给爱情的。她满心欢喜的上了花轿,喜娘帮她盖上盖头。喜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有如同乳母的情分,她不知道,为什么喜娘看着兴冲冲她,眼底有一抹她不懂的哀色。 她只想,喜娘大概是舍不得她。 她善解人意的安慰喜娘,“阿妈别伤心,清羽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阿妈要为清羽开心才是。” 喜娘看着她欲言又止,叹了叹气,终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嘱咐了句,“进了宫,万事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句,盖头便放了下来。清羽眼前倏地暗了下去,但她并不害怕。她想,她是要去喜欢的人身边,纵使路再黑 分卷阅读2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再长,她也不害怕。 锣鼓喧天中,清羽从郑府被人抬进了王宫。 盖头下一片漆黑,清羽在一片漆黑中等待着,等待她的心上人揭开她的盖头,将光明和未来带给她。等待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未知,而在这片漆黑中,清羽不知道的那些回忆片段,却一一在秋离面前展开。 熊恽登上祭台祭天称王,郑氏扶持有功,她的兄长被擢为护国将军,收编原本熊艰手下的五万兵马,共领十万兵马。郑氏还希望再出一个皇后,先楚王早有意许清羽后位,清羽的父兄自然提出,要让清羽做王后,可是却被熊恽驳回。 大殿上那般空旷,空旷到熊恽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说,“公子艰欲娶清羽为后,那孤任新帝,又怎可立自己嫂嫂为后?郑氏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孤愿与郑氏结两姓之好,只是人选,需要再斟酌。”言下之意,是有意娶清云过门。 这番话,还好清羽没有听到。这话落在一个秋离外人耳中,都要替她疼,何况,是刚从刀尖上捡回性命的清羽。她劳心劳力了五个月,瘦的脱了相,帮他争回王位,她一心一意的喜欢他,可是他却因为他哥哥曾扬言要娶她,便嫌她名声不好,要换人。 清羽的兄长自小疼她,立即反驳,“不过是下了聘书,但我郑氏从未想答应过。再者二人从未行夫妻之礼,算不上是夫妻。” 双方僵持不下,在朝堂上争了一天,终还是熊恽势弱,同意娶清羽过门。 这一切,清羽并不知道,她醒来,听到的消息便是,楚王要娶她过门罢了。 屋外婚礼的热闹喧哗理她很远。她一人坐在床尾,等着他掀盖头。屋内很静,更漏窸窸窣窣的声音暗示着时间的流逝,清羽紧张的手心出了汗。 清羽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刺杀公子艰的那天,她也没有这样紧张。 她想,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吗?若是他不说,她第一句话又应该说什么呢? 你好?太可套。 你来了?太傻气。 她思前想后,心里揣着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说出口才合适。 要不,就说那句她写下还未来的及看的情诗,“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她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她要让她知道,此生,或喜或悲,是福是祸,她都是要陪着他的。 还不待她理清思路,门便被人推开了,她心中砰砰直跳,脸上却努力攒出了一个镇定的微笑。 她模样生的很美,她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更美,她亦知道,尤其是今日化了这样美艳的妆,又是这样从心底生出来的笑容,她想,她有把握他会喜欢上她。 毕竟当年,他曾经看着她的笑容,不小心失了神。 还不等她的思绪整理完毕,头上的盖头便被人近乎粗暴的一把拽下,盖头摘下后清羽对上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她完全不曾预料到对上熊恽这样的神情,以至于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熊恽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终于封了王后,你可满意?” 她不知他是何意,“嗯?” 他眼中似是有怒气,“若不是为了能早日封清云为妃,我怎会妥协这么快娶你入门?” 她还是一头雾水。 熊恽拂了拂袖子,打开门,窗外的月光在屋内碎了一地,他未再言语,只是拂袖出门,冷风吹在她脸上,前天祭台上留下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痛的她灵台有些混沌,思量着他方才的话。 变故来的太快,他还没回过神,她灵台一片混沌,他方才说了什么,要娶清云,可是清云明明有了身孕…… 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还不待她想清楚,便听殿外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报,清云被清羽的贴身丫头撞倒,跌入水池之中,早产了。 她手脚有些发凉,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口气跑到清云的产房门口,只见产婆将她拦在门口不让她进去,“新娘子大婚之日不能进产房,见了血,不吉利。” 清羽担心清云安危,使劲向里面张望,无奈产婆拦的紧,她进不去,只好问,“清云怎么样了?” 产婆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小姐失血过多,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清羽本想保大人,可是记起妹妹入宫前的嘱托,便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说,“保孩子。” 可是话音刚落,便被身后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保大人!” 她回头,来人不是熊恽又是哪个?呵,他身上还穿着和她的喜袍来不及褪去便急匆匆的赶来,那脸上的焦急之色难以掩饰。方才在屋中来不及想明白的事情突然有了头绪,清羽突然悟了,原来妹妹的心上人,便也是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那夜,惊动了半个楚宫的太医,大人终究还是没保住。 清云的血染红了整个房间,熊恽不管手下的人阻拦生生冲进了产房,跪在那血红中,紧紧握住清云的手 分卷阅读3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怀中暖着,放佛这样便能阻止眼前人离开了一般。 她呆立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想不明白,熊恽是何时爱上清云的,但是她看着熊恽跪在清云的房间失声痛哭,她却明白,熊恽有多爱清云。 或许是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才会两腿脱力直接跪倒在床边;或许是生死不弃,才会将一身血迹的已经断气清云抱入怀中,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都不肯松手。 心中有一个地方细细密密的疼,清羽想,若是死的人是自己呢,太医说她那一箭伤的很重,若不是她意志力强,大概就回不来了。 可是,她昏迷的时候,他在哪儿呢?她愿意为了他的前程不惜豁出性命一搏,可是,在她受伤之际,他不曾来看过她一眼。她坐在花轿中的时候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她咬着牙忍着痛想要嫁给他,可是,他不屑看她一眼。 他心底的人,只有清云一个罢了。 大概,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天快亮时,熊恽终于摇摇晃晃从清云房中走出,满身的血迹仿佛地狱来的修罗,他赤红这眼睛看着她,那么清晰的恨意,看的清羽浑身发凉。 清羽想,或许自己是要是三天前就那么死了,或许他会少讨厌自己一些,而她自己,说不定也会少痛一些。 清羽将自己在屋子中关了三日,她不曾走出屋,熊恽也不曾来看她。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原来,他从未喜欢过她。 是啊,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从未开口说过喜欢自己,又凭什么会认定他会欢天喜地的迎娶自己?她从来也没有对他讲过自己的心思,他又怎么知道? 难道只是因为一年多前,她们在金钗店有过一面之缘?对过一两句诗? 这样的理由,她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曾经的自己,天真的好笑。 她笑自己幼稚。 而且现在熊恽认定是她命手下的人撞倒了清云,才会害清云身死。她还没有来的及对他说那句喜欢,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说出口的资格。 聪慧如清羽,不会不怀疑那天清云的死因。下面人来报说是自己身边的人失手将清云推下了水潭,她是不信的。她手下□□的人,她心中有数。只是,熊恽盛怒之下将她的丫鬟都杀了解气。她着实无从查起。 后来,清羽从只言片语中听说那日朝堂上熊恽和他父兄关于郑氏立谁为后的争执,又听说兄长以为此事对清云很是不满。 她知道兄长的脾气,他和她一母所出,从小对她很是溺爱,可是却不喜清云,若说他为了护着她做出了什么事,清羽想也不是不可能。 清云的死,与郑氏脱不了干系。而她作为郑氏嫡女,清羽叹气,熊恽恨她,也不算恨错了人。 熊恽因为失去心爱的女子,打击过重,从此一蹶不振,无心政事。每日上朝不过做做样子,听大臣议议事便退朝,继而做了太多荒谬的决定:列强都在忙着独立割据,他却向周天子示好;百里奚有治世之才,他却让百里奚去放牛,还被秦国用五张羊皮便换走……这样的事情多了,免不了大权旁落,以郑氏为首的大臣尚书让楚王放权,熊恽也不含糊,将奏折大部分移交清羽来批阅。 她父亲是朝中太傅,兄长手握十万大军,想来,也是没有别人比她更适合做此事。 熊恽夜夜醉在清云去世的屋中,清羽在临正殿中掌灯夜读,有时,她会从清云的房间经过,趁他睡熟了,偷看他一眼。每日天不亮便去临政殿外等着,只为远远看一眼熊恽上朝时的身影,待他上朝进殿完全看不见身影了,才回去睡个回笼觉。 如果这样,便是四年。 咫尺天涯的距离,不过如此。 此事就此翻页。她日日埋头政务,他夜夜买醉,两人互不寒暄,不相打扰,便也算是过了些和平的时光。 期间唯一的插曲,便是她爹爹将远房表妹郑瞀送到她身边伺候。瞀儿进宫正是清云刚当上王后那年的严冬,不过那日天气好,连阴了好几日的天突然放晴,正午的阳光暖意融融,清羽批阅了一早上奏章有些疲乏,便捧着暖炉,躺在后院的摇椅上,就着湖中的波光粼粼,闲闲的晒晒太阳。 瞀儿穿着桃红色的小夹袄,园嫩嫩的小脸,青春灼人。清羽瞥了她一眼,便知道父兄的用心,只好苦笑。她这些日子实在是不得宠,让家族一起跟着发愁。 她起身打量眼前的表妹,隐约想起小时来家中做客时,她同清云走的很近。见小姑娘低着头有些微微发抖的样子,清羽眉头微挑,“你怕我?” 瞀儿偷偷抬眼看了她,又迅速低下头,微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 清羽眉头再挑,“哦?为何?清云没同你说过我是怎样的人?” 瞀儿脸色微微变了变,低头不语。清羽心头一紧,还是拿捏着语气,“说来听听,总归你以后要在我手下做事,有事瞒着我可不好。” 瞀儿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声音吓的带着几丝发抖,“瞀儿不敢有 分卷阅读3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所隐瞒。清云姐姐说王后是个厉害的角色,不易相处,明面上对人好,背后里会捅人刀子。瞀儿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在王后身边肯定是活不过三天的,还请王后娘娘高抬贵手,让瞀儿回家吧。” 清羽的表情未变分毫,手上的暖炉却不小心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原来,她真心相待的妹妹,是这样想她的。 身边的小丫鬟急忙想将那个暖炉拾起,她们知道那是清羽从娘家带来的暖手炉,她很是喜欢。然而丫鬟蹲下刚要动手,却听着头顶上的人喜怒不明的悠悠道,“坏了便扔了吧,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后来,清羽还是将瞀儿留在了身边,那是她们父兄做的决定,她无权置喙。 其后,她又从瞀儿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清云一直以来是很不情愿做个庶女的,她一直不喜欢自己庶女的身份,还曾在入宫后,拖瞀儿帮她从宫外请产婆入宫。 按理,宫内到了日子,都会请产婆来接生。她会提前寻找产婆,就说明,清云大概早就想好了要早产。 或许清云也是听说了朝堂上父兄的争执,料想家族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念,便用了这样一招釜底抽薪,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自己的孩子成了熊恽的心头肉,不得不好生疼爱着。 清羽想通这一切时,正在用金雕的假指甲拨弄着桌上的香炉,香炉明明灭灭,她的心也跟着浮浮沉沉。她曾想写封信,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都呈给熊恽,证明不是自己下手害死清云的。可是动了笔,却又作了罢,将一封写好的信好生收好压在箱底,因为她明白,若是面对一个活人,她总是有机会做的比她好的,可是,现在清云已死,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撼动清云在熊恽心中的位置。 而且她如此心高,又怎么降下身段去,跟一个死人比高低。 也只好作罢。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楚五十八年。 楚王去陵墓祭奠云夫人,途中遭了埋伏,行踪失联,正巧,齐国联合其他八国便派兵攻来。楚国几位大将均已被牵制在不同的战场,城内唯有两万禁军,只直接听命于陛下。 攻城之围何解,一下子难倒了楚国上下。临政殿中,几位肱骨大臣商量退敌之策无果,气氛一时压抑的让人抬不起头。 清羽坐在临政殿的侧位之上,听着一众臣子争吵。她眉如柳,双瞳剪水,顾盼见仿佛桃花纷纷盛开,小口绛红一点,犹如梅花一瓣,肤若凝脂,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却又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和压迫感。 四年时间,她藏在深宫,享受着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却一丝也没有丰腴起来,反而比在祭天天台上显得更加瘦削,更加不堪盈盈一握。仿佛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垮。 只不过,四年前的她,眼中尚有小女生的紧张与不安,而现在,眼中是剩下深不见底寒意 也是,战国局势纷乱,世族权利纷争复杂,若是没有她的铁腕,楚国,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繁荣。 清羽自顾自抿了一口茶,问道,“齐军突然发兵,三天连破十座城池,已经打到雁门关下?” 侯在殿中的老臣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是。” 清羽依然镇定,并不言语。那老臣不敢抬头,也不敢看清羽的眼睛,咬着牙,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楚王,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眼下一切全凭夫人做主,救楚国与危难之中。” 清羽红唇轻挑,全凭她做主吗?说的到轻巧,敌军那么多,来势汹汹,她一界弱女子,要怎么才能挑起楚国全国安危的重担。 ————— 是夜,月明星稀,一骑快马借着夜色的掩护,从楚城东离开。 马蹄疾驰,马背上的人影,正是郑清羽。冷风刮在她脸上,疼的她的神智无比清醒。出宫上马前的一幕,一遍遍回演在她眼前。 上马前,瞀儿在宫中问她,“令尹大人既然有了好法子,为何夫人还愁眉不展?” 她不语。不是她不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解释。 令尹子文要她借楚王的名义,调父兄十万大军救楚。子文忠于楚王,忠于楚国,此心她绝不怀疑。只是郑氏本就兵权独揽,功高盖主,幸而一直忠心耿耿,听命于王室,而幸免遭殃。雁门关离都城只一门之隔,若是十万大军听她指挥围困雁门关,岂不是日后想要造反,就能造反的吗。那熊恽王位,以后岂还坐得稳? 若是这样,那熊恽,又怎还会留她郑氏活口。 她了解熊恽。就算世人皆说他不过是个无能的王,她也知道,世人看的,并不准。他的计较,她都看得懂。向周天子示好,并不是目光短浅,好逸恶劳;只不过中原已被列强割据,若想打下地盘,在周天子的授意下攻打少数民族,不失为更好的选择;百里奚有治世之才,熊恽让他去放牛,还被秦国用五张羊皮便换走,并不是他不识人,只是楚国大族掌权,没有根基的百里奚不可能在楚国立稳脚跟,所以还不如送他去秦国,等秦国强盛了,才可能 分卷阅读3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牵制齐国,解楚国之危;城濮之战失败,大将子玉自刎,并不只是战争失利,更是熊恽为了削弱以子玉为首的般若世族的第一步。他四年不理朝政,由她掌管大权,看似无能,实则以退为进,世家政权错综复杂,他一个根基不稳的皇帝,怎么可能指挥的动,倒不如放给她这个有郑氏撑腰的王后来做,他一来可以转移世家的视线,二来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待到时机成熟,取而代之。 王族与世族的积怨已深,不过现在王权不稳,熊恽奈何不得他们罢了。可是,城濮之战,他这样处心积虑的削弱世族,作为第一大世族郑氏代表人的她,作为与他有杀妻之仇的他,又怎么能不惊心。 四年间,她努力斡旋,不让郑氏一家做大,世家实力均衡,互相牵制,是她中庸的求生之道。但现如今,熊恽明显已经开始动手了,她不得不防。 见她不语,瞀儿又问,“此去凶险,可不可以不去?万一路上遇见陷阱,可怎么办?” 她有百转千回的心思,却不知如何讲起。 其实在她初听到齐国攻城的消息时,她便怀疑过,熊恽其实一早便知道八国有出兵的计划,而他非要在此时出宫祭奠云夫人本只不过一出安排好的陷阱。他就等她挪用他的兵符好将她治罪。其实若是她不出手,真到危机时刻他自会回来。他不会拿一城的百姓做赌注,他擅长揣测人心,他只是赌她不会袖手旁观罢了。 她心烦意乱时,有过犹豫,也曾拿不定主意,而现在的冷风将她的思绪整理的无比清楚—— 是的,她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太了解她的软肋。 楚国上有她的亲人,她的家园,她的子民,她赌不起,输不起,因此明知可能是陷阱,她亦会跳进去。 所以,这些小心思,她如何对别人讲。告诉瞀儿这一些不过是一个泼天豪赌,熊恽赌上了一城百姓的安危,要她挪用兵符,好置郑氏于死地。 她说不出口。 又或许,她内心抱了一丝侥幸,只要她不说,那这一切便不是熊恽安排的陷阱,他便没有费尽心思的,想要她死。 她不愿相信他这么恨她,毕竟她那么爱他,从小时第一眼见到他,便爱上他。 五日后,八国攻破雁门关,直逼楚宫门外,二日一早方要破宫之际,却听急报传来,齐主帅被暗杀,众将士大惊失色,举棋不定之时,却见宫墙之上万箭齐发,只好向城外溃逃,而城外不知何处楚王帅三万兵士围堵,八国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此时,有消息传出,楚王并未失踪,不过是听闻八国攻陷计划,不想以硬碰硬,便诱敌深入,暗中埋伏,私潜大将赵相深入齐军内部,自己又领兵在楚城外严阵以待,以破敌军。听闻此信,楚国上下一片欢腾,皆呼楚王英明。一时间,一心所向,无出其右。 这一切,皆是出自清羽之手。她深知决不可下手谕将兄长调回,可是若是都城被围,那将领便可借护主名义自行回朝,这两件事的性质天差地别。所以,她连夜出城,请赵相出手相助,刺杀齐军将领。将领遇难,自然兵心不稳,就算他们强行攻城,她想,城中还有两万禁卫军,守城十日的把握,她还是有的。 十日,便足以兄长带兵回城。 此外,她对熊恽的了解,她猜想或许他就躲在某处,等待契机,将联军一举拿下。所以,她便放话说一切尽在楚王的掌握之中,一旦联军攻城,必定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则消息在楚宫上下传的沸沸扬扬,使熊恽想拖延些时日不及时发兵都不行,毕竟流言已出,八国联军有了防备,夜长梦多。 于是,楚国百姓皆言楚王英明,而知情之人,则叹英明之人,是郑清羽。 四年前,熊恽登基那日,赵相辞官,隐居山野,不问世事。说的好听些,是放浪形骸寄情山水,说的不好听些,不过是昔日的青梅成了楚夫人,竹马躲去荒山,免得心殇。 所以,这世上若有谁不能请得赵相出手的,唯有熊恽;若有谁只要一语便能请得赵相出手的,也唯有清羽。 只是,赌对这一局,清羽作为赢的人没有半分开心。 清羽是在从赵相隐居之处回皇宫的路上听说了楚王带伏兵袭击了八国军队这件事。楚国之围已解,只可惜,听闻之后,清羽心中没有半分开心,而是隐隐的痛。夜风寒凉,比风更凉的是清羽的心。 呵,他所有的算计,她都猜对了。不枉夫妻四年。 然而,夫妻四年,她愿意将性命都给他,可他只想要她死。 第10章 离居(四) 披星戴月赶回宫的清羽,回宫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带着瞀儿住进了清寒宫。 清寒宫是犯了错的后宫女眷关禁闭的地方,宫人不解她的作为,可是也没有谁敢拦她。楚王回宫后,听闻王后在清寒宫之事,也一语未发。 清寒宫地势偏僻,因久无人住,连院中唯一的杨柳都枯死了,破败的不适宜人居住。夜里风凉,清寒宫显得比别的地方 分卷阅读3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更冷,一阵凉风吹来,秋离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元辰随即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秋离有些羞赧的道谢,又问元辰道,“你懂的多,你说清羽明明立了功,为什么还要搬去冷宫住?而且楚王知道了,为什么也什么都不说?” 元辰清澈的眸子动了动,看的秋离心痒痒的,只听耳边他的声音如清泉,“清羽是个聪明人。” 秋离好奇,“怎讲?” 元辰低头看着她,不想直接将答案戳破,于是循循善诱道,“楚王设这个局,目的就是为了置她全家于死地。现在不仅被她破了局,还让她立了功,如果你是楚王,你怎么想?” 秋离认真想了想,不过是在想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过要害别人的心,所以也没有办法将心比心,想到害人不成会是什么感受。只不过,她回忆了一下执夙原来坑她却被白泽护住的情形,那个时候执夙好似气的要将自己的牙都咬掉了,变着法子的和她作对,于是试探着回答,“会挺生气的?可能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元辰笑笑,“孺子可教。” 所以清羽才先自罚去冷宫,躲开与他的正面交锋。 想通了这一遭,秋离一下子觉得有些替清羽难过。其实她一直都挺替她难过的,只不过这次感觉两个人有了类似的经历,便更加惺惺相惜。秋离自己人生最难过的时光就是在西山学院里不得不日日与执夙相对被她欺负的时光,所以一毕业她便逃也似的离开再也没有和执夙打一次照面。 可是,她好歹还能逃开执夙,可是清羽呢。欺负她的那个人,是她全心全意爱着,逃不开也躲不掉的夫君啊。 秋离觉得清羽实在是有点可怜,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元辰侧头看她,温柔的问,“怎么叹气了,是不是小时候也被人欺负过,突然想起来有些难过?” 秋离的眼睛猛地睁大,“你、你莫不是会读心术?” 元辰指指秋离的眼睛,“都写在眼睛里了。方才那片刻整个人脸色都不对了,应当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是事情。” 秋离退后一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厉害的有点可怕。” 元辰抬手帮她捋了一捋额前掉落的细发,动作轻柔认真的秋离心间颤了颤。他眼神定定的看着她,嘴唇开开合合好似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转头看向前方,“且看下去吧。” 秋离低头。她一颗心跳的不听使唤。幼年时那些不靠谱的桃花经历秋离时常拿出来吹嘘,说自己好得也算得上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那时司卿就会笑她说,“你倒是想沾,你沾的上吗?” 司卿一句话便戳破了秋离实在是没有什么恋爱经历。以至于虽然说喜欢了好几个男子,但从没有哪个又给她披衣,又给她撩发的。和元辰这样的亲密动作已经超过了她过去万年中的男女大防之界限,可她却不想拒绝。 秋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有些懊恼,难道又犯了以前以前那个见蓝衣服男子就喜欢的毛病? 她偷偷侧眼看了元辰一眼,只见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前面,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放了蜜一样甜,蜜从心底漾到嘴角,变成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微笑。 清寒宫因着地势偏僻,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清羽连夜请了一位大夫来宫中把脉。 秋离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想必,这对话的内容只有清羽自己知道。秋离只见沈大夫对她摇摇头,听到只言片语传来,“夫人受了风寒,寒气侵入心脉,想必一年,最多一年半,便会……” 说到一半,沈大夫便也不忍再说下去了。 清羽点头示意知道了,便挥手叫他退下。 清羽苦笑。命运对她,果然不够仁慈。 瞀儿扑通一声跪在清羽身前,“瞀儿请求夫人珍惜自己的身子,那些政治上的事情,夫人就不要再想了,好好歇歇,调养调养身子。” 清羽只是轻轻一笑,“政治上的事情,怎是我说不想就不想。到时候,身子调养好了,郑氏没了,你我,都没命了;楚国,也不知道在哪了——” 年少时,清羽不懂无崖子为何会用那种略带惋惜的眼神看着她,叮嘱她,“情深而不寿,慧极则必伤,你日后行事,尽力便好,莫要强求。” 想必,他已经一眼看穿了她的命运。 她与熊恽那日大婚后,清云去世,熊恽以夫人之礼葬她,丧礼一应事宜,全是她一手操办,楚都三日哭声不决,第四日,熊恽抱着清云的骨灰向祖坟出发,而她,累晕在王宫之中,高烧三日不退。 那时,宫中的太医拿她手足无措,父亲重金从民间请了高手来为她扶脉,才知,那几个月中她与公子艰周旋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身子骨本就不好,而刺杀那日她又伤的太重,日后又未来及好好调养,以致现在身子千疮百孔,已经如一棵枯柳,若是好好将养,还能活个十来年,若是太过劳心劳力,不过五年,便会心力衰竭而亡。 无崖子懂她无法袖手旁观,所以才会那样惋惜的说,“尽力 分卷阅读3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便好,莫要强求。” 因为他知道,她定要强求。 是的,世家实力纷乱,家中需要她这个王后撑腰,她又怎么能不为家族,出一份力;战国纷乱,楚国好不容易才在列强之间站稳了脚步,她怎么能袖手旁观,怎么能不为家国百姓,再出一份力。 即使出的这份力,要搭上她的性命。 人生在世,珍视的东西不同。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这点,无崖子懂得,所以,他没有将她强留在山上,只是对她道,“情深而不寿,慧极则必伤。”而不点破。 慧极必伤,一语成谶。 也是她最终的归宿。 ——— 清羽搬入寒清宫的第三日夜晚,熊恽终于来看她。 灯火灰暗,熊恽站在殿门口,隔着重重破败的纱帘居高临下的凝视她,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声音也不带丝毫温度,“王后好手段,不过三天,满朝文武皆上书请愿要寡人将王后接回宫中。” 清羽捧着竹简坐在矮桌旁,眼神不曾离开书简半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悲,“屈原大人在昭陵与齐国使着恳谈三日未果,难道大王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此事?” 熊恽一时被她噎的说不出话,轻咳一声,“是又如何。” 清羽轻笑,仍不抬头看他,“不如何。”说罢伸手挑挑眼前蜡烛的灯花,芊芊素手,细的不成样子,语气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妾有一计,只不过大王不会答应,不说也罢。” 熊恽一愣,哑于她今日的坦率,觉得今日的她于往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他沉吟半晌,终于将端着的架子放下来,几步踱到她身边坐下,抬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夫人但说无妨。” 清羽将书简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熊恽推来的茶盏上,愣了愣。她入宫五年,与他对坐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他为她沏茶,不由苦笑,看来这次的会盟,对他来说,着实重要。 将茶放在手心中暖暖,清羽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地图,“齐南楚北,整个交界线都相邻,齐国不肯松口议和,究其原因还是忌惮楚国在北边布防的兵力。现在的齐国,没有用武力压制楚国的实力,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抑制楚国北扩。”清羽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可是北扩与否,空口无凭,齐国君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筹码。” 说罢,清羽抬头,不想熊恽正有些愣的望着她,清羽有一瞬的出神。六年前,在首饰店中,就是这双眼睛和她对望;五年前,在熊恽府邸中,便是着双眼睛,闪着自信的光芒,要屠不仁不智之国。清羽想,可能最初,她爱上的,便是这双眼睛。如今,熊恽的眼神依旧坚毅,也还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她一时间的分神,以为这四年的岁月不曾有过,他们还是青葱少年,她还是那个爱慕着她的小姑娘,可手边的蜡烛爆响,“啪——”的一声将她从回忆中拽出,她才猛然回神,凝了凝神继续道,“这个筹码,若是不够分量,齐国君定不会让步,为今之计——”她顿了顿,其实熊恽这样聪明,早也想到了的,只是他不愿意而已,她默了默道,“为今之计,唯有送质子去齐国,才能定齐国君之心。” “放肆!”熊恽的反应果如她所料,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喝道,“寡人就商臣这一个儿子,待寡人百年之后,还要传位给他,你休要打他的主意!” 清羽面上表情分毫不变。商臣是清云的遗腹子,也是熊恽唯一的儿子,若是他能舍得送他去齐国,今夜便也不会站在她面前了。 她惨淡一笑,仿佛看穿一切似得轻轻道了句,“不用商臣去,我去。” “你去?” 熊恽挑了挑眉,面容有一瞬的出神,随即又轻笑道,“世人皆知楚王与王后不睦,齐国又怎会接受你做人质?” 清羽面容依旧是淡淡的,“可若是我腹中有大王的孩子,就令当别论了。” 熊恽怔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眼神中透出说不清的鄙夷,一字一字,说的咬牙切齿,“你如此想做我的女人,我成全你。” 清羽心中钝痛,端茶的手微微抖了抖,将茶水撒了出来。她不着痕迹的拭去水渍,一向勉强能绷住喜怒不外露的脸上有不由得变得惨白, “不用,只要大王和臣妾做出一个恩爱有加的假象,之后的一切,都有臣妾和太医来安排便好,不劳大王费心了。” 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喜还是悲。她是那样的骄傲,她不要是他的施舍,即使做人质,决定要牺牲,她也要按她的方式,丝毫不肯让他看不起自己。 楚五十八年春,世人皆言楚王变了。 他忽而将王后从寒清宫接入凤禧宫居住,自此戒了夜夜笙歌,和楚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二人恩爱有加,传为楚国佳话。 早晨,清羽帮熊恽穿衣束发,送他上早朝;夜间,他若 分卷阅读3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读书,她便红袖添香;若是他晚归,她便熬了银耳羹,送去书房找他。 看着清羽在厨房忙活的样子,瞀儿忍不住心疼她的身子,“夫人,不过是做个样子,又何必这么认真,煮汤束发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您也多休息休息。” 清羽只是笑笑,“不必了,这些事,其实我早就想做,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她从小就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想为他束发,想为他煮汤,想为他红袖添香,洗手羹汤。这些事情,她想做了许久的了。以前,是端着架子,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去招惹他。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又怎么能随便就让别人代劳。 即便是做戏,她也不介意自欺欺人人一次,也只这么一次而已。毕竟,她也没有多少岁月好活了,以前的她活的太过清醒,现在糊涂一些也不错。 同时,熊恽也对她体贴有加。他从民间搜罗来了各式各样的厨子,变着花样的在楚王宫中,给她做各地美食;楚地盛产蚕丝,他找来能工巧匠,为她裁了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衣裳,让天下的女子嫉妒红了眼睛;她喜读书,他便也就着烛光,与她隔桌对坐,临正殿的深夜常常更漏声滴滴答答,侍女哈欠连连,他二人却就着银月与烛光,看完了一本有一本的折子,仿佛这个是世界,只有他二人就够了,其余的,皆是陪衬。 这样的恩爱和默契,让一个作为旁观者的秋离都看不明白,她二人究竟是假戏真做,还是演技太好。 若是连旁观者都分不清,那戏中的人,不知道,又还分不分的清。 不论是演戏太投入还是演技太好,总归他二人一次国宴饮酒归来,两个人军有些醉意上头,洗漱过后,同宿凤禧宫,或是酒意上头,熊恽吟起了诗,清羽便自然而然的接上了下句,二人从皇皇者华念到了关关雎鸠,四目相对时,莫名有些不一样的情愫涌上心头,就那样水到渠成的放下了纱帘,一夜春宵,帐暖人欢。 隔着纱帘,他二人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只是他二人的做给外人看的戏,还是熊恽也真的动心了,秋离不知道。只不过,随后,便传出王后清羽有身孕的消息,满朝文武皆是震惊,熊恽下令大赦天下,二人感情更是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秋离想,或许,熊恽也是动心的了吧。他喜欢的,本来就是清羽这样的姑娘。他从没敞开过心扉接纳她,所以从不了解她的好。现在了解了,就算他不想动心,也难。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一个靠决定就能决定的事情,或许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不过短短三月,清羽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一席,无人代替。 只是,好景不长。 或许是触景伤情,或许是熊恽也察觉到了对清羽的在意,所以日与俱增的感觉到了对清云的愧疚,这种愧疚,终于在清云忌日的这个月圆之夜全面爆发,将两个人本要缓和的关系,再次扔回了冰点。 是夜,熊恽去给清云扫墓回来,喝的烂醉。清羽没想到他今日会来她的院中,正一个人坐在院中于月下吹埙。熊恽推门而入,浑身的酒气,眼中也是醉意通红,上来批头对她就是一顿责骂,“阿云写的曲子,你怎么会吹?” 清羽一愣,“这明明是我写的曲子。” 熊恽不屑的笑笑,“清云说你总是爱抢她的东西——”他似是醉意上头,“那你是不是想说,那年在首饰店,跟我抢钗的是你,日后同我斗诗的还是你?” 她不明白他说的日后是什么,只是喃喃道,“六年前的夏天,金陵街,是你将那支钗让给我的。” “呵——” 熊恽不屑的打断她,“阿云说,你们好姐妹,她什么都同你讲,可是你却反过来利用她跟你说的事情,抢她的功劳——” 清羽一向不屑辩解,却也忍不住喃喃道,“我没有——” 熊恽两眼赤红,酒意上头,自话自说,“你没有,那你是说是清云顶了你的名字同我在一起?你在山中修行的那一年,我和她有上百封书信往来,探讨诗词,能做出‘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这样清新的句子,你说,难道那些信都是你写的?” 若话也能锋利如刀子,那熊恽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直接命中她的心脏,她失血过多,所以脸色只好惨白,脸色越发惨白,她就越说不出话。 世上有句俗语,哀莫大于心死。如果非要给这词画出一个模样来,应该就是清羽现在的眼神。 熊恽明显是醉了,秋离看的出,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那些年和执夙的架打多了,她能分辨,哪些话是真心讨厌一个人,哪些话,不过是因为出于对自己的不满意,可是承担不住这个不满意的后果,所以偏要将怨气发给别人,虚张声势而已。 现在的熊恽,便是后者。他对清云做了恩爱不相移的承诺,他守了四年,可是遇见清云只三个月,他便破了功。他讨厌自己的移情别恋,讨厌自己的不坚定,可是每一次看到清羽,却不能控制的觉得喜欢她,仰慕她,尊敬她。她本来应该是他恨的那个人,可是他却一步步不由自主的,沦陷到这个地步。 他讨 分卷阅读3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厌自己的动摇,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只好把这股讨厌,加之清羽。 可话一出口,他又讨厌这样的自己,觉得话说的太过了,无颜面对清羽,索性拂袖转身出门。明眼人都看得出,熊恽并不是冲她发脾气,可是她却没有看出来。自从那句“那年在首饰店,跟我抢钗的是你,日后同我斗诗的还是你?”之后,她便走神了。 她脸色惨白的盯着眼前的烛光,连熊恽出门都没注意到。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清云和熊恽先有了感情,是自己插足,所以总是端着一个正室的架子,从不想去插入她二人的感情中。 而今日,她原来坚持的一切,忽而感觉成了一个笑话。 当日夜里,清羽搬出了临正殿,回到了凤禧宫,闭门谢客。她连夜请自己的母亲入宫,关于清云和熊恽的纠葛,她从前没想着要去搞明白,现在,却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母亲叹了口气,告诉她,清羽随无崖子山中修行的第二月,她带清云上山烧香,恰巧遇见了息夫人一行,那公子恽望见了清云头上的那支金钗,便对她起了兴趣。两人不时的传些情诗,两家原来便有联姻的计划,便也没有阻止她二人来往。 这些事,家人没有说给她听,因为熊恽登基前,她全心全意都在策反上,她母亲不忍用这样的事,分她的心;熊恽登基之后,事情演变出乎意料,便也没有了说的机会—— 她本以为,知道一切之后,她会心痛,却意料之外的没有。于是她只是淡淡对母亲笑笑。 时隔四年,她终于透彻的领悟,其实说于不说,又有多少区别呢,毕竟他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解释也解释不清。 就算他那日在首饰店他见到是她,又如何?就能抹去清云同他诗情画意,为他生下商臣的事实吗? 她越发的确定,那日清云是故意早产,故意去世,她要以自己的命,为商臣博得一个好前程。因为,清云和熊恽之间,本就是一场熊恽将清云误认为是她的误会,若是有朝一日被清羽澄清,那清云便一无所有,可是这个误会,随着清云的死去,再也没有了解释的机会。 清羽不禁自嘲,她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可是在感情二字上,却远没有清云来的通透。清云吃定她的骄傲,即便有朝一日发现了这误会,定是不屑于解释的。也是,她一向自命清高的很,怎可能与死人争个高下。 所以,清云永远是熊恽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初恋,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没有保护好的心尖上的恋人,他会用这种愧疚,一直对商臣宠爱有加。 临出宫前,清羽的母亲留下一个木盒给她,说是当年熊恽和清云传的信,他们在清云的遗物中找到的,若是她好奇,可以自己翻翻看看。清羽本想反手将那盒子扔了,可终还是没能抵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那个木盒,盒中盛的,大多都是年少时期两人写的酸诗,其中大多,在她和无崖子修习时,清云曾翻抄给她看过,求她释义。 只不过其中有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一首情诗,而是一封长信,总结来说,含义很简单,熊恽许诺清云后位,只是碍于先帝许诺和她这个长姐的面子,无法直接为之。他知道公子艰早有不臣之心,便故意远赴边关,引得公子艰谋反,他料想公子艰定会求娶清羽,他到时再率兵攻城,可以一举除掉公子艰这个心腹大患,若是清羽在战乱中和公子艰一起身死最好不过,若是侥幸活下来,也可借此名正言顺推掉和清羽的婚事,一石二鸟。 手一抖,信从清羽手中滑落。 天边云头遮住太阳,将凤栖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那天,清羽将所有手下遣出了宫,将自己闷在屋里。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内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怎么能不痛。原来她最引以自豪的帮助熊恽夺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就算没有她的帮助,他亦早有安排,在她九死一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时候,他根本只想让她死。她机关算尽,到头来,原来自己只是一个笑话。她费尽心思守护的他的江山,而他,不过想她死罢了。 回忆戛然而止。 眼前的幻景一下子消失不见,月色如洗,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元辰和秋离两个人。 秋离还沉浸在清羽的故事之中,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断了,让人意犹未尽。她想,故事一定不只这样,如果清羽就这样走了,怎么会有熊恽日后重金悬赏清羽的下落。秋离觉得心中好似有好多小蚂蚁再爬,痒痒的。 于是她问元辰,“后来怎么样了?清羽是怎么死的?” 元辰低头,“她去齐国做人质了,可是到了齐国不久被人劫走,下落不明。” 秋离气的骂了一句,“哼,熊恽这个人渣——” 元辰看着她,“他只是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罢了。” 秋离又哼了一声,“那也是个人渣!” 元辰突然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对她道,“没有想到,原来前尘往事中,还有清云这样一个人物。她几乎不曾在史书中出现过人, 分卷阅读3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却是这一场博弈中最大的赢家。” 秋离眉心皱皱,她之前没想过,可是如今看起来,熊恽和清羽被折腾的这么惨,确实都拜清云所赐。 元辰嘴角轻提,“杀人诛心,这个清云,倒是个诛心的高手。算准了熊恽痴情,清羽高傲,为商臣博了一世宠爱。不知若是活到现在,能在七国之间掀起多么大的风浪。”元辰看着她,顿了顿,“阿离,你要小心身边这样的人,他们杀人不见血。” 还不等秋离回话,窗外传来了萧谆的声音,“什么杀人不见血,你个元辰,大晚上的跟我妹妹说死不死的,吓坏了小姑娘可怎么好?” 元辰拂拂衣角,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请得动萧小王爷大晚上来找我的,定然是大事。” 萧谆桃花眼勾勾,“确有一事,楚王召见我们,可算是大事。” 元辰眉头一皱,“楚王半夜召见,可有蹊跷?” 萧谆朱红唇角瞥了瞥,“不知。但总归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听话才好。” 元辰点头,回头看了秋离一眼,嘱咐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萧谆“哟——”了一声,桃花眼挑一挑,落在元辰身上,“腻不腻,我还在呢,就这么□□裸的勾搭我的妹妹,我没看见的时候,你还不得把我家阿离离生吞活剥了啊。” 秋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将二人推出门去,临走前,元辰不忘回头看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冲他颔首,用唇语对他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第11章 离居(五) 萧谆和元辰二人离开,秋离一个人在屋中干坐着也是闲的荒。她想知道清羽后来如何了,不知道结局,感觉心痒痒像有蚂蚁在爬。 于是便摸到了清羽生前住的宫殿。她想着不过就片刻功夫她就能将事情弄明白,随后就回去,应该不会出岔子。 一片乌云悄无声息的掩了过来,天空中无月,无星。 清羽的凤禧宫虽然十几年没有人住过,但是一应摆设俱全,纤尘不染,一看便是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屋中的东西许久不用,感受不到丝毫人气。秋离在屋中逗留许久,也感受不到任何清羽的意识残存,有些失望。不经意间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封发黄的信,秋离的手兀一接触到信的刹那,忽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悲凉。 然,这丝悲凉也不是来自清羽的,而是熊恽。 耳边瞀儿的声音轻响,“王后,王上通传。” 清羽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淡薄,“就说我病了吧。” 秋离追着那声音找去,忽而一脚踏空,身边景致变了样子,黑夜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秋日萧瑟的午后,一席红衣的清羽趴在桌子上,恹恹的拨弄着金蟾蜍炉子中的香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眼神却十分空洞,仿佛没有聚焦。 她的整个心神似乎都落在很远的地方,整个人好似在屋子里,却又不在屋子里。 这时的秋离还年轻,不曾在情场中摸爬滚打过,不知道清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她比先前又平白消瘦许多。若是换一个懂情的人来看,看到清羽的模样,大概会掉下眼泪来。 这便是一个女子在爱情中失望透底,生无可恋的模样。 清羽对熊恽死了心。 自从那日之后,清羽将自己关在屋中好些日子,瞀儿几次来报说熊恽来访,她都闭门未见。 哀。莫大于心死。而心死的人,总是冷酷而决绝的。 终于,清羽在昭陵会盟的协议上盖下了玉玺。当楚王后将于三日后启程去齐国为质的消息传遍朝野后,熊恽破门而入。 那时,清羽正坐在铜镜前梳头,乌黑的秀发垂在地上,盖在她大红的华服上。 熊恽从殿上大臣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散了朝,一口气从临正殿跑来她这里的,气都喘不匀的上来就问她,“颁布诏书前,为什么不同我商量一下?” 清羽朱红嘴角上提,只是兀自的笑笑,低头用梳子一下下小心的梳过自己的发尾,轻声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了,大王心里不会更痛快一点?”她虽然在笑,可是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洁白的脸庞在如冰一般冷,可是嘴角的弧度却让人觉得她是那样好看的女子。 熊恽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痛,讪笑,“阿羽你为何总要说这样伤人心的话,莫不是这样,你心里才好受?” 清羽眼神疏离,声音里喊着冰碴,“哦,这样就算伤人心了吗?”说罢,只是低头看着发梢,梳子一遍遍传过浓密的发梢,滑到一片虚无的空气中。 熊恽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悻悻的离开。 三日后,清羽随着齐国的使团出发,带着肚子中的质子前往齐国,从此开启了齐楚两国间长达十年的无不侵犯。楚国百姓,也享受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光。 然而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熊恽,站在城楼上目送清羽离开。城中的桃花开了漫天,风一 分卷阅读3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吹,粉红的桃花随风飞舞卷起漫天红雨。车队启程,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楚都而去。 就在出城的一瞬间,清羽忽然回头看他。大红的衣衫仿佛把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红色,她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是朱唇轻启,他读懂了她的唇语,“此生,愿就此与君决。” 熊恽突然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击中,一下子痛的站不起身来。他忽而从城楼上跑下去,身边人追着他的脚步,却追不上。他跑的很快,他好似此生都没跑的这么快过,他追上那个身影,再跟她说一句话,说什么他没想好,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此生,他还没准备好就此与她再不相见。 可是,人哪里跑的过马。那天他跑的力竭,躺在路中央,也只能见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她,也再没回头看过他一次。 这便是诀别了。 之后,熊恽时而站在空旷的凤栖宫中,怔怔出神。看到她曾经穿的衣裳,他忽而没由来的走了神,他想,她那么瘦弱,小小的身躯都撑不起一件衣裳,旅途颠簸,她会不会不习惯? 他留下了她身边的小宫女,因为清羽走后,他需要一个郑氏的女子做夫人,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封了另一座寝宫给她,而并没有让她住进凤栖宫。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她的离开魂不守舍的,他以为是不习惯,直至某一日,齐国传来消息说,清羽被人劫走了。 他的心中感觉被人揪了一下,派出大半兵力,给手下下了死命令,要赶在齐国之前找到清羽的下落。 或许,唯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吧。他想,他要将她接回国,管他什么昭陵会盟,直到她离开,他才明白,没有她在的楚皇宫,是多么的沉闷无趣。 虽然四年间他们交流不多,可是他心中清楚的知道,每夜清羽睡前,都会来寝宫外,静静的站在那里,将他望上一望;每日上朝前,她都会远远的看着他走上高台,一日不曾缺席。他虽从不曾说出口,可是只要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他便很安心。 他想,他要找到她,他要告诉她,太喜欢上了她。 可是天便是这样的不遂人愿,当他满心期许将她寻回的时候,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在那个暴雨交加的夜晚尘埃落定。 那夜,雨落得异常大,雨打芭蕉噼里啪啦的让人心中不宁。熊恽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忽而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撕开黑夜的沉寂,随着风雨和闪电,一个人影破窗而入,带着满身雨水的凛冽和泥土的腐败气息,挥剑便冲他刺来。 熊恽认出了,那是赵相。 赵相浑身被雨打的湿透了,双眼通红,仿佛刚从地狱忘川中爬出来的厉鬼,死死地盯着他。赵相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身手,三招之内便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剧烈的打斗吓哭的婴儿,而婴儿的哭声惊动了侍卫,侍卫们鱼贯而入冲进寝殿,看到的,便是他二人僵持的情景。 赵相瞪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道,“你不配做他的父亲——” 熊恽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这是阿羽的孩子?”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扔了一个木盒在他面前。随即赵相收了剑,上前一步,猝不及防的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道,“你和清云的事儿,她都知道了,这一巴掌,是我替她打的——” 这一巴掌吓坏了侍卫们,一时间刀剑纷纷出鞘,直指赵相,可是大家都知道赵相的身手不凡,没有人敢贸然出手。 熊恽他捡起那木盒,摆摆手,让侍卫放赵相走。木盒里面掉出的,是一封发黄了的信,上面的蜡封从来没有动过,他好奇的拆信,“见信如唔。君见此信时,妾想必已不在人世间。与君缘起于一金钗,思慕君上两载,终还是有缘无分而已。妾心系君身,愿以性命换君似锦前程,望君谨记,不仁不智不宁之国,必先图尔。楚五十六年三月二十日夜,羽”。字迹不似前几封那般轻快,似是可以看出写信的人,心中明明紧张,却又故作镇定。 还有一张小纸条,“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决。” 楚五十六年,他在城外领三万大军起兵诛杀公子艰,而她在城内以一人之力与公子艰斡旋。那个时候的她,美艳的那样动人,就算一人面对万人,却也眉头都不皱一下。她那个时候爱他,愿以命为他换一个前程。 山无陵,天地和。她那时说。 原来,她那时曾经那样真挚的爱过他,可是,他都不知道。他先听到的,是她临行前回头对他说的那句,“此生,愿就此与君决。” 最后的最后,她应该是恨绝了他的吧。 而在这封信下面放着的,赫然是清羽在山中修行时,写给清云的信,里面一字一句的解释着各种他曾写给清云的诗句的含义,还有她做的那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熊恽的手有些发抖。 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始末,终于明白的所有的前因后果,可是,却已经来不及。 分卷阅读3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终于,楚都深夜的皇宫中,爆发出了男子难以抑制的哭声。 年少之时,他对同他抢金钗的姑娘,一见钟情。他深陷她的笑容、她的才情无法自拔,他想,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给她无上荣光,天天看到她那样醉人的笑。 那日他同夫子在院子中论政,回眸间,见到有个少女在偷窥,那样子身形,有点像她。他追出去,却听母亲说,是郑太傅一家来做客,已经离开了。 他听说下月郑太傅一家要去山上烧香,便央了母亲同去,便也是由此见到了带钗的清云,清云大方承认了那日同他在店铺中斗诗抢钗的事情,他有些犹疑,觉得两人声音虽相似,可不尽相同,后与清云传诗数回,才终于确认,能有这般才情的女子,应当便是当日他遇见的女子。 往后,碍于清云是庶妹,长姐不嫁,她亦没有嫁娶的道理,所以他不便上门提亲。他本想着,等到清羽学成归来,许了人家,他再提亲。可是,后来父王赏识清羽许她未来后位,再后来清云跑来主动与他私定了终身,一件接一件,发生的让他如此猝不及防。 无奈指向,也只好有了他后来的筹谋。逼公子艰造反,让公子艰强娶郑清羽,然后他再出兵夺位,一来解决公子艰这个隐形威胁,二来也顺理成章的解决了清羽。 一石二鸟。那时的清羽,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盘棋中,他从未考虑过她的幸福。熊恽想她虽有些无辜,可是哪一个王位的更迭,没有些无辜的血液呢。 只是,他没料到她一个弱女子,会有胆识刺杀手握重兵的公子艰,没料到郑氏对清羽的维护之心,没料到清云会难产离世。 计划大乱,那时他一心都扑在清云离世的伤感之中,也没有认真感受过,她对他的那份情。所以,两人只好生生的错过了。 只是,清云去世多年,他一日日的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被清羽吸引,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对不起清云,对不起年少时,在首饰店,让他惊鸿一瞥无法自拔的姑娘。 只是,他不知道,从一开始,他便认错了人。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他和清羽之间,一语成谶。 此后十年,熊恽着手整顿了楚国全部的贵族势力,却偏偏对郑氏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所有的故事至此落幕,秋离终于看出一点政治手段中的门道。正如元辰所说,杀人诛心。当清羽不再爱熊恽的时候,便知道如何有效的一针见血,杀人诛心。 到最后,关于清云之死事情的真相,清羽不屑于解释;关于熊恽之前对她的算计,她也懒得在意,只是,熊恽恨郑家人让他失去清云,所以一旦熊恽王权在握,郑氏难逃一死。清羽已经洞穿了他要整治世家的念头,所以,临死之前,她还是要想办法,保住她的郑氏家族的一切。 她机关算计,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了进去。她偏偏要在自己死后才让熊恽知道,她们之间原来是一场错过和误会。而因为她的去世,他没有办法对这场错过和误会做任何弥补,这种感觉会让他遗憾、内疚,也是这种遗憾和内疚,会让他对郑氏,额外开恩。 原来,当她不爱了之后,是这么的狠心。郑氏女子的手腕儿,各个都不能小觑。 熊恽看懂她的算计,却还是一步步,按照她设计的路线,保住了郑氏的荣华。 他不介意她算计他,不介意她耍手段。他愿意一步步按着她的安排,做完所有的事儿。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清羽被葬在了哪里。他想将她迁入皇陵,与她合葬。 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多次去见郑家造访,希望只是郑家人相痛恨他在清羽死前那样的难过,绝不肯告诉他。 他们说,“清羽说,她活着的时候爱了你一生,爱的太累了。死后只想清清静静的,再没有你打扰。她最后的心愿,还请你尊重。” 她便是这样恨绝了他。 熊恽屡次相求郑家无果,只好在楚国境内发出悬赏,能找到楚王后埋骨地的,必有重赏。 事情便是这样,一拖到了今天。 当历史残酷的真相终于演完,天色已经有些要微微亮了。秋离还没来得及感叹,便见门忽而被人推开,元辰一闪而入,将门掩好,声色慌张,身后跟着一片嘈杂的士兵跑过的声音,秋离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被元辰一把牵过,闪身躲在了身后的衣柜之中。 衣柜狭窄,二人面对面紧贴着,听着房间外士兵匆匆的脚步声,秋离满脸的疑问。 元辰不便说话,怕引来追兵,只是在秋离的手掌心中一笔一划的写道,“商臣反了——” 秋离一愣,见元辰又写到,“商臣不仁,楚王有另立公子职为太子的打算,于是商臣领兵反了,已经刺杀了楚王,现在正在宫内大肆屠杀——” 秋离眉头一挑,不仅感叹元辰神机妙算,游街那日他便想到了 分卷阅读4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今日情形,真的是比她的推演术还要厉害。 当年在西山学推演术,秋离是极不得其法门的,推十次,有六次是不准的,剩下四次,约莫是极不准的。由此对元辰油然而生了一股敬佩之情。 元辰自然不知道秋离此刻心头转过的千百个念头,再写,“方泽去接应萧谆了,我们分头行动,城北集合。” 秋离心中有些唏嘘,世事果然难料。熊恽曾这么宠爱这个大儿子,可曾想到日后自己会废立他人?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个儿子逼宫,落得惨死的下场? 元辰看出秋离心中所想,便劝慰她的写道,“宠爱姬妾,废长立幼是帝王家大忌,然而许多君主却都不能免俗。熊恽绝不是唯一一个因此命丧自己儿子之手。” 秋离垂眼,“人非草木,无可免俗。” 元辰再写,“若此生只爱一人,白头到老;只生一子,一生专宠,便可无虞。” 秋离再写到,“话虽如此,可世间帝王,谁能做到。” 元辰写,“就算我不是帝王,也必能做到。” 柜内空间狭小,他二人本贴的便近,再加上在掌心写字摩梭的心尖有些痒,秋离忽而有些脸红,见得元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看元辰。 有带刀士兵进了屋,气氛忽而变得紧张,听脚步声,来人有不下三十,若是她自己倒可以勉强脱身,可是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元辰,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能否护得他周全。 或许是从她轻皱的眉间看出了她的勉强,元辰在她掌心写道,“你先走。” 秋离摇头。 还不等他们再交流,柜门便忽然被带刀士兵打了开来,秋离一个跟头翻出去,便和为首的几人厮杀开来,三拳将一个士兵打倒在地后,夺过他手上的剑,拉起元辰的手,便向外冲。 第12章 默契 还不等他们再交流,柜门便忽然被带刀士兵打了开来,秋离一个跟头翻出去,便和为首的几人厮杀开来,三拳将一个士兵打倒在地后,夺过他手上的剑,拉起元辰的手,便向外冲。 “向北走——”元辰对她道,“城北有片密林,我们好脱身。” 秋离点头,转身便向北跑去。宫门之下,混乱之中有一匹受惊的马从对面的方向宫门疾驰而来,元辰身子重心瞬间转移,一个回身拉住马身上的缰绳,飞身上马,双手利落往后紧紧拽住缰绳,那马挣脱了半晌,前蹄猛然跃起,可元辰死死的拉住缰绳,它挣脱不开,便被他驯服住了。 拉住马的元辰即刻调转马头,向着秋离的方向跑来,她将手伸向他,月光洒在她的指尖,他伏下身伸出手,将月光的清辉和掌心的温度一起握到她的手中,紧紧抓牢,疾驰之间电石光火之下将她拽上马背。 随着“驾——”的一声利落的断喝,白马前蹄跃起,秋离重心不稳差点向后摔去,连忙伸手环住元辰的腰,然后随着马落回地面,又向前摔去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 元辰被她抱住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道了一声,“抓紧了!”便驾着白马带着她疾驰而去。 身后追兵不舍,流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秋离以笛御敌显得吃力,一波持箭人就在他们身侧不远的地方,再这样下去就算秋离有三头六臂她二人也要被射的满身血窟窿,她当机立断,伸出一只手,对元辰道,“拉稳我。” 元辰立即心领神会的点头。 秋离左手拉着元辰的右手,一个侧空翻翻身下马,借助惯性整个人身子横打着飞了出去,将身侧那些持箭的弓箭手一一踢到在地。 元辰右臂微微用力,秋离便借力的稳稳落回马上。这份默契,好像已经在一起并肩作战了好几年。 只可惜这样盲目防守下去也不是办法,追兵打完一波又冒出来一波。他们一路向宫门疾驰,然而有几个眼尖的士兵正在奋力推着城门要将所有人锁在城中。秋离迅速的计算了一下他们跑到城门的距离和士兵锁门的速度,他们没可能跑出去的。擒贼擒王,秋离回头看了一下城门上正在指挥屠杀的身穿铠甲的士兵头子,心生一计。 “元公子,去那边城墙脚下。”秋离拍拍他道。 元辰点头,一个勒马便转了方向。 只是,这边的飞箭来的更猛烈,元辰虽然不断的调转的奔跑的方向以躲避流矢,可秋离还是听到了轻微的“噗——”的一声,仿佛箭头穿破血肉。 “你受伤了?”秋离有些不安。 只听有什么折断的声音,元辰回头看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一声,“不碍事。” 没有时间问的更仔细,元辰的马已经骑到了城下,秋离踏马飞起直直奔城头而去,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那个士兵头子身侧。 一身黄衣仿佛彼星戴月而来,宛若仙女下凡,可一出手,便是杀招。 秋离的手精准的扣在士兵头子头盔和身上铠甲护不住的脖子的柔软部位,声音冰冷的仿佛地狱出来的恶鬼,“让你的手下停止放箭,并且把城门打开,否则 分卷阅读4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我立马扭断你的脖子。” 士兵头子倒也是见过风雨的,轻哼一声,“就凭一个黄毛丫头就想威胁我。”他臂上一用力,想要将秋离推出去,可却惊讶的发现,秋离就仿佛铁铸的一般,被他推了几推纹丝不动。 士兵头子一下子变了脸色。 秋离冷笑,“现在可信了?” 士兵头子大喊了一声,“都住手!开城门!” 原本箭头朝外的士兵们听到这一声吼,皆调转方向,冲着秋离。士兵头子似是有些得意,发狠道,“这城门你上来了容易,下去却难了。” 秋离淡淡一笑,脸上并无惧色,余光看到元辰的马已经出城门而去,将身前的士兵头子猛地往前一推,那人一个趔趄,就趁这个功夫拔出身侧最近士兵身上的剑,回手向秋离刺去。 他本以为秋离退无可退,一定会被他刺中,却没料到扑了个空。 只见秋离人站在墙头的最边沿,张开双手,整个人向后倒去,从城头一跃而下。仿佛一片秋日黄叶,从树上盘旋而下。 城头上的士兵冷笑,“这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了。” 风呼啸着在耳边刮过,可是秋离并不怕。她有这个信心,元辰一定可以接住她。 果然,只听一声马的嘶鸣,秋离稳稳的落入一个怀抱之中。她抬眸,对上他深入古潭的眸子。 他冲她轻笑,“抓稳了吗?” 她回以轻笑,“抓稳了。” 一瞬间,太阳子圆方的地平线升起,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元辰扬头,在马身上重重一拍,白马疾驰而去,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她似是能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节律,一下一下,稳健而有力。不由得脸上又烧红了些。 胸腔里有什么在不听话的蹦跶着。虽是逃命紧张时刻时刻,可秋离脑中仿佛有人烧了一锅小米粥煮开一般,浆糊的不成样子。 城外是一片树林,借助地形的掩护,他们藏身一个溶洞之中,加上秋离隐藏行踪的本事,追兵完全找不到他二人的行踪。反正他二人不是商臣追杀名单上的头号人物,那些追兵见夜色沉了,冷风起了,便不再穷追不舍,草草搜了搜林子,便回去复命了。 追兵退去,他二人皆松了一口气。更深露重,元辰捡了树枝,两块打火石一碰,便生了火来。秋离看着新奇,才道原来凡人不用法术也可以生火的,便凑过去,看着打火石新奇的很。 她捡起打火石在手中学着元辰的样子敲打在一起,一个火星溅出落在她手上,吓的秋离一下子将打火石扔在地上,元辰紧张的拉过她的手,“可烫着了?” 秋离摇摇头,手还被元辰握在手里,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又尴尬的将手放开。 借着火光,秋离注意到此刻元辰的脸色惨白的出奇,额头渗着微微的细汗。刚才天色黑她没注意到,现在这才看到,他胸前印出来一大块血迹。 秋离“啊——”的低呼了一声,讶于自己的粗心,也讶于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一声没吭。 箭身被人为的掰断,整个箭头没入血肉之中,这样想□□包裹伤口都难了。 她有些愣,“为什么折断了?” 元辰不以为意的嘴角勾勾,“怕你分心。方才那个关头,分心片刻,我们俩都不知道命丧何处了。” 秋离皱皱眉,心中有些淡淡的难过,她不知道这种难过是从何而来,原先从来没有因为谁有过这样的情绪,明明伤的不是自己,却比自己受伤了还难过,还要疼。难道,这种感觉就是——心疼? 她心疼他? 秋离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摇出去,当下自然是给元辰治伤比较重要。“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元辰点头,“背上还有一个,在肩头。” 秋离探头过去看,果然肩头上还有一块儿血迹,也是如同胸前的这块儿一样,整个箭身已经被掰断了,只有箭头留在体内。她有些着急的不知所措,元辰只是捧起她的脸,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头,“别皱眉了,不碍事的。” 秋离心疼的说不出话。 元辰继续捧着他的脸,“阿离,你心疼我,我很开心。” 秋离脑子有点懵。她想起方才出城之前,她坐在马后;出城之后,她坐在马前,她想以元辰的性格一定不是闲得无聊的要跟她换一换座位,而是因为要把她同城墙上的那帮弓箭手隔离开。 这样想来,她又有些懊恼自己的不细心。 元辰继续道,“我左袖中有一柄小刀,还有伤药,现在自己不便,还麻烦阿离姑娘帮我包扎一下伤口。” 秋离依言行事,果然在他的左袖中找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伤药,针线,还有一柄拇指大的小刀,这样小的刀自然是用来处理伤口而不是用来杀人的。她不禁感叹,元辰的装备,还真齐全。 她将他右肩的衣衫半褪下,露出结实的胸膛。本来解他衣衫是秋离还有些羞赧,可是看到露出的 分卷阅读4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皮肤时,却吃了一惊,什么羞赧,全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秋离本以为元辰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没想到胸前背后,有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仿佛星罗棋布。她数了数,光右半边的身子上,伤口就有十七个。 秋离愣住了,指着她右心脏最大的一块伤疤问,“这是怎么弄的,看这位置和大小,当时的情形应该很危险了吧——” 元辰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她看不懂的神情,“这块伤疤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 秋离一愣,“我为什么会知道——” 元辰撇过头,似是在想什么,然后轻咳一声,“我以为你当下的重点,应当是先给我止血——” 秋离才如梦初醒的回神,恩,她这个人,有时候是容易分心了些。她拿起小刀,认真道,“我要把周围的皮肤剌开,才能把箭头取出,可能有有些疼,你忍着些。” 元辰点头。 待要下刀,她又抬起头来,不放心的在地上扒拉了一根枯树枝,嘱咐了一句,“若是实在疼了,忍不住了,你就喊出来,或者咬住树枝,也是可以的。” 元辰接过枯树枝,向她回以一笑,“不碍事的,我都习惯了。” 这是今天第三次听到元辰说,“不碍事的。” 秋离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这也是她的口头禅。她于包扎一术还是有些经验的,因为小时候她被执夙欺负,身上没少挂彩。那个时候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医馆,就全都是在小屋里,自己给自己包的。 后来司卿来了,就是司卿给她包。那个时候司卿也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她,问东问西的,“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的。”她总是摇摇头,对她笑笑,“不碍事的。”总归不是第一次挂彩,都习惯了。 不是不疼,只是不想让身边人担心。 这样想来,秋离觉得她很理解元辰。由于有了理解,也跟着多了几分心疼,心好似柔软的化成了一滩水,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便更加轻柔而小心翼翼了几分。 取出箭头,上药,包扎。秋离动作如形容流水,一气呵成。 将所有伤口处理妥帖,秋离松了一口气,“好在都没伤在要害,这次上了药,过两天就能结痂,七八日应该就能愈合了。” 说罢便要起身,却突然被元辰拽住了手。她怔在原地,回眸,却正好对上了元辰那双灼灼的看她的眼睛,“咳——”元辰清了清嗓子,“承蒙阿离今日又救了我一命。”他顿了顿,脸上约莫有些微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就那样拽了好一阵子才张口道,“那日,我不是说笑的,姑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好了。” 秋离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你——我——”支吾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勉强挤出几个字,“你莫不是拿我取笑罢了——我们才相识几日——” 他们相识不足月余,在秋离近万岁的生命中,不过就是弹指一瞬罢了。 元辰垂了眸子,“当然不是取笑。”说罢顿了半晌,似是在措辞,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良久才一字一句恳切道,“今日追兵在侧,眼看命在旦夕,我便想若是此生命葬于此,能得姑娘相伴于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也算是一桩幸事。若是上苍眷顾侥幸脱险,便一定要和姑娘剖白心迹。不知秋离姑娘是否相信一见钟情,元某自打见到姑娘的那一眼起,便对姑娘动了心。不知为何,总觉得姑娘是个故人,仿佛认识了许久,见之不能忘怀。元某向来是个直接的人,有一说一,既然喜欢了,便不想掩掩藏藏的。” 秋离脑子一阵晕,继续处于失语的状态。虽说六界去西山求娶她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司卿知道她对他们无意,便也没有给她们什么自由恋爱的机会,凡是秋离看上的人,从来都是她在身后追着跑,追了一身的伤,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的同她说喜欢,她脑子中好似烧开了一锅粥,咕嘟咕嘟的闹着泡泡,让她想不清楚事情。 元辰也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道,“我原先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但是今日听说商臣反了,要屠遍楚宫上下,我冲进你的房间,你却不在,我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那一瞬间有一种寒意从心底袭来,让我手足无措,有生以来第一次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了解原来这就是害怕的感觉。” 秋离舌头打结,“我——”她不是故意乱跑吓他的,她是真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可是现在解释也显得有些苍白了。 脚边的火堆将余柴即将烧完,木柴劈啪作响,最后一搓小火苗挣扎的迸出最后一抹火光,便无声的熄灭了。夜静极且暗极,可是便在暗极中,秋离却能感觉到白泽的目光落定定在她的脸上,声音恬淡,“我说这些,不是要逼你回应我什么。只是寻找苍龙阙一路艰险,元某担心今日不说,明日没有机会了。毕竟刀剑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便去了。”又是一阵沉默,“希望元某今日的话不算太唐突了姑娘。” 秋离斟酌半晌,一个“你——”字卡在嗓子眼里。 元辰善解人意 分卷阅读4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的再点燃了几片枯叶。亮光微弱的照在他们脸上,只能勉强看清对面人一个大致的影子,明明有了光,却不知为何感觉比方才一片漆黑还要暧昧。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喜欢元辰?可是却时常忍不住对着她脸红,因他一个小动作而心跳加速?她喜欢元辰?可是她生命前一万年的经验告诉她,她可能只是又犯了老毛病将他错当成另一个人罢了。 斟酌半晌,她还是放弃回答了。 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倒显得枯叶燃烧的声音在洞中的回音显得费外惹耳。 元辰见她不说话,伸手揉揉她的发,面上一个浅笑刚刚好被火光照亮,“你看起来明明是个自信的姑娘,可是眼中偶尔会闪现出唯唯诺诺的害怕,好似突然被全世界抛弃的不安感。于是我猜,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抛弃过,欺负过。那日在郑夫人的回忆中,我确认了这个念头。可这也让我很心疼,很想照顾你。乱世之中,我承诺不了太多,唯一可以承诺的是只要有我元某在一天,我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离不弃,不在让任何人欺负你。” 秋离感觉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酸,又有点甜蜜。 或许是她沉默了太久,让气氛有些尴尬,元辰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好了。”他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要说了,终归我会等着就是了。无论是喜欢上我,还是后来喜欢上别人。” 火燃尽,两人相对而眠。 可是,这夜秋离辗转反侧,未得片刻安眠。元辰的一番话在她心中打了无数个滚儿,直到她能倒背如流,眼前无数个蓝衣身影闪现过,从白泽到东海二皇子,又到智尚元君,最终定格在元辰含笑的面容。 她想起第一次在茶庄与他相遇,他手中折扇轻摇,带着些玩世不恭,给她讲苍龙阙的故事;她想起后来在渊碧潭外相遇,他执意带她去看大夫,紧张她的样子;她想起他毫不隐藏的讲述自己要寻找苍龙阙的目的,那样野心勃勃,又胸有成竹。还有今日,她二人一起躲避追兵,明明相识不久,却默契的仿佛经年挚友。 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可是回忆起来,却好像有那么多的故事。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她很感动,可是感动过后,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了喜欢穿蓝衣服的人的老毛病。若果真如此,那还是悬崖勒马的好。她不想平白受了他的心意。于这凡事间,她终究只是个过客,牵扯过深,对他们谁都不好。 秋离想,如果白泽现在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这样想着,眼前景致好像变真的变换了模样。日光暖暖,婆羅池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飘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红莲,莲畔,一个蓝衣男子负手而立,好似听到了什么似得回头看她。 秋离重重跪在地上,“白泽神君。” 蓝衣神君伸手将她扶起,“怎么跑来这里,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秋离点头,“有件事情我想不清楚,不清楚是真是假,不清楚是喜是悲。” 蓝衣神君只淡淡到了一句,“一切众生皆迷茫,谁不在苦苦煎熬。” 秋离心念移动,只觉得眼前景象碎裂开千千万万块儿去,她猛地睁眼,自己还躺在山洞之中,可能只是做了个梦。 秋离回忆起梦里白泽对她说的话,“众生皆自空寂。”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自己还真是了解他,就算在梦里,他说的话也那样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富有禅意,且让她不得要领。 不过,神君的话让她想起当初她痴迷西海二皇子的日子,他拒绝她拒绝的彻底,最初几天她虽觉得苦痛难熬,可是现在回过头来,她其实很感谢他当时的决绝。 天色微微泛白,秋离终于做了决定。 洞中的火已燃尽,发白的灰烬轻飘飘不盈一握,被清风一吹便四散飘去。当东升之日的第一缕日光照进山洞中时,秋离向元辰辞行。 她颔首,不敢看他的眼睛。“盛君恩情,无以为报,只好先行告辞,有缘再会了。” 元辰叹了口气,默了良久,“终究还是我昨夜唐突了。” 秋离摇头,“你在意我,我很欢喜,只是现在我还不知该如何看待你的那份在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需要时间,想想清楚。” 元辰低头,答的大气,“好,我等着便是。” 她再不言语,他也未挽留,这样,便是辞行了。 秋离看着元辰离去的背影,鼻子有些酸。可是她觉得她做的是对的决定。 第13章 私奔 与元辰分别后,秋离又回到了羊城,她想,她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应龙,这样才能早日替司卿分忧。这凡界她逛的差不多了,觉得也不像戏本子中写的那么有意思,现在应该早些完成自己的差事,早些回西山。 她坐在客栈吃着早茶,一面吃,一面筹谋着如何再去渊碧潭将应龙寻上一寻,然而正思忖着,却听到一方熟悉的声音。 分卷阅读4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老板,来两壶上好的桃花酒。” 秋离顺着那声音望去,虽然还是原来那副相貌,也还是原来那件衣裳,可是萧谆一张口,秋离便知道,他并不是萧谆。 就算一样是那副娇滴滴的富家公子哥做派,可是天上地下,若是真的有一个男子能如此璀璨的令众生倾倒,举手投足,妩媚的让人心醉,也令她觉得如此欠扁,那只有一人——青丘狐帝,赤言神君。 她同赤言神君的初见,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左右。那时,她收到东荒智尚元君传来的纸鹤,方看了第一句,说他将从陵姬那里求来的大红锦缎,托七仙女裁成长袍,送去给他的心上人—— 后面的信还没读完,便和一个红衣身影撞了满怀,撞得满怀桃花芳香。 秋离有些愣,她发誓,她活了近八千年,见过的所有女子加起来,不及面前这男子万一的美丽。 银发如雪,如天边飞瀑,红衣灼灼,灿若桃花,他对着她淡淡一笑,映的面目春日失了颜色。 秋离一瞬间以为自己瞎了,这世间除了他身上的红色,竟皆成了黑白。 那男子以袖掩口,拖着长音轻笑道,“请问,这里可是三危山?” 秋离看了看他的红袍,认出那陵姬织就的锦缎,上天入地,不可能再有第二块儿红锦缎会如此闪耀夺目,于是她想也未想道,“你便是智尚元君家的断袖?” 祸从口出,秋离并不知道,她长这么大最接近灰飞烟灭的时刻,便是此时。霎时间,红衣男子怒发冲冠,出手便是一道红光冲她袭来,速度快的她都没看清所以然,下意识的吓得手中的玉笛脱手,径直的往地上落去。却也奇了,那向她打来的红光突然转了弯儿,拖住那掉落的玉笛。 她惊魂甫定,却听红衣男子咬牙道,“我送白泽小子的玉笛,他转手就这么送人了?” 听到白泽神君的名字,秋离脑子一懵,以为这可能是个三角恋—— 眼前这红衣断袖,可能心许的是白泽神君,见白泽送她的笛子,才会这样忿忿,于是赶紧补充道,“白泽神君不是断袖,你勿吃飞醋。” 若是多给秋离半柱香的时间,让她看完智尚元君的那封信,或许她就不会说那么多傻话了。 那信上说,智尚元君那心上人得知那是表白之物,气的脸上失了血色,智尚元君那心上人此生最恨就是被人当成断袖,如于是挥手就废了智尚元君五千年修为,将他扔回东荒,从头修炼。 秋离后来得空将那信看完,看得冷汗直流。也才知道,眼前这红衣男子的身份,竟是天地间排位比白泽神尊还要靠前的,青丘帝君,赤言。 她默默摸摸还健在的四肢,背上冷汗直流,想,定是白泽神君面子大,赤言才没动手把自己打死。只不过跟赤言熟了后秋离才知道,那日他没再动手,只是不想打碎自己造的那支玉笛罢了。 那段时间,赤言醉心于酿酒一术。西山三青鸟一族,是洪荒前为西王母司膳食的仙族,那四海八荒中粮食的质量,自然也是西山最佳。赤言想酿好酒,自然要来女帝这里讨粮食。 所以他这在西山一住,就是五百年。荃山山脉的果木,因借了秋离的灵气,乃是西山山脉中,长得最好的一脉。因此,女帝便在荃山中为赤言辟了一方小院,离秋离的居处,腾云不过半柱香的脚程。 刚开始,秋离和司卿还畏首畏尾的,不敢在赤言帝君面前造次。背着帝君的光景,常常仰天长叹,求老天爷早日将帝君请走。可时间久了,她们发现,帝君本人就是个造次的人,所以在帝君面前,便造次造的没什么心理压力了;再之后,闯了祸都打着帝君的名号,连女帝都奈他们不何,便打心底的,喜欢帝君在西山住了。 自然,凡事都有代价,既然打着帝君的名号闯祸,自然就也要当帝君试酒的小白鼠。不论是月黑风高夜,还是艳阳万里天,只要帝君的新酒出炉,秋离和司卿必要被赤言抓来荃山试酒,她二人年纪小,眼界浅,再加上女帝管的紧,从没机会喝过什么酒,更别提是神君酿的美酒,根本品不出好坏,只是逮住机会,便要喝个畅快,她那一身好酒胆,也是如此练出来的。 神君颇爱坐在桃树下喝酒。桃花漫天,酒比桃花醉人,而神君那一身红衣,又比酒醉人。喝的烂醉,她和司卿双双躺在赤言屋前的青石板上,望着神君一袭红衣感叹,花更美耶?人更美耶?醉兮醉兮,竟觉男子比桃花美,岂不傻耶? 也有他们都喝高的了时候,秋离不小心说漏嘴喜欢白泽的事情,被赤言要挟着做了好些傻事,后来忍无可忍,她冲到赤言处说若是他敢将此事泄露给神君知道,她便满天下的宣扬他是个断袖。 两人又是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许久,最终双方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如此,一来二去,秋离和司卿,竟与赤言没大没小的处成了好朋友。 秋离记得,学史的时候,夫子曾经同她们讲,父神魂魄凝聚而成的几位神君中,属青丘帝君的赤言的命最好。 神尊胤川凝聚时,六界中一片萧条,百废待兴,他被送去 分卷阅读4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西天苦练两万年,才以一己之力匡复六界,恢复了从前的秩序。史书上短短一句话的记载,背后神尊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难,岂是常人可想。 萧夜殿下凝聚时,六界秩序初定,但四海八荒皆还有不臣之心者,聚众造反,全靠的殿下的赫赫战功,才还六界一个真正的安稳。 而轮到赤言帝君头上,六界再无大患,又因是九尾狐,封在青丘那片水土肥沃,四海八荒最富庶祥和的土地上,好山好水的养着,身上自然无半点戾气。 秋离心叹,也便只有青丘那样的风水,才能养的出这样一个赤言,顾盼间眼波潋滟,举手间,有种天下尽放眼前,也不及一时风流快意的洒脱。 每每看到帝君那一动便迷醉众生的眼波,她和司卿便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时常聚在一起执手唏嘘,若是将来能有女子,哦,也说不定是男子,将帝君给收了,也不知道是享了大福了,还是造了大孽了。 回忆中的那个红衣身影和眼前的这个重叠在一起,秋离确定她没有看错。她表哥萧谆固然也是风流公子胚子,扔在人群中,也算上顶显眼的存在。可他那气度芳华,却也比不上赤言的万一,柔而不媚,美而不骄,仙风道骨,世间无双。 她坚信,眼前这个人,定是赤言变的无疑。 虽不知他来做什么,不过,他们神仙先来无事来凡界走一遭,不是什么稀奇事,若不长驻,用不着乔装打扮这么麻烦。只有有事要长久逗留的,才需要变幻身形,省的吓着寻常百姓。 秋离心想,能让赤言神君下界走一趟的,一定不是小事。她不敢耽搁,将萧谆邀至自己旁边就坐,压低了声音道,“神君,我是秋离。” 赤言掩嘴笑笑,“没想到,下来走一趟,还能碰到熟人。” 秋离问,“神君下界,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赤言再笑,“也没什么,有个老朋友下凡历劫,我来看看热闹——” 秋离:“……”她还真是多想了,以神尊这种性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想罢,抬手想喝口茶,茶方入口,却听赤言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顺便来找找司卿,女帝说她和人私奔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托我来凡界找找,看那丫头是不是躲来凡界了。” “噗——”秋离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喷在了桌子上,“私奔!顺便找找!这么大的事儿,你顺便找找!” 她有些激动,一时没压住声音,全客栈的人大概都听到了她这句话。民风一向淳朴的羊城被“私奔”两个字吓了一跳,一时间客栈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秋离的方向,目光迥异,赤言嫌弃端着茶盏向旁边的桌子挪了两挪,羞得秋离差点想要挖个地缝钻进去。 她将一甸银子拍在桌子上,饭菜也没顾上吃,拎着赤言的衣领,低着头快步从客栈走了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才将手放开,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司卿也打了近万年的光棍,怎么她离开西山不过月余,这厮不仅找到了对象,还有了私奔的勇气。 赤言没好气的甩开她,认真的将衣领整理整齐,才道,“西山有个叫青逸的,你可知道?” 秋离点头,“知道。”随即反应过来,吃惊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司卿和青逸私奔了?!” 赤言好整以暇的点点头,秋离摸摸差点跳出来的小心脏,叹道,“这丫和青逸私奔,是脑子进水了吗?” 赤言狡黠的一笑,笑完又不语,看的秋离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萧谆还是萧谆的时候,秋离觉得这厮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纨绔子弟的做派,现在赤言变成萧谆之后,秋离便觉得,这厮只有欠抽的做派了,不笑也欠抽,笑也欠抽。不由恼他一句,“你笑什么?” 赤言淡淡拂拂袖子,“据些可靠的小道消息,那司卿和青逸初识之时,不知何故司卿正从天帝山的后门想翻进去,结果一个不小心跌进山后的温泉中,你也知道他们青鸟一族水性不怎么样,后山人迹罕至,青逸正和……”说到此他咳了一下,“和咳咳……泡温泉,正好被司卿砸到坏了好事,一气之下任她在里面跑了三天才捞出来,这司卿脑子是不是泡进水了,实在难说。” 秋离忿忿道,“这可靠的小道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赤言无所谓的捻了捻头发,“司命啊。” 秋离:“……”你司命是个人才,我记住你了! 秋离自然没有赤言那种说笑的心情,自从知道司卿和青逸私奔下落不明之后,便日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深刻的怀疑,很有可能他俩不是私奔了,已青逸之前名声恶劣的程度,极有可能已经被青逸藏尸了。 她将自己的猜测讲给赤言听,只得到赤言的一个白眼。 “青逸风流是风流了些,可不是没脑子。无论如何西山也是青氏一族的地盘,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是活腻了吗?” 秋离撇撇嘴,藏尸就是活腻了,带着司卿私奔就不算活腻了?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管是哪种情形,女帝都会扒了青 分卷阅读4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逸的皮—— 按照赤言的推论,三千大千世界,找个躲起来的人,哪儿那么容易,不过既然秋离在这一重,那么想必司卿便也会来这一重。 他们想找一个躲起来的人不容易,既然司卿是来找秋离的,那么只要秋离放出消息,那么司卿自然会找来。 秋离觉得有理,便毫不耽搁的行动起来。她将自己模样的画像画了许多张贴在城中各处,说是自家走散的妹妹,望知情者到永安客栈提供线索。想着如果司卿看到自己在这里,定会照过来。然而三天过去了,司卿没来,各式各样的登徒子却来了不少,永安客栈挤得爆满,带的附近的小客栈也生意红火起来,来人纷纷说是画中女子容貌惊为天人,怎么都得一睹芳容才不枉此生,挤得秋离和赤言不得不令寻落脚之地,赶紧连夜将城中的小广告全都撕了。 秋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从客栈放出话去,说邺城的贵人家中遗失了一只青鸟头顶有三只眼睛,额角有一缕红毛,如有线索者,来同福客栈,赏。这正是司卿元身的模样,四海八荒,只有青鸟一族头顶有三只眼睛,也唯有司卿一人,生来额角有一缕红毛,若是这话传到司卿耳朵里,定能知道是秋离在找她。 然而这次,大批大批来到同福客栈的,不是看鸟的,却是来打劫的。能养得起三只眼青鸟的人家,定不是普通大富大贵的人家,盗贼一波一波的来,客栈里架打的的比擂台上都精彩,打的客栈的老板都怕了,跪地求秋离和赤言离开。 秋离:“……” 赤言终于看不惯她这笨手笨脚的模样,“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司卿给你的东西——” 秋离摸出司卿给她的生锈的苍龙阙铁牌,只见赤言伸手在胸前挽了一个花,一道绿光便从牌子上射出,直指北方而去。 秋离暴走,“你妹!你能用法术追踪你怎么不早说!” 赤言,“你又没问我,我为何要说?” 秋离,“……没问就不能说了吗!” 赤言掩袖笑笑,“若是什么事都直接用法术,来这凡世间,还有什么好玩儿的——” 秋离:“……” 顺着追踪咒的踪迹,秋离和赤言一路来到赵国都城邯郸。沿路走来,麦田大片闲置,城中女子哭声一片,哀嚎遍野。 赤言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这哭声真让人心疼——” 秋离心中也有此问,她莫名想起了元辰,记忆中的他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若是这时他在身边,定能讲事情起因经过,娓娓道来。 此刻,她也只能摇摇头,“不知。”追踪咒似乎到了邯郸便没了影,想必司卿定在这里施了结界,好叫西山的人找不到她在哪里。 她和赤言现在小茶馆中歇脚。不比楚都,就算在邯郸最热闹的茶馆中,也觉得有些凄凉的意味,人迹了了,连做生意的小二,也愁眉苦脸。 连带着看的秋离也心情沉重的跟着叹了好几口气。 她用肘捅了捅赤言,“凡界萧索如此,你们一个二个的怎么还总嚷着下凡来玩儿?” 赤言翻了个“你怎么这么没有见识”的白眼给她,“现在是战时,自然景色萧索,百废待兴。若是和平年代,凡界比我们青丘热闹多了。” 战时。秋离将这两个字在心中滚了一遭,她生的晚,没赶上洪荒战乱,也没赶上神尊肃清六界,又长在还算富庶的西山,衣食无忧,所以战时这两个字,于她不过是书中一段描述,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哀嚎遍野,从前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成语,可是今日置身其中,才深刻的体会到其悲凉 她拦住上茶的店家,问道,“小二哥,邯郸最近,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城内尽是女子哭声?” 那店家是个拐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听秋离此语,他忍不住拭了拭眼角,长叹一口气,“今日是长平战败的祭日。去年此时长平战败消息传来,赵军降了,四十万年轻汉子,卸甲投降之后,却没想到被秦军全都活埋了。” “活埋!”秋离一愣。 “是啊——”店家咬牙忿忿道,“活埋。从此,城中再无壮年男子了,那哭声,都是失了儿子,失了丈夫的妇女——若不是我老头子年岁大了,又是个瘸子,想必现在也埋在那山头下了。” 秋离忽而又想起那日元辰说的话,“百年之中,多少马革裹尸,多少妻离子散,又多少颠沛流离。齐吞西凉,不多久,又有国家吞齐,迭代的是权力,而无辜的,不过都是平民罢了。” 无辜的,不过是平民罢了。 想起连日来见到的荒野,焦土,残尸,秋离隐隐有些心痛,她忽而便理解了元辰的抱负。 赤言还是一派玩世不恭的表情,淡淡抿了口茶,又“噗——”的一口全都吐了出来,秋离一脸怨念的擦着身上的茶渍,一面听赤言抱怨,“这也算茶,这样难喝,连马尿都不如——” 分卷阅读4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战时哪还有那么多臭讲究,有茶喝就不错了,店家投来不满的目光,秋离也觉得他这样说不太妥当,看似漫不经心的补刀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喝过马尿?” 赤言瞪了她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赤言就要将她千刀万剐了。不过瞪了一会儿,可能想起自己好歹是个神祗,不能老和她这种后背小仙计较,于是不再言语,坐在木椅上,掐指算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忽而勾人的桃花眼睁开,拉起秋离便走。 秋离想着,或许是神君有了司卿的线索,付了茶钱,便跟着赤言匆匆上路。 三日脚程,便来到城郊一处别院外。竹院在城郊林中深处,本应是清静之地,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 秋离心头一揪,司卿—— 她以为西山的人来追捕司卿,想也未想便提剑冲了进去,只见院中黑衣人的尸体散落了一地,墙角处,一个青衣男子嘴角带血,被三个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他腿上中了一刀,有涓涓血迹不断渗出,他眉头微皱或许是因为疼痛,可气势上却丝毫不显颓势。 青衣男子轻轻拭去嘴角血迹,理一理衣襟,虽是亡命之情势,却无半分惧色,逆着阳光,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还是一起上吧,这样利落些。” 秋离盯着那青衣男子的仔细瞧了半晌,似是想在他身上找出什么司卿的蛛丝马迹——或是她易容变得,或者她附身的,可是把眼睛瞪出来了,也没瞧出来他和司卿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然而从小养成的打抱不平的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的拔剑冲进了混战之中。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虽只有三个人,但行动力极强,剑剑是杀招,再加上秋离还要保护那个行动不便的青衣男子,打起架来略显的有些吃力,她分神看了一眼旁边的赤言,想着这厮有法术,怎的不得拔刀相助一下?然而赤言不过戳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接到她的眼神,不过只是优哉游哉的插着腰,半分要插手的打算都没有。 三名黑衣人看出秋离的身手不弱,青衣男子又行动不便,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集中攻击对象,冲着秋离而来,她惦念着仙凡有别,不忍痛下杀手,可这却将她自己置于了一个不利的位置。 三名黑衣人的剑锋明晃晃向她刺来,秋离用剑挡开,剑锋直刺向一人背心,血珠喷涌,溅了她一脸。 她在灵巧的地上翻滚而起,昨夜落了雨,地上的泥还有些潮湿,这一滚便不小心滚了一身的泥。秋离也顾不上擦,见三人出招凌厉,她不得不迎头对上他们的出招,然而一个女子终是不敌三个汉子的力道,被震得重心不稳,向后跌去,退了几步,跌在泥中,刚要起身,却见一双手映入眼中。 她一愣,沿着那双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有一双好看的眸子,正是元辰的。 第14章 春衫薄(一) 她一愣,沿着那双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有一双好看的眸子,正是元辰的。 “当——”方泽出剑挡在秋离身前,替她拦下三人致命一击,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便和他们纠缠战斗在了一起。那三名刺客见又有一人参战,短时无法取胜,相互间使了个眼色,便收剑逃了。 元辰扶她起身,秋离未曾想过,她与元辰的重逢,会是这般样子。 她有些羞恼,每次与他见面,都是她打架打得一身狼狈的模样,都不曾像话本子中写的那样,花前月下,才子佳人。 想至此,她又摇了摇脑袋,她怎么会突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赤言突然在身后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道了句,“有趣——” 秋离连忙回神从元辰怀中挣脱出来,方想问他如何在这里,却听元辰一脸担心她的伤势,开口问道,“怎么样,可有受伤?需不需要叫大夫——” 青衣男子半身袍子浸在血色中,用剑撑地才勉强站直。至此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旁边轻咳几声,“咳咳——见色忘友,我比她明显伤重很多好吧——” 元辰:“……” 方泽给青衣男子做了简单的清晰和包扎。将自己收拾利索了,那青衣男子理了理衣襟,正襟危坐对元辰道,“是子楚派你来杀我的?” 元辰依旧面上带笑,笑若清风,“是的话,叔父要如何呢?”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又恍然回神,“你不会杀我的——” 元辰折扇轻摇,不愠不恼,“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呢?” 言语间,元辰将两人的关系简单的和秋离做了做介绍,面前的这位青衣男子,嬴子诺,正是当今秦王的表兄,当年两人争夺皇位,子楚继位,子诺败走,离开秦国,回到母国赵国避世,只是三年过去了,秦王依旧担心嬴子诺会借助赵国兵力杀回秦国,夺他帝位,因此三年间,派了无数波杀手,来取他性命。 元辰也不是没有 分卷阅读4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劝过嬴子诺,让他离开赵国,换个地方,或许秦王就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了,可是他从来不肯。 嬴子诺不再言语,四人围坐在一方竹子做成的矮几旁边,嬴子诺自顾自低头沏茶。他喝的并非普通的绿茶,而是玫瑰花骨朵,用热水一烫,芳香四溢,粉红的花瓣在茶杯中绽开,映着碧绿的茶水一同盛在白釉瓷盏的小巧茶杯中,看得赤言眼睛一亮。 见得赤言这个眼神,秋离心叹,此番回去,也不知道谁家的玫瑰花就要遭受神君的毒手了。 嬴子诺将推了一盏茶在秋离面前,“这是去年栽的花,上月刚采的,晾晒了一个月,今日入口,是最佳口感。以此薄礼,谢姑娘出手相助之情。” 语罢,又推了一盏给元辰,“你今日有口福了。” 元辰用茶盖压了压花瓣,轻啜一口,赞道,“不错,颇有几分华成夫人真传的意味。” 嬴子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僵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旧事,秋离后来好奇的询问过元辰,才得知,华成夫人,指的赵氏孤女赵若嫣,也是嬴子诺还是秦公子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细细数来,这女子,也算半个传奇人物。 十五年前,赵军由于主帅赵茄指挥失误,大败齐军于谢里,赵王震怒,下旨诛了赵茄九族,赵若嫣的父亲乃赵茄表兄,因此一家也未能幸免于难。当时是,若嫣在外求学,免于一死,后为避难,奔赴秦国投靠亲戚,入宫为婢。因养的一手好花,沏的一手好茶,颇受华阳夫人重视,后赐予秦公子诺为夫人。她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从一介卑微的侍女,做到堂堂公子夫人。若是写成书,也是一本传奇奋斗史。 秋离也尝了一口玫瑰花茶,清甜可口,很是与众不同,赞了一句,“果然是好茶。”她随手将饮了一半的茶盏放在案几上,正好赤言坐在他手边,便顺手捞起她的茶盏要往唇边送。 周围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秋离脑子嗡的一声,她可记得这位帝君是有洁癖的,忘记是谁不小心做了帝君专属的座垫,被帝君从青丘扔出来三百年不许在踏进青丘一步。今日这盏茶帝君要是真送进嘴里了,秋离想,她这条小命可能也就送了一半了,于是连忙伸手,阻拦道,“住手!帝君,这是我的杯子。”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直接带了出来。 赤言转头,一本正经的让她稍安勿躁,“你的不就是我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秋离脑子又轰的一声,“你、你、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赤言顿了顿,一本正经,“我哪有什么坏主意?” 秋离绝倒,“……”没有就怪了。 她眼睁睁的见着那盏茶贴上神君的唇,然后茶水流入神君的口,只觉一头雾水。神君的洁癖怎么没有让他抓狂到把杯子扔掉,仔细回想一下方才神君的动作,那一瞬间她感觉眼前有一抹不易捕捉的红光先闪,她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杯子,又看了一眼神君手中的,案几上的那个杯子冲着她的边沿上有一点不起眼的淡红色,应当是方才她和茶是不小心将唇脂印在上面,也就是说,她的杯子好端端的放在案几上,赤言方才用了个障眼法早就将两个杯子调换过来,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才不是她的杯子! 看穿这一层,秋离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叫了声好,看来这些年自己的修为颇有进步,连帝君的障眼法也骗不过自己了。 她这厢想事想的出神,完全没有听到那厢赤言和元辰的对话。她错过的对话如下: 赤言这厢贱贱的打圆场,“帝君,不才表字,让各位见笑了。” 只听元辰略带尴尬的笑笑,“萧公子和姑娘兄妹情深至此,令外人羡慕。” 赤言笑的妖媚,“其实我们也不止兄妹情来的。我的倒霉老爹之前一直想让我和阿离离亲上加亲,我本是不愿的,但是现在西凉破败,皇室只剩了我俩,将就一下也好。” 听赤言此语,元辰一口茶没咽下去被自己呛的直咳,秋离这才回神,给元辰递过一方帕子,元辰接过帕子,艰难的问了一句,“萧公子说的,可属实?” 秋离一脸疑惑的看着赤言不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刚要询问,看到赤言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心领神会的敷衍了一句,“恩,他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赤言十分满意秋离的表现,揉揉肚子,“今日奔走多时有些饿了,阿离离你去厨房给我做几块糕来吃。” 在西山时,赤言颇喜欢秋离的手艺,没少让她去厨房弄吃的给他。迫于上古神祗的淫威,秋离也不曾试图反抗,所以做了这么久,也颇为习惯,今天赤言虽顶着一张萧谆的脸,她倒也没觉得他的要求有多过分,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里的花,提议道,“不如做鲜花饼好了,玫瑰,茉莉开的都不错,不过你一向不喜欢茉莉花的味道,不如就玫瑰花饼怎么样?” 赤言从善如流的挤出一脸笑意,“小离离一向最知道我的胃口了,玫瑰花是极好的。” 秋离狗腿的笑着,“没问题,马上来。” 秋离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茶盏落 分卷阅读4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地,秋离顺着声音望过去,元辰手中端的稳稳的茶盏不知怎么躺在地上,他收起一脸的惊讶之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手滑了……” ———————— 后来,用过晚膳,秋离几人便都歇在了嬴子诺处。 他这竹园不大,唯有两间厢房而已。一间给了秋离,另一间便要委屈元辰,方泽和赤言挤一挤了。秋离不放心的看了赤言一眼,他现在顶着萧谆的模样,秋离怕他说错话露馅,于是便想建议要不自己和赤言一间算了,反正是兄妹,名义上也还算说的过去,到时候她把床让给赤言,自己打地铺就好了。 然而这个提议不知道为什么受到了元辰强烈反对,她只好作罢。 而且出乎她的意料,赤言也愿意去同元辰挤一间。秋离不解,以赤言这样挑剔造作的性子,怎么能忍得了和别人挤一个房间呢,他图什么?想来想去,秋离觉得,他也只能图元辰了。她心下一惊,难道是元辰的小模样太俊了,真的把一提“断袖”二字就翻脸的神君掰弯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下午神君跟自己故作亲近的模样,她忽然悟了,啊啊啊,难道是真的?他下午故作跟自己亲近的模样,难道是故意激元辰吃错 秋离又琢磨半晌,恩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一来,她又有些不放心元辰了。她忍不住朝元辰望了一眼,见他一双眼睛定定凝在她身上,心中一荡,便又赶紧低下头去。 她俩这一来二去的互望,落在赤言眼里便又是眉来眼去,害她没少的被奚落一阵。 私下没人的时候赤言一直追在她身后问他二人是什么时候暗送秋波,暗生情愫,珠胎暗结的,她呸了一声“你才珠胎暗结。”确定赤言真真是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被赤言追到辩无可辩,她只好在外面躲个清净。 月上梢头,秋离躺在屋顶上吹风,有些惆怅,哎,神君看上了元辰,这可如何是好。 她忽的想起智尚元君,心中不觉得为他一阵怅然——哎,可惜了他暗恋神君这许多年,也没能将神君掰成个弯的。四海八荒想把赤言神君掰弯的男神仙数不胜数,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而今日元辰首战告捷,秋离寻思了一下,应当是颜值的功劳。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耳边传来笛子的声音,秋离本来就是吹笛的好手,听这笛声悠悠,与她比起来虽然还差那么点火候,但是在凡间,应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的水平了,而且,这笛声中,有些她听不懂的东西。 凄凄切切,清清冷冷,戚戚。 有那么些婉转又张扬的忧伤,秋离听不懂,这些情感,从未出现在她的笛声中。她不是没有失过恋,只是,她从不曾体会过这样刻骨铭心的哀伤。 她从屋顶上略略探下头,望见月光之下,花海之中,青衣嬴子诺正在对月吹笛。 清冷月光落在嬴子诺的身上,镀上了一封淡淡的清辉,他孤身一人站立在田间花海中,阖眼认真的吹着笛子,长长的睫毛阴影洒落在脸上。 既然是偷听,秋离便大大方方的在房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在头下,和着凉风和笛声,竟有了幽幽睡意。 眼前的光景渐渐暗下去,一片黑暗之中,好似听到一个女子隐隐的哼唱,“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逆着光,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眼前画面渐渐的亮起来之时,秋离看到光的深处有一个身穿藕荷色纱裙的女子站在田间摆弄着花圃,一边摆弄,嘴边一边哼着小调,轻快而愉悦。 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可是平白让人觉得亲近,看了便欢喜。 风中,好似听到一个男子的叹息,“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歌谣,可惜,没有机会说与你听。” 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席卷心头,秋离猛地惊醒,头顶星辰漫天,风吹落叶翩然落在她的身上、耳边,带着些凉意。 秋离拿下落在脸上的叶子,怔怔的有些发呆。不知为何有一种凄凉意涌上心头,方才,她通过嬴子诺的曲调,看到了他心头的那个执念——那个种花的女子,还有那句未说出口的话。 房檐下突然传来元辰和嬴子诺的对话,“叔父,离开赵国吧,日子会太平很多。” 夜色沉沉,秋离看不清嬴子诺的表情,只见他摇了摇头,“别的地方,种不出这么好的花——” 秋离觉得这样听人墙角不太地道,可是若现在离开,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便只好继续不地道的听了下去。 元辰轻笑,“为了一个不知道等不等的到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叔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嬴子诺也笑,“见色忘友,难道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他叔侄二人互相嘲讽,彼此又会心一笑,看的秋离一头雾水。 元辰不再劝他,只是转头看着月亮,嬴子诺收了笛子,默了默,忽而道, “阿辰,这些年,我从不曾端着长辈的架子对你说教过什么,你懂事的早,事情做得周到,从没有让家族担心过。只不过,你和那位姑娘——” 元 分卷阅读5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辰似是料到他说什么,打断道,“是的,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说的掷地有声,半分都不想掩饰,听得秋离脸上一红。 嬴子诺默了默,又问道,“多喜欢?” 元辰低下头,似是在思考。嬴子诺知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严谨,从不随意说什么,因此也没有催他。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静音了,唯有田间几声悠悠虫鸣。 元辰思考了很久,“我方才在想,这世上有什么对我是重要的。后来想,不过江山百姓而已。可若是有日她要,这江山,我也愿意拱手相让。”说罢,他笑了笑,“说了也怪,我一向自诩是个谨慎的人,可是在她面前,却破了功。” 这话别人听来甜蜜,而落在嬴子诺耳朵中,却多了几分酸楚。他是情场里滚过的人,看的自然也比旁人通透几分。方才元辰说的是,我喜欢她。而非,“是的,我们在一起了。”也非,“是的,我们心意相通。”听玄歌而知雅意,元辰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懂。 这场关系里,元辰不过是单相思而已,可是,纵然是单相思,却业已入骨,药不能医。 嬴子诺默了默,“你的事,我没有立场干涉,然而身逢乱世,你这样的身份,有这样一个软肋,可想好了?” 这次元辰并未犹豫,“想好了。”他抬头看着月亮,眼中有闪闪的坚定,“所谓软肋,要么毁之,要么藏之。我原先以为我是前者,可是遇上她之后才发现,人生短如白驹过隙,若是活得太清醒,太了无牵挂,便也有些无趣了,能有这样一个软肋,生有欢死有惧,我觉得很庆幸。” 嬴子诺笑了两声,“这般豁达,到不似我以前认识的你了。” 元辰嘴角含笑,眉头一挑,“哦?那你之前认识的我,是怎样的?” 嬴子诺的玉笛在手中敲敲,“锱铢必较,半点亏也吃不得的,聪明的可怕。” 元辰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哦?有多可怕?” 嬴子诺负手而立,“秦国杀手三千,尽数听你调遣;秦都咸阳最繁华地带,十家米铺,六家姓元;你且说,可怕不可怕。” 元辰跟着他淡淡笑笑,手中扇子轻摇,“这样听来,好像是有点可怕。” 见这人没个正形,嬴子诺也不再绕弯子,道,“元四公子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且说,你这次绕道来我这里,是来讨什么的?” 元辰也不客气,“记得华成夫人身上有一块浮云龙暗纹的铁牌,辰想借来一用。” “何用?” “苍龙阙。” 嬴子诺脸一白,“那个暗纹的牌子,是苍龙阙?”语罢,他顿了顿,“你这样直白相告,不怕我私藏然后利用它对付子楚?” 元辰抿唇,一双乌黑的眼眸,似是能洞穿人心,“叔父要是有这样的心思,怎会呆在邯郸城郊三年不曾离开呢?早该招兵买马,不知道杀回咸阳多少次了。” 随后二人对话几番,两人的声音压得低了些,秋离听不真切,不过大意是,那东西不在嬴子诺这里。三年前,公子诺在夺嫡之争中失败,华成夫人便不知所踪了。虽然她的大部分遗物公子诺皆保留下来了,可那铁牌大概是华成夫人的传家之宝,随着她一同失踪了。 说罢不多久,元辰便拱拱手先行回房了,余嬴子诺一人站在月色之下,秋离想待他走后,她便能从房顶上下来了,然而,嬴子诺忽而转过身来,看着房顶的方向,“秋离姑娘,墙角可听够了?” 秋离自知再躲下去便不合适了,有些尴尬的从房顶上飞身下来,涨红脸结巴道,“听,听够了——”她窘迫的笑笑,“方方听公子的笛声有些入神,不是故意偷听的。”元辰不会武功,不知道她在房顶,情有可原,可嬴子诺身手不弱,若是感觉不到她在偷听,那这些年早不知道被刺客捅死多少回了。 嬴子诺并不恼,只是道,“我这个侄子,看似精明,可却死脑筋的很。我这些年失势后,多少家人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只有元辰却一次又一次的帮我,若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回了。只不过因为我和华成曾经照拂过他,他便认准了以命相报。”顿了顿,他负手而立,“他方才的话,你若是都听到了,还希望姑娘能够仔细思量。我这话说的或许自私,但是姑娘若能接受他的心意,便不要轻易辜负。若不能,便早早离开。” 秋离回忆起方才元辰的那番话,不觉脸上又有些烧。 夜风起,嬴子诺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夜凉,秋离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便也抬腿往回走去。 秋离看着嬴子诺的背影,一句话不经大脑的就从口中溜了出来,“公子是不是好奇华成夫人的下落,秋离可以帮忙。” 嬴子诺身形顿了顿,经年的尔虞我诈让他变得很是小心,“这件事与姑娘,可有什么好处?” 秋离没想到他问的这样直接,愣了愣。诚然,她可以用法术找到华成夫人的下落,可这件事于她,能满足些看故事的好奇心,没有半分好处。她会有此一举,完全是为了帮助元辰找苍龙阙。 她承认的很 分卷阅读5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大方,“我想帮他找苍龙阙。” 第15章 春衫薄(二) 嬴子诺打量了她一番,讶于她的直白,又在考虑她说话的可信程度,打量了几许,或许华成夫人的下落对他来说是件太过重要的事情,所以让他这样小心的人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要使用浮生咒并非难事,只要嬴子诺给她一件华成夫人的旧物便可。她也可以带嬴子诺一起看到这些幻境。只是,思忖片刻,秋离觉得嬴子诺作为当事人,要带着他一起看当年他们的旧事,他可能会觉得别扭,便熏了香,让他在花田中入睡,也好让自己也能安心做法事。 闭上眼睛,眼前一派光怪陆离,冰冷的海水从眼前掠过,似是能体会到冰凉海水刺骨的寒意,变幻莫测的情景从眼前掠过,仿佛奔腾的海水,不可回头的流去。 她自水底探出头来,突然间,视野陡然开阔,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热闹升平。 耳边充斥着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秋离潜心听了半晌,便明了,不论俗气的花楼,还是雅致的茶阁秦国街头巷尾都在议,倚红楼的歌女畅滢姑娘,是如何如何的幸运。 她不是头牌,姿色也只能混个中等,却不知怎地得了平阳君的青睐,一顶花轿便将人抬进了门。 平阳君何许人也,秦太子安国君之子,嬴子诺是也。 秋离莞尔,是了,故事应该是从这里开始。 他和华成的牵绊,就在市井的闲言碎语中,拉开了序幕。一届青楼女子能进皇室大门,也着实算的上麻雀变凤凰了。世人在议论畅滢姑娘好福气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几个碎嘴提到平阳君家里的那位正室夫人。 可那语气瞬间便变得惋惜起来,听说,那正室夫人是个哑巴,虽给了华成夫人的尊号,可成婚三年,平阳君从未正眼瞧过她,真是可怜的紧。 或许想着要节约时间,她果断的跳过这些世俗间的风言风语,去捕捉下一段华成夫人的意识,意识跳跃之间,一眼一片浓重的墨黑,让秋离略略有些心惊。 其实,浮生咒一般是施于人的,追着精神的游丝,一路向精神的上游探寻,窥探到之前的浮世重重。于物,旧物陪伴在人身边,承载着人的感情,也可以借来施展此术,自然是越贴身的东西,效果越好。 秋离不知嬴子诺给她的东西和华成夫人有着怎样的联系,或许不甚贴身,总之这个法术施的不甚稳当,在她捕捉意识的过程中,秋离觉得隐隐心口作痛,应当是受到了剧烈的反噬。 就在心口痛的她要承受不住之时,秋离忽而觉得背上被谁拍了一下,不适感骤然消失,她猛然回头,身后那个穿的花枝招展朝着她贱笑的,不是赤言又是哪个。 白日灼灼日光没有令她目眩,到是赤言的一袭红衣,耀的她花了眼。 赤言眨着他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末了还不忘翻了她个白眼,“有这种热闹看都不叫我,真是活该被法术反噬。” 赤言一直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口上虽说她活该,然而还是出手默默将她身上的反噬化解,使她舒服了许多。 她感念的冲他笑笑,而赤言哼了一身,将她丢在身后,扭着腰肢朝着这幻景走去。 秋离腹诽,臭狐狸,你这性格还能再别扭一些嘛。 眼见赤言已经快要走没影了,声音缥缈的从前方传来, “快点,别跟丢了。” 秋离:“……来了。” 她追着赤言的脚步,走到一处花园内。极目四望,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她分神看了眼园外的牌匾,果然是平阳君府。 花园深处,有一藕荷色衣服的女子正在给扶桑花浇水,她的形貌有些熟悉,正是方才秋离在嬴子诺的笛声之中看到的那个幻影,想必,这个人便是华成夫人,赵若嫣了。 华成夫人身边的丫鬟愤愤不平的跺了跺脚,“要说那风尘女子真是不懂规矩,每日不来给夫人请安就算了,知道夫人爱花,还故意命人来采,这不是故意气夫人来的吗?” 若嫣将视线从扶桑花上收回,落在不远处的一袭艳红衣上,那人正教唆着手下的婢女采她院中的玫瑰泡澡,若嫣不语,不过低下头,继续弄花。 丫鬟为她不值,“夫人,那花是你留着要泡茶用的,她明明知道还来就是来示威的。她不过才封了个八子就这样嚣张,你要是不打压一下她的气焰,总有一天她要骑到你头上来的!” 话说的那样大声,秋离听得一清二楚,想必畅莹也一字不落。 是了,赵若嫣,便是世人口中那个可怜的平阳君夫人,她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却不甚在意。 然而,她虽不想惹事,事却来惹她。 不过是一个拙略的手段,畅莹丢了个石子,若嫣脚下不稳,手中的木桶直飞出去,水溅出去,弄脏了畅莹的衣服。 畅滢气势汹汹分花而来,若嫣刚想示意丫鬟绿漪赔礼道歉,可是眼前的红衣女子不由分说的便抽了她一个耳光。绿漪替若嫣鸣不平,紧接着挨了第二个耳光。b 分卷阅读5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r   啪啪两个耳光扇的之重,周围的扶桑花都被袖子带起的风跟着颤了三颤。 秋离看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畅滢,着实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啊。然而赤言在一旁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这个畅滢,今日分明是来给下马威的。可是青楼女子这眼界小了些,下绊子也下的这样小家子气。” 秋离语塞,神君,你倒是下个不小家子气的绊子来看看。 这样简单的下马威,赤言和秋离能看明白,若嫣自然也看得出来。畅滢故意扔了珠子使她滑倒,借势扇了她的耳光,可她毕竟是平阳君的正室夫人,畅滢此举实属僭越,可是能借此激怒她的丫鬟,让她寻得错处,畅滢扇绿漪的那一耳光,可谓有理有据。 此事若是将来平阳君追问起来,畅滢也可以托词不认得若嫣,毕竟畅滢不去向她请安也是平阳君特许的,今日见她穿的一身粗布麻衣便以为是下人,教训两句也没什么不可以。 畅滢轻笑,她以为,这个哑巴亏,若嫣定要吃定了。 然而事情就是那样急转直下,在所有人都以为华成夫人会吃亏的当口,第二日,平阳君府上下便传遍了,平阳君听闻畅八子与华成夫人的争执后,二话没说便降了畅八子的封号,贬出平阳君府,终生不可踏入。 秋离和赤言这两个看客的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更别提平阳君府上的反响了。一时间,府内哗然一片。众人以为平阳君对华成夫人甚是冷淡,却不想竟爱护至斯。原本门可罗雀的西苑一下子热闹起来,访客不断。 绿漪一面沏茶,一面嘟囔,“这些人也太势力眼了——” 若嫣抿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这西苑是热闹还是冷清,她都不甚在意。 绿漪看了一眼若嫣的脸色,接着道,“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了,唯有一个绣珠姑娘日日都来,连着来了七日了,怎么拒绝也不走,夫人你要不要见见?” 若嫣用茶盖压了压杯上的茶叶末子,略略一寻思,准了。 “绣珠给夫人请安。”绿衣女子是使然走来向她行礼,“方方见得院里芍药花开的精致,夫人好手艺。” 若嫣示意绿漪奉茶,可绣珠却未接,直直跪在若嫣面前,“绣珠今日来,是想请夫人示下,如何能获相爷青睐,绣珠是真心的倾慕相爷——” 若嫣一愣,这才明白,绣珠是误会了。 平阳君会责罚畅滢,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不能够怠慢罢了。 然而她并不想多做解释,微微闭闭眼,轻轻开口,“相爷性好听曲,若想得他青睐,不妨在曲艺上多下下功夫。” 声音喑哑难听,如同烈火中烧焦的炭火劈啪作响,让秋离吓了一跳。她分神看了赤言一眼,果然,这个人在旁边有些惋惜的咂咂嘴。 世人皆传华成夫人是个哑巴,却不知她其实是可以说话的,只是因为声音太过难听,所以不轻易开口罢了。今日这个女子一副单纯的模样,让她实在心生怜惜,便开口指教一二。 绣珠前脚方走,后脚突然听得男子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夫人对本相爷的喜好,还真是了解啊——” 若嫣一惊,抬头正见着一袭竹绿色长衫的男子掀开门口珠帘款款走进来,来人正是平阳君赢子诺,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着,眼中却有些怒意。 秋离也有点惊讶,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嬴子诺,和她昨晚见到的人,容貌虽都是出挑的无可挑剔,但气质截然不同。 面前的这个人,虽也是一席青色长衫,可是身上那纨绔子弟的桀骜,却是怎么都忽视不了的。 若嫣连忙行礼,子言却不伸手扶她,任她在跪在地上。 他瞟她一眼,“既然这么懂得怎么讨本相爷欢心,那你自己怎么不试试?” 若嫣也不抬眼,淡淡道,“宠而不爱,非华成所求。” 赢子诺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那动作要多轻佻,便有多轻佻,嘴角虽是笑的,眼睛中却是冰冷的没有半分温度,“那你想求什么?” 她并不动容,也不接话,淡漠的跪在地上,“相爷来找臣妾,想必是为了华阳夫人生辰贺礼一事吧,臣妾可以为相爷解忧——” 赢子诺手一抖,将折扇收了,冷声轻哼,“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我好夫人的眼睛。”顿了顿,冷眼扫了跪在地上的她一眼,这才冷冰冰的道了声,“起来吧——” 若嫣的声音也同样听不出任何感情,“谢侯爷。” 赢子诺转身出了西苑,左手钻了个拳头,指节因用力握的咯吱作响。 赢子诺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什么都不用问,就看透他在想什么;又为什么,无论他对她如何恶劣,她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 她对他了若指掌,可他对她一无所知。 见赢子诺的身影消失在西苑,若嫣才对丫鬟绿漪道,“走,去花园里,采两株上好的杜若去。” 绿漪惊讶,“那可是夫人的宝贝……”话音还未落,被若嫣瞪了一眼,赶紧乖乖闭了嘴。 画 分卷阅读5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面渐渐淡去,身边景致渐次暗了下去,秋离知道赤言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主,想必若嫣准备贺礼这段平淡如水的时光要被他跳过了,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只见赤言的折扇在手中敲敲,一脸满足,“相爱相杀的戏码,最是好看。” 秋离盯着赤言手中的的折扇回忆了半晌下午他手中还是没有这扇子的,疑道,“你这折扇哪里来的?” 赤言说,“方才市集上买的啊!” 秋离讶道,“快入秋了,你买扇子干什么?” 赤言却顾左右而言它,“你有没有发现,长得好看的人,比如元辰,比如嬴子诺,都有一个共同点?” 秋离一脸懵,“哈?” 赤言一脸的严肃,“折扇啊!这种耍帅必备神器啊,本尊怎么能没有呢?” 秋离:“……” —————————— 西河郡瘟疫,秦王派平阳君赢子诺前去治理。秦王年岁已高,太子,便也是嬴子诺的父亲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已然熬成了一个老太子,可秦王看着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究竟是父还是子先驾鹤西去,朝堂上众说纷纭,却又没有人敢妄言。 若是在咸阳就这两位天之骄子谁活的更久这事设个赌局,那一定是全咸阳最炙手可热的赌局,只不过,还没有哪个嫌命长的敢做这件事。赤言不怕死,整日眼冒金光的筹划这件事,只是被秋离一句话,冷水泼了个透心凉,“神君,凡界的钱,带回青丘不能花啊——”。 不过,赌局虽没开,赌注却有人下了。那些朝堂大臣已经赌上了身家性命,开始站皇孙的队了。眼见着太子年事已高,若是太子先秦王而去,那天下,便是交到皇太孙手中的。而这个人选一直悬而未决,人人心中都缀着一块石头,有些胆大的,便想着赌一把前途。 在这样的情境下,西河郡瘟疫这件大事交给谁去处理,简直就像朝堂上的风向标,俨然是做皇太孙的头功。各派大臣争执不休,可是后来差事居然落在平阳君头上,舆论哗然,顿时便有不少人议论,说不定太子属意平阳君为太孙。 而太子耳根一向软,能有这一决意,众人纷纷猜测,和华阳夫人生日宴上平阳君送了两株上好的杜若,引得华阳夫人眉开眼笑脱不开关系。 西苑中,赢子诺将一盒金首饰放在若嫣桌上,“本侯一向赏罚分明,这次能去西河治瘟你功绩不小。” 若嫣让下人将盒子收了起来,脸上并没有喜色,只是从身上拿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个碧玉制的平安福来,“瘟疫来势汹汹,还请侯爷自己多多保重。”言语客气得体,让他挑不出半分错处,却又疏离的好似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赢子诺接过若嫣递过来的平安福,又望了望她那张悲喜不明的脸,不知哪里腾出一股无名火,哼了一声,“不劳挂记。”转头便走。 赢子诺也不明白当时那股无名火是从何而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失去了一切,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不论他怎么骗自己不在乎她,其实她都妥帖的被自己收藏在心底,她的喜怒牵动着他的喜怒,她的哀乐,牵动着他的哀乐。 他期望她可以为了自己而开心、难过,满腔期待落了空,只有莫名的失落和愤懑。 这是这种别扭的心情,他也不知道,该向谁去说。在心里藏久了,变成了两个人关系间的心结。 第16章 春衫薄(三) 瘟疫难治,当嬴子诺一个月后控制了疫情从西河回来后,自己也病倒了。太医来看过,说是也感染瘟疫,加上这些时日劳累过度,究竟治不治的好只能听天由命。屋子里的莺莺燕燕都哭傻了眼,却没有几个肯来照顾他起居的。别看他平时爱姬虽多,可是真到了这个生死关头,大家更爱惜的,不过是自己的命而已。 病中迷迷糊糊中,赢子诺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秋离也因此了解了他前半生的生活,以及他与赵若嫣的初相识。 秋离想,这个物件可能贴嬴子诺的身比较久,因为浮生咒带她看到的、体会到的多是嬴子诺的想法,对于赵若嫣,她知之甚少。 嬴子诺小时,母妃地位卑贱,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婢,被秦王醉酒宠幸,怀了他,因此封了个小小的八子。只不过,一介宫婢,人微言轻,不几年便被别人陷害而死,他也因着受了牵连,被禁足在冷宫之内。他虽是皇孙的身份,可是他父王有二十多个儿子,不久后就将他忘了,从小,他便被丢在皇宫一角,时不常有人来欺负他,折腾的浑身是伤。 有几次,他高烧不退,便想着若是就这样死了,可能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小小年纪,他早已有了厌世之情。 于他,活着或是死了,都差不多。若不是上天眷顾,他说不定早成深宫中的一抹幽魂。 孤苦伶仃的过了四五年,后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若嫣,她也成了唯一接济他的人。 若嫣是华阳夫人府上的小丫鬟。她同他一般年纪,看他可怜,时而偷偷送些吃的给他。后来,还带些书来给他看,他不识 分卷阅读5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字,她便和他并排坐在月光下,借着月亮清辉,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认。 刚开始他还有些胆怯,坐的离她远远的,她也不恼,只是笑他胆子小。 他远远的问,“你来看我,不怕华阳夫人知道了处置你?” 她胸有成竹的笑笑,“华阳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她虽然不待见你,但你若死在这后宫中,她也免不了责任。你再不受待见,也是名义上的皇孙,所以我来,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要不你以为,没有华阳夫人的默许,我给你的这些东西怎地从厨房带的出来。” 他将信将疑,她这般小年纪,如何能将人的心思揣测的这般剔透。可见她来的次数多了,确实没人追究,胆子便也大了起来。 她给他读史,战国纷乱,她分析的头头是道。脸上自信满满,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他讶于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她颇为自豪的道,“我师父无崖子可是十六国之间最有名的政治家,只可惜,我家道中落,没能在师父身边更久。” 这样,两个孩子便熟了起来。从九岁到十三岁的光阴,他身边只有她一人陪伴,亦师、亦友。 那天他被几个皇子合起伙来欺负,打的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想,或许他这一生的命数,这便走到头了。 丢了命,他并不觉得可惜,他这一生命贱,从没有什么让他真的觉得留恋。只是生命最后的关头,他莫名想起若嫣,他想,若是她看到他死了,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哭。想到可能会害她哭,他突然有点不想死了。 那个时候,他觉得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就是不要让她太伤心。 后来,听说是若嫣哭着去求了叶阳王后,就算叶阳王后对他没有什么感情,可是看到这个孙子病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找了个太医来给他瞧病。 他虽挂着个皇子的名号,可身边哪有个伺候的人,太医开方子,还是若嫣讨了来给他取药,煎药,一勺勺的喂入口中。见他不退烧,她便守在冷宫里不肯走。 他赶她去歇息,她不肯。看着她担心自己拧在一起的眉头,便耍赖道,“你给我唱首歌吧,这样我就不这么难受了。” 她也不推脱,张口唱的是她家乡的小调,“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声音婉转,如黄鹂出谷般动听。曲是旧曲,词却是新词。她自己填的。她一直向往能住在这样有山有水的地方,时光慢慢,流水轻轻,船桨摇摇,便是一生。 唱完后,她满眼期待的望着他问道,“好听吗?喜欢吗?”她一向做事稳重,突然有这样天真的一面,倒是很戳人的萌点。 他故意逗她,“不好听,不要唱了。” 她气的抬手打他,他躲得狼狈,“喂,我还是个病人。” 她撇撇嘴,“你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哪儿那么容易被抢回去。” 即便若嫣嘴上这样说,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他那日是在她的歌声中睡去的。他想,她的歌声那样好听,好听的伤口都不疼了。 后来,听说华阳夫人知道若嫣越级去见叶王后,颇有些气愤,罚了她几个板子,关了她三天禁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子诺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了,可是躺在病床上,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以前一直觉得得过且过,也没什么。可今日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念头,他想,总要一天,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要让命数把这些年亏欠了他的,悉数还回来。自然,还有她。他要有一天足够强大的,可以保护她,不再受这种无妄之灾。 这是第一次,他心中有了对那个位置的觊觎,而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要保护她此生再不被人欺负。 三天后,若嫣一瘸一拐的来看他,他心里忍不住觉得难过。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为了自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他这样一个落魄的人,怎么值得她费这么多的心。可是过于自卑,从来好意思问过。 而这天,徘徊在心间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若嫣的回答是,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若嫣说话的时候,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她本也是名门小姐,大家闺秀,只是在和无崖子修行期间家族遭受无妄之灾,迫于生计,投入秦宫为奴。一瞬间从枝头的娇花零落成泥,人人可欺,还好,她有种花这门手艺,深得华阳夫人喜欢,才没被人欺负死。 所以今朝见他一个皇子过的这样惨,有些于心不忍。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慢慢让两颗心越贴越近。慢慢的,他们便熟络起来。他认真的听她给他讲史讲诗;她若忙,他便偷偷溜到武场,去观摩别的皇子时怎样习武的,月上梢头,他在自己的冷宫中扎上稻草人,和着冷风和月光,一点点摸索那些招式的样子。 渐渐地,他也不是那么弱小,任是谁都能欺负的去了。他脸上有了自信的笑容,她再来看他,他就将学到的把式演给她看,她开心,他便更开心。 分卷阅读5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他有时会央着她唱歌给他听,若嫣从来不端架子,说唱就唱,口中的小调,从来没有重样过。这个是嬴子诺最惬意的时刻了,晚上躺在房顶吹风,看着月亮,听着若嫣的歌,总让他忘记一天的疲惫,觉得心安。 只是,事情过的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从嬴子诺十三岁到十八岁的光阴,鲜有人欺负他,眼见着就到了可以出府建衙的年岁。 秋离莫名有些心惊。 若是事情顺风顺水的发展下去,嬴子诺能娶若嫣为妻,定会放在手中捧着,宠着,恩爱不相移,哪至于如她之前所见,好似丝毫不在意她似得。而且若嫣也应该还有婉转如黄鹂般的嗓音,哪至于成了近乎不能说话的哑巴。 赤言也有同样的预感,见她揪心,故意逗她。他折扇在手心敲敲,道“有位先知曾说,生活就是这样,欲扬先抑,欲抑先扬,扬扬抑抑,才有意思。” 秋离:“……哪位先知?” 赤言一副理所当然,“司命啊。” 秋离翻白眼,“他算什么先知!” 赤言,“凡人的命格簿子都是他写的,你说,咱们看的这段故事,他算不算的上是先知?” 秋离:“……” 转折说来就来。 就在嬴子诺出府的前一晚,宫中火光大作。毫无疑问,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毕竟,嬴子诺再不济,也是个皇子,出宫建了府,便可以招揽门客,拉拢人脉了。这些年做过亏心事的人,心里总是怕因果报应的,于是想利落的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这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火势从嬴子诺住的冷宫深处烧起来,火势极旺,前门还被人用柴火封死了,任宫人泼了十几盆水进去,也不见浇出一条生路来。 他被熏晕在浓烟之中,失去了意识。昏迷中,他感觉自己迷迷糊糊胡之中被人带到了大殿上,他隐约听到若嫣和华阳夫人的对话,他听到若嫣说,愿为华阳夫人的细作,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若是自己有了二心,便手刃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猛地惊醒,衣襟被汗全部湿透。 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新宅子中。宅子,是华阳夫人给安置的,听说,还给他指了个夫人,不日完婚。 他的美娇娘,不是别人,正是若嫣。 他日日想起噩梦中若嫣要将她的头颅献给华阳夫人的事,夜里便一身一身的冷汗,睡不踏实。终于熬到大婚的日子,他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因为之前火灾之事将他吓得不浅,夜里才会做这样的梦。 他想,他一定是太想娶她,所以才会紧张到胡思乱想。 所以,他一日一日挨,想着挨到娶到她的那日,就该安心了。 别人敬新郎官的酒,他都没舍得多喝,他要清醒地见到她,熬了这十来年,终于熬到和她执手白头的日子,他怎么舍得醉。 他要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苦日子都过去了,柳暗花明了。他会为了她,闯出一片天下,他要庇护她,一生无忧,一世安康。 然而,洞房内,掀起盖头,她眉眼如画,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如古潭清冷,不带丝毫温度。他被她的眼神冰到,愣了一下,试着喊了一声,“阿嫣——” 若嫣很少染红唇,今日的浓妆,红的有些刺眼,她嘴角笑如花绽放,却莫名让人看了悲凉,“平阳君。”声音喑哑,吓了他一跳,仿佛一夜之间,她便变成了说话喑哑的哑巴,张嘴发出的音节,都有些破碎。 他疑惑,“阿嫣,你的嗓子——” 不待他说完,便被她打断,“不干你的事。”她开口疏离,听得他半晌回不过神。 她冷冷开口,“既然我们今后便是捆在一条船上的,有些丑话,还是讲在前面好。”她顿了顿,“我从小对你好,不过看准了你成年便能出宫。我不想在宫里和别人勾心斗角,浮生短短,我只求个安稳,利用了你,很是对不住。不过,我也救你一命,咱们就两清吧,我终究还是华阳夫人宫中出来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后,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少些交集的好。” 若嫣的话,仿若一把把钢刀刺进他心底,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可又该是怎样的,他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心中隐隐地疼,徒然张张口,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唤她的名字。 “阿嫣——”一句话,就那样生生的凝在半空,空气一时间冻结成冰。他觉得,今晚的若嫣,比他那日在噩梦里见到的,还要可怕。 若嫣起身,红色的喜袍垂下,拖在地上,她径直的向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今晚,及以后,我都去书房睡。” 嬴子诺伸手拽住她的袖子,心寒的让他手脚冰凉,牙关也不住的颤抖,一句话在唇齿之间缠绕了许久,却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是不是,若有一天,我和华阳夫人起了冲突,你会毫不犹疑的提着我的项上人头去投诚?” 若嫣的身影僵了一下,她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口气,不悲不喜,嘴角扯出个叫人看不懂的笑意,“我本还掂量着,这样伤感情的话要怎么说出口 分卷阅读5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才好,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用瞒你了。” 嬴子诺抓着她的手一下子便僵在了空中。 “是的。华阳夫人是我的主子,是我首先效忠的人。”朱红双唇轻启,声音不起不伏。“我以监视你作为交换条件,获得了出宫的自由。” 若嫣这话说的这样露骨,叫他真没法接。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嬴子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叫看到的人都心疼。只可惜,若嫣背对着他,看不到。 赤言在一旁闲不住的咂咂嘴,“啧啧,这女子,心也是够狠的。” 秋离站在一旁看着,都能想象到,嬴子诺的心该是有多么冷。她忍不住的想,如果若嫣能看到嬴子诺面如死灰的表情,会不会有些心疼,会不会说话就不这样伤人,他们也便不会向日后那样,形同陌路。 可历史,缺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当初。 有些事情,如同弓在弦上,一但拨动,便再有没有回头的可能。自从这一晚开始,赵若嫣和嬴子诺就如同两支射往不同方向的箭,从此命运轨迹,再无交缠。老天从不会对谁格外开恩。 外面留言传出,平阳君大婚当夜嫌弃娘子是个身份低微的,摔门便出,从此不曾有一夜宿在西苑,整日流连花丛,小妾纳了不少。 那些羡慕华成夫人的流言,渐渐便转了风向,原来人说赵若嫣是个好命的,丫鬟嫁了皇子当夫人,现在,不过说,飞上枝头的麻雀,也是家雀罢了,注定没有当凤凰的命,还要守着个活寡,让人心疼。 不论怎样的流言,若嫣都只在后院里侍弄她的花,安然自若。他,不过听他的曲,纳他的妾,处在流言中心的二人,到是比市井中人,过的还要悠然自在。 日子就这样,一晃到了今日。 ———————————————————— 嬴子诺在瘟疫中高烧不退,不知怎的,就将这些过往全都想了起来。 他想起小时他被打的半死,哄着若嫣给她唱歌,她那家乡小调,听着,便让人觉得心安,仿佛世间再无洪水猛兽,能伤他分毫。 他流连戏楼,娶了一个又一个戏子回家,她们各个人比花娇,更难得的是声音婉转,有如黄鹂出空谷,一曲千金难求。而嬴子诺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们的嗓音,而是她们唱那首儿歌,“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那首在他落魄时期,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的歌曲。 只可惜,不论谁唱的曲子,都不再给他那样心安的感觉。 或许是病的太重,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那支小调,“江南好,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声音虽不甜美,还有些喑哑,破碎,可是听在嬴子诺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让他卸下心防,仿若天籁之音。 这只小调,给了他力量,同时,赋予他铠甲。他似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在乌黑的奈何桥畔,听到了这曲子,却将孟婆汤抛了,朝那盛汤老人拱拱手,抱歉道,“世间还有些留恋的人,回头再来和孟婆叙旧。” 忽而,漆黑的天边好像被乌云扯出一道口子,金光射了进来,他的眼睛适应了许久面前的光线,才看出来,这是他的卧房。 阳光透过窗棱,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灰尘,看的那么清晰。 他想转身,却见床边趴了一个人。他一动,她也跟着醒了。 正是赵若嫣。 她懵懵懂懂醒来,见他醒着,有一时间的出神,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是惊喜,惊讶,还是什么,太复杂,他看不懂。随后,她似是想起什么,随意绾绾发髻,浅浅一笑,“没死就好,那我走了。”说罢,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后来,他还是从丫鬟口中听说,他重病不省人事,家中姬妾怕被瘟疫传染,没有一个肯近前伺候的,连小丫鬟都不听使唤。唯有华成夫人一个,听说此事之后衣不解带的在病床前伺候他,端水,喂药,全是她一个人。大夫说可能药石无用了,她却还不肯放弃,日日抓药来煎,夜里,便唱小调给他听,虽然声音哑,可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好听的。 听得她关心他,他心中有些开心,在街上买了一口酥带去西苑找她。他还记得,小时她最爱吃一口酥。那是第一次,她从厨房偷东西出来给他吃,带的就是这个一口酥。她眼神炯炯把酥递到他嘴边说,“快尝尝,好不好吃。”一边说却一边不自知的舔了舔嘴角。 他摸摸手中的一口酥,有一句话,压在心口。他想问问她,他重病时她去照顾,是不是因为还在乎他。 嬴子诺一只脚踏进西苑的时候,若嫣正在侍弄窗边的牡丹,正红色的牡丹开的似火。若嫣见他进门,大方笑笑,声音喑哑但不带半分卑怯道,“我今日方晒好的玫瑰茶,要不要尝尝?” 他接过茶,只觉香气扑鼻,这一扑,那满腹话语便被扑的不知从哪儿问起才好。琢磨间,只见她一面摆弄桌子上的茶碗,一面漫不经心道,“前几日照顾公子的事情,公子也不必要放在心上,总归我担了 分卷阅读5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平阳君夫人的名号,和院外的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夫妻二人,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去照顾公子,也不过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嬴子诺一杯茶没喝完,一句话没问出口,又被挤兑的撩了帘子气哄哄的出了西苑。买的一盒酥,也被他全都扔在了地上。 赵若嫣的这一张嘴太刁钻,他完全不是对手,不消开口,便败下阵来。 她究竟想什么,他从来看不透。 可是,嬴子诺记忆中没有的那些画面,秋离看得到。 那天,嬴子诺走后,若嫣蹲在地上,亲手将摔碎的了一口酥一片一片的捡起来,像捧着什么珍宝似得,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捏了一口放进嘴里,甜甜的酥饼入口,眼泪却下来了。 嬴子诺不知道为什么赵若嫣会变成哑巴一样的难听的声音,秋离知道。 嬴子诺出宫的前一日,冷宫火光大盛,宫中一时流言四起,说看到嬴子诺的身影被房梁砸中,已经晕倒在火光之中,救也没用。这样的流言一出,众人救火的劲头,便弱了下去。 只有若嫣不肯信。 她说不动别人救火,只好心一横,扯了块儿披风罩在身上,捧起一盆水兜头浇下,便冲进了火势汹汹的冷宫。 嬴子诺已然昏倒在院中,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背起年纪比她大的嬴子诺,竟能一路冲出火场,从火势汹汹的门口冲了出来。 可惜,她衣领还是着了火星,她忍着巨痛将两人拖出来,在地上打滚儿扑灭火,整个左肩和脖颈的肌肤,已经模糊一片,看不得了。 若嫣的嗓子,便是废在这里。 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若嫣将昏迷不醒的他拖到华阳夫人面前,跪下为他求情,希望华阳夫人可以请大夫来医治他。 那时她的嗓音已经喑哑难听到难以分辨出口的是怎样的音节,可她还是忍着剧痛求华阳夫人高抬贵手。 华阳夫人虽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但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现在虽没有子嗣,可若是有了子嗣,便也是要在众多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对手能少一个,她没必要阻拦。 面对若嫣的求情,华阳夫人不动声色,悠然的抿着茶,身边的婢女一下一下慢悠悠的扇着扇子,若嫣急的磕头额角磕出了血,“夫人就算行行善,不是为了公子诺,也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嘭——”的华阳夫人将茶杯磕在桌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若嫣,带着些许狡黠,和杀气,叫人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 空气安静的让人害怕,她二人的生死便在华阳夫人这一念之间。 若嫣知道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太子今年五十有一,莫说夫人现在还没有子嗣,就算有,年纪这样小,也不可能封了皇太孙。别家的皇子母亲都还健在,可公子诺不一样,夫人不若做了这个顺水人情,也好将来为自己铺路。” 华阳夫人眉头轻挑。 没有子嗣,这是她的心病。凭她的身份,凭着太子的宠爱,若是她能有个血脉,那大秦的太后,她坐定了。只是,这些年肚子一直是个没消息的,说她心中不愁,那是假的。她身边的婢女都知道无后是华阳夫人的忌讳,没有那个不怕死的敢和夫人提这桩事。 偏生若嫣胆子大,今日敢将这番话挑明了说。可华阳夫人也不傻,那公子诺受了这多年的欺凌,对华阳夫人这个当家主母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好收为己用呢? 华阳夫人只是转着小指上长长的金色指甲套,并不言语。 若嫣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阿嫣愿为夫人犬马,在公子诺身边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夫人,若他有二心,阿嫣一定替夫人清理门户。” 华阳夫人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声音软软绵绵,听着是极温柔的,可又透着些彻骨的寒意,“怎么个清理门户法?” 若嫣沉了脸,“阿嫣愿手刃之,提公子诺之头颅,来请罪。” 终于,华阳夫人笑了,她着人请了太医,好生的将公子诺调养好了,又亲自选了处宅子,将人送了进去。 更叫人想不通的是,华阳夫人亲自请了太子下旨,将若嫣指给嬴子诺做了夫人。宫中一下子炸开了锅。就算再不济,嬴子诺也是个皇子,抬个丫鬟做妾了不得了,怎能登门入室做了夫人。一时间,后宫议论纷纷,有些丫鬟羡慕若嫣好命,有些则嚼着舌根,说公子诺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建衙,却又被指了个丫鬟当夫人,想必这辈子是别想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若嫣便是在这些流言蜚语中换了红妆。她披了盖头坐在床边等人引她上轿,先等来的不是新郎,而是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也不掩来意,她救了嬴子诺一命,也不是白救的,她终究不是心善的菩萨,若嫣父母皆亡,这样没有把柄握在手里的人,华阳夫人用着也不放心。 于是,一颗药丸,便在若嫣大婚这日,送到了她面前。从此,她的命便掌握在华阳夫人手中,若是每月讨不到华阳夫人的解药,便只有一命呜呼。 分卷阅读5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锣鼓喧天,没有祝福,没有家人,陪若嫣出嫁的,唯有一颗入喉□□。 红盖头遮住了两行清泪。 秋离想起若嫣说,“宠而不爱,非我所求”。 她求得是什么呢,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经历了那么多起起落落,知道最珍贵的,不过就是那能牵手白头的人。她和无崖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她的师姐们都是学有所成,开口家国天下,头头是道。唯有她,师父夸她聪明,只是心思从未用在读书上罢了。 是,她对那些合纵连横的策略半分不感兴趣,得了闲,便偷话本子来看,她想,人生大幸莫不是得一合心意的人,像神仙眷侣般不理世事的过完后半生。 可是,从她吞下这颗华阳夫人递过的□□开始,便就此失去了这个资格。 当自己的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又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或被爱呢。 嬴子诺问若嫣,“那你想求什么?”她没有说话。 只因为从出嫁这日开始,她所求的,不过都是求而不得罢了。 她知道他有心觊觎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他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他日日努力读书,习武,经营权势,她不忍他几年的付出付之东流,可却也摆脱不了华阳夫人眼线的身份,只好将他推得远远地。 他们若再无交集,她便没有什么好向华阳夫人汇报的了。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所以若嫣只能选择了难为自己。 第17章 春衫薄(四) 四月间杏花摇曳,风吹过,纷飞出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雪。杏花飞扬中,秦王的旨意送到平阳王府。因着治理瘟疫有功,秦王特意在在宫内设了晚宴,给嬴子诺庆功。若嫣作为正室夫人,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要陪同出席的。 管弦丝竹,觥筹交错,让若嫣觉得眼晕。宴会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坐在一起打官腔,她觉得呼吸都不深舒畅,便趁人不注意从宴席上溜出来,四处走走散心。 丝竹声渐渐离得远了,她刚想长出口气,想着终于躲个清闲 ,可一回头,却在梅树下看到一个看着月亮发呆的男孩儿。十三四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孤独,可这样皇家的排场里,却不显得怯懦。 她见着他面生,便问身边丫鬟,“这是哪个?” 丫鬟恭敬的回话,“这是公子楚娘家的远亲,元家四公子,元辰。”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熟人,秋离冷不丁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起来,“元、元辰怎么在?” 赤言一脸看白痴的看她,“他们是旧相识,在回忆里打过照面,有什么奇怪的。” 秋离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在嬴子诺和赵若嫣的回忆里走一走,还能遇到小时的元辰,这倒像个意外惊喜了。 若嫣又问,“既然是娘家人,又在我秦国做什么?” 丫鬟再答,“元家获罪,元四公子一路逃来投奔公子楚。” 若嫣“哦”了一声,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她叹口气,触景生情,又想起小时的自己,月儿这样圆,可怎地世间有这样多支离破碎的家庭。 她虽久居深闺,但时事政治也是没落下的。她知道公子楚不过是刚从赵国逃回的人质,在秦宫中也是朝不保夕的,因为逃得急,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来得及带上,又有什么能力来保护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远亲。这小孩子,留在这里,被排挤,被欺负是逃不过的命运。 或许真如她所说,对于那些和她有过相同处境的人,她实在无法冷眼旁观,不施以援手。她与元辰萍水相逢,却还是忍不住走向他。 若嫣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站在梅树下,抬头看月亮,不说话。 元辰看了她一眼,并不好奇,也自顾自的望天。 若嫣虽不是话多的人,可是也从没见过这样话少的孩子,这跟她的设想不太一样,她以为他会好奇的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可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这句开场白,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她这些年喝了好些药,找了好些大夫调理,说话的声音不再那么恐怖,却也依然有些沙哑,不像是个正常女子该有的声音。 元辰拱了拱手,“原本不知,但是现在知道了。”恭敬作揖道,“拜见华成夫人。” 见她惊讶,元辰解释道,“今日宴请的,无不是皇族贵胄,有哪个夫人小姐,不是身出名门的。若是有人有夫人这样的嗓音,闺阁女子,定是藏在家中不让之出门,若是许了人家,便早该声名在外,可我来了咸阳几日,并未听说有这样的女子。唯一知道的,不过是华成夫人是个哑巴,这样寻思来,想必夫人只是不太爱说话罢了。” 若嫣神色暗了暗,眼眉低垂,可怜这小孩子年纪虽小,到是聪明的紧。只怕,偌大的皇宫中若是没人照顾,这种聪明,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元辰年纪小,想事情不周全,没想到她的思绪一时间转了这样多的弯儿,只以为自己说到了她口不能言的伤心事, 分卷阅读5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立马满面窘色,赔礼道,“元辰唐突了,请夫人恕罪。” 若嫣抿嘴苦笑,倒还是个知事理的。于是,心下一个不忍,就在那夜宴会结束,将元辰带回了平阳君府。她想,这个孩子留在宫中,必定是个没人照应的,她到愿意做个人情,这个孩子这样聪明,以后说不定会是平阳君的好帮手。 若嫣愿意做这个人情不稀奇,奇的是嬴子诺的反应。 他原本是极反对这件事的,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还是公子楚的远亲。公子楚自己都不帮衬他,自己为何要操这份闲心。 可不知道元辰和嬴子诺说了什么,在二人秉烛手谈了局黑白棋后,嬴子诺便转了心思,不仅给了元辰百金,还把自己在咸阳城的几处铺子也交给他打理。出人意料的是,元辰年纪虽小,做事情却井井有条,沉稳的紧,没半年时光,那些铺子的盈利便翻了倍。秦王的信任加上敌国的财富,平阳君一时间成了咸阳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权力之大,财富之多无出其右,可谓风光无二。 “你去哪儿?”见赤言扭着腰就往外府外走,秋离赶紧追上去。 赤言掩嘴笑笑,“好不容易遇见个熟人,自然去看看元辰在做什么?” “哎——”还不等秋离阻止,赤言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本是不想去的,她觉得这样偷窥他的过去不道德,于是便在原地等。可是在院子中呆呆的吹了会儿冷风,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差点疼的她昏过去。 “赤言你妹!”她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痛的差点将牙咬碎。枝头落叶纷纷,肩上,头上皆是落叶,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去拂。胸口痛的她有些难以忍受。赤言这厮见她没有追上来,便撤了在她身上的法力加持,一瞬间之前所有的法术反噬同时袭来,痛的秋离差点昏过去。 ”魂淡!”秋离又在心底骂了赤言一句,扶着墙向外追去。 赤言果然立在元辰窗外。 月已西斜,元辰还在书房对账,豆大灯火点着,照的屋内有些凄凉的昏黄。 秋离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投在墙上,孤单的突然让人觉得有点心疼。 赤言回头看她一眼,“来了?” 她白他一眼,不说话。 赤言朱红嘴角微提,“这小子,还真的挺能干的。几家半死不活首饰店,你可知不过半年时光,怎地就富可敌国了?” 秋离依然不说话。 她不答,赤言也不恼,自顾自的扇着他那风流公子的折扇道,“他将所有的铺子都卖了,花大价钱在杀手组织中雇了大批杀手,然后借助平阳君的名号,盘了几家米店。就算咸阳繁华,贵族奢靡,可毕竟战时,柴米油盐,比金银更加金贵。别家米店的进货送货渠道,全被他雇来的杀手打散,久而,这咸阳,自然他一家独大。” 秋离低头,破釜沉舟,从头来过,这胆识气魄,这确实非常人可及。这人年纪小小,是个狠角色。 林中风中簌簌,秋离耳尖,听的出这风声中还夹了浅浅脚步声,脚步声极浅,若不是她武学修为高,想必也辩不出,所以,来者武功不弱。 树大招风,尤其是元辰这样根基不稳的树。那些富商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断了别人的财路,别人想要他的命,也不难推测。 她忽而揪心,这家伙不会武功,他刚来秦国站住脚不久,想必身边也没有什么帮衬的人,能保护他的最多方泽一个,来人听着十有七八,他们可是对手? 她一时心焦,手握在剑上,刚要出鞘,却被赤言按住。赤言摇头,“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莫要冲动。你既能遇到一个生龙活虎的他,必定是他能撑得过这一劫。” 她寻思他的话有道理,便默默的松开了紧握的拳。 黑衣人转瞬而至,提剑破窗而入,剑尖即将没入元辰背心千钧一发之时,方泽提剑从侧面冲出,将其一剑毙命。元辰顺势从一个反身越到桌子对面,抽出墙面上的宝剑,两人便和黑衣人混战在一起。 看他和方泽配合的娴熟程度,这种刺杀显然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他们寡不敌众,自然要用点非常手段。可是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情,他方才竟然拿自己做诱饵,让对方大意,兵不血刃解决一个敌人。这事只要一个时机把握的不恰当,方才来人那一剑,便能要了他的命。 秋离不由得有些心惊。 可更让她吃惊的是,元辰竟然会使剑?! 她和赤言皆是武学行家,和元辰相处数月,和敌人交手几回,从未看出他有身手?她不信自己看走眼了,这之中,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想至这层,不觉又为他捏了一把汗。 来人人数众多,个个身手不弱,不多时,元辰二人便落了下风。黑衣人招招都冲着元辰的命门而来,剑剑致命,他渐渐不敌,方泽有护他之心,可被其他人缠的脱不了身,每每试图突围,却又被剑锋拦下。元辰不支,慢慢落了下风,行动放缓,被划伤多处,身上见了红,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泱泱的渗出血来。 秋离紧张的额头都冒了汗, 分卷阅读6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她几番就要提着剑冲出去,可都被理智劝了回来。她告诫自己,这是过去的发生的事情了,她无需太在意,可是每次看到他命悬一线,手指都忍不住紧紧握住剑。 “公子!”方泽见元辰负伤,心急着想要突出重围救他,出招乱了阵脚,几招之间躲闪不及,手臂被砍伤,也见了红。 黑衣人一剑从元辰的小臂直刺到手掌心,整条胳膊上一下子多了一条血红的血口子,“哐当——”一声,元辰吃痛,手中的剑的剑应声而落。 元辰的右手,便废在这一刻,此生提不起剑来。黑衣人趁胜追击,一掌打在元辰背后,他躲闪不过只得生生受了,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再也坚持不住身形,踉跄倒地。 “公子!”方泽见他受重伤,心下焦急,也顾不得许多,只管提剑便向元辰方向冲杀,出手没了章法,被地方寻了可乘之机,身上也多处负了伤。 元辰负伤跌倒在地,黑衣人提剑冲他刺去,电光火石之间,便要刺进他的心脏。元辰胸口的衣襟已经被划开,胸口也见了血,剑尖已经没入胸口,仿佛已经听到剑尖没入血肉的摩擦声,方泽见到这一幕惊恐的近乎呆愣住,被对手打上也忘记了躲避,狠狠撞在墙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元辰的方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当——”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横空飞来把短剑,两剑碰撞,黑衣人的剑,应声而断。 是秋离。 元辰命悬一线,她还是无法袖手旁观,即使知道,很有可能没有她,最后还会有别人来救他,可是,就是这万一的可能,她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 那把剑离他的心脏那么近,再一瞬,就可以洞穿他的心脏了,她怎么能不管。 有秋离出手,没两下子黑衣人便被打的零落,再没两下子,便落荒而逃。 元辰已然在血泊之中,方泽也身受重伤,秋离二话不说带上二人便去了医馆。 赤言站在一旁摇着他的扇子不说话,他冷眼旁观她给元辰操劳的跑前跑后,包扎,上药,桃花眼含着默默深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离也终于明白,那日他在元辰胸口看到的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了,果然她没看错,这确实是个深可致命的伤口。她只要再晚出手片刻,他便心脉尽断,再无回天之力。可是就算她现在就回了他一命,他的七经八脉皆已受损,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以后也成为一个在无法动弹的废人。 医馆的大夫冲着浑身是血的元辰对着方泽连连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秋离别过头去,一时间眼泪竟不可抑制的涌上了眼眶。 她赶紧擦擦眼角,再回过头来看元辰,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小药瓶,那是她曾经和司卿常用的伤药。仙界物品,私下赠与凡人是不合规矩的,只是秋离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将瓷瓶递给方泽,“这里面有七颗药,你每隔三天给他喂一颗,晚饭后清水服下,一个月之后,他应当行动无虞。”后半句话她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可惜了他的一身好武功,怕是就此全都废了。 秋离叹,怪不得他不会武功。 方泽虽然负伤但见秋离照料他二人如此用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秋离道,“姑娘可是公子的故交?请姑娘留下名字,这样等公子醒了也好上门去给姑娘道谢。” 秋离被方泽的盛情弄得有些局促,连连道,“不用了,不用谢。你将他照顾妥帖就可以了。”言语间偷瞄了元泽一眼,他好像在从书房来医馆的路上就重伤晕过去了,应当是没看见她的,这样最好,此刻她也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方泽年纪虽小,可是却很固执,跪在地上非要将秋离的名号问出来不可,“我家公子命苦,母亲死得早,从小没个照顾他的人,所以若是有人对他好,便必定涌泉相报。若是问不出姑娘的姓名,公子回头要埋怨我的。” 秋离拗不过他,连忙摆手,让方泽不要追问,一边摆手一边窘迫的后退,从医馆中退出来。退着退着忽而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她问他的胸口伤痕是怎么来的,他反问,“这块伤疤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不由一愣,难道,那时他就认出她了。 秋离随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他应当只在昏迷前模糊的看到了她一眼,难道就能凭这个微弱的记忆认出了她可这个想法一有,一面退一面分心,差点在门口绊的将自己摔一跤。 秋离窘迫的爬起来,赤言就在门口摇着折扇看她,她没注意,正好和他撞了个满怀。秋离这才抬头看了赤言一眼,见他一双桃花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要说什么,说吧。说我傻也好,痴也罢,总归那刻,我无法冷眼旁观,看着他去送死。” 赤言咂咂嘴,“春心都动了,嘴还这样硬。” 秋离翻他白眼,“你才动了春心!毕竟一路走过来是朋友,怎么能见死不救。” 赤言也不反驳,“你不好奇,当年的元辰,没有你插手,是怎么熬过这一劫的?” 秋离这才想起来,好奇的问,“怎么熬过来的?” 赤 分卷阅读6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言摇摇折扇,声音慢慢的,拉得很长,“没有熬过来,被一箭穿心,当即毙命。” 秋离讶异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怎么可能?那、那我们见到的那个… 是人是鬼?” 赤言道,“因为你来了,改变了他的过去,所以一切因你而重写,他便活过来了。” 秋离脑子轰的一片空白,这是个什么操作,她怎么不知道?浮生咒难道不是一重幻景,怎地还能改变过往。 赤言敛了笑脸,一向浮夸不正经的脸上终于显出一副严肃之意,“佛者,一念由心动,一相由心生。仙亦如此。” 折腾了一夜,此刻旭日东升,似鱼肚泛白。秋离低头琢磨了很久,突然想明白了,“所以、神君,你、耍、我……”她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咬牙切齿,“方才从平阳君府走出来,我们就不在幻景里了。这里是真实的过去,你用了时间扭转术,我们现在在四年前。这才是为什么我可以改变他的过去。” 赤言嘴角轻弯,“不愧是白泽最喜欢的弟子,脑子转得果然快。” 秋离没有心情和赤言开玩笑,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凡人的命格因仙人的心念而改,那便就脱离了天命簿子排好的戏路,那这凡人的命格便也系于此仙人心念之上。若是此人心念再一动,那很有可能这凡人的命格会再次反转,一个不存在与天命簿子上的生命,会死亡,会消失,会变成虚无。 秋离忽而明白了什么,定定的看向赤言,“神君你不是为司卿而来的吧,是为我而来的。” 赤言是个严肃不过三秒的人,他随即又露出那副招牌的桃花笑,折扇也重新打开,摇了起来,往身后的墙上一倚,摆出了一个极妖娆的姿势,“哎哎哎,小秋离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姑娘不假,可是自作多情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还是受了西山前女帝的嘱托下来找女儿的,只不过下界前听司命说,一个他笔下早该死了十几年的人,一直莫名其妙的活着,我顺便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扇子在她头上轻敲,“我就是顺便来看看你,顺便。” 她知道赤言这个性子,明明是对你好,但总是要说的那么欠扁,可能是不想别人觉得欠他人情。当年她和司卿一起在背后说神君坏话的时候就说,如果以后哪个姑娘被神君追不知道是走了大运了倒了大霉了,莫名其妙就天天被人挤兑……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和赤言斗嘴,只是想,元辰现在活着,完全只是因为她冲动之下想要他活下去。如果有天她完成了司卿交代的任务,回到了西山,不再关心元辰的死活,那他便会烟消云散……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那么真实,可是他的生死,现在却全系在她的一念之间。 “神君。”秋离抬眼看着赤言,赤言懂她,知道她一定会于心不忍。他既预知了此事会发生,便不会扔下她不管,“你既然顺道来看我,那我估计你也有一个建议要顺道告诉我是不是?” 赤言哼了一声,“人要活得傻一点,象你这么聪明,多没意思。” 秋离回了一句,“彼此彼此。”然后回忆了一下司卿让他帮忙的时候是怎么的耍赖撒娇不讲理的,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起眼睛,嘴角挂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低下头扯扯赤言的袖子,柔声道,“神君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嘛。” 赤言被她的反常吓得下意识的弹出去一米远,甩掉她拽着他袖子的手,“哎,我怕了你了。”他捋了捋袖子上的折子,“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喜欢他,那就好好过。机会难得不是。” 秋离低头,“你也知道我的老毛病了,万一我不是喜欢他,而是喜欢穿蓝衣服的……” 还不等秋离把话说完,赤言气的用折扇直敲她的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让他换件衣服不就行了吗!” 秋离在风中目瞪口呆,是啊,这么简单粗暴的解法,她以前怎么就从没想到过呢? 她忽而想到下午元辰和赤言都有些怪异的脸色,问了一句,“对了你下午和元辰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奇怪?”当然,她是不敢直接问帝君你是不是看上了元辰,和赤言这几千年的交情下来,她知道她若问这么一句,就算他俩交情再好,她也有可能被当场拍个灰飞烟灭。 赤言拉着长音“哦——”了一声,“那个嘛,我跟他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秋离脑子轰的一声,“哈,什么玩意?”帝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好吗。 赤言不紧不慢的扇着手中的折扇,“你别激动,以他的智商,今天下午就应该想明白我是在诓他的了。我下午不过是想激他醋一醋,早点给你表白。” 秋离一脸不可置信,“可是他早就跟我表白过了……” 赤言哑然,“这小子,下了凡性子直爽了很多嘛……还害的我操了那么多心。”说罢他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如实重负道,“你们俩相互喜欢我就放心了,你跟他好好过。” 再然后,赤言很满意的捋了捋头发,“这桩解决了,我去给那个谁找女儿了……“然后极自恋的摇了摇头, 分卷阅读6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我怎么这么忙。“随即自问自答,”大概是能者多劳吧。“然后自怨自艾摸了摸脸,”哎,管完这桩闲事我要回青丘补个美容觉,一直这么奔波下去我要长皱纹了。” 还不等她寒碜他,赤言就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在风中回忆他方才的话。 喜欢他…… 好好过…… 秋离整理整理思绪,身边浓雾大作,眼前的景色在白雾中隐隐绰绰,似是在飞速变化,待到视线再清晰时,她又回到了幻景中的阳泉君府,不过时间似是往后错了几个月。 第18章 春衫薄(五) 时楚国阳泉君从楚国来投奔华阳夫人。华阳夫人自然要扶植娘家势力,更别说她从小便与这个弟弟亲近,很是宠他。华阳夫人力保阳泉君拜为中吏,吹了没几天的枕头风,阳泉君便取得官职。此番,自然请帖广撒,力邀咸阳城中有名望的贵族一聚,嬴子诺毫不例外的收到请柬,特别的,请柬中说,阳泉君在姐姐处看到几只杜若,对于能巧手种出这花的女子很是好奇,希望可以得见。 嬴子诺去问若嫣要不要同去参加宴会,她眼睑微垂,似是有满腹心事。 见她犹豫,嬴子诺说,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他挡回去便是,反正阳泉君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将他如何。 可是若嫣固执的点了点头,坚持要去。眼神中有些东西在闪烁,似是在害怕,可是在怕什么,他看不懂。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一闪而过,可是形势逼人,也容不得他多想。他只以为自己是多疑了。 夜宴那天,若嫣着了华服,画了红妆,他很少见她施浓妆,成亲那日是一次,这是第二次。他负手站在府门前等她上马车,回头见她出门那刻,他愣住了。 她五官不算精致,可是铅华淡淡,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他看着她出神,忍不住唤她,“阿嫣——” 她蓦然回眸,眼中似是盛了星光,嘴角朱红微展,柔声道,“怎么?” 嬴子诺又一次出神。今夜的若嫣,有些反常。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柔的对他说话了?久到他都忘记了同她说话一种多么舒服的感觉,仿佛一片干枯已久的草地忽逢甘霖。 和心爱的人说话,不用多,只消他唤她一声“阿嫣”,她轻声回他一句“怎么?”,便感觉空气都暖洋洋的。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见他出神,若嫣又追问了一句,“怎么?” 嬴子诺摇摇头,“没什么。”继而补充道,“忽而想到,明年开春,我们一起去踏青好不好?”原先他很纠结,他爱若嫣,可是碍于她是华阳夫人的眼线,不得不一直端着个架子,拿捏个不在意她的样子,离她远远地。此刻,他在心头郁结了很久的难题仿佛就在她的一句柔声细语中解开:既然还是这么喜欢她,那他就不挣扎了,就算她是华阳夫人的眼线又怎么样呢?重要的是,享受每一刻在一起的时间。 若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愣了愣,然后没有回答,转身上了马车,车帘后,传来若嫣似有似无的声音,“若是还能见到明年春天,我希望可以回赵国老家,守着一方苗圃,种种花,泡泡茶,就好了。” 嬴子诺坐在马上,若嫣的声音虽小,但一丝不落的落进了他的耳朵。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有信心,在三年内可以坐上秦国的王位,到时候他就带她回赵国,种花,煮茶,她想怎样,就怎样。 他满心欢喜的畅想着他们的以后,只可惜,命运没有给他以后。 那次入宫,晚上华阳夫人说好久没有和若嫣话家常了,有些想她,想留她在宫里小住两日,嬴子诺没多想,就同意了。 可是,接连三天,若嫣都没有回来。 他派人去找华阳夫人,可是小厮传话回来说,成华夫人前日就出宫了,早就不在华阳夫人处了。 嬴子诺觉得不对劲,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了?他托了元辰帮他多方打听,直到一个月后,才听说阳泉君从宫中偷运过一个女子出宫,不晓得有没有可能是成华夫人。 嬴子诺一边觉得此事荒唐,一边不敢耽搁的上阳泉君府上拜访,阳泉君接见了他,与他在后院对坐饮茶。一叶樟木绿意颇胜,可是嬴子诺只觉得这绿色艳的有些刺眼。听闻了他的来意,阳泉君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你说赵若嫣那个小贱人啊,她溜回赵国了。” 嬴子诺强压着怒气,“成华是我的内人,还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 阳泉君一脸的不屑,“若是没有我的姐姐护着你,你又算个什么!” “啪——”的一声,嬴子诺的拳头落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将案几劈成两半。他拱拱手对阳泉君说,“在我的爵位比你还要高一等的时候,阳泉君你说话最好对我客气些。”说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之后,嬴子诺花了很大的时间和心力在寻找赵若嫣上,不曾想吕不韦正好趁这个时机游说了阳泉君,两人一同说服华阳夫人认了嬴异人为干儿子,并将其立为太 分卷阅读6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子。 政局瞬间翻转,嬴子诺忽然失宠,被流放。从万人瞩目到人人唾弃,就在一夜之间。 出乎所有人意料,流放当日,华阳夫人居然亲自来给嬴子诺送行。 他坐在囚车之中,华阳夫人站在高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红紫色的华服好似正在盛开的紫罗兰,“本宫要想在后宫立住脚跟,很是做过些不光彩的事情,并没有于心有愧。只是有一件,我本来没想骗她的。” 嬴子诺一愣。 华阳夫人掸掸长指甲上的灰尘道,“总归你这一去,估计是也回不来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也算是为自己积点德。”她声音顿了顿,“若嫣和我的弟弟是旧相识了,你也知道,我嫁到秦国之后没什么亲人,所以比较宠着这个弟弟,那日宫宴之后,他向我讨若嫣,我便允了。当时我承诺若嫣,只要若嫣去见他,我便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呵,也怪你自己不争气,跟我不齐心,浪费了她一片苦心。” 嬴子诺呆傻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家中的门客见其失势,均做鸟兽散去,多亏了在流放路上元辰沿路接济,又带了三百死侍拼死保护,才得以逃脱,获得了自由之身。 重获自由的嬴子诺没有听从元辰的安排去楚国,而是改道来了赵国。他在政治上是不可能再翻身的了,他也不想了。他只想找到若嫣,和她好好过后半辈子。 后面的事情,秋离就都知道了。 或许是成华夫人有些许时候没有碰过这件旧物,顺着它能追踪到的精神游丝多数是嬴子诺的,而非成华夫人的。所以故事的线索,到这里,便断了。 秋离有些气馁,可是她既然允下了要替嬴子诺打探赵若嫣的下落,便实在不想这样半途而废。 她法力被封,想要追寻那些极其微弱的精神游丝实在困难,在一片虚无中仔细感知残存的记忆片段,需要集中极高的注意力,她屏息凝神,不放过幻境中一点点的细小的动静,用力过猛,只觉得脑仁有点疼。和法术反噬的疼痛叠加在一起,让她有点吃不消。 就再她坚持不住快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从耳边划过,“阿房,我身边也没什么可信任的人,这样东西,就托付给你了。” 这是若嫣的声音。秋离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向着声音的方向追去,眼前骤然明亮,闺房之中,若嫣与另一个小女娃对面而坐,而若嫣要托付的东西,正是半块苍龙阙。 这个女娃秋离没在嬴子诺的回忆中见过,想必应该是若嫣之前的朋友。 若嫣继续道,“拿着这个去碧渊潭找我师父无崖子,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阿房接过东西,满脸担忧的看着若嫣,“姐姐你真的要去见阳泉君吗?你不是很讨厌他吗?若晴姐姐不就是死在他手上的吗,你若是再去见他,怎么还有命回来。” 若嫣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溪木杜若只有我赵氏一族会种,以平阳君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既然认出我了,宴会去或者不去,我都是死路一条。” 画面忽地破碎开去,一片片朝着远离秋离的方向飞走。她努力的将碎片再拼凑起来的,出现的是另一番景象,若嫣被绑在柴房中,全身伤痕累累,流出的血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贴在身上,狼狈不堪。阳泉君面目狰狞的看着她,“我这条腿瘸了这么多年,都是拜你和若晴所赐,今天让你落在我的手上,真是苍天有眼。” 至此刻,秋离的法术已经使用到了极限,她整个人被从幻境中弹出来,然后“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元辰闻声从房间里赶来,看到满脸憔悴的秋离和昏睡在花圃中的影子诺,有些惊讶,连忙喊方泽去找大夫,“怎么?刚才有人来偷袭?” 秋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让他不要惊动方泽。元辰体贴的帮她擦掉唇角的血迹,又让方泽去端了碗热茶来给她。正待他要去叫醒赢子诺,被秋离拦了下来,“他无恙,你不用担心。趁他醒过来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元辰点头,秋离继续问,“成华夫人幼时与阳泉君有什么恩怨,你是不是知道?” 元辰一愣,“你怎么会这么问?”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你用了上次那个法术,帮叔父寻找华成夫人的下落?” 秋离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法术透支使她全身无力,脸色也依旧有些苍白,只好任元辰扶着,半靠在他肩上道,“秦国十家米铺,六家姓元,以你的消息网,如果你诚心寻找成华夫人下落,又怎么会找不到。而你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告诉嬴子诺,就是因为,成华夫人已经死了,是不是?” 元辰身子一震,然后闭闭眼,并不否定。默了良久,他才终于有些哀伤的开口,“阳泉君生性好色,他年幼时去赵国,曾经试图猥亵成华夫人寡居在家的嫂嫂,被成华夫人和她姐姐举着棍子从家里打了出去,从此一条腿落了残疾,一直怀恨在心。没过多久,成华夫人的姐姐便离奇暴病身亡,赵家人担心是阳泉君报复,便将成华夫人送去了无崖子处避难。” 秋离本已猜到 分卷阅读6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真从元辰口中听到这件事,还是觉得伤感。“所以呢?你就打算一直骗你叔叔,让他一直在赵国等着她?” 元辰摇头,“她是被阳泉君虐待致死的,她去赴宴之前,就猜到了此行必死。可是,她还是去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去,以阳泉君的性格,不仅她,连整个平阳王府都会被搅得不得安宁。本来,华成夫人是想用她一死,给叔父博个好前程的。华阳夫人答应她会扶植叔父,只是阳泉君心下忌惮若是叔父登位会因为若嫣之事对他发难,于是答应了吕不韦一同扶植公子楚……成华夫人是为了保护叔父才甘愿赴死的,可最终落得个事与愿违,这个事实,你让我怎么忍心告诉他……” 秋离沉默了,因为她知道,元辰说的对,事实是如此的伤人。如果有些话能够轻易说出口,赵若嫣早就亲口告诉嬴子诺了。 元辰看着秋离,恳切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成华夫人的下落,希望能你不要告诉他,就再拖上个几年,等到一切淡去,我再告诉他,成华夫人云游列国,途中染疾不幸去世。到时,他心里也好受些。毕竟在最后的时光里,她是开心而自由的。” 秋离点头。她借由浮生咒看到了成华夫人浑身血污的样子,她临死之前的悲惨模样叫她一个外人看了都揪心,何况嬴子诺。所以,她明白元辰的意思,最后的时光,他们都希望他是开心而自由的。 “哦,对了。”秋离忽然想起来,“苍龙阙的下落我有线索了,若嫣儿时有个朋友叫做阿房的,苍龙阙的残片在她手中。” “阿房?”元辰似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她?” 听得元辰话中有话,秋离问道,“你认识她?” 元辰点头,“我儿时在赵国,和她是朋友。后来她家道中落,不知所踪。不过既然有了线索,打探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秋离点头,然后两人忽而很有默契的都不说话了,月光皎皎洒下清辉,花田幽香阵阵,虫鸣幽幽,也不叫人觉得此刻的安静让人尴尬。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秋离说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赏过月了。从白泽离开西山开始算起,约莫有快万年的光景了。万年之中,她始终不敢抬头看月亮,怕触景生情。 而今夜,她抬头看着那明亮的玉盘,却不觉得那么难过了。如此清风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或许是有了可以共同赏月之人,这件事便显得不那么难了。 秋离想,如此良辰美景,就差清酒一壶了。 元辰和她有着同样的默契,秋离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元辰便喊了方泽端了几壶酒来。 元辰抬头对壶直饮,一壶酒片刻一饮而尽,“古人云,“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样的人生,确实快意的让人羡慕。” 秋离也点头,“一蓑烟雨,渺海阔而天高,确实快意。只是天下战火未歇,哪有什么闲情去吃喝玩乐呢?”这话一出口,秋离自己也愣了。她这话说的口气,可是和元辰一模一样。 元辰听她此语,嘴角提提,“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秋离也笑笑,刚下凡时,她对“战火连天”这四个字的理解只停留于字面之上,对于这凡世间的一切,没有任何留恋,满心想的,不过是赶紧找到应龙,回去向司卿复命。而现在,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经将天下苍生的福祉放在了心间。这样的改变,让她自己也有点吃惊。 元辰郑重道,“我以为,楚国一别,会有些时日见不到了。今日可以在赵国遇见你,我很开心。可惜明日我便要赶回秦国去,有消息传来说秦王暴毙,嬴政继位,吕不韦辅政。我和阿政是旧交,他传信来说让我回去帮助他,我无法推辞。不知你可愿意同我一同去秦国?” 秋离对去秦国没有什么抵触,只是她心中记挂着赤言下界来找司卿这一桩事。虽然赤言做事稳妥,可是毕竟事关司卿,她没办法不上心。 见她不说话,元辰眸子暗了暗,缓声道,“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元辰略有些失望的神色让秋离心中揪了一揪,“今天下午的事情是表哥诓你,什么婚约,子虚乌有的事情……” 元辰点头,“恩,我猜到了。” 见他还是有些消沉,秋离脱口而出,“我不是不想同你去,我只要去找个朋友,等见到她了,便去秦国找你。” 元辰似是有些惊讶,随即便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一言为定,我在秦国等你。” 秋离也笑笑,摇摇手中的酒壶,与他轻轻一碰,“一言未定。”玩笑道,“不过到时候你要拿出点好酒招待我才行,这个味道……”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和赤言酿的比起来,差远了。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秋离身上暖暖的,痒痒的,这样半倚在元辰身上,让她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这些天看到了太多明明相爱却过错的故事,便也不想再在自己的心意中挣扎。 她借着醉酒,问道,“元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元辰偏头看她,“嗯,怎么?” 分卷阅读6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秋离的一句话在舌头上绕了几个弯,心想这个请求太过奇怪,她清醒的时候还真说不出来,好歹借着酒醉,大胆道,“你能不能换件别的颜色的衣服穿给我看?” 元辰偏头,“为何?出门走得急,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袍子,都是蓝色的。” 秋离咋舌,不过人一旦突破脸皮的底线了,就没什么话说不出来了,她没过脑子的下意识说道,“那……那你把袍子脱掉给我看内衣,内衣总不是蓝色的了吧……” 元辰一脸吃惊的看着她,这句话出口,秋离的酒便也醒了一半,忙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元辰一脸坏笑向她靠近了一步,“哦?那是哪个意思?” 他的鼻尖离她的那么近,稍微往前倾倾身子就能碰到一起,呼吸之间,秋离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意扑在她的脸上,微微的痒着。 带着人心里也有些痒。 靠得这样近,连夜风都不觉得凉了。秋离觉得自己不受控制的想向他靠近一步,空气一下子变得暧昧,她觉得在这样的花,这样的月,这样的酒下,她的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蛙叫,拉回了秋离的意识。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踩在花田中,脚下一个不稳,急急向后跌去,元辰伸手去拉她,可是喝了酒反应变慢,他伸手之时正好与她指尖相错,两个人的手生生错开,秋离毫无悬念的重重摔了下去,跌的屁股直疼。 她揉揉摔得很疼的屁股看着站在她身侧好整以暇的元辰,怨念道,“戏本上写说,这个时候公子都要眼疾手快的给小姐当肉垫的。” 元辰“哦”了一声,随即也倒在花丛里,躺在秋离旁边,两手一张,道,“那你躺在我的身上吧,我给你当肉垫。” 秋离,“……” 两个人皆是醉了才能说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 不过,秋离还是没有忘记最初的初衷。“那,你要不和方泽换下衣服,给我看看?” 元辰一脸不解,但既然是秋离说的,他便照做了。他起身进屋,片刻却换了一身红衣出来,秋离正疑惑他是从哪里找了个赤言同款,只见元辰手中拿着个字条给她解惑,“萧公子留字说他先行告辞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给我留了一身红衣,正好穿出来给你看。” 秋离笑,赤言真够朋友。然后,她看到元辰递过来的赤言的字条,秋离就笑不出来了,只见那字条上写着,“元弟,本以为国破山河不在了之后,会将终身大事看淡,和吾妹阿离将就此生。然,今夜辗转难眠,始悟终身大事无论如何将就不得,吾与吾妹自小唯有兄妹之情,在此将令妹托付给你,请务必珍重。” 秋离恨不得把牙咬碎了,将你妹的就!她不想说话,只想打人。一抬头,见到此刻元辰一袭红衣站在花间望着她,不知道为何一肚子的怒火,怎地一下子不翼而飞了。 什么赤言,什么将就,在看到元辰的这一刻,心中万般杂念全部抛诸于脑后。 夜里安静,除了虫鸣,秋离可以很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着,跳的很大声。 月光淡淡洒下在二人身上,秋离嘴上不自觉爬上了一抹笑意,她忽而想起凡间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就是他,那样的好看,让她如痴如醉。不管是蓝衣也好,红衣也罢,她都喜欢。 秋离眯着眼睛看他,只觉得心生欢喜。赤言不是总劝她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吗,她想,那她今日就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或许是借着酒意,她抬头附到元辰耳边轻声道,“元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秦国找你的。吾心悦你。” 元辰身子一颤,瞳孔猛地放大,他低下头来看着她,“阿离,其实我找了你很久了——”元辰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从很远处飘来,“五年前,我爱上救我的那个姑娘。我虽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她的身影,但昏迷之中,我感觉到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样小心熨帖……自我恢复后,我便一直在找那个姑娘,可是她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我再一次遇见你,只那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她,虽然你好似不记得我了……” 秋离眼中的迷离尽退,闪过慌乱的神色,“我……”可支吾了半晌,却也说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她据实相告,又有谁能相信,她也是方才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过好在元辰好似也并不需要她给他一个解释,只是自顾自缓慢的说,“你不是西凉的公主,阿离……你究竟是谁其实我也不甚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又出现了,你又来到了我的身边,真好……尤其是你说你喜欢我,我觉得,很满足。” 秋离看到她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墨色的瞳孔中,洁白的皮肤上沾着一点红晕,眼睛大而迷离。她看到他眼中她的影子慢慢的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突然嘴唇上贴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什。 她的脑子里好像突然被人点了一个炮仗,震惊的酒意全无。 他、他、秋离咋舌,他怎么要亲自己都不提 分卷阅读6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前打个招呼呢。 “阿离——”元辰低沉的唤她的名字。 “嗯?”她觉得心底好像有一潭什么东西烧开了,在咕嘟咕嘟的冒泡泡。这种感觉奇妙的难以描述,但是她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 “闭上眼睛——” “哦。” 过了半晌。 “阿离——” “恩?” “不许笑——” “哦。” 又过了半晌。 “阿离——” “恩?” “吾心悦你久矣。” 这是秋离的初吻,秋离想,原来这就是吻的滋味,美好而令人留恋。 第19章 春衫薄(六) 二日一早,他二人向嬴子诺辞行。 秋离按照昨日他二人商量好的脚本给嬴子诺回话,就说成华夫人聪慧,设法从阳泉中手中逃脱后,周游列国,曾在赵国呆过一段时间,现在不知云游到了何方。 嬴子诺听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只是苦笑。秋离读不懂他笑中的意味,好似有几分失落,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三人抱拳在竹屋外告别,临行前元辰说有一礼物相赠于秋离。 元辰摆摆手,方泽立刻拎上一只鸽笼,他接过鸽笼递到秋离手上,“这只信鸽是我从小□□过的,不论在哪,只要你需要找我,让它传信给我就好。。” 嬴子诺呀了一声,“看这信鸽通体雪白,只有头尖一点和尾尖一点是黑色的,应当是传说中千金难求的雪鸽了吧。雪鸽一雌一雄,心有灵犀,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对方。据说因为生育困难,整个中原大陆也就不超过五对。” 元辰也不矫情,就大大方方的认了,“是啊。” 嬴子诺调笑他,“出手挺大方啊,元老板。” 元辰一脸的理所当然,“搜罗好东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送给合适的人吗?” 嬴子诺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秋离本来想推辞,可是他俩这样一唱一和的,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了。 要说她秋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白白的小鸽子。可是这个理由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信。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两千年前。 那个时候,赤言还赖在她们西山学酿酒。小有所成,嘚瑟的紧,大缸的酒分装成小坛,用上好的红封封上,泼墨两个大字,“赤酒”,揣上就往九重天上跑,说是要带去给胤川和萧夜尝个鲜。 白泽那边,自然也不会少了。 赤言将酒壶挂在她身上,就把她往云头上推。借口一大堆,“我去九重天送酒,跟昆仑虚不顺路,就劳烦你给我跑一趟了。” 要是她显出半点不乐意的样子,他便端出一副上神的架子来,“本尊的话你也敢不听了?”然后再耍出个无赖的样子来,“你要是不乐意,我去!去了昆仑我就告诉白泽那小子,他在西山乱留情,害人家姑娘相思了数百年。” 被赤言这样一威胁,她饶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昆仑虚是六界圣地,一般小仙若没有个什么事儿,是轻易进不去的。她这次揣着赤言酿的酒,到是算有个由头,把门的小仙丝毫没有难为她。 她向扫院子的白衣小仙询问白泽的去处,那小仙指了指身后的湖道,“师父悟道去了,一早便划船进了池中,此时到了哪里便不知了。你若想寻,前面有个栈桥,桥下有木舟。” 她施礼谢过小仙,拾起裙角,便向着木舟去了。 她以前觉得西山的婆羅池已是极美,她虽心知那是白泽仿着昆仑这处婆羅池在西山建的,但以为景色应当无差。没想到泛舟湖上,才领悟,什么叫水光潋滟晴方好,浓妆艳抹总相宜。 西山的婆羅池不过方圆白尺,一眼望的到头。而在昆仑虚这里,称为池,到是委屈它了。 一望无际的碧蓝湖面上,泛着层薄薄的白雾,秋离执桨穿行,仿佛滑到了那浓雾之中,而湖上的景色,又仿佛破雾而出,向她面前袭来。花叶相交,她仿佛立在水中,分花而去。 湖水也是清澈见底,连湖底鹅卵石上泥巴的纹路,也能看个清清楚楚。偶尔有红色锦鲤穿过,从她的桨下哧溜的钻过去,回头冲她吐了个泡泡,不知道是侥幸逃脱后的喜悦,还是对她划船不长眼差点撞上它的控诉。 婆羅池一侧傍山,入了秋,林子的树叶也染了不同的颜色,离湖面较近的,还泛着青,在往上些的,便泛了黄,再向上去,接近阳光的位置,染了红色,一眼望去,从青到红,渐次染出五种不同的颜色。日光暖意融融,秋离好生划了会儿桨,生出了些倦意,便躺在船头,闲闲的晒起日光来。 这样舒坦的时刻,酒香钻鼻而入,勾的她犯了酒瘾,便将怀中的酒打开一壶,偷喝了两口。 她往日酒量还不错,至少三坛的量。不知道赤言给白泽准备的是什么坑爹玩意儿,她不过两口下肚,却已然晕晕乎乎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人躺在木舟 分卷阅读6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之上,软成一滩。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意融融,飘飘然睡意袭来。 她努力找回意识无果,便也放纵自己这样在睡去。身边莲叶丛丛,掩掩映映,小舟随着清波缓缓向前,载着她这一席黄衣,便消失在了莲叶深处。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微微凉意,她才忽而惊醒。猛地睁开眼,头顶上已然繁星点点。 她心下暗道不好,猛地坐起,动作之大,带的小舟在湖上晃了三晃。 “醒了?”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秋离连忙转身,可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自己吓得从船上掉下去。 四周空旷寂寥,湖中心唯一方扁舟,扁舟上,唯她和白泽两个。一席蓝衣端坐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仿佛静候多时。 “神,神君。”秋离喏喏道。 她不知神君在船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看她睡了多久,更不知方才自己睡着之时,是否有流口水。 一下子窘迫的脸都红了,心下不禁骂了赤言两句。这个家伙,给自己帮的什么倒忙。 白泽依旧是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蓝衣倒影投在蓝色的湖水里,相得益彰。“我这婆羅池的鱼儿,怕是都要成了醉鱼了。你走的时候不妨捉两条回去给女帝,做清蒸红锦,大概省了用料酒腌了。” 秋离低头,她偷喝的那坛子“赤酒”抱在怀里,没盖紧,趁着她睡觉的功夫,都流到了婆羅池中,有好事的锦鲤钻到穿下偷喝,现在醉倒翻了白肚,一只只亮着肚皮,在池中打着酒隔。 这样一来,秋离的脸便更红了。 她紧着将怀中还好好封着的另一坛酒捧出递到白泽面前,“来替帝君送酒,叨扰了。” 白泽接过酒坛,不置一词。 她壮了壮胆子,“听小仙说神君今日在婆羅池悟道,不知悟出了什么?” “无色无相,无嗔无狂。”白泽淡淡道。 秋离,“哈?” 微风吹动白泽额头细发,“或曰,万法唯心。” 秋离放弃了。她在佛法这一道上,一直没有什么修行。 两人相坐对视了半晌,气氛沉闷的有些尴尬,秋离找了很多个话题,可是绕到嘴边全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还是白泽先开口,“西山一切可好?” 她连忙点头,“都好。女帝身体健康,司卿吃嘛嘛香,最近帝君上了九重天不在西山祸害,咳,做客,西山上下都好的不行。” 白泽点头,似是对这个答案不甚在意,眼神再衣袖处不经意飘了飘,又问,“那你可好?” 秋离心下一颤,感觉脸上似是烧得有些红,暗暗嗔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然后道,“劳烦神君惦记,秋离也一切都好。” 白泽有些满意的点头,“那就好。” 忽而平静的湖面上狂风大作,平如镜的湖面一下子掀起千层大浪,原本明亮满星密布的天空一瞬间变成了墨黑,阴的仿佛瞬间就要掉下雨来。小舟在湖面上被浪逐着左右摇晃,感觉下一瞬间就要翻倒在湖中央。 秋离心中一揪,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婆罗池下藏了个什么怪物被她的酒引了出来要做怪了。她恨的直想跺脚,又给白泽神君添麻烦了,秋离简直想把自己扔进湖里喂妖怪算了,省着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既然祸已经闯了,那就得面对。能有机会和神君并肩作战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她打架不弱,说不定一会儿还有美救英雄的机会。 她刚刚走上前一步和白泽神君并肩而立,手摸上玉笛,准备迎战。白泽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她紧张的样子,嘴角似是有一丝笑意,蓝袖轻轻一拂,独木轻舟变成了乌篷船,头也不回对她道,“你进去躲躲,这里有我。” 秋离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可是看着白泽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自己的师父还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乖乖听话转身钻进了篷子里。 她刚坐稳,便觉得船头一沉,她将竹帘扒开一个小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立在船头,青丝飞扬,也是个俊美的不像话的人物,只不过眼神透着点点桀骜,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白泽与青男子对立船头,面容陈静依旧如一湖秋水,波澜不惊。 青衣男子攥了攥拳,脸色不是很好看,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白泽。” 秋离想,这厮敢直呼白泽神君大名,看来是个来头不小的。或者,她心思一转,也不好说,说不定可能只是个不怕死的。 白泽冲青衣男子微微颔首,也不冷不淡的客气的打了声招呼,“萧夜。” 秋离仿佛一时间感觉晴天霹雳 —— 什么,萧夜?如果她耳朵没毛病的话,那面前的青衣男子就是天地排位仅次于神尊胤川的神祗萧夜,传说中司战的战神萧夜! 刚才她还想什么来着,想和他打一架? 还好没去,否则现在骨头渣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过惊讶过后,秋离又有些差异,她真的没听错吗,眼前这个模样俊美, 分卷阅读6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文质彬彬的小生是真的能使六界闻之变色的萧夜嘛?他这个长相配那个名号,未免有点,有点……秋离在措辞,有点……娘? 她不是想说萧夜长得娘,他长得还是很有男子英气的。只是在她心里,六界战神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应该块头很壮,武器傍身,满脸横肉,而不是这样……这样……秋离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样秀气。 萧夜向秋离这边瞥了一眼,轻笑道,“我还以为白泽神君放了我的鸽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原来是为了来看一个小仙醉酒睡觉。” 秋离一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 后来秋离才知道,她来昆仑这日,萧夜也在。他在西海逮了一只白色的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便带来昆仑让白泽给起名字。 白泽端详了半晌,说,“这鸟看着性情温顺,不如就叫鸽子好了。” 白泽话音方落,便有手下的小仙来报说,西山来送酒的黄衣小仙醉死在婆罗池中,不见踪影。白泽手一松,那鸽子趁机扑腾翅膀飞走了。萧夜好不容易逮到一只没见过的鸟,还没仔细看就给白泽放走了,刚要发火,却见白泽一下子没影了,他在昆仑墟找了半晌,才找到这里。 秋离听完后背上直冒冷汗,她听说这个萧夜殿下有仇必报的主,非常不好惹,不知道以后他会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于是从今以后每每见到鸽子,都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有点害怕,以为是萧夜来给自己找麻烦了。 这次再想起白泽,秋离忽然发现她没有了往日那种伤感。从前想起来白泽来,她心中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好似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而这次,她觉得坦然了许多。 白泽像是一段珍贵的回忆被她妥帖的收进了心里。他还是她的导师,恩人,却不再是束缚着她让她无法去敞开心扉接纳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执着的单相思了那么久,仿佛这一刻终于可以将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她抬头看看元辰,不,是他,自己从回忆的牢笼中放出来了。 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得又挂上了一丝笑意。 回忆完毕,当下,秋离看着元辰递来的鸽子,也只得硬着头皮收了礼物。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么一只鸽子,秋离咽咽口水,她还真有点害怕。 第20章 东风恶 入秋天渐凉,叶子一层层染上红色,再一片片落下枝头,空气中略弥漫着些萧瑟的气息。秋离和元辰作别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想,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司卿,可是应当从哪里入手,她没有任何思路。 她的法力现在不够,没法追踪司卿,而且她下界之后幻作什么模样,是男是女,她都不得而知。不过,秋离想,好就好在她要找的目标不止司卿一个,总之赤言也在找她,若是她能找到赤言,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而赤言这个人,就比司卿好找多了。他那样一个臭美的人,肯定是不舍得换一副丑皮囊,所以十有八九还是用的萧淳的模样。于是她画了几张萧淳的画像,在市集热闹的地方张贴,又加了重金悬赏,不出几天的工夫,便有了消息。 齐国临淄。 秋离片刻不敢耽误的往齐国进发,奔波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到达齐都临淄。在一个茶摊歇脚时,忽而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旋律。 秋离一惊,一个箭步窜出去便拽住了茶摊上吹曲人的衣领,吼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旋律的,说!” 那人只不过是赶路歇脚,在茶摊乘凉,被秋离这样一拽,也吓了一跳,“我,我前天晚上在街角那家潇湘馆听到的,觉得不错,顺口哼来听。” 秋离松手,将那人甩到一边,“若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便向那家潇湘馆走去。 这曲调,是万年前,她乐理课毕业被关时所做的曲子。听过的人总共不超过五个。她的乐理夫子,执夙,白泽,迂风,还有司卿。 是司卿吗?赤言说司卿来凡界找她,这是司卿给她的暗示嘛? 潇湘馆做的是晚上王公贵族一掷千金的生意,光天化日,并不营业。门口有两个看门的小厮想拦她,被她轻易的躲了过去。秋离一脚踹开潇湘馆的大门,里面空空的,想必劳累了一夜的客人们,都还在歇息。 她便站在一楼的大厅正中,掏出玉笛,便开始吹奏那支曲子。如果是司卿,那她一定就知道她来找她了。 然而,一曲毕,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玄色衣裙的蒙面女子,虽然遮着脸,可是身姿轻盈摇曳,如春风中的柳叶,让人想入非非。声音也是极其的温柔,微微欠身,丝毫没有因为被秋离踹开门不爽,“不才十三娘是这潇湘馆的当家的,不知女侠一早造访潇湘馆有何指教?” 这女子的身姿太过曼妙轻盈,让秋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之间,秋离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对十三娘抱抱拳,“打扰了,我要找会吹这支曲子的姑娘。多少钱,你尽管开价吧。” 十三娘笑笑,“ 分卷阅读6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那可不巧,卿卿姑娘昨日刚被人赎了身,现在不在我潇湘馆了。” 秋离盯着她看,“那有劳姑娘告知,她是被谁带走了?” 十三娘痴痴一笑,万种风情尽在眼角眉梢,“你且放心,那人的容貌举止都是人尖尖上的,世人风华绝没有第二个能将红衣穿得那么好看。卿卿姑娘跟他走,定是不会吃亏的。” 秋离听她这么说,晓得来人应当是赤言,她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这女子不像在说谎的样子,便转身想离开。不了他刚转过身去,原本温柔的女子却突然变了脸,他使了个颜色,四下突然传出许多彪形大汉,将她团团围住,“女侠的话问完了,十三娘还有些话想问,不止女侠是否方便留步片刻?” 秋离回头看十三娘,阳光从门口直射进来,正好划过她的嘴角,她瞥了一眼身边二十来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壮汉,嘴角轻勾,“我有得选吗?” 十三娘款款从楼梯上走下,又是轻声笑笑,“哦,说的也对,你好像没得选。”身边的手下让出一条路来让她走到秋离身边,十三娘伏下身,仔细端详了下秋离腰间的那块铁牌,随即直起腰来,“还请问女侠,腰间的这块铁牌,是哪里来的?” 秋离一下子谨慎起来,世人多听说过的苍龙阙的传说,可是鲜有人知道苍龙阙的模样,所以她也没有刻意的藏,毕竟不过一块破铁牌,不曾有人打过它的注意,可是这青楼的女子,怎么也知道苍龙阙?难道说这不家普通的青楼,背后有什么人在捣鬼? 距离近,秋离身手又好,她嚯得的出手摘下面前女子面纱,却没想到,面纱之下是一张容颜尽毁的脸。 本应是最美的女子韶华,可是十三娘整张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烫伤后凹凸不平的伤疤。 秋离倒吸一口凉气,那十三娘也不是平庸之辈,趁秋离出神的一瞬间,伸手抢回了面纱,又挂回了自己的脸上。 两人目光相交,眼神中彼此都多了一层戒备。 秋离心中有了些计较,便开口先发制人,“你可认识阿房姑娘?”她没在清羽或者若嫣的记忆中见过这个人,而这个人又知道苍龙阙,那最有可能就是阿房的旧识。 十三娘好似料到她会这么问,“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秋离道,“那就应当是认识了。那你也当知道我找她是为了什么。” 十三娘眉眼轻挑,眼中流光潋滟,若是不曾毁容也应当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所以我就更不会告诉你她的消息了。”两人僵持片刻,十三娘开口,“若不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是为了谁找苍龙阙,我便告诉你和卿卿姑娘有关的消息,如何?” 秋离定定的看了十三娘眼睛片刻,“我不信你。” 十三娘依旧轻笑,“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秋离不语。静默了片刻,她突然伸手反手便扼住十三娘的咽喉,手法快的好似一条蛇,没有人看清她究竟是怎么出的手。秋离冷冷道,“我这个人不做交易。要不你告诉我卿卿在哪儿,要不我掐死你。” “哦?”十三娘眉头一挑,似是毫不在意,只听骨头撞击在一起的嘎达一声,十三娘身子突然缩小了一圈,轻易从秋离的手下逃脱,然后一个反手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架在秋离的脖子上。声音轻柔而妩媚的道,“不做交易吗?” 诚然,方才是秋离大意轻敌了。她第一眼时其实注意到了十三娘好似跟常人不同的骨骼结构,却没有想到这是因为她练过缩骨功的缘故。然而司卿给她留下那点微薄的法术,除了可以在八卦的时候用浮生咒,剩下的用途就是在打架的时候逃命了。 秋离当即使了个隐身咒,然后快步绕道十三娘身后,用肘扼住她的脖子,然后现身,在十三娘耳边轻声道,“是的,不做交易。” 十三娘虽有片刻的愣神,她眼见着秋离从她面前消失,又在自己身后出现,却没有太惊讶,半是询问,半是肯定的道了句,“你也是无崖子的门徒?” 无崖子? 秋离没有见过此人,却感觉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了无数回。 第一次是清羽,她为了能与熊恽比肩,跟随无崖子修行了一年; 第二次是若嫣,当年为了逃避阳泉君的追杀,家人将其送去无崖子处请他收留; 第三次是阿房,她家道中落,若嫣让她拿着半块苍龙阙去找无崖子寻求庇护; 第四次是十三娘,在秋离用了隐身术后她不但不吃惊,反而觉得她是无崖子的门徒。 秋离有些意外,这么重要的线索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凡是和苍龙阙有关系的人,好似都少不了和无崖子扯上关系。 那这个从未出面的无崖子,到底和苍龙阙有着什么关系? 秋离忽而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想让她脊背一凉,苍龙阙和应龙,苍龙阙和无崖子,难道无崖子就是应龙! 这个想法使她激动的血液有些沸腾起来,然而她表面上依旧装的云淡风轻,“是啊,你怎么认识家师。” 十三娘并没 分卷阅读7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我不跟你打了,我投降。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秋离问,“告诉我卿卿是怎么来你这里的,又是怎么走的?” 据十三娘说,卿卿姑娘总共在她这潇湘馆做了也就一日的光景。和其他被卖身的女子不同,卿卿是自己找上门的。她和十三娘说,她要借齐都最大的青楼一用,就一晚,她保证她赚的钱比其他女子加起来都多。十三娘看她模样不错,便将信将疑的应了下来。 卿卿着实也没有让她失望,她晚上只吹奏了一曲,就有好些富家公子哥一掷千金的想要再听一曲,第二日,卿卿吹奏的曲子便成了整个齐都最火的曲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处青楼楚馆争相模仿,若是谁家能将这曲谱偷学去,当日的收成便翻了倍,第三日,更是有那位红衣男子出手阔绰的给她赎了身,潇湘馆一晚在卿卿身上的收成,抵得上潇湘馆这一个月的收成了。 所以红衣男子要带她走,十三娘也没有多加阻拦,她本就觉得卿卿是来找人的,她赚了钱,卿卿找到人,两相欢喜,回头好相见。 这样一来,秋离的线索又断了。 不过十三娘又告诉她,那个红衣男子嘱咐,日后再有来找卿卿姑娘的,若是有身手和模样都不错的,便叫她去城北莫邪庄相见。 秋离心中一叹,赤言那厮还是个靠谱的,知道给她留下些线索,便从从潇湘馆告辞,奔着城北去了。 第21章 东风恶(二) 一路上秋离想过无数种和司卿重逢的方式,她想,她一定要揪着司卿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才走了没多少的光景,她怎么就和青逸搅在了一起,怎么还能混到私奔的地步。 她要揪着她的耳朵使劲瞅瞅,她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然而看到司卿的时候,秋离一肚子的话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莫邪庄一片萧索,青石瓦砌成的小院,枯死的葡萄花架下,赤言斜依着身子在吃酒。见她来了,半分没有意外,咂咂嘴调侃道,“呦,我眼没花吧,小离离你身上带的那是什么?鸽子?不要命了?” 秋离哪有心情和他斗嘴,上来就问司卿人在何处。 赤言依旧半倚着身子,眼睛半睁不睁,一片慵懒的模样,“喏,人在屋里,你去劝劝,她老在凡间躲着不是个事儿,得抓紧回西山,再这样拖下去,一条命就没了。” 秋离没明白赤言在说什么,不就私个奔,至于出了要命的事儿。他这个人总是喜欢将事情戏剧化,豆大点事儿也能说得天塌下来,所以也没深究,可是当她推开屋门看到里面躺着的司卿的时候,她懂了。 红木的案几上燃着凝神的安息香,屋中窗棱半掩,稀疏的几抹阳光漏在地上,半暗不暗,屋中没有半分声响,莫名的死气沉沉。 秋离依稀辨认的出,床上躺着个人儿,她以为司卿在睡觉,便没有吵她,轻手轻脚的挪了过去,掀开床上的帷帐,目光落在司卿脸上那一刻,秋离吓得感觉手指尖都凉了。 司卿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下人。整个人消瘦到形容枯槁,秋离心知这不是睡眠,而是身子已经虚弱到就只剩一口起了。“司卿!”秋离吓得一下子跪在她的床边,“司卿,司卿!”她一连唤了十几声,眼前人都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连脉搏都微弱的要消失不见。她连忙将身上仅有的仙气都输给司卿,可是那些仙气到了司卿身体里,就仿佛泥牛入海,消失不见了。 秋离脑子嗡的一片空白,夺门而出去找院子中的赤言,“这是怎么回事儿!” 赤言不疾不徐的喝着他的酒,“怎么回事儿,我怎么知道是怎们回事儿,你跟她关系最要好,你不知道?” “我……”秋离语塞,这件事最该知情的人就是她,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秋离转了一副口气,有求于他,说话的语调都温和了好几分,“神君你可知司卿这是害了什么病,她这番憔悴的样子,我看了心疼。她下凡来本就是寻我的,我现在可该怎么办可好。”说罢还郑重的给赤言拜了拜,“六界之中听说赤言神君医术最为超群,还请神君不吝赐教。” 赤言见她这样郑重,上神的架子便端了起来,“我就说,女帝给你们学什么诗书礼乐都没有用,医术这么实际的东西不学,遇到个小病小灾,还要求人不是。” 秋离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当我姐妹求神君了。” 赤言终于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下,看着秋离道,“司卿怀孕了。三青鸟受孕要吸取天地之精华,才能将胎养好,她这一路从西山奔波而来,路上颠沛流离不说,人间的灵气和西山怎么比,灵气不够,自然胎儿和母体都受损,所以我才说你赶紧将她劝回去,再不回去,她就没命了……” 秋离的下巴掉在地上差点捡不起来,“怀,怀孕……神君你没逗我玩儿?” 赤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像是个没事儿逗人玩的神君?” 秋离心想,可不是吗。不过这句话好歹没敢 分卷阅读7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说出口。打架她在行,照顾孕妇这个,秋离想想,有些心慌。 不过她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青逸呢,不是说私奔吗?怎么只有司卿一个人?” 赤言有点无奈的摇摇头,“青逸被西山的人抓回去了,我遇见司卿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这可怎么好…… 见秋离发呆,赤言又道,“我说了,凡界灵气太弱,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司卿就该油尽灯枯了。西山的法术源自洪荒之前,自成一派,与我青丘并不相容。就算我现在想要传些修为给她保命,于她也是于事无补。当下唯一的就是赶紧劝她回西山,若是迟了,就算是我也回天无力。” “阿离……是你吗?”屋里传来司卿微弱的声音,秋离听到声音,立刻丢下院子里的赤言,立即冲到屋内,坐在司卿的床边,抓着她的手,“我在。” 司卿没精打采的睁睁眼,见面前人是秋离,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你在,就好了。” 秋离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别怕,你一定会没事儿的,我现在就带你回西山。” “不要!”听到回西山这三个字,原本无精打采的司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掰开了秋离的手,“别带我回去,母亲会打死我的。还有……”她摸摸小腹,“还有我的孩子……” 秋离知道女帝的性子,眼睛里不太揉的进沙子,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西山一族一向族规森严,不允许三青鸟一族与外界通婚,打小女帝就给司卿选好了夫婿,等着她到了年纪就成婚。这些年来,司卿也没对哪家的公子哥表现出兴趣,以是秋离从没想过,司卿是什么时候和青逸搅到一起去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回西山,司卿和青逸的这桩事一定就黄了,女帝一定会逼着她和别人举行婚礼大典。 司卿抓着她的手,“阿离,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帮帮我……” 秋离从没见过司卿这样无助的模样,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记忆中的司卿,是那个当秋离在练武场被欺负的时候,出手相助,意气风发的女娃娃;是那个没大没小,什么祸都敢闯的西山小帝姬;是那个当秋离情难自己时陪她喝酒吃辣,对月流泪的好姐妹,如果没有她,秋离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回忆中洒脱的司卿,没有办法和面前这个虚弱无助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秋离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脑子里,无法思考。 哪还管得了什么对错,什么西山的规矩,什么都没有司卿来的重要。司卿原来说秋离的命门是美男美食戏折子,其实说的不完全对。秋离的第一大命门,是司卿。 为了司卿,刀山火海,没有哪个她闯不得。 司卿是她在被所有人欺负抛弃时,是她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唯一的朋友,她的信仰。如今,她的信仰需要她的帮助,她怎么能不赴汤蹈火。 秋离顾不得思考,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双眼紧闭,驱动全身真气逼迫全身的血液倒流,一遍遍的冲击着之前司卿封住她的七经八脉。由于倒行逆施她浑身发烫,血液在穴位处郁结,产生巨大的热量,她整个人颤抖不止,大汗淋漓。 血脉的郁结让她全身疼痛,仿佛千万根钢针在扎,又好似惊涛骇浪向她身上拍打而来,疼的她几欲跌倒。她只紧紧咬住嘴唇,再次发力驱动真气使血液倒流的更快。头疼一波波猛烈的袭来,脑中的血液仿佛烧开了,滚烫的生疼,又好似有人在撕扯她的头发,要生生将她的人扯成两半。 下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强行冲破禁制的疼痛使秋离忍不住的叫了出来,“啊——”的一声痛呼,跌坐在一旁。这一声引得赤言也从屋外跑了进来,见这情形,默默喃喃了一句,“你疯了。” 冲破禁制的秋离恢复了所有的法力,她大汗淋漓,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疼,酸软的没有办分力气。可她现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将自己大半的仙法都输给了司卿,赤言见此情景急的上前一步打断她,“别胡闹,再这样下去,你救不了她,自己也别活了。” 秋离瘫坐在床脚,法力的过分透支使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了她的法力,司卿应当能再撑上个几个月无虞。她顾不上歇息,在这个院子上结了个隐形的结界,对赤言道,“还请神君护得司卿半日安稳,我去去就回。”说罢,便坐上云头,直奔昆仑虚而去。 她躺在云头上,累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动也不想动。然而脑子还在飞快的转着—— 她没有别的办法,西山回不得,赤言帮不上忙,青丘更是只要一踏入就会被女帝发现,如今她唯一想到可以求的人,便是白泽。 希望他看在当年师徒一场的份上,能收留司卿在西山避一避,至少能调理调理身子也好。可是她一路腾云到了昆仑,却只听看门的小仙童说,白泽上神不在昆仑虚。 她不信,硬冲了进去,早春阳光正暖和到一个舒服的温度,晒在身上暖暖的,又不觉烫。枝叶抽出新芽,眼前一片绿意融融,因此,在一片绿意之中,秋离差一 分卷阅读7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点忽略了昆仑虚的后山的一席青衣男子。 此刻男子阖着眼,正在树上静坐调息。 秋离多看了两眼,才敢确认,树上的这个青衣男子是— 萧夜。 秋离一愣,萧夜怎么在这里?正觉得自己闯错了地方,提起裙角想要蹑手蹑脚的悄悄的退出来,却听面前人开口道,“来都来了,急着走什么?” 秋离刚要开溜的一条腿在半空僵住,恨恨的吐吐舌头,只能硬着头皮转回身来,“小仙来访白泽上神,不曾想打搅了殿下清修,实乃不该。” 萧夜垂眼看着她,“我以为是哪个冒失的家伙,原来是你。” 秋离听萧夜这话里有话,似是认出她了?不过心下一转,又觉得不可能,萧夜殿下活了几万年,若是每个见过一面的小仙都记得的话,这脑容量得多大? 秋离不语,只是陪个笑脸。 萧夜从树上跳下来,“白泽不在昆仑虚,托我得空了来这里帮他照看照看。你若找他有事,现在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秋离依旧不语,她在心里盘算着,想个什么借口开溜比较好,毕竟万一呆久了萧夜想起她来就坏了。 萧夜似是早已洞穿她的小心思,慢悠悠的道,“诺,你这小仙,胆量不错,竟然敢随身带着鸽子,看来是我这个战□□号,不够吓人……” 秋离顿时一头冷汗,白泽说萧夜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果然没错,这么点小事儿他在心里记了这么久,居然还一眼就认出了她,这得是多么小的心眼儿啊。 萧夜接着道,“看你这不说话的样子,大概是在心里骂我小心眼呢吧……” 秋离连连摇头,“不敢不敢。”腹诽道或许是骂萧夜小心眼的人多了,他有了自知之明。 萧夜见着秋离有些怕他的模样,似是满意的点点头,“说吧,找白泽这小子什么事儿?他既然托我照料昆仑虚,那求到他头上的事情,也算求到我头上了吧。” 秋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此事要不要告诉萧夜殿下知道。毕竟,上古尊神之中,最不和蔼可亲的,就是这位萧夜殿下了。胤川神尊虽有距离,但是作为六界共主,言行光明磊落,非常可敬;白泽和赤言都不用说了,同她多少都有点交情;就是这位战神,觉得距离很远不说,一直以来的性情也是不好捉摸,一张冷脸不说还经常不按套路出牌,他们这些小辈实在不敢同他亲近。 况且,这也算是她西山的丑闻,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丢脸一分。 她这厢正纠结着,萧夜那厢悠悠道,“别掩着了,是为司卿的事儿来的吧。”秋离还没来得及错愕,转念就想,呵也是,以赤言那张嘴,他知道的事情,那上仙这一圈里应该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于是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恩,确有一事要请上神相助。” 萧夜看着她,不说话。他这个人,身上自带着战神那种杀伐决断的气息,不怒自威,虽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你看,便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在身上。据说有个小仙曾经被萧夜看了一眼,就吓得尿裤子了。 当时秋离还在心里嘲笑过那个小仙没出息,现在被萧夜这样盯着看,紧张的莫名心跳加速,才明白当年那个小仙的感受。 她深呼吸了一口,“希望上神能允司卿来昆仑虚避避,待她将孩子安全的生出来,再做回西山的打算。” 萧夜没说话,似是在琢磨。 萧夜不说话,秋离也不敢插话。便两厢对立着沉默。 半晌,他抬眼看了看秋离,“三青鸟一族不可与外族通婚?你可知道为什么西山有这条祖训?” 秋离有点懵,这点她确实不知。 萧夜不疾不徐,“因为三青鸟一族体质特异,不但修的法术与六界不同,便是生老病死的因果循环上,也与六界不同。三青鸟一族若是与外族通婚受孕,会形成畸形胎儿,胎儿先会榨干母体,母体死亡后再在缺养中死亡,最后只能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秋离有些惊讶,这点她确实不知。这是他们三青鸟一族的辛秘,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没有什么人跟她说这事儿,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来的太突然,让秋离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办。 萧夜适时的闭了嘴,空气一下子变得分外安静。只余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在脑子里纠结了许久,秋离忽而意识到,萧夜殿下应该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而且他向来不好面子所以也不只是将这件事说来显得自己渊博。他知道秋离处理不了这件事情,将话茬放在这里,就是设了个套,等着她往里面钻。 秋离会意给萧夜行了个礼,“该怎么做,还请萧夜殿下示下,这个人情,秋离日后赴汤蹈火也定会还上。” 她的这番表态,萧夜很是满意,于是,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青荇草有安神宁魄,尸身不腐的功效。而六界之中青荇草生长繁茂的地方,除了九重天上的千年寒潭之中,便是魔界的渭河河底。九重天太显眼了,魔界之中一片荒芜,若是 分卷阅读7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躲去那里,说不定一时半会儿的,没人找得到他们。 待到胎儿刚刚成形,而母体尚未死亡之时,提前引产。将胎儿至于水晶棺中,放在渭河河底,以河底灵气滋养,待几百年后转醒,有可能保胎儿和母亲两人性命。当然此法危险性极高,需要对引产的时机有极精准的把握,若是早一分,那胎儿尚未成型,脱离母体就会立即死亡,若是晚一分,那母体灵力被吸干,也是死路一条。就算时间选择得当,由于此刻婴儿和母亲都极为虚弱,就算有青荇草的加持,也是九死一生的,两人能不能活,也全看命运造化。 虽然是个极危险的法子,但看起来,也是唯一的法子。秋离谢过萧夜指点,便又匆匆赶回莫邪庄。 腾云从昆仑回凡界的路上秋离便想好了,替司卿引产这件事儿,她做不来,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医术最高的赤言做得来。可这毕竟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就算赤言平时爱看热闹了些,她也没有把握这桩闲事赤言会管。 冷风瑟瑟,送凉送愁,送的秋离脑袋疼。 不出她所料,赤言对这件事儿的态度,果然是不赞同。“司卿是西山的女帝,西山的事情,让我青丘的人来插手,若是她活下来了还好,活不下来,岂不是和西山结下了梁子?” 在秋离坚持不懈的软磨硬泡之下,赤言也心软,只好无奈的起身拍拍屁股,“我得去西山走一趟,探探口风,待到说服女帝首肯,我便回来。” 红光一闪,人消失不见。 第22章 东风恶(三) 秋离在莫邪庄守着司卿,一守就是月余。天气晴好时,秋离扶着司卿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司卿身子弱时,便趴在她床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折扇,慢慢唠些家常,好似他们还是小时候一般。 当然,其中的话题少不了司卿是如何和青逸混到一起去的。 秋离只记得,那还是她和司卿天不怕地不怕在西山横着走的时候。西山财政大权都握在天帝山,而天帝山一半的财富掌握在青逸手中,女帝已经好久没有给她俩发月银了,所以她俩打算去敲青逸一笔竹杠,然后去吃一顿好的。她们听说天帝山的青逸很是嚣张,于是搓着手,跃跃欲试的想要为民除害。 然而,这也是秋离和司卿霸王生涯的终结。 秋离对这段回忆停留在她二人去闯天帝山被狠狠的坑了一笔,从此再不敢去青逸的地盘挑事儿。 她俩刚踏进天帝山的大门,还没见到青逸,司卿就被门口设下的捕鸟网给抓走了,而秋离也被困在沼泽里,半个月才得以抽身。 之后,秋离又花了半个月,才闯到青逸近前。其中闯过的机关,破解的陷阱,达到了秋离此生的巅峰状态。闯过青逸的的机关和陷阱后,她才觉得,此前闯的那些机关,都不称之为机关;之后破的那些陷阱,也都不称之为陷阱了。 机关陷阱一术,秋离此生,唯服青逸一人。 只不过,她原以为,和司卿分别了这一个多月,以青逸的性子和司卿的智商,司卿肯定要被折磨的瘦下去三圈,可是再见的时候她才惊讶的发现,司卿不仅没瘦,还满面红光的胖了一圈。 秋离犹记得自己咂舌,问司卿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的, 司卿一本正经,“青逸让我给他当小厮任他使唤……” 秋离疑惑,“那你怎么胖了?” 司卿继续一本正经,“他家的伙食挺好的……” 秋离,“……” 此篇就此掀过,因为有了这一遭,秋离和司卿也不再想着去招惹青逸,知道这家伙是个招惹不起的。总归,离开天帝山的时候,她和司卿都回头望了一眼,当时秋离以为她们想的都是,“哼,天帝山,老子记住了,总有一天老子会再回来的。” 可是,现在再想想,司卿那分明是含情脉脉恋恋不舍的眼神,也就秋离那时眼瞎才没看出来。没想到,在第一次她二人闯进天帝山的时候,司卿和青逸就看对了眼。秋离咂咂嘴,回忆着司卿当时的眼神,好似咂摸出些门道来,不由暗暗骂自己愚笨,她这个人一向于情之一字有些迟钝然而晚了这两三千年才回过味儿来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原来,同大多数烂俗的戏本子一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少公子,一个糊里糊涂的帝姬变成的侍女,朝夕相处一个月,总要有些浪漫的故事发生。 在司卿的口中,故事的版本是这样的。先前青逸对她她冒冒失失闯进天帝山很是看不顺眼,便留她在近前伺候以示惩罚,没想到,她笨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青逸让司卿研磨,她能将砚底磨穿;青逸让司卿浇花,她能将后院给淹了;青逸让司卿伺候饮食,她生生将小厨房给他吃空了。 后来,青逸生出了一种好奇心,司卿究竟能用怎样的花样将一切简单的事情搞砸。 然后,青逸果然大跌眼镜,他作为天帝山近万年来最聪明最年轻有为的青年,着实被司卿这不知道从何而来,不,是为何从来未来过的智商,吸引了。 她居然有一百种方法能 分卷阅读7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将研墨这件事搞砸,还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做饭的时候火烧小厨房,以至于到最后,青逸又开始琢磨,司卿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来骗他。 当然,司卿是真的傻。她作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帝姬,闯了祸从来是有人善后的,所以一向过的不拘小节,不像青逸,身上背负着天帝山财政的重担,从小便活的小心翼翼,后来就算是将天帝山治理的很好,染上了些风流的毛病,倒也是风流的很节制。 自然司卿也是没有那么傻的,她确实有些笨手笨脚,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笨手笨脚可以换的他片刻的开心,便时常故意出些糗来逗他一乐。 两个人一个愿意装傻,一个愿意看人犯傻,倒也是自得其乐。 无论是真傻还是假傻,总归像司卿这样的姑娘,确实叫青逸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之后,他又有点担心,一个傻到这个份儿上的姑娘,没有他的照顾,可要怎么活。 与此同时,天帝山溪边一族中其它的女子见司卿独得青逸青眼,便有些吃味,使了些手段害她出丑。 先是有人在司卿的房间中放了一只臭鼬,毕竟臭鼬是大部分鸟类的天敌,女帝驱赶臭鼬上千年,这帮女子能找到一只臭鼬来,也没少下功夫。 当夜便听司卿在房中一声惨叫。 声音未落,烛火燃起,一袭青衣已至。他一个跃身就将司卿护在怀里,从房里带出,然后单手一挥便将臭鼬从房里扔了出去。 从此,青逸以保护司卿的周全,以免女帝怪罪为由,将司卿从厢房迁出来,和自己同住一宫。 之后的事情,零零总总还有一些,司卿没有详述。毕竟她和秋离同执夙斗智斗勇了上千年,这些姑娘的手段和执夙害人的手段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总归,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青逸总是不自觉的出手帮助司卿,帮的越来越没有底线。要不说,猪对手往往才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器。于是,在某一个月朗风清的晚上,两个人与花前醉酒,有了如下对话。 司卿,“哇,喝了酒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你看今晚的星星好圆。” 青逸对天瞪眼了很久,“你说的那个……可能是月亮。” 不过总归青逸喜欢的,就是司卿的傻气,于是这晚上越发的觉得司卿可爱,在不知怎么的,两个人便睡到了一个床上去。 那天早上,司卿先醒过来,她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点发懵。她知道西山女帝不得外嫁她族的规矩,她母君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从小她就被定亲给了别人,她和青逸这段感情,只能无疾而终罢了。 于是,那天早上,司卿咬咬牙,将青逸迷昏,然后自己跑了出来,正好碰见来找她的秋离,两人便一起携手回了三危山。 后来青逸来找过司卿几回,都被她拒绝了。于是一段感情,便连开始都没有的结束了。他们,还未来的及对彼此说出那句喜欢,也只能永远的,藏于心底。 仿佛乐章正要进入最高潮的部分,便戛然而止,留下尾音消散在空气之中,令人脑心挠肺。 既然不可能有结果,司卿便选择将此事,烂在自己心底,连秋离都未提。 他们二人的故事至此便落了幕。 再后来,秋离便有了东海二公子,和智尚元君两朵不靠谱的桃花。那个时候,秋离天天伤春悲秋的,司卿天天陪着她喝酒,两个人在西山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她原以为是司卿够义气,陪着她失恋,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司卿自己,心底也有一段不能伤痕,想同她一同哭罢了。 只是,谁曾料想,在月黑风高不起眼的某一天司卿醉酒,正巧就跑到了天帝山门口,再正巧遇到了也醉酒的青逸,两个正巧遇在一起,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便再也压抑不住,就有了司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然后,女帝为司卿和青家三少成亲订了日子,再然后,司卿继位。 那时司卿也不解为何青氏一族不能许嫁外族,只以为是门规而已,想着若是能将应龙找到,把自己的母亲劝上一劝,那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后面的事情,秋离都知道了。 秋离咬咬牙,司卿那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么大的一桩秘密,居然连她这个最要好的朋友都瞒着——她狠狠在肚子里说了一箩筐青逸的坏话——司卿定是为了保护青逸,才瞒下的。 总归三青鸟一族在西山独大,当时这件事若是被女帝知道了,那纵然青逸是天帝山一族的首领,也免不了要被女帝提来,扒皮抽筋。 如此看来,司卿对青逸,用情至深。 司卿躺在床上,紧紧地抓着秋离的手,“你能理解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傻……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非要和他在一起。” 秋离斜倚在帷幔旁,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元辰的模样。 她微笑着摇摇头,“不会。”若是有一天,跟元辰在一起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和司卿一样的选择。 她和司卿一样,都是那种简单的至情至性之人。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便轻易不 分卷阅读7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会改变。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半个月后,赤言终于回来。回来时身后还跟着青逸,秋离一见青逸恨不得踹一脚,好在赤言拦着,“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司卿是不是还昏迷着,赶紧带她去魔界,别墨迹。” 几个人片刻功夫不敢耽误赶往魔界。赤言带着司卿去了渭河河底,为她引产。秋离和青逸在岸上守着,两个人相顾无言,有些尴尬。 沉默良久,还是青逸先打破沉默,他长叹了口气道,“司卿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以后回了西山,还要劳烦你多多照拂她了。” 秋离先一愣,但脑子一转便明白,此事女帝已知晓,她怎肯让唯一的爱女冒着生命危险和气你在一处,此事至此便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这几日过后,西山再无青逸的位置,她二人此生不再有相见的可能。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自此以后,你都不再回西山了?那司卿怎么办?” 青逸低眉苦笑,“女帝答应我陪着司卿生产,也是有代价的。此行之前,女帝给了帝君一枚嘉果。青家三少还愿意与司卿成婚,这次若是司卿顺利生产,我答应了女帝,再不出现在她二人面前,让她安心度日。” 嘉果有什么作用,秋离作为百木之王,最是清楚。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实如桃,食之忘忧。 所谓忘忧,不过便是将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从人心头抹去罢了。 可是,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那些都是司卿自己的记忆,究竟如何处置,也应当是她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要女帝和青逸来帮她选择。 秋离怒火中烧,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司卿为了跟你在一起,不畏死,可你呢!” 青逸不敢抬头看她,可是一字一句,咬的很清晰,“她不畏死,可是我畏她死。我们还未曾在一起,便害的她命悬一线,而我却救不了他。我还有什么立场,说要誓死和她在一起,冒险的,从来只是她一人。只有我远离她,还她一世安康,才是最好。” 秋离狠狠呸了一声,“胆小鬼,她都不怕,你怕什么,畏畏缩缩是不是男人!” 青逸的声音有些喑哑,“我怕,我自然怕。我怕日后每次司卿分娩,都是九死一生,而我无法以身相代;我怕每次都要连累朋友,赤言就算是青丘神君,可是这样为司卿劳累,也要伤及真元;我怕再有下次,老天不肯眷顾,就算司卿侥幸生还,可是要面对十月怀胎落地便死,日日以泪洗面,无法释怀……又或者……”青逸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哽咽,“又或者,她去了,那我们的孩子,便自幼没了母亲……” 秋离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青逸每一字都说的在理,她不是他们,也无法替他们经历那般磨难,到头来生活的选择,还是在他们手中。 只是秋离不甘心,“你不能就这么放弃,若是司卿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睁眼却再也见不到你,她得有多难过!” 青逸的眼圈也是红的,“我就不难过了吗?可是,秋离,就算那些我们都可以承受,但司卿是西山之主,她生来便是要继承西山尊位的,你是她的朋友,最了解她的为人。你觉得她可以为了同我在一起,就抛下西山上万生灵,甩手不管吗?” 秋离说不出话,气的牙都要咬碎了,因为她知道青逸说的是真的。 司卿虽然看起来傻气了些,可人却也极有爱心和责任心,否则当年也不会对被欺负的她伸出援手。就算她二人打定主意远走高飞,可她毕竟是女帝唯一的女儿,当女帝殡天之后,西山的百姓,要何去何从。 “一定会有办法的!”秋离不信,她绝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就算她没有办法,她也要想法子找到有办法的人。她丢下这句话,登上云头就往昆仑飞去,萧夜大人当还在那里,他既然知道西山这么多内幕,定会有解决的法子。 昆仑之巅,大雪纷飞。 守门的小仙童告诉她萧夜大人去了山顶闭关,她便跪在了山顶,等着可以求见他一面。 雪花簌簌飘落,盖了她满身。 萧夜闭关三日,她在昆仑之巅,跪了三日。 腿跪的麻木,手瑟瑟发抖,可挺直的脊背,却纹丝未动过。 第四日清晨,晨曦的阳光撕裂黑暗的天空,山门开,一袭青色的衣角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之中,她充满希望的抬起头,却见着萧夜只是对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有用的,无解。” 她不肯信,她等了这些天,决不接受一个否定的答案,猛的扑过去,她拽住那抹衣角,“不会的,萧夜殿下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 萧夜平淡的掰开她的手,脸上没有太多多余的表情,“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世上有些事情我们就是无能为力。年轻的时候,谁都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年纪再大些,就知道其实世道公平,对谁都一样残忍。” 说完,萧夜便要转身回到山中,秋离猛地扑过去,拜倒在萧夜的脚下,拽住他的衣 分卷阅读7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角, 声音中便要含了哭腔,“一定有办法的,你是战神,无所不知的神,怎么会有难得住你的事情。” 萧夜只是冷冷的拂开了她,“便因我是神,便知这世上有些规矩,必得收;有些事,必不能强求。你若现在回去,还能在她身边陪她,若情况危急,还能帮赤言一二;若是一直留在我这里,倘若真的有个万一,你可能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昆仑的风寒,秋离的眼泪落下,便在脸颊上冻成了冰。凉凉的触感,从皮肤一直到心间。 萧夜的话,就像一把刀子。 是的,无论她和司卿多能闯祸,从来也没离开过西山的庇佑,就算犯了事儿,能摆平就摆平,摆不平西山帝姬的名号甩出来,也便平了。除了那些小打小闹的失恋,她俩没遇到过什么事儿。 所以,每次遇到事情,她都习以为常的觉得,最后总有办法能够解决,不论如何一定能够完美的解决。 离开了西山才知道,她们的能力那么有限,而人世间也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天不遂人愿,改变不了的,只能接受。 萧夜快步离去,一袭青衣转眼间便隐没在风雪之中。秋离也不再追,冷冷的发着呆,也就片刻功夫,便止了眼泪,在面上胡乱的抹了一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尝试着站起来。长久的跪立使她双腿近乎是去只觉,才站起来,便又狠狠跌倒,然后她再站起来,走两步,再跌倒…… 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她从昆仑山巅爬下,跃上云头,跌跌撞撞的回到句余山。 离着老远便能看到一层红光笼罩在句余山头之上,秋离心下咯噔一下,知道不好,这红光便是赤言的灵力外泄,只是怎么会外泄的这么严重,难道赤言他受了很重的伤? 第23章 东风恶(四) 因着怕赤言受伤,秋离再不敢耽搁,当即又加快了些脚程,远远地在云头上便看到青逸一个纵身跳入寒潭之中,将昏迷不醒的赤言从湖底捞了上来。 秋离急忙从云头上跳了下来,焦急的跑过去给赤言扶了扶脉,惊的手一缩,“怎么会这样?司卿可还好?” 青逸点头,“倒是母女平安,我将她们安置在湖底将养,应当无碍。方才赤言想要输一些修为给司卿,不料遇上了出来觅食的横公鱼,两厢缠斗,赤言虽胜了,可也因为体力修为消耗的极点,晕了过去,导致灵力外泄。现在要紧的事情将他唤醒,要不然便会因灵力枯竭而亡。” 听了青逸的话,秋离也不敢耽搁,两人立即连手为赤言疗伤,一前一后的打坐着为赤言疗伤。从日上中天一直到日头西斜,赤言才终于转醒。 转醒的赤言懒懒的靠在秋离身上,虚弱的睁了睁眼,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青逸对着赤言磕了三头,“再生之恩,青逸谢过帝君。” 赤言桃花眼半睁,睨了青逸一眼,有气无力道,“你最好祈祷我不要因为修为耗费过度长了皱纹,否则我就拔光你的狗毛……” 青逸,“……” 被赤言这样一说,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便缓和了过来。 赤言知道他们两个心系司卿的情况,说道,“司卿没什么大碍,过几个时辰便能转醒;小女娃显得略有些先天不足,但也无大碍,我将她放在青荇草最茂盛的湖底,将养个两三百年,便能像正常娃娃一样了。只不过智力什么的,会显得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差些。不过鉴于司卿的情况……”他顿了顿,咳了一声,“可能也差不到哪儿去……” 语罢,赤言喘了口气,想必是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他面色微微发白,额头也有些虚汗,“我方才给女帝送了信,不多久,女帝便会来接走司卿。”他面上有些不忍,将目光投向青逸。“嘉果一会儿便会生效,届时司卿便会将和你有关的一切忘记。现在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可以去湖底看看她,跟她道个别。” 青逸拜谢了赤言,并径直分水去了湖底。秋离不放心的看着赤言,“你可还好?伤的可严重?” 赤言在秋离怀里靠的舒坦,动也不想动,只是翻了秋离个白眼,“你看我这样子,像还好的样子?” 秋离将背挺直让他靠的更加舒服些,“难道你不应该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说你没什么大碍吗?” 赤言睁开眼,疑惑的看着秋离,“这种乱七八糟想法,谁教给你的?” 秋离认真想道,“我记得是小时候你给我和司卿看的话本子……” 赤言闭上眼,淡淡道,“哦,看来我得给你找些新书看了……”片刻,又睁开眼,指挥秋离道,“对了,本帝君刚才杀死的那只横公鱼,你用两枚乌梅煮了给本君吃,强身健体,美容养颜,我操劳了太久,得好好补补……” 秋离,“……” 洗洗涮涮,一条鱼下肚,把鱼汤喝完,再抬头,便见着女帝带着两个贴身亲信风风火火赶来,想到司卿和青逸今后的命运,秋离心中抽着疼了一下。 分卷阅读7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今日的女帝没有着华衣,只是穿了一件素净的紫色长袍,看起来,没有那么有距离感,几日不见,女帝也苍老的厉害,面容憔悴,眼底,也生了些细纹,动容的模样,更像一个母亲,而非威严一国的女帝。 秋离再叹一口气。 女帝向赤言微微欠身道谢,便命手下亲信将司卿从湖底抬了出来。 一袭白衣的司卿,熟睡在水晶馆中,不知道方才青逸和她说了什么,纵然睡着了,眼角眉梢也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后面,跟着的,是踉踉跄跄的青逸,满目泪痕。 秋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女帝不失礼数的向赤言告别,说完,就带着司卿飞上了云头,青逸在后面追,可是女帝广袖一拂,金光一闪,一道结界就把他弹了出去。 女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青逸,我们说好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 青逸跪在她脚下的云头上,“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女帝摇头,“无缘之人,多看无益。”说罢,转头离开。 秋离一个箭步跃起,将青逸扶起,想要追着女帝的脚步而去,却也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她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帝,“司卿现在如此虚弱,她需要我的照顾。你让我跟你们回西山,我是司卿最好的朋友,没有人照顾她会比我更用心。” 女帝目光冷冷的,“秋离,我知道你与司卿要好,那便更不能让你去西山了。” 秋离身子一颤。 女帝继续冷冷道,“嘉果虽然能改变人的记忆,可是这果子终究也非万全之策,若是哪天你在她面前说漏了嘴,她执意要想起前尘往事,可怎么好?” 秋离身子再一颤。 女帝接着道,“而且以我对你性子的了解,这一天,一定会来的,对吧。不是你不小心说漏嘴,而是你实在于心不忍,便会将一切告诉司卿。是不是?” 秋离无话可说。 是,她不满女帝和青逸背着司卿,私下决定改掉她的记忆。如果真的想要忘记,那也得是司卿自己想忘才行。现在司卿身子不好,她不会说,可是,一旦司卿身子好了,在她和青家三少成亲之前,她定会将来龙去脉告诉她,是去是留,要司卿自己决定才行。 见秋离不说话,女帝心下明了,声音掷地有声,“所以,秋离,近万年内,你都不要再回西山了。在司卿成亲之前,你都不可以再踏进西山一步。” “女帝,你不能——”她怎么能不回去,在司卿最需要她的时候?司卿现在九死一生,女帝怎么能剥夺她陪伴她的资格。秋离刚要追去,可是一道金光向她袭来,她心中大痛,脚下没站稳,被击的从云头上跌了下去。 风很凉。 风中有黄灌花带着些微麻的香气,让人头晕晕沉沉的。 秋离急速的下落,她也懒得用法术让自己再落回云头,便任由自己这样下坠。 从此,西山,她回不去了。司卿,她见不到了。 那个地方,那个人,曾经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从幻化出人性,一睁开眼睛,就在那里。虽然受过欺负,所幸,她遇到了白泽,遇到了司卿。 她的悲,她的喜,她此生最要好的朋友,都在那里。 可如今,她再也回不去了。 秋离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上每一寸骨节碎裂的疼。然而身上再痛,也掩不住心中的疼。她不想动,不想起身,就任由自己在地上躺着。 秋离就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从天明,躺到了天黑。 期间,赤言因为修为耗损过多,再一次晕了过去,被青丘族长接回青丘闭关疗伤;青逸决定留在句余山守护这他和司卿的女儿,守护到她健康睁开眼睛为止,说完他便沉入了渭河河底去看着她的水晶棺。 而秋离,没有人想她,期待她,盼望她,需要她。 所以,她便只是躺在魔界的这处荒芜之中,只是躺着,因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仿佛万年前那个在武学场被人欺负的小女生,满身是伤的被人推进了冰冷的婆羅池中,刺骨的湖水冻的她心灰意冷,四肢麻木,任由自己向湖底的最深处坠去,世间的纷乱再与她无忧。 上次有幸白泽将她捞了一捞,可这次呢?谁又能将她从万念俱灰的漩涡中拉出来呢? 没有人。 秋离在地上躺了整整一天,双眼没有聚焦,不知道再看哪里,直至月上中天。 明月大而亮,仿佛一轮玉盘,盘中,映出了一个人带笑的脸。秋离有些恍惚,伸手去摸,抓了个空,才笑自己竟然犯了癔症。 耳边,好似想起谁的声音,“一言为定,我在秦国等你。”声音那么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声音好像溺水的人突然看到浮木,令人欣喜若狂。秋离猛地坐起身。 是元辰。 秋离想,自己方才恍惚中,看到了元辰的脸,听到了元辰的声音。 回忆一下如潮水涌来,一发不可收拾。 分卷阅读7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好了……” “吾心悦你久矣……” “阿离,只要你肯来,我便等你……” 元辰。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间。 她突然有些欣喜的意识到,自己不是没人期待,没人盼望的,在秦国,还有个人在等她。 于是,她打起精神,她要回到那个,还有人等着她的地方。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魔界亦如此。 秋离来到再次回到人间,看到大街小巷皆已换了模样,才忽然间意识到这一问题。 她在魔界陪着司卿逗留了七日,而人间时光如白驹过隙,春夏秋冬交替,已经转过了七个年头。 还依稀记得那日,花前月下,她和元辰并肩赏月,元辰邀请她去秦国作伴,她说,“我要去找个朋友,等见到她了,便去秦国找你。” 而他明亮的眼眸,说话掷地有声:”一言为定,我在秦国等你。“ 那情景,一席在昨日。 七年时光对于仙家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而已。可对凡人来说,确是蹉跎岁月,韶华易逝。 她匆匆忙忙在云头上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才匆匆赶到凡界,可是站在咸阳的大街上,她却有些没有勇气往都城再走一步。 近乡情更怯。 她原来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却明了,最怕的,不过是物是人非。 七年,元辰还好吗?还记得她吗?还记得那年月光灼灼,他说“我在秦国等你”吗? 她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答案。没有消息总比坏消息来的要好一些。 她在街上踌躇了半晌,还是没有勇气直接去王宫打探他的消息。她怕他们擦肩而过,她想喊他的名字,他却认不出她来;她怕两人相遇之时,他们相视一笑,他问她,“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但她更怕他遇见他时,他怀中已经有了别的女子,而她说不出祝福的话。 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一万年的岁数都白长了,此刻,她还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儿,就像第一次白泽把她从婆羅池中救上来,她抱着白泽的衣服抱了一个月,都提不起勇气去还。 于是,她先在城中一家客栈落脚。顺便打听打听消息。正巧,最近城中热议的都是秦王嬴政的加冕仪式。秋离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秦王的故事。 秦王嬴政只二十二岁,但是做起事情来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借着加冕仪式,在故都雍城一举拿下了叛乱的嫪毐,夺回兵权,还趁机将吕不韦牵连至叛乱之中,罢免其丞相之职,赶回封地养老。这样雷利风行的手段让全国上下一片叫好,民心大振。 嬴政继位之初,国政是掌握在以华阳夫人为首的楚氏外戚,祖母夏姬为首的韩系外戚,和母亲赵姬代表的赵系外戚手中,三股势力错综复杂,而嬴政自己在秦国却没有一个信得过的靠山。不过用了七年,就通过成蛟叛变,夏姬去世,和嫪毐之乱三件大事,将所有的政权重新掌握回自己的手中,不可谓不厉害。在这样的故事中,秋离也听出了元辰存在的蛛丝马迹,毕竟这样的雷霆手段,到是像他的作为。可是秋离也打听了,秦王身边新近的红人包括李斯,尉缭等等,却没有一个是唤做元辰的。 秋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以当年嬴政会飞鸽传书给元辰专门请他回来帮自己理政来看,秦王应当是十分信任他的,难道,元辰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想来便让秋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莫不是真出了事? 她思索来,思索去,摸到袖中的雪鸽时,终是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让雪鸽传给元辰,可是鸽子放出去了,她却有些懊恼的屋里来回踱步,不停的想着会不会太唐突了,会不会收到信的人不是元辰而是他的妻小,那她们会怎么想…… 她一面揪着窗前迎春花的花瓣,一面纠结,还好,回信来的很快,在窗前那一盆迎春被揪光之前,小二敲响了她的门,说有故人来访,问是否要一见? 秋离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捋了捋头发,随小二下楼,小二一面走一面调侃,“之前就说姑娘眼熟,但没想起来哪里见过。方才见到方大人,才想起来正是五年前元朗阁千金悬赏要找的姑娘,小的这些天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秋离没听明白小二在说什么,从二楼走到一楼的路又太短,她还没来的及询问,便看到了客栈门口一个笔直的身影。 颀长的身姿,脊背挺得很直,远远看去,真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头,却看的秋离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是方泽,不是元辰。 为什么不是元辰?难道他真的出意外了? 秋离三步并做两步的从楼上跑下来,方泽见到她似是也有一时间的错愕,继而释然,面上带着一个礼貌的微笑,可是眼神却是疏离的,点头向她问好,“当真是姑娘。” 当年分别 分卷阅读7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是不过还是个毛头小童,现在提剑站在她面前,方泽却十分冷静,成熟让人感受到一种压迫感,果然波诡的政局是最锻炼人的地方。 秋离不知道他这句话要怎么接才好,只好点点头,衣襟在她手中被绞了一圈又一圈,讷讷道,“是我。” 方泽做了个手势,将她引进一间隔间,小二上茶之后,便识相的退了出去。隔间布置的很是雅致,一支干梅插在瓷瓶里,趁着一扇四折的绢白色屏风,好似冬日静雪,梅花傲立。 方泽替她斟了一杯茶,将茶盏推至她面前,脸上带着一个标准的笑容,客气的不知道让秋离说什么才好,她抿了口茶,问,“元辰,他还好吗?” 方泽点点头,又摇摇头,“也好,也不好。” 她凝视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一句话几次滚到嗓子眼,又滚了回去,如此几次之后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想见见他,可好?” 方泽没有答,只是抬头郑重的看着她,“姑娘这次回来了,可还要走?” 秋离愣了一下,“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方泽沉着嗓子,声音有些冷的道,“姑娘第一次救了我和公子的性命,公子便惦记着姑娘,这一惦记,便是五年。后来好不容易遇上了,赵国一别,又是七年。这次姑娘再见到公子,又要消失几年呢?” 秋离再傻,听到方泽这话,也知道方泽生她的气了。 “七年前,赵国一别,姑娘说要来秦国找公子,公子便一直等着。日日都盼着雪鸽能捎来姑娘的消息,每日得空,便站在门檐外站着,抬头看着天空。那时狼子野心的人很多,秦王政年幼,很多人欲除之而后快有一次,多亏公子机敏,护他周全。可这却让公子成为了众矢之的,那日公子一如往常的站在外面,屋檐上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事发突然,纵然我全力护他,可在剩下的护卫赶来之前,公子也还是受了重伤,一条命剩下半条,当时大夫说,公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全靠天意,我便想让雪鸽传信给姑娘回来看看公子,可是那雪鸽却不肯飞。”方泽低着头,“若是母鸽还活着,雪鸽不会送不到信的。” 秋离知道,那是因为她去了魔界,凡人养的鸽子无法在六界穿行,雪鸽感应不到彼此,也是可能的。 方泽继续道,“当时,我还以为,姑娘可能遇险去世了。后来老天眷顾,让公子活了下来,公子听说了雪鸽的事情,便漫天下的打听姑娘的下落,还拿出了元朗阁一半的收益奖赏有可靠消息的人。”方泽顿了顿,“姑娘你可知,元朗阁一年的收益,是秦国税收的三倍。” 秋离无言以对。 方泽低下头,眼神中有些哀伤,“公子等了一年,来提供消息的人很多,却没有一条是真的。每次有人上门公子都万分欣喜,不管什么时候一定到门口去迎接,有几次鞋都顾不上穿,可是每次都被兜头浇一盆冷水。那个时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公子的心灰意冷。恰巧赶上成蛟叛乱,秦王让公子派刺客去赵国暗杀成蛟,可公子带着三个人亲自去了。你也知道,公子的右手早就废了,此生不可能再提剑。”方泽又顿了顿,有些哽咽,“他之所以想去,就是想去送死。他是在鬼门关走过那么次都侥幸回来的人,这次却想去送死。” 方泽的声音那么沉,沉的她不敢抬头去看他。 方泽眉皱的深了一层,“我听到这个消息赶去赵国的时候,公子已经被人抬去了医馆。那时公子看着我说,’阿泽,我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失望过。我想保护天下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心上人。’ ”一句话不长,但是方泽中间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想必这段回忆使他有些痛苦,“公子之所以还活着,便是要完成助秦王政天下一统的心愿,否则,早就追随姑娘的脚步而去了。过了这些年,公子的悲伤好不容易淡下来了些,我日夜陪着公子,知道他是在夜里大醉了多少次才能显得这样举重若轻。如果姑娘这次回来便不走了,那我就带姑娘去见公子;若是姑娘回来不日又走,那我情愿公子不知道姑娘回来过。” “所以,”方泽的声音笃定,“我问姑娘,这次回来了,可还要走?” 秋离低着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她有想留下的心,可是仙凡有别,能牵绊她的事情太多,而且万一司卿突需要她,她肯定还是义不容辞的要赶回西山的。 方泽沉默了很久。他的手紧紧的攥了个拳头,又分开,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有太大的起伏,“这样,那恕不远送了。” 言下之意,是要她离开秦国。 秋离胸口有些堵得慌,眼眶也微微发酸,她心疼元辰,想要见他一面,可是她也知道,方泽的话句句在理,她无力反驳。若是她继续留在秦国,指不定有一天会在街上相见,到时候要说什么呢,寒暄都觉得尴尬。 而且,她不能再这样不负责任的搅乱他的生活。 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想着秦国有她的惦念的人,便来了秦国。此番再离开,她又要去哪儿呢? 只不过,这番话,她并没有说出口,沉默了良久,只是点头道,“好,我今夜便 分卷阅读8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起身,离开秦国。” 第24章 与君同(一) 元辰被留在秦王宫中议事整整两天,加冕仪式之后百废待兴,他们披星戴月的起草各项法案,制度,片刻没来的及合眼,直到夕阳西下,元辰才得以回家。 照例,每日回府后要将方泽唤来问问四下动向,可是今日回家,却不见方泽踪影。元辰累得头有些痛,坐在藤椅上左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右手沏了盏茶,招来家中小厮,“可知方泽去了何处?” 小厮据实到,“方大人接到了一封信,急匆匆的出门,至今未归。” 方泽办事元辰自是放心,只是照例问了一句,“方泽可有说是什么事?何时归?” 小厮摇摇头,“不知。” 元辰抿了口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方泽不是这种做事不交代的人,他不论做什么事,如果提前没有告诉自己,总会留下口信让自己知道去哪里找他,此事反常,反常必有异。于是问道,“信呢,拿来我看看。” 小厮有些为难,“烧了,方大人看到信之后就烧了。” 元辰眉头一挑,端茶的手悬在半空,心中更加疑虑,他相信方泽对自己忠心无二,一时也想不到他是什么事瞒着自己,“可有看到送信的人?” 小厮摇了摇头,今天一问三不知,很怕被自家大人惩罚,声音也弱了下去,“没……没有人来送信,只是飞来了只鸽子。” 元辰摆摆手,本想叫小厮下去,可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追问了一句,“那鸽子可有什么不寻常?” 小厮回忆了一番,终于有个知道的了,欣喜道,“很好看的一只鸽子,通体雪白的,只有头顶和尾巴上一点黑。” “咣当——”一声,元辰手中茶杯落地,小厮吓了一跳,以为是主子生气了,忙跪在地上等着责罚。 元辰哪有功夫和他生气,听到雪鸽来送信,元辰全身的血一瞬间都涌进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 激动?紧张?害怕?开心?他也说不出来。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一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自己:她回来了吗?真的是她吗? 小厮等着元辰责罚,没想到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抬头看自家主子,却发现他脸上有一种难以读懂的表情。主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好似是害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家主子多年陪在秦王政身边,外人都评价说,秦王政有个很可怕的谋士,聪明绝顶,无欲无求,这世上,没有什么他怕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呢,只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他元辰怕的,总共不就那么一件而已: ——怕无归期,怕空欢喜,怕来者不是你。 “备马!”元辰忽而喊道,声音从体内爆发出来,将小厮吓了一跳,“给我牵最好的马来!” 只要你肯回来,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 夕阳将天边烧成火红的颜色。秋离在城门与方泽作别。 方泽冲她点头示意,“姑娘珍重。” 她亦回以点头,想了想,没什么想说的,转身想走,却又想起嘱咐一句,“照顾好你家公子。” 方泽点头,“自然。” 她再点了点头。点头点的次数太多都到了尴尬的地步,秋离也不知道自己再拖延什么,往城中张望了张望,实在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于是转身离开。 走出咸阳城门之际,秋离觉得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举目四望,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落脚之地。 而且,她是真的想他,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秋离叹口气,忽而听到身后疾驰的马蹄声,隐约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阿离。” 她下意识的转头,只见一袭蓝衣飞马踏尘而来,还不待看清来人面貌,便被一个强势的力道拥进了怀里,“阿离。”耳边有人似是带些隐忍的喊她的名字。 不用看,她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嗯。”她点点头。 他抱她抱得那么用力,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阿离。”耳边人又唤了一遍。 “嗯。”她轻声应道。 “阿离……” “阿离……” “阿离……” 也不消她回话,耳边人便这样一遍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仿佛只要可以喊她的名字就已经足够满足。 元辰不敢相信,七年,她消失了足足七年,此刻回来,他怕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他想这样喊她的名字很久了,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却也要等了七年,才终于实现。 阿离,他的阿离,真的回来了吗? 良久,元辰才放开她。秋离这才有时间认真看他现在的模样,从青葱少年到近而立之年,岁月雕琢出了他脸上的棱角,眉眼之间,已然是个男人应有的气宇风度,让他显得更加冷静沉着,成 分卷阅读8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熟可信。 这才是大秦第一谋臣应有的模样。 只是,他这些年竟然消瘦至此。眼底一块乌青,昭示着这些年他过的有多辛苦。 良久未见,秋离以为,她至少会客气的寒暄一句,“经年不见,君可好?”可是现在这句话卡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他过的不好。不好的那么明显。 就算是政务繁杂辛苦,也不至于消瘦至此。她想起方泽给她讲的故事,心底又是一阵酸楚的自责。 漫漫七年,他是如何度过的?不知道她是否会回来,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她? 见她出神,元辰伸手摸摸她的脸,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担心她是幻觉会消失不见一样。 元辰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是这样——她还没有见到他便又要离开。 他有一肚子的火气,想要斥责她为何这样不负责任,想斥责她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的就消失了七年,他想问她忘记了曾经答应过要来找他吗?他更想问的事,她说心悦他,都是在骗他吗?可是话到嘴边,便只剩一声叹息。何必,她回来了就好,何必咄咄逼人,像个怨妇。于是,他轻轻帮她捋着鬓边的发梢,疼惜的道,“瘦了,你这些日子自己在外面,受苦了吧。” 秋离眼泪突然忍不住的夺眶而出,他才是瘦了的那个,他才是受苦了的那个,他怎么能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去,丝毫不对自己埋怨,只是问,“这些日子自己在外面,受苦了吧。” 见秋离哭了,元辰的心立马软成一滩,苛责的话再没有一句舍得说出口,元辰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有我。”说罢,翻身上马,俯身伸出一只手,想要牵她。只听他轻轻道,“走,我带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让秋离有些愣神,她也是有家的吗。 见她不动,元辰脸上显出一丝失落。他声音有些喑哑,“为什么都来了秦国却不肯见我就走?”说罢,他长叹一口气,满脸的了然,“阿离,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而你,是个懦夫……” 秋离微微一愣。是,她是懦弱。 她不敢去见他,因为不知道会留在他身边多久。如果终是有要分开的那一天,那不如不要开始。 没必要为了一时欢愉,换回头撕心裂肺的疼。 她害怕,她现在爱得深,回头便伤的深。 元辰再一次对她伸出手来,“阿离,跟我回家。你若在,我照顾你;你若走,我不拦你。只要你在一天,我便想珍惜一天。”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洒在元辰的指尖上,明亮而温暖。 秋离莫名的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她想起在楚国二人被刺杀那次,也是这样他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来牵她。 还有那次在赵国,她跟刺客缠斗跌入泥潭,也是他伸手将她拽了出来。 秋离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曾不止一次的伸手想要拉住无依无靠的她。原来,在不经意的年岁中,让人忘记的光阴里,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温暖过她。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以后的伤痛,都留给以后吧,这样的一双手,她是在忍不住不去握住。 她伸手搭在他的手上,他立刻用力的握紧,轻轻一带,她便坐在了马前,他从后面拥着她的背,那种踏实的感觉,让她莫名感动的有些热泪盈眶。 原来,有些手,一但牵了,便想牵一辈子。 元辰的宅子在咸阳城最繁华的地段,闹中取静,从元府的大门踏进去后,便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兰花幽幽,芳香阵阵。 入口的一处假山,九曲十八弯,仿佛一个迷宫,有些石头上凹凸不平的长了些青苔,好似泼墨山水画上的点睛之笔。 秋离在马上坐久了腿有些麻,下车身子稍微有些不稳,元辰见状二话不说的便将她横打抱起,从家门口一直抱着走到了内堂。一路上的小丫鬟小侍卫们看了都掩着嘴笑笑,还窃窃私语的,弄得秋离有些不好意思,让元辰放她下来,元辰却不以为意,“他们以后,得习惯习惯了。” 秋离刚开始没明白元辰的话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之后,脸又腾的烧红了。 元辰径直的将秋离抱进侧厢卧房,丫鬟们各个很有眼力价的退了出去,还不忘记把门带上。 秋离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跳下来,可是脚才刚一落地,又被他拽回了怀中。 “阿离——”元辰的声音有些哑,“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元辰的声音好听的仿佛一个定身咒,秋离一下子就僵住了,乖乖被他抱了好一阵,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等了多久,秋离觉得抱着他的人变成了一个大铁秤砣,压的她腰都要折了,刚想推开他,却听得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秋离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只见元辰长长的睫毛安稳的垂在下眼睑上 分卷阅读8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果然是睡着了。 这个家伙,一定是累极了吧,竟然站着抱着她便睡着了。 秋离不忍心吵醒她,索幸她俩离得床不远,她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到床上,将被子掖了掖,定定的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他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那样好看。她想伸手碰碰他高挺的鼻梁,然而想想,终还是作罢。然后轻手轻脚的放下床上的帷帐,转身出门。 轻掩上门的时候,看到方泽低头跪在门外,秋离将门掩上,然后轻声问,“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方泽低头道,“今日没有跟公子通报便烧了姑娘的信,跪在这里等公子责罚。” 秋离将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元辰他睡下了。今天的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会跟他解释的。” 方泽听到她的话,似是有些惊讶,“你说,公子睡下了?” 秋离轻声应了一声,“恩,难道有什么不妥?” 方泽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原先夜里刺客多,公子一直睡得浅,方圆十米内若是有脚步声必定会惊醒,没想到姑娘在身边公子竟然能放心睡个踏实觉。” 秋离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心疼了一下,然后便释然了,释然了之后还有些小甜蜜,所以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方泽不懂风月之事,被秋离这个笑弄得很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见秋离有点开心,“你跟我说说你家公子平时爱吃什么菜” “啊?”方泽完全没有跟上这个对话的跳跃性,只是木着脑子回答,“雪菜梅子鱼,鹅掌鸭信,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菜胆鸡鲍翅,水煮鳝片……” 秋离扶扶额,“额,有没有家常一点的?” 方泽哦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元朗阁用的料都很讲究,厨子也是全咸阳最好的厨子,做的菜色都挺复杂的。” 秋离汗颜,这有钱就是好啊。不过还是不气馁,“你再想想,稍微常见点的?” 方泽使劲想了想,“那就酸笋鸡皮汤,山药糕,桂花羹,御田,蜜饯荔枝。” “酸笋鸡皮汤,山药糕,桂花羹……”秋离默念了一遍,开心的给方泽比了个手势,“我去去就回。” 她要去厨房给他弄点吃的,看他累成这个样子,肯定也没有好好吃东西。秋离想,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本事,除了给司卿善后,就是做好吃的。前者这项技能应该此生不太会再用到了,但是后者到可以继续好好练练。她虽然在西山不是个好厨子,但是想必到了秦国还是拔尖的。 她想对元辰好一点,想要弥补这七年的光阴,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虽然元府上下都没见过秋离,可适才元辰抱着个美人回府的事情已经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这些年来自家公子一个姑娘都没往回领过,下人们都在猜测自家公子是不是个断袖的时候,秋离突然出现了,将所有流言蜚语压了下去。 大家都争相想瞧一瞧这个将公子从弯掰到直的姑娘究竟有多美。 所以听说秋离去了厨房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半个元府的小丫鬟们都呼啦的跑去了厨房附近看热闹,将门廊、走廊,过道,挤了个水泄不通,站不下的甚至坐进了米缸中,以至于秋离兀的见到厨房有这么多打杂的人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元辰竟是个这么奢侈的人,连厨房都有三四十个帮工,她想,以后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说说,留上三四个勤快的就可以了,剩下的都可以遣了去。乱世中嘛,有银子也不是这么乱花的。 这样一想,觉得自己还是很贤惠持家的。 只是可怜了一帮小丫鬟们,挠破头皮也想不到只不过看个热闹,竟然将工作看没了。 鸡肉切片,用盐和料酒在一旁煨好,锅烧热,加入酸笋,姜片,青椒翻炒,爆炒出香之后加入鸡肉翻炒,在加半锅水,用小火慢慢炖着。香味从锅盖下面溢出时,旁边候着的厨房老妈妈看着秋离默默的咽了一口口水。 老妈妈在心里叹了句,乖乖诶,她做饭这么些年,扪心自问还没有服过谁,可是眼前的黄衣小姑娘不但饭做得香,那拿刀的姿势,切菜的模样,行云流水,不像是在做菜,而仿佛在画一幅泼墨山水画,那股惬意又自得的神情,她还没再第二个人身上看过。 这个少夫人,她服。 约莫半个多时辰,酸笋鸡皮汤,山药糕,桂花羹便都准备妥当。秋离刚想端去给元辰,一抬头,看到灶台周围为了一圈脑袋,大眼睛一个二个的看着她,带着些馋意。秋离轻轻一笑,回头跟厨房老妈妈道,“酸笋汤锅中还有不少,想必元辰一个人也喝不下,你可以端了去,跟大家分分。” 她这话音一落,厨房中传来一阵欢呼。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就这一锅汤,就让她在元府三四十个小丫鬟心里坐稳了少奶奶的位置。 只是,等她再回到厢房时,里面却没了元辰的影子。有个看门的大丫鬟在门口等着她 分卷阅读8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见她回来冲她福福身子,“公子刚刚又被秦王急召入宫中,让我跟姑娘说不要等他用膳了。” 秋离端着托盘的手僵了一僵,垂眸道,“好,我知道了,有劳了。”她心中想,可能元辰对她多少有些怨气。毕竟她一去七年未归,初初重逢时可能会有些难以自已的激动,但冷静下来之后,可能还是有些难以解开的结。 丫鬟又冲她福福身子,“奴叫阿如,公子吩咐这几日就由阿如贴身照顾姑娘。” 秋离冲她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刚想转身离去,却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句,“阿如,秦王经常连夜召他入宫吗?”他,不是刻意再躲她吧。 阿如是元府最机灵的丫鬟,看秋离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对着秋离灿然一笑,“那可不是,秦王日理万机,其中九千机,可能都是公子帮忙理得。” 秋离被阿如一句话逗笑,“也就只有元辰,能□□出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此时日理万机的秦王在宫中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了李斯一眼,“你说,孤连打了两个喷嚏,是不是四哥在骂孤?” 李斯含胸低头答道,“有可能。元公子回府休息还不到两个时辰,又被大王急召而来,要是我,我可能也要骂人。” 嬴政跪坐在屋中草席上,玩儿着手中的茶杯,“孤也没办法啊。吕不韦虽然回了洛阳,但是六国纷纷递来橄榄枝,请他去做大夫,若是他真的应了,那对于孤来说,简直是心腹大患。不请四哥来商量个对策,孤寝食难安。” 嬴政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寝食难安了,就得扰的我也寝食不安了才好是吧。” 听到这声音,嬴政一下子从草席上跳了起来,迎了出去,“四哥你来了!” 从门外走进的蓝衣男子,正是元辰。他披星戴月赶来,蓝衣之上仿佛也披了一身的星辰,带着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迎了一半,嬴政突然停住了脚步,今天四哥好像有些不高兴,离着三步远就能感受到他周身怨念的气场。嬴政愣了愣,原先他也有过半夜召四哥进宫,从没见过他的脸这么沉。 “四哥……”他停在原地,怯懦道。 元辰径直的从他身边走过,蓝色的下襟一摆,自顾自的坐在草席上,看也不看他,“什么事儿,非得大晚上说。” 嬴政愣了,平时的四哥都是温婉如玉的,这么凶的四哥还是头一回见。他连忙给方泽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四哥今儿是怎么了?” 方泽向嬴政身侧挪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没喝到酸笋鸡皮汤,公子不开心。” 哈?嬴政愣了,酸笋鸡皮汤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于是十分狗腿的吩咐厨房去盛一碗酸笋鸡皮汤来。 然而,元辰看到汤的脸色更差了!脸阴的仿佛能下一刻就要下雨了。 嬴政拽拽方泽衣角,“你靠不靠谱,四哥怎么好像更不高兴了……” 方泽也一脸茫然。 当然,方泽这个没经过风月场的人不会懂。元辰想吃的,只是秋离亲手做的汤而已。 他虽然靠在秋离肩头小睡了片刻,但是秋离将他放在床上掖上被角的时候他就醒了,之所以接着装睡不过是想看看她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做什么,偷跑吗?其实他有一点怕她再失踪一次,所以秋离掩门出去的时候,他是提了万分精力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秋离问方泽他爱吃什么要去厨房给他做的时候,他还是很惊喜的,便阖着眼睛躺在床上等着心上人来给自己送吃的。 然而,等了半晌,好吃的没等到,只等到了一封秦王宣他进宫的诏书,他能不火大吗。现在嬴政摆一晚酸笋鸡皮汤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提醒他没吃到秋离亲手做的汤,他出门的时候都闻到香味儿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正事还是不能耽搁的。吕不韦怎么说都是嬴政的亚父,而且没有实打实的罪证,不能说处死就处死,回头落个不孝的罪名便难以治国了。所以,最好的方法,不过是给吕不韦以恐吓,此人极好面子,又极重名声,如果秦王写封信骂他不忠不仁,定会使他羞愧难当,在加上一个合适的送信人,便可以逼得他自尽。 信不难写,可是送信的人却不好找。得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威信,会让吕不韦感到对他的恐惧,见到他便自觉再无生路,非死不可。 这个人,除了元辰,没有第二人选。 秦王写好了信,元辰接了过来,连夜便带着方泽出发。送元辰出门时,嬴政高兴的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的笑意,“我就知道四哥最疼我了。” 元辰刚要迈出院子的脚突然又收了回来,回头看了嬴政一眼,看的嬴政打了个激灵,“四、四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元辰将手中的信举了举,“这封信送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嬴政点头,“四哥但说无妨。” 元辰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连夜下诏书找我进宫。” 嬴政一愣,虽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狗腿的笑着答应了。 分卷阅读8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元辰一直绷着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缓和的神色。春宵一刻,他等的人回来了,从此他晚上的时间自然也有了更好的过法。他们之间已经蹉跎了七年,不想再有任何形式的错过了。 第25章 与君同(二) 秋离睡觉到一半迷迷糊糊的觉得身前有人影晃动,努力睁睁眼睛才见得来人正是元辰。 “你回来了——”她想起身同他说句话却被他拦住,“别起了,我马上要走。” 本来还没睡醒的秋离被元辰一个“走”字将困意全扰了,“去哪儿?” 元辰捋了捋秋离额角的细发,“奉秦王的命,去河南传一封诏书。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三天后才能回来了。” 秋离“嗯”了一声,心中有一点小失落。才见到没多久,怎么又要分开。 还在惆怅中,元辰突然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往前一送,便在她唇角留下一个吻。秋离兀的将眼睛睁得溜圆。 然后,元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对还在出神的中的秋离说,“乖,等我回来。我要喝酸笋鸡皮汤。” 元辰走后好一阵她还保持着那个下颌微微上扬被他亲吻的姿势,然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她听力好,隐隐约约听到房外方泽道,“公子不是说有进宫前走的匆忙有东西忘了拿,特意绕路回来——” 元辰的声音中带着一点不易发觉的喜悦,“拿完了——” 一句话说的秋离面红耳赤,极羞涩将自己卷在被子里,在床上打了个滚。 接下来的几天,秋离想,既然三天后元辰才回来,那她就不能只做酸笋鸡皮汤这么简单的小菜给他了,他那么辛苦,风尘仆仆的回来,她得做一桌大菜迎接他才好。 这样想着,秋离便拉上阿如上街采买。凡间的吃食好多和西山的不太一样,她拿手的几个菜,凑不齐材料,只好随意买些市面上常见的,又听说元辰爱吃的,开发新菜式。 在厨房闷着发明了三天心菜色的结果就是不仅喂胖了厨子厨娘和烧火的小丫头,连在墙角打洞的老鼠好似都胖了一圈,这样的成果,秋离很开心。 得了空,她也在府中转转,元辰着实是个有品位的人,院子布置的很清雅,深得她心。 新竹叶成阴,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后院有大片的竹林,林子一角有一把藤条打的椅子,她累得时候便愿意蜷缩在藤椅中吹吹风,听听虫鸣。这个地方总会让她想起白泽的竹中屋。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大隐隐于世,便是如此了。 秋离不觉又感叹,她喜欢男人的品位,还真是一成不变。蓝衣服,一身书生气,家中有竹林。 她想不明白这种相似是幸还是不幸,但她也不打算想了,她现在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就足够了。 这些天元府她差不多转了个遍,唯有一个院子,门外有两个小厮把守,她想要进去的时候便被拦了下来。秋离好奇的向里面瞅了半晌,结果小厮把院子门关的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便作罢了。 第三日,掐着时辰,秋离估摸着,元辰应该快回来了。 她将一桌菜张罗好,便趴在窗前等元辰回来。一边等,一边想要摆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才看好呢。 她第一次与他重逢,她美救英雄,在地上打滚打的很难看; 她第二次与他重逢,她路见不平,在泥里打滚打的很难看; 秋离仔细回忆着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戏本子,那些美娇娘和公子哥都是怎么相遇的来着? 旖旎花解语,人面桃花相映红。 是了,秋离觉得,她需要一朵花来映衬一下。打眼在院子中扫了扫,元辰这处院子并没有种什么花,唯有墙角一株梨花,开的正盛。 就是它了! 她要坐在梨花树上,对他盈盈一笑。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那个画面,他顺着饭香进门,走到门口,找不到她的人影,便自然而然的回头,便看到她一袭黄衣袅袅,坐在一树梨花之上,对他灿烂的笑。 秋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梨树下,琢磨着怎么爬上去才比较合适,刚爬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元辰的声音,“你在树上做什么?” 吓得秋离手一滑,从树上直直跌了下来,又在树坑底下,摔了一身的泥。 树上梨花纷纷落下。元辰一个上前箭步接住了她,两个人齐齐向后跌去,她跌在他身上,梨花落在他们肩头。 秋离愤懑,为什么每次她规划的剧本都不按套路演。 元辰眼中含笑的看着她,淡淡的道了一句,“真香。” 秋离努努嘴,“这梨花是挺香的。” 元辰诚恳的纠正,“饭香。我饿了。” 秋离打算从他身上爬起来给他盛饭,可是又被元辰抱住,重新跌回他身上,她皱皱眉,“不是饿了吗?” 元辰抱她抱的更紧了,“先抱一会儿,我还可以再饿一点儿。”b 分卷阅读8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r   秋离,“……” 方泽领着秦王的手诏走进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方景象:一席的梨花稀碎的铺满草地,草地上一席蓝衣和一袭黄衣正若无旁人的相拥。 他有些尴尬,“咳咳……少儿不宜。” 元辰倒是毫不在乎,怀中抱着秋离,懒懒的撑起身子将看他,眼神中的温度似是能结冰,“你以后得习惯进门的时候敲门。” 方泽想翻白眼,他们两个大敞着门躺在院子里,要他敲哪个的门。他以前总觉得自家公子全身全意投在商铺经营和政事上的时候半丝红尘不占没有什么人情味儿,太有距离感。秋离姑娘回来了之后,公子身上也有点红尘气挺好的。然而现在方泽觉得公子已经红尘的快风尘了,这个势头还是得想办法打压一下。 方泽只好捂着眼睛举了举手上的手诏,“秦王有令,召姑娘进宫。” 元辰眉头微微一皱,嗯了一声,“只召她一个人,没召我?” 方泽点头,“可能没想到公子这么快就从河南回来了。毕竟一般往返都至少要五天,我们这一路跑死了八匹马才能三天赶回来。” 元辰拂拂袖子,扶着秋离一同站起来,理理衣襟道,“走,我陪你进宫。” 秋离拽拽元辰的袖子,“我做了一大桌菜,又不吃了吗,很浪费粮食诶?反正秦王没有召你,你在家吃,等我回来。” 他的兄弟背着他传他的女人,他能吃下饭去就怪了!元辰望了秋离一眼,不知道她是天真,还是真傻,后来看了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觉得可能两者皆是吧。 他望着一屋子飘香的菜咬了咬牙,“都给我装上,我要摆到阿政面前去吃!让他看着,馋死他!”恩,敢背着他偷传他的女人入宫,这笔账他要是不好好和他算算,那这些年他的元朗阁就白开了。 天地良心,他嬴政虽然有背着元辰偷传秋离入宫的意思,可半点坏心眼也没安,宫中故事的版本是这个样子的。 那天元辰的反常让嬴政很是不解,按捺了两天还是按捺不住,便悄悄派人去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元辰的脸色如此难堪。由于元辰那天带秋离回府颇是招摇,以至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也就是他这深宫还不知道,所以不出半天功夫,消息传回,说元辰在元朗阁私藏了一个美娇娘。 这个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嬴政正在和李斯对坐饮茶,听到探子来报时,两人一口茶没喝下去全都喷到了对方的身上。那画面,让探子都不忍直视。 不过两个人的心思各异,嬴政想的是,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居然真的让四哥找到了。 而李斯想的是,啥,元辰喜欢的是竟然是女的?他也听说过元辰只有个心上人,遍寻天下都找不到,他以为这只是元辰为了掩饰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实。 这些年来,元辰为秦王鞠躬尽瘁,随叫随到,对秦王好的让他一个旁观者有时误以为元辰可能对秦王有意思。 李斯闭闭眼,有些不敢想,往事不堪回首。还好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个想法,否则传到元辰耳朵里死都不是道怎么死的了。 再然后,秦王思索了许久,便有了这封诏书。 嬴政知道那天惹得四哥不高兴,正要想办法补救。他这个人年纪小,睥睨天下的能力还没有,优点是会来事儿,能将这帮反手云覆手雨的人攥在手心里。所以他想着先将四嫂请来,回去好帮自己美言两句,可是没想到,诏书发下去没多久,大老远便闻见了一阵饭香。 他探头望出去,只见一袭蓝衣手中牵着一袭黄衣朝着自己宫内走来,蓝衣人冷着一张霜打过一样的冷脸,嬴政用手一拍脑门,完了,这次马屁又拍到马蹄子上了。 果然,进得门庭,元辰余光瞟见他就躲在屏风后面,也没有拆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让手下的人直接将食盒中的饭菜摆了出来,便和秋离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饭香味儿霎时间逸了一屋子,嬴政被香味勾的咽了咽口水,心想道他四哥这是又从哪里找来的厨子,他在秦王宫还没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回头得想个办法将这个厨子讨来。 于是为了厨子,他终于沉不住气,绕道了屏风之前,垂手乖觉的立在元辰旁边。然而元辰还是自顾自地吃,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秋离眼尖,瞟见嬴政的时候便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淡淡的龙气。她一愣,此人乃是帝女星选定的真命天龙,假以时日,必定统一天下。元辰果然没有看走眼,没有跟错人。 这样的发现使她有些欣喜,她忍不住偷看了元辰一眼,果然是个有眼光的男人。 元辰回以一笑。 秋离和元辰的这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嬴政的眼睛,他没话找话煞有介事的咂咂嘴,“这恩爱,都秀到我宫里来了。” 元辰不理他,自顾自吃的很香。 嬴政再咂咂嘴,“这汤看起来就很好喝。” 元辰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正经道,“这汤喝起来也很好喝。”说罢,将碗端起来喝了个底朝天,一滴不剩。 分卷阅读8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嬴政只好再舔舔快要流到唇边的口水。 他看着元辰面前的饭菜一脸艳羡,“四哥你常说福气占得多了会折寿。你得了四嫂这么个美人,把这个厉害厨子让给我呗,天下事不能两全,要不然你吃胖了会被四嫂嫌弃……”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殿内空气霎时间冷了一度,他不解的抬头看向元辰,只觉得他四哥的脸又冷了一分,身后的方泽一直给他使眼神,再饭菜上瞟瞟,再往秋离身上瞟瞟。 嬴政只觉得头大,完了,又拍在马蹄子上了。 第26章 与君同(三) 虽然之前把事情搞砸了,可是嬴政生了一张嘴甜,总是能把一桩搞砸的事情再圆回来,于是煞有介事的对着秋离叹道,“果然是世间少有的美女,怪不得能逼着四哥吐了一口血。” 秋离好奇心被挑起来,撂下筷子,“吐了一口血,是个什么意思?” 嬴政等的就是这个好奇心,元辰果不其然的扫了他一眼,他连忙装作被元辰吓到的样子,摆摆手,“四哥不让我说,我可不敢说。” 秋离自是不依,“说吧说吧,我在这儿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有人撑腰,嬴政的腰板便挺得直了,看了元辰一眼,故作神秘道,“你可知,我四哥今年二十有七,却还没有成家,全咸阳城的媒婆,都要踏破了元朗阁的大门。”嬴政还想再夸张的谈谈全咸阳的媒婆是如何追着元辰跑的,只听身侧元辰轻咳了一声,便将话头收了回来,“别人说的亲他皆可不放在心上,可是二哥的表妹,却不能不好好应付一下。” 秋离这些日子也从阿如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元辰的旧事。元辰小时在赵国有几个很要好的玩伴,嬴政是一个,这个二哥,是另一个。 没人提过他的名字,只知道,这个二哥从小醉心武学无心政事,所以元辰手下那些信得过的守卫,也多是这个二哥帮忙培养的。而且他作为秦国第一大杀手组织的头目,给元辰提供了手下能调动的大部分杀手和一半左右的消息来源。 机缘巧合下,这位二哥的远房表妹在街上遇见了元辰。元辰一直有一张非常招桃花的脸,这位表妹就是一朵不例外的桃花。回家之后便嚷嚷着非元辰不嫁。这表妹的父亲被闹的没了办法,听说这位二哥和元辰有些交情,便拖着一起登门造访。 若是别人,元辰定是沉着一张脸应付都懒得应付。不过二哥亲自上门,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于是,元辰让下人给二位看茶,掐准了时辰两人可能快等的不耐烦了,再再慢慢的从屋子里被人搀扶着踱步出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元辰给两人问好,热情的寒暄,他言语上十分客气,礼数周到,只是面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每说几句话,便要顿一顿,咳一咳,后来咳的厉害了,还“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将这位表叔下了一跳。 而他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接过下人递来的绢丝手帕,然后抱拳冲表叔赔礼道,“小侄幼年时期被人追杀,这个身子骨弱了一点,不过不碍事。希望表叔不要见怪。” 这位表叔脸当时就白了,哪有当父亲的想把女儿嫁给这个一个病秧子的,能活几年另说,就这小身子板儿,能不能行房都两说,难道还让女儿守活寡。那日从元府出去,还没等转过一条街,表叔便拉着他二哥说,让他回去一定劝劝表妹,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他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身子孱弱的人。 无巧不成书,这表叔话音刚落,回头便看见元辰站在街角,含笑看着他。表叔一脸的尴尬,估摸这个距离方才自己的话肯定一字不落的落在元辰耳朵里了。可是元辰是个涵养好的,表面上不愠不恼,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客气道,“方才备了两盒好茶,忘记给表叔带上,特地送出来。” 表叔尴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好厚起脸皮来,拍拍元辰的肩说,“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少年,就是这身子,咳咳——好好调养。” 嬴政一边给秋离讲,一边笑,“你不知道,二哥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说他站在旁边憋笑都快要憋不住了——” 元辰自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表叔尴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即使他以后知道元辰是装病的不好再回去找元辰娶自己的女儿了。要不然脸皮得有多厚。 秋离有些担心的看着元辰,“那么大一口血怎么来的?咬舌头?疼不疼——” 嬴政不以为意,“切,你可小看我四哥了,他怎么可能吃这种亏,不过就是含了一口牛血在嘴里,找合适的时间吐出来罢了。” 见秋离听得入神,嬴政甚是得意,刚想继续讲下去,却被元辰打断了。 元辰脸色突然变得很沉,看不出喜怒,只是突然抓过秋离的手,跟嬴政告辞,“人你也见过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元辰的脚步极快,不等秋离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拉着走出大殿了。 “喂——”嬴政快步追出来,“美人嫂嫂,四哥生寡人的气了,你记得要帮寡人说句好话啊!” 分卷阅读8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秋离被嬴政这声嫂嫂喊得脸有些红,可是看着元辰沉着一张脸,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转眼就回到了元朗阁。秋离刚想回房,却被元辰喊住,“阿离,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秋离点头。 在元朗阁的南苑,有一间三进的小院。正是那间她想去却被拦住没去成的小院。没想到,今日元辰主动将她带来。 院子正中是个池塘,水面上飘着白色的睡莲。虽不是接天莲叶,可风光却让她想起西山的婆羅池。 秋离正看着风景出神,元辰突然开口道,“我回秦国第一年,在元朗阁置办了这个院子,因为惦记着你说要来,所以备下了个地方,给你落脚。” 他蹲下身来,双手在树根下刨了刨,刨出两坛好酒。“你上次在赵国跟我说酒难喝,我回来就花重金从芙蓉楼买了两坛好酒埋在这里,等你来喝。怕人来来往往把坛子踩碎了,便干脆封了院子,不让人进来。过去了这么久,差一点就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封院子了。”他的眼神落在极远处,“今天被阿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人啊,有的时候出发的太久,就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启程了。” 然后,他牵着她走到池塘旁边,两人在一处青石板上坐下,元辰将一坛酒递到秋离手上,两人也不讲究,一人一坛对着坛口便喝。 喝的酣畅淋漓,元辰帮她擦擦嘴角,“这个味道怎样?” 喝过赤言酿的酒,哪还有别人家的酒能入口。不过秋离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认真品了品。白酒过喉,喝的时候不觉呛,下肚了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烧着,是好酒,带着上了年头的香醇可口,已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她一饮而尽,“好酒。喝君一壶酒,欠君一诺好了。有什么想要的,我都满足。” 元辰的眸子中有什么闪了闪,然而又压了下下去,他仰头看着天,转了话题,“第二年,我命人在院中修了这个池塘。我记得你说你的家乡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让你宾至如归,这样你来了,会不会就不想走了。” 元辰顿了顿,声音忽而沾了丝喑哑,“第三年,我遇刺差点去见阎王,也是那个时候,我听说了你可能不在人世间的消息——”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是在害怕,“我找了那么那么久,求二哥出动了他手下所有的人找了半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秋离咬咬嘴唇,每次说到这里,她都觉得对不起他。虽然她有她的苦衷,可是于他而言,她就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七年。 她喃喃道,“元公子,对不起……”她借着酒意大着胆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也没曾想耽搁了这么久。我不是故意让你等这么久的……”她犹豫着要不要将魔界的事情告诉他,可是一耽搁,趁说话的间隙,元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她这话头便又断了。 他抱着她,走进西侧的厢房。 厢房布置的素雅,正对门的红木桌台上,放了两席藤编座垫,中间的小几上摆着黑白子的残局,还是那年她二人未下完的那盘的摆样。 左手的隔间用一串珠帘隔开,七彩的玉珠,不知道是从哪里搜罗而来。轻撩开玉珠帘,空旷的小室内只摆了一把檀木的衣架,架上架着一身大红的嫁衣,金饰的风冠将凤凰雕刻的栩栩如生。 夕阳的余光打在红衣上,仿佛渡了一层金色。闪闪发光。 元辰垂眸开着怀里的她,道,“于是,第四年,我请了最好的绣娘,花了一整年的功夫做了这一身嫁衣。”元辰的声音越发喑哑,“或许失去后才懂得自己最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我想,若是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你回来,我一定要为你穿上这身嫁衣,娶你回家。” 秋离一愣。 元辰声音低低道,“你曾问我,为什么秦王如此信任我,亲政却没有封我个一官半职。因为我和阿政有个约定,我助他一统天下,他许我一生自由。如果是庭上之臣,那婚姻之事便会沦为政治筹码,身不由己;如果只是内府门客,那我便可以随我心意,等不到你,便终生不娶。” 这一番话,说的秋离心跳怦然加快,不能自已。 她抚摸这嫁衣的绸缎,不觉眼角有些湿润,“傻瓜,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不怕——” 一句话未完,被元辰轻声打断,“就不怕你不回来,就不怕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成家,就不怕你回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秋离低头,他说的话,她无法反驳。 元辰的声音像珠子断了线落在玉盘上,轻轻地,脆脆地,执着又无可奈何,他的手轻轻抚在霞帔之上,那么轻柔,仿佛在摸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怕,怎么不怕。可是——”他话锋一转,低头看着她,“可那又怎么样呢。” 秋离一愣看向他,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听上去却叫人疼的心肝肺一起断了,“心都给了你,我还能怎么样。” 元辰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你说会来,我便会等。承君一诺,等君一生。我本来是有点生你的气的,阿 分卷阅读8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离,你一走就是这么久,我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七年音信全无。我原本想跟你置气的……可是今天阿政提醒了我,我七年间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等你回来,和你成亲,你现在回来了,我又为什么要和你置气呢。” “阿离——”元辰温柔的唤她,“我要食言了。当初在咸阳门口,我说你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我给你自由,不会拦你。可事实是,我想把你圈在我身边,一生一世,每天醒来就要看到你,每天吃饭桌旁有你,再也不叫你离开。 “阿离,这袭嫁衣,你为我穿上可好?今生今世,我们白头到老,可好?”元辰将木架上的凤冠取下,带到她头上,低沉而温柔道,“阿离,嫁我可好?” 第27章 与君同(四) “阿离,这袭嫁衣,你为我穿上可好?今生今世,我们白头到老,可好?”元辰将木架上的凤冠取下,带到她头上,低沉而温柔道,“阿离,嫁我可好?” 秋离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想要找一个与她心心相印之人,对她不离不弃之人,这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不珍惜的道理。 “好。元……”听得她这声好,对面人激动的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将她的话堵在嘴里。 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元什么,公子还是衍行?” 秋离勾起了嘴角,忍不住调皮了一下,“相公。” 她这句话出口,兀的感觉抱着她的人身子一震。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喏,是你要玩儿火儿的——” 还没等她反映过来,他便将她横打抱起,快步穿过珠帘,径直的走进对面的卧房,掀开重重锦缎织就的帷帐,两人一同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中。 秋离觉得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你,你,你,你要……”她想问他要做什么,却又猜得到他要做什么,所以又变得不好意思开口起来,支支吾吾你了几句,却说不成句子。 元辰的头埋在她的颈肩细细的吻着,竟也听懂了她支离破碎的句子,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破天荒的抬起头来看她,“总归是要做夫妻的。”见她不说话,他深吸了两口气,“不过如果你不愿的话我也可以等到我们成亲的时候。”于是用肘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可是支到一半,见她不说话,大眼睛望着他眨啊眨,又停住了,“可能我也等不了了。”一双眸子落在秋离身上等她回话。 秋离看着他,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好像蚂蚁在爬,有些痒,却又不知道抓哪里。只觉得喜悦,她不说话,是因为看他看的太入神了。眼前人眉清目秀,眼角眉梢看着都令她顺眼,挺立的鼻子,圆润的嘴唇,越看越让她心生欢喜。 她想,人之一生,能遇到个真心喜欢自己的本就不易,恰巧这个人自己也喜欢,看着还顺眼,那几率便更是微末。现在这个微末遇到了不易,就说明老天没有亏待她,虽然她前半生过的清苦了一点,遇见了几个不靠谱的人,但是现在遇到元辰,她觉得那些清苦便算不上清苦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用手去勾勒他嘴唇的轮廓。哎,这个人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她在心中轻叹。她沉浸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有听到元辰在问她什么,只觉得她摸他嘴唇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眼眸中有什么亮了亮,声音有些轻快,“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嗯,她同意什么了?没待她问,便被一个封住了口,他的气息她在唇齿间游走,她有些痒,便张口咬他,元辰被她咬笑了,“阿离,你这样调皮。” 她笑笑,反口又咬住他的唇,元辰也不计较,只是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腰带,她捡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让他解,只是,就在此刻,她手一顿,她听到房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非常非常轻的脚步声,秋离一度觉得自己是因为太紧张听错了。可是隔了片刻,又听到了那个脚步声,若不是她耳力好,绝对听不到,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人,来人定是故意掩盖自己的行踪,来者不善。 她还在考虑怎么告诉元辰才不会显得打断他太突兀,然而元辰解她外衣的手忽然停了下,然后反手又将外衫给她系上。他这些年来遇到的刺客多了,若是连这都听不到,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在唇边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色有些恼,“这帮混蛋,真会挑时间。” 南苑被元辰设为禁地,所以平常鲜有人来巡逻。想必是元朗阁中有谁的眼线,听说元辰只带着她只身进了南苑,便迫不及待的派了杀手来。 秋离隐隐摩拳擦掌有些兴奋,好久不打架了,手痒。而且终于有机会让她保护元辰了,她觉得欠了他那么多,能有一次报答的机会也是好的。 元辰本来还想安慰她说别怕,方泽的护卫还是很周全的,只要他们保持安静,半盏茶的功夫护卫就可以赶到了。然而低头看到她跃跃欲试的眸子想起自家娘子是个艺高人胆大的主,估计这帮刺客今天要到了大霉了,便转而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些幸灾乐祸。 秋离从榻上一跃而起,出门之前不忘回头调戏元辰一下,她附到他耳 分卷阅读8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边,用气声说,“数到十,等我回来。” 元辰衣衫已经有些散乱了,他从善如流的从身旁拽来锦被将自己裹起来,没有要下床的意思,乖觉的对她点点头。 秋离很是满意。 “一。” 秋离拉开雕花大门便出了去,足尖轻点地翻身一跃上了房顶。 “二。” 刀剑相交,叮叮当当的声音。 “三。” 有几个黑衣人负伤从房顶上跌了下来。 “……” “九。” 最后一个黑衣人痛苦惊呼着从房顶跌了下来,房顶再没恼人的脚步声。 “十。” 秋离拍拍手掸掸身上的灰,从房顶再稳稳的落到院子里,回头对坐在床上的元辰嫣然一笑,“怎么样,我说十下,就是十下,是不是很厉害。”头扬着,有一种小孩子讨表扬的意思。 元辰大半个身子笼在阴影里,他抬手点亮床边蜡烛,含笑看着她,轻轻道,“很厉害呢。” 方泽带着护卫冲进南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秋离一席黄衣立于满院的刺客尸体之中,他家主子就懒懒的坐在床头点蜡烛! 这这这—— 方泽有些凌乱。 主子明明是很厉害的,千军万马压境面不改色,怎么这次几个小刺客就躲在女人的身后呢。 他和元辰直来直去惯了,心中诧异,便也直接说了出来,“公子,你怎么吃软饭吃的这么理所应当呢。” 秋离忙想解释一下是自己要主动冲在前面的,却被元辰不以为意的打断了,“有软饭吃,总比没软饭吃的强吧。” “咣当咣当——”院子里的剑落了一地,所有护卫都愣了,没想到自家公子平时那么冷面的人居然秀起恩爱这么杀人不见血。 元辰对护卫们的诧异而不见,对着秋离招招手,“阿离,来。” 秋离从善如流的走进房间。 看着在院子里发愣的护卫,元辰沉了脸,“出去的时候记着带上门……” 一院子的护卫这才恍然大悟似得捡起剑争相往外退,方泽是最后一个回神的,他几乎是被别人拖出去的。被拖着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忿,喂,他主子还没回答他呢,你们拽什么拽…… 门被掩上那一刻,秋离被一个力道拖进怀抱,她头枕在那个结实的胸膛,觉得很心安。 “阿离——”他咬了咬她的下唇,“吾心悦你。” 秋离心中一荡,深出舌头舔舔他的嘴唇,“吾心亦悦你。” 他吻了她一会儿,便将她的衣裳褪了,她被他吻得很舒服,便没有阻拦。她的身子□□着贴着他□□的身子,他身上的温度滚烫的贴上她,叫她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的气息喘在她的脖颈发梢,支吾了一声,“没有”,秋离一下子明白过来,不觉自己烧红了脸。她隐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和司卿偷看戏本子的时候,那段经常被赤言抢去撕掉,尽管如此,她也曾窥见过其中一二。 大约是一桩很亲密的事情。但是有多亲密,她不知道,也没有心理准备,但她觉得这桩事若是和他一起,还应该是一件愉悦的事。所以当他进入的时候,她有一点点疼,意外的没忍住哼了一声,他随即变得温柔了下来,唇在她的耳边轻轻安抚着,含的她耳垂发痒,全身酥成一块糕点,一碰就碎。 她慢慢放松下来,他便出入的更猛烈了。她不是一个怕疼的人,以前被执夙欺负身上经常挂彩,然而她一声都没哼过,可是这次却管不住自己的牙关,哼哼唧唧的喘了起来。她有些不喜欢自己这样矫情,可是她脑子里仿佛煮了一锅浆糊,只觉得舒服,也不想管束自己。 元辰用一种哄骗的温柔语气对她道,“阿离,喊我的名字。” 她身子一抖,紧紧的抓住他的背,“阿辰……”一张口,自己也被自己粘糯的声音吓了一跳。 春宵帐暖,自是一夜无眠。 天微微亮的时候,秋离枕在元辰的胸口,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他轻轻摸着他胸前一道道的伤疤,有些心疼。 元辰把她的手按在胸口,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别乱摸,痒——”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尾音拉长着向上挑,秋离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一就红了。 她闭闭眼,折腾了一夜,有些累,困意上头,灵台也变得不清明起来,喃喃道,“衍行,有我在,以后你的身上不会再添一道疤了,我会护你周全的。” 睡去之前,她只觉得他抱她更紧了,声音好似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似有似无的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听,“傻丫头,娶老婆是用来疼的,哪有每次都是你冲在前面的道理,以后自然还是我护着你——” 元朗阁很快变得喜气洋洋,大红锦缎高高挂起,喜事将近。元辰带着秋离进宫去找秦王赐婚。 老王家的二姑娘和老张家的三姑娘掐了七年,就为了争元辰可能喜欢谁多一点,争得不可开交。原先元辰一直未娶, 分卷阅读9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二人便都还有幻想的可能,如今听说元辰娶妻,那小心肝真是碎了一地。 自然,这也只是千千万万因为元辰娶亲愁断肠的女子中的两个而已。咸阳上下的女子听说七年不进女色的元辰要向秦王请旨赐婚,哭的肠子都要断了。秦宫中女子更多,那哭声更大,吵得人头疼。 元辰带着秋离进宫向秦王讨一道赐婚的旨意,一进大殿,秋离便十分天真的问嬴政,“你家是不是死人了,怎么这么多人哭——” 嬴政本就被哭声震得头疼,被秋离这么一问,头更疼。 关于赐婚,秦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他盼元辰成家已经盼了许久。只是故作老成的摸着下巴道,“寡人得给四哥挑个黄道吉日啊。四哥四嫂得白头偕老,永不分离才好。” 元辰负手站在大殿上应和,“那是得慎重点挑。” 嬴政见他认可,有些高兴,将占星官招来,翻着册子挑日子。占星官亦是不敢马虎,捋着长长的白胡须认真的挑着,“依老臣之见,最近的吉日在明年二月初六,再下一个,是明年十一月二十一,再下一个……” 元辰轻飘飘道了声,“仔细看看,有没有看漏……” 占星官有些疑惑,将册子又翻来覆去翻了翻,“没有啊,最近的就是明年二月。” 秋离有些泄气,明年二月,还有大半年呢。 元辰感觉到了她微微的不悦,将握在手心中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放宽心,然后上前一步,冲占星官礼貌的作揖道,“不知这册子可否借元某一看。” 占星官一愣,不知道他要这册子作何,只知道他是秦王身前的红人,轻易得罪不起,便恭恭敬敬的册子递给他,“公子过目。” 那册子上画的是各种各样复杂的符号,秋离探头过去,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再侧头去看元辰,好似看的津津有味,只见他指着某一页诚恳的问占星官,“诶,难道明天不是一个好日子吗?” 占星官被他问愣了,“明天,不是啊……” 秋离不知道原来打断别人的话也可以看起来如此礼貌而彬彬有礼,反正元辰是做到了,他将册子再诚恳的往占星官面前递了递,沉了沉声,“您再仔细看看。” 占星官这一把年纪,闻弦歌而知雅意,“哦哦,方才老臣看漏了,明天,好像也是个不错的日子……”伸手抹了抹额头,这个元四公子,竟是个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人。 嬴政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一脸黑线,四哥你用不用这么着急,本来是个挺沉稳的人,娶个老婆怎么这么心急。他有些懊恼,这个四嫂,如花似玉的,果然也是个红颜祸水来的。“成亲这么大的事情,四哥不要多准备准备,仓促了可不好?” 旁边方泽特别没有眼力的接话,“不仓促,不仓促,我家公子都已经准备了七年了。” 只有秋离一个人在心底感叹,还是自家相公厉害,这占星官看不出来的吉日他都能看出来。 总归元辰兴冲冲的领了成亲的圣旨拉着秋离出宫去了,留下嬴政一个人在宫里长吁短叹。 待得元辰走的看不到影子了,那占星官才冲嬴政行了个礼,“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嬴政挥了挥袖子,“背着我四哥说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话,还是不当说了吧。” 老人家没想到被嬴政这样噎了回来,一句话本来到了嗓子眼又生生的压了下来,一下子憋得脸涨得通红,忍了忍,又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拱拱手作揖道,“恕老臣多一句嘴,秋姑娘和元公子星轨不和,秋姑娘命中带煞,恐元公子日后会因她而死。王上若是器重元公子,应当早作打算……” 什么打算,他适时的闭了嘴,可是意思那么明显。 嬴政的脑袋被宫中宫娥哭的一个两个大,他揉揉太阳穴,“哦,你那么准,那你帮孤看看,孤什么时候能统一天下?” 占星官,“……” 一句话把占星官挤兑走了,嬴政呆在原地,还有些发呆……他虽然不全然迷信,可是占星官的话也还是让他稍微惊醒了些,他这个四嫂,长得美的异于常人,同仙女下凡一般,果然还是红颜祸水来的吗?他自然是在意四哥的命,只是四哥那样看重四嫂,为了她七年不娶,若是拆散他们,反而相当于要了他的命吧—— 第28章 与君同(五) 大婚前夜,元辰将秋离安置在了自家的一座别院,让她从别院出嫁。当夜他就不在别院陪她的了,留了两个丫鬟,一个喜婆第二天让帮她梳妆,秋离有些不解,让他不要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不在乎。 她也知道这样一来会多出多少麻烦,不只是费事而已,平时盯着元辰的刺客那么多肯定有很多等着大婚这日动手的。他迎亲的路那么长,全都是埋伏的好时机。 元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可是我在乎啊。” 秋离还想说什么,便被方泽打断了,“姑娘,我家公子已经安排好把二公子手下的三千暗卫悉数调来就为了明天保护你们的安全,公子 分卷阅读9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花了这么大手笔,你就让他嘚瑟一下姑娘以后是他的人了吧。” 阿如玩笑道,“方护卫可说错了,公子是为了向全咸阳宣告以后公子是姑娘的人了,以后路边那些抛的木瓜啊李子啊的莺莺燕燕心思能收就收了。” 元辰抛给阿如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秋离脸一红,没了言语。如此一来,此事便也没有了异议。 这个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 元辰穿过大半个咸阳城,将秋离迎上花轿。锣鼓喧天,道路两旁的少女心也碎了一地。婚礼有多喜庆,那少女心碎的就有多彻底。听着震耳欲聋连唢呐都掩盖不住对少女哀嚎,秋离沿路撩起轿帘往外看看,唢呐的喜庆和少女的哭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断的有少女扑到路中央被人拦下,要不就还在扑的路上就自己哭晕了过去,见此情景,秋离才觉得,元辰这个决定,做的还是很在理的。这些不该落在他相公身上的眼睛,就是应该清一清。 宫中的王公大臣多半都来见礼,秋离一个人坐在新房中等着元辰掀盖头。她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忽而觉得有些遗憾。 她出嫁这么大的事儿,身边竟没有一个朋友在,感觉枉活了这么些年。掰着手指细数数,如果真要请,请谁呢,数来数去只数到了司卿和赤言二人,又觉得自己万八千年都白活了,知心的朋友没落下几个。 或许是小时被执夙欺负孤立怕了,秋离最想要的,便是一个不离不弃的朋友。前半生,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司卿。可惜,她叹口气,以后想与司卿再见恐怕难了。不过所幸,后半生,她遇到了元辰,一个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愿意等她护她的人,除了和此人白头到老,她此生没有其他心愿了。 其实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有了。 正在出神之际,门被人推开,她惊讶于怎么元辰这么快就回来,抬头望去,瞧见萧谆搀着醉酒的元辰进门。 秋离讶异,“萧……表哥,你怎么来了?” 萧谆理所应当,“好歹咱俩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成亲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不来?” 秋离有些汗颜,还真是这么个理。离开凡间太久,她都忘了他在凡间还有这么一个名义上的亲戚,以至于成亲这件事儿都忘记通知他一声,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只听萧谆咬咬牙,“前日我收到元辰的拜帖,说你们要成亲。毕竟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让我务必赶上送你一程。收到他的拜帖我收拾了你的嫁妆紧赶慢赶的往咸阳赶,谁料想还是没赶上看拜堂成亲……谁知道这个元辰这么心急,谁家昨天下拜帖,今天就成亲的……”他磨磨牙,“所以……我只好来闹洞房了。” 秋离有些羞赧,“那也是为了赶吉时啊,今天是半年内唯一的吉时。” 萧谆呸了一声,“哪个说今天是吉日的,占星官眼瞎了吧……”话还没说完,正巧方泽巡视经过这里,便将直接将萧谆架出去了。 当萧谆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被从院子里拖远了之后,秋离扶过元辰,“谢谢你还想着将表哥请来……” 元辰脸颊有些微红,可能是微微有些酒意,然而这样衬得他本就白玉无瑕的肌肤显得更加生动,让秋离想忍不住一口咬下去。 元辰搂着她一头栽到了床上。秋离爬在他胸口,轻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定要灌你酒的?” 他喃喃地说,“怎么没人灌,灌下去了三大缸。不过今夜我还想清醒一点,就托阿政下了道圣旨,再灌我喝酒者,拖到庭院里打二十大板。” 秋离只要想想好像已经感觉屁股疼了,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大喜的日子,吉利吗?” 元辰真的是醉了,眼睛微微眯眯,“阿政也是这样说的,于是他就下了一道别的圣旨,总之没人再灌我酒了,我就跑回来,找你——” 他打着酒嗝,说话略略有点不利落。 秋离觉得他醉酒的样子有些可爱,故意逗他,“找我做什么——” 元辰忽而将她扑倒在床上,眼神依旧迷离,“找你,找你做什么来着?”然后陷入了极深入的思考。 因离得进了元辰身上的酒气呼吸之间尽数传到秋离鼻尖,混着元辰特有的气息,让她有点贪恋的多闻了两下。 元辰将头埋在秋离颈间,“阿离,吾心悦你——” 秋离环抱着他的背,“吾心亦悦你。” 沉默了片刻,元辰眼睛一下子睁开,“啊,我想起来了,我来找阿离入洞房——” 秋离,“……”这个事儿,要想这么久吗? 元辰的猛地含住秋离的耳根,她听得自己蚊子似得哼了两下。 待他的唇将吻住她的时候,秋离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推开了他,“等、等一下。” 元辰迷离的眸子看着她不明所以,“怎么了?” 秋离想,既然从此后就是夫妻了,便不该再有秘密,自己的身份来历他虽从来没问过,自己也是时候该交代一下,“阿辰件事儿,我想跟你交代一下。” 分卷阅读9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元辰顿了顿,“多大的事儿,还用的上交代?” 秋离被他压着,姿势有些别扭,有些难为情的将头扭到一边,“关于,关于我的身份。” 元辰嗯了一声,眼睛里酒意浮浮,等着她的下文。 秋离话到嘴边了,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看了一眼元辰,见他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便又鼓起勇气,“其实……我不是人……我是西山的一个小仙娥……” 元辰继续嗯了一声,秋离睁大眼睛看他,“你不惊讶?” 元辰思忖了一下,“那次在西凉城郊见你催动苍龙阙,便知你身份应当不简单了。再者你十年样貌分毫未变,怎么想也不能是凡人。” 这回惊讶的变成秋离了,她为了自己的身份的问题纠结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和元辰开口,没想到人家根本早就猜出来了,有些说不出的气馁,她嘟着嘴,“喂,你好歹给个面子惊讶一下吧。” 醉酒的元辰十分配合,张大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哇,我居然娶到个仙娥做妻子。” 秋离这才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我的原身是西山的一颗丹木树,得神尊照拂以五色水灌溉得以修成人形。我听说太上老君那里有凡人吃了可以飞升的仙丹,回头有机会,我去找他讨一颗,这样我们才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元辰的呼吸打在秋离的脖颈上,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我还真是托了夫人的福。” 秋离触电似得抖了一抖,声音软软的,“其实也不好。我从小到大都被说是死心眼,认准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现在,我便认准了你,你便只能跟我绑在一起 ,再不能有别人。而生活便难免有个变数,以若是以后不喜欢我了,还要同我在一起,那可能长命不死就不是一种福气而是一种折磨了。” 元辰似是不解,“怎么会有别人呢……” 秋离顺着他的话认真的思考,托腮道,“万一你以后……” 元辰在腰间轻拧了她一下,有些生气似得,“你还真想,咱俩大喜的日子,你就想我怎么和别人在一起……”说着左手牢牢扳过秋离,寻着她的嘴,低笑着咬了一口,“咬死你个小没良心的。” 这一口虽咬得不疼,但秋离自己这口被咬的亏,是他问的所以她才认真的思考的,明明是他给她下了个套,还被他白白占这个便宜,就预备咬回去,可是牙齿碰到元辰的唇,却变成了两厢纠缠。 唇齿相交的片刻,浑身一麻。 她的舌头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他似是很享受,便由她折腾,然后突然轻咬了一下她的舌尖,她下意识的将舌头猛地缩回来,然后,被人攻城略地的,就成了她了。 他的唇从她的唇,转战她的脖颈,最后埋在她胸口,在最敏感的地方或轻或重地吮着。秋离身子一抖,紧紧的抱住了元辰的背。指尖摸到他身上的刀疤,有些心疼,猛地想要反身想要将他压在身下,好好爱怜一番,动作比脑子快,她俯身将他压在身下,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什么才对。 元辰看着她轻轻一笑,用肘将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猛地含住她的唇,然后一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凡是划过的地方,都点起一团火似得,烧的秋离有些疼。 秋离脑子里好像烧开了一锅粥,想要更加珍惜眼前的人,更用力的拥吻眼前的人。可是她抱得他更近,吻的更用力,却还是觉得有个地方涨涨的疼,好似空空的,不满足。 这一番纠缠纠缠得秋离十分情动,她哼了一声,声音粘软的自己听了都觉得骨头直发酥,“相公,我,想要你……” 元辰愣了愣,笑道:“你在上面,阿离,你来。” 元辰这个沉而沙哑的声音实在好听,她仿佛被人灌了迷魂汤迷无法思考,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来,索性元辰双手握住她的腰引导了一下,然而秋离落的太快,一下子没收住力道,忍不住“啊——”了一声,整个人酸软的趴在他身上。 元辰闷哼一声,任她趴着,自己在下面挺身,汗如雨下。 事后秋离靠在元辰的怀中,晕晕欲睡。只觉他在身侧把玩着她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快要睡着之际,才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傻丫头,其实你是谁,来自哪里,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们在一起。我这个人也是死脑筋,认准的事情便要一世认下去,我们凑一对,挺好的…… ” 婚后的这些日子里,秋离跟着元辰学了一句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她虽没有什么才情,不懂得诗句的原意,可是这确实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 她与元辰刚成亲那几日,枝头上还有春意,一眨眼睛,花儿们便都谢了。 大抵好的东西总让人沉溺,恍然回头,总觉太短。一晃之间,已经过去了月余。 时光果然匆匆。 她其实还想和元辰再多歇上几日,可是嬴政那厢每日请打发三四个人来三催四请的,每个小太监都惆怅着个脸,堵在府门口,哀怨的道,“元 分卷阅读9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大人啊,王上在肥之战,番吾之战对赵中接连失利,现在在王宫里愁的头发都要拽没了,您可快去看看他吧。” 元辰搂着秋离不以为意,“跟他说了先打韩国,赵国得再等等,他不信,偏要信韩非的,小孩子就得吃些亏才能长记性。” 太监耷拉个脸,“这个亏吃了秦国十五万兵力,是不是吃的有些大了……” 秋离本来和元辰游山玩儿水的心在听到“十五万”三个字以后便全收了,以天下苍生为重为理由,麻利的便将元辰丢出去扔进宫了。 遥遥望着元辰背影远去时,秋离又有些舍不得了。 倒也是,她这些天跟着元辰在王城各处混的有滋有味,生活被安排的紧好。每天日头刚一升起元辰便拉着她出门去,玩儿到天色沉了才回来,极大的满足了秋离的玩儿心。 虽然各国间战火四起,可是咸阳还算太平,她也终于见着了凡界繁华,非常的满足。 而所有的活动之中,元辰最爱的,便是垂钓。她原本不喜欢这么安静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不过想着迁就元辰罢了,可是一路玩儿下来,她确也颇有兴致。 比如,除了钓具,他还备了火炉和油盐酱醋,带了棋盘和一篮子的零食。他钓鱼,她便在一旁看着,一面吃小食,一面看风景。待他将鱼钓上来,她便架在小火炉上烤成一道精致的大餐。若是太阳好了,睡意上头,她便枕在他腿上睡个午觉。或者玩儿性上来,看那鱼儿要上钩,她便拿出玉箫来吹奏一曲,将马上要上钩的鱼吓跑,然后调皮的看着他。元辰也不恼,只是兀自的收了鱼竿,将她揽到怀里,“恩,今晚没有鱼吃了,我就勉为其难吃你吧。”说的秋离一脸通红,扑通跳进湖里给他抓鱼。 因着元辰不爱吵闹,所以她二人游船之时,元辰便将整个湖面的游船都包了下来,挑了一艘最好的她二人乘,其他的船家都拿了银子打发回家了。 秋离还以为是元辰想与她独处,可是现在望着一众小太监跟在身后的元辰的背影,她又想,可能他只是不想被嬴政的这些手下找到而已。不然湖面上没有船,他们可能得变成鱼才能游到他们身边。 看起来一切安好的日子,变故在三日后的傍晚发生。 元辰被嬴政在宫里留了三日,秋离便在家宅了三日。听说元辰终于回来,她激动的跑去门口迎接,谁知正好碰上埋伏的刺客。 秋离自然义不容辞的和刺客打了起来,没三下两下便将人打跑了,只是大意了被那人逃跑时放出的袖箭所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是箭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秋离正要兴高采烈的同元辰回家,便晕倒在了元辰怀里。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听阿如说,派来刺客的,是韩国的大夫。这次那人要倒大霉了,公子亲自点了三百亲卫去暗杀那位大夫,而且还向大王请旨让内史腾攻韩,非灭了韩国不可。 这一下,天下舆论都炸了锅。人们纷纷议论,这全天下,找惹谁也不能招惹他们元朗阁的夫人,因为他们元朗阁的公子护起短来,让你不仅命都没有,连国都被灭了。 秋离躺在床上养伤半月,还能听到流言源源不断从街市上传进来。 屋内点着檀香,自从她受伤后,元辰就在她榻前设了个书桌,整个书房都要挪了过来。她本不是这么娇气的人,可是他不许她乱动本是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秋离听着流言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人还能一脸镇定的读战报,于是调侃一句,“喂,他们都把你描绘成了一个为了美色不顾一切的人,你不想找个时间,修补一下你的个人形象?” 元辰放下竹简,好整以暇的看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秋离,走过来又轻轻将她摁回床上,“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为什么要修补?” 元辰说的轻松,可是气的秋离想翻白眼。攻取韩国一早便是元辰的计划,这次他入宫便是和嬴政谋划此事去了。为了计划顺利,来为韩国当说客的韩非还被李斯找了个理由暗杀了。 从韩国入手的统一天下已经是既定方针,只不过和她受伤之事凑巧赶在一起。干嘛说得她好似红颜祸水一般,将韩国灭国的缘故全都安在了她的头上。 剑上的□□虽然对凡人来说见血封喉,对她来说,不过就是晕一晕罢了,没什么大事儿,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将此事弄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 他含笑看着她,“我难道不是会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的人吗?”说罢从桌子上的白玉盘中捏了一块紫薯糕喂进秋离口中,秋离本来要说的“当然不是”四个字,就随着紫薯糕一起咽进肚子里了。 秋离打了个饱嗝,随后元辰又起身给她将被角掖了掖,问道,“夫人在意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吗?” 秋离摇摇头,她不过就是为了他才留在这人世间,其他人怎么想,与她无关。 元辰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巧了,为夫也不在意。”说完,元辰看看外面的云,在风的吹东动下轻巧的飘着。是的,他不在意那些虚名,他在意的,不过是她的安康,若是能借着这件事旁敲 分卷阅读9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侧击一下那些居心不轨的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对秋离动手,那名声什么的,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第29章 与君同(六)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今日的晚饭端了上来。秋离最近身子弱,元辰吩咐下人打起精神来好好伺候,半点心分不得。府中不论是丫鬟厨子小工,都知道,他们家这个夫人是公子的心头肉,一国说灭就灭,若是伺候的不好,这脑袋不是说掉就掉。于是一桌又一桌的好吃的成天就往秋离屋里送,吃的秋离拽着自己肚子上的肉对元辰说,“知道的是你关照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喂胖了我杀了卖肉呢。” “喂胖了去卖肉……”元辰轻笑,“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一斤能卖几个钱?能不能补贴补贴家用?” 秋离瞪他,元辰便立刻笑着让人去厨房说给秋离做些清淡的菜式来,大鱼大肉端了下去,隔了半晌再端回来了,秋离餐桌上就只有青菜豆腐了。 看着青菜豆腐,秋离很愁。 然而,让她更愁的,还有另一件。 最近阴雨连绵,虽是暮春,可是依旧润物无声,院子里所有的树都抽了新芽。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万树梨花开,秋离这几日身子虚,体内余毒未清,虽性命无虞,可是却很影响她法力的发挥,虽然能勉励维持着人形,可是雨势这样凶猛,她已然控制不住浑身蓬勃的生机,头顶上,指甲缝中,耳根后面都长出了小叶芽。 一夜之间,她好像变成了一颗树人。好在最近几日嬴政将元辰喊入宫中议事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她羞得不敢见人,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所有人都不让进屋。 几个丫鬟担心她,又不敢贸然进屋打扰,只好一个个在门口等元辰回来。 从宫内回来的元辰听得事情原委,莞尔一笑信步踏入她的小院。 听着元辰的脚步声,秋离心砰砰直跳有些紧张。他坐在床边,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不想吵醒她,轻轻往下拉拉她的被子。秋离当然没睡,她就担心元辰看见她这幅鬼样子,就往上拉拉被子。 元辰再往下拉拉,她再往上拉拉。 两个人好像在拉锯战,拽着被子玩儿。 元辰哄小孩一样轻声道,“怎么了,闹脾气?” 秋离瘪瘪嘴,“没,没闹脾气。” 元辰不解,“那怎么不肯见人?” 秋离继续瘪嘴,“不想见人就不见。” 元辰不动声色,“两天不见连耍赖都学会了,很好。” 秋离在被子里吐舌头,“我就是耍赖,你拿我怎样。” 元辰也不继续扯被子了,有点云淡风轻的道,“几天没见了,本来约了车马,想带你去郊外踏青,这样看来,我去将车马遣散了好了。” 元辰作势要走,秋离果然沉不住气的探出头来挽留他,元辰趁机拉下拉住她的手,冲着她指缝中的树叶,略略有些发呆。 秋离想要把手收回来,挣扎半晌未果,犹豫了片刻,只好认命道,“最近,天气太潮湿,我,我发芽了——” “发芽?”元辰愣了一下,随即反映过来,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秋离恼,一下子把头从被子中探出来,“你笑话我,坏蛋。” 元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缩回被子里,“实在有些好笑——”他玩儿弄着她指甲上长出的叶片,“还挺可爱的。” 她努努嘴,元辰在她下巴上刮了一下,“你明天放心出门,不会有人笑你的,放心。” 第二日,全咸阳城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元朗阁的车马,不管是人还是马,只要是会喘气的,那身上便都绑满了柳枝,连马耳朵上都贴了两片叶子,远远看去,就想一只行动的绿叶怪。 全城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不是今年春天新流行的什么时尚花样。 总归,当晚,街头巷尾都开始售卖可以被绑在身上的柳枝柳条,被追捧的百姓一腔而空。 恰巧,这日嬴政想召元辰入宫,可是抬头一看天色已晚,想起元辰之前跟他约法三章不许晚上传他入宫,便转念带了几名贴身小厮,微服去了元朗阁。 白天的热闹景象他自然没看到,只是恍然觉得大街上好似莫名其妙多出了些绿色,不过他坐在车中,看的不真切,也没甚留神。 刚入正厅坐下,只见一棵非人非树的生物从后院跑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叨叨着,“太潮了,受不了了……” 旁边小厮也看傻了眼,“那,那莫不是元夫人,怎么这幅形容……” 嬴政看的目瞪口呆,随即见到一个倒茶的侍女,也是头上,手腕上,腰上都绑着树枝树叶,走起路来树枝摇曳沙沙作响。 嬴政咽了一口口水,抓住她,问道,“你们怎么都这么一副打扮……” 侍女冲秦王苦笑,“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公子说,入了春就该满眼绿意,可是夫人身子弱,不宜日日外出吹风,故命我们均做此装扮。这正是公子宠爱夫人,给夫人散心。” 分卷阅读9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嬴政再一回头,元辰正从屋内踱步出来,手中拿着两支树藤递给他,笑意盈盈道,“入乡随俗,王既然来了我元朗阁,那说话之前不如也先感受一下春之绿意。” 嬴政苦笑两声,往后退了一步,“啊,突然想起宫里还有点事儿,下次再来打扰四哥,告辞。”说罢就脚底抹油的跑了。 有段日子没有嬴政的打扰,秋离的小日子过得惬意。元辰借口秋离生病在家请了假陪她几日没去宫中,可把家里的单身小丫鬟们都愁坏了。 自家公子没娶夫人时,一屋子的小丫鬟们愁。她们一天到晚的给自家公子送秋波,送的眼皮子都抽筋了也没见公子也半点反应,以为自家公子是断袖,日日愁可惜了这样一个美男胚子,不知道日后会便宜了哪家臭小子;后来得知公子并非断袖,还娶了夫人,一屋子的小丫鬟们也愁,原来公子就是个秀恩爱不见血的主,凡是近身伺候的,血槽不空是别想回来了。 管家也愁,这日当值轮班夫人身边近前侍候的人,大家都轮番请了病假,谁也不想去。 丫鬟甲道,进屋给夫人倒茶的时候,公子在一旁看书,见夫人要喝茶,便将书撂下,给公子试水温,先是嫌烫了让丫鬟甲去换了一壶,后来又说太凉了,又让丫鬟甲换了一壶,后来十分嫌弃的看了丫鬟甲一眼,将茶水倒出来在嘴边吹了吹,给夫人递过去。她丫鬟甲在元朗阁倒了十几年的茶,还没被这么嫌弃过。 丫鬟乙跟风道,她那日当值在花园中修剪花枝。公子和夫人就一直做在庭院里赏花,公子先是剥了个荔枝喂到夫人嘴里,又剥了个葡萄喂到夫人嘴里。 众丫鬟问道,那怎么了? 丫鬟乙道,看得我饿,后来就把月银花光了全去买荔枝葡萄吃了。所以,我还想赞银子回家呢,誓死不要再踏进公子夫人身边半步了。 丫鬟丙直说她们两个矫情,她那日帮公子和夫人送餐拎着餐盒立在外面许久,可是公子从外面回来径直的就将夫人抱上了床,两个人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存在…… 所以她也不要去伺候了,反正去不去公子都看不到,不如躺着把钱挣了。 管家叹了口气,咂咂嘴,又叹了口气。 不过接连两天身边没人近身伺候,元辰和秋离果然也没抱怨什么,反而两个人自得其乐,更加自由。 总归,主子开心,丫鬟开心,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然而这样悠闲的日子不过月余,咸阳便出了一件大事。 燕国派了荆轲、秦舞阳两位勇士来献宝,谁知图穷匕见,荆轲拿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向嬴政,虽然没有刺中要害,可是刀上剧毒见血封喉,嬴政当场昏迷不醒,元辰被急招入宫。 半日,元辰回到元朗阁,一脸阴霾。 秋离迎上去问,“宫中可是出了事?” 元辰眉头蹙着,“嬴政昏迷此事有异。我的探子来报,说荆轲棋差一招,没有伤到阿政,可是宫中之人却说荆轲刺伤了阿政,所以阿政当场昏迷。我不相信我的探子会有误,可也是在想不到,谁能在我探子给我送信的间隙,满堂武官眼皮子底下伤了阿政,此事怪异。” 秋离道,“你有没有阿政的贴身物件,我帮你看看那时发生了何事?” 元辰摇头,一面让方泽去屋内收拾行装,一面道,“给阿政治伤要紧,御医说他那个毒,三天内解不了必死无疑。解药需要一种只开在齐国境内的花,两国关系紧张,此事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不可以防路上出什么岔子。此时秦对楚用兵到了关键之际,我怀疑有歹人会趁我不再之际兴风作浪,所以留一半的暗卫给你,这几天呆在府里不要乱走,万事小心,我三天必回。” 秋离点头,”那你自己也小心,我等你回来。” 然而世间事就是这样凑巧,说了万事小心的,便一定会出意外;说了我等你回来的,就一定等不回来。 第30章 与君同(七) 自打从魔界渭河流域回来,赤言便一直在狐狸洞中闭关,未曾见客,此刻他正端坐在狐狸洞内调息,只感觉洞口一晃,应该是他结的结界被人硬闯了进来。 上天入地有敢闯他结界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胤川,萧夜,白泽,秋离,再算上司命一个。 胤川,萧夜,白泽应当都没有那么无聊,闲来无事闯他的结界,那便只剩下秋离和司命两个,刚才震得这样剧烈,说明闯界之人闯的很勉强,秋离的功夫练的比这个扎实很多,这样数来,来人必定是司命无疑了。 赤言想,司命若来,开口第一句一定是,“神君,出大事儿了。” 果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来,普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来,“神君,出大事儿了。” 赤言唇角一勾,他猜得一字不差。 每次司命来他青丘,开场白都是这两句。他还犹记上次司命跑来他狐狸洞,也是这样扑通往洞口一跪,“神君,出大事儿了。” 赤言不禁觉得好笑,若是细细数来,他这狐狸洞口, 分卷阅读9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跪拜次数最多的不是青丘众生,而是司命这九重天上不大不小的仙官。 上次,司命跟他说,某天他在司命府宿醉醒来,睁开眼,眼前站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蓝衣神仙,不是白泽上神又是哪个。 司命赶忙醒了觉盹儿,爬起来给上神沏茶。 和赤言这个没个正形的神仙呆久了,他还以为神祗都是赤言这个没有正形的样子,见到白泽,才知道,原来神祗们还是仙风道骨的。那种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样子,看的司命膝盖一软,只想往地上跪去。 幸好白泽手快,捞住了他。司命这也才发现,这个仙风道骨不染半点世俗气息的蓝衣神祗,眼底却有一抹淡淡风尘气,像是藏着一段心事。 一杯茶见底,蓝衣神祗缓缓开口,“司命,听说你管凡人名簿,本座要下凡历个劫,还有桩事劳烦你帮忙。” 司命狗腿的点头,上神发话了,还是如此仙风道骨的上神,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只听蓝衣神祗说,他要下凡历个情劫,怎么苦,怎么折腾怎么写,苦情到恨不得求死,还要折腾的求死不得的那种才好。 司命一听,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下凡历劫的神仙,来他这里走后门的也不少,一般都是求个大富大贵,一生无忧的命,没有见过让他使劲折腾自己的。 难道上古神祗的思想境界就是和他们这帮后辈小仙不一样吗?下凡厉个劫就要踏踏实实历个劫,不能有半丝水份。这样的风骨气节,令他佩服佩服。 这样一股佩服之情油然而生,让他不由得想多打量两眼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上神。 可抬头一看,只见蓝衣上神的眼神中多了两分迷离。司命嗅嗅,坏了,他昨日为了助眠将茶壶里灌得尽是赤言给他带的“一杯倒”的新酒,他想也没想,方才就顺手倒给白泽了。 看蓝衣上神这架势,应当是醉酒了—— 他腿肚子有些打哆嗦,灌醉上神,这应当是个什么罪名?应当可以去跳诛仙台了吧。 不过白泽并不恼,可能是酒意让他今天分外话多,“我已饮了忘川水,所以历劫过后,会前尘尽忘,司命不用担心我会报复你,大胆的写。” 听了这句,司命乐了。白泽这个神仙他喜欢,爽快! 白泽嘴角勾勾,似是有些无奈,“越痛越好,痛到回来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能感受到心中有情之一字在隐隐作痛,是最好。” 司命又眉头皱了皱,这个上神,可能不是思想觉悟高,可能单纯是个受虐体质? 白泽不理他,自顾自的说,“这样,以后便再也不敢沾情字。天君对六界虎视眈眈,我们身为神祗的,谈情太过奢侈。” 白泽叹了口气,“只有心中再无情,再不敢谈情,方能在修为上再精进一步——” 说完,捏了个诀,便消失了。 司命在原地咂咂嘴,终于听出个所以然,“白泽上神,这是有心上人了!”他为自己这儿发现赶到太过高兴,于是一边写天命册子,一名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趴在册子上睡了一觉,醉了几日,等再醒来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这是做了什么孽!睡了一觉,他竟然让白泽上神的凡人转世,英、英年早逝了—— 十五岁,情窦还没初开呢,就,就死了—— 司命后背一阵冷汗,片刻不敢耽误,驾云来了青丘往狐狸洞门口一跪,接连喊了两声,一声是“神君,出大事儿了!”另一声是,“神君,救我!” 此桩事恰好和西山女帝找女儿的事儿赶在一起,便有了上一次赤言的凡界之行。 所以,赤言猜测,这次司命接下来的台词也应该是一样的。 然而这第二句,赤言竟料错了,此番前来,司命话风一转,换了个话题,“神君可知九重天有个小仙,名唤执夙?” 赤言恹恹的眼睛都不带睁开,“本座像个很闲神祗,每个后辈小仙都认识的?” 司命摸摸额角冷汗,心想,可不是吗,不过嘴上还是很恭敬的,“不像不像。”他把手在袖子里揣了揣,换了个问法,“百年前的那场蟠桃会,南斗星君家的那位夫人,因为南斗星君喝了百花园小仙娥递来的百花酿,当即打翻醋坛子随手将案几掀了砸在小仙娥身上,被天君罚关了百年禁闭那个……此人神君可还记得?” 赤言这次终于点点头。司命得意,他就知道,和八卦相关的事情,赤言的记性一直都是极好的。只见赤言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眼神还带些迷离,“那个泼妇竟有个如此好听的名字,真是可惜了这个名字。”随即眼珠转转,“这个人,和本座有什么关系吗?” 司命不好意思缩缩头,“是和神君没关系,可是和秋离小仙有很大关系。” 听到秋离二字赤言迷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看的司命打了个哆嗦,“和秋离又什么关系?” 司命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不知道神君听说过没有,秋离小仙幼时在西山学府受教,曾受一众西山女仙欺负,带头的就是这个执夙了。” 赤 分卷阅读9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言瞳孔缩了缩,秋离没跟他明说过,只是有一次喝醉了,隐隐提到过这件事,眼角仿佛有些湿,那时赤言就知道,此事,是秋离心中很难跨过的一道坎。 赤言听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变得很沉,“这个执夙,最近又怎么了?” 司命结结巴巴道,“前两天和南天门的守卫聊闲天,聊起了这桩八卦。按理说,这位夫人的禁闭还得有几年才关到头,可是听说前些时候被天君秘密招去,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据眼最尖的张守卫说,他看到南斗星君的夫人偷偷摸摸下凡去了。”说到这儿,他偷看了一眼赤言的脸色。 司命想,该说的不该说的,他点到这里,对面的那位,应该懂了吧。 赤言眯起狐狸眼,他本就生的极美,这样将眼睛眯起来,又多了几分智慧的狡黠,饶是司命一个男子,看的也快要把持不住的自己了,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 赤言琢磨着,若是没有天君的允许,执夙怎么能下凡呢,此去,定是天君有任务交给了她。 天君允和胤川面和心不和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只是碍于上古神祗的威慑,不敢妄自动手罢了。此刻,他派执夙下凡,难道是冲着白泽去的? 转念一想,不应该,就算白泽去凡世间历劫,也不是一个后辈小仙说伤就敢伤的,如果不是白泽,那就是…… 秋离! 赤言眼睛骤然一缩,她的目标是秋离! 借刀杀人,赤言哼了一声,允这一招借刀杀人,杀得漂亮! 司命只觉面前红光一闪,一阵风刮过,待他能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哪儿还有红衣神君的身影。 ———————————————— 秋离这几日听从元辰的安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呆着,她本就是个好动的性子,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家中却来了两位宦官,身后跟着一队官兵,气势汹汹的踏进她家院子,说太后宣她入宫。 太后召见她?秋离眉头微皱,想不出为何自己能入了太后的眼。 她听元辰提过,太后赵姬在秦王登基之初也算是政坛上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为□□做了不少事情,只是后来连同嫪毐叛乱,嬴政亲政之后便削了她的权,从此身居后宫,默默无闻。 她与元辰成婚多时,进宫多次,从未拜见过太后,何缘今次被太后召见。尤其还是在嬴政重伤晕迷,元辰出外求药未归的当口。 她下意识的觉得此事可能有诈。 难道是太后利欲熏心,想趁这个多事之秋,将权力夺回来? 秋离心中犹疑,只是纠结若是太后真的起了歹心,那嬴政还在宫里岂不是危险。这样一想,便不得不去。只是她留了个心眼,没让阿如同自己一起进宫,而是嘱咐道,“若是明天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自己机灵着点。” 阿如也能觉出其中的不寻常,刚开始不同意秋离一人前去,只是拧不过她。 秋离第一次穿上庄重的酱红色,眼角眉梢描了桃花妆,嘴唇涂成深红色,鬓角插了两支珍珠做的钗子,整个人显得端庄老成,雍容华贵。秋离不习惯这么隆重打扮,可是阿如一再嘱咐她不能在这些礼节上亏了让人家寻到错处,于是秋离也只能听了。 两个小厮带着秋离进宫觐见太后。赵姬居住在秦宫深处的甘泉宫,宫外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饶是大白天,也衬得这甘泉宫有几分说不出的阴暗。 领路的小厮将秋离带到甘泉宫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接下来的路要秋离一个人走了。 秋离打赏了小厮,便拎了裙角向宫内而去。 前院荒草丛生,显得有些破败,像是很久没人打理过了。正殿门口站着四个小宫女,将她领进了门,便吱呀一声从外面将门关了上。 房间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斑驳的阳光透过雕花木门映在地板上,隐约可见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灰尘。殿内没有掌灯,正坐上让光直晒不到,秋离只是隐隐约约能见到那高台之上仿佛坐了一个女子,戚戚怨怨。 秋离作揖,试探道,“太后金安。” 高台之上一个茶杯狠狠冲她砸下来,“见了哀家不跪,元阁主就是这样教你宫廷规矩的?” 秋离一愣,太后怨气很重。 秋离依礼跪下,“参见太后。王上曾允我夫妇二人在宫中行走不必向其行跪拜之礼,所以一时疏忽,没有不敬太后之意。” 言下之意,王上都可以不用拜,那太后就更不用说了。 高位上之人起身,从座上缓缓走下来,“我听说,阿韦是被元阁主逼死的。” 秋离一愣,反映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太后口中的阿韦,指的应该是前丞相,吕不韦。她连寒暄都懒得,直击主题,想来也是憋得久了。只听赵姬声音缓缓的,“有一个词叫做血债血偿,你可曾听说过?” 呵,秋离瞬间明了此番眼前人召她的来意,她要报仇。宫中早有人传太后与丞相有一段私情,这样看起来,传言不假。在嬴政亲政之后赵姬便被幽禁后宫,她听说吕不韦被逼 分卷阅读9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死的消息心痛不已,可是无奈手上无权,无能为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秦王昏迷,元辰外出,便是她复仇的最好机会。 元辰杀死了赵姬最爱的人,那赵姬也要拉他最爱的人一起陪葬。 太后缓步走到秋离面前,一张脸从阴影里露出到阳光之下,秋离看清,这是一张惨白枯瘦的面容,皮肤上可以看到岁月的痕迹。可也依稀可辨,若是年轻时,这该是一张多么颠倒众生的面容。 可惜……秋离笑,当她是只靠男人的权势和庇护才活到今天吗?她自也是乱世里摸爬滚打过的,欺她孤身一人就无法反抗了吗? 身后两个丫鬟快步上前摁住秋离的两只胳膊,赵姬从袖中拿出一颗□□,“今天,便要你偿命。” 赵姬势在必得的捏住秋离的下颌想将□□送进秋离口中,不料秋离一个反手便挣脱开了两人的压制,一边一脚踢飞两个丫头,迅速起身,回手掐住赵姬脖子,声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她作为西山丹木,百木之首,凡世间一般的毒草□□对秋离不能至她于死地。唯一能令她生不如死的,唯有焦毒草的粉末混上白色曼陀罗的汁液,她小时不慎碰过一次焦毒草,浑身红肿,高烧不退,痒的恨不得将全身的皮肤都挠破,而白色曼陀罗的汁液会使她法力全无,从而一病不起。 而刚才在赵姬递来的□□之中,她便闻到了这两种植物的味道。焦毒草和曼陀罗都鲜生于凡世间,能用这两种植物混合制成□□想要治她于死地的人,定不是凡人。 赵姬被她掐的直咳,“什么背、背后的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秋离眼睛微微眯起来,“不想死就老实说,这药是谁给你的。” 身后有轻微的帘幕被轻风吹拂的声音,秋离耳朵微动,抬手袖中的暗箭划破空气,向着声音的方向急速刺去。一个女子从帘幕后翻身越出,敏捷的躲过秋离这一箭,拍手轻笑道,“几千年不见,阿离你的功夫比以前更好了。” 秋离瞳孔猛地一缩,深吸了一口气,“执夙。” 执夙对秋离的表情似是很满意,脸上带着一个极标准的客气的笑容,“好久不见。” 秋离撇撇嘴,说的客气,好像谁想见你一样。 执夙装作不经意的整整袖子,将身上的衣服穿得更加熨帖,“几千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老样子。” 秋离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整个人也有点不知所以。她以为近万年过去了,过去的那些往事应该不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了,可是见到了执夙她才意识到,不论她装的多么坚强能干,当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瞬间被打回原形 — 好似还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而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她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很快佯装镇定,“你也还是放眼六界最想我死的那个人。” 执夙脸上化了很浓的妆,深红到发紫的唇角轻蔑的上提,“不错,几千年过去了,看到你过得好,我还是很不舒坦。” 秋离其实很想问她,她不是嫁去了九重天,听说嫁的很不错。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心心的过她的日子,非要来找她麻烦。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问了,她知道,有些人你敬他一尺,他便欺你一丈。 秋离也装作云淡风轻的笑笑,“这样看来这几千年你过的不好,那我就更舒坦了。” 执夙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放缓,“你过的舒坦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秋离懒得理她,“若是没有别的事儿,秋离不奉陪了。”说罢转头就想走。 执夙在她身后高声说道,“你以为你找到了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过是因为你的出现让他的生命脱离了天命簿子的束缚而已。因为你是他活下来的原因,所以他才本能的对你好罢了。能有几分是真心呢,不过都是天命罢了,你真是高看了自己。” 秋离的身子一顿。 几千年过去了,执夙还是知道在哪里捅她刀子最疼。秋离从小被人欺负,被朋友抛弃,所以今生所求,不过就想找个真心相爱的人白首一生,不离不弃。她原以为找到了元辰就可以一生无忧,而现在,执夙提醒她,元辰不是真的爱她,只是因为她曾经逆转时光走进他的过去在他本该死的时候活了下来,所以从此他的命数才和她的紧紧联系在一起,只是天命,无关真心。 秋离的手紧紧攥起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有些嘎达作响。 她想真的很想打人,深吸了好几口气,却都没有将手抬起来,扇她耳光的决心。 因为她知道,有些人,是疯狗。如果一旦开了这个头,图了一时痛快,便是不死不休的追逐和撕咬。想一想,她便觉得累。 秋离忽而想起白泽临离开西山之前给她讲的那句话,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佛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可是,这近万年来她让执夙,忍执夙,躲执夙,几 分卷阅读9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千年过去了,她自是越来越嚣张了。 她也在终于领悟白泽给她讲萧夜故事的深意——虽然动手打人是不对的的,但真是遇上那些不自觉的人,别废话,就按萧夜大人说的,有人欺你,你就只管坑她,坑她,坑她,往死里坑她! 这个念头给秋离打了些气,秋离深吸一口气,回身快走两步,立在执夙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执夙脸上,“你可以污蔑我,但是不要对我相公出口不敬。”秋离不以为意的笑笑,“执夙,你还真以为我还像几千年一样任你揉扁搓圆都不会还手吗?因为元辰,让我有了想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所以你若再敢诋毁他,我定要你后悔。。” 秋离拂袖,声音凛然,完全不给执夙插嘴的余地,“天命为何不能代表真心,真心为何不是能是命定,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其余的都不重要。” 说罢,她嘴角轻提,轻轻拍了拍掌心,像是抖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厉声道,“执夙我告诉你,我想打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怕给司卿找麻烦也不想跟你搞的太难堪,后来你要嫁去九重天,我懒得跟你计较那些破事儿,省的在九重天上给西山抹黑。不过现在反正西山也跟我划清了关系,你要是想打一架,我奉陪。只是怕你去九重天做了这些年的富贵太太,修为什么的,都荒废了吧。小的不才,从西山一路打过来,皮糙肉厚了很多,你要是不信,咱们就试试!” 这一番话秋离憋在心中很久,如今一口气从心底倒出来,仿佛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说完后,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秋离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人“啪啪啪——”的掌声,只听一个极柔媚的声音轻笑道,“小离离,认识你近千年,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拎的清的话。” 人未至,声先到,一袭红衣推门而入,红衣上盛着点点日光,美的夺目,来人不是赤言又是哪个。 秋离一愣,“你不是在青丘闭关,怎么来了?” 赤言款步走到秋离身边,像看小孩子一样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这不是怕你犯蠢被欺负嘛——”然后颇是感慨的拍拍胸口,“这次是我多虑了,我家小离离长大了,再也不怕大狼狗了。”说大狼狗的时候,眼神还瞟向执夙看了一眼。 执夙似是没料到这一变故,毕竟赤言是上古神祗,论辈分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于情于理都得跪拜。于是,她不知道是因为吓得还是因为懂礼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仙执夙,给青丘神君请安。” 赤言看着执夙乖觉的跪在地上,很是满意,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执夙的头,“还记得长幼尊卑就好。” 执夙撇撇嘴,虽然跪是跪了,可言语上却没有那么尊敬,“这是我和秋离小仙之间早在西山就结下的恩怨,帝君您老人家在青丘歇得好好的,莫要来趟这浑水。”说着便要起身,可是赤言的手看似漫不经心的放在执夙头顶,却犹如千斤重,无赖执夙怎么挣扎,都抬不起头来,若是今儿非要和秋离计较个一二,那她这个脖子,便要被赤言漫不经心的拧折了。 执夙大惊,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帝君,你……”这个传说中脾气最好的上神,今儿居然真的自降身价和她这个后背小仙动了手。 赤言敛了笑意,一张脸虽不怒,却沉的可怕。他张口语气淡淡,气势却盛:“本君这几年和后辈小仙处的近了,你便忘了,从前本君帮助胤川协理六界,是怎样的风格?” 彭的一声,风将大殿的门一下子吹开,呼呼的风声从外面灌了进来,吹进了屡屡寒意。 秋离被风吹的打了个哆嗦,心想,赤言的从前。呵,秋离笑了,从前的赤言她从未见过,可就算没见过,也不难想象,能从洪荒战后一片血腥中走出来的人,哪个脚下不是踏着千万尸体;能站在胤川身边睥睨天下的人,哪个不是反手云覆手雨的铁石心肠。 他从前愿意和他们小辈亲近,那是他没有架子,若是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现在这个不识时务的人,就是执夙。 执夙惊讶到微微语塞,一双眼睛疼的凝出泪来,“帝、帝君……” “还记着我是帝君,就把我接下来说的话,记牢了——”忽然赤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无比,“从现在开始,远离秦国,有多远走多远,休要再打我家小离离的主意。你要知道,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断你全身筋骨;你若敢伤她一寸皮肤,我就要你容颜尽毁,听懂了吗?” 秋离从没有听过赤言这样说话,可便也是这样凛冽的语气,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才当得上上古神祗四个字。只是听着,就令人心生寒颤。 执夙咬牙不想回答,气鼓鼓的不甚服气,于是赤言手轻轻一抬,一道红光卷上执夙,一下子将她拎到半空,赤言面无表的再问了一遍,“我再问你,记住了吗?” 执夙两脚在半空倒腾,几乎喘不上气,只得咬着牙,不情不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记住了。” “恩。”赤言满意的拍拍手,解了加在执夙身上的禁制,她狼狈的跌落在地上,赤言轻喝了一声,“那 分卷阅读10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还不快滚!” 执夙不情愿的拉着身后的小丫鬟从甘泉宫狼狈的离开,转身看看吓得不知所以的太后赵姬,只见红光一闪,赤言消除了她的记忆,她便晕过去了。 大概是用法术过多产生了反噬,赤言忍不住咳了一声,秋离赶紧上去扶他,“怎么这么虚,上次在渭河之后,还没调养过来?” 赤言“哼”了一声,“可不是。真是要为你们这些小后辈操碎了心。” 秋离义气的拍拍赤言的肩,“够义气!下次有了新酒我自告奋勇给你试酒就是了!” 赤言翻了个白眼,“我现在酿的酒已经很贵了好吗!哪个还要你试!” ———————————————— 秦宫之外。 小仙娥一脸担忧的看着执夙,“主子……” 执夙咬咬牙,“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小仙娥看着自己主子在气头上,也不好劝,只得说,“赤言神君不比天君位低,你没必要与他硬碰硬啊,非要再去招惹秋离仙子了。” 执夙气的脸煞白,“你懂什么,这一切天君都已经料到了。他说赤言护短,他若听说此事,定会出面相阻挠。我这次打草惊蛇,为的便是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暴露,被他们吓到不会再有后招,由此放松警惕。”执夙的眸子突然变得万分狠厉,“然而,好戏才刚开始。” 小仙娥有些担忧,“他们上古神祗这趟浑水,主子,咱们这种小仙趟不起啊。” 执夙眼神狠毒,“费什么话!若是此朝能助天君功成,以后还会短缺了什么?我看不顺眼那个秋离过的一直比我顺风顺水,总要让她吃些苦头才行!天君说,杀人诛心才是釜底抽薪,究竟如何诛心,你容我想想。” 第31章 易水寒(一) 秦宫深深,高墙深巷之中夹着两个人的身影,斜阳将两人影子拉的颀长。 秋离看着赤言,好不容易遇见老朋友觉得万般亲切,十分想让他多留几日,“好不容易下凡走一趟,多待几天吧?咸阳有不少好玩儿的地方,回头我带你去。” 赤言低头缕缕头发,故意逗她,“哎呦,元辰不在,你背着他这么挽留我不怕他吃醋?” 秋离拳头在他胸口一锤,“你想多了,他才没你那么无聊。” 赤言笑了一声,“是嘛,那是一般男子长得都没他好,所以他没有威胁感,我来了就不一样了——” 秋离忍不住翻白眼,“……”这个骚狐狸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这么自恋。 两人说笑着,前面有个身影匆匆迎来,是方泽。他一脸惨白,看来是连夜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此刻见到秋离,面露喜色,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交到秋离手中,“夫人,这个是公子给王上求来的解药,快给王上送去。” 秋离接过盒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什么事了?”说罢在方泽身后探了探,没见到元辰的身影,有些担忧,问道,“元辰呢?” 方泽的眼神有一丝躲闪,她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赤言打断。 赤言见她这巴巴的模样,忍不住酸了她一句,“呦,这才几天不见,就想成这样,出息呢。” 秋离嘿嘿傻笑一声,旁边方泽虽然倦累,但还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秋离忙接过话道,“这是以前的一位老朋友,进宫看我。” 方泽自是不太相信的,面前这位容貌这么出挑,以他们的消息网,竟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人物,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此刻他惦念着给嬴政送药,也想不了那么多,“公子说,一定要亲手送到王上口中……”说罢,忽而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秋离一惊,刚要去扶他,赤言先一步将手扶到了方泽的手腕,“你放心,这小子没甚大碍,不过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早就疲累过度了。强打着精神赶路回来,看到你,精神一放松,便晕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秋离手中的药盒,“你去送药吧,这个小子我帮你送回去,放心。” 秋离点头谢过赤言,便朝着咸阳宫走去。因为方才见着方泽眼神闪烁,她直觉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便想通过浮生咒看看能不能透过盒子看到和元辰有关的点滴,可是她刚催动法力,就觉得猛的被什么弹开,她一时不察,被反噬的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秋离伏在旁边宫墙上干咳两声,紧紧盯住手中盛放解药的檀木雕花小方盒,心下感叹,这药盒上竟然有防术法的禁制,看来,来头不小。 这让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能有这盒子的,定不是俗人,那她便愈发的担心起元辰的安危。 推开咸阳宫的门,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宫女太监不知道都去了何处,正中的寝榻上帷幔半掩,可隐约的看到嬴政躺在里面。 秋离掀开帘帐,看到嬴政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只不过三天未见,他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两侧颧骨高高突起,像个皮包骨的骷髅。眉头似是因着身体上的痛苦而紧 分卷阅读10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紧皱着,嘴唇是紫黑色,可见中毒已深。秋离有些心疼的赶紧将药给他喂了下去,伸手帮他渡了口气,见他眉头舒缓了些,再伸手给他扶了扶脉,感觉没什么大碍了,才略略将提着的心放下来。 秋离手将将要离开嬴政的腕脉时,锥心般的刺痛感突然从手腕袭来,秋离下意识的将手一缩,那感觉便立刻消失了。 秋离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腕,见上面安然无恙,然后突然意识很有可能是和昏迷中的嬴政共情,立刻撩起嬴政的衣袖,在右手腕骨下面,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这是……被极细的暗器所伤的痕迹。 秋离忽然想起那日元辰所说的嬴政遇害一事有异,不由得眉头一簇。 若真是这么小的伤口就能造成嬴政如此严重的中毒情形,那来者不善,来头不小。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盒,这药盒上居然有连她都打不开的禁制,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 她重新握住嬴政的手腕,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用浮生咒来一探当日究竟。 眼前景致纷乱,一瞬间暗了下去,耳边传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眼前刀光突然一闪,只见一个看上去很精干的男子抓起桌子上地图中藏着的刀,瞬间向嬴政的面门冲来。 这想必就是刺客荆轲了。 刀的利刃划破空气传来尖锐的呼啸声,秋离听声辨识,果真是一把好刀。 只是刀刃上不正常的银光让她意识到的,此刀淬有剧毒,见血封喉。她的心不禁为嬴政揪了一揪。 好在嬴政反应也快,往后重重一摔,躲开了当面一刀,然后站起身来边跑。只是他的身手没有荆轲的快,来人伸手速度如鹰,一下子便抓住了嬴政的衣袖。 有毒的刀,瞬间就再次冲到嬴政面门。 秋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想要伸手去将嬴政拉开,然而她的双臂如同虚无一般穿过嬴政的而身体。她这才想起,她此时不过是在嬴政的回忆中,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并不能影响事情的走向。 还好,衣料不禁拉扯,嬴政极力向后退,荆轲拽的又紧,千钧一发之际,哗啦一声,衣服被扯破了,嬴政重重往后栽去,和荆轲拉出了些许距离。 这时,殿中愣神的护卫才终于缓过神来。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人敢贸然招惹这手中有毒刀的不要命的荆轲。殿中唯一的武器,便是嬴政身后的那把长刀,可是这番形势紧急,怎有他伸手拔刀的时间。 眼看刺客便要再次扑来,嬴政只好先一把把刀抱下来,一面绕着桌子躲避,一面试着拔刀,只是那刀实在过长,嬴政试了几次皆失败了。 刺客越追越近……可是嬴政的刀却一直卡在一半抽不出来…… 眼看毒匕首再次卷上了嬴政的脖子…… 若是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嬴政必死无疑。秋离揪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保住了嬴政一命? 秋离正思忖着,突见刺客重重栽倒,原来嬴政身边一个小太监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扯住刺客的大腿,大喊一声,“王上,快……” 眼见就要得手,却被人拖住,荆轲恼羞成怒,对着小太监就是几拳猛锤,那个小太监瘦瘦弱弱的,一个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可是手上还是紧紧拽着荆轲不肯放松。秋离仔细端详着这小太监,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眼熟,他长得过分清秀瘦弱,跟别人比来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只不过秋离的记忆很好,若是真的见过他,应当想的起才对。她正迟疑着此人面相,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鋥”的一声,长刀出鞘,嬴政一刀便砍在了荆轲腿上,血溅当场。 这一变故,秋离长吁了一口气,便忘了之前关于小太监的疑虑。 所以,元辰的探子没有错,大殿上的刺客,没有得手。 虎口脱险的嬴政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小太监,见他受了重伤,嬴政气极,咆哮着命人将刺客拖下去,秋离这才注意到,原来来的刺客是两人,还有一人呆立的大殿正中,像是已经被吓傻了的样子。 秋离讶异,就秦舞阳这种胆识,怎会被派来当杀手?还没来的及讶异完,刚刚打横抱起小太监的嬴政,在刚要起身的那一刻,突然倒了下去。 “王上——” 殿下一片惊呼,一下子换了乱了方寸,由于这变故来的太突然,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荆轲突然仰天大笑,说了句“报应”,可话音未落,便被士兵压了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被荆轲这一笑弄得迷糊,以为是荆轲的后招。 可唯有秋离知道,并不是这样。她见到一束极弱极快的银光一闪而过扎到嬴政的手腕上。 她立刻顺着那束银光飞来的方向看去,那个方向没有别人,只有被压出去的荆轲和秦舞阳两人。一定不是荆轲,他若有这个身手何必那么麻烦的大张旗鼓的行刺?可是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她将目光转到刚才好像被吓傻的秦舞阳身上,那张脸半拢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是觉得那人嘴角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并不像是 分卷阅读10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方才那个被吓傻了的刺客。 秋离眉头微微一皱,是他了,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出手?方才荆轲的刺杀马上就能得手,他的武功不弱,只要出手相助,方才便能在大殿上将嬴政置于死地,没有必要在暗地里出手…… 除非……秋离的瞳孔骤然收缩,除非,他和荆轲的目标并不相同,并且想把一切事情嫁祸到荆轲头上,不让人看出他的破绽。秋离心中提上了一抹疑虑,秦舞阳的目标并不是嬴政,或者说并不只是嬴政。 那还有谁,秦国还有哪个人强大到让人心生顾虑必要处之而后快? 答案呼之欲出,难道来人的目标还有……元辰 这个念头一有,秋离的心脏突然大痛,她因为思绪不稳,生生被从嬴政的回忆中弹了出来,被浮生咒反噬,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她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从嬴政宫殿出来,她一颗心惴惴不安,半刻不敢停脚,一口气冲到地牢内,抓住牢头的衣领,逼问秦舞阳的下落。 她神情狰狞可怖,差点将牢头的胆子吓破。 地牢阴暗,室内无窗,全靠一只烛台似有似无的亮着。 秦舞阳盘腿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撩拨着烛心玩儿,全没有一个死刑犯该有的慌张,好整以暇的好像在等她。见秋离来,他回头冲她笑笑,声音有些喑哑,“主子说姑娘一定回来,果然料事如神。” 秋离端立在牢房外,垂目冷冷的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家主子是谁?” 秦舞阳笑笑,不答,只是从怀内扯出一方帕子,不疾不徐的递了出来,“主子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秋离接过帕子,不过是一方素白的普通帕子,只是上面绣了一个普通的图案。那图案她太过熟悉,就算是地牢灯光昏暗,她只瞟一眼,就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 苍龙阙。 秋离将帕子攥在手心里,手心微微潮湿。她忽而想起今天只有方泽回来,而未见元辰,再想起方泽今天吞吞吐吐的表情,便明了,元辰定也是卷在这桩事中,凶多吉少了。 她还猜不透秦舞阳的主子是谁,但元辰在哪里,她心下明了,幽冷的问,“齐国国主什么时候对苍龙阙也感了兴趣?” 这是一场嫁祸,一场以歼灭秦国,嫁祸燕国,齐国从而渔翁得利的阴谋。 秦舞阳和荆轲一起入秦行刺,刺秦的罪名,是燕国的。 而秦舞阳的主子,齐国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给了他另一个任务,就是将这银针上的毒,神不知鬼不觉得下到秦王身上。这样,才会引得元辰明知可能有诈,却也不得不只身潜入齐国。 元辰是嬴政的智囊,除去他,便削去了嬴政的左膀右臂,毁灭秦国,这必须是第一步。 然后,不管秦王能不能醒来,不能醒来最好,能醒来,也只会以为是燕国的过错,从而和燕国发生大规模的冲突战争,和齐国一点关系也没有。 最后,即使被秋离看穿了这一切,背后那人以苍龙阙诱之,也不怕她不去一见。 一石三鸟。秋离莞尔,将手中的帕子握紧,这件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不过,秋离觉得那人的最后这步有些多余了,只要元辰在她手上,她定是会去的。关于那人的身份,秋离到现在,也大概只是猜到会是齐国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可究竟是谁,她也没有猜透。 她在这凡世生活时间本来就不久,再加上苍龙阙这样隐蔽的辛秘所知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数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没有人有必要这样算计她。 她想来想去,这境况与秦舞阳说的看了帕子就会知道,并不相符。那人机关算尽将他们算计到这个地步,没有理由在这个环节失手。 如此想来,秋离心中突然转过的一个念头使得她心中大惊——难道,秦舞阳的主子要找的人,并不是她。 秦舞阳只是来送信的,他也并不知道来人的模样,只是知道来人应当是位年轻的女性,所以看到秋离时才将她二人混为一谈。 她的心砰砰的跳快了几下,如果这样的话,那秦王宫里,还有一个谁?熟知苍龙阙,与秦王关系密切,而且,还不为她所知?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是敌还是友? 秋离一瞬间的心思翻了好几转,可脸上绷的极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她淡淡将帕子揣在怀里,淡淡“哦”了一声,声音上挑,故作熟稔道,“她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秦舞阳摇头,闪烁的烛火将他的面容轮廓投射在墙壁上,棱角分明的样子。“没有了,主子说,看到这帕子,你自然知道去哪里找她。” 秋离的眼睛微微眯起,或许是和赤言呆久了,她思考的时候仿佛一只沉思的狐狸,狡黠而让人看不透。她思考的时候极其安静,仿佛空气在那一瞬间静止,安静的可以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然而,这种安静也不过刹那功夫,下一瞬,她忽的骤然出手,手臂穿过牢房木制的栏杆,一下子锁在秦舞阳的咽喉。b 分卷阅读10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r   她轻哼一声,“如果我不知道呢?” 秦舞阳声音无波无澜,毫无惧色,眼中有些不明所以的笑意,“那你就不是主子要找的人。” 秋离对他这种镇定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的任务失败了,不怕吗?” 秦舞阳虽被她扼住咽喉,可是神情自若的仿佛闲庭信步,“败了便败了,主子再派人来就是了。” 秋离将扣在秦舞阳颈上的手收了,她知道,这个人软硬不吃,她也逼问不出什么来。适才她在嬴政处使用法术被反噬身子极弱,现在一时间也无法运用其他手段一探此人究竟,便也只好作罢。嘱咐了地牢守卫将此人看护好,她才急匆匆的赶回元辰府邸。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满布,不见月光,显得愈发阴沉。 空气中充满着萧索的气息。风雨欲来。 回到府中的她,正好遇上方泽正要出门。她们在门口遇见,一个要进,一个要出。 方泽对上秋离的目光,有些惊讶,“夫,夫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秋离环顾一下四周,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可是树林沙沙声中传出的脚步声,和屋顶上似有似无的呼吸声都让她知道,方泽这次出门,至少带走了府中一半的暗卫。 她登时明白,什么托她去送药,什么晕倒,只不过是他支开她的调虎离山计。元辰已经凶多吉少,方泽瞒着她,他们都瞒着她。 她厉声喝道,“元辰到底怎么样了!不许骗我。” 方泽一下子跪了下来,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夫人,您别问了,我们此去,定将公子安全带回来。” 风声猎猎,一个巨大的雷声骤然劈下,然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而至。 很快,秋离的全身便湿透了。她还是保持着挡在方泽身前的姿势,方泽不动,她也不动。她冷冷开口,“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夫人——”方泽将双手在胸前抱拳,“事情紧急,耽误不得,还请夫人不要为难。” 风呼呼的从她耳边刮过,她仰头,冷笑,“方泽,在你眼中,我就是个需要你们保护,丝毫帮不上忙的废人吗?” 方泽垂目,将嘴唇咬的更狠,“公子要是知道我们让夫人涉险,回来定是不会饶了我们的。我已经调了公子手下一半的暗卫随行,此次定能将公子安全带回来!请夫人安心在家等候。” 秋离闭闭眼,清冽的雨水浸湿衣服,浸透皮肤,凉到心里。她怎么能安心,明知道元辰在某个地方遇险,她怎么能安心的在家等着。 她只是有些无奈的笑笑,“方泽,是不是你觉得,我只能和他共富贵,不能共患难?还是我被你们保护久了,你便忘记了,我也是有功夫的。”不待方泽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个箭步抢过方泽手中的马,反身而上,动作一气喝成的将方泽头上的斗笠摘下带到自己的脑袋上。 坐于马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记得十二年前,我们是怎么相识的了吗?那时候,我也救过他的命呢……” 说罢,她狠狠的在马上拍了一下,那马嘶鸣一声,一个抬起前蹄,便飞奔着消失在雨幕之中。 只听秋离的声音从远方微弱的传来,“齐都见……” 方泽冲着秋离的方向愣神的了半晌,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同样黑暗的夜里,那时他和公子还在赵国,他们被富商派来的此刻层层包围,身负重伤,在毫无生机之际,也是这个女子,仿佛从天而降的救兵,只消一招,便救他们于危难。 怎么会忘呢…… 只是,此去凶险,无论是公子还是他,都不希望将她卷入这样凶险的境地…… 齐国的那个人,实在是他们这近三年来,遇到的最难对付的人…… 第32章 易水寒(二) 一整夜的飞驰,翌日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大地上的时候,秋离勒马,刚好立于齐都城的门口。 她看了一眼天色,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今天,应当会是个艳阳天。 方泽的脚程不及她,应该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到。秋离心想着,那人的目标不是方泽,而是秦舞阳错将她当成的那个女子。若此行她一个人行动,擒贼擒王,直接找那幕后主使人摊牌,胜算大些。若将方泽牵扯进来,伤亡更重。 若果她运气好,方泽到的时候,她就可以带着元辰同他们一起回秦国了。秋离这样盘算着。 天色尚早,城门未开。于是她弃了马,一个翻身便翻上了城头。 早上守卫薄弱,唯二的两个守门的侍卫在城墙脚下哈气连天,没有人注意到她。 淡薄的雾气还缭绕在城内,街巷市井看的不太明晰,可是城正中的那座齐王宫的气派倒是掩不住的。秋离右手一抬,幻出一张弓,将狱中从秦舞阳手中得的那方手帕穿在箭尖,抬手拉弓,只听“嗖——”的一声,长箭飞出,带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穿越长空直直钉在齐王宫的大门之上。 这便是她的投名状了 分卷阅读10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 守门的侍卫先是惊叫一声,将箭从宫门上取了下来,一路小跑着送入宫中。随后寂静的街巷开始有些微微的骚动,再之后,熙熙攘攘的人从各个门中涌出,似是被这破晓的一箭惊醒,微微的不安了起来。 秋离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鱼贯而出的人流,知道她这张投名状算是送了出去,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一个跟头从墙头又翻了下去,找了一家茶馆落脚。 点了一壶茶,秋离坐下想着捋捋接下来的思路,可是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突然脑海中一个惊雷劈落,完了,赤言还被她晾在元朗阁里。 他千里迢迢跑来给她解围,然而她却一声也没吭的就跑了。 秋离跺跺脚,她丫的这件事办的有点不人道了。 在人间使用法术不便,她本来还想留一点力气等会儿打架用,可是左思右想实在是觉得对不起赤言,只好咬咬牙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捏了个纸鹤,让其飞回去帮自己去给赤言传个消息,说自己来了齐国,过阵子才能回去。 这个法术颇费心力,她做完之后脸色白了几分,连喝了两口热茶,才缓过来一些。 太阳悄悄往上爬了几分,秋离三盏茶下肚,有个穿戴整齐的小宦官便站于她面前了,冲她礼貌的作了揖,“姑娘,我们王后有请。” 秋离嗯了一声,将茶盏放下,看了看日头。 从她将箭射在宫门上算起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看来齐王后的消息网铺的很密,从消息传递下来,到找到她这个齐国上下没有几个人看到过的人,这个速度很是惊人。 这样的消息网,和元辰的比起来,也难分上下。秋离这样想着,便对元辰的安危又忧心了几分。 她被宦官一路带到正中的大殿,然后,那人停在门口,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从这之后,她便要一个人进去了。 秋离斜眼看了那人一眼,一拂衣襟,凛然抬腿迈了进去。然而她刚站定,身后的门突然关上,光线一瞬便暗了下来,有种说不明的压迫感。秋离嘴角轻提,不屑的轻笑了一声,有什么的,搞得这样吓人,只要元辰在这里,别说只是一座齐王宫,就是十八层地狱,她也闯得。 殿不大,离她四五步远的主座上,坐着一个华服女子, 头上戴着琉璃珠串的装饰,长长的垂下来,挡住脸,看不清面容。 那人见她进门,缓缓抬头,目光对上她的那一刻,有一瞬的愣神,“怎么是你?” 秋离思索了很久,才从记忆的深处,认出这人的声音,也有点不敢置信,“十三娘?”秋离讶然,她们相识时,十三娘不过是潇湘馆的老板娘,怎么如今翻身一变,竟成了齐国的王后? 十三娘也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微微颤抖,“怎么会,七年过去了,你的容貌竟分毫未变?” 秋离不客气的往十三娘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也不客气,“将元辰还给我,我便告诉你。” 十三娘轻笑,像看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般看着她,“秋离姑娘,有求于人,态度要好些。” 秋离只是冷哼,“十三娘忘了吗,我秋离不做交易。” 当了王后的十三娘越发冷静,越发难以捉摸。她静静地看着秋离,未几,并未恼,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秋离姑娘,有些是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想的。” 秋离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神忽而冷了下来,袖中的小刀忽的飞出,闪着银光直冲十三娘的面门而来。十三娘不慌不忙的向左闪身,面前的珠帘被飞刀齐齐斩断,但人毫发无伤。 秋离拢了拢袖子,看着十三娘,“七年不见,十三娘的武艺又精进了一些。” 十三娘扶扶歪掉的发馆,轻轻笑道,“彼此彼此。秋离姑娘比七年前初见,更明媚动人了。”没有珠帘挡着,十三娘的容颜露在外面,除了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外,那满目烫伤的疤痕,依旧狰狞。 每次看到十三娘的容貌,秋离都会感叹,明明是那样明媚的女子,却带着满面伤疤,让人惋惜。 她两个静静的对望一眼,一动不动,微风吹动两人的发丝,挠的脸颊微痒,然后下一秒,两人同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赤手空拳的绞在了一起。 高手之间的较量,即使不用兵器,也让人心惊胆战。 十三娘接住秋离当空劈来的一掌,顺势回身,向秋离脖颈抓去,秋离一个后仰躲过这一击,然后抬腿便向十三娘小腹踢去,十三娘当空跃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然后反手就向秋离后腰打去,秋离抬腿,一个一字马便是利落的往地上一坐,然后一掌冲天击去,逼得十三娘不得不躲。 十三娘也不甘示弱,侧身轻移几步,然后回手一个掌风当头批下,秋离抬起左臂生生接了这一掌,然后右手从下方伸出,立马抓住十三娘的后肩,作势便向身前抓来。十三娘见状金蝉脱壳,当即使用了缩骨功,秋离一抓,只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十三娘一个回旋,整个人从衣服中剥脱出来,秋离将十三娘繁复的外套往旁边一扔,两人 分卷阅读10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瞬间又缠斗在一处。 十几招过去,秋离和十三娘没在彼此身上讨到半分好。两人喘口气,再继续,终究还是秋离棋高一着,又十几招过去,秋离的手死死卡住十三娘的脖子。 秋离冷哼一声,眼神似冰刀般盯着十三娘,“放人!否则我此时此刻就扭断你的脖子。” 十三娘眼睛定定看着秋离,没有惧色,冷笑,“你试试啊。你想怎么玩儿我都奉陪,只是你就算弄死我,也找不到他。你大可以一间宫殿一间宫殿的搜。只是齐宫这么大,不知道那人耗不耗得起。” 秋离被她这句话说得心神不宁,手腕上的力道不自觉一松,被十三娘一掌隔开,然后顺势一掌追过来,打在秋离胸口,秋离不躲不避,生生接了,只觉得五脏六腑被震得生疼,喉头一腥,一口血用到口中,她要紧牙关生生咽了下去,只有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毫不在意的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十三娘先是一愣,然后满目了然,“秋离姑娘这是肯做交易了?” 秋离目光如炬,似是要吃人,每一个字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了,“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十三娘挽袖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师妹,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听说她在秦国,想请来坐坐。本来我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找她,没想到师妹没见到,却引来了你,也算是意外惊喜了。” 秋离冷道,“找人没什么难的。既然是秦国的人,我和阿辰便定能给你找来。你将他还给我,我说话算话。” 十三娘不疾不徐整整头上玉冠,“人质便是人质,若让你将人带走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否会信守诺言。” 秋离咬牙,“那你让我见他一面,确保他的安好,总可以吧。” 对于秋离的这个要求,十三娘出乎意料的没有推脱,直接让人带她去了水牢。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中,鞠着一潭近乎要发臭的水,秋离点了蜡烛,才见那臭水的正中,三根胳膊粗的铁链吊着一个人,全身肩以下的部位全都没在水中,头发散乱着浸在水中,了无生气。 她一时间没敢认,这就是她心中那个无坚不摧,纤尘不染的夫君? 双膝一软,秋离一下子跪在水牢边上。两行清泪瞬间顺着脸颊滑下。 怪不得十三娘说她耗得起,元辰却耗不起…… 怪不得方泽不让她跟来,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元辰这副落魄的样子…… 她记得临行前,元辰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三日必回。”因为他是承诺重于生死的人,凡是他说的话,都会做到。所以他当时言之凿凿,她便信了。她也习惯了无论什么样困难的事情,他都可以应对自如。 秋离有些后悔,她应该跟来的,他事前便有所怀疑,但是因为顾及她的安危,才没有带足够的人手。 她双指颤颤巍巍的伸出去想要抚他的脸颊,可是看他好似睡去的样子,却又不忍弄醒他。 离近了看那脏水潭之下,似是还有许多无名的浮游生物在蠕动,一个个附在元辰身上,似是在啃食他身上的肉。 “阿辰——”秋离心痛的话都说不出,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哽咽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应该陪你来的——” 她沉浸在悲哀之中,没有注意身后动静。等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身后寒光晃了眼,她骤然回头,只见身后一个狱卒拔出了长刀,正悬在了她的头顶。 秋离眼神一凛,吓得狱卒一顿,手上动作一慢,被她一掌打飞。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右手幻出一把长剑,倏地向铁链砍去,铁链应声而断,秋离一个箭步从水中捞出了元辰。 几个守门的士兵看到秋离手中突然多出来的长剑时吓了一跳,见她救出囚犯时才回神,想要拔剑阻挡,可是他们怎么是秋离的对手,她上去就是一剑,直接将挡在前面的几人砍成两半。 她顺利的斩杀了几个地牢狱卒,带着元辰推开地牢的门。 乌云蔽日,天色不盛,压的人心头有些闷闷的喘不上气,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一路冲杀到地牢门口,秋离刚要松一口气,却被眼前见景象惊呆了。地牢门口,整整齐齐的排列这黑甲精弓的士兵,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至少万人,打眼望去,那黑色的士兵队列竟长的看不到头。层层叠叠的士兵,在她踏出地牢的那一刻,黑压压食人蚁群般涌了上来。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究竟是有多少人在严阵以待的等着她。 风萧萧兮,吹的人心寒。此刻,冷风有如醍醐灌顶一般,吹的她心中彻底凉后,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一幕,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十三娘设好了局,在这里等着她。怪不得她会放她来看元辰。秋离冷笑,看着整整齐齐列队在地牢门口的精兵,心下明了,十三娘这是对他们下了必杀之心。十三娘不会放过她和元辰,因为世道就是如此,十三娘若心软,回头秦国的虎狼之师便会踏平她齐国的城池。十三娘从未想放她二人离开,她只是 分卷阅读10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想引着秋离来到地牢,然后将她二人杀死在这里。 可笑她竟没有察觉。她怎么会如此天真,天真到竟以为,她可以带他成功身退。 她再一次了悟,怪不得方泽不肯让她来。 方泽和元辰对他们的处境,应该十分清楚。这不是一场私人恩怨,而是一场秦国的齐国的生死之战,提前悄无声息的打响。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肉搏,只不过别无选择,所以拦着她不让她来。一直是她在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可以带着他脱险。是自己托大了,冲动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退路。 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杀出一条血路。 她将元辰好好的在身上背稳,用腰带绑紧,长剑一提,便冲进了士兵的刀光剑影之中。 她的法术耗尽,这注定了只能是一场艰难的肉搏。 可是,她别无退路。 这是失败便身死的时刻,这是倒下便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时刻。 秋离自问虽然是个调皮捣蛋的神仙,闯过不少祸,但是从未罔杀过一人的性命。所以她问心无愧是个从不滥杀无辜的神仙。可是事情到得这一步,她却不得不将自己的长剑举起,正对着那些从未对自己不起的凡人。 只可惜,就算秋离功夫再高,也挡不住密密麻麻涌来的人潮。 兵甲如海,人群如山。 此刻的秋离红着眼睛,一副地狱之魔的神色,见人杀人,遇鬼杀鬼,谁若是挡着她带着元辰离开的脚步,她一律杀无赦。 秋离已经将全部思绪放空,逼自己成为杀人狂魔,咬咬牙跃身投入那刀光剑影的血肉海洋,银色长剑如闪电不停的刺进戳出,血肉飞剑,如同西海被狂风卷起巨浪,向她袭来。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剑竟可以挥的这样快,在那样的波浪中,她变得麻木,只是重复的朝着每一个举刀相向士兵刺去,每一剑激飞的血雨携着漫天腥气,如一条呼啸的血线穿裂天际,每前进一步伏尸百万,每前进一步便是流血千里。 她耳边传来死亡士兵的哭喊,嚎叫,她原本还不忍,可是后来渐渐竟连这些声音也听不到了…… 她杀得麻木,麻木的不仅是手,是眼,是鼻,更是心…… 脸上都糊慢了血迹,黏黏的难受,却分不出手去擦,敌人的血留到眼睛里,仿佛看到的世界都是血红色的。飞溅的肉屑黏在睫毛上让人睁不开眼,原来,元辰跟她说战争残忍,竟是这样的残忍…… 她不知道自己结束了多少性命,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面对密集的攻击,就算她武艺高超,防守得当,可是上百把刀同时刺向她,便总有刺中的时候,只是在那样拼搏近乎麻木的战斗中,她已经不知道痛的滋味。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来不及数,只知道后来脚下不平,一具具全是尸首;只知道后来手中的精钢长剑卷了刃,磨剑的,不过是一具具血肉之躯…… 她原先不懂为什么赤言这样美艳而柔媚的男子,眼角眉梢间也会不经意也会流露凛冽的神色,但她现在懂了,这是见过血雨腥风之后,留在骨子里的寒意…… 这是杀戮,给人心底留下的永远都痛与创伤……与这些比起来,她曾经与执夙的明争暗斗,不过小孩儿过家家罢了。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白泽将六界安定看的那么重要,因为没有经历的过死亡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战争带来的死亡,有多么可怕…… 而她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些人被杀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跌落声,骨头和骨头的碰撞声,血肉和血肉的挤压声充斥在秋离耳边,扰的她头痛,就算是铁人也架不住这般无穷无尽的包围和消耗,她感觉自己已经杀掉了许多人,可抬眼一望,人头好像一点都没减少,依旧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汪洋向她倾倒过来,而自己先前杀掉的那些人,却好像只倒掉了大海里的一滴水。 她从日头当空杀到了日头西斜,累得摇摇欲坠,浴血全身,靠剑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稳……只是,那些包围着的战士,又岂肯给她喘息的时间,她动作一慢,便有好些刀光袭到她身上,变成了道道血痕。 那是怎样一场惨烈的厮杀,惨烈到秋离看着那些飞出去的残肢,恍惚间觉得那些断掉的肢体化为漫天红雨,湿透她的全身,透心的凉,冻的她浑身寒颤,落在地上,变成了一条条血色红蛇,从四面八方冲来,呼啸着,吐着红芯子,死死缠住了她…… 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她本也不想害这样多的性命,她只是想带着他活下去。 只是,这战国纷乱,时势不允。 他们常说战争残酷,可是没有经过腥风血雨,不知道,原来战争残酷如斯。 她心如寒冰,终于累得再也动弹不得。 刀光冷冷落下,秋离闭闭眼,她堂堂西山丹木,如今死在凡人的万人刀光之下,有点窝囊,不过窝囊就窝囊吧,最后一刻,她已经累得连脑子都无法思考,只是本能般的回头看着背上背着的元辰,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她在刀 分卷阅读10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光剑影中分出神去摸摸他的脸,此生,能够死在一个挚爱的人身边,她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头顶的刀光突然一顿,身侧传来士兵的惨叫,她一愣,睁开眼,却见着是方泽带着黑衣人杀到,虽然只有百人,可是攻守得当,开出圆形的阵型轮番上阵,外围的人打累了便由内里的人补上,虽然人不多,却丝毫没有颓势,不愧是一直训练有素的杀手。此刻,正是方泽分出身来,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一面格挡,一面后退,伸出一只手来拉她,想要将她拽进由他们形成的保护圈内。 秋离冲着方泽的方向伸出手去,可却忽而有弓箭的簌簌声作响,远处的高墙之上,一排弓箭手向他们射出了死亡之箭,秋离眼见着那箭射来,片刻后就会射入方泽的心脏,她本要拉他的手,突然间换了力道,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秋离和方泽间不过来开半米的距离,一旦出现更大的空间,身遭的那些 士兵便仿佛洪水绝堤般涌来,将两人分隔两处。 她虽然推开了方泽,可是却累得再也没有力气自己躲避,只听噗——一声,那箭矢狠狠穿过秋离肩头,她整个身子被箭矢上巨大的力道带着踉跄着向后跌去,整个人重重的跌在泥土中,溅起的血水糊了她一脸,终于,她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几十把钢刀同时对着她高高举起举起,狠狠刺下。秋离认命,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可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她突然感觉身遭红光大盛,霎时间万物皆静止,背后面容狰狞的士兵举起的刀静止在了头顶,被砍飞的断臂残肢划出抛物线的轨迹,还停留在在半空中,方才对面士兵被一剑穿心溅起的血珠,飞溅出去,却也凝在了半空,不再滴下…… 周遭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秋离闭闭眼,眼角凝了一滴泪,无声滑下,哽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赤言……” 这是赤言的凝时决,当上古神祗祭出凝视决的一刹,凡世间的时间,便在一瞬间静止。她忽而有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他肯来,她们应当都会安全的。 可秋离又有些不安,她知道,所有和时间相关的法术都是非常消耗心神的术法,非上古神祗不能驾驭,曾有些许不懂事的小仙偷学此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是即使对于神祗来说,时间静止术也是个劳心劳力的术法。她明白赤言身子重伤初愈,若要再承受这样的法术反噬,意味着什么。 当空的头顶上,一席红衣悬于天际,面色冷如冰,秋离第一次见他如此凝重的神色,知道他应当是生气了的。 她想向抬头他道个歉,可是实在是太累了,浑身的酸痛肿胀感在她放松紧绷精神的这一刻一起袭来,如同滔天骇浪,将她席卷而去。 头顶那人本来想骂她,可见她如此疲累,也不好继续跟她置气,只是轻轻问了句,“伤得重不重?可还撑得住?” 秋离浑身痛的似乎要将身上撕碎成千万片,于是诚恳的摇了摇头。 赤言哼笑了一声,“不是你说的,做为一个朋友,你应该怕我担心,对我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说没什么大碍吗?” 她气的想笑,也就只有赤言这个人家伙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开得出这样浑的玩笑。她扯扯嘴角,没有力气笑,只觉得就要晕过去的时候,感觉身子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向天空飘去。 她摸了摸背后,元辰还在,于是,她放心的晕了过去。 ————————————————————————————— 另一个躲在云头的人看到了这一切。脸上浮现一丝鬼魅的笑容。 旁边的小仙娥看的有些不明所以,“主子,让秋离逃了,你怎么还有些开心呢?” 金衣的执夙笑笑,咂咂嘴,“真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这个男人这样拼命,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小仙娥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执夙敛了笑意,“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让他们都生不如死的法子,天君一定满意。” 第33章 易水寒 (三) 秋离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和元辰躺在一个巨大的温泉中,身周雾气森森,隐隐有淡淡花香,她在左手边找到一块玉碑,上面写着三个字,“润玉汤”,心下明了,自己此刻身在青丘境内。 若说调理身子的温泉,效果最好的自然是九重天上的天泉,从三十三重天外直泄而下,落在九重天的蟠桃园外,汪成了一方温泉,是疗伤的最佳去处。 赤言看着那温泉羡慕,可是青丘这个地界人杰地灵的偏偏没有温泉,于是他费尽心力的在青丘内劈了一方天地,周遭种上桃花树,挖了个大坑,然后从九重天上将水舀下来,一勺一勺亲自舀下来,折腾了大半年,盛在这青丘境内,还命了个名字,曰润玉。 也就是这红狐狸才能起出如此骚气的名字,也就是这红狐狸,才能干出如此劳民伤财的事情。天界一众仙官上书讨伐赤言铺张浪费,当时的秋离和赤言还不熟识,也凑热闹在声讨书上签过字,没想到,兜兜转转,现在竟 分卷阅读10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然便宜了自己养伤。 思绪转完,秋离伸手扶了扶脉元辰的脉,见他身子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将他的头扶着靠在自己的肩头,安心休息片刻。 她知道是赤言在最后之际用了法术将他二人救了出来,她心知时间静止是个耗费心力不小的术法,赤言定要受不少法术的反噬,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此番盛了他的救命之恩,又泡了他的温泉,这么大一个人情欠下来,不知道要怎么还了。秋离最不喜欢欠人情,可是却又三番四次的欠赤言人情。 思索的功夫,感觉肩头上的人动了动。 她惊喜的低头,果然是元辰醒了。 秋离把来龙去脉向元辰解释过后,元辰对于他们能从齐国地牢里逃出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垂眼看到秋离锁骨上的伤痕,心疼的用手摸了摸,“辛苦夫人了。” 秋离不好意思的撇撇嘴,“没什么辛苦的,正好和你一身的伤疤凑成一对,我们这个也算情侣同款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换了一个姿势,原本是秋离坐在水中的元辰靠在她肩头的姿势,只是片刻,就变成了元辰端坐在水里,她靠在他的肩头。 元辰良久不说话,秋离知道,他是心疼自己。 她二人的发垂在水中,丝丝散开,交缠在一起。 良久,元辰吻了吻她的额头,“阿离,对不起,成亲那天我说我会要保护好你,可却还是害你受伤,是我的食言了。” 秋离见他感伤,用手挽上他的脖子,又使劲往他身上蹭了蹭,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拼的我一身伤,能换你平安,也值了。” 这时,恰有一个红袍子的小侍女顶着果盘经过,恰巧听得她二人的对话,大概是年纪还小,未经人事,一不小心被酸倒了牙,手中的托盘也吓得掉了下来,红着一张脸转身跑出去。 秋离不好意思的要放开他,用手推了推元辰的胸膛,却被他将手按在胸口,“没什么怕的,我喜欢你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 秋离挣不过他,只好红了红脸又贴回了他的胸口。 情谈完了,也该谈些正事了,秋离将那天在地牢和秦舞阳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元辰,不料他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沉着的点了点头,“十三娘的目标本就不是我们,不过是误打误撞钻进了她的套子,她生了杀心而已。” 惊讶的轮到秋离,“这十三娘是个什么人物,如此难对付?” 元辰揽着她,讲起了自己知道的关于十三娘的过往。 十三娘原名敫瑛,家族中本是齐国望族,父亲是曾经的太史言官。敫瑛幼年时便显得比同龄的女子聪慧的多,于是他父亲便将她送去了无崖子处修行。 三年后,敫瑛出关回家,不料正好赶上燕齐大战,当是时燕国率领六国大军攻打齐国,齐湣王被杀,齐湣王之子不知所踪。而敫瑛此刻恰好经过两国边境,便被燕军掳去,经历了九死一生逃出来,只可惜,再逃出来的时候,一张脸就已经毁了。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从敌军手中逃出来的姑娘,哪里还会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纵使她再能干,再无辜,家中也少不了人对她冷嘲热讽。 然而这敫瑛也是烈性子,她觉得自己是个清白的姑娘,受不了家中人的白眼和恶语相向,于是叛出家门,自己在外面经营起小生意来。 她的生意一点点从小做大,也是不易。 秋离哑然,原来十三娘和燕国还有一层这样的仇怨,怪不得她要行刺秦王,还不忘拉上燕国下水,原是借秦国之手灭了燕国,这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深沉心思,秋离佩服。 只不过,她不解,“十三娘一个姑娘家家,选什么营生不好,偏要做潇湘馆?” 元辰抿嘴笑笑,“这便是她的厉害之处了。” 不过半年,齐军击破燕军顺利复国,宰相请人遍寻太子,便是在十三娘的潇湘馆中寻到人了。 原来,敫瑛慧眼识英雄,在府邸中便发现了落难的太子田法章,便以潇湘馆为掩饰,暗中替他传递了许多消息。这些消息,对齐国获胜和田法章重新登位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田法章亦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继位之后,便派人将敫瑛接回王宫,高居齐王后之位。 这样说来,也算是一段伉俪情深的感人故事了。 只可惜,田法章寿数不长,没多久便去世了。剩下敫瑛和儿子田建独自支撑齐国。 孤儿寡母的,最是被人欺负的。秦国当时也不例外,既然吞并六国是齐国的目标,那么这个时候正是对齐国动手的好时机。 动手之前,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于是元辰代表秦始皇出使齐国,给齐国送了一副玉连环,请齐国上下开解。 自然,这个玉连环是无解的。元辰只是想用这个法子看一下齐国的态度。如果很容易便放弃,并向秦国认输,那便直接派兵攻打之;若态度强硬,不解开不罢休,那便要再思索一下。 这个君王后倒好,听说群臣没有人能解得开玉连环,随手抄起一把锤子,当着元辰的面 分卷阅读10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手起锤落的就将这个玉连环砸的粉碎,然后命人将一地的碎玉渣捡起,包在手帕里,盛到元辰面前,道,“解开了,还请来使转交秦王。对了,这个还挺有趣的,若是还有什么花样,不妨一起拿出来,寡人奉陪到底。” 那声音冷而烈,沉稳有力,眼神灼灼,毫无畏色。 元辰说,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野心勃勃,而自信满满的眼睛。 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让秦国对齐国七年按兵不动。 秋离皱皱眉,元辰似是遇到了一个劲敌,从前不论他谈到什么,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可以谈笑风生,可是,这次谈到十三娘,却让他轻轻蹙了蹙眉。 也是,秋离虽和她交手不多,倒也觉得她是个难对付的人。 她伸手抚平元辰轻蹙的眉间,“你说十三娘的目标不是我们,是谁?” 元辰沉默了,他回想起在齐王宫被十三娘捉住的那一幕。 他和方泽在齐王宫取到解药的那一刻,也触动了密室机关。走投无路的两人被百名黑衣人团团围住,自知无法脱困,只好以自己为诱饵,给方泽赢得了一个逃跑的机会,让方泽先回秦国送药给嬴政治病,再派些人手接应他。 方泽不肯走,他们都知道,齐王后这个局,布下了,就没想让人活着出去。 只是元辰说,“你走了我才有生机。她忌惮我在秦国的实力,想诱你们回来一网打尽,就算为了这个,也会留我一命;你若是不走,我们才是全军覆没。” 说罢,元辰顿了顿,“此事,先帮我瞒着阿离,她若知道我遇险必会前来,可必死之局何必拖她下水……” 这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国家对国家的战争,不过是他身居高位,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此番,十三娘必定倾一国之力扣住他,若想脱险,便只有等嬴政醒过来,再倾一国之力营救。 只可惜,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一人性命而已不想赔上两国无辜士兵。 方泽含泪离开,随后元辰被人押到宫殿之上,接受敫瑛的审问。 他虽处于劣势,却没有半分颓像,被人一剑打在膝盖上,重重跪在地上,腰板却依旧挺立的直,嘴唇虽有些干裂,却也还是扯出一个开朗的笑意,“元辰不才,应当不需要王后布下这般天罗地网来捉,不知道,世间有谁才有这个福气。” 十三娘笑笑,“果然聪明。鉴于你是个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原本想找阿房,师父将最后半块苍龙阙给了她。阿房出关之后本来是要来齐国找我的,只是后来路上收到了一封信,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元辰微怔,问信是谁写来的。 十三娘笑意有些鬼魅,脱口而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嬴政。”然后,转了一副故作惊奇的口气,“怎么,你的好兄弟没有告诉你吗?” 元辰脸色一变。 若是他之前不知道心寒是个什么意思,在那一刻,他知道了。 他尽心尽力辅佐的秦王,一心一意要帮他问鼎天下的人,居然将这么大一桩秘密,瞒着自己。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元辰咂咂嘴,将中间这些过程都省略了,直接告诉秋离道,“阿房。” 秋离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只见三只三尾的红狐狸从林子外,高兴的一颠一颠的跑过来。三只灵狐开道,这排场,后面跟着的人是谁,不消多言。果然,秋离抬头望去,便见赤言那个嘚瑟的一袭红衣捏着个折扇走了进来,扔给她和元辰一人一件衣服,“诺,换上了再出来,省的人说我堂堂神君占人便宜。” 秋离从温泉中一跃而起,那袭衣衫妥帖的穿在她的身上,她立在赤言对面恭敬的行了个礼,“这次还多亏了帝君出手相助。” 赤言骚包的摇摇折扇,“这没什么的,反正本帝君闲着也是闲着……举手之劳,给自己添个乐子……” 秋离,“……” 赤言嘴虽贱了些,不过秋离知道他的好心。他知她从不肯轻易欠人情,才这样举重若轻的说道。 元辰和赤言客气的寒暄一番,突然想起来似得问道,“不知道我们在此地叨扰了多久?” 赤言摇摇折扇,桃花眼翻着掰着手指头数,“四天。” 秋离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们这一眨眼,居然过去了四年。他们忽然失踪这么久,不知道下面的局势变得怎么样了。忙忙向赤言请辞,抓上元辰的手便赶回凡界去。 他们莫名在齐国消失,也没给方泽留个只言片语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境况如何。 第34章 故人叹(一) 秋离和元辰匆匆赶回秦国的时候,元朗阁的府邸,已经有些破败了。 七年光阴流转,元辰晓得不会所有的事情还同他离去时一般,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一手建立的元朗阁,对秦国社稷有不可小觑作用的元朗阁,竟能破败到如此地步。他以为,就算他不在,秦王也会帮忙照拂。 谁承想,眼前朱门紧闭,门可罗雀。 分卷阅读11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锈迹斑斑的门锁上,缠了厚厚的蜘蛛丝。 他们不可置信的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内走了出来,本想不耐烦的赶他们走,“走,走,找别的地方要饭去……”可是话说到一般,目光落在元辰身上时,却忽而惊呆了—— “公子!” 来人正是方泽,秋离也一时没敢相认,岁月催人老,四年过去,方泽虽不过是而立之年,可是两鬓已经有斑白的头发,想来这些年过的艰辛异常。 “公子——” 方泽三步并做两步的跑来握住元辰的手,双目泛红,眼眶湿润,“我就知道公子还会回来的。” 望着方泽这幅形容,秋离鼻头也是一酸。 进到屋中,她二人听方泽说,在当年那场与齐国的混战之中,他二人不知所踪,方泽和手下暗卫死伤惨重,去时一百多人的队伍,回来只剩不到十人。 元朗阁实力受到重创,再加上没有元辰主持大局,日益败落下去。方泽试图经营元朗阁,可元朗阁生意遍布六国,他没有元辰的本事,实在经营不过来,于是树倒猢狲散,平时依附于元朗阁的那些小势力见其败落,纷纷投靠别家。 再加上…… 方泽眼神中出线一丝漠然,再加上秦王嬴政的落井下石。 方泽从齐国逃回来后,曾经多次进宫恳求嬴政,希望他能出兵寻找元辰的下落,以元辰和嬴政的交情,这本不应该是难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嬴政伤愈后性情大变,变得很是暴躁,对燕国急功近利的用兵,打完燕国打楚国,近几年打仗死的人,比前几十年加起来的都多。所以,找元辰的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 而对外用兵的那些银子,丝毫没有愧疚的,从元朗阁的岁贡里面出…… 这样日子久了,元朗阁入不敷出,就败落了。但散的彻底还要数灭楚那一场战役,秦王为了请王翦出山对付楚国,许以万金。只是秦国国库里哪有那么多现成的银子,那一天,便将元朗阁彻底的搬空了。秦王为了胜利,为了统一,已经顾不得任何其他。 那一天,方泽站在院中看着兵丁一箱一箱的将元朗阁的宝贝往外搬,终于感觉到绝望。家丁门客能走的全都走了,唯有方泽不肯,他一日见不到元辰的尸身,就一日不相信他死了。而元辰一日未死,他就要一日在元朗阁等他回来。 所以,即使元朗阁破败的只剩下一个门牌,他也依然在这里等着。 元辰听了方泽的话,一时凝噎,良久,轻轻拍拍他的肩,“这些年苦了你了。”随后眸子暗了暗,“阿政,他……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安排我见他一面?” 方泽道,“自从那次遇刺中毒醒来,秦王的性子就一日比一日残暴,且多疑。身边的宫人,被他杀了一茬又一茬,现在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什么能给我们说得上话的人了……就连王太后,也给他逼死了。”他咬咬牙狠狠道,“早知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豁出命去给他求解药!” 元辰沉默着,眼神中波光涌动,深不见底。 秋离知道,他露出这个神色,就说明他方才刚刚下定了决心。以元辰的性子,既然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想见嬴政一面。随即道,“不过是夜闯秦宫,我陪你。” 方泽一惊,抓住元辰的袖子,“使不得,自从遇刺后秦宫的防守便一日比一日严了,现在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秦王也给了守卫极大的权限,凡事遇见可疑人,杀无赦,不用通报,你们二人还没等见到秦王,就被杀死了。” 元辰沉吟,“现在这个情势,六国腐朽,摧枯拉朽一般倒下,但若是秦国失了人心,又怎么能将六国治理下去,我沿途也听说了一些近时的战报,我要劝劝他,否则……” 他语气中的可惜,院子中的人都明白。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眼看要实现统一的梦想,可是若是在这个时候失了民心,岂不是前功尽弃。 方泽先将他二人安顿下来,一面想办法去打听宫中的情况。元辰重拾元朗阁之前经营的一些小生意,他离开日子虽久,可是积威还在,许多人听说他回来了,便又纷纷投奔,不多时,便将以前信息网,建立了十之一二。 再过几日,晚间,方泽来报,说秦王不在宫中。秦对齐用兵到了最后关头,齐国突然秘密往主帐中递了一封降书,王贲怕有诈,连夜上报了秦王,于是秦王连夜出宫去了前线。 若是想见秦王,这正好是最好的机会。 ————————————— 兵临临淄,黑云压顶,战争一触即发。 秋离和元辰几日疾驰也终于赶到秦军驻扎的附近,远远地看着两军对垒,秋离却不自觉的揪起心来。她想起上次在齐国的肉搏之战,倘若两军真的开战,不知道又是多少人的性命。 她看元辰一眼,元辰也正好看向她,他握住她的手,此刻,上万生命濒临涂炭,可是,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世间,本就有这么多无可奈何。 东风吹,战鼓擂,咚咚咚的急促声入耳,使人精神紧张起来。 分卷阅读11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骑兵也蓄势待发,就在这一刻,城门突然打开了。 鼓声停,周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的安静。 几万双眼睛直直盯着那一寸寸的慢慢打开的门。门开,没有严阵以待的士兵,没有金戈铁甲,只有一个瘦弱的白衣男子。 样子还是清秀的,只是那身板那样瘦弱,让人看起来不像是个男子。 他手上捧着一封竹简,道,“此仗一打,便是上万条人命。齐王爱惜子民,特下此召,若是秦王肯给齐王建五百里地作为封地,安度晚年,那齐王建现在开城投降,免得百姓受苦;若秦王不允,齐国便拼劲全国兵力,与秦决一死战。” 看来,传闻中齐国的降书,竟是真的。齐国现在竟然当众把这个消息说出来,恐怕是等秦国回复等的不耐烦了,准备鱼死网破。 因为这个消息一出口,便很是动摇军心。 若能兵不血刃便夺下齐国,又还有哪个将士肯拼命呢。如此一来,秦王不接受这个条件,也得接受这个条件。毕竟,齐王爱民,此举便得民心,若是秦王坚持再战,便失了民心,定是一场苦战。 然而,秦国高层却又另一层顾虑。十三娘毕竟是个劲敌,就算她已故去,却让人也不敢轻易相信齐国的降书。 于是,事态进入僵局,一拖就是三日。 这三日,士气眼见着一天比一天低落,军纪一天比一天懈怠。元辰见再拖下去只会是对秦国不利,便冒险孤身入军营去见嬴政。一夜闭门苦谈,不知道元辰和秦王说了什么,秋离猜或许秦王会不肯相信的宰了元辰,又或许两厢会抱头痛哭,不管过程如何,总之二日晨曦破晓,秦王被元辰说服,亲自在降书上签了字。 双方签署停战协议,临淄开城投降,齐王退位,隐居山林。 从剑拔弩张到兵不血刃,只用了三天。 这三天,秋离觉得有些不真实——只用了一道诏书,便免了万人流血之灾。这事情,未免顺利的让人怀疑。 可是,那一纸降书握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重量。 秦大军已经准备开拔回国,元辰觉得既然都到了齐国境内,便顺手处理了些曾经在齐国的生意,他和秋离便又在齐国多逗留了两天。秋离有问过元辰和秦王说了什么,但是元辰并不想说。秋离没有多问,只是随他去了。 在齐国的这些日子,元辰每日早出晚归的,秋离便自己在临淄转转。虽然六国战火久矣,可是临淄的百姓到是不像被战火荼毒过,日子过得还算安宁,不得不说临淄城主将这里治理的不错,若是放在太平日子,应该是个治世之才。 元辰一日回来的比一日晚,有时回到房中还未来的及更衣便睡去了,很是辛苦,秋离见他日日操劳实在放心不下,一日清晨偷偷便跟他溜出去,避过街上车水马龙,只见元辰进了一间茶楼,坐在一间雅室,再小心的将门掩了。秋离伏在外面,里面的对话听得不甚清晰,但是有三个字让她分外敏感。 苍龙阙。 她心中一愣,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在六国都统一了之后,元辰还在找这个东西。讶异间忘记了屏息,屋内人是个高手,片刻功夫便有一柄飞刀射出门窗直冲秋离面门而来,她身子一闪,手腕一转用中指和和食指夹住飞刀,便又向屋内甩回,屋内一个黑衣人破门而出,和秋离方要交手之时,两人都愣住。 “阿如!” “夫人!” 元辰闻声走出来,看着秋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还是跟来了。” 秋离上前一步对着元辰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别生气。” 元辰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我没生气,只是有些事情不知是吉是凶,不想拖你下水。” 秋离努努嘴,“不是说同生共死吗?” 元辰摇头,“如果换做是你,明知前路凶险,也非要带上我吗?” 秋离理直气壮,“你放心,以后死我也会拉上你给我垫背……我俩肯定死在一起。” 元辰哭笑不得,“……”这听着不太像好话啊。 经过了这一出,元辰终于告诉她,秦王交给他一个任务,找到苍龙阙并毁坏之,六国已定,他不需要借助神力统一六国,同时他也不希望再有别人找到这个东西借此推翻他。 秋离有些不忿,“可是……”然而只是说了这两个字,便生生戛然而止,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前些年元辰鼎盛时寻了苍龙阙十几年都没有寻到,现在他已式微,又怎么可能找得到。更何况,现在六国初定,天下百废待兴,正是有识之士大展宏图的好机会,百里河山摆于眼前等待治理,正是元辰大展宏图的机会,他浮沉这一世,不过求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和乐。而秦王这个时候给元辰这个任务,明摆着是明抬暗贬,将他排除出咸阳的政治中心。 四年的隔阂,种下,便种下了。他四年下落不明,也无法将自己的行迹说明白,这样突然回来,秦王自然无法完全相信,可惜了曾经元辰为了 分卷阅读11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秦王那样呕心沥血,最终,不明不白的被猜忌。 她想的到,元辰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本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秋离,不过是男人间朝堂上的事情,没有必要给她徒增烦恼。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将这些说出来给他添堵。 元辰说,他这几日追查到或许临淄前城主知道苍龙阙的下落,只不过还没等他出手,便收到前城主的一封邀请函,邀请他来府上小叙。 元辰定是要去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将阿如招来,便是在安排,若是他入了城主府便出不来,秋离当如何。只不过这桩事既然让秋离知道了,便没有不和元辰同去的道理。 竹声簌簌,秋离和元辰踏进约定的小院,本以为会看到金戈铁马严阵以待,没想到,这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院。 黑瓦白墙,翠竹掩映,竹后的红亭中一个白衣男子正斜卧在小榻上咳嗽,一副弱柳扶风的娇弱样子,帕子从嘴上拿开时,已经浸了血渍。 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可是却已满头银丝。 手边的石桌上温着一盏清茶,白衣男子要端茶漱口,可身子一歪,手一抖,便将茶盏往地上摔去。还好秋离眼疾手快的上去扶住了,又将茶盏好模好样的递回了白衣男子手中。 白衣男子冲她虚弱的一笑,“有劳。”然后上下打量秋离一眼,“以前在赵国的时候便总想着,是哪个有福气家的女孩子将来能嫁给四哥,今日一见四嫂这惊为天人的模样,倒觉得能娶到四嫂是四哥的福气了。” 听白衣男子这话,秋离和元辰都是一愣,元辰眸光在白衣男子身上停了停,终于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阿房?” 秋离也是一愣,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没有喉结,还有一个隐约可见的耳洞,果然是张女子的脸。 原来这便是阿房,秋离想过很多次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到她,赵若嫣的远房表妹阿房,十三娘唯一忌惮的师妹阿房,秦王嬴政将其捧若珍宝的阿房,她和元辰寻寻觅觅的阿房。 她以为,会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场合,她会终于和这位奇女子狭路相逢。 没想到,却只是这样风和日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午后,见到这个这样清丽,这样超然,这样出人意料的女子。 只是,她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第35章 故人叹(二) 秋离下意识的去扶阿房的脉,然后惊讶的收回手,看秋离瞪得浑圆的眼睛,阿房却不以为意,“生死有命,这次请四哥前来,是有件事欠四哥一个解释。” 阿房拿出半块苍龙阙,交给秋离,有些抱歉的对元辰道,“知道四哥一直在寻苍龙阙,却一直未能据实相告这最后半块苍龙阙在我这里,实在对不住四哥。” 元辰抿嘴,沉默半晌,“你可知道这苍龙阙背后的传说?得苍龙阙者得天下,可属实?” 阿房说话费力,说说停停,“这苍龙阙的传说,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没有什么呼之即出的苍龙,能得天下的,只有人心。苍龙阙背后,也不过是吾师无崖子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西凉开国君主能夺得王位,靠的并不是什么青龙相助,而是师父传给他的一套治国的理念。得人心得天下,师父知道如何才能得到多助,并将这些倾囊相授,西凉国刚建国是自然强大。只是师父也知道,随着岁月的流逝,并不是每代君王,都勤政爱民。所以,他给了西凉君主那枚苍龙阙,只要有苍龙阙的召唤,师父的后人便必会显身辅助其治理国家。只是,再后来天下分裂成十六国,群雄争霸,苍龙阙的故事便被人演绎的好似个传奇了。” 元辰眸子看着苍龙阙闪了闪,“你今日叫我来,只为了将苍龙阙交给我?” 阿房的手抚上额角,看起来有些疲惫,嗓音有些喑哑,“我是师父最后一个传人,我死后,苍龙阙再也无用处。”半晌,她将手从额角放下来,睁开眼睛,声音冷淡如水,“当然,将四哥引来,我还有一个私心,便是希望我死后,四哥能将我的骨灰带回秦国,交给阿政,待他殡天后,我们好葬在一处。” 她低了低头,“没能实现陪他一统天下的诺言,不能生同衾,只好死同穴了。”说罢,她似是有些自嘲,“我这一生,实在是太失败,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他……” 秋离心中存了太多的疑问想问她,可还没来的及开口,只觉得从阿房手上接过的苍龙阙变得温热,她低头去看,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柔和的白光,还不待反应过来,她便跌入了光中。 她还没来得及问那苍龙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眼前的景致就已经换了天地。 跌入前,有个人拉住了她的手,他二人一同跌了进来。 待身形稳住之后,秋离回头看,死死牵着她手的人,正是元辰。她嗔他,“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莽莽撞撞的跟我闯了进来?” 元辰摇头,“不知,但是我说过,以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再不会放开你的手,我说话算话。” 分卷阅读11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秋离有些感动的将元辰的手握紧。她方才给阿房扶脉知她命不久矣,也就在这两天的光景。临死之人元神涣散,阿房一生的梦魇,求而不得的心愿,皆承载在这个陪伴她多年的苍龙阙中。正好秋离赶巧握着,便被魇了进来。 她和元辰,这是被阿房的心魔魇住了。他们被困在苍龙阙中,必须找到阿房的心魔所在,才能出去。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色飞速掠过,乱世白沙,古树枯藤,凄凉景致已快速穿过秋离的身体,还来不及捕捉,便飞速的消逝。金戈铁马声呼啸而来,再转眼又成了庭院深深,刹那间一团白光爆裂开来,似坠落的点点晨星,耳边莫名的孩童的声音响起,陡然大开的视野,只见碧波袅袅,青草依依,一派阳光明媚之景。 “我,李靖,姬丹,元辰,嬴政,赵阿房在此义结金兰,我五人誓当同心,患难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几个孩子有模有样的拜天拜地,结为异姓兄妹。 是了,元辰说过他幼时和阿房相熟,他们是拜把子的兄妹,能在她的回忆里见到元辰,倒也不算是稀奇事。 秋离戳戳元辰,“你们一共五个人,阿房和嬴政都喊你四哥,为什么你排行老四,老大是谁?” 元辰说,“没有老大。” 秋离一愣,“为什么没有老大?” 元辰一本正经,“我和李靖,姬丹年龄相仿,谁也不肯服谁做老大,于是那排位便空了下来,谁也不做。” 秋离,“……”是个有性格的孩子。 秋离又愣,“那为什么你是老四?” 元辰负手,“做不了老大,做老几都无所谓了。” 秋离,“……”果然是……有性格。 画面一转,几个孩子在野外田间无忧无虑的玩耍,秋离眼尖,立马认出来,五个孩子里面个子最高的那个穿蓝衣服的,正是元辰。刚才几个人跪在地上,模样分辨的不真切,现在秋离能好好瞧瞧了,这一瞧,便觉得有些爱不释眼。 她打趣道,“我家元辰小时候竟然生的这样可爱。” 元辰斜睨她一眼,“怎么,你是说现在长裂了吗?” 秋离掩嘴笑笑,“不敢不敢,现在的阿辰风流倜傥,没想到小时候也是圆滚滚的小可爱。” 元辰也不恼,只是突然拉过她的手,将她猛地拽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吹气道,“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生一个圆滚滚的小可爱?” 秋离脸霎那便红了,猛地推开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正形?” 元辰负手笑着看看她,不言语。 夫妻间的调戏与反调戏,永远是一个恒久的命题。 几个孩子玩闹间发现一个枣子树,都争先恐后的去摘枣子,无奈个头太矮,除了元辰能勉强够到几个之外,剩下的孩子们都只能仰着头对着枣子流口水。元辰踌躇了一下,便将几个孩子挨个扛到肩头,举着他们去够枣子。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元辰的脸上,照的他额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不过他一言未发,表情分外认真,一个个的将那几个小孩子举起来,听着他们说,左边点,右边点的移动着,陪他们打枣子。 一个时辰功夫,每个孩子都捡了一大兜枣子,开心的手舞足蹈。唯有元辰一个人坐在地上擦汗,看着那些吃枣子的孩子,咽了咽口水。 在一旁玩闹的嬴政和阿房看到他,从池塘边跑过来,嬴政递了一把枣子给元辰,道,“谢谢四哥。这些枣子当成我给四哥谢礼。”然后推推阿房道,“四哥带我们摘枣子,你分一些给四哥。” 秋离在心中赞叹道,嬴政小小年纪就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比其他的小孩子懂事多了。怪不得日后做了秦王,也能拢得天下贤士辅佐。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间时光流转,春去冬来,元辰家便落了难。元家财大势大,遭到佞臣觊觎,父母双双下狱,剩下的老幼妇孺全都被□□在府中,一众侍卫带着家伙来抄家,所有人被圈在一个小房间里瑟瑟发抖。 抄家进行了三天三夜。 元家显赫,珍奇异宝运送了百车不止。而更惨烈的命运,还在后面,赵王已下令,等到元家搬空,便处置了元家人,男子被流放,女子做官妓,永世不得返回赵国。 好好地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嬴政担忧元辰安危,时常拽着阿房在元府外转悠。那时阿房年纪还小,不懂抄家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直觉的想跟着阿政哥哥和元辰哥哥玩儿,就跟在嬴政后面,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只是,元府外守卫森严,他们在元府外踌躇了好几日,也没有找到溜进去的机会。几日后,嬴政终于决定趁着夜黑风高,从后墙打个地洞进去找元辰。 嬴政小小年纪,政治嗅觉却异常准确,他料定元家倾覆不过旦夕之间,如果他们不早日行动,元辰危矣。 李靖和姬丹被看护的严,营救行动,只余嬴政和阿房两个人。 嬴政的动员讲话说的很简单,他双手扶在阿房的双肩上,拍 分卷阅读11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了拍,坚定的说,“阿房,救出四哥的任务,就落在我们肩上了。他们既然结拜了就是一家人,救出家人,我们义不容辞!”然后他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和四哥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去救你的!” 很多年后,阿房经常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爱上嬴政的。他们属于日久生情,感情羁绊一点点写进生命中,分不开,拆不散,说不清,道不明。但如果非要说是从某一个瞬间才开始话,阿房想,那就是这个瞬间了吧。 是夜,天色很暗,可是嬴政的眼睛很亮,炯炯有神,写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 阿房爱上这样一双眼睛。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无条件信任他。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身陷囹吾,他也会奋不顾身的来救他。 这个世上,只要还有他在,她就不害怕。 于是两个小孩子踩好点,找了一个守卫最松的地方,蹲在元家外墙角就开始挖,从月上中天一直挖到月亮西斜,挖的指尖都渗出血来,才挖出一个仅容一个小孩子通过的狗洞。 不过,这也足够让他二人欣喜的顾不上指尖的疼。 阿房留在外面站岗,由嬴政去,将元辰接出来。 是夜,万里无星,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个小姑娘家等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些害怕,想喊阿政哥哥和四哥哥,但是她知道不能。她只好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阿房此刻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别人家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还躲在父母怀中撒娇,阿房不仅能和嬴政打地洞,还能有这种胆识,秋离佩服。她都不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再干嘛了,她开化的晚,估计连泥巴都还不会玩儿。 索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嬴政便领着元辰出来了。 被关了三天的元辰,整个人清减下去一大圈,黑着眼圈,眼眶也近乎要凹进去。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做事情倒是一板一眼,他恭敬的冲着嬴政和阿房作揖道谢,“救命之恩,元辰此生不忘。” 只是,元家阖族受到牵连,没有哪个远方亲戚,还能收留元辰。虽然逃得出元府,却还是逃不过颠沛流离的命运。嬴政想了想,咬咬牙,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玉佩,递到元辰手中,“四哥,这个是我父亲临走之际留给我的玉佩,你拿着到秦国去,他会庇佑你。” 这么贵重的东西,元辰怎么好收。两人推搡了半天,还是元辰拧不过嬴政,深深向他鞠了一躬,“承君此情,当以生命报之。” 见到这一幕,秋离这才明白,为什么元辰对嬴政那么好,原来小时,他承过他的救命之恩。他本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性子,更别说是嬴政这样对他有大恩的人。他豁出性命去保护嬴政,是本能。 秋离不自觉握紧了元辰的手。元家落难的过往对于元辰来说,定是段难熬的光景,此刻猝不及防的又一次曾现在他面前,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元辰明白她的体贴,反手将她的手攥紧,“没事了,都过去了。” 怎么会不难过,那段时间,元辰看着原本富庶的家一点点被搬空,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他知道,之后等他的命运,只剩下般颠沛流离,男子被流放,女子做官妓,好好地一个元家,就这样散了。心中不是不恨,只是知道,当自己手中没有任何权利时,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他要蛰伏,要变强,等他足够强大了,就要把失去的一点点再找回来。 现在,他做到了。 这样,过去的那些不堪,就可以放在脑后了。如果什么都背在肩上,实在是太过艰辛。 想至此,他将秋离往怀里搂紧了些,落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只有忘掉过去的包袱,才能拥抱现在的美好。 接下来的记忆犹如走马观花,纷纷乱乱,大致是那时的生活本身就动荡不安,混乱不堪,所以留给小阿房的,就是那样断断续续的片段。 再这部分记忆中,充斥的离别。 元辰走了半年后,姬丹被父亲接回燕国,再半年,李靖被云游的剑客高手收留,拜了师门学剑法,也离开了赵国,原本热热闹闹的五人,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便只剩下阿房和嬴政两人。 然而,噩梦至此,并未停歇。 秦赵两国交恶,因嬴政的身世,他也多次遭到暗杀。多亏了赵家人相救,才九死一生的免于遇难。那个时候,嬴政经常负伤,一般都是阿房将他藏在自家的柴房后面,让他养伤,才勉强活命。 天寒地冻,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 那个寒冬,嬴政在柴房中被冻的鼻头红红,每天的盼头便是听着柴房外脚步声响起,阿房探出头来,给他送吃的,陪他说两句话。为了不让人发现柴房中多了一个人,小阿房从来都是从自己的口粮中将吃的省下来带去给嬴政,就算一餐只有一个馍馍,阿房也会掰开半个藏在袖子里,带去给嬴政。 日子过得再难,阿房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嬴政。 因为她始终记得,那天嬴政对他说,他们结拜了,就是一家人。为了家人,义不容 分卷阅读11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辞。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他也会倾尽一切来救她,就如她一样。 可谁知就算阿房将嬴政藏的这样小心翼翼,也还是知被人发现告了密。此事连累阿房父亲被罢官,囚居在邯郸的一个小农房中。不多久阿房的父亲便生了重病,无药可医,撒手人寰了。 家里一下子没了经济支柱,母亲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 接连三天,阿房哭的不能自已。可是埋葬了母亲之后,日子还是要继续。 她听说自己的远房表姐若嫣在秦国嫁了个不错的人家,便想着去投奔。谁知,跋山涉水之后,才知道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的人,其实一个个也是命悬一线,所以,她便又被若嫣送去了无崖子处。 这故事的前半截,虽然是阿房的回忆,却鲜见她的影子。反而是她曾经的那些结拜兄弟和亲人,占据了她大半的回忆光景,由此可见,阿房这个姑娘,打小就是个无私的心系他人的好姑娘。 到无崖子处时,正是阿房十岁生辰。幸好,无崖子对她很好。至此,她少年时代的颠沛流离,也终于短暂的画上句号。 那些碎片似得回忆,终于可以拼拼凑凑,有了些生活的影子。 无崖子教导虽然严苛,可是待徒弟也是极好的。教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天下大义。山中的师姐们比她年纪长许多,所以对她这个师妹分外宠爱,以是,阿房虽然失了双亲,却没有怎么受过颠破流离,没有感受过人情冷暖,她被她的师姐们,照顾的很好。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三年。有些学成的师姐们先后告别师门,阿房年纪小,又没有什么去处,所以一直留在山中。 山中很少有人来访,却在一个罕见的风雪夜,出现了一个对月而立白袍中年男子,脸上饱是岁月刻下的风霜的印记。那样一张脸,菱角分明,那样一双眸,盛的下天下的阴谋诡计。 冷月白光中,一棵巨大樱树迎风招摇,红色的樱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纷飞。无崖子坐于树下,和这个中年男子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着棋。 旁边,炉上温着茶,阿房和另一个女子,坐在无崖子两侧,帮两人添茶。秋离定睛看了看,才认出这是未毁容时的十三娘。阿房已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是正值二八年华的十三娘,脸上的明媚之色,生生将阿房衬得过于素净了。 无崖子手执白子,右手执棋,左手拂袖,抬头对面男子,笑,“鬼谷,十几年未见,你精神还是一同往日矍铄。” 鬼谷子抿了口茶,毫不客气,“无崖,十几年未见,你收的女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了。这样下去,你的徒弟们怕不是要比贤,而是要比美了。” 无崖子白字稳稳落在棋盘上,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也饮了一口茶,咂咂嘴,“十几年过去,你这个瞧不起女子的毛病怎么还不改。我的徒弟不仅好看,还一个比一个厉害。” 鬼谷子不语,看似不经意的拿起一枚黑子,将将要落于棋盘之时,手腕突然一翻,在空中凛冽的翻了个花,中指一弹,那黑子便径直朝着阿房面门飞去。这要是真打在脸上,非得给阿房打毁容不可。 阿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而十三娘眼疾手快,拿起手旁的青花茶盏对着棋子掷去,就在棋子离阿房鼻尖约莫一指的距离,精确无比的将棋子打飞。 鬼谷子捋着胡须,眼神不经意的瞥了十三娘一眼,“身手不错。” 十三娘到不谦虚,“承让。”她一眼便看出鬼谷子的试探之意,心中有些恼他既是试探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可是表情上无甚变化,让人看不出喜怒,给他添了些茶,心不在焉添了一句,“我这小师妹阿房从小体弱,并不曾学武。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善拳脚,可师父曾夸阿房聪慧过人,是我们所有师姐绑在一起也比不了的。” 鬼谷子接过茶,哦了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之意。 无崖子也看了惊魂甫定的阿房一眼,有些不悦,默不作声的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淡淡道,“听说令徒春申君最近向楚王进献了一位女子。” 鬼谷子抿了口茶,嗯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将茶盏放下,“那姑娘,是你的徒弟” 不消无崖子回话,十三娘抢道,“是啊,我李园师姐可是世间少见的美人。” 鬼谷子将茶盏稳稳放在桌上,轻哼一声,“也不过是个好看的皮囊罢了。” 无崖子也不恼,将阿房招来手边,对鬼谷子道,“我跟你再打一个赌,战国纷乱,将由我的这个最小的徒弟,辅佐最有能力的君主,还天下太平,你可敢赌?” 鬼谷子笑,“有何不敢?赌什么?” 无崖子徐徐道,“若是你输了,你需向我徒弟道歉,说你错了,看走眼了。” 鬼谷子轻蔑一笑,“这有何难,你定是赢不了的。” 无崖子只是静静的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我是不会输得。” 白雪苍茫,在一个谁都不曾看到的深山老林中,一个赌约便这样的刻在了一片苍茫的白雪之中。 早在 分卷阅读11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百年之前,隐居在碧渊潭的无崖子遇到了游历至此的鬼谷子,两人一见如故。 那时,战国风云已经变色,天下分裂成许多不同的国家,天下间的有识之士皆想谋得一番生前身后名,□□定国,实现天下太平。鬼谷子也不能免俗。两个人皆以□□定国,尽快还天下一个太平为己任。 只是,鬼谷子看不起女子,他收的徒弟,从来只是男子。此事让无崖子颇为不悦。无崖子觉得,男人能做成的事情,女子亦可以。战国风云,波谲云诡,并不是只有男子可以翻手云覆手雨,被历史记下来的,应当还有那些女子,她们默默为家国做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只是历史偏见如此,她们的事迹,多半没有被记载下来。 所以,二人立下了一场泼天豪赌。 两人以战国风云为棋盘,一人执黑字,一人执白字,开始了这场博弈。 他们赌,百年之后,能够影响国家战局,促成天下一统的,究竟是男是女。是鬼谷子的徒弟,还是无崖子的徒弟。 这也是为什么,无崖子教导出来的每一个徒弟,都是那样的胸怀天下,有政治远见。 然,这场延绵了百年的赌局,最后的输赢,无崖子将它系在了阿房的身上。 秋离摩拳擦掌,“好气哦,鬼谷子这个态度看的我好想打他。” 元辰揉揉她的头发,“世俗如此,男子志在天下,赚钱养活女子,自然有些人会重男轻女。”看着秋离不好的脸色,十分懂事的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有些人,我就不这么想。我觉得我家夫人最厉害了。” 秋离哼了一声,“那所以春申君后来如何了?” 元辰垂眸,“他去给楚考烈王奔丧的时候,遇到李园的埋伏,全家被杀。” 秋离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就是为了师门之争?杀成这个样子?” 元辰摇头,“并不是。春申君和李园之间,从他们认识开始那天,就注定你死我活。政见不同的人,就算再惺惺相惜,最后也难免落得个互相残杀的下场。” 元辰一席话说的有些怅然,带着些对故事未来走向的洞悉。 第36章 故人叹(三) 风止,雪停,转眼又是一年春天,十三娘离开师门。阿房送她,她笑意盈盈的邀请她有机会去齐国做客。她笑着揉揉的阿房的头,“出去了师姐罩着你,天天吃香喝辣!”说着对无崖子吐了个舌头,“我们再也不用听师父碎碎念。” 看着这样的十三娘,秋离有些感伤。这个时候,十三娘笑容还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眸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像个小孩子一样爱说爱笑。可惜,秋离和她认识的时候,她眼中只有满目杀气。 否则,她觉得,她和十三娘,还是满投脾气的。不说别的,就说爱吃辣这一点,秋离便觉得这姑娘她看着顺眼。 自阿房拜入师门,她的饮食起居,全都是十三娘在照料。十三娘长她七八岁,又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亲人,一直对她很好,又在师门中陪她时间最长,就算说是半个娘也不为过了。阿房受十三娘照拂颇多,自然十分舍不得她离开。自山门惜别,阿房悄悄追着十三娘的脚步从山上追到山下,又从山下追到市郊,才终于好久没有吃东西,腿软跌在泥潭中爬不起来,于是于一片大雨淋漓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 暮春的雨无休无止。无崖子染上了一场风寒,身子便一日日的弱了下去。春去春又来,到第三年再开春的时候,无崖子的病便严重的下不了床了。 阿房半步不离的在无崖子床前照顾。她自幼生活颠沛流离,在无崖子跟前的这五年,是她少有的安闲时光,读书虽清苦,可是她很满足。 落雨倾盆,院中梧桐遮天蔽日,阵阵春雷落在浓荫之后,细细竹叶在雨中微微发抖。阿房握着无崖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无崖子叫她来床前,对她进行最后的嘱咐。 “阿房,有件事,为师要委托于你……”无崖子的声音有些颤巍巍的,“世人皆言,得苍龙阙者得天下,不是因为什么青龙的助力,而是,人心。” 无崖子接着说出了关于苍龙阙的秘密。 他便是世人口中的那条龙。万年前在一场天地浩劫之中,他失了仙身,被人遗忘在了凡界,在碧渊潭中休憩。 在潭底蛰伏了上万年,终于攒够了修为,可以幻身为人。 第一次幻出人形,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外面看看,可是刚踏出碧渊潭,便觉得头痛难忍,刚好被路过的西凉将军救下。他因为在之前的天地浩劫中伤了元神,所以只能在这汪灵力充沛的碧渊潭附近将养,一旦离开,便会承受元神撕裂之痛。 所以,他即便修出了人形,也只能被困在碧渊潭的这方天地之中。 此时的将军已经受到了君主的猜忌和排挤,他听说了这件事,为了投桃报李,便一手策划了那一场君主的迫害,再将提前收买好的军队布下,以备不时之需。 只不过,那场战争打的太过顺利,有如天助,再加上有人在碧渊潭附近见到过他 分卷阅读11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的真身,便渐渐演化出了西凉将军得真龙相助的传言。 无崖子的一身政治好本事和军事才能,是帮助君主一统天下的奇宝。他给了将军一块铁牌,允诺说,如果改日有人带着苍龙阙前来,便帮他一统天下。他虽然出不了碧渊潭,但是他的徒弟可以。所以,得苍龙阙得天下的传言中,真龙没有,得天下倒是真。 从此,无崖子在碧渊潭隐居下来。 而阿房是无崖子的关门弟子,无崖子将终生所学都传与了她。所以,她不仅要替无崖子完成他和鬼谷子的赌局,还要帮他完成苍龙阙的誓言。 师父看好齐国。虽然秦国看起来更强大,可是秦国以霸道治天下,非长治久安之策。失民心者失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且十三娘在齐国的这些年使得齐国的政治经济都有所起色,若是齐国能再得阿房的相助,那便极有可能短时间内一统六国,实现国家长治久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民之于国家,亦是如此。 找到仁君,平定天下 ——这便是阿房的使命。最后的最后,无崖子怜她年纪小,交给她两个锦囊,让她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再打开看。 随后,无崖子便殡天了。 她将师父说的话,写成了一封信,寄给了已经坐上齐国王后的师姐十三娘,将一切都告与她知晓,说她料理完师父后事,便去投奔她,与她携手发扬齐国。 只是没想到,这封信日后竟给阿房埋下了不小的祸患。 按照从无崖子的嘱托,在他死后,阿房将他封入棺中,葬于碧渊潭底。然后在山中为师父守孝三月,下山去寻十三娘。 至此,秋离身子踉跄一下,无崖子……竟真的是应龙。而应龙,竟在她到达凡世之前,就已经圆寂。秋离心里揪着痛了一下,若是秋离能早些找到他,那是不是司卿的故事,结局就会不一样? 秋离闭闭眼,有些自责,若是她真的找到应龙,司卿的故事是否可以重写?沉默良久,她摇摇头,不,就算她找到应龙,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有改变。她心中凉了凉,司卿故事的死局,她无计可施。 可即便这样,她想到司卿,还是觉得难过的不能自已,心脏好像被什么抓住,身子痛的不自觉跟着抖了抖。 元辰感受到她的异常,伸手扶她,“可还好?” 秋离睁开眼,“没事。”不过是习惯性的内疚。 ——————————————————— 下山后没多久,阿房便听说嬴政已经当了秦王,少年时的情谊尚在,她便写了封恭贺的信去,没想到,第三天嬴政便派了使者来接她入秦国。 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她和嬴政的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她们从小便亲近。此刻,嬴政虽继位,但朝政被吕不韦把控,他需要她的帮助,她不能不去。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嬴政和吕不韦之间,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如若她卷入,便是深陷秦国政坛,再不能抽身。 是去是留,阿房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的。她答应了师父去齐国辅佐师姐,可是秦国有她的牵挂。阿政是她的结拜兄弟,她的家人。他有困难,她怎能不去。 她始终记得那也嬴政看他炯炯的目光,如果有一天她有困难,他也会来的。 而且经过她这些日子以来对时政的了解,齐国外强中干,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富强。若是真的要迅速解决战争,那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是秦国。 是夜,她第一次打开了师父给的锦囊。上面没有什么妙计,只有三个字——不要怕。仿佛已经预料到有一天她会面临两难的选择,所以,无崖子鼓励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 手中握着这三个字,阿房做了决定。她要留在秦国,直到秦统一六国。 阿房能留下,嬴政自然高兴,只是阿房此刻却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在秦国。世人皆知无崖子的徒弟颇有本事,若是消息走漏,可能会引来外界不必不要的暗杀;且自从十三娘当上齐王后以来,手段雷厉风行,受人敬仰。阿房怕她在秦国的消息传出后,会招来十三娘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师父说让她去找十三娘,辅佐齐国,她却私下来了秦。对此十三娘会怎么想,她不知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确保阿房在秦国之事半点风声都不走露,所以,她们俩甚至连元辰也一并瞒了下来。 嬴政的书房内有一间密室,而阿房便住在那件密室之中,若非有大事,从不出来走动,即便要出来,也是化妆成小太监的模样,没有人能认得出她来。 如此,便也注定了在嬴政统一六国之前,阿房便只能像一个影子一般,躲在他身后,活在黑暗里。 从此,元辰主外,阿房主内,他们一明一暗,一内一外的配合着,嬴政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直到那一天,吕不韦力挺让成蛟带兵攻打赵国。阿若见到嬴政魂不守舍的回来。 她有些讶异的问嬴政发生了什么,只听他苦笑,“原来,我不过是个假的。”嬴政不舍自己的 分卷阅读11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弟弟出征,本想着下朝后去和吕不韦理论一番,没想到,却听到了吕不韦和赵姬的对话,“成蛟在秦国王族中口碑甚好,对于嬴政来说是个心腹大患,毕竟,他不是秦王族的血统。” 阿若听到这个消息,心跳漏了一拍,嬴政的身世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这绝对是大事!这样一个成蛟的存在,对嬴政威胁过甚。 这一战,成蛟必不能再活着回到秦国。 阿房和嬴政商量,她要偷偷去一趟前线,她要将秦国负责押送粮草的士兵替换掉,然后断了秦军补给。 她跟嬴政商量此事,原以为说服嬴政让她出宫走这一趟会很困难,却没想到嬴政一口答应下来,亲自帮她准备包袱盘缠。 阿房看着他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甚感动。嬴政只是摸摸她的头道,“傻阿房,你愿意帮我,是我的福气。这天下不只是我的舞台,也是你的。你需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无条件支持你。” 听着嬴政这番话,阿房差点掉下眼泪来。 她想起师父的话,想起之前鬼谷子不屑的态度,想,师父,我终不会辜负你的期待,就算前路再艰难,我也会辅佐我的嬴政哥哥,一统六国。 因着阿房之行,成蛟对赵国势弱,必输无疑,带着这样的败仗回秦,没有生路。无可奈何之下,成蛟叛秦投赵,人人唾弃之,之后元辰带兵追杀他,也有了合理的理由。 可是,除掉成蛟,嬴政却没有显得分外开心。阿房带着城郊的死讯匆匆忙忙从秦赵边境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嬴政一个人蜷缩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吃饭。 她有些心疼的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他便像个小孩子一样挪到她的身边,将头枕在她的掌心里,“阿房,你说小时候我们那么苦,都熬过来了;现在锦衣玉食,为什么反倒觉得日子难过了呢?” 阿房明白他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大概是欲望。 小时候,虽然躲在柴房中,少吃少喝,但是只要能活下来,就很开心。 现在,虽然不缺吃穿,却处在算计的漩涡,为了满足更多的欲望,他不惜除掉陪伴在身边多年的弟弟。成日中不是伤害别人,便要被别人伤害,自然便不开心了。 只是,历史潮流如此,他们也别无选择。 这些阿房都没有说,只是用轻轻摸了摸嬴政的脸颊,轻轻道,“阿房一直陪着阿政,不管同甘,还是共苦。” 嬴政抓住她的手,“阿房,你要说话算话。” 时光再一转,眼看嬴政便要亲政。可是赵姬和吕不韦的两股势力笼罩在嬴政面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房也为他心焦。嬴政安慰阿房说,“其实嫪毐表面上是仲父的人,实际上,确是四哥的死侍。我亲政时,四哥自然会给他下达命令,让他找机会除去仲父。” 再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嫪毐造反被杀,元辰去洛阳送诏书吕不韦自杀,赵姬被囚,秋离都知道个差不多。 只是没想到,嫪毐是元辰的暗子,也没想到,他能舍得下令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一连串的事情做下来,嬴政在朝堂上虽赢了个大满贯,在人后却显得郁郁寡欢,整晚整晚失眠,四下没人的时候,他便跑到阿房的身边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顺的躺在她的腿上,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他们两个坐在宫殿里四下无人的院子中,吹着清风,数着星星。阿房用手轻轻一下下拍着嬴政的背,哼着温柔的小调,哄他入睡。 只有这样,嬴政才能睡着。 他时常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问她,“仲父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会不会有一天阿房也不在了?” 她总是温柔而耐心的一遍遍回答他,“不会的,阿房是阿政的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阿房都会一直陪着阿政。” 只有这时嬴政紧绷的神经才会微微放松,“等寡人统一了六国,便要阿房做寡人的王后,生同衾,死同穴。” 阿房神情微微有些发怔,捋着嬴政的头发轻声说,“阿房不需要王后这种虚名,只求有一天,可以和阿政一起走在阳光下,不用再躲躲藏藏,就好。” 幼年时,她将他藏在柴房中;长大后,他将她藏在密室里,他二人,很久不曾执手一同站于众人面前。阿房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可以与他光明正大的站于世人面前,一起笑看世间沧海桑田。 不论成败,她只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嬴政懂她的想法,郑重承诺道,“总有一天,寡人要名正言顺的牵着阿房的手走在世人面前。” 夏日的风轻轻吹过,说过的话,夹在风中,被吹散到天涯海角。年轻的时候,许的诺都是真心的,只可惜,有的时候,真心抵不过流年。 秋离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以为嬴政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孩子,凡事躲在元辰后面,就算战国纷乱,元辰也护得他一颗赤子之心。谁知,他心底也装了这么多的事,却丁点不外泄在脸上,叫人瞧不出来。 她去牵元辰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冰凉吓了她一 分卷阅读11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跳。 她侧头看他,“你还好吗?” 元辰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这些年将他保护的很好,却原来……”元辰没有说下去,但秋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对嬴政的好,超越友情,超越亲情。他将所有的见不得人的暗杀,贿赂之事一力承担,便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便不想让这种事情也成为嬴政心中的苦。 他希望,就算这世道黑暗,可是嬴政在他的保护下,只看到那些人间美好。 只是,天不遂人愿。 每一个的表面乐观的人心中,都埋着不为人知的苦。 乱世之中,众生皆煎熬,没有谁能够免俗。 第37章 故人叹(四) 寒风乍起,转眼便入了秋。 咸阳城霜色尽染,满城一片金黄的景象,有些地方的叶子着了红色,风起,黄中夹着红,仿佛层层叠叠的海浪,一望无际。 吃了解药的嬴政身子一日日好起来,时而在阿房的搀扶下,去城楼上看看夕阳。只是,太医说,有些毒性已经深入骨血,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是毒素堆积在血液中,总会对身子有些影响,只是究竟什么影响,现在还说不清楚。 那日嬴政暴躁的将竹简丢在太医身上,将他赶了出去。 她进去劝他,可是他袖子一拂就将她捧得药打翻了溅在地上,冲她大吼,“滚出去!这种没用的东西煮的没用的药,孤不喝!孤要痊愈,孤必须痊愈!该死的燕国,孤要他们陪葬,所有人陪葬!” 阿房第一次见到如此暴躁的嬴政,心间一颤。她感觉,眼前的这个人,第一次变得这样遥远而陌生,陌生的让她害怕。 如此,秦国和燕国正式宣战。 与此同时,元辰失踪的消息由方泽传回国内。嬴政在对燕用兵与寻找元辰之间做了艰难的抉择,最终选择了前者。 认识了十几年从未吵过架的嬴政和阿房,这一夜在尚书房中一直争吵到天亮。 阿房认为燕国式微,国君治国无方,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便会从内部瓦解,到时只要兵临城下便不怕他们不投降,这样便可以减少流血与伤亡,而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寻找元泽。她认为,元辰是他们家人,如果现在连他们都放弃而不去找元辰,又有谁会在乎元辰的生死。 而嬴政认为夜长梦多,今天有荆轲,明天就有金轲,银轲,铜轲,六国不灭 ,噩梦不断。元辰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灭了六国的异心。 从天黑吵到天亮,没有一个人肯向后退一步。 那一晚,阿房说道最后,只觉得身心俱疲。她放弃了所有的论据,什么排兵布阵,阴谋诡计,全都放在一边,她只是抬眼,淡淡的,有气无力的,问道,“是你说四哥是家人,我们是家人,家人有事,要不顾一起的营救,难道你说的话,现在不算数了吗?” 嬴政被她诘问的哑口无言,沉默半晌,终还是吐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当前的形式和那时怎还能一样,阿房你这样问孤,未免太儿戏了。” 阿房只觉得被嬴政这一句抽掉了全身的力气,她整了半晌,才不敢置信的道,“所以有一日,若阿房和大王的大业相左,阿房也会被大王毫不留情的放弃吗?” 嬴政瞪她,怒道,“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出兵燕国此事已定,休要再提。”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阿房,孤、才是这个国家的王。” 阿房身子一颤,几欲摔倒。 最终,此事以嬴政搬出秦王的身份压制阿房,不理会阿房的意见执意派王翦出兵燕国,而阿房负气出走不见身影而告终。 这还是第一次阿房主动离开嬴政。之前除了天意弄人两人不得不分开之外,一直是处在一处的。而这次,阿房连夜不辞而别,说明两人的关系,开始第一次出现裂痕。 离开秦国的阿房什么都没带,她在嬴政身边八个年头,一直像一个影子一样跟着他,不见天日,没有朋友,如今离开,除了一点盘缠,竟没有任何多余的需要带上的东西。 再说,她也不是真的要离开,她只是要去找王翦。 她理解他的难处,统一六国长路漫漫,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与变数。她说服不了他,可也不代表她就要妥协。她要按她的方式,将此事解决。找元辰,她没有人力,无能为力。可是这几万将士的性命,她要保住。 披星戴月,她赶了七天的路,终于追上了王翦大军。 此刻的王翦陈兵辽东,与燕国的正面交锋一触即发。不过,这是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就算燕国还有一些精兵,秦国也必胜无疑。但燕国可依托坚固的城墙和地理优势,只要积极设防,浴血奋战,死守个把月,不成问题。 到时候,无辜枉死的,都是秦国的士兵。 她不舍。 她懂得,战争与统一总是会有流血牺牲的,可是这些士兵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应当是将来的盛世天下,而不是嬴政一个人的心 分卷阅读12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安。她总要做些什么来减少伤亡,否则,她寝食难安。 于是,她马不停蹄的来求见王翦,希望他不要好大喜功,可以采用包抄的战略。 虽然正面交锋以秦国的绝对优势在三个月内速战速决,可以使王翦在秦王面前立下大功,建立战神的英明,但是此法死伤也必定惨重。 十则围之,而非攻之,乃因能全之。 若是王翦能够采用包抄战术将燕军围困辽东,断其补给,燕军外无增援,内无补给,不出半年,必定军心溃散,到时便如散沙般一击必中,大大减少两顿对垒而产生的无谓伤亡。 可是嬴政想要速战速决,这样一来,王翦未免失了君上欢心。 所以,阿房有些忐忑,忐忑他是否会接受自己的意见,没想到,听她来意,王翦恭敬请她入帐,听她讲完一席话,斟了杯酒敬她,爽快道,“姑娘好计策,王某自愧不如。战场杀敌是战士们的本分,但也不能白白丢了性命。你放心,若是君上怪罪,自有王某担着。” 如是,半年后,十万秦国大军死伤不过千人,便顺利的拿下的燕国都城,燕王带着太子仓皇出逃,溃不成军。随后,阿房随大军一起返回咸阳,才听说嬴政找她,近乎要找疯了。 他在秦国上下都找不到阿房,以为齐王后故技重施将阿房撸了去,正打算对齐国宣战,还好这个当口阿房赶了回来。 嬴政喜出望外,鞋都没来及穿好的从殿里赶出来,一把将她抱进怀中,“阿房,不要再离开孤了,好不好。” 生杀荣辱放在面前都不眨眼,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嬴政,高高在上的嬴政,因为阿房的失踪,竟然急的像个孩子一样。 阿房有再多的怒火,也息了一半,再有什么不满,也散了。她沉吟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好。” 那天,他们秉烛夜谈。 像以前一样,他们坐在院中,阿房坐在台阶上,嬴政躺在她的腿上。 阿房托腮看着月亮,将心中的忧虑如实相告,“阿政,师父虽教给我了很多计策,兵法,但是,师父临终前说,得天下,靠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民心。靠着暴力建立起来的国家,不多时也会被暴力推翻。” 她顿了顿,“阿政,我希望我们一手建立的国家,可以千秋万代。我希望的是万世的和平,百姓永世安康。统一,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手段,不急于求成。” 嬴政努着嘴,把玩着她垂在腰间的头发,“阿房,你不过是个女子,不要操心这么多,你就安安心心的看着寡人统一天下,当寡人的王后,陪着寡人看尽世间美景,不好吗?” 阿房后背僵了一僵,她没想到嬴政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的有些抗拒,“阿政,我受师父所托,想要辅佐一代明君,开辟一方盛世,你……” 嬴政好似有些没耐心的饿打断她,“好好好,寡人知道了,只要阿房你不再离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房长叹一口气,她抬头看看月亮,也不知道,今日她一席话,嬴政听进去了多少。 往后,是几天安宁的日子。只是,阿房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凡是重大的政治、用兵决定,嬴政都会与她商量,曾经的他,对她说,“这天下不只是我的舞台,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可是最近她觉得嬴政时刻避着她,小心的提防着,不让她知道当今局势的走向,她想要给他一些意见,他总是绕开这样的话题,与她聊今天吃了什么,用度够不够。 因为不再忌惮十三娘,他对她愈发的宠溺,宠溺的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宝贝都送给她,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美食都送到她嘴边,可是,他却不再将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伙伴,而是像随便的一只金丝雀一样,好像只要穿暖吃饱,便不应该再想别的事情。 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了,化装成小太监的样子溜去他的书房外,却听到李斯在向他汇报,“不出王上所料,秦国只要稍微施压,燕王便手刃了太子丹,并将项上人头送了来。” 只听屋内的嬴政冷笑一声,“哼,他竟敢派此刻刺杀寡人,便让他尝尝被至亲杀死的滋味。” 阿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秦国燕国开战,燕丹难逃一死。却没想到,竟是生生被自己父亲割下了头颅。 这一刻,她忽而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她一点也看不懂了。他仿佛和嬴政还有一样的面容,可是那个眼神,却不再一样了。 她闭闭眼,想起来小时候他们几人结拜的场景,好像那么遥远,仿佛上辈子的事情。 晚上,嬴政来陪阿房用晚膳,好似心情不错的样子,积极的给阿房布菜。阿房没有动筷子,垂手低眉道,“阿政,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做个明君,不要滥杀无辜,好吗?” 嬴政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丹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阿房点头,“毕竟他曾是我们的五哥,给他留个全尸吧。” 嬴政将筷子摔在桌子上,“他是寡人五哥?他派荆轲来刺杀寡人的时候,有没有念着他是寡 分卷阅读12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人的五哥?” 阿房低头,语气却坚定,“可是,若是天下人知道你逼着你结义死兄弟的父亲割下他的项上人头来求和,会怎么看你呢?若是不天下归心,就算统一了,又如何能确保百姓心悦诚服,不想着谋反呢!” 嬴政冷笑,“所以寡人就应当像个乌龟一样,他刺杀寡人,寡人还不能报复了?” 嬴政的声音冷的阿房全身一僵,还是硬着头皮道,“上位者本就应当有不一样的肚量,以德报怨,况且,我们曾经结拜,理应……” 嬴政的声音近乎咆哮,“寡人才是这秦国的王,寡人是将来的六国共主,寡人受够了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寡人想处置谁,就处置谁;寡人想杀了谁,就杀了谁,不需要谁的同意!” 说完,还不等阿房回话,嬴政愤怒的再桌子上一拍,拂袖而出。 阿房呆呆的看着空着的坐位发呆,这一次,她才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她想让他做一位明君,心系天下苍生;而他,只想做一位霸主,俯瞰众生蜉蝣。 之后,韩国都城叛乱,秦国出兵平定韩的叛乱,韩王降,押解回咸阳,被嬴政二话没说砍了头。 阿房和嬴政又是大吵一架,两国通信,不斩来使,两国交战,不斩降君。若是他一意孤行,日后又怎还有国君会投降,那秦国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必要士兵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耗尽最后一滴血。因为,对方不降也是死,降也是死,那怎么还会有国家投降。就算收复,百姓心声惧意,又怎么会诚心归顺。 嬴政如此做,一步步,都是在给自己的未来埋下被推翻的伏笔。 而阿房的话,嬴政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拍着桌子冲她吼道,“韩王不死,便有无数的韩国旧兵回想着找到他,复辟韩国,这对秦国来说会是多大的压力,你想过吗?” 话不投机,两人不欢而散。 再后来,王贲攻魏,王贲水淹大梁三月,大梁城塌,魏王出降。在秦王的授意下,魏王被就地斩杀,凡事曾经抵抗过的魏国士兵,全都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砍了脑袋。 阿房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直冲到御书房去和嬴政理论。她知道她说的话嬴政不爱听,可是文死谏,武死战,劝谏君王,推行仁政,本就是她的理想,她存在的意义。 于是,在御书房,两个人又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从天亮吵到天黑。阿房最终是气的口不择言,说嬴政如此暴虐就算统一了六国不多久也会被推翻的。 嬴政气的将桌子都拍碎了,直接叫人将阿房拉出去软禁了起来。 两人每吵一次,关系就凉几分,而在这次,终于降至冰点。 此后,嬴政再没来看过阿房。 虽然吃穿用度从不曾少了她的,可是却不再同她讲话。她仿佛一只被豢养的宠物,除了等他投食,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来看两眼,再没别的价值。 再没多久,秦对楚的战役爆发了。王翦坚持六十万士兵才能攻打楚国,而李信夸下海口二十万即可。对其他国家的战役让嬴政对秦国的军事实力有了过分的自信,如是他认为王翦上了年纪,丢了胆量,于是派了李信和蒙恬前去楚国,王翦因此称病辞官,回归故里。 只是,刚开始的战役虽然顺利,但是后来却被楚国从后包抄,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下子,七都尉亡,秦军告急。 如此情势,嬴政无奈,只好驱车赶往频阳请王翦出山,阿房和嬴政许久没有说过话,却在嬴政离开的那天,自请跟随。 嬴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上她一同出发。 王翦听说阿房也来了,要求与阿房单独会面。嬴政虽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 王翦在屋中设了茶,熏了香,阿房跪坐在他对面的草席,笑道,“这是迦南香的味道,原来将军也是这样雅致的人。” 王翦用手挑挑香炉让其染的更旺,“迦南送知音,姑娘肯同王上来到频阳,这等恩情,王某怎能不用心。” 阿房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以他的聪慧早已料到她会来频阳,也早知晓她为何前来,于是客气的赞了一句,“将军玲珑心。” 王翦不再同她打官腔,开门见山,”姑娘既然前来,便自是知道王某疑虑,姑娘是最懂君上的人,那便请姑娘为王某解惑,如今的君上,是否还值得王某卖命?” 阿房顿了顿,“值得。”便没了后文。垂眼看着案上的香炉袅袅的吐着青烟,似是在犹豫,又似是在出神。 王翦等了半晌,不见下文,笑了,“如果只是这两个字,姑娘便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了。” 阿房的眼神暗了暗,她嘴唇开阖半晌,“我多希望我是错的。”阿房长叹了口气,“只是君上的疑人之心日益加重,六十万已经是秦国全部的兵力,若是悉数交于将军,难免不放心的。” 王翦点头,“如此困局何解,还多请姑娘赐教。” 阿房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贪”字。贪心的人,大多是没有政治上的抱负和野心的。 王翦心领神 分卷阅读12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会。 该说的话说完了,阿房起身告辞。阳光不偏不倚打在透过窗棱,打在她的身上,从后望去,好似周身笼罩了一层金光。 王翦望向她,有一瞬间的失语。经年在官场摸爬滚打,让他比旁人多了一些对事情的了然,因此他也似乎看到了这个女子红颜薄命的结局。阿房今日会前来,便是说明她心底已经对嬴政有了一种不信任。不管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这总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长叹一口气,王翦心中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在阿房走出房间之前叫住了她。管帝王的家事,是作为臣子的大忌,只是,他不忍心。不忍心看着如此美好的姑娘,落得孤寂终了的下场。 “阿房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仿佛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导,“王某多嘴了,夫妻之间,若想走的长远,便要有信任。如果有什么心结,要趁早敞开了说,才不至于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阿房的身形颤了一颤。 因为背对着,没人看到她的表情。 只是,她沉默良久,才道了一声,“谢将军挂念。” 秋离不知道阿房现在心中作何感想,只是她不由得觉得有些替阿房苦涩。她和嬴政青梅竹马,可以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可是现在他要请手下将军出山,她竟然不放心的跑来,警告这位将军要防范嬴政的疑心。 即使她和嬴政的关系表面看起仿佛一如往常,嬴政对她从没有什么短缺;然而粉饰的太平下,隐藏内里的是已经大到无法弥合的嫌隙。曾经的他们可以携手风雨,同舟共济,可如今,两人每天说话如履薄冰,要小心翼翼的斟酌拿捏,总是怕说的哪一句话不合对方的心意,便会将这段关系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没人有教过她,如果她全心全意的辅佐的那个人,和她不再同心同德了,她要怎么办。没有人教过她,如果她用命去爱的那个人,和她想的不再一样了,她要怎么办。 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她都不在怕的;运筹帷幄,刀尖舔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此情此景此人,却让她一筹莫展。她想改变他,可是她也知道,她无法改变他。 如王翦所说,她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却束手无策。 仿佛有水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秋离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阿房刚走过的地方,有点滴水珠的印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泪。 第38章 故人叹(五) 王翦向嬴政要了万两黄金,良田百亩。 一时间朝野舆论议论纷纷,觉得王翦狮子大开口,也是活腻了了吧。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嬴政对此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不悦。反而高高兴兴的将黄金凑够了给王翦运了去。然后钦点了六十万士兵送他征楚。 只是,万两黄金即使对于兵强马壮的秦国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就在这一日,嬴政将元朗阁搬空了。 阿房默默看着什么也没有说。一整日,她就坐在花园湖心的亭子上,对着天空发呆。 她想帮元辰保全元朗阁,她也想秦军能够顺利攻楚,减少伤亡,然而这两者之间,她无法两全。 世间安得两全法,她不是小孩子了,懂得有舍才有得的道理。 世事,总难两全。 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只是,她别无他法。如果嬴政可以没有那么多疑心,可以放心的将兵力交给王翦。可是,作为一个上位者,顷一国兵力交给一位将领,谁能没个后顾之忧。 又或者如果嬴政可以耐下性子,按兵不出,等个三五年,楚国国君昏庸,可以等到他们溃不成军,随后水到渠成的攻占楚国。可是,作为一个君临天下的人,谁能看着眼前的肥肉而无动于衷,谁能放任敌国在侧而高枕无忧。 她可以理解他。可是,理解不等于赞同。 这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天空没有半片云彩。 从前朝回来的嬴政高兴的走来阿房身边,“请得王将军出山,攻楚指日可待。这样想来,花好似都比往日红了。” 阿房提提嘴角,有气无力得笑笑,没有说话。 嬴政看着她好似兴致不高得样子,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怎么兴致不高得样子,生病了吗?不舒服吗?寡人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阿房接过茶盏,摇摇头。 四哥还生死未卜,可如今我们便元朗阁搬空了,若是回头四哥回来,要怎么办呢?怎么和他交代呢?五哥死了,四哥不知所踪,我们曾经那么亲密,现在却只剩我二人,你若想起这些,会不会有些神伤呢?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在元府外挖墙脚挖的手指流血,只为了将四哥救出来,你还记得吗?呵,你又怎么会记得,除了权力以外的东西,你都已经不在乎了…… 阿房没有说,她知道,这番话说了也白说,因为他不会。他满心扑在统一大业中,他从不回头看,那些幼时的玩伴,早就被他遗弃了。而遗弃她,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些话说出 分卷阅读12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口,只会给两个人徒增不快罢了。可有些话不说,压在心中就好似一颗大石,让人喘不过气。 第一次,她觉得,原来张口说话,也是一件费力气得事情。 他们原本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却落到一个心中有话却无从说起的地步。 红烛烧了一夜。阿房对着红烛呆坐一夜。 第二天,她给嬴政留书一封,便去了平舆,王翦屯兵在那里,等着和楚国最终一战。楚国虽已式微,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不去看着,实在放心不下。 阿房依旧坚持坚守自闭,养精蓄锐,伺机出击的作战计划;两军对垒,耗得便是主将的耐心,和士兵的气势。只要能将楚军熬垮,就可以摧枯拉朽般攻下楚国。 因为,即使战争伤亡不可避免,她也要努力在可控得范围内,将伤亡降到最低。 她再一次来到军营找王翦,王翦看到她的作战计划,捋着胡子笑笑,“所见略同,只是,姑娘可否想过,损耗对方气势的同时,如何保住本军的气势?” 这倒将阿房考住了,这些她从没细想过,只好羞赧的笑笑,“纸上谈兵,让将军见笑了。” 王翦便耐心的教她如何管理军队,如何训练士兵。而阿房的进步,也让他感叹。 看着玉带束发每日一同在校场和士兵操练的阿房,王翦时常遗憾,“姑娘是我见过的,学兵法学的最快的人。如此英姿飒爽的模样,真是我兵营里许多男儿也比不过。可惜了,若姑娘不是个女儿身,定是平定天下的栋梁之才。” 阿房不以为意,笑笑,“女儿身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辅佐君王?” 此刻的阿房,是自信的,开心的,军营忙碌的生活让她忘记了和赢政之间政见不合的烦恼,她只要专注的练好兵,打好仗就可以了。当人活的目标更简单的时候,果然更容易快乐。 只是愉快的日子也没有过太久,不过一个月,就听说秦王御驾亲征,现在已经莅临映衬督战,歇脚在离军营约莫一个时辰的驿站,宣阿房前去见驾。 阿房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端着茶要送到口中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她没想到,嬴政会真的来找她。 他九五之尊,竟真的千里迢迢,跨越一个国家来找她。她坐在马车上忐忑的来到驿站,她以为嬴政会对她的离开勃然大怒,鉴于他最近的脾气都不怎么好,然而真的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差点心疼的掉下泪来。 只是一个月的功夫,他竟瘦了这么多。 “阿房。”他看着她,缓缓的唤出她的名字,眼中有那种孩子气的不甘和委屈,“你说过,不再离开寡人的。” 阿房偏过头去不看他,“我给你留了书信,不算不辞而别。” 嬴政仿佛没听见一般,轻轻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没事儿,寡人留不住你,你愿走便走,可你离开一天,寡人便找你一天,上黄泉下碧落,一直找你,找到为止。” 阿房别过脸去,她知道嬴政一直是固执的。这样固执的嬴政,让她心疼,也让她觉得无能为力。 见阿房不说话,嬴政有些不安,小心的问,“你是不是还在生寡人的气?” 阿房低着头不说话,他们只是政见不同,理想不同,所以话不投机,说着说着便会吵架。 嬴政误会了她的意思,“寡人之前答应过要名正言顺的牵着阿房的手走在世人面前,却一直没做到,难怪阿房生气。”他将一个木盒子放在她面前,“这个是寡人给你的礼物,是寡人的诚意,从今,阿房你再没什么需要躲避的了。阿房,你以后不要再离开寡人了,好不好?”他的目光定定的粘在她身上离不开,“阿房,我们不等了,不用等到六国统一,不用等到天下安定,只要你还想,明天寡人就带你回咸阳,同你成婚,从此你便是大秦的王后。” 阿房的心又柔软起来,做女子的,心肠哪有硬的。就算再生气,再失望,男子哄一哄,心总是软的。她相信嬴政是真的爱他,她也舍不得离开他,她只是无法接受他的政见,他的做法。如果他愿意改变,她愿意同他再试一试,试着执手白头,共看天下盛世。 毕竟,她曾那样的深爱过他,愿意为了她,连性命都顾。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愿意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同他在一起。 然而阿房打开嬴政递过来的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却吓得盒子从手中滑落。 一个满脸血污的头颅从盒子中滚出来,秋离看到那人头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十三娘!竟然是十三娘?” 连秋离一个外人都如此震惊,阿房的反应更不用说。她的手颤颤巍巍的捡起那颗头颅,嘴唇一直上下颤抖着,才攒出一个破碎的句子,“师姐,师姐,她、是怎么死的?” 秋离听得出来,她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强自镇定着,但是精神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嬴政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全然不在意的撇撇嘴,“她,呵,她最在意她的宝贝儿子,和齐国的江山不是吗?那我便要他的儿子在江山和母亲中做 分卷阅读12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出选择……” 阿房的声音忍不住的有些颤抖,“所以,她是被最爱的儿子亲手害死的……” 心如刀绞,面如死灰,一切悲怆的此语,都不足以形容阿房现在的心情。那惊愕,悲伤,悔过的表情交织在阿房脸上,这一刻阿房脸色难看到让秋离不忍直视。 秋离转过身将头埋在元辰的胸口,叹息一声,“哎,到底,嬴政还是不懂她,他们还是不合适的。” 元辰轻轻的嗯了一声,“经今天这一遭,他们两个,估计无法在一起了。说到底,阿房的性子,也不适合这个世道。” 秋离将头又在他胸口蹭了蹭。还好元辰懂她,还好他们两个还在一起。 嬴政的手段作为一个乱世君主,有些雷霆手段,无可厚非,谁手上还没有几条人命?能够以一己之力,保全一国百姓不见血,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齐王不傻,为了保全齐国,不与秦国兵戎相见,十三娘便成了牺牲品。 只是,十三娘是阿房的师姐,是幼时为她遮风挡雨的至亲,就算日后有了再多嫌隙,以阿房的性子,也决计不忍对十三娘出手。就算她日后助嬴政攻打下齐国,她也会给十三娘谋个后路,将她豢养起来,让她不能再兴风作浪,给她养老。 阿房以仁治天下,若放在太平盛世,定是盛世明君,只可惜,现在是乱世。不是说此法行不通,只是霸道手段见效更快,便没有人会耐下性子去实行仁道。 嬴政重眼前,阿房志在千秋。 自然话不投机。 就算世道对她再不公,可是阿房从未生出过害人的念头。对于别人的害人之心,她能防则防,从未想过要下毒手。更何况,那是从小将她照顾到大的师姐。 燕丹的死尚且让她耿耿于怀,更何况是十三娘。 对阿房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她可以防着十三娘,躲着十三娘,却偏偏不可以去害她。 阿房的善良,让她不融于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 只可惜,嬴政不懂。若有人欺他,他便百倍的欺负回去,所以,嬴政照顾阿房的方法,就是以残忍的方式诛杀对她有威胁的人。他觉得阿房软弱,便要以这种方式帮助她成长。 可是,他不懂,有些善良,永远变不成铁石心肠。 对于这样的善良,只能保护。若是不能保护,便只能分道扬镳。 阿房蹲在地上,捡起十三娘的头颅,蹲在半天许久,将头埋在膝盖中,不出声,也不抬头。过了许久,她才起身,将十三娘的头抱在怀中,对着嬴政行了一个欠身礼,“多谢秦王美意,请容阿房思考一下。” 说完,她便抱着十三娘的头颅,转身离开。 漫天阴云密布,衬得她的背影坚毅而决绝,她一袭单薄的衣裳走进了凛冽风中,好似走向无人的深处,让人有一种她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这一刻,她与嬴政,彻底决裂。 他们吵过那么多架,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却消无声息。 原来,所有的离别,都是这样的悄然无息。 阿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感觉自己木着一个脑袋,恍恍惚惚的回到自己的帐中,也不记得回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王翦,有没有人给她打招呼,她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了,径直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憋了一路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再也忍不住了。 刚开始是小声的啜泣,再后来变成了放声大哭。 十三娘,她的师姐。 在碧渊潭待她如亲人的师姐,居然被她最爱的人逼得,被自己的亲儿子,亲手毒死了。 她对不起师姐,对不起师父,更对不起自己曾经那样掏心掏肺的爱过嬴政。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从天色大亮哭到月上中天,终于哭不动了。 刚开始是哭十三娘,后来,在哭她和嬴政的关系,哭的那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秋离没有想过,她这样一个要强爽利的姑娘,也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这样嚎啕大哭。 或许,一生只这一次,她任由自己放纵自己的感情。 他们,终于是回不到过去了。他永远不会懂,她想要的是什么。 那夜,阿房悲恸过度,一夜白头。 她起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苦笑不得,一夜、白头。 夜风轻轻吹,她掀开帐帘,想要透透气,却见着王翦站在门口等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红肿的近乎睁不开的眼睛,“让将军见笑了。” 王翦豪爽的一笑,“这有什么的。这才有点女孩子家的样子,该哭哭,该笑笑,你平时,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阿房放眼看着远处的烽火狼烟,看着校练场断头台,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一种厌烦之感。眼前弥漫硝烟,空气中弥漫着血雾,让人心神不宁。 烽火、狼烟、血光、杀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王翦似乎洞察她的心思,“若是烦了,就去散散心。” 阿房微微一怔,叹口气,“ 分卷阅读12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散散心,去哪里,做什么?” 王翦屡屡胡子,“趁着还年轻,做想做之事。” 是夜,阿房打开了无崖子给她的第二个锦囊,并没有什么妙计,里面还是三个字,甚至,跟第一个锦囊里有两个字还是重复的,只见无崖子力透纸背的三个字,写着——不要悔。 无崖子是这样懂他这个徒弟,他知她聪慧无双,却也知道,她的性格过于柔弱,放于乱世,她的肩膀或许扛不起这个天下。可是他坚信她的善良会将她带领到正确的道路上,所以在她第一次踌躇的时候,让她不要怕,就算有艰难险阻,也要勇往直前;在她第二次怀疑自己的时候,告诉她就算善良被辜负,也不要悔,要继续善良下去。 他什么都未曾说过,却早已看透了她人生的路。他虽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实现他的心愿,实现天下一统;可是,他也知道,她不会按他规划的路走。他是这么的了解她。 因为了解,所以原谅。 阿房的眼泪瞬间便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师父,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信任。 擦干眼泪,她想做什么?秋离思考,其实她和嬴政的目标是一样的,天下统一。 只不过,嬴政只相信武力,而她相信兵不血刃,照样可以收复一个国家。她拦不住他,那她也不再说了,她去做。 她要证明给他看,她说的,是对的。 于是,她向王翦辞行,然后连夜离开了平舆,去了临淄。 在阿房的回忆里,大概是临淄的日子过于单调,这段回忆过得飞快。 在这里,她女扮男装,做了齐国的谋士,她取得了齐王的信任,将都城治理的太平安逸,百姓不思战事。 如是,便是三年。 在这期间,若说唯一有什么料不到,便是阿房的身体状况了。她那日为了救嬴政,在大殿上挨了荆轲几拳,那些拳头力道极大,对她的五脏六腑都造成了损伤,那时她年轻看不出什么,这些年她四处奔波,再加上十三娘之死让她悲伤过度,这隐疾一下子爆发出来,便压制不住。 尤其是那日,她听说,秦王大婚,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封为骊姬,宠幸有加。有几位试图揣摩圣意的人试图借此机会博得龙颜大悦,于是上折子建议秦王加封骊姬为王后。然而却不小心引得龙颜大怒,差点被贬官。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日,阿房一口血咳出来,躺在床上好久不能起身。 从此,她时时咳血,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王翦兵临城下。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劝说齐王投降,也终于走到油尽灯枯的这一天。 那天,她拿着一纸诏书,亲自送出城门,交到王翦上手。她也终于证明给嬴政看,兵不血刃,也可以收复一国。 后面的故事,秋离都知道了。 手中苍龙阙的温度一丝丝的凉下去,秋离知道,阿房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忽而迷雾又起,重重叠叠的影子交闪而过,画面定格在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 村口的老槐树下,两个幼童的身影被拉的老长。那是幼年时的嬴政和阿房。 又是他们去要去元府救元辰的那一夜。嬴政目光灼灼的看着阿房,双手在她肩上豪气的拍拍,“结拜了就是一家人,救出家人,我们义不容辞!如果有一天你出事了,我和四哥也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去救你的!” 小阿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神中尽是惊讶,感动,许久说不出话来。忽而,大眼睛眨巴眨巴,感动变成悲伤,流出两行跟此情此景不相称的清泪来。 秋离认出,那是成年后的阿房的眼睛。 她经历过了太多的失望,再次听到这句话,便只剩下了物是人非的悲伤。 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两个人,长久的相对着沉默的伫立着。阿房的眼泪一直一直的流淌着,顷刻间电闪雷鸣,化为一场倾盆大雨,无垠之水滚滚而来,仿佛黄河决堤,滔天大浪转瞬间席卷了天地间的一切。 秋离下意识的抓住元辰的手,两个人被大浪瞬间冲走,被旋涡席卷身不由己的向远方冲去。 秋离意识到,这是便是阿房的梦魇。她对嬴政全部的信任和爱意,起源于那一天,她一直坚持的相信就算全世界都抛弃她,嬴政也会不顾一切的来寻她,来救他。也一直相信,他是她可以毫无保留去相信的的人,值得她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人。这种想法,深深的根植在她内心深处,仿佛一种信仰。 他给了她这种信仰,却也亲手打破。他继续向前走着,可她却一直被困在这打破信仰的悲伤中,故步自封。 这种悲伤,给了她想要毁天灭地的冲动。 周遭的一切景致被巨浪席卷,房屋倒塌,树木损毁,目之所及,一片断壁残垣。巨浪滔天,秋离和元辰在洪水中挣扎着浮浮沉沉,可是阿房和嬴政的身影似是两尊雕像,安然不动的站在槐树下,保持的岿然不动的身形。 秋离急了,再这样下去,她和元辰,都要命丧于 分卷阅读126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此。“阿房!”秋离急切的对着她喊道,“醒过来,阿房,醒过来。” 面前的两人依旧一动不动。 秋离又在水中沉浮几遭,才终将头又伸出来,喊道,“阿房,她终不是你的良人。这世上没有人能救赎你,除了你自己。” 声音落时,暴雨骤停。 一道金光劈开重重乌云,在墨黑的天际,撕开一道裂口,投下和煦的日光。 呆立许久的阿房,终于开口,脸上是与她小小年纪不相称的悲伤,“阿政,你说的话,我当时怎么就信了呢……” “人是会变的,可我却那么傻,一直还留在原地……” 阿房的手轻轻的抚上嬴政的脸颊,“阿政哥哥,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是我不好,一直没有承认的勇气……” 随后,阿房轻轻将手收回来,“我不再固执了。我,决定放我们自由。” 就在她的指尖离开嬴政脸颊的那一瞬,忽然所有的画面一瞬间婆娑开去,破碎成千千万万块,消失于虚无。秋离仿佛身处变成一片白雾,再在一片白雾中,颜色一笔一笔的被填上,仿佛一个世间最厉害的画师,勾勒出了世间的神奇景象。 终于,秋离和元辰回到了阿房的小院。 阿房静静地躺在竹榻上,显得那么安详。秋离喊了她一声,许久没有人回应,元辰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然后一脸哀伤的冲她摇摇头,“阿房她,去了。” 与此同时,消息传来,秦王嬴政统一六国,改称谓——秦始皇。诏书下达秦统治所有域内,也传到了临淄的这间小院。 他终于统一六国,而她,在同一时间,香消玉殒。 他曾经承诺的,待六国一统,便终于可以牵着她的手,光明正大的接受万人朝拜。 可惜,这一天,永远无法再到来。 第39章 秋之离殇(一) 自阿房去后,临淄连落了七日的雨,第八日,天气才终于放晴。 秋离和元辰将阿房于扶桑花间火化,熊熊烈火燃烧之时,秋离心中大痛,拿起手中玉笛,为她吹了一首离别曲。 她许久未曾吹笛,此刻,她不忍心阿房这女子走的太过悄然无息,心中怜她,遂做一曲,为她送行。 笛声婉转,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这便是告别了。 一代奇女子,走的这样不为人知。 大火漫天之时,元辰将秋离搂在怀中,一言不发。他上手的力道很重,勒的秋离微微有些痛。秋离明白元辰是在为阿房心痛,这种痛,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毕竟他们曾一同长大,小时的玩伴,死的死,伤的伤,能称得上与元辰贴心的,阿房是最后一个了。 秋离将她的骨灰收敛在一个青色的双耳罐中,这便是阿房故事的结尾了。 那一日,天色晴好,于是秋离和元辰离开临淄,返回秦国。 因为秋离说想要再去一趟碧渊潭看看,元辰觉得也不赶时间,便陪她取道羊城,两人再次去碧渊潭走了一遭。 从阿房手中拿到最后一片苍龙阙的残片,秋离终于将苍龙阙拼成了一整块,作为应龙的凡人身无崖子虽已故去,但是作为上古神祗,他的元神不灭,她想,现在她已经凑齐所有的苍龙阙残片,是不是可以在碧渊潭找到应龙的踪迹。 桃花十里,粉红色连成一片,清风拂面,清香阵阵,月华初上,星空当头,湖面上水汽袅袅,氤氲的都是天地灵气。碧渊潭还是一如她初来时的宁静,秋离叹了口气,时间仿佛从未尽染过这片净土,就算外面血光熏天,战火连绵,这里从未受过任何的侵扰。 已经是明月,清风,净水,花香,干净的仿佛不染铅华。只是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变了样子。物是人非。 秋离找了块巨石在上面坐定,沉沉闭眼,双手合十,做法将日月光华引导苍龙阙上,只见日月光华照在苍龙阙上时,苍龙阙突然亮起一道白光,晃的人花了眼,那道白光径直从苍龙阙中射出,直至湖底,秋离顺着白光望去,别的没看到,只看到那只当年啃了她手指的黑泥鳅顺着白光从湖底一跃而出。 正在她迷茫之际,黑泥鳅突然说话了,“小姑娘你是不是瞎,我虽然长得小了一点,但也是一条小的黑龙,至于让你认成黑泥鳅?” 秋离愣了一愣,结巴了一下,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应、应龙前辈?” 黑泥鳅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再怎么说,他也是洪荒之前的战将,上古神祗的架子多多少少端着一些。之前被秋离认成一条泥鳅简直丢面子丢到家了,可惜他那个时候消耗完了所有的法力,不仅被打回了原形,连话也说不出,真是窘迫到家。这回见她如此震惊的模样,应龙才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面子。 秋离看着泥鳅更加摸不着头脑,说好的身长百米呢?说好的打个喷嚏连山河也要抖三抖呢?洪荒战乱中以一己之力诛杀了杀了蚩尤的应龙,原来是只黑泥鳅?书上说的难道都是骗人的? 黑泥鳅一脸嫌弃看着 分卷阅读127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她,“那么大的身子养起来很累的。这个大小的身量对修为消耗比较低,我才比较容易修养生息。” 据应龙说,碧渊潭虽然是凡界灵气最盛的地方,但也一年不如一年,他修为补给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消耗的速度,不得已舍弃了人之身,变成了这个最小的模样,好减少一些消耗,早日将自己将养起来。 上次秋离来的时候,他还虚弱的连话都说不了,攒了这十几年的功夫,才终于修成了如今的成果,可以和她对话了。 秋离将应龙捧在手心,好心好意道,“那你为何不回天界,天界灵气比凡界盛的多,你修养起来,也快一些。” 黑泥鳅不屑的拱了拱身子,“谁耐烦和他们那群洪荒后的小娘炮为伍?我听说父神一魄化身成了天地尊神,我瞥见过一眼,那个白面小生的样子,哪里当得上神尊二字。” 秋离咂咂嘴,这还真是架子大,话不过三句,又摆上谱了。她食指在黑泥鳅头上一弹,“出言不逊,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两根手指就能捏扁,你还好意思看不起神尊。” “哼。”黑泥鳅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敢捏我,我就咬你。我的牙口还是不错的,保证一口见血。” 秋离看着黑泥鳅认真的耍无赖的样子想笑笑不出来,拖着腮一脸发愁的还想再劝劝,被元辰拦下。元辰恳切的对她道,“阿离,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应龙前辈来说,现在的天界,已经不是以前的天界了。他回去了,不好自处,高不成低不就,反倒更尴尬。” 元辰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说的是应龙,却也是再说他自己。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秦国还是那个秦国,可是嬴政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嬴政,他连阿房都舍弃了,这样的人,变得让他陌生而不敢相认。 黑泥鳅不知道元辰心中一时间滚过这么多道心思,只是滑溜溜的点点头,对着元辰扬扬脖子,“还是这个小子通事理。就是长得娘炮了些,否则,本尊倒是愿意你和交个朋友。” 这下元辰也笑不出来了,真不知道应龙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 黑泥鳅眯着眼睛看看她俩,不耐烦的摇了摇头,“好了,本尊现在这个样子,话说多了累得慌。既然现在天下统一了,苍龙阙便还给我吧。” 说罢,金光一闪,秋离腰间的苍龙阙便往应龙的方向飞去。 “你——”秋离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还有一半是司卿给我的呢,你都拿走了,我拿什么去还她!” 黑泥鳅不以为意,“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现在收回来而已,你还给她什么,干我什么事。” 奶奶的,秋离气的咬咬牙,如果不是要尊老爱幼,她真的恨不得将两个巴掌一拍,拍扁他这只臭泥鳅。 可能是看出了秋离的意图,应龙一跃而起,从她手掌心越回湖底,留在她掌心的只有一片风干的桃花瓣。应龙的声音幽幽从湖面上传来,“小姑娘,你将苍龙阙完整的还给我,算我应龙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来碧渊潭找我。” 秋离轻哼一声,不以为意,“你现在这个泥鳅样,我有什么要找你帮忙的?” 秋离说这话时,应龙正在半空中越到一半,被她这么一嫌弃,一分心,径直的从半空中摔了下去,在湖面上砸出一大片水花,砸的他生疼。 应龙无奈,一面捂着摔疼的腰,一面不服气,他活了这几万年,什么叱咤风云的事情没做过,现在竟被一个后辈小仙如此嫌弃,不由得心疼自己片刻,酸溜溜道,“泥鳅也比你知道的多,你用推演术算算这个王朝的命数……哎,教出来的学生都不听话……” 最后一句话,应龙用的是秘术传音,只说给了秋离一个人听。毕竟天机不可泄露,王朝走势这种事情,不能说给凡人听。 秋离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事有蹊跷,当即闭上眼,大拇指在四根手指依次点过,心中突然一惊——秦王暴虐,这个本想要千秋万代的王朝,撑不过二世。 六国好不容易才统一了,可她却看到了更多的流血,苦役,酷吏…… 她心中一惊。 应龙这还是真给她提了个醒。联想起元辰方才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如此暴躁多疑,忽而有些担心此去他们回了秦国,元辰若是想留下在秦国任职,该是如何凶多吉少。 见她发愣,元辰问,“怎么对着桃花瓣发呆?可是在想着要许什么心愿?” 秋离看着那片风干的桃花瓣,瘪瘪嘴,又看了元辰一眼,将刚才脑子里转的念头从舌尖上咽下去,调笑道,“我有你了,以后应该没有什么需要的了。赤言那个性子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是大祸,齐国之围他救我们一命,这片干桃花瓣,不如我们送给他,当还他的人情。” 元辰将她拥入怀中,“好,我有你了,别的便也不需要了。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给了他也好。” 秋离靠在元辰肩头,心中暗暗盘算,如何才能劝元辰打消回秦国任职的想法。 两人一面从碧渊潭向外走,秋离一 分卷阅读128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面发呆,前面元辰突然驻足,秋离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她揉揉脑门,正好对上元辰一脸宠溺的望着她,帮她揉揉额头,听他问,“你可还记得这是哪里?” 秋离打眼望去,看到一处密密的桃林,嘴角排上一抹了然的笑意,她折了一株桃花拿在手中,“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你被人追杀,我出手相救,你还记得吗?” 元辰将桃花从秋离的手中接过来,别在她的耳后,“第一次相见,可不是这里哦。” 秋离这才醒悟,眨眨眼睛道,“唔,赵国那次不算,对我来说,那都是认识你好久以后的事情了。” 元辰继续悉心的帮她理着头发,“恩,不算那次,也不是这次。” 秋离唔了一声,“对了,是在茶馆听说书那日,你用一个故事,讹了我一盘茶点吃。” 元辰继续耐着性子纠正,“也不是这次。” 秋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了,只听元辰好脾气的说道,“我们的第一次重逢,是在西凉灭国的那日。” 秋离努力回忆半晌,突然睁大眼睛,“难道说,将我从火场中带出了的两个小侍卫,是你和方泽?” 元辰微笑着点点头,清风吹的他长发飘飘,衬得他有种说不出的俊秀。 秋离不可置信,“原来,我一直以为是我救你,我们才相识。没想到,你救我,我救你的,我们俩的牵绊这么深。” 元辰轻声的嗯了一声,“我们的牵绊早就牢牢纠葛在一起,你这辈子,应该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话音刚路,元辰突然往前上了一步,贴的秋离更紧了些,秋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是避无可避,她身子抵在一棵粗壮的桃花树上,被元辰死死堵住面前的去路。只见元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离得那么近,秋离可以感受到元辰呼吸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那这里呢,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你可还记得?” 元辰离得她如此之近,她满眼只看得到他,满心只有他,脑子里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事情,木着脑袋摇摇头,她的整个人感觉都在元辰的注视下融化了,声音也不自觉小了许多,蚊子是哼哼的答了一句,“不记得了。” 元辰也不恼,嘴角挂着一个有些得意的笑意,“这里,是我们私定终身的地方。” 秋离疑道,“谁跟你在这私定……”终身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元辰一个吻堵回了口中。他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唇,舌尖在她的唇齿间挑逗,绵绵密密的惹得秋离一下子便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老老实实的任他的舌尖在她的口中占了番便宜,才算罢休。 元辰帮她擦拭了一下嘴角,道,“当时,你救我后向我要十两银子,我说,’银子虽然没有,但小生模样还不错,若姑娘瞧着顺眼,便以身相许当是还债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你从来不曾拒绝我的提议,难道还不算是在这里私定终身吗?” “你……”秋离作势抬手打他,“原来你预谋了如此之久!” 元辰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恩,阿离,你才是我求索半生,最来之不易的珍宝。自然不会放手。” 秋离被他抱在怀中,舒服的不想思考,只听元辰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阿离,这次将阿房的骨灰送回秦国之后,我便辞官,你说好不好?”元辰顿了顿,“我们去云游四方,你想去哪里走走,我们便去哪里走走。这样的我,你会不会觉得太耽与儿女情长,没有志向?” 秋离有些惊讶,“可是,出仕入将一直是你的梦想,现在六国好不容易统一了,你可以大展抱负了,为什么要现在退出呢?” 元辰长叹一口气,“阿政,他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敏感,多疑,残暴,伴君如伴虎,就算我想留下,也留不下了。不过你放心,就算没有权力,我的元朗阁的几家铺子依然经营的不错,养活你是不成问题的。” 秋离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样离开,你甘心吗?” 元辰拍拍她的额头,“急流勇退,才是真的宠辱不惊。我本来也看不开的,这次回来,我本想回到他身边,陪他开启百年盛世,只是……”他眸子暗了暗,“连阿房都说服不了他,我又有何德何能,能然他听我的。虽说文死谏,武死战,才是臣子应尽的本分。阿离,若是没有你,我定是不惜自己这一条命,也非要进言到底不可。可是,阿离,我有你了,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等你了那许多年,我知道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不能在身边的痛苦,阿离,若是真的有天阿政杀了我,你要怎么办……” 秋离有些感动,说不出话。 或许是看气氛有些沉闷,元辰活跃气氛笑道,“而且看到应龙前辈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都能如此轻松的急流勇退,我的贡献比他小多了,我又怎么不能。” 秋离心满意足的笑笑,“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秋离抬头看着元辰,淡淡的有些出神。急流勇退,本就是人世间最难得事情之一。多少人看不破繁华,放不下富贵,最终落得个无法善终的下场。她喜欢的人能够 分卷阅读129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在选择在光辉还在的时候便隐忍所有锋芒,为了他们后半辈的安宁,舍弃唾手可得的完事荣耀,他的气度,她佩服。 元辰察觉到她的目光,“盯着我做什么?” 秋离开心的笑笑,“觉得你一天比一天好看,越看越顺眼。” 元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边笑边嗔道,“你呀,真是嘴越来越甜。” 秋离闭上眼安心的感受元辰怀抱的温暖,这个人,让她越抱越安心,越抱便越不想离开。人这世道再翻云覆雨,她只要有他的怀抱,便在不求别的什么。云若卷,她便陪他在世间浮沉;云若舒,她便同他笑看花开花落。 凡世间王朝更迭自有其命数,她无权插手,她想做到的,不过是找个世外桃源,和喜欢的人安稳一世。 索性,她喜欢的人,也是这样想。她,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吧。 第40章 秋之离殇(二) 元辰进宫将阿房的骨灰送去给嬴政,秋离在元朗阁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等他回来,他们商量好,这次回来,他们便离开咸阳,去外面的逍遥天地,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一大早,秋离在元朗阁门口送元辰入宫,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样子,元辰笑着对她嘱咐道,“我去去就回,等我做完这最后一……” 秋离赶紧伸手堵住他的嘴,“别说最后,不吉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情绪,没由来的,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就像一面鼓,在她心中捶呀捶,一颗心砰砰直跳,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安稳。就像戏本子中写的那样,金盆洗手的人总是要在洗手的时候被仇家杀死,说干完这一票就收手的坏人总是会在这一票的时候被衙门抓住。 听秋离说完元辰气的去刮她的鼻子,“我们是坏人吗?” 秋离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是他们不是坏人,可是秋离迷信,“做完最后一次,就怎么怎么样这个句式,总是不吉利”。元辰见她认真模样,兀自笑笑,“你在家等我回来。” 秋离抓着他的衣角,突然有种莫名的不舍,“你说话算话,我等你回来。” 元辰点头,秋离目送着他离开,一直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才进屋。她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多少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她秋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还有谁能挡她不成。 如此想着,她拿着拳头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才觉得痛快些。 当时的天色很沉,只是秋离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天色,到底预示着什么。 午后十分,元辰没有回来。 傍晚时分,元辰还是没有回来。 月上梢头,门口终于又脚步声响起,秋离激动的跑去门口,失望的发现,回来的不是元辰,而是一个传话的小厮。 小厮说,秦王念及和元公子的情分,同元公子叙叙旧,并且设宴想要在他二人离开之前,为二人送行。 秋离看着这小厮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是此时元辰并没有回来,她势必要入宫一趟。 月已爬上屋檐,撒的地上一片清冷的月辉,清清冷冷,孤孤寂寂。 秋离跟着小厮一路走入正殿之中,看到元辰坐在嬴政左边下手的位置,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元辰身边,有些担忧的问,“没事吧。” 元辰对她摇摇头,示意她放心。 头顶上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不是威严且略带些压迫的声音响起,“四嫂这么担心做什么,朕还会害四哥不成?” 秋离顺着声音望去,正殿之中,燃着袅袅的龙涎香,嬴政一人高坐高台之上的龙椅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们。背后垂着重重金色的帘幕,不时绣着些腾飞的龙。幕帘背后些许透出些光来,仿佛幕帘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内室,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隐隐约约显透出来,但看身形,就让人觉得是个绝色美人。 再看到嬴政的那一眼,秋离心中一颤,这个人,变了这许多。每个人身周都会有一种气场,好的,坏的,令人欣喜的,令人胆寒的。秋离原身就是一株植物,她对这种气场的捕捉,更是异于常人的敏感。 嬴政现在的气场,便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眼神中不只是桀骜,更有一种看了便让人心生寒意的东西,是——残忍,藐视万物的残忍,天地间唯我独尊的残忍,众生皆蝼蚁的残忍。 秋离直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除非是经历了什么人生巨变,没道理一个人会在短短几年内变化这么多。就算幼年时东躲西藏,人人喊打,都没有让他生出对世界的那么多恶意,何况作为上位者的这些年? 就算是统一了天下生出些骄傲,也绝不该是这种令人胆寒至极的残忍? 哪里出了问题? 她掐指推演,隐隐觉得嬴政的命数有一处不寻常的分岔,非寻常变故,想来是有什么强大的外力干预,才会如此。 秋离来不及细想其中关卡,便听嬴政的声音缓缓道,“一别七八年,四嫂的容貌竟分毫未变,难道真 分卷阅读130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如骊姬所说,这世上可以有长生不老之人,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术?” 不待秋离张口,便听一个柔媚的女子娇声道,“那可不是,奴家什么时候骗过大王。” 嬴政拂拂袖子,沉了沉嗓音,“朕富有四海,若说还有什么所缺,便是长生了,朕打的下这万里江山,若无法千秋万世的看着它繁盛下去,岂不是遗憾。” 秋离一惊,抬头看了嬴政一眼,长生不老,他这是要成仙? 骊姬的身影掩在重重帘幕之后,看不真切,可是却觉得异常有些熟悉,一时生了许多疑心。 嬴政见秋离不说话,又问了一句,“四嫂可愿助朕?” 秋离当然无法助他,只是碍于她和元辰两人现在在人家的地头上,不能太放肆,只好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陛下谬赞,秋离爱莫能助。” “哦?”嬴政的声音缓缓上提,听不出喜怒,“可是朕听说,西山有丹木,结五色丹木果,能够活死人,生白骨,助人长生不老。” 秋离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怎么会知道?可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西山丹木是她的原身,嬴政此刻说出这番话,定不是巧合。 她和元辰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讶和了然。惊讶的是,嬴政会如何得知此事。了然的是,这个骊姬的身份必定有诈。 背后,定有人在算计他们。 秋离比元辰想得更多一些,她本就看那骊姬身影莫名熟悉,再加上嬴政能说出西山丹木四个字,她几乎可以确定,骊姬必定是执夙无疑。 秋离长时间不出声似是惹怒了嬴政,他身子微微前倾,“四嫂可能将此果找来?” 元辰一步跨到秋离身前,替她挡住嬴政那似乎吃人的目光,恭敬作揖道,“回陛下的话,元辰自诩熟知山水地形,却没听说过哪里有个叫做西山的地方,有棵叫做丹木的树,夫人更是久居闺中,怎么可能知道,陛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秋离看着元辰,替他难过。原先一口一个阿政,叫的亲切,只是现在,只能诚惶诚恐的喊陛下了。 这时,帘后的骊姬又开口了,“秋姑娘还未开口,元公子这么急着替她回答,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秋离怒了,她才不管什么秦王,什么天下,她执夙如此阴魂不散,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受不了了,她一把拉回元辰,一个箭步上跨上台阶,伸手用力一扯,便将嬴政身后的幕帘悉数扯掉,骂道,“执夙你个混蛋,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拐弯抹角的!” 自从她意识到帘后的人是执夙了之后,她便留心观察了一下嬴政的举动,他有些动作不甚自然,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是躲不过她的眼睛——傀儡术。 执夙控制了嬴政的言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完全没有意识到,从上次她们在赵姬宫中对峙,还是最近?那后来嬴政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的意识,还是他受到执夙的控制?她没有线索。但若真是从上次分别开始执夙便开始计划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过的不顺,那这个局,执夙未免布的太大了。 秋离的动作僵了一僵,突然一个想法似一个惊雷划下响在秋离的脑海中,不对,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她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或许执夙当初下凡,本就不是来找她的? 三千大千世界,若是没有人帮助执夙,她怎么可能顺利的找到自己,不对,这后面一定有更大的阴谋,为什么执夙要找上嬴政,劝他修仙,又有何意图? 她现在还想不明白,可是她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这个阴谋,无关大秦江山,无关七国统一,这个阴谋,是冲着她来的…… 秋离心思再一转,不对,执夙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就算是要坑她,也耐不下性子等这许多年,布这样一个局。能让她花这么长时间,长久的留在凡间,定有不寻常的理由,背后定是有高人在指点,执夙只不过是那个高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是谁?她们的目标是谁? 秋离头脑中一团乱麻,赤言?犯不上。西山?也没道理。那还能是谁? 秋离捉摸不清楚,只是直觉背后有其他阴谋。她想不通,可是她知道有人能想得通。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一只纸鹤,从指间飞出,飞往青丘,给赤言报信。执夙在秦国,此事有诈。 执夙见她识破,也不再躲躲藏藏,撩起帘子欠身走了出来,那张脸,在帘子后面还是阿房的模样,走到近前,便换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秋离冷哼一声,“我当你是有多厉害,原来还是借用了别人的模样。” 执夙不以为意,“手段如何不重要,只要最后我赢了你,就好。” 秋离冷冷的凝视执夙,“你在凡间蛰伏这么久,挑唆秦王寻找长生不老药,寻找丹木果,究竟是何居心?” 执夙漫不经心的看看自己红色的长指甲,“我,我还有何居心?我不过是一直都见不得你过的比我好罢了。”她 分卷阅读131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的眼神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以司卿那个那个缺心眼的智商,我本来才应是西山最受瞩目的小郡主。我本来受万众瞩目,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来了,女帝照拂你,夫子关心你,连白泽上神也对你青眼有加。我就是要与你作对,你抢了我的,我都要一一抢回来。可是我不明白,后来嫁人,我嫁给了九重天上的仙官,你不过嫁给一介凡人,但你还是比我过的开心,我不服气。” 秋离轻蔑的提提嘴角,“执夙你这万年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嫉妒空虚的令人生厌。我小的时候还羡慕你有那么多的朋友,而我总是形单影只。可没想到,万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闲的没事儿找事儿。” 执夙不与她争辩,只是自顾自的拢了拢发尾,“便让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好了。”她双手轻轻拍了拍,突然紧闭着的大门被推开,涌进来成百上千金戈铁甲,持剑相向的士兵,将秋离和元辰团团包围起来。 向外望去,整个大殿外,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 秋离打眼看了看那些兵士,并不在意,“凭他们,只怕还困不住我。” 执夙不温不火的慢慢道,“我也没有想让他们困住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整个咸阳城,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将离魂引下在井水中,所以,现在全咸阳城的百姓,都是我的傀儡。所有人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执夙朱红的嘴唇微微上提,“他们,并不是来威胁你的,只是为了证明给你看——”执夙的话音未落,只见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殿上一百士兵齐齐拔刀,好像不知道疼似得在脖子上一抹,齐齐倒下。 鲜红的血液,流了成了河。 秋离愣在当场。怪不得她回来之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城中的百姓看着都有些不对劲,只是秋离和元辰一心扑在别的事情上,便没有多留意。原来,全城的百姓都中了执夙的离魂。中了离魂的人,一举一动都被施引者控制,成为她的傀儡,不由自己。因此行动和眼神剥离,让人觉得奇怪。 她本来隐隐的有些感觉,可是全城的人皆是如此,便让她放下了警惕。 她应该早些发现的。秋离暗暗有些懊悔,如果她可以早些发现,便可以拯救这些无辜的士兵。离魂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解起来也耗不了多少修为,只是这个法术颇为霸道,要缓缓治之。以水为媒,以清心咒为引,调养个三天才可以。是她大意了,她一心想着和元辰远走高飞,忽略了身边那些本来显而易见的线索。若是她能早些注意到,便也不至于教着一城百姓,跟着受苦。 元辰在殿中看到这一幕,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冲着执夙骂了句,“你简直是个疯子。” 执夙只是哈哈的笑起来,“看到你们俩生气的模样,我很是开心。” 他怎么不气。秦国的统一,是他的愿望,有着他半生的心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一直是他的信念。如今,动乱百年的天下终于安定,本以为将士再不用为战事捐躯,本以为从此再无杀戮,却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幕,上演在他面前。 最可怕的是,虽然中了离魂引的人会被控制言行,然而他们还是继续拥有清晰的意识,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那些举起刀自杀的士兵们,在刀刃接触到脖子的时候,眼中尽是恐惧。 他们不想死,可是却亲手将利刃划过了自己的脖子。他们的手颤抖着,不想让剑裹上自己的脖子,他们的面容扭曲着,极力的向后躲避着,可是却扛不住背后那双牵引的手,惊悚的,恐惧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种求生不得的绝望,让人看了便毛骨悚然。 秋离恨不得将牙咬碎,“执夙,你到底要怎样?” 执夙双眼泛上了血一样的红色,妖媚的笑笑,“怎么样,不过是我过的不开心,也见不得你开心而已。”说罢,执夙手中幻出一把剑,扔到元辰脚下,“全咸阳百姓的命,和秋离的命,你选一个吧。” 秋离双眼瞪得老大,“执夙,你……” 执夙只是轻轻笑笑,看向元辰,“恩,要不你今日亲手杀了秋离,要不你就看着全咸阳的百姓给你们陪葬。” 两难之局。 天下太平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怎么可能因为一己之私致全城百姓于死;可是,她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忍心伤她分毫。 无论元辰怎么选,他都无法承受选择带来的伤害。 如果他选了秋离,那么他此生都要背负害死一城百姓的内疚,再无法好好生活,他们从此离心离德,生不如死;若是他选择了一城百姓,那他便势必要牺牲秋离,要让他亲手结束挚爱之人的生命,对于元辰来说,更是比死还要惨烈的酷刑。 执夙这一局,设的极歹毒。 秋离的手有些抖,她的手暗暗抚上了身侧的玉笛,准备好全力以赴的和执夙打一架。可是手指在玉笛上捏了半晌,却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与她动手。秋离许久没有觉得事情如此棘手了。若是单和执夙打一架,她拼尽全力,到不一定会落得下风,只是她 分卷阅读132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担心执夙身上的离魂。她担心若是不能一击得胜制服执夙,那么以她对执夙的了解,气急败坏下的执夙定会拉着全咸阳的百姓陪葬。 她看着元辰,内心同他一样的煎熬。 她们结为夫妻也有数载,也算得上是心意相通,可是此刻,她完全想不出来元辰会如何决断。 如今,三十六计,拖为上计。她已经给赤言递了消息,只盼着他早些到,能解了这个困局。 秋离尝试着找些话题拖延时间,可是执夙却机警的狠,只见她响指一打,门口又一排士兵齐齐自尽,厉声对元辰道,“莫要拖延了,再不选,我便替你选了。” 慢慢,元辰的眼神暗了下去。他的脊背一节一节的弯下去,伸手拿起地上执夙扔给他的那把剑,秋离看着他,连连摇头,她试图用眼神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再拖上一时半刻,拖到赤言来,一切便都好了。 可是元辰好似看不懂她递过来的眼神,他将剑握在手中,木然的一步步,走近秋离。执夙满意的笑笑,“很好,看来你是有决定了。” 元辰举着剑缓步走上台阶,距秋离越来越近,他们离的是那样的近,近的她可以看到他眼中噙着的泪水,脸上的纠结与不舍。 秋离心兀的往下沉了沉,她目光落在元辰执剑的手上,那手掌微微的颤抖着,带着整条剑身,一起微微的颤抖着。 元辰离她越来越近。秋离一直冲她摇头,元辰好似置若罔闻,口中轻轻呢喃,“阿离,对不起。”秋离有些不可置信,她口中喃喃道,“阿辰,别冲动。” 执夙笑的很是满意,声音带着些胜利者的骄傲,“你看到了吧,这世上没有谁值得你付出生命去爱,你以为你的男人很爱你,可是你看,当需要抉择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你,阿离,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在这世上,都是孤家寡人……” 秋离狠狠瞪了执夙一眼,要她闭嘴。执夙只是有些满意的笑着,凝望着他们,“下手吧,元辰,你下手快一点,秋离可能就不会那么疼。” 元辰似是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声音,只是一步步慢慢的像秋离走近,眼看着元辰手中的剑对着自己高高举起,元辰一脸泪痕,秋离闭闭眼,只是耳边剑的风声落到一半忽然转了个弯,调转了方向,秋离错愕的睁眼,只见元辰的剑掉转剑锋,向执夙劈下去。 剑声伴随着元辰的声音,“你跟我同归于尽吧。” 只是,剑光劈到一半,戛然而止。 元辰举着剑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艰难地,元辰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然后一寸一寸的转过身,他的手不停他的使唤,又重新将剑尖对准了秋离。 元辰眼中尽是泪意,他拼命的控制自己的手,却也控制不了。只见那剑尖一寸一寸的贴近秋离胸口的位置,元辰奋力的挣扎,整个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然而,还是一点一点,指向了秋离的命门。 他努力的扯着自己的手,“不要……”他口中不停的呢喃着,可是手还是不听使唤的,将剑抵在了秋离的心口上。 秋离看着挣扎中的元辰,忽然明了,眼中半点温度也没有的看着执夙,“你竟给阿辰也下了离魂!” 执夙满意的笑了笑,“是啊,要不这一整天的功夫,你以为我留他在宫里做什么?我本来想让他选择杀了你,这样你便也知道什么情啊,爱啊的,都靠不住。只可惜,棋差一招。不过,他既然做不了这决定,那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让他看着自己亲手杀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错。”执夙眼中露出意思得意,她挑衅的看着秋离,“怎么?难道你敢还手吗,阿离?这个执剑对着你的人,可是你最爱的人,你要反击吗?你舍得下手吗?” 元辰手中的剑一点点刺入秋离的胸口,她没有躲,没有闪。 因为,躲闪也没有用。 执夙说的对,对面的人是元辰,她无法还手。 还有咸阳全程百姓的性命。其实,从头到尾,执夙要挟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秋离。执夙见不得她好过,只有她痛苦了,才会达到她所想要。 执夙要她心甘情愿的,被心爱的人所伤。 好狠的心。秋离在心中痛骂了执夙一百遍,可是面对眼前的形势,她依旧束手无策。 说话间,元辰的剑尖已划破秋离胸口的纱裙,刺透表层的肌肤,留下两滴鲜红的血液来。元辰执剑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剧烈,他不断抗争着离魂对他的控制,可是一种剧烈的头痛却让他不能自已。 “阿辰……”秋离轻轻的唤他,“没事,我不疼,我不怪你。”她心里暗暗骂一句,赤言这个挨千刀的,平时有热闹凑得都挺快的,今天怎么回事儿,这么久了还不来。 元辰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他的手抖得越发的剧烈,秋离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他挣扎的模样,只听,一瞬间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鲜血溅了一地。 秋离没有觉得丝毫的疼痛,她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剑尖穿过的,是元辰自己的心脏。 执夙也有些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变故,“ 分卷阅读133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怎么会这样,我的离魂从未失手过。” 元辰身子虚弱无力的倒地,朝着秋离的方向看了一眼,“阿离,咸阳百姓,便交给你了……” “阿辰,阿辰——”秋离慌了,她冲过去蹲下身将元辰抱在怀中,他的身子已经浸在了血泊中,伸手试图去抚摸她的脸庞,似是有些欣慰的挂上嘴角一个笑意,“阿离,我答应过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还好,我没有食言……” 一句话没说完,便没了声响。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屋里的落下。 “阿辰!”秋离慌了神。“你不能死,阿辰,你不能死……” 她极力的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却再也没有给她回应。 早上还说要她在家等他回来,却再也回不来了;他们要寻找的世外桃源,终再也去不了了。 阿辰……没有你的日子,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秋离唤他,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 秋离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她一生要强,受了委屈只管往肚里咽,可是今日的她,坐在地上,抱着元辰的尸身,嚎啕大哭。 她从前不哭,是因为即便哭了没有人关心;后来不哭,是怕哭了之后关心她的人担心。 然而现在,世上最关心她的那个人,去了。她便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痛哭流涕。 他死前惦念的,是他说过此生护她不再受伤害,所以即使拼上性命,也不可教她失望。 还好,我没有食言……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漫漫仙路,她只剩下他的这句话,挨过数万年的光景。又怎么能挨的过去? 她挨不过去的! 她要替他报仇,她要跟执夙同归于尽! 秋离拭了一把脸上的泪,利落的从腰间抽出玉笛,幻化成一柄长剑,当空腾起,用尽全身力气的朝着执夙批了过去。执夙将将闪身,只说了一句话,就将秋离定在原地,“阿离,你可忘记了丹木果?” 生白骨,活死人的丹木果。 万年的丹木果,那时秋离全部的修为。可是,若能救元辰一命,她秋离,有什么不能给的。 执夙定是没有这么好心,会点拨她救元辰一命的方法,只是如今,她顾不上这许多了,只要元辰能活,她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完 第41章 尾声 青丘。 “神君,神君,查到了。”司命从云头上连跑带跳的跌下来,一席红衣的赤言此刻正在□□山浇花,便听司命喘着粗气道,“你说的不错,崔判官在生死簿上发现了元辰的命数有异,将此事告诉了阎殿东君。可是东君却将此事按下,没有呈报阎王,而是偷偷告诉了天君。” 赤言放下手中的浇花壶,理了理银发,轻笑,“果然。” 在秦国看到执夙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最初能在三千凡世中和秋离偶遇,是因为司命手中有元辰的天命册子,他本是去看元辰的,遇到秋离,实属偶然。 然而执夙也能如此快的就找到秋离,便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了。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她本就知道白泽和秋离在这里。 对于天君来说,他不可能时刻跟踪一个小仙秋离的动向。而白泽下界之事更是没几个人知道。所以执夙这样巧的直接找到这里,让他觉得奇怪。 一定有别的原因。 于是,自从上次从秦国回来,他便让司命着手去查这件事情。 这一查,果然查出猫腻。 崔判官看到生死簿上有人应该死了十几年,却一直没来地府报道,便亲自来人间走一遭捉人入地府。不料认出此人正是下凡历劫的白泽上神,觉得兹事体大,不能随意动手,便将此消息告诉了十方殿阎王之首阎殿东君,请他定夺。 然而东君得知此消息后,只做了两件事,一,找了个由头将崔判官软禁在地府内,二,亲自偷跑上九重天,将此事告知天君。 然后,便有了后续执夙的事情。 赤言幻出张手帕将手上残留的水珠擦干,看了司命一眼,“都怪你,喝酒误事。要不然,哪里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司命被赤言这一眼看的两腿哆嗦了一哆嗦,只好低下头,笑着打了句呵呵。 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的红衣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诶,帝君去哪儿?” 赤言的声音已经飘得很远了,“去昆仑找萧夜。打架的事情不找他,难道找你吗允那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人,谁知道和鬼界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忽而天空白光一闪,司命看到一只纸鹤冲着赤言的书房飞去,看这纸鹤的颜色,极有可能秋离的。司命刚要提醒赤言,“哎,帝君……” 只听赤言喊了他一声,“你还不快跟上,到时候鬼界出了什么岔子,你担责任?” 司命低下头,狗腿的跟上去,恩,他想,还是眼下这桩事重要一点 分卷阅读134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他喝醉酒捅下的篓子还是得先解决了为好。纸鹤的事情,还是等帝君自己回来了再去处理吧。 ——————————————————— 后来,萧夜只身闯十方殿,一掌震碎阎殿东地宫大门,发现东君密谋造反,意图挑起六界争端之事,三两下就将仓皇逃命的阎殿东君打成了重伤。 随后赤言从胤川处领了三万天兵前来助阵,将一众地府小兵捆了个结实,由于萧夜和赤言动作之快,让人毫无察觉,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一场即将血洗六界的祸事消弭于无形。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感叹赤言帝君观察入微,见微知著,能于无形处发现蛛丝马迹,提前发现阎殿东君叛变的野心。连从不夸人的冰块脸神尊胤川,也破天荒的夸奖了句,青丘帝君,是个细致的人。 这也成了赤言颇为自豪的一件事情,若是之后再有人说他太八卦,他便将这件事拿出来说事,“不,这不叫八卦,这叫细致。这种细致是很有必要的,可以预防谋反。”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赤言没有抓住允的把柄,把他也拖下水,还是有些气的牙痒的。 他也知道天君允与几位神祗嫌隙已久,虽然面和,但是手底下总有些不干净的动作。本以为,可以借这次机会,发现天君允的马脚,好趁势将其一起罢免。这次的行为明明是允和东君勾结,借用鬼界的力量,对上古神祗发难,尤其是胤川,想将他从神尊的位置上拉下水。却没想到这个允行事极为小心,赤言搜遍了阎殿东君府,只找到了东君屯兵的证据,没有找到只言片语和允有关的内容。 他恨恨的想腾云去九重天告诉胤川此事让他多加小心,可是走到一半,却突然发现昆仑山白光一闪,昆仑虚之主白泽上神归位了。 他脚下一软,差一点一个踉跄——白泽怎么会归位了。难道元辰,死了?好端端的,怎么死了?可就算是死了魂归正位,那也应当是悄无声息的,怎么整出这好大一道金光。赤言腹诽,怕是没人知道你下凡去历了个劫吗?可转念一想,不,这不是白泽的性子。 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出了什么别的事儿? 于是,腾了一半的云生生调转了个方向,又向昆仑虚飞去。 飞了一半,又生生被司命拦住。 赤言气的想打人,他这一整天就在云头上飞来飞去,一会儿赶去九重天,一会儿赶去昆仑虚,来回赶路,什么都没干。一肚子火气全都撒在司命头上,喝道,“到底怎么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要不本尊就给你从这云头上扔下去解气。” 司命从云头上向下瞥了一眼,因为恐高让他觉得有些头晕,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低眉顺眼道,“又有个凡人的命格出现了变动,秦国的皇帝得知了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便一直在搜寻,想要复活心上人,一艘船不小心驶到了蓬莱境内,惊动了比翼鸟的地盘……” 赤言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他们蓬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要打要杀他们自行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忙着呢。”说完就要继续赶路。 司命赶紧追上拦住他,“那秦国皇帝会知道有起死回生之术,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了秋离使用此术。” 赤言赶路的脚步终于顿了顿,面色沉下来,意识到此事厉害,沉声道,“说重点。” 司命垂手顺目一副乖巧的模样,“前些个日子执夙以咸阳城百姓的性命相要挟,要元辰亲手杀了秋离……”余光扫到赤言立马就变了的脸色,又急忙道,“别着急,别着急,后来元辰无奈之下,选择自尽了。” 赤言又愣了,“什么!那秋离……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说着便调转方向向凡间飞去。 司命又追上去拦住他,“她化了一万年功力,结成了一颗五色丹木果,喂元辰吃下,所以元辰起死回生了。不过你也知道,那丹木果可以活死人,生白骨,吃了之后就地成仙,所以,元辰活了过来,白泽上神便也直接回归仙位了。” 赤言点头,这倒可以解释昆仑虚上的白光,如此想来,他还是应该先去昆仑虚看看。于是,又调转方向赶往昆仑虚去。 赤言在前面飞,司命在后面追,赤言动作太快,他根本追不上,只好一面追,一面在赤言身后碎碎念,“神君你现在去了昆仑虚也没用。天君早已命人传了旨,等在昆仑虚,就等着白泽上神呢。说是秋离小仙私自动用要献给王母娘娘的贡品五色丹木果,特特传了白泽领旨带着几万天兵天将下凡去将秋离捉拿归来,你现在赶过去,白泽上神肯定已经走了。而且天君还说了,还说,要是秋离输死抵抗,可……”司命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个八度,“可就地处死……” 司命低着头说话,没注意身前的赤言突然停下,狠狠地撞了上去。 赤言突然转身回头,冷冷的盯着司命,脸色铁青的吓人,盯着司命一字一句的问,“你说的,可属实?” 司命跟在赤言身边许久,一直觉得他是个不怎么有正形的神君,第一次见他这样严肃的表情,竟被吓得瞬间结巴了,“属、属实。我跟了神君这 分卷阅读135 西山有丹木 作者:莲九少 么久,怎么敢诓您。” 赤言的眸色一下子沉的仿佛乌云蔽日,转瞬间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赤言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执夙下凡,为的竟是这一遭。 天君的目标,并不是要伤害秋离或者元辰。想要击垮一位上神,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允要白泽伤害秋离而不自知。 因为,打垮白泽这种性子一根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 让他背叛自己最爱的人。 秋离因为要救元辰而触犯天条,私自动用丹木果,而被救起的元辰便会白泽神识归位而不记得所有的事情,阴差阳错的伤害她。 若是白泽日后想起来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人,以他那执拗的性子可能伤心欲绝,自断筋脉,此生便再也没有执剑的可能了—— 赤言咬牙,狠,允好狠毒的计谋。 如此情况,赤言心下琢磨了一下,贸然冲到凡界去,以自己的修为,在白泽面前就是一个渣渣,定是拦不住他的。就算白泽肯放水,可秋离本就只有万年出头的修为,现在化了万年的修为给了白泽,基本上什么都不剩了,弱成一个渣渣,比一个凡人强不到哪里去,以自己一个渣渣的实力还要带着秋离这个渣渣从几万天兵天将的手下突围,绝无可能。 这局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司命知道,赤言想事情的时候,喜欢挠头,想不出来的时候,就喜欢揪头发,他看着赤言这番形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吭气,赤言就要把自己的头发揪秃了。神君这一头飘逸俊秀的银发,他看着就心疼。 于是,司命揣着手,惴惴道,“小仙有一话,不知当讲不……” 话到一半,被赤言瞪了一眼,将后面几个字咽到肚子里面,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如今之际,可能只有请胤川神尊出手了。虽然神尊不理六界事务许多年,可帝君您于鬼界一事刚立下大功,加之事关白泽上神,胤川神尊不会袖手旁观的。” 若不是实在没辙了,赤言也不喜欢去找胤川那个冰块脸,每次都要被他碎碎念许久说自己行为不端。可是赤言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现下除了去求胤川,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方法了。 赤言抬腿,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司命一眼,“都说完了吗,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的?” 司命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做了个请得手势,“没有了,您请。” 赤言头也不回的赶向一十三重天,带上胤川,赶向秋离所在的那一处凡世。 千倾芙蕖灼灼,碧叶万里。秋离一身血衣伏在一叶扁舟之上,头顶上是黑压压的天兵,看着白泽疏离的眼神,她只淡淡道,“你杀了我吧,元辰,既然注定要失去你,倒不如死在你手里来的痛快——” 赤言听得心中钝痛了一下,就算白泽还在,元辰,确实是千真万确的回不来了。这一世的凡人,离开了,便离开了。白泽下界之前饮了忘川之水,一旦恢复仙身,就会忘却凡间一切。 赤言看了胤川一眼,“你还犹豫什么,她都这样了,你赶紧的呀。” 胤川回头瞪了赤言一眼,赤言乖乖闭嘴。 胤川白衣飘飘,只见他广袖一挥,口中念念有词,白光一闪,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然后,胤川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秋离,去了三十四重天。她受伤不浅,非得找个地方好好调养调养。 赤言咂舌,跟上去,“这就完了?你方才干了什么,我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 胤川眉头微微蹙蹙,“能动动嘴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手?我施咒他们所有人的记忆,这样在所有天兵的脑海中,白泽手刃了秋离。他们可以回去向允复命了。” 赤言再咂舌,“那白泽呢,白泽怎么办?他要是以为是他杀死了秋离,还不得难过的要死要活?” 胤川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赤言,“过几天,你去昆仑虚走一样,就说我请白泽上神来三十四重天小叙。还有别的问题吗?” 赤言笑笑,“没有了。您老人家出手,最靠谱了。” 【秋离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