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txtqb 提供,提供免费下载 多谢大家支持 更新免费精彩小说电子书下载请登录 txtqb的意思就是 txt全本 的意思 很好记的哦,欢迎大家多多光临!! 更多免费小说下载 免费手机电子书下载 只需在百度搜索:txtqb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作者:瞌睡狐狸 楔 子 廿载问死生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舔了舔沾满灰尘的干裂嘴唇,一股血腥味道弥漫在嘴里,清晰异常。身为大夫,路遥知道客观来说这至少是件好事情。在黑暗的钢筋混凝土板的碎裂缝隙里待了将近一天半的时间,还能还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嘴中的血腥味道,至少证明她还清醒,没有丧失意识。而事实上从她自己而言,她是极度希望自己昏过去的,毕竟绝不会有人希望经历第二遍被埋在废墟下等待救援这样让人绝望的事情。可惜这些年来,她的身体被锻炼的实在健康的很,而且以她历来的性情,昏过去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一天之内仍旧不太可能,她的神经已经被训练得越在这种时候便越兴奋。 一天半以前,救援队在探测到这一处废墟之下有生命迹象之后,连续挖掘了七个多小时,才打开了一条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空间,里面埋着两个小孩儿。其中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被地震时压断的床头钢管扎进了脚踝。另一个男孩儿只是受了些擦伤,并不甚重。通道打开的时候里地震发生已经有四天之久,女孩子已经深度昏迷,而男孩子则勉强支撑着,一下一下击打着塌陷的墙壁试图能被救援队听见。或许便是因为这一点点微弱的声音被搜救犬听到,救援队方才得以发现废墟下面的两个生命。 通道勉强打通,救援队向里面喊话,询问里面人员受伤情况。路遥这时作为大夫被从医疗区叫了来帮忙,男孩子表现的颇让她惊讶,在被黑暗困了四天,饥渴交迫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他还能冷静的一一详述那女孩子的伤势和症状,声音虚弱微小,却有条有理,对于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难得。 路遥听完,连沉吟都来不及,直接对人高马大的救援挖掘的队长道:“我得下去,那个小女孩需要立刻治疗。” 这队长这几天来已经有些熟识面前这个年纪很轻的女大夫。身手利索,似乎受过训练,很多动作丝毫不比他们这些专业救援队员差。胆子颇大,前天和昨天她分别下过一次通道,为里面的被卡住压住的伤员做治疗。 可是这次不同,这个通道有几处还没有加固,若是余震一来,很容易便会塌方。五大三粗的黑脸大汉皱眉看着路遥,摇了摇头:“路大夫,这次不行,我们需要先加固通道,才能让你下去。” “你们加固要多久?”路遥手上开始盘点自己的医疗箱里的药剂工具。 救援队长看看那通道:“三个小时。”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若不是对象是路遥,他估计会说五个小时,以这条通道的情况,实在不容易找道承力点。 路遥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个女孩现在不治疗,估计连两个小时都撑不到了。你加固还有什么用?” 救援队长无奈,这不是他能解决的。看着路遥已经套好了攀爬手套,他道:“路大夫,按规定没有加固的通道不能下大夫的。” 路遥撇撇嘴,“这地方谁管你规定?你若能拉来一个执行规定的,我就不下去。” 救援队长无奈,三天时间他就已经几次领教路遥嘴上的厉害。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救人如救火,好多次都是大夫们直接冲进废墟,给被压住的病人快速截肢,才保住了对方性命,否则如此多被困的人,哪里来得及一一挪开重物? 路遥已经开始拎起了护具与绳索,熟门熟路的往身上穿,边穿边道:“少则十五分钟,多则三十分钟,我带那两个孩子出来。” 几下子,长绳一甩,医药箱拎在手里,路遥看着救援队长,就等他一句话。 救援队长长长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拧不过路遥,于是向队员们挥挥手,队员们配合良久,早已知晓这个结果,于是快手快脚的把路遥送进通道。 路遥钻过狭窄的通道,在尽头勉强有两平米见方的空间里见到了昏过去的小女孩和满面灰尘狼狈不堪的男孩子。第一件事便是要给男孩子绑好护带,让上面的救援队员将其弄出去。谁知男孩子坚决不肯走,抱着昏过去的女孩子,声音微弱的哭道:“医生姐姐你别让我走,我要陪园园。” “你先上去,乖,她要等一会,姐姐给她处理完伤口就送她上去好不好?” 谁知那男孩竟哭得更厉害:“不要姐姐,我答应过园园要陪她在一起的。” 或许是终于盼来了救助,方才对答冷静的男孩此时竟哭得一塌糊涂。路遥听了那男孩子仍旧稚嫩的声音所说的话,短短一句,却让她全身猛然一震。许多年前,她也曾在这样黑暗的废墟里面经历过一次生死。那时候,伴随着第一丝光芒而来的那个声音,也曾说着同样的话:“遥遥,别怕,我陪你在一起的。”如今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说话的人却已然踪迹杳然。 一时的失神,路遥觉得心中剧痛喉中酸涩,不再有勇气去看那男孩子一眼,打开医药箱,开始处理女孩子的伤处。小男孩见路遥不出声,于是当作了默许,安静的在一旁看着。 路遥历来坚持己见,能说得动她的除了顾若长和傅秋燃外,便没有几人。此次被一个小男孩说动,纯属是一个意外。然则就这一个意外,却悄然改变了路遥全部的世界。 路遥用了十多分钟临时处理好了小女孩的伤势,剩下的工作只待到了外面再行处理。无论如何,那女孩子的命是保住了。片刻功夫,先是女孩子被送了出去,再是男孩子被送了出去。路遥轻轻出了口气,剩她自己,出去就不难了。尤其这几年,多次参加这种救援,反复练习的身手已经很是利落。双手一撑,柔软灵活的身体钻进了狭小的通道,白色的天光从几米之外的出口透过空气中的灰尘照射进来,像极了很久以前她被从废墟中救出去的场景。那个时候,光线的尽头就是让她心安的声音。相同的场景让她有些混淆了时间,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只要爬过这条通道,就能再次见到这一年来她朝思暮想的容颜。 心中不知名的雀跃,路遥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可便在她整个人爬到通道一半位置的时候,余震突然而至,整个通道三处地方瞬间塌方,剧烈的震荡让她有些恍惚的神智瞬间清醒。幸而路遥身体所在的地方还算牢固,塌方下来的水泥板并没有完全压在她身上。路遥不知余震持续了多久,因为刚一开始掉下来的一块不小的石头砸在了她头上,让她晕了过去。待到醒来,接着电子手表微弱的光芒她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这意味着余震不小,以至于明知道她在这里,救援队却仍就打不开通道。 此时此地,除了右手,全身都不得动弹的她丝毫不觉得害怕,心中竟然觉得有一丝丝的解脱,她甚至一点也不期待被救出去。这一年来的时光,磨掉了她所有的精神与毅力,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傅秋燃却看的一清二楚。 想起那个小男孩的话,路遥笑了出来,心中犹如四月暮春时分的阳光,温暖清澈。此时那个男孩子应该正在最近的医疗点里面陪伴那个小女孩吧?便如当初被从废墟中挖出来的她一般,同样有着这样形影不离的照顾陪伴,并且陪她度过了那以后的将近廿载岁月。 一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余震再次来的时候,路遥心中一片安然,剧烈的震荡和塌方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无比解脱。她想起了一起同来,她离开时尚在台上做一台胸外手术的秋燃,“秋燃,留你独自一人,对不起 。” ——穿越分割线—— “额,不是说一个么?怎么还要买一送一?” “没办法,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钟离丫头你就能者多劳吧。” “……靠,这两个魂这么重,你以为咱祭结纵星天术的法力是大风刮来的呀 !” “嗯?你怎么连这里的脏话都学会了?” “老头,那不是重点!” “身为三境祭术之首的昆仑墟主还会行不了一个小小的纵星天数?” “小小的?!我说老头,要不是你是谷师父的朋友,我一定敲你脑袋!” “好了好了,大也好小也好,先把他们两送走再说吧。晚些了魂被收走就不好了。” “哼哼,你现在才担心么?黑白无常刚才都来过了。” “来过了?!” “那两废物点心上回被小二咬得伤还没好,刚才见了我早灰溜溜的的走了,没进来。” “……” “得,成了,我现在送他俩走。” “记得别送错地方,钟离丫头。” “知道啦知道啦,你和谷师父一样啰嗦!……天清无痕,地沉无印,日月悉辉,星移乾坤……起~” 第一章 青衫带春水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元顺帝至元六年五月。 七省通衢,武昌。 武昌一地夏季湿热多雨水,此时刚刚夏初,便已然让人有些难受。幸好此时正值清晨时分,尚得些许昨夜余凉微风。随着天色渐白,街市上的人来往渐多,尤其靠近江边的码头,挑夫搬工早早就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 望江楼内,殷梨亭接过小二递来的早点与凉茶,将碟碗一一摆好,白粥从盆里盛了出来,递给一旁的老者,道:“师父请用。” 一旁老者一身道袍身材高大,三尺白色长须微有些乱,道髻随意而挽,未系道冠,看上去颇有些邋遢。然则一双眼眸却是氤氲明澈,光华内敛,绝不似寻常上了年纪的老者迷离浑浊。这人正是如今已极少下山的武当掌门张三丰。 见爱徒坐在一旁张罗,张三丰开口道:“梨亭,你自用就好。” 殷梨亭将餐点一一布好,然后有些心不在焉的端起面前的碗吃了起来,边吃边打量着来往行人。 此时时候尚早,这望江楼也是刚刚开门,大堂里用饭的还只得他们一桌客人。事实上,他们已经在此等了三天,其间殷梨亭两次劝师父张三丰回山,由他在此等候便好。然而张三丰只是摇头,静心在望江楼的大堂里等着,时不时与他闲聊几句。殷梨亭却是时时张望着外面,盼着能见到慧暨所说之人。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出关不久的张三丰一日忽然心血来潮,说是想去自己昔年创悟武当一脉功夫时所在的龟山走走。彼时几个徒弟中,宋远桥须承担派中繁杂事务脱身不得,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各自在外办事未归,于是在六弟子殷梨亭在大师兄的殷殷叮咛下和师父一道下了武当山。 师徒二人在龟山待了六天。最后一天时,二人遇到了行脚路过的僧人慧暨。张三丰与慧暨聊得极是投机,之中言及自己瘫痪在床四年的三弟子俞岱岩,张三丰纵然阅尽世事,仍旧忍不住哀痛叹息。一旁慧暨听得俞岱岩症状,沉吟良久,方道他识得一人,或有法医治俞岱岩之症。俞岱岩瘫痪四年,四肢经脉筋骨节节寸断,纵然他们师徒几人仍旧时时惦念寻找好药疗其伤处,然而四年下来却早已不敢抱治愈的希望。慧暨之语无疑让张三丰和殷梨亭万分惊喜,当下询问慧暨所言之人所在。 慧暨道那人居无定所,四处行医,委实不好找。 殷梨亭却道只要还有名有姓,便是派武当弟子逐州逐府一一寻访,总能找到。 慧暨思索片刻,告之张三丰师徒,两月前他路过河南府,彼时正赶上黄河水患,卫辉大疫,那人正在黄泛区行医施药。当时两人闲谈,那人无意中提起卫辉事了以后可能沿长江南下金陵。此时时疫已过,而那人若是南下金陵,最便捷之路便是从武昌乘船顺流而下。而此人素喜望江楼的菜色,若是运气好,或许在此能遇到此人。一旦错过,怕是又难寻了。 龟山离武昌极近,告别慧暨,张三丰与殷梨亭师徒便一路奔了武昌望江楼。向此地望江楼与其他客栈打听,却都说没有见过此人。于是师徒二人便在望江楼守株待兔。 殷梨亭一碗清粥尚未用尽,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二,可还有早点卖?”他抬头一看,晨光中只见大门口处一个身影端的俏丽,逆光之中看不清模样五官,穿的是雨过天青色的短襟齐腰上衫,下面是同色的细麻的收口灯笼裤。而最怪异的是,这人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那行囊往下到腰际以下,往上超过双肩,四四方方的长形包裹被塞得满满的,以两根宽大的带子挂在肩膀上。乍看过去,行囊几乎有那人两三倍大的模样。 殷梨亭精神一振,立时喜上眉梢。要知依慧暨所言,那人最是好认的便是背着这么一个巨大的行囊背包。立时便要站起上前招呼。一旁张三丰却是一捋白色胡子,微微一按殷梨亭的手,示意稍安勿躁。殷梨亭见师父暗示,压下颇是兴奋的心情,坐在原位,却是眼神丝毫不错的看着那人。 路遥赶了一早晨的路,身上还带着不少清晨的露水。进了望江楼不等小二上来招呼,便先自己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见邻近另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了大堂内除了自己唯二的两个人,也不在意。然而一瞥之下,却发现一老一少中,那清秀少年直直的看着自己,眼神很是殷切。路遥一愣,心道难不成以前认识?路遥这人有个毛病,认人不认脸。除非有一段不浅的交情,否则很多人她转眼就能忘了对方相貌。于是经常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她都要想半天才能想起对方是谁。见对方这眼神,路遥觉得自己要是不回应一下似乎有点伤害对方感情。于是采取了历来的老办法,冲对方笑着点了点头。见对方明显一愣,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道估计是不认识的,这次吓到人家了。 见一旁小二殷勤上来,两顿没吃的路遥轻车熟路的开始点菜:“一碗苕粉,一份水磨年糕,一笼包子,两个凉碟,再加一壶龙井。” 小二应了,转身要走,却被路遥拦下:“你们后院可有盈洗之处?我想洗个脸。” 小二自是答应,引了路遥去了后院。 这厢见路遥去了后院,殷梨亭看向张三丰道:“师父,这……” 张三丰捋着胡子,道:“梨亭以为此子如何?” 师父相问,殷梨亭道:“这姑娘有些粗浅功夫,内力不佳。” 张三丰哈哈一笑:“为师没让你评价她功夫,而是为人。” 殷梨亭思索片刻开口:“为人似乎很是爽朗。”生平头一次评价一个姑娘,又想到那姑娘刚才冲自己笑时的模样,脸上有些微红。 张三丰不置可否,一时无话。不一会路遥回了大堂,边走便用一块手绢擦着尚带着水珠的脸。看见殷梨亭仍旧在看她,不禁心中略有奇怪,于是再次冲殷梨亭点头一笑,便回了自己的桌子。 盏茶时间,小二端上了路遥所点的餐点。路遥一路上饿着肚子赶路,满脑袋都是望江楼的菜色美食,于是当下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片刻间将近两个人饭量的早餐被路遥一扫而光,一点没剩。 终于填饱了肚子,路遥坐在窗边看着晨间江边的景色,心中很是惬意,却也无限感怀。这江边景色很多年前她也曾观赏过,心想着这些年的起伏遭遇,不禁有些感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却见自己桌边站着一人,正是看自己的那名男子。 “请问姑娘可是姓路?” 路遥一怔,心道不会真的是以前认得的吧,睁大了眼睛点点头:“对,公子是……?” 殷梨亭深揖为礼,道:“在下武当派殷梨亭。” 武当派殷梨亭?路遥心下奇怪,她是听说过此人,但是两人似乎应该并不相识才对。看着面前清隽出尘的男子,路遥皱了两道柳眉,“我们……认识?不好意思,我有时候不太记得人……” 闻言殷梨亭道:“是在下唐突路姑娘了,我与路姑娘并不相识。” 路遥的反应却有点出乎殷梨亭意料,她出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认人的本事已经差到对面不相识的地步了。刚才你看我,我还以为我们是旧识呢。” 此话一出,殷梨亭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冲自己笑了,不禁心下莞尔,笑道:“不瞒姑娘,家师与我已然在此等候姑娘三日有余啦。” “啊?”路遥瞪大了眼睛,“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我……呃,我不知道有人等我。” 殷梨亭听得路遥道歉,连忙解释:“不敢不敢,这自然不怪姑娘,是我有求于姑娘,慧暨大师说姑娘可能路过此处,所以才在此等候姑娘。” “哦,原来是慧暨师父。你们有病患要治吧?”路遥已然猜想到了殷梨亭的来意。 见路遥直言他的来意,殷梨亭点头:“路姑娘果然聪慧,不知是否愿意移步,家师想见一见路姑娘。” 路遥本着尊老敬老的原则,好脾气的站了起来,跟着殷梨亭到了张三丰的桌子。见了一个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冲着自己微笑,路遥有些咋舌,连忙拱手施了个礼,“见过……”顿了一下, “……老先生。” 张三丰见了路遥模样,更是笑了开来,道:“路姑娘无需多礼,老道姓张名三丰。” 路遥一听闻张三丰三字,立时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张三丰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打揖咋舌道:“原来是张真人,晚辈真是失礼了!” 张三丰一捋胡子,“路姑娘何须客气,老道也不过多活了几年而已。如今我师徒二人蒙慧暨师父指点,到此乃是有求于路姑娘。” 路遥闻言赶紧一揖,“张真人这么客气,路遥可是不敢当的。”说着回身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殷梨亭,又看了看张三丰,不禁奇道:“您二位不像需要大夫的样子啊?” 张三丰见路遥开门见山很是率直,于是也不绕弯子,道:“我二人等候路姑娘,乃是为了我那姓俞的小徒。”当下将俞岱岩的伤势说给路遥听。 听闻张三丰转述,路遥沉默了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抬起头,看张三丰眼神温和的看着自己,而后面的殷梨亭则是眼神殷切。这样的眼神路遥很熟悉,心下一叹方道:“我要看过病患才能下定论,但是道长和这位……殷少侠不必担心,我估摸着多少有治疗的希望,只是没看过病患,不知道有几分把握。” 殷梨亭闻言大喜,就连张三丰眼底也露出喜色:“不知路姑娘何时有空,可愿到武当一访?” 路遥一只手敲着脸颊,片刻道:“要不就现在吧。本来我打算南下金陵的,不过反正也不着急,先去武当看看也好。” 殷梨亭见她如此容易便答允了为俞岱岩看病,更是惊喜万分:“路姑娘,殷梨亭先代三哥谢你啦。”说着一揖到底。 路遥被吓得腾地一下后窜了两步,碰的一下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不禁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按着被撞得不轻的腰,一边连连摇手,“殷少侠不必如此吧?治病救人医者本分而已,嘶……你这样吓到我了。” 殷梨亭有点错愕的看着路遥皱着眉鼓着脸颊的样子,随即又觉得好笑:“路姑娘可还好?” “再来一次就好不了了。”路遥叹口气,“二位真不用那么客气,我可是收诊金的。” 殷梨亭见路遥性子爽利直白,于是从善如流,微笑道:“好。” 第二章 年少依稀事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难得一次轻轻松松的甩着两手走在路上,而身后沉重的背包则挪到了殷梨亭的肩上。离开望江楼的时候路遥刚要背上这行囊,便被殷梨亭一手接过。路遥乐得有人效劳,便也不强求。殷梨亭这厢接过背包一掂之下,不禁再次打眼看了看路遥,只因手中的手中的包裹将近四五十斤的重量,实在难以想象以路遥的模样背着它从卫辉一路走来。路遥见殷梨亭打量自己,似是知道他想什么,笑道:“我可是一路骑马过来的,进了武昌因为要乘船才卖了马匹。”殷梨亭见她道破自己心思,脸上微微一红,引来了路遥清脆笑声。 一早路遥答应了与张三丰和殷梨亭回武当派,却提出了武昌一处还有一位眼睛不好的老人家等她前去诊治,需要先去了才能和他二人上武当山。张三丰和殷梨亭自然答应,于是张三丰留在了望江楼客栈,而吩咐殷梨亭一路送路遥前去。结果路遥难得而理所应当的享受了一次被护送的待遇。 殷梨亭心中感念路遥耽误自己的行程而特意去医治三师兄俞岱岩,很是感激。是以一路上对路遥很是殷勤照拂,可说嘘寒问暖。路遥则一直询问俞岱岩平日里性情为人,以前用过的医治方法,极是仔细。殷梨亭提起自家师兄,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三哥长三哥短的说与路遥,等走出了三十来里路的时候,路遥连他小时候不小心把剑掉入后山山谷,同俞岱岩一起下去捡接过差点上不来的事情都知道了。 此时正值中午,路遥见殷梨亭一路背着自己的行囊,却连汗都没出一滴,不禁有些羡慕。殷梨亭见她看自己,问道:“路姑娘,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路遥一指,殷梨亭只见前方两座不高的小山相连,山前则是一片湖泊,山脚下几处房子,隐隐一片村落。 路遥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前两次均是给孙婆婆治眼睛,这回是顺路回访,看看医治效果是否如人意。可是一进村子,路遥不一会儿就察觉了与前两次的不同。半晌才反应过来,皆是拜身侧之人所赐。从村口走到山脚下孙婆婆居住的屋子,短短三里路,至少有不下七八个大姑娘小媳妇,或是盯着两人猛瞧,大胆一点的甚至迎面跑过。 路遥在一旁看着,心里差点笑翻。再一打量殷梨亭:一身白色长衫,清隽傲骨,迎风而立,当真是出尘无比。而面容却是端的俊秀温雅,嘴角微微上翘含笑,可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无比真诚,让那笑少了风流而多了纯净温暖之感。这样的俊秀人品,倒真是极少见,何况在这山村之中,想来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夏初时分春心荡漾一下,也是势所必然。如果他背上没有自己那个煞风景的大包,那委实可算得上是人入画中了。 两人一路到了孙婆婆家,孙婆婆听得是路遥来了,笑得皱纹都聚到了一起。这孙婆婆儿子早逝,幸好有个能干又孝顺的儿媳妇,两人在一起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辛苦些,却也算得上安稳。只是前些年孙婆婆的眼睛越来越差,到后来几乎完全失明。儿媳妇为了寻医问药,花光了所有积蓄,却仍不见效。直到那日路遥路过,看到儿媳妇取药铺赊药而被打了出来,她径自询问,听闻之后当即便随了儿媳妇回来看看。一诊之下,路遥点头说是能治,留了几天给孙婆婆治疗,果不其然第十天上孙婆婆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一点微光,二十天以后,已经能隐约视物。路遥开了两个方子,一外敷一内服,都是最寻常便宜的草药,甚至可以自己在山后采到。婆媳二人万般感激,却又怕付不起诊费,担心不已。谁知半月后一日起来,发现寄居的路遥已经离开,留了几贴膏药,一封短笺。媳妇求村里认字的一个落第秀才给看了,才知道路遥说孙婆婆眼睛已无大碍,自己尚有事情要办,以后路过当来复诊。后来也果真如路遥自己所保证,先后来了两次。 这厢路遥仔仔细细检查了孙婆婆的眼睛,笑道:“婆婆,你眼睛已经没有问题了,以后无需再服药了。” 婆媳两个极是高兴,留了殷梨亭和路遥吃饭,路遥心知这对婆媳淳朴,若是不吃怕婆媳二人心中不安,于是也不拒绝,拉了殷梨亭大大方方的坐下。 孙婆婆却是打量着路遥和殷梨亭,眉开眼笑,对路遥到:“路大夫,你这相公生的好生俊俏,当真是好福气。”路遥闻言还没等说话,就见她转头又对一旁听得有些怔愣的殷梨亭道:“殷相公,路大夫人好心好,长得漂亮,又有一手好医术,你可得好好待她。” 此话一出,殷梨亭脸上立时轰的一下红如漫天云霞,几欲滴血,嚅嗫道:“婆、婆……路姑娘……她她她、……不,我、我不是……她那个……那个……”一句话断断续续半天都没说完,连颈项都红了起来。 路遥此时卡巴卡巴眼睛,没顾上解释,而是看看孙婆婆,再看看殷梨亭,不知道谁更好笑一些。殷梨亭埋了头,几乎连抬都不敢抬,似乎在打算用高粱米粥把自己淹死。 “婆婆,殷少侠不是我相公。”路遥良心发现,为殷梨亭解围。 孙婆婆听了,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叫相公,叫官人。南边的都这么叫。” 路遥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道:“婆婆,他也不是我……呃,官人。” 谁知孙婆婆更是奇道:“路大夫,那你老家是哪儿?说给老婆子听听,怎生称呼相公的?” 看着极是热情的孙婆婆,路遥知道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冲殷梨亭撇撇嘴,低声道:“殷少侠,这可不是我占你便宜啊!”,看着殷梨亭再度红着脸和那碗高粱米粥开始相看两不厌。 用过了饭,行医多年的路遥知道殷梨亭定然急盼着前往武当山,是以也不多留,和孙家婆媳两人略略聊了两句即便告辞。孙家婆媳几次下来已经习惯了路遥的来去匆匆,只是一直将二人送出村口才罢休。 回程两人到比来时沉默许多,直到到走出了十几里,路遥微微打量身旁之人,才发现殷梨亭刚才窘色已经不再,正要说话,见得殷梨亭此时也正侧过头来悄悄看她,两人目光相遇,都禁不住打破沉默笑了出来。殷梨亭自十六岁起到如今,行走江湖多年,倒是头一次和路遥这样的游方大夫同行,很是好奇。“在下听慧暨大师说,路姑娘常年行走四方游历行医,这游方大夫便是如此?” 路遥侧头想了想,“游方大夫?倒是有不少人这么叫。不过我不喜欢,听起来像是江湖骗子。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个神医,好歹也配的上一声‘路大夫’吧?” 殷梨亭听闻‘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个神医’一句,见得路遥翻眼睛的模样,差点笑出来。头一次见到有人理所应当毫不谦逊的夸奖自己,开口道:“好,路大夫。” 路遥皱皱鼻子,看他一副忍着笑的样子道:“有什么好笑的?敢问殷少侠多大开始行走江湖呀?” “十六那年开始,到如今七年有余。” “哼哼,我可是十四岁就开始行医了,到现在虽然不过五年,不过出师比你还早上两年呢!叫声路大夫总是应该吧?” 殷梨亭听闻极是惊讶:“十四岁?”路遥一介少女独身游历行医便已经极是少见,若是十四岁行医,岂不彼时仍旧是个小女娃? “是呀!刚开始的时候,我可是花了好多功夫,才让别人相信我是大夫。这世道以貌取人的也太多了些,是在很是讨厌!” 殷梨亭点点头,如今若是告诉她一个身量还未长成小女娃可以治俞岱岩的旧伤,他也是很难相信的。见她模样,开口安慰道:“我十六岁刚刚开始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是年少,遇到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这两年才好了些。” 路遥闻言如逢知己一般,说起昔年行医之事,话很快多了起来。殷梨亭到觉得眼前少女性情坦白,言语有趣,聊起天来往往奇峰迭起,极是投机。于是两人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很快便回了江畔的望江楼。直到进了大堂,两人仍然聊得兴奋。张三丰此时从房中出来,见得二人情景,一捋胡子笑而不语的看着两人。 第三章 妙手诊宿疾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一路随张三丰与殷梨亭行了一日多,便到了武当山脚。初夏时节正是武当山最美的时候,近看翠色葱茏山花四处,远观奇峰林立云海茫茫,山间芳草落英之色,鸟鸣泉水之声无不让初次来武当的路遥很是兴奋。殷梨亭在一旁给她指点解说着山间景色与其传说,一肩背着路遥那巨大的行囊。一路上路遥见殷梨亭背着偌大的行囊登山,还一边同自己说话,脸不红气不喘,不禁心中咋舌。 一路上张三丰师徒均放慢了脚步等着路遥,殷梨亭又多加照顾。纵然如此,到得紫霄宫滴雨檐不远,赶了两天路的路遥仍旧有些气喘吁吁。初夏时节日长,此时值日暮黄昏时分,路遥放眼望去,半山腰上的紫霄宫被西下的阳光染成暗金颜色,层层殿宇并不庞大,但是背靠云雾轻绕的青翠山峰,显得分外灵气逼人。 此时两名道童疾步上前,见了张三丰,立时跪下行礼:“拜见师祖。” 路遥见了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武当山规矩好生大,见个面都要行跪礼。一旁殷梨亭见她神情,低声对她解释道:“师父常年在后山闭关不出山门,这些小两辈的弟子极少得见,此番固然行跪礼。” 路遥闻言眨眨眼,果见张三丰让那两个道童起身后,二人向殷梨亭施了个道家的稽首礼,道:“拜见六师叔。” “你们去禀报大师兄,说是师父请回山一名大夫给三哥看病。”殷梨亭吩咐道。 两名道童不敢耽搁,立时飞奔而去。 三人穿过滴雨檐,一路经过前殿和碑林,直接进了紫霄宫正殿。此时正殿灯火全亮,殿中为首一名中年道人远远的迎了出来,见了张三丰连忙行礼,唤道:“见过师父。” 此人正是武当首徒宋远桥。 路遥细细打量,见他约莫四十不到,身材适中,一袭道袍,脸上表情谦和冲淡。师徒几人见过礼,张三丰正中落座,宋远桥殷梨亭站在一旁,路遥前后看看,琢磨正着自己是找个地方坐下还是站在中间,就听张三丰开口道:“远桥,这位路姑娘应为师之邀来给岱岩诊病。” 宋远桥得了道童通报,早在路遥一进大殿之时就在暗中观察此人,见她十八九岁年纪,不确定她便是师父请来的大夫。直至此时听闻张三丰介绍才确信,不敢怠慢,上步稽首为礼。“路姑娘,在下武当宋远桥。” 路遥连忙还礼:“不敢不敢。我叫路遥,是个大夫。今日殷少侠一礼折得我撞了腰,您再来一回,我怕不知道又要撞到哪里。” 宋远桥闻言不禁微讶,心道这姑娘倒是不认生,言谈率性。只是他修身养性已久,面上不露声色,一旁的殷梨亭却是看得好笑,道:“大哥莫怪,路姑娘性子最是直爽。” 路遥历来最是不喜这样生人见面互道寒暄的场面,于是喝了口茶,直接道:“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让我看看病人的伤势?” “路姑娘远来是客,旅途劳顿,可否要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看不迟。”宋远桥道。 路遥摇摇头:“还是先看吧,让我心里有个底,要不我得惦记一晚上。” 宋远桥见路遥坚持,自己心中也是挂念俞岱岩的伤势是否可治,一边打发了人去安排,一边同殷梨亭引了路遥往后面侧院而去。 穿过正殿和十方堂来到一片开阔院落,院落中青松环绕,侧面一道月门,出了月门,沿着石子路走了片刻,便是另一处三进三出的院落,比起前面的院落精致清秀不少。 进了正房,路遥只见床上躺着一人,近看此人苍白消瘦,双颊凹陷,很是憔悴。路遥皱了眉,回头问宋远桥和殷梨亭:“这伤有多久了?平日的药方拿来我看。” 宋远桥一边吩咐道童取来药方,一边道:“已是四年零三个月。” 闻言路遥眉头皱的更紧,看得一旁的殷梨亭与宋远桥不禁担心。此时俞岱岩慢慢睁了开双眼,似是被几人惊醒。路遥和殷梨亭二人与他离得近,先是看见了俞岱岩醒来。殷梨亭上前,接过道童递来的茶水,服侍俞岱岩用了半杯茶,方对俞岱岩道:“三哥,师父请回来路大夫与你看病。”俞岱岩目光半晌方才凝聚,动动嘴唇,声音略有嘶哑:“都是我劳烦师父他老人家担心。”殷梨亭见俞岱岩憔悴模样,想起几年前自己三哥尚是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禁不住红了眼眶。 一旁路遥见了这情景眉头已然挤在一处,抬手推了推殷梨亭,看他眼中含泪的模样,索性一把把他揪到一边去,她自己代替殷梨亭坐到了床边,冲俞岱岩笑得灿烂:“俞三侠,我叫路遥,路途的路,遥远的遥。我是大夫,尊师邀我上武当来替你看病的。” 俞岱岩见路遥笑得格外明媚,不禁一怔。自他受伤以来,无论是师兄弟还是门下弟子,对他照顾的极是妥帖,却每每见他时或神情凄楚或小心翼翼,倒是头一回有人笑得这般高兴。此番心下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路遥也不等俞岱岩说什么,径自耗了片刻的脉,又看了宋远桥递过来的药方,对俞岱岩道:“我需解开你衣裳,细看伤处。” 俞岱岩闻言颇是犹豫。路遥一介女子,他均觉得于礼不合。路遥却冲他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们要我隔着衣服看?那要是治出毛病可不关我事。” 半晌,殷梨亭对二人道:“三哥,路姑娘既是大夫,又有我兄弟二人在此陪同,应无不妥。” 宋远桥略一思量,终是对三师弟的关切之情更重,遂而点头答应。两人帮路遥解开俞岱岩身上衣服,路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每一处伤的关节筋骨,间或轻柔拿捏,询问俞岱岩疼痛与否,并在纸上一一记录。 直到四肢逐一检查完毕,路遥方直起身子,见师兄弟三人甚至坐在一旁的张三丰都在盯着自己,遂而对俞岱岩一笑,道:“俞三侠今日好生歇息,路遥需要思量一下治疗之法,明日再来看你,到时与你细说。”俞岱岩四年来看过无数大夫,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听得路遥如此说,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 这边路遥与宋远桥等人回了大殿,几人都看着路遥等她说句话,却见路遥自从离开了俞岱岩的房间,便沉着一张俏脸,低头不语。这番情景看得宋远桥与殷梨亭两人心中忐忑,就怕这位大夫也说不能治。到是主位上的张三丰此时气定神闲,不言不语。 良久,路遥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三人神情,开口道:“俞三侠的伤,我治是可以治。”一句话说完,就见宋远桥和殷梨亭脸上瞬间亮了起来,大喜过望。四年以来看过无数大夫,路遥是头一个说俞岱岩之伤可以治的。“等等,还有可是。我可以治,但是治不治得好,可在你们。” 此言一出,宋远桥殷梨亭二人皆是一愣,一颗心猛地被悬在半空当中。只见路遥板着脸道:“俞三侠今日如此境况,有五成是因为四肢上的伤势,可另外五成,却是因为你们师兄弟。” 此言一出,宋远桥和殷梨亭不禁面面相觑。四年来他们尽己所能将俞岱岩服侍的无微不至,生怕有一丝疏漏。却不想路遥会如此说。 “路姑娘此话怎讲,还请明示。”宋远桥问。 “俞三侠四肢关节骨骼筋脉皆断,虽然严重,但是终是外伤。可是今日我诊脉,发现俞三侠气血不足,血脉不畅。平日里是否进食极少?而又极是嗜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睡?兼之有头痛胸闷之症?” 一旁服侍俞岱岩的道童清风回道:“师父一日只进一餐,无论弟子如何劝解都不愿再用。一天里到有八九个时辰在沉睡,醒来便常常咳嗽。” 殷梨亭也道:“以前几名大夫来看,三哥都有说头疼,要大夫开些止痛之药。” 路遥点头:“这就是了。如今俞三侠憔悴不堪,并非由于手足残废,乃是心中抑郁难忍所致。刚才我说的少食、嗜睡、头痛都是抑郁之症的表象。你们师兄弟是不是见到他就一副愁眉苦脸凄凄切切的表情?”说着扫了一眼殷梨亭。 宋远桥和殷梨亭被路遥这么一问,同时一惊。 路遥瞪着眼睛看着殷梨亭,道:“殷六侠刚才那一副红着眼圈的兔子模样,就是我一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看了以后都吃不下饭,何况是俞三侠?” 殷梨亭被路遥一瞪,思及三师兄的模样,顿时难过愧疚无比,低下了头。他性情温柔善感,每每想起三师兄的事情就难过无比,是以堂堂七尺男儿总是在俞岱岩面前红了眼眶。 “你们师兄弟这般,虽然是手足情深,但是无形中却是在反复让俞三侠意识到如今他四肢皆废,心里更加抑郁难受。某种程度上说,俞三侠这病有一半是心理上的,之后才导致现今憔悴不堪的模样。否则也不过就是手足残废不能动弹,但是内功心法尚在,怎么说也不会一副病夫模样。” 一番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让宋远桥和殷梨亭同时低头无语。路遥见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心道他们终究是太过关心师兄弟,自己的话怕是说得重了些。张三丰此时却是直视着路遥,目光中隐有鼓励之色。路遥一叹,道:“算了,我说话一向直白,两位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宋远桥忙道:“路姑娘之言与我二人犹如当头棒喝,我们怎能怪怨路姑娘。这些年我们师兄弟只是为了三弟的伤犯愁,却忽略了路姑娘所言之事。却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有所改观?” “这个不难,见了俞三侠,你们多笑多说,常陪着他去外面走走晒个太阳什么的。总之要说些高兴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们不要在他面前回避他的伤势,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一路上听殷少侠说过病人平日性情,颇是刚韧豪爽。想来如今你越是回避,他便越是难过,你若是完全不理会直言无忌,用不了多久他就习惯了,一旦习惯,自然也就不会抑郁难过。总之他伤之前你们怎样对他,伤之后就还怎样。” 殷梨亭闻言,对路遥道:“路姑娘放心,从今日起,我们是兄弟定然照路姑娘说得做,决不让三哥难过便是。” “那就好。至于俞三侠的手足筋骨之伤,我倒是有办法治疗,不过需要俞三侠先把身体底子调养好。我这办法和用药都比较霸道,多要动用刀石之法,如果病人身体底子不好撑不住的。但是办法虽然霸道,却也相当有效,如果俞三侠能撑过来,一载以后有七成把握行走跑跳。” 此言一出,宋远桥和殷梨亭极是激动。一直以来他们仅是希望俞岱岩若是能自行在床上挪动四肢便已是幸事,没想到路遥竟然有法子让俞岱岩重新行走跑跳。此时一旁张三丰终于开口道:“路姑娘,岱岩的武功不知可有办法?” 路遥一耸肩,“想要练武,自然要多受些罪,但是他内功尚在,又不是被打伤了脑子,拳脚招式什么的也都记在脑中。想来若是他愿意,数年内总能练回一些。这就在他自己,而不在大夫了。然则有一条,他的四肢就算恢复,但是毕竟筋断骨折过,从今往后每逢天阴雨湿之时,四肢关节都会疼痛难忍,需要好好保养才行。” 俞岱岩能够重新行走,甚至可以重新练武,这已经让师徒几人喜出望外,至于留有些许遗症,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宋远桥终是问道:“路姑娘何时可给我三弟疗伤?” 路遥计算片刻,道:“明日起我需与俞三侠调养身体,另外需要寻觅草药,还有一些治疗的器具需要打造。估计三个月后天气凉爽下来,俞三侠身体若有起色,便可开始治疗了。如果一切顺利,调养得好,年底俞三侠或能站起也说不定。” 乍闻年底俞岱岩或可站起,便是阅尽世事张三丰者,亦是动容,何况宋远桥与殷梨亭。此时殷梨亭已经按耐不住,起身便向后院窜去,被宋远桥按住,“六弟你做什么?” “我去告诉三哥,他听了定然高兴!” 路遥一手抚额,“那么急做什么?你现下说了,他今晚定然休息不好。还是今晚我先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再同他说吧。” 宋远桥也道:“三弟如今想来刚睡下,我看也还是依路姑娘的,不急在这一晚。” 殷梨亭这才作罢,听得师父张三丰道:“梨亭,你若无事,便去吩咐一下丹房的弟子们,看看路姑娘需要哪些药材,若是没有,快些去着人采买。” 这厢路遥拽住转身便要出去的殷梨亭,“殷六侠,倒是可否请人帮我去金陵的秋翎庄送封信?我本与朋友在那处有约,如今一时怕是去不了。以后的半年,在下怕是要在武当蹭吃蹭喝了。” “这是自然,莫说半年,便是十年八年都可以。” 第四章 松竹隐笑语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一大早起来,路遥在院子里极是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昨夜一夜好眠,连日赶路的疲惫总是缓解了些。宋远桥吩咐弟子给她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位于紫霄宫东南角,环境极是清幽安静,院中种着山上少见的四季桂。院侧一道拱门,出去是一条小径,小径两旁草木葱茏,隐入山中深处。另一侧的门则可直通紫霄宫后院,很是方便。 路遥梳洗完毕,打算去看看俞岱岩,一开院门,却见一道蓝色身影立于门口,正是殷梨亭。殷梨亭见路遥开门出来,上前两步:“路姑娘,你起来了,昨夜休息的可好?” 路遥见殷梨亭身上沾了不少露水,又听得他的话,眨眨眼:“我休息的倒是不错。殷六侠找我有事?” “我怕路姑娘找不到用餐之地,所以特意将早饭送过来。”殷梨亭拎起身后的一个食盒。 路遥咯的一声笑了,“殷六侠满身露水,怕是久等了。难道殷六侠不会敲门么?” 这一笑似乎让殷梨亭有些窘迫,脸色微红连忙解释,“不是。不,我是说这露水是晨间练功的时候沾上的。”末了加了一句,“我会敲门。” 其实殷梨亭一早用餐不见路遥,便想起昨晚她的晚餐也是在自己房中用的,怕她找不到用餐的地方,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东西,亲自给送了过来。谁知到了门口,听得院中安静,怕路遥还没起身,恐不方便,于是便在外面等候。这倒是他生平第一次在门口等待一名女子,如此一想颇有些窘迫,踌躇半晌,正在尴尬之际,路遥就开了门。 这一句“我会敲门”的解释让路遥笑得更欢,道:“那就好,下回殷六侠来敲门就好了。”说着接过殷梨亭手中的食盒,随手放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殷六侠可用过早餐了?要不要一起?” “我已用过了,这是给路姑娘你准备的。”说着打开食盒,路遥往里一看,却正是自己最爱的苕粉与水磨年糕,以及两碟素色小菜,外加一笼烧麦。这菜却是自己前两日在望江楼所点,想不到殷梨亭却是记住了。心中很是感激,对坐在一旁的殷梨亭笑道:“殷六侠好生细致,记得路遥的口味。” 殷梨亭脸色又是微红,“山上今晨没有汤包,这烧麦历来不错,路姑娘试试。” 路遥夹起一个放入口中,但觉皮滑馅嫩,里面放的是山菇和木耳等物,想来是这武当山的山货,极是鲜香。路遥吃得眉间眼角都是带笑:“这烧麦果然不错,我怕自己在这里待半年,嘴巴都要养刁了。” 殷梨亭见路遥吃得眉开眼笑,很是高兴:“路姑娘喜欢就好。” 路遥一边吃一边摆摆手:“你还是莫要叫我路姑娘了,叫我路遥便好,或者是小路也行。这样我蹭吃蹭喝也就不用客气了。” 殷梨亭听得莞尔,抿唇而笑,道:“好,路遥。” 路遥吃饭历来很快,几下子就见了底,抬头见殷梨亭看着自己,道:“殷六侠是不是有点后悔收留我这么一个能吃的食客了?” 殷梨亭尚未答话,却听院门外面一声豪爽朗笑:“是啊,姑娘若是在此住上半年,怕是我武当派都要给吃穷了。” 路遥扭头一看,却见门口同时站了三个身影。左边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形高瘦,一身藏蓝色长袍。中间的一人年轻些,三十不到,身形比起左边的高瘦汉子略矮,模样颇是斯文俊秀,此时正含笑的打量自己。至于右边的一人却是年轻得很,也不知是否满了二十,线条硬朗豪迈,此时正笑得欢实,想来刚才说话的便是此人。 见了三人,殷梨亭上前一步,唤道:“二哥,四哥,七弟。” 说着回身让出路遥,向她介绍:“这位是我二哥俞莲舟,中间的是四哥张松溪,这位则是七弟,莫声谷。” 路遥连忙拱手一揖,“在下路遥,见过俞二侠,张四侠,莫七侠。”心道今日这里可是热闹,一个个都喜欢来了杵在门口不吭声。 俞莲舟三人昨日回山已经很晚,听得宋远桥说到路遥以及俞岱岩的伤势有药可医,当下均是无比惊喜,莫声谷更是立时便要来寻路遥问个仔细,好不容易才被一旁的张松溪拉住,言道天色已晚,路姑娘恐已然休息,况且男女有别不应打扰。直到今日一早,三人才不约而同一起前来。 俞莲舟生性沉默寡言,拱手为礼,简短道:“路姑娘。” 一旁张松溪却是温和圆融得多,“路姑娘莫怪,我这七弟说话历来口无遮拦。” 路遥倒是笑了,回到:“不见怪。其实在下比他口无遮拦得多,改天就能把场子找回来,张四侠无须担心。” 俞莲舟闻言,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张松溪是浅笑不语。此时一旁的莫声谷听了却是大笑起来,道:“我和师兄们一回山,就听大师兄说师父和六哥下山带回来个小姑娘大夫,能治三哥的伤。现在一看,倒真是个妙人。” 路遥翻翻眼睛:“我叫路遥,长路漫漫的路,遥遥无期的遥。莫七侠叫我路大夫,路遥或者小路都好,不要叫小姑娘。” 殷梨亭此时上前,“七弟,莫要欺负小路。” 莫声谷正被路遥几句话噎了个准,听得殷梨亭如此说,笑嘻嘻的指着路遥,“六哥,我能欺负得了她么?我哪里说得过她?” 一旁张松溪出来,“好了,六弟七弟莫要闹了。路姑娘,我们师兄弟昨夜回山,听闻师兄说路姑娘愿为我三哥疗伤,今日特来当面拜访道谢。” 路遥摇摇手,笑道:“谢是不用道的,拜访我也不敢当啊,几位想来是想问俞三侠的伤势吧?” 俞莲舟道:“路姑娘客气了。我三弟的伤势如何,可否见告?” “这个说来话长,我正好便要去给俞三侠诊脉,同他解释一下病情和治疗过程。几位不如同来?” 听得路遥邀请,俞莲舟等人正是求之不得,当下点头。几人往俞岱岩的院子而去,路上张松溪向路遥询问俞岱岩伤势,路遥一一作答。事实上今日一早他们回山见过张三丰,宋远桥就将路遥昨日所说原封不动的嘱咐了一遍。三人一听,都觉得这回请来的大夫似乎有些门道,随后才去了路遥的院子。张松溪平日里涉猎颇广,对医道多少有些了解,尤其自俞岱岩受伤以来,更是专门翻阅了不少相关书籍,此时听得路遥一一说来,便不住点头。倒是莫声谷在后面颇有兴味的看着路遥,又悄悄抵了抵殷梨亭,低声道:“六哥,你和师父从哪弄回这么个小姑娘的?似乎挺有本事的么!师父果然是师父,找来的大夫都是我们兄弟找回来的不能比的。” 殷梨亭低声笑道:“你还叫小姑娘,小路嘴上可是厉害,七弟你小心吃亏。” “方才说我欺负人家,现在到说怕我吃亏。” 第五章 医者父母心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俞岱岩房中,师兄弟几人多日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说。俞莲舟四人都按照路遥和宋远桥的嘱咐,讲了不少这次下山所见之事,又毫不避讳的谈及俞岱岩的伤势和路遥的医疗之法。说及路遥有办法治疗俞岱岩的四肢折断的筋骨,俞岱岩看向路遥,眼中光芒闪烁,疑惑不定。 路遥看着俞岱岩,认真道:“俞三侠,你的四肢我有办法治疗,但是需要你配合。如果你能熬得过治疗的阶段,最好的情况,一年以后你可以走动,如果将来想要重新练回武功问题也不大。而最差的话,行走需借助双拐。” 俞岱岩听得路遥保证,眼中光芒更胜,一时间却是无语。他卧床四年,早已不做治愈之想。昨晚见路遥诊视之后并不明说,全以为她也是无法可施,只是不当着自己的面明说而已。谁想一夜过去,今日路遥来说,不仅有望治疗,或许还能重拾武功,一时之间心绪激荡,却是半句话说不出来。 路遥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俞三侠需要想好,我这治疗之法虽然有效,很是凶险,若是熬不过,便是送了性命也不无可能。且其间多用刀石,药物霸道,少不得受罪。” “哈哈哈哈……”俞岱岩闻言大笑,道:“我卧床四年,早不做治愈之想。这不死不活的日子,早就不愿再过。全是怕我若死了,师父与师兄弟伤心难过,才拖到如今。今日路姑娘既然有法子治疗,尽管放手去做。若是出了半点事情,我也绝不怪你。至于些许罪,这四年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罪是我俞岱岩不能受的?” 一番话说得路遥很是满意,病患的心绪态度往往可以决定治疗效果,而大夫与病患之间的信任程度更是影响到每一步治疗的方法。俞岱岩若是肯信任且配合她,便是最好的保证。“有俞三侠这句话,治疗便是事半功倍了。从今日起,俞三侠的身体需要调养,调养的好了,我方敢施药。所以今后两个月,我说什么,俞三侠便须做什么。” 俞岱岩点头。 路遥伸出手,一条条细数起来:“第一,从今日起,我每日诊一次脉,一日三次汤药,一次药浴,一日不可少。第二,每日早晚两次,俞三侠需要出房门透气一个时辰,就是下雨刮风,至少也要去大殿转转,不可以待在房中。第三,每日睡前,需有人给俞三侠按摩全身肌肉骨骼。第四,俞三侠想来以前内力不弱,如今四肢虽然不好使,但是内功当可无碍,今后每日俞三侠需同受伤前一样修习内力,不可以偷懒。第五,每五天我须施针一次,以刺激俞三侠经络血脉舒活,不可以嫌疼。第六,每日睡眠四个半时辰,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困了也得撑着。第七,每日三餐我会过问,吃什么吃多少我说了算,不爱吃的也得吃,绝对不许挑嘴。” 一口气说完,路遥侧头想了想,“就先这些,若是还有以后再加。” 俞岱岩尚未说话,一旁莫声谷大笑了出来:“路遥莫不是把我三哥当小孩子?这又是不准嫌疼,又是不准偷懒,还不准不爱吃。被旁人听去了,可要笑掉大牙。” 路遥大眼睛一转,看着莫声谷,“哦?莫七侠如此想?”殷梨亭和张松溪见了路遥的眼神,非常有默契的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剩下莫声谷仍旧有些不知死活的大笑。“那是,说你是小姑娘你不愿意。对我三哥一个大男人说不可以嫌疼不可以挑嘴,这话可不是孩子气?” 殷梨亭想去拉他要他闭嘴,可是见路遥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立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 路遥也不与莫声谷争,嘴角一挑,转向俞莲舟道:“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也干不过来,不知俞二侠可愿做主,拨个人与我帮忙?” 一旁岿然不动的俞莲舟颔首:“自然可以,路姑娘需要多少人手。” 路遥抿唇一笑:“也不用很多,莫七侠能者多劳,不知俞二侠可允?” “路姑娘需要,我们师兄弟自是没有二话。七弟,今日起你给路姑娘帮忙吧。” 此时由自笑得爽快的莫声谷此时尚未意识到:二师兄俞莲舟的一句话,彻底让他下面几个月的生活不得安宁。 又将进来要注意的事情一一细细嘱咐了俞岱岩和服侍他的几名弟子一番,出得房门,路遥将刚写好的药方交给道童清风去抓药。 张松溪道:“路姑娘头一回来武当,此时夏初,景色甚佳。不如让六弟七弟他们做向导,在武当山上一游。” 路遥想了想,点头道:“有几味罕见药材过两天便需要,不如在山上转转或许能找到。”说着转身看着莫声谷,笑得诡异:“正好还需要莫七侠帮我弄些东西。” 俞张二人拱手告辞,一旁的莫声谷有些跃跃欲试,“路遥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好了。” 路遥一笑,“既然莫七侠爽快,我就不客气了。麻烦莫七侠去帮我抓只猴子回来,不能要太小的,也不能要太老的。一定得是那种欢蹦乱跳年轻力壮的猴子才好。” 殷梨亭和莫声谷同时瞪大了眼睛。要知道这猴子最是灵巧,山间树上上蹿下跳,纵然轻功卓绝,想要抓到也需费番功夫,何况武当山又不是峨眉山,猴子本就少见,路遥还指明了要不老不小年轻力壮的猴子,想要找到可是不容易。奈何话已然说了出去,她又是帮自家师哥治病,莫声谷无论如何也没有反悔的道理,看路遥正笑嘻嘻的,更觉得不能丢人,二话不说就奔后山找猴子去了。 看着师弟的背影,殷梨亭疑惑的瞄瞄路遥,而回武当的路上他便知道路遥最不喜欢别人以她年纪小为由不把她当大夫,如今自家七弟正好撞上她这一点,还好生大笑一番,想来她心中定然生气。路遥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连摇手:“我这可不是故意整他的,四肢摔断拧断碎裂的我到是治过一些,不过碎得像你三师哥这么严重的我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你总不希望我直接在你师兄身上动刀吧?我先找只猴子试试练手的。”殷梨亭闻言也不禁点头。 不过到底是自家七弟,正琢磨这要不要悄悄去提醒一下莫声谷,路遥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瞪大了眼,更是有些同情莫声谷了。 “至于你七弟,他的好日子明天才开始。” 第六章 年少且轻狂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当莫声谷意识到自己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昨日一天,他在武当后山上蹿下跳,将师门所传的梯云纵发挥的淋漓尽致,可惜连一只猴子都没碰上。幸好傍晚时分殷梨亭上山来找他,同他说猴子可以慢慢找,路遥并不着急着要,他方松了口气。 可是今天一早,他在厨房按照路遥的嘱咐替三师兄煎药,本来不是难事,可是怎奈路遥所开的药的气味,简直可以用人神共愤来形容,又酸又涩,里面带着浓重的腥味,仿佛是剩了半个月的饭菜混杂上馊水,隐隐还夹杂着些许诡异的臭味。这药把厨房里里面的火工厨头全都捂着鼻子熏了出去。莫声谷也对这味道忍无可忍,奈何路遥殷殷叮嘱说这药熬制之时火候最是重要,旺一分薄一分药的效力便大打折扣,一定要莫声谷盯紧才行。于是莫声谷在十几名火工厨头无限同情的目光里,毅然决然的塞上鼻子硬着头皮蹲在药炉前,默念武当九阳功心决,来抵抗这让人能把昨天晚饭吐出来的味道。 在把武当九阳功总决背诵到第十五遍的时候,三碗水终于煎成了一碗,莫声谷长吁一口气,顾不得烫手,连忙端着盛好的药一路施展轻功逃离那味道堪如人间炼狱的厨房,直奔俞岱岩房中。 进了房间,却看见路遥正在把小厨房单独给俞岱岩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见了莫声谷来,笑得很是高兴:“莫七侠,药煎的如何?有没有从头盯到尾?”莫声谷忙点头“全按路遥你吩咐,一点不差。”路遥打量了那药一下,抽抽鼻子闻了闻,点点头,“莫七侠煎药的功夫很不错嘛!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以后几个月的药就都麻烦莫七侠了,其他小道童我不放心。” 一句话让莫声谷回想起厨房里的味道,腿立时开始有点发软。一瞥间却见三师兄俞岱岩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七弟,你鼻子怎么了?” 莫声谷一摸之下,才发现刚才煎药时用来塞鼻子的两块棉布还没有拿出来,连忙取下,把药递给俞岱岩的侍童,“三师兄,药。”莫声谷心中不禁万分同情自家师兄。那味道,莫说是喝,就是让自己再闻一会儿,自己也得吐出来。却见俞岱岩面不改色的,一口口喝掉,立时无比佩服,觉得三师兄果然毅力强悍坚韧无比。 路遥看着莫声谷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强忍住笑意。要知那药煎的时候受热,味道无比难闻。但是只要稍稍凉下一点,味道立去。而此时莫声谷估计已然怕了那味道,屏息敛气,生怕再次闻到,所以不知。 俞岱岩一碗药喝尽,路遥已经将早饭放好。俞岱岩见桌上两副碗筷,听得路遥问:“莫七侠可用过早饭了?” 莫声谷摇头,“尚未。”开玩笑,就是用过,煎药那会儿也八成得吐出来。 路遥抿唇一笑:“那莫七侠便陪你三师兄一同用吧,正好这里有两个人的份。” 本能的,莫声谷觉得留在这里似乎比较危险。奈何想起昨日大师兄的叮嘱,于是坐了下来,打算陪三师兄聊会天。低头一看,发现早点不错。一盘葱拌豆腐,一碗水煮蛋,外加熬得极烂的米粥。莫声谷边和师兄闲聊,一边喝了口粥。还没等咽下去,就觉得粥的味道异常古怪,泛苦不说,还带着和刚才那药差不多的一股腥味。这一口咽又咽不下去,又不能当着三师兄吐出来,不禁心中叫苦。强忍了半天,见俞岱岩吃得毫无异样,于是强自压了一口气,勉强把粥咽了下去。一口下去,连忙盛了勺豆腐想把那味道压下去,谁知那豆腐不仅没有放盐,更是苦的令人舌根发麻。 “莫七侠,这粥和豆腐我用药材蒸炖了许久,味道如何?” 莫声谷舌根发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路遥。 俞岱岩却赞道:“路姑娘医术高明,这厨艺可是更佳。” 莫声谷此时有些惊恐的看向俞岱岩,怀疑师兄是不是除了手足,连舌头也伤到了。可是俞岱岩一脸认真的模样绝不似有假。无论如何,这下一勺粥是实在吃不进嘴里了。此时却听路遥道:“莫七侠,昨天约法三章你可是在场的啊,吃什么吃多少,可都是我说了算的。这些东西,俞三侠不能剩,你身为师弟,总不能例外吧?大家可都不是小孩子啊!” 一句话,终于让莫声谷明白今日的遭遇全是因自己昨日一句话而起。立时无比蹙郁,却又半点反驳不得,在路遥微眯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鼓起莫大的勇气,以风扫残云的速度把东西吃完,向师兄俞岱岩告了个罪,几步退出屋子,决定远离危险之地。临出门的时候听到路遥后面补了一句:“莫七侠,记得中午煎药,还有,记得猴子。” 看着自家师弟狼狈而逃的身影,和笑得前仰后合的路遥,俞岱岩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在莫声谷来之前,路遥便悄悄嘱咐过他早饭里加了理气补血的药材,味道不好吃。还说如果莫声谷来陪他吃,千万要他吃的时候装作没事的样子。俞岱岩虽然不解,不过倒是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莫声谷会被整得如此凄惨。 “路姑娘,我七弟说话历来口无遮拦,得罪了姑娘的话,岱岩这里先赔罪了。”实在是有点可怜师弟,俞岱岩对路遥道。 路遥一摆手,“好啦好啦,只是玩一玩而已,我哪会计较这些。不过说回来,俞三侠捉弄起师弟来,似乎也挺老道的啊!”能装作如此若无其事的吃饭而不破功,可见定力不一般。 当年自他以下几位师弟上山拜师都是他看在眼里的,自幼长在一出,之间情分自然不用提。如今被路遥一说,他想起好些年前,张翠山殷梨亭还都年幼,莫声谷还没入门的时候,彼时苒苒物华如今尽付三千江水,张翠山更是不知所踪多年,不禁心下微微一叹。 路遥似是看穿了俞岱岩的心思,道:“俞三侠别叹气了。青葱岁月一去不返,不过师弟们各有长进不是么?等俞三侠伤好,师兄弟联袂行走江湖,却又是与青葱岁月截然不同的另一番豪迈风光,何必为今日困于陋室而叹息?” 俞岱岩颇是惊讶路遥经能看透他的心思,道:“只可惜我五弟,当初为了寻我至今一去四年未归,这叫我……唉。” 路遥将碗筷收入食盒中,道:“世事变幻无常,俞三侠怎么就知道将来不会有重聚的一天呢?与其坐在这里担忧,倒不如尽早恢复去寻你五弟下落才是正经。” 俞岱岩见路遥笑得颇有深意,心下一怔。待要追问,路遥却已收拾好东西道,摇了摇手指道:“张四侠一会就过来,陪俞三侠出去转转,记得,一个时辰不可少,莫要偷懒。”说着将食盒递给在门口等待的小道童,扬长而去,独留俞岱岩一人在房内思量刚才两人的话。 第七章 旧事隔重年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殷梨亭来找路遥的时候,见路遥的院门和房门都开着,站在院外敲了敲院门,便听见路遥在屋内道:“门没关,进来吧。” 殷梨亭进了院子,在路遥居室的门口,看见路遥在屋内,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路遥抬头见是殷梨亭,便道:“稍等一下,马上就好。”随后把刚写好的信装进信封,拿起炭笔在信封上写上“傅秋燃收”四个大字,落款:路遥。 “殷六侠可否请人将这封信送到金陵城外东南五里的秋翎庄,直接交给庄主。” “当然可以。”殷梨亭接过信,看见信封上的字迹不禁一愣。那字迹极细,不似用墨汁书写,不禁有些好奇。“路遥,你这字是用什么写的?” 路遥边整理东西,边道:“是炭笔,把炭条磨得细了,外面缠上碎布。” “哦?这我倒是头一次见。” “笔墨纸砚什么的平日里带着太麻烦,我又四处跑,给人看病写个药房什么的,常找不到纸笔,就做了这么个小东西,很是好用。”路遥从她那巨大的包裹中拿出几样挖草药的小巧工具,回身问道:“你可带了昨日我跟你说的药篓?” 殷梨亭拎起脚边的一个竹筐,上面两条肩带,正是采药者平日里背得药篓。“我从药房那里拿来的。药房里的灵虚还问我说昨日那两只文王一支笔是谁采来的,说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实在难得。” 路遥有点得意的一笑,“那是,姑娘我这几年,就属这寻药采药的本事最是见长。”说着把装着几样工具的小包背在身上,转身和殷梨亭一起出了门。两人昨日原本是打算上后山转转寻些草药,奈何没走出多远便下起了雨,于是只得作罢。不过回来的路上被路遥看到了几只长在暗处的文王一支笔,就顺手摘了回来。 两人沿着紫霄宫后面的山路一路向上。昨夜下过雨,山路有些湿滑,殷梨亭的功夫自然是不把这点山路看在眼里,到是路遥一介女子,这两天翻山越岭时的轻车熟路有些让他吃惊。 “路遥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殷梨亭问道。 路遥一听,立时乐了,道:“哪里,我从小在大城镇长大的,那里连山都很少见。为什么这么问?” “我见你极是熟悉山中的事情,似乎常年待在山里。” 路遥摇头:“那是这几年才学会的,这几年我四处行医,常常要翻山越岭,自然习惯了。” 殷梨亭心中一动,慧暨那时也说她行踪不定,很是难找,于是问道:“路遥家乡何处?” 路遥一叹:“很远的地方,你不知道的。” “很远的地方?”殷梨亭有些奇怪,“多远?” “远到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吧。”路遥苦笑。 殷梨亭一怔,立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呐呐半晌,方道:“抱歉……我……” 路遥回头见殷梨亭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十分歉疚难过,于是扯出一个笑容,拍拍他胳膊,道:“没事,那里回不去也是好事。” 听闻路遥所言,殷梨亭心中有无数问题:为什么回不去?为什么是好事?但是此时却是一个也问不出来,似乎每一个问题都有着一个不太好的答案。良久,终是开口:“我听慧暨师父说你四处行医四海为家?” 路遥点点头,“正是,我也是一次在山东行医的时候遇到的慧暨师父,老和尚蛮有意思的。” “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四处漂泊不会很辛苦么?” 路遥瞟了殷梨亭一眼,“怎么?瞧不起姑娘家啊?” 殷梨亭立刻摇头:“哪敢哪敢,路大夫医术高明,在下怎敢瞧不起?” 路遥被殷梨亭的模样逗笑了,道:“有时候也会觉得辛苦吧。不过其实我很喜欢四处游历,读书的时候就想着就算读不完万卷书,今后也有一天要能够行万里路。以前在家乡时因为很多原因,不得不待在一处,生活总是单调。到这里以后,既可以行医,又可以满足自己的喜好行遍五湖四海,辛苦些也挺值得的。而且很多时候会有很有趣的经历,是以前在家乡遇不到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好大的志向。我们师兄弟有武艺傍身,尚都未能有此志向。”殷梨亭被路遥说得不禁心生向往。 路遥翻了翻眼睛,“我可没说读万卷书啊!我当初师满的时候,就想着这下可算解脱了,再也不用读书了。” 殷梨亭见路遥眼睛眉毛皱在一起的样子,不禁莞尔:“不喜欢读书?” “也不能说不喜欢,不过读了太多年,读的腻了而已。闲书杂书奇谈志怪,倒是百读不厌。就好像你,习武这么多年,不会有些厌倦么?” 谈到习武,殷梨亭认真了起来:“哪会厌倦?师父所传的武学博大精深,我只恨自己学不完学不深。不过说起读书,小时候五哥、七弟和我跟随大师兄念书,那时也经常觉得无聊,经常表面上在听,实际上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路遥闻言,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但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武当七侠在江湖上的名声,却又佩服殷梨亭,“你们师兄弟在江湖上有如此盛名,想来小时候武艺必然学得勤。” 殷梨亭清朗而笑:“只因那时候督导我们课业的是大哥,大哥是个好好先生为人慈和,从来不骂也不罚我们。但是督导我们武艺的是二哥,二哥脸一板,我们一个个就都不敢吭声了。”路遥笑得直拍手,道:“原来是这样,盛名累累的武当殷六侠,原来是被自家二哥逼出来的啊!” “盛名什么的,我们师兄弟可不敢说,江湖上朋友抬爱罢了。我自己就连武当本门的功夫也都未练到家。” 路遥白了殷梨亭一眼:“武当殷六侠,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太过谦虚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很欠打么?你这样的功夫,还称自己功夫不到家,那些功夫不如你的人听了这话,心下肯定郁闷,他们还混不混了?” 殷梨亭历来受师兄们的教导,行走江湖一直以谦虚为本,今日听得路遥如此一说,倒是极为新鲜。 “像我,人家夸我医术高明,我就不谦虚。反正我也觉得自己医术的确挺高明的。咱要是谦虚的话,那天下九成九的笨蛋大夫就都不用混下去了。”说着摇摇脑袋,两眼望天。 路遥得意的样子让殷梨亭低低笑出了声,仿若山间夏日的凉风,柔和清爽。 第八章 花色殷若血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翘到天上的眼睛尚未放下来,就看到一侧山壁上大概三丈高的地方有一处山洞,由于背阴,很是湿寒。路遥看到了什么,立时间,极是兴奋地拽住殷梨亭衣袖,“殷六侠,等等等等,你看那儿!” 殷梨亭见路遥如此高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洞口伸展出一点点红色花朵,成螺旋斗状,极是妖艳。他并不识得药草,只听路遥声音清脆高昂:“那是曼陀罗,用作麻醉药可是极品!而且初夏时节就能生的这么好的曼陀罗实在少见。若是有这个,我治疗时你三师兄能少受不少罪。” 殷梨亭虽然不知道曼陀罗是什么,麻醉药又是什么,但是听得俞岱岩需要此物,极是高兴,正要跃上去摘,就见路遥二话不说就要往陡峭的石壁上攀,赶紧上前把她拉下来。 “你干嘛?”被他一手拽下来的路遥皱眉瞪他。 “那山壁湿滑,你这么爬很危险。” “我也想飞上去,可没那个本事。”路遥抱怨。 “我上去就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帮你摘下来。”说罢他右脚一点,正要飞身而起,却被路遥一急之下拉住腰带。 “等等,摘下来?!殷六侠,这药草可是论‘采’的,‘摘’可不行。你又不会采药,上去做什么?这曼陀罗花娇气的很,得我亲自上去处理。更何况那是蒙汗|药,哪能让你一个不懂药草的随便碰?万一你晕在这里,我可没办法把你扛回去。” 殷梨亭自是不晓得“采”和“摘”的区别,但是见路遥神色,也踌躇起来,此时听得路遥问道:“你要是抱着我,可上得去?” 殷梨亭看了看路遥,微微点了点头。 路遥一耸肩,“那就得了,麻烦武当殷六侠把我弄上去吧。” 殷梨亭立时红了脸,耳中嗡嗡直响,低声道:“路……路遥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声音越说越小,几近不可闻,全然不敢抬头看路遥。路遥说这句话本也无心,看他神色,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脑袋,暗道自己怎么就忘了眼前之人可是连被人家说两句都会脸红的主儿,何况是抱着自己往上飞出几丈?殷梨亭这厢良久不见路遥答话,鼓起勇气往前一看,却哪里还有路遥身影?下意识抬头,只见路遥竟然已经背着挖药材的工具袋爬在山壁上有两丈多高。这一下委实吓到了殷梨亭,“路、路遥……你、小心。” 路遥此时回头向下冲他一笑:“殷六侠,我叫路遥,不叫路路遥。” 殷梨亭见她此时尚有心情开玩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站在那处山壁下面,随着路遥左右移动,一脚虚点,准备若是路遥一不小心掉下来,好立即跃上接住她。 路遥却是动作敏捷熟练,每抓踩一处都是坚稳的岩壁,而且方位恰到好处,三两下便又爬上了一丈多。还没等殷梨亭脸上红晕褪去,路遥人已经上了小平台。殷梨亭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滋味有些奇怪,当下狠狠摇了两下头,右脚点地,使出师门的梯云纵拔地一跃,直接就上了去。 路遥见殷梨亭上来的如此轻巧,啧啧感叹,心道早知如此就应该好好练习轻功才是,这种时候也可轻松不少。然而没来得及感叹多久,眼前成片成片的火红色花朵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此地大约能容下五六个人的模样,却生满了这许多曼陀罗,密密麻麻的有百十来株。路遥心中大喜,暗道这武当山果然是宝地,这么难找的药材居然生的这般丰厚。 看见殷梨亭好奇的伸手想要去摘,连忙道:“殷六侠小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殷六侠小心不要让这些花沾上身。” 一旁殷梨亭应了声,便见路遥从手上摘下了几个类似护套指环一类的东西,想来是刚才攀爬山壁之事所戴。之后从工具袋中拿出一双薄薄的银白色手套套上,细细的一株株辨识,花朵小一些的留在原处,花朵红艳叶片丰厚的则小心翼翼的将根下的土一起挖出来,再用一块细麻包裹好,放入自己递给她的药篓里。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一片曼陀罗被她采下了有一半的时候,路遥收拾了工具手套,“好了,就先采这些,剩下的先留着,秋末再来。等明年的时候,估计长的比现在还多。” 殷梨亭既不通晓曼陀罗的用处,也不甚在乎明年这些药长成什么样子,他现在考虑的是两人怎么下去的问题。要知道若是不用轻功,往下爬比往上爬难得多,一个没看准就容易跌下去。似乎只有他抱路遥下去这个方法比较文妥保险,于是支支吾吾半晌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此时路遥却早已拿出一个栓与长绳的精钢爪勾,勾在一处突起的山壁上,还没等殷梨亭反应过来,便站在台边冲他一笑:“我先下去啦,殷六侠自便。”说着刷拉一下,沿着长绳滑下,转眼就到了地面。殷梨亭委实被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去拉她。待到崖边,却看她双脚已然落到地面。也没看清她按了哪一出机括,牢牢扣住台边山壁的爪勾自己一弹,松脱了凸起的石壁,几下便被路遥收回身边。 这下殷梨亭更是惊讶,没想到路遥那小小的工具袋里,居然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着飞身而下的殷梨亭,路遥歪歪脑袋,颇有些艳慕,“殷六侠最高可以跃多高?” “中途不借力的话,五丈左右。”殷梨亭道,眼神还在有些好奇的打量路遥手中的爪钩。 “我倒是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好好练习一下轻功了,似乎的确比较省时省力……”路遥暗暗嘟囔。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各自新奇的打量询问对方,说话声渐渐隐在山路尽头。 就在离刚才那山洞约莫七八丈开外的高处,浓荫翠绿间隐没着一条六角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邻近山壁,一个石桌,几个石凳,一旁此时还放着一个软兜架椅。石凳上和软兜上各坐了一人,正是张松溪和俞岱岩。方才的平台和殷路二人离去的山道在这里可以透过浓荫看的一清二楚。此时张松溪见殷梨亭和路遥走远,笑着问旁边的俞岱岩:“三哥如何看?” 俞岱岩自是知道他在问什么,“路姑娘我虽然认识不久,但是也看得出她为人爽朗大方,到是六弟,这人越大,怎地越发腼腆起来?” 张松溪却是压下一口茶,笑道:“路姑娘大方,让六弟抱她上去,为的是六弟的轻功。而六弟腼腆,被路姑娘说红了脸,为的恐怕是路姑娘这个人。” 一番话说的模模糊糊绕口令一般,难得俞岱岩倒是听懂了。 “四弟你历来看人查事极是独到,不知这次有几分作准?”俞岱岩含笑侧目。 张松溪却是不说,只道:“六弟这几年内功有成,你我兄弟在这里坐了这许久,他都没有察觉,可见平台之上,山花烂漫,他是心不在焉啊。” 俞岱岩闻言哈哈大笑:“若真如此,我这一场病也算值得。不过今日你我在此之事,四弟你可莫要让路遥姑娘知道。” “哦?这是为何?” “今日一早,七弟那出戏可是好看的很。这路遥姑娘厉害的紧,你我莫要引火上身才好。”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第九章 寒暑秋雁翎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莫声谷抓到猴子的时候,已经是第八天上。自此武当山后山的飞禽走兽终于结束了鸡犬不宁的日子。 他拉着殷梨亭陪自己一道把猴子送去路遥的小院,一路上跟叨念着六师兄叨念着若是路姑娘又有什么话说是个你可要替我挡着。殷梨亭看莫声谷那一脸表情,不禁大笑。 于是当路遥皱着眉打量那金色猴子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的时候,莫声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站在殷梨亭身后。 殷梨亭等待路遥仔细看完,问道:“路遥,这猴子可行?” 路遥晃晃脑袋,却是不置可否,看得莫声谷更是心虚。事实上路遥此时心下也很郁闷,这猴子也不知多大,但是看起来倒也满是结实活分的,估计差不太多。问题是,这似乎是……金丝猴啊!她拿一只金丝猴动手?!还把人家四肢关节打断捏碎……一想她就不得不皱眉,这以后她还不得雷劈啊! “小七,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猴子?”这几日混得熟了,加上莫声谷年纪和她相仿,路遥已然管莫声谷叫小七。虽然莫声谷觉得比起“小七”,她更应该如唤几位师兄一样叫他一声莫七哥,但是似乎几位师兄和她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他的意见。 “天柱峰那里,山腰阳面处有处树林里面倒是有些猴子。地方很偏,我在山上十多年,也没去过几次。”莫声谷如实道。 “你是说哪里还有猴子?和这只可一样?”路遥追问。 “一模一样,大小也都差不多,都比别处的猴子小些。” 路遥撇撇唇,咂咂嘴,心道如果还有一大群的话,抓来一只也没什么吧?何况自己也会把它治好,虽说中间遭点罪……这么一想,路遥决定对不起这只猴子一回。金丝猴就金丝猴吧,现在金丝猴数目也不见得就少。 于是抬头看向殷梨亭和莫声谷。 “路遥,这猴子可行?”殷梨亭又替莫声谷问了一遍。 路遥眉眼一转,“就是有一处不太合适。” 莫声谷听闻脑袋立时一大:“哪处?” “它长得这么可爱,我怕我到时候下不去手……” 闻言,殷梨亭也是笑了,转身看着莫声谷。莫声谷此时嘴角抽搐了一下,“路遥姐姐……” 路遥正要说话,听得门口一个声音响起,“七弟,你若是早些天叫这一声‘路遥姐姐’,也就不用受这许多罪了。” 三人看去,却正是张松溪。 “四哥。” 张松溪走到那猴子跟前,看了半晌,问道:“天柱峰那里的?” 莫声谷答:“山阳面的林子里。” 张松溪点点头:“早几年我和五弟倒是常去,偶尔见到过。” 路遥看着莫声谷的模样颇是可怜,于是笑道:“好吧,就这只了。” 莫声谷终于松了口气,只见路遥递过一张纸给他。莫声谷怕路遥又有什么新的招式来招呼他,脸上一黑,表情奇怪得紧。 路遥抿唇一笑,道:“我今日早晨给俞三哥号了脉,这药方子是该换换了。以后就按这个新的药方煎吧。” 张松溪和殷梨亭早都听说了莫声谷煎药的事情,无不莞尔的看着莫声谷。莫声谷细细打量路遥神色:“这药不会又有什么古怪吧?” 路遥笑得狡猾:“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莫声谷接过药方,匆匆向众人告辞,出了院子,心下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远离是非之处方是保身之道的道理。 路遥和那只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陪她采了几天药的殷梨亭这几天常常见她盯着药草这么看半晌,以为她又有什么门道,谁知到路遥一拍手,笑道:“好了,就决定叫你阿燃好啦!” 两人见她严肃思考良久,为了给一只猴子取名字,不禁面面相觑,至于以后,当殷梨亭知道了这个名字的出处,更是绝倒。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秋翎庄,庄主傅秋燃蓦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狠命的揉了揉鼻子。还没缓过来,便听得一旁有人敲门。 “进来。”傅秋燃高声道,坐回书桌后面。 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进了房门,“禀庄主,有一名自称武当派弟子的男子求见庄主,大管家正在花厅作陪,命小的前来禀报庄主。” “哦?武当派?”傅秋燃大奇,他秋翎庄什么时候和江湖门派开始有瓜葛了?“那人可又说因何而来?” “回庄主,小的不知。” 傅秋燃摆摆手,打发了小厮下去,站起来抖了抖长袍的前摆,决定去花厅看看所谓的江湖人。 一路进了前厅,就见管家傅洪正陪着一名二十岁上下的道士说话。傅洪见了他来,连忙起身,“禀庄主,这位是武当山来的云虚道长。”随即回身向站起身来的云虚子道:“道长,这位就是我们庄主。” 云虚子上前行了一个道家的稽首礼,“小道武当派弟子云虚,见过傅庄主。” 傅秋燃回礼道:“在下傅秋燃,不过是一介商贾,云虚道长无需多礼。” 宾主落座,傅秋燃先是开了口:“我秋翎庄历来只做生意,不涉江湖。今日得知云虚道长光临寒舍,秋燃可是惊讶得很。却不知云虚道长此来何事?” “傅庄主,日前敝派师祖和六师叔请了一位路姑娘回山为三师叔看诊。路姑娘仁心仁术,留在武当为师叔疗伤,却是耽误了南下行程。于是师父便差遣小道,替路姑娘送来亲笔书信一封,交与庄主。”说着从袖中取出路遥的信递给傅秋燃。 傅秋燃一愣:“敢问道长所言的师父乃是?” 云虚道:“家师姓俞,武当门中行二。” 此言一出,傅秋燃不禁瞪大了眼,一时间竟似不信,微微提高了声音惊讶道:“尊师名讳可是上莲下舟?令师叔这伤到如今有多久了?” 云虚没有想到傅秋燃有这么大的反应,但仍旧回道:“正是家师。三师叔的伤已有四年有余,群医束手。路姑娘医术高明,乃是敝派师门之幸。” 傅秋燃半晌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略略收敛心神,疑惑道:“这伤是否为四肢关节筋骨寸断?” 这回轮到了云虚惊讶不已,没想到不涉江湖的秋翎庄却是如此了解武当之事。但武当门下历来最重养气功夫,是以仍旧不形于色,只是点点头道:“正是。” 傅秋燃似是低头思索什么,半晌抬头道:“此信委实是麻烦道长了,不知道长此次下山可还有其他事情待办?” 云虚摇头:“小道下山只为送信,别无他事。” 傅秋燃道:“道长可愿在秋翎庄上小住几日?待我回了信,在备些东西,着人送上武当上,不知道长可愿同行引路?” 云虚心下一合计,此次出来师父俞莲舟特意嘱咐要礼数周全,且对方并非江湖门派,莫要一派江湖作风,凡事多就对方的意思。于是一拱手:“这自然可以,云虚只怕叨扰贵庄。” 傅秋燃摇摇手:“哪里哪里,路遥既然在贵派,还要多麻烦道长多多照料。” “路姑娘治得三师叔,敝派上下无不感激。傅庄主无须担心。” 又是寒暄了几句,傅秋燃便命人仔细收拾了客房,请了云虚去休息,并叮嘱庄内仆人需待若上宾。管家傅洪知道路姑娘一年到访庄上不过一两次,但是与庄主交情极厚,被唤作大小姐,地位几乎与二庄主无异。云虚既然是为了路姑娘而来,他自是不敢怠慢。 傅秋燃回到书房,拆了路遥的信,细细读了。读罢思量良久,方长叹道:“来此十多年,方才发现居然是来到这么个地方。那时你同我说范遥一事,我还以为不过是碰巧同名而已,如今看来倒是千真万确了。”语罢良久,他唤来傅洪,将自己开列出的一张清单交给他,嘱咐其尽快置办。傅洪拿了单子,一路吩咐下去,极是利落。倒是傅秋燃坐在书房中沉思良久,直至红日西斜下人送来饭菜之时,方自回神。顾不得桌上晚饭,他径自点水砚墨,紫狼毫饱蘸墨汁,在团锦暗花的雪玉笺上细细的书写起来。密密麻麻写满小楷的笺纸上第一行赫然五个大字“倚天屠龙记”。 第十章 遥寄千里意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转眼一月有余,时序已入盛夏。路遥以前历来讨厌盛夏时节,只觉得燥热难受,让人静不下心做事。然而武当山上盛夏时节却也颇是凉爽,尤其是后山九曲潭与竹林当中,流水鸣虫之声倍加沁人心脾,路遥简直恨不得住在那里才好。有时候正午时分热起来,她见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仍旧是一身长袍不变,半点看不出热的模样,不禁咋舌。追问殷梨亭,被告知内功修为到一定境界以后自然寒暑不侵,听得路遥又是一顿后悔没有好好学这么有用的东西。 另一边俞岱岩的情况却是进展颇好。武当上下一律按照路遥的七条规矩,半点不敢怠慢。一个月间,药方已经换过四回,俞岱岩的气色一天好似一天,虽然仍旧需要调养,但已然不似路遥刚来那会儿苍白憔悴的模样。 路遥平日里除了給俞岱岩诊脉及疗养之外,或是在后山竹林中看书,或是找殷梨亭同去采药,或是提炼药材,要不然干脆就在院子里逗弄那只被她叫做阿燃的金丝猴。那金丝猴倒也颇有灵性,见路遥这里对它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竟然也不想回家,乐得被人伺候,浑然不知大难将近。 这日晌午,来找路遥的殷梨亭一进院子,就看见路遥手中拎着一根丝线的一端,另一端则拴着的一个果子,路遥手上运力,那果子便在阿燃面前晃来晃去。阿燃两眼里满是对果子的渴望,奈何两只爪子却被路遥按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睛随着果子转来转去,嘴里发出呜呜声。半晌,阿燃终于不耐烦了,伸着脖子就要去咬那红艳艳的果子。路遥反应敏捷,刷的一下收回了果子,一边推开阿燃。阿燃自然不满的要伸手去抢,却又抢不过路遥,气呼呼的扑在路遥身上又拉又扯。眼见一人一猴就要打起来,殷梨亭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路遥听得笑声,转身看向殷梨亭,然后一脚踢开从后面扑上来的阿燃。 “果子多的是,你给它就好了,干嘛跟他打架?”殷梨亭笑问。 路遥一翻眼睛,“这不是果子多不多的问题,好吧?”忽然反应过来,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这是猴子打架了?!” 殷梨亭笑而不语。 路遥见他模样,眼睛一转,怒色尽去计上心来,走过去道:“殷六哥,你且帮我个忙。”说着把殷梨亭拉到石凳上坐下,拿出那拴着细线的果子。“你两眼看着这个果子,不要移动头,只可动眼睛。” 殷梨亭见路遥一本正经,也就依言而作。路遥拿着那果子晃了半晌,问道:“可有头晕或者犯困的感觉?” 殷梨亭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分明她对阿燃便是如此做的,心中哭笑不得,佯怒道:“你把我当猴子?!” 路遥却是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把猴子当你。” 殷梨亭一愣,却被路遥按住,又在他面前开始晃那果子。 殷梨亭无奈,由得她又晃了一盏茶的时间,“现在呢?” 殷梨亭仍旧摇头,“你想做什么?” 路遥叹了口气,“还是不灵啊……本来以为这招真的可以催眠呢!” “催眠?那是什么?”殷梨亭奇道。 路遥摆摆手,“没啥没啥!反正也没用。殷六哥你来有事找我?” 殷梨亭点头道:“方才云虚师侄回山,领了金陵秋翎庄的人回来,给你带了东西,现在正在大殿。” 路遥一听大喜,“早说啊!”回手把那果子扔给正在她身后上窜下跳的阿燃,直直奔了大殿正厅。殷梨亭看着拿着果子心满意足的阿燃,想想刚才场景不禁莞尔。一个月来他已然有些习惯路遥常有的各种奇怪举动,低低自言自语:“催眠?……” 正殿上,张松溪正与管家傅洪寒暄,见了路遥从后面过来,便道:“傅管家,小路来了。” 路遥一见是傅洪,喜道:“洪叔身体可好?您怎么亲自来了?” 傅洪行了个礼,笑道:“托大小姐福,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这次拜访武当,主要是庄主要我把他的回信和上一年的账册带给您,除此之外还有你要庄主备的东西。” 路遥这才注意到傅洪身后齐齐码着四口大箱子,更是惊奇:“怎么这么多?我不过要了点药材和刀具,哪用的了四口箱子?秋燃不会把半个同济堂的药材都搬过来了吧?” “庄主得知路姑娘会在武当山上留至冬日时分,故而特意准备了些日常所用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路遥摸摸鼻子,心道秋燃这几年可是越来越婆妈了。“秋燃可还好?” “庄主甚好,只是本准备今年中秋大小姐会回秋翎庄一聚,可惜怕是不成了。” 路遥嘿嘿一笑,“今年怕是悬了,明年端阳,我定然回去。” “庄主还让我告诉大小姐,说是您让他写的东西他正在写,可是近来事忙,要写的东西太多,需要再待些日子。等庄主一写完,自会遣人送来。” 路遥摇摇手道:“我倒是不着急,让秋燃慢慢写便好了。不过他最近在忙什么?” “庄主正在着手和山东一家药商的交易。” “哦?可是山东的珍善堂?”问道。 “正是,路姑娘可是相熟?” 路遥不置可否,只是道:“他家的草木和果药都是极好的,玉石和虫兽却是不行。你回去跟秋燃说,这笔生意莫跟他们大当家谈,直接找二当家做。”也不说原因。 傅洪却也不追问,直接点头应了。几人又是聊了一会儿,路遥和张松溪便邀傅洪在山上盘桓休息两日再走。然则傅洪坚持庄主傅秋燃事忙,他身为管家没有在外面躲清闲的道理,还是在第二日就下了山。 这厢几名武当弟子把四口大箱子抬到了路遥房中,路遥一口口打开,想看看秋燃到底送来了些什么。本在一旁的殷梨亭却是怕看到什么女孩儿家的事物,微显腼腆的避了开去。 第一口箱子里放的是衣衫绣裙。因为长年奔波,路遥平日里都喜欢穿行动方便简洁的衣衫。上身对襟短衫,下身更是一般的紧口灯笼长裤。只是料子柔软舒适,剪裁的颇是精细,加上路遥本身眉眼清灵美丽,穿起来看着倒显得别有一番味道。然而这回傅秋燃送来的虽然有些同样的衣衫,却更多的是女孩子的轻罗绣裙。路遥随手翻开几件,均是浅紫,鹅黄,水绿等女孩儿家喜爱的颜色。路遥平日里简装素颜一是为了赶路方便,二也是因为毕竟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外,打扮得好看了反而惹眼,不慎安全。可再怎么说,爱美是女儿家的天性,看着这些颜色亮丽柔美的衫裙,路遥不禁喜爱。 第二口箱子里放的是一箱药材,多是些难得之药,甚至有两棵玄冰冰住的雪莲,用棉被厚厚包了几层隔热,置于箱底。这大热天倒是还没化开,可是也撑不了多久。路遥见其等不得,连忙将其取出,问殷梨亭道:“殷六哥,武当山上可有冰窖?” 殷梨亭摇头。其时冰窖极是难得,多是富贵人家才有,武当山上虽然衣食丰足,但是这等奢侈之物确实没有。 路遥皱眉,却听殷梨亭续道:“不过天柱峰底倒是有一处洞|岤,洞里有一处潭水极是阴寒,水面常年冻结,凛覆冰晶。”路遥闻言松了口气,忙将那冰住的雪莲交与殷梨亭道:“这是天山雪莲,需置于寒冷结冰之处保存。此物乃是俞三侠治病所需。我看这玄冰也就能再保一两日不化。殷六哥可否去一趟那寒潭,将其置入其中?” 殷梨亭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玄冰,道:“我现在就去。”说着便要出门,却被路遥拉住嘱道:“殷六哥切记此物需得全部没入寒潭当中,万万不可露出水面。” 殷梨亭点头,出了门去。心下怕那玄冰化了,脚下连忙展开轻功,急速朝了天柱峰而去。 路遥继续打开另两口箱子,一口里面装的是无数精巧刀具细钳,以及一些诸如笔墨纸砚一类的日常用具,湖笔歙砚玉笺徽墨,样样名品精致细腻,还另外有着一盒特制的炭笔,上好的螺黛细炭外用软牛皮打底,上面缠了锦缎,末端坠了个小巧的翠玉坠,一摇一摇的端的可爱;另一口里面则是满满装了封存好的江南点心小吃糖果蜜饯。四箱东西里,除了路遥需要用来治疗俞岱岩的刀具与药物之外,倒是属最后一箱点心小吃最合路遥心思。随手拆开一包甘草梅子,抛两颗到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她瞬间放松下来,轻叹道:“阿燃,别来可好?” 第十一章 死生一线间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这日过了晌午,俞莲舟在俞岱岩房中,师兄弟两人闲聊。俞莲舟半月前下山办事,昨天夜里回的武当山。今日见过了张三丰以后,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俞岱岩。 道童清风端了茶水,俞莲舟却见那盘子上除了茶水,尚有一个精致的黑色漆盒。他常来俞岱岩这里,每次都只有茶水,倒是头一次见到其他东西。 “这是何物?”俞莲舟道。 俞岱岩笑道:“昨日里小路来诊脉的时候带来的,说是前日秋翎庄派人给她送来的东西里有一箱子吃食,她说一个人也吃不完那许多,于是便给我带了一盒来。听四弟说人手一份,倒是她给七弟的时候,七弟颇有点战战兢兢的。” 俞莲舟打开盒盖,却见盒子里细细的码着四五种点心,做得精巧细致,有的宛若梅花,有的形似小兔,个个玉雪可爱,颇得江南风韵。俞莲舟素来不喜甜食,皱了皱眉。俞岱岩倒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二哥大可试试,这点心味道到也特别。” 俞莲舟闻言,随手拿起一块淡绿色的细点,样子做成竹叶模样,入口竟也带着三分竹叶清香,并不甜腻,咽下之后口中尚留得三分余香。俞莲舟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种点心怕是难得,想来不是等闲可以买到的,但转眼一想却又沉默下来。 俞岱岩见俞莲舟沉默半晌,问道:“怎么?二哥有心事?” 俞莲舟开口:“路姑娘来此月余给三弟看病,三弟想来与她熟稔。她可曾提过她的来历?” 俞岱岩摇头:“这倒未曾。不过要说和她最熟稔的并非我,而是六弟七弟。怎么,师兄的意思是?” “这路姑娘平日行止豪爽大方,衣着打扮不似出身富贵。但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背景。这秋翎庄近几年在江南声名鹊起,却无人知其背景。而路姑娘和秋翎庄是什么关联?” “这我倒是不知。只是听六弟说,她上山之时修书一封与秋翎庄,月余后秋翎庄就派人送来了几箱子东西,里面有不少珍贵药材,甚至有两棵天山雪莲,现下就冰在后山寒潭。据说还是秋翎庄的管家亲自送来的。那管家称她大小姐,很是恭敬。师兄可是担心什么?” “担心倒也提不上。只不过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医术却是高明,也粗通武艺,我在想她师父是谁,出身何派。尤其是近来因为五弟与屠龙刀之事,天鹰教和我们几派冲突日盛,而秋翎庄和天鹰教同在金陵,这……” 俞岱岩知道师兄意思,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一名弟子匆匆忙忙的本来过来,却也不敢乱闯,只是急急敲门。 “进来。”得了俞岱岩的准许,那弟子几步跑了进来。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俞莲舟训诫道。 “二师伯、三师伯!刚才有一个居于北边山脚镇子上的百姓上得山来,受了不轻的伤,说是山下有二十来名元兵在屠戮镇上百姓,来向我们武当求救。”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惊怒。当今武林帮派纵然互有敌对,但是提起元兵却是一致对外愤恨至极,每每遇到其残害百姓,无不当场诛杀。这次元兵居然在武当山脚公然行凶,武当派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当下俞莲舟拍了拍三师弟,“三弟,我这就去看看。”,待得俞岱岩点头,便展开轻功疾奔紫霄宫前殿。一进殿内,发现宋远桥,殷梨亭和路遥都在此处,而路遥正在检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人面呈死灰,胸口中了一刀,伤口颇大,整件衫子都染得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片刻,路遥直起身,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人能撑到上得山来已是极限,救不活了。” 殷梨亭见俞莲舟来,道:“二哥,山下有元兵行凶,我们……” 俞莲舟点头示意知道了。此时宋远桥开了口:“二弟六弟,你二人立刻从北边下山援手,一切小心。” 俞殷二人当下也不多话,领命便要下山,却见路遥拎起那人旁边的一个白色箱子,道:“我与你们一道同去。” 殷梨亭连忙摇头:“路遥你在这里待着,下面危险,我和二哥去便好。” 路遥执拗道:“下面必有人受伤,耽误不得。”说罢理都不理他,当下展开轻功一路奔出前殿。 俞莲舟看了殷梨亭一眼,殷梨亭苦笑。二人也展开轻追出了去。二人内力深厚,轻功自然不弱,但令他二人惊讶的是路遥虽然内力不佳,但是轻功步法却很是高明,一时间竟也不慢于二人。 殷梨亭见路遥毫无商量的余地,也便不再劝,他怕路遥吃力,拿过她手上的箱子。路遥挑挑眉毛,并不做声。直到奔出六七里地,俞殷二人内力深厚,自是无恙,路遥却终是内力无以为继,速度慢了下去,脸现潮红,气息不稳。殷梨亭察觉,隔着袖子拉过路遥的手,一股内力从手掌送了过去。路遥直觉得一股柔和温暖的气流从手掌流入,立时缓解胸肺之中的压迫感,舒服许多,不禁冲殷梨亭感激一笑。一旁俞莲舟见了,不做声的拿过殷梨亭手中的箱子。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三人便到了镇外。空气中隐隐一丝血腥味道,却听不到半分声音。镇口横着几个倒在血泊间的人,往里望去,四处都是尸体。三人皆是皱紧了眉头,立时冲进镇去,路遥极快的一一检视着血泊里的人,却发现皆已然断了气。 俞莲舟快速的绕了阵子一圈,见除了满地尸体之外,已经没有一个元兵。回来对着殷梨亭与路遥二人摇头,怒极道:“太晚了,这鞑子……”话还没说完,忽然住了口,运起内功凝神细听,却发现有又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从后面一间屋子传来。此时殷梨亭也听见了,忙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路遥道:“后面那间屋子还有人活着!”说着拉起她,和俞莲舟冲进那院子。见得一个中年汉子胸口中枪死在门口,院子里无数东西被打翻,一片狼藉。一股小猫叫般的微弱呻吟声从房内传来。俞莲舟一掌扫开半挂在门框上的破旧门扉,见了里面的情景,不禁顿了一下。路遥从后面跟上,向屋内一扫,只见一个妇人已然气绝,背后一柄长刀透胸而出,临死却还死死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子,鲜血满身,腹部有极大的一个伤口,破损的肠子从伤口中流了出来,肠穿肚破却没有伤到要害,一时死不了,躺在地上,发出极弱的呻吟哭声,情状极其凄惨可怖。俞殷二人管走江湖,却也有些受不了此等景象。到是路遥仿佛见惯了这种事,半点不耽误,直接奔到那孩子身边,从身上拿出三枚药丸塞入那孩子口中。回身对两人喊道:“愣着干嘛,这孩子还有救,快点!帮我把他弄到桌子上去!” 俞殷二人立时反应过来,殷梨亭上来要将孩子抱起,却看着那些流到地上的肠子,不知如何是好。路遥这时已经拿过俞莲舟手中的箱子,取出一副白绢手套戴上,绕道殷梨亭一侧,轻轻拎起那段肠子,道:“过去吧,小心不要颠到他。” 两人把孩子平放到桌上,那孩子睁开眼睛,却是面如金纸,命在顷刻。路遥看着他,冲他微微一笑,道:“我叫路遥,是名大夫,放心,你会没事的。”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在那孩子鼻子底下晃了晃,那孩子片刻便阖上眼。 “俞二哥,你帮我用内力护住孩子心脉。” 俞莲舟点头,一手按住那孩子胸口大|岤。路遥此时已经三两下撕开那孩子衣衫,只见小腹之处被长枪开了半尺长的口子,肠子混在一片血糊中。殷梨亭见路遥从箱子中取出一包银针,飞速的刺入那孩子身上几处大|岤,片刻间那孩子腹部巨大的创口流血迅速见缓。随即她从那大箱子里取出取出一个大坛,坛底连着一只柔软羊肠细管。路遥让殷梨亭举高那坛子,自己打开羊肠管一段的铁夹,一股带着浓烈酒味的透明液体流了出来。路遥手持着细管一端,涌流出来的液体快速的冲洗掉了肠子上和腹腔里的污血,边洗边用厚叠的白棉布将淡红色的液体吸走。 俞殷二人只见过路遥给俞岱岩诊脉行针,却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直接处理肠穿肚破的伤口,心下均自极是惊骇。而更让二人咋舌的还在后面,只见路遥用洁净的白棉布遮罩在伤口四周,拿了柄及其锐利的小刀,将一段破损的肠子一端切断,用铁夹子夹紧。再切断另一端,把切下来的部分放到一边,手法甚是迅捷利落。 而就在此时,俞莲舟心中一凛,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低声道:“有百十来人骑马从北边而来,约莫盏茶时分便到,恐是鞑子。” 路遥明白俞莲舟的意思,摇头道:“现在这孩子动不得,否则转眼就咽气。”说罢手下速度加快,仔细整理肠子,把刚才两处断口对好,用弯针缝合。殷梨亭只见路遥两只带着手套的手极是灵活,手指上下翻飞,半点不停。俞莲舟点点头,并不做声,和殷梨亭对视一眼。转眼就是盏茶时分,忽听得镇口处一阵马蚤乱,马蹄声,说话声,呼喊声混成一片。 路遥依旧低头工作,此时就连她也听到远远地传来叫嚷与马蹄的声响。元兵不到片刻,开始冲进镇子,三人只听得他们似乎在挨家挨户搜查,一时间摔门的声音,打碎物品的声音此起彼伏。片刻,便有五六名元兵冲入院子,殷梨亭手握剑柄,待得一名元兵刚一推开房门,刷的一声银光闪过,长剑贯穿那人肩胛。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两个元兵又涌进来,瞬间重创于他剑下。 路遥此时已经处理到第二处肠子破损。外面的元兵见前面重伤了三个同伴,立时便知道此处还有人,用蒙古话不知道呼喝着些什么。殷梨亭上去一剑击晕,无奈后面已经有人听见,源源不绝的元兵向院子涌来。这时不仅院子前面有元兵,就连桌子靠近的房屋后门,也陆陆续续有元兵冲进来,被俞莲舟左手一掌拍中胸口,当场毙命。 “六弟莫要手下留情,路姑娘合着孩子动弹不得,多放进来一个都是危险!”俞莲舟掌毙一个刚才重创在殷梨亭剑下,此时兀自挣扎起身向他与路遥走来的元兵,一边对殷梨亭大声道。 殷梨亭回身,看见路遥全神贯注的处理那孩子的伤势,又见了倒在地上的元兵尸体,微微一顿点了点头,长剑一抬,原本刺向门口一人肩胛的长剑一转,正中那元兵喉头。 片刻间,已经有八九人死在俞殷二人手下。路遥却是连眼睛都不眨,手指穿针引线的速度让人眼花。殷梨亭见元兵越聚越多,包围了院子,怕他们放箭,随而退回到俞莲舟和路遥身边。“路遥你需多久?” “半刻钟。” 二人见路遥手上的速度,以及让人眼花的操作,估计她已然快到了极限。 又一波元兵从前后门中冲了进来,这次将近十多人。口中呼呼喝喝喊着什么,殷梨亭皱眉,一招“雁落秋风”刺中两人咽喉,转身一掌拍断一人肋骨,随即剑上不停“流年梭掷”又是刺死三人。这边俞莲舟掌风过处,五名元兵无一生还。转眼尸身已经铺满脚下,路遥却视一切如无物,专注于眼前的伤口。就连一名被俞莲舟掌毙的元兵就倒在她小腿上,她也似没有感觉一般。此时却听见门外一声娇叱,“兀那鞑子休得嚣张!”话语方落,就听得元兵后面随即起了一阵马蚤乱。 “二哥,似乎是峨眉派的人。”殷梨亭道。 俞莲舟略一思考,正要开口,却听路遥道:“擒贼擒王。” 俞莲舟一愣,没想到路遥一边处理伤口,另一边倒也没闲着,和他想法一同。随即冲殷梨亭点点头,“路姑娘说的对,咱们虽然不惧鞑子,但是这样下去若他们放火,而我们又动弹不得,终是麻烦。”殷梨亭知他护着那男孩心脉不能挪动,于是长剑一抖,飞身出了房门,就见外面被几十个元兵围得水泄不通,而更外面正有几人在包围圈外围攻一个粉衣女子。那粉衣女子长剑翻飞,以一敌多,不见败势。殷梨亭一见那女子,先是一愣,见她剑法狠辣,游刃有余,便也不担心,环视四周,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骑马,一手拿刀正冲自己用蒙古话喊着什么。 十几名元兵围上,但又惧怕殷梨亭剑上之威,不敢靠近。殷梨亭冷笑,飞身而起,越过包围的元兵,直接一剑刺向那名头领。那头领抽刀抵挡,却哪里敌得过殷梨亭?第一招上被殷梨亭一剑震飞长刀,那刀飞出一丈,正好刺入一名元兵后心。第二招上,殷梨亭一剑刺穿对方心口,那人立时断气。 其余元兵一见头领毙命,无不骇然,更是无心恋战,顷刻间又有二十几人死在那粉衣女子和殷梨亭剑下。此时殷梨亭却是认出了那女子,叫道:“纪师妹!” 女子隔开一柄长枪,回手一剑杀死一名元兵,见了殷梨亭,也是奇道:“殷六哥怎在此处?” “二师兄与我听说此处有援兵行凶,特来援手,谁知却来得晚了。”殷梨亭叹息。 两人几句话间,又是十几名元兵死于剑下。余下的见两人武功高强势不可挡,早已无心恋战,纷纷四散逃开。殷梨亭恨极元兵四处屠戮之行径,想起刚才那男孩躺在血泊里痛苦呻吟的情景,当下展开轻功,一个也不放过。粉衣女子见殷梨亭如此,于是当下向相反方向追去。片刻间,百十来人的元兵竟一个不剩。 第十二章 四君早归期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解决掉元兵,殷梨亭同那粉衣女子相互见过礼,这粉衣女子正是峨眉派的纪晓芙。他正想引那女子进屋见俞莲舟,却忽然想起屋内路遥医治那男孩儿时血污混杂着肠子的骇人的景象,觉得让纪晓芙这么个姑娘家看见那样的景象似乎不太好,不禁有些踌躇。就在此时,却听见屋内俞莲舟略略提高了声音道:“路姑娘,你还好吧?”声音显得颇是担心。 殷梨亭以为路遥出了事,一时管不了这许多,连忙进了房间。却见俞莲舟一手扶着路遥,而路遥此时右手的手套已然取下,用手按住自己太阳|岤处,闭着眼皱着眉。 殷梨亭连忙上前扶住路遥另一边,声音有些焦急,唤道“路遥?路遥?你怎么样?” 片刻,路遥睁开眼睛,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事,稍微有点头晕,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刚才又一路狂奔引起的。”说着冲俞殷二人一笑,“现在好得多了。” “可要喝些水?”殷梨亭问。 路遥摇头,取出了一付新的手套带上,拾起刚才缝合到一半的针线,便要继续缝合。 “你先休息一下吧。”殷梨亭道。 路遥皱眉,“不行,这孩子可等不得,得要赶快缝合完才行。”说着重新引线,开始缝合皮肤。 此时纪晓芙进了来,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不知生死的小孩子躺在桌子上,腹部被豁开极大的口子,肠子□,一双沾了不少鲜血的手似在用针线缝着皮肤。而仔细一瞧,一旁的桌子上有块白布,上面甚至还有三块不知名的东西,鲜血淋漓似是皮肉。乍见此景,谁都会受不了。纪晓芙胆色再好,还是惊呼出声,一下子冲出门去,在树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干呕不止。俞莲舟一手要护着孩子心脉,一手还要扶着路遥。于是用眼神示意殷梨亭出去看一下。殷梨亭点点头,担忧的看了一眼路遥,出了房门。却见纪晓芙一手扶着树干,喘着粗气,被吓得不轻。 殷梨亭两忙上前,扶住纪晓芙,道:“纪师妹,你怎么样?” 纪晓芙半晌缓了过来,方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个孩子腹部受了伤,路遥在救他。” 纪晓芙狐疑道:“救他?”在她看来路遥的举动实在不像救人。 殷梨亭却点点头:“路遥是大夫,医术很好。我们方才进门时发现那孩子腹部被长枪刺穿,路遥如今在帮他治疗。” 纪晓芙见殷梨亭一脸笃定,而俞莲舟刚才似乎也在帮助那名女子。武当诸侠的话她还是信的,于是也就不再深究。 “纪姑娘是在院子里休息一下,还是屋子里?”殷梨亭见她微微转好,于是问道。 纪晓芙现在委实有点怕那间屋子,“我……还是在院子里好了。” 殷梨亭扶纪晓芙坐在院中的条凳上,见她缓了过来,便道:“纪师妹稍等,我去看看他们。” 纪晓芙冲他点头,殷梨亭便返回屋中。此时路遥已经缝合好了伤口,厚厚的敷了一层浅绿色的药膏在伤口上,在俞莲舟的帮助下用白纱布层层裹好,最后给孩子喂了几枚药丸。长出了一口气,一下靠坐在墙角,摘下带血的手套,阖目养神。一旁俞莲舟和殷梨亭见她脸色不好,皆是有些担心。俞莲舟打开了窗户,让一室血腥味散去,回头低声对殷梨亭道:“我去弄些热水,你照顾一下路姑娘。” 殷梨亭点头,看路遥嘴唇和脸色都有些苍白,一手搭上了她脉门。习武之人多少都懂些经脉医理,殷梨亭也曾与四师兄张松溪学过一些皮毛,但是比起寻常大夫都有不如,更是没法比路遥。一切之下,只觉得似乎的确如路遥自己所说,疲累导致一时血行不足,于是也便略略放下心来。到得俞莲舟送来热水的时候,路遥已经恢复了不少,唇上恢复血色。殷梨亭接过俞莲舟递过来的碗,低声对路遥道:“路遥,喝些水吧。”路遥睁开眼,接过碗,抱起来猛喝了一通,喝完舔舔嘴唇,将碗递给殷梨亭道:“我还要。” 殷梨亭见路遥带笑,估计是没事了,终于放心一笑道:“遵命,路神医。”惹得路遥咯咯一笑。 觉得自己恢复过来的路遥,推门出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俞莲舟正在和一名粉衣女子说话。那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水润柔和,浅粉色荷叶裙襦衬得身段极是柔美,就这么在院子里婷婷而立,端的让人眼前一亮。 那女子看见路遥,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听得俞莲舟道:“路姑娘,这位是峨眉派的纪师妹。” 路遥倒是颇觉得有点对不起纪晓芙,毕竟那样的场景委实没多少人受得了,虽然俞殷二人不动声色,但是她心里也知道就算是他二人,一开始的时候也是惊骇不已,何况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于是开口笑道:“纪姑娘对不住,刚才吓到你了。” 纪晓芙一届江湖儿女,自然也不计较这个,见路遥对自己笑得友善,便道:“路姑娘,在下叫纪晓芙。刚才是我失态,盼你莫放在心上。” 路遥摇摇手,道:“不会的。其实以前我们刚学这些医道的时候,有个同门的师妹还被吓得晕过去了。” 见路遥宽慰自己,纪晓芙对路遥便生出好感。年纪相若的女孩子在一起,终是比较谈得来,加上路遥和纪晓芙都是爽快性子,很快便聊得高兴起来。俞莲舟问及纪晓芙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纪晓芙道她月前下山回金鞭纪家探望父亲纪英,停留月余,便打算折返师门。临行前纪英却吩咐她携了拜礼,往武当山一趟拜会掌门张三丰及武当诸侠。原来两年前这个时节,一次偶然机会,宋远桥带同张松溪与殷梨亭行走江湖之时,救了受了重伤而被路东四雄围攻的纪英。那以后每逢此时,纪英均让长子纪长峰或纪晓芙拜会武当派,以示不忘昔日援手之情。加之纪晓芙身在峨眉,本与武当有不小渊源,遂而与武当门下弟子多是相熟。 几人当下折返武当山,俞莲舟抱了犹自昏睡的男孩,殷梨亭则替路遥背了药箱。两人担心路遥身体不适,缓缓而行,每走一段便歇一会儿。路遥倒是与纪晓芙有说有笑,待到了武当山门,两人已然直呼对方姓名。 进了紫霄宫,却见宋远桥张松溪莫声谷都在。几人同纪晓芙见过礼,俞殷二人略略说了山下遭遇,众人无不扼腕。提及那孩子,路遥道那孩子这两天需她亲自照顾,性命仍旧堪忧。宋远桥当下让人把那孩子送到离路遥院子不远处的一间房间,命弟子任何事情都按路遥的吩咐办。路遥打了个招呼,便急急过去了。这厢纪晓芙去后殿拜会了张三丰之后,急着回师门,婉言谢绝了武当诸人的挽留,赶在天黑前下山去了。 路遥现下很是担心那男孩,连开了消炎镇痛和退热的两张药方给了道童吩咐去熬药。果不其刚刚掌灯,那孩子便烧将起来。路遥连忙回去自己房中取了些准备用来医治俞岱岩时用的烈酒。拎了烈酒刚自转返,便看见殷梨亭和莫声谷二人在房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路遥奇道,他们不是应该正在陪纪晓芙拜会张三丰么? 莫声谷此时大声道:“六哥一直担心路遥姐姐,说是姐姐今日身体不舒服,跑到四哥那里问了半天,熬了这么个汤,就赶紧着给送过来了。” 路遥一愣,转念一想,殷梨亭性子最是柔软周细,想来今日自己头晕他却是担了心,于是心中一暖,眉眼含笑的看着殷梨亭。 莫声谷刚才说话声音大得很,四周几名弟子都听见了。莫声谷和路遥到都没觉得如何,殷梨亭自己却立时红了脸,觉得手中端的汤盅放哪都不是,再一看路遥眉眼盈盈的看着自己,更是有点手足无措了。 路遥越看越发觉得好笑。殷梨亭出身武当,这一个多月来就算路遥从未涉足江湖,如今也大略了解武当诸侠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排行第六的殷梨亭二十出头尚自年轻,但是平日里看得出举止从容有礼,一派名家风范。加之武当弟子最重养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涵养功夫极是到家。今日他诛杀元兵时剑法又是果决利落,路遥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殷梨亭和武当殷六侠联系起来。前些日子曼陀罗一事他被自己捉弄的脸红,今日被自家师弟捉弄的脸红,实在好看。 路遥笑着推开房门,“先进来吧。”便让两人进了房间。莫声谷已经听师兄说了今日路遥医治这孩子的事情,不禁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孩子。看到路遥解开那孩子衣衫,扶着他半靠在墙上,十分紧张的看着孩子腹部的白布,仿佛那里会突然裂开把肠子漏出来。路遥见两人站在那里,翻翻眼睛,道:“过来帮个忙,替我扶着他。” 莫声谷连忙上前扶住男孩儿,路遥一勺勺的把汤药给他灌了下去,又用干净的布巾蘸了烈酒,给那孩子擦了一遍身体。 殷梨亭一摸那孩子额头,只觉十分烫手。路遥道:“需得烧褪,这孩子才没了危险。能不能熬过这两天,却要看他造化了。”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孩子今日命悬一线的时候遇上你,想来命不该绝,”,殷梨亭道,又递了汤盅给她,“路遥你今日在山下头晕难过,我问过了四哥,按书上说的做了这汤,你……” 路遥听得他宽慰心中略略一宽,接过那汤一闻,“四君归期早,远知龙眼香。是归脾汤吧?补血益气,健脾养心。殷六哥,你要是拜我为师习医,想来必有所成。” 殷梨亭闻言,面上微热,一旁莫声谷却大声道:“妙极妙极,若是六哥也能学得路遥姐姐的本事,那我武当可多了位神医啦。” 此时却见张松溪由门外进来,笑问道:“什么神医?七弟你可莫要给你六哥捣乱。” 莫声□:“四哥好生不公,我这哪里是捣乱?若是六哥学得路姐姐的本事,以后我们兄弟就不怕受伤了,打架尽管放手就是!” 路遥正喝汤,听得莫声谷此言,立时一翻眼睛道:“莫小七,你可知道大夫们最恨什么人?” 莫声谷摇头。 路遥一口气喝干净碗里的汤,咬牙道:“就是那种没事找事总要寻衅打架,带点伤挂点彩,头天刚从医馆出去,第二天又弄得一身是伤,毫不爱惜性命白白浪费药材的家伙!”说着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的孩子,叹口气,“你道救一条性命那么容易么?就算是神医,只要是一条人命,想要救回来也是要拼尽全力的。” 殷梨亭想起今日晌午路遥救这男孩之时,屋外被元兵包围的水泄不通,若非自己与二哥在场,可当真危险的紧。而好不容易将孩子医治好了带回山,却还是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熬过去。这么一想,拼尽全力四个字却是不错,不禁暗暗点头。张松溪和莫声谷也听说了今日之事,看了看孩子,若有所悟。 路遥见三人默不作声,心知自己话说得重了。毕竟这三人并非医者,自己不应强求什么。于是摸摸鼻子,打破屋中沉默道:“不过好歹我也算得上是个神医,能救的人命总比那群庸医笨蛋多谢。你六哥若是跟我学,肯定不吃亏。”说着笑盈盈的看着殷梨亭。 殷梨亭想想今日那血淋淋的肠穿肚破的景象,觉得似乎还是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比较好,于是岔开话题:“你可要回去休息?四哥说血行不足之症需要多多休养。” 路遥摇头:“今晚还不行,这孩子需我照顾。我睡了他若有突发症状,怕是危险。” 殷梨亭和莫声谷同时皱眉,而此时张松溪却道:“既然如此,六弟七弟,你们二人且再次陪路姑娘一下吧。路姑娘一人怕是撑不住。”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所谓男女有别,深夜男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合礼数。不过张松溪既然让他二人一同作陪,想来也是避嫌之意。至于路遥,她一则根本没有想到礼数这方面的资质,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到了半夜便睡着了,有人盯着点总是好事。于是路遥对着各怀心思的殷梨亭和莫声□:“成,就这样了。你们两个人,一个盯紧了别让我睡着,一个盯紧了给他用酒擦身退热。” 二人见她连事情都分配好了,当下也不多说,径自留了下来。 张松溪这厢出得门来,掸了掸衣衫长襟,看向格外清朗缀满星辰的夜空,微微一笑。 第十三章 耿耿星河夜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担心自己会睡着确实有些多余了,因为她连坐一会的时间都没有。时至中夜,果然那孩子愈来烧的厉害,脸颊通红嘴唇却是煞白,刚开始脉息虽然不强还是摸得出来,到得三更,连脉息都渐渐弱下去。每隔一刻钟殷梨亭和莫声谷就给那孩子用烈酒擦一次身体,而路遥则一直给那孩子施针,希望能借此控制住外伤引起的高烧。 殷梨亭提出由他们用内功帮着孩子疗伤,路遥却是摇头。这种高烧不同于风寒,并非内力所及,除了药石与自身的意志力,几乎没有其他办法。而且这孩子现下虚弱,也没练过功夫,怕是经不住内力冲击经脉。其间宋远桥和俞莲舟各自来了一回,看到此种情况也是无法,只盼这孩子吉人天相。 路遥不信天,她历来秉持有人事尽人事,尽了人事也不能凭天命,于是一整晚药方换了三个,煎药的道童都已经撑不住睡到了,最后不得不让莫声谷去代替道童煎。待到黎明时分,仍旧不见烧褪,脉息却是越来越弱,几不可查了。路遥再一次施针之后,拿起桌上的炭笔想写什么,然而提笔良久未落一字,最后忍不住抓了抓有些微乱的头发,推门出了去。 殷梨亭给男孩掩好被子跟了出去,只见路遥坐在纜|乳|芟拢皇肿プ哦疃サ耐贩3糁遄琶迹湮3抗庀拢灰刮此成行┎园祝裆我撇欢ār罄嫱さ浪偎伎既绾斡靡膊淮蛉牛奚尴5脑谒肀咦隆 良久,路遥抬头,目光有些犹疑,看着殷梨亭,似乎仍旧在迟疑着什么。殷梨亭见她神色,冲她安慰般的笑了一下,目光和暖而安宁。 以前路遥应允医治俞岱岩,以及这些日子来俞岱岩一日日的好转,他们师兄弟看在眼里,相处一月有余,皆只道路遥医术高明,且为人爽朗,喜爱玩笑。直至今日之事,他才发现路遥作为一个医者,其对生命的严肃认真是他们所未见过的。在那样被元兵包围的情况下却坚持要做完医治,刀枪加于前而目不瞬的功力,似乎并非能用所谓的医者仁心来解释,而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路遥看着殷梨亭,夏日清晨日出的橙黄|色晨光洒在他的清隽而犹带着些许稚气未脱的面庞上,而眼神却是格外清澈,好似山间清风,让路遥觉得似乎心脾一清。 她叹了口气,声音因为熬夜有些沙哑,低得似乎在自言自语:“还有个方子,或能奏效。但是用的乃是重药,也是虎狼之性,那孩子怕是很难耐得住。这方子下与不下之间,怕又是一条人命。” 殷梨亭明白了她所纠结的事情,轻拍了拍她胳膊,道:“你是大夫,并非神仙。” 路遥有些怔怔的看了看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年轻女孩一身白袍,将手放在心口,在近百年的大厅里一字一句立下的誓言。誓言很长,但是其中一句是:“记住你是医生,但不是上帝。”一直以来,她对其的理解是病人无论善恶,作为一名医生,在行医用药时,她是不应该加以区别对待的。但是沧海桑田之后,今日之事似乎是迫使她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句话。眨眨眼睛,低头沉思半晌,忽地起身进了房间。殷梨亭以为她要写方子,却不料她拿起金针,连刺了那孩子几处大|岤,对跟进来的殷梨亭道:“我自己去丹房抓药煎药,你帮我看着这孩子,若是忽然有任何症状就去叫我。” 殷梨亭点头答允,就见路遥脚下竟是展开轻功,一路去了。 待到太阳完全升起,路遥端了熬好的药回了房间。 莫声谷此时坐在椅子上打坐,而殷梨亭坐在床边看着那孩子。 “帮我把他扶起来。”路遥低声道。 殷梨亭依言而行。路遥用勺子轻轻搅动片刻,一勺勺的把这碗自己亲手熬得药一点点的喂进去。看着药碗一点点见底,路遥心中暗自祈盼。殷梨亭自她上山,就从没看她亲手熬过药。打发莫声谷每次给俞岱岩煎药的时候总是半真半假的道,她一个神医去做煎药这种事实在太浪费资源。这次她亲自动手,想必是格外慎重。 一碗药下去,路遥用金针护住那孩子心脉。两人各靠着床的一个床柱坐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把屋内染成一片金黄。路遥盯着那窗棂,忽然很像说些什么,轻轻的道:“我以前学医的时候,师父也对我们说过:你们是大夫,不是神仙。但我一直觉得,如果医术够高明,那么病人碰到我,便是他命不该绝。我也曾有一个师兄,非常有天分,也很刻苦,医术端的高明。但是他做了两年,便不再做医生了。当时很多人都很惊讶,不明白本是前程似锦的他为什么放弃。他那时私下跟我和秋燃说他讨厌治得了病但是治不了命的那种无力感。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青梅竹马十五年的未婚妻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他到最后拼尽全力,却救不了他最爱的人。” 殷梨亭心中一恸,他历来心地柔软,这样的故事让路遥如此低低的诉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涩有些苦。 “可是更令我们惊讶的是,半年以后,一次剧烈的地动引起无数伤亡。我们一些大夫去受灾之地救治伤患。此时而那个师兄回了来医馆,和我们同去。我有些奇怪,因为他当时放弃医生这个工作的时候很坚决,于是我便想问他为什么。谁知到还没有来得及,那个师兄在受灾的地方遭遇到意外,被一根从高处坠下来的房梁砸到,导致脾脏破裂,没有抢救过来,当日就殉职了。而那个时候,我正是抢救他的大夫。我记得他昏死过去前的最后一刻,抓着我的手,什么都不说,可他那时候的眼神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是一种解脱。” 殷梨亭没想到故事居然有这么一个转折,半晌,才低低道:“或许你师兄觉得死得其所。” 路遥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师兄绝不是热血的人,而是很理智很淡定的性子。大夫其实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救死扶伤无比高尚,在别人和自己的取舍之间,我们选的总还是自己。我不是我师兄,无法了解他在想什么。只是当初手把手教导过自己的人是走在自己的手术台上的,所以至今这件事情让我忘不掉。” 殷梨亭了然的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如此说来,你既已经尽力,便也无需萦怀。道家讲究一切生死皆是自然之道,非人力可以逆转。” 路遥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类似的话,就是这位师兄也曾同我说过。说是他当初学医只是为了能尽力,而非定生死。” “哪路遥你呢?你学医为的是什么?救死扶伤么?”殷梨亭不禁问道。 路遥听到这个问题,倒是露出了笑容,似是其中颇有些难言之处,“自然也是为的,不过这事太复杂,肯定不会是救死扶伤一个词说得明白的。若有一天我想得通透了,再告诉你。” 殷梨亭点头,柔声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不知是因为两人的谈话还是此时日出阳光照进来,房中夜间的时候压抑紧张的气氛此时缓解不少。路遥见莫声谷打坐,知道他们师兄弟常常打坐调气权当休息,便问殷梨亭道:“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会?” 殷梨亭笑道:“我倒是无所谓,该休息的是你吧?” 路遥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我也还好,以前也这么熬过不少夜,这回有你们两个陪着还轻松不少。”正说着,肚子里却咕噜一声。 殷梨亭听了更是好笑,路遥嗔道:“笑什么?快去给本姑娘弄些吃的吧!” 殷梨亭应了,推门而去。等到殷梨亭拿了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路遥又在给那孩子施针。一旁莫声谷已然起了来,见他进来,低声道:“六哥,那孩子烧有些褪了。” 殷梨亭一喜,见路遥直起身,便问道:“路遥,可是药见效了?” 路遥点点头,道:“万幸,这孩子身体底子不错,求生意志很强,这药算是扛住了,今日必能退烧,性命当可无碍。” 当下几人皆是欢喜,路遥熬了一晚,此时方觉得饥饿疲累无比,风扫残云一般的吃了早饭,把殷梨亭和莫声谷看得有些发愣。殷梨亭知道路遥历来吃的不少,而且还很快,不过这么快倒是第一回见到,至于莫声谷则完全被路遥的吃相有些吓到了。路遥白了两人一眼,兀自吃得高兴。 殷梨亭看着路遥发丝微乱,脸色因为熬夜而有些苍白,此时再加上这吃相,本应该很是有碍观瞻。但是此时他竟觉得耳际额前的乱发与苍白的脸颊别有一番韵味,而那吃饭的模样更是可爱的紧。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殷梨亭脸上轰的一下热了,耳际嗡嗡作响。怕被两人看见,赶忙低下了头,一劲儿吃着碗里的东西来掩饰耳际燥热。 莫声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再尝尝碗里的包子,不禁有些纳闷:没觉得今天的饭菜有什么特别的,怎么两个人都跟三顿饭没吃的模样似的…… 时至中午,那孩子果然如路遥所说退了烧。路遥最后一次施了针,又写了个方子交与道童,说是每隔四个时辰喂一次药。跟殷莫二人打了个招呼,于是便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人打水洗了个澡,一头栽在床上睡过去了。 第十四章 冷梅出寒兮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这几年一直在四处奔波,行医游历,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地方停留如此之久。待到一日清晨起来出门,发现秋露日重天气寒凉,算算日子,竟已入了八月。这一月里,里外委实有不少事。 一件便是从山下救回来的那男孩子醒了。四岁大的孩子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床边围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竟也没有哭,到颇是有些胆气。一问之下,那孩子说自己姓梅名寒兮,家就在山北镇上。问及家中亲人,那孩子年岁尚小,也只是摇头不知,只说从小便与父母居于山下,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也没有亲戚来家里走动,父母更从未带他去过访过哪门朋友。当时路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都在,想起那孩子父母惨死之状,均自叹息。那孩子却问爹娘去了哪里,一边问一边拽着路遥的袖子。路遥看着他天真稚气的孩童模样,心下怃然,坐在那孩子身边,一下下抚着那孩子头发,心中思量这话需如何说。 谁知还没想好,一旁俞莲舟却开了口,沉声道:“孩子,你爹娘已经被元兵杀死了。你须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你爹娘为护你而丢了性命。” 此言一出,殷梨亭神情不忍的看了那孩子一眼,又有点祈求的看着二师兄,想是觉得二师兄说的太是直白,孩子受不了。而路遥却低了眉不吭声,只是一下下抚着那孩子的头。其实心里面她也赞同俞莲舟的做法,毕竟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已经识得父母,谎就是说圆了一时一刻,也说不圆三五年。在她看来与其给与没有意义的希望,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明事实。 梅寒兮自然是狠狠一顿大哭,直到背过气去。殷梨亭颇是担忧,路遥却道无事,更说哭出来也好,否则抑郁之气结于肺腑,才最是伤身。言罢开了调养方子,日日瞧完俞岱岩便来瞧他,次次总是带着不少傅秋燃送来的点心和小玩意。小孩子毕竟恢复得快,一整月过去,身体好了七七八八,人却是越发依恋路遥,到得后来能下床时,几乎成了路遥的小跟班。每每路遥给俞岱岩诊脉施针,开方采药,他都在一旁看得极是认真。 对于这孩子,路遥也曾问俞莲舟和殷梨亭,是否打算让他留在武当,并且提出或者由她送去秋翎庄也好,傅秋燃必然乐于收养这个孩子,而且会待如亲子。殷梨亭闻言大奇,问路遥为何如此肯定,路遥却是微笑不语。然而俞莲舟却没给明确答复,只说要问师父张三丰的意思。 这话让路遥心中翻白眼,心道张三丰可也真不容易,这等琐事都要管。谁知几日后,俞莲舟请了路遥带了孩子一同去拜见张三丰。张三丰先是问了俞岱岩的病情,路遥一一告之,并说如无意外八月中秋一过便可开始治疗。之后张三丰把这孩子叫到跟前,聊了些话,便仔细把那孩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那孩子也不认生,很是大胆,乖乖的让干什么便干什么。半晌,张三丰微笑的捋了捋胡子,冲俞莲舟点了点头。连道“甚好甚好。”路遥一旁看着若有所悟。 出来之后把孩子送回了房间,俞莲舟对路遥解释,说是这孩子日前他看出根骨很好,便动了将其收入武当习武的意思。但是武当门下收徒极严,根骨资质心性样样不能差,所以先带给师父张三丰看看,得了允许后留这孩子在武当山上一段时日,观察其资质心性,若是不错,便可让武当诸侠收其为徒。至于拜在谁门下,却要看这孩子更适合谁的功夫了。 孩子是路遥救回来的,现下又对其如此依恋,是以俞莲舟说愿意依路遥的意见,决定孩子是否留在武当。路遥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他娘,现下他父母不在了,俞二哥你不应问我,到应问他本人才是。” 俞莲舟道:“他毕竟还是孩子,这事关系他一辈子,所以才让你替他拿主意。” 路遥笑道:“正因为这事关系到的是他的一辈子而不是我的一辈子,什么样的选择,今后是福由他享,是祸由他扛,我哪有权利决定?就算是他爹娘,也不一定能做得了主。俞二哥你还是明日和我去问他吧,寒兮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俞莲舟听了路遥所言,沉思半晌点头答应。 隔日路遥带着梅寒兮在俞岱岩房中给俞岱岩施完针,一旁的俞莲舟便当着路遥和俞岱岩的面问道:“寒兮,你来武当一月有余,对以后可有打算?” 小梅寒兮对这位镇日里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俞二侠很是敬畏,常常想亲近却又不敢。此时听得他对自己说话,颇有点受宠若惊,可是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路遥闻言哧的笑了,心道这么抽象且深奥的问题哪是小孩子能听得懂的?于是冲俞莲舟使了个眼色,蹲下身子平视梅寒兮,问道:“小寒,俞二侠是在问你,愿不愿意留在武当习武。” “什么是习武?”寒兮侧着头问。 “前两天你和我去殷六侠那里,不是看到他和另一个大哥哥在飞来飞去的比剑?那个就叫习武。” 听到路遥对于习武的解释,俞莲舟不动声色心下莞尔,俞岱岩却是笑了出来。不过梅寒兮倒是明白了路遥在说什么,又问道:“那……学会了飞来飞去有什么用?” “恩,学会了以后,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不被别人欺负。”路遥道。 “不被……元兵鞑子欺负么?”梅寒兮问道。 路遥点点头。 梅寒兮思索半晌道:“好,路姐姐,我要学那些飞来飞去的本事。” 路遥揉揉他的头发,道:“学这些本事会很辛苦,而且要花好多年,将来或许你也会觉得保护别人不被欺负更辛苦,你能吃这个苦么?” 梅寒兮倒是没有犹豫,立时道:“可以,我可以的。” 路遥冲俞莲舟耸耸肩,笑道:“俞二哥,他既然愿意,那就依他的意思好了。” 此时梅寒兮却拉着路遥的袖子问道:“路姐姐,我不仅要习武,我还想和你学医,可以么?” 路遥一听,“啊”的一声愣了。“这倒是,有点难办……你为什么想学医?” 梅寒兮咬了咬嘴唇,嚅嗫到:“我听前几天几个道士哥哥说路姐姐医术高明,可以医死人肉白骨,我想……我想学了本事救我爹娘。” 在场三个人听了此话,皆是沉默,尤其是路遥,脸色很是黯然,低低的道:“寒兮,医术只能救活人,救不了死人的。” 梅寒兮使劲摇头,“寒兮不管,寒兮要学。”说着抱住路遥的腰不撒手。 路遥被小小的梅寒兮抱住,目光有些迷离,不禁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良久,轻轻拍了拍他,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说着看向俞莲舟,问道:“俞二哥可介意武当的弟子师从外人修习医术?” 俞莲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若只是医术,且不改投别派,想来无妨。” 路遥点点头,道:“好,我虽有师承,可的确算得上是无门无派,俞二哥无须担心。”说着拍了拍梅寒兮,道:“小寒,你现下年幼,还是留在武当派打好武学基础。我与我的同门师兄傅秋燃打声招呼,等到你十六岁的时候便可去金陵秋翎庄,从他修习基本的医理药理。待你学完这些,武当也允你下山行走江湖的时候,便可随我行医游历。” 梅寒兮听了,问道:“不可以跟路姐姐学么?为什么路姐姐不教我?” 路遥拍拍他的脸,道:“我并非武当弟子,不会久留。而且我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你一个小孩子总不能跟我风餐露宿。再说,路姐姐的功夫可不如你武当的诸位师叔伯们厉害。你还是跟他们学为好。” 梅寒兮听完,咬着嘴唇低头思考半晌,终于答应。 第十五章 鲛珠照夜明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八月初,天气已经入秋,而武当山上天气更是早早的凉了下来。路遥一直在等着天凉,一是为了将俞岱岩的身体调养至最佳,二则是因为盛夏时节伤口极易感染发炎,危及性命。此时天凉,且俞岱岩身体在针石药物之下已然大好,先前抑郁之症也早已不复,路遥琢磨着似乎自己该开始干活了。 这日诊过脉后,路遥直接将想法说与了俞岱岩与前来陪伴师弟的俞莲舟。俞莲舟闻言,吩咐清风去请了大师兄宋远桥来。果然不一会,宋远桥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四人同时赶到。路遥想他们师兄弟手足情深,既然四年多来为了俞岱岩的病访遍名医,想来如今定然是要亲来才可放心。 “俞三侠身体渐好,且时已入秋天气渐凉。此时运用刀石之法最宜护理创口。所以我想尽快给俞三侠动刀治疗。治疗如果成功,约莫一个月后可以坐起,略微活动手脚。两到三个月后,可以以拐杖行走。至于走路跑跳,一般要到三到五个月后,这个要看资质和努力程度了。但是我想以俞三侠来说,应当是很快的。” 众人虽然不是第一次闻言,但仍旧无不极是欢欣。 宋远桥问道:“路姑娘想什么时候开始?” 路遥思量片刻,“还有十几天便是中秋,便等中秋以后吧。” 一旁张松溪却道:“方才姑娘说治疗成功,若是治疗不成功呢?” 路遥认真道:“我刚上山那会,以俞三侠身体,若是不成功,恐是熬不过治疗便要陪上一条命。以现下俞三侠身体的话,若是治疗不成功,八成机率以后只能卧床静养,但是手脚还是可以稍微活动。两成机率,也有可能送去性命。”说罢路遥摇摇头,道:“抱歉,这样的治疗不是什么伤个风着个凉什么的,没哪个大夫能打十成保票,至少我不能,但我会尽全力。” 俞岱岩哈哈一笑,道:“小路,你上山那天我就说过,我这一条命早就是多活出来的,全没想过能在站起来。你尽管放心大胆动手,是死是活都是天意。若有个万一,我俞岱岩和武当上上下下绝不会怪罪你。” 路遥却挑挑眉,说道:“到时候你可不能这么想,病人的求生意志往往是最重要的。你得想‘我得活下来,我师兄弟还在等着我醒,等着我今后有一天联袂行走江湖。或者说那死丫头没把我治好,我怎么也得起来找人揍她一顿。’什么的。” 众人听闻路遥的话,均是好笑,尤以莫声谷声音最大。路遥一耸肩,道:“笑什么,我以前就有这么个病人,是个老头,臭脾气倔的要死。就连昏睡的时候还在骂我死丫头,嫌我给他开的刀口形状不好看。那老头恢复得可是快得很。” 俞岱岩一点头说:“成,就照这么想,小路你尽管放心动手便是。” 一番商量,路遥有些好笑的看着张松溪翻着黄历,把日期定在了八月十七。 剩下十来天,路遥这里却是琐事一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那只金丝猴阿燃用曼陀罗提炼出来的药物麻醉,随即给了莫声谷。莫声谷抱着阿燃问路遥要干什么,路遥诡异一笑,道:“你三哥的胳膊和腿怎么断的,这就同样的方法用在它身上。” 也不知是路遥的话还是路遥的笑,让莫声谷连打了两个冷颤,极是内疚的看了那猴子一眼,道:“三哥的伤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指所为,这功夫我不会啊。” 路遥一皱眉:“少林派?又是少林派?这群和尚太暴力了吧?算了算了,也不一定就用那功夫,只要效果相同,办法随你选。你可不能把它弄死了!” 莫声谷琢磨琢磨,说:“用掌力行不?这我倒是可以。” 路遥一摆手:“说了,随便你,不要在我面前弄就好了。”于是飞也似的跑了,心里念叨着对不住啊对不住,现下就是就算是金丝猴,阿燃你也忍一忍吧! 等莫声谷再看到这猴子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阿燃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用夹板和白布牢牢的绑着,熟睡在路遥临时给它弄得大篮子里。而旁边刚给阿燃换完药的路遥一边喝着茶,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莫声谷指着阿燃道:“你确定这没问题?我可是把它筋骨都打断了啊。” 路遥有些瞥了莫声谷一眼:“你可以侮辱我人格,不可以侮辱我医术。他的筋脉我都一条条接上了,碎骨也一块块对上了。” 莫声谷摸摸鼻子,对路遥把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而有些怀疑,问了一句:“我三哥他……”想了半天,总觉得不能指着那个猴子来说俞岱岩。 路遥心领神会,没等他说完便点点头道:“不是告诉你了么,办法是一样的。你三哥的伤却是更复杂一点,当初他的伤只修复了长骨,其他的各种骨头却是没有重建好,除此之外,筋脉血管之类有些要重接。但是两者本质上一样的。” 莫声谷听殷梨亭说过路遥当时救治梅寒兮的手段,今日再次听说了她治疗这猴子,并打算用来治疗三师兄的手段,每每总是觉得虽然很是有效,但是听起来端的让人背后生凉。他几年前开始便随师兄们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有杀过穷凶极恶之徒,一剑致命的本事斯毫不含糊。可是向路遥这样把人的五脏六腑乃至骨骼筋脉当衣服一样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事情,他真的有点接受不了。 路遥看着莫声谷脸色,忽然忆起自己很久以前的恶趣味,立时觉得一点点邪恶的念头发出芽来,而且迅速滋生茁壮,开口道:“怎么,小七感兴趣?要不这样吧,下回找只野兔獐子什么的,我来教教你怎么缝补脏器皮肤如何?你让你六哥学,不如你学来的更直接嘛!” 莫声谷一想到用针把温热的带着血的毛茸茸的皮肤一下一下的缝起来,狠狠地打了个冷战,“不、不用了……路姐姐这么精细高明的活计还是我六哥那细致的性子最合适,我就算了!” “哪能算了?要知道这样细致的活最练耐性,又练手指灵活程度,就算对你的武学修为也是大有好处的,不练不是可惜?” “不可惜,一点都不可惜!”莫声谷斩钉截铁,忽而见到路遥双眼微米,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可惜,很可惜。所以你可要赶快把这手艺教给六哥才是。” 门口传来两声低笑,莫声谷一看,正是殷梨亭。“七弟,我倒是看着路遥的这手艺最适合来给你磨磨性子才是真的。” 莫声谷一见殷梨亭,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脚下一跃,一个起落已在屋外,“六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路遥在屋中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差了气。半晌方自停下,听得殷梨亭道:“七弟为何每次见到你,总是被吓得落荒而逃?” 路遥边笑边摇摇手,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也就是成心的而已。他实在比较好玩。” 堂堂七尺男儿被冠以“好玩”两字,殷梨亭不禁为自家师弟默哀。 路遥此时正了颜色:“殷六哥一会儿可有空?我想去趟你放置雪莲的寒潭。还有一剂药物需要以雪莲为引。” 殷梨亭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取来与你。” 路遥却摇了摇头,道:“那雪莲入药之时切记离开寒冷之处,否则效力则易消退。我得和你一起去,当场取出来入药才行。” 殷梨亭看看天色还早,也就答应。路遥收拾好用器,和殷梨亭二人边聊边往山上行去。玉女峰以前的路并不难走,虽说崎岖,但好歹也是有路的。然则过了玉女峰,山路几乎看不见,很多处都被藤蔓野草覆盖。殷梨亭的轻功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5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亭的轻功本可以直接飞过去,但是路遥虽然也会轻功,可惜内力不行,草上飞的本事她是没有的。好在多年惯行山间野路,虽然有些吃力,却也不惧。然而就在行到快到那处寒潭山洞的时候,片刻间黑云如涛,乌压压遮天蔽日一般迅速布满天空,一时间秋雨来的又疾有猛,打在人脸上都有些生疼。路遥哀叹,心道果然应该学学张松溪的习惯,没事多看看黄历,至少看看哪天不宜出行。殷梨亭也有些吃惊,这么大的雨,他也很少见到,而转眼间两人身上就要湿透。两人当下不敢耽搁,一路飞奔,盏茶便到得洞中,相互一看,对方都早已衣衫湿透落汤鸡的模样。殷梨亭连忙错开眼,幸好山洞中昏暗,满面窘色并不曾被路遥察觉。 路遥着实连打了几个冷战,刚刚飞奔进来身上热气未散,一时还不觉得。此时却感到凛寒之气迎面扑来,冻得她连打好几个哆嗦,再加上浸湿的衣衫,更是寒冷无比。一旁殷梨亭见状,顾不得别的,连忙将她拉到洞背风的一面,不敢抬头看她,只是示意她同自己一般盘膝而坐,开口解释道:“此处阴寒无比,你的内力不足,怕是要着风寒。你将双手抵住我手掌,我用内力助你将衣物烘干。” 路遥此时已经有点上下牙齿打架,知道若是着了凉可是麻烦,于是依言双掌抵上殷梨亭的,片刻间只觉一股柔和温暖的热流从双掌缓缓推入,沿着手臂经脉一路上行至肩处,随后一股盘旋于背部,一股下行经过胸口腹部,一直到达双脚。路遥只觉得这股内力源源不绝,暖如春阳,极是舒服,不禁周身暖热如置于阳光之下,就连刚才一路奔跑导致的气息紊乱也都极快平复。路遥虽然内力不怎么样,但是多年四处游历行走,医治过不少江湖中人,见识却是不浅。她知道武当派功夫以内力深厚见长,却想不到殷梨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力就已如此了得,再想想自己那点连轻功都撑不了几步的内力,不禁惭愧的紧。 过得一炷香的时分,二人身上衣物已然干爽如初,殷梨亭这才缓缓收了掌。路遥睁开眼,不禁道:“没想到殷六哥年纪轻轻,内力却这般浑厚,比起我以前见过的江湖人强了不知多少倍,佩服佩服。” 殷梨亭听得路遥如此直接的夸赞,微微脸红道:“我武当派本就以内力深厚见长,我的功夫比起大哥二哥他们,还差不少。” 路遥摇摇头道:“你才二十出头,等你到你大哥那岁数,自然不比他们差。”说着站起身,拍拍有些皱巴巴的衣服,道:“你先带我去前面看看吧。” 殷梨亭却皱了皱眉头,道:“我身上的火折子湿了,洞内黑暗,你可以么?”他暗中可以视物,路遥却不行。 路遥伸手从袋子里面摸出样东西,一根一尺多长的雕花银杖,粗不过寸许,正适合手中把握,其内中空,入手甚轻。这短杖一端铸成梅花形状,上面竟镶了五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五颗明珠被镶在梅花瓣上,梅花的中心是一颗不知名的圆形石头,散发出橙黄|色的光满,那光竟比夜明珠的还亮些。殷梨亭惊讶的看着路遥,要知夜明珠已是至宝,而常常拇指肚大小的夜明珠就已经名贵异常,何况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还是一连五颗同样大小?更不用提中间那颗不知名的宝石,看上去要比夜明珠更是难得。路遥挥了一挥短杖,所过之处立时亮了起来,道:“怎么样,不错的火把吧?既不怕遇水也不怕烧完,连水下也能用。” 殷梨亭头一次有人如此把夜明珠当火把用,不禁无奈:“路遥,上面镶的是夜明珠。” “我知道啊!中间的那个叫荧煌石。” 殷梨亭苦笑:“你这火把可不便宜啊!” 路遥耸耸肩:“好用就得了!夜明珠也就干这个最有用。再说我又没你那么好的功夫,身上总要有好用的工具才行。”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颇是让人反驳不得。 殷梨亭想起那日路遥攀岩时候用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工具,心中琢磨着这话也对,她一个女儿家这样孤身独行,有这些东西总是好的,只是怕贪财之人有所觊觎,引来祸患。于是嘱咐道:“以后你一人在外,这些东西可不要轻易示人,以免麻烦。” 路遥翻翻眼睛:“殷六侠,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财不可露白的道理还是懂的。何况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好啦好啦走吧。”说着推了推殷梨亭,把那雕花银杖递给他。 殷梨亭一手持着短杖,一手牵了路遥衣袖,往洞内走去,边走边告诉路遥路上哪边有坑哪边有石,要她小心。 两人行了约莫有十来丈,路遥觉得寒气益发重了起来,冷的她有些哆嗦,这时却听得殷梨亭说了一句:“到了,就在前面。” 路遥顺着殷梨亭手中银杖的光满看去,只见前方一个一丈左右的圆池,池的四周结满了寒冰,连石笋与石||乳|上都附着着厚厚的冰层。而奇特的是那池水却并没有完全冰封,只是水面上飘着无数冰晶,不化也不沉,被光满一照显得波光粼粼,在这幽幽的洞|岤内显得端的好看。而两条粗带一端绑在一棵石笋之上,另一端似是拴着什么侵入池中,想来便是那玄冰所冰的雪莲了。殷梨亭轻轻一跃握住那粗带,运力一扬,玄冰悄无声息的应力而起,稳稳的落在了他手上。正要递给路遥,路遥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先拿着,然后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到池边。 “路遥,你小心跌下去。” 路遥回身一笑,道:“我会泅水的,掉进去也不怕,你莫要担心。” “不是怕你不会泅水,而是此池极是阴寒,你是女子体质本就阴寒,若是落水受冻,想来要落下毛病。” 路遥一边拿出几样殷梨亭不识得的工具,用池水一一浸过,一边道:“殷六哥,我发现你还真是很有唐僧的潜质。” 殷梨亭不解:“唐僧?那是谁?” “一个一句话可以拆成十句话说的人。”说着将自己的双手带上那白色的手套,浸入池水。 殷梨亭见她此举,理会不得她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连忙抢上一步,要拉起她,道:“路遥你干什么?这水太凉,浸不得手。” 路遥打量打量殷梨亭捧着玄冰的双手,殷梨亭看了一眼,知她意思,道:“我有武当纯阳内功护体,自是无碍。” 路遥咬牙道:“殷六侠,我内功是差了那么一点,你也不用鄙视我到底吧。浸一下手还是没事的,何况这雪莲娇贵的紧,一触体温就不好用了。”说着把手放回池子里面泡了一下,又架好那几样殷梨亭没见过的工具。 “路遥,要不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吧。” 路遥摇头:“这活麻烦的紧,你弄不来的。”不等殷梨亭反对,立时道:“你现在帮我把那玄冰震碎吧,小心别让雪莲掉在地上。” 殷梨亭早已见识过路遥的固执,只得点头,一手托着玄冰,另一只手轻按在上面,内劲微吐,只听得格拉一声,雪莲上面的玄冰立时碎成粉末,而下面的玄冰则文丝未动,稳稳地托着雪莲。殷梨亭一手轻微一抖,那些粉末立时一起散落,一朵雪莲晶莹剔透的花瓣,嫩绿的蕊心就这么盈盈绽开,清华四逸,冷香沁人心脾。 这一手功夫看得路遥有些流口水。要知道想震碎玄冰不难,但是像这样只震碎雪莲上面的部分,而下面的部分完整无缺,这却是极难的。而最后那轻轻一抖,能将粉末抖得一干二净而雪莲未曾挪动一丝半毫,这样的劲力更是极难掌握得好。她实不知武当派除了内功一绝,再是一绝便是对于劲力的控制,所为六合劲,便也是武当诸侠自幼休息的功夫之一。 难得出神了一刻,路遥赶紧一手拿着一只圆钵,走上前去,用手轻轻将雪莲拨进钵内。然后加入了几样在池子里冻过的药材,一手托着将圆钵半至于池内,一手开始极快的碾磨。很快药材被碾成了粉末,路遥从池里的瓶子中倒入一些冰冷的酒,约莫半刻,将酒水过滤,剔除废渣,将淡绿色的液体细细的装进一个白色瓷瓶。把废渣装进了一个小巧的银盒子中。整个过程约有一刻钟,她一直没让药材离开寒潭中,直到那冰酒制成。 “好了,”路遥将那冰酒细细收好,“大功告成,我们可以回了。” 殷梨亭接过路遥手中之物,看见路遥两手通红,眉头皱紧:“你手可还好?” 路遥却是从袋子中拿出一盒不知名的白色软膏,细细涂在手上,立时便有一阵甜甜的香味,好像是夏日里蜜桃的味道。路遥甩甩手,道:“哪有那么娇气,很快就没事了,被冻了一下而已。你放心,我没事,更不会耽误给俞三哥治疗的。” 殷梨亭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简直要拧在一起:“我是说你,你的手可有被冻伤?” 路遥鼓了脸颊:“我也算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对于大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我总不会拿我吃饭的家伙开玩笑的。再说我刚才带着天鲛绫的手套,遇水不湿,那水也没有直接接触到我。”说着用手在他面前翻了几个花,道:“现在信了吧?” 殷梨亭见她神情,无奈道:“信了。” 两人一路出了来到达外洞,只见外洞此时因为外面风雨大作,竟也如黑夜一般。两人到洞口看了看,相对叹了口气,“雨这么大,山路湿滑恐走不了,咱们怕是要在这里等雨停了才行。” 路遥摇头,“你直接说今晚怕是走不了了便好,看这架势雨估计不到半夜停不了。” 第十六章 氤氤寒潭暖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雨势不停,路遥与殷梨亭两人捡了处干爽之处坐下。可是没一会,路遥就有点受不了了,只因这寒潭的寒气早已浸透山石,路遥席地而坐靠着山石,只觉得丝丝寒气从山石中源源不绝的透过本就不厚实的衣物,直接侵袭着肌肤,冷得有些生疼。她本有专门可以用来保暖的轻薄绒毯以及手炉,以前一个人露宿的时候很是好用,可今日没想到会被雨所阻,自然什么也没准备。现下的袋子里除了制药的器具,就只有那柄照明的雕花银杖。亮倒是够亮,可惜再亮也取不了暖。两人本想生火,但是一是火折子已湿,二是外面倾盆大雨,也找不到干燥木材。 约莫半刻钟,路遥冷得难受,开始在山洞里跳来跳去的活动,希望能暖和起来。边跳边念叨:“不行,下回得让秋燃弄个遇水不湿的火折子。” 殷梨亭从两人坐下开始就一直在沉默低头,此时看路遥兔子一样跳来跳去,口中不停念叨着什么,半晌终于小声道:“路遥,你……过来。” 路遥正盘算着还要秋燃弄些什么出来,听见殷梨亭叫她,蹦跶过去问:“怎么了?” 殷梨亭声音此时却是越压越低,低得让路遥只看见他嘴唇在动,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路遥皱眉,俯下身想靠近一点听清。 却觉得手上一热,殷梨亭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立时让她觉得一阵暖意。此时殷梨亭吸了口气,终于用路遥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坐过来,我渡些内息给你,可以御寒。” 路遥晓得习武之人,内息都是一点点苦练来的,极是不易。方才她衣衫湿尽,不得已才让殷梨亭以内力助她驱寒。如今两人看样子要在这里待上很久,总不能始终让殷梨亭为她运功取暖。于是摇摇头,坐了下来道:“那太浪费了,谁知到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殷梨亭内功可以让其寒暑不侵,一身衣衫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单衣,路遥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抱膝,几乎能感觉到他的身上的热力,于是不禁往他旁边凑了凑,道:“凑近一点就好,两个人还能暖和点。” 在路遥眼里,两个人不过是肩靠肩坐在一起,外加殷梨亭握了她一只手,就这么简单。然而殷梨亭感到路遥凑到近旁的身体,尤其是她的小腿再挪动的时候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膝盖,轰的一下,脸立时红了,耳际发热,想说话却又张不开口。加上他手中一只泛着微凉小巧的柔荑,也不知是谁抓着谁,更是让他不知所措。他从小生长在武当,极少接触女子。近年来行走江湖虽然也接触过不少少女,但是一直以来都恪守师父师兄们的教导,严守男女之防,加上他生性腼腆,极容易害羞脸红,每每见了姑娘家,大多都低了头不去直视。这次为了三师兄俞岱岩的伤,请路遥上山。人是他和师父带上来的,自然就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她在山上生活,所以才接触渐多。加之路遥历来一派坦荡直爽的模样,尤其是那次两人后山采摘曼陀罗一事后,他不得不告诉自己姑娘家尚且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可太过纠结刻板于此让人家姑娘难堪。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他几乎能闻到路遥身上的极淡的清香,让他无法不脸红。 路遥才没殷梨亭那么多心思,倒是觉得身边的人热量很足,外加抓着他的手,似乎比刚才暖和不少。听见他沉默,于是道:“好无聊啊,我们聊会天吧。” 殷梨亭此时连动都不敢动,何谈开口,半晌才点了个头。 “今天这雨到让我记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和若长还有秋燃一起跑去玩,后来也遇到下雨回不了家,就躲在一座桥下等雨停。那时候外面也是黑漆漆的,我害怕的紧,若长要分散我注意力,就说大家每人讲一个故事吧。结果秋燃那时候犯坏,偏偏讲了个鬼故事与我听,我吓得一边叫一边抱紧了若长,还用脚踢秋燃。从那以后每每遇到下雨,秋燃都用这事笑我。” 许是路遥说说笑笑,让殷梨亭轻松不少,听闻她提起小时候的事,不禁好奇:“你说的秋燃便是秋翎庄庄主?”这个名字他已经很多次听路遥提起过。 路遥笑道:“是呀!你莫看他现在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其实小时候丑事一堆。我们两个历来是一同惹是生非,然后被若长管教的。” 殷梨亭想起那日从张松溪处得知的关于秋翎庄的情况。金陵秋翎庄,所建时候不详,以前只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别院。五年前易主,更名秋翎庄。新任主人极有生意手腕,眼光独到,短短两年间让秋翎庄的名字在江南商界无人不晓,其生意涉及药材,织造,以及船运,而这几年俨然有在这几个行业里首屈一指的趋势。除了织造上仍旧在与其他老字号的商行竞争,药材与航运已然是他一家独大。外界只知道庄主姓傅,平时的生意都是由几名生意上的主管出面,而自己居于幕后,所以少有人见。 刚知道路遥与秋翎庄关系匪浅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秋翎庄的来头。在听了四哥简述之后,不禁有些惊讶。后来自己猜测或许是机缘巧合,路遥也曾救治过秋翎庄的庄主,故而相熟。后来听得傅洪称她为大小姐,以为秋翎庄主乃是其父,没想到今日路遥一说,原来二人竟是发小。 殷梨亭将这番想法一说,路遥道:“我和秋燃一般年纪,从小相识,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又是同门。纵然后来波折无数,但是始终不曾相离。倒是这些年,我独自在外面东奔西跑,他一个人怕是有些寂寞。”说着下巴冲放在一旁的雕花短杖努了努,道:“我这身行套,大多是秋燃找人定制的。” 殷梨亭有点惊讶:“你们还是同门?傅庄主会医术?” 路遥撇撇嘴:“那当然,秋燃可不比我差。他靠药材起家,你以为他的药材生意能做那么大是为什么?不过比起医道,他似乎经商方面更有天赋。” 殷梨亭闻言点点头,半晌道:“天鹰教也在金陵,二哥还曾担心秋翎庄会不会与天鹰教有关。如今说来倒是可以叫他放心了。”刚说完,才发现自己话说的似乎不对,有些紧张的看向路遥。 “哦?天鹰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也在金陵?到不曾听说秋翎庄与他们有什么往来。”见殷梨亭有些不自然的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毫不避讳道:“俞二哥疑我?唉,算了,我的身份也的确复杂的紧,算得上不清不楚,被人疑虑也是应当。”说着语气有些悻悻。这时她觉得手上一紧,抬头见殷梨亭正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道:“路遥,你莫生气,二哥他……二哥他因为五哥和天鹰教的事情一直自责的紧,所以对此特别敏感在意,并非针对你。” “是这样?哎,其实也没什么,至少你二哥如今似乎也没有再怀疑我。” 殷梨亭笑道:“那日从山下救寒兮回来以后,我两次亲耳听到二哥向师父与大哥夸你人品医术,说是医术品行清奇,胆色气概极佳。我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听得二哥如此褒奖一人。” 其实路遥的确感受得到俞莲舟态度上的变化,如今殷梨亭提起来,她也本非斤斤计较之人,眼睛一转,开口道:“怎么?从小被二师兄逼着练武的殷六侠嫉妒了?” “这是当然,怎能不嫉妒?能得二哥褒奖实在不易啊。” 路遥此时却忽然一叹,竟是沉默下来,殷梨亭不明所以,“路遥,怎么了?” 路遥苦笑:“其实,大夫真的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或者看到的那样。大夫怕是天底下最最难言的一个行当了。俞二哥其实不过是没有看到大夫的另外一面而已。” 这话在医治梅寒兮的那个晚上,殷梨亭也曾听过一次。和那时一样,他都不太明白路遥所指的是什么,但是他从她语气里明显能感到低落而又不安的心绪,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柔声道:“大夫是不是如人们所想的那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路遥你觉得如今你是个好大夫么?” 路遥一怔,良久轻声道:“想来应该是,但愿吧。” 殷梨亭笑着点头道:“那你后悔成为大夫么?” 路遥这次几乎没有思量,开口道:“不后悔。”一句说完,似是有些想通了什么,抬眼看向殷梨亭,只见对方清澈如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她竟不知说什么,有些恍惚。待到再次开口,却是话锋一转,绝口不提方才事情:“俞二哥为何对天鹰教如此小心提防?可是与你们有仇?” “若说有仇,倒也不曾。但是我五哥失踪将近五年,跟天鹰教也不无关系。”殷梨亭一叹,声音有些落寞。他自小与张翠山最是要好,形影不离,张翠山失踪委实让他伤心欲狂却又忧虑无比。 路遥不知当年之事,细问之下,殷梨亭将当初张翠山与殷素素,金毛狮王谢逊等人于王盘山岛上失踪一事一一道来,连带倚天剑屠龙刀的事情也简要说了。 路遥听闻,半晌无语,侧头凝神思索,良久方道:“我如果是你,怕是不希望你五哥回来。” 殷梨亭听了大奇,皱眉道:“这两年师父和我们是兄弟无一不盼着我五哥平安归来,你却为何如此说?” 路遥道:“依你所说,中原大大小小无数帮派都在寻找你五哥三人下落,我倒是问你,他们是找他们的亲朋啊?还是好友啊?” “他们的亲朋好友大多参与王盘山岛的扬刀立威大会,如今疯疯傻傻,算是与谢逊有仇,所以多为找谢逊寻仇的。” 路遥哼的一声轻蔑一笑,道:“亲朋好友与谢逊有仇?谢逊就是在有本事,伤得了这许多人么?就算是,这么多年不辍寻找,你觉得除非骨肉血亲,否则那有人愿意花费这么久在一个不那么熟的亲戚朋友身上?” 殷梨亭闻言,心中也有些同意,细细想来,这些年找谢逊的人委实是多了一点,很多人似乎也只跟当年被谢逊所伤之人有那么丁点联系,根本谈不上深仇大恨,但是每每总是义愤填膺,仿佛定要将谢逊千刀万剐才好。殷梨亭也是聪明人,这么一想,隐约就猜出路遥话里的意思。 就听路遥道:“能让这么些人趋之若鹜的不是谢逊,更不是你五哥或者殷素素,而是他手上的屠龙刀。若是当年那把刀没和谢逊以及你五哥一起失踪,这帮子家伙谁管谢逊是死是活。这就是利益驱使的,号令天下的宝刀面前,万事不过都是个借口而已。” “那你为何说五哥他……难道你的意思是?”殷梨亭瞪大眼睛。 路遥见他已然有些明白,点点头道:“你五哥比较倒霉,被谢逊拖下水。现在谢逊、他和那个殷素素,三个人一起失踪这么些年,无论派别如何做想,他们早就被穿在了一根绳上。对于外面觊觎屠龙刀的人来说,他们三个就等于屠龙刀,而且估计都在猜测谢逊会不会已经找到了让屠龙刀号令天下的方法。如果现在,三个人之中无论谁出现在世上,都立时会招致其他各派蜂拥而来,以各种名目用尽手段来抢夺屠龙刀。利益面前人可以有多无耻,你我怕是都见过不少。我怕,你五哥归来之日,便是你们武当派多事之时啊!” 路遥说完,听得殷梨亭长叹一声,声音当中近极酸楚无奈之情,就连肩膀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五年以来他最亲密的师兄毫无下落生死不知,几回梦中相见,每每醒来泪湿巾被,只盼着有一日能再聚首。可如今这样一想,却又觉得似乎若是见面,更会引得师兄身处险境麻烦缠身,一时间殷梨亭思绪纷乱无比。 路遥感到了身边殷梨亭的悲伤纠结的气息,想想如今易地而处,把张翠山换成是傅秋燃,怕是她也会如此。于是两只手握住殷梨亭的手掌,轻轻摩挲试图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到他正面,道:“殷六哥先莫不要伤心,其实这些也无非都是我的臆测,做不的准。” 殷梨亭摇了摇头,只是他以前思念张翠山太重,一心盼着他回来,不曾思量过此事,甚至有意回避。如今这么一想,发现路遥句句在理,宛如预言。“你说的没错,我们师兄弟以前一直盼着五哥归来,如今这么说,却……” 路遥看殷梨亭模样,立时后悔自己刚才所说,忙道:“其实,就算很有可能发生,你五哥至少现在还没回来,事情并非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候,你们师兄弟若是尽快想些办法,这事情转机大得很。所为事在人为,你五哥又不是现在就回来了,总有办法的。何况堂堂武当,怎么会连一个弟子都护不了?” 殷梨亭听闻路遥所言,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语气端的大气“堂堂武当,怎会连一个弟子都护不了?”,这话却似有些魔力一般,殷梨亭轻念两遍,眼中目光渐渐聚拢,对路遥道:“你说得没错,我武当七侠若是连同门师兄弟都护不住,还妄称什么行侠仗义。堂堂武当,怎能惧于那些唯利是图之小人!” 路遥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武当七侠多大的名声,这些事情又怎么会难住你们?”说着,双眼弯弯的冲殷梨亭笑了笑,道:“我们说些别的吧!你们师兄弟年岁相差不小,感情却这么好,倒让我一直很惊讶。” 殷梨亭心知她是有意岔开话题,不想让自己难过,不禁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回道:“我三岁起便被师傅带回山上,那以前的事情多半不记得了,有些还是师父说与我听的。那时候刚上山,谁都不认识,小孩子难免害怕,于是不停的哭。于是四哥五哥轮流陪我,有时候三哥也来,每每到了晚上,我便缠着五哥与他同睡,所以感情极好。” 路遥笑道:“真是想看看拉着你五哥袖子,死活都要和他一起睡的武当殷六侠是什么模样。若是散播出去,武当派的名声怕是要大跌。” 殷梨亭一笑,继续道:“大哥二哥他们管我课业武艺,还要照顾我吃饭穿衣,与爹娘无异。二哥授艺时比师父都严格,我和七弟的入门基本功都是他传授的,那个时候经常被罚。” 路遥点头:“你与我说过,说小时候不怕你大哥最怕你二哥拉长了脸教训你。倒是不知都罚你些什么?” “一开始是站桩、扎马步一类,后来就是些更难的,有时我和七弟受了罚,晚上躺在床上,腿上已经累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路遥闻言咋舌:“还好还好,我那点功夫虽然不咋样,也不怎么用功,好歹没被罚过。若是我落在你二哥手里,怕是要被罚的死无全尸。” “二哥虽然严厉,其实内心最重情义。五哥失踪之后接连一年,二哥表面无事,事实上却是茶饭不思,每每总是吃得很少。有一次半夜我无意中看到二哥在五哥的房间里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宿。后来听大哥说我才知道,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二哥都会去五哥的房间,就那么静静坐着。” 洞外雨势仍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噼噼啪啪的打在山间林木的叶子上,喧嚣而又宁静。两个人肩并肩的坐靠在一起,听着外面的雨声,殷梨亭说些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路遥说些小时候的趣事,时间也渐渐过去。过了子时,路遥开始犯困,一开始还有些声音,渐渐地两眼越来越沉,不一会便合了上。殷梨亭精神尚好,看见路遥闭了眼似乎睡着了,也就没再说话,怕吵醒了她。正打算盘膝打坐,却觉得肩上一沉,熟睡的路遥脑袋搭在了他肩膀上,她睡得迷糊,下意识的寻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把额头抵在了殷梨亭肩颈之间,半个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再次沉沉睡去。这下殷梨亭可是再也打不了坐了,脸已经不是红,而是若火烧一般,似乎随着心脏腾腾的跳着。他整个身体僵在那里,手略略抬起,似是想要推开路遥,却又丝毫不敢动弹。良久,心跳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低声叫道:“路遥?路遥?”路遥此时睡的正香,又哪里听得到?倒是似乎感受到了殷梨亭身上的热量,下意识的便往热源靠近,把整个背部舒舒服服的挪了进来。瞬间殷梨亭不只脸颊,连带脖子全都轰隆一下红得一塌糊涂,鼻间萦绕着路遥身上药草的淡淡清香,脸颊贴着她的发丝,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更不用说那纤细的身体靠着他的感觉。殷梨亭现在连叫醒路遥都是不敢了,生怕她这样醒了以后,两人更加尴尬,于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试图集中精神背诵武当纯阳功总决,但是日常可以倒背的口诀,此时却是东错一句西忘一句,颠三倒四不成文章。路遥哪里知道这些,梦中梦到洞外雨停出了太阳,阳光照在身上驱走了洞内寒冰之气,极是和暖舒服,她就是奇怪为什么阳光明明照在身体前面,但是暖的却是后背? 就这样,等路遥第二日一早嘤咛一声微微转醒的时候,殷梨亭已经一动不动的僵坐了一夜,脸上仍旧红云漫天。见路遥身体动了动,离开自己怀中,似是要醒了,殷梨亭仿佛是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一样,极是惊恐的借掌力一称地面,把自己的身体推离还没完全清醒正在打哈欠揉眼睛迷迷糊糊的路遥。路遥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方自睁开仍旧有点惺忪的睡眼,看着离自己二尺远的殷梨亭,半梦半醒地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雨停了么?”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夜做的好事让殷梨亭过的是多么的煎熬。 第十七章 鸿雁传秋书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外面清晨的阳光映在林间,昨夜的雨水将天空洗的湛蓝清澈。两人一路回了武当派后院,一进门,就看见张松溪正要出来,见了两人,张松溪上上下下看了许久,忽地一笑。那笑让路遥着着实实的打了个冷战,似乎自己被算计了什么。 “六弟和小路好兴致,昨夜冒雨夜游武当山,觉得如何?”张松溪微笑调侃道。 路遥此时方才想起,这年头好像男女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男女授受不亲一类的说法。于是终于有点明白为啥一路下来殷梨亭脸红得如此灿烂堪比朝霞,于是赶忙替殷梨亭洗刷一下清白,道:“哪是夜游?我昨日和殷六哥去天柱峰下的寒潭那里取天山雪莲制药,碰上大雨,没办法才在那冻死人的地方待了一宿。湿漉漉的连个火把都没处生。” 张松溪闻言,似乎笑得更是开心,道:“我去着人烧些热水,小路可以趋趋寒气。” 路遥素来每日必然沐浴,现下要是洗个热水澡那的确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此时连忙点头。 却听张松溪继续道:“六弟先随我来。” 殷梨亭低着头,乖乖的走到张松溪身后。不敢看路遥一眼,也不敢看师兄一眼。 路遥有些奇怪的盯着殷梨亭如小白兔一般的模样,瞪大了眼。 张松溪眼睛微米,笑道:“待会我和六弟要下山去一趟武昌采办中秋山上要用的东西,小路你可有要带的?” 路遥想了想,道:“稍等一下。” 说着到了自己屋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张松溪道:“可不可以麻烦张四哥把这个替我交给武昌望江楼的掌柜,让他帮我交给秋翎庄的庄主?” 张松溪点点头,接过包裹,见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上面写着“傅秋燃收”的字样,于是道:“小路放心,好好休息,包裹我会亲手交给望江楼的掌柜的。”说着拉起殷梨亭,一路去了。 剩下的几天,路遥忙着收拾药材、照看阿燃、给俞岱岩施针用药,疏松筋骨,到是再也没见到殷梨亭。就连原本日日跑来再常常被她欺负的莫声谷也没见到人影,反倒是平日里极少见的宋远桥和俞莲舟来了好几回。宋远桥每每来,大多都是问问俞岱岩的情况,关照路遥有任何需要都直接和他师兄弟们讲。而一向沉默寡言的俞莲舟来,路遥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她本就打算治疗当日俞莲舟与殷梨亭二人陪她一起,盖因他们二人已经看过这种鲜血淋漓有些骇人的治疗过程,想来会更容易接受。而且俞岱岩的伤比起梅寒兮,却是要棘手的多。于是路遥给俞莲舟细细的讲了当日治疗的过程,并嘱咐他要做的事就是尽全力护住俞岱岩心脉。 这日在路遥将所有事情全部交代完给俞莲舟后,却见一名道人带了一个中年男子来到路遥院子的门口,不敢轻易进来,朗声问道:“请问路姑娘可在?” 路遥对俞莲舟笑道:“你们武当弟子倒是个个君子作风,守礼得紧。”,随即脆声道:“道长请进。” 那名道士乃是武当一名三代弟子,见了俞莲舟在此连忙行礼。俞莲舟见路遥有客,随即告辞出来。那人躬身送了俞莲舟,垂首对路遥道:“路姑娘,刚才这位客人来,说是由江南秋翎庄来派来,送东西给路姑娘的。” 这时那名男子上来,恭恭敬敬的打个千,“宋晋文见过大小姐。”此人乃是秋翎庄的副总管,与路遥自然相熟。 路遥让出一张椅子,给他倒了杯茶,道:“宋先生请坐,是秋燃让你来的?” 那人谢了座,点点头,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檀木盒子,双手递给路遥道:“庄主命小人务必在八月十五以前将此物交与大小姐。” 路遥接过盒子,入手觉得甚沉,心道不知今年秋燃送了什么来。却见宋晋文已然站了起来,冲路遥一拱手,道:“庄主命小人交托完东西之后立刻赶往川中,小人不敢耽搁,怕是这就要告辞,望大小姐海涵。” 路遥连连摇手道:“辛苦先生了,既然秋燃催得紧,我就不留你了。你且先用些茶水点心,便下山去吧。” 宋晋文躬身告退,同那名道人一起出了院子。 这厢路遥打开不小的檀木盒子,只见盒子当中又有两个盒子,一封信。信件入手颇是沉甸,似是写了极多内容。而两个小盒子一玉一银。银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淡红色的圆球,可两手合握,质地似是玉雕,极是好看。路遥取出来,竟发现那是块暖玉,触手升温极是舒服,而且也不沉,中间似是空心。路遥心道秋燃倒是知我心意,前两日在那洞里还想着要个能取暖的东西,还没跟他说,竟是今日便送到了。 而另一个玉制盒子打开一瞧,路遥立马愣住。那盒子里竟然是一套极是精美的首饰。发簪耳环手镯一应俱全。最让人瞠目的是,几样首饰皆是以极品白玉打磨,通体温润光华,没有半分瑕疵,做工纤秀精美,没有太多雕花娄彩,却是盈盈生动的做成菊花花枝模样。而最让路遥惊讶的是其上分别坠有大小样式不一的浅黄|色碎石,晶莹剔透璀璨生光。路遥看了半晌,才合上大张的嘴,轻轻念叨了一句:“我的天,这好像是黄钻啊,秋燃哪里弄来的……” 放下那颇是耀眼的首饰,她拆开沉甸甸的信,展开细读: 阿遥: 见字如面。 不知前些时候送去的衣物用器可曾满意,你长年奔波,极少安定,这次在武当,确应好好休整一番。否则如此下去,我怕你就会比我还黑了。你这么凶悍,本来就嫁不出去,又那么能吃,我若是留你在秋翎庄做一辈子老姑娘,可就亏大了。 这次和波斯商人西宛斯的生意很是顺利,盈余十万一千两。倒是除此以外,另得两样难得之物,权作给你的中秋礼物。一样和阳暖魄可用于你寒天赶路之时取暖,其效果比以前的紫铜手炉好上不少,而且环保不少,也省得你这笨蛋一不小心再烧着了衣服。另一样却是我从西宛斯处购来的黄钻。以前极少见你带首饰,但这黄钻恐是此时独一无二之物,不带未免可惜,中秋之时你倒可以好好戴戴,找回一点身为女生的感觉,否则恐前途堪忧。 至于上回你所提武当七侠与《倚天屠龙记》一事,我这几年也曾陆续注意到。当初你曾与我提及救过一名叫做范遥的江湖人,我本以为乃是巧合,如今看来倒是我过于轻下断言。 然而现在既然有武当七侠,想来你我怕是进入到了倚天的故事当中。古时候有庄周梦蝶,而你我今日身处于此,却不知原来的生活是一场故事,还是现在的生活是一场故事。不过无论如何,你现下怕是后悔没有好好读过倚天屠龙记了吧?我整理了月余,方将故事写出。原来的故事当中以武当张翠山的儿子张无忌为主线,现下你既然说俞岱岩伤残四年零三个月,那么想来还有五年张翠山夫妇才归得武当山。故事时跨前后二十余年,诸多情节原书中并未写出,故而不必拘泥于我所写出之事,一切唯心而已。 另外,武当七侠均是可信之人,此次你救治俞岱岩后,想来若今后一日你有所难处,必可托付于他们。 明年五月十五,我在秋翎庄等你。一人在外需得小心,如今世上只得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望珍重万千。 阿燃字 八月初三夜,于临水阁。 路遥边看,一边笑得极是开怀,笑容温暖如春,眉眼间光华流转,宛若夜空中璀璨星光,明亮异常。待看到那句“如今世上只得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望珍重万千。”时,她垂下双眸,目光微微闪动,感慨之中带着几分伤怀萧索,却又混杂着温暖与释然,那样的神色让站在门口良久的殷梨亭立时心中不明原因的一恸。路遥下意识的抬头,看见殷梨亭站在门口,先是一顿,然后道:“我还纳闷殷六哥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一直没见到人。进来进来。” 殷梨亭进门,看路遥把刚才那厚厚的一沓信收回檀木盒子,放到了床上。半晌才开口:“四哥叫我来……让我跟你说明晚中秋月圆,我们师兄弟约好了在后山龙池亭赏月,师父也会来。四哥让我……邀你同去。路遥你……” 路遥笑道:“到时有吃的没?” 殷梨亭一愣,没想到路遥会这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6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这么问,连忙道:“自然是有,这次我和四哥下山采办过节事物,里面有不少干鲜果物以及点心。到时候厨房的火工道人还会做月饼的。” 路遥笑道:“既然有吃的,哪有不去的道理!” 第十八章 月色流菊枝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这日中秋,一早紫霄宫里倒还宁静,待到下午,过节的气愤就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厨房里最为忙碌。 晚饭过后,路遥打量着秋燃送来的首饰,也有些动心了。于是翻出那箱子衣裳,挑了件鹅黄|色的衫裙换上,头发散开,不再像以前那么随便往后一扎了事,而是随手挽了个最简单的坠香髻,戴上了那套首饰。细看看镜中,只见重重叠叠的素雪香云纹纱裙无风自动飘逸如仙,浮云水袖,纨素腰身,衬出身段清秀美好。菊花藤蔓的发簪斜斜绾着,花心一颗璀璨的黄钻,另一丛碎钻玲珑垂下,叮咚作响。 路遥看了半晌也有点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打扮了,上一次似乎还是五年前刚到秋翎庄,初初在这异世和秋燃重逢的时候。那时出于好奇才打扮起来,现下看来,她自己也很满意。打扮得漂亮美丽是女孩子的天性,路遥平时实在是懒,万事不愿费心。这样偶尔一打扮,自己也觉得挺新鲜的,于是高高兴兴的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站的正是被张松溪打发来接路遥去龙池亭赏月的殷梨亭。殷梨亭见到一个黄衫女子身形窈窕,凉风微拂的裙摆如烟如雾轻轻飘动,仿若仙子凌波一般款款而来。长发斜挽,绾发的簪子上不知名的饰物似乎散发着星光,又似乎是如水月色,极是动人,而这光芒却都远不如那双星眸中的光芒来得璀璨动人。待那盈盈笑意浮上,殷梨亭只觉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散了眼前幻境。 路遥看着殷梨亭的模样,不禁摸了摸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把他吓成这样了。“殷六哥,你还好吧?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半晌殷梨亭方道:“路……路遥。你……” 路遥笑道:“我说过了,我叫路遥,不叫路路遥。怎么,这打扮有问题?” 殷梨亭连忙摇头,说出一句:“不……很好看,只是没想到是你……” 路遥佯怒道:“变好看一点了就没想到是我,你是想说我平时很丑?” “不是……我是说……呃……路遥。”殷梨亭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 路遥笑了,决定不为难他,道:“好了,不为难你了,咱们走吧,总不能叫张真人等不是?” 当两人一并来到龙池亭的时候,武当诸侠皆在亭中,似乎已然坐了一会,而坐在上首一人,正是张三丰。路遥发现自己似乎迟到了, 暗暗伸了伸舌头,连忙上去告罪。 事实上众人见了殷梨亭与路遥打远处并肩而来,只见清朗夜色之下两人宛如身披月光,无不在心中赞叹。一旁宋远桥与张松溪对看两眼,微微含笑。路遥这时候没空注意别人如何,以她的概念来讲,自己是迟到了便是不对,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了殷梨亭一眼:怎么不告诉我迟到了,还一路和我慢慢走过来。 殷梨亭垂了双眼,全当没看见。 路遥无奈,连忙上前一步向张三丰行礼,道:“路遥来迟,张真人和诸位莫要见怪。” 她虽是张三丰请回山来的,但是这些日子的确也没见过这位近百岁的老者几次,每每提及,都听殷梨亭等人说师父常常闭关,很少出来 。 张三丰此时却是看着路遥笑得极是高兴,“不怪不怪,路姑娘梳洗打扮,我这小徒自是等得。” 路遥心道冤枉啊冤枉,哪里是我梳洗打扮耽误的时间,分明是您老这徒弟走起路来像蜗牛,这么多年轻功都白学了么…… 路遥自到了亭子里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尤其是张三丰刚才微笑捋须同她讲话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觉得堂堂武林北斗和武当七侠,也不至于拿她一个小大夫如何,于是赶紧捡了空着的椅子坐了。却听张三丰继续道:“路姑娘兄长却是客气,路姑娘在武当山上为岱岩费心诊治,令兄却还赶着中秋给老道送了不少东西,着实让我武当受宠若惊啊!” 路遥问眼张大了眼睛:“我兄长?呃,您是说秋燃么?”路遥被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兄长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她和傅秋燃很少兄妹相称。 宋远桥见路遥一副很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遂解释道:“傅庄主今日一早,派人送了不少礼物上武当山,说是权作拜山,并说路姑娘寄居武当山,托武当妥善照顾。其实本是我武当有求于路姑娘,那里敢说照顾二字。” 路遥闻言双眉微挑,不明白秋燃是在搞什么名堂,难道想要联络一下关系?秋燃什么时候对江湖感兴趣了?正自琢磨,却听得宋远桥道:“路姑娘,这位你还没见过,这是内子范氏,以及小犬青书。” 路遥刚才一进亭子,就注意到宋远桥身边坐了名中年女子,三十六七的年纪,微微富态,眉目间看得出年轻之时想必也是清秀女子。而她旁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端的粉嫩可爱,此时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路遥。 范氏起身向路遥敛衽为礼,“路姑娘。” 路遥忙道:“路遥见过宋夫人。”正想同样还以女子礼,想起秋燃对自己行女子礼的评价,遂而还是长揖为礼。范氏不以为意,一旁莫声谷倒是笑道:“我还以为路姐姐同我们这群江湖人才执男子礼,没想到竟同大嫂也是这般。” 路遥耸耸肩道:“秋燃当年说我一行女子礼,那动作立时让他胃里难受得紧。所以我才不愿意祸害别人的食欲。怎么,小七想体验一下食不下咽的感觉?” 一句“食不下咽”让莫声谷想起了当初俞岱岩房中那顿生不如死的早餐,连忙摇手,“不不,路姐姐这礼行的好看,这样最好,潇洒豪爽不同俗流,千万莫要换、莫要换。”同样知情的俞岱岩不禁笑出了声。 这时宋青书也学着大人模样冲路遥抱拳道:“青书见过路姐姐。”张松溪笑:“青书,你须得叫路姑姑。” 路遥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姑姑,正想说没关系,还是路姐姐好听,却忽然想起莫声谷也管自己叫路姐姐,总不能让人家错了辈分,她是不在乎,可是武当从上到下恪守礼仪,怕是辈分看得重,于是摸摸鼻子,随他去了。 谁知小青书却跑了过来,细声细气的道:“路姑姑你好漂亮,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路遥好笑,心道这小家伙好生会讨女孩子欢心,将来长大怕不是个风流种才好。于是弯腰把他抱在腿上,逗他道:“路姑姑哪里漂亮?” 小青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哪都漂亮。眼睛最漂亮!” 路遥笑得更开,继续问道:“那路姑姑和你娘谁比较漂亮?” 这问题对于小青书来说委实有点难,看着亭中众人都在看他,于是道:“路姑姑和娘一样漂亮。”这话让众人无不大笑。 路遥这些年在外奔波,年年中秋都会回秋翎庄同傅秋燃同过。今年却因为给俞岱岩疗伤而归不得,心下多少有些遗憾。不过想想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年,继而释然。更何况秋燃非但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反而似乎上赶着让她留在武当山,这让她怀疑秋燃是不是另有什么图谋。不过能体验一下武当这种灵秀之地的中秋月圆,她倒也觉得新鲜。尤其是她以前行医,虽然多少救治过一些江湖人物,却对所谓的江湖没什么完整的了解;懂得些武艺不过是用来防身而已,几乎就没有动用过。这次倒是得张松溪给她细细讲了江湖门派掌故名人轶事,听得颇是津津有味。路遥一开始还以为张三丰加上这六个徒弟聚在一起,总会讨论些拳脚剑法轻功内力这些东西,自己一个连内力只够支撑三五里地的家伙坐在这里岂不会无聊。谁知张三丰师徒这一聚,只是或天南海北或家长里短的闲聊,就连一向沉默严谨,喜怒不形于色的俞莲舟谈锋也是很健,全然不若平日里只是点头摇头,开口均是授艺之时的模样。 傅秋燃的见面礼到让武当诸侠很是好奇路遥与秋翎庄的关系,见俞岱岩与张松溪询问,而一旁几人也都看着她,路遥耸耸肩笑道:“我和秋燃不是亲兄妹,不过比亲兄妹关系更好吧。” “义兄妹?”莫声谷好奇。 路遥摇摇头,淡淡道:“我从小懂事起,就和秋燃是玩伴。那个时侯,我们两家住得近,再加上若长,三个小孩子经常打打闹闹,过得自在。七岁那年,一场天灾发生在我家乡,一夜之间死伤无数。我的父母双双故去,那个时侯秋燃和若长的父母也在灾祸中去世。从那以后,天下之大,却唯得我们三人相识相知,于是三人便一直相依为命形影不离。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世上生存下去不易,但是生活艰苦多舛之中却生出无比的恩情。所以说我们算是亲人吧,虽然没有血缘,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情分远胜亲生兄妹。后来我们更是同门学艺,从不曾分离。许多年来人世变迁,已经无法详说,不过终究还有我与秋燃同处为伴。直到这两年,秋燃一心经营秋翎庄,而我一心行医游历,倒是聚少离多。” 在座除了张三丰活了近百年可谓阅尽世事以外,众人闻言无不悄然。一直以来见路遥行止气度颇是不凡,而略一打听便知秋翎庄在江南一带商界的累累盛名,几人一直以为路遥若不是秋翎庄的大小姐,至少也是世家名门。却没想到不仅路遥,连秋翎庄庄主傅秋燃也都是孤儿。 张松溪从殷梨亭那里约略听说了一些傅秋燃与路遥之事,却不知道后面竟有这么多往事,良久道:“小路,对不住,中秋之夜却让你说起这些伤心之事 。” 路遥摇摇头笑道:“这不算是伤心之事,虽然父母不在了,但是能得秋燃和若长这样的情分,一辈子相互扶持灵犀相通,怎么算得上是伤心之事?如今想来当时年幼之事,有爱无恨。张四哥无需介怀。” 张三丰呵呵一笑,“有爱无恨,路姑娘这话好。松溪,这世事本就难料,祸福之间难说得很。所谓祸福相倚,其实并非仅指祸福总在一同,而是有时同一件事,有人看到的是祸,但是转眼看看,或若是福也说不定。你们师兄弟莫要拘泥了。”这话一语双关,明里再说路遥,至于或有什么另指,各人心中却都有一番不同滋味。 张三丰的话,却让路遥看向了俞岱岩。想起那日殷梨亭告诉自己俞岱岩因屠龙刀而伤,张翠山因俞岱岩而不知所踪。这几年武当两件大不幸之事皆尽于此,却不知道若是自己医好了俞岱岩,于他是祸是福?于武当又是祸是福?忽然便觉得医者这个角色越发有趣,却也越发难做。 此时不知是谁提起了几人儿时的趣事。当年宋远桥、俞莲舟与俞岱岩入门甚早,如今年长几位师弟不少,无从考究。至于张松溪往下,年不过二十有余,均是四五岁模样便被张三丰带回了武当山,彼时年幼,自然各类好笑之事无数。于是一晚上,路遥颇听到不少武当派的内部辛密。诸如张松溪张翠山两人从后山抓了只狗养在紫霄宫里到最后发现其实是只狼差点被抓花脸;殷梨亭与莫声谷随手拿了个玉盆装捡来的乌龟结果那玉盆正好是峨嵋派送给张三丰做寿礼的羊脂白玉承尘净水坛;张翠山带着两个师弟在后山生火烤野兔结果差一点一把火烧了玉女峰;后山上的一窝野豹被殷梨亭几人扰得不胜其烦日日鸡犬不宁最后脾气比打磨的猫还好。俞岱岩闻言淡淡笑道了一句六弟那窝野豹是不是在天柱峰呀,多年未见也不知如今怎样……于是乎路遥终于发现,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当七侠其实小时候比起自己和秋燃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都是人嫌狗厌的主儿。不禁更加敬仰的看向张三丰,心中暗道您老人家果然是高人呀高人,换谁也扛不住这么七个主儿连续二三十年的折腾,您老人家居然扛住了还能教成这样子,真是奇迹呀奇迹。 路遥看看如今武当七侠已然个个是名满江湖的七尺男儿,这些招猫逗狗的本事怕是不会再玩,却也不知道山后那窝野豹会不会在消停安生几年后开始大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之类感叹。她眼珠一转,看向了坐在自己腿上的小青书,随即暗自点点头,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想来山后的野豹怕是没有时间抱怨了。 众人聊了足足半宿,直到尽兴,已是子时将过。路遥浮云水袖一挥,一句俞三哥需要早早休息以养精力,众人先是送走了张三丰,随即送了俞岱岩回房,道了声安好,各自散了。 殷梨亭送了路遥回了院子,站在院门口,有些犹豫。路遥见殷梨亭模样,问道:“殷六哥有事要说?” 殷梨亭抬起头,迟疑的道:“路遥……那日、那日……呃,给三哥治疗所需之物可都准备好了?” 路遥听了奇怪,自然点点头:“都好了。剩下的只需当天凌晨用药物熏蒸一下治疗时所用的房间就行。” 殷梨亭还是不走,脸上红得几欲滴血,隔了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说……这、我是说你今天的衣裳……很漂亮……” 路遥更是奇怪的挑了眉,笑道:“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殷梨亭没反应,却把头越压越低:“……路遥……其实我想说……那日的事情我想了好些天……本来前日便想……告诉你……我,不是,我是说在下,呃……” “哪日的事情?想什么想好些天?”路遥不解的眨眨眼,“殷六哥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我前日就来了,结果你……你不……不在。我是说……那日的事情我愿意……愿意……”殷梨亭怎么也说不下去后半句话,微一抬头,看着路遥满脸奇怪的看着自己,柔润的红唇有些疑惑的半张,如水月色柔柔的洒在她的耳边额间,映得发簪上流苏的碎光晶莹闪烁。一股极淡的药香幽幽的飘散在殷梨亭周身,让他立时想起那天夜里,路遥靠在自己怀中熟睡时,自己所闻到的药草清香。在脸轰地红起来之前,殷梨亭脚下猛一用力,十成功力加上武当特有的追月步,眨眼之间,人就在路遥面前消失了。路遥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再摸摸鼻子,心中暗想:“这是怎么了?我打扮得女孩子一些,居然把他吓成这样……难道他怕女人?” 随即好笑的摇摇头,关了院子的门,进了屋子。院中月色清朗朗的映澈夜晚的武当山,却不知今年八月十五,是人赏月还是月赏人。 第十九章 清宵夜不眠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八月十七,武当山太清阁外。 从清晨到日落,太清阁四周均是鸦雀无声,太清阁院内,张三丰阖眼坐在东边的石凳上,一整天都未动过一分,定力之高之深让宋远桥等人无不叹服。宋远桥立在张三丰身后,却仍旧时不时的看一眼太清阁紧闭了一整天的门。张松溪此时进了院子,将手中所端的长盘放到张三丰面前的石桌上。长盘上四碗素面,一壶清茶。将一碗素面恭恭敬敬的置于张三丰面前,轻声道:“师父,用些面吧。” 张三丰微微睁开了眼睛,“你们都来一起吧,站了一天,都饿了。” 宋远桥敛了衣袍,坐于张三丰身侧,张松溪也坐了,听得宋远桥对着在门口转来转去,眉头不展的莫声□:“七弟,莫要转了,过来吃些东西。” 莫声谷看了看没有半分动静的大门,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桌边,道:“师父,已经五个时辰了,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张三丰端起素面,“声谷,须得静心。” “路姑娘道最迟到半夜子时,眼下方才酉时。”宋远桥见莫声谷双眉紧皱,出声宽慰。 今日一早,路遥与俞莲舟殷梨亭合共俞岱岩一同进了事先按路遥吩咐,用药物熏蒸过三次之后封得严实的太清阁。之后直到现在,太清阁内一片寂静无声。路遥事先嘱咐过,除非里面的人开口叫人,否则绝对不可以进门,甚至连开窗都不行。也莫要高声喧哗,打扰她为俞岱岩治疗。 路遥要俞莲舟与殷梨亭与她一同进去帮忙,因为二人曾助过路遥在梅寒兮身上施术治疗,也稍微熟悉那样有些血淋淋的场面。其他师兄弟几人也想跟进去,却被路遥拒绝了,说是人太多了她容易分心,如果他们再有那看到场面受不了的,就更麻烦了。莫声谷曾听殷梨亭给他讲过路遥治疗梅寒兮的方法,直说自己没有问题绝不会受不了,路遥却冷冷的道那是因为你听说的时候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是你根本不识得的梅寒兮,如果换了你关心爱护的人,那完全就是另一码事。之后一甩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两个月以来,诸人均知道在医道疗伤一事上,路遥向来主意和脾气都硬得紧,一旦说定绝无二话,只得无奈做罢。于是宋远桥等人便留在了外头陪着张三丰。倒是张三丰此时百年极深厚的修为显露无疑,就在连宋远桥都在因挂心而显得略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张三丰纵然挂心,离了自己常年极少出来的院子等在太清阁外,但是仍旧神清气沉的静静坐了一天。 而此时房内,四周点着几百根蜡烛,和悬在上方的十几颗荧煌石,将路遥手上的工作照的通明,而光从四周打来,落在伤口上的影子极淡无比。路遥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右膝关节断裂分离的胫骨与腓骨连接处拼接固定好,再一下下将长歪的内外两侧韧带重新正位缝合。终于处理玩右膝路遥侧了侧头,声音沙哑:“汗。” 一旁殷梨亭从一大叠白色棉布上面取下一块,替路遥将额头的汗拭去。路遥几下清理了污血,道:“持针钳。”殷梨亭再次从沸水煮过的工具盘中取出持针钳递给路遥。事实上他十来天前,已经在路遥的要求下记住了所有工具的名字,就是为了今日路遥要什么,他立刻就能递过来。 路遥缝合完了韧带和皮肤,扔下持针钳,直起了脖颈。颈子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她已经这么站了一天,委实累得不行。幸好最艰难的手骨修复已经晌午就完成了,否则到现在她怕是真的没力气做了。而俞莲舟此时一手按住俞岱岩的胸口,内力缓缓注入以护住其心脉,另一只手按揉着其几处|岤道以缓解微乱的气血流动。 “好了,换左腿。”几人仍旧丝毫不敢怠慢,屏息继续工作。 这一日怕是宋远桥师兄弟一生中过得最长的一天,从清晨日出到正午骄阳,从落霞满天到玉兔东升,直至现在已是月下西楼。太清阁由覆盖着重重白布的窗口透出的灯火依旧明亮,此时不仅莫声谷,宋远桥和张松溪也已经无数次的在紧闭的门口倾听。但是除了路遥时不时低语的一两句他们完全听不懂的简短话语,再无其他。而莫声谷更是绕着整个院子转圈,脚下轻功不停,似乎他跑得快一些时间也就过得快一些一般。半晌几乎只见得一个棕色的影子在围着院子飞速转着。张松溪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去说他。 就在莫声谷几乎踩秃了院中的秋草的时候,被师兄弟几人紧盯了一天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殷梨亭扶着脸色颇有些苍白的路遥出了来,后面则是俞莲舟。 几个师兄弟几乎同时身形一闪,瞬间围在三人之前,就连静坐了一天的张三丰也站起,缓缓走到路遥面前,百年修为使得他双眼光芒由实返虚,光华不露,但此时关切的神情却是拳拳切切。 路遥站了一天没吃没喝,头晕眼花的紧,见了几人神情,心下感动于他们的手足之情,微微一笑,声音沙哑:“治疗过程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俞三哥还在睡,你们可以去看看他。我已经开了安神止痛的药方,这几日尽量让他沉睡,省得醒来伤口疼痛难忍。所以他若不醒,只要不发烧,便无须担心。” 宋远桥师兄弟闻言,皆是脸上表情一松,随即便是狂喜,就连张三丰也有些喜不自胜。路遥知道此时他们必定想见俞岱岩,于是嘱咐了一句:“稍微轻些,还有,莫要碰他,只可以看。” 三人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进了门,而路遥看见张三丰的手竟是微抖的,这位武学泰斗的心情可想而知。 俞莲舟和殷梨亭送路遥回房,殷梨亭一路扶着路遥,到得房内,路遥刚刚坐下,就一头歪倒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对二人道,“千万务必一定在申时之前叫醒我,还有后续的治疗要做。”说着实在支撑不住,一阖眼便睡着了。两人都陪了她站了一天一夜,亲眼见她如何将一块块碎骨拼合固定,一条条筋脉韧带重新缝合,端的精细无比,又极是小心翼翼。知道她体力委实透支的厉害,纵然想要表达感激之情,怕是路遥也绝没有精力听了。俞莲舟拍了拍殷梨亭的肩膀,难得的冲这个六师弟一笑,当先出了去。 殷梨亭没空去想为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师兄居然笑了,只是一看路遥乱七八糟的睡倒在床上,想想她今日一天的辛苦,胸中竟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酸酸涩涩又有些微微的甜味。几乎是本能的,殷梨亭替她将被子打开盖上,又合了床帐,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直到走出院子,想起自己刚才动作的殷梨亭,立时心跳加快,深吸一口气,快步向太清阁走去。 俞岱岩的伤虽然是陈年旧伤很是难治,但是情况却比当初路遥医治的梅寒兮好上很多。一是俞岱岩内功深厚,外加两个月来身体被调养至最佳,比起四五岁从未习武的梅寒兮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二则是当初路遥治疗梅寒兮实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一时间药物工具皆是不齐,只求抢回梅寒兮一条性命。而俞岱岩这次,路遥则是仔细筹划了两个多月,准备了最好的药材与工具,连房间都事先用药草熏蒸清洁过。而且设想了治疗时可能发生的各种可能性,并且详细的订出了应对办法。里外加起来,虽然俞岱岩身上的刀口远比梅寒兮的多,却并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引起高烧。路遥用了不少安神止痛之药,直到第八天才减轻剂量。第九日清晨,俞岱岩方自幽幽转醒。 俞岱岩睁开眼睛的时候,略略一清醒,便看见师父和几位师兄弟以及路遥都围在身边看着他。俞岱岩觉得嗓子之中很是干涩,可为了让张三丰放心,仍旧哑着嗓子低声喊了句:“师父!” 张三丰笑意闪现,捋着二尺长的白胡子,温声道:“岱岩,你觉得如何?” “口渴得紧。” 一旁的莫声谷连忙端了杯水过来,略略抬起俞岱岩的头,一点点的喂给他。 路遥在床边坐下,笑道:“还能记得口渴,想来不会有大碍了。”说着切了片刻脉,问道:“可觉得有头晕恶心的症状?” 俞岱岩摇摇头,却是忽地一怔,立时瞪大了眼睛,极是激动,“小路、我,能感到你的手放在、在我手腕上!” 众人闻言无不大喜,只因自从俞岱岩四肢被捏碎后,双腿还能感觉事物,但自小臂至手掌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加诸于上的事物,哪怕是针刺都没有任何痛觉。 路遥笑道:“你要是感觉都感觉不到,我这神医的牌子可就砸在你们武当了。”说着掀开俞岱岩的被子,两手逐一按摩两臂各个关节,依次询问俞岱岩可否觉出她所按摩的位置。 开始时俞岱岩尚有些迟疑,要闭上眼睛慢慢感受才说得出,之后却越来越顺畅,几乎每次都精准无误。师兄弟几人紧紧的看着,俞岱岩每说对一处,众人皆欣喜得无以加复。 路遥则让殷梨亭扶起了俞岱岩靠坐在床上,轻轻托起他右手手腕,小心不碰到包扎好的伤口,离床三寸,对他道:“俞三哥,你现在集中精神,试着轻轻把手腕向下转,用指尖去够床面。”俞岱岩依言,现实感受路遥拖住自己的手,然后一点点的试图用力。他四五年前,也曾无数次的试图移动四肢的任何一部分,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每每皆是极度沮丧。然而此时,他盯着自己的手,见它一点点慢慢的向床面转去,直到指尖传来床单那棉布的触感,立时便觉得一股酸涩之意自喉头涌起,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他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没有半点办法去做了。路遥却仍旧盯着他的手道:“好,现在再把它一点点的抬起来 ,回到原位。” 俞岱岩忍住眼中酸涩,一点点的把缠满白布条的手抬回原位。众人看着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竟也都如俞岱岩一般无数感慨掠过心头,殷梨亭已然微微红了眼眶,低了头不愿让别人看见,而莫声谷却是大笑一声,竟在原地翻了个筋斗。张三丰笑而不语,慈爱的看着俞岱岩。 路遥身为医者,却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又抬起俞岱岩的右肘,来检查他小臂的情况。就这样一处处的反复检查,一个多时辰之后,俞岱岩累的满头大汗,听得路遥道:“俞三哥,恢复得很好,恭喜。” 简单的恭喜二字,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一时间,俞岱岩扭过头去,不想让师兄弟们看见他流泪的模样。武当诸侠此时却是无不欢欣异常,宋远桥拍了拍殷梨亭,莫声谷竟是一把抱住了张松溪的肩膀大笑,而历来沉默寡言的俞莲舟此时却是神色激动,一个大步到了路遥面前:“今日三弟得以康复,全仗路姑娘尽心竭力的医疗救治。此等大恩,我师兄弟无以为报。今后路姑娘但有所命,俞二必倾力相助,绝无二话。” 路遥见状,连忙一让,回礼道:“俞二哥莫要折杀我,我既是大夫,治病救人便是本分,俞二哥真的不必介怀。”说着路遥笑道:“何况和张真人上山的那天我就说了,我可是收钱的。” 一句话逗乐了莫声谷,“路姐姐便是把我武当山上所有钱财都要走,我们也绝不皱眉的。只怕山上钱财不够路姑娘的诊费,那可糟糕。” “那也好说,从今以后我就赖在你们这里混饭吃,什么时候吃够本了什么时候后再走。” 张松溪闻言,一双凤目闪出几丝精光,笑道:“这倒是再好不过的主意,我武当上下欢迎之至。” 路遥这边轻轻拍了拍俞岱岩,正经道:“俞三哥,你虽然四肢已经可以挪动,但是最辛苦的日子才开始。如今伤口虽然尚未愈合,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动作,但是你四肢已然有所感觉,过得些时日待到伤口复原,便可以逐渐练习各种动作了。” 众人一听路遥语气认真,皆是静下来,听得路遥道:“你卧床近五年,虽然时常有人替你按摩,肌肉还没有萎缩,可毕竟筋脉曾经断裂。现下很多肌肉还不能运转自如。今后的三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里,你需要一点点学习走路一般,磨合你的关节肌肉筋脉。待到全身可以如以前般收放自如,便可以重拾武艺。对于很多人,这过程很痛苦。但我想以俞三哥的资质和毅力,必然很快就可恢复如初,你们师兄弟联袂行侠的日子指日可待。” 作为大夫,路遥深谙如何让病人最快的恢复。对于俞岱岩来说,最后一句话彻彻底底的激起了他的无数豪情,“路姑娘放心,俞岱岩就是再不济,也绝没有学不会走路的道理。待到我们师兄弟重新联袂江湖之时,俞岱岩再重谢路姑娘。” 第二十章 玉笺试手初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张三丰收徒历来极是严格,根骨资质心性半分不可差。俞岱岩身为张三丰的三弟子,悟性与毅力都是顶好的。所以路遥这次所估算的时间却是不准了。在路遥的独门外伤药下,他伤口用了愈合十余日,而抛下双拐走路,竟然是在伤口愈合之后的短短两个月之后。这速度简直让路遥张口结舌。 她每日里到比刚来的时候忙上很多,需得帮助俞岱岩以金针刺激肌肉韧带迅速增长,又须配置药浴,希望能够缓解以后每逢阴天下雨时俞岱岩关节骨骼的疼痛,而时间更多的花在帮助俞岱岩重新适应四肢。事实上,路遥倒是觉得最后这项最重要的工作,她到不如武当诸侠来的擅长,全因几人皆是武学名家,论起对躯体四肢的控制,委实比路遥这个理论派来的精通。每日里必有师兄弟里面的两人跑来,陪俞岱岩一点点练习基本动作,而路遥更多的在一旁看着,并且从医者的角度指导他们应该做哪些动作,以免有被遗漏的筋骨肌肉。前两天的时候,路遥回房拿些东西,刚一回来,就惊讶的看见莫声谷没有在陪俞岱岩练习单脚独立,而居然在和俞岱岩拆招。虽然没有辗转腾挪,而只是手上的动作,还是把路遥气得半死。大喝一声惊住两人,随即把莫声谷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师兄还在练习走路你居然和他拆招!你想让他再摔一回摔断那根骨头是吗?!我费了那么大劲才把那些关节接上你这么一来再错位了怎么办!高路遥一头还多的莫声谷被骂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此时俞岱岩却小声道:“是我一时手痒,才让七弟陪我拆几招的。”路遥听闻,一扭身神情狰狞的瞪着俞岱岩,骂道你才刚好那么一点点得瑟个什么乱得瑟!什么叫做循序渐进什么叫做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懂?你要是再伤一回难治的程度比这回大多了!你知不知道再要是让我看到一次你乱来你就给我回床上躺着去躺不满一百天不许下床! 这时众人才算领教了路遥在医道上完全不讲情面凶悍无比的一面。得知了此事的张三丰却是莞尔,叫了俞岱岩来,交给了他一套专门养生健身的拳法,并叫他打给路遥看。路遥盯着那拳法看了三遍,见它路子悠缓,全身皆有舒展收缩,终于点点头,道:“俞三哥若是练烦了走路之类的练练这个倒是可以,可是再让我看到你在过年前和别人拆招,你就自觉回床上躺到明年开春吧。” 除了照顾俞岱岩之外,路遥也开始教授梅寒兮一点点基础的医理。梅寒兮正式拜入了武当门下,张三丰细细看了男孩的根骨与资质,说这孩子身体柔韧,性子柔中带刚,是习剑术的上等材料。武当七侠中武功最高的是俞莲舟,宋远桥与其在伯仲之间,只是掌门俗务多些。而张松溪精于拳术掌法,殷梨亭武功虽然略逊于师兄们,但是于剑术却是七人中学的最是高明的,又尚未收徒。以张三丰的意思,梅寒兮资质高超,可做一门首徒,于是这个四五岁的小毛头便做了殷梨亭的大弟子。 收徒那天宋远桥邀请路遥一同去看,路遥也是好奇,于是便去了。紫霄宫正殿之上,张三丰居于主位,身边站了六名亲传弟子,殿两侧三代弟子依入门先后整整齐齐的排着。路遥看了一下,宋青书居然也在其中。这时殷梨亭携了梅寒兮的手,一大一小两人先是恭恭敬敬的给张三丰扣了九个头,之后梅寒兮才依拜师礼给殷梨亭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殷梨亭朗声诵了一遍武当门规,梅寒兮行礼示意遵从。门规不长,路遥也没去听具体有什么,倒是殷梨亭严肃的神情与一板一眼的模样让路遥很是惊讶。她印象里的殷梨亭行止儒雅有礼、说话温和轻软、性情温文善良加上动不动就会腼腆脸红,全然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有如此严肃的一面。 两三天后殷梨亭来找路遥,说梅寒兮想和路遥学一些医理常识,如此路遥走后他也能自己看懂些医书。殷梨亭问路遥愿不愿意教,路遥却是笑了,说:“那日殷六哥本说与我学医理,如今倒是派了大弟子来,也算诚心,我哪有不教之理?不过殷六哥就不怕我与你抢徒弟?” 于是就这样,梅寒兮每日里练武之余,来路遥这里学一个时辰的简单医理。殷梨亭小时候的基本功是二师兄俞莲舟教出来的,如今自己授徒,便自然而然与俞莲舟风格近似,虽然平时为人处世温和爱笑,授艺时却是要求严格且不苟言笑。路遥在一旁看着简直怀疑这个殷梨亭是不是有人冒充的。路遥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不喜欢上课,上课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起个哄接个茬最是拿手,常常还吃着零嘴,然而仗着成绩好,老师大多拿她没辙,权作看不见而已。于是梅寒兮在路遥这里倒是待遇极好,点心水果蜜饯饴糖样样不缺,还都是秋翎庄送来的极品,才五岁的梅寒兮自然喜欢。再加上路遥授课很是随意,两人如聊天一般说说笑笑便讲完了一篇。梅寒兮心中懂事,晓得师父与路遥虽然一个严格一个随意,对自己却都是极好的,遂而倍加努力。 倒是在教什么上面路遥迟疑许久,以她看来梅寒兮到应该从最基本的生物学学起,甚至最好是数理化开始学,但是想来这些东西太过特别,一旦自己走了,他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连问都没处问。遂而决定还是让他老老实实的从中医的汤头歌开始。这日路遥正在房中打算把一些基本的常用药材的药性及辨识方法给梅寒兮写下来,一边手中晃荡着炭笔上的小玉坠一边琢磨,忽然看见书桌上的紫狼毫,兴致一来,便想试试用毛笔写。于是磨了墨,铺了纸,提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来。半晌,自己拎起那纸欣赏一番,觉得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端的不错。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听得有人敲门,正想说门没关,转身一看是殷梨亭站在门口。 “殷六哥,快进来。”路遥兴冲冲的道,“来,看看这个。”说着把那张字递给殷梨亭。 殷梨亭坐下,接过那字,只看了一眼,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路遥站在殷梨亭背后,没看到他表情,仍旧沾沾自喜的道:“如何?刚写的,不错吧?”听闻这句话,殷梨亭就是再温文的性子,也差点被惊趴在桌子上。半晌才艰难的回过头,道:“路遥,这字……可是你写的?” 路遥犹自高兴点头:“当然,刚刚写的,喏,笔还在那里呢!”说着一指搭在砚台边上的紫狼毫。 殷梨亭委实不想打击路遥的兴致,但是看了看那字,觉得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提笔在一张新的笺纸上工工整整的誊抄了路遥刚才那页字。路遥莫名其妙的接过殷梨亭递过来的两张纸看了半晌,越看脸上越是难得看,到的最后脸色垮了下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她就是再不懂得书法,两张纸笺同时放在面前这么一比,立时觉得自己简直很是亵渎笔墨纸砚这东西。以前写字路遥均用炭笔,虽然字迹笔画极细不同寻常,但是也算公整清楚。可是殷梨亭的字写得是一手清秀行楷,笔锋秀美温润,端稳中带着三分轻灵,一比之下,路遥写的那张书法可算是三四岁幼童的涂鸦之作。殷梨亭见路遥一付咬牙切齿的模样,连忙接过两张纸,盯着路遥的那张,为难片刻方道:“你写的其实……至少能看得清楚字……” 不说还好,一说路遥更是觉得自己还是磕死算了。 殷梨亭忙道:“书法一道,重在练习。我当初同五哥一起习过字,路遥你以前写字总是用炭笔,才用不惯这紫狼毫,若是愿意花些功夫练习,想来自不会如此……如此特别。” 路遥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殷六哥专门习过字?”心道这武当门下倒是教的全,她还以为派中弟子均是全心习武。 殷梨亭解释道:“我五哥的所用兵刃乃是烂银虎头钩和镔铁判官笔,江湖人称银钩铁画。那时他怕这风雅名字被文士所笑,便练习了五六年的书法。一个人又觉写字颇是无聊,于是拉上了我与他同练。” 这话倒是委实安慰了路遥不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7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不少,她这写毛笔字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人,总不能和特意学过五年字的殷梨亭相比。 捡回一点面子的路遥打量殷梨亭那副字几遍,便问殷梨亭这字要怎么个练法。 “先是练习基本的行笔,之后便是临帖,临的多了些,便可自己写,写得多了便自成一体。” 路遥心笑,琢磨着自己这没练过的,也算是自成一“体”了。看看殷梨亭温润清秀的字迹,又琢磨琢磨自己对书法的一无所知,本着求师的目的,道:“要不殷六哥指点我一下吧,我觉得你这字我倒是喜欢的紧。” 殷梨亭看着路遥盯着自己笑意盈盈的眼神,心中顿时漏跳了两拍,连气息都不稳了。路遥看殷梨亭有些迟疑,估计是他看见自己的字觉得这学生委实没啥前途才犹豫,其实不知殷梨亭此时正暗运内功来平复自己的心跳,试图不让自己脸红。路遥没趣的摇摇手,道:“算啦算啦,我以后还是用炭笔……”还没说完,就听殷梨亭低低得到了一句:“好。” 路遥有些惊讶挑了眉看他,还没说话,殷梨亭又补道:“我是说,好。” 事实证明,路遥在书法上的天分和她在医道上的天分完全成反比。她握笔时若有握手术刀时的半分灵活,也不至于把字写得如此苦大仇深。多么血淋淋的场面下,路遥面对病人时,手里的刀具金针始终稳健而轻巧,但是面对白纸一张紫狼毫一只,路遥握笔的劲力差点折断那可怜的笔。 而坐在一旁的殷梨亭看着路遥握笔的手几乎僵掉,几次告之手指需要放松,运力需自手腕,但是路遥往往写着写着就又开始荼毒手中的笔了。殷梨亭看着路遥白皙的手指,要他去碰一下矫正她的姿势,他是绝对不敢的。只得一手另持了一支笔,悬于路遥右手一侧,要路遥写字时时时比照自己与她的姿势。 于是当俞莲舟与张松溪一同过来的时候,远远地还没进院子,就看见门内路遥和殷梨亭两人一同坐在书案前,两个脑袋靠得极近,两只右手几乎交叠在一起,时不时的在低声说话,夹杂着路遥的几声轻笑。俞张二人立时止了步子,张松溪眼中带笑,连忙拉了俞莲舟轻手轻脚的按原路回了去。俞莲舟看到刚才那一幕,也很是惊讶,两人直到走得远了,俞莲舟才开口问道:“六弟和路姑娘……?” 张松溪知晓二师兄所问,于是点点头,笑道:“二哥你论武艺在师兄弟当中当属第一,可这儿女情长之事,却是外行了。” 俞莲舟半辈子醉心武学,精研武当功夫,年近四十仍旧无妻无子。事实上他们师兄弟几人,如今宋远桥与他皆是不惑之龄,俞岱岩与张松溪则是而立之年,四人都早已过了娶亲的年龄。除了宋远桥娶了自小指腹为婚的范氏外,剩下三人均未有成亲。武当七侠虽然并非出家道人,但于男女情爱却是几乎从未体会,是以俞莲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沉思许久,第一句竟是问出:“师父可知道?” “你我兄弟之事,哪件逃得过师父的眼睛?师父几次叮嘱六弟,要他多看顾路姑娘在山上生活,想来便是让二人多有相处时机。” 俞莲舟沉吟片刻,道:“路姑娘医术超群仁心仁术,于我武当又有大恩,六弟与她可算是良配。” “路姑娘医术医德倒在其次,难得的是她性情坚韧心有主见且眼光独到,这才是最难得之事。我到只是怕她无意于六弟。”张松溪轻叹。 “哦?这怎么说?我到也曾数次见过他二人相处融洽,当时未想到此处,今日细细想来两人却是般配。” 张松溪摇摇头,将那日他与俞岱岩在半山上看到路遥与殷梨亭采药的情形细细说了,后道:“路姑娘性子豪爽大方,似是将男女之防看得极淡,全然不曾想到避嫌。女儿家若是有意于男子,多少会有些小女儿情态,哪像路姑娘如此坦荡大方?何况我听六弟曾提起,路姑娘志在四方,愿行遍天下悬壶济世。此等宏愿不输男儿,怕是未曾重于男女情思。” “那六弟却又作何想法?”俞莲舟皱眉,自己的师弟他自是清楚。 张松溪笑叹:“六弟生性腼腆,每每见到路姑娘,动不动便是脸红害羞,前些日子甚至躲着不敢见她。依我看他于路姑娘甚是钟情,可是莫说与她提起,便是自己脑中想一想都是不敢。这两天寒兮和路姑娘在房中修习医术,六弟便在路姑娘院子门口转来转去。有一次我竟然见他边转,脸色红如滴血,一见到我连头都不敢抬,居然使出追月步跑掉了,我还真是头一次看见六弟用出十成功力的轻功。” “这六弟啊。”俞莲舟哭笑不得。 “且让他二人慢慢磨吧。”自家温柔腼腆不懂表达的弟弟喜欢上这么个爽朗大方不谙情事的姑娘,张松溪暗道月老这红线牵的实在太绝。 第二十一章 来者客不速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殷梨亭师兄们的心思,路遥没有感觉到,她一边照顾着俞岱岩,一边传授给寒兮基本的医理,另外还要抽出时间咬牙切齿的跟殷梨亭练习书法,从早忙到晚,连傅秋燃亲笔所写的厚厚一沓文稿也无暇观看,只得先妥善收了起来。于是也就更没有精力注意到她和殷梨亭两人似乎同处的时候越来越多,就连以前喜欢没事跑到她院子里来被她欺负的莫声谷都好些日子没过来了。倒是伤好之后的阿燃这些日子越来越活分,似是报复她前些天弄断了他一腿一臂,每每殷梨亭与她练字之时,阿燃总要蹦到她桌上,不是要掀翻砚台就是要打翻笔洗,几次都被殷梨亭一招救下。路遥本来对它就有点愧疚,于是也就任他闹。可是这些时日它折腾的委实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这日一早阿燃差一点掀翻笔架子的时候,路遥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去弄根铁链子,只要她习字的时候就拴住它。 奈何武当山之上兵刃铁器不少,唯独没有铁链子,而草绳布带没几下就能被阿燃挣脱,路遥头疼不已的时候,殷梨亭道山下的镇子上有家铁匠铺,那里想来可以找到合适的链子。于是两人当下下了山。路遥在那铺子里买了一根栓狗的链子,一路摇着链子,笑得十分解恨的和殷梨亭折回山上。殷梨亭一边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好笑,一边又有点可怜阿燃。可是每每想想两人练字之时阿燃上下捣乱,立时扔掉那同情,觉得还是路遥明智一些。 此时已经腊月中旬,武当山上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夏日清脆葱茏流水潺潺的山路之上此时覆盖了皑皑白雪,两旁苍松尤绿衬着其上雪白颜色,路边溪流尚未冻结,流水仍旧淙淙,只是溪中石上结了晶莹剔透的冰晶,煞是好看。两人一路走一路玩,殷梨亭自小长在这里,景色看得多了,路遥却是头一次看到武当的山间雪景,高兴的紧。殷梨亭看着路遥笑如春风的模样,心中暗盼这路能再长一些。于是两人一大清早就下山,可边逛边玩,全不走正路,穿行于林间小路,居然到了午饭过后才回到紫霄宫门口。 两人一路进了武当派前院,却见紫霄宫正殿门口侍立着几名道童,似是有外客前来,正在大殿之中。 两人听得一个粗豪的男声道:“你们说俞三侠是被我少林大力金刚指所伤,一味追讨。可是我们少林弟子的龙门镖局上下七十一条人命外加六名少林弟子性命悉数被你们武当张翠山所杀,这要怎么算?” “贵派一厢情愿的认定龙门镖局的血案是我五弟所作,却又提不出任何证据,这空口无凭的事情,大师认为可能取信于人?”此声音却是张松溪。 “那日慧风临死之前亲口指认是你们武当张翠山所为,如何便不能?!”男子极为无礼的低吼。 张松溪声音渐冷:“有与没有,这却是大师一人一言,如何便能定我五弟之罪?倒是我三哥伤于你们大力金刚指下,这金元宝便是确凿罪证,你们又要如何解释?” “你!!”先前粗豪声音大喝。 此时却听得宋远桥道:“是六弟和路姑娘么?进来吧。” 路遥觉得这似乎是武当派自家的事情,自己不应该乱听,正想离开,就听得宋远桥如此道。摸摸鼻子,此时离开自然是不礼貌,见殷梨亭推开了门,只得跟着殷梨亭进了去。 一进殿门,发现为首正席坐了宋远桥,而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坐在一侧主位,另一侧客位上则是三名黄衣僧人。为首一人年岁极长,身形瘦小,生的眉梢嘴角皆是下垂,端的一脸苦相。下首两位僧人一高瘦一圆胖,各自瞎了一只眼睛。 殷梨亭进殿先与宋远桥行礼,听得宋远桥道:“六弟,见过少林派空智神僧,圆业圆音二位大师。” 殷梨亭冲三人一揖。殿中刚才已然有些剑拔弩张,奈何宋远桥和殷梨亭均是语气温和彬彬有礼,三人也不好一味紧逼,只得站起回礼。 殷梨亭行完礼,却听宋远桥又道:“这位姑娘姓路,现下暂住我武当派,替我三弟医病疗伤。” 路遥一开始还有些奇怪宋远桥为何让她一个外人进来,此时想起刚才听张松溪所言,俞岱岩便是伤在这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指之下,于是明白了宋远桥的用意:自己往这殿中一站,那就是活生生的在提醒少林派俞岱岩这笔帐必然要算。路遥倒是无所谓,何况想想她刚上山时俞岱岩的境况的确是糟糕透顶,武当派追究少林的责任委实应当,于是想捡张后排下首的椅子坐了。却见张松溪冲自己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一旁。路遥眨眨眼,琢磨着那是主位之一,不过反正她于礼节之事从来不拘,左右也已经进来了,坐哪都是坐,于是向三名僧人拱手为礼,之后坐了下来。 刚一落座,圆胖的僧人圆音继续发难:“就算龙门镖局之事不提,那圆心圆业师兄及我的这三只左眼可是张翠山以毒针射瞎,这武当派难道还要狡赖不成?” “大师说我五弟是以毒针射瞎贵派您及另两位高僧的眼睛?”张松溪问道。 “正是!我二个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大和尚倒要看看你们如何狡赖推诿!” 张松溪一笑待要开口,莫声谷却插了话道:“我武当弟子行事历来光明正大,本派功夫微末,若论暗器,飞刀钢镖是有的,但是却绝无银针,更何谈下毒?武当弟子行走江湖,可有任何人用过毒针?” 张松溪补道:“大师若非与我五弟为难,我们武当七侠也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只要证据确凿有理有信,我们自然会给你们少林一个说法。但是这般混搅,我武当却也不是易与之辈。” 宋远桥温和道:“我五弟张翠山至今下落不明,孰是孰非本就说不清楚,武当少林两派在此争辩却是无益。还是等我五弟回山之后,在做争论吧。”言下之意,却是要送客了。 这厢武当派说得干脆利落,却也有理有据,听得少林三僧脸色难看。空智为首,此时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宋大侠……”话尚未说完,就听得旁边的圆业一声大喝,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竟然直指着正对面的路遥的鼻子吼道:“我道看着面善!原来竟是你这小妖女!” 这一下不仅武当五侠,连路遥都惊了,看着圆业皱了眉,心下急速回忆这和尚是谁。 却听得圆业喝道:“好你个武当派,竟与魔教妖女勾勾搭搭,还称什么侠义之辈,我呸!” 此话已然辱及武当声名,宋远桥虽然不解,脸色却沉了下来,而莫声谷却一个闪身到了圆业面前喝道:“你个和尚休得胡说!” 殷梨亭此时开口朗声道:“路姑娘医者仁心仁术,急人之难,怎会是魔教妖女?大师若要信口胡说,我却是决不答应的。” 俞莲舟出声,“此际是在武当山上,大师说话可要小心些!”众人但觉耳中嗡嗡巨响,就连桌上茶杯也兀自震动,显然是俞莲舟说话时夹了内力。他说话声音不高,竟然有如此效果,内功修为可见一斑,圆音圆业心中皆是一惊,只觉得自己的内息都被这声音震得动了几动。 然而那圆业却不死心,仍旧指着路遥的鼻子大吼:“她为了魔教余孽,打伤毒伤我少林弟子,不是魔教妖女又是什么?!这妖女还同魔教妖人公然白日宣滛,赤身捰体,□无耻之尤!” 此言一出,只听得呛啷啷两声,殷梨亭和莫声谷两柄长剑同时指向圆业,殷梨亭喝道:“大师若是再出言不逊,有辱路姑娘清誉,恕殷梨亭便要不客气了。”说着长剑一闪,站在前面的圆音圆业尚未看清殷梨亭如何动作,只见圆业的两片衣袖及僧袍下摆皆被削去,这招却是张三丰这两年所传授与他的柔云剑法,武当剑法中艰深剑术之一,自练成之后殷梨亭行走江湖与人动手却是从未使出过。武当诸人心下一凛,论剑术,殷梨亭虽然年轻,但是造诣甚深,隐隐为七侠之最。平日里几人却从没见过他出剑如此之快,想来此时定是怒极而为。少林三僧见得如此剑术,也是愣住。圆业躲不过如此快剑,这剑若是再往前递上三分,他不死也得重伤。 就在此际,听得一个清脆女子声音道:“殷六哥,你让让。”正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路遥。 第二十二章 云晴如流影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就在此际,听得一个清脆冰冷女子声音道:“殷六哥,你让让。”正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路遥。 只见得路遥已然站了起来,缓缓几步走到圆业面前,轻轻拂了一下殷梨亭,动作轻柔,面容却冷肃至极。武当五侠和她相处半年有余,每每见她都是脸带笑意,话说声音清脆甜美,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冰冷凌厉的表情与声音。殷梨亭被她拽了一下,却是丝毫不动,严严实实的挡住她。 “殷六哥。”路遥再次出声,语气固执。 殷梨亭见路遥坚决异常,无奈之下死死盯着圆业,身子向斜后错了半步,手中长剑紧握,护在路遥一侧。 刚才圆业的一句魔教余孽终于让路遥想起来这和尚是谁,等到反应过来,殷梨亭已然削去了他衣襟两袖。 只见路遥立于圆业面前,身形纤秀,气势却是丝毫不比身形硕大的圆业小,“前年四月十五,中书省怀川县城东五里,曾有两名和尚闯入一间民居,杀死了民居内一名三十五岁的男子,男子名叫徐朴严。这两人中,可有你?” 圆业眼睛一瞪,大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错,当年便是我杀了他,你个□妖女又待怎样?” 路遥看着他,缓缓点头,“好!你承认就好。”回头对殷梨亭道:“殷六哥,我房内书桌一侧有个红木箱子,箱中有一蓝布包裹,麻烦你跑一趟帮我拿来。” 殷梨亭闻言,不明白路遥的意思。此时他万万不敢离开路遥身侧,生怕圆业突然发难路遥抵挡不及,可是路遥语气坚决,并没有商量的余地。殷梨亭看向三位师兄,三人一同向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殷梨亭这才脚下展开轻功急速去了。 一时间殿上无语,唯有路遥双眼微眯,神情冰凉的看着圆业。而此时她散发出来气势气场竟然压得圆业居然也未出大气。 只在片刻间,殷梨亭便回转回来,携了包裹递给路遥,神情极是担忧。 路遥接过包裹,却不打开,接着圆业刚才的话道:“我不待怎地,昔年你杀了徐朴严,而那时我是徐朴严的大夫,我只要你跪下,向徐朴严和我磕头认个错。”一字一句速度缓慢,却是字字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少林僧人和武当诸侠均是惊讶,听得另一名僧人圆音喝道:“呔!无耻妖女怎么如此对我师兄说话!”说着手中禅杖便要抬起,却被莫声谷长剑回手压住。 路遥不理会他,盯着圆业道:“你跪是不跪?磕是不磕?” 圆业狠狠一笑:“要我给你个□妖女下跪,做梦去吧!” 路遥点点头,“好!”说着打开那蓝色包裹,取出里面东西,众人一看,乃是一付一尺五六长的双剑。双剑剑鞘一碧一白皆是极品碧玉,如云吞口,纹理古雅。路遥双手一扣,两柄短剑出鞘,但见寒光闪过,只见如水剑身寒光盈动,竟是一对绝世好剑。 在座的数张松溪识博,见了她的双剑,低声讶异道:“云晴双剑?” 路遥一手握了双剑,回身冲武当五侠一抱拳,道:“路遥今日对不起诸位,此本是我私事,却连累武当一派,实是不该。但是此时此次这事既然已经被这和尚扯出,那路遥必然要寻个说法了断,替昔日旧友和自己讨个公道。眼下希望借武当地面一用,不知可否?此次无论谁胜谁败,皆与武当无涉。” 宋远桥见路遥态度,便知事情另有内情。路遥内力不深,也不似有高强武艺傍身,他见路遥居然亮出兵刃准备动武,想来必是重大事情。于是点头朗声道:“可以。” 路遥转身有对少林三僧道:“今日我同你动手,为的是昔日怀川县你杀徐朴严一事,与武当上上下下皆尽无涉,只是借武当地面而已,你需记得这点。今后少林若想寻仇,尽管来找我路遥,若是上武当纠缠不休,便是无理取闹。” 圆业怒极反笑,大喝道:“好个狂妄的□妖女!少林寺寻仇?你也配!今日我便送你去见你那魔教的妖人姘头!”说着月牙铲一撩。 殷梨亭听他又是“妖女”又是“姘头”,用词不堪入耳尽极侮辱,再也按耐不住怒火,长剑刷的出鞘便要动手,却被路遥拉住袖子:“殷六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纠葛,你且莫要插手。” 殷梨亭担心的看了路遥一眼,路遥的功夫他心里有谱,内功根基浅薄,是决计打不过圆业的。然而路遥这等冰冷僵硬的神情他头一次见,让他无法拒绝,思虑半晌只得退后几步,可是仍旧手按剑柄,准备一旦事情不好即便出手。 众人只见路遥凝立场中,右手斜引一剑,左手倒扣一剑,道:“你进招吧。” 这下圆业更是大怒,路遥在人前让他先进招,这摆明是长辈对小辈的态度,显然是在辱他。当下心道便要一招夺你性命,看你还狂什么!心中定了计较,大喝一声,月牙铲快速挑起,铲锋直取路遥颈项。这一招刚猛无比,去势极快,武当众人无不暗自哎呦一下,没想到圆业竟然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毒的招式,心中大怒。几人已然要抢上相救,却见千钧一发之际路遥脚下步伐几转,立时脱离了铲锋所及之处,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转的,右手碧剑斜刺直取圆业左肩,虽无内力,但去势飘忽角度变换。以她的位置实难想到她是如何绕到圆业身前的,但是她偏偏绕过去了,而且身形如风动莲花,煞是好看。这一剑角度刁钻的紧,圆业不得不回铲横扫路遥腰际,却见路遥脚步又是一闪,到了圆业身后,依旧是右手碧色晴剑取其左肩,却是从后而取,去势仍旧极快;而左手白色云剑反扣,猛然削向他后腰,这一招比起前一招的起手清雅,但中途路数一转,却是蓦地变为利落狠辣。武当诸侠心下均是大奇,单是这两招,一招数变 ,便是极高明的招式 。他们均没想到内力平平可说不济的路遥一出手便是令人惊奇的招式 ,就连担心不已的殷梨亭也被这两招吸引,凝神细看。转眼间路遥已然和圆业斗了三四十招,圆业招招刚猛无比,练得乃是少林外家的路子。而路遥出手却最让人琢磨不透,剑上招式时而轻灵飘逸,时而干脆狠辣,时而让人心旷神怡,时而却是让人冷汗倒悬。尤其是在清雅的招数之间,常常夹有拼命甚至两败俱伤的招式,让人防不慎防,极是心惊。武当诸侠与少林三僧皆是行走江湖多年,经验阅历极是丰富,却丝毫认不出路遥这些精妙剑招的来历。然而圆业内功不差,呼吸丝毫不乱,而路遥这几十招下来,额际已然汗水重重,吐息不均。 而圆业同样被路遥变幻莫测的云晴两剑逼得手忙脚乱。只见得路遥微微咬牙,深吸一口气一个斜上滑步,晴剑单挂,削向圆业手腕,化解他月牙铲上的攻势,轻叱一声身形随即贴着回转的铲柄回转,回转之间云剑已然刺出十剑,剑剑攻向圆业胸腹,每剑和每剑从出剑的角度力度速度均是不同,却又一剑比一剑迅捷,一剑比一剑漂亮,可也一剑比一剑更加致命。到得第十剑上,圆业再也挡不住剑势,被云剑逼得只得后跃一丈以缓解路遥攻势。这一下看得武当诸侠心旷神怡,同时一声叫好。 路遥此时丝毫不给圆业喘息的机会,脚下一跃追上圆业,却是后发先至,比对方更早落地,而手上双剑在双脚尚未落地之时便是一前一后急招攻向圆业,剑锋一变,竟是招招有去无回,式式不留余地,圆业一下子应对不及,手腕中剑,禅杖被路遥一挑而起,哐啷啷一声砸在上,而路遥晴剑剑势变幻无方,封住他未受伤的左手的攻势,云剑一剑刺出化作三道剑影直取圆业喉间。此时圆业旧力已泄新力未生,无法再次后跃,而双手一只受伤一直被封,喉头笼罩在路遥白剑一片剑光之中避无可避,眼见便要毙命,谁知路遥左掌轻轻一推,化解了自身去势,脚下步伐原地旋转几周,云晴双剑翻转于侧,竟是在关键一刻收了攻势,冷冷的看着死里逃生大汗淋漓的圆业。 路遥内力不济,一阵急攻引得她喘息不已,脸上嫣红,汗湿衣襟,步伐也有些不稳,几乎站不住。虽然情形狼狈,但是论招式却胜得漂亮。这一战大出武当诸侠所料,路遥剑术与步法可说是技惊四座。以武而论,如果招式足够灵活,所知招数足够多的话,是可以弥补内力不足的,而能弥补路遥差到这般程度的内力,其招数之多之精可见一斑。更让人惊愕的是,如此优雅精妙的剑术,众人却完全不识得是出自哪门哪派。 路遥犹自喘息,退了一步扶住一侧的高脚桌,眼神却是不放过圆业,厉声道:“你既输了,便跪下磕头认错,男子汉大丈夫,输不起么?” 圆业大汗淋漓,却是神情狰狞。少林寺此时同时有四代弟子,“圆”字辈辈分不低,故而向来自视甚高,加上脾气暴躁,这次莫名其妙输在一个内力差的一塌糊涂的小丫头手里,心下愤怒以极。而这小丫头以及其轻蔑的眼神要他下跪磕头认错,立时怒火冲心,大喝一声双掌齐出,竟是运起十成功力向面前的路遥胸口拍出。路遥全然没想到身属少林的圆业竟然会在输了阵之后出其不意运掌偷袭,只觉得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让自己气息猛地一滞,她刚才一战急功而致力竭,脚下正自虚软,想要用力跃开却已然使不出力。 武当五侠同时暗道不好,心中大骂混账,却属离得最近的俞莲舟与殷梨亭二人动作最快,殷梨亭猱身而上,右手揽住路遥腰际,真气护住路遥心脉,左掌拍出,借圆业一掌之力后跃足足五丈有余,远远把路遥带离圆业掌风所及之处。而这厢俞莲舟心下恼圆业偷袭,从椅子上向前一跃由高往下凌空一掌击向圆业。这一掌带了平时五分功力。论功力圆业的师父空智与俞莲舟尚在伯仲之间,圆业自身差殷梨亭尚远,何谈抵御俞莲舟五成功力的一掌。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未有出声的空智身形乎动几步抢上,拨开圆业,同样运起五成功力,嘭的与俞莲舟对了一掌。掌声过后,空智连退五步,俞莲舟于半空出掌,对掌之后借力后跃了五步距离,可谓不分胜负。二人都是武学名家,一掌之后皆不再纠缠。却见俞莲舟冷冷立在当场不言不语。 圆业正想出言讥讽武当派偏护路遥,只听得师父空智冷声一喝:“孽障,跪下!” 第二十三章 曾誓济苍生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空智呵斥之下,圆业不敢造次,人跪了下,却仍旧恶狠狠的瞪着尚在不停喘息调气的路遥。 “路姑娘剑下留情放得你一条性命,你却偷袭于她,这可是我少林弟子当为?” 圆业却是不服,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她一魔教滛_贱妖女,还需讲什么手段?” 一旁莫声谷长剑一振,直指圆业顶门额头,喝道:“你这和尚嘴上还是放干净些好!” 张松溪脸色不虞:“圆业大师口出恶言,句句有辱路姑娘。却不知所谓何图?” 空智抬首,向远在五丈外的路遥打了个佛理:“路施主,小徒刚刚偷袭之罪,贫僧待他向你赔礼。回寺之后,贫僧自会处置于他,望你见谅。” 路遥刚才被圆业的一掌滞了真气,幸得殷梨亭及时将其带离,胸肺虽未受伤,但气息被滞委实难受的紧。而殷梨亭刚才以内力缓解路遥胸肺处真气流转,路遥此时方自舒服了些。殷梨亭从怀间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丹药递给路遥,道:“这是武当的天王护心丹,就算不及你自己开的药,也先服下去。”路遥感激一笑,一口服了下去。 听得空智开口,路遥脸色又冷下来,一路在殷梨亭扶持之下缓缓走回大殿正中。 看着跪下的圆业,路遥冷冷一笑,听得空智开口:“不知小徒前年在中书省怀川县与路施主有何等过节,还盼见告。” 路遥看了看空智,“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徒弟干了什么好事?却来问我这滛_贱无耻的妖女?你们少林寺号称什么名门正派,行的却是偷袭无耻之事,回头倒是口口声声叫着别人魔教妖人滛_贱妖女?” 路遥平日里懒得计较小事,却不意味着好脾气。如今气性被激发起来,话里句句带刺且无礼。可是一来圆业偷袭在先,二来她说得更是气势万钧,空智却是半分反驳不过。 而此时圆业却是奈耐不住暴躁性子,凶道:“我与两名师弟诛杀魔教妖人,你个妖女却屡次救魔教妖人性命,又毒伤我圆初师弟,还同赤身捰体的妖人亲亲我我,不知羞耻,竟还有胆子质问我师父?!” 路遥瞥了圆业一眼,眼睛一眯嘴角一扯,声音寒得有如碎冰:“诛杀魔教妖人?大师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差。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在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下杀手,我若不出手阻止,你那一掌必然将其劈得脑浆迸裂,是也不是?” “那女娃是妖人的孽种,除恶务尽,怎能留得?”圆业吼道。 “无论她父母是谁,她不过是个稚龄幼女,大师以除恶务尽唯由,就能开脱自己的杀孽么?何况,你所说的魔教妖人是谁?徐朴严徐大哥?” “就是那个姓徐的,他是魔教五行旗的一个副香主,正好被我是兄弟碰到,也算他倒霉正好身受重伤,合该死在我师兄弟手中!” 路遥闻言,怒极反笑,道:“少林寺有你这等弟子也算难得,武林第一派算得上算不上不好说,少林弟子这武林第一无耻倒是能坐实了!你到不提他是如何受得伤?怀川县那年遭了水患,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偏逢元兵路过,见县内毫无钱财可抢,便开始□民女杀人为乐。徐朴严徐大哥为了保护当地百姓,带了三个兄弟一同奋起反抗元军,以四人之力格毙元兵近百人,当地百姓方逃过一劫,但是他两个兄弟为此送了性命,自己也受了重伤。我路过之时,他奄奄一息,他四岁的女儿正吓得大哭。我将其带入附近民居,施以针药救其性命,他不忍女儿看他受苦,便让他兄弟带着自己女儿先去屋外。谁知道短短半刻钟,你们就到了,见到那人与孩子二话不说救下杀手,先是杀了大人,既而对孩子出手。这可是人之所为?分明是禽兽不如!” 空智闻言极是惊愕,一声“阿弥陀佛”高宣佛号。 路遥轻蔑一笑:“大师教出这等徒弟,就是再念一辈子佛号也归不了极乐!那日我给徐大哥施针至一半,徐大哥听得外面你二人脚步声,怕是有身怀武艺之辈,便求我把他兄弟和女儿带进屋。我出门一看,就见你二人正对那小女孩儿下杀手。幸好我虽然内力不济,剑术轻功还算有几分好使,一招逼退你师弟,抢来那女孩儿,躲进屋中。你二人却不依不饶,最后破窗而入,我不欲与你二人缠斗,用了千梦清眠的上等迷|药将你二人迷晕,让人把你二人送出十里以外。那药不伤身体,是会让你昏睡五个时辰。本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谁知到你们二人却当我路遥好欺负,第二日去而复返。那时正好赶上我短了一味独活药材,那药材急用救人,我不得不出门采药。临走前我怕有人来马蚤扰,在医疗之所四周下了九天碧落的毒药,还立了个牌子特意示警此处有毒莫要靠近。可你二人丧心病狂,硬是趁我不在之际闯入房中,杀死了重伤未愈的徐大哥,甚至一掌打死了他四岁多的女儿。不仅如此,那房间原本女主人就在后间,手中抱有她刚刚出世两个月的孩子。你们二人杀人时吓坏了她,她手一抖,孩子掉在地上,片刻就咽了气。里里外外四条人命,你二人还得起么?!” 说至此处,路遥怒火上涌,狠狠瞪着圆业及空智。见空智不停口宣佛号,路遥道:“大师,我闻人若作恶,死后必有恶报。而若僧人作恶杀人,死后惩罚倍之,是要入大焦热地狱的。而你徒儿不仅杀人,其后更是借口推诿,随意污蔑。他见我给徐大哥施针时,徐大哥□上身,便诬我与他有滛_荡苟且之事;他杀了人,便以对方身在魔教为由,替自己开脱;他师弟为了杀人不顾我的警告牌示冲进我的医疗之所,中了毒后却说乃是我毒伤。堂堂少林,武林第一大派,非但庇护不了山下百姓不受元兵荼毒,反而门下弟子却无耻的暗算屠杀保护百姓的英雄好汉!大师,这就是你们少林寺的清规戒律?那路遥倒是要佩服,此等淡定的无耻之徒,我甘拜下风!昔年达摩祖师一苇东渡,传佛教于中土,为的是自渡渡人,讲的是慈悲喜舍,求的是因缘善果,而武艺,不过是给僧众习之,强身健体之用。如今你们,莫要说本末倒置,根本就是弃本求末。山下百姓死活与你们何干?自渡渡人你们渡不了,慈悲喜舍你们一样没有,因缘善果此番看来怕是也修不成!如此少林,存之何用?我路遥算是师门不肖弟子,竟然让人冲进我的医疗诊室杀人防火,死的甚至有两个幼童!我今日让他跪下磕头于我,只因昔年路遥入我师门修习医道之时,曾立下重誓绝不轻忽任何一条病患性命,不论贵贱贫富立场出身。我师门大厅之上高悬匾额,上书‘普天同济,博爱苍生’,路遥出师多年,医术常常力有未逮,但这八个字不敢有一日或忘。如今被人闯入医疗之所杀死病患,这样的人让他跪下磕头难道还重了么?路遥师门不过是小门小户,比不上少林声大势大,这无耻的底气是没那么足的,但是今日他若不道歉,路遥让他走不出这大殿的方法绝不少于二十种!” 路遥一番言辞话锋犀利,痛快淋漓,将少林寺明朝暗讽,骂的体无完肤。偏偏少林弟子杀人一事的确属实,让人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张松溪与宋远桥对视一眼,心道今日见识了路姑娘剑上功夫已是精奇,谁知这嘴上功夫却是更加厉害,一字一句直刺其核心,软的硬的句句割的人生疼。 少林寺本就是上武当派来找麻烦的,此前已有两次,少林说武当张翠山杀了龙门镖局满门,武当说少林僧人用大力金刚指重伤俞岱岩,次次都是两派唇枪舌剑一番,却无甚说法无功而散。路遥将少林寺这等家丑一说,虽说不是直接为了武当开脱,但却狠狠给了少林寺一个耳光,想来短时间之内,少林寺是没有颜面再上武当山寻事了。 空智在路遥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开始口宣佛号,而圆业见师父如此,不敢再加嚣张。一旁圆音不了解来龙去脉,就算想说也无从插口。直到此时,路遥话毕,空智半晌方抬起头,阖目而立,肃声道:“圆业,你去跪在路施主面前,按她所说,磕头赔罪 。” 圆业脾气再是暴躁蛮横,却也不敢当众忤逆师父,只得到路遥身边,磕了个头,颇是不平的道:“路……路姑娘,圆业无理闯入你医馆杀人,是圆业的不是,给你赔礼了。” “不仅是我的,还有前后四条人命的。”路遥冷冷一晒。 圆业怒道:“那魔教妖人……” “孽徒!”空智呵斥。 圆业不敢再造次,“圆业杀孽满身,害四位丧命,在这里给四位赔罪。”说着嘭嘭嘭向西磕了三个响头。 路遥见了他那一副模样,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人命已逝,又有何用?连道歉都像讨债一般,好个少林寺。” 空智听闻路遥所言,道:“阿弥陀佛,路施主,今日之事,却是我孽徒所起,贫僧疏于管教,累得几人丧命,又累路施主有违师门门规,贫僧惭愧无以复加,这里给路施主赔罪了。”说着一礼到地,良久不起。 路遥无奈,见他一介高僧都已经代徒弟道歉,再是气愤也不能不依不饶,何况毕竟是在武当地头,“大师,此事于路遥,也就这般算了。但是四条无辜人命的债,也由不得路遥去讨,贵寺且自己看着办吧。” 空智道:“孽徒造下这些罪孽,回寺以后我戒律堂自有处罚,至于贫僧可向路施主保证他终身不会再离寺门一步。” “那是您少林寺的事,路遥没权说什么,只是记得一点,若有寺众想要寻仇,莫要来找武当麻烦,便找我路遥就好。若是找不到,大可去金陵秋翎庄。” 空智闻言,抬头一看路遥:“金陵秋翎庄?可是做药材与织纺生意的秋翎庄?” 路遥撇撇嘴:“怎么,大师,无药可买无布可穿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吧?” “阿弥陀佛,敝寺却不知如何得罪了秋翎庄,还盼路施主示下。”空智双手合十。 路遥摇摇手:“秋翎庄不过是在替我出口气而已。 此时我说了于我这里大师道过歉,也就这般算了,我会和秋燃说起此事,秋翎庄不会再与少林为难。” “阿弥陀佛,那是再好不过。傅庄主心怀慈悲,便是寻仇却也不愿伤及人命,贫僧惭愧。”说着,空智转向宋远桥等人:“宋大侠,贵派与敝寺之事今日权且作罢,老僧连徒弟都约束不好,此事已然无力再管,从今以后,便看我掌门师兄的意思吧。” 宋远桥回礼,“大师慈悲为怀,宋某佩服。今日武当招待不周,若大师哪日无事,尽可来武当随便走走,敝派上下无不欢迎,扫榻恭候。” 当下宋远桥等人将空智送出了紫霄宫滴雨檐,回转过身看见路遥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一旁殷梨亭担忧的看着他。见空智终于走了,路遥向宋远桥等人抱歉一笑,道:“今日之事,却是路遥喧宾夺主了。路遥对不起诸位,在武当山上得罪了少林,只怕给武当今后带来麻烦。” 宋远桥道:“此事怨不得路姑娘,武当少林自三弟与五弟之事后,便已是纠葛无数。况且以路姑娘所述,少林门下弟子行事的确颇有偏差,路姑娘就算在武当山上向少林讨回这笔账,也是合情合理。且路姑娘剑术不凡,名正言顺击败少林弟子,便是将来传扬出去,我武当和路姑娘也站在理字上。” “以我看,小路今日倒是帮了武当一个大忙。一番激辩鞭辟入里,少林这回算是在武当丢了个大人,估计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来讨说法了。”张松溪笑道。 莫声谷却是对路遥与空智的最后那段话甚是好奇,便追问道:“路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8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路姐姐,你刚刚说无药可买无布可穿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路遥哧的一声轻笑:“前年出了那件事以后,我曾将事情告诉秋燃。昔年秋燃与我乃是同门,同为大夫,对于这样强入医疗之所杀人的事情极是义愤填膺。秋翎庄做的是药材与织纺的买卖,于是秋燃动用了些商家的手腕,联合了所有嵩山方圆五百里的药材铺和织纺商铺,拒绝出售任何药材和布料给少林寺。少林寺僧人想要买布料,最近也要到齐鲁之地才能买到。至于药材,基本上除了自家采摘,绝难买到。可笑少林僧人经倒是会念,但是于这种商事经济之道却是完全不通,直到最近在渐渐知道是秋翎庄在为难他们。” 莫声谷闻言大笑:“我就说怎么这两年,凡看见少林寺的僧人,那衣裳都有些破破烂烂的,原以为出家人越发节俭,原来竟是如此。” 张松溪道:“这办法果然是好,不动一兵一卒,而江湖第一大派久困已。” 路遥苦笑:“没办法的办法,出口气而已。人都已经死了,又能如何?” 第二十四章 离合总关情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倚在床上,翻读着前些日子傅秋燃写给她的文稿,文稿里面是完整的《倚天屠龙记》,她越看越有磕死的冲动。第一遍看完全部的时候,她垮着脸跟殷梨亭说给她找豆腐来。殷梨亭向来有求必应,不过这次看路遥表情实在太过奇怪,便问了一句你要豆腐干什么?路遥咬牙切齿地道:撞豆腐一头磕死。此言一出殷梨亭大惊,忙不迭的叫来在路遥眼中的那个不折不扣的庸医说:大夫你看看她你看看她,你确定她只是伤了胸肺没伤到脑子么?路遥本就上火,闻言表情彷如夜叉,庸医大夫早就在路遥杀人的眼神下练成了沉默是金外加连滚带爬逃命的本领,而殷梨亭这些天已经对这表情有了完全免疫的本事。 事情是这样,那天少林寺的人走了之后,几人在大殿上聊了几句。正说到一半,路遥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轻轻揉了膻中|岤几下,便觉得一口腥甜上涌,路遥自知不过是方才气息滞郁所积,无甚大碍,觉得要是喷出来弄脏了大理石地面还得劳烦人家道童擦,于是用袖子借着擦嘴的动作,将一口血吐到袖子上。本以为动作天衣无缝,她却没想到坐在她旁边的殷梨亭正担忧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一点小动作全没逃过他的眼睛。只见殷梨亭袖风微卷,路遥那一只灯笼袖就被翻卷上来,殷梨亭一看,只见浅碧色的灯笼袖上一片黑漆漆的血迹,立时瞪红了眼看着她。 一向温和的声音头一次厉喝:“路遥!” 于是后面的事情基本上可想而知,路遥被几人二话不说送回房间,并被软硬兼施的要求待在床上至少半个月。一听此事,路遥差点当场再吐出一口血来。连忙发誓赌咒说以她神医的名义名声名誉,这吐口血不是大事,吐出来就好了。不过这回似乎没什么人打算相信她,更是完全藐视了她作为一个神医的尊严,居然从山下找了个土的掉渣迂腐不通的老大夫给她看病,并且开了路遥形容为浪费医疗资源的“药方”。临时被师父停掉医理课的寒兮每天按上课时间来陪快长出蘑菇的路遥说话的时候,路遥次次拿着那药方熬出来的药,对小寒兮耳提面命说将来你要是给我开出这种方子我就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以节约医疗资源,也省得给我出去丢人。小寒兮乖巧的点点头,这差不多是让路遥唯一满意的事情了。 这期间殷梨亭天天过来,每每过来两人天南海北聊些东西倒也愉快,只要不涉及那倒霉的药方子。殷梨亭说路遥只要你自己开一个好点的方子,那大夫的自然不用吃了。路遥先是满脸郁闷寻思不是我不开呀是根本没有可开的呀这没病开个啥呀,可是眉眼一转,提起笔来刷刷刷刷写了个方子说就这个了,比那大夫的高明多了。然后暗爽在心说可算解脱了呀解脱了。谁知道一天以后殷梨亭送来的还是以前那药。路遥忙说这不是我开的,殷梨亭默默地看着路遥说我问过四哥了你开的是甘草润喉露。路遥见被殷梨亭看穿了,立时瘪了茄子,哀怨的喝着那味道诡异的药,脸上表情痛苦至极。殷梨亭奇道你一个大夫怎么这么怕喝药?路遥翻了个白眼说你这么爱练剑怕不怕被剑砍? 期间倒也不算寂寞,听闻她受了点“伤”,还是被少林寺的和尚用内力打伤的,就连俞岱岩以及常年很少出院子的张三丰都来看了看她。她不知道谣言被传成什么样子,但是从俞岱岩跑来看她一边咬牙切齿的大骂少林寺的模样,她琢磨着似乎外面的谣言走型的厉害。于是连忙解释小妹根本全无大碍,都是你六弟不放过我呀不放过我,闻言俞岱岩愣了,随即一脸笑的灿烂的模样说那路遥那就好好歇着吧。那笑委实让路遥慎得慌。 而张三丰来,路遥苦着脸说张真人啊求求您了,管管您的六弟子,要不多给他留点功课让他没时间来折腾我,再这么下去我身上可以长木耳蘑菇鲜灵芝了。张三丰哈哈一笑道灵芝可是好东西,我们武当药材最好的便属灵芝。于是路遥彻底被当今武林泰斗的跳跃式思维完全折服,更加深信凡是一代名宿伟人的思维必定与常人不一样,然后开始反省作为一个神医,她的思维是不是太正常了点。 终于在闷在屋中的第五天,路遥想起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极端忙碌而被彻底遗忘在枕头下面的秋燃版倚天屠龙记,想想少林寺那群暴力和尚前来找茬的事情,又想想殷梨亭那日对自己所说的关于张翠山的事情,路遥琢磨着如今不必从前,自己眼下似乎介入了少林和武当的恩怨,里外还是先读一遍比较保险,否则闹不好会陷入麻烦。于是这一遍彻底毁了路遥后半个月的生活。以傅秋燃所记载,俞岱岩的伤并没有好,导致后来张翠山夫妇归来后没混几天便自杀身亡,遗孤且人品常常爆发的张无忌因寒毒流落江湖而机缘巧合下习得九阳真经,最后成为明教教主,这个事件的最终点止于朱元璋统明教灭元朝。然而现在……现在俞岱岩再过不了几个月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和俞莲舟对练武当绵掌了……路遥痛苦路的把头往被子里一埋,发现自己犯了个相当严重的错误,全然改变了原著进程。结果接连好几天,殷梨亭看路遥一反常态,躺在床上都不安分的样子瞬间变成蔫头耷脑的霜打茄子,心里不禁开始不安,琢磨着是不是路遥比较和别人不同,就好像阿燃不能养在笼子里,否则定然抑郁而死。于是说:路遥,要不以后你就在山上转转吧,只要小心不用随便用内功就好了。本以为此话一出路遥会瞬间恢复精神,谁承想路遥有气无力的摇了摇手,道了一声知道了,随即继续头埋进被子里拱来拱去。弄得殷梨亭担忧不已无所适从。 直到这一天,张松溪来了。 张松溪看着路遥无精打采的蔫儿样,微微一笑,桌子对面坐了下来,问到:“小路可感觉好些了?” 路遥抹搭着眼睛点点头,道:“好些了好些了。” 张松溪心下暗道,居然没有按一贯的语气说“我根本就没事”,可见问题有些大。 不过张松溪今天却是特意有事而来,加上路遥历来是爽快人,于是闲聊了两句,即便正色开口:“小路,有件事情张四哥要请教你一下。” 路遥听得张松溪语气郑重,于是也正了脸色,问道:“请教谈不上,有事张四哥就说吧。” 张松溪微一迟疑,道:“我曾听闻六弟跟我提及,说是你曾与他讨论我五弟之事。” 路遥心中一凛,这几日被那《倚天》的原著搞得不知所措,现在一说这些事情她就头疼兼头大。于是只是采用最保守的政策……点了点头。 “以路姑娘所见,我五弟是否平安……还有可能回来么?” 路遥一手抚在脸上,“张四哥,我又不是神仙,这种事情怎么知道……” 张松溪叹道:“这两年我们师兄弟找遍了大江南北,尤其是南方一带,几乎每一座山都被武当弟子掘地三尺找了一遍,然而竟然半分讯息也没有。活要见人、这……唉!” 路遥听得张松溪口吻心中不是滋味,思索片刻,终究还是眨眨眼,开了口,“以张五侠之能,若是有事,想来也不至于连一丝线索都留不下。而以殷六哥所述,这谢逊也绝非常人,本事功夫,怕是比张五侠只高不低吧?” 张松溪倒是很客观的点点头:“想来当是如此。” 路遥道:“这就是了,两个人再加上一个人精似是天鹰教大小姐,只要这三个人不自己掐起来,估计就算遇到危险也不会有大事的。” “这层关节我也曾想过,既然王盘山岛上没有五弟,而其他派别中人皆无幸免,想来至少谢逊当是未有为难五弟才对。只是这些年啊……”张松溪长叹不语。 这些年……这一句叹息让路遥蓦地想起了傅秋燃,只因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秋燃也曾有过。那时她与秋燃两人并肩而立,春日里有些料峭的寒风吹乱两个人的发丝和地上的纸灰。路遥只觉得那纸灰腾空而起的时候,零零落落的撕扯在春风里,仿佛撕扯着自己所有的精神与力量。那时就是秋燃的这一句“这些年啊”的感叹,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清泪已尽,纸灰四起得那种不动声色的撕心裂肺。 “我们兄弟只恨当初放五弟一个人去了龙门镖局,二哥和七弟这几年来常常自责,怨自己行得慢了,晚到龙门镖局几日。就这几日,便让五弟从此不知所踪。我也想着若是一切可以重来,随便哪个师兄弟在五弟身旁,也不至如此。” “若一切可以重来……”路遥低低叨念,不禁想到于秋燃和自己,若一切可以重来又会怎样呢?上一世的是是非非起起落落一时之间悉数闪现于眼前,悲欢离合,无法成说。她曾经与秋燃说,总有人说人生便是一场游戏,其实若真是一场游戏便好了,那样的话,可以随时读档重来。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无数次的偷偷问自己,如果在预知了结局的情况下,一切可以重来,那么她会怎么做,秋燃会怎么做,是否沧海会变成桑田?每想到此处,路遥就把脸埋进被子里,告诉自己人生无法假设,也不能重来。可是每到此时,那些在纸灰四起的时候已尽的清泪,会一股脑的涌上来,湿了巾被。只因重来的结果,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路遥抬头,看着张松溪,又想起那日山洞之中,眼睛红红的殷梨亭。武当七侠名震江湖,皆是武学名家,临阵对敌时候的势如凝岳一般的气势,她在俞莲舟和殷梨亭身上已经见识过。但其实原来,兄弟手足之情,同门学艺之义,拳拳切切深植于血肉骨髓,便如同她和秋燃一般。情之一字,果然可以让再坚强的人也变得脆弱无比。如今,没有人可以让她的过去一切重来,但是,眼前这些人的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到此处,路遥忽然激动起来。一切重来,这个曾让她想都不敢想的幻梦,似乎今日便需由她,来是实现在另一些人身上。同样的深情,同样将会激烈纠结的矛盾,或许由她的手轻轻一拨,他们便不会再有如她一般惨烈的结局。她不是神仙,无力决定别人的命运,但至少她可以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就如医生很多时候决定不了病人生死,但是她从来都会尽己所能。至少如今,俞岱岩不是便比原本的命运要好上许多么? 一瞬间路遥有些明白,为何本应一死百了的她,会出现在这个世上。秋燃信中说庄周梦蝶,不知他们上一世是一场梦,还是这一世是一场梦,也或许两个都是。但是,他们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其原因,或许,这原因就是要借她和秋燃的手给同样的情份一个机会。正如秋燃信中说:一切不必拘泥,唯心而已。或许她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这次她至少想尽力试一次,不会让他们再如曾经她那样无力的接受一切。终于想明白了一切,路遥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冬日里明媚的暖暖冬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冲张松溪微微一笑,“其实张四哥无须担心你五弟安危。昔日王盘山岛上赴会之人,各个门派都是有数的,或者疯癫或者已死,除了你五弟、天鹰教大小姐殷素素和谢逊之外一个不少。若真有意外,这三人的本事显然是最能平安无事的。可是,张四哥可曾想过若是你五弟有一天回来,又会如何?” 张松溪道:“六弟那日同我说了你们在山洞中说的话。”说着看了看路遥,见对方正期待着他说下去,于是继续道:“我们兄弟这些年日夜盼着五弟归来,我也在隐约之间思考过这些问题,却始终不敢下定论。小路那日却是一针见血的说了出来,精辟入理。委实让我佩服。” 路遥摇摇手:“张四哥不用如此,其实旁观者清,路遥不在局中,不受感情或者利益的影响,自然看得清楚些。” “小路那日说我五弟归来之日,便是武当多事之时,我反复思量,深以为然,却又极度不安,总想着能有法子化解,却不知小路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路遥道:“那日我就说了,其实你五弟算是被谢逊拖下水的,无辜的紧。倒是天鹰教本身就在打屠龙刀的主意,他们大小姐赔进去了也算应当。等你五弟归来,真若是惦记屠龙刀的江湖人士蜂拥而至,怎么第一个头疼的也不应该是武当山。所以,换做是我,先把谢逊的明教和殷大小姐的天鹰教拖下水,何况以天鹰教如今被各路门派围攻的局面,你连拖都不用拖,他们已经在水里了。” “这天鹰教和明教可都是魔教邪门,武当怎么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张松溪正色。 看着张松溪的脸色,路遥眨眨眼:“张四哥,所为‘同流合污’和‘拖下水’,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吧?何况,这不是你想不想同流合污的问题,怕就怕等你五弟回来之时,其他门派为了屠龙刀,早就把他和谢逊看做是一路的了。” 此言一出,张松溪楞了一下,随即有些明白了路遥的意思。此时却听得路遥又道:“何况,这世上的正邪怎么就那么好分了?一个人所属教派就能决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再何况,这世上有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么?人要是能拿好坏二字分得清,那这江湖还有什么混头?” 几句话仿佛狠狠的拍了张松溪脑袋一下,他沉吟半晌,不作回答。细细想来,他到觉得路遥说的在理,尤其是在前些天她与少林的过劫中更是可以看出是非对错远不能以门派正邪而论。可是毕竟此等说法有些太过叛逆,让他不敢接受。转眼一想,这几句话若是放到江湖上去说,路遥闹不好立时就要成为各路名门正派的敌人,于是连忙嘱咐道:“小路这几句话有些道理,但是可千万莫要当着旁人说。” 路遥翻翻眼睛:“张四哥,我武功是不怎么样,可是脑子还是好使的。” 张松溪笑道:“小路的脑子若不好使,怕是我们便都是痴愚之人了。” 路遥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道:“刚才那是一个办法,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哦?” “这群人明着为了谢逊,但其实有绝大部分的人是为了屠龙刀。” 张松溪苦笑:“不止大部分,我那日和大哥二哥估量了一下,至少有六七成。所以才更忧心,江湖利益之下,这群人怕是什么都做得出。” 路遥挑眉,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闪过几丝狡猾的光芒:“这是好事,哪用忧心?张四哥应该焚香祝祷感谢上苍这些人都是为了屠龙刀。”屠龙刀三个字说得尤其重。 张松溪略略惊奇,但是他也是聪明人,看路遥的神情,便觉得有那么一点灵光闪过。 路遥继续道:“他们既然是为了屠龙刀而来,自然就能为屠龙刀而去。若是现下江湖里传出了消息,说是屠龙刀根本不在谢逊手里,而在其他的地方,那谁还管谢逊死活?” “小路是说……移祸江东?” 路遥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意思。江湖人大多脑子不怎么好使,再加上屠龙刀这么大块儿肉骨头,这招十有九灵。”话里话外把江湖人比作了狗,忽然想起武当诸侠也算是江湖人,连连捂住嘴巴道:“张四哥我可不是说武当啊,别误会!” 张松溪不以为意,笑道:“没关系,小路说话爽快一针见血。只是,这移祸之计,确是不好找江东啊……” 路遥无所谓道:“那就看你们看谁不顺眼了!不过我觉得这明教和天鹰教倒是现成的候选。不过要想折腾的最久,那就扔给少林,少林寺派大势大,旁人若想跟它为难可是不容易。耶,等等……俞三侠不是伤在大力金刚指之下么?而且我听殷六哥说,当时伤他的人再找屠龙刀?” “正是。”张松溪点头,“但是,移给少林可是不行,少林如今乃是武林之首,怎可如此构陷?” 路遥一拍手:“你先听我说。其实也不算完全移给少林,而是只要咬住当初会大力金刚指的少林僧人便好。一群会少林大力金刚指的家伙在找屠龙刀,而且武功高强,当年重伤了曾一度取得屠龙刀的俞三侠。现下传出风声说屠龙刀又出现在这么伙人手里重现江湖。江湖上没脑子的笨蛋们就会想,这群人既然敢在武当山脚下伤了俞三侠,功夫自然不弱,从谢逊手里抢过屠龙刀也不无可能。何况他们当初重伤曾得到过屠龙刀的俞三侠,本来就有给予屠龙刀的嫌疑。他们还会想很有可能谢逊以狮子吼伤了众人以后,却双拳难敌四手,被这伙人黄雀在后抢了屠龙刀。等你五弟有了消息以后,若有人来寻晦气,让他和谢逊一口咬定那刀当年在王盘山岛上就被那伙人抢走了。不就得了?这回江湖上的笨蛋们想不信都不行。何况他们伤了俞三侠,武当用着招让他们吃个亏 ,也不算出格。到时候不用你们给俞三侠寻仇,全江湖的人都在替你们找这群人的晦气。” 张松溪越听越是惊讶,到最后几乎目瞪口呆,良久才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听小路你这么说,连我都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王盘上岛上当初真的就是这样……若不是找遍全岛都找不到五弟的……” “张四哥不必担心,既然中原和岛上都没有,或许你五弟和谢逊他们没走陆路,而是出海了。四哥可有查访当年是否有船停靠王盘山岛而没有再回来?” 张松溪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派弟子查访此事。以前我们都往中原想,还没往海上查过。不过刚才你说的移祸江东之计,毕竟少林是名门正派,千年古刹。何况这些年来,空闻大师一再约束少林弟子,这才没酿成大祸。如此作怕是……” 路遥撇撇嘴,摇头道:“俞三哥伤在大力金刚指下,这就跟少林脱不了关系。这也不是陷害少林,而是逼他们必然倾尽全力找出害俞三哥的人。其实那群人是不是少林这一代的弟子也不好说,少林派弟子太多,出家的,俗家的,在寺的,不在寺的,而且这群和尚不善于管事之学,谁知到这大力金刚指有没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学去?也有可能他们自己门户没管好,有一两个偷学的也说不定。总之,包袱扔给少林寺,他们怎么解释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反正要不然他们找出那伙用大力金刚指伤了俞三侠的人,要不然自己扛了。少林和尚再笨,估计也不会选第二条的,这样相当于间接帮少林清理一下门户,也算不错。” 俞岱岩受伤多年,在武当一再逼问下,掌门空闻曾查问过弟子,但并没有找到可能行凶之人。之后武当几次派人上门要求查清此事,都被不软不硬的挡了回来。一直以来,几人均因为此事感到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路遥说完良久,张松溪叹:“小路的主意剑走偏锋,但是细细想来却也的确是最有效的法子。可少林毕竟乃是武林第一大派,又与师父他老人家颇有渊源,此等事情我要和大哥他们师兄弟一起商议一下,然后请允师父。” “这是你们武当之事,用或不用自然全看你们权衡。其实若是这个主意不行,还有别的可想,到时候再琢磨其它。只盼你五弟能平安回来,你们师兄弟早日团聚才好。”路遥淡淡一笑,眼神中有些怀念。 第二十五章 芙蓉出锦绣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夏初时节到的武当山上,一住便是大半年,转眼间已经要到除夕了。以前除夕,路遥大多会回秋翎庄和傅秋燃同过,今年她本想赶在过年之前回秋翎庄,但是奈何俞岱岩虽然已经开始重新拾捡丢下五年的武艺,可自从入了腊月山上开始下雪,果如路遥所说俞岱岩关节处的筋脉骨骼疼痛难忍,极为不适。这种毛病最是不好治,基本上可以说是治不好的,路遥只得想尽办法,各种外敷内服,药浴,金针等等一齐用上,总算稍稍有所缓解。其他倒还好说,这金针之术却很是艰深,必须有路遥来亲力施为,所以也就留在了武当山,心里盘算着一冬天的调养下来,以后再逢阴天雨雪之时就能好一些。 自那日张松溪来过后,她每每见到殷梨亭,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文稿中纪晓芙与他的纠葛。她反复告诉自己殷梨亭的事情不比张翠山。后者的事情牵涉到武当一派,而且原本的结局太过惨烈,让她实在忍不住插手。但是于殷梨亭,毕竟今后还会有杨不悔,结局可谓柳暗花明,如此自己便不应该插手。可是每每看到他温和轻柔的同她笑语,眼中光芒明澈干净一如琉璃,再想起书中他将会有的那痛苦而漫长的十余年,便立时觉得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有些焦头烂额,实在不晓得如何是好。 越近年底,过年的气氛越浓,清扫房间,置办年货,缝制新衣,武当派内似乎人人都忙得紧。以前路遥在秋翎庄过年,这些事情她从来不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是哪次她心血来潮想去帮个忙,秋翎庄的管家小厮们会同送瘟神一样把她送回自己的院子里,求她不要跟着捣乱了。每每此时,路遥都是摸摸鼻子,跑去街上闲逛,边逛边想起更久以前过年的时候,她至少还是有不少用处的,心道人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而这日殷梨亭来路遥这里,路遥一看,立时扔下手中逗弄阿燃的核桃,上上下下打量殷梨亭,把殷梨亭看得很是不好意思,只因殷梨亭今日一反平日里粗布长衫或者练功装,而是穿了件深紫色的长袍。这紫色长袍手工精秀,服帖合身,不似文士穿的那般层层叠叠,很是简洁干净,此时穿来颇是喜庆。殷梨亭见路遥神色好奇,便解释道:“就要过年,大嫂给师父和我们师兄弟每人做了件长衫。” 殷梨亭这么一说,路遥想起宋远桥的妻子范氏。在山上半年,见到过她的次数路遥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印象里是个很安静的中年女子,算不上漂亮,可是很是耐看。虽然丈夫是武当七侠之首,名震江湖,但是她却是不通武艺,而且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平日里几乎不出门,倒是听常常和寒兮在一起的宋青书提起我娘如何如何。殷梨亭曾告诉她说范氏是大师兄指腹为婚的妻子 。 路遥倒是琢磨着这位宋家大嫂可也不容易,既要照管自己的儿子,还要照拂这许多师弟。 此时却见殷梨亭迎面递过来一叠东西,路遥一看,竟然是大小形状颜色均是不同荷包。蜀锦的料子,上面绣得有的是花草竹木,有的是鸟雀鱼虫,样样极是精美,且颜色多半清新秀丽。 殷梨亭笑道:“大嫂说你的衣物多是秋翎庄置办的,只怕她缝的衣裳你看不上,便绣了这些个荷包送你,说让你以后装个药瓶金针什么的小东西也方便。” 路遥兴高采烈地接过荷包,爱不释手道:“这么漂亮的刺绣,装那些个太可惜了。你大嫂简直太好了,还准备了我的份!” 殷梨亭见路遥喜欢,道:“你平日里用的炭笔什么的,也可放进去,省得每次都要翻半天。有一次我跟大嫂说你常常弄丢自己的炭笔,大嫂就记得了。还特意给你缝了个专门装它的包。”说着从那堆里面挑出一个淡绿色的长方形小袋子,上面绣着几丛翠竹,下面缀着翠色与白色夹杂的细线流苏,上面一根收口带子,正可以挂在腰间。 路遥此时已经对宋远桥的妻子崇拜无比,连道:“不行,我得去当面谢谢她才好。你有空没?要不陪我一起去吧?” 殷梨亭两眼微微一亮,又有些脸红,道:“好。” 路遥没太注意他的神色,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应该也准备些回礼才是……”说着皱了眉,想了半晌:“你说我准备什么?” “嗯?啊……”殷梨亭一时失神,没听到路遥在问他什么。 “我是说我总得给你大嫂准备些回礼什么的,要准备什么?” 殷梨亭看着路遥亮晶晶的眼睛一眨眨的看着他,有些语无伦次:“……啊……这……荷包吧。” “荷包?!”路遥瞪了眼睛 “呃,女儿家……不都是是喜欢绣些荷包……送人的么?”殷梨亭说吧,看了路遥一眼,连忙低头,掩去神情。 路遥则是一副想死的表情,痛苦的按着而额头,“问题是,我不会缝啊……” 这话倒是另殷梨亭很是惊讶,“我看你拿针缝……东西的手法挺厉害的。”他想起了路遥给寒兮和三哥俞岱岩治病时候的手法,的确算得上是运指如飞。 路遥郁闷道:“这缝人皮和缝布料,根本就是两码事!” 就在殷梨亭不知在想什么,路遥想不出什么的情况下,傅秋燃派来武当山的人解决了问题。来人依旧是宋晋文,带来的依旧是四口箱子一封信,依旧是来去匆匆的走了。 箱子里面各种冬衣行套俱全,除了点心干果蜜饯,更多了不少过年能送人的东西。路遥挑挑拣拣,翻出了一副十分精致的四开绣屏,白地蓝丝绣线,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十分清雅宜人,殷梨亭看了也说漂亮,于是被路遥一路拉着去了宋远桥夫妇的院子。 山上众人忙得四脚朝天,身为武当首席大弟子外加管家的宋远桥肯定不得清闲,自然是不在房中的,而范氏见了殷梨亭与路遥同来,很是高兴,连忙把两人迎进屋子。房间里干净整洁,几乎是一尘不染,所有东西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收着。想想自己房中这儿扔一件衣服那儿扔一本书,看得路遥十分汗颜。 路遥表明来意,谢了范氏的荷包,随即将那绣屏送给她,范氏闺名嫦,祖籍在江南,见了这地道的苏绣高兴异常。女人之间本就熟识得快,范嫦常年在山上并没有女子同她说话,丈夫忙于主持武当一派各类繁琐事物,闲时便要练功,夫妻两人之间委实没有太多时间闲话家常。而且路遥琢磨着以宋远桥的形象,和师弟探讨武功还是正常,和妻子闲话家常,此事委实比较难以想象。是以范嫦本来不是多话之人,但是见了路遥还是极为高兴,一时间话也多了起来。此时路遥倒有些觉得对不起一旁的殷梨亭,想来这女子间关于首饰衣料之类的话题,武当殷六侠坐在这里听着必然很是无聊无趣。稍稍扭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此时他也正看着她,无奈冲他一笑。谁知殷梨亭看了她这一笑,立时扭过头去,搞得路遥有点莫名其妙。 范嫦看了对面两人的神情举止,心下好笑,想起丈夫嘱咐她的事情,开始逐渐步入正题。于是接下来的半刻钟,路遥彻底了悟了不仅诸如张三丰一类的名宿高人有着跳跃性思维,已婚女人诸如范嫦同样有着跳跃性的思维。范嫦先是对傅秋燃极是有兴趣,从出身背景到兴趣爱好,从工作行当到已婚未婚,一一问的仔细。路遥道傅秋燃啊和我一样父母早逝同门学医最爱吃饭睡觉讨厌工作熬夜,眼下商人一名光棍一条整日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紧接着范氏的兴趣就移到了路遥身上,芳龄祖籍嗜好习惯哪里学医哪里学武可有师父师娘师叔祖,越问路遥越不知道怎么答,直到当范嫦问说‘路遥你年方十九,傅庄主作为兄长可有与你订下婆家?’路遥终于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面差点噎死,连咳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接过殷梨亭一边递过来的手绢擦擦嘴,想象一下秋燃某日会去抓着自己同别人订亲的那场面,看着被喝干净的茶杯,路遥立时后悔自己还不如刚才被茶水呛死算了,哪怕口水都好。龇牙咧嘴半晌方缓过来一口气,忙道小女子兄长忙着吃饭睡觉闲逛外加赚钱,一时半会顾不上这事。却听范嫦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兄长这怎么行?路遥琢磨着还是别毁秋燃名誉了于是连忙道其实是自己不安于室不懂三从四德德容言功无一合格,外加喜欢四处乱窜最擅长的就是缝合人皮,所以到现在这件事情还没有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此话一出,只看范氏笑得颇是诡异,路遥顿觉头顶压力骤增,连忙拉了殷梨亭找个借口告辞飞也似地逃了出来。 出来以后路遥拉着殷梨亭袖子问说殷六哥你从小到大最怕谁?殷梨亭偏头思考了半晌道:二哥,之后又补了一句:自己做错事后脸色严肃看着自己一语不发的二哥。路遥捂着胸口道:我现下最怕你大嫂,之后也补了一句,进屋奉茶以后笑着问我年龄籍贯婚配与否的你家大嫂。一抬头,却看见殷梨亭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刚才一路跑的,双颊泛着淡淡轻红,在这冬日的暖阳下显得格外清透好看。路遥心中一动,只觉那琉璃般的眸子分外晃眼。 第二十六章 谁家凤凰游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武当山上的年过得不如金陵秋翎庄那么热闹。往年在秋翎庄,来来往往前来拜会傅秋燃的朋友总是很多,但基本上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傅秋燃和路遥从除夕到初二往往都在一起,过了年初三才开始接待这些场面活。路遥有时候也会替傅秋燃出面接待一些人,尤其是药材生意那一路,不过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干活,所以能不干就不干。 而武当山上过年虽然习俗样样不缺,但到底要安静不少,一些家中尚有亲人父母的弟子多回家过年了,山上留下的人除夕一起吃顿饭,剩下的就由着三代弟子们自己热闹。而武当诸侠与张三丰则多是一起小聚于某人院中,一起吃饭聊天,今年再加上一个路遥,而路遥回手又拖上了梅寒兮。 寒兮父母死于那场兵祸,路遥每每见到他,都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自己年幼之时尚有若长与秋燃相互照顾,而梅寒兮却真的是无一人相识,是以格外疼爱照顾他。就连傅秋燃听说路遥收了这么个徒弟,并打算等他满十六岁就送来秋翎庄修习医术,也极是上心,前两天送来的东西里特意给他备了不少衣物用器,以及一些基本的医书,还有一个不小的压岁红包。而路遥则更喜欢打扮这个眼睛水亮皮肤白嫩容貌可爱的小男孩。 路遥以前读过“山中不知岁月长”的句子,一直觉得这岁月放到平淡无味的山里去过,只能“更长”哪能“不知岁月长”,谁晓得这次倒是有了切身体会,只觉得前几日尚是年节时分,转眼寒兮的认|岤功夫还没教完,便依然更感到些许柔和春风看到青嫩嫩的芳草微露,一翻黄历,已经二月了。 二月二十,这日路遥本打算早上去后山采些药草。自从那次山中遇大雨以后,每每采药殷梨亭都会跟着,并说这武当山上他比路遥熟悉太多,哪里有什么清楚得很,于是路遥乐得有个熟悉路况外加轻功高强可以替她上蹿下跳的人陪她。今日约了殷梨亭,谁晓得时辰到了人却并没有来。殷梨亭历来守时,倒还真是头一次迟到。 路遥看着日头见高,就拉了个路过的武当弟子问你们六师叔去哪了?那武当弟子说今日一早有外客来拜山,似乎排场还不小,还带了不少礼品,诸位师叔伯此时正在紫霄宫正殿接待客人 ,就连师祖张三丰都已经被请过去了。 路遥一听张三丰都请过去了,估摸着这阵仗可是不小,一时半会怕是完不了事,自己再不走就恐日落之前回不来了,于是索性拎着工具袋自己上山去了。 纵然路遥不愿耽误时间而早早上山,待到回来的时候,也已然日落,只因路上碰到了只能在初春采的几种药材,一旦过了这时节,药效便去了。一时间舍不得药材,才回来晚了。将药材与工具放回房间,路遥的肚子咕噜一声,她一个人走得晚了,忘记带些干粮做午饭,饿到现在,于是溜到厨房打算寻些吃的。幸好厨房的锅里尚有温着的饭菜,也不知是谁留的。不过路遥又累又饿,自是没心情管这些,当下连食盒都懒得找,一手端菜一手端饭,往自己的院落跑。从中院的月门出去,经过回廊,却见到回廊尽头的石桌边做了三个人,正是俞莲舟俞岱岩与莫声谷,而三个人此时正看着自己,想来早就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路遥皱皱鼻子,忽然有一种做贼被抓的感觉,虽然自己偷得不过是点饭菜。既然被撞了个正着,索性就厚着脸皮上去打个招呼,却见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很是奇怪。俞莲舟眼神是深不见底,俞岱岩则很是殷切,至于莫声谷却是有些焦躁。 往常时分一般来说这几人都各自在房里用功打坐修炼内息,今日到是齐齐聚在此处,神情诡异,路遥也颇觉奇怪,心道难不成是白日的事情?正想着,却听得俞岱岩道:“小路还没用饭?” 路遥点头道:“今日去采药,回来得晚了。” “路姐姐一天都在采药?”莫声谷追问。 “今日碰到几种药材,是治疗俞三哥关节疼痛的好药,那药需得初春时分采摘,等过了这几日就没有药效了。” 俞岱岩闻言,一叹:“都怪我让小路费心了,也害得六弟一天找你不着。” 路遥摇头:“大夫本分而已。不过殷六哥找我何事?” 听路遥这么一问,三人同时沉默,让路遥更是摸不到头脑,于是试探着问:“可是今早山上来人之事?” 莫声谷十分惊讶:“路姐姐知道今早之事了?” “不知道,不过听说动静蛮大的,连张真人都被请过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路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眼睛一转,忙问:“难不成是少林派来找上回的麻烦了?” 俞岱岩忙开口道:“并非少林派,而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派了人上山,是来给……”踌躇半晌,却没有说下去。 路遥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得俞莲舟沉声道:“三弟,早些告诉路姑娘也好。是这样,今日金鞭纪老英雄家派人上山来向六弟说亲。” 一听此言,路遥蓦地瞪大了眼睛。这两天她实在不知道要拿殷梨亭这件事情怎么办。理智上她觉得或许殷梨亭的缘分注定便在杨不悔身上,那么先前与纪晓芙的一段单恋也就不能避免,可是感情上又无论如何不忍心让这个在武当山上可谓同自己最是亲近交好的少年一个人独自承受那般长久的煎熬。于是每每一想起来脑子里即便乱糟糟的。而且这事不比张翠山一事,尽是利益纠葛,终究有解。情衷一事,最是难缠。却没想到,还在她全然没有主意的时候,这纠葛已经开始了。 俞岱岩见路遥没有反应,继续道:“纪老英雄的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9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的独生女儿纪姑娘,小路前些日子见过的,是峨眉派灭绝师太的亲传弟子,如今正在江湖上历练。今日纪老英雄就是给她来说亲的。” 几人见她沉默,又皱着眉,均以为她心中不好受可又委实不便说什么。莫声谷几次欲言又止,却都被俞莲舟用眼神示意压下。良久,俞岱岩长叹一声道:“师父说这事让六弟自己考虑一下。路姑娘辛苦一天,还是先吃饭休息吧,有事情明日再谈。” 路遥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殷梨亭和纪晓芙的事情,也就点了点头,端着饭回了房间。众人见她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各自摇头叹息,俞岱岩道:“二哥,这六弟和小路,到底……到底要怎样?” 俞莲舟沉默不答,莫声谷却沉不住气,道:“咱们去问路姐姐愿不愿意嫁六哥便好了。” 俞岱岩苦笑着拍了莫声谷一下:“就是去问也得你六哥去问,你去个什么!” 俞莲舟此时却是开口道:“六弟呢?还在与四弟谈?” 俞岱岩摇头:“听清风说刚刚被师父叫去了。” “六弟性情随和善良却是遇事犹豫不决,最是不懂得做抉择。这件事情,对他也有好处。”俞莲舟低声道。 这厢路遥回了房间,打了热水洗澡,边洗边琢磨着殷梨亭与纪晓芙的事情。一时之间,做不了决定。 殷梨亭这样的男子路遥从前没有见过,很干净很温暖,笑容清澈透明,自幼庭训严谨,和女孩子相处常常会腼腆害羞,可谓至情至性。比起若长的厚重稳健,秋燃的飞扬跳脱,这样的男子,干净得让人有些心疼。一时间,路遥想起殷梨亭各种不同的笑容,初见时温文有礼的,之后武当山上腼腆害羞的,后山寒潭洞中轻柔的,那日紫霄宫正殿之上自己受伤后安慰的,以及被自己搅得没脾气的时候无奈的,还有那日她拉着他从范嫦那里逃出来时,冬阳之下无比和暖的。路遥想起他深情专一于纪晓芙,在误会是杨逍杀死纪晓芙后,于武当苦练剑法,创了天地同寿的剑招,只希望有一天可以与杨逍同归于尽。想到天地同寿,路遥打了个突,这样的剑招太过惨烈,让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居然是这样一个温暖随和的男子所创的。 路遥叹了口气,她明白情之一字力量之强之深,再是深刻不过。就算最后会有着杨不悔,但她也绝不愿意看到殷梨亭会变得如书中那般辛苦憔悴甚至性情大变。这几日她反复思虑良久,却没想到纪家如此之快,已经上山来同他说亲。如今或许也唯有从纪晓芙身上打些主意才是。她记得纪晓芙其实是遇到杨逍之后失身给他,才渐渐生出爱恋,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纪晓芙估计就会按照父亲所定的亲事嫁给殷梨亭。而纪晓芙事实上是一个相当坚强勇敢,而且无怨无悔的女子。那日路遥见过纪晓芙,人也很是美丽漂亮,武艺不俗。这样的女子,配上温柔善良又有些害羞腼腆的殷梨亭,当真是良配。而且最重要的是殷梨亭喜欢纪晓芙,只要喜欢,万般都是优点。反正她连俞岱岩也治了,张翠山也试图保了,又何惧帮助与自己关系最亲近的殷梨亭?如果她在纪晓芙爱上杨逍之前找到她,并且干脆打包送上武当山,和殷梨亭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让她看看殷梨亭是多么纯粹而干净,或许让纪晓芙死心塌地爱上殷梨亭也并不那么难。 主意已定,路遥心中松了口气,确实觉得困倦无比,爬出有些凉了的浴桶,连水都懒得到,直接换了身衣服,爬上床睡了。睡前还想着,明日定要再翻翻那稿子,看看纪晓芙是在哪遇到的杨逍,再写封信给秋燃,想办法提前去截人才好。 第二十七章 千山复独行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可惜路遥却没有机会第二日一早再去翻那手稿,更没时间写信,只因五更时分,正值黎明黑暗之时,整个武当还在一片寂静当中,守山巡逻弟子却听得远远山路上马蹄飞奔的声音。 两名弟子连忙赶到,见一名中年男子身材略有肥胖,骑着快马,一路飞奔上山。这等时候有人急急赶往山上,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展开轻功挡在那人路上。那人见了有人挡路,连忙拉住骏马,听得对面两人道:“请问阁下乃是何人?为何深夜于武当山上飞驰赶路?” 来人一见两人身穿武当派的衣服,连忙一抱拳,道:“在下乃金陵秋翎庄的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寻找现下暂居贵派的路遥路姑娘。” 两名弟子一愣,掌门宋远桥曾经交代过,但凡上山找路姑娘的,一律需礼遇有加,不得耽搁,更不得无礼。当下两人一人留在原处,另一人带同这人直奔武当派内。 于是路遥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天还尚未亮起。她披了件外衣睡眼朦胧的去开门,发现竟然是殷梨亭站在门外,身上带着浓重寒气,甚至结了一层冰霜,显然在外面时间不短,而另一人却是张松溪。路遥还没等开口问殷梨亭出了什么事,就见殷梨亭身后一人窜了出来。那人单膝一跪,将一样事物双手递到路遥面前,凛声道:“大小姐,昨夜二更时分收到的朱漆急件,由金陵飞鸽而来。” 路遥没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但是一听“朱漆急件”四字,脸色立时大变,一步抢上拿了过来,殷梨亭在暗中分明看得清楚,那物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竹筒,漆成红色,用火漆封口,口上一个大大的隶书:急。 张松溪此时点燃了房中灯火,路遥不及拆开火漆,手中暗运内力用尽一捏,竹筒碎裂,看得张松溪与殷梨亭一愣。他们几乎不曾看到路遥动用内力,却不知这次出了何事,让路遥如此失态。路遥抽出里面一张信笺,信笺不长,路遥越读脸色越沉,到的最后几乎变成黑色。读罢以后,路遥向张松溪一揖,道:“张四哥,秋翎庄的人深夜打扰武当,路遥先向两位赔罪。但是事出紧急,路遥如今怕是得先告辞了。” 二人一听立刻怔住,殷梨亭脸色尤为难看。路遥将信递与张松溪道:“二月初一,泉州德化永春二地接连出现疑为恶核的病症,到得十二,两地染病者超过半数。且周边几县陆续出现染病患者。秋燃已经和几家有名的医馆在私募大夫去那里诊治时疫,我想尽快过去看看。” 张松溪听闻,结结实实的打了个突,他知道此病乃是传染迅速,几近无治的恶疾。病人多死于咳血,心肺衰竭,从病发到不治死亡极快,往往只用三五日,死时身体乌黑,极是可怖。凡是此病过处,均是十室九空。 殷梨亭却并不晓得“恶核”是何病,只是望向路遥,眼睛里尚有些许血丝,路遥也不知刚才他去了哪里,身上寒霜竟像在外面待了一夜的模样。他声音略略沙哑问道:“你何时动身?” “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吧。”路遥抿抿唇道,“恶核之症传染迅速发病猛烈,片刻耽误不得。” 两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之急。殷梨亭哑声道:“各路都有官设的惠民局,小路你莫要着急,我……” 路遥没等他说完,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惠民局?如今惠民局本来几乎便是摆设,从医士到药材无一顶得上用处,而整个江西行省的钞本也不过三百。这次乃是恶核,殷六哥,我敢断言眼下江西一路的惠民局怕是只剩下空壳了。” 张松溪闻言叹息,民生如今本就多艰,再遇恶疾委实是火上浇油。以路遥性子,急着赶去再正常不过。但是看看自己身旁欲言又止,寒霜满衣的殷梨亭,张松溪心下摇头无奈。 “此时尚未天亮,不知宋大侠是否起身,路遥当前去告辞才是。” 张松溪道:“大哥此时应该已然起身练功,我可去相告。” 路遥一拱手,道:“如此麻烦张四哥了,我需要收拾些东西,收拾好了立刻便去大殿。” 张松溪知道事情紧急,忙忙的赶了去。 殷梨亭这厢看着路遥眉头紧皱,如同陀螺一般,在屋里快速的转来转去,挑出衣物药品工具书信等等放入她那个硕大的背包中。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见路遥火烧眉毛的样子,他吩咐后面的弟子去厨房准备干粮吃食。刚说完,却听得路遥轻声道:“殷六哥。” 殷梨亭忙转身,见路遥已然收拾好了东西,拉起他便往大殿走。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山上春初特有的料峭清寒染上两人衣襟。路遥思索片刻,开口道:“殷六哥,纪姑娘的事情,我昨天听俞三哥他们说了。” 殷梨亭猛地一抖,看向路遥。路遥见殷梨亭脸色奇怪,以为他是心绪激荡,于是安慰似是冲他一笑,道:“殷六哥,我此次下山若是看见纪姑娘,可有什么话有我转告?”心中暗想,总须得尽快让秋燃找到纪晓芙,在她面前常提殷梨亭,最好能把她弄上武当山如她这般住个一年半载,也省得遇到杨逍。 殷梨亭不答,看着路遥那笑,初春的清晨里,眼角眉间星眸流转,端的清亮无比。但他心中却不知什么滋味,半晌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路遥,我与你同去可好?” 路遥闻言,连连摇头:“万万不可,这病很是厉害,一旦沾染能救活的几率实在太小,而且传染的极快,你可千万别跟我去。不仅不能跟我去,今年秋末冬初之前,都千万不要靠近泉州一代,明白没有?”路遥极是认真的双手抓住殷梨亭。 殷梨亭一听,心中立时一紧,才意识到路遥是要去干嘛,瞪大了眼睛连连道:“那你一个人去岂不危险?不行,这可不行。你一个女儿家,去那种病疫之地,万一染病可怎生是好?” 路遥压下殷梨亭的手,好笑道:“殷六哥,我是大夫。”大夫两个字尤其长,“而且好歹也算得上神医,如何保护自己不被传染还是知晓的。何况我经验也算丰富,去年春天来武当山以前,我不也是在中书省卫辉那里诊治时疫?五年来这种场面我见过不少,没事的。” 路遥一番话,却没让殷梨亭放下心,眉头始终不展。却听得她继续道:“殷六哥,我倒是有些担心你。纪晓芙姑娘的事情,你需记得……”说着顿了一顿,她委实并无把握帮他推开已经渐渐到来的命运。见殷梨亭看自己,斟酌了一下:“殷六哥你需记得世间姻缘自有定数,聚散离合不过是过眼浮云,有些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几句话,路遥曾数度用来劝自己,虽知道说来容易做来难,但是一时之间她也委实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如今说给殷梨亭听,只盼得万一事情向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开始发生了,殷梨亭也能看得开些,不会如书中一般。 殷梨亭直直的看着路遥带着些微犹豫的双眼,她的神情让他觉得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气息包裹起来,虽然近在咫尺,却是无法触及。他并不明白路遥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说话的神情让他觉得似乎如果他不抓紧她,这个人很快就会在眼前消失掉。想要开口同她说纪晓芙一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此时他更多心思在忧虑如此猛烈的瘟疫,路遥此去是否会有危险,于是一时间心思无比凌乱。 然而就在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大殿,路遥当先一步进了门,发现武当诸侠都已然在正殿。路遥连忙上前:“路遥个人之事,却打扰到诸位休息练功,实在是不安,望诸位恕罪。” 宋远桥忙道:“路姑娘哪里话?我听四弟说路姑娘此去乃是为了泉州的时疫之症,路姑娘仁心仁术,我等感佩尚且不及,何来怪罪。” 路遥不好意思的笑笑:“宋大侠过奖,路遥这半年来在山上叨扰,不过治好了俞三哥,所以在武当混吃混喝半年也就不觉得惭愧了。” 俞岱岩大笑:“大恩不言谢,路姑娘今后如有所命,俞某绝无不效。” 路遥摇了摇头:“俞三哥不必挂怀,路遥游历四方就是为了行医治病。本来俞三哥的病症需要再行调养两月,可是泉州之事耽误不得。不过俞三哥放心,路遥会按时托秋翎庄的人带回新的方子给你,虽然不及亲手诊疗,但总是有效的。” 俞岱岩此时看着路遥,却想起殷梨亭,心中不禁暗暗叹气。 一旁宋远桥道:“此去泉州路途遥远,路姑娘孤身一人,不如让六弟陪你同行如何?” 路遥连连摇手:“千万莫要,恶核一疾极是猛烈,旁人若非大夫,稍有不慎便会感染,而一旦感染很难救治。不仅殷六哥不要跟我去,今年秋末之前,还望几位千万远离泉州一地,绝不要靠近。” 几人闻言,皆是沉默。半晌俞莲舟开口道:“如此,路姑娘千万小心。” 路遥点头:“那是自然,路遥身为大夫自然心中有数,诸位皆可放心。时间紧迫,路遥就不多叨扰了,这就下山。”说着提了上山时所背的那个巨大的背包,向众人拱手一礼,便要出殿。 宋远桥等人将其送到滴雨檐前,又让张松溪与殷梨亭二人一路送到半山腰的大路上。此时天已经大亮,武当山上初春已经是草木青青,两三枝碧桃开得艳盛。 “张四哥,殷六哥,就到此处莫要送了。” 张松溪见路遥赶时间,也不强求,道:“小路此去泉州险地,万望保重才是。” 路遥笑笑:“张四哥放心,路遥这些年独行四方,知晓如何做的。” 殷梨亭从进了大殿后到现在,心思不属,一直没说话,此时默默地给路遥一包干粮,道:“你……千万小心,莫要染上那恶核之症……” 路遥拍了拍他手臂,宽慰他玩笑道:“殷六哥这是在质疑我神医的水准么?” 殷梨亭不答,半晌问了一句:“你何日再回武当?” 路遥低头,叹了口气,笑答:“不好说,泉州之事怕要半年,之后应会回金陵,入冬以后更需要去岭南一趟。今后若是不能相见,你们有事便传书到秋翎庄,秋燃自会转交于我。” 殷梨亭闻言,更是沉默,路遥想到两人之间半年朝夕相处,又想到或许面前的少年还有很多艰险的路要走,不禁感于别情,微微笑道:“殷六哥,万望你记得我放才说过的话。今后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定会各自惦念。”心下又是暗道:无论如何,就算没机会再见,纪姑娘的事情我定会想办法替你周旋。 张松溪叹:“小路志在四方,我辈钦慕的紧。今后若有任何难处,尽可来找我武当。而若有机会路过,可定要上来看看。”语罢再次看了看一旁的殷梨亭,只见他低头不语,似是看着路边的春草出神。 路遥笑声清脆:“好,那就多谢了。我是此心安山岳,四海做吾乡。张四哥,殷六哥,天涯海角,各自珍重。”说着翻身上马,一声清叱,那青骢马四蹄翻飞,转眼消失在蜿蜒山道上。 “好个此心安山岳,四海做吾乡……”张松溪喃喃念道,“独行千山来去如风,路遥,果然人如其名。” 殷梨亭此时看着消失在晨光中的青色背影渐渐痴了。蓦地想起初见之时,路遥也是一身青衣,一个巨大行囊,就如今日一模一样。顿时觉得这大半年时光仿如梦幻一般,端的美妙,可是却也顷刻间就这样去了,唯留山间芳草依旧青翠,仿如去年夏初一般,盈盈晨光,金色光芒洒落山花碧桃之间,却再不见那个清脆戏谑的笑着唤自己“殷六哥”的清秀身影。 番外一 青山笑醉与谁同-张松溪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六弟坐在对面,眉头紧蹙,时不时的向外张望。 窗外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天边由兰及紫,重重院落殿宇被斜阳染成暗金之色,这几日里春初的气息愈发浓烈起来。 不过眼下六弟显然心思不在这景致上,自今早至现在他便一直坐立不安。 “六弟,你先坐下,小路上山采药,用不得一会儿便回来了。” 六弟闻言微微一顿,继而在房间中又转了两圈,随即问道:“四哥,什么时辰了?” 我叹息:“申时刚过。”上次他问我时辰,不过是小半刻钟之前。 “我还是上山找她吧。路遥不熟悉山路,若是丢了可怎生是好?再说若是遇到些危险……唉,我这就去找她。”说着便要出门。 我一捉他衣袖拦了他下来:“小路在山上大半年,这几条山路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怎么会丢?何况眼下又无雨雪,哪会有危险?”也只有六弟自己会觉得小路独自上山会迷路,然后前前后后的陪同她山上山下四处采药,乐此不疲。幸好小路从不留心这些有的没的,也已然习惯同六弟同行,否则怕是要笑死。 “四哥,我……”六弟还待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你又不知她走的哪条路上山,现下要是上山去找,若走差了,岂不更是见她不到?” 这话一说,六弟终于颓然坐下,皱着眉低头思索。 看着眼前已然身形长成的师弟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的情景。那时候师父从山下回来,带回了个小娃娃。我和五弟听说的时候,正在同二哥一起在练功。听到三哥来说似乎是师父新收了徒弟,我和五弟立时便按耐不住孩子心性想去看看这个新来的小师弟。可是二哥于练功一事历来督导甚严,我和五弟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终五弟跑去拉着二哥的手,直接开口:“二哥,我们去看看小师弟好不好?” 二哥历来为人严肃沉默寡言,那时候年纪小,我和五弟多少都有些怕他。但如今把年少之事细细想来,发现其实他心下最是无奈我们这样软声相求。那个时候他便是沉默的点点头,不言不语的跟在一路飞奔而去的我和五弟后面。 紫宵宫正殿上,师父和大哥正在说话,而师父身后“躲”着个小小的身影。蓝底布的夹袄夹裤,红色的细绳将软软的头发绑成一个朝天辫的样子,小人儿如白面团一般,眼睛又圆又大光芒澄澈纯净,脸颊上泛着淡淡微红,怯生生的抓着师父的长袍下摆自己躲在后面,又带着一点点好奇的露出头来打量着当先跑进殿中的我和五弟。 我们师兄弟几人先向师父行了礼,随即五弟便耐不住的想去探究师父身后的小人儿。师父见了,捋了捋长须微微一笑,把他从身后牵出来,和蔼道:“梨亭,这便是你几位师兄,你且去认一认吧。” 被唤作梨亭的小娃娃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看师父,又转身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五弟,细米小牙咬住下唇。五弟却不管这许多,伸手便去握住他的手,笑嘻嘻的道:“你叫梨亭是吧?我叫张翠山,是你五师哥。” 许是五弟笑得灿烂,小娃娃竟是犹自带着些奶声奶气的叫了句:“张……水山……” 这一句把几人皆是逗得笑了,“是翠山,张翠山。”五弟挠挠头。 “水……山?”三岁多的小娃娃有些迷惑的看着五弟。 五弟鼓了鼓红扑扑的脸颊,“啊呀呀,我都糊涂了,你应叫我五哥才对啊!来,叫五哥!” “五哥。”这两个字倒是字正腔圆的紧,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都禁不住莞尔。 五弟可是高兴,“这回也有人叫我五哥啦!”,于是当下拉起他,一个个的带着他认我们这群师兄。 “这个是大师兄,这个是二师兄……”,一路小娃娃乖乖的叫人,口齿仍旧不甚清晰,但是听来分外有趣。待到五弟带他到了我面前,“这个是四师兄,叫四哥。” “士……士哥。”小脸微红,似是有些害羞。 我笑着答应,忍不住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轻声应道:“六弟。” 六弟同五弟刚上山时一个模样,不惯一个人睡,加上三四岁的年纪总需人照顾。师父本想让他和三哥同住,奈何五弟却拉着他不愿放手,非要同他一处。师兄弟几人大笑,见六弟也同五弟最亲,便答应了。而五弟那时本就和我一处住,于是当晚用过饭后,我就一手牵着一个回了房间。 帮这个新来的六弟梳洗更衣,安顿在刚刚搭起的小榻上,我吹熄了灯。自己躺在床上,想起方才见到的澄澈纯净的目光,心中微微一笑,翻身便睡去了。 谁承想到得半夜,些许悉悉索索的声音将我惊醒,我微微睁眼,见得月光之下,六弟掀开被子,短小圆润的四肢有些笨拙的爬下小塌,一路光着脚,跑到五弟床前,拽着五弟的被角,小声叫道:“五哥……五哥……” 五弟被他拽醒,揉了揉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多出来的小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六弟?怎么了?” 六弟此时已经带了点哭腔,颇有些委屈,呐呐地道:“五哥,我害怕。” 五弟瞪了眼睛,“害怕?害怕什么?” “黑黑,我怕黑黑。” 五弟此时也有点傻眼,挠了挠头,“怕黑?那怎么办呀?晚上就是黑的呀,天要到明天早上才亮呢!” 六弟抓着五弟中衣的袖子,咬着唇道:“我和五哥一起睡好不好?” “和、和我睡?”五弟有些摸不到头脑。 “以前我都和娘亲睡的,和娘亲睡就不怕黑了。”六弟小声嚅嗫。 “这样啊!”五弟恍然大悟,很爽快的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榻道:“好啊,上来吧!” 六弟小小的身子翻上床,抱住五弟的胳膊,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姿势,很快安静了下去。半晌,我见两人都没了动静,才悄悄起身走到两人床前。看着睡得乱七八糟的两个小孩,禁不住好笑,抬起手将被子给他们盖好,躺回到自己的床上,一时间有些睡不着。于是那时窗外清朗朗的月光映进屋内的景象,这些年来始终不曾淡去。 —— 六弟三岁上山即便开始习武,站桩、扎马步、打正拳,武当功夫极重根基,小孩子练得颇是辛苦。若逢师父亲自传授尚得好些,盖因师父历来慈和。若逢二哥传授,我们却是半分不敢偷懒,二哥脸一板,我们三人就一概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的练功,多大的苦都能咬牙吃下来。不过以前求情求饶时候,都是五弟上去拉了二哥的手,自从六弟上山以后,就变成了一边一个。多数时候二哥仍旧是脸色一整,该如何还是如何,随即转身而去。不过偶尔也有有用的时候。每逢那时,五弟就会转过身向我捂着嘴笑得得意,而六弟则是眨眨圆圆的眼睛,笑得腼腆。 直到后来三哥重伤、五弟下落不明,那年中秋,向来滴酒不沾的二哥同我在后山竹林里喝得半醉,才说给我听,五弟六弟小时候那会儿,两个人一拉他的手,他立时就没办法了。只得板了脸说教两句,拂袖而去。否则怕是自己稍一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武当山上岁月清幽,宛如流水。三岁的垂髫小童长大得极快,转眼间身量越抽越高,到得十六岁那年,已然身长玉立得少年。人说女大十八变,这自家的弟弟小时候红扑扑的脸庞,圆润的胳膊,彼时已经变成少年略有削瘦的面颊和运气剑来稳定有力的臂膀,全然看不出昔年的影子,唯有那一双眼睛中澄澈纯净如赤子的光芒却是半分不变。 五弟那时已然出落成文武双全的翩翩少年模样,行走江湖四年,一双虎头钩和判官笔在江湖上得了个银钩铁划的名号。而用剑的六弟却多少像个有些长不大的孩子,人前斯文有礼,可一回到师兄身边,仍旧有这两分稚气。脾气也是好的紧,随和温顺。曾有一度,大哥二哥颇有些犯愁,盖因六弟若论功夫,众人都是放心,但他的性子实在是柔软,就算武功再好,若是放其行走江湖也怕是被别人欺负。而且或许被别人欺负了他自己也都不知道。师父听了大哥二哥所忧之事,竟是哈哈一笑,道:“你们兄弟当中,若论剑术,当属梨亭天份最高,他日于此必有大成。剑者,曲中有韧,柔中带刚,实为大道也。” 大哥二哥听闻,若有所悟。但是看看六弟,终是放不下心。 六弟头一次下山的前一天,同三哥、我与五弟跑去后山的溪边烤鱼尝鲜。三哥笑着逗他:“六弟这回下山若是碰上星夜赶路,可不得说怕黑啊?” 这话师兄弟间们皆是知道,有时便拿来逗他,他也从来不恼,总是微红了脸,微微而笑。 五弟这个时候就会上前一把搭在六弟肩上,笑道:“黑夜不怕,五哥陪你!” —— 那次二哥带同五弟六弟一同去办事,事情不大,也就是让六弟略略了解一下所谓的行走江湖。后来直到五弟失踪之后得那年中秋,二哥酒醉时才同我说,从那次之后他便想着,六弟天生这么个性子,他总是不放心的。那时他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几个师弟今世能护得一天便是一天,护得一世便是一世。 第一次行走江湖,倒也颇是顺遂。六弟剑术不凡,初初下山,很快就得了武当殷六的名号。师兄弟们皆是欣慰,师父他老人家不动声色,但想来看着自己的小弟子能在江湖中剑术卓越稳稳立足,心中定然宽慰。 唯一令人没想到的是,下山一趟本是万般顺遂,然而六弟回来的时候,一进大厅,整个人却像被煮过的河虾一般,整个人的脸从额头一直红到颈根。我大奇,一开口就禁不住问他怎么回事。谁知晓他听了我问话,嚅嗫了几句,抬头看了我一眼,立时飞也似的逃走了,看得我无比莫名其妙。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二哥和五弟进来,两人脸上皆是忍不住的好笑。我连连上前,接过他们行囊,待到喝过茶水,才问到底是何事情让六弟如此。 五弟足足笑了半晌,这才道出原因。原来是三人已经回山,到得山脚下的时候遇到一年轻姑娘。那姑娘原是个在山下集市买东西的商户,想来孤身一人,被几个集上的混混欺负。他和六弟当即上前几下收拾走了那些混混。六弟心软,看不得那姑娘哭泣,便递了块手绢过去。那姑娘想是哭得头昏加上害怕,就着六弟的手擦了擦眼泪。就这一下,六弟立时便如顺被被煮红了的河蟹虾子一般,手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差点没羞窘得扔了手绢。过得片刻待那姑娘松了手,六弟几乎是瞬间运起师门的梯云纵,一路奔回山来的。 听完我和三哥竭尽忍不住大笑,就连大哥之后听了也不禁莞尔。 我们几个师兄弟,除了大哥自小乃是指腹为婚,其余几人无论年龄到与未到,都为曾成亲。如今六弟这模样,我便以为他也会同二哥一样,一心钻研武艺,不复思量男女情事。然则老天有时候总喜欢对世人开些小玩笑。于是这年的夏天,我在派内的客院里第一次见到六弟同一个姑娘对面而坐有说有笑的吃东西时,不仅是我,连身后的二哥和七弟也都同时愣住了。 (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何处遇故人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下了武当山一路往东急行,经由江阴路转徐州路再南下,快马加鞭,每日几乎行上七八个时辰,终于在二月廿六入了建宁境内。 这日天色已近全黑,建宁城门口的兵差正要换班之时,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想起,定睛一看只见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待到城门口,却见青骢骏马上,一个瘦小身影翻身而下,守城元兵一见是个身形曼妙的姑娘孤身一人,立马来了精神,神情颇有些猥琐的嘿嘿笑了几声,两个人便凑了上去。近前定睛一看,立时变了脸色,只因那姑娘脸上从左往右一道巨大的疤痕,几乎将脸截成两半,颜色鲜红,在这夜里显得更加可怖。 两人觉得晦气,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老子还以为来了个小美人儿,结果是个鬼脸儿死丫头,忒是晦气!也不将那丑脸遮遮出来吓人!” 那女子似早已习惯这等谩骂诅咒,也不说话,微微一笑向两人手里塞了块散碎银两。 两名兵差得了好处,也不想看见她这张脸,很是不耐烦的连连催到:“快走快走,莫在这里招惹晦气,老子就要关城门了!” 那姑娘也不多话,嘻嘻一笑翻身上马,进了城去,还遥遥听见后面的两人骂道:“娘的,不笑丑,一笑更丑!”听得这话,笑得更欢了。 此女正是乔装之后星夜赶路的路遥。 路遥寻了一家看干净的客店,要了间上房,一进屋就瘫倒在床上,这些日子她连夜赶路,颇是疲惫。想起离泉州已然不远,心里盘算着这几日需要好好休息,否则若是疲劳不堪,进了泉州便很容易被感染。正巧小二送来了饭菜,路遥活动了一下因骑马赶路酸疼的腰肢,在自己房里风扫残云一般的吃着晚饭。还没等吃到一半,只听得咯咯的从后窗传来两声极轻的响动,门口也晃过几条人影。路遥眼睛一转,不动声色,继续吃东西。 而外面的人似乎颇是沉不住气,不一会便哐啷一下,大门和窗户同时被踢开,前后六条身影闪进路遥房间,离着路遥五六步远的距离,把路遥围了个水泄不通。路遥撇都没撇几人一眼,仍旧低头吃着饭菜。 六人身材很是壮硕,各自凶神恶煞手持连环长刀,几人见路遥眼睛都不抬一下,不禁有些哑然。这么一个娇弱纤细的姑娘被六个彪形大汉围着,居然满眼只看得到饭菜。为首一人却是不管这些,喝道:“老三,去拿了她的包袱!” 路遥慢条斯理的抽出块白色手绢一擦嘴,眼角一挑,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大叔,我劝你最好不要动那个包。” 这一句话先让几人楞了一下,随即为首那人笑道:“你个丑丫头还挺狂!老子到要看看待会劫了你回去,陪老子一夜,看你还狂不狂!你这脸丑是丑,可着身段端的不错,也不知尝起来味道如何。啊?哈哈!” 旁边几人均自大笑,路遥却也不见恼怒,倒是侧头看了那人一眼,满是好奇。 为首大汉见路遥侧头看他,“丑丫头你看什么?!” 路遥摸摸下巴,“这年头打劫的都在荒郊野外,你们跟了我一天,居然能追到城里来打劫,也算本事,就不怕被官兵抓么?” 那人笑得猥琐:“怎么,丑丫头想找官兵求救?告诉你不用了,你就是告到官府,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路遥听闻,居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到:“我也这么觉得。闹不好你们今日收成怕是还要与官军们分出几成吧?” 听得她道破,为首之人竟也不否认,“老三去拿东西,刚才城郊那大户少说给了她近百两银子。这丑丫头可是摇钱树!方才看那家大户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是有些身价,先抗回去再说。” 说着踏上几步,抬手就要抓向路遥。谁知人尚离路遥有三尺远,就听得嘭的一声,那七尺的壮汉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其余五人都是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四人又接连到地,唯独那个伸手去抓路遥包袱的杀猪般的惨叫起来,没两下也嘭的一声趴了下去。 路遥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屋子的人,撇撇嘴,“说了不要叫你碰我的包的。” 此时却听得门口一声爽朗大笑,一个人影进了屋来。来人一身灰袍,身形修长,腰系深棕汗巾,一头棕红色长发披散,带了个头箍,一副西域头陀的打扮。而面上,竟然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疤,完全毁了容颜,几乎看不出年纪。那人一见路遥,笑道:“我跟了丫头你半天,此时看来倒是多余了。小神医用毒之术高明的紧,哪用得着再下来帮忙?” 路遥见了来人,也是笑开:“那可不是,你可来得正好,劳驾帮我把这群家伙扔出去。还有,能不能劳烦您把‘神医’二字前面的‘小’字去掉?姑娘我现在算得上是颇有名望的神医了。” 那头陀打量她一番,笑道:“有没有名望到无甚要紧,倒是小丫头变大姑娘了,是叫不得小神医了。”然后连忙赶着在路遥回嘴前指着地上的人问道:“就这么扔出去?我看还是了结了吧?” 路遥道:“算了吧,等他们醒了,这药能让他们连续一个月皮肤奇痒不止,连五脏六腑都痒得难受,而且以后每一动武,这痒就会发作一次。以后是动不得武伤不了人。这种人不给点教训是不行的。” 头陀笑道:“大神医好手段,咱可是佩服得紧。”说着一手一个把地上的人扔了出去。 不一刻回转回来,见路遥已经重新布好了菜,正等着他回来。他见了也不客气,坐下提起筷子便开始吃了起来,边吃边到:“我见了一个赶路的姑娘被这群人跟着,便过来看看,后来越看越觉得那背影眼熟,等进了客栈才发现是你。” “这群人今儿中午就开始跟着我,像是见到我出入秋翎庄的分号,惦念着从我这里捞点油水。他们倒也不嫌累,足跟一天,居然嚣张到在城内动手?我说这建宁不会是官匪一家吧?这么有恃无恐?” 那头陀摇头叹道,“想来不无关系,这年月世道,官匪勾结,唯有百姓没有活路。” 时值末世,战乱四起,路遥这几年看了不少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对于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司空见惯。却听那头陀问:“小路遥这是从哪来,往哪去?” “刚从武当山下来,要去泉州。” 头陀一听,眼中闪过几丝光芒,笑道:“武当山?小路遥去给武当俞岱岩治病了?可有治好?” 路遥翻翻白眼,道:“大夫有义务为病患保密其病症与相关一切消息。再说有没有好,你过段时间不就知道了?” 那头陀大笑道:“五年过去,小丫头还是这脾气!” “倒是你?不是在大都汝阳王府装哑巴么?怎么跑出来了,还不装了?难不成被人发现赶了出来?” 那头陀一拍路遥的头:“小丫头不能念点好儿?我前一段时间得到了成昆的行踪,这才想了办法出来。” “哦?”路遥眨眨眼,“在哪?” 头陀边吃菜边道:“泉州。” 路遥一听,口里的一口茶差点噗的一口喷出来,呛了水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看得头陀直皱眉,拍着背帮她顺了顺气,却听得她道:“泉州?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去泉州吧?” 头陀点点头:“那是自然!我等了两年才得到的消息,怎么可以放过?” 路遥哀号一声一手捂脸,“靠,天啊!你就不能回去?” 头陀正了颜色问道:“为何?” “泉州在流行瘟疫,你不知道么?” “路上略有听说。”头陀不解道,“如何?” 路遥气愤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如何?!不如何!那不是寻常瘟疫,是恶核!染病者十之有九,治愈者不足两成,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说着恼怒的拍着桌子。 那头陀此时却是笑了,问道:“小路遥是在担心我?” 路遥重重吐气,白他一眼,“作为一个大夫,我目前反对任何人以任何名义进入泉州,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离开泉州。恶核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三五天之间就能夺走数千人性命的病症。” “小路遥不是神医么?” “你以为神医是神仙啊?什么时候我也高挂一牌子,学学你们那个大夫,不写‘见死不救’,我写‘找死不救’,凡是找死的,一律不救!”说着喷出两口粗气,脑袋顶上直冒火。 头陀学着路遥的模样耸耸肩一摊手,俨然一副主意已定非去不可的样子。 路遥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良久才扯着嘴角咬牙道:“真是讨厌!笔墨伺候,快点!” 头陀勾唇一笑,布满刀疤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三分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0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俏风情,连连出了门去找小二要来笔墨纸砚,倒水研磨润笔铺纸,然后……自己坐在书桌前充当书笔吏道:“路大神医,您说。 ” “西牛黄八分,人中黄三钱,九节菖蒲五分,靛叶钱半,忍冬蕊五钱,野郁金一钱,以水煎服每日三次。另黄芩一钱、黄连一钱、连翘一钱、元参一钱、生石膏四钱、知母一钱、赤芍一钱、生地两钱、马勃一钱,生甘草一钱。熬制成汤,浸以药巾,需煮三个时辰晾干。每日出入必须以巾覆面覆手,每日用这汤擦洗双手双脚。进入泉州以后,每日需得更换干净衣服,上至领口下至脚踝,不得□肌肤。用白酒调和磨碎的百部每日洒于衣裤和寝居之上。任何生食生水都不可以碰,不可以直接接触染病患者,如果有发烧呕吐,头晕眩痛立即来找我。办完事情,找荒郊无人之处停留五到七天,如没有病发症状,就给我立刻有多远滚多远!” 头陀一一写下,直到最后一句,悬笔不落,抬头神情极是认真的看路遥,问道:“路大神医,你确定最后一句也要写?这方子若是被流传后世,咱担心对您的名誉不好啊……” 路遥一拍桌子,大怒道:“范!遥!” 第二十九章 红尘路匆匆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路遥和范遥同名不同姓,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只要两人凑在一起,定能打个鸡飞狗跳。两人都觉得自己性格恶劣的一面可以被对方逼出来。于路遥,是拍桌子瞪眼睛骂脏话,于范遥,则是欺负人被欺负以及说话办事不靠谱。 两人初识,是在凉州路上。彼时路遥十五岁,范遥三十五岁,两个相差二十岁的人,在凉州最大的客栈里比邻而居半个多月,这半个月客栈掌柜每晚睡觉都要提心吊胆,就怕第二日楼上的两名瘟神一打起来,会拆了这客栈。 路遥本着过去所发过的誓言,只要她遇到的病患必然救治,从战场上重伤的士兵到被锄头砍伤的农夫,从谁都医不好的疑难杂症到吃了脏东西腹泻的小孩,无一不包。范遥是路遥医治的第一个江湖人,导致自那以后路遥对于江湖人的定义很长时间以来都有不小的偏差。 范遥他是被路遥从荒山野地里捡回来的,那时候他身受了致命的一掌一剑,对方功力之高不是他能及的。本来已经倒在山野间等死的范遥,忽然看到一个身材极是瘦小的小丫头,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范遥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看那小丫头很是漂亮可爱,蜜色的肌肤,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心想自己死前有这么个小丫头来陪陪也算不错,只怕自己面目乌黑满身是血把小孩子吓哭了。谁知那小丫头不仅没哭,非常淡定从容的按了按自己的脉,瞄了两眼自己的伤口,随即他感到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临昏过去前,还用最后一点力气小声说了句:“小丫头赶快回家吧。” 范遥本以为自己死了,谁知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得昏黄灯火,床顶锦帐很是漂亮,稍微一动,只觉得先前的剑伤似乎已经被包扎得极是妥帖,而掌伤虽然还在,但是命算是保下来了。范遥侧侧头,发现自己床前趴着一个小女孩,正迷迷糊糊的将睡未睡,似乎是感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见自己醒了,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然后满意的点点头。 “醒了就好,已经不烧了。”随即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我叫路遥,是名大夫。你的伤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但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范遥见一个看上去十来岁出头的小丫头以一副大人的口气对他说话,几乎要大笑出来,只是奈何胸前剑伤犹自发痛,不敢用力。憋了半晌,方道:“小丫头,你家大人是谁?我需谢他救命之恩,你可否帮我转告一下?”这么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委实不可能救得了他身上的重伤,想来是她父母或者师父出手才是。 谁知路遥翻了个白眼,道:“救你的是我,我家没大人,我就算是了。” 范遥怀疑的看着她,显然是不信,却见她眨眨眼睛,道:“要不我再帮你把伤口拆开,治一次给你看?” “拆开?”范遥不解。 路遥用一副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你胸口那剑伤是我一点点把你的肌肉和皮肤缝起来的,现在还没完全收口,你要是想看,我还能帮你拆开。只要你不嫌疼。” 范遥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受过不少伤,也算过来人。但是一想到那么大的一道伤口用针缝起来,立时就觉得胳膊上起鸡皮疙瘩,连忙道不用不用,小神医我信你就是。 路遥听了范遥称呼,哼了一鼻子,道:“你把那个‘携字去掉,我可以考虑少让你受点罪。” 可惜范遥委实低估了这小丫头的本事和攻击性,哈哈大笑道:“越是小丫头,越不喜欢别人说她小,你这可不就是小丫头么?” 路遥最讨厌别人笑她小丫头,这番虽然被气得牙痒痒,但是仍旧留下来照管他不轻的伤势。她本是打算回秋翎庄同秋燃过中秋,当下只得写了封信告知其自己须得留在凉州一月。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范遥完全领教了作为女子与小人的综合体的小丫头的手段。他的伤需要躺在床上静养,动弹不得。每次胸口换药以后,必然要奇痒难耐整整六个时辰,而不幸的是每天他都需要换一次药。小丫头开的内服药不仅每次几乎让人难以下咽,就连吩咐人准备出来的膳食的味道也是让人可以作呕三天,偏偏他根本无法选择,只得苦笑着咬牙吃下去。最令人发指的是每次她自己吃饭的时候都特意令人在他面前摆上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外加一壶极品好酒,她是不喝酒的,那就是用来专门馋他这个嗜酒如命却又被她用金针制住动弹不得的人的。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月,好不容易摆脱了奇痒的他在酒香四溢中挣扎着睡觉。如此可见,路遥在武当山上委实对莫声谷手下留情了不止一点儿。 而事实上从那以后,范遥的人生准则里多加了一条,宁可惹仇家对头上司兄弟,也不要惹女人,宁可惹女人也不要惹小女孩,尤其是一个颇有些本事的小女孩。 当然,范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月以后身体一旦略微好些恢复自由,便立时开始讨还这笔债。路遥的嘴和范遥的嘴同样都是那种损得可以用来鞭尸挖坟的程度,于是两个人碰到一起,自然鸡飞狗跳的日子就产生了。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客栈掌柜胆颤心惊,真正出事的是在路遥就回他的两个月之后。 就在范遥伤快好了的时候,一日路遥按例出门义诊,回来的时候警觉的发现房间里有血腥味,吓了一跳的她还未进门,手中扣紧了云晴双剑,哐啷一脚踹门而入,并未发现有闯入的痕迹。小心翼翼的一撩床幔,立时一惊。只见范遥满脸是血,脸上被人砍了十七八道,纵横交错。路遥立即上去检查他身体,发现竟然除了面颊,身上并未受任何一处伤,连原来的伤口都没有崩裂。 那十七八刀下手极狠,道道见骨,而一只左眼怕是要保不住了。路遥见了此景,几乎瞪红了眼睛,连消毒缝合的时候,气得手都在发抖,强压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范遥这一次伤在面部,尤其是左眼伤得厉害,路遥用尽一切办法才将其保住。这一次怕他疼痛难忍,她用了安神药让他睡了足足十天。十天之后范遥醒来,看见的便是眼前一张极度憔悴疲惫的面孔。见范遥醒来,路遥一语不发,喂水喂饭喂药,更换了药巾之后,见得路遥一手提了一对双剑,往自己的面前一坐,冷声道:“谁在这里打伤的你?” 范遥闻言,半晌踌躇,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小路遥你要干嘛?” 路遥神情冷厉:“有人冲进我的诊室重伤我的病人,这是找死。我诊室里的每一个病人,我都需负责到底……” 范遥闻言,神色一动,良久不语。足足两柱香时分,才低低的道:“是我自己做的。” 立时间,路遥的脸色由冰冷变为惊诧,随即转而狂怒。你找死是不是?我费时费力耗尽心力把你救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在自己的脸上画上十七八刀是不是?你有自虐的爱好别在这里浪费我医药!这世道乱的彻地买不起要请不起医的穷人可以从凉州排到东海去!姑奶奶两个月可以从凉州到金陵打一个来回,能救多少人!我停下两个月为你治商是让你拿着自己的命玩是不是?范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于是楼下的掌柜只听得楼上最好的上房里,花瓶瓷器乒乓碎裂的声音,期间夹着一两把椅子水盆烛台破窗而出直接落到一楼大厅被摔成碎片,以及那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滔滔不绝的怒骂声。 范遥没有想到路遥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几乎可以说是天崩地裂山河变色的气势。那不是小姑娘在闹脾气,而是一个人被触碰到底线以后彻彻底底的爆发。然而面对这样的路遥,他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半夜,房间里一片狼藉,除了一张床,几乎没有完好的物品。路遥拎起包一扭头便要走,范遥知道若是她这样走了,怕是自己这辈子都会后悔这件事,于是一把拉住路遥袖子,道:“我可以解释情由。” 路遥狠狠的看他看了片刻,一咬牙“一盏茶的时间。” 范遥这才言简意赅的说了他本来是明教的光明右使,眼下教主失踪明教四分五裂,他暗中查访教主下落,却发现了教主夫人的师兄成昆勾结汝阳王府,以图覆灭明教。他几次试图杀死成昆却是不敌,上一次为路遥所救的时候就是和成昆动手却反被他重伤。他这些日子思考良久,觉得必然要混入汝阳王府方得接近成昆,并且暗中打听汝阳王针对明教的计划。可是光明右使在江湖上名声颇高,外加容貌出众,只怕一进王府便会被人认出,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毁容的法子。 路遥听闻,足足半个时辰没有出声。而范遥生平头一次,提心吊胆的看着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终于,路遥开口,声音仍旧带着些气愤:“你便是毁了容貌,怕也并不保险。别人一查你的出身来历,就要露馅的。” 范遥没有想到她开口便说的是这个,愣了半晌,心中一喜啊,想来她是不再计较他自残之事,只是毕竟小女儿心性,一时半会气儿还不顺。“我也一直在考虑此事,我晓得若是他们查不出我根底,怕是更引怀疑。” 路遥琢磨了琢磨:“最好你能编出一个有据可查,却又查不到根底,而且和明教有着十万八千里差距的出身。有据可查就不引怀疑,查不到根底他们就会把他们能查到的那一层当做根底报上去。” 范遥心中一怔,没有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心中主意倒是不少,而且细细一想,的确很有道理,他反复思量着如何才能有据可查而又查不到根底。却听路遥继续道:“越远的地方越查不到根底,索性你就说你是从西边的钦察或者东边的东瀛过来的吧。” 范遥闻言沉默思索,听得路遥道:“如今朝廷的势力最多也只到得察合台,再往西想做什么就不容易了,东瀛亦同此理。你若从凉州一路到罗布泊,再从那里跟随商队去阿力麻里,由那里往西北而去便是钦察,若往西南而去便是伊利。此二处都是不错的选择。” 范遥抬了头:“那倒不如去花剌子模,虽然是个小国不大,但是他们历来和汝阳王府有些交情。” 路遥听闻连连点头:“这自然最好!有些交情,汝阳王府就更不可能怀疑到你。” 范遥随即笑开:“你个小姑娘,倒是如何直到这许多极西之地的?” 路遥白了他一眼,道:“你管我!赶快吃药睡觉!” 半个月后,范遥伤好,而路遥也需动身入关了。临别之际,路遥送了一些药物留给他,除了寻常伤药,还有可以将发色染红的药剂,甚至变声用的药丸。范遥担心他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受人欺负,便给了她自己明教的铁焰令,说如果有麻烦凭此令牌可以上光明顶求助。路遥却是不接,嘿嘿一笑道:我觉得以你所说你们光明顶那一片混乱的模样,闹不好是有求于我这个神医才是。范遥近三个月来已经充分见识了路遥的医术,反复一琢磨,说这倒还真有可能,于是也不再坚持。 两个人都是豁达之人,相互一抱拳,便一往东一往西,自此天各一方。 范遥果然直奔花剌子模,之后被当做色目武士,顺顺当当的送入了汝阳王府,而路遥那时已经在关内一带颇有名气了。 第 三十 章 杏林春尚早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时隔四五年,范遥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路遥,忽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念,尤其当路遥托着腮皱着眉思考事情的时候。她的鬼主意他在五年前就见到过,十五岁的小女孩就已经如此,想来如今的她,更是不好相与。见她一双妙目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不禁咳嗽一声,觉得为了避免被她算计,自己还是主动问问比较好。 “小路遥在想什么?” 路遥鼓鼓腮帮子,“你是光明右使是吧?光明左使杨逍你总认识吧?” 范遥眼睛学着她的模样一翻:“那是我八拜的把子兄弟,你说认不认识?” “好,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路遥来了精神。 范遥狐疑的看着她似乎有些迫切的神情,“小路遥 ,你这么着急找他干嘛?你不会……咳,路遥,我这兄弟哪里都好,就是风流了一些,你可莫要……何况他年纪当你父亲都够了。” 路遥一咧嘴,狠狠拍了他脑袋一下:“想什么呢!你就不能想点儿靠谱的?!” 范遥无奈,心道:那是你问得不靠谱,眉目流转盈盈含笑的打听杨逍,我就是想往靠谱的地方想也不行啊。 “快说,他现在在哪?”路遥一想起殷梨亭,再想起杨逍,三想起纪晓芙,立时开始逼问。 “你找他有事?我只知道他常常会在昆仑坐忘峰,但不是留居在那,只是在的时候比较多。” “还真是昆仑坐忘峰啊……”路遥心里默叹。杨逍居于昆仑坐忘峰。傅秋燃并没有记述出他和纪晓芙相遇的准确时间,但是以杨不悔的年纪大略算来,两人相遇怕是就在近一段时间了。此时若是自己无事,定要寻找纪晓芙,然后在她遇到杨逍之前直接截下。可是她现在必然要赶赴泉州,无奈只得传讯与傅秋燃,嘱咐他让手下留意峨嵋派纪晓芙的行踪,尤其是昆仑一带,千万想办法拖住她,不要让她和杨逍相遇才是。路遥心中烦躁,再看看非要进泉州的范遥,心道这明教怎么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呢?! 范遥见路遥脸色难看,继而有些咬牙切齿,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只觉得背后有点冒冷风,心道杨逍啊杨逍,你干了什么惹上这么个小祖宗。 两人目的不同,不过同是要去泉州,当下结伴同行。两人又都赶时间,是以一路快马加鞭南下泉州。走了一日过了明溪,但见官道之上三三两两的人结伴由南而来,神色憔悴仓皇,面犯饥色,身上背着家当,男女老幼均有,有些老人幼子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坐在路边的黄土里休息。 路遥一见,心中立时有了数,上去询问,才知道这些人是从东南的永安城出来的,说是城内半月之前开始有人生病,一开始是发烧头痛,以为是着了寒凉,可是用了药以后不但不见好转,反而症状加剧,渐渐开始呕吐,全身发起赤红肿块,疼痛难忍,没一两天即便神志不清全身痉挛疼痛欲死,用不了七八日人就去了。城里的大夫却是束手无策,眼见发病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半月已尽半数,城内人心惶惶,于是只要能走的,便纷纷外逃。 路遥心里一紧,她预料得到德化永春二县的疫情必然会波及泉州、莆田等周边的大市镇,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连更远的永安都已经在半个月前被感染。眉头皱的更紧,只得匆匆写下两个药方子,嘱咐几人凡是遇到同是从永安出来的同伴,不论有无发病,皆须按方服用三天药物,防止染病。若是有人发病,最好当即回转,并保证会有大夫在永安一地给他们治疗。 这些人半个月来早就被来势猛烈的瘟病吓坏了,一听是可以防止得病的药方,立时收下,连连赶着就要到下一个市镇抓药。但是听的路遥让他们回转,却是纷纷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路遥看众人去的远了,不禁摇摇头,“但愿没有已经被感染的才好。否则建宁一代怕也是危险了。” 范遥以前也见过时瘟,但是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未曾去细细体会过其中过程,“为什么不拦下他们?放他们这样离去岂不是更不易控制这瘟疫?” 路遥苦笑:“我也想。可是谁都有权利求生,拦下他们之后呢?送回永安?然后看着本来没染病的人染上这病症死去?” 范遥一时语塞,的确,这种情况下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当下两人不言不语,一径沉默赶路。到得傍晚,两人到得了永安城外。而此时永安城大门口,却站着一中年男子,身着灰色长衫一副文士打扮,路遥一见那人,当即翻身下马,一揖为礼:“徐主事。” 中年男子是专门来等路遥的,连连迎了上去,躬身打礼:“徐天见过路大夫,路大夫来得好快。” 秋翎庄最大的生意在药材,但事实上绝少有人知道,其还涉及医馆。江南一带几乎每一座大城镇,都有秋翎庄所属的医馆。而医馆生意上的主管便是这徐天。路遥与秋燃宛如手足,又四处游历行医对各地药商医馆名医均有了解,事实上秋翎庄里不少医药生意上的事物秋燃都会询问她的意思办,而徐天作为管事自然与路遥极是相熟,对其很是尊敬,更多称其为路大夫而非大小姐。 范遥只要有外人在场,必定装作哑巴,以免露馅。路遥简单介绍到:“大师,这位是徐天徐主事。徐主事,这位大师是我朋友,不能说话,你莫见怪。” 徐天知晓路遥四处游历,常常会相交各色人等,也不奇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却听路遥问道:“这次可到了多少人?” “庄主得到消息以后,立刻从江阴江西湖广三省招募了二十六名大夫,现在都在城外高处。其中有十一名都是路大夫曾在普济医会上相熟的。除此之外还有中书省过来的几名大夫和一大批药材,是中书的叶老大夫听闻泉州一事以后,出面募集的。前天传信说是要晚些才到。福建一代的大夫庄主并没有动,说是让他们顾好自己那里便好。至于其它物资,以普济医会的名义募来了将近四成,淮阴,江西,河南几路与秋翎庄有生意往来的药商们出了四成,庄主另外调了两成。倒是不愁。” 路遥点点头,这方面的事情,傅秋燃一向打理的顺手。 “药材工具都到了么?” “药材已到,工具要得两日以后。” 路遥点点头:“秋燃对时疫这些事情向来最有经验,不会有问题的。” 两人边说边走,已然到了总人休息的帐篷外。此处处于上风口,干燥多风,以防疫来说是个很好的驻扎地。 帐外有几名大夫均与路遥相熟,大多是以前几次救治灾患时疫时合作过,或者在普济医会上认识的。路遥为人爽朗大方,与众人均是交好。有几名老大夫一开始颇是看不上路遥年纪轻轻,但合作几次之后,尤其是见了路遥对于控制时疫的手法用药,嘴上不说 ,却不免对路遥另眼相看 。一时间众人见了路遥均是过来打招呼,路遥一一见礼。二十名大夫,除了三名老者之外,其余均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力壮的男子,甚至还有一名和路遥年纪相仿的少女,家中是医药世家,其父亲便是有名的谭昱大夫,此回跟随父亲与兄长同来。 这时却见一名青年大夫远远从后面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着:“路遥路遥,你来啦!我等你好久啦!”只见那青年穿的一身白色长衫,系着书生方巾,一手提着长衫下摆,脚步太快反而有些不稳,面容很是俊秀,更有一双桃花眼,一笑起来常常被路遥戏称作祸水。每每众人见了都忍不住想笑,而这人恰好就叫苏笑。 苏笑和路遥四年前即便相识,却不是结识于医术,而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不过这场戏码里,英雄是路遥,美则是苏笑。路遥几乎很少动用武艺,一是内力不济,二是不想搅入麻烦。可是看到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外加打着哆嗦的苏笑双手拦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强盗面前,试图保护自己身后的年迈母亲,路遥还是忍不住出手,仗着招式精妙收拾了那群强盗。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谁承想这苏笑之后便粘上了路遥,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救命之恩,路遥去哪他去哪,而且平日里极是话唠,一张嘴从日出到日落便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把路遥烦死。要不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路遥已经打算把他一拳揍晕扔掉了事。此事最终了结于路遥趁着苏笑不注意,溜回了金陵秋翎庄。有傅秋燃的人掩护,苏笑四处找不到路遥,伤心了好一段时间才作罢。 可是短短一年之后,路遥路过淮阴,在秋翎庄名下的医馆落脚义诊,居然又见到了苏笑。当时看着对方一脸兴奋的抓着自己,路遥几乎有一头磕死的冲动。那时候路遥才知道,苏笑医术极好,是淮阴城普济堂的主事大夫。后来几次遇到时疫、水患等天灾人祸,路遥行医均与苏笑同处,渐渐发现这人除了有点热情过头外加说话赛过唐僧,其实没什么毛病,而且一如赤子,从不掩饰内心所想。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不错的朋友。 拜苏笑自己宣传,诸位同行大夫哪怕原来不认的二人的,也大多知道了路遥与苏笑的交情,看了苏笑一路冲上来的模样,不是窃笑便是挑眉等着看好戏。 却见苏笑抓了路遥两只袖子,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更见灿烂,“路遥,我想你想得好苦!”一个苦字还拖了不短的长音。 这一句话让路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瞪了眼睛半天,才喘过口气,“苏笑,我可是一点儿没想你。” 苏笑闻言也不生气,仍旧笑嘻嘻,一只手搭在路遥肩膀上:“以后我天天陪在路遥你身边,你自然不用想我了。” 路遥一手抚额,道:“那我更会天天想你的,天天想掐死你才是真的!” 好几位大夫都同路遥苏笑合作过,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各自偷笑。 范遥此时却是上了一步,一手揪住苏笑,把他几乎贴在路遥身上的人扯了下来,扔出五尺外。 苏笑站稳了,才看到范遥,立时一声惊呼,居然扑了上去,伸手就要摸范遥脸上的伤疤,边摸还边问:“这位大哥,你脸上的伤疤怎么伤的?伤多久了?可有医治用药?要不要我帮你治一下?不收钱的!” 范遥忽然发现,路遥认识的人似乎多少都有点不正常,板了脸一径沉默。苏笑见范遥不答也不以为意,只是围着范遥打转,被推出去之后很快爬起来继续转。 路遥一旁摸着下巴琢磨,装哑巴的范遥简直是对付唐僧苏笑的绝佳兵刃。 二十多名大夫此时一商量,当下让五名大夫留在了永安,其余大夫一同去病发源地德化永春二处,之后再做打算。众人边吃了些东西一边商定了需用的防疫措施。有两名大夫在路上已经诊治过几名路上发病的逃难者,简述了症状,大家心中都略略有数,商议了可用的几个药方。 吃完饭,众人立即动身,徐天怕三名老大夫耐不住马上颠簸,便劝其与另两名年轻大夫留在永安,其余一行人纵然不会武艺,也皆是年少力盛之辈,休息一夜,催马急行直赴德化永春。 第三十一章 杨花落谢桥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越往南边,路上的人越少。偶有村镇,也多是半空,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众人不敢耽搁时间,只得留下了方子和药材,即便南行。第二午后,终于到了德化。远远望去德化不大的镇子,却没有任何人出入,安静的吓人。 一众人等换上了要药材浸煮过的外套,严严的包裹住手脚头发,罩上面巾,留了马匹在镇外,进了镇子。整个镇子鸦雀无声,正午时分竟让路遥赶到阴森森的冷意,多是十室九空,有些房间里人已经死去多日,尸身还躺在床上。幸好此时正值初春,还不至于腐烂反臭。路遥和徐天、范遥三人展开轻功,快速转过德化,发现整个德化此时几乎成为一座空镇,范遥冲路遥摇了摇头,示意此处已没有活人了。 路遥并没有惊奇,而是盯着眼前一个新死之人的尸身,脸色越来越冷。就连苏笑也笑不出来,盯着那尸身不语。尸身上布满肿胀硬硬核、瘀斑紫绀,成黑紫色,而面容极是扭曲,显然死前无比痛苦。 路遥看到秋燃送来的消息上所述的症状,就猜到九成是恶核,但是,她没有想到恶核当中最为猛烈的败血恶核居然已经出现在病源地。寻常的恶核鼠疫就算救治不易,但尚有办法,可是败血恶核,从发病到死亡不过一天时间,几乎没有有效的药方救治,而且传染极快,想来如果德化永春二地有人去了泉州,那么现在泉州的状况……路遥一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她和苏笑对视一眼,扭头吩咐徐天:“是出血恶核,告诉后面来处理的人要小心,决不可赤手触及任何事物。” 徐天虽不懂医,但是看见多历天灾人祸凄惨场面的路遥都是如此脸色,当下不敢出大气,道:“还是用石灰?” 路遥摇摇头,沉默片刻,方道:“凡是有尸首的房屋,全部放火烧掉。其他地方再用石灰处理。” 徐天打了个突,见得苏笑也缓缓的向他点了点头,当下不再多言,转身出去安排了。 路遥和苏笑不敢耽搁,出了镇子,将所有罩衣烧毁。大夫们基本上都已经看出是是出血恶核,各个神色凝重,一劲低头赶路。路遥神色复杂的看着范遥,“我知道怎么跟你说都没用,但是我还是的告诉你,这次的恶核已经不是普通的恶核,还是出血恶核。从病发到死亡,只需一天,实话说,如果你染了病症,我救你的把握不大。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 纵然范遥装着哑巴不宜开口,路遥光看他那模样,便知道他去泉州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德化往南四十里便是永春,此地却与德化一样,早已是人去城空,只余下不少死亡多日的尸身。 路遥等人不敢停留,选了最近的官道一路向东南的泉州奔去。然而在出了泉州十余里地的地方,路遥遇到了一个人。见到此人在此地出现,路遥几乎是惊喜惊诧惊吓惊恐同时涌上心头,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一时间脸上表情诡异的让范遥都愣了很久。 这个人,正是纪晓芙。 路遥见到面前一身藕合色衫裙,神情略微憔悴的纪晓芙,足足愣了好半天。她下了武当当日便托望江楼急速传书傅秋燃,让他尽快想办法寻找一下纪晓芙人在何处。这才几日不到,尚无任何回音,便让她自己找到了人。纪晓芙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染上了恶核怎么办?她遇到杨逍没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一个翻身落在纪晓芙跟前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圈,却听得纪晓芙惊讶道:“路姑娘?!” 路遥点点头,根本没顾得上答话,一手抓起她的手腕切在脉上,想确定她并没有感染,急得竟然忘记需要戴手套。谁知片刻,路遥手一抖,纪晓芙的手腕滑落。 脉象来往中流利,如盘中走珠,正是喜脉之像。 路遥直觉得脑袋顶上一个天雷劈下来,把自己劈得外焦里嫩,满面乌黑。 “路姑娘,你怎么了?”纪晓芙看着路遥几乎快哭出来的的表情,被吓了一跳。 路遥扭头瞪了一眼范遥,狠狠地磨牙,心道你们这左使下手也太快了吧?!范遥被她瞪得莫名其妙,无辜的冲她眨眨眼,见她拉着纪晓芙到了远处,不禁有些纳闷。 这厢路遥拉了纪晓芙找了块石头坐了,神情复杂的打量纪晓芙良久,纪晓芙不解,忙问:“路姑娘,我可有不对?” 路遥心中想起殷梨亭,又想起原著里的纪晓芙、杨逍,长叹一口气。其实三个人都是可怜人 。 “纪姑娘,你为什么在这里?” 纪晓芙低头不语。路遥苦笑道:“纪姑娘,东边泉州此时正是瘟疫横行,西边永春德化早已是空城一座,你现在一个人在这地方,很危险。” 纪晓芙吃惊的看着路遥,“路姑娘怎么知道?” 路遥道:“我是大夫,收到消息以后专门一路赶来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有要事?” 纪晓芙摇摇头,低声道:“我从川中一路过来,有些恍惚,走了些时日便到了此处,也不知要去哪里。” 路遥心中出了口气,心道还好你碰到我,要不真让你一个孕妇进了泉州,那麻烦就大了。于是道:“纪姑娘,此处很是危险。我们刚刚从德化出来,这次的瘟疫不比寻常,十分猛烈,你不可以在这里停留了,否则很容易就被感染。” 纪晓芙有些不解的看着路遥,瘟疫二字对于她来说,虽然听过,仍旧陌生。 路遥看着她茫然的样子,低声解释道:“三个月过后,泉州活下来的人,恐怕不足现在的两成。” 这一句话让纪晓芙明白了路遥的意思,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路遥,几乎不敢相信,良久嚅嗫到:“我……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么?” 路遥心里一动,纪晓芙的确是相当善良的女子,自身如此情况下,听闻泉州之事,还想帮忙。路遥叹息摇头,“纪姑娘,你可知道,你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么?” 这句话仿佛一道霹雳,猛地劈中纪晓芙,只见她身形晃了晃,良久没有再动一下,而路遥的手被她握得生疼。路遥见她模样,便知道她定然也是不知晓此事,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半晌,纪晓芙方自抬头,眼睛中蓄满泪水,泫然欲滴:“我、我……”纪晓芙从杨逍那里跑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既不敢回峨眉派,也不敢回家,就一个人神情颇是恍惚的在外面游荡,直到今天遇到路遥,听到的居然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 路遥已然猜到纪晓芙的境况,何况加上傅秋燃信中所述,想来纪晓芙是真的爱上了杨逍,两人春风一度珠胎暗结,纪晓芙却迫于两派之间的藩篱,不敢和杨逍在一起,于是就这么跑出来。 路遥叹了口气,见她模样憔悴张皇又怀着身孕,实在不忍心,“纪姑娘,现在你先别多想其他的,你若没地方去,不如我让人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安稳的生下孩子,我保证绝不会有人与你为难,更不会有人知道你怀孕之事。无论如何,你不能待在江西一带这么晃下去。” 纪晓芙现在的确最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隐秘而而安全的地方,她心中虽乱,但也毕竟是江湖儿女,听得路遥这么一说,立时回过了神,抓紧了路遥的手,道:“路姑娘,你说的是哪里?” “金陵,秋翎庄。庄主傅秋燃是我兄长,而且在江南颇有势力,且不涉江湖。你若在那里,他定然会妥善安排,绝没有江湖人士能寻得到你。” “路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纪晓芙迟疑,毕竟两人虽然谈得来,却也算萍水相逢。 路遥抓了抓头发,“纪姑娘,你可知道十来天前,令尊曾派人去武当山,替你向殷六哥说亲?” 纪晓芙倒抽一口凉气,“什么?这……这、我不知道……我从去年入冬之后,便一直没回过家,也没回过峨眉……啊!难不成?去年夏天我回家探望父亲的时候,父亲曾问我如何想武当殷六侠,我说殷六侠名门高第武功卓绝,我很是仰慕。当时父亲很高兴,却也没说什么,难不成?!这!……” 路遥听了,差点趴在地上,心道这纪家老头可是够不靠谱的。凭着女儿的一句仰慕,就把媒人发送到武当山了。这下可好,莫不是赔上了殷梨亭的半辈子? 想想秋燃所记述的殷梨亭对纪晓芙的半世爱恋,路遥皱着眉头琢磨半晌,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心态,只盼纪晓芙没爱上杨逍,于是问道:“纪姑娘,你对殷六哥可有意思?” 纪晓芙低了头,小声道:“我、我现下配他不上……” “我不是说你配得上配不上,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或者,爱不爱他?你若喜欢他,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听闻此言,讶异的纪晓芙抬头,见路遥咬唇思考一会儿,道:“你先莫要想孩子的事情,也莫要想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单问你一句,你是否对殷六哥有意?放心,无论你怎么回答,我都乐意帮你。” 此时纪晓芙已经不能用诧异来形容,“路姑娘,你为何如此照顾于我?” 路遥笑道:“我和殷六哥是好朋友,而殷六哥喜欢你。所以我帮你也是应当。更何况我也不能看着你一个孕妇再这种时疫蔓延的地方晃悠 。”而且,她瞄了一眼纪晓芙的肚子,心叹那里可是杨不悔呀! “你说……殷六哥……对我?……”纪晓芙瞪大了眼。 路遥耸耸肩,心中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只盼秋燃信中所说也不是那般准确,道:“你若喜欢殷六哥,想和他在一起,那……唉,你知道我医术不差,这孩子如今才一个多月,还没有意识的。如果你想要拿掉这个孩子,我也可以……”还没说完,就看见纪晓芙惊恐的眼神和护住腹部的双手。 这一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说明问题。路遥见了,皱眉苦笑,连连摇头的看着纪晓芙,神情了然。 纪晓芙咬着嘴唇,低声道:“对不起,路姑娘,我不能。这孩子我要生下来。我……对不起殷六侠,但是我不能爱他,我、我……” 路遥深吸了口气又复长叹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如我所想。算了,无论如何你不能在这种时疫蔓延的地方晃,你八成也不想回这孩子父亲那里去,还是先去秋翎庄生下孩子,之后的事情再安顿。直到你想好了下一步怎么走,再说吧。”说着打量了半晌纪晓芙的肚子,一想到殷梨亭苦等的十多年时光,极度无奈的抓了抓头发 。然则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她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孕妇在鼠疫蔓延的地方乱转。 她转身高声叫来了徐天,“徐主事,这位是我朋友,你帮我安排两个最可靠的人,把她护送到秋翎庄,交给秋燃。一路上千万注意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行踪,尤其是江湖人。” 徐天听路遥交代的郑重,立刻领命去安排,而路遥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抽出短笺和炭笔,刷刷几下,给傅秋燃写了封短信,交给纪晓芙,笑道:“秋燃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兄长,可说是生死之交。你这次去秋翎庄,他必会好好照顾与你。你听我一句,这时候就是为了孩子,也绝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乖乖躲在秋翎庄,没事千万别出来,生下了孩子之后,再说其他。” 纪晓芙接过短笺,向路遥一抱拳,“路姑娘,谢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后若能有机会报答,纪晓芙我决不推辞。” 路遥一愣,叹了口气,想想事情已经如此,于是道:“我也不用你报答,但希望你能听进我一句话就好。” “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1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哦?什么话?路姑娘请讲。 ” “人一辈子,能爱上一个同样深爱的自己的人不容易,而两个人有机会在一起,更是难得。什么正邪之分派别只见,都是虚妄的东西,不过是各派之间利益不同所产生的矛盾而已。不要为了这些利益纠葛,放弃真心真情这样世上最宝贵的事物。” 纪晓芙闻言,立在当场良久 。 第三十二章 浮生若几许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送走了纪晓芙,路遥长叹一声,想想殷梨亭,立时觉得蹙郁无比。一念起纪晓芙死后,殷梨亭那样温暖干净的人是要如何伤心欲绝,才能在武当山上创出的那一招天地同寿,路遥几乎头疼欲裂,苦苦思索这般要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要等到杨不悔长大?心中一时没了计量。不过在她看来,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还是不要瞒住殷梨亭的好,只能想办法让殷梨亭看开些才是,可是又想不出这话如何向殷梨亭开口。就这么一路赶路一路苦思,边琢磨边狠狠瞪着范遥来发泄脾气,心道你们这逍遥二仙还真是惹人烦!范遥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到后来几乎习惯了,以为她小女孩发脾气。而一旁苏笑不停地东拉西扯说着说那,路遥本就烦闷,要不是到了泉州还需要他,几乎又把他打晕扔在半道上的冲动。 不过苏笑运气一向比较好,否则也不会在被打劫的时候碰到路遥这么一个临时客串的英雄,于是没等路遥彻底爆发,泉州已经近在眼前,而路遥已经没有时间烦闷了。 泉州靠海,本是一处极繁华的港口城镇,此时与中原通商的商人很多来自海外,而泉州却是这些商人踏上中土之时停靠的口岸,故而各色人等均有,商旅来往极是频繁,城镇很是热闹。 可这么一个地方如果一旦爆发瘟疫,波及人数之多,传染速度之快可想而知。路遥是第一次来泉州,还没进城门,就见城门外牢牢的守着几列官兵。平日里城门处通常所见的进进出出的景象却是没有,而官兵各个手持兵刃,全副武装。城外也没有常见的茶铺小摊挑夫行人,而至四野荒芜,没有人烟。 徐天此时上前,冲官兵一拱手道:“这位官爷,请问您几位大爷守在这里可是城内有事?现下可否入城?”说着从袖中滑出一锭不小的银子,塞入那人手中。 那兵士本要呵斥徐天走开,然而银子入手,颇有份量,打量了徐天一眼,见对方一付文士打扮,谦谦有礼,于是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前日里行省上下了政令,封闭泉州城四门,不需任何人出城。”闻言,徐天和路遥都是一凛,互看了一眼,此时官制,县之上有州,州之上有府,府之上有路,路之上才是行省,而泉州再大,也不过一州而已,居然由行省直接调兵封城,可见城内似乎事态很是严峻。尤其此时统治混乱,各地烽烟四起,朝廷几乎无力管辖泉州如此偏僻的岭南之地,而这次政令却下达下来,还直接调兵,想必是事态严峻,让上面不得不重视。徐天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递给为首的那军士道:“各位军爷辛苦,这点银子给军爷们买些酒喝。” 那军士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把银票放入怀中。却听徐天道:“我们是从江淮一带过来的大夫,听闻泉州大疫,愿入城替人诊治时疫,还望军爷放咱们进去。” 那军士听了徐天的话大奇,向来人里面扫了几眼,道都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大夫模样,后面跟着十来个小厮赶着车,车上堆了不少东西。 “现在城内着了瘟,厉害得很。先前朝廷派来的三名御医都说这泉州城如今是没得救了,你们进去不是找死?”那军士问道。 徐天道:“多谢军爷关心!这瘟病我们心里多少有数,不防事的。” 旁边一个兵勇道:“邱头儿,上面说了不许出,可没说不许进。他们愿意找死你变让他们进去好了。” 被称作邱头儿的军士喝了一句:“你懂什么!”那兵勇立时不敢再说。 “我可跟你说好了,现在是能进不能出。你若是进了,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 徐天忙道,“这是自然。多谢军爷通融!” 说着回转到路遥旁边。几名大夫当下都表示愿意入城,于是在城外几人罩了罩衫,带好手套面罩,在军士惊奇的目光下进了泉州城。 泉州城此时早已没有了往日人流如梭,商铺林立的繁华景象。街上放眼一望,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偶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满面哀愁。时不时从某些门后传来痛苦呻吟之声,有时候则是痛哭声音。路遥一行人找上城内最大一家医馆,本应最忙碌的地方此时大门敞开,偌大的院子不见人影走动。徐天翻墙进去一看,发现已然人去楼空,连药材都没剩下半颗。好不容易在路上拦下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路遥才问明白原来城内统共三家医馆,一家的大夫前些日子就已染病而亡,另外两家早在瘟疫一起,百姓还没预料到今日之时,便携家眷连夜逃了出去。后来朝廷曾派了三名大夫来查看疫情,可是三人一见的那得病之人,立时吓得面无人色,二话不说便离了泉州。很快便有官兵来围了城,只许入不许出。其后百姓便是想看病也无处可去,惶恐惊怒之下抢了医堂里剩下不多的药材,却也不知如何用药,只得按了几个游方术士的方子煎药,吃了却不见效。而那男子家中父母和妻子前些日子便染病而亡,唯独剩下他和一个九岁的小女儿。奈何那小女孩日前也开始发烧呕吐,他没有办法,才按照土方子去西边的妙音观要了些香灰,想用水冲了给女儿服用。 几位大夫听了均是皱眉,当下苏笑便同那男子回家。徐天带了几名随从和七八名大夫,去了城西地势最高之处的小山上搭架帐篷。而路遥则同另外几名大夫将那间最大的医馆收拾出来,用百部泡的酒和其余重药四处倾洒,趋鼠灭蚤,安顿药材工具,开辟病房。 这厢徐天亲自去了趟州府,却发现连州府都已是一座空院,只留了名老门房。那老门房言道知州封城的前一天早就带着家眷细软跑回老家了,空留一城百姓任其自生自灭。虽然经历多了这样的事情,徐天还是心中怒骂不已,只得派了小厮在城内四处叫嚷,说是江淮来了有经验的大夫,染病的可以去城内最大的医馆善和堂看病。并且在另一处较小的安珍堂发放可预防恶核的药物,即到即领。 城内此时的百姓早已被这时瘟吓破了胆,又没有一个真正的大夫,药材也没处卖,染了病后除了等死没有任何办法。此时一听有大夫在医馆看诊,只要是还能动的,几乎一股脑的涌向善和堂。是以路遥这边和小厮们刚刚把医馆收拾出来,正在跟徐天说知州府的事情,就已经有不少人拥在善和堂外,险些推翻了门板。 路遥一听知州府的事情,立时气也不打一处来,眼睛一转,跟徐天说:“那个老门房你想办法把他弄走。反正知州府房间多的是,苏笑回来后让他带几个人,去收拾出来。凡是出血恶核的,全送那里。” 而这厢不到两个时辰,善和堂与安珍堂门外早已是人们为患,两名大夫和几名小厮在善和堂门外的长街尽头一一简单快速查看病人。凡是出血恶核的立刻由家人送去知州府,稍微有发烧呕吐症状的直接送去妙音观外的帐篷里,那处有几十顶小帐篷,可避免并未染病的人被他人传染。至于基本确诊的,则由小厮记录姓名住址,带入善和堂,而同来的家人则被打发到不远的安珍堂去领防疫的药物。 十几名大夫当下分工,两人负责分诊,路遥同四人在知州府处理出血恶核,苏笑同四人在善和堂诊病,另一名姓欧阳的大夫则带同四人在妙音观的帐篷那里治病。余下两人,则一一走访那些家中无人照顾无力前来看诊的病患。大夫的工作每三天一轮,轮换之前简单聚在一起讨论一下是否有发现什么特效的方子药材。 最忙的却是徐天,他带了两名助手,既要和秋翎庄的傅秋燃飞鸽传书,又要清点药材工具,制备每人只穿一次的药煮罩衫,还要亲自过问路遥等大夫们居住之地的撒药清洁一事,这是他出来之前傅秋燃千叮万嘱的事情,定要他亲力亲为,只怕下面人有疏忽。十几名大夫住在城北一处高地上,位于上风口,搭建帐篷的时候,徐天命人放火烧过整个地界,现下连一片草都没有。众人的居处各自独立,每人一顶帐篷,大夫杂役连带小厮,里外将近三四十顶,居然也被徐天塞进去了,看得几个新来的大夫很是目瞪口呆,路遥则笑着说:“徐大主事最大的本事之一就是塞东西,往箱子里塞药材,往马车里塞行礼,往包袱里塞衣物,往平地上塞帐篷,当然还有往官军手里塞银子。我那往包里塞东西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说的徐天也是笑了。 说笑归说笑,基本上路遥每天都累得半死,虽说几名大夫轮班,但常常有棘手病症,不得不把她半夜叫醒前去诊治。然而纵然所有大夫如此尽力,病疫的蔓延也只是稍稍得到缓解,治愈的人数远远赶不上发病的人数。妙音观外已经住满,新来的只能移到临时的空民居内。至于知州府,路遥的金针用的两手发麻,能活下来的病人却只有十不足一。十几天下来,几乎每个大夫都是眼圈青黑,胃口殆尽,却还是逼着自己多吃,本来已经睡不好,若实在不多吃东西,极容易感染。事实上徐天已经变着法子的弄些可口的饭菜,可是想要在处理完几十个满身恶核肿块,呕吐呻吟的病患之后,还能吃得下饭,这委实是需要功力的。于是,到得第二十天一早,路遥听到了一个让她无比崩溃的消息,同来的大夫谭鹿宁开始发烧了。 路遥和苏笑等几名大夫得了消息一路急奔而来,路遥解开谭鹿宁的衣服一看,啪的一下,手中药箱掉在地上。只见他腰间颈下肿块片片,其上皆是黑斑,正恶核之中是发病最为猛烈的出血恶核。 第三十三章 独坐念清风 举报se情反动信息 举报刷分 武当山上,四月初十。 昨日是张三丰九十五岁寿辰,宋远桥等人按照师父的意思,并未大肆操办,然则武当门内的庆祝还是少不了的。虽然张翠山仍然没有下落,但是俞岱岩今年却不仅重新接续了断肢,甚至武功如今也已拾捡回了几成,如此下去多花些时间复得旧观也并非不可能,是以宋远桥等人趁着这个机会,着实庆祝了一番。而此时,昨日派内悬挂的彩绸、寿联等事物还没来得及扯下,庆贺的气氛余留在清晨湿润的空气中。 此时紫霄宫后院的练功场上,剑气交接之声不绝。剑光闪烁当中,一黑一蓝两个身影辗转腾挪。黑衣的是俞莲舟,蓝衣的则是殷梨亭。俞莲舟一路太乙八卦剑法用的快慢相继、刚柔相含,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意气合一,出手的气度磅礴。而殷梨亭的柔云剑法却是使得犹若轻云过水,看似毫不着力却又绵绵密密,力道毫无断绝,形迹剑势不显,却一一化解俞莲舟剑上攻势。两人练功过招,斗了良久,听得俞莲舟一声清啸,身体带动剑身一转,六合劲上的抖搜一劲由臂至剑一振而出,殷梨亭想要撤剑已是不及,一柄长剑就这样被带出手,嗖的飞向上空,直跃了将近四五丈才自落下。 长剑脱手,殷梨亭自是败在二师兄手下。俞莲舟却皱着眉看着殷梨亭,“六弟,练功之际怎可心不在焉?”殷梨亭虽然功夫上比不上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但是自幼在剑法上天资极好,加上三岁入门,到如今二十余年,剑法一道在武当二代弟子中可谓最是出众。岂料两人今日过了不足百招,长剑即便被俞莲舟卷上半空,可见委实没有尽力。 殷梨亭自幼的入门基本功夫均是俞莲舟所受,加上俞莲舟为人严肃,殷梨亭对这位师兄极是敬畏,此时听得师兄微带训责,赶忙低头认错。俞莲舟见了殷梨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长叹了口气,道:“六弟这几日心神不宁,可为了何事?”说着捡起殷梨亭长剑递了过去。 殷梨亭接过长剑,听得师兄询问,皱了眉,担忧之情尽数浮现,小声道:“路遥已经十来天没有给三哥传方子回来了……” 路遥自从离了武当山,每隔两三日必然以飞鸽传书武当,将针对俞岱岩的方子医嘱写于纸上,再由武当山上请来的一名大夫依嘱咐而施以金针药石,信不长,有些时候也夹杂几句路边见闻,以路遥的口气说出来倒也很有意思。信是每日由武昌望江楼那边送过来的,虽说迟得一两日,但也算及时。然而自十多天前,这信便断了。从那以后,殷梨亭几乎日日都要亲自过问负责文书的弟子是否有信到,却每每失望而归。 俞莲舟看着自家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姑娘此时定然忙着医病救人,才未有时间传信。何况你三哥自天暖以来,身上关节已经不再疼痛,许是路姑娘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再施针石,才没有消息。” 殷梨亭听得师兄安慰,却并没有放下心,道:“我……只是怕她路上遇到什么危险,这年月外面不太平的紧,她一个单身姑娘家,遇到恶人强匪可怎生是好?而且她内功又是不济,纵然剑上招式精妙,若是遇到内功名家,定然吃亏……” 俞莲舟心中苦笑,自家师弟性子随和,遇事却往往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这他心中有数,可何时居然还添了这般婆婆妈妈的操心毛病?只得道:“六弟,路姑娘来武当山以前曾一人游历数载,自是晓得保全平安的方法。而且她又不是江湖人士,几乎不和人动手,又有哪个内功名家会与她为难?那日紫霄大殿当中,你我亲见路姑娘的剑招,这样的剑法要想自保,绰绰有余,六弟无须担心。” 殷梨亭又道:“我听四哥说,那恶核之症极是凶险,死者泰半。又看了几本医书,说那病症非常难治,而且很是容易传给他人。我是怕……是怕……路遥若是一不小心染上了病症,那可糟了……” “路姑娘自己就是大夫,定然知晓如何避免染病。且路姑娘医术高超,师父延请无数名医都治不好三弟的病,却被她治好了,本事可见一斑,想来定然自有良策对付恶核之症。六弟,你莫要胡思乱想了,若是累了,便回房休息一会儿吧。路姑娘若是见你这般杞人忧天,以她性情,岂不是要怪你小视她医术?” 殷梨亭闻言,想起路遥叉腰瞪眼,佯怒中带着三分笑意的模样说着“殷六哥这是瞧不起路遥本事?”,先是心中一甜,露初微笑,随即越发担心起来。 俞莲舟见他一会微笑一会皱眉的情景,知道他这几日莫说是练功,怕是连吃饭睡觉都没心情了,当下也不再强求,收了长剑,嘱咐了殷梨亭,便往自己所居的院子而去。 然而刚出的练功场,便看见张松溪坐在中院的回廊边上,正拿了本书,备了壶茶,边喝边看。见得俞莲舟路过,忙向他招了招手,道:“二哥,来坐。” 俞莲舟在张松溪对面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压了一口。听得张松溪问道:“二哥这是练剑去了?和六弟?” 俞莲舟摇头道:“六弟心不在焉,居然被我将长剑卷带上天,过了几招即便住了手。” 张松溪听了,“六弟这段日子不仅练功,吃饭睡觉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昨日三哥说与我听,说是六弟去他房中,正好赶上晚饭,三哥便留他在房中用餐。结果六弟一直在出神,拿起饭碗就吃,到吃完了都没发现那是按照小路的方子给三哥特别准备的药膳,据三哥说味道苦的很。六弟居然都没有半分反应,根本就没在意吃了什么。” “我方才问过六弟,他似乎在担心路姑娘。” 张松溪道:“路姑娘下山的第二天,六弟就跑到我房中,问我有没有记载恶核时疫的医书,要问我借。” 俞莲舟一听殷梨亭连医书都跑去翻过了,沉默半晌,问张松溪道:“那日你和六弟去送路姑娘,六弟可曾说什么?” 张松溪道:“六弟哪会说什么?若是说了还用如此终日神情恍惚么?” 俞莲舟闻言沉默半晌,开口问道:“六弟说那恶核之症很是险恶,动辄死者泰半?” 张松溪点点头道:“这点六弟倒是担心的有些道理,恶核之症前朝曾有过一次,据记载其所过之处几近死城,幸免者十不足一。这我并未敢实话告之六弟,所以只说死者泰半。” 闻言,俞莲舟多少也有点担心,“路姑娘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张松溪苦笑道:“小路说泉州之事须到夏末或可完结,之后她要回秋翎庄一段时日,入冬便去岭南。还说‘此心安山岳,四海做吾乡’听这意思,怕是一时半刻没打算回来。” 这边殷梨亭转身便去了路遥曾经所居的院子。昔日小居于此的伊人此时芳踪不在,殷梨亭方始敢四处打量屋内。以前每一次来,他都是只在院中或是门口相侯,就算路遥邀他进来,他也不敢四处打量女子闺房,眼观鼻鼻观心,却满心都是路遥巧笑倩兮的模样。尤其是教授路遥书法之时,眼睛既不敢抬起来看路遥的闺房,又不敢低头看路遥的模样,每每用尽全力让眼睛紧盯着纸面,却越发能闻到路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味道。路遥那时看着他紧盯着纸面,笑他们师兄弟写字都同习武一般全神贯注,也不怕累到。他心里却清楚他心思哪里在写字之上?那字写得越发温软轻柔,空有笔锋却无半分劲道。可他若不把目光紧紧地盯在纸面上,怕就要忍不住看她,看她就会忍不住脸红。后来被四哥看到那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什么都不说。 路遥住在山上之时傅秋燃送过来不少东西,但是她走的甚急,匆忙之间只带走了要紧的事物、傅秋燃特别送来的和阳暖魄及那一套白玉黄钻的菊簪首饰,剩下的悉数留在了武当。下山之时张松溪问她那些东西是否差弟子送回秋翎庄,路遥却道不过是些寻常衣物,金陵路远,不用如此麻烦,里面没有带走的一些药材刀石可送给药房的弟子,女孩子家的首饰玩物,便送给范嫦,至于笔墨纸砚,却是给了殷梨亭。至于剩下的东西,随便处理了便可,何必送回金陵,费时费力。 武当山上以他与路遥最是相熟,是以张松溪让他决定。沉思半晌,他却与张松溪道:“四哥,可不可以就把那些东西放在那间屋子里好了?反正武当也并不缺那一间院子。” 张松溪自是答应,而殷梨亭其实却是存了些念想。觉得如果那院子维持原样不动,或许有一日路遥仍旧会回来,一如从未告别。 纪家来提亲的那一日,不仅是他,连他几位师兄都极是惊讶,均是一径看他。在那以前,他从未想过为何每一次见路遥,总是红了脸,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可是那一次,在师父与几位师兄注视下,他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又是路遥。他想去问问她,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于是一瞬间他终于清楚明白,他怕是喜欢上她了。被这突如其来的认识吓了一跳,他就那么坐在大厅之上,想着与面前的场面完全不相关的人与事,良久才听得大师哥向纪家的人道罪,说是婚姻大事,须让师父张三丰与六弟自己考虑一下。 那时出了大殿,他直奔路遥的院子,却发现根本没有人,这才想起今日与她约好了去采药。要上山找她,去又怕两人走叉了山路,于是便在原地等。他在外面想着大半年来的事情,忽然想起初遇之时,自己也是这般,抱着一线希望在望江楼中等了她足足三日,只是那时心中所纠结的是三哥的伤,而此时所纠结的事情却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等到过午,也不见路遥人影。正要上山找她,他却被四哥拉了去。再出来已经很晚,本觉着去敲路遥的门不妥,可心里极度渴望见她,于是在门外转来转去,正鼓起勇气想要敲门,居然听到了里面有水声,仔细一听,那竟是沐浴时的声音。他立时只觉得脸上如火烧,慌忙之下使出梯云纵跃出了院子,整整一个晚上只敢在院外徘徊,再也不敢踏进院子半步。转了整夜,想着第二日一早她一起身就去见她 。 那晚在山洞里,她伏在他怀中睡了一晚,他知道应该推开她,但是不知是因为不敢动她还是不愿动她,竟然就那么的抱了她一夜,一任脸上仿如火灼。那晚以后,于礼,他当娶她,于他,他无比愿意娶她,可是于她,他心中没底。路遥率性随意,从来就不是恪守礼俗之人,他若与她提出此事,她只怕会跳起来拍他的脑袋,说他是不是早上练功碰伤了脑袋,然后一本正经的切脉诊病告诉他有病就要吃药。 可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还没等到第二日一早,路遥接到秋翎庄的传书,当下片刻都没停留,直接就收拾东西下了山。当他得知她竟然已经知道纪家派人前来提亲的事情,心被狠狠一揪,就算自己没有答应,也仿佛做错了什么是一般不知所措。可是心底里另一面又暗暗期盼她能有什么反应。那时他一直在等她说些什么,但听到的却是问他有没有话要带给纪姑娘。天知道给纪姑娘的话他是一句没有,但是给她的话却是一大堆,然而句句都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等他从混乱踌躇的状态中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她一人一骑绝尘而去,唯余满山碧桃春色空自娇好。 坐在路遥的房间里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一名武当子弟在门外禀报:“六师叔。” 殷梨亭起身出了院子,“什么事?” “大师伯让我请您去三清殿。” 殷梨亭点点头,有些恋恋不舍的转身仔细关好了院门,直奔紫霄宫三清殿。 一进门就宋远桥、俞莲舟和张松溪都坐在一侧,而上首坐着的,正是张三丰。殷梨亭见了师父连忙上前“师父。” 张三丰微笑道:“梨亭,昨日为师寿辰,福建莆田少林的方丈早上大半个月就派人送来贺礼,为师礼当有所回复。你这就去收拾收拾,随你二哥南下一趟莆田,顺便去一趟泉州,给路姑娘送些东西。她于武当有恩,如今在泉州也是为了救人,我们武当总应相助才是。” 第三十五章 回首且清明 寻了好几条街,终于见到一条街上人比别处多得多,不少穿了白色罩衫的小厮模样的人匆忙出入于一家门面颇大的医馆,有的则是两人用门板抬了病人送出送入。俞莲舟拦了一名路人,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此处可是善和堂?” 那人点点头,指着远处两个穿了白色罩衫的人道:“大哥若是要瞧病,须得先去那处,让两位大夫瞧一眼,领个号,他们会告诉你当去哪里。” 殷梨亭往那头看了看,却见那两名大夫面前排了十几人的队,似乎皆是来看病的。就在此时,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从斜后面善和堂的大门处传来,“这个是出血恶核!快快!送到州府欧阳大夫那里去!” 这么一个声音,在这个忙乱嘈杂的地方,却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若浑噩夏日中一缕极是清凉的微风袭过,重重地拨动了殷梨亭的心头,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梨亭瞪大了眼,只觉得颈项似乎有千斤重,极是缓慢的回头,想要看见什么,却又怕看见什么,心中挣扎无比,但是却仍旧转过了身。只见得夕阳之中,台阶之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眉头皱的紧了,面色有些苍白憔悴,一手扶着一个被两名小厮抬着的门板,一手指着街的尽头,“别碰到人,让欧阳大夫亲自接手。”声音沙哑中带着疲惫,但此时听在殷梨亭耳中却宛如天籁。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几步抢了上去,猛的一把抱住那人,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彷如置身梦中,声音颤抖的道:“路遥!” 路遥今日轮在善和堂诊病,一个病人由寻常恶核演化为出血恶核,本应直接送到州府那里,但是尚在出血恶核的初期,症状不明显,是以被当成寻常恶核误送入善和堂。路遥一诊之下发现,怕其传染,赶忙亲自送出,连连指挥了小厮抬去今日在州府的欧阳谦那里。谁知到这厢刚送走,自己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呼的一个人影向自己冲来,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紧紧的抱住。路遥下意识就要回手反击推开此人,却听到耳边一个声音颤抖着叫道自己名字:“路遥”。这一下抬起的手便没有落下去,只因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殷梨亭的。路遥绝没有想到殷梨亭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兼之殷梨亭抱着她的双臂隐隐颤抖不止,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混合了狂喜与悲伤的气息,一时之间不忍心推开他,又复想起纪晓芙之事,心一软,摘下手套,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任他那么抱着。 殷梨亭此时抱紧路遥,心中却极是不安,好像自己稍稍一松手,路遥就会消失掉一样。他越抱越紧,一声声低低的唤着:“路遥、路遥……”每唤一次,便觉得怀里的人轻轻拍自己一下,很轻很短,但是带着满满的安慰之意,在这傍晚的夕阳之下,那种感觉显得无比让他安心。过了良久,听的怀中的路遥轻声道:“殷六哥,你再抱我就要喘不过气了。我要是被勒死在这儿,里面的大夫怕是得找你拼命呐。” 殷梨亭今日大悲之后又复大喜,到如今想起刚才,越发心惊胆战,听得路遥说道“死”字,立时变了脸色,连道:“路遥,你莫要信口开河!今日、今日……”说着松了手。 路遥可算喘过口气,退开一步,看着殷梨亭,发现他眼眶犹自微红,不禁奇怪。正想说什么,猛然反应过来殷梨亭无论如何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立时火冒三丈,跳着脚吼道:“殷梨亭!我忙昏了头这才想起来,你怎么在这儿!这儿在闹恶核瘟疫你知不知道?!你不想要命啦?!现在城里的人想出都出不去,你还给我往里进!你这是自己活腻歪了找不自在!我临下山之前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不要来泉州,不要来泉州!近都不要靠近!你居然还敢给我进来!你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殷梨亭……你、你!你脑子真是被驴踢了!被门夹了!被水泡了!!”一只白皙素指指着殷梨亭鼻子大骂,苍白的脸色都被激起三分红润。 殷梨亭此时看着路遥,只觉得她又跳又骂的凶悍模样如此生气勃勃,离“死”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间不禁笑了出来,嘴角眉梢一片温柔喜乐。路遥气得七窍生烟,骂得痛快淋漓,就差拳脚相加,可殷梨亭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仿佛让她一拳打在棉花包里,立时便泄了气。这下却终于注意到,周围二三十号人都在看戏一般的看着她和殷梨亭,立时心中哀叹,一手抚额 。 此时俞莲舟上前一步,冲她一抱拳道:“路姑娘,你莫怨六弟,是家师让我和六弟带些药材来给你,想你在此处应用得上。” 宋远桥俞莲舟年长,不像殷梨亭莫声谷一般和路遥年纪差不多,加之为人严谨,路遥在武当时便一直很是尊敬,见俞莲舟此时开口为师弟解围,路遥只得暂时放过殷梨亭,喘了两口气,又复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忙转身向俞莲舟回礼道:“路遥见过俞二哥。这此太辛苦你们了,等此地事了,路遥再去拜谢张真人。”言罢回头向善和堂门内的小厮吩咐了两句,之后便对殷梨亭与俞莲舟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随我来。” 路遥将俞莲舟和殷梨亭带到大夫休息的城北一处,让殷梨亭同俞莲舟用药酒擦了手脸,又在衣服上喷了药,才把两人带进一顶帐篷。 俞莲舟殷梨亭二人见得帐篷不大,一张行军床,两个箱子即做桌子又做椅子,一下子塞了三个人,加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满满当当的。 路遥给两人倒了杯水,叹了口气:“现下泉州城情况很是不妙,你们两个实在是不该在现下进来的。” 俞莲舟问道:“我们之前听说泉州城封城,只入不出。为何现在出入都不允了?” 路遥摇了摇头道:“我也并不清楚,想来是朝廷下的命令。不过,禁止进城也好,现下这种情况,能少一个便是一个。” 殷梨亭道:“情况很糟么?” “是我遇到最糟的一回了。全城染病人数超过六成,每天善和堂要过几百上千名病人,能活下来的却连一百人都不到。不过,倒是你,殷六哥,你方才怎么了?” 殷梨亭沉默了一刻,想想今日大起大落的心情,慢慢的从怀里拿出那装有炭笔的绣囊,低声道:“我们是从城墙一角跃进来的,一进来就看见一个焚化尸体的深坑。当时我在坑边的木棚看到这东西,听那里一名老丈说这笔的主人是名大夫,叫路什么的,病死了。我以为那是你,所以才……” 路遥一见那笔,再看殷梨亭红红的眼眶,立时无比歉疚,小声道:“对不起……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殷梨亭长出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路遥却是苦笑,解释道:“去世的是谭鹿宁大夫。这些时候每天场面都很混乱,鹿宁那日急着用笔,我就把这个先借给他了。后来一时忙得昏了头,两人都忘了这事。唉,再后来鹿宁就染病去世……这物怕是绣宁去整理遗物的时候不识的,以为是别人,便留在了哪里。”叹了口气,随即抬头,郑重其事到:“你们两个现下休息一下,立刻就回去,这地方你们可待不得。” 殷梨亭闻言一愣,立时便想说不,却听俞莲舟道:“也好,我和六弟还要去莆田少林一行。” 路遥听闻立时瞪大了眼睛,几乎跳起来:“什么?!你们还要去莆田?现在?!” 俞莲舟点点头:“家师所命,我和六弟要去莆田少林,拜谢其方丈给师父得寿礼。” 路遥此时几乎被气得跳脚,怒道:“如今连离更远得永安都已出了事,何况莆田?!你们一路跑进泉州,之后又告诉我要去莆田?你们是成心要染上这恶核么?” 见得俞莲舟和殷梨亭看着自己,路遥立时再次无力的一抚额。如今整个福建一路,怕是没有哪处是安稳的,若是让两人这么乱跑,实在危险。就算原路回去,也要路过永安,德化等恶核爆发之处。琢磨半天,与其让他们两个出去倒不如留在泉州。此地虽然危险,但是好歹有不少顶的上用的大夫和对症的药材。而且大夫们如今所居的营地日日以药酒扫撒,衣物营帐每日药材熏蒸,预防汤药一日不少,整个福建一路,怕是都难找到清理的如此干净且保险的地方了。与其让两个人乱转,还不如放在此处,自己亲眼盯着来的放心。长叹一声,颇有些无奈的道:“你们两个如今还是哪也别去,便先留在此处。这大夫的宿营地怕是如今福建一路最为干净的地方了。记得千万要小心,我让人熬了药,你们每日三次需得喝了,以后进出必须用药酒擦洗双手脸颊,每日需擦洗全身,衣服必须全换。这次的疫病非常棘手,你们若是染了病,我可没法跟武当派交代。莆田,还是等等吧。” 俞莲舟刚才所说,却是下山前张松溪说与他听的,说是如果路遥赶人,便用这般说辞,必然有效。路遥这话,于殷梨亭可是正中下怀,忙不迭点头答应,此时却听得帐篷外面有小厮唤路遥,路遥出了去,回来端了一个盘子,上面放了三大碗汤面。 “非常时期,没什么好吃的,凑合一些吧。”说着把面递给两人,又道:“在这城内,你们千万不要乱吃任何东西,不要乱喝水。我会让徐天帮你们安排帐篷,食物和水每日会送到你们那里。现下城内水源很多都不干净,沾了闹不好就被传染。” 俞莲舟听闻,想起此时城内所有店铺几乎都关闭了,根本没有客栈,连忙谢道:“如此麻烦路姑娘,我二人感谢万分。” 路遥笑了:“俞二哥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们既是此时送了药材来,我总需保得你们平安无事才行。你们眼下千万不要乱走,城西妙音观和善和堂,城南的知州府三处地方千万离得远些。尤其是知州府,那里全是重症病人,一旦感染,活不过两天的。” 两人均自点头,路遥却如风扫残云一般的吃面。武当山上殷梨亭常同路遥一同用饭,素知其吃饭向来甚快,却也是头一次看见她快成这样。连忙道:“路遥,你慢点,莫要噎到。” 路遥把头从面碗里抬起来,还没等说话,就听得老远外有人大喊:“路大夫路大夫!欧阳大夫找您,有个三岁的孩子染了出血恶核,正在知州府!” 路遥赶忙放下还没吃两口的碗,连口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就开始套上新拿出来的面巾手套,苦笑道:“这就是为什么得吃快点的原因啊!你们两个先在这帐篷里休息吧,待会徐天会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的。”说着一撩帐子展开轻功急急的去了。 殷梨亭些有些呆呆的看着那碗没动几口的面,半晌微微笑了起来。一旁俞莲舟见自己师弟模样,一天以来一直绷着的心松了下来,专心吃饭。 两人吃晚饭,果然如路遥所叮嘱的不在走动。俞莲舟闭目运功调息,殷梨亭却是静不下心,左等右等不见路遥回来,频频往帐外张望。最后停止于俞莲舟的一句“六弟,你若是出去,这次惹火了路姑娘,二哥可不会像刚才那般帮你了。”,当下只得坐在一边默默运功,调理这一日之内混乱两次的内息。 路遥出了帐子疾奔州府,还没下山就见徐天迎了上来。路遥赶时间,脚下不停,嘴上道:“徐主事,我帐子里是武当俞二殷六两位,帮我安排一下。” 徐天身为主事,早就听人说了善和堂门口的事情,便猜到路遥八成要找他安顿这两人,如今正是为此事而来。他听了路遥所说,连道:“两人?如今我们可就一顶闲置的帐子了。新送来的东西要明日才到。”  路遥听闻停下脚步,“这么紧?算了,让他们谁今晚先住我那里吧,我今天怕是没空回去了。” 徐天微微犹豫:“这……可好?” 路遥摇摇手,“这等时节还有什么好与不好的,防止传染才是要紧的。”说着便急着要走。 徐天却忽然道:“路大夫,庄主有信带来。” 路遥一听是秋燃,连忙收回脚步,回头道:“秋燃什么事?” 徐天忙上前,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山东的大药商珍惠堂扣住了百部一味药材,趁着此时涨价。庄主和其它几家药商几次欲收购,都被顶了回来。” 百部是预防恶核传染的药酒中最关键的一味药材,泉州和永安此时用量极大,傅秋燃除了将自己药材生意中的百部调给两处外,另外也在联合其他几家相交的药商出手百部。谁知到珍惠堂却是在此时趁火打劫扣住百部就地起价。路遥听了撇撇嘴,“定是他们家大公子的主意,那孙子历来不是东西。”说罢挥挥手道,“这事你同我说没用,以秋燃的性子怕如今是早就磨刀霍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2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霍霍了。你便同秋燃说爱怎么做都可以,大可向我们的医馆放些药材,趁机压价,我就不信珍惠堂他们不赔。” 徐天略一犹疑,道:“这事在下自是晓得,庄主和普济医会的几家药商已经一同在筹划此事了。只是还有件事倒要同路大夫打个招呼,珍惠堂的人似乎对您的身份有所怀疑。上回庄主在和他们谈生意的时候,他们曾数次有意无意的提起您,似乎知道了您与秋翎庄的药材生意有关。” 路遥耸耸肩,“知道就知道,反正他不知道医馆也是我们,秋燃一放药材,他们不是照样赔。” 徐天道:“在下并非指此事,而是他们大当家历来办事不地道,以前就有同僚被他们暗算过。若是这次跟秋翎庄结下了梁子,在下怕……” 路遥一笑,“徐管事放心,论谁不地道谁缺德,赛的过我和秋燃的还真不多。我得先走了,州府那边有个急症在等我。你给秋燃传封信,让他自己看着办啦。其余等泉州事了,再说那珍惠堂的孙子。”说着一路奔下,没了踪影。 徐天叹了口气,琢磨琢磨眼前这位和金陵庄子里的那位,觉得这话委实在理。继而想起路遥一开始的吩咐,连忙去向她的帐子。 俞莲舟和殷梨亭两人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帐子外面有人低声问道:“请问俞二侠与殷六侠可在帐中?” 两人听了,当即收揽运转内息,气归丹田。殷梨亭打了帘子,见得一中年男子立在帐外,连忙将其让了进来。 “在下武当派殷梨亭,这位是我二师兄俞莲舟。请问您是?” “小人是秋翎庄主事之一,姓徐名天。拜见武当俞二侠,殷六侠。”说着以文士之礼向二人行礼。  俞莲舟连忙站起回礼道:“徐管事客气,我二人不请自来,给您添麻烦了。” 徐天道:“不敢不敢!您二位是路大夫的朋友,庄主特意嘱咐过凡是武当派的人,一定要以上宾之礼相待。何况您二位从武当带了不少名贵药材,如此相助,徐天感激都来不及,何谈麻烦?” 几句寒暄过后,徐天将一大包东西交给殷梨亭,对两人道:“路大夫本是吩咐了在下备好两顶帐篷,但眼下物资紧缺,帐篷正好缺少一顶,要到明日方能补齐。两位中怕是有一位要在此处暂歇一夜。”  俞莲舟道:“不敢劳烦徐管事,我师兄弟二人同住一起便好。” 徐天却是摇头:“俞二侠有所不知,现下泉州城恶核疫病猛烈,极易传染。路大夫坚持大夫杂役们一人一顶帐篷,就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染病而相互感染。您二人若是一起,被路大夫知道了,在下怕是要被责骂。一涉及到医务之事,路大夫的脾气在下委实怕的紧。” 两人想起以前武当山俞岱岩和莫声谷因为伤未好便动手过招而被路遥大骂,又想起今日下午路遥跳着脚七窍生烟的模样,当下不再拒绝。殷梨亭正要起身,俞莲舟却示意他留在此处,自己则同徐天去了。临走时徐天又嘱咐了殷梨亭若要出门万万记得套上罩衣和手套,殷梨亭点头答应。 徐天和俞莲舟离开半刻钟不到,殷梨亭就听得帐外远远地传来脚步声一路上来,边走边喊:“路遥!路遥!你快来看这个!”刷的一下,帘子被挑开,一人站在门口身上白色罩衫似是刚刚脱下,俊秀面容上一双桃花眼,正是苏笑。只见他手中抱了个彩陶罐子,里面插了几只海棠。 苏笑这厢兴冲冲的来找路遥,哪料得一撩帘子,居然看到一名男子坐在帐中,立时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他退了一步四处打量一下,确定了这的确是路遥的帐篷,再看里面的人,立时生了气:“你这登徒子是哪里来的?” 这一句话把殷梨亭也说得有点愣了,他倒是不知道这里原是路遥的帐子。只见对方似乎很是愤怒,一步踏进来就要抓住他的领子。殷梨亭见对方并不懂丝毫武功,当下也不便出手,轻巧一转便避了过去,一抱拳道:“在下武当殷梨亭,请问兄台是?” 苏笑是个大夫,可说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晓得江湖之事。若是江湖人听得“武当殷梨亭”几字,会想要动手的人怕是寥寥无几。然而苏笑哪管这些,见得对方躲过,抄起手中的彩陶罐子便砸上去。殷梨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脚下再一转,立时便到了他身后,同时剑柄一截,稳稳地拖住那插着花的罐子,连水都没洒出一滴。苏笑几乎没看到对方动作,就见眼前之人忽然消失,不禁吓了一跳,以为遇到了鬼。却听得身后有人到:“这位兄台,请问尊姓大名?” 苏笑猛地回头,就见那人在自己身后泰然而立,身形风姿俊秀,可一想他半夜在路遥的帐子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就冲对方脸上打过去。武当的家教确是好的,自宋远桥以下,幼承庭训,七人无不练出了一身好修养,纵然对方甚是无理出手便打脸的情况下,殷梨亭再次闪开,一手以剑柄轻压住对方拳头。苏笑带要收回,却发现对方的剑如影随形一般压住自己的拳头,怎么躲都躲不开。立时气得半死“你管我尊姓大名?!你这登徒子太是嚣张!” 连续被骂了两次“登徒子”,殷梨亭又是气又是笑,只觉得这人好生无厘头。“在下自问一向守礼”,忽然想起下午在善和堂门口自己激动之下抱住路遥,立时脸上一热,连忙道:“兄台倒是为何称呼在下为‘登徒子’?” 苏笑被殷梨亭压住双手,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能动弹,不禁瞪大了眼睛,但气势上却半分不输,道:“你一个男子深夜待在路大夫的帐子里是要作甚?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还未等殷梨亭说话,就见门帘又开,却是徐天,只听得徐天道:“苏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苏笑气道:“徐主事,这登徒子三更半夜躲在路遥的帐子里,怕是没安好心。你快把他扔出去!”说着指着殷梨亭的鼻子。 徐天额际冒出一丝冷汗,连忙上去拉苏笑,道:“苏大夫,这位是武当派的殷六侠,是路大夫的朋友。今夜一时挪不开帐子,路大夫便要他先在自己帐子里休息。” 苏笑闻言,定定的打量殷梨亭,皱了眉道:“武当派?那是什么?还有叫殷六瞎的?哪有六只眼睛可以瞎?何况他住在这,路遥住哪儿去?” 这回殷梨亭是彻底哭笑不得,对方又不是江湖人,也端的怪不了他,于是一抱拳道:“武当派乃是江湖上一门派,也是在下师门,望公子莫要出言不逊。至于在下,姓殷名梨亭,什么殷六侠,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所称而已。” 一旁徐天道:“殷六侠莫怪,这位是苏笑苏大夫,也是路大夫的朋友,他并非江湖人,是以不晓得武当派的大名。” 殷梨亭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忤,“苏兄既然并非江湖人,不晓得武当也是常理。” 苏笑却不知怎地,越看越觉得眼前之人很是不顺眼,问徐天道:“路遥呢?怎地不在善和堂?” 徐天道:“路大夫眼下正在州府,那里一个三岁的孩子得了出血恶核,一个多时辰前路大夫就过去了,刚才还跟我说若是见到您,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苏笑听得路遥找他,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拔腿就走。待走了三步,却忽然想起什么,冲回到殷梨亭身边,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个方才被他当做武器的装满海棠的彩陶罐子,瞪了殷梨亭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殷梨亭此时却在想另外一件事,见徐天正要走,连忙拉住他:“徐主事,方才苏兄说这帐子是路遥的居处?我在此是否有所不妥?” 徐天却是摇摇头道:“这本就是路大夫的吩咐。一是路大夫今晚怕是没有时间回来休息了。二是非常时期,有些事情也讲究不得了。殷六侠今日但请好好休息,明日在下定将您的帐篷备好。” 殷梨亭听闻,点了点头,略一踌躇,复又问道:“路遥可是每日都如此忙碌?” 徐天笑道:“路、苏、欧阳三位大夫的确是最忙的,说回来其他大夫也差不多,常常半夜有病人送到或者病发,就须立即过去。不过今日的确是稍稍忙了些,只因有个三岁不到的孩子染了重症,眼下这三位大夫怕是都在知州府,全力保那孩子。殷六侠,苏大夫为人性子心直口快,但医术是顶好的,也没有恶意,就是说话直些,今夜之事您莫放在心上。” 殷梨亭摇了摇头,道:“自然不会。苏大夫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倒颇有几分我江湖儿女的爽快,在下自是不会见怪的。” 送走了徐天,殷梨亭看看这帐子半晌。一开始不知道这是路遥的帐子还没觉得什么,此时想着这地方路遥一直住着,顿时就有几分亲切,连一角两只冰冷冷的箱子,箱子上被磕破了一个小豁口的茶杯,颇是狭小的行军床,此时看起来都觉得多了几分亲切。月色正好,银辉清亮透过帐壁的简窗上落进来,殷梨亭躺在行军床上,仿佛间竟闻到了路遥身上的药草清香,想起路遥今日跳着脚骂他时的模样,夕阳下微笑的模样,一时间脸上微热,心中压了两个多月的沉重却忽的一下便散了。 第三十七章 只谓生死苦 殷梨亭到得泉州半月有余,渐渐开始明白,为何路遥当初在武当山上一听到恶核的消息,天尚未亮便如火烧眉毛一般急赴泉州。 他与俞莲舟身为武当七侠之二,江湖二字于他们自是再熟悉不过。江湖之中,所谓刀口舔血命悬一线,人命之脆弱易逝二人均有体会。殷梨亭于武当七位师兄弟中可说是最最心软的一人,纵然如此,自十五岁行走江湖至今,对于死亡二字,已然渐渐可以平静看待。 然而站在知州府的院中,被不知他身份的一名小厮当做帮手拉了来的殷梨亭头一次震撼于其中的场面。 泉州商旅往来贸易频繁,算得上富庶之地,其州府自然也是花木参差错落有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繁华地。然而此时的知州府,绝对不是一个美妙繁华的地方。宽敞的花园里被用木架和帆布隔成无数个独立的隔间,每个隔间除了一张行军床之外,便只能勉强站下两三个人。整个院子中弥漫着浓烈的药酒的味道,痛苦的呻吟和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有不少穿着白罩衣的杂役模样的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用门板将人抬进抬出。人命在这里几乎便是如流水一般,片刻即逝。没有人有时间去哀悼任何人任何事,因为新的病患转眼间就会抬进来。 殷梨亭穿着白色罩衣,看着面前床上的一名少年,十五六岁模样,本正是青葱年少之时,此时面颊凹陷两眼乌黑形如厉鬼,整个身体以一种及其诡异的姿势在抽搐不止,干裂的嘴唇不停地翕动,颈下是大片大片的黑斑肿块。少年躺在那里困难的吸着气,眼睛却是无神,空洞洞的盯着殷梨亭。此时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几步跑了过来,见那少年的样子,急忙以银针刺入少年颈部人迎天容二|岤,那少年颈部放松,隔了半晌方缓过一口气来,空洞洞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那大夫又以银针连刺几个|岤位,那少年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方才那大夫解开了少年衣衫,殷梨亭只见得那少年腋下腰际竟是连成片的乌紫肿块。此时那大夫连声叫道:“钱大夫,快来。” 转眼另一名大夫三步并两步跑来,看了一眼,略略探了探脉,摇了摇头,低声道:“最多到日落前了,龙脑的用量加到五钱,他家人呢?还在的话就让过来吧 。” 殷梨亭听得一开始那位大夫道:“我记得这孩子父母和弟弟都已经死了,家里已经没人了。” 钱大夫已然见惯了此事,点点头:“如此,唉,罢了。我那边还有一个,先回去了。”说着连忙去了。 从头至尾,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带过了一人的生死。殷梨亭看着简薄的床上的孩子,四肢枯瘦身上却是大片大片的紫黑淤血肿块,便是睡了,仍旧眉头皱紧,眼眶塌陷,似仍旧难受的紧。 此时一阵嘈杂脚步,两个小厮抬着一个门板,上面则是一个不停呻吟壮年男子,面色通红显是在发着高烧。殷梨亭连忙让开道,听那小厮喊道:“张大夫,这个高热不止。”说着七手八脚把人送进一间空着的隔间。少年旁边的大夫收了金针,匆匆过了去,来来去去,停留不过半盏茶时分。 殷梨亭站在院中一刻钟时间,来来回回用门板抬出去六七人,从头到脚覆着白布。抬进了却是十几人,有的昏迷之中还在呻吟,有得身体痉挛抽搐而痛苦哀叫,大夫与小厮们似乎早已经听惯了这样的声音,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眉头都已经不再皱一下,来去匆匆如陀螺一般奔走于各个隔间之间。路遥曾说过,愈者十不足一的话,看着眼前的场景,想着那少年眼中闪过的那一点点亮光,自己头一次觉得生死竟是一件如此难以面对的事情,强大到让他觉得无力甚至有些绝望。这让他回忆起了三哥俞岱岩受伤的那个晚上,他和师父张三丰守在俞岱岩床边,那时他问师父三哥可有救,师父却叹道“世上谁人不死?”。那一刻极度的绝望和无力袭上心头,当时的感觉他到今日仍旧偶尔会因为梦到而惊醒。而此时置身于这个被隔得彷如迷宫一般地方,耳际是连绵不断的呻吟,殷梨亭精神有一些恍惚。一瞬间他忽然佩服起路遥,竟然可以在这样的地方一待便是月余,每日还能坦然的行医诊病,吃饭睡觉。 忽然有人拉着他罩衫的衣袖带着他往外走,他便下意识的跟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出了州府,置身西面的城墙之上,而带自己上来的人却是俞莲舟。 “六弟,下次莫要去知州府那里了,你不是大夫,路姑娘会担心。” 殷梨亭看着师兄,道:“二哥……” “二哥晓得你要说什么。” 俞莲舟拍了拍殷梨亭肩膀,“师父曾说,世间万物阴阳滋长,悉数有其道而寻。医者治病救人是道,可病重人死也是道,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如此。” 殷梨亭侧头沉思,缓缓的道:“记得前些天我们刚来的那日,路遥一夜未归,为的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感染了出血恶核。她和两名大夫施救了三个时辰,据苏笑言皆是下了重药,可那孩子还是没拖得过第二日。路遥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她很是沮丧。师兄,我在想为什么同样是道,却要让大夫和病患两者都受这么大的苦?” 俞莲舟摇了摇头,“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这件事,或许你应该问路姑娘才对。” 殷梨亭想起了当初医治寒兮的那个夜晚,路遥曾说医者所做的,并非如世人们所想的救死扶伤那么简单,彼时他并不明白,如今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道理。只因面对如此迅猛而惨烈的大量死亡,若真的秉持单纯的救死扶伤之念,那么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己心中便受不住了。 师兄弟二人在城墙上坐了一会,俞莲舟先行离去,留下殷梨亭一人兀自沉思。过了许久,殷梨亭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在他身侧坐了下来,递给了他一只枇杷。 “喏,擦了手再吃。秋燃派人送过来的,我先拿了两个,要不然一会儿到了苏笑他们那里,就连皮都剩不下了。” 殷梨亭闻言,纵然心事重重,却也不禁挑起了嘴角,心中微甜。仔细的接过药巾擦了手,一点点的剥起枇杷来。 路遥看着远处天空,由正上方的天蓝色渐渐过渡为浅紫,之后是金黄,直到正西边的漫天红色霞云,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微微笑了出来。 方才傍晚时分,善和堂的人终于少了下来,路遥难得的有片刻清闲时间。她跑来城墙上透口气,不意碰到了一副皱眉沉思模样的殷梨亭,于是便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人并肩而坐,城头的晚风带着些荼蘼花的味道飘散而来,仿如香雪烂漫。 殷梨亭看着路遥嘴角上一抹浅浅的笑和梨涡,想起方才见到知州府里的情形,心中很是不解。一直以来,他觉得路遥作为大夫,将人命看得极重,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日出入于知州府,却可以如此平静。想起俞莲舟所说,不禁便想开口问她。可是看见她夕阳之下的面容,迎着红云晚霞,微风掠过发丝,以及这些天难得舒缓平静的时刻,殷梨亭实在不忍心打断她。谁知路遥却似乎察觉了什么,“殷六哥?你怎么了?”说着转过来,侧着头,有些奇怪的看他。 殷梨亭看着路遥清亮亮的眼神,立时觉得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自己方才所想说了出来。直到说完,又有些后悔难得路遥能清闲下来松一口气,自己却又问她这样费解的问题。 路遥听闻后,果然低了头,半晌不言。 殷梨亭心中后悔,有些无措,连道:“路遥,我便是随口乱说,你莫烦恼才好,我……” 谁知话未说完,却见的路遥抬起了头,眼眸中带着三分轻笑,“殷六哥,许久以前,同样的话我也问过别人的。” 殷梨亭此时却是一愣,听得路遥继续道:“大夫么,做得便是治病救人的行当,每日里时常同死生打交道。所谓医德,最重要的之一,便是看重人命,之后才有救死扶伤。可是大夫们每日里看得最多的,最无奈的,也是自己看得最重的东西就那样轻轻巧巧的逝去,很多时候你便是用尽手段,也无力回天。你若在乎,那么自己的日子便不好过。你若不在乎,却又怎配做大夫?所以说,我便曾说过,大夫这行当,真的很难用救死扶伤来形容的。”说着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笑看着殷梨亭:“殷六哥我且问你,你若是找到了当初打伤俞三哥的人,想要报仇,可有打不过他们,那要怎么办?” 殷梨亭没想到路遥会反问他,却是开口答道:“仇自然是要报的,若是打不过,便回山上好好勤练武功,请教师父。” “若还是打不过呢?” 殷梨亭被这一追问,更是有些愣,思索片刻,皱了眉道:“打不过也便没有办法,只能但求尽心竭力,也能无愧于三哥和师门了。” 路遥此时打了个响指,笑道:“便是如此了。我是大夫,能治的好的病症我治,治不好的我只能但求尽心竭力。若是因为自己医术不行,便得努力上进才是。可若不是自己医术不行,真的是无力回天,那我们也就只能求个问心无愧。神医不是神仙,这话并非笑话。曾经我的师长告诉我,这话的意思是说大夫无权决定病人的是非对错,应以平等心待之。可其实我觉得这话另一重意思便是当你真的争不过老天的时候,莫要丧气,求得无愧于心便好。一个故人曾如此开解于我,于是帮我过了做大夫的第一关。” 殷梨亭听得这番比方,似是脑中些微灵光闪过,忽地便有些明白,轻声道:“当初小寒伤重高烧,你踌躇烦躁是觉的自己应该可以救他,若是让他丢了性命便是你作为大夫的不是。可如今这恶核,但求尽心竭力,争得一分便是一分,对么?” 路遥听闻,眉梢眼角都亮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拍殷梨亭肩膀道:“殷六哥,我看你真的还是和我学学医术吧!你这么好的料子,不做这个太可惜了!这些道理我琢磨好久才明白,你片刻就想通啦!” 天边西下落日将路遥的面庞晕染成浅淡的金色,殷梨亭看着她嘴角笑意,方才州府中的压抑之感越发淡去了些,心中沾染上了些许斜阳幽草般的悠悠惬意。 第三十八章 剑动双影微 路遥在善和堂接诊了一天,如今出来松口气,于是同殷梨亭并肩坐在城墙回廊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晚风微荡,两人看着城外萋萋芳草绵延的漫过古道,如黛远山如画起伏,春暮的气息似是渐渐随着呼吸散入四肢百骸,令人有着些许微醉。可正在两人沉醉享受片刻的舒缓的时分,却听得殷梨亭猛地起身,一把将路遥掩到他身后,喝道:“什么人?” 路遥连忙从殷梨亭身后探出头来,却见的不知从城墙回廊一头从哪里冒出来的七名黑衣人各执了兵刃,围了半个圆包围在殷梨亭身前,气势汹汹的盯着自己二人。 “诸位是什么人?找殷某有何见教?”殷梨亭抱拳而立。 “小子起开,今日之事与你无干,我们找的是你身后那丫头!”中间为首一人道。 路遥一听说是找自己的,更是惊讶,侧了一步出来,问道:“找我?有事?……啊?看样子是来找麻烦的?……寻仇?”她四处游历。偶尔也会需要与人动武,可是倒还真是头一回有人主动找上她,一身来寻仇的模样打扮,让她颇觉得新鲜,有些兴奋地踮起脚尖扒着殷梨亭的肩,探出脑袋打量对方。 殷梨亭听了路遥这有些好事的语气,心中哭笑不得,将其探出来的身子拢到身后,向身前来者不善的人道:“你们找她有何事?” “何事?这丫头不是说了么,寻仇!” “耶?我就那么一说,还真是寻仇的?”路遥皱了皱鼻子,努力回想自己有跟谁结过仇。不过这群人此来可不是让她一点一点慢慢想的,只听得呛啷啷几声,几人兵刃一振,先后两柄长剑四柄长刀一只链子枪同时攻到殷梨亭身前上中下三路,去势又急又猛。路遥直觉得腰间一股柔和的力道一推,把她推出了两丈开外,待得再看清楚 ,只见殷梨亭身形骤起,先是闪过攻向下盘的两剑一枪,手上长剑刷地出鞘,却是后发先至,剑尖嗤嗤几声微响,寒光化作四道,四柄攻到身前的长刀悉数拢于寒光之中,竟被其带得偏离了去势,四人但觉手腕上劲风划过,两人反应极快险险抽回了手,而另两人只觉得腕上一阵剧痛,哐啷两声,两柄长刀落地。几人当下知道今日遇到了高手,互看一眼,一咬牙又复同时攻上,两刀两剑直取殷梨亭腰腹,一柄链子枪一挑,向殷梨亭颈间缠去。 路遥在武当山下救治梅寒兮的时候,殷梨亭曾动过一次手。但是那时路遥满眼都盯着梅寒兮的伤口,根本无暇去看殷梨亭。之后少林寺来武当寻事,殷梨亭也曾和俞莲舟同时出手,但也只是惊鸿一瞥的一招。直到今日,路遥倒是头一次看到殷梨亭以剑对敌。 武当派的功夫历来讲究以静制动以慢制快以柔制刚,路遥但见殷梨亭长剑从容端稳,力道柔和绵密,招招后发先至,每每招到一半对方便措手不及,狼狈不堪的闪躲变招。殷梨亭以一敌七,出手处处留了余地,几乎不见杀招。 她内力实在上不了台面,但是云晴双剑招数却是精妙,此时看见殷梨亭招招式式,侧头皱眉思索,只觉得剑光绵绵密密滴水不露,让人揣度不透。 这厢七人却已然没有了揣度的心思与精力,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招数乃至身形悉数笼罩于对方剑光之下,幸得对方不欲下杀手,是以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他们七人此来本就意在路遥,知她内力平平想是功夫不怎么样,本打算随便一剑解决了事,却没承想遇到了如此一名高手,合七人之力尚且被对方制的丝毫没有回手余地,正主儿连碰都没碰到一下。为首两人微微后撤半步,对视一眼,均知如此下去肯定要糟,看见两丈开外路遥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同时一声大喝飞身跃起,趁着另五人拼死缠住殷梨亭长剑之际,两柄长刀雷霆万钧般的劈向路遥。 殷梨亭不下杀手,本是欲对方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非但不退,竟然拼着折损五人来换得机会欺近路遥。殷梨亭再是随和性善,此时也极是惊怒,手下一招“秋水长天”剑势瞬间凌厉,由左至右五人肋间几乎同时中剑,立时委顿在地。而此刻那二人离路遥只剩四五步距离,路遥并没有带兵刃,见得对方冲自己过来,当下一掌横胸,一手虚扣,脚下却是急退了数步。她见七人远不及殷梨亭,可是比起自己,就算招式上差得多,但对方拼命之际,内力绝不是自己能与之一抗的,当下试图避开。就在路遥脚下一退之间,殷梨亭身形闪动,左手一掌两仪化生直击当先一人背心。那是武当功夫当中极少见的凌厉猛烈的功夫,乃是张三丰早年所创,虽不如若后来的功夫高明,但此即被心下急怒的殷梨亭使将出来却是气势万钧,碰的一声,这人身后中掌,飞将出去狠狠撞在城墙的牙墙之上,昏死过去。殷梨亭手上不停,一掌击出,右手长剑直取另一人背心。那人武功可说是七人之中最拿得上台面的一人,此时头也不回,一回手十几枚刚镖冲殷梨亭面门与胸口呼的袭来,让他不得不挥剑挑开。就这一挑之际,对方拼尽全身力道直扑路遥。殷梨亭大惊,正待飞剑取那人性命,却见那人在路遥身前三尺之处忽的一□形一晃,仿佛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软软的晃了几晃,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殷梨亭顾不得那人,几步奔到路遥身前,却是不敢动手,却是用目光上上下下的紧张打量,“路遥,你没事吧?” 路遥此时却是笑嘻嘻的道:“殷六哥好剑法!我可是佩服得紧。若是有事,岂不是辱了你武当殷六侠的大名?” 殷梨亭见路遥此即没受半点惊吓,还笑嘻嘻的有时间开玩笑,略略放了心,看着地上倒下的那人,有些奇道:“是你下的手?”他并没有看见路遥动手,这人却忽然晕倒。 路遥挑挑眉:“我送了他一点特制的尝尝,他现在能听能说,神志清醒,就是四肢腰身皆不能动。” 殷梨亭想到路遥一个女儿家,招式精妙内力却是糟糕,一个人四处行走游历,总是有有些防身的东西才好,于是点了点头,却又道:“我怎么没看见你出手下药?” 路遥摇摇手指笑道:“若是被你看到我什么时候下的药,那还能叫神医?”说着上前察看了另一个背心中掌的人的伤势,撇撇嘴,道:“这伤反正也要不了他们的命,还是让他们自己慢慢养吧,省的回头再来找我麻烦。” 殷梨亭皱眉道:“你可曾得罪了什么人?为何这群人找你寻仇?” 这一问倒是问住了路遥,挤挤眼睛皱皱鼻子,思索半晌道,忽然一抬头道:“我想我倒是有点数了,待会跟你说好了。” 殷梨亭点头,眼下这七个人倒是需要处理掉。殷梨亭武当出身,自然不会乱下杀手,路遥行医济世,杀人之事也是能不做便不作,但若是不杀,回头再找上门也是麻烦。路遥琢磨琢磨,道:“点了|岤扔给徐天吧,让秋燃处理好了,这事也算是与他有关。” 殷梨亭点头,当下起手点了几人|岤道,和路遥一路下了城墙。一回到城北高地,路遥便让人找来徐天,道:“徐管事,西边城墙上有七个来找麻烦的家伙,你看看处理一下,交给秋燃好了。不过莫要把时疫带出去才好。顺便跟秋燃说,小心山东珍惠堂的那群杂碎。” 徐天一听有人刺杀,立时一惊,看着路遥,但是复又看到路遥旁边的殷梨亭,松了口气。“有殷六侠在,庄主和在下倒是能放心多了。” 殷梨亭笑道:“你们路大夫也不简单,几手很是厉害啊。不过,那个珍惠堂是怎么回事?”说着看着路遥,一脸认真。 路遥没好气的道:“山东的一家药商,他们家掌事的老大极是不上道。这次趁着时疫,哄抬几味药材的价格。前些日子想是秋燃用了些商场上的狠厉手段,他们家眼下估计是赔了不少,才找了人来,想要找我晦气。” “那应该去找傅庄主才是,为何找上你?”殷梨亭问。 “这事我和秋燃算得上对半分,”路遥道,看看殷梨亭有些奇怪,便解释“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秋翎庄如今的生意里,四成船运,四成药材,两成织纺。四成药材那一块,秋燃常常会问我的意见,算是有我一份。毕竟我在外游历行医,各地药堂医馆都有些相熟之人。不过我四处游荡不做正事,也不太擅长这些,而秋燃生意上的事比我有天份得多,所以大多还都是他在操心 。珍惠堂的人想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此事才来寻我麻烦的,也或是想威胁秋燃。” 殷梨亭听了点点头,今日来的这些人的确不难对付,若不是自己方才一时心软,也不会让其中一个差点伤到路遥。想到此处连连告诫自己若有下次却是不能太客气。不过转眼想到路遥方才所说,轻笑道:“你这甩手掌柜做的倒是省事,只等每日钱财进门便是。” 路遥摸摸鼻子,笑语:“秋燃会管我要薪水工钱的,每每他不爽了,便会盘剥我一顿。去年中秋未回,今年端阳,看眼下也是回不了了,想来下次见到,要花一大笔银子哄他的胃。” 话未说完,却见苏笑一路跑了过来,神色兴奋,边跑边跳,叫道:“路遥路遥,咱们昨日那加了藏红花的白虎汤有效了!今日有五个出血恶核的退了烧,你快去看看。”说着三步并两步窜到路遥身边,无视徐天与殷梨亭,抓了路遥的袖子便走。路遥一听他所言,高兴的竟也是几乎没跳起来,顾不得两人,拔腿便跑。她本有轻功,这下倒变成她拽着苏笑跑。远远地殷梨亭与徐天还能听到她兴奋而清越的追问:“全身可还在痉挛?血块消了没?……” 殷梨亭看着两人背影,想起方才那几名杀手,不禁担心,正要跟上,却见徐天上前一步道:“殷六侠,庄主让在下带一个口信与您。” 这话到让殷梨亭有些奇怪,没想到傅秋燃居然会识得自己。“在有什么事情可为傅庄主效劳?徐主事请说。” 徐天连道:“殷六侠太客气了,效劳之语莫要再提。我们庄主得知俞二侠与殷六侠千里迢迢送来药材到泉州,心下极为感激。庄主前些时候已经亲自去武当山拜谢过张真人,而这边想待泉州事了,请俞二侠与殷六侠来秋翎庄一聚,以当面答谢。不知道殷六侠可愿意?”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想到傅秋燃与路遥的关系,殷梨亭笑道:“能得傅庄主相请,殷某好生荣幸。不过此事需得问过我二哥才好。” 徐天道:“这是自然。”顿了顿,“殷六侠,路姑娘这次得罪了山东珍惠堂的人,在下担心今日之事恐怕将来还会再有,您乃是武当高足,武学名家,在下还请托您这段日子照拂路姑娘安危,不知可否?” “徐主事尽管放心,殷某自是晓得。” 徐天微笑:“如此就不打扰殷六侠了,在下这就去处理城西城墙上的人。” 殷梨亭点头,当下沿着路遥所行的方向一路去了。 第三十九章 莫道情相如 自那日城墙上的杀手之后,这些天倒是没有再来人找麻烦。而殷梨亭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路遥,以防再有杀手刺客上门。路遥却是无论如何不愿让殷梨亭跟着,只因为她日常诊治病人,最怕把这病症过给殷梨亭。软的硬的无数手段都用过了,却没有一个好使。想要甩掉他奈何轻功不如人;想要苦口婆心劝他却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是微笑不语;想要发脾气跳脚大骂,待看见他那一脸担忧且无辜的模样立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想要用放到他,可放倒一两日却不能放倒一两个月,无奈路遥只得长叹一声,用罩衣面巾手套将他从头到脚包得严实,随他去了。俞莲舟看着自家师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倒是点了点头,十分放心的自顾自的去了。徐天见了,摸了摸下巴,转身便飞鸽传书傅秋燃去了。 城内的三处医馆,除了知州府外,还雇请了不少泉州当地的女子,从三四十岁的到十八九岁的均有,毕竟这么多病人大夫和小厮仆役是顾不过来的,便找了当地愿意前来帮忙的人照顾病人,每日严格喷药趋鼠灭蚤,倒也没出什么问题。不过自古以来,有女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张家长李家短的说道。而殷梨亭这么一个俊秀清朗温和有礼的少年跟着路遥往医馆中这么一站,成为众人焦点说三道四的对象的几率几乎和太阳从东边出来的几率一样。加上那日他在善和堂门口紧紧抱住路遥一幕让不少人见到,一时间到处皆是暧昧眼神和窃笑,每每都让他涨红了脸,却仍旧不声不响的跟着路遥进进出出。路遥这两天忙得头大,那个白虎汤加藏红花的方子很是有效,路遥一边要接诊治病,一边要同几位大夫商量斟酌藏红花用量,再加上有两个垂危病人在服用了本应有效的汤剂之后,竟然立即毙命,让路遥更加不敢大意,是以根本没有时间去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或暧昧或嫉妒的眼神,这个时候若有人问她殷梨亭是不是她夫君,估计她也会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给病人施针,完全不知道自己答过什么。 而殷梨亭的出现除了那群大姑娘小媳妇之外,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两个人,苏笑和谭绣宁。 苏笑历来是自来熟,外加有点热情过份,可对谁都是一副满面春风两眼桃花含笑的模样,惟独对待殷梨亭,一脸殷梨亭欠了他上千两银子的模样,几乎是次次为难,每每见到不是瞪眼睛就是龇牙齿,只要看见他和路遥在一起,苏笑必然上前同路遥搭话,然后借势挤开跟在路遥旁边的殷梨亭,拉着路遥去这儿去那儿。奈何论轻功路遥尚且及不上殷梨亭,苏笑更是甩不开他,只得恨恨的看着他如影随形的跟着。幸好苏笑和路遥不在一组轮值,接诊是叉开的,从来不在一处,所以一天到晚也见不了几次。而谭绣宁却是和路遥一同轮值 。 谭绣宁是名医谭昱的女儿,谭鹿宁的亲妹妹,也是除了路遥外唯一的女大夫。年纪轻轻,医术虽然不及其父兄老练精湛,却也颇是出众。 而且她带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秀丽,不似路遥为人虽然爽快,但是脾气一上来便让人吃不消,是以极得同行们的照顾。路遥同她虽是初见,但是却很是亲近,目光常常流连于她身上,似乎每每都在寻找什么,甚至偶尔会有些微叹息。 这次她是应普济医会的招募而来,因为其兄长谭鹿宁染病去世一事,路遥对其很是愧疚,几次嘱咐徐天万万关照好她。一度路遥亦是担心她伤心之下怕会病倒,当即便提出想办法先送她出城。谁知兄长去世时哭得昏过去几次的女孩子此时却咬着牙一口拒绝,坚持留在泉州,并言自己若就此离去便是对不起九泉下的兄长。路遥看着因为身体仍旧微微颤抖但是一脸坚决的女孩子,一时间感慨万千,觉得那模样格外眼熟。而谭绣宁也果然在兄长火化过后的第二天,便回到善和堂接诊,身上犹自是一身孝衣。一个多月过去,忙碌得天昏地暗的日子,倒也让不得停闲的她悲伤退去的比常人快些。 对殷梨亭,谭绣宁开始是微微好奇,盖因她虽然不似寻常女子养在深闺,而是从与父兄修习医道,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3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此番更是出来历练,可却从来没有见过江湖人是什么模样。看见殷梨亭腰悬长剑身形笔挺如松举止温雅如竹,便不禁每每多看几眼,听得医馆里的三姑六婆议论他与路遥,往往听着听着便红了脸。有一次被一旁的路遥见了,还笑指着她对殷梨亭说他二人脸红时的模样可是一模一样。 直到前几日,一个病人送来的晚了,刚进善和堂没到半刻,就断了气。当时接手这个病人的正好是谭绣宁。人救不过来,但是大夫尽了力,何况这些日子生生死死大家看得多了,又有后面的病人在等,谭绣宁吩咐了通知死者家人,便匆匆的接诊下一个。谁知道没等过了一炷香时分,却听得善和堂门口大吵大闹,只见一个身形剽悍的汉子推倒门口几个试图拦住他的小厮,还撞倒了两个送诊来的人,一头冲进大堂。那汉子神情激动眼神狂乱,几乎到了见人就打的地步,大堂的病人纷纷避走,却听那汉子道:“是谁?是哪个臭娘儿治死的我大哥?!”他方才听闻兄长死讯,又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哥哥是一名女大夫所诊治,立时将所有罪责归咎在大夫身上,直冲了进来就要打人。此时堂内只有一个谭绣宁是女子,且一身大夫服色,那汉子立时就看了见,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揪住谭绣宁的衣领,通红着双眼表情狰狞,竟然抬起偌大的手掌,啪啪扇了谭绣宁两个耳光,边扇边骂道:“你个臭□,治死我大哥,今日看我不弄死你这贱货去给他赔命。”说着一只手卡住谭绣宁的细颈,几乎便欲掐死她。谭绣宁几曾见过如此暴戾无理之人,被吓得不轻,此时被卡住颈子,拼命挣扎,对方确实半分力气不减。几个小厮试图上来帮忙,但是奈何都动不了那汉子。 就在此时,只见一道寒光一闪,那汉子一声惨叫,飞跌出了两丈有余,委顿在地起不了身。而谭绣宁这边立时觉得胸口一轻,空气急冲紧肺叶,而自己身体被人带着一转,稳稳站在一旁。抬头一看,却是殷梨亭有些关切的表情,剑眉秀目,轻声问道:“谭大夫,你可还好?”谭绣宁看得有三分呆滞,一想起方才场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殷梨亭看得谭绣宁哭泣,立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谭……谭大夫你莫哭了……已经没事了……” 谭绣宁却是越哭越是伤心,毕竟是女儿家,几日下来撑不住,想起病死的兄长,刚才的惊吓委屈,加上劳累,泪水越来越多,几乎湿透了袖子。殷梨亭下意识的想去叫路遥,却见的路遥脸色铁青的正对着那跌飞出去的汉子说着什么,即便作罢。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白绢,递与谭绣宁,道:“谭大夫,用这个吧。”谭绣宁接过,眼泪终于是渐渐缓了些。殷梨亭见她又是惊吓又是哭泣,身体已有些虚软,于是扶了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路遥这边气得半死,先是抬手给了那汉子连续八个耳光,打得他面颊红肿耳朵嗡嗡直响,随即在他右手腕上一拧一拉,生生把一只手腕拽脱了臼。恶狠狠的道:“若不是看在你死了哥哥的份上,今日我一定废了你双手双脚!明日等谭大夫好些了,你给我在善和堂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认错,直到她点头为止,否则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殷梨亭刚才一剑刺中他右腕|岤道,而路遥此时又将其拉脱臼,那汉子早已疼得不行,歪在柱子上口中不停呻吟。路遥却挥了挥手,对两个小厮道:“把他扔到街上去,扔远点,找个人多的地方。得让人知道这儿的大夫不是让人欺负的!” 众人恼恨这人寻衅生事,见了路遥手段,心中皆是大快。 而这边路遥走到谭绣宁跟前,细看了看她脸上与脖子上的伤,拿了个白瓷瓶,细细替她擦了药,道:“绣宁,你今日回去休息,明日好些了再来。” 谭绣宁吓得不轻,此时精神很是不好,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做不了什么事了,当下点头。路遥则对殷梨亭道:“殷六哥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回帐子?她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殷梨亭见路遥十分担心的模样,外加她也的确走不开,当下答应了,扶了谭绣宁慢慢往城北而行。 谭绣宁一身江南水乡的温婉柔和,身上却有着一股子韧性,路遥和徐天都在担心此事会不会吓坏她,谁晓得第二日她一早便出现在医馆,脸色虽然不太好,但是接诊照旧。而那汉子本就是一时激愤无理取闹,早已被殷梨亭那一剑外加路遥恶狠狠的威胁吓破了胆,第二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肿的老高的手腕跪在医馆前。路遥让谭绣宁决定如何收拾这人,谭绣宁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淡淡的道了句他已受了教训,便算了吧。路遥见得当事人这番态度,也便不好找那汉子麻烦,瞪了他一眼,让人与他接了脱臼腕骨,自去忙了。 殷梨亭曾数次见路遥看着谭绣宁出神,奇怪之际出口相询,却听得路遥微叹:“殷六哥,我是看着她,觉得眼熟呀!”听得殷梨亭颇有些莫名其妙。 而那以后隔了几日,便是谭鹿宁的七期。因为此时泉州情形实在特殊,是以徐天按谭绣宁的意思,一切丧葬都过后再办,如今只在城南立了块碑,以示祭奠。谭鹿宁生前为人很是古道热肠,人缘颇好。于是无论是这次新近识的大夫还是多年的旧友,七期这日,几乎所有大夫们都抽了时间去祭奠这位昔日同僚,清香三柱以奠故人。殷梨亭陪同路遥一起去的时候,纵然不是大夫,也恭恭敬敬的上香祭拜。抬头见得一身孝衣的谭绣宁回礼,身形清瘦面容憔悴,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酸。那日他误将谭鹿宁当作路遥,彼时绝望心情如今想来仍旧后怕不已。事后更是无数次的暗自庆幸那人不是路遥。然则此时看到谭绣宁,立时为自己那一点点庆幸颇是愧疚。于是临走时,特意到谭绣宁面前,犹豫半晌,柔声道:“谭大夫,令兄之事殷某亦是有所耳闻。其术高德馨,在下钦佩之至。然则逝者如斯,只盼谭大夫能想得开些,多多保重。令兄九泉之下也可慰怀。”谭绣宁本就绷了一天,此时听得殷梨亭劝慰,忽地泪水再也忍不住,蓦然如泉涌一般流了下来。一时间让殷梨亭手足无措,“谭、谭大夫……” 路遥见殷梨亭上去劝慰谭绣宁,想起他刚来那日所说,便隐约猜到他心中定然有所不安。此时得见,心中一叹,上前扶过了谭绣宁,打算和殷梨亭先送她回去。谁知没走出几步,徐天急急赶了过来有事找她。路遥无奈,只得把站了一天、累得连路都走不稳得谭绣宁先塞给殷梨亭,“殷六哥,你先照顾她一下,我去去就来。” 殷梨亭自是不愿再给忙得脚不沾地得路遥更添操心的事情,当下第二次扶了谭绣宁慢慢回了营地。 于是一连两次,殷梨亭成为了谭绣宁对于江湖人的第一个认知代表。 事情到此尚未了结,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擦亮,在僻静处练完晨功的殷梨亭擦了擦汗,正打算换了衣服去路遥的帐子找她,却在一进了宿营地,就看见一个身影亭亭而立,正是谭绣宁。谭绣宁见了殷梨亭过来,略有犹豫的上前。她自幼接触的都是如自家父兄一般的斯文医者或是文人,就是诊病,来泉州之前也多限于女子,对于习武之人的印象一直是微微有些害怕的。可那日殷梨亭手起剑落将她救了下来,之后又极是细致递帕子倒茶水的安抚照顾于她,更是两次相扶护送。那日承他相救,之后又加上兄长丧礼之上其软言劝慰,一时间便添了几分感激之情、亲近之意,她素不惯欠人人情,觉得需要当面相谢才对。打听到了每日清晨时分殷梨亭都会在此处练功,继而早早起来做了些精致的江南细点,来此处等候殷梨亭。 殷梨亭看到谭绣宁,抱拳行礼:“谭大夫,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谭绣宁低了头,细声道:“多谢殷公子关心,小女子已然无事了。小女子是来向殷公子道谢的,那日多亏殷公子仗义相救。”一口吴侬软语轻声细气,在这这略微雾蒙蒙的清晨里显得颇是温软。 殷梨亭本就有些愧疚,路遥又对她极是照顾,加之她与路遥同是女大夫,想到此处,再看谭绣宁,心下便多了几分敬意,“谭姑娘不必谢在下,这是我辈江湖中人的本分。倒是谭姑娘一介女子,愿身涉险地行医治病,到教殷某好生佩服。” 谭绣宁看见殷梨亭笑直言不讳的赞赏,一时间赧然,小声道:“殷公子谬赞了……” 殷梨亭此时想到了路遥,若是路遥听了自己的话,此时怕是会跳起来拍自己额头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脆声佯怒道:“怎么,看不起女子啊?天下多少人还就指望着我这个女神医救命呢!”笑语神情几乎就在眼前,殷梨亭唇角翘起,笑得越发灿烂。 此时谭绣宁看到殷梨亭的笑容,只见清隽英挺的面容因为那笑容柔和了神情,眼角眉梢间流露出言语无法形容的温软,却是微微一怔,她今日本是纯为了相谢殷梨亭两次帮忙,如今有些恍神。听得殷梨亭轻声道:“谭大夫可还有事?” 谭绣宁连忙将手中的一个盒子递上,诚心道:“小女子感念殷公子相救之恩,却无以为报。特意做了些家乡的梅子水晶糕和荷叶茶饼,还望殷公子喜欢。” 殷梨亭一看,那盘中果然是两色糕点,一玫红一嫩绿,外面包了霜白透明糯皮,很是可爱。本待客气推却,却想起路遥似乎极爱这类江南细点,傅秋燃就曾千里迢迢特意将点心  蜜饯送到武当山。而在这时疫肆虐的泉州,傅秋燃能送进来药材用器已经不易,点心自然是排不上号的。自从他来,也的确见识到一日三餐虽然不缺,却绝算不上精致。“如果看到这些点心,路遥该会很高兴。”殷梨亭心中暗想,于是当下谢道:“如此,谭大夫费心了,殷某却之不恭。”说着接过食盒。 谭绣宁见殷梨亭收了自己的点心,心中微喜,“殷公子喜欢就好。”说着低着头行了个礼:“殷公子慢用,小女子告辞了。” 殷梨亭拱手相送,见她走远,看着那盒点心,脚下展开轻功一路去找路遥。 路遥这边今日轮休,有半日休整时间,刚刚起床洗漱完,一出帐子,便看见殷梨亭手里端着什么东西一路急急过来,待到近前,还没等殷梨亭说话,路遥一看那盒子,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殷六哥,你哪里弄得?”说着也不客气,摘下手套伸手拿了块淡绿色的荷叶茶饼放入口中,“嗯……唔,好、好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到、唔……这种味道的甜饼。”说着又连拿了两块,边吃边舔手指。殷梨亭见了路遥的模样,眉开眼笑,“你慢点吃,别噎到。还有不少,没人同你抢的。” 路遥却递给他一块到:“你也尝尝,清香爽口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龙井的味道。” 殷梨亭看见路遥白皙的手指递过来晶莹嫩绿的的点心,心中兀自一动,伸手从她手指间取过那点心,肌肤相擦,殷梨亭感觉到心狠狠地跳动几下,手中接过的点心一颤,差点掉在地上。 第四十章 谁人青丝结 一连几天,每早路遥一出门,就有各种不同口味的点心小吃被殷梨亭送来,待遇可谓不输于人在秋翎庄的时候。有吃的上门,路遥历来是来者不拒,倒是好奇地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殷梨亭只道是谭大夫为了感谢自己那日出手相救,做给他吃的。这事放在他人身上,怕早已看出了些门道。不过放到殷梨亭和路遥身上,两人足足过了十来天,才约略明白了谭家姑娘的意思。 殷梨亭明白过来,是因为第十天上,谭绣宁不再送点心了,而送过来了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殷梨亭小时候同莫声谷一起在武当山上从宋远桥读书,曾看到宋远桥的腰上系着一个绣得颇是精致的荷包绣囊。宋远桥在武当山上多做道士打扮,衣着朴素,腰间这么一个锦缎绣囊倒很是显眼。小孩子觉着新鲜,便问宋远桥,宋远桥却差过了话题不答。这下莫声谷和殷梨亭更是好奇,跑去问张松溪。张松溪当时一笑,告诉两人那是大嫂送给大哥的,还解释道女子若是心仪一个男子,便会绣了手绢荷包锦囊一类的事物相赠。彼时张松溪还揪了揪两个小孩子的脸,说你二人将来长大,定然是一付玉树临风的模样,怕是收的锦囊绢帕不会在少数。那是两个小孩子同时红了脸,殷梨亭更是撒腿便跑了。 拜张松溪所赐,几乎没和女儿家说过几次话的殷梨亭居然能意识到若是有女孩子送你荷包手帕一类的物件,怕是便是对你有些意思了。所以当殷梨亭收到谭绣宁送来的绣囊时,一边纳闷的往回走 ,一边终于明白了谭绣宁的意思。这下他彻底有点懵了,立时觉得手中的荷包无比的烫手,怎么都觉得不该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还给人家,一时间犯了愁。 在遇到路遥之前,殷梨亭几乎没接触过几个女孩子,就算是有,也多半是江湖人见面抱拳点头而已。偶尔碰到对他有意思行动主动点的姑娘,武当殷六侠的应对方式也极其具有武当的本色:脸色通红,瞬间以追月步后退五丈,再以梯云纵跃上最高的一棵树或房顶,最后结结巴巴的道“在、在下武当殷梨亭,姑、姑娘您认错人了吧?”。如此的武当殷六侠,哪里知道如何拒绝一个女儿家?这荷包留着是不成的,若还给人家,他又不知道要如何说才好,一时间无比踌躇。却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惊讶道:“咦?好精致的荷包呀!”说话的正是路遥。 路遥这些天已经习惯了每日早晨到自己帐篷外的殷梨亭那处觅食,今日一早却在帐外没见到殷梨亭,四处张望,发现殷梨亭正往这边走,峻眉皱成一个“川”字,神思不属的苦思着什么,于是几步跑过去正要打招呼,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不是点心而是一个荷包。 殷梨亭一听路遥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那个荷包塞到了路遥手里,看得路遥一愣。再细打量,发现宝蓝的荷包上以绿白二线绣了几丛兰草,极是精致,不亚于范嫦送给自己的那套。路遥看了片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绣宁送给你的?” 殷梨亭点点头,看着路遥欲言又止。路遥摸着下巴,掂量着手中的荷包,看着殷梨亭不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两人对视,四只眼睛同时一眨一眨的,殷梨亭欲言又止,路遥哑口无言,半张着嘴,神情同样奇特,心思却是各异。 殷梨亭心中隐隐期待着路遥会说些什么,一如当他知道路遥知悉纪家提亲一事的时候。路遥却想起了进泉州之前纪晓芙之事。两人就这么打量了对方半晌,殷梨亭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路遥,这荷包是谭大夫给我的,我没想到她会……你、你别误会。我这就去、退还给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荷包。谁知路遥手上一转,竟然使出一招极是精妙的擒拿手法,把那荷包藏入了自己袖袋里。殷梨亭没料到路遥居然会使出如此精妙的招式来对付自己,不禁一愣,“路遥?” 路遥却不答话,直接拉着殷梨亭直接去了殷梨亭日常练功的僻静处。找了块大石坐下,路遥揉了揉鼻子,看着殷梨亭双眼清亮的看着自己,思索了半天,开口道:“殷六哥,绣宁家中是医道世家,她父亲谭昱很有名气,口碑也好。绣宁现在医术虽然不及父兄,但假以时日必有所成。而且绣宁为人温婉和顺,却最是有韧性,她哥哥去世了,她伤心难过,暗地里哭了好久,可是却不肯耽误一天接诊。” 殷梨亭却是微微皱了眉:“路遥,你想说什么?” 路遥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像三姑六婆在拉媒,颇是丢人。不过还是一咬牙,道:“殷六哥,你对绣宁有没有意思?你若有意,我可以帮你啊。而且绣宁是个很好的姑娘,以她的性子将来也必定是个很好的妻子,我觉得你们两个挺配的,还有……” 路遥越说声音越小,只因殷梨亭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底气越来越弱,脖子越往回缩,跟乌龟一样,到得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 见路遥缩着脖子,眨着眼睛,抿着嘴角,一番长篇大论被生吞回肚子里的模样,殷梨亭苦笑一下,“路遥,你这想的都是什么啊……” 路遥听闻一瞪眼睛,一拳击在殷梨亭肩上:“我是在为你想啊!你、你……哎!”一只手揪了揪头发,想起现下人在秋翎庄待产的纪晓芙,又想起傅秋燃的信中所记述的殷梨亭以后十几年的单相思最终发现自己十几年的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路遥一咬牙,觉得还是下剂猛药,长痛不如短痛,趁着他还未泥足深陷给他一巴掌,权当早死早超生了。于是按住殷梨亭肩膀道:“殷六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答应我,听完之后,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先等泉州之事过了再说,可以么?” 殷梨亭见到路遥一脸严肃神色丝毫不亚于当初接到泉州时疫的消息的时候,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担忧的光芒让他点了点头。 “那个殷六哥,我知道你喜欢纪姑娘。可是,纪姑娘她……纪姑娘她喜欢的是别人。而且两个人已经是两情相悦倾心相许……呃,那个……总之是,你能不能试图一下……放手?天涯何处无芳草,江湖内外,好女儿家多了去了,可谓芳草碧连天,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哎,我的意思是说,你如果现在愿意放下纪姑娘,对你对她都绝对百利而无一害。我知道眼前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你……”路遥滔滔不绝到一半,却听得殷梨亭开口问道:“你说……我和纪姑娘有……什么的?” 路遥仿佛是被突然关了开关,大张的嘴巴立时没了声音,惊讶的盯着殷梨亭,差一点吧两只眼睛瞪出来,“你……你说什么?” 殷梨亭此时眉头紧皱,“我何时说过我…那个什么…纪姑娘?”不似路遥张口‘喜欢’闭口‘芳草’,殷梨亭怎么也没说出那两个字。“武当同峨眉历来交好,我与纪姑娘只是相熟,并非你所说的……那样子……” 路遥可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并非那样子?你是说,你?……不喜欢纪晓芙?” 殷梨亭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神情极是无辜。 路遥这回彻底被一道天雷劈晕了。 殷梨亭不喜欢纪晓芙?! 殷梨亭居然不喜欢纪晓芙?! 殷梨亭怎么可能不喜欢纪晓芙?! 却听得殷梨亭解释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却又没想好怎么说。而且这件事情严格来说算我对不住纪姑娘。那时纪家来人到武当山……来和师父……恩……”吱唔半晌,路遥插到“说亲?” 殷梨亭忙点点头,道:“后来我没有答应,你走的第二日,我就同纪家说清楚了。殷梨亭自幼父母双亡,出身寒微,配不上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之后此事即便作罢。” 此时路遥一手捂住额头,觉得一群乌鸦呼啦啦的从头顶飞过,暗道自己居然忘了,连俞岱岩都能被她治好了,整个故事脉络走向已经完全不同,那么殷梨亭不喜欢纪晓芙又有什么不可能?! 她长大了嘴,上下打量着殷梨亭,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既欣喜于殷梨亭最好的年华里终于不用为纪晓芙折磨自己十多年,却又开始隐隐担心于这种变动会不会带了更加不可知的结局,一时间思绪可谓乱成一锅粥。有多少人多少事,会因为自己的插手而改变命运的轨迹?自己就能保证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好的么? 忽然路遥想起了顾若长,彼时若长最大的心愿,便是让每一个人都好。可是,那时的结局真的是每一个人想要的么?世事无常,每每事与愿违的时候总比万事如意的时候多得多。这些年秋燃和自己,又怎能用好与不好来评价呢?前些时候城墙之上,她尚且亲口对殷梨亭说过,如果真的改变不了结局,也要尽力去试一试,只为对得起自己。为医如是,为人亦应如是。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又何须尽全力保证每一个人结局?世间是有定数,她只要做自己能做的,帮助自己在乎的人,至于其他事情,那是老天爷要操心的。 想通了的路遥渐渐眉开眼笑,但觉春风拂面野花生香,几乎一把抱住殷梨亭。殷梨亭见了路遥兴奋的神色与笑脸已经看得出神,而她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淡淡清香气息近在咫尺,殷梨亭立时心中狂跳,手足都有些疆了 ,只得连忙低下了头,“路……路遥……”。话未说完,却听得路遥兴高采烈的说了一句让他哭笑不得却又瞬间绯红了脸颊很久的话:“殷六哥,你放心,绣宁你若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一定帮你找一个好姑娘!那个什么来着?嗯,对,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第四十一章 故园可春深 反复调整了白虎汤的方子,这被路遥和苏笑两个人大着胆子试出来的药方竟然收效甚佳,三处医馆的病人一天天见少,泉州的疫情渐渐好起来,而大夫们也开始可以轮值休息一两日。不知是因为日子略略闲了,还是端阳已经过了,更或许只是那日在劝慰殷梨亭的时候不可抑止的想起了顾若长,路遥这些日子,一头对于殷梨亭之事终于放了心,可另一头对于故人的思念犹如从城头下望时远处葱茏的春草一般,记忆深处的音容身影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梦里,甚至连白天,都有时会郁郁出神。 而看着同自己一处轮值的谭绣宁,路遥更是时时有些恍惚。那日里她曾无意中含糊的对殷梨亭说觉得谭绣宁眼熟,只因这个女孩子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谭鹿宁头七的时候,她看着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的谭绣宁咬着牙道若是自己此时离开泉州,何能对得起过世的兄长。不听人劝,不顾人言,任性而倔强,骨子里都带着些许傲气以及韧劲,对逆境从未顺从,甚至对善意亦然。而同样,在心中也都藏着不可与人言的东西。只不过,两人用来包住这一切的事物不同,于谭绣宁是柔和淡雅的性情,而于路遥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而最清楚的,怕便是顾若长了。路遥每每想起,陈年旧事悉数浮现,神思一时无限迷离。 而自路遥说要给殷梨亭找一个比纪晓芙更好的姑娘起,殷梨亭心中就觉不是滋味,次次想与路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越想越觉得从头到脚都在泛红发热,只得咽了回去。然而这几日见了路遥魂不守舍的神情,对她的担忧之情更胜过了自己心中的别扭,他不知道路遥是因为什么神情不属,一开始只道是这段时日累的,可是后来病患渐渐少了,闲下来的路遥却是越发的容易走神。下意识的,殷梨亭对于路遥这样无缘无故的出神觉得很是不安,每次他轻声唤她试图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她却常常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只是冲他一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药罐金针一类的物品刚刚险些掉在地上,而被殷梨亭顺手抄起。幸而泉州的疫情大为缓解,徐天已经在筹划归途,殷梨亭心下松了口气,暗道或许路遥离了泉州便好了。 五月十五,一整天路遥没去医馆,异常沉默,只是拉了殷梨亭在城墙的连道上一圈圈的走着,坐下来望着远处的有些迷蒙的春日景色。 旧事方惊梦,故园可春深?坐怀晴翠色,相忆谓谁人? 路遥曾经并不擅长这些诗词歌赋,可是若长却是喜欢。从小与若长相伴长大的秋燃和她,耳濡目染,好歹有得三分认识。那时候路遥总是拿着若长送给她的东西笑他,说是写个信也要学古人一般吟风弄月。可是后来,旧事故人不在,那些被细细收起的信纸便条却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的浅浅斟酌低诵,牢牢的镌刻在记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每年与这晴翠春草一同在春末夏初的时忽然冒出头来,绵绵密密的漫漫生长,转眼便可占据她所有的思绪。每年的这时节,这些思绪消磨掉她所有的心力与坚持,让她仿佛一个人置身于尽头没有荒城的古道,晴翠漫天漫地,却看不到自己可以相送的王孙。 站在路遥身侧的殷梨亭定定的看着路遥,感觉她平日里惯常清爽明朗的气息忽地变得愈发难解,空落而悲伤,就连他的心中似是也染上了那种感觉。一直以来,殷梨亭见过各种时候的路遥,高兴的时候得意洋洋的模样,气愤的时候瞪眼鼓腮的跳脚,严肃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论述。他生性腼腆不谙男女之情,对她心动,无数次偷偷的看偷偷的想她一颦一笑的模样。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都从来没有这样一种面孔。可是今天,路遥看不出半分不同,但是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那种夺人心智的难过情绪。他想开口叫她,问她为什么如此,却又无论如何想不出问法,于是只能站在她旁边,静静的陪着她。 两人就这么站着,各自思绪万千,直到夕阳西下,玉兔东升,城墙的连道上上来了几个人,脚步杂乱沉重,显然毫无武功。殷梨亭回头一看,见得徐天带着几名小厮,竟抬了一个香案,燃香的香炉线香,以及几盘点心果品,甚至酒壶上了城头。 几名小厮快手快脚的将香案布置好,徐天向路遥和殷梨亭行了一礼,却是一句话不发,轻轻的带着小厮们下了去。殷梨亭看向香案,发现那样的摆设,分明是祭奠的奠仪。“路遥,这是?……” 路遥回头对他轻道:“今日是若长的忌日,我本应回秋翎庄与秋燃同过,但是泉州事情尚未了结,今年便在此处吧。” 殷梨亭闻言,恍然大悟。去年武当中秋之时,他曾听路遥提起,傅秋燃与她和一个叫若长的孩子,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当时未曾留意,如今细想,果然只见她同傅秋燃联络频繁,从来不提这令外的一人。他如今听来,顾若长竟然已不再人世。想来路遥这些天神思不属,便是因为若长忌日将至,徒思故人伤怀无限所致。 殷梨亭见她双手拿起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向着夕阳西下的地方缓缓的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拿起酒壶,倒了三杯酒,慢慢的洒在地面之上。 之后又倒了两杯,递给殷梨亭一杯,轻轻道:“若长不爱饮酒,殷六哥便陪我喝一杯吧。” 路遥刚才那一笑,让殷梨亭心中一颤,闷闷的痛得厉害。此时见路遥神情,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陪着路遥坐在城墙之上,慢慢的饮着杯中之酒。酒是极好的兰陵酒,色中金黄,入口清香远达 。路遥一语不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转眼半壶酒已经下了去。 殷梨亭看到路遥脸色酡红,迷离的眼神微微黯然在月色里,于是他轻轻按了她手道:“路遥,莫要喝了。” 路遥已经有些微醉,脸色酡红,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执拗的拿过酒壶,又倒了一杯,道:“我偏要喝,又怎样?” 殷梨亭知道路遥颇有几分气性,脾气也很执拗,却是头一次听到她这般几乎是小孩子一样的任性。想起她此来祭奠故人,怕是想起伤心之事,当下也不再劝。 一壶酒就这么一点点下去,直到最后涓滴不胜。路遥此时脸色红艳,清朗月光下显得煞是好看,她深吸了口气,脑中似是清醒了一些,却也似是更加恍惚。然而看着那香案上明明灭灭的三只线香,心中抑郁之情却是更甚。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同秋燃并肩而做,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让眼泪一滴都不会掉出来。殷梨亭此时看着坐在身边的路遥红红的眼眶,却强忍着不愿让泪水掉下来,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路遥,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吧。这样憋着会伤身体。” 路遥使劲摇了摇头,“我答应过若长,绝不在这一日哭的,否则他便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殷梨亭一怔,他没想到路遥居然有这么一个誓言。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他皱眉,如此狠厉誓言,顾若长又是为了什么 ? 路遥摇了摇头,扯出了一点笑容,仿佛看透了殷梨亭心思:“若长他也是为了我和秋燃好。”微微一叹,轻声道:“殷六哥,好久没有人陪我聊过若长了,今日我便给你说个故事吧。” 殷梨亭轻声道:“好。” 路遥盯着那三柱明明灭灭的线香,幽幽的说起了顾若长,以及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衬着清朗朗的月色,却是有些平淡而飘渺的仿佛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路遥和傅秋燃的父母死在那场天灾人祸中,顾若长却是从小没了父母,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祖母。一场灾难以后,三个孩子从此相依为伴。但是顾若长年长路遥与傅秋燃两岁,加上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性格更是坚韧独立,小小年纪做事很是踏实稳重。于是从那以后,还是小孩子的路遥和傅秋燃更多的是靠顾若长在照顾管教,从生活到学业,几乎无微不至。路遥和傅秋燃同样立志学医,于是顾若长毫不犹豫的报考了医学院,只为能够就近照顾两人。三人成绩均自不错,为了不分开,毕业以后特意到了同一所医院工作。那一年路遥报名了救援医生,傅秋燃知道后把路遥臭骂一顿,责怪她事先不和两人打招呼,而顾若长却什么也没说,当晚便打了个电话要来了报名表自己也报了名。看得傅秋燃边填报名表边怨顾若长把路遥惯得太过任性。而这一次,三个人虽说隔得不远,却没能在一起。路遥与顾若长在为一处暴乱地带的红十字会做战地的接诊大夫,傅秋燃却是在一百多公里意外的山区负责传染病的治疗防控。三个人头一次的分开,隐隐推动了几个人的命运。 “那时候我和若长在战火纷飞的暴乱地带每日收治受伤的兵士,军官以及普通平民。我记得有一个士兵,整条左臂被炸伤,因为先前没有处理好,几处组织坏死,炎症极是厉害,危及性命。那个时候我们药品奇缺,保住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截肢,沿大臂上端把整条胳膊切下来。可是当时我们连物都缺的紧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做手术。那兵士被五个同伴按着,可是我的刀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不停的抖。于是若长上来,我祈求的看着他,想让他替我,他却不接手替我,而是一只手握了我的手,帮着我下了第一刀。当时他的手那么稳,手法那么利落。就那么一刀,以后每每我因为犹豫不定不敢下刀的时候,一回忆起那时他平稳的手和温度,就会慢慢镇定下来。我那次在几乎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完成的截肢手术比我以前历次的都快,都干净。从那以后,我便明白一个道理,万事越是因为害怕而逃避,便是陷得越深,不如咬牙面对。” 殷梨亭此时终于明白了路遥每每提及医术,如诊治梅寒兮之时的那股刀剑相加而目不斜视的本事,并非天生,也是如此这般练出来的,在顾若长手把手的教导下一点点练出来。于是一时间情不自禁的,殷梨亭大着胆子,轻轻的握住了路遥的一只手,感觉那里冰凉,却很是稳定,一如握着刀石金针的时候。“顾兄想来,是希望你能平静的直面他的离去,才如此嘱咐与你与傅庄主。他……他必定……”殷梨亭心中一痛,“必定很是在意你,所以绝不希望你这般难过。” 路遥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小时候我们相依为命形影不离,若是哪天没有和若长道晚安,我和秋燃必定睡不着觉。长大以后,我们觉得若长便如气和水,无法割离。待得到了战场做大夫的半年,我无数次的怀疑我从小一直保持的信念的意义。我先前治愈的那个被截肢的兵士,在药材奇缺的情况下,最后仍旧活过来了,几乎就是一个奇迹。然而却没有被遣返,刚刚伤愈 ,他就又回身去了战场。短短三个月之后,几个重伤的士兵被送了来,其中一个被炸得面目全非。可是我识得他左臂的伤口,便是三个月前我尽全力救下来的人。那个人伤得太重,被送进来没过片刻便咽了气。于是,我费尽心力咬牙抢下来的性命,仅仅一个半月,就又死在战场上。那时候我极度沮丧,怀疑医生这个职业是不是一个笑话,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区别?救死扶伤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他多活三个月而已。每每想到此处,我开始害怕做大夫,甚至在接诊时都无法集中精神。可是便是在彼时,若长告诉了那日里我曾对你说的话。于我而言,若长不仅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人,也更教会了我如何去对待万事万物,如何在这个复杂纷乱的世上保留住自己那一点点信念。言语微薄,但从那时我便觉得,可以和若长在一起,万事万物,都没有他来的重要。” 殷梨亭听着路遥娓娓道来,一时间心中纷乱复杂之极,说不清是敬还是佩,是羡还是妒。路遥约略苍白的神色却让他几乎替她难过起来。曾有这么一个人,自己尚且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关爱照顾年幼的路遥,青葱少年时候两人相依相伴,更在路遥迷惑无助的时候谆谆开导。他曾惊讶于路遥在元兵重重包围之下可以沉心静气的医治病患,却想不到当年她也害怕过手抖过,是这个人手把手的扶持她过来;他亦曾感佩于路遥面对病患无力回天时的执著与坦然,却想不到她也矛盾过纠结过,是这个人字字句句的开导于她。所谓如父如兄如师如友,便是如此。这样的一个人 ,临去前却要路遥承诺绝不在自己忌日的时候哭泣,想来他必定是深爱路遥,希望她在自己离开后,不会沉溺于悲伤,而依然能够快乐的生活。他看着身侧的路遥落寞的神色,身形在宽大的白色罩衣下显得异常单薄,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伸出一臂,轻轻的揽过路遥的肩膀,不知是想安慰她,还是因为怕她忽然消失离去。 路遥觉得肩上一暖,感觉像是以前每年的今天和秋燃同祭之时,秋燃无声的相知与扶持;又像是很多年前,每当自己郁郁不快或者迷惘失落时,若长微笑的开导和宽慰。本能的,路遥试图抓住那一点点温暖 。 殷梨亭连自己都没想到,有一日他会这样抱住一个女孩子。事实上,无论是主动地还是被动的,这居然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在山洞中,路遥睡得正熟,他却是脸红紧张了一整夜。第二次泉州州府门口,乍见安然无恙的路遥激动之下抱住路遥,只想确认她没有事情。而这第三次,他心思纷乱,抱住她只希望她能好过一些,也希望自己能好过一些。于是,当路遥将脸埋在他肩上,低低的唤着“若长、若长”的时候,他本来红得有些发烫的脸颊居然也慢慢缓和下来。轻轻用手拍着路遥的背,发现眼前这个 路遥远没有他曾经所认为的那么快乐,也没有其所表现的那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4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坚强。 月上中天,路遥不胜酒力,加之几日来心情抑郁,把脸搭在殷梨亭肩头,迷迷糊糊间声音越来越弱,渐渐睡了去。 殷梨亭感觉路遥呼吸渐渐平稳缓慢下来,轻声唤道:“路遥?路遥?” 见她没有反应,知她已然睡了。也或许因为她已经睡了,殷梨亭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双手打横抱起她,未有半分别扭。然则这一下似乎惊动了路遥,她微微“嘤咛”了一声,“若长……”不安的将脸颊在殷梨亭肩头蹭来蹭去。 殷梨亭蓦然心中一软,顾不得脸上又自红热,柔声应道:“嗯,你好好睡。” 不知是因为双臂中的温热之感,还是路遥渐渐放松下来的神情,方才心中酸涩之感竟渐渐自发的隐去了。 路遥果然不再动,又沉沉睡了过去。 殷梨亭看向仍旧摆着香炉贡果的香案,线香早已熄灭,此时月色极是清朗,幽幽的映着冷落的案几。垂下眼帘,眸中神色清澈见底,喃喃似是自语:“顾兄,今后我必尽全力,让路遥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路遥的一点点背景身世。 对于这个神经有点粗的闺女来说,难得爱过一个人,还是更多混杂着亲情和孺慕之情的一种情分。所谓脸红心跳,估计当年是八成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大家也要原谅她对于殷梨亭的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的正常的男女之间的情分表示全然不明白。 顾若长,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男配了。不过人都不在了,大家就不要如掐苏笑一样的掐他了……再说苏笑连男配都算不上…… 关于殷梨亭,有人说纪晓芙的悲剧让他长大,这话某种程度上我同意,不过那过程太痛苦太悲惨了,而且发育的有点病态。可是一个人如果永远顺风顺水,哪怕是很难长大的。就想如果如今路遥也爱他,两个人高高兴兴甜甜蜜蜜去了,那我估计他这辈子都长不大了。什么是长大,我个人觉得是在逆境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的过程。于路遥是,与殷梨亭亦是。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逆境。 如果说刚到泉州的殷梨亭是一时失态的话,那么我觉得眼下的殷梨亭渐渐开始考虑并且明白一些东西了。 而关于路遥上一世的事情,再往后会慢慢写的。不着急,这东西是需要情分的。 顶着锅盖爬下去~jj今日旋风抽的太销魂了…… 第四十二章 未惊三更月 殷梨亭展开轻功,抱着路遥从城头一路回到城北的帐篷处。此时已经三更过半,眼下城内疫情已经渐渐平息,大夫们无需日夜轮值,是以整个地方不似前些时候彻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而是一片夜半的沉寂。 殷梨亭将路遥抱回她自己的帐子,就着月光细看她脸庞,果然不见半分泪痕,忽然间心中便是一跳。他连忙收摄心神,不敢在此多留,帮她盖了薄毯,转身出了帐子。刚掩上帐帘,多年习武的本能立时让他回头看去。只见月色之下,营地东南侧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窜了出去,轻功极是高明。殷梨亭自行走江湖以来,很少看到这样的高手。他心下一凛,在泉州两个多月,竟不晓得城内有如此人物。而紧接着,又是一道黑影紧跟着窜出追了上去,轻功竟也不弱于前面的人,正是二师兄俞莲舟。这下殷梨亭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剑,立时展动身形追了上去。 三人先是跃出泉州城,之后一路往西南而去,前前后后奔出了十余里。殷梨亭轻功略弱于两人,待到追上,发现二人已经在山间的林道上动起了手。殷梨亭正要拔剑相助师兄,看了片刻,却又停了手,按住剑柄蓄势待发,只因两人出手并非搏命,反倒是试探多些。那人身材高大,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精亮,显然修为甚深。俞莲舟这厢出手客气,并不直取中宫,对方似乎也很承情,见招拆招,一来一往,招数高明,杀气却是没有。殷梨亭看了半晌,但见俞莲舟虽然招数有礼有节,但是武当功夫里的精妙之处发挥的淋漓尽致,而那人功力与俞莲舟相当,招数奇特但很是厉害。两人功力伯仲之间,殷梨亭看着看着,也不禁觉得斗得甚是爽利痛快。一场比试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俞莲舟一招顺水推舟与那人双掌相接,内力不吐啪的一声各自后跃。那人向俞莲舟一抱拳,道:“武当俞二侠果然名不虚传。” 俞莲舟回礼,道“不敢。请问阁下何方高人?为何深夜进出于泉州城内?” 那人却不答话,转向了殷梨亭,殷梨亭依礼上前:“在下武当殷梨……”话未说完,便觉劲风直冲胸口。殷梨亭一惊,没想到对方居然突然对自己下杀手,当下手中剑出,拼着一边肩膀,一剑圆转封住自身上中下三路,脚下运起追月步急速后退。对方这招发的实在太快太突然,俞莲舟又离二人有几步距离,抢上已是不及。殷梨亭剑上不见慌乱,左手一记武当绵掌拍向对方,谁知对方却是脚下一个后撤,撤了掌力。 “殷六侠好胆识,好剑法!劲道绵密,滴水不漏。” 殷梨亭听得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当下剑尖下垂,抱拳道:“请问阁下是?” 那人并不答话,却道:“路遥那小丫头招数虽然精妙,内力忒是不济,若遇强敌必定吃亏,还望殷六侠多多关照。” 殷梨亭没想到对方居然识得路遥,而且口气似乎颇熟,不禁一愣。那人向俞殷二人道:“在下出入泉州与武当无干,两位莫要为难在下。”说着哈哈一下,展动身形,转瞬消失在山间道上。 殷梨亭看向师兄俞莲舟,俞莲舟摇摇头道:“莫追了。他从营地出来,听口气或许是路姑娘的朋友。” 殷梨亭皱眉:“这两个月我从未见过营地中住有此等高手。” “我也是因此才追踪出来,但是此人似乎并无恶意。还是回去问问路姑娘吧。” 殷梨亭看着那人离去的山道,转身同俞莲舟往回走去。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行,俞莲舟看着身侧的殷梨亭,他们七个师兄弟年岁相差颇大,这位六师弟上山之时他是弱冠之龄,行走江湖不久,如今廿载转眼而过,彼时跟在自己身后拽着自己衣摆童言童语的垂髫稚子已然长成身长玉立的青年。与他而言,这几个师弟既是同门师弟,又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殷梨亭自小就是乖巧的性子,比起莫声谷更显得稚弱一些。待到年长,脾气温和善良,却优柔寡断,性情真诚纯执,却不懂得处理自身之事。是以每每行走江湖之时,几位师兄对他照顾最多,并非在武艺之上,而更多是在接人待物之时。俞岱岩就曾说过,六弟为人若有他剑法上十分之一的圆融绵密,就不用他们如此费心了。 听张松溪提起殷梨亭与路遥之事,他起初颇为惊讶。本以为以殷梨亭在少女面前话都说不利索的性子,多半是与自己一般不做娶妻打算一辈子精研武学,谁想与师父下山一趟,便带回来了一个路遥路姑娘。此后不仅脸红的毛病越来越厉害,甚至还多了欲言又止魂不守舍的毛病。几位师兄一旁看着,又是好笑又是着急,看不得他犹犹豫豫的样子,这才找了个理由直接打发他到泉州来,只盼莫要让他优柔寡断的性子误了自身姻缘。 “六弟,徐主事前两天带给我秋翎庄傅庄主的一封信,说是今年八月十五邀你我去往秋翎庄一行。你如何打算?……六弟?六弟?” 见殷梨亭兀自沉思,俞莲舟拍了他一下,“六弟?怎么了?” 殷梨亭一下这才发现俞莲舟叫他,“二哥,你说什么?” 俞莲舟道:“我问你秋翎庄的傅庄主邀咱师兄弟二人中秋去秋翎庄一行,你作何打算?” 殷梨亭点头:“嗯,这事徐主事同我说过,我自然是愿意的,却不知师兄可愿意?” “眼下离中秋尚早,此地事了,待去过了莆田少林,之后禀明师父,咱们便走一趟。” “二哥……我想……”殷梨亭略一思量,道:“路遥她因为药材的事情,得罪了一些药商,前些时候来的杀手似乎就是为此。我不太放心路遥一个人,想送她回秋翎庄,不知可否?” 俞莲舟知道前些日子城西杀手一事,道:“这是自然。不过六弟,路姑娘游历行医,常常在外四处奔波,你顾得了她一时,又能顾得了她一世?” 殷梨亭道:“我考虑过,对方既然是药材商人,想必傅庄主必然会插手此事,到时若是对方仍旧不依不饶,对方既然能雇佣杀手,我们用些江湖手段替路遥了了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这次送路遥回秋翎庄之后,我便是想问问傅庄主具体来龙去脉,若是可以,由小弟料理了便是。” 俞莲舟一愣,一向不太会为自己计划打算的六弟居然仔仔细细的考虑了这件事情,而且还想得很是周道,这无疑让熟知殷梨亭性情的他颇有些吃惊。却听殷梨亭道:“路遥整日忙来忙去,也不去琢磨这些事,总要替她想个办法才是。” 俞莲舟听闻,心下好笑。路遥不去琢磨?他记起张松溪向他转述的路遥所说关于五弟张翠山的那些对策计划,精密细致端的厉害。心叹路遥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一百单八条计策对付人家了,自己这个傻弟弟倒是开始学会操心起来。不过转念一想,暗道如此也是不错,六弟行走江湖武功再高,多几番这样的考虑总是好事。于是道:“如此也好,一切待我们去过莆田少林后再作计较。” 事实上俞莲舟这次还真猜错了,且不说一百单八条对策,路遥连一条对策都没想,只因在她看来,这事已经交给傅秋燃处理了,便不需要自己在花费时间精力。再者,泉州收尾的工作便已经够她忙了。这些天已然没有新的病患再来,知州府和城西妙音观也只各自剩下几十个病人,而且,眼见泉州城内疫情转好的消息不胫而走,据徐天得来的传信所知,朝廷已经派了新的泉州知州。路遥心中冷笑,泉州出事之时朝廷不闻不问,城门一封但凭城中百姓死活,摆明了是不愿花财力精力治理疫情。现下看着没事了便打发个新任知州来,若是当时疫情没有被控制住,闹不好朝廷就派队兵马一把火烧了这个港口重镇,而且兵荒马乱之际,是否能够重建都不一定。 只是路遥并非愤世嫉俗之人,她考虑的问题更加现实,在让徐天打听出来这个新任知州的为人颇是贪功排挤同僚之后,几位大夫们商量一番。 敢在泉州已经最恶劣的时候进城行医的大夫,均都不会是为了名利二字,又不欲招惹麻烦上身,当即便拍板决定眼下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撤走为好,免得招惹上这种主儿。 于是在泉州城解封的第一天,陆陆续续十名大夫便悄悄的溜了出去,由秋翎庄派在城外的人接应护送回家。而路遥则与另外几名大夫多留下了十来日,一边最后一次喷洒防疫的药酒,一边把帐篷销毁,剩余的药物赠给城中百姓。路遥还忙着整理这一次恶核时疫的全部医疗记录,包括防疫、治疗、行针、用药等等,期间仍旧忙得不可开交。 殷梨亭颇有些不放心那日和俞莲舟与自己动手的人,曾询问路遥这次是否有武功不差的人也与路遥同来。 路遥眨眨眼睛,想起虽然自从进城就没再见过范遥现身,但是她的确是给他在营地里留了个帐篷和防止感染疫病的药物罩衣,于是点点头:“是有那么一个,怎么了,殷六哥见过他了?” 殷梨亭点头道:“不仅见过了,二哥和我均与他动过手。” 路遥听了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殷梨亭正想说是两人在城头祭奠顾若长的时候,却一转念怕路遥再次伤心,于是道:“就是前几天,一天夜晚我回营帐的时候看见他和二哥一前一后飞身出城,我便跟上去看看,然后三人就动手过了两招。那人是谁?” 路遥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这样啊……他曾是我一个病人,交情不浅。这次他来泉州有些事情,我劝不住他,就让他在大夫们住的营帐区落脚,这里比较干净,省得沾染上恶核。不过殷六哥,我可不行告诉你他是谁。” 殷梨亭一怔,听得路遥解释道:“我知他身份是因为医治他之时他信任才说于我,按照大夫们的行规,是不能透露病人的私隐情况给他人听的,所以,殷六哥,对不住啦。不过,我想他虽然是武林中人,但是应该与你们关系不是很大。” 殷梨亭闻言,也不再追问:“既然如此,他又没有恶意,我当然不会再问。路遥你莫要多想。” 路遥笑道:“不过你们三个倒是闲得很,那日动起手来谁比较厉害?” 殷梨亭道:“二哥与他功力在伯仲之间,我却是不如他二人。” 路遥笑着摇了摇手指道:“殷六侠不必谦虚,你比你二哥和他年轻上近二十岁,等到二十年后,你定然不比他们差的。” 殷梨亭也笑了,道:“但愿如此吧。” 路遥拍了拍他肩膀道:“没事,无论啥时候,论功夫至少还有我给你垫底。”随即想了想,摸了摸鼻子,“拿你和我比,是不是太侮辱你武当派的名头了?” 殷梨亭摸了摸下巴,道:“其实路遥,论招式,你的招式委实不错,我江湖阅历不如师兄们丰富,但是就连二哥和四哥也认为你的招式精妙而多变,就算我们看不出其来路,也觉得出那绝对是江湖上极高明的招数了。可是你的内力实在是……” “烂的一塌糊涂是吧?”路遥笑,“可能是我对内功比较没有天分,讲招式的书册我看看就能看懂,上面都有图的嘛。讲内功的书我看着可是费劲,只能看懂一点练一点,外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讲内功的书看着费劲?为什么不请教令师?”殷梨亭疑惑道。 路遥耸耸肩,“我没师父,我这点功夫都是自学成才的,所以比较不靠谱。那些内功一个个说的玄而又玄的,我看着便头昏。” 这下殷梨亭瞪大了眼睛,“自学成才?你不是说你师门……”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路遥曾说她师门中正堂高挂一付匾额,上书“普济天下博爱苍生”,这八个字曾让他颇是动容。 路遥摇手道:“我师门只传授医道,这些武功是我离开师门后,在一处竹谷里面学到的。因为一个……意外,我在那里发现了些不错的医书,另外就是这些讲述武功招式的图册书籍。想来可能是以前某些精通医术与武功的前辈小住过吧。不过反正我是没看到什么人。在那里住了些年月,医术倒是学全了,武功我捡了点看起来容易的好玩的学了两三分皮毛,没太认真,结果就成这么个半吊子的模样了。” 路遥一番解释不但没给殷梨亭释惑,反而更让他犹疑不定。那日在武当山紫霄宫路遥打败圆业的招数武当诸人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招式绝对是极精妙的剑法绝学,正因路遥徒具招式无甚内力,所以打了不少折扣。若是路遥只是随便学了两三分模样,那原来整套的功夫会是怎样惊人?而且就连大师兄宋远桥也不太看得出招式来历 ,众人实在难下定论。 路遥见殷梨亭垂头沉思,忽然一拍手道:“你们武当派不是历来内功为佳么?你应该看得懂讲述内功的书册吧?” 殷梨亭闻言,“一般来说应当可以,怎么?你要?……” 路遥眼睛闪过兴奋光芒,道:“要不咱们去竹谷一趟,你可以帮我讲解一下,我现在也觉得内力这东西不好好练是不行的,至少上个房采个药什么的,可是容易不少。” 殷梨亭听闻哭笑不得,“路遥,这武功心法,尤其是内功,均是各个门派的辛密,怎么可以轻易示人?还让别人来讲解?” 路遥伸了伸脖子,撇嘴道:“这有什么可辛密的?依我看这跟医术也差不多,大夫们之间多交流切磋一下才好提高,没听说哪位大夫传授了自家的一点药方针技,就不是神医的了。” 殷梨亭闻言,也不禁怔愣。路遥每每语出惊人,看似荒唐,细细想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又听得路遥道:“反正那竹谷也不像是什么门派,无所  谓啦。殷六哥,你去是不去?” 殷梨亭看路遥一付皱着眉叉着腰的模样,想起她若是内力能提高一些,以后遇到强敌,也安全不少,于是点点头道:“好,如此等闲下来我便陪你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俺家闺女内力不咋地,一个是懒的原因。当然另一个所谓隔行如隔山,那书我估计一般人都看不懂的。看金老原文里那讲内功的书,我就不说什么了~听起来怎么都像某部哲学著作。 题外话:话说昨儿个俺娘跟俺说起晋江的文。别惊讶,我娘看晋江比我还凶,不过她只看女尊_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5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鸣,笑得满眼桃花灿烂,握着路遥的手道:“那路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此话一出,路遥几乎把眼睛瞪下来,差点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足足盏茶时分,她才合上长大的嘴,不敢置信的小声道:“苏笑……你没事吧?是不是这几天累到了?还是晚饭没吃饱饿坏了脑子?” 苏笑见了路遥看他仿佛是看怪物的表情,奇怪道:“我没事呀?怎么,你不愿意?”说着紧张的抓着路遥的手。 路遥被抓的有点疼,挣脱了出来,皱着眉道:“你为什想娶我?” “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路遥这下明白她和苏笑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也明白苏笑的意思了,点了点下巴,道:“苏笑,你误会了。我的确喜欢你,但不是爱你。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恩……就像喜欢春草百花清风朗月那样的喜欢,但不是像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那样的喜欢。” 苏笑垮下了脸,闷声道:“对于我来说,怎样的喜欢都是一样的,路遥,你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 路遥拍了拍他,道:“这不是分的请不请楚的问题。苏笑,你就那么确定你喜欢,呃,你爱的那个路遥真的是我么?” 苏笑表情迷惑的抬起头来,“路遥就是路遥,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分别了?” 路遥歪了歪脑袋,微笑道:“或许对你来说是一样的,但是对于我来说不是。苏笑,你只是爱上了你所想的那个路遥,而真正的路遥我,并非你所爱上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路遥。”苏笑皱眉摇头。 “好吧,那你说说,你喜欢我什么?”路遥道。 苏笑几乎立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很特别,与所有女子都不同。你同我一样喜欢医道。你的志向让我很佩服。而且我喜欢你的性格,干净利落。总之太多啦,我数不过来。” 路遥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同别的女孩子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者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钟情于医术;再或者你发现我放弃了我的志向想法,又或者你发现其实我本性极是懦弱,甚至有一天你发现我很卑鄙很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么你还会喜欢我么?” 苏笑一听愣住了,随即摇头道:“不会的,路遥,你不是那样的人。”语气无比肯定。 路遥叹了口气:“连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那样的人,你又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苏笑几乎有些任性的像小孩子,却又不安的拽着路遥,小声道:“路遥,你是不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就好像第一次见你还要你保护我一样?”他想起殷梨亭,更是低了头,把剩下半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殷梨亭?”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路遥苦笑:“没有,苏笑,你想得太多了。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什么。” 苏笑低声道:“路遥,若是我也想殷梨亭那样,懂得功夫,可以随时随地站在你身边保护于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路遥闻言,更是无奈,摇头道:“不会。苏笑,其实这个世上,没有谁能真正保护谁,我也不需要谁来保护。爱与不爱,并非这么简单的。” 苏笑有些懵懂的看着路遥,听得她道:“苏笑,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包括我。若将来有一天你真的爱上一个女子,这些你就明白了。” 苏笑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着路遥,若有所思。良久,微微失落的低声道:“路遥,我便在淮阴城里,你知道的。若有一天你喜欢上了我,定然要去那里找我。” 路遥看着他,抿唇淡淡一笑:“好,我答应你。” 刚冲进客栈的谭绣宁,迎面便撞上了正在往外走的苏笑,苏笑被撞了一个跟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捂着脸脚步不停,飞奔回房间的谭绣宁。正要起身,发现一只手递到面前,抬头一看,却是殷梨亭。想起在泉州时他与路遥二人形影不离,立时觉得心里不舒服,气呼呼的无视他的手,自己翻身爬了起来,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去。这回倒是轮到殷梨亭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刚才自己不过是伸手想要扶他起来,却又怎生得罪到了他。正想回房,殷梨亭却听得二楼过道吱呀一声,路遥推门出了来。 “路遥。” “殷六哥。”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各自一怔,随即又是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 “你先说。” 言罢,两人不禁大笑。路遥当先道:“我正想找你说行程的事情。” 殷梨亭点头,听路遥道:“我听俞二哥说,你们需要去莆田少林给那里方丈送张真人的回礼是吧?” “正是。” “正好我也打算去一趟莆田,已是这次莆田也被恶核所扰,另有秋燃派出的一批大夫前些日子在那里义诊。虽然现下已然无事,但是我总是去看看才放心。再者你们二人为了给我送药材才不得不在泉州停留了两个多月,耽误了张真人的回礼,于情于理我总要上莆田少林一趟,也算是替秋翎庄尽一下礼数。” 殷梨亭闻言道:“我找你也是说莆田的事情。我本是担心你一个人回秋翎庄会遇到你得罪的那家药商派来的人找晦气,正想邀你随我们同去莆田,之后我再送你回秋翎庄。不过既然你也打算去,那真是太好啦!” 路遥眨眨眼,“我本不是江湖人,你和俞二哥不嫌我添乱多事就好。” 第四十五章 天道凭因果 莆田少林虽名少林,却与嵩山少林寺并无关系,也绝非少林寺的下院。他原名“林泉院”,始建于南朝陈永定元年,较少林寺晚一甲子时间。之所以名为少林,盖因僧众习武,又身在佛门,故被外界称作少林。 路遥琢磨着从秋燃飞鸽传来的讯息,她不是江湖人,就算在武当山上住了大半年,但是武当山上除了少林寺来人的那一次之外,几乎平静的不太像个武林门派。要不是每次路过练功场或者武当诸侠的院子,听得里面有人练功之声,路遥几乎就要以为自己住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道观了。而这一次,莆田少林的大雄宝殿之上,路遥倒是见识到了,其实江湖跟商场上也差不多,一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些有的没的,寒暄谦虚两句,看得路遥每每想打哈欠。莆田少林方丈法号净悲,已近八旬高龄,然身体却是健朗的很,说话柔和缓慢,虽然听得路遥有些犯困,不过比起那几个路遥见过的少林寺和尚动不动的就喊打喊杀,这净悲倒更附和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为怀的样子。 这次唱主角的自然是俞莲舟和殷梨亭,于是路遥本着不能喧宾夺主的原则在短暂的自我介绍以后安分的坐在一边喝着难得的好茶,一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色。这莆田少林的景色倒是颇为雅致,此时正值夏季炎热之时,寺内却是古木参天凉爽的紧,加上鸟雀虫鸣,微风送爽,路遥几乎便要舒服的睡着。 此时却听得净悲道:“路施主可是有些疲累?” 路遥连忙坐直,笑道:“不是不是,是贵寺实在很是凉快,太舒服了些。”说着看看俞莲舟,发现他们似乎已经说完了,于是连忙道明自己的来意,然后直接奉上由徐天备好的拜礼。 “秋燃嘱我定然要与大师您道歉,这次俞二侠和殷六侠为了给我们送药,耽误了足足两月有余。” “傅庄主和路施主太过客气了。二位行的乃是救人性命的大慈大悲之事,俞二侠与殷六侠前往相助更是慈悲之举,我等佛门弟子只有感念,怎会嗔怪?算来前些日子疫病之时,路施主和俞二侠殷六侠在外奔波忙碌以解众生疾患之苦,到比贫僧等人在寺内念经祝祷功德更是无量。” 路遥笑道:“大师谬赞。疫病突来,行医乃是医者本分,祈福祝祷乃是大师的本分,哪有功德高下之分。何况若是让我在这里念三个月的佛,我的性子肯定是忍不了的,估计到最后大师也会忍不了,能忍的怕只有佛祖了。” 净悲听了路遥一番话,面上微笑:“随意而至,且来且去,依老衲看,路施主不是没有慧根,而是慧根颇深,只可惜与佛门缘分不大。”言罢双手合十。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我这种俗人肯 定是受不了的。” 净悲忽然抬眼,细细看了路遥一番,道:“路施主行医济世,本是当有大福报的。我佛门弟子本不言命,然则路施主气中含煞,需当小心谨慎,将来恐有劫报,此非是世事无常,实是冥冥天道自有定数。” 一番话说得突兀,路遥颇有些惊讶的看向净悲,半晌没有说话。 俞莲舟也有些不明白,倒是殷梨亭听了“气中含煞、恐有劫报”之言,极是担心的看着路遥,挺秀的眉拧紧,见路遥不吭声,他转头追问:“大师此言何意?可否详解?” 净悲摇头道:“非贫僧不解,乃是无从可解,一切均凭天道定数,贫僧修为浅薄,无从参透。” 一时间厅中沉默,路遥若有所思的侧头看着净悲,良久,方出声问道:“大师可否明示这劫报由何而来?” “天道定数,归根究底,不过是因果二字而已。昔日种因,今时得果。今时种因,明朝得果。劫报由何而来,贫僧却是不知,若是施主自己也是不晓,那便只有上天知晓了。” 路遥闻言,肩膀微微一震,直直的看着净悲良久,虔诚下拜:“多谢大师开示,路遥明白了。” 一时间四人都是沉默。俞莲舟寒暄两句,当即便要拜辞,然净悲留几人在寺中盘桓数日,想到路遥仍要查访莆田城中疫病一事,俞莲舟即便答应了。于是当日中午在寺中用过斋饭后,俞莲舟回房打坐调息,路遥则同殷梨亭去了莆田城中查访城中前些时日恶核时疫是否尽去,走遍了半个莆田城,回来以后颇是疲累,和殷梨亭用过晚饭以后,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回自己房间,勉强撑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至于殷梨亭,净悲晌午的话他反复琢磨了一天,越想越觉得不能安心,每每想问路遥,却看她一付早已经抛在脑后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让她为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再担心的好。于是用过饭后,殷梨亭思量再三,独自一人来了净悲的禅房。 净悲将其请入禅房之中,两人坐定,殷梨亭尚未开口,净悲抬头微笑:“殷六侠心事满腹而来,可是为了路施主的事?” 殷梨亭听得净悲道明他的来意,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劫报”二字委实让他担忧不已,于是也不避讳,当即开口道:“晚辈此时尚来叨扰大师实是不该,但是大师今晨一席话委实让在下坐立不安,还想请教大师,您所说的这“劫报”到底是什么?可有化解之法?” 净悲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殷六侠,这所谓“劫报”之说。其实指的便是因缘果报。昔日之因已然种下,今朝得果乃是必然,若可化解,便是乱了天理循环。” 殷梨亭听 闻,眉头皱紧,脸色有些泛白:“大师……路遥身为医者,济世救人无数。医术又是高明,连我三哥那样群医束手的伤均能治愈。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善果,如何会得劫报?” “殷六侠,贫僧也已说过,这点并非贫僧能够参透,因缘业报之事,乃是世上最是纠结难缠之事,冥冥之中全凭天道。” “那……路遥可有危险?” “世事其实并非无常,殷六侠徐记得吉凶互藏,福祸相椅的道理。而且,莫忘了今日之因,也是明日之果,这环环相扣,最后到得哪处,得来何种业报,也并非人力所不能为。”净悲看向殷梨亭。 殷梨亭闻言,凝神思索了片刻,正待开口,听得净悲续道:“殷六侠也无需担忧,虽然路施主的“劫报”化不去,但我观殷六侠之气祥和清正,至纯至净,乃是有惠及三生的大福报的,或可以此为路施主化去命中劫煞之气。届时果报虽存,但戾气尽去,此则所谓祸福相倚之道。只是若真如此,那么殷六侠的命数怕便也卷进路施主的命相里,再也难测。” 殷梨亭此时却亮了双眼,声音清越,仿佛压制了一天的阴霾瞬间尽去,连声问道:“大师,要曾样才能化解路遥的劫煞之气?殷某乞请赐教。”说着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 净悲扶起殷梨亭道:“殷六侠请起,你所问之事老衲也并不知晓。不瞒殷六侠,路施主命格奇特,实非常理可以踱之。” 殷梨亭抬头,神色奇异的看着净悲:“大师的意思是?” “殷六侠和路施主旦各自凭心而行吧,若有迷惑之时,只切记这因果之道便可。阿弥陀佛!”言罢双手合十。 因果之道。殷梨亭低头反复思量,似有所悟。 净悲看殷梨亭神色,微笑合十低诵佛号。 足足一炷香时分,殷梨亭抬头,忽然发觉见时间已晚,于是拜谢了净悲,出了禅房。一路上却思虑着净悲所说的“因果之道”,直到走回自己和俞莲舟所居的院子都没抬起头。忽觉肩上有人一拍,“六弟。” 殷梨亭回身,却是俞莲舟在他身后。他刚才思虑得太过入神,以至于甚至没有注意到俞莲舟早已坐在院中的凉凳上等他许久。 “二哥。” 俞莲舟这些日子几乎都已习惯了殷梨亭动不动便出神的毛病,殷梨亭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自从张松溪与他说了殷梨亭与路遥之事,六弟的心事他多少看得懂几分。今日一早听了净悲的话,他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路遥与殷梨亭的反应他尽数看在眼里,就是再没经历过这些男女情事,也看得出殷梨亭对于路遥的紧张在意,此时看殷梨亭皱眉凝思的模样,道:“可是去找净悲大  师了?” 殷梨亭随了俞莲舟在院中凉椅上坐下,点了点头。 俞莲舟道:“你我下山已近三月,如今两件事情均已办妥,倒是要回武当复师命才好,省得师父他老人家担心。” 殷梨亭闻言,立时道:“二哥,我……” 俞莲舟左手一摆:“二哥知晓你担心路姑娘,何况傅庄主也邀你我二人中秋去秋翎庄一聚。是以我打算到了福州以后先行回武当山,六弟你则先送路姑娘去金陵秋翎庄。如今已近六月中旬,傅庄主必定留你盘桓些时日,待到中秋,二哥再去秋翎庄,届时你我是兄弟同回便可。” 殷梨亭大喜,拽出俞莲舟袖子,“二哥,多谢!” 俞莲舟见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想起两人临下山前张松溪将他拽到一边说与他的话,于是道:“六弟,四弟临下山前,让我在临别之时嘱你两句话。” 殷梨亭略奇道:“哦?四哥有什么话?” “第一,四弟让我问你可清楚了自己对路姑娘的心意?” 殷梨亭闻言,听得自家师兄如此一问,立时低下头,脸红耳热,但仍旧重重的点了点头。 俞莲舟看殷梨亭一付扭捏的样子,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好笑,也不道破,续道:“第二、四弟让我问你可曾让路姑娘知晓你的心意?” 此言一出,殷梨亭倒吸了口气抬了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俞莲舟,脸颊上热潮未退,半晌,方看着俞莲舟的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二哥,我不能。” “不能”二字让俞莲舟极是不解,以他来看,少年男女两情相悦互许终身虽然不合礼法,不过江湖儿女也无需在意那么多细节,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倒也没什么。“六弟此言何意?” 殷梨亭略略垂下了眼,轻轻的道:“路遥她……怕是心里面装着另一个人。” 这话大出俞莲舟意料,没想到事情却是这般复杂,终于明白自家师弟这些天始终心事重重的原因。殷梨亭自小善良柔和的性情脾气他比谁都清楚,于是眉头皱得更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让殷梨亭送路遥回秋翎庄,还是眼下便同自己回武当,以免他伤心难过。 殷梨亭见了俞莲舟犹豫不定的神色,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连道:“师兄,你莫多想。其实……我并不难过。”顿了一顿,见俞莲舟等着他下文,续道:“路遥心里的那个人……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至亲密友。” “是傅庄主?” 殷梨亭摇头:“不是,那人叫顾若长,同路遥和傅庄主一同长大。他年长路遥两岁,从小就照顾路遥,形影不离。年长以后更是为了保护路遥而陪同她一起置身险地,帮她实现自己的志向,当真便是如父如兄,如师如友。” 俞莲舟头一次听说顾若长这个名字,却没有想到此人与路遥牵绊如此之深,“这位顾公子,现在何处?” 殷梨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去世了,而路遥和傅庄主只能年年北祭,以慰思念。” 俞莲舟闻言,双眉微皱,只觉得事情愈发难以拆解。 殷梨亭声音低缓轻柔,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二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我心下很感激顾公子,若不是他十几年的照顾教养,路遥或许不会是今日的路遥。他临终前嘱咐路遥,不让她在每年他忌日那天哭泣,想来便是希望今后有一日路遥可以不再为他伤心难过。二哥……这些日子我仔仔细细想过了,她,她心里自然装着顾公子,这样的人换作是我,也无法忘却。而我……不想用我的情意来逼迫她,或者让她感到为难。我可以慢慢的陪着她,就像如今这般最好。路遥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她的想法,志向,包括过去往昔,我应该尊重,这也更是对顾公子的尊重和感激。” 殷梨亭一番话着实让俞莲舟心中怔愣,半晌问道:“依你所说,这顾公子在路姑娘心中必然甚重。二哥我虽然并不通晓这些男女之情,但看得出来路姑娘是极重情分之人。若是她始终不愿忘记顾公子呢?” 殷梨亭微微一震,垂了眼帘,良久轻声道:“我本就没希望路遥她能忘记顾公子,若是能,她便不是路遥了。我想路遥同顾公子的感情便如我们师兄弟的情分一般深厚,怎可能忘记?若有一日上天眷顾我们……便是缘分,若是始终不能……其实就这样一直陪她走下去,也是很好的。” 俞莲舟盯着殷梨亭许久,目光徘徊在他眼中身上一遍又一遍,反复的思量着殷梨亭的话。这些日子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师弟身上似乎有些东西渐渐不太一样,如今却是终于明白,以前随和中带着几分善良软弱的六弟,此时身上多出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决断和极是柔韧的坚持,含蓄而不外露,溶入在言行举止里,让深知自家师弟的他感到很是惊讶。半晌,俞莲舟微不可见的一笑,语气欣慰:“六弟,你长大了。” 殷梨亭看俞莲舟一开始神色不定,心下很是忐忑,怕二师兄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怕他归咎于路遥,此时忽然间俞莲舟露初极少见的笑容,并且夸赞自己,一时间极是高兴,拉住俞莲舟的手,“二哥,我……” 俞莲舟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些儿女之情二哥我并不知晓,但是路姑娘是个性情豁达之人,你同她在一起,莫要被这些陈年过往所拘。师兄们以前一直担心你性情软弱而犹豫不定,武功再高怕也要在外面吃亏。如今看来,我们可以放心了。而且路姑娘生性聪慧,性情开朗直爽,你二人在一起,到哪怕也不会吃亏。” 殷梨亭听俞莲舟说得“你二人在一起”,心中赧然,避开了眼睛。 俞莲舟拍了拍师弟,“好了,你和路姑娘在城里走了一天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殷梨亭点了点头,师兄弟二人各自回房休息。殷梨亭很快即便睡去,隔壁的俞莲舟却是看着夏夜的月色虫鸣,想着往昔师兄弟几人同门习艺,张翠山、殷梨亭与莫声谷等人幼时之事,久久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只装模作样的看过两页《了凡四训》的人找抽的写完这章~佛祖您大人大量原谅我~ 行了,如今俞二哥这个不小的灯泡也要先回武当了~俺家路遥和小六……嘿嘿~很cj的笑……啥?你要是笑得不cj,好吧~我捂脸,没看见~ 嘿嘿,插鱼的猩猩!!!潜水的~会有猩猩替我爱你们的~ 第四十五章 天道凭因果 莆田少林虽名少林,却与嵩山少林寺并无关系,也绝非少林寺的下院。他原名“林泉院”,始建于南朝陈永定元年,较少林寺晚一甲子时间。之所以名为少林,盖因僧众习武,又身在佛门,故被外界称作少林。 路遥琢磨着从秋燃飞鸽传来的讯息,她不是江湖人,就算在武当山上住了大半年,但是武当山上除了少林寺来人的那一次之外,几乎平静的不太像个武林门派。要不是每次路过练功场或者武当诸侠的院子,听得里面有人练功之声,路遥几乎就要以为自己住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道观了。而这一次,莆田少林的大雄宝殿之上,路遥倒是见识到了,其实江湖跟商场上也差不多,一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些有的没的,寒暄谦虚两句,看得路遥每每想打哈欠。莆田少林方丈法号净悲,已近八旬高龄,然身体却是健朗的很,说话柔和缓慢,虽然听得路遥有些犯困,不过比起那几个路遥见过的少林寺和尚动不动的就喊打喊杀,这净悲倒更附和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为怀的样子。 这次唱主角的自然是俞莲舟和殷梨亭,于是路遥本着不能喧宾夺主的原则在短暂的自我介绍以后安分的坐在一边喝着难得的好茶,一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色。这莆田少林的景色倒是颇为雅致,此时正值夏季炎热之时,寺内却是古木参天凉爽的紧,加上鸟雀虫鸣,微风送爽,路遥几乎便要舒服的睡着。 此时却听得净悲道:“路施主可是有些疲累?” 路遥连忙坐直,笑道:“不是不是,是贵寺实在很是凉快,太舒服了些。”说着看看俞莲舟,发现他们似乎已经说完了,于是连忙道明自己的来意,然后直接奉上由徐天备好的拜礼。 “秋燃嘱我定然要与大师您道歉,这次俞二侠和殷六侠为了给我们送药,耽误了足足两月有余。” “傅庄主和路施主太过客气了。二位行的乃是救人性命的大慈大悲之事,俞二侠与殷六侠前往相助更是慈悲之举,我等佛门弟子只有感念,怎会嗔怪?算来前些日子疫病之时,路施主和俞二侠殷六侠在外奔波忙碌以解众生疾患之苦,到比贫僧等人在寺内念经祝祷功德更是无量。” 路遥笑道:“大师谬赞。疫病突来,行医乃是医者本分,祈福祝祷乃是大师的本分,哪有功德高下之分。何况若是让我在这里念三个月的佛,我的性子肯定是忍不了的,估计到最后大师也会忍不了,能忍的怕只有佛祖了。” 净悲听了路遥一番话,面上微笑:“随意而至,且来且去,依老衲看,路施主不是没有慧根,而是慧根颇深,只可惜与佛门缘分不大。”言罢双手合十。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我这种俗人肯定是受不了的。” 净悲忽然抬眼,细细看了路遥一番,道:“路施主行医济世,本是当有大福报的。我佛门弟子本不言命,然则路施主气中含煞,需当小心谨慎,将来恐有劫报,此非是世事无常,实是冥冥天道自有定数。” 一番话说得突兀,路遥颇有些惊讶的看向净悲,半晌没有说话。 俞莲舟也有些不明白,倒是殷梨亭听了“气中含煞、恐有劫报”之言,极是担心的看着路遥,挺秀的眉拧紧,见路遥不吭声,他转头追问:“大师此言何意?可否详解?” 净悲摇头道:“非贫僧不解,乃是无从可解,一切均凭天道定数,贫僧修为浅薄,无从参透。” 一时间厅中沉默,路遥若有所思的侧头看着净悲,良久,方出声问道:“大师可否明示这劫报由何而来?” “天道定数,归根究底,不过是因果二字而已。昔日种因,今时得果。今时种因,明朝得果。劫报由何而来,贫僧却是不知,若是施主自己也是不晓,那便只有上天知晓了。” 路遥闻言,肩膀微微一震,直直的看着净悲良久,虔诚下拜:“多谢大师开示,路遥明白了。” 一时间四人都是沉默。俞莲舟寒暄两句,当即便要拜辞,然净悲留几人在寺中盘桓数日,想到路遥仍要查访莆田城中疫病一事,俞莲舟即便答应了。于是当日中午在寺中用过斋饭后,俞莲舟回房打坐调息,路遥则同殷梨亭去了莆田城中查访城中前些时日恶核时疫是否尽去,走遍了半个莆田城,回来以后颇是疲累,和殷梨亭用过晚饭以后,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回自己房间,勉强撑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至于殷梨亭,净悲晌午的话他反复琢磨了一天,越想越觉得不能安心,每每想问路遥,却看她一付早已经抛在脑后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让她为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再担心的好。于是用过饭后,殷梨亭思量再三,独自一人来了净悲的禅房。 净悲将其请入禅房之中,两人坐定,殷梨亭尚未开口,净悲抬头微笑:“殷六侠心事满腹而来,可是为了路施主的事?” 殷梨亭听得净悲道明他的来意,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劫报”二字委实让他担忧不已,于是也不避讳,当即开口道:“晚辈此时尚来叨扰大师实是不该,但是大师今晨一席话委实让在下坐立不安,还想请教大师,您所说的这“劫报”到底是什么?可有化解之法?” 净悲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殷六侠,这所谓“劫报”之说。其实指的便是因缘果报。昔日之因已然种下,今朝得果乃是必然,若可化解,便是乱了天理循环。” 殷梨亭听闻,眉头皱紧,脸色有些泛白:“大师……路遥身为医者,济世救人无数。医术又是高明,连我三哥那样群医束手的伤均能治愈。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善果,如何会得劫报?” “殷六侠,贫僧也已说过,这点并非贫僧能够参透,因缘业报之事,乃是世上最是纠结难缠之事,冥冥之中全凭天道。” “那……路遥可有危险?” “世事其实并非无常,殷六侠徐记得吉凶互藏,福祸相椅的道理。而且,莫忘了今日之因,也是明日之果,这环环相扣,最后到得哪处,得来何种业报,也并非人力所不能为。”净悲看向殷梨亭。 殷梨亭闻言,凝神思索了片刻,正待开口,听得净悲续道:“殷六侠也无需担忧,虽然路施主的“劫报”化不去,但我观殷六侠之气祥和清正,至纯至净,乃是有惠及三生的大福报的,或可以此为路施主化去命中劫煞之气。届时果报虽存,但戾气尽去,此则所谓祸福相倚之道。只是若真如此,那么殷六侠的命数怕便也卷进路施主的命相里,再也难测。” 殷梨亭此时却亮了双眼,声音清越,仿佛压制了一天的阴霾瞬间尽去,连声问道:“大师,要曾样才能化解路遥的劫煞之气?殷某乞请赐教。”说着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 净悲扶起殷梨亭道:“殷六侠请起,你所问之事老衲也并不知晓。不瞒殷六侠,路施主命格奇特,实非常理可以踱之。” 殷梨亭抬头,神色奇异的看着净悲:“大师的意思是?” “殷六侠和路施主旦各自凭心而行吧,若有迷惑之时,只切记这因果之道便可。阿弥陀佛!”言罢双手合十。 因果之道。殷梨亭低头反复思量,似有所悟。 净悲看殷梨亭神色,微笑合十低诵佛号。 足足一炷香时分,殷梨亭抬头,忽然发觉见时间已晚,于是拜谢了净悲,出了禅房。一路上却思虑着净悲所说的“因果之道”,直到走回自己和俞莲舟所居的院子都没抬起头。忽觉肩上有人一拍,“六弟。” 殷梨亭回身,却是俞莲舟在他身后。他刚才思虑得太过入神,以至于甚至没有注意到俞莲舟早已坐在院中的凉凳上等他许久。 “二哥。” 俞莲舟这些日子几乎都已习惯了殷梨亭动不动便出神的毛病,殷梨亭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自从张松溪与他说了殷梨亭与路遥之事,六弟的心事他多少看得懂几分。今日一早听了净悲的话,他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路遥与殷梨亭的反应他尽数看在眼里,就是再没经历过这些男女情事,也看得出殷梨亭对于路遥的紧张在意,此时看殷梨亭皱眉凝思的模样,道:“可是去找净悲大师了?” 殷梨亭随了俞莲舟在院中凉椅上坐下,点了点头。 俞莲舟道:“你我下山已近三月,如今两件事情均已办妥,倒是要回武当复师命才好,省得师父他老人家担心。” 殷梨亭闻言,立时道:“二哥,我……” 俞莲舟左手一摆:“二哥知晓你担心路姑娘,何况傅庄主也邀你我二人中秋去秋翎庄一聚。是以我打算到了福州以后先行回武当山,六弟你则先送路姑娘去金陵秋翎庄。如今已近六月中旬,傅庄主必定留你盘桓些时日,待到中秋,二哥再去秋翎庄,届时你我是兄弟同回便可。” 殷梨亭大喜,拽出俞莲舟袖子,“二哥,多谢!” 俞莲舟见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想起两人临下山前张松溪将他拽到一边说与他的话,于是道:“六弟,四弟临下山前,让我在临别之时嘱你两句话。” 殷梨亭略奇道:“哦?四哥有什么话?” “第一,四弟让我问你可清楚了自己对路姑娘的心意?” 殷梨亭闻言,听得自家师兄如此一问,立时低下头,脸红耳热,但仍旧重重的点了点头。 俞莲舟看殷梨亭一付扭捏的样子,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好笑,也不道破,续道:“第二、四弟让我问你可曾让路姑娘知晓你的心意?” 此言一出,殷梨亭倒吸了口气抬了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俞莲舟,脸颊上热潮未退,半晌,方看着俞莲舟的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二哥,我不能。” “不能”二字让俞莲舟极是不解,以他来看,少年男女两情相悦互许终身虽然不合礼法,不过江湖儿女也无需在意那么多细节,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倒也没什么。“六弟此言何意?” 殷梨亭略略垂下了眼,轻轻的道:“路遥她……怕是心里面装着另一个人。” 这话大出俞莲舟意料,没想到事情却是这般复杂,终于明白自家师弟这些天始终心事重重的原因。殷梨亭自小善良柔和的性情脾气他比谁都清楚,于是眉头皱得更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让殷梨亭送路遥回秋翎庄,还是眼下便同自己回武当,以免他伤心难过。 殷梨亭见了俞莲舟犹豫不定的神色,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连道:“师兄,你莫多想。其实……我并不难过。”顿了一顿,见俞莲舟等着他下文,续道:“路遥心里的那个人……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至亲密友。” “是傅庄主?” 殷梨亭摇头:“不是,那人叫顾若长,同路遥和傅庄主一同长大。他年长路遥两岁,从小就照顾路遥,形影不离。年长以后更是为了保护路遥而陪同她一起置身险地,帮她实现自己的志向,当真便是如父如兄,如师如友。” 俞莲舟头一次听说顾若长这个名字,却没有想到此人与路遥牵绊如此之深,“这位顾公子,现在何处?” 殷梨亭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去世了,而路遥和傅庄主只能年年北祭,以慰思念。” 俞莲舟闻言,双眉微皱,只觉得事情愈发难以拆解。 殷梨亭声音低缓轻柔,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二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我心下很感激顾公子,若不是他十几年的照顾教养,路遥或许不会是今日的路遥。他临终前嘱咐路遥,不让她在每年他忌日那天哭泣,想来便是希望今后有一日路遥可以不再为他伤心难过。二哥……这些日子我仔仔细细想过了,她,她心里自然装着顾公子,这样的人换作是我,也无法忘却。而我……不想用我的情意来逼迫她,或者让她感到为难。我可以慢慢的陪着她,就像如今这般最好。路遥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她的想法,志向,包括过去往昔,我应该尊重,这也更是对顾公子的尊重和感激。” 殷梨亭一番话着实让俞莲舟心中怔愣,半晌问道:“依你所说,这顾公子在路姑娘心中必然甚重。二哥我虽然并不通晓这些男女之情,但看得出来路姑娘是极重情分之人。若是她始终不愿忘记顾公子呢?” 殷梨亭微微一震,垂了眼帘,良久轻声道:“我本就没希望路遥她能忘记顾公子,若是能,她便不是路遥了。我想路遥同顾公子的感情便如我们师兄弟的情分一般深厚,怎可能忘记?若有一日上天眷顾我们……便是缘分,若是始终不能……其实就这样一直陪她走下去,也是很好的。” 俞莲舟盯着殷梨亭许久,目光徘徊在他眼中身上一遍又一遍,反复的思量着殷梨亭的话。这些日子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师弟身上似乎有些东西渐渐不太一样,如今却是终于明白,以前随和中带着几分善良软弱的六弟,此时身上多出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决断和极是柔韧的坚持,含蓄而不外露,溶入在言行举止里,让深知自家师弟的他感到很是惊讶。半晌,俞莲舟微不可见的一笑,语气欣慰:“六弟,你长大了。” 殷梨亭看俞莲舟一开始神色不定,心下很是忐忑,怕二师兄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怕他归咎于路遥,此时忽然间俞莲舟露初极少见的笑容,并且夸赞自己,一时间极是高兴,拉住俞莲舟的手,“二哥,我……” 俞莲舟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些儿女之情二哥我并不知晓,但是路姑娘是个性情豁达之人,你同她在一起,莫要被这些陈年过往所拘。师兄们以前一直担心你性情软弱而犹豫不定,武功再高怕也要在外面吃亏。如今看来,我们可以放心。 46韶华岂蹉跎 隔日一早,三人先是拜别了净悲。一路北上,没几日上便到了福州。 休息一夜之后,俞莲舟与殷梨亭路遥相互辞别,俞莲舟西行延平,而路遥与殷梨亭则继续往北至宁川。临行前俞莲舟与殷梨亭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6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亭多年师兄弟,一两个眼神之间叮嘱关切之意尽是相互了解,到是路遥将厚厚的一叠纸交给俞莲舟,说是给俞岱岩的疗养之法,并让俞莲舟转告说若是违了一条,待到冬日四肢关节酸痛难忍,她绝对是“找死不救”。俞莲舟知她素来嘴上厉害,实则是关心三弟俞岱岩身体,于是冲她点了点头,又笑看了殷梨亭一眼,上马扬长而去。 俞莲舟一走,路遥用手肘推了推殷梨亭,殷梨亭见她笑得狡黠一脸戏谑,不禁问道:“怎么?笑什么?” 路遥眼中光芒闪烁,笑道:“你最怕的俞二哥走了,小鸟可是出笼啦?这下可要好好玩儿一番才是。” 殷梨亭听了莞尔,道:“二哥面上不苟言笑,其实心底最是关照我们。” 路遥皱皱鼻子,摆着手道:“好吧,殷六侠你是乖孩子,我可不是。当年若是若长一眼没瞭着,我和秋燃一准儿能闹翻了天。现下反正离中秋还早,秋燃又在大都谈生意,咱们便是回了秋翎庄也是无聊,到不如四处逛逛,殷六哥说如何?” 殷梨亭笑道:“我看不是我出笼,倒是你这只小鸟出笼了才是!” 路遥翻了翻眼睛反驳:“我就是野生放养养大的,什么时候进过笼子?” 殷梨亭看着路遥模样,笑而不语。 路遥独自一人在外游历行医五年有余,这回头一回与人同行,到多少有些新鲜。更新鲜的则是殷梨亭。他自十六岁第一次随师兄下山行走江湖,至今已经八年有余,及冠之后,也多有一人独自出行,每每多是来去匆匆,忙着赶路,为的多是江湖之事。而与路遥同行,两人常常在一个地方停留两三天,或是路遥在当地医馆义诊,或是两人在附近风景名胜游玩,全然不涉江湖,随性而至。每每路遥在医馆义诊之时,他便在一旁看路遥问诊开方。路遥怕他觉得无聊,劝他出去转转,他却总是拒绝。事实上,他到更喜欢在一旁看路遥一脸认真全神贯注的模样。一段时日下来,路遥细微的小习惯他很快便晓得,例如切脉之前必然悬指迟疑片刻方才搭上脉搏,开方之后习惯在药方上署上路遥二字和开方日期,每每诊治重症病人,必然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并且安慰两句。 于路遥而言,她倒是极是高兴有殷梨亭这么个伙伴同行。其一,以前翻山越岭之时,凡是马匹无法行走的地方,她得自己背着几十斤的行囊,这回殷梨亭包揽了全部活计,翻过几座山头甚至都不见出汗。其二、采药之时窜高伏低的事情将近一半都交给了殷梨亭。其三、路遥以前没少遇到过想要劫财劫色的,往往都是一把伺候过去,懒得动手。而如今殷梨亭身形一闪长剑微动,还没等路遥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已经呜呼哀哉的趴在地上了。这样两三回以后,路遥终于不干了,鼓着腮帮子冲殷梨亭抱怨说殷六哥你下回慢点行不行?招式我还没看清你就齐活了!殷梨亭本以为路遥要抱怨他抢先出手,闻言先是错愕,随即好笑着应允。 两人结伴而行,愈发融洽。只是一点:路遥大大低估了沿路三姑六婆们八卦是非的兴趣与能力。本来殷梨亭约略担心山东珍惠堂再雇杀手刺客上门,所以往往不敢离路遥太远,不过如此一来,两人几乎可以用“出双入对”来形容,再加上两人男的身长玉立清俊秀雅,女的巧笑倩兮眉目盈盈,一处同立,任谁都觉得是一对璧人佳偶。于是每到一处,路遥看诊时,殷梨亭总能收到一些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嫂塞过来的诸如鸡鸭禽蛋鲜果青菜一类朴实至极的东西,附赠朴实至极的话语:小伙子,你媳妇给咱瞧病可是辛苦,这点东西给她补补身子。路遥一直没太注意这些,直到有一天,一位老婆婆把她和殷梨亭拉到一处,神神秘秘的塞给殷梨亭一包野果子,沟壑纵横的脸上笑得皱在一起,告诉两人吃了这个保证来年就能有个大胖小子,这才让她明白原来比起武昌的孙婆婆,一山更有一山高。殷梨亭从脸到颈根红得堪比烧熟的烙铁,几乎如被烫到一样将那包果子塞入路遥的手里,忽然又觉得不太对,抢回包裹,却又不知道要把包裹放到哪里去。路遥怀疑此时给他个铁锹,他就能立刻掘地三尺挖出个秦始皇陵的深度,再把那包裹埋进去。这事也怪不得殷梨亭腼腆害羞,老婆婆那一付过来的人眼光和可算得上是“暧昧”的笑容,让路遥这种脸皮厚到刀砍一白印剑刺一白点的主儿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送走了老婆婆,剩下路遥和殷梨亭两人面面相对,后者眼神上下游弋就是不敢撇向路遥,路遥傻笑两声演示一下尴尬,开口道:“我说殷六哥,我看咱两呃……还是装成兄妹好了,要不这事儿没个完。等咱两一路到了秋翎庄,闹不好都被传成孩子都有了。”说完摸摸鼻子,自己也有些讪讪的模样。 殷梨亭这些日子每当别人误会,他始终不晓得如何解释,更是深有体会路遥当初所说的“越涂越黑”这句话非常有理。而另一方面在心底里,似乎也在隐隐期盼着什么,朦朦胧胧并不清楚,却是越发强烈。此时听得路遥声音,在说什么他几乎已经意识不到,端是那清澈如泉的话语便让他更是不敢看她,一径点头。 路遥知道殷梨亭秉性,强忍住笑,道:“那便这样好了,就说我们是亲生兄妹吧,我叫你一声六哥,你喊我……”路遥思索片刻,“你喊我小遥便好了。” 小遥。殷梨亭心中反复掂量回味,余韵留香。 两人走走停停,东晃西逛,总算是在六月底进了杭州。 此时时局混乱,吏治腐败,政令不行,民不聊生,黄河一带几乎年年兵祸四起饿殍遍野,然而作为江南富庶地域之首的杭州,却还算得上是相对繁华。只是此时元兵以重典立威,横行无忌强征暴敛,是以杭州比起曾经的舞榭歌台游人如梭却是远远不如。然无论世事如何,春去秋来花开叶落却是年年如约而至,自古便不曾更改半分。眼下正值六月底,西子湖畔的芙蕖大片大片的开的无比动人。清晨时分,水面风清云晴,成百上千的芙蕖花盈盈而立随风微摆,将开未开,隔夜露水沿着粉红轻艳的花苞滑下,放眼望去只觉触眼便可生香。 此时一只小舟轻轻穿过西湖碧波,缓缓穿行在大片大片的芙蕖中。舟上坐了两人,正是兴致一起便趁清晨来游湖的殷梨亭和路遥。此时殷梨亭一身白衫坐在舟尾手持双桨,轻轻拨开两侧的芙蕖花,驾着舟穿行于随风微动的芙蕖之间。而船头则半靠着极是惬意的路遥。天青色衣衫,一片荷叶遮在头上,两只手则忙着剥开一个莲蓬,将一颗颗莲子的青衣剥开,露初白嫩的莲子,掰成两半取出莲心,自己一边吃,一边递给前面的殷梨亭,口中还轻轻哼着江南的歌谣小调。 “小遥,你唱的是什么歌儿?好生动听。”殷梨亭问道。 路遥扔进口中一个莲子,道:“这是我以前在金陵的时候,听一个朋友唱的。她本是杭州人,后来因缘际会去了金陵,与我和秋燃很是相熟。这曲子我学不会她那吴侬软语的调子,若是她本人来唱,那才好听呢。我学她唱,秋燃每每都嘲笑我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殷梨亭闻言道:“我倒觉得你唱的好听的紧,让人闭眼听了好像都能看见这风荷轻动一般。” 路遥咯咯一笑“若是六哥你听了她本人来唱之后还这么说,那我就信你啦!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小在武当山长大,相伴的都是师兄弟,怕是都没听过女孩子唱歌儿吧?” 殷梨亭点头道:“武当派中,除了大嫂,确都是男子。若说唱歌,倒是山间打柴樵夫的山歌还听到过一些。” 路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问道:“等等,你们和峨眉派那么熟,难道没听过峨眉的姑娘们唱过?” 殷梨亭摇头,“峨眉灭绝师太生性严肃,门下弟子受她影响,多是不苟言笑。” 路遥听得直皱眉,想起傅秋燃笔下所述的灭绝师太,叹道:“那个灭绝师太莫不是年轻之时受过什么打击?连唱歌个都管,可见此人不太正常,峨眉的弟子们真真苦命的很。还是你师父比较好,为人风趣温和不刻板,给他做弟子日子才好过。” 殷梨亭哭笑不得的看着路遥,道:“灭绝师太只是对门下弟子要求极严,并非你说的那什么……何况峨眉功夫颇有独到之处,在江湖上的名号不可小觑。” 路遥“哼”了一声抽抽鼻子,一脸不赞同的表情道:“名号这东西大多时候都没什么用,师父人好才是要紧。在峨眉山做弟子,必然整日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师父教训,这种日子过得岂不是痛苦?整日里需得低眉顺眼才混得下去。换我宁可什么都不学,也不要去那地方。”说着又想到了去泉州之前碰到纪晓芙时,她既不敢回师门又不敢回家的境况,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殷梨亭听得路遥所言,想起以路遥的性子,真的要是峨眉派的,怕是灭绝师太真是要每天被她气死三回都不嫌多,也难怪她如此说。一时禁不住好笑,开口却是嘱咐道:“小遥你这话说给我听听便好,可莫要当着别人提起才是。” 路遥吐吐舌头:“我又不傻,这话哪能跟……” 话尚未说完,只见殷梨亭松桨忽然起身,凝神细听片刻,转而一步迈到她身前,挡住了她。路遥反应极快,立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悄悄拽了殷梨亭衣带一下,低声问:“六哥会水么?” 殷梨亭却不回话,提气纵声道:“哪一路的朋友在此?既有雅兴与殷某同赏芙蕖,何不现身一见?”这一番话用内力送出,在湖面上传出,字字句句清亮可闻。 第四十七章 风举踏荷轻 只见得远处湖面的几处艳盛的芙蕖之间忽地乱动起来,片刻间从中钻出了近十条轻舟小船,距他们大约十多丈远,每条船上都有两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手执兵刃,显然来意不善。当先为首一条船上站着一名年约五十上下的人,手中倒提着双刀,刀头倒钩衔环。那人上下打量殷梨亭一番,冲他道:“殷六侠好功力,只可惜这水上的功夫,怕是斗不过我们巢湖帮,更何况你身后尚有个黄毛丫头要你照料。我等与殷六侠本无仇怨,只要你交出你身后那丫头,我等决计不会和你为难。” 此番话听起来客气,却开口便是要人,委实无理的紧。说话之人乃是巢湖帮的帮主孙通,他见殷梨亭不过二十岁出头模样,刚才听其啸声,似乎内力也是平平,想他一介青年,武林当中得享盛名,怕是因为几位师兄之故。当即更是无所畏忌,双刀一震,虎视眈眈的看着路遥。 殷梨亭生性温和,但是见他眼光不善的盯着自己身后的路遥,心中恼怒。然张三丰历来督训弟子们行走江湖时需得秉持礼数,是以面色不变,朗声道:“路姑娘医治好我三哥手足伤残之疾,于我武当上下皆有大恩,但教我殷六一日在此,必不让路姑娘有半分损伤。” 路遥此时探出头来,皱着眉看了一圈,悄声向殷梨亭道:“六哥,你让让,让我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意。” 殷梨亭却是摇了摇头,纹丝不动。他观对方身形,便知此次来的都是好手,当下手中扣紧剑柄,听得孙通道:“殷六侠既然非要与我巢湖帮为敌,就不要怪咱们以多攻少了!”说着左手一挥,十只轻舟破开水面近前,立时八名汉子自四方攻了过来,两人双刀攻向殷梨亭,另有六人齐齐扑向路遥。殷梨亭长剑微颤,银光闪过,却听得扑通扑通几声,路遥眼前一花,就见攻向自己身前的六人一下子少了一半,却是殷梨亭长剑刺中三人膝盖与手腕的|岤道,将三人震落下水。 “六哥小心!”路遥见攻向殷梨亭的两人四刀眼见将及殷梨亭后心,不禁一惊,她今日只带了自己双剑中的一柄碧剑,当即一剑由上往下直逼其中一人喉头,那人没想到路遥出手招式竟是如此刁钻致命,不禁身形一滞。就在这这一滞之间,殷梨亭左手一记武当绵掌拍向两人胸口,比起路遥招式的迅捷刁钻,殷梨亭这两掌要不疾不徐从容得多,但威力却不可小觑,两人胸口中掌,但觉得气血倒涌,身形向湖面跌去的时候噗的一口血喷出。与此同时,他右手招式不停,一招柔云剑法,银光缠向三人手腕足踝,三人只觉得腕骨足踝猛的一痛,立时脱力,还没等脚沾到船沿,便直接砸到刚刚落水三人的身上。 这一时间兔起鹘落,八人全部折损落水,看得孙通目瞪口呆。他方才听得殷梨亭以内力送出话语,以为殷梨亭武功不过尔尔,此时看来,乃是他未尽全力,保留颇多,单是这两剑一掌,足见其功力,武当殷六在江湖上绝非浪得虚名。孙通一咬牙,“点子扎手,弟兄们并肩子上!” 但见剩下十二条人影同时跃起扑到,这回倒是有六成以上直接攻向殷梨亭,而孙通自己则是提起功力对着湖面猛击一掌,无数水花迎面冲向殷梨亭和路遥,试图让二人瞬间不能视物。殷梨亭将路遥拢至身后,右手长剑舞动的密不透风严守门户,一时间不仅十几个人攻不上前,就连水也没透过剑网。待到水幕落尽,路遥定睛看去,只见得十二人只剩下五名,衣衫尽湿,其余七人均被刺中落水,而殷梨亭这边湿了右袖袖口,路遥则是半滴水都没沾上。 这一下子孙通极是惊怒,大喝一声拔身而起,双刀直劈殷梨亭顶门。路遥见状,一错身二尺长剑青光闪过,分刺三名汉子的眉心,招数去势变幻莫测,防无可防,与此同时左手一抖,四枚银针打向另外两人的膻中天庭二|岤。她极少使用暗器,但此时为了让殷梨亭能集中精力对付孙通,运足内力打出。谁承想殷梨亭左手掌上速度不快,威力却大,和银针同时逼到,嘭嘭两下击中其中两人右肩,几乎是直接将二人按进水底,而右手长剑截向孙通双刀,不与他硬拼,就力泄力。这一招风摆荷叶在芙蕖正盛的湖面上使将出来,端的清逸无比,看得路遥极是羡慕。孙通只觉得自己双刀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了上,一拖一转被带向一边,劈到空处。他心中一惊,此时二十几人只剩下他与另三名汉子,而那三人被路遥刺中眉心,委顿在舟上,生死不知。至于剩下的均被殷梨亭一剑刺中关节处的|岤道,落入水中,失了再战之力。想起派他来劫杀路遥的人的话,孙通猛一咬牙,双刀运足内力自左至右横砍向殷梨亭。这一招“横看秦岭”乃是他成名绝学,势不可挡。殷梨亭不与他硬拼,长剑一转,运起武当六合劲中的“拧裹”一劲,这一招“横看秦岭”尚未及他身侧,双刀不由自主的转了向,去势不减,同时砍向舟底。路遥这次可再羡慕不起来,而是无奈的看着舟底噗的被砍出一个口子,湖水呼呼开始倒灌。 殷梨亭刚才之所以不答路遥是否会水,是因为他本就不会,怕路遥担心,而孙通也想趁着此时缠上殷梨亭,待到船沉,任殷梨亭武功再强,也不可能斗得过他。于是手上双刀向殷梨亭猛攻了一十八刀,试图缠住殷梨亭手中长剑。路遥一眼看破孙通心思,极是恼怒,手中碧剑缠向孙通腰际,逼他撤手隔剑。孙通方才见过路遥出手,知晓她招式厉害,内息却是平平,于是运足掌力击向路遥,拼着腰间中剑,也要将路遥毙于掌下。路遥见对方一副拼命的架势,正待要避开,却只觉得腰间一紧,啪的一声,右手揽住她腰际,运起轻功疾速跳离脚下漏水的小舟,左掌和孙通对了一掌,尽数接下其掌力。电光石火之间,殷梨亭提起轻功,一手揽住路遥,脚下连点三次水面的芙蕖荷叶借力,一略数丈,终于在第三下上踏上了岸边。这几下武当追月步和梯云纵的轻功被他发挥到极致,看得路遥和孙通一惊喜一惊怒,只因一到岸上,于殷梨亭武功来说,孙通便不足为惧。 孙通没有殷梨亭的点荷借力的轻功,当下只得翻身上了自己的小舟,再疾速划向岸边。路遥见了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清亮笑出了声,让孙通更是羞恼。殷梨亭却是一副宁定神情,只是无奈的将路遥拢到身后。孙通离岸还有一丈多时,大喝一声飞身跃起,一招“倒劈华山”双刀劈向殷梨亭与路遥顶门,奈何殷梨亭剑法端砚细密,让孙通没有可乘之机,根本碰不到路遥,轻轻两剑,皆中孙通两手腕后端锐骨,却是张三丰新近所传授的神门十三剑,专攻对手手腕神门|岤。孙通还没看清对方剑势来路,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双刀脱手。然则却仍旧不甘心,运起全身功力在腿上,一腿踹向殷梨亭胸口。寻常情况之下殷梨亭多是不愿与这等拼命的招式正面纠缠,多是避过其锋芒再从侧面发力制敌,但此时路遥便在他身后无法闪避,于是当下双掌交叉,混不着力,双臂一转成回环之势,孙通腿上劲力悉数扭向两边。他这一腿劲力委实不弱,是以整个人都被这扭动的劲力带的转出十数圈,咯啦一声膝盖脱臼,殷梨亭恼他几次欲对路遥下杀手,一掌推出击在他胸口。孙通身体一飞数丈,委顿在地,昏了过去。 见得对方人马尽数被清理干净,路遥急急打量殷梨亭,连问:“你没事吧?” 刚才孙通最后那一腿她在殷梨亭身后都能感到其来势凶猛,怕殷梨亭硬接下来会受内伤,连忙搭上殷梨亭脉息,发现脉搏微急,却是中正有力,全然无事,不禁松了口气。 殷梨亭见路遥神色紧张,开口安慰道:“放心,我没事。”心下涌起几分甜意,双唇微微勾起。见适才一番激斗,路遥身上连半分水渍都为沾上,心下微喜,道:“这些人小遥你要如何处理?待会是想继续游湖,还是做些别的?” 路遥撇撇嘴角:“待一会儿就热起来了,还是算啦。六哥,你方才说这群人是巢湖帮的?” 殷梨亭点头道:“正是。”指着昏过去的孙通道:“这人名叫孙通,二十年前以三十六路衔环双刀成名江湖,是他们巢湖帮的帮主。” 路遥皱着眉,看着地上的人半晌。殷梨亭方才虽然恼怒,又是以一敌多,但是他自幼秉承武当庭训,与人动手点到即止,并未伤人性命。此时落入湖中的众人已经有功力好一些的咬牙挣扎着爬上岸,自己丢了兵刃又多受了伤,看自己帮主受伤昏迷想要上前,却畏惧殷梨亭与路遥二人,逡巡不敢上前。路遥见状,几步走到一名半靠着岸边兀自喘息的巢湖帮众,他方才被殷梨亭一掌震伤了脏腑,见路遥向自己走来,试图后退,却没奈何的动弹不得。路遥也不搭脉,银针出手如风,连刺那人胸口几处大|岤。那人本意闭目待死,却发现几针过后。自己不但没事,胸口压迫之感立时去了不少,不禁惊讶的瞪着路遥。 路遥挑眉一笑道:“刚才看你武功似乎是这群人中顶不错的,想来在帮众有些身份。我问你几句话,你要是老老实实答了,我就不为难你们。我好歹也算得上是神医,刚才这几针可以治你肺腑之伤,但要是让我发了火,再下几针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对姑娘我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人是巢湖帮的一名堂口长老,孙通之下便是他为尊,此时就算落难,也颇有几分气性,扭了头不看路遥。 路遥却也不恼,张口道:“我知道你们也不过是受雇于人,你可要想好,为了这等买凶杀人的卑鄙小人,送了你们帮主和一众帮中好手的性命,值是不值?”路遥这一句话正好切中了这人要害,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路遥一下,仍旧抿紧了唇。 路遥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若是都说了,想来也没有好下场。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问难。我不多问,就一件事情,当时有人来找你们劫杀我,详谈时你可曾在场?” 那人犹豫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当时只有帮助和我二人在场,那人却是黑巾蒙面。” “我猜也是,”路遥满意的点头:“你到也算老实。如今你只要把那人所说的话给我重复一遍,我就放你们走,不再计较今日之事。否则的话,我可没有后边那位殷六侠的好心肠哦!”说着摇摇手指指了指殷梨亭,眨眼笑道:“他是武当大侠,小女子可不是。不过我也没那么狠心,毒死人的毒药是没有,但把你们帮主搞到半死不活的好东西,那可是不少。” 这人一听,权衡半晌,觉得路遥不过让重复一遍那人的话,而那人也并未说不得透露,于是片刻开了口,咳嗽了两声道:“那人来说,要我们想办法取你性命,手段不忌。还说事成之后,他愿意帮我们平掉粮船帮。” 此言一出,路遥眉头皱得更紧,起身思索了半晌,殷梨亭也感到事态似乎有些不对。心中暗想若说山东珍惠堂因为药价一事想要报复秋翎庄为雇凶袭击路遥虽然说得通,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并非江湖门派,如何会给巢湖帮提出这样的条件? 路遥摸着下巴琢磨半晌,“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如今珍惠堂被秋燃和几家医馆逼得赔的干净,他们若想对付秋翎庄好翻盘,最好的办法是活捉了我去威胁秋燃才对,如果是劫杀我,反而只会激起秋燃怒火,到时候怕是能给他们打击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他们再笨,也想的明白这点。可是上一次泉州城中的偷袭对方尚有劫持我的意思,这次却完全是要下杀手,这倒是奇怪了……” 两人一从商人的角度一从江湖的角度,均自察觉事情不对,却都一时抓不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颇是疑惑的看着对方。 “路……路姑娘,你的话我答完了,我这些兄弟们……” 路遥脑子里正思考着问题,听到这话看了看殷梨亭,道:“六哥,放了他们吧。” 殷梨亭一愣,“放了他们哪里去问指使之人是谁?” 路遥摇了摇头,“他们定然也不知道。买凶杀人的话,一般都不会留下姓名身份吧?就算留下,九成也是假的,否则这人都可以帮他们灭掉一个帮会,又干嘛不自己动手来杀我?” 殷梨亭当即点头。二十几号人勉强爬起来,上来两个伤不太重的抬了孙通,顾不得掉在水中与地上的兵刃,一行人踉踉跄跄的去了。 第四十八章 夜晴又偏惊 殷梨亭看看天色已经日上三竿,今日一早两人衬着清晨凉爽出来游湖,到现在还未用过早饭,于是对正在头疼拍着脑袋的路遥到:“小遥,先去用些餐饭,再想不迟。”路遥此时满脑子都在琢磨着事情,全然没注意到殷梨亭说了些什么,本能的点点头,思绪仍旧游移不定,随着殷梨亭一路往客栈走。殷梨亭知路遥想事情想得出神,不似平时神采飞扬,倒是一副极是乖巧的模样跟着自己,心下很是好笑,却也不说破,暗中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撇嘴的样子。 路遥神游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客栈,小二端上来了早饭,路遥下意识的一筷子伸向杭州当地有名的灌汤小笼包,张口便要放进嘴里,殷梨亭连唤她两声都未听见。汤包一放入口中,路遥“啊”的叫了一声,只因刚刚出笼的汤包汁水味道鲜美,却极是烫口,她一时被烫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忙不迭的把嘴里的汤包吐了出来,一脸无辜的伸出舌头,一手在舌头前扇来扇去。 殷梨亭见她那样子好笑得紧,又是担心,忙唤来小二,让他取一碗凉茶来,又道:“刚才叫你你不理,烫疼了吧?” 路遥皱着鼻子,眼睛水汪汪的,抱怨道:“再烫一下,中午咱们就可以吃凉拌口条了!” “我叫了你两声你都不理,兀自想得入神。以后别吃那么急,汤包要等凉了些才能吃的。来,你用凉茶浸一下。” 路遥连喝了好几口,将舌头上的痛处用凉茶浸过,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殷梨亭此时已经用筷子一个个拨开汤包的敞口,帮热气快点散去。又在两人的豆浆里加了糖,看路遥不那么难受了,问道:“好些了没?要不我再要点凉茶?” 路遥摇头:“不用,我好多啦。刚才想的走神了,随便夹了点东西就放嘴里……汤包好生危险!” 殷梨亭闻言,心下好笑,指指笼中剩下的汤包道:“七弟小时候也有过一次。我同七弟有一次跟二哥去扬州,同样吃的这小笼汤包,七弟心急,一口吞了两个,被烫得不轻,伸着舌头满屋子乱窜。” 路遥瞪了眼睛道:“完了,我居然沦落到和小七一样,怪不得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唉,都是这巢湖帮惹的!” 殷梨亭一边将一个微凉的汤包夹给路遥,问道:“怎么?可想出什么线索。以前结下的仇家?” 路遥接过,一口吃掉,随后叹了口气道:“没有。但是他们九成九不是山东珍惠堂的人雇来劫杀我的。” 殷梨亭点了点头,道:“的确,此事怕是江湖人所为,不太像是一个商家药堂能做出来的。” 路遥喝了口豆浆道:“不止这些。算来秋燃处理珍惠堂的事情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想来应该牵制了珍惠堂大多数有头脸的人物和生意,他们如今正应该是焦头烂额的打理自家生意,不可能还有精力财力管我这个大夫。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绑架我委实比杀了我更有好处。” “那你可曾的罪过什么江湖人?”殷梨亭问道,一想到净悲所说之事,更是忧虑起来。 路遥连连摇头:“除了少林派那次。你不会告诉我这群人可能是少林寺雇来的吧?”说完夸张的耸耸肩,觉得这个想法委实荒谬的紧。 殷梨亭看路遥想得辛苦,开口道:“无论是谁,怕都还要再派人来,到时候或许能问出些线索。倒是小遥你以后千万记得带些防身的药物在身上才是,也莫要离我太远。” 路遥眼睛一转笑道:“六哥这是在怂恿我用毒?还是?你们武当不是名门正派,最烦别人下毒的么?这话让你师兄们听了,怕不要好生教训于你。” 殷梨亭道:“他们既然能以二十几人对你一个女儿家下杀手,你便是用毒用也说的过去。”说着顿了一顿,觉得这仍旧不是长久之计,于是道:“你前些日子说过你内功不好是因为无法理解书中所述,要我帮你参详一下。这虽不和武林规矩,但眼下情况特殊,你若愿意,这几日倒不如把那内功心法背一遍给我,我且看看你是卡在何处不得进益。” 路遥听闻,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咬牙道:“背一遍?!我就记得最开始的前三节了,其他哪里记得住?” 殷梨亭一听这话,更是瞪大了眼道:“你连自己的内功心法都不记得了?这、这……” 路遥却是毫无罪恶感,撇了嘴反驳道:“那些说得玄而又玄的东西,我又看不懂多少,哪能记得住,练来练去就在那前几节而已。就算勉强看懂的那一部分,也是拗口的很,谁去背那东西,撑死了记住经脉运行的方法而已!这还幸好是因为我学医才看得懂的。” 殷梨亭习武二十年,头一次见到路遥这种连自己内功心法都记不得的人,不仅不以为耻,还振振有词,一时之间搞得他委实不知说什么才好,无奈道:“小遥,你这么练很危险,容易走火入魔的。” 路遥抽抽鼻子:“走火入魔那也得有走火入魔的功力,我这点内力,想走火入魔也挺难的。” 殷梨亭苦笑,这话倒是真的,路遥那点功力想要走火入魔可是差得远。 路遥叹了口气:“再说我又不是江湖人,本来就是练着新鲜好玩的。谁知到现在居然会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是非中,真是倒霉!算啦,虽说我不记得了,不过书还在竹谷里的,我们跑趟竹谷便好了。” 记不得自家内功心法,还要跑回自家门派里去查,顺便带个其他门派的人来参详阐释,殷梨亭忽然觉得幸好路遥也没师父,否则怕是一年也要被她气死四五回。 —— 两人本打算第二日上便动身去竹谷取回记述路遥所修炼的内功心法的书册,却不料当夜一人的到访,打乱了所有事情,这人便是自进了泉州后路遥就没见到过其踪影的范遥。 路遥知道范遥去泉州是追查成昆的下落,而他眼下又潜伏在汝阳王府打探消息,是以自从进了泉州便不再联系他以免人多嘴杂有人看出他的身份,只是吩咐徐天在极不起眼的地方给他留了顶帐子,由他亲自打理。泉州三月,徐天也只有两三次发现帐子当中有人休息过,并且天尚未亮就离开了。直到离开泉州之前的十来天,路遥在自己的帐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字条,“吾所寻之人已然西行,今夜即便追踪而去。日前刺客之事吾已知悉,汝需当万千小心,武当俞二殷六乃可信之人,事毕以前,莫离左右,切记切记。知名不署。”路遥看完摇头而笑,觉得倒的确是范遥的做派,来去如风,两人在这一点上性格倒是极似的。 如今时隔一月,路遥再次见到他,却委实极是惊骇。 三更半夜她忽闻有人敲门,本来理都不想理翻个身继续睡,可是听得门口响起殷梨亭的声音,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急:“小遥,小遥,快开门。” 路遥半晌反应过来是殷梨亭,怕是有要紧事,连忙一翻身起了来,黑暗中连鞋都没顾得穿,光着脚几步跑到门口。还没开门,路遥作为大夫,几乎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心中大惊,以为是殷梨亭受了伤,睡意尽去,猛地拉开门,一把抓住殷梨亭肩膀,急到:“你伤到哪里了?” “不是我,是这个人。我方才听到后院有动静,翻窗去查看,却看到他一身是血的昏了过去。” 路遥这时才注意到殷梨亭双手抱着一个黑衣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不醒。大夫的本能立刻窜出头来,连忙道:“六哥你把他抱到床上去,再去管小二多要些油灯烛台。”说着回手点亮了油灯,取了放在房间一角的医药箱。待来到窗前看清昏迷之人,路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范遥?!” 殷梨亭一听得“范遥”二字,只觉得耳熟,待到从小二那里要来油灯烛台回了房间点亮,方想起来曾听师父张三丰提起过明教有逍遥二仙,其中右使名叫“范遥”,却于多年前销声匿迹。此时路遥已经剪开范遥身上衣衫,但见他胸腹间中了一掌,掌印乌黑,而左胸尚中了一剑,伤及肺叶,除了这两处之外,其余周身更是十几处剑伤,失血甚多。路遥先是取出两枚鲜红丹丸放入范遥口中,继而手上银针运转如飞,护住范遥心脉,又于周身四处刺|岤止血。先后忙乱了半刻钟,范遥方才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状态才稍稍缓解。路遥切脉良久,放下范遥手腕,皱眉沉思。 殷梨亭同路遥相处一年之久,这回又是一路行来,见路遥行医施药无数,知她极看重人命。此时见她焦虑的皱眉,而且似乎与这范遥颇有交情,当下也顾不得这人的身份,担心问道:“如何?可有救?”路遥摇头:“不好救,棘手的很。他胸腹这一掌委实麻烦,治疗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六哥,你可不可以用内力帮他疏通一遍手太阴肺经?” 殷梨亭当下点头,将范遥扶了起来,盘腿坐于他身后,听得路遥嘱咐:“六哥,莫要用太多内力,只需一成即可,由阑门入,经建里、气海,再放带脉,过章门,梁门,石关,巨阙,收于天枢|岤。”武当内功甲于武林,殷梨亭身为张三丰的弟子,自然勤于修习内功,全不似路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股玄门正宗的武当九阳功提起,内力蓬勃涌动,他一手抵住范遥阑门|岤,挑起一缕内力,缓缓注入,依路遥所言而行。直过了半个时辰,他用真气沿手太阴肺经前后运转了三个周天,方缓缓收回内力。 路遥见殷梨亭运完功,见他额上满是汗水,下意识的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擦到一半,然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有些暧昧,而殷梨亭一顿,脸上不知是因为运功还是路遥那只握着白绢的手,殷红如血。路遥咳了一声,索性假装不知道,把帕子塞给殷梨亭,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金黄|色的药丸递给他道:“把这个吃了,养气调息固本培元用的,很难得的好药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殷梨亭手中拿着帕子,脑袋里因为路遥刚才的动作还有些晕晕的,没听清她说什么,接过药丸,以为是给范遥的,便送进他嘴里,看得路遥皱了眉直瞪眼睛,急忙伸手扣住他手腕,“你干什么?他现在可不能吃这个!先得我把他的毒解了才行。” 殷梨亭听得路遥提高了声音,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手中的药,又看了看路遥,脸上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听到路遥的话。路遥吐出口气,拎着他的手腕放到他嘴边,道:“这个是给你吃的,对你调息有好处。快点吃!我还得帮他处理剑伤。” 殷梨亭见路遥挑眉看他,一脸从善如流的无辜模样“哦”了一声,把药丸吃了下去,下床放平范遥,坐在一旁看着路遥清理剑伤,缝合创口。一直忙到天明,路遥终于松了口气,写下了两个药方,叫来了刚起不久的店小二,吩咐他药铺一开门便去抓药。那店小二见床上躺着一人满屋血腥味,立时满脸不情愿道:姑娘你和这位公子还是换家客栈住吧,人要是死在我们这儿我们要怎么做生意。范遥现在根本不能移动,路遥大眼一瞪双眉倒竖,揪起小二的衣襟怒道:你这是质疑我医术?我说他死不了就死不了,你再废话一句侮辱我医术小心我把你揍成他那样!说着运起内力一掌猛拍到走廊栏杆上,听得格拉一声,一截横木被她拍出一道裂纹。那小二吓得一激灵,话都不敢答,连滚带爬的去了。 路遥一回头,就见得殷梨亭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她,她无谓的耸耸肩,道:“看吧,我的功夫大多就是用来干这个的,所以不好也是理所应当。武当殷六侠剑术卓绝内功不凡,可以不用笑我了。” 殷梨亭强忍住脸上表情道:“我没笑你。” 路遥摆明了不信,扯扯嘴角,回到床边,看着昏睡的范遥皱眉。 “他怎么样?”殷梨亭倒了杯茶给她。 路遥叹了口气道:“胸前一剑虽然不轻,但是我处理过后不会有大碍,何况以他功力,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但是这胸腹间的一掌可是麻烦的紧,这掌上带毒,毒性奇异,我手头没有药可解,加上中掌处脏腑受损,更是难医 。需得尽快找到能解此毒的药材才行。” 殷梨亭闻言,问道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7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秋翎庄下的药堂没有么?” 路遥摇头,“没有,缺的是最要紧的一味落地山莲。这药我也只是在药典中读到过,从来没亲眼见过。” “哪里能找的到这落地山莲?” 路遥琢磨一下,犹疑道:“我曾听一名老大夫提到过,说是很多年前有人在黄山上采到过。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准不准。” 殷梨亭一听,即便道:“那就好办,黄山离此不远,约莫快马加鞭两三日便可到达。这位……范兄能撑得几日?” “半个月。” 殷梨亭道:“如此我们当下动身,快去快回,想必来得及。” 路遥思考片刻,点头同意。 第四十九章 云深疏万叶 两人待得小二回来,殷梨亭去厨房找人煎药,路遥则去找了秋翎庄在杭州的分号。秋翎庄在江南一带商界分号不少,路遥来的时候嫌麻烦,并未和杭州的主事钱郁打招呼,但是这回范遥伤的不轻,又怕伤他之人去而复返,所以亲自跑了一趟杭州的分号,让他们暗地里将范遥接去照顾,切勿让人知晓。秋燃的手下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个个办事极是妥帖,何况杭州这么大一家分号的主事。钱郁见到历来不常露面的路遥亲来,便知道事情不小,连忙按他吩咐派了人悄悄将范遥接回杭州分号,找了人妥善照料。路遥这才放心,和殷梨亭二人骑了快马,第三天上到了黄山。 黄山古名黔山,相传黄帝曾率手下大臣容成子,浮丘公在此炼丹,后来丹成而得到成仙,是以唐明宗时期此山改名黄山。黄山七十二峰,姿态各异,雄浑磅礴者有之,俊俏秀丽者有之,清幽飘逸者亦有之。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乃是黄山五绝。不过路遥一路上却没有心情观赏这云遮雾绕之下的绝美山色,落地山莲生长的位置应在人迹稀少的背阴之处,是而走寻常山道是不可能采到的。故而两人不得不从山藤野树横纵而生的地方一路向上摸索而行,常常须得提气纵越,幸好尚有殷梨亭一手拎着行囊,一手扶着她,否则以她那点轻功,委实是很难上来。 日头过午,殷梨亭见路遥累得不轻,脸色嫣红,衣袖也因为方才在一处背阴的丛木中翻找而些微划破,开口道:“小遥,我们休息会,用些午饭可好?” 路遥一看天色,的确马上就要过了午饭时间,想着总不能让殷梨亭提着行囊工具和自己上窜下越一天却连饭都没得吃,当即连忙点头。他二人此时身处山腰之上,虽然人迹罕至,但是景色却比寻常山道之上更是灵秀不少。两人寻声到了附近一处稍稍平坦的地方,位于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上被树丛遮挡住,但见一侧峭壁直耸,一道不大的瀑布从高处下落,汇入峭壁下的潭水当中,谭前生满野花青草,低矮灌木。而另一侧拨开灌木树丛,便可见远处群山环抱,山风清冽。路遥一见之下立时极喜,“六哥,我们就在这吧!” 殷梨亭见路遥一脸喜爱兴奋之色,自然点头。两人选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路遥去取水生火,殷梨亭则去抓了只山鸡回来。两人一边吹着山风,一边烤着鸡肉,殷梨亭也不知路遥往鸡肉里面加了些什么,但是闻起来却是极香。这些天大多是路遥动手来做他打回来的猎物,他看着路遥手法极是快速熟练,尝起来味道鲜美异常,不禁赞叹,说从小到大在武当山上和师兄们烤过无数山鸡野兔,却是头一次吃到烤的这般鲜香的野味。路遥闻言颇是得意,随即坏笑,眼眸一转说其实中馈烹饪这玩意儿和我给人以刀石诊病没什么区别,洗洗切切缝缝补补,清理清理肠子肚子再上伤药,都是那么回事儿。殷梨亭第一次听闻,想起以前看路遥在人身上缝缝补补,当时虽然惊讶,却没觉得什么,但此时一想,又看看手里的鸡肉,立时半口也咽不下去了,只能看着路遥一脸j计得逞的表情从他手里抢过上好的美味。然而几次之后,路遥发现这招似乎不灵了,无论她说什么,殷梨亭都是面不改色照吃不误,于是更开始变着法的笑闹他。 此时此地风轻云淡,流水淙淙,远处群山胜景一览无余。 两人有说有笑,吃得正在兴头,路遥说得太过高兴险些差了气,殷梨亭见她咳嗽,连忙翻出水囊递给她,谁知一抬头,便觉得眼前一花,劲风闪过,定睛看去,发现片刻前就在自己面前的路遥此时竟然转眼之间堪堪向后移了六七丈距离,此时正“坐”在灌木外侧崖边的一块巨石之上,稍稍再往前半分便是万丈悬崖。殷梨亭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便大吃一惊,叫道:“小遥?!” 他无暇去想前因后果,下意识的足下便要一点去将她带回来。谁晓得他脚下凝力,却发现这门自小练得极熟的梯云纵居然半点也发挥不出来,只因此时一只手压在了他肩,并未制住他|岤道,却犹如千金压在肩上,致使他全然无法运力一跃而起。 殷梨亭大惊,以他功力,多数时候有人接近五六丈开外便能察觉,就算对方是高手,却也从来没被如此欺近身后却毫无所觉。路遥此时处境危险,殷梨亭心下着急却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对方功力不知道高出自己多少,心下惶急却不敢造次,正待开口,却听得路遥出了声道:“六哥莫着急,不用担心我。” 路遥刚才咳得俯□子,忽然只觉得腰际一阵大力将她腾空拽起,弄得她有些生疼,想要出声示警,却发觉那股劲道虽然没有点中自己哑|岤,却让自己差了肺息,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待到缓过来,发现自己四肢|岤道被制无法挪动,扭头去看殷梨亭,心下也是骇然,只见得一个穿着灰色对襟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一双眼睛却是精光不露,此时正脸色不露喜怒的盯着殷梨亭和自己,一只手按在殷梨亭肩上,显然是制住了他。路遥一见殷梨亭脸色,担心他因自己被这么“悬”在崖边会惊怒之下用强,于是立时出声,竭力让自己忽略脚下是万丈深渊的事实,维持声音平稳告诉他自己没事,脑中则迅速琢磨起对策。 殷梨亭听得路遥如此说,先是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路遥的声音不似平日里般欢快,若换了平时她定会翻个白眼说“六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废物!”然后笑嘻嘻的反问“六哥你会不会怕高吧?”心下便明白了三分,又怕她吓到,于是当下轻声道:“小遥你莫要往下看,赶紧闭上眼。”转而声音一提,也不转身,背对着身后那人道:“阁下乃是何方高人?为何偷袭我二人?” 身后那人此时却是哼哼一声,声音听来似有八九十岁年纪,“你们自己功力不济,听不出老夫的脚步声,岂能怨得老夫偷袭?那小丫头吵得我不得安生,老夫就是把她从这处扔下山去却又怎样?” 路遥听得那老人开口,忽然眼睛一转,撇嘴道,“六哥,这还有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就喜欢干鬼鬼祟祟的事情,人这一老脑子一般都不好使,干些小孩子家无聊的勾当也是寻常。” 谁知那老者听了居然不生气,“小丫头嘴巴倒是厉害不饶人,你就不怕我一掌把你拍下山崖去?”说着空着的一只手翻指一弹,便见得另一边的一块不小的石头被射出来的石子击中,劲道之大竟然让其向后平移了两尺左右距离。那石头本就在崖边,这一下扑棱一声落下万丈深渊,半晌才传来一声回响,空愣愣的听得路遥心中也是一紧,殷梨亭脸色更是那堪至极。那老者见路遥脸色发白,右手再是一翻,作势便要弹向路遥。 “前辈!!”殷梨亭心下大急,“前辈莫要为难她!” 老者顿了一顿,打量二人一番,忽然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心疼这刁嘴的丫头。老夫若偏要为难她,又怎样?” 殷梨亭没想到对方这么说,“不知前辈可否也是被……授别人所托来为难路遥的?” 那人冷笑一声道:“受别人所托?老夫还没听说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来让我帮他办事的。你两跑到我家门口来放肆,难道我便为难你们不得?我正吃饭,就听这小丫头尸体死人不离口,搅得人食欲全无!” 殷梨亭一怔:“家门口?敢问前辈家在何处?小遥并非故意,她是大夫,便是……便是这样,影响前辈进餐并非故意,晚辈……” 路遥此时却打断殷梨亭,转转眼睛,笑嘻嘻的道,“老头,你家不会住这吧?” 老者冷然道:“是又如何?” 路遥道:“倒不如何,只不过这地方我刚才上下看了半天,能住的地方是有些洞|岤,不过多有猴子住了。我说你难道每天抱着猴子住在一起吧?果然是高人,居然有这么特别的嗜好!我说老头,我和六哥不过抓两只山鸡,又没抓你的猴子猴孙烤来吃,你急个什么?”这一段话越说越块,语气夸张的紧,全然不似平常语气。 路遥曾听张松溪说过武当弟子平日练功重于养气,别人越是情绪激动之时,武当弟子往往能够守得灵台清明临危不乱。是以她赌这老头方才没伤她,便不会轻易要她性命,句句意在激起对方怒气,好让殷梨亭能有机可乘赶紧从对方掌下脱出。殷梨亭在路遥打断他之时便神色便出她微微递过来的眼色,是以当下沉心静气,凝神感受身后之人气息和压在自己肩上力道的变化,同时右手倒扣剑柄,防着他另一只手上的石子射出。然而无论路遥说什么,身后那老者的气息和力道均是一成不变。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拼着受对方一掌沉肩脱出,但是只要那老者另一手微微一弹,怕是路遥就要被撞下悬崖,故而他不敢轻动。可就在此时,他盘算着方才对方射出石子的方向劲道,想起他弹石子的手法,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忽然道:“前辈是黄岛主的传人还是神雕侠的传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论及江湖上的见识,跟在张三丰和几位师兄身边的殷梨亭自然比俺家闺女这个打酱油的半吊子强不少~所以他打是打不过的,不过能认出点端倪来也算本事了……俺家闺女就只能先把对方气得跳脚情绪不稳之后再作打算了~不让这家伙深刻意识到功夫的重要性,她是不愿意去花精力好好学的。 今日被人说天雷,我反思了一整顿午饭,谁可以告诉我哪块比较雷,我考虑一下去改改……拜谢了…… 连续筛了十二个小时的数据,如今满眼基因图谱,呕~半死不活的爬走了……bw一个被论文折磨到呕血三升还在填坑的人,是会被雷劈的…… 第五十章 影疾默千声 殷梨亭想起以前在山上练习暗器时,师父张三丰曾与他说起天下暗器名家与手法,其间曾谈到过一门叫做弹指神通的功夫。当时张三丰对其赞誉有加,言道此功夫多用石子为媒,但是真正融会贯通者,并不局限于暗器,用处实多。那时他曾问师父这门弹指神通却是哪家功夫,张三丰却是摇头,只说他听峨眉祖师郭襄说过这门功夫天下有两人会使,一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另一个则是神雕大侠杨过。如今想起,刚才这老者所用的似乎便是弹指神通的功夫,是以试探一句。 谁知这一句却是歪打正着,那老者哈哈大笑,先是道:“刁嘴的小丫头,老夫岂能受你所激?倒是你这小子还算有几分见识。”说着松了殷梨亭肩上的手。殷梨亭刚一得脱,几乎是立时足下一点,飞向路遥所在的巨石之上,谁知双足刚一离地,便觉得一股掌力极是迅捷的劈向自身后背,逼得他不得不回身格挡。他左手虚带,右手斜握着未出鞘的长剑尽数接下对方的后续之力,一招一式惶急之中仍然是法度端严,力道绵密。那老者见了他的招数,似是来了兴趣,接连三掌攻来,招式出手颇为飘逸,仿如烟花三月时节风过落花一般。殷梨亭知晓这回遇到了高手,不敢怠慢,心中却是急着想把路遥从悬崖边拉回来,是以接连几招全部都是想要脱身的招式。谁知此时那老者袖风一卷,路遥的身体隔空被推得又向前一尺多,几乎便是贴在悬崖边了。“小遥!”殷梨亭又惊又怒,不见路遥出声,以为那袖风太强伤了她,当下双掌齐推一招精卫填海,急于要阻挡那老者片刻以让他先把路遥拉回来。 路遥此时几乎半个身子都在悬崖外,稍一低头就是万丈悬崖。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想起了好些年前她曾在急救室接过一个跳楼的急救病人。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十层楼就可以让一个人摔得全然变形,一团血肉模糊。路遥一想到那场景,再看看自己脚下,不由得便想到要是自己摔成那样子……于是着实连续打了几个冷颤,又怕殷梨亭分心,强忍住没叫出声。 那老者见殷梨亭一心要脱身,便道:“小子,你们武当的功夫老夫倒是好奇的紧。你好好和我打一场,若是让老夫高兴了,自然不会为难那刁嘴小丫头,否则就别怪我把她推下去和山谷中的猴子作伴了。” 殷梨亭几次想要抽身都是不得,心下焦急。带听闻老者竟是凭着方才那几手便认出了他出身,心下惊讶却是没有功夫顾及,当下住了手道:“前辈若是想考校在下功夫,在下答应便是。还请让在下先把小遥带过来。崖边危险,在下心中挂记于她,怕是没办法全心全意与前辈请益。” 那老者见殷梨亭倒剑一揖语气诚恳,竟然开口道:“武当张老道座下弟子多是清修习武,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多情种子?这小丫头是你媳妇?她梳着姑娘家发式,想来还没你们成婚。若是将来成婚,以她这么个厉害脾气,你再这么宠她,她怕不要骑到你头上去?” 殷梨亭听到那老者此话先是脸颊通红,低了头不敢看他,随即再听下去,连忙声音窘迫的道:“前辈莫要乱说损了小遥名声,我和她兄妹相称结伴同行,是因为有人数次劫杀于她,须得晚辈相护才行。” 老者一瞪眼:“你师父张老道昔日年轻时可是豁达不拘的豪爽之人,没想到教出的小弟子居然这般腼腆,倒还不如人家姑娘大方。若说相护,我看她到是护你护的紧。半个身子悬在崖边还不忘了出言相激于我来给你找时机。” 殷梨亭听闻那老者所说,不禁看向崖边,却见得路遥皱着眉盯着脚下万丈深渊。殷梨亭只道路遥心中害怕。而那老者此时已住了手,他当下顾不得别的,纵身一跃轻轻落在路遥身侧。路遥|岤道被点动弹不得,殷梨亭揽住她腰肢,飞跃而起带着路遥离开崖边五六丈远。看见她冲自己一笑,方松了口气,此时手中她的手很是冰凉,不禁用力握了握。一瞬间,两人似乎都发现了有些暧昧的气氛,路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而殷梨亭被手中那滑腻感觉撩得心中猛地一跳,窘迫的松了手,转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紧张。路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六哥,你用一成真力连续击我肩井、曲池、环跳三|岤各三次,之后用两成力击我云门、太渊|岤各一次。” 殷梨亭依言而行,最后点过太渊|岤之后,路遥咳了一下,缓缓动了动四肢,吐了口气。殷梨亭见路遥的|岤道也解开了,略略放心,“可有哪里不舒服?” 路遥摇头:“没事,我挺好的。” 那老头始终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加阻止,此时却开口道:“刁嘴小丫头倒还有些本事,竟能解了老夫独家的点|岤手法。” 路遥却有意煽风点火,故意盼他分心,继而道,“我不仅有这个本事,还有让你三天三夜上吐下泻的本事,你要不要试试?” 殷梨亭怕那老者再为难路遥,听得路遥如此说,连忙挡在她身前道:“小遥同前辈开玩笑,前辈莫要当真。” 老者此时却是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莫要尖牙利嘴的引老夫注意,想替这小子解围了。今日我跟他过招是过定了,你这手段若是再早四五十年用在老夫身上或许好使,现下老夫与他师父差不多年纪,岂能为你所激?” 路遥方才见那老者功力,便是再没有江湖经验也看得出殷梨亭是决计斗他不过的,是以方才一直在想办法。换做是她,自然是毒药一起上,这老头武功就是再高也抗不住她三五种同时来。可是如果是殷梨亭真的与他公然动手比试,就麻烦了。相处日久,路遥明白殷梨亭接人待物虽然温和为人处事从善如流,然而从小受师父张三丰与几位师兄的教导,于节义之上却是择善固执,纵然他不介意路遥出于自保使用这些毒药,但是若是让他用来与人比斗之上,他是无论如何不肯的。 这边她正琢磨着办法,却见殷梨亭上前一步,沉气坠肩,剑鞘微斜,“武当殷梨亭,在此请教前辈高招。” 路遥心中叹息一声,心道这人怎么就这般实生。明知打不过还要动手。 那老者不理路遥,见殷梨亭摆出的起手之势体静神舒,虚实互化,巍巍而立,微微眯了下眼,“十多年前,老夫曾与你师父的另一个叫俞莲舟的徒弟动过两手。那时老夫叹如今武林,也就张老道徒弟的功夫还调教得的不错。今日倒要看看张三丰的小弟子,如今练得出几分功力。”说着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当下不让,一掌劈出,掌风迅捷,去势迅捷潇洒,全然看不出是一名八九十岁的老者的招式。殷梨亭左脚踏上,手中长剑出鞘,一剑斜挑,招式虚虚实实,内力充盈于剑上,剑尖微颤,嗤嗤破空作响。 路遥看着两人过招,她内力不济,于招式上却也算得上是有几分见识,此时看二人过招,见得那老者招式影动飘逸、流畅迅捷,半分不见老态,反而益发运转随心,显然功力高出殷梨亭不少。然而殷梨亭纵然在功力上逊色,一手长剑却是谨守武当功夫的精髓,动静虚实变化圆转如意门户严守,不急不躁却是滴水不漏,加上那老者似是想探究殷梨亭功夫程度,是以并未尽全力,于是一时间殷梨亭倒也应付得来。路遥多次见殷梨亭施展功夫,此次却是第一回见到被他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的武当本门武艺。她素知武当以内力悠长,劲力绵恒著称,却是头一次见到武当招式也是端的出众。她所学的招式虽是一知半解,但是极是精妙灵动,而比起她的,这老者招式是飘逸凌厉,武当招式则是高深圆转。她心中担心殷梨亭,手中扣紧了双剑,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那老者此时却正与殷梨亭斗到酣处,出招越发手重,殷梨亭不虞硬接,当下运起太虚三十六式来化解老者招式。这太虚三十六式重的便是虚虚实实的力道功夫,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专门用以对付强敌手上难接的招式,讲究将对方来势尽数化到虚处。武当诸侠自下山以来,却是极少用到这门功夫,今日首次被殷梨亭在对敌之际使了出来,不仅路遥,便是那老者也是眼中一亮,手上攻势更是迅猛了三分,走势愈发难以捉摸。路遥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居然也被她看出些门道来,赞叹的眨着眼睛。两人过了将近三百余招,那老者大喝一声,一掌似是运足功力拍向殷梨亭胸口,来势凶猛,路数大变。殷梨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惊得一愣,连忙双掌交叉运力挡隔,却心中一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挡下这一掌。谁曾想那掌眼看到了胸前,却是忽然一转,抓向了殷梨亭肩头。殷梨亭全然没想到对方会放弃自己胸口这样致命的位置转而攻向右肩,立时沉肩泻力,却已然有些晚了,对方左掌已然触及他右肩。正待抗下这一掌,发现对方掌及自己右肩却并未吐出尽力,而是就势一拨,将他拨离原位,随即借势飞身直逼路遥身前,左掌急拍向路遥天灵盖。 这下殷梨亭和路遥均是大惊,路遥反应不慢,双剑出鞘脚下不停便要后跃闪开,奈何功力却是远远不及那老者,连从袖中摸出药粉的时间都没有,只得双剑横架以求挡住多少力道算多少。而殷梨亭大惊之下全部内力集于脚下,皆尽全力扑向两人。路遥只觉得身前劲风猛烈让自己呼吸一窒,下意识的睁开眼,却发现殷梨亭后发先至,就在自己身前半尺不到,再后面则是那老者凌厉掌风。路遥大惊,没想到殷梨亭居然要硬接这一掌,不禁叫道:“六哥!”手中两柄长剑同时从殷梨亭身体两侧飞速掷向那老者,意图逼开他。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殷梨亭就势将路遥推开以免老者掌风于波伤到她,而自己将功力运至后背,以期化去几成掌力。然而没成想,那老者一掌到得殷梨亭后背心脉,居然嘎然而止,凌厉掌风与来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另一手不知使得什么样的手法,居然将云晴两剑尽数拢住。一时间路遥惊吓得愣住了,而殷梨亭更是错愕至极。眨眼功夫,路遥当先反应过来,连忙扑到殷梨亭面前,手中接连点了他胸口几处大|岤,生怕他中了老者那一掌。“六哥?六哥?”说着一手扶住他,一手便要去搭脉。殷梨亭此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我没事,前辈那一掌并未打中我。” 路遥闻言,仍旧不放心的切了半刻脉,发现除了一番巨斗以后脉搏微快之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这下才略略松了口气。想到刚才那一幕,立时瞪眼挑眉:“你干嘛过来?太危险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对付他,你怎可这般不要命?” 殷梨亭一语不发,冲她轻轻一笑,笑容中七分和暖,两分无辜,以及一分看不清的深意。这一笑让路遥立时瘪了气势,狠狠地磨了磨牙齿,后面一大堆话全都咽了下去。 那老者此时却没有功夫理会二人,竟是看着路遥掷出的长剑,眉头皱紧。过了半晌,路遥都已经对殷梨亭完全没有了脾气,抬头看向他,才听得那老者问道:“小丫头?你师父是谁?这云晴双剑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背后化劲的功夫,五年多前张翠山用过,如今小六怎么也能会点儿~ 半死不活得爬上来……果然一边写论文一边写小说,是会精神错乱的~俺一边写这段一边琢磨用词是否严谨,是否会有特例情况出现……另一手一边写论文一边觉得论文言辞呆板无趣,读之味同嚼蜡……脑子完全串线了…… 大家多多借我点人品,保佑我周一答辩过了吧~~~然后彻底摆脱我老板!!! 半死不活的爬下去,继续写言辞无味面目可憎的论文…… 这老头是谁?也不那么重要……明儿应该就到了。 第五十一章 山河不念远 路遥从六岁起便在竹谷,那两柄云晴剑本来是她当年离开竹谷时随便捡了谷中的兵刃随身,看中的一是自己练得招式多为剑,二则是这一白一碧两柄双剑倒也端的漂亮,让她很是喜爱。她方才见他几次招式凶险却临门不发力道,显然无意相伤两人,是以自己也承他几分情面,心下也是略略安稳。此时听得老者问起,似乎这剑与他有些什么要紧的关系,便也不隐瞒,实话实说了。言道自己在一无人竹谷中习得医术与功夫,后来出谷,便随手拿了这兵刃防身。只是隐去了其他自己如何到得竹谷的前因后果。 那老者本来将信将疑的看着路遥,然而待路遥细细的描述出竹谷的景色风物,以及房间摆设时,那老者的眼睛似乎越来越亮。 他无心去问路遥是如何到竹谷前与离开竹谷后的事情,只是目光反复在她身上转来转去,看得路遥觉得后颈都有点冒凉风。 “小丫头,来来来,你也和老夫过两招。” 路遥瞪大了眼睛,龇牙道:“我功夫比六哥差多了,和我比什么?你这么大年岁了,欺负我这么个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还有一半不中用的后进晚辈,太不像样子了吧?!” 殷梨亭此时也有不解,“前辈是何意思?” 那老者道:“小子,老夫不动用内力便是,伤不到你家小丫头。她所说的竹谷,当是老夫的一个故人当年隐居之处,老夫不过是试试她的功夫确认而已。” 殷梨亭和路遥闻得此言,同时惊讶的无以加复,面面相觑半晌,听得老者又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告诉你们也无妨。老夫名何夕,师承桃花岛,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而老夫上面有一师姐,名唤程瑛,隐居于嘉兴城外的竹谷。这小丫头刚才所说的地方,九成便是此处。而师姐一生未曾收徒,留了本门武功心法,星象医卜之书于谷中,外设八卦阵,只待有缘之人。如今既然机缘巧合被这小丫头学了去,她也算得上是我桃花岛一脉的传人,老夫考校她功夫也算是应该。小子,现在你可以放心站一边去了吧?” 殷梨亭见何夕看着自己,苍老的面颊上笑得颇有深意,当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心中却是高兴。只因何夕若果真是路遥的师叔,那么路遥的功夫便有了着落,可以拜托他指点路遥功夫,总比自己帮路遥释义他们本门内功来的事半功倍。何况他方才和何夕一番巨斗,虽然激烈,对方却是处处留手,并没有要伤他的意思,而最后那一掌他虽不明白原因,但是也并没有伤到他或者路遥。看路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于是柔声劝道:“小遥,何前辈并无伤人之意,而且他若真是你师叔,那你的内功便有人可以请教了。你便和他请教一下也是好的。”说着接过何夕手中路遥的双剑,轻轻塞进她手里。路遥刚才看殷梨亭与他斗得辛苦,本来已经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才不想和何夕动手。然而她自小便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今日若是何夕逼她动手,她定然百般糊弄何夕,可是殷梨亭此时声音低柔劝解,却让她有点招架不住。看了看殷梨亭的眼睛,知道他说的均是在理,路遥无奈鼓鼓脸颊,有点不情不愿的拿了剑,往老者面前一站,心中腹诽一番,也不跟他客套,直接抽出双剑:“老头,就五十招啊!”尚未言罢,云剑护胸,晴剑剑尖一晃,直取老者鼻尖,一人两剑如春风带柳,试图先发制人。 何夕一指轻晃,拂开剑尖,道:“小丫头嘴又叼又凶,难为这死小子居然对你死心塌地。” 路遥本就不情不愿,听的老者调侃,一想殷梨亭此时定然又是脸红欲滴,于是云剑跟上由上而下一道银光闪过,“我还以为只有三姑六婆又给人家乱牵线保媒的毛病,原来你这老头也差不多!” 何夕此时却没有理会路遥说了什么,路遥刚才第一招他认得正是本门玉箫剑法里面的一招,而这第二招却是似是而非,似是落英神剑掌里面的一招,又似是香雪剑诀里面的招式,不禁一时大奇。本来看到第一招玉箫剑法,他已经基本上确定路遥学到的便是桃花岛的招式。而待到第二招一出,何夕却又有些不解,这招似是而非,很难判断。 接下来几十招,何夕仔细观察路遥运剑发掌的路数,只觉得有那么不到两成是桃花岛原来的招式,而剩下的均都是一付似是而非的样子。一开始那老者看得有些不解,待到十几招过后,眼中光芒却是越发大盛,出手攻向她的招数也愈发厉害。路遥此时也渐渐沉心静气,两柄长剑银光如水见招拆招,式式精妙而恣意流畅。她和殷梨亭的招式路数全然不同,武当功夫讲究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而路遥剑上招式却是招招试图争得先机,一旦慢了当即变招,于是这一来一回倒也颇是好看。只是她不耐久战,在何夕招数的带引之下,出招愈发迅捷,但是所耗力气却也愈发剧烈,才五十来招过后,脸色嫣红气息不稳。与何夕动手远比当初在武当山上与少林圆业相斗不同,论功力,圆业不及何夕一两成,是以兵刃相接时分,节奏均是由奇招频出的路遥主导。而此时路遥与何夕的功夫路数几乎相同,功力却远逊于何夕,故而比斗之时节奏均有何夕所制,此番路遥招式不落下风,但其实已然算是输了。最终何夕双掌一招秋水长天切向路遥手腕,路遥后力不济,两柄长剑脱手而出,直飞了将近两丈高才下落,被殷梨亭接住。路遥兀自喘息,何夕双手一背道:“小丫头,老夫倒是看错了你。本以为你是资质有限所以功夫不济,如今看来,你资质可不差,能把功夫练成这样,实在是全没用心。你若全心好好练功,将来成就想来不比我那徒儿差。你既是我师侄,师姐不在,便当有我教导你,可是以你这样的资质,若是教你,反而倒是误了你。我看还不如让这小子多监督你用心好好练功才是!” 路遥对功夫的不上心,殷梨亭心知肚明,此时听得何夕如此说,扭头去看路遥。却见路遥半分惭愧模样也没有,倒是微微撅嘴,强辩道:“当初本来不过就是觉得好玩儿,外加无聊,才随便翻翻那些书,那么用心干嘛?不过老头,你徒弟是谁?我就是不用好好练,也总比你那些猴子强些吧?” 何夕提到自己徒儿,倒很是高兴,道:“我看比起我那徒弟杨逍,小丫头你倒更像个泼猴。” “杨逍”二字一出,路遥差点走差了气,瞪大了眼睛。 殷梨亭也是诧异。在杭州被他“捡”到伤重的范遥,他就已经觉得惊讶,如今居然又碰上了逍遥二仙中杨逍的师父。张三丰乃是豁达之人,并没有太多门派之见。然则明教在江湖上被人奉为魔教,是以那夜在得知床上重伤之人乃是范遥的时候他也曾有片刻的犹豫。可看到路遥全力救人,又想起泉州城中,武当山上的情景,心下便有若有所悟,渐渐了解路遥对于“医者”的态度。昔日路遥毫不犹豫的答应救治俞岱岩,那时候他以为她是因为俞岱岩的侠名。但到后来,孙婆婆,梅寒兮,以及泉州城中无数百姓,路遥对待这些人的态度让殷梨亭明白,作为“大夫”的路遥治病救人就只是最单纯的治病救人,从不考虑其它。 何夕此时续道:“你虽未好好修习过招式,却能看出每招每式的本质所在,随手变化,因时因式而异,单凭这一点,你若好好修炼,将来定然会有所成,再不济也不会如现在一般。” 这几句话将殷梨亭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眼神颇有些殷切的看向何夕:“既然如此,不置可否请前辈指点小遥一二?” 没成想何夕立时摇头:“刚才我便说了,她的功夫,老夫指点不了,指点多了反而容易误她。” 殷梨亭大奇,“此话怎讲?前辈不是小遥的师叔么?” 何夕道:“小子,她学功夫的方法和你学的却是不同。你的武功,重在扎实深厚的根基。哪怕一招再过平实,但是功力深厚,平实的招式也可变的高深,何况你武当招式委实是极高明的。你修习武学,需要张老道加以点拨。而她学招式,多在理解,你觉得她招式精妙,乃是因为那些招式几乎都是她随手而化,应时应景,是以往往在招式上常常奇招迭起,但是她根基确实不厚,时而也常常化出些败笔,那是不好好练功经验不足所致。这样的变化,全凭个人资质意念,若是有人教导点播,往往会阻了她自己对于招式的理解,是以便失了这几分变幻无方的厉害之处。” 这一番论调,殷梨亭委实是头一次听到。细细回想路遥几次与人动手时的情形和招式,越发觉得何夕所言很有道理。到是路遥听了有些奇怪,“什么随手而化?难不成你的招式还都跟背书似的一招一招背下来?” 殷梨亭如今终于明白路遥对于武学的理解似乎和常人都不一样,见她神色迷惑,便解释道:“倒也算不上是背下来,但是一套套的剑法拳法,却是要练熟才行。” 路遥瞪大了眼看着殷梨亭,无限同情:“那你们还不得背上万八千的招式,才能和人动手?!” “那倒也不至于,但是三五十套招式总还是少不了的。” 路遥皱了眉,无限同情的拍了拍殷梨亭肩膀:“我就看了那么六七本讲招式的书就觉得很麻烦了……你们居然要三五十套……” “难道小遥你?……就练了六七套剑法?”殷梨亭指着路遥,惊讶的差点合不上嘴。他本以为路遥招式精妙,变化多端,颇是习过不少武功套路。 路遥拽了拽头发,“呃,没那么多,六七套里面还有一套掌法一套指法的……我一年看得完一本都不容易了,哪能……”边说边看殷梨亭难以置信的神情,非常自觉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何夕点头:“我刚才见小丫头你倒是什么都敢用。流风指被你当作剑法用,玉箫剑法被你当作指法用,倒也还真是有趣。只是你经验不足,不懂得如何幻化威力才大。加上内力太差,更是打了折扣。” 殷梨亭此时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何夕道:“前辈可否指点一下小遥的内功心法?她一人修炼,却是无法参透心法秘笈上所述。” 何夕却是再次摇头,“当年师父所学极博,便是心法也懂的数路各不相同的,而他老人家教徒弟又是因材施教,传于我的心法与传于程师姐的全然不同,小丫头修炼的内功心法自然与我相异。而且以她秉性,招式都如此这般学会,想来必然不记得那心法上都写了什么了。”路遥被他说中,厚着脸皮笑笑,摸了摸鼻子。何夕又道:“内功心法,你们武当是为上佳。若是将来你们有机缘再回竹谷,你倒可以帮她解读阐释一番。” “晚辈乃是武当之人,翻看贵派心法内功只怕是有不妥。”殷梨亭道。 何夕嗤笑一声,摆了摆手:“什么贵派不贵派的,师父曾留下话,吩咐我与师姐不得开山立派,就连徒弟也只准收一个。再说我估计小丫头都是不介意的,你还介意个什么?” 看着何夕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再一琢磨路遥全然无所谓的说着心法早不记得了的模样,殷梨亭这下有些明白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何夕此时却笑道:“小丫头,你的天资很是不错,性子和我那徒儿倒还有三分相像。要不是看在这小子对你这般死心塌地的份上,我到极想要你作我徒媳。” 路遥哼了一声,苦笑道:“你不用操心啦,你那徒儿本事得很,眼下你不仅已经有徒媳了,再过四个月连徒孙都有了。” 这次何夕终于被路遥的话惊到了,几乎没立刻跳起来,“小丫头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那死小子现在在哪?有了媳妇居然也不待回来给师父我看看,简直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路遥撇撇嘴,幸灾乐祸的道:“不是你徒儿不带回来给你看,而是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打算嫁给你徒弟。你那徒弟杨逍当初就是强迫人家姑娘的,那姑娘自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那姑娘怀孕的时候,便是我诊出来的脉。”说着仍旧不自已的看了殷梨亭一眼,这一眼让殷梨亭颇为不解。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8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为不解。 何夕此时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被气的。路遥认为前者多些,而殷梨亭却觉得后者更多些。但是这委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何夕已经迫不及待打算下山去找人了。 看着立时便打算下山的何夕,路遥心中沉吟思量许久。方才得知他是杨逍的师父,她脑子立时飞快的运转起来。原本的故事里,除了殷梨亭苦恋纪晓芙十多年之外,再有一人便是杨逍。纠缠了三个人的纠缠孰是孰非早已说不清楚,三个人的不幸却是注定了的。当初在武当山上,他们师兄弟几人亲如手足的情分让她想起若长、秋燃与她三人之间的那种如血亲骨肉一般相依为命的日子,是以让她决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改变一下他们结局。虽然如今殷梨亭对纪晓芙并没有如书中所说的执着痴恋,但毕竟纪晓芙的父亲曾上武当求亲,殷梨亭纵然拒绝了,可若纪晓芙紧跟着出了事,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内疚难过一番。所以这个结眼下只解了一半,剩下一半却是纪晓芙身上。如果纪晓芙能和杨逍在一起的话,也算有个不错的结局。 原来的故事中,纪晓芙因为不欲欺骗杨逍而被灭绝一掌打死。然则如果她和杨逍在一起,杨逍定然不会让灭绝动她半分。何况灭绝因为自家师兄的事情憎恨杨逍,然而如今以何夕所说,杨逍可算是桃花岛的传人,而峨眉祖师郭襄是当年桃花岛主的外孙女,这里外里都能被算到一家去。如今要是让何夕这个心心念念等着 徒媳的人出面,杨逍何纪晓芙之间未尝没有转机。 路遥摸着下巴,愈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是绝妙无双又省时省力的办法,笑得春风得意。正要下山的何夕此时忽然回头道:“小丫头,你告诉老夫那不肖徒儿的事,老夫到该谢谢你。便送你句忠告,记得怜取眼前人,莫要向老夫当年一般。”说着目光撇到了殷梨亭身上,“武当张老道的小弟子确是不错的,身上也没有你师兄那股子迂劲儿。若得机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言罢再也不看两人,飘然下山找自己徒弟兴师问罪去了,留下路遥与殷梨亭二人各怀心事的看着对方。 路遥与殷梨亭一路走来,已经有不少人喜欢把他俩当作是一对儿。路遥脸皮历来厚的很,而且清楚这种事情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楚,是以从来本着很久以前的办法: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只是殷梨亭脸皮一向薄得很,以前每每被人家如此说都会红透了脸,倒是近些时日路遥看他似乎也是越来越习惯,全然不会如当初武昌孙婆婆那里,连话都说不清的尴尬。路遥抽抽鼻子,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后开始愧疚自己是不是把一名武当少侠带坏了。 而殷梨亭被何夕夸奖了两句到没觉得什么,可是被先前的一句“怜取眼前人”弄得颇有些紧张,悄悄看了看路遥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才略略放心,连忙岔开话题:“小遥,这山如此大,落地山莲要去哪里找?” 作者有话要说: 杨逍会弹指神通,要不然是杨过那一路的,要不然是黄药师那一路的。不过显然他和摆明了是杨过后人的黄衫女子不识,那么事黄药师那一路的可能性很大。 再说黄药师,一代xxxx人,具体形容词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大家根据喜好自己填写。可惜,这人在徒弟的问题上实在不如意。先前的几个都被他玩死了,到得老了,剩下资质一般的程英,和一个资质差不多是负值的傻姑,黄蓉的功夫在当时也并不算高,至少比起黄药师的地位,还不足以代表其武功传承。所以这家伙晚年再收个资质好的徒弟继承衣钵不是没有可能,是很可能。所以,亲们就不要太介意何夕老头的形象了,大可以多想想杨逍。话说,杨逍,还真有点黄药师身上的样子,清高傲物,学博而性寡。 再说程英,神雕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曲绿竹萧吹的《淇奥》,彼时处于竹谷茅屋,屋内是心仪的男子。记得高中选修古代文学史,期末考试题就是分析这段小说以及其背后的寓意。从那以后,“绿竹猗猗”四个字就被我把它和程英联系在一起了。桃花岛上有着郭靖黄蓉一家,我若是程英,襄阳之后也更愿意在外面隐居,那么当初这一处地方委实是好的选择。程英虽然功夫不高,但是为人仔细,循规蹈矩。若说桃花岛那一路谁能好好安下心来收拾收拾本门文献资料,编个查阅目录啥的,估计也就程英和黄蓉会干了。 至于这章题目~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俺家闺女嘛…… 题外话:sigh,今天荷兰武术队唏嘘的回家了。留言和送分,明天答完辩,这几天的留言和送分一起处理~这两天实在忙得吐血……为毛在我吐血论文还坚持更新的时候,bw越来越多呢……哼哼,等明天答完辩,偶在一次性批处理……嘿嘿!! 第五十二章 是非何所论 路遥和殷梨亭快马回到杭州城的时候,路遥还在感叹这回运道实在是好。那日何夕离开后,两人用过午饭,依着书中所述由背阴山路向山顶上慢慢找去。莲本来生性喜水喜阳,而这落地山莲虽然生的与莲花相似,却是生于山中阴寒之处。路遥心中一直担忧若是找不到这山莲要怎么办,没成想二人离山顶还有颇有些距离的时候,便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这东西。路遥大喜过望到几乎唱出歌来。当下两人下山,终于在第三日一早赶回杭州,只因范遥的伤势每拖一天便难治一分。 秋翎庄在杭州分号的主事钱郁老早就派了人沿路接应,两人还没进杭州城,分号里面热水饮食竭尽打点好。这个钱郁也是号八面玲珑的人物,见过路遥的次数不多,但是很早就从金陵那边的同僚口中听过路遥,知道她必然不愿耽误病人伤势,是以各种药品器具全部备齐,只等路遥一句话。 路遥草草用过饭,便吩咐了人依法煎药,备好针石,自己洗漱一番换了干净衣裳直接进了范遥所在的房间,这一待便是三个时辰。 殷梨亭此时坐在范遥房间外的回廊边,看看天色,已然是戌时,而房间的门仍旧是一动不动。此时晚风微凉,夕阳正好,殷梨亭斜倚着回廊的柱子,听着里面隐隐传来路遥同其他两个大夫的低语声,一时间感到无比凝定心安。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渐渐的他发现路遥其实并非全似他在武当山上认识的那个姑娘。很多时候他都会觉得,如果两个人可以就这样一路同行下去,一辈子都是好的。忽而又想到莆田少林的净悲方丈所言及路遥将有的一劫,以及那些不知原因而三番劫杀路遥的人,重重忧虑又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西北面主院传来一阵马蚤乱,隐约中夹杂着呵斥声脚步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殷梨亭觉得既然此处是秋翎庄的分号,人家内部的事情恐或不便透露,自己还是不要贸然介入为好。然而没过片刻,他便听到乱糟糟的声音中居然还夹杂了刀剑相击之声。殷梨亭心中一凛,手中扣了长剑,心道秋翎庄一介商贾便有纠纷也不应该有刀剑之音,难不成这群劫杀路遥的人竟然直接欺上门来?正要去前厅一看究竟,却忽然听得纷乱的脚步声竟是直奔这边儿来,其中有一个声音颇有些耳熟:“师姐,这边防守最是严密,那魔教贼子定然是躲在这处院落。” 这声音让殷梨亭一怔,皱了眉。转眼间,那个声音便已经进了殷梨亭所在的院子,后面更跟着十几名护院。来人和殷梨亭一照面,双方都狠狠地愣了一下。 “殷六侠?”刚才那声音的主人惊讶道。 殷梨亭面前三个人却是峨嵋派的弟子,一名三十多岁的尼姑,带同了两名年轻的女弟子。三人却都是与殷梨亭认识的。那名尼姑法名静玄,乃是峨眉掌门灭绝的得意入室弟子。而另外两人年纪略长的是丁敏君,较年幼的则是贝锦仪。三人中丁敏君和贝锦仪都和殷梨亭相熟,刚才出声的那人便是贝锦仪。 殷梨亭本以为是来者是被雇来劫杀路遥的,全然没想到居然是峨嵋派的弟子。武当于峨眉历来交好,他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抱拳行李道:“静玄师姐,丁师妹,贝师妹。” 三人来势汹汹,然而此时看到武当派的殷梨亭在院中,彬彬有礼招呼行礼,于是按下气性,各自还礼。而三人身后紧跟着的十几名护院和若干杭州分号的管事此时见他们居然这般一来一往,皆是惊讶不已,一时间鸦雀无声。 此时丁敏君率先开口:“殷六侠可也是得了消息,来诛杀那魔教贼子的?” 殷梨亭闻言,心中立沉。他知道范遥乃是光明右使,江湖正道人士皆欲杀之。事实上在他得知范遥身份的时候,心中也曾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救他。然则看到路遥全力施救的模样,想起在武当和泉州时数次见路遥和其他大夫行医救人从不问对方来历背景,是以渐渐被其影响,也觉得无论对方魔教也好正道也罢,一旦卧病,总是人命最大,其余恩怨夙仇一概不是计较的时候。他了解路遥为人,更朝夕相处一年多,自然明白她所信奉的这番道理,然而这样的道理眼前三个峨眉弟子怕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是以被丁敏君如此一问,他略略踌躇,摇头道:“殷某并非为此而来。” 峨眉三人在此看见殷梨亭本是心中一喜,只道他也是得了消息才来,能得武当殷六相助,事情多半便是成了,却不意他矢口否认。 殷梨亭不等三人说话,便问道:“三位是如何得知此处有魔教之人的?” 静玄一稽道:“不瞒殷六侠,我师姐妹三人日前行至杭州,无意中截下了魔教的飞鸽传书,信上那人言及自己被仇家重伤,躲在云来客栈,要求同伴前来接应。我们师姐妹继而决定趁其受伤将其诛杀,追至云来客栈却发现人已不在,且去向极是隐秘。我们在杭州寻了七天,才得知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被请到过此地,是以前来探查。没想到一来这些人边百般阻挠,想来那妖人定是在此处无疑。” 殷梨亭听完,眉头越皱越紧。范遥竟会飞鸽传书?他既是路遥的朋友,又能找到客栈,显然是知道路遥就在客栈内,而且清楚路遥医术的,何尝会舍近求远的寻人救命? “殷六侠在此正好。我等还在担心过了这许多天,若那魔教妖人伤势好转,咱们三人怕是不一定是他对手。如今殷六侠在此,便万万没有担心的必要了。”那丁敏君一边说着,一边提了剑当先便要进路遥所在的主屋,“今日那妖人遇到武当与峨眉两派,便是他死期。”而峨眉三人身后跟着的十几名护院虽然多半身上挂了彩,但值此际同时便要拥上前来拦截。 殷梨亭见势不由得一步踏上,挡在了丁敏君身前,“丁师妹且慢。” 峨眉三人本没把这些护院看在眼中,倒是殷梨亭的阻拦让三人一愣,“殷六侠?” 殷梨亭轻轻摇了摇头,道:“师太,两位师妹,你们不能进去。” 这句话一出口,峨眉三人皆尽不解,“怎么?殷六侠?”静玄开口问道。 贝锦仪心细,看见殷梨亭脸上颇有难色,便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一群护院,又看了看殷梨亭,轻声道:“可是那魔教妖人不在里面?” 殷梨亭实在不会说谎,只能摇头道:“并非如此。里面受伤之人,的确是魔教的人。” “那殷六侠何故阻拦?”丁敏君惊讶道,“魔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着便要越过殷梨亭,抬剑便要削开大门。 殷梨亭身形一动,再一次挡住丁敏君,剑不出鞘,轻轻在丁敏君腕侧一点,丁敏君功力哪里是殷梨亭的对手,长剑险些脱手。待得稳住身形,她迫有些恼怒的看着殷梨亭。“殷六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回护那魔教妖人?” 因为早年峨眉祖师郭襄在张三丰年幼之时颇为照拂,是以武当始终对峨眉存着几分香火之情,两派弟子也颇是交好。武当弟子素来不对峨眉派的弟子出手。此番殷梨亭剑不出鞘,但是见丁敏君要硬闯路遥的医室,他也不得不阻拦。看见丁敏君的恼怒及静玄和贝锦仪不解的神情,殷梨亭道:“在下并非要回护于那人。只是那人此时身受重伤,现下这房中正有大夫忙于医治。” 丁敏君闻言更是急不可耐,道:“那岂不正好?我等还在忧心那人若是伤好我们不是他对手。如今既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不正是将之除去的良机?” 殷梨亭听了丁敏君所言,心中不豫,正色道:“丁师妹,我等江湖中人,总不能恃强凌弱。此人如今重伤,我等趁机取他性命便是趁人之危。丁师妹如欲取他性命,何不等他伤好以后,约定时间再行比试较量。那时若是丁师妹得胜,便是光明正大的杀了他,也是应当。” 这次峨眉三人来此,本是截获飞鸽传书后,丁敏君极力主张前来,借那人受伤之际将其除之。丁敏君的师父灭绝师太对魔教之人从不容情,历来主张赶尽杀绝,丁敏君此举本就由讨灭绝欢心的成分存在。她看那飞鸽传书的口气,这人似乎在魔教中地位不低,便更加觉得机会难得。而殷梨亭此番话却是无意中戳到了她的痛脚:若是等那人恢复功力,她怕绝不是其对手。是以万分恼怒。 而殷梨亭心中却另有计较。路遥曾在去黄山的路上与他说过她与范遥结识的过程,并且提及范遥自毁容貌,只为了潜伏在汝阳王府,一是为了探听成昆的动向,可是后来卧底久了,到更为了暗中打听元朝的军情,提供给明教众教徒以供反元义部。殷梨亭听闻之后,极是佩服范遥这忍辱负重的举动,立时打消了因为对方出身魔教而存留的芥蒂。而另一方面,路遥已经被不明劫杀数回,他实不愿再让她因为范遥的事情结下峨眉派这个梁子。是以他在峨眉派三人面前,一来不提路遥,二来范遥若是伤愈,论武功便是自己也是不及,这三人也绝非其对手,是以不怕这三人以后去找范遥的麻烦。 “我等正道中人,跟这些魔教妖人讲什么光明正大江湖侠义?全应见一个杀一个才是!殷六侠若不愿动手,站在一旁便是!我峨嵋派可不怕他魔教!”丁敏君恼怒,这一番话说的颇为无礼。 “丁师妹,不可对殷六侠无礼。”静玄喝道。 “师姐……”贝锦仪性子和顺,连忙从旁劝解。 殷梨亭听闻丁敏君所言,不禁道:“家师曾教导于我们师兄弟,言道侠义之道,不应因人而异,上至八旬老妇下至垂髫幼童,便是路边乞丐,均应一视同仁。这人虽是魔教之人,但其所为也是侠义之事。如今他有伤在身,我等就算救不了他,也不应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若是此时取他性命,又和那些江湖上的无耻鼠辈有什么区别了?” 丁敏君闻言,越发羞恼,竟然呛啷一声一震长剑,就在此时静玄再次厉声道:“丁师妹,住手!”说着一步上前压下丁敏君手中长剑。静玄乃是灭绝的大弟子之一,论威望路武功在峨眉门中历来甚高,丁敏君听得她喝斥,当下不干再造次。 静玄见殷梨亭站在房门前沉静凝立,神情认真,虽然恼于丁敏君的无礼,却是隐忍不发。她以前曾同殷梨亭打过数次交道,印象中他一直言语不多,性情极是随和,今天倒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坚持于一事。如今江湖上论名望声势,武当虽弱于少林,但是却高出峨眉甚多,尤其是武当七侠,这几年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但是声名却是如日中天,更胜往昔。何况日前传出些消息,说是张真人为俞岱岩寻得神医诊治,四肢断骨已然痊愈,离重出江湖之日已是不远。武当峨眉历来交好,当此际者,静玄实不想让这么一件本不在意料之内的事情有损于峨眉与武当的交情。“丁师妹出言无状,望殷六侠莫怪。” 殷梨亭摇头道:“师太客气,在下不敢。” 静玄又复道:“殷六侠在此,可是贵派宋大侠的意思?” 殷梨亭摇头道:“大师兄并不知晓此事,几位若是觉得在下此事所做欠妥,可以上武当找我大师兄去评理便是。因此得罪峨眉师姐妹并非我所愿,但是今日在下却不能教几位伤及门内之人。还望师太和两位师妹见谅。” 一直没出声的贝锦仪此时上前,轻轻拉了拉静玄的袖子,道:“师姐,师父命我们来本是另有它事,如今已经耽误了好些时日。而且殷六侠既然如此坚持,必有他的道理。小妹也觉得落井下石并非我派正道中人所为之事。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还是先去办师父交代的事情吧?而且这些日子我一直心神不宁,晓芙师姐失踪这么多时日,我们还是先找到她要紧些。” 静玄听闻贝锦仪提及纪晓芙,当下觉得有理,纪晓芙在峨眉门中人缘甚好,她失踪数月,门中很多人皆是担心,其中以静玄和贝锦仪最甚,是以更不欲在此耽误时间。当下冲殷梨亭行礼,言道:“殷六侠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我等便先放过此人。来日江湖上狭路相逢再行一较高下。” 殷梨亭道:“多谢师太,两位师妹。” “我等奉师命下山,另有要事,耽误不得,这就先告辞了。” “既然如此,师太与两位师妹请便。”殷梨亭抱剑行礼。 丁敏君还欲说什么,被静玄瞪了一眼,拉走了。而贝锦仪此时在二人身后,看了看殷梨亭,小声问道:“殷六侠,你近来可见到过纪师姐?” 殷梨亭刚才听闻她言及纪晓芙,想到当初路遥误会他与纪晓芙有意,心中便是不安,可又觉得不便相问打听人家女弟子的行踪。此时见她问自己,不由得道:“纪师妹她……一直没回峨眉?” 贝锦仪满面忧色道:“去年初冬师父派纪师姐同数名本派弟子分头下山打探那谢逊的下落,纪师姐自此便一去不返,到现在快有一年啦。一开始我们以为师姐是回了汉阳家中,谁承想派人去汉阳纪家打探,却听说师姐自去年夏天离开时候就再也没回去过。到如今没有半分讯息,我们师姐妹都很是担忧,这次下山便是来打探纪师姐下落的。” 贝锦仪一番话说的殷梨亭心中一沉。他生性极是善良,当时拒绝了纪家的提亲,一直便有几分愧疚之情,毕竟如此回绝女子家的提亲无论如何还是相当伤面子的。幸好那日以后,宋远桥严令知情的武当弟子一律禁止再提此事,而纪家更不可能透露,故而此事除了武当和纪家,没有外人知晓。如今看来,连峨嵋派的弟子们也是不知道的。后来宋远桥曾带同他亲自上门拜访纪家家  主纪英,好在纪英也是豁达之人,虽然不满,却也不至于更生嫌隙。但是此事纪晓芙是否知情,殷梨亭心中没有数。若万一她是知晓的,那么她的失踪是否于此事有关?而她人又在何处? 贝锦仪见殷梨亭兀自发呆,唤道:“殷六侠?殷六侠?” 殷梨亭被她拉回心思,听得贝锦仪再一次问道:“殷六侠可是见过纪师姐?” 殷梨亭摇头道:“不曾。我今年三月下山,之后去了泉州,一路过来并不曾见过纪师妹。” 贝锦仪失望之色尽显,叹了口气:“唉……如此,多谢殷六侠相告。以后殷六侠可否在行走江湖时稍加留意我纪师姐行踪?” “这是自然,贝师妹放心。我定然转告武当诸人,一旦有纪师妹的行踪,立刻便会通知你峨嵋派的。” 贝锦仪听得殷梨亭如此承诺,心中感激,连声道谢。两人又简短交谈几句,贝锦仪见师姐在门口等她,随即便告辞了。殷梨亭看着贝锦仪离去的背影,想起当时纪家提亲,路遥忙乱离山,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路遥。他兀自想的出神,连钱郁过来同他道谢也没注意到。 作者有话要说: 峨眉三人组~ 谢谢各位,答辩基本上算是过了,不过论文要大改十多处~老板说改不好他就不签字~~妈妈妈妈妈妈的~~老娘整个论文他一点指导都不给,就会拆台~~ 所以,留言回复等到周三把~到时候送分和留言一起处理~飘过的某曦,你的长评可是俺今儿在连续两个小时答辩以后,上来坚持更新的一大动力啊~~ 偶要长评来抚慰我受伤的大脑…… 你们又问路遥啥时候动心……那个,其实动不动心不在表白,而在这孩子平日言行啦~ 第五十三章 灵犀何所言 刚过盏茶时分,忽然住屋的们吱扭一声开了,殷梨亭立时侧头看去,只见路遥神情疲惫的从屋中走了出来,一手按住鼻梁两侧的|岤位不停的揉捏,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这几日连续奔波,本就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刚刚精力高度紧张的为范遥医治了三个时辰还多,此时她整个人感觉精神恍惚。 殷梨亭见路遥模样,顾不上想纪晓芙的事,连忙一步上去扶住她,右掌抵住路遥掌心,一股内力缓缓送过去。路遥立时觉得一股柔和的热流由手掌而入,逡巡行到胸口,颈部,头部,随即散向四肢百骸,短短一会儿,方才胸中的憋闷和脑中的疼痛缓解了大半,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殷梨亭见路遥虽然脸色稍稍缓解,但是神情仍旧疲惫不堪。想起这几天来劳心劳力,再加上忧心范遥的伤势,几番下来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精力不济,何况是内功精力都不如自己的路遥。于是一手稳稳扶住她,柔声道:“小遥,去休息一下吧?” 路遥点了点头,看见钱郁站在一旁,脸色一整,一双漂亮的眉毛皱成川字,问道:“为什么杭州城的大夫被请到这里的事情会透露出去?是你没打点好还是庄子里面有人嘴不严?” 显然,刚才院子外面的对话路遥在屋中听得一字不漏。此时她声音不大,但是钱郁被这两句话吓得不轻。他心中暗骂自己早就听说这位精明程度不下于庄主,自然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如今出了这等事,自己怕是要遭殃。没成想路遥看了看殷梨亭,合上双眼微微一叹,道:“给你七天时间,查出峨嵋派到底如何从云来客栈找到这里的,之后写清楚,交给秋燃吧。今日之事你需好好谢谢殷六侠,峨嵋派看在他的面子上,想必不会把事情四处乱说。否则的话,秋燃那里你确是不好交代的。再说此事本是因我的决定而起,也不能全怪你,但是只此一次,若再有下回该守严的消息没有守严,你就自觉吧。” 钱郁听闻路遥前几句话,立时如蒙大赦。主事们皆知道庄主傅秋燃治下赏罚均是严格,而且听说对这位路姑娘极是紧着。曾经有一处主管因为延误了路姑娘给庄主报信的飞鸽传书,庄主知道后当场便免了他的职。如今他的分号里竟然出现了保密不严走漏消息,导致有江湖人氏直接杀上门来,甚至差点闯入诊室。他本以为他这个主事位置定然保不住了,却没想到路遥只是让他查出事情来龙去脉,以及谢谢眼前这位武当的殷六侠,再看看殷梨亭扶着路遥的手,于是露出一脸“了悟”的神情,正无比感激的看着他。最后两句话却也让他冷汗下了一身。 路遥疲惫不堪,也不再看他,转头对殷梨亭道:“六哥,你扶我回房间行么?” 殷梨亭听着路遥有气无力的声音,更不欲她再多操劳心力,当下稳稳扶了她手臂,回了她房间。 推门进了房间,殷梨亭直接将路遥送到床边。路遥也觉得如今只想窝在床上大睡一觉,有气无力的用脚蹬了鞋子,直接窝在床上。殷梨亭担心她饿到,问她:“小遥要不要吃些东西再睡?” 路遥站了三个时辰,此时已经饥肠辘辘,刚点了头,便听闻有人敲门,言道:“路姑娘,殷公子,小的是来送晚膳的。” 殷梨亭忙开了门,见得三四个小厮碰了几个食盒进来,轻手轻脚的把餐点摆满了一桌子,随即行礼退了出去。殷梨亭看着一桌子的菜肴汤品,又看了看路遥抱着被子窝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皮已经马上就要合上,不禁叹气。赶忙盛了碗竹荪排骨汤,拿到床前,轻轻推了推路遥:“小遥,小遥?你先喝了这汤再睡。”路遥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他推醒,一激灵睁了眼。殷梨亭看她揉着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禁好笑,从一旁取来用清水打湿的手巾递给她,“擦擦脸吧,吃完东西再睡。” 路遥擦过脸以后果然精神好了些,边喝着汤,一边打量殷梨亭,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殷梨亭在一旁用着餐饭,见路遥神色蹙郁,不禁问道:“小遥,怎么了?” 路遥听他问,一口气喝干净碗里的汤,擦了擦嘴,偏头看他,半晌方道:“六哥,你在担心纪姑娘,对不对?” 殷梨亭一怔,没想到路遥竟是清楚他心中所想,当下也不否认,点了点头。“贝师妹说她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归峨眉,我是担心……” “你是担心会不会和你拒绝纪家的婚事有关?”路遥直言。 殷梨亭已经习惯了路遥的直言不讳,点头道:“正是。” 路遥心中微叹,道:“我猜就是,以你性子必然是担心内疚的。不过其实……”说着又有些踌躇。 “不过什么?”殷梨亭见路遥少有的欲言又止,很是惊奇。 路遥转了转眼睛,咬了下唇思考,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六哥真的没有喜欢纪姑娘?或者……爱她?” 殷梨亭被路遥这一句话问得差点噎住,不知是气是笑,“小遥,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对纪姑娘是武当对峨眉的香火之情,没有那么多……这个那个的。你莫要乱说,小心有损纪姑娘名节。” 路遥噗嗤笑了出来:“这个那个,六哥,你说出喜欢或者爱这几个字就这么难么?不爱纪姑娘就不爱,不用这么那么的遮遮掩掩吧?” 殷梨亭脸色微红,撇了眼睛不去看她。 路遥想起纪晓芙,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六哥,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你不用担心纪姑娘,我进泉州以前见过她的。” 殷梨亭闻言瞪大了眼:“你见过她?她在哪里?为何不回峨眉?” 路遥拍了拍殷梨亭肩膀:“你莫着急,我慢慢说。二月中下旬,我在永安附近见过她,当时她还算平安。我让徐天派人送她去了秋翎庄休养。前些日子秋燃专讯,说是纪姑娘现下就在金陵秋翎庄的一处别庄,身体和精神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这话倒是把殷梨亭弄得有些糊涂,问道:“为什么在秋翎庄休养?她可是受了伤?峨眉派的人不知道么?” 路遥这下正了颜色,严肃道:“纪姑娘现在怕是既不敢回峨眉,也不敢回纪家。我当时碰到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只是在福州江西一路乱转。我怕她感染时疫,外加她身体状态也应当多休息,才送她去了那里。六哥,这件事情我只能跟你说,你可千万莫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峨眉派的人。” 这话让殷梨亭更加糊涂,“为什么?她师父灭绝师太和她师姐妹都很担心她,正在四处寻找她。你说休养,她病了?” 路遥摇头,却是不答,“眼下可千万不能让峨眉的人找到她,否则纪姑娘就危险了。” 殷梨亭见她脸色严肃,“纪师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峨嵋派?甚至还不能回家?” 路遥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半晌开口道:“六哥,我是大夫的。我们这行里原就有条行规,大夫不可以向其他不相关的人透露自己病人的病情。我既给纪姑娘诊过病,便是不能告诉你,除非纪姑娘自己愿意。可如若是有人向我打听俞三哥的病情,我也是不会说的。 之所以告诉你范遥的事情,是因为毕竟你们门派算是对立,你助我去采药,我实在不想让你为了那些所谓得江湖规矩有所为难心中挣扎,,那样实在难受的紧……这才破例告诉你。但是纪姑娘……怕是不行。” 殷梨亭听闻,点点头。路遥对于医者的定义和对于医之一道的执着,他了解并且尊重。然则忽然他脑中光芒一闪:纪晓芙身体出了些问题需要修养;不敢回纪家及峨眉;而且万万不能让峨嵋派的人知道,否则会有危险。殷梨亭心中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一时抓不住。他接过路遥递过来的碗想要放回桌上,一转身,看见了路遥的双剑被随意的丢在一边。殷梨亭将它们拿过来,小心挂在路遥床头。路遥生活很是随性,历来对自己的东西都不太仔细,除了药品。是以殷梨亭无数次看到过这一付上好宝剑被她随意放置。他自小习武,师赐长剑历来妥善保管,看了路遥如此,常常帮她将其收起。尤其近来又有人多次劫杀于她,这剑总是要放到伸手可及的地方才好。然而此时殷梨亭看着手中那副剑,脑中一道电光闪过,想起黄山之上路遥曾与那老者过招,以及当时言语。那时路遥说:再过四个月,你连徒孙都有了。还说: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那姑娘怀孕的时候,便是我诊出来的脉。 算算时候,正好对上。殷梨亭想到此处,手一抖,晴剑险些落在地面上,剑穗上的玉质小铃清脆的响了两声,一下让眼睛又快合上的路遥醒了过来。 “六哥,怎么了?”路遥不解。殷梨亭向来行止轻巧,手上脚下除了练功之时,很少发出声音。 殷梨亭仍旧惊疑不定,只觉得自己这猜想实在太过荒唐,一时之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六哥?六哥?” 殷梨亭想开口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峨嵋派中与他最是相熟的便是纪晓芙,此时心中存了猜测,便是不安。可是想起路遥方才一脸难色的说到医者的行规,知道自己若是再行追问,哪怕露出担忧神色也必然会让路要心中为难。于是略略调整了气息,轻轻拍了拍路遥道:“小遥,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然而路遥除了在男女之情之上反应迟钝以外,其他事情历来非常敏锐,刚才殷梨亭弄响了剑铃,与其之后的震惊神情她尽数看见,两人相处久了彼此熟稔,常常猜得到对方心思。此时殷梨亭要走,她却不干了,抓住殷梨亭袖子,道:“六哥,你……猜到了纪姑娘她……?” 殷梨亭回身坐在床边,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相对沉默无语。 路遥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了眼殷梨亭,轻声道:“其实纪姑娘是很有主张的人,我相信她的选择没什么错,而且她也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这件事情在你们看来或许……有些违背道德伦常,但是我觉得比起纪姑娘自己的意愿,哪些东西都没什么要紧,所以我才帮她。六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 路遥眼中神情忧虑,于她来讲,曾经作为医生,纪晓芙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觉得并没有什么,更何况纪晓芙和杨逍两个人如今本就是两情相悦,不过因为门派立场而不能在一起。在她看来,便是有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知道以殷梨亭的出身,所接受过的传统儒家教育,怕是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而自己如今却要他帮忙瞒住与其师门历来交好的峨嵋派,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方才见他脸色难看的紧,路遥颇觉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要劝他接受自己的观点,可心下也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 没成想殷梨亭对她微微笑了笑,“小遥你想的太多了,我怎么会生气?私下来说,换我是你,也会这么做。毕竟这件事情如果被灭绝师太知道,纪师妹怕是性命堪忧。我是担心纪师妹是被人欺负了。若真如此,我和她相交一场,总是要替她出口气的。” 一番话把路遥说的彻底愣住,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上上下下看着殷梨亭,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全然没有想到典型名门正派出身的殷梨亭居然如此轻易的便接受了她的观点。 “六哥,你……是认真的?”路遥试探的问道,一双杏核乌眸睁得圆圆的,仿若正在小心翼翼试探没见过的东西的小动物。 殷梨亭头一次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不禁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碰了碰她耳际的发丝,那里有几缕头发不驯的翘了出来,一如她平日性情。“认真的,很认真。” 路遥没有主意道殷梨亭的手却是因为他的话而欣喜异常:“六哥你可以放心,纪姑娘,其实也算不上是被人欺负了。就算是欺负,估计也是心甘情愿被欺负的。而且何夕那老头搅合了进来,凭他和峨眉的渊源,我觉得等过了这段时间,事情还不知如何呢!” 殷梨亭点点头道:“灭绝师太毕竟是纪师妹的师尊,这件事情可以瞒得了一时,但是总是要说的。我是担心灭绝师太与魔教的人历来仇深似海,若是知道……,只盼她还能念着何前辈与峨嵋的渊源。此事倒是当真棘手,而且是峨嵋派自己的事情,我武当怕是不那么容易插手的。” 路遥想起原来的故事里纪晓芙尚且挂着殷梨亭未婚妻的身份,灭绝师太都能一掌打死她,可见这事情委实棘手的很。不过至少眼前这个原本拖累了三个人的节里面,殷梨亭没被纠缠进去,她心下稍安,不禁握住殷梨亭的手,“我那时后以为六哥你和她订亲了,所以怕这件事情会让你伤心难过。如今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啦!” 殷梨亭感到手上一阵微暖,路遥笑容明媚,心中甘甜一片。柔声道:“小遥,你须记得我和纪师妹是朋友之宜,香火之情。” “知道知道,乱说对纪姑娘名节不好。”路遥耸耸肩,“不过,六哥,今日之事,让你和峨嵋派起了冲突,还是为了魔教的人。我……唉,总之你师兄们要是怪你,你一定跟他们说是我的意思,呃,我看还是我去说吧。” 殷梨亭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今日之事师父师兄们知道了,也不会责备与我。师父以前常常教导我们师兄弟为人做事行走江湖不可眼光狭窄。那次你在武当同少林派的人动手之后,师父知道了,告诫我们师兄弟,切记不能以自己名门正派自居而借此滥杀无辜。今日之事小遥你是出于救人之心,我若袖手旁观,才怕是会被师父师兄们责怪。” “哎,我就说吧。有灭绝 这么个师父就是最麻烦的事情之一,还是你师父人好,胸襟宽阔能容万物。换我的话,拜师也要去武当不去峨眉。” “小遥好了,你都折腾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吧。” 路遥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19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实在是累了,纪晓芙的事情在她心里一直悬着。一半因为不想让殷梨亭伤心,一半因为她自己盼望着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如今事情解决了大半,心中总算微微松了口气。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委实做的不错,心中很是有成就感。 殷梨亭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被路遥握住的手,起身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睡一觉,等精神好些了再想其他事情。” 路遥点了点头,看殷梨亭出了门,自己脱下外衣,用软软的丝被把自己一裹,瞬间就去梦周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范遥暂时搞定,下章两人可以出去折腾了……杭州呀……jq好地方……话说去年我一个人去杭州,咋就没弄出点jq来…… 留言回复了一部分,分也送了一部分,明天继续补,今儿太累了…… 路遥为什么告诉殷梨亭范遥的背景?她不想让殷梨亭因为救了范遥而自己心理挣扎。俺家闺女考虑的实在,表不表白就那么重要?偶觉得最重要的是,会开始从对方的角度为对方考虑…… 题外话:今日吐血三升……老板坚持认为2的-05次方是15……这让我咋往论文里写??靠…… 第五十四章 往昔何所止 范遥受伤虽重,但是他功力深厚,加上路遥亲手调养,秋翎庄送来的一律都是最好的药材,是以病情很快稳定下来。其间范遥并未醒过,路遥却不担心,只说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此时傅秋燃北上未归,路遥和殷梨亭也不着急赶路,于是便在杭州停了下来。殷梨亭自是无所谓,路遥则是听了那日门外峨嵋派中人的说辞,觉得事情不对,是以打算范遥醒来以后好好问清楚事情经过。于是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乞巧节,又称星期、兰夜。王勃的《七夕赋》中有云:“伫灵匹于星期,眷神姿于月夕。”年年此时,女子无论已婚未婚均于月下以五色丝线穿过针孔,乃是向传说是精工巧织的织女祈求心灵手巧之意。当然,对于大多数未婚少女,这个节日也是向织女祈求美满姻缘的好时机。至于已婚的妇女,则买回蜡质的婴儿玩偶浮于水面,是以“化生”之意,以求得子。七夕这日,路遥边听路边小摊上买五色丝线的大婶给她念叨,一边感叹这织女可还真是辛苦,又是娴熟巧工又是美满姻缘,还得管人家生孩子,玉皇大帝不给她一优秀下属可真是对她不起,而且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作,也不知道有没有三份薪俸可领。 殷梨亭在她旁边听她嘀嘀咕咕的念叨,眉间嘴角皆是一副好笑模样。 日前杭州的钱郁殷勤有加的告诉二人今夜杭州西子湖畔彻夜均有灯会花市,并且一劲怂恿二人前去。路遥本无所谓去与不去,但是听的今年头江南最有名的四季坊的点心师傅在花市上现场制作独家秘传的点心,于是便坐不住了,一早就拉了殷梨亭出来。谁承想到了花市,才知道那四季坊的点心师父今日要到晚上才出来做点心。路遥特意空着肚子出来,一听眼下没得吃,立时皱了脸,嘟嘟囔囔的。 殷梨亭知道路遥只要条件允许,对吃的总是执着得很,但也是头一次看见路遥因为吃不到而发小孩子脾气。于是在一旁道:“我看这线挺漂亮的,要不要买些回去?” “买它?买它干嘛?” “今日乞巧,你不买些回去晚上好穿针用?” 路遥皱皱鼻子,一脸无聊的模样:“这巧还用乞?我缝人皮的手艺织女大人定然比我差远了。这东西是练出来的,哪里是乞出来的?” 殷梨亭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道:“小遥,这乞巧乞的是织工绣艺。” 路遥更是不屑的撇撇嘴,“那有什么用?难道还让我在人皮上绣花不成?再说,六哥下回受伤需要我帮你缝针的时候,你想要用这花花绿绿的线缝?顺便绣个鸳鸯戏水什么的?” 殷梨亭看见过她给俞岱岩和梅寒兮缝合伤口,用的是||乳|白色的羊肠线。一想如果有一日自己身上用这花花绿绿的彩色丝线缝起来,立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来的明智一些。 一旁的大婶听闻路遥一口一个人皮,只觉得自己摊子前这一对男女端的清秀漂亮,可怎么都是满口疯话,于是不耐道:“你们若不买就起开,疯疯癫癫的耽误了老娘生意!”说着赶苍蝇一般的挥手便轰两人离开。路遥和殷梨亭看着她如川剧变脸一般,瞬间满脸凶悍的样子,各自摸摸鼻子,一起开溜了。 两人颇有些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路跑一路笑,似乎都笑上了瘾,舍不得停下步子,一直出了市集,到了白堤附近才停了下来。殷梨亭脸不红气不喘,路遥一阵飞奔,却是气息微乱。她拉着殷梨亭,气息还没调匀便挑眉笑看殷梨亭,“武当少侠被一老妇骂道落荒而逃,不知道传出去张真人会不会感叹师门不幸?”和路遥待久了,温和厚道的殷梨亭嘴上功夫也多少有些长进,微笑道:“秋翎庄的大小姐在江南地界上被一老妇骂到飞奔数里,傅庄主知道了会不会感叹家门不幸?” “哼,当年秋燃和我可是一路的,什么人见怕鬼见愁,那家伙比我挨得骂可多了去了!小时候在学堂往夫子的包里放青蛙和蜥蜴,吓得那夫子差点当场晕过去哈,今天这个和我们当年可不能比!”说着得意的晃晃脑袋。 殷梨亭如今很是同情顾若长年纪尚幼时便要照顾着这两个活宝,想来定然辛苦的紧。他抬手拍了拍路遥,笑道:“好啦,眼下快晌午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再转吧,省得待会又被哪家摊主轰出来才是。”路遥口腹之欲不得满足,怕是一张嘴便要得罪人的。 路遥一拍手:“那就楼外楼吧!” 殷梨亭道:“又是楼外楼?前两天不是去过了么?” “他家的西湖醋鱼和油焖春笋哪里吃的够?何况……”路遥贼兮兮的看着殷梨亭,“这不是带着你么!” 路遥非常喜欢吃醋鱼,但是最是怕麻烦,觉得一根根挑刺实在是令人烦恼的活计,全然忘了自己在做手术的时候往往比挑刺还要精细麻烦。所以每每路过杭州,肖想了几回这道菜却又都作罢。不过殷梨亭耐性却是极好,那次两人去楼外楼,殷梨亭点了一道西湖醋鱼。路遥本来没打算吃那道菜,谁承想菜一上来,殷梨亭几下子便把鱼刺挑了个干净,剩下一块块均匀白皙的鲜嫩鱼肉裹着浓郁爽口的醋汁。这下路遥乐坏了,毫不客气的大吃起来,边吃边赞殷梨亭挑鱼刺的手艺。殷梨亭笑道他和张翠山、莫声谷小时候在武当后山寒潭里抓鱼烤来吃,那两个人也都是懒得挑刺的,于是每次都时张翠山抓鱼,莫声谷烤鱼,而他专门负责挑干净鱼刺鱼骨。一来二去,就练了这么门手艺。路遥当时边听边是感叹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当年他们师兄弟的游戏,如今受惠的可是她。 如今殷梨亭见路遥一脸贼笑打量着他,便立时知道她打得主意,道:“走吧,离开杭州前让你把西湖醋鱼吃个够本才好。” 楼外楼位于西湖边上,背靠孤山面向西湖,二楼上四面开窗,湖光山色一览无余,此时阳光晴好,映的湖面波光粼粼犹如玉碎一般。两人捡了靠湖面的位置坐下,点了菜,小二很快便麻利的把四个菜上齐了:西湖醋鱼、油焖春笋、蜜汁火方和西湖莼菜汤。路遥满眼钦佩的看着殷梨亭一手拿了一只筷子,微运内力于筷尖,将那软软的鱼肉中大大小小的刺飞快的挑出来,整个过程极是赏心悦目。路遥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得叹气,回味良久方才睁开眼睛,眼中盛满笑意道:“六哥,我要是以后游历四方行医济世的时候把你也带上,那人生就太美好啦!” 殷梨亭听得此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立刻殷红无比,仿若喝醉了酒一般,但是心下涌上来的喜悦一瞬间比陈年佳酿还要浓的散发着醇厚的味道。一句“那我便陪你游历四方行医济世一辈子好了”几乎便要脱口而出。而路遥此时刚刚明白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只是对别人的说三道四无动于衷,而刚才的话一字一句可都是她自己说出口的,立时便觉得似乎实在是暧昧,当下也有些微窘。不过路遥不是殷梨亭,后者害羞腼腆的时候从来都是低了头脸红不语,而以路遥的性子,此时则选择了——装傻。于是乎,路遥使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始不停的往殷梨亭碗里夹菜,外加顾左右而言他。殷梨亭看着路遥模样,反到脸也不红了,仿如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悄悄打量一个人不停说话自问自答的路遥。这一顿饭,除了路遥的第一口鱼,两人吃得都是心不在焉。 饭后,两人会了帐,又都不想回去,于是便就近往孤山上去了。此时的孤山之上草木浓密,流水潺潺,极是清凉舒爽,鸟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还都在琢磨刚才的事情,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直到山路上一个转弯,面前赫然一片空地,空地中草木蔓生的丛中却是一座墓碑,碑侧则是几株梅花。墓碑颇有些年代,映衬着晴翠之色,显得古意盎然。路遥心中微微一动,走上前去细细观看那墓碑上文字,虽然年代破旧岁月侵蚀,但是那上面的字倒也还看得清楚:“林和靖处士之墓”,字迹锋锐内敛中带有三分清逸出尘。一旁的殷梨亭由衷赞道:“好字!” 路遥不懂得书法,但是林和靖其人她却是知道的,此时此地,见到他的坟冢,颇是有些感慨道:“前面苏白二堤人来人往,东坡与乐天身后大大风光,远胜生前。唯有林和靖倒是守着这一方清净天地,生前身后,同样不过是几株梅花相伴。” 殷梨亭道:“东坡与乐天虽然宦海浮沉,但是却也惠及于民,这外面的苏白二堤疏浚湖底淤泥以清水源,开渠通水以防水患,且不提政绩,单说此二事便惠及杭州左近多少百姓。” 路遥微微点头却是叹息:“如此说来,却也有道理。或许东坡与乐天执着与出仕,便是官场无常也不觉得苦,而林和靖独爱山居一人梅妻鹤子,也不会觉得寂寞。人人心中都有自己最想过的生活,很多时候不是外人可以明白的。”说着忽然看向殷梨亭,笑道:“话说六哥,你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行侠仗义快意江湖?” 殷梨亭听得路遥问他,也是稍稍一愣,片刻思量,道:“若说行侠仗义,大哥二哥自是当得,我却是不敢当的。我家原本是河北一殷实商家,在我三岁那年,被元兵抢掠洗劫,家中亲人尽数蒙难,唯有我被母亲藏在后院水缸之中逃过一劫。那年我才三岁,还不懂得这许多事,待到从缸中出来,家中已被一把火悉数烧为灰烬。有幸的事我流落街头不到两天,便遇到了师父,之后被师父带上武当收为弟子。直到十岁那年,师父派大哥二哥两人一同带我回河北老家探查当年之事,才弄清楚这许多的来龙去脉。原是当时那元兵官吏贪图我家钱财,所以才……自明了这些以后,于我来说,仗义行侠快意江湖并非所愿,若能护得当护之人,便是心愿了。” 路遥没有想到殷梨亭幼年竟也有这一番曲折故事,不禁轻轻拍了拍和她身高一般齐的肩膀,安慰小孩子一般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六哥,你不要再难过啊……” 殷梨亭见路遥如同摸小动物的毛一般摸着自己的头发,莞尔中带着几分感动,微笑道:“如今想来也没什么难过的。就如小遥你一样,虽然是孤儿,但是因此因缘际会有了顾若长和傅秋燃两个亲密无间的生死之交,我同样因缘际会得师父收入门中,抚养我长大教导我武艺,如父如母,师兄们自小照顾疼宠于我便如亲生兄长,这不是因祸得福么?”言罢他心中一动,自己提起了顾若长,怕她想起来伤心,于是随即岔开话题问道:“倒是路遥你曾提过你想要游历四方悬壶济世,想来如此生活是你所愿?” 谁知听闻这话,路遥同样沉默了下来,时间却要比殷梨亭久的多得多。他见她神色迷离游弋,平日里光芒万千得眸子里此时却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把她整个人似乎都在渐渐得隔开,离他越来越远。他心中无名一惊,抬手握住了路遥的小臂,唤道:“小遥?小遥?” 这一声唤回了路遥得思绪,见得殷梨亭急切的神情,路遥涩涩一笑,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说着携着殷梨亭的手坐在了捡了处石台坐下,轻轻的道:“其实我最开始学医的原因和六哥你也差不多。你知道我也是孤儿,父母在一场地动中去世的。六哥可知道地动?” 殷梨亭听闻“地动”二字,微微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路遥续道:“你三岁没了父母,还不懂事。而我遇到地动那年可比你大得多啦。那时我和父母被埋在一片瓦砾之下,期盼着有人能来救我们。我的父母那时都受了重伤,唯有我个子小,只受了点皮外伤。我等了很久,眼看着我父母一点点不行。那时候若是有大夫,或许我父母便能撑过来。但是没有,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次次的昏迷过去,却只能大哭。到最后我娘抱着我,一直告诉我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再也没有醒来。之后很久我才被赶来救援的人一点点挖出来的。我学医,其实是不希望将来有我所在乎的人再那样一点点的死在我面前,至少,我想有能力做些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若说我所愿的生活,其实我羡慕林和靖那样平淡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遇到事情我若是不做些什么,便总觉得不安心,定然要亲眼看亲手做才得安心。我知道自己遇到事情反应常常容易过头,我一开始还不愿承认,可是后来……可是后来……”路遥说到这里,昔年往事尽数一一现与眼前,情绪忽然强烈了起来,“后来我觉得过头便过头吧,如果能够保护我所爱的人,过头又怎么样呢?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到头来不过发现那些你最想救得人,常常都救不了!” 殷梨亭只见路遥眼睛里泛着些许红丝,心中一紧,发现她似乎陷入了如泉州那晚的情绪里不能自拔,顾不得路遥话中之意,转到路遥身前,两手搭住路遥双肩,“小遥?没事了,不要想了。那些旧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是最好的大夫,从今以后不会在有那样的事了。” 路遥有些混乱的眼睛看向殷梨亭,“不会有?真不会有吗?我刚刚成为大夫的时候,也已为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可是不行。再后来我经验越来越多,可是还不行……该离去的人还是会离去,谁都挽留不了……” 殷梨亭抚着路遥的头发,柔声道:“不会有的,小遥你想得太多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往后的事情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小遥,四哥说你极是聪慧,非寻常人可及。可你总是爱一个人考虑事情,有时候越是思虑便越易偏颇,越是偏颇便越易置疑。以后你若想不出所以然,不妨说出来。很多话和事情一旦说出来,不用别人点拨,你自己便能平静下来,重新看待过去的事情。” 路遥有些茫然,“说出来?” 殷梨亭微笑的捋了捋她的头发道:“是啊,说出来。我小时候有了不开心,就和师兄们说。一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过不了几天,不开心的事情就都忘记了。有了想不明白的招数,师父便让我把不明白的地方详详细细的说一便,有时候我正一点点说着,自己就忽然想明白啦!师父便会笑而不语。” 路遥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每不开心便总是会跑去顾若长身边,一股脑的把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倒出来。顾若长那时便如这般看着她,安静的听着她孩子般的发脾气,而她跳脚生气的时候便会在一旁笑着哄她逗她。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一去不返,唯有她和傅秋燃二人相对无言,只留默默的相互扶持。 看着眼前静静的正冲自己笑得和暖柔软的殷梨亭,路遥情不自禁的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殷梨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背,他不知道路遥是否想起了顾若长才会如此难过,也没有精力在乎,只希望她能感到好受一些,不会如刚才一般陷入那些并不美好的旧事里。一时之间草色烟光的孤山一侧,两个身影相偎在一起,连清脆的鸟鸣都显得温柔下来,微风掠过吹起两人衣角,无声之处,淡淡的情愫缱绻于夏日的湖光山色之中。 路遥感受着殷梨亭的体温,缓慢平稳的呼吸,以及身上淡淡的清新皂香味道,方才混乱激动的思绪一点点的平复下来,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得慢了下来,慢的让人感到心安。良久,她脸仍旧蒙在殷梨亭胸下,闷闷得道:“六哥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殷梨亭拍着她的头,轻柔出声道:“无论是什么,都不要想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路遥抬起头,看着殷梨亭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似是要确定一般的用力点点头,“对,肯定不会再有了。” “再往前走,想来便是放鹤亭。我曾听以前曾听四哥说过,这放鹤亭向东北便可远眺保叔塔。有道是西湖二塔,雷峰如老僧保叔如美人,小遥若是只看雷峰不看美人,岂不是可惜?” 路遥知晓殷梨亭在想要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六哥……” “来,走吧!”殷梨亭不待她说话,笑着牵了她,往放鹤亭走去。 两人出了孤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此时西湖畔的七夕花灯夜市方自刚刚开始,湖边市集的摊子已然一个挨着一个纷纷开了张。殷梨亭知晓最能让路遥开心的便是各种江南小吃细点,于是两人从市集的这一头一家一家的开始逛起,一个摊子只吃上那么一点儿,却很每一个摊子悉数不落,酒酿圆子、水晶梅子糕、南||乳|花生、桂花香酥等等等等,这一趟下来,路遥果然心情立时好了许多。待到逛到江南四季坊的点心,路遥眼角眉梢笑意闪现,连殷梨亭这种一向不贪嘴的人都对那江南细点的样子与味道不可抗拒。于是乎两人几乎摊子上的每一样点心都要了不少,包了一个大包让殷梨亭一手拎了,而路遥这边走边吃,四处张望着这难得看到一次的七夕夜市花灯。 七夕夜市,不仅有小吃摊子,更多的则是一些精美漂亮的绣品首饰,胭脂水粉,甚至字画古董。这些东西两人倒是都不感兴趣,可是还有一样东西却是有志一同不由自主的去看——浮水花灯。杭州每年七夕,皆有这花灯夜市。夜市自然不用说,这花灯可也是颇有看头。每逢七夕当晚,女子们无论婚否,都会去买一盏彩纸扎成的荷花灯,将花灯中的灯芯点燃,把写了自己心愿的纸放入花灯之中,任其虽水漂走。传说如此,这心愿便可实现。且不论这千百心愿是否都实现了,单说这朗朗夜色中西湖水面之上,浮着千百盏造型各异、浅粉轻紫的荷花灯,映着湖边月色里的如烟垂柳,灯影流离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便已然让人如置身浮光幻梦一般。 此时月色初上,夜市上人来人往,远处丝竹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在一个最热闹的荷灯摊子前,殷梨亭和路遥两人看着那颇是抢眼的荷花灯。 “小遥?你喜欢哪个?我送你好不好?”殷梨亭笑道。 路遥看了看殷梨亭,她本来一向不信这些的,历来觉得如果有愿望就要去自己实现,九天神女也好太上老君也罢哪有闲工夫来管你?不过忽然想起晌午之时的事情,她心中一动,目光轻轻掠过那一架子一架子的荷花灯,停在了角落里迫是别致的一盏上面。这一盏灯不若别的荷花灯大而鲜艳,小小的荷花一白一紫连在一起,下面居然加了个翠绿色的荷叶造型,看起来迫是清雅。殷梨亭看见路遥的目光停留在那盏灯上,轻轻的把那盏灯取了过来递在路遥手里。“这个?” 一旁的小二连忙过了来,道:“公子好眼光,这盏灯今年这花灯夜市上可是独一份,绝无二家。” 路遥将那灯拿在手里,也觉得迫是别致可爱,笑意莹然。 殷梨亭见了路遥神情,便知这灯极合她心意,于是当场付了钱,拿起摊子一边供顾客使用的纸笔递给她。“入乡随俗,你也写个心愿好啦。”路遥接过来,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细细叠了放在花灯灯芯下面的暗格里,笑道:“这还真的是我都已此做许愿这种事情呢,也不知灵是不灵。” 殷梨亭道:“定是能灵的,否则又怎有这许多人来七夕放灯?” 路遥皱皱鼻子,笑道:“好吧,姑且信一次。难得信一回,若是不灵,就太不给我面子了。”说着和殷梨亭一同往湖边而去。此时月色佳好,湖中已经有了无数盏浮水荷灯,随着湖水轻轻摇摆浮动,映的湖水亦是波光粼粼。开阔的西湖水面上,一片一片的荷灯闪着粉红浅紫的光芒,和天上群星交相辉映,犹如缀空碎玉落入湖面,使得整个湖面便如另一片灿烂夜空。 路遥轻轻将那荷灯点燃放在水面上,看着它一点点的随水飘走,有些摇摇晃晃的缓缓离去。她忽然有些奇妙的感觉,好像从孤山开始心中就一直绷着的一处忽然松了下来,说不出的莫名清爽,于是不经意间,一丝笑容在唇角随着荷灯推开的水波悄悄绽放开来。殷梨亭站在她身边,她一点点清亮的笑容被他悉数看见。那笑容幅度很小,可是其中的意味让殷梨亭心中轻轻悸动,靠在路遥身侧的右手轻轻动了好几次,小心翼翼的,握住了路遥有些微凉的左手。他只觉得那手比自己的小上不少,肌肤触手滑腻柔软,不禁用自己的指腹轻轻的划过。目光迷离在湖面远处星星灯火的路遥感到手上一暖,心中微微一怔。那种暖不炽热,不激烈,却轻轻柔柔的包裹着她的手,和缓的体温仿佛一点点的渗透入身体,熨帖着肌肤甚至气息。路遥迟疑片刻,终究舍不得放开那种温暖的让人叹息的感觉,几乎在脑中反应过来之前,左手便回握住殷梨亭,感受着他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所起的厚茧,近乎虔诚的摩挲着自己的掌缘。一瞬间,路遥的心思仿佛也随着灯火渐渐模糊,沉溺在笼罩在周身淡淡的缱绻气氛中。两人并肩而立,谁也不想动,也没人开口,就那么看着湖中的花灯越来越多,一任两旁人们来来往往的穿梭如流。曾经无数次,两人也相互牵着对方的手,但这一次,路遥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悄悄的慑住她心神,让她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月上中天,夜风渐起,殷梨亭方想起路遥今日穿了件极薄的藕色细麻的衣衫,此时夜色渐凉,湖边风大,方才轻声道:“小遥,我们回去吧,你小心着凉。” 路遥甚至还有些迷离在方才那种飘然如梦的不真实感中,似乎没听见殷梨亭说了什么,有些茫然的看他。 路遥一点点难得迷糊的神色让殷梨亭心中莞尔,不禁轻笑,松了握住路遥的手,脱下自己浅蓝色外层纱衫披在路遥身上。路遥手上微微一凉,旋即又复暖了起来,却是殷梨亭又牵了起了她,两人往秋翎庄的分号而去。一路上路遥安安静静的任殷梨亭牵着,一大一小两只手交握,这段路却是这许多时候以来,两人之间同行过的最为安静的一段路程。只因两人都在细细体会着心跳与血脉似乎由两只手相接处渐渐的相合起来。殷梨亭心中盼着这路能再长一些,而路遥也任由心思与精力在这一刻如夏夜青草的味道一般四溢在空气里。 就这样,不长的一段路不知被两个人走了多久,待两人站在路遥卧室的房门外时,月亮已经西沉。路遥站在台阶上,看着殷梨亭,月光洒在他清隽尔雅的面庞上,不知是月色柔和了他的表情,还是他的笑容融入了月色。 “明日你还要给范先生行针,赶快休息吧。”殷梨亭道。 路遥点点头,终于轻轻松开了他,转身推开门。然而却又在此时回过身来,看殷梨亭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关门的手忽然就关不上去了。就这么站了半天,她眼睛眨了眨,“六哥,我去啦……” 殷梨亭点头,轻声道:“我回了,你好好休息。”看着路遥掩了门,他才慢慢转过身出了院子。不愿回房,于是便站在院子覆满青藤的月洞门外,中宵独立流连不去。 这边路遥心不在焉的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映的屋内一片朦胧微白。路遥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西湖水面上的灯火与缱绻温柔的夜色,心中暗暗思量着为何在殷梨亭的手松开自己时,那片刻的凉会让当时的自己似乎有一丝失落?而当他再次握住自己手的时候,那种温暖为让她心中微微的一跃?朦胧的微光趁着模糊的思绪,良久路遥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第五十五章 明朝何所还 许是费了太多心思,路遥一觉起来,已经快到第二日晌午了。杨光明晃晃的照进屋内,外面蝉鸣之声不绝。路遥连忙坐起身,麻利的穿衣洗漱,接过侍女送进来的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东西草草填了两口,就连忙去了范遥的房间。刚一进院子,就见殷梨亭正从对面过来。 “六哥。”路遥笑嘻嘻的打招呼。 经过昨夜一晚,殷梨亭本来有些紧张,今早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路遥。谁承想路遥便似没有发生什么一样,大大方方的笑着打招呼。殷梨亭稍稍一顿,随即笑开,眼前这人若是执着于那一夕的小儿女情态,便不是他认识的路遥了。 殷梨亭同她一起进了范遥院子,正想说话,却见一个丫鬟正急急的跑了出来,险些一头撞在两人身上。 路遥一手扶住那丫鬟,笑道:“可小心些。” 那丫鬟一见是路遥,连道:“大小姐,奴婢正要去找您,您快跟奴婢来。” 路遥平时为人嘻嘻哈哈常与仆人门聊天谈笑,是以这些人都不怕她,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 路遥立时问道:“可是范先生醒了?” 那丫鬟忙着点头,“正是,范先生方才醒了,总管吩咐奴婢去请大小姐您来呢!” 路遥和殷梨亭对视一眼,展开轻功一路去了范遥房间。 进了范遥屋中,见得钱郁和两名心腹主管都在。他三人见了路遥和殷梨亭,忙让了开。路遥几步跑到床前,看到范遥已然转醒,见了她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小丫头,你不是找死不救的么?”话一出口,着实让跟在后面的殷梨亭一愣,只觉得这声音颇是耳熟。 路遥也不理他,直接坐在床沿切脉。半晌,两手的脉都切完了,路遥检查了他胸口剑伤的恢复程度,坐在桌边略略沉吟,抬手写了一剂方子,交给在一旁的钱郁,道:“按这个房子抓药内服,原来外敷的方子不变。” 钱郁收了方子,“大小姐放心便是。”说罢带着两名管家去了。他本来正在正厅招集所有管事行每半月一次的例会,听得仆役来报说是范遥醒了,便匆匆赶了过来。前些日子经历峨眉一事,他知道范遥身份须得小心保密,于是倍加小心。吩咐了仆役丫鬟一律不可靠近这里,方便他们说话,这才回了前厅。 这厢范遥看路遥绷着脸不说话,忍不住逗她道:“小丫头几个月不见,怎么安静这许多,也不说话?”路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要不是我这个小丫头,你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和阎王爷说说话!” 范遥道:“阎王爷定然很烦你每次都跟他抢人。” 路遥听得他转着弯的赞她医术,却是毫不买账,挑挑眉毛道:“你谢我没用,你就这么晕在客栈后门,我可听不见,要不是六哥听见了,你早跟阎王爷聊天去了。而且那日峨眉的人找上门来,也是他挡回去的。你要谢可得谢他。”此时此地并无外人,是以路遥也不担心这二人身份门派的问题,直接坦言。 范遥看见路遥身侧的殷梨亭,身子挣了两下便要起身,路遥眼睛一瞪,一把按住他,连殷梨亭也上来压住他的肩。“你要是想多在床上多躺两个月,你就尽管动!”路遥凶道。 范遥无奈,只得双手抱了拳,对殷梨亭道:“殷六侠,大恩不言谢。范遥的命这次是你救的,无论你认不认我,范遥便是认了你这个朋友的。今后但有所托,我范遥绝无推脱。” 殷梨亭闻言,忽地瞪大了眼睛,道:“泉州城外那夜是你?”他听的范遥叫他“殷六侠”的声音语调正是那夜和二师兄俞莲舟对了一掌,而且与自己过了两招的蒙面人。 范遥点点头,道:“那夜我打算离开泉州,又听说小丫头之前遇袭的事情,是以试探一下殷六侠身手,确定可以将她的安慰交托给你。多有冒犯,还望莫要见怪。” 路遥早在殷梨亭当时问她营地里是否还有其他江湖人士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和范遥怕是打过照面,甚至动过手了,所以此时并不惊讶,只是眨眼看看范遥。见他又道:“怎么,难道殷六侠不屑于与我这明教之人交往?” 殷梨亭听得他问,想起路遥曾因为他先是帮助寻药,于是破例将范遥潜入汝阳王府监视王府动向的举动与他说得一清二楚。当时他颇有些惊讶路遥居然会将她历来严守得病人得身份告诉于他,如今却是明白了路遥用意:希望他不必太纠结于江湖上的正邪之分。目光真诚,继而坦言道:“不瞒范兄,刚开始得知你身份,在下着实颇久。但是小遥坚持病人便是病人,江湖恩怨一律待到伤好后再算,在下也深以为然。不过后来他同我说了范兄所为,在下倒是觉得范兄所为,才是我辈习武之人所为得侠义事。虽然我不能保证将来武当是否会和魔教,呃,贵教起冲突,但是我殷六却是愿意认范兄这个朋友的。” 范遥闻言,大笑道:“武当张真人坐下的弟子,却是不同俗流,委实不凡!难怪连我们一向对任何男人都不加辞色的小丫头都对你另眼相看!” 殷梨亭听闻范遥说的如此直白,立时血液窜上脸颊,殷红欲滴。毕竟两人之间有着无形张力和如此被人调侃可是两回事。前者令他沉溺流连不愿惊醒,而后者却迫是令他害羞窘迫。路遥看着殷梨亭瞬间殷红的脸,皱了皱鼻子瞪了范遥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咬牙道:“我跟他说你的事情,是因为给你用的一味要紧的药,是他助我去找的。我总需要让他知道他救得是什么人才行!” 范遥此时却哈哈大笑:“小丫头你解释什么?你自己以前不是说节食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暗示的么?我说你另眼相看他的武艺而已,你莫要想歪了啊!” “我哪里想歪了?我是怕六哥他救了你这么个连阎王爷都厌烦的人会后悔而已!好了,现在我们来算算你的医药费。姑娘我一天的诊费是纹银二十两,针对你这种自己找死的加倍,找死一次翻一番,当年凉州一次,泉州一次,如今杭州又一次,也就是说这次姑娘我一天的诊费是一百六十两一天,这里外十三天,便是两千零八十两。加上一水上好药材,里外少不得二百两,外加我和六哥跑了一趟黄山,花费二十两,寻药费二百两。还有你住在这杭州分号的住宿费与佣人的看护费总计一百两。合起来两千六百两银子,看在咱两熟识的份上,给你个折扣,两千五百两好了。你是现在付还是之后让人送来?”路遥如流水一般的报价让殷梨亭和范遥都有点傻眼,直到最后,殷梨亭笑意满面,范遥无奈道:“小丫头,你还真是秋翎庄的大小姐的出身啊!我没见过比你赚钱再快的大夫了!” 路遥扬了扬下巴道:“这算不错的,若是秋燃来,你可要欠上半辈子的债。说吧,你什么时候付?” 范遥道:“我现在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就一样值钱的东西。”说着将挂在脖子里的一个精巧的铁牌取了下来,递给路遥,“小丫头拿着这个,将来总有一天用得到,这东西可不止值两千五百两,别弄丢了。尤其如今追杀你的那群人还不知是哪里的人物。” 路遥接过那牌子看了看,见那铁牌做成一火焰形状,背面刻着“范遥”二字。她并不认识此物,询问的看向他,听得范遥道:“这是我明教的铁焰令。光明左右使各有一块儿,你且收着,将来若有需要,尤其是再有人劫杀于你,只需将它示人,便由明教教众全力相助。” 路遥看着手里的东西皱了眉,这东西范遥曾经要给过她一次,她觉得没什么用也就没要。这次范遥旧事重提,到令她有些不解,随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顿了一顿,开口道:“好吧,即然这样我先收了,省得因为救了你,在惹上不该惹的人。不过,你这回到底和谁动了手?伤成这个样子?可是成昆?” 范遥知道她定然能猜得出来,也不隐瞒,叹道:“这厮当真厉害,我本以为这些年以我修为当可与之一拼,谁承想仍旧败在他手下。小丫头记得拿着我令牌,将来若有一日成昆找你麻烦,千万能躲就躲。莫要纠缠。” 殷梨亭疑惑道:“这成昆可就是小遥你说的想借汝阳王府之力对付明教和反元义部的人?”他见识过范遥的功力,便是师兄弟中武功最好的二师兄俞莲舟也只能勉强和他战成平手,这个成昆居然能重伤他至此,功力之高可见一斑。 范遥点头道:“便是他,他是本教教主夫人的师兄。” 路遥在一旁耸了耸肩,插道:“还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 两人的话把殷梨亭弄得有点糊涂了,疑惑道:“这成昆既然与贵教有着如此渊源,为何还要唆使汝阳王府对付贵教?” 范遥苦笑道:“这也是我疑惑之处,这许多年来也并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尤其近一两年,我连成昆行踪都很难查到,即便赶去也已人去楼空了,更何谈这些陈年的旧事?” “这到不是重点,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要对付明教了。现在重点是这家伙这次到底想要干什么……”路遥一根手指点着脸颊,侧头苦思。 “这次?”范遥出声道。 殷梨亭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外加联系上那日峨眉派之人所说,便理清了事情的大概起末,解释与他道:“小遥为范兄医病那日,曾有峨眉派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在城门口打下来一只信鸽,上面有封信,以范兄的口吻所写,是向贵教分舵求救的。” 范遥闻言,眉头皱紧道:“这不可能,我可没写过这什么劳子的信。” 路遥撇了撇嘴,“当然知道不是你写的,你既然知道我在杭州城落脚,哪里会笨到写这封信?这信就那么恰好被峨眉派的截下,六哥和我都认为这是成昆故意放的,想要借刀杀人,借峨眉派了结重伤的你。这么说来……你那日可有伤到他?” 范遥点头:“虽然咱被他重伤,但是也一刀砍中他右肩,他受伤也不轻,可惜是皮外伤而已。” “当时他若是想杀你,可还有力气?” 范遥思索片刻:“那时我虽受伤,但是他若想杀我,说不得要花费一番功夫,而且自己也怕是要重伤在我手下。” 路遥摸着下巴,脑袋晃来晃去,“如此说来,这家伙就算他受了伤,也比你的轻。想要来动手杀你自己来便可,何必借刀峨眉派?这才是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0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殷梨亭这两天也在考虑这事,听得路遥自言自语,开口道:“会不会他另有要事,不得不离开?” 这点路遥自然也想到过,依傅秋燃所述,这几年成昆并没有太大的动作,而是蛰伏再少林寺才对,此次又为何匆匆离去?看着殷梨亭,她忽地想起张翠山,继而想到谢逊,随即一惊,蓦地抽了口气张大了嘴。她想起当初张翠山,殷素素同谢逊到了冰火岛时,谢逊曾说与二人自己杀人嫁祸成昆之事。彼时张翠山与殷素素惊诧不已。二人在江湖上也可谓是消息颇为灵通,即便如此,也均不知江湖上当年三十多起血案皆为谢逊所做,那也就意味着江湖上应该还没有人知道这些血案的始作俑者便是谢逊,而且似乎就算现在也无人知晓此事。然而待到张翠山一家回归中土之后,几乎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血案乃是谢逊所为,是以无论是觊觎屠龙刀的,还是真心想报仇的,都一股脑的涌上武当,甚至少林这等佛门清净地都派了弟子上武当声称要为空见讨个说法,这才有了武当张三丰百岁寿宴上的一场悲剧。也就是说,在这期间,有人向江湖上门派透露了谢逊便是当年的凶手,而如今中原上知道这个件事情真相的人,便只有成昆一人!也便是说,在今后的几年里,成昆定然是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了。 想到这里路遥眉头皱的更紧,短短时间已经叹了好几声气。成昆到底会是在什么情况下,出于什么动机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这次他匆匆离去可和这事有关?一旦他透露出这个消息,不管有没有屠龙刀,几年以后各大派齐向武当问罪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么自己要不要想个办法搅合一下这事? 一旁范遥听到她的抽气声,又见她表情变换万千,忍不住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殷梨亭拍了一下,抿了唇摇摇头,示意他先莫要说话。殷梨亭知道路遥应是正在琢磨那成昆的事情,是以不欲打断她。一时间屋中三人皆是无言。 可是看她眉头越皱越紧,又怕她如以前一样陷入到什么事情想不开,轻声道:“小遥?还在想?”说着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这一拍让路遥回过神来,看殷梨亭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记起孤山之上他对自己说的话:有事说出来比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要好,于是微微侧头,问道:“六哥,你可还记得去年武当山上,我告诉张四哥的事情?” 张松溪曾经细细与师父张三丰和他们师兄弟讨论过路遥所说的关于张翠山与屠龙刀的事情,从认为张翠山一旦现身便会招来麻烦到路遥所出的解决之道移祸用大力金刚指伤俞岱岩的少林僧人。当时武当众人皆认为这个主意虽然剑走偏锋,但颇有善恶有报的味道。殷梨亭听闻她提起此事,立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成昆是否会搅进这件事里面?这……” 路遥挑眉道:“六哥莫忘了,成昆虽然是谢逊的师父,不过如今他可是在想方设法与明教为难。江湖上这许多觊觎屠龙刀的人皆知屠龙刀在谢逊手里,谢逊是明教的人。在这种武林至尊的利益驱动下,他只要轻易找个由头,便足可是整个江湖与明教为难。如今天鹰教的事态不也如此?” 殷范均想起此时天鹰教的确是有些四面楚歌的意思,如今无论名门大派还是江湖帮会都不断的与他为难,说是要替本门重伤疯傻的弟子讨一个公道,其实莫不是觊觎屠龙刀而已。 殷梨亭迟疑道:“难道成昆是想借谢逊与屠龙刀一事做个由头,来对付明教?可谢逊毕竟是他的徒弟啊!” 路遥苦笑:“六哥,并非每对师徒都如张真人和你们师兄弟一样情同父子亲如骨肉的。我若是成昆,想要灭掉明教,也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把名门正派之人当作刀使,让他们逼上明教逼问谢逊和屠龙刀下落,自己一分力不用出就能达到目的。前些日子的峨眉派来此不就是个好例子?只是,我到是奇怪,谢逊和你五哥他们下落不明这么多年,为何成昆一直没有借这个机会动手,反而拖了这么久?” “他在等。”范遥忽然沉声道,“他在等一个能把明教一网打尽的契机。自从阳教主失踪,明教内部矛盾日益加深,但是毕竟势大,不易相与。成昆在等着明教内部彻底分裂之后,借此将明教众人一举歼灭。” 范遥比殷梨亭和路遥都更清楚明教如今内部的情况,是以忧心更甚。 路遥摸摸下巴,道:“怕是还不只这些。”说着看看范遥,继续道:“你曾与我说过,在汝阳王府你探知汝阳王有意剿灭的可不止明教,事实上江湖各大门派对元兵构成不小威胁,是以他想剿灭的绝对包括这些江湖门派。而成昆前些年出没于汝阳王府,如今不在,很可能就是在计划这件事情。” “小遥,你的意思是说,成昆他还想借屠龙刀事情,趁机消灭天鹰教和……我武当?”殷梨亭想起路遥所说武当和天鹰教其实早就在一条船上,反应过来立时一惊。 “这……!” 范遥沉声道:“若真如此,只怕不止牵扯到武当啊!” 路遥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担心这次他急急而去是为了什么?若是其他事还好,若是为了屠龙刀的事情,我们怕是要想点办法才行。就算他这次不为,我估计很快也会有下一次。”说着大眼睛微眯,眉毛挑了起来。 路遥此时另有一番考虑,成昆九成九便是将谢逊是血案凶手透露给各个门派知晓的人,不仅张翠山,就连以后莫声谷的死,都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倒不如尽早想一个办法把这个人解决,这样江湖各派没了逼问谢逊的借口,俞岱岩也并没有终身残废,莫声谷更不会被成昆的徒弟陈友谅害死,里外里这委实是个解决一切问题的最有效的办法。然则成昆武功绝不是他或者殷梨亭,甚至武当诸侠与范遥之中任何一人可及的,而其人论心思也绝对不是容易对付得主儿。一时之间要是如何对付,路遥开始头痛起来。却听得殷梨亭声音有些严肃道:“小遥,你可是在想如何对付成昆?你莫要随意乱来,成昆的武功,我怕无法护你周全。” 范遥听得殷梨亭所说,也瞪向路遥:“小丫头,我给你令牌就是怕有一日他因为得知你救过我而找你麻烦,才给你借明教势力保得平安。你若是自己上赶着往上凑,那可是找死!” 路遥闻言,撇了撇嘴,冲范遥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你,哪会和他硬碰硬?你是君子大丈夫,明刀明枪的来,换我的话,当然是阴谋诡计的招呼。所为君子可欺以之方,这对君子有君子的办法,对付这种小人,自然有小人的办法,笨蛋才会和他正面对上。” 殷梨亭在武当,从小接受的是张三丰和宋远桥等人的君子大侠的道德标准的教育,范遥在明教,奉行的也是江湖群豪的准则,两人听了路遥这一番话,都是哭笑不得颇为无奈的对视一眼。又听得路遥道:“这家伙留下,于武当,于明教,你五哥张翠山也好还是你兄弟谢逊也好,都是个极大的祸患。换作是我,必然想个办法收拾掉他才行。”说着,眼中光芒一暗,看得两人均是一愣。 范遥颇是惊讶,只因他一直以来认为路遥作为医者,救死扶伤,很是看不得伤及人命的事情。而如今路遥方才,眼中散发的,竟然是些许杀气。殷梨亭心中忽然闪过孤山之上路遥曾经说过的话,为了保护所爱的人,就算做得过分又算什么呢?!彼时他只晓得路遥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此时却有忽而有些明白路遥的心情。于是冲范遥一抱拳:“范兄,我和小遥先借一步说话,可否?” 范遥点了点头,看着殷梨亭牵了路遥出了房间。 他微微一笑:“小丫头,还说没有另眼相看?” 第五十六章 未肯付东流 殷梨亭牵了路遥的手出了院子,直到她的院子中方转过身,一手搭在路遥肩上,看着路遥半晌,微微一叹,道:“小遥,我明白你所想。五哥之事,我和师兄们都在担心。但是,对于成昆,你若有什么想法,一定事先和我打招呼,莫要一个人行动。” “六哥我……” 殷梨亭不等路遥说完,“我知道,你是大夫,毒术无双。但是成昆此人武功太过高强,怕是连用毒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小遥,你想想,如若傅庄主为了你而去对付成昆,你可放得下心?” 路遥听闻,自己的话悉数被塞回肚子里。殷梨亭此番用傅秋燃为例倒是用对了,路遥几乎是立刻便狠命的摇了摇头。 殷梨亭轻轻将路遥耳际一缕发丝轻拂到人到耳后,柔声道:“如果换过来,你想一想,若是你有个万一,傅庄主必然不会放过成昆,那么到时候……怕是此事再也难以善了。” 路遥一怔,殷梨亭的话字字句句,都切中了她的要害,良久叹了口气方道:“六哥,我答应你,不会一个人去招惹对付成昆便是。” 殷梨亭松了口气,他方才看见路遥低头一边思索一边皱眉,便知她心中定然打着算盘计算于成昆。于是拍了拍她,道:“其实你也莫着急,这牵扯到了我武当,待我们和师兄们一起合计,总能想出办法来。你若是头痛,眼下就不要操心了。成昆虽然匆匆离去,或许便是有别的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想。” 殷梨亭心中此时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全因他方才忽然想起了莆田少林净悲方丈所言路遥“气中含煞,恐有劫报”之语。路遥已经数次被江湖门派因不明原因劫杀,幸好对方派来的人手并不对于他来说还够不成威胁,但是这件事情若是弄不清楚他自然放心不下。而如今,路遥明显有插手成昆一事的意图,他心中担忧更甚,生怕这句话应在她身上。 路遥觉得殷梨亭说的倒是在理,这件事情归根究底是武当的事情。除了原本故事里的情节,她也只读过一些傅秋燃送来的有关江湖各个门派的资料,如今也不知道情节同原来脱离了几成。最要紧的事,江湖有着江湖的规矩,这她并不了解,跟张松溪论述一下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动手实现可是另外一回事。一个弄不好违反了他们的规则,自己和殷梨亭怕都会有麻烦。如今她要考虑到太多的人和事,不比旧时过往。 事情便这样暂时被放了下来,路遥传书傅秋燃,托他更多留意江湖上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谢逊的。她则和殷梨亭继续留在杭州的分号里为范遥调养伤势。范遥伤势不轻,幸好他功力深厚,身体底子也极好,是以路遥治疗时颇能放开手脚,所以几天下来,很是见效。就在几天之后,殷梨亭和她在杭州城里遇上的人,让二人均是喜出望外。 这日两人傍晚在湖边一家门脸颇小的小店吃饭。这家店比起楼外楼这样的店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大的二层小楼,楼上楼下合起来不过张桌子。路遥之所以拉了殷梨亭来,盖因这个馆子与别处清一色买杭州名吃的馆子不同,做的乃是地道的汉中风味。 两人抬起筷子,却忽然听到楼下的街市上传来一阵马蚤动喊嚷之声,其间夹杂着马蹄翻飞的声音。低头看去,却见一辆失控了的马车由南往北狂奔而来,人们纷纷赶着躲避。可是就在两人正对着的窗下,一个在路面上玩耍的小姑娘却坐在路中央,惊恐的看着狂奔而来的马车。眼见那马车就要撞到小姑娘身上,周围惊叫声抽气声呵斥声四起,却都无能为力。电光石火间路遥见得身侧浅蓝色身影一闪,只见殷梨亭身形一翻,脚下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瞬间便从窗口翻落到了楼下路中央。不及落地,离地三尺的时候右脚在路边的矮灌木上一点,身子立刻由垂直下落变为横向斜飞,低手一抄,便将那小女孩抱进怀里。此时那马车已经到了二人身前,殷梨亭右手抱着孩子,左手在那马颈上一击,身体顺势向斜后方飞掠过去,而那马却被他一掌拍的嘶鸣一声,几乎摔倒。殷梨亭翻身落地,顾不得四面八方震天价喝彩叫好声,连忙去检查那小女孩儿,见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一时不知她是伤到了还是吓得,连连问:“小姑娘,你身上可有哪里疼?” 那小女孩不过七八岁模样,此时已经吓坏了,只是一个劲哭,又哪里答得了话?殷梨亭这厢一边安慰那小女孩,四下里寻找她家人,只见四周皆是看热闹的人群,却没有一人上来认领自家的孩子。 “六哥,我看看吧,这孩子哭得厉害,怕是伤了哪里。”路遥此时也翻下楼来,走到殷梨亭身边。 殷梨亭将那孩子放到街边一处茶水摊的桌子上,路遥略微检查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这孩子伤了哪里。正自奇怪,听得身边殷梨亭声音中带着五分惊喜叫道:“二哥!你怎么来……”话未说完,路遥正要扭头看去,就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几点劲风夺面而来,竟是那小孩子忽然从口中发出了十几枚银针直取路遥面门。此时路遥想躲已经不及,心中一沉,急速抬手护住双眼已是极限。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体被两股劲力一推一拽,瞬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而手臂上与面颊上并未感到任何疼痛。 饶是她胆子再大,此番也被吓得不清,用手臂挡着面前,双眼紧闭半晌,方才缓过神来。略略睁开眼睛,发现她人已经在茶水铺外三丈多,而眼前的却是一个人的衣裳前襟,准确来说是殷梨亭的前襟。此时路遥方意识到殷梨亭逆着银针飞来的方向将她搂住飞出了茶水铺。这一下她心中一惊,顾不得别的连忙挣了出来,要去查看殷梨亭背部,“六哥,你有没有事?背部可有中针?”说着伸手去摸殷梨亭背部,摩挲几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银针在上面,方自放下心来。此时殷梨亭却是低头不语,盖因这几下看得对面几位自家师兄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均是一副看戏模。 路遥见殷梨亭没事,终于放下心来,想起刚才殷梨亭出声唤“二哥”,连忙四处看去,就见茶铺里面赫然站了三个人,正是武当七侠中的俞莲舟、俞岱岩和张松溪。俞莲舟一手制住那个放毒针的小孩子,而俞岱岩和张松溪则笑嘻嘻的把目光在殷梨亭和她身上转来转去。路遥眨眨眼睛摸摸鼻子,看着殷梨亭颇有些扭捏害羞的和自家师兄打招呼,不禁挑了挑眉,很是豪爽的上前去见了个礼。 “俞二哥,俞三哥,张四哥好!” 俞莲舟点头为礼,见到殷梨亭与路遥此时并肩而立,神情却异的模样,极难得的微笑了一下。俞岱岩这次是伤好之后头一次下山,此时见到路遥,心中一时百感难言。然则他生性豪爽,过往磨难如今具如云烟,大笑对路遥道:“小路,你俞三哥如今头一次重出江湖便遇到你,你说这不是天意么?” 路遥秀眉一挑,“当然是天意,老天觉得你这才好就开始折腾,是以把你送到我这来让我好好检查一下,若是有问题,赶快打包送回武当才是。说吧,一路上可与人动过手了?筋骨关节之处可有不适?” 几句话到让俞岱岩笑得更是畅快:“二哥、四弟,小路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一别半载,如今开口便是一副大夫教训病人的口气。” 路遥待要说话,却见得四人同时目光一凛,俞莲舟左手在那被点了|岤道的孩子身前一抄,不知扣住了什么东西。俞岱岩和张松溪同时飞身而起,直窜入过往人群中,呯嘭几下和人动起了手。自己则被殷梨亭一拢推至身后严严实实的挡住。路遥心中一动,扒住殷梨亭肩头露出脑袋,看见俞岱岩一手提了个身量不高的干瘦男子过了来。那人被制住|岤道动弹不得,唯剩一双眼睛四处乱转,惊慌之色尽显。 路遥没看清楚事情经过,殷梨亭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低声对她道:“方才此人试图杀那个孩子灭口,打向那孩子的两枚钢镖被二哥截下。” 路遥闻言蹙了双眉,上下打量着被俞岱岩扔在地上之人。俞岱岩和张松溪均听俞莲舟提过泉州中路遥曾被一群黑衣人劫杀一事,却没想到如今刚一重逢就碰上此等事情。 “小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是那家药商?他们竟用如此手段来暗算你?”俞岱岩皱眉。 “我们都听二哥说了泉州之事,”张松溪道,“傅庄主可知道此事?” 路遥正要答话,忽然脑中精光一闪,连忙一步抢上那干瘦男子身前,出手如风点住他胸口几处大|岤。谁知到那男子目光竟然迅速委顿下去,忽而口鼻之中涌出大量鲜血,转眼即便断了气。路遥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摇头道:“这事复杂得很,现在这个知道内幕的也死利索了。” 俞岱岩瞪圆了双眼,不解道:“我明明只点了他|岤道,怎会如此?” 路遥叹息:“他被人下了毒。今日若事成则回去找人拿解药,若是不成便是如此。”说着翻看了这人眼睑口鼻,皱了眉,“好厉害的手段。用青菱叶压制子午断散魂,时限一到即便发作。看来这幕后之人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没打算留他性命。” 俞岱岩闻言大怒:“一家药材商人,手段竟然如此狠毒?!” 殷梨亭劝道:“三哥,我和小遥觉得恐怕不是那家药商所为。这后两次劫杀,似乎幕后之人都是江湖人。” “后两次?还有几次?”张松溪追问。 “总共三次。”路遥耸耸肩,向四周看了看,见原本来来往往的路人此时竭尽惊恐的避之不及,有胆子大的隔了远远的好奇观望,看看被吓得不轻的茶水铺主人,她苦笑一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谈吧?”说着指了指周围围观的人,“几位确定要在这地方讨论一下这事外加等着官府来查命案?” 几人惯常行走江湖,自然晓得当此际者还是速速离去为宜。于是当下提了那孩子和尸体,路遥留给茶水铺的主人一大锭银子,捡了最近的路回了杭州分号。剩下的事情,钱郁自然会处置妥当,无需路遥关照。 这厢正值晚饭时分,钱郁忙吩咐人在花厅备好餐饭,收拾好了客房。几人用过饭后在花厅之中用茶,路遥借口去查问那孩子,将殷梨亭留在厅中,名为他们师兄弟相聚,多自己这么一个外人说话不方便;实则是在吃饭时见识了俞岱岩及张松溪打量自己和殷梨亭的眼神,坏心的觉得如今还是把这个八卦的问题留给殷梨亭去应付便好,虽然不厚道,不过谁叫你是师弟的? 于是,殷梨亭便被路遥丢在花厅里,独自面对三个师兄。三人方才见两人称呼与相处,皆是心照不宣,如今听得殷梨亭解释路遥是觉得路上闲言碎语烦不胜烦继而才提出兄妹相称这事,不禁好笑。俞岱岩更是一拍殷梨亭脑袋,笑骂六弟我今日才知你还真是笨的可以。殷梨亭笑得温温吞吞,眼中却是光华流转。三人熟知自家六弟的性子脾气,如今几月不见,竟是忽而发现似与以往有些不同,可是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出来,唯有俞莲舟神情淡然。 第五十七章 干戈怎相休 路遥回到花厅的时候,殷梨亭已经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一说给了俞莲舟等人听。路遥一进门,恰巧看到殷梨亭正站起身,垂首对俞莲舟道:“二哥,相救魔教右使者范遥一事虽然是小遥所为,但是亦有小弟一份,阻挡峨嵋派的人也是小弟所为。本想待到回山在请罪于师父。今日二哥面前,小弟不敢隐瞒。”武当上下可说师徒兄弟关系历来融洽亲似手足,但毕竟门规严谨,殷梨亭丝毫不敢隐瞒,全数告知三位师兄。 俞莲舟等人互视一下,正要开口,却看见路遥三步并两步跑了进来,站在殷梨亭身前,双眉微拧,朗声道:“俞二哥,这件事情怪不得六哥,是我要救范遥的,我们是朋友,便不是朋友身为医生我也没有袖手的道理。六哥担心我安危,才与我一同去的黄山。峨嵋派那日更是要强闯我诊室,六哥不得已才出言阻止。你们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责罚他。” 几人看着路遥秀眉挑起一本正经的模样,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屋中气氛开始诡异起来,一时竟无人说话。殷梨亭此时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路遥袖子,小声道:“小遥。” 路遥手一抽不理他,又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知道武当和明教算是水火不容,可这次不关六哥的事情。若是以后会有任何麻烦,尤其是峨眉那一边,就说范遥人是我救的,要找尽管来找我好了。” 殷梨亭此时又拉住路遥袖子,轻声道:“小遥你听我说……” 路遥回身,鼓了脸颊瞪眼道,“听你说什么?药是我采的,人是我救的,听我说才是!” 殷梨亭此时颇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看路遥如此回护自己,心中立时一暖,眸中闪过轻柔光芒,微微低头掩去脸上神情。 “哈哈哈哈!六弟,刚才说你笨,如今看来倒是三哥我错了!哈哈!好!”便在此时俞岱岩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路遥一愣,回身见不仅俞岱岩,张松溪亦是笑出声,就连俞莲舟脸上也明显一副好笑的表情。 路遥彻底愣住,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极是不解。刚才还一副门规森严的模样,如今怎么都跟被点了笑腰|岤一样? 张松溪终于忍住笑意,道:“小路,你何时听到我们要责罚六弟了?” 此话一处,路遥更是瞪大了眼睛,皱了鼻子回身看看殷梨亭,又看了看眼前三人,奇道:“刚才不是六哥他……” 殷梨亭轻叹:“小遥你不让我说话。我救了范兄这事本就当同师兄们讲清楚才是,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信你问二哥。” 路遥再次扭过头看向俞莲舟。 俞莲舟咳了一声略略收敛表情,道:“这事需的禀过师父再行定夺才可。但是平心而论,这位范遥范右使的行径颇让人敬重,六弟此举,我们也是赞同的。到时候师父若真的要因为此事责罚六弟,我们师兄弟便一起求师父便是。小路无须担心,武当虽然和魔教并非一路,但也绝不是不讲理的地方。” “这样啊……”一番话让路遥扎起的毛立时顺了下来,略略放心,眨了眨眼,拍拍胸口笑道:“那就好啦。” 俞岱岩闻言大声问道:“师父要是责罚六弟也便罚了,十天半月禁足练功而已。我们师兄弟从小也不是没被罚过。倒是小路你跟着如此担心,是为了什么?”说着笑意满面,调侃之色尽显。 路遥一看俞岱岩神色,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的确有些……莽撞。如今看着对面三人均是好笑的看着自己,便知自己先行开溜了小半个时辰,估计还是没躲过三人打听自家师弟八卦的兴致。路遥心中哀嚎着堂堂武当大侠们怎么如今都跟三姑六婆一般围观看好戏。摸摸鼻子,嗔怪的扫了殷梨亭一眼:怎么半个时辰了你还没有解释清楚? 殷梨亭眨眨眼:要我解释么?我解释什么…… 路遥微恼,使劲挑眉瞪眼:你没解释那这半个时辰都干什么了? 殷梨亭学着路遥的动作无辜的微耸了耸肩:莆田一路过来的事情,还有你三次被劫杀的前后。 路遥咧嘴,揉了揉额角,开始用向来的老办法:权作无事,于是扭头对俞岱岩道:“六哥为了帮我,里外跟着我跑,回头再因为这事被罚,我哪里过意得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当然要把这事顶下来才是。”路遥做事风格向来如此,此话也算是真话,加上她脸皮一向厚的可以,从泉州行来更是见惯了这种神情,是以如今脸不红气不喘。 三人相互看看,一径微笑不语。路遥左右看看,发现似乎对方段数也是不低,不禁回头看了殷梨亭一眼:你师兄也太厉害了吧? 殷梨亭连忙低了头,此时他是万万不敢让路遥看见他脸上笑意的。 路遥更加无奈,只得故左右言他。 “俞二哥你们这回怎么忽然来了杭州?” 张松溪接到:“小路放心便可,我们这次可不是来责罚六弟的。”说罢三人随即大笑。 路遥摸摸鼻子,龇了龇牙,心道:“好吧好吧,笑吧笑吧,反正姑娘比你们六弟脸皮厚多了,再怎么样也是你们六弟先抗不住。”想着回头看殷梨亭,果见其低着头不说话,想来被笑到脸红的是他,心理顿时平衡不少。 半晌,待得俞岱岩张松溪笑过,师兄弟一场闲话家常外加笑场终于告一段落,俞莲舟方开口道:“小路,我刚跟六弟说过,这次路过杭州是为了去金陵。莆田别后,我刚回到山上,武当便收到峨眉传讯。灭绝师太在信上相约今年九月初同在金陵清凉山相聚,说是有与谢逊和屠龙刀有关的重要消息。又恰巧赶上八月十五傅庄主相约,于是便一并下了山。一路上据我们打探,除了武当峨眉,似乎有人还暗中联络了少林、崆峒和华山几派。我们在徐州曾和崆峒五老之一的唐文亮碰过面,听他说崆峒也受到同样的匿名消息,只提及了屠龙刀及谢逊,说是到得金陵便晓情由。” 路遥闻言,方才笑闹神色尽去,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极是难看。想起成昆前些日子顾不得范遥而匆匆离去,如今江湖几大门派被人匿名邀约齐聚金陵,这之中得联系几乎是八九成做实的。几人都观察到了路遥极是难看的脸色,却不明白为何这件颇有些蹊跷的事情会引起她如此不虞的反应。 张松溪怕路遥还有些不明白这里的关系,继而解释道:“二哥三哥和我之所以早上这许多一起出来,是觉的这件事情颇是蹊跷。往年我武当也曾数次因为五弟的事情找上天鹰教查问五弟下落,同来的均是昆仑、巨鲸、海沙等帮派,这些帮派都是在王盘山岛上折损了弟子甚至长老、掌门。双方也曾大动干戈,最后却始终没有结果。” 路遥苦笑:“天鹰教当年抢屠龙刀不过是想立个名头,如今他们大小姐都陪进去了,刀也没了,自家已然够焦头烂额的了。若说他们会害张五哥,这事说不通,没必要,也没动机。” 俞莲舟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们师兄弟上门要人,都被天鹰教教主殷天正一口否认。我看殷天正统领教众独抗群雄的气魄,就算与之为敌,也极是令人钦佩,想来不似敢做不敢认之人。” “其实以往几次我们兄弟前来,只是想从白龟寿口中问出五弟去向,到并非如海沙昆仑等人欲灭天鹰教。不过这次却是奇怪,往年除了武当,都只有昆仑巨鲸海沙这些帮派,今年也不知是谁,居然邀约来了少林这几个与王盘山岛一事并无关系的门派。”张松溪道,“我不解之处便在这里。” 路遥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冷笑道:“这些门派不是不想来,估计是因为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而这次……哼,怕是他们马上就要有了。” 此言一处屋中四人均是不解。路遥听到方才张松溪所述,联系起范遥前些时候遭遇,更想起了傅秋燃所写给她的文稿,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肯定有成昆的份,而且以时间推算,很有可能便是将谢逊是昔年三十起血案祸首的事情公之于众。低下头,拿起桌上茶碗,一边低头思索,一边一口接着一口的喝了个干净,喝完她叹了口气,见对面四人都看着自己,便道:“几位随我来吧,此地说话不方便。”三人见路遥如此郑重,不由得收敛了神色,跟着路遥从花厅后面的门廊出了去。俞莲舟和张松溪兀自思索此事,俞岱岩拉过殷梨亭,看了看正在前面低声嘱咐钱郁的路遥,问道:“小路可有和峨眉的人打过照面?” 殷梨亭摇了摇头:“那日峨眉的贝师妹她们没见到小遥,怎么?” 俞岱岩放心道:“那便好。我是怕峨眉的人若是见过小路,因为她救治范遥而把她看做魔教的人,那么以灭绝师太的脾气,麻烦可是不小。” 殷梨亭道:“当时小弟便也顾虑到这一点,是以才极力阻挡。” 俞岱岩一笑,拍了拍殷梨亭,师兄弟二人多年手足情分,无需多言便了解对方深意。 这时钱郁已经转身去了,而路遥则带着几人东转西转转了好几个弯,穿过一个青藤遮覆的穿花门,进了一间不大的书房。这房间四壁地板均是竹制,很是宽敞,三面临水,一面面对着进来时的青藤小院。近水的一面墙挂着轻纱,看得到外面的景色。轻纱外面压着水晶珠帘。 俞莲舟等人挂心路遥想说之事,随即几人找了藤椅坐下,张松溪问道:“这地方说话可方便?” 路遥点头:“这地方要是再不保险,咱们就只能翻身到湖水下面说了。” “小路想说什么?”张松溪问道。 路遥抿了抿唇,略略踌躇,“俞二哥刚才提到范遥,想必六哥方才有说成昆这个人,对吧?” 俞莲舟点头,沉声道:“若真如范右使所说,成昆欲助鞑子不利江湖各派,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除。” 路遥点头,继续道:“其实我怀疑,这次极有可能便是成昆匿名联络各派相聚金陵的。” 此言一处,在座的的除了殷梨亭早就知晓路遥在纠结成昆一事之外,皆是惊讶不已。 “小路,此话怎讲?”俞岱岩双眼大睁。 “天鹰教可算是源出明教。成昆和明教过劫不小,他欲除明教,必然先斩去天鹰教,否则一殷天正为人,若是明教有难,他定然前去相帮。” 张松溪听了颇有不解,“那为何你说这次另外几大派收到匿名联络的事情会与此有关?就算以你所说其中或许会有人觊觎屠龙刀,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想来无法直接对天鹰教动手。” 路遥重重叹了口气,“成昆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让这些人名正言顺,到时候怕是事情就热闹了。天鹰教想撑下去可是不易。” “什么话?”这回连殷梨亭也不清楚了。 路遥眨眨眼,轻声道:“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或许你们很难相信。不要问我如何知道的,我不方便说。但无论如何,我总不会骗你们便是。” 这话让几人听得都有些云里雾里,倒是俞岱岩道:“小路尽管说便是。我等若是不信你,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 路遥闻言,心中略略安慰,却忽然回头看了看殷梨亭,心中多少有些挣扎。此言一出,今后若是有人追根究底文自己如何知道,怕是就要揪出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来,不知道到那时众人反应又会如何。正想到此,却见的殷梨亭冲她微笑,眼中暖暖光华依旧。路遥心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握住了一旁殷梨亭的手,上面的温暖让她心中一宽,看了看俞莲舟他们,轻声道:“成昆只需说出一件事情,其他几大派必然会全力打听谢逊下落,不遗余力逼问天鹰教。只因谢逊,便是当年连做三十多起血案,并在墙上写‘杀人者浑元霹雳手成昆是也’之人。” 路遥语惊四座,用这一句话,镇住了武当七侠中的四人。这些事情,她每多说一分,都要考虑自己是否付担得起其所带来的后果。若是换做许多年前,她会一股脑的说出来求个痛快;若是换做三五年前,她会一个字不说沉默下去。然则如今,她侧头看殷梨亭,终究还是将这些无人知晓的隐秘透露了出来。不求因果,但求能全力一试。 俞莲舟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几乎不知道如何反应。路遥觉得反正也是刺激他们,不如一次刺激完,于是继续道:“而谢逊之所以杀人的原因是,他是成昆的徒弟。成昆当年曾非礼他妻子,并且杀掉了谢逊父母子女在内的十三口人,随即隐匿遁逃。谢逊狂怒之下四处杀人留下成昆姓名,希望逼出成昆报仇。至于屠龙刀,谢逊抢来,也不过是为了对付成昆而已。” 连续两拨刺激,武当诸侠一时之间沉默无比,各自消化思量着着极是骇人的消息。路遥左看看右看看,见得殷梨亭再看自己,心中有些紧张,生怕他问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谁知道殷梨亭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你前天头疼的便是此事?” 路遥咬了下唇点了点头。 殷梨亭此事竟轻轻笑了,开口道:“如何,是不是说出来心里舒服不少?” 路遥一愣,本以为任谁都会问如此辛密她又如何会知道,全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殷梨亭看她瞪着眼睛的模样,更是笑开:“若是舒服了些,下回就记得说出来。放在心里一个人难受总是不好。” 路遥使劲眨眨眼,再眨眨眼,感觉着手上的热力,心中忽然一软,听得俞莲舟忽道:“也就是说,成昆这回暗中招来了几大派,是想直接重创甚至灭了天鹰教?那为何少林也被约来?” 俞莲舟等人熟知江湖掌故,自然知道当年血案涉及到峨眉华山崆峒几派,却不知晓为何少林此次也被请了来。 路遥连忙回神,踌躇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全盘托出,只道:“少林我一向不怎么喜欢。不过少林派的空见倒真是个佛门高僧,可惜被成昆设计,一心想要化解此事,结果被谢逊打死了。” “啊?!”俞岱岩惊道:“前些年听说空见大师病逝,却没想到竟然是被谢逊这恶贼给……” 路遥耸耸肩:“总之无论如何,少林派如今也是要找天鹰教的晦气了。而且还不止天鹰教,怕是之后便是明教。事实上明教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他杀尽谢逊全家,只因他了解谢逊为人。在他藏匿的情况下谢逊必然有过激行为逼他出来。这样就会为明教无形树下极多敌人。如今灭完天鹰,九成就要转身去对付明教了。其间还有可能借着你们五弟这一茬,利用人们对屠龙刀的觊觎对付武当。等明教一完,如今的江湖势力必受重创,而这里面得利最多的其实是当今朝廷。言而总之,这件事情怕是要越闹越大,而成昆此人,绝对是个大麻烦。” 众人一径沉默,路遥所言之事件件皆是关系到武林命脉的事情,一件事情上有了差错,江湖怕是便又要一番血雨腥风。一时间,屋中除了将一番担忧说出口的路遥神情放了轻松之外,俞莲舟等人皆是神色凝重双眉蹙紧。半晌俞莲舟缓缓道:“谢逊滥杀无辜虽然可恶,但是始终是江湖恩怨,而成昆此人却是险恶至极,如若不除,江湖上不知要有多少人要因他枉死。此次倒是要解决他才好。” 路遥听到连连摇手:“俞二哥,我跟你们说这些,可不是要你们去找成昆算账的。那家伙功夫实在是太高,呃……” “小路的意思是我们是兄弟及不上他?但说无妨。”张松溪问道。 路遥摸了摸鼻子,“呃,几位莫怪,说得直些,成昆那厮功夫实在太高,我个人觉得,除非张真人来亲自动手,否则怕是危险的紧。几位若是因为我今日此番话语而有所损伤,这……我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而且问题是,这厮狡猾的紧,想要解决掉他,必然得想个周全的法子。”路遥这话已经说得委婉,其实她心中原话是:这家伙不是个什么善茬儿,跟他光明正大根本没用,而且光明正大你也打他不过,如果想要解决掉他,说不得就要用些伎俩才行。事实上她心中另有计较。原本的故事里成昆这个幕后之人一直到最后才被谢逊打死在少林寺,如今虽然剧情已然和从前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武当七侠也并非不可能折损在成昆手上。自己搅进来本是为了避免张翠山与莫声谷的惨死,若是若弄出这么个结果,那便是适得其反了。 不过无论路遥心中在想什么,这 01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1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婉版的话语倒是被几人听进去了,各自微微点头。武当七侠皆不是江湖莽汉,自然懂得江湖之上人心险恶,绝非光明正大四个字便能对付的了的。是以各自低头思索此事。 便在此时,俞莲舟忽然抬头对路遥道:“院门口有人过来,不会武功。” 路遥一愣,不一会儿果然听见门口传来前钱郁喘息不已声音:“大小姐,朱漆急件。”——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情节,却又一知半解,这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尤其如今已然同原著有所不同。说还是不说,说了会怎么样?每多说一件事情,那么自己就要对自己所带来的变动负责,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路遥如今就这样想。所以原谅她不能说太多吧,她要考虑自己是否能对结局付得起责任。 很多亲觉得路遥对殷梨亭没感觉,其实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而已……否则如今何必为成昆的事情,武当的事请这般尽力周旋?何必把纪晓芙安排周道?活了两辈子,俺家闺女绝对是个务实派——所谓喜欢,风花雪月维持不了多久,尽心尽力才是根本。 第五十八章 重重因由起 上一次朱漆急件,让路遥天没亮便匆匆离开武当山直奔泉州。当时的紧急程度,在座众人印象中仍旧鲜明。而殷梨亭的心更是被悬在半空,只因此时他想起路遥急赴泉州那次,他和俞莲舟进城时误以为路遥染病身亡,彼时心情如今想来,仍旧忍不住心中一突。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看着路遥从钱郁手中接过朱漆竹筒。路遥此时却是一愣,原来钱郁递过来的竟然是两封急信。一支上面写着路遥的名字,另一支上面写的却是:殷梨亭亲启。 路遥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秋燃如何会有事要找殷梨亭,就连殷梨亭自己接过竹筒的时候也是有些一头雾水。 路遥顾不得殷梨亭奇怪的表情,径自抽出自己的信笺,上面是傅秋燃的亲笔字迹,短短一行: 阿遥: 泉州一事经查有异,事急速归。另附:与殷梨亭同行方为保险,切记切记。 阿燃急字。 路遥放下信,看看殷梨亭,便已猜到了秋燃定然是嘱咐殷梨亭于自己同回秋翎庄,以策万全。殷梨亭看了傅秋燃写来的短信,亦是不解。傅秋燃写给他的信与路遥的基本相同,只是嘱他千万小心,护得路遥安全。他与路遥各自对视一眼,路遥被泉州一事有异一句说得有些惊疑不定。其实傅秋燃太过了解路遥,这话说到一半,路遥心中急于知道事情起末,才会着急往金陵赶。 “傅庄主来信,说是让小弟陪同她急回金陵。”殷梨亭对几位师兄解释道。 “哦?急回金陵?可是有什么事情?”张松溪问。 路遥摇头:“不清楚。似乎是泉州的疫情有些问题,但我也并没有听说有恶核复发。或许秋燃知道了什么,他在我们走后一直派人在泉州留意调查这次恶核的事情。” 殷梨亭开口:“二哥,三哥四哥,你们如今要去金陵?” 俞莲舟点头到:“本来我们是打算今晚在杭州休息一晚,明日就去金陵的。我以为你们此时已经在金陵秋翎庄,打算到了金陵再联络六弟你,却没想到在杭州碰到你们。” 殷梨亭看见路遥偷偷吐舌头,笑道:“小遥一路上每到一处总会花些时间行医问诊,也就没有着急赶路。” 路遥小声道:“其实四处游玩也是实话。也不知泉州出了什么事,早知秋燃会有急件,倒不如早些回家了,如今秋燃这信叫我放心不下。” 俞岱岩道:“有什么事情,小路你回了秋翎庄问问傅庄主不就知道了么?你和六弟便同我们一道上路好了,杭州离金陵虽然不远,但是有我们陪你,傅庄主更能放心便是。” 路遥点点头,傅秋燃极少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如今看来事情不小。 殷梨亭反复看了两边信笺,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傅庄主一再嘱咐我万分留心提防劫杀你的人,他说泉州事异,会不会是这件事有关?” 方才俞莲舟等人也都听殷梨亭说了路遥先后几次被江湖人物不明原因的劫杀,一时之间都有些没有头绪,如今听得殷梨亭想问,皆看向路遥。俞岱岩更是道:“就是,方才光惦记成昆的事情了。小路,你刚才去问那小孩子可有问出什么?是谁派她来的?” 路遥脸色一沉,叹了口气,“没问出来。” 几人皆是奇怪,在武当山上梅寒兮便和路遥最是亲近,连师父殷梨亭有所不如,众人均以为刚才路遥去问那孩子定然能问出有用的东西来。听得路遥继续道:“那孩子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又不认识字,我没有办法。我问她有没有家人她一径摇头,其余问她什么,她都一径大哭。我去以前钱郁已经派人搜了她全身,连牙齿后面都没放过。除了找到一个年在牙齿上的机关用来发射银针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了。” 此事的确让人头疼,这孩子即说不出又写不出,问什么就只哭。若是个大人路遥到不介意好好折腾他一番骗出些内情来。如今这么个小孩子,以在座几人为人,绝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小孩子,这下软的硬的都不行,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殷梨亭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帕子包起来的小包,打开以后,竟然是今日那孩子射向路遥的几枚银针。他心思较细,俞莲舟替路遥挡下来这几枚银针后,他特意捡了回来。此时看去,银针之上幽幽蓝光,竟似淬了剧毒。路遥接过那银针看了半晌,听殷梨亭问道:“小遥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路遥苦笑:“六哥,甭说神医,我就是神仙也不能光凭眼睛看就行啊!不过你把这个给我吧,我有空去试试看能不能查出来。” 张松溪叹道:“对方竟然利用小孩子来暗算于你,可见手段实在狠毒,让人防不胜防。这小孩不能把她留在这里,查清幕后之人到有一半要着落在她身上。明日要不要把她带上?” 殷梨亭对路遥道:“这前后三次劫杀,倒是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小遥,这件事情你不能再像前些时候那般不上心了。明日把这孩子带去秋翎庄吧,或许傅庄主能查出这孩子来历出身,也算是些线索。” 路遥本是觉得这孩子带在路上也是麻烦,不如留在这里。不过见几人态度坚决,而且说得也是在理,于是点头答应。 一番谈话,如今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路遥看了看天色,对俞莲舟几人到:“俞二哥,你们赶了不少路,今日先休息吧。钱郁已经把客房都准备好了,我先去看看范遥。明日一早我们动身去金陵,如何?” 俞莲舟几人点头,路遥当下招来钱郁,让他陪同俞莲舟等人去了客房,而她自己则转身去了范遥的房间诊脉开方子去了。 范遥这两天被路遥按在床上躺得全身上下已经快长出蘑菇了,但是想到以前在凉州时候他在路遥不允许的情况下便下床活动之后受到的待遇,立时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在床上养蘑菇来得明智一些。不得不说,以养伤而论,此处倒的确是上佳之所。杭州盛夏时节颇是炎热,可这房间近水,通风极好,加上钱郁日日派人送来冰盆放在屋中,倒也并不难过。一应饮食竟然深知他喜好,在这江南之地竟也能吃到千里之外的家乡风味。此时范遥正倚在床上,享受着夜晚风清云晴,听得吱扭一声,路遥进了来。 “小丫头,今日怎么这会才来?”往日晚饭过后路遥必然道他房里查看她恢复情况,今日却晚了不少时候。 路遥放下药箱道:“今天在市集上碰到俞二哥他们,便一同回来了。我把成昆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一下,这事如今是越发麻烦了。” 范遥大奇:“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路遥解开他上衫检查他胸口剑上,一边换药一边将刚才与俞莲舟等人的谈话简要复述了一下,连谢逊所做的血案也没落下,一样不差告诉了范遥,听得他脸色越来越沉。待到重新包扎好伤口,路遥见他要问此事,抬手让他先行等一会,自己在桌边提笔写了两个新的方子,随即道:“你要问什么时候可以下床?急着去查成昆的事情?” 范遥点头,“还有,匿名约几大派的此事恐怕是成昆所为。狮王的事情你如何知道的?为什么不早说?” “我要是早说了,你伤没好就得跑了。至于我如何知道的,你就不要问了,我不能说。”路遥吐吐舌头,“你什么时候能下床?我开的这贴药你用五天,五天之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五天?”范遥不满。 路遥眼睛一瞪,“你能卧底这些年,还等不了五天?难道你想尝尝躺在床上一年不能动的滋味儿?” 范遥闻言叹道:“小丫头,天底下的医生要都如你这般凶,怕是绝没有几个人敢生病的。” 路遥哼了一声,“天底下的医生要有一成有我这般医术,这世上想找出个生病的还不容易呢!” 范遥叹息:“五天便五天吧。但愿这五天出不了大事。” “明日一早,我和六哥他们便去金陵,此事若真是成昆所为,他手脚就是再快,这事也要等到九月才行。你且安心养伤,我们在金陵等你便是了。到时候倒要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范遥闻言,脸上神情戏谑:“怎么?这就要跟殷梨亭走了?” 路遥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床上躺久了太过无聊?是秋燃来了急件,说是泉州一事有异,让我立即赶回秋翎庄,而且路上小心安全,我这才赶紧跟他们走的。” “泉州一事有异?什么意思?” “不知道,知道就好了。”路遥耸耸肩。 范遥顿了片刻,嘱咐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赶快回去得好。我给你那块铁焰令你千万保管好,武当七侠功夫不错,但是毕竟有些事情倒不如我明教行事来得方便利落。明教在金陵的分舵便在栖霞山脚,你若有事持此令上门,他们定然无不禀尊。” “好,我明白。此次若是解决掉成昆,你还打算回汝阳王府么?你消失这么久,他们不会起疑?” “我自有办法推搪过去,小丫头不用替我担心。倒是你,我一直奇怪,你除了治病救人来者不拒之外,一向不喜欢管闲事,如今到怎么如此操心起成昆的事情了?”这件事情范遥一直没有想明白,路遥似乎对成昆格外的反感,而且反感的相当认真,实在不太像她平日里万事随性的脾气。 路遥听得他问,眉毛一挑:“本姑娘又不笨,有我帮你算计摆平成昆,也算是一项助力,不好么?” 范遥叹气:“就是你不笨,我才宁可让你袖手旁观。要知道成昆委实狡猾的紧,而且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你若是参与进来,我怕会很危险。” 其实范遥说得路遥心里何尝不知,心中微微一叹。她抬起头,窗外是沉沉夜色,点点橙色灯火由远处透过来,一时间竟让她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是杭州的秋翎庄分号,还是记忆中很多年前那一间生活着三个孩子的小公寓。这些年时光如水流过,她总是在潜意识里混淆了时间,也或许,是时间混淆了她的意识。她脸上悄悄蔓延出来些许迷蒙气息也晕染了范遥的眼,有些迷惑的看着这个小了自己二十岁的小姑娘。一瞬间那样的迷蒙让范遥觉得眼前一身青衣的身影似乎远比他所认识的路遥要复杂的多。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范遥听到她声音有些低哑,轻声道:“其实,最开始的原因是为了帮武当一次,因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范遥听闻,疑惑道:“这样?……你说的是傅庄主?” 路遥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秋燃。是一个曾经承诺会一直陪我到最后的人,叫顾若长。” 他心中一跳,路遥的声音平静悠远,似乎陈述的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她极轻极淡的笑了笑,继续道:“如今若长已经去世了,他或许也算陪了我到最后,至少,到他一辈子的最后。那时武当山上看到六哥他们兄弟间的亲密无间,便让我想起他,还有秋燃,想起我们小的时候。我无法看着六哥他们再经受一次我和秋燃曾经经受过的,所以才帮他们。” 范遥先前全然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答案,看着路遥落寞清冷的神色,一事竟也不知说什么好。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些许光芒,目光投向门板,似乎想要透过它看到什么。 路遥什么都没听到,她又回忆了昔日顾若长留给她和秋燃的卡带,那是他死前留给他们唯一的东西。卡带里他的声音一贯低柔,一如七岁那年她刚刚被从废墟中救出来,黑暗和恐惧使她惊吓得连哭泣都不会,那个时候便是这个声音轻哄着她,陪她过了之后无数日夜,廿载春夏秋冬。录音里,他细致叮咛,就仿佛从小到大的每一天一样,琐碎,平凡却又无比温馨。在最后他对她说:“阿遥,记住我告诉你的话,要和秋燃相互照拂扶持,一直到最后,我会始终陪着你们。”如今挚爱西去,清音独留。顾若长的确在以他自己的方式留在秋燃和她的生活里,尘世变迁桑田沧海,这个名字从不曾被遗忘,而是成为她与秋燃间最令两人沉默无声,却也最令两人相依相存的事物。 范遥沉默下来,路遥的神情让他明白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相识五年,路遥在他眼中始终是当初那个十四岁模样,脑袋聪明医术厉害得叫人头疼的小姑娘。纵然五年过去她身量已然出落成窈窕少女,但是影子从未改变。每每忆起,会让他想到夏日里山野间晴翠的野草,带着淡淡的清香味道,在热烈的阳光下尽情的舒展叶片,就算一夜风雨以后,依旧无比清新,晨光下显得异常明媚。这种感觉会让任何人精神一阵,不由自主的泛起笑意。 然而此时,他却觉得看到的是一川轻烟细雨中的迷蒙草色。细雨湿流光,路遥这一刻的神情让他觉得这流光般的草色让人有些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看着窗外湖面的路遥忽然笑了,迷离在夜色里的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不明的情绪,“我先回了。明日一早我和六哥他们便去金陵,你养好伤到金陵寻我们便是。”说着取出一块小木牌,道:“这个你拿着,到了金陵若要找我,就直接到莫愁湖畔的秋翎庄。把这木牌给门房看,他们自会带你来见我。不要一个人乱闯。” 范遥接了过来笑道,“昔日我给你铁焰令,如今这可是以一换一?” “我这可没你那个那么有用。你拿着它从大门进,若是乱闯,秋翎庄里还是有不少机关的。”路遥耸耸肩,语罢轻轻推了房门,一路出了院子,身影隐没在灯火尽处。 范遥此时却仍旧盯着被关上的门,他知道此时门外,便站着殷梨亭。 片刻前,正要敲门的殷梨亭听到路遥的低语,顿了有那么一刻,随即轻轻收回手,转身退到一侧的花圃里。之后他看着路遥推门出来,脸上神情浅淡平静、并没有如曾经那般慌乱难过,于是轻轻松了口气,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此时范遥得房门未得关严,他走上一步,看见门内倚在床上的范遥正看着他,眼神清明恳切。一瞬间,两人竟然明白对方的心意。殷梨亭一点头,轻声道:“范兄放心便是,我自会全力护小遥无恙。” 范遥听他所言,点点头,微微一笑。忽地便想到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如这般一样。只是多年过去,那时候碧水寒潭边上的人影已经渐渐模糊,不复再见,然则彼时心情,却一如当初,不曾更改。 第五十九章 冉冉横塘路 第二日一早清晨时分,一行人轻骑快马由北门出了杭州往金陵而去。 几人均知路遥急着见傅秋燃,是以一路上赶路赶得甚紧,加之钱郁备下得皆是上等快马,终于在第四日上赶到了金陵。 还离着金陵城五里地,众人便见得官道之侧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由乌黑的描金香木所制,上雕云纹如意,轻纱覆窗,精致而宽敞,却不显得张扬。路遥见了那车,神采瞬间飞扬起来,一个璇身下马,脚下展开轻功直接向那马车飞去,声音欢快犹如出谷黄莺:“秋燃!” 便在此时,后面殷梨亭等人只见车厢之中一只纤秀修长的手伸出,拨开色彩明丽的云锦车帘。一个白色身影弯身由车厢里出来,是个年约弱冠的公子。殷梨亭等人刚看清那人模样,便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无不睁大双眼,就连以俞莲舟的深沉老练,也忍不住显出惊讶之色。只因这年轻公子,实在是太过……美丽了些。 美丽一词,原本就不是用来形容年轻男子的,但是除了这个词,几人实在想不出更加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之人。皮肤白皙,五官如冰雕雪塑,挑不出一丝瑕疵,精致的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不小心亵渎了去。他身量中等略高,一身白色云锦暗纹长衫外罩破如蝉翼的黑色轻纱,微风一过吹拂起来,层层如烟似雪一般,衬得整个人仿佛云端仙人,揽风踏月,行烟带雨。 此时,这美丽的不似人间之士的公子身上,正挂着因赶路而一身尘土的路遥。而那精致的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容正被路遥用两只手如揉面团一样拉长捏圆的揉来揉去。 “阿遥你怎么这一年多弄得黑得跟只老鼠似的?不是特意嘱咐你养的白一点,省得嫁不出去么?”傅秋燃如白瓷般的额头上皱成一个川字,手一拍路遥额头。一开口即便立时打破了方才气质。 路遥一瞪眼睛,笑嘻嘻的道:“你就算许久不当大夫,当年学的的东西都就饭吃了么?咱用的小老鼠十之有九都是白色的,你到是白的和它差不多,说我干嘛?!” “哦?是么?那是谁当初看到黑色的老鼠就爱不释手的抓着,还非趁人不注意偷回来养在家里?结果养出的老鼠和人一样凶,天天溜进我的鹦鹉笼子里,把那对虎皮鹦鹉吓得乱扑腾?” 路遥使劲一揪他的脸颊,“漂亮的男人就是小心眼儿,八百年前的不是你都记着,至于么?我黑点不是正好衬你白?我难嫁出去不要紧,你好嫁出去就行了!”说着拍了拍他,大笑道:“不过就你这样的,敢娶你的都没几个,还是少说我吧!” 傅秋燃一抚额,叹道:“人又黑,性子又凶,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一样不会,还不晓得自己装一下。你看看你把人家吓得。”说着冲两人身后的俞莲舟殷梨亭四人一抬下巴。 殷梨亭俞莲舟等人直到此时才略略缓过劲儿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是惊于傅秋燃的容貌气质,还是惊于两人如此亲近的反应。当然,在听到之后经年不见的两人的话语之时,除了殷梨亭,几人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至于殷梨亭,早已习惯路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他如今总算弄清楚了路遥嘴上的本事是打哪里练就出来的。 路遥这才松开手,拉起傅秋燃来到几人面前,笑嘻嘻的道:“这位祸水红颜便是我常说的秋燃。秋燃,这几位是武当七侠中的俞莲舟俞二哥,俞岱岩俞三哥,张松溪张四哥,还有殷梨亭殷六哥。” 傅秋燃双手一揖,“秋燃不涉江湖,几位名声也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况且阿遥这段时间想来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秋燃这里先行谢过了。”言罢依长幼一一见礼,待到殷梨亭时,又抬头多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深意。 俞莲舟等人连忙还礼。江湖之人少与商贾打交道,纵然因为路遥之故,傅秋燃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颇为熟悉,但傅秋燃容貌实在有些震撼,是以一时之间众人倒是安静下来。路遥和傅秋燃全没在意,事实上俞莲舟等人见到傅秋燃时的反应已经比他所想象的要好多了。曾经颇有不少人,见到傅秋燃后连话都说不利落,比起他们,武当诸侠只是惊愕片刻的确算不上什么。 几人之中以俞莲舟为尊,是以率先开口道:“路姑娘医术精绝,医好三弟多年不治之疾,武当上下无不感念于心。何来麻烦一说?傅庄主过谦了。” 傅秋燃回到:“阿遥立志行医济世,此等事情原是她本分所在,俞二狭和贵派皆无需挂心。”说着,极漂亮的眼睛瞟向殷梨亭,笑道:“倒是由泉州开始,殷六侠对我家阿遥照顾有加,几次护她无恙。她的脾性我可是有数得很,这几个月下来,殷六侠怕是被折腾坏了吧?” 路遥心中坦荡,全不介意傅秋燃挤眉弄眼的问话,却又担心殷梨亭会不好意思,于是还没等殷梨亭答话,一把拉过傅秋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顺便瞪了他一下:你没事逗弄人家做什么? 傅秋燃一敲路遥脑门,“还不是为了来抓你?你这四处晃荡的死孩子,我要是不多迎几步出来,闹不好一转眼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向她眨眨眼:实在忍不住! 路遥一缩脖子,吐吐舌头,脸上笑意不减。 后面几人看不见两人之间眼神交流。俞岱岩听见二人说话不禁大笑,朗声道:“傅庄主,小路自出了杭州,一路上可是紧赶慢赶着回来的,这点我们师兄弟都可以证明。” 路遥忽然想起什么,贼贼的瞟了殷梨亭一眼,发现殷梨亭但笑不语的看着自己。之前两人由莆田一路行医、四处游玩,几天也走不出几十里的事情,赶忙向他挤挤眼睛,看得殷梨亭忍俊不禁。 众人一道骑马往金陵城内行去。路遥与傅秋燃自小一起长大,这一次先是因为武当俞岱岩之事,后又因为泉州时疫之事,前前后后一别经年,相见之下自然有无数话要说,于是一时之间欢快得如雀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靥如花,闻之生香。殷梨亭倒是还好,这段日子来已经充分见识过路遥的脾性,而在俞莲舟等人的印象中,更多留下的则是她当初武当山上为俞岱岩诊脉的一丝不苟,紫宵宫中怒讽少林派的锋锐言辞,以及洗脱张翠山于屠龙刀关系的缜密谋划,就算偶有同莫声谷笑闹,也只是一带而过,比起前面的深刻印象,委实很容易被人忽略。于是,这次几人头一次见到路遥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欢快,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路遥便是十几岁的少女,何来“像”之一说? 傅秋燃同路遥讲着话,武当诸人的神情却是尽收眼底。这一头又同几人闲聊寒暄,竟也讲些江湖中事。这到让俞莲舟等人颇是惊讶,没有想到傅秋燃一介商人竟也颇是了解江湖掌故,而且闲聊几句,非但不让人觉得外行,话语态度极是自然,让与之谈话之人感觉很是舒服。 殊不知自从路遥在武当山上第一次给他写信言及武当之事,他便花了大量功夫派人调查江湖事务,各派人员以及掌故与纠纷。盖因他与路遥之间情分亲密无间甚于手足,路遥既然帮助俞岱岩治疗了手足残疾,他便料定她今后很有可能会频繁和江湖之人打交道,是以事先掌握一切情报,以待需要之时供其使用。路遥此时心中暗笑:一年多不见,秋燃这商人做得到是愈发专业,八面玲珑的功夫可是修炼的炉火纯青啊!说着笑睨了他一眼。傅秋燃又何尝不明白路遥的意思,眼角上挑含笑:那是当然! 不过半个时辰,众人便进了金陵城。金陵城地处繁华,作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的国都,素有六朝古都之称。秦淮河水由城中而过,传言乃是秦始皇为泄金陵王气而修建。除了秦淮河外,金陵更有横塘,位于金陵城西,风景瑰丽,显尽江南灵秀。 秋翎庄便座落在横塘侧畔。 与众人所想不同,作为江南商界的后起之秀,占据了药材,织坊大半行业的秋翎庄的主庄全然没有商界大户的气势,甚至还不如杭州的分号。杭州分号至少还有朱漆大门,上有黑底金字的匾额,门口两旁白玉石狮为伴。而金陵这秋翎庄主庄,竟然连大门也不算有。一行人沿着横塘畔行来,见得一座白墙青瓦的院落掩映在重重杨柳之间,在青石板路一侧,一条由鹅卵石铺就的不宽的小路,小路两侧是修剪得整齐的青翠草地。走得十来步便是一座丈许宽的滴雨檐门。院门仍旧是白墙青瓦。门两侧各一条形木匾,上有行书对联,乌底绿字阴文: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殷梨亭抬头却并没有看到匾额,略略环顾,才在门口一侧的草地上看到一块形状特异的大石,大石上篆刻两字:秋翎。唯有这二字用了暗金描画,若非这二字,怕是绝没有人认得出这幽静清雅的地方便是金陵首屈一指的秋翎庄。 张松溪到得此处见了,赞道:“傅庄主端是风流清雅之士,这秋翎庄可是让我等开了眼界啊。” 路遥闻言,连吸了三口气,脸都有些快要憋红了,一手撑着腰,肩膀忍不住抖动。傅秋燃冲她一瞪眼睛,扬眉道:“你就不能给我些面子么?” 这一句话终于让路遥大笑出声,清脆响亮,几乎要笑得差了气。武当诸侠面面相觑,不解的看着傅秋燃眯着眼睛看着路遥,随即向几人一拱手:“我家阿遥自小没规没矩的惯了,几位莫要见笑。” 路遥却站直了身子,擦了擦几乎笑出来的眼泪道:“好好,这次我便给你这个面子。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正说至此,那滴雨檐的门却吱扭一声被推了开,里面一名蓝衣少年,约合十三四岁样貌,干净清爽。他见得门口众人,不慌不忙的开了门,出来对傅秋燃和路遥各行了一礼:“庄主,大小姐。”随即对俞莲舟等人也行了礼,因为不知道姓名,便也不招呼,态度恭谨有礼却不卑不亢。 傅秋燃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同晋文说,武当客至。” 那少年一拱手,快步去了。 “此处便是敝庄,诸位既然来到金陵,若不嫌弃还请在此下榻,也好让秋燃一尽地主之谊。”傅秋燃道。 “如此,俞某便与师弟们在府上叨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燃出场,小小惊艳一点~他的重头戏在后面。 俺刚刚到家还没睡觉就更文。困死了~更完了去睡觉,留言晚上回,积分晚上送,我实在困得不行了~~。网上应该还有一章,如果我能把我爸妈玩的已经半坏的电脑的笔记本以及电视修好的话…… 当然,bw的晚上一起处理~~ 第 六十 章 往昔易成伤 武当诸人明白路遥和傅秋燃久别相逢,必然有不少话要讲,又涉及泉州一事,是以用过饭后便以休息为由,各自回了已然备好的客房休息,将时间留给傅秋燃和路遥相叙。 这边傅秋燃看着已然将饭桌上的菜色风扫残云一般席卷而光,吃的心满意足的路遥,叹道:“你这吃饭的样子,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这一年多你就没吃饱过。” 路遥道:“吃饱是一回事,这么多可心的菜在同一张桌子上,不曾撑死已经算是我有自制力了。” 两人起身,一路往后院走。秋翎庄引横塘水入庄,多值各类草木,比起一般江南园林的池塘,多了不少如溪流、竹林一般的景色,少了几份人工斧凿的味道,显得更加生动。而且傅秋燃和路遥因为前世之故,又都是不喜欢守规矩的人,是以几乎没有哪个院子是按照此时经典的院落形式来,柳暗花明、奇峰突起随处可见,各个院落乃至房间均是风格迥异。 路遥吸口气,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在阳光斑驳的小路上转了几个圈,叹道:“果然还是家里最舒服,连空气都和我比较相合。” 傅秋燃“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泉州出来以后四处乱逛,就是不晓得回家。” 路遥吐吐舌头,“小心眼的男人,反正你也不在家,我那么早回来做什么?”随即正色道,“说道泉州,泉州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事异?” 傅秋燃看看左右,见此处已经是书房内院,除了他与路遥二人,其他人绝对不会擅入。于是压低声音对路遥道:“根据傅洪的情报,我怀疑泉州的鼠疫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并非自然爆发。” 短短一句话,仿如炸雷一般在路遥耳边响起。她瞪着傅秋燃,脸上神情诧异中带着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惊恐,“故意?!你是说,泉州鼠疫是人为的?!这、这、这!” 傅秋燃把路遥拉进书房,关上了门,对仍在震惊中的她道:“消息是傅洪传回来的,他办事一向严谨稳妥,既然如此说,想来不会有差。”说着吧当初傅洪命人日夜加急传来的书信递给路遥,随即也坐了下来。 路遥仔仔细细可谓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一遍那封信,眉头越皱越紧,到的最后整个脸色青黑,眼中闪过的光满锐利至极。 这封信是傅洪亲笔所写,详细描述了他所查到的事情经过。秋翎庄的一项主要生意便是航运,中原几条主要水路以及沿海港口都有标有秋翎二字的船队甚至专门的货港。而泉州一地,乃是通向海外的重要港口,历来商贸航运极是发达,秋翎庄在彼处的航运生意颇大。以傅洪所述,在鼠疫爆发的半月之前,曾有一不知何处来的船只停靠在泉州港口,便在秋翎庄自家港口的一侧。彼时海外与中原商贸往来频繁,有商船停靠本来不觉得奇怪。可是这艘明显是商船的船只停靠之后,却没有任何货物装卸,甚至几乎没有人上下船只。这样一停靠便是三天,十分奇怪。然而泉州每日来往商船客船数目庞大,人员流动频繁,是以除了秋翎庄的几名伙计,众人皆都无暇留意于它。直到在第三日上,忽然有一人来到此船停靠的港口处,从船上下来的一个船员手中结果一个不小的包裹,外罩着黑色巾布,不知是什么东西。交接过后,那船随即起锚离去,片刻未有停留。当时秋翎庄名下一个跑腿的伙计曾经在回自家货港的路上正好路过那商船停靠之地。以他所述,他曾看见那来人曾略略掀开一角查看包裹,他就势看去,发现竟然是一个笼子,里面赫然是十几只老鼠!他当时虽然觉得时分诡异,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傅洪被傅秋燃派去泉州查询鼠疫起因,四处查访鼠疫恶核事发前一个月的各种异事,才有人提到这艘船,进而查出这些情况。 路遥前前后后把那封信读了三遍,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颓然放下信件,神情不定的看着傅秋燃。作为大夫,这些年几多经历时疫灾患,她并不惧怕鼠疫恶核,但是整个事情实在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想到整个泉州,莆田,永安一带瘟疫遍布,病死无数的场景竟然是有人在幕后刻意为之,她背后接连打了两个冷颤。咬牙道:“这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然而此时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瞬间一种强烈的刺痛让她不由得的将头埋在手臂里,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傅秋燃看着她,一语不发。两人既是大夫,某种程度上对于生死其实比很多人看的更开。救人只求尽力,若是尽力之后仍旧救不了,也便罢手。泉州鼠疫死亡无数,路遥和他既然尽了力,便没有什么可后悔难过的。可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件事情,让震惊中的她回忆起前世太多不堪的记忆。两世相依,他太清楚路遥想到了什么。过去的事情再一次涌现眼前,犹如反复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满是鲜红的血色。便是历尽生死,来到这个全然不同的时空中;便是十数载一挥而过,有着新的身份与生活;便是岁月变迁人事易动,各自都可以为了身边的人再次笑容相若;然而昔日那浓重的一笔,却是永生永世摆脱不掉。人往往最难面对的,便是自己。 他知道此时此刻对于路遥来讲,自己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方法。他也知道路遥足够坚韧,可以自己重新抬起头。事实上,于这一点,路遥比他与顾若长都要勇敢得多。 果然,时过半晌,路遥抬起了埋在双臂中的头,直起了腰。脸色仍旧不好,但是目光却是清明淡定了许多。接过傅秋燃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进入胃里,让她觉得整个人稍稍回暖了一些。她微微叹了口气,缓声道:“我如今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几次三番追杀于我了。想来此人定然是想利用鼠疫,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而得知泉州鼠疫有得医治之法,怕是恼火得很。可是,知道医治之法的不止我一人,那其他大夫?”她心中一紧,急急问道。 傅秋燃安慰她道:“我已然给各地分号去过消息,除了你和苏笑之外,还并没有人遭到劫杀。而苏笑那小子实在命大,遇到了几个江湖中人将他救了。这小子过的倒是舒服的紧。你猜那几个江湖中人是谁?” 路遥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傅秋燃扬眉笑道:“峨嵋派的,三个人。静玄,丁敏君和贝锦仪。” 路遥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是她们?” 傅秋燃笑道:“谁让你晚回来?若是你早些天到,就能看到丁敏君被苏笑气到七窍生烟的场面。” 路遥一想,苏笑那性子加上丁敏君的脾气,纵然忧虑重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一笑过后又是皱眉,“只有我和苏笑?这次时疫改良的白虎汤的方子的确是我和苏笑两个人做出来的。而且用药之时须得行针以调和药性,否则病人很容易因内腑出血而丧命。这行针的方法虽然不少大夫知道,但论行针的功力,却只有我和苏笑掌握的最好,其他大夫大多把握不住。这么说来对方倒是很清楚我们的情况。而且我更加担心的是,这几次三番没完没了的追杀,摆明了是想除掉我,这也意味着,很有可能对方仍旧想利用鼠疫。也就是说,泉州之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傅秋燃点头:“以我看,这个‘或许’可以改为‘九成’。我叫你赶紧回来,一则是担心安全,二则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你的这次的医疗记录可有整理出来?” 路遥眨眨眼,随即笑开,“这办法好!”二人心意相通,只言片语之间便能晓得对方用意,“我们把所有医案公开,印出来免费赠阅,让全天下大夫都知道应对方法,我把行针的窍门也加进去。这下他就是杀了我和苏笑也再没有用了。你放心,我稍稍收拾一下就可以用,明天想来就可以给你。” 傅秋燃道:“这些天你仍需要小心。进出定然要和殷梨亭他们一同。真若有事,他也能护得你一时无恙。” 路遥叹了口气:“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就好好练功了。等这些事情过去以后,我去趟竹谷,把那里能用的功夫敛包收拾一下,好好突击练习,也省得让人担心。我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艺多不压身。” “好。”傅秋燃点头。他本来和路遥差不多,也本对这事比不上心。然而此次事情,到让他明白在这个时代,有些功夫傍身总是好的。 “秋燃,依原本的故事,成昆这个人如今应该在做什么?” 傅秋燃一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2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傅秋燃一愣,不明白路遥为何回忽然提到此人。 路遥苦笑,当下把从俞莲舟处得知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道:“如今我怀疑,或许这几次三番追杀于我的人便是他也说不定。对方既是江湖来路,又与泉州有些关联。而且在鼠疫的发生时间上也对的上,甚至还有动机:他想毁掉明教。一旦染上这种烈性传染病,功夫再高也危险的紧。何况明教如今在与元军交战的教众们功夫算不上高明,一旦这种鼠疫在人口密集的军营里爆发,后果可想而知。” 傅秋燃先前并没有和范遥有过密切交往,是以全然没有意识到成昆这么个角色。如今路遥一提,他脸色也立时沉了下来。如果反复追杀她的人是成昆,那么整件事情怕要重新计量了。成昆的功夫高于谢逊,加之心狠手辣行事阴毒,若这次惹上的是他,可是个大麻烦。 半晌,他声音略略迟疑:“成昆如今应该在少林寺,若是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解决你?而找些不中用的江湖杀手?你和范遥不一样,成昆借峨眉的刀杀重伤的范遥,是因为范遥一时半刻影响不到大局,无需他动手。而你有着应对鼠疫的办法,那么如果这件事情是他一手策划,怕是他一刻都等不得,恨不得亲自来动手立时取你性命才对。” “是呀,这点我也想不通。不过我先把这回泉州的医案药方公布出来,无论这人是谁,就是想要杀我也晚了。公布出来以后咱们看看成昆之后的举动,想来也就有数了。若真是他,也不枉我算计他这么久。” 傅秋燃几次收到路遥传书,清楚她想要帮武当保住张翠山的想法。昔年的事与情,路遥担了几分,他便担了几分,半点不曾少,是以在这件事情上路遥的心思他心里如明镜一般。“顾若长”三个字,于他二人而言,重逾千斤。所以当路遥改变了原本事情发展的轨迹,治好了俞岱岩,送来了纪晓芙的时候,他一直全力促成。只因为尽管对于顾若长的思念,他与她表现不同,但是情却是一样。他比路遥更加熟知倚天屠龙记中原来的故事,武当诸侠之间亲逾骨肉的情分一样成为他对顾若长思念的一种排遣寄托。他看着路遥,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作脸上笑意,抬手将她耳际落下的几缕碎发捋了回去。 无论事情如何,无论旁人怎样,两人始终都是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回国,生物钟有点混乱。外加飞了两天欠了一章,今天早上补上给你们。更新时间这两天可能会有点混乱什么的~ 关于秋燃……那个,其实两个人算是魂穿,秋燃运到比较背(好?),碰到这么个好皮像??? 还有,再说一遍,再让偶知道有人搬文……我就飞去西塘和乌镇玩个十天半月,到时候更新嘛……哼哼~ 没潜水的可以撤啦,不要再往下看…… 潜水的……………… 哼哼,恒河沐浴图。那水里面据说可是什么都有的,你们要是忍得了,就继续待下去吧……嘿嘿~ 第六十一章 数载流年度 “回殷六侠,庄主和大小姐的院子从那个回廊过去便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向丛丛绿竹间的抄手游廊一指,“转过里面的院子,檐下挂有风鸣铜管的屋子便是大小姐的居所。” 殷梨亭略略思索,依礼路遥一个女孩子家的居所,他不好乱闯,于是道:“可否相烦小哥帮忙通报一声?” 那少年道:“殷六侠,我们是不可以进出那里的,府上除了傅、宋二位管家,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那处。不过庄主吩咐过,若是您几位有事的话,径自进去便好,无需通报。” 殷梨亭闻言,谢过了那少年,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傅秋燃和路遥的院子。 自他到得秋翎庄上已经两日有余。秋翎庄与时下的府第宅院皆是不同,全然不按宅院的规矩,每个院落之间似乎是随性而设,没有任何依循。可细细看来却又另有一番门道,院落的结构屋舍、竹石花木、池塘溪流皆尽和朝向,日光,甚至风向配合的恰到好处。各个院落皆是相通,却又各自独立互不相扰。若不是昨日他同俞莲舟等人出门打探峨嵋少林几派动向,路过门口看到大门处进进出出有不少人物,他几乎忘记了此处是如今江南商界中颇有些名气的地方之一。 秋翎庄仆从不多,一律清秀的十来岁少年,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而立之年的主事管家模样人物。每一个人举动皆是斯文有礼,难得的是不卑不亢,毫不见婢仆之气,到似是既有教养的世家公子。 昨日张松溪同几人叹道:本以为傅庄主是一介富贾,如今看来,到真是个雅人高士。 殷梨亭却并不惊讶,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能和路遥一同长大,被路遥如此重视的傅秋燃绝不可能如寻常商人一般。所以当连俞莲舟都觉得傅秋燃和秋翎庄颇是出乎意料的时候,殷梨亭反而是师兄弟中反应最平淡的一个。而且他有大半心思放在路遥身上了。 路遥自从回了秋翎庄,就没再露面。傅秋燃曾特意派人来告诉几人路遥在她自己的院落里忙着修改医稿,若是有事直接去寻她便行。殷梨亭忍了一天,最终压不住心中渴望,在几位师兄笑得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去找她的院落。 穿过竹林中的小径,殷梨亭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日光晴好,一片修剪的整齐的草地,往前便是秀美的横塘。湖畔一栋竹舍,一角屋檐下正挂着一大一小两串黄铜的风鸣铜管。枫木木坠轻轻摆动,敲动铜管发出一高一低悦耳的声音,映衬着鸟鸣与湖水之声,以及风过竹林沙啦啦的回响。殷梨亭不由自主方轻了脚步,来到竹舍前。他不知路遥此时正在做什么,或许还在休息也说不定。想要从窗内望去,又觉得于礼不和,想要直接呼唤路遥名字,又怕扰了她休息,想要转身回去,心中一缕想念又牵得他转不回身,正踌躇间,他看到那风鸣铜管,灵机一动,伸手握住那木坠,摇动两下,两串铜管一时叮叮当当清脆作响,极是好听,却听得出绝不是因风而动。殷梨亭连摇了三四下,就听一侧得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路遥从里面探出脑袋,“是谁……六哥?” “我怕你在休息,没敢叫你,摇了摇这铜管看你是否醒着。”殷梨亭松了手道。 路遥抓了抓微乱得头发,“这办法倒是好,我若现在睡了,绝对听不到这风铃的动静。”说着连忙开了门,“六哥进来吧。” 殷梨亭进了门,一见房中情景,很是惊讶的张了嘴。路遥摸摸鼻子,连道:“呃,对不住,有点乱。” 能让殷梨亭惊讶的张大嘴的房间,何止有点乱三个字足以形容。 这房间很是宽敞,一面面向横塘,开着数面宽大的窗户,轻纱低垂,视野极好。中间是一个花厅,两边各用轻纱隔出一处房间。如今卧室一边纱帘垂下,而另一边书房则可以从花厅一览无余。整个房间中很多摆设都很是奇特,殷梨亭也不识得是做什么。例如花厅中一个既似软塌又似座椅的东西,如今上面堆满了不少书本,还有衣物。书房里面,一张极大的书桌,上面满是纸稿,笔墨,还有似是餐具的碗筷。一条薄毯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地面上除了书本,还有路遥常用的医疗药箱,而在另一侧的小几上,摆满了几样碾磨药材的工具,和不知名的药草。此时阳光正好,照着这一室狼藉,不可谓不壮观。看着路遥偷偷吐舌头的模样,殷梨亭笑道:“还好,的确只是‘有点乱’。” 殷梨亭看着路遥三两下把花厅软榻上的书籍三两下拨到一边去,给他腾出了地方,“六哥先坐吧。” 殷梨亭颇是好奇的坐在那软榻上,觉得很是柔软舒服,不禁道:“这软塌倒是特别。” 路遥清脆一笑,递给他一杯茶:“那是,为了这个,我和秋燃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找了无数木匠和裁缝,做了八九个样品,才弄出这么个合意的。前后折腾了三个月,那时候金陵城里的木匠一听秋燃的名字都头疼。” 看着路遥小孩子一般有些得意的神情,殷梨亭这几日因成昆与张翠山一事的忧虑一时尽去,心下温暖,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她的脸颊。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立时有些慌张,连忙吸了口气,有些不敢看路遥。路遥到没注意到他,径自递了杯茶给他。 一盏茶尽,殷梨亭凝定心神,抬头见路遥在书桌上大堆大堆的书籍纸张里面翻找,时而收起一些,其余的扔得更远,一时间屋中倒是更乱了。殷梨亭走近,随 手抄住路遥抛到身后的一本书,一看书名《普济本事方》,再瞄瞄周围书籍,基本上均是医书挂图一类,于是不禁好奇道:“小遥,你这在做什么?” 路遥径自低头,一边拾捡着有用的医稿,一边往外扔着没用的书籍资料,道:“把泉州时疫的医案收拾整理出来给秋燃印制成册。” “印制成册?”殷梨亭不解。 路遥点点头,“下回若再有类似情况,其他大夫也可以参详这次泉州的药房与医案。” 殷梨亭并不了解这些,听起来到觉颇是新鲜,拿过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细读。发现上面的记录十分翔实,便是他一个外行人读起来,也读得懂不少。 路遥此时抬头,忽然发现被殷梨亭接在手里的一个簿子正是自己所寻之物,连忙从他手里拿过来,翻了两翻,满意一笑,方道:“行了,我去把这份稿子给秋燃就可以出门了。” “出门?小遥要去哪?我与你同去吧。” 路遥面现奇怪神情,秀眉微蹙唇角却闪现笑意,“六哥今日没有其它事么?真要同我去?” 两个人几个月来几乎同进同出,殷梨亭不明白路遥为何如此问他,认真道:“我在你身边傅庄主也能放心些,就算金陵地面秋翎庄声势不小,但我一直担心劫杀的那些人。小遥,听话,这段时日莫要一个人出门。” 路遥见他目光认真、满脸担忧模样,本来心中好笑此时忽地一软。眼前的这个人,几次三番相护于她,一路行来处处为她设想,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事情,甚至是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一年前她初识的殷梨亭一如傅秋燃给她的手记中一般,温和纯净,坦诚中带着腼腆。而如今,眼前之人仍旧言行如风光霁月,仍旧时常会被她弄得脸红,但是她总觉得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地方和原著里不同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有时候迫是迷惑,原著中的殷梨亭和她身边的殷梨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殷梨亭。 殷梨亭此时一双眼睛清亮亮的看着路遥,里面满是担忧,加之如哄孩子一般的声音,让向来吃软不吃硬的路遥彻底投降,于是摇了摇一根手指,道:“那可说好,是你一定要跟来的啊,可不是我让你来的。到时候不要怪我!” ———— 殷梨亭看着面前足有三层的彩楼,一身男装的路遥站在他面前,一手叉腰道:“六哥,你确定你还要跟我进去?” 殷梨亭仍旧有些不解,不明白路遥今日为何几次三番阻止自己同她一道。不过仍旧点头道:“这是自然,小遥,你今日怎么了?” 路遥看着殷梨亭站在“满庭芳华”门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要同自己进去,犹豫再三,一点点坏主意终究是从心中奋力挣扎而出,眼睛乌溜溜的转着,笑道:“也没什么,如此我们便进去吧。” 满庭芳华,顾名思义,一庭秀色。只不过这秀色却非美景,而是美人。这满庭芳华正是金陵城中这几年最是炙手可热的青楼,这几年来无能出其右者。尤其是楼中的头牌姑娘溪喧,更是城中权贵名流一掷千金都难以一睹芳容。外间传言溪喧本是出身名门的小姐,书香门第教养极佳,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精,更妙的是佳人舞得一手好剑,踏歌而来,人如玉剑如虹,端的令人心折。只是命运多舛家道中落,不得已沦入风尘。但溪喧在满庭芳华倒也来去自如,没有人敢为难于她,盖因秋翎庄主乃是她唯一的入幕之宾,一早便替她赎了身。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秋翎庄主并未金屋藏娇,甚至没有另置外室,而一任溪喧自主来去,在满庭芳华是来是走均由溪喧所愿。这已让所有人大奇,而更让人惊奇的是溪喧竟留在了满庭芳华,只是从来不接客,偶尔兴致一来弹奏一曲,便已让无数慕名而来一瞻风姿的人们趋之若鹜。 殷梨亭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实上他能如此坦然的同路遥进来,关键的原因是他根本不太清楚满庭芳华是什么地方。直到两人坐在满庭芳华的大厅当中,一应花枝招展的小婢你来我往端茶送水,他才觉出事情有些不对。正想开口问路遥,却见得一名紫衣女子向路遥走来,身段妖娆,颇有些摇曳生姿的味道。 “今日贵客上门,路大小姐竟然有空来我们满庭芳华,真是难得啊!一年多不见上门,我还以为你跑去嫁人了呢!”一口声音甜腻娇柔,便是女子听了骨头也要酥上三分。 路遥道:“嫁人是不用想的,我这不是刚回秋翎庄么?回来一得空就过来啦!” 那紫衣女子娇笑,看向一旁的殷梨亭:“过来也就过来,怎地还带了这么个风流俊俏的少年?这不是让我这院子里的姑娘一个个都要神魂颠倒么?”说着向他抛出一记风情无限的媚眼,让殷梨亭立时红云上涌,几乎要把头埋起来才好。 路遥道:“这位是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行了,你莫要寻他开心,他可不是秋燃。” 那女子听后,笑得更是妩媚万般,一双妙目在路遥和殷梨亭身上转了好久,方开口道:“你来找溪喧,未免冷落了这么俊俏的公子,我看不如我找几个姐妹陪陪他吧?”说着一只手搭上殷梨亭的肩,整个人软软的便要靠上去。瞬间她觉得眼前一花手中一轻,劲风扑面。再定睛看去,发现殷梨亭竟然已经从椅子上脱开身,闪在了丈许外,窘迫道:“姑、姑娘……你……”说着一手握紧长剑横在胸前,手指关节都有些僵硬。 紫衣女子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笑道:“啊呦,竟真的是位侠客呢!少侠何必如此紧张,看上去竟是第一次来这欢馆?”说着笑得更加妖娆,跟要上前一步。 便在这时路遥一把拉住那女子,皱眉道:“好了好了,阿瑜你别再欺负他了。他是我朋友,你再闹小心我翻脸。我今天来找溪喧和你有正经事的,没空和你胡闹。”说着上前牵了殷梨亭的袖子,道:“六哥,你跟我来吧,莫要理她,阿瑜喜欢整人开玩笑,没有恶意的。” 殷梨亭这才放下剑,几乎是避开阿瑜一丈开外,忐忑的同路遥并肩往后走去。一路但觉朱漆绿窗,彩幕绫罗不胜繁华,时而有房间里传来女子娇笑之声,极是甜腻醉人。待出了前厅,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小遥,这是什么地方?不、不会是……青……楼吧?” 路遥闻言,瞪大了眼睛转身看他:“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你还跟我进来?” 看见殷梨亭一脸无辜的模样,路遥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满庭芳华,便是这金陵城里最大最有名的青楼了。六哥你就是不知道这名字,刚才在外边看着打扮的花花绿绿的楼面庭院也看得出来吧?” 殷梨亭一听闻这是青楼,立时极是不自在,半晌才呐呐低声道:“我也只曾听说,未曾来过,不知青楼是这个样子的,哪里看得出来?” 路遥刚才在门口还在奇怪以殷梨亭动不动脸红的性情竟会坦然的跟她进出青楼,这下算是明白原来他竟是全然不知此处是何地。武当门风精严,门下弟子莫说青楼,便是乐坊歌馆怕都是不能去的。路遥敲了敲自己额角,无奈叹道:“你行走江湖这几年,总路过过吧?” 殷梨亭小声道:“如此说来……似乎也路过过这等华丽彩楼,不过那时候匆匆而过,不知道是这种……这种地方……” 跟在后面的阿瑜听闻,简直笑得花枝乱颤,听得殷梨亭更是不好意思,连连向路遥靠了几步。 “我说路妹妹,你到底从哪里捡来这么个宝贝?这年月还有此等男人,今日姐姐我实在是开了一回眼界!” 几句话说的殷梨亭更是低了头,脸上几欲滴出血来。路遥拽着殷梨亭衣袖,自己往前面一挡,“阿瑜你还闹!这宝贝可是捡不来的,武当家教严谨门风精严,泱泱君子,没出入过这种地方也不新鲜。又不是所有男人都非要流连青楼不可。”言罢似嗔似怪的瞪她一眼。 阿瑜也不恼,笑得端地妖娆暧昧,款款走过,“行了,姐姐我不逗他了,再逗下去,路妹妹可就要炸毛了!呵呵。”说着径自往后院走去,留下一路笑声。 路遥拽了拽殷梨亭的袖子,“六哥,要不,你先回去?”看他模样再在这里待上一会儿,闹不好脸红的就要被煮熟了。 谁知殷梨亭闻言却忽然抬眼,一本正经摇头道:“不行,如今追杀你的人还没有着落,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 路遥心中蓦地一软,拽着殷梨亭袖子的手紧了紧,一双明眸清亮亮的直视着他,看得到自己的身影映现在他乌黑的眸子里,一贯的清晰无比,好似琉璃。她微微一笑,“好吧,六哥。我来看一个朋友,交代些事情,咱们一会儿便回去。”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仿若轻风吹柳絮,细雨入春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回来晚了,不好意思~ 相信我,路遥去满庭芳华,绝对是有事情……不过把小六也带进去……这绝对是个错误…… 第六十二章 芳华与谁歌 两人跟着阿瑜来到最后面的一处雅致院落,一路上路遥同殷梨亭说着此间主人溪喧的事情。言道几年前秋燃一次在满庭芳华谈生意,恰巧遇到溪喧。怜她身世也惜她才情,是以为其赎了身,并言称今后来去一切由她自愿。此后路遥知道这事,很是好奇的跑来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向来懒得管闲事的傅秋燃这般照顾。结果两个女孩子一见之下竟是觉得颇为投缘,聊得更是投机,一来二去关系处得很是不错。事实上,就连溪喧那一手剑舞,还多拜路遥指点。 路遥刚简单解释一番,两人已经到了溪喧所居的妆阁外。殷梨亭见得对面一名白衣女子婷婷袅袅出了来,云髻高挽裙摆低垂,眉眼仿如江南烟水一般清波涟涟,温柔典雅,别有一番曼妙味道。虽不若傅秋燃那般简直令人如若梦中,但也已经是美得令人惊叹了。这女子正是溪喧。她见到路遥,高兴的迎上前,“刚才阿瑜说路妹妹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成想倒是真的。你这一走一年多,我也只从秋燃那里偶然才能得你的消息。你这丫头,过年都不回来金陵,可让我好生想念。” 路遥高兴得上去抱住溪喧柳腰,笑道:“我这不是一回来刚刚处理完事情,就来看你们了嘛!这次遇到不少事情,都赶在一起了,才没回来的。”说着深吸了口气,叹道:“姐姐好香,这又换了什么香脂了?” 溪喧一拍路遥脑袋,“又故意岔我的话,你都十九了,还这般蹦蹦跳跳的没规矩,可怎生嫁得出去?” 路遥拧拧鼻子:“你可和秋燃越学越像了,都来拿这话搪我。我便是嫁不出去,自己还养不起自己么?何况我如今这般一个人漫游天下,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 “又说这孩子话,女儿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好了,规矩些,还没跟我介绍一下,你身后的这位公子是谁?” 路遥这才松了手,拉着殷梨亭道:“六哥,这便是溪喧,我和秋燃的好友。” 殷梨亭双手一抱拳,“武当派殷梨亭,见过溪喧姑娘。”说着躬身一礼,倒也并不因溪喧身份而有所怠慢。 溪喧见了,裣衽为礼盈盈一拜,端的风姿无限,笑道:“原来是武当派殷六侠,奴家溪喧,这里有礼了。” 殷梨亭没想到溪喧一出口便能道出自己江湖称呼,很是惊讶。溪喧看出他心中所想,轻笑解释:“做我们这行当的,便是识得人多且杂。此处江湖人来往也不少,其间谈论,奴家也略有耳闻。殷六侠还请屋内坐,待奴家奉茶。” 殷梨亭连道不敢,跟着路遥同溪喧进了正厅。房中罗幕锦绣,香屏半开,有丫鬟端上来几杯上好的龙井。路遥和阿瑜溪喧一年多没见,自然少不了一番闲聊嬉闹,期间路遥说了不少一路见闻趣事,溪喧阿瑜被她言语逗得笑声连连。聊了半晌,三人笑得累了,溪喧忽道:“秋燃已有好些时候没有消息,近来可是有要紧事?” 路遥正了神色,点点头:“确实有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这些时候秋燃和我都在为此头痛。今日来其实有事情要拜托你和阿瑜的。” 阿瑜哼了一声,一挥手:“你这小没良心的!若非有事哪想得起来登门?说吧!” 路遥道:“有一个叫做成昆的人,你们可曾听来这里和天香楼的江湖客说过?” 阿瑜道:“姑奶奶这两处每日迎来送往的,就是偶然听到过又哪里记得住?” 溪喧问:“路妹妹是要打探一下这个叫成昆的人的消息?” “正是。这个人是个烦,现在不知道窝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或许最近一段时间就会来金陵。我想要满庭芳华和天香楼的人帮秋燃和我留意一下,此人估计不会来,但是我想要知道一切谈过这个名字的人和谈话。除此之外,还有同‘汝阳王府’相关的事情,我亦需要晓得。” 阿瑜听闻,也不迟疑,道:“叫成昆是吧?还有汝阳王府?行,记得了,我交代下去便是。()”说罢全然不过问因果。 殷梨亭并没有想到路遥此来却是为了打听成昆的消息。杭州的最后一夜,他曾在范遥的房门外听到她说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帮助武当,为的是感于他们师兄弟间的一片情分。如今见得她如此费心费力,心中一时感动无比,轻唤道:“小遥。” 路遥没明白他的意思,侧头道:“六哥,其实这些小道消息文章,便数酒楼与青楼两处最是灵通。满庭芳华可是这金陵城最有名的青楼。而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天香楼,便是溪喧和阿瑜的产业,除此之外,还有七处茶馆和一处戏院。所以要说打听消息,找她们绝对是最快的。” 殷梨亭见路遥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不解释,只是在一旁浅笑的看着她,听她同二人说得热闹,也不嫌烦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仍未尽兴,但是却有一丫鬟匆匆的告罪进了来,得了溪喧点头,方道:“溪喧姑娘,瑜姑娘,方才傅庄主派人传了口讯来,说是有事情需要路姑娘回一趟秋翎庄。” 路遥闻言一愣:“我刚出来一会,来人可有说何事?” “听他说好像是什么医稿的事情,婢子也不是很清楚。”那丫鬟低头道。 路遥无奈,看向溪喧。溪喧笑道:“既然如此,妹妹你便先回去。来日方长,待你忙完再过来便是。” 阿瑜挑起眼角:“等到这小没良心的忙完,闹不好又是一年以后了!” 溪喧掩嘴笑道:“这到不会,这回她还惦记着向咱们打探消息,定然还得来的。” 路遥吐吐舌头,“我错了,还不行么?” 阿瑜继而白了她一眼:“你从来就没对过,好了,快回去吧,省得傅秋燃待会又来我们这里要人。”说着颇有意味的瞄了瞄溪喧。 路遥也不多话,同殷梨亭站了起来告辞。溪喧和阿瑜一同将两人送出门外,方自回转。路遥则和殷梨亭一路往秋翎庄走,路上同他说起溪喧和阿瑜的事情。 “六哥,你莫看阿瑜凶巴巴的,说话有没谱,其实她人很好的,而且很聪明。天香楼是当初秋燃买下来送给她二人的,能有今日规模,全仗阿瑜经营。今日她开你玩笑,你莫要放在心上。” 殷梨亭点头:“自然不会。看得出来,瑜姑娘到颇有几分江湖女子的风范。你托她打听消息,她也不管原由经过,一口便答应下来,可见很是仗义豪爽。” 路遥道:“便是这样。好多人往往被她言语吓到,其实她心地软的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殷梨亭没接话,半晌待进了秋翎庄客院花厅,摒去众人,方才到:“小遥,成昆的事情,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我……” 路遥未等他说完便摇摇手,道:“六哥,这人是我看他不顺眼。” 殷梨亭微微叹了口气,也不说破,缓道:“你若要算计成昆,千万莫要一个人做什么,万事先和傅庄主或者我们打个招呼。否则你万一若出了事,叫我可……可怎生和傅庄主交代?”他本想说“叫我可怎生是好”,然则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改了口。 路遥心思却不在这里。成昆很可能与泉州疫情一事有关,更或是数次劫杀她的幕后之人。这件事,她思来想去,却没敢和殷梨亭说。毕竟她也并不十分确定,只是猜想。也因说了只怕他更加忧心,而且若是他知道此事,怕是绝对要管到底的。成昆的武功尚高于谢逊一大截,眼下的武当七侠想来并非他的对手。便如殷梨亭不想她出事一般,她也同样不想让殷梨亭出事。如今就算真的是成昆想要她性命,至少还没亲自出手,这意味着殷梨亭此时同她在一起还没什么危险。但是等到这次天鹰教的事情过后,如果不能除掉成昆,那么……路遥揉了揉额头,决定眼下先走出公布医稿这一步棋投石问路,其余的麻烦事待之后再论。 “六哥,你放心便好,事情轻重我自然晓得。” “如今武当,还有范先生都在查他,这次若能联合起其他几派,揭穿此人图谋,那他定然四面楚歌,再兴不得风浪去,更没时间找武当等门派得晦气。眼下难做的,却是如何能让其他门派相信成昆和朝廷勾结在一起意图重创江湖人士。”殷梨亭道。 路遥点头,“是,我想了很久,这件事分两样难处。一是以你几位师兄和范遥所言,成昆如今在江湖上的名号还算可以。便是谢逊如此栽赃于他,江湖人士也不信当初那些人是他杀的。那么如今就算有人跳出来指摘成昆勾结汝阳王府,成昆很可能会反诬那人存心对他不利,甚至把当年谢逊的三十多起命案栽在这人头上。其他门派自难相信这人所说,而切这倒霉的家伙还会招来无数寻仇之人。二是……” “二是五哥如今和谢逊一同下落不明,若由我们师兄弟站出来指摘成昆,想必这次成昆会牵扯出屠龙刀,继而让江湖上觊觎屠龙刀的人把矛头对准武当。”殷梨亭接到。 路遥正要说话,便见的张松溪从客房的院落门口近来,笑道:“正是。六弟和小路在一起久了,看事越发精准独到,我这师兄都不敢认了。” “四哥。” “张四哥。” 两人异口同声叫道,倒是端的丝丝入扣。声音刚落,他二人禁不住互看一眼,在张松溪含笑的目光下殷梨亭侧过头去,而路遥则摸摸鼻子装傻。 张松溪道:“说的没错,这两件事恰便是如今之于成昆最棘手的两件。”说着三人一同进了客院的花厅。路遥坐在椅子上,一手拖着下巴道:“这第二条我到是有法子,可第一条我如今还没想好办法。” “哦?”殷梨亭出声,“可是如上回你所说,散出消息去,便说那伙当初重伤了三哥的那伙形似少林的僧人出现,携有屠龙刀?” 此时俞莲舟和俞岱岩也从后面院落转了出来。当初在武当山上张松溪就曾将此办法说给师兄弟几人听,此时听了,两人皆坐了下来。 “便是这计,只不过现下可多了两重用途,算得上一石三鸟。”路遥掰着手指一一数来:“第一,谢逊和张五哥己殷素素三人的麻烦被这一个谣言洗去不说所有麻烦,也能洗去大半。因为比起三个五年多不知下落的人,这几个僧人总是好找些吧?第二,若是江湖上传出此消息,那么就算当日武当站出来指摘成昆j谋,成昆一则难开口反诬当年的案子是武当派做的,二则难反诬武当与屠龙刀有关,因为那几名伤了俞三哥的僧人嫌疑委实更大。第三,这条计策也可搅砸成昆这次欲要利用少林峨眉昆仑等门派灭掉天鹰教,继而灭掉明教的企图。诸位莫忘了,这二者完了,可就轮到少林武当这些名门了。” “小遥,这第三条却又怎么说?” 路遥冲他一笑,“这就是成昆手腕高超的地方了。在杭州时我们就说过,成昆是琢磨着消灭江湖人士的。六哥我且问你,如果你想消灭掉整个江湖上所有的门派,可是有没有那么多人手和实力去一一消灭,那么你要怎么做?” 殷梨亭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不仅一愣,这委实有点超出他以前思考过的事情,正踌躇间,见路遥冲他摇了摇手指:“所谓借力打力,不是你们武当最擅长的功夫么?” 这一句让他茅塞顿开,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让江湖人内斗?” 张松溪点头:“想来便是如此。以小路所说,成昆最仇视的便是明教,明教和天鹰教关系密切。你看这回他便是想借少林等门派的势力,扫灭天鹰教。而天鹰教过后,他怕是便要借个由头,再利用这些势力扫灭明教。一来二去两厢重创,少林等派也颇要损伤不少。若是江湖上再有几场由此衍生出的内斗,如此一来,江湖势力便会大减,到时朝廷派出重兵围剿,也便更易得手。而说回来,如果少林被江湖人怀疑与抢夺屠龙刀有关,这次逼迫天鹰教的事情他们便站不住脚,而且其它各派听了这传言,怕是立即将矛头从天鹰教对准少林了!成昆一番计划怕是要遭。” “可少林毕竟武林第一大派,千年古刹,若有损伤,终究良心难安。小路这计策虽然有效,但是我们师兄弟始终未曾去做,便也是如此。”俞莲舟道。 “当初或许会,但是如今加进一个成昆,这关系可就变啦!”路遥笑得好看。 “此话怎讲?”俞岱岩追问。 张松溪开口道:“成昆既然企图在江湖上挑起风波以替汝阳王府消灭江湖势力,那么必然要挑得起来大的争斗才行。若是所有江湖人都将矛头对准少林,那么谁来对付明教?当此际者,成昆势必要选择保住少林来同明教相争的。成昆此人用心虽然歹毒,手段实在高明。本来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江湖上两股极大的势力争斗不休。” 路遥也点头附和道:“明教加上天鹰教合起来势力不小,如果江湖传言让人开始转移怀疑的目标和对象,那么又会有几家门派倾力对付这两家?如果少林再自顾不暇,那么剩下几个门派加起来,实力可扫得平明教?明教这最主要的目标没有除去,成昆哪里舍得先钝了自己的刀?所以此时少林若是有了这出麻烦,不仅放过天鹰教一次,更是让成昆焦头烂额,想尽办法把少林洗得清白,这总要些时间吧?而且以如今情势,成昆就算再洗,也多是让江湖留言更加众说纷纭不辨真伪,乱糟糟的一片。咱们可就盼着屠龙刀和谢逊这茬越乱越好。越乱,江湖的矛头指向的就越乱,你五弟可就不是众矢之的啦!” 俞莲舟等人听闻,各自沉默良久,谁也没说话。殷梨亭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口干舌燥的路遥,待她一口气喝的干净,笑问:“还要?” “不要啦!” 殷梨亭放下茶壶,方才问道:“你今早去让人打听成昆的消息的时候,便将这些想好了?” 路遥点头:“差不多。我琢磨着这边放出去消息,总得让这厮听到才是。不过还有一样要紧的东西,得了才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家伙。” 殷梨亭眉眼笑开:“你是说成昆和汝阳王府勾结的证据,是吧?” “正是!六哥,你可越来越了解我那点鬼主意啦!” 殷梨亭笑而不答,听路遥继续道:“这才是最烦人的,也是解决第一个麻烦的最要紧的东西。范遥在汝阳王府卧底这些许多年,特别留意这些证据,却一样也没被他抓到。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事啦。”说着却转向俞莲舟,道:“俞二哥,我听六哥说武当七侠里以你功夫最高。可不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 俞莲舟点头:“你问便是。” “你和范遥比起来,谁功夫高一些?” 俞莲舟闭目凝思,回忆起那天晚上再泉州城外和范遥交手的情景及一招一式,半晌开口道:“堪在伯仲。短时相斗他略胜一筹,若是出了三百招,我到能仗着武当内功精纯占些便宜。” 路遥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俞岱岩见了,追问道:“怎么?小路有话尽可直说。” 路遥撅了撅嘴,无奈道:“实话是,范遥已经栽在成昆手下三次啦!我是担心,那日若真的跟成昆硬碰硬动起手来,可是个麻烦。” 此言一处,四人却都笑了。路遥不解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四人,见得殷梨亭开口道:“这事昨日师兄们便商量过了,到时若真的动起手,便结真武七截阵。” 路遥眨眨大眼睛,似乎没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皱着鼻子看着殷梨亭,那有趣的模样让殷梨亭心中一动,便有冲动去摸摸她的头发,刮刮她圆润鼻梁上的小褶皱,强自按下这种冲动,才解释道:“真武七截阵是师父转给我们师兄弟的一种阵法。我们七个人每人各传授了相应的步法和功夫。若两人相互配合,便是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威力更是翻了一倍可抵四名一流高手。如今我们师兄弟四人若是一同上场,便赶得上八名一流高手。那成昆就是再厉害,想来也斗不过八名一流高手。” 路遥听完他一番话,一张樱唇张成了圆形。 俞岱岩大笑道:“论计谋奇策,四哥和小路都是端地厉害。但若是论功夫,小路你可便不如我师兄弟了。” 路遥闻言,垮下了脸,叹道:“我不就是当初在竹谷没好好学功夫偷了点儿懒么?现在不用有这么多报应吧?唉,人果然是不能偷懒的,这现世报实在是快。” 第六十三章 怎消旧沉疴 路遥出了客院便直奔傅秋燃的居所,方才传讯之人说是医稿有些问题,路遥心中多少有些纳闷,按说她刚刚整理好,不应该有什么疏失才对谁知尚未进傅秋燃的院子,便看见一个小厮守在门口,见了她和殷梨亭过来,连忙上前一步,道:“殷六侠,大小姐,庄主不在院内,并让我带口信给大小姐说让您去夜夕阁寻他,有病人送了过去。” 路遥听闻,眉头立时皱紧,凝声道:“有病人?为何不早说?” 那小厮道:“是庄主吩咐不得在外人面前透露有病人的事情。” 路遥更是惊讶,不明白傅秋燃此举到底要做什么。“病人应该送普济堂或者雅安医馆,怎么送来庄上?还是夜夕阁?” 小厮道:“这小的并不清楚。” 路遥立时心中一紧,觉得事情有异。殷梨亭见她模样,问道:“小遥,有什么不对么?” 路遥一手拉起他,两个人展开轻功一路向西北角最偏僻的夜夕阁而去,路遥一边解释道:“根本哪儿都不对。秋燃为何不欲让别人知道这个病人?为什么不送医馆?为什么不急着叫我?为什么送到偏僻的夜夕阁?” 殷梨亭听闻一凛,忙道:“刚才拿小厮你可识得?是庄上的人?没有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3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题?” 路遥知道他怕有人冒借傅秋燃的名头来对自己不利,摇头道:“医稿的事情只有你,我和秋燃知道,不可能是其他人,定是秋燃。 ” 话音刚落,两人奔入一栋不大的小院,院周植满了浓密的花木,只有一条小路通向院中。殷梨亭上前一步挡在路遥前面,当先进了去。两人走了没几步,便听得屋内传出一声极是惨烈的哀嚎,几乎是撕心裂肺,随即传来有桌椅倒地的声音,之后便是如鬼一般的哭号之声,夹杂着类似人语的含混发音。殷梨亭心中一沉,暗道不好,长剑锵啷一声出鞘。他不敢留路遥单独一人,更知她听了这声音定然比他还着急傅秋燃是否安好,于是将她揽在身后面,脚下急运轻功几下翻到那二层小楼门口,却在半空中便看清门口有着两人。一个奉茶的小厮,另一人坐在石凳上,在这几乎可谓是鬼哭狼嚎的院子里悠闲地品着茶,正是傅秋燃。 “秋燃!”被殷梨亭揽住的路遥同样看见了下面的人。 殷梨亭脚下连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在傅秋燃一丈开外,将路遥轻轻放下。 “秋燃,到底怎么回事?病人在里面?我去看看!”说着便要进去,却被殷梨亭和傅秋燃同时拉住。 傅秋燃将刚才殷梨亭带路遥进来的一幕看得清楚,向殷梨亭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随即对路遥道:“不用着急,并非急症。” “都叫成这样了还不是急症?……这声音……啊?莫非是?!……阿芙蓉?”说着惊恐的睁了眼睛,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傅秋燃沉声道:“是雅安医馆穆大夫的小儿子,东西他是怎么弄到的我刚派人去查。如今阿芙蓉的来源寥寥可数,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服用有多久了?”路遥声音也沉了下来。 “不知道服用了多久。穆大夫说半个多月前被他发现小儿子在服用阿芙蓉,当时即便断了。但是这孩子的母亲实在不忍,十天前又给了他一次。这次发作穆大夫实在没有办法,才送来想请你看看。” “穆大夫呢?” “刚才看他儿子这幅模样实在受不了,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到前面去休息了。他也是刚刚发现此事,对于此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我能问的都问了。” 路遥闻言,一时正愣,直直的看着夜夕阁大门,眼中有着极是复杂难解的光芒。过了盏茶时分,她默默地接过傅秋燃递过来的医药箱,低着头向门口走去。殷梨亭拎了剑,同她一道进去,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方才刚刚停息片刻的哀嚎声又自响起,期间夹杂着不少污言秽语的谩骂,听得殷梨亭皱了眉头,不过这下他到是终于确定里面的好歹是个人,否则凭刚才那种哀嚎声,他几乎以为房中的就算不是厉鬼,也是头凶猛野兽。在门前他习惯性的将路遥掩至身后,推开了房门。 然而在他看清房内的情景的时候,心中猛地一突,只因眼前所见的情状,再一次让他怀疑那个倒在地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用麻绳紧紧捆住,不停粗重喘息的“事物”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是个人。一时间,他感到自己手中握着的路遥的手掌心瞬间有些湿了,握着自己的力道突然加大,不需言语他也感觉到了路遥的不安,甚至是害怕。曾经无论是面对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是杀气腾腾的强敌,她始终表现的很是冷静,思绪清楚明晰,偶尔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是他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路遥发自内心的紧张恐惧。殷梨亭侧身,一手搭在路遥肩上:“小遥?要不先请其他大夫来看看再说?” 路遥深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对着殷梨亭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来就好。若是其他大夫有办法,也不会直接送到秋翎庄上了。”说着一指屋中那伏在地上的‘人’道:“要知道,他的父亲穆大夫便是金陵城里颇有名望的大夫之一。”言罢拉着殷梨亭一同走进房间,后面跟着两个受了傅秋燃吩咐进来帮忙的小厮。 刚一靠近那‘人’,殷梨亭便闻到了阵阵令人皱眉的酸臭味道,似是已经很久没有梳洗更衣一般。这‘人’不停的在地上拧动,口中发出‘呵呵’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尖厉的嘶叫。地下有着一滩黄澄澄的水渍,似是尿液,被拧动的‘人’蹭得衣上地上四处都是,而不远处更有一滩呕吐物,还有些许沾在他蓬乱成一团得须发上。伏在地上的人此时似乎也微微意识到有人靠近,扭过脸来看向路遥和殷梨亭。那是一张扭曲得厉害得面孔,被须发掩盖大半,眼神浑浊狂乱,口鼻中不停的流出口涎鼻涕,蹭得满脸,一边脸颊上几道抓痕,血迹还没有擦干净。殷梨亭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会将人折磨至此,可还没待反应过来,地上的‘人’似乎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气,一跃而起嘶吼的撞向两人。 殷梨亭本能的步子一转挡在路遥前面,手中长剑剑鞘如雨落九天一般急速点住此人肩颈腰际双腿七八处|岤道,那人立时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路遥叹息一声,吩咐后面两个小厮道:“把他搬到床上去吧,脱掉他上衣。准备好绳子,再多打些热水来,把他弄得干净些。”说着径自走到一旁,几下推开了房间的窗户,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殷梨亭看两个小厮快手快脚的按路遥吩咐做事,转头问她道:“这人是什么病?怎么情状如此可怖?” 路遥拉他找了靠窗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叹息道:“是阿芙蓉。” 殷梨亭刚才便听路遥与傅秋燃提到过这名字,却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此时路遥解释道:“阿芙蓉是一种药材,平日又被人称作米囊子。大夫们偶尔会在药方里开出阿芙蓉的壳,有镇痛止咳的功效,常用于肺虚久咳不止,胸腹筋骨疼痛,久痢常泻等病症。不过我不太爱用它,常用其它药物代替,只因这东西用久了会让人成瘾。” “成瘾?” 路遥点点头,“对,成瘾。就是开始离不开它,需要常常服用。但开在药材里的那些毕竟只是一点点,服用的也不多,所以一旦停止服用,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反应。但是他,”说着一指那个正被小厮清理的人,“他服用的不是阿芙蓉的壳,而是将阿芙蓉中会让人成瘾的浆汁部分提出来凝固脂膏。服用以后,会觉得飘飘欲仙仿如置身仙境一般,更会让你听到看到一些全然不存在的事物,美好幻梦一如真实。可这样大量的服用,几次后便会让他全然无法离开这东西。一旦停止服用,两天之内便会觉得全身倦怠难受,继而痛苦难当,奇痒难受,仿佛骨骼四肢甚至连整个神魂都在被啃食撕咬。随后便会产生幻觉,神智混乱,产生幻听幻视,看到听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继而发疯。除非立即服用阿芙蓉,否则一般很难停止。但是一旦再次服用,虽然一时间症状停止,但下一次来得会更猛烈更难熬,整个过程好比饮鸩止渴。” 殷梨亭越听越发心惊,睁大眼睛看着那被他点了|岤道动弹不得,但仍就不停嘶叫的人,声音仿如厉鬼,又仿如临死前野兽的哀鸣,其身痛苦可想而知。他心地柔软,历来见不得人如此遭罪,何况其惨状便是任何人见了也不忍多看,不禁道:“不能便让他一直服用下去么?” “这东西服用久了,整个人身体便会慢慢衰竭下去,用的太多,便离丧命不远了,同自尽无异。”言罢一顿,苦笑道:“看吧,阿芙蓉本是药材,治病救人用的。但是摇身一变,就可取人性命。” “这……这病可有得治?”殷梨亭侧过脸,不忍再看那人惨状,却见得路遥盯着那人半点不错眼神,良久幽幽道:“不算有,也不算没有。” 这话说得殷梨亭颇是疑惑,听得她解释:“让他好受些的办法我有,但是效果不会很好。想要完全脱离开这种瘾,便只能靠全然停止使用阿芙蓉,自己熬过来。” “熬过来?就……一直这样子?”殷梨亭惊讶道,“这要熬多久?我看他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一个月到一年不等。莫看他这样子似是熬不久了,其实想死也不那么容易,这一口气半吊着,断不了的。” 殷梨亭一时无语,看着床上骨瘦如柴形似鬼魅的人,隐隐痛惜。看他身量,想必也曾是个精壮的汉子,如今这幅形貌,所受折磨可想而知。而要如此熬上一年半载,任谁见了,便是心肠再硬也是受不了的。 两个小厮此时已经按路遥吩咐的处理好,将牢牢的绑在了床上,腰际四肢乃至头部都被固定紧。路遥收拾了一下药箱,坐到床边,示意殷梨亭解开那人|岤道。殷梨亭微一犹豫,看到那人已经被绑得如此严实,也就解了。果然那人|岤道被解之后,试图挣扎,却是丝毫无法动弹。路遥一手搭脉半晌,又检查过他眼睑口腔,思略半晌,拿出笔墨写出个方子交与一个小厮道:“这参附汤一日两次,三碗水煎成一碗,直接用灌的。” 言罢拿出存放银针的布包,抬手银针接连刺入十几处|岤道,看得殷梨亭都有些眼花。不一会,这人身上已经刺入了几十根银针,路遥额际也渗出不少汗水,可是始终那人丝毫不见好转,仍旧如临死前一般发出哀叫,听得殷梨亭心中不时颤动。 半晌始终不见效果,而那人扭动越发痛苦,殷梨亭再也看不下去,抬手便点了那人睡|岤,下手颇重,那人立时声音弱了下去,片刻闭上了眼。路遥这下才松了口气,靠坐在床柱上,接过殷梨亭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脸上汗水,又喝了杯茶,长出了口气,听到殷梨亭难得愠怒的到:“这阿芙蓉竟将人生生折磨至此,却是谁让他服用此物?好生歹毒!” 路遥黯然,轻声道:“怕是他自己想要服用,这事大多在自己,与他人无关。”话未说完,就听的床上之人再次传来响动,两人看去,竟见那人已然转醒,又自挣扎起来,很快发作的比刚才更是厉害,口中竟然吐出些许白沫。殷梨亭大惊,他方才的睡|岤点的颇重,本以为这人至少能睡上几个时辰,却没想到盏茶时分不到便醒了过来。 路遥知晓他所想,“这人太过痛苦,这次发作停止以前是睡不了的。”言罢咬住下唇,皱眉思索良久,从箱中取出一个白色棉布包展开,阵阵寒光闪出,却是大小形状不同的各种刀具及针线细钳。殷梨亭识得这东西,正是路遥用来给梅寒兮,俞岱岩以及其它一些病患治疗时用的刀具。见得路遥拿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微一停顿,抬手便在那人大腿上划开一刀。刀口不深,也不长,血液涌出,不一会便侵润了白色床单。殷梨亭看得一愣,“咦”了一声,不明白路遥为何作此。以前见路遥动刀,多是仔细考虑,如今这一下看来却是随意而划,只为开这么一个口子。 路遥听殷梨亭出声,叹了口气,声音涩道:“他现在难受得生不如死,剧痛和流血可以让他好受些。” 殷梨亭看向那人,果然听得那人哀嚎声音停了片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神情竟似极是享受。一时间,血腥味道伴随着略带快意的喘息之声,显得此时此地更是诡异可怖。 路遥取出洁净的棉布处理那伤口周围血迹,却不去止血。过得一会,那人又复哀叫起来,路遥也不迟疑,取出一柄新的小刀,在方才那伤口旁边又复开出一道口子。深浅长短和第一道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刀上功力可见一斑。 看着床上再次因为流血而缓解一些的人,纵然与自己无关,殷梨亭心里仍旧百味陈杂,难受的紧。路遥清理完第一道伤口,又复写出两个方子交给小厮,“这个养血的方子每天一次,什么时候服用均可。”小厮领命而去。 过得良久,那人哀嚎声终于弱了下去,渐渐合上眼,昏睡了过去。路遥将伤口处理好,径自起身活动了一下,看见殷梨亭脸色难看,开口道:“六哥对不住,这种事情一般人都不太受得了,下次你还是别跟我来了。” 殷梨亭摇头:“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可怖的病症。这样子要持续一年半载?每天都这样一次?” “是,一年半载。每天甚至不止一次,这人上瘾颇深,怕是待会醒来又要折腾一番。”说着清洗了双手,收拾好药箱,对殷梨亭道:“我们先回吧,我给他下了安神的药物,他现在停止发作,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说着拉起殷梨亭。殷梨亭点点头,只觉得手中路遥的手温度冰凉。 第六十四章 前尘梦高唐 新月如水,独映中天。 这两日金陵的夏夜难得凉爽,微风过处片片虫鸣,隐隐还传来莫愁湖水涟漪漾动之声。殷梨亭沿着穿花回廊一路信步而行,片刻间到得湖边一处花园。园子不大,一贯秉承秋翎庄奇趣盎然得风格,花木扶疏,湖边一株颇是高大的古松,枝桠旁逸斜出。古松下一个青石板的小台,台上一张石桌,四只石凳,莫愁湖畔月色波光近在咫尺,端的是一处妙地。 而此时这桌上摆着一壶酒,桌畔坐着一个人,身姿清雅俊秀,白衣胜雪,被月色映得仿如轻烟一般,正是傅秋燃。似是察觉了有人到来,他回头一看,便见得殷梨亭正站在回廊侧面看着自己。 “殷六侠怎么今夜也有兴致来赏这新月?”说着傅秋燃拿出托盘上一直酒杯,斟了杯酒,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在此同赏如何?” 殷梨亭本是因为对白日里所见到的事情有些无法释怀,又在房中憋闷,于是出来散散心思。不想在这里遇到对月独酌的傅秋燃。他走上那石台,向傅秋燃抱拳为礼,“在下信步所至,不成想遇到傅庄主。傅庄主若不嫌弃,在下到愿陪傅庄主同饮。”说着接过傅秋燃递过的酒杯,一口饮下,“可是竹叶青?确是陈年好酒。” 傅秋燃道,“没想到殷六侠也懂酒。” 殷梨亭摇头笑道:“懂是不懂得,不过我三哥喜欢,同他学过一些。倒是傅庄主还是莫叫我殷六侠了,便唤梨亭吧。” 傅秋燃也不客气,点头道:“好,梨亭。既如此,你便也随阿遥唤我一声阿燃或者秋燃吧!” 殷梨亭一直以来深知傅秋燃对于路遥的重要,自幼的相依为命,两人情分深植血肉骨髓。听得他如此说,竟是隐有认同他之意,心中一喜,连道:“秋燃兄。” 两个男人自然不像女孩子般相见之下便是话语无数,一时间一同对月而酌,虽然没什么话语,但是气氛却是融洽。 过得良久,傅秋燃忽然开口,“梨亭可是对今天白日里所见到的那个病人感到不适,才出来散心?” 殷梨亭一愣,没想到傅秋燃竟然如此厉害,一眼便看破他心思,于是坦然道:“不怕秋燃兄笑话,的确如此。” 傅秋燃道:“没什么可笑话的,任何人头一次见,都是如此。当年我也曾遇到过,反应也是这样。” 殷梨亭想起路遥说过傅秋燃曾经也是大夫,于是点点头道:“秋燃兄和小遥身为大夫,确实不易。小遥曾说大夫是个很难评说的行当。这些日子我同她一路看来,深有体会。他人只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其间辛酸艰难实无人知。” 傅秋燃听了殷梨亭所言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讶异。这些事极少有人能看的懂,这一番话极少有人能说出来,而眼前这个对医道几乎一窍不通的人却说了出来,不得不使曾经同样做为大夫,并为这番道理迷惑过的他惊讶,同时心中却也一动。事实上,自从去年路遥从武当山上传书而来以后,他便一直关注着武当诸人以及江湖上的各类消息。泉州时的事他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路遥也从不瞒他任何东西。殷梨亭这个名字,他已经掂量了很久。沉默片刻,傅秋燃抬头看向殷梨亭,话锋一转,缓缓开口道:“梨亭,你喜欢阿遥对么?或者说,你爱她?” 以殷梨亭腼腆的性子,本来傅秋燃的这句话足可使他脸袖羞窘,甚至飞身而逃。然而傅秋燃此时的语气异常正式而凝重,竟让他全然未有寻常时的举动。看着傅秋燃,他极重的点了点头,“对。”回答短到只有一个字,却让人无法不相信。 “你可知,阿遥她并非如你所见到的阿遥,更或许不同于你所想的阿遥。”傅秋燃一字一顿,盯着殷梨亭的眼睛,说得万分认真。 一时间,殷梨亭想起泉州城墙上路遥夜祭顾若长,想起孤山之畔路遥痛苦的纠缠于往昔旧事,那些不为人知的脆弱被她掩盖在深处。他不愿说破,也不去追问,只希望能在它们偶尔浮现出来的时候,留在她身边,他毫不回避傅秋燃的目光,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小遥她,心里装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些不肯说出来的话。她豁达开朗,但是心底始终藏着一些无法释怀之事。” 傅秋燃听到殷梨亭所言,再一次诧异。他没有想到那个在他印象里如大孩子一般,腼腆害羞却干净纯澈的人竟然如此的了解路遥的性情,将路遥看得如此透澈,甚至哪怕他并不了解路遥的过去。他微一踌躇,“你既如此在乎阿遥,难道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么?” 殷梨亭却轻声道:“若说不想,那是假的。可小遥似乎每每想起,似是便会难过至极。如此这般,我到宁愿不知道,也不愿让她提起旧事。” 傅秋燃微微点头道:“那你可曾想过,你是否承担得起这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殷梨亭并未犹豫,平淡道,“没有承担得起与不起,只有愿不愿意。而对于小遥,我一早便是愿意的。” “……愿不愿意……”傅秋燃低低自语。那些埋藏在路遥,也埋藏在他心里的东西,他一直认为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承担起来。而如今眼前的人告诉他,这并非是否能够,而是是否愿意的问题。这“愿意”二字后面的全盘接受,和其中所含的挚情,让傅秋燃动容,过了盏茶时分方道:“好。既然如此,我有三个故事,且说与你听。听过之后,再告诉我你是否仍旧愿意。” 殷梨亭点头,认真的看着傅秋燃,听他淡淡的说起昔年旧事。 “许多年前,有三个小孩子,两男一女。彼时四五岁年纪,纯真无伪,玩在一处无比快乐。然而过得三年多,一场地动让三人都是去了父母。小女孩彼时被困在废墟下,是两个男孩子找了大人从废墟和她父母的尸体下面挖出来的。从那以后,三个失去亲人的孩子便在一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其中相守的情分绝非言语可以形容。而其中年长的那个男孩子更是对另外两人照顾有加,无微不至。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人也一点点长大。或许由于小时候的经历,三人一同选择了学医。八年以后,三人同时成为了大夫。而比起两个男孩子,女孩儿对于医者之道更加执著。许因为小时候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经历实在让她无法释怀,于是在成为医生之后,她申请每隔一年都会去战乱四起的地方做几个月的野战大夫,而每每有地动洪水这样的天灾,她也总是去做救援大夫。两个男孩子自然担忧她的安危,而在心中也对当年那场地动始终介怀,于是次次都同她一道申请前去。第一次在野地做大夫,年长的男孩儿和女孩子分在一起。那是女孩子第一次面对一个视生命如草芥的地方。一个士兵往往刚被她用尽全力救回,过得几日,就又死在战场上。面对如此频繁的死亡,对于大夫和医道的怀疑让女孩子极是迷惘困顿,而恰巧那个女孩子却又是一个极在乎自己的信念和目标的人。便在那个时候年长的男孩手把手的一点点教会她如何去面对这些完全颠覆她过去二十多年信念的东西。彼时女孩子正值青春,而男孩子事实上已经恋慕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很久。于是,这亲如手足的情分,在六个月战火纷飞的经历之后,自然而然的变为男女之间的爱慕,甚至远远超过那种爱慕,因为里面有着二十多年的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相许相知,有着共同的经历与信念,痛过对方的痛,苦过对方的苦,也乐过对方的乐。而年幼的男孩子事实上早就看出年长男孩对女孩子的情意,只等着女孩子自己明白过来而已。如今皆大欢喜,确是好事。女孩子虽是对于爱情虽是未有寻常女孩子的机敏,可是却极是执著,所以一旦爱了,便是一世。”言罢又有的叹了口气,看向殷梨亭。 这个故事,在泉州顾若长祭日的那天,他也曾听路遥说过。只不过彼时路遥微醉,说得却没傅秋燃如今这般清楚。 傅秋燃继续道:“所以,对于女孩子,或许一辈子,都会为了这个自幼的信念与目标而努力;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那个年长的男孩。而你,可愿意承担起这信念与目标背后的艰难辛苦,和这一份二十多年的情分?” 类似的问题,在莆田少林的时候俞莲舟也曾问过他。殷梨亭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饮一口,轻声道:“这个故事,今年五月十五那夜,小遥曾经同我讲过。” 傅秋燃忽然一抬头,他并不知道路遥竟然同他讲过这件事情,听得殷梨亭道:“那个时候她喝的有些醉了,事后想来或许也记不得自己头一天晚上说过些什么。” 傅秋燃长叹一声。今年顾若长忌日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他忙于调度泉州所需的物资全然分不开身,留路遥一人,本就不放心,反复叮嘱徐天千万把人看好,没想到终究路遥还是喝得醉了。此时傅秋燃颇是感激的看了殷梨亭一眼,至少这样一个人在彼时陪在路遥身边。 殷梨亭又道:“小遥的性子,便当立志游历天下悬壶济世,如若困于斗室,便是明珠蒙尘美玉雪藏。而若能得人相陪,想来漫漫前路必不会寂寞。她愿行千里万里,我便陪她千里万里,她若有一天累了,我便陪她停下来休息。”说着顿了一顿,向傅秋燃微微一笑:“而自泉州那夜以后,我便知道小遥心底有着这么一个叫做顾若长的兄长,自小相依为命,长大倾心相许。刚知道的那一瞬间,我也曾难过过。可是后来我知道顾兄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在置身险地的时候陪伴她,在困顿迷惘的时候引导她。如若没有他,或许今日便没有我眼前的小遥,这样一个人,一份情,我实是感激才是。感激他教养出了这样好的小遥,也感激他所做过的一切。然而他现在不在了,小遥自然不可能忘了他。可是我想让小遥在想到他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在想不到他的时候,可以无忧快乐。” “哪怕她一辈子忘不了若长?” 殷梨亭点点头,“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希望她会忘掉。她若是忘掉,便不是小遥了。” 傅秋燃看着殷梨亭的眼睛,那里澄澈清明好似琉璃,坦坦荡荡的直视着他。忽然,他隐约察觉,眼前这个人,和他在原本故事里所认识的那个殷梨亭有些不同了。 拍了拍他的肩,傅秋燃道:“好,既如此,明日,我便同你讲第二个故事。” 第六十五章 青鸟不独飞 路遥每到一地,必做二事。 一是在当地医馆药铺开设义诊,有时甚至走访上门看诊。二是打听当地最有名的酒楼名吃,大快朵颐。 而她在金陵可谓轻车熟路,哪家的小吃哪家的名菜哪家的点心,熟稔程度丝毫不亚于对于人体血脉经络的了解。 前几天路遥忙着医稿,殷梨亭也忙着同师兄们在外忙着处理武当的事物,是以一直没有得空。今日晌午她窝在屋子里琢磨指摘成昆的证据琢磨的头痛,过了晌午索性拉了殷梨亭出来试图散散心思。而眼下对于她来说最好的散心思的办法就是吃东西。于是,天香楼的掌柜很是高兴来了这么个颇有些败家的主顾。 凤尾虾,松鼠鱼,美人肝,金陵圆子,香炸云雾,明月炖生敲,鸡米菊叶包,天香楼的招牌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坐在天香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笑看着横扫眼前各种菜色的路遥,殷梨亭把小二新端上来的一道翡翠蹄筋往她面前推了一推。路遥吃饭的架势他无数次的领教过,直到现在他还有些纳闷这么一个清瘦的身体里竟然装得下这许多饭菜。 路遥倒也不闲着,边吃边向他介绍各种菜色的来历掌故。于是殷梨亭发现似乎除了医道之外,路遥对于吃也绝对算得上内行。“六哥,这个香炸云雾你定要试试。杭州之时你最爱龙井虾仁,到了这金陵,便数这香炸云雾有名啦!金陵之东有山名曰钟山,其间云雾綴绕犹如仙境。山中盛产的便是云雾茶。饮来口中生津,甘美异常。每年将这上好的云雾叶尖放入虾茸、发蛋制成茸糕,再用油汆熟,便成这香炸云雾。这菜火候极难控制,稍稍一过,味道就苦了。” 殷梨亭闻言,轻轻夹起了一筷子眼前形状颜色皆如白云一样的虾茸,只觉茶香四溢,入口即溶,鲜而不涩,香而不腻,果然是顶好的佳肴。 “怎样?如何?”路遥笑嘻嘻的看着他。 “果然是绝品。”殷梨亭点点头,“这天香楼倒是名不虚传。而且菜色能得你垂青,想来得有些绝活才行。” 路遥得意道:“那是!他们大厨做得金陵菜绝对是这方圆百里内无人能出其右的。话说这菜我在秋翎庄里试过无数回,次次弄出来的东西都没人吃。唉,太难做啦!” 殷梨亭想起路遥曾把做饭比作给病人诊病动刀,禁不住好笑。正要开口,却见得二楼楼梯口一个白影一晃,随即上来了一个人。几乎是出于习武者的本能,殷梨亭转身看去。见得一名四十多岁得中年男子由楼下上了来。 一身白色书生粗布长袍,相貌俊雅,若说傅秋燃一身白袍让人觉得如烟腾雾绕仿佛谪仙,那这中年书生一袭白袍却是别有着一番千丈红尘间的倜傥风流。然则殷梨亭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人眸清而神韵内敛,呼吸匀长悠缓几不可闻,上楼时步底悄无声息,每一步的力道长短皆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摆前襟也并不岁步履而动,俨然便是高手。殷梨亭心中一凛,来者是敌是友他尚不知晓,但是心中暗自衡量高下,他却是没有把握能胜。路遥此时也发现了殷梨亭神情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到那中年白衣书生正负手而立,正站在二人一侧两丈开外打量着两人。 片刻那中年书生慢慢走到两人桌前,掸了掸长袍,竟然就那么坐了下来。不但丝毫不觉得失礼,反而便像本该如此一般。 路遥奇怪的和殷梨亭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挑眉无声询问对方:“你朋友?”随即又各自摇头,“不是。”这下两人都是奇怪,而殷梨亭更是暗中戒备。谁知那人到率先开了口,看了看殷梨亭,微一抱拳,开口道:“武当殷六侠?” “正是在下。敢问足下是?” 那人也不说话,抖了抖袖子,右掌一翻,双指如闪电一般直取殷梨亭左手手腕。这下殷梨亭和路遥皆是一惊。殷梨亭当下左手斜挥虚带,右掌由中穿出侧压一格,正是武当擒拿手法中的一招“掌上明珠”。那人瞬间化指为爪,堪堪爪向殷梨亭小臂。殷梨亭不及撤臂,左手随即外翻带上,用一招“拨云手”架开那人攻势。谁知那人竟然手腕从一个极是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个圈,由殷梨亭两臂之间插入,两指插向殷梨亭咽喉。殷梨亭侧头险险避过,从然察觉到对方指上未带内劲不欲伤人,也出了半背冷汗。从然如此手上却是不乱,左手划圆,右手一掌推出击向对方胸口。 路遥见得二人竟然上来刚说过两句话就开始动手,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摸向自回到金陵只要出门就一直不离身的云晴双剑。说是不离身,其实多亏的殷梨亭每次都提醒她记得带剑。她扣住双剑,看得殷梨亭与那人见招拆招,功力竟似有不及。然而殷梨亭自幼至今二十余年休息武当功夫,便是落在下风却仍就一招一式不急不缓,滴水不漏,绵绵密密紧守门户。虽然占不到上风却也不至落败。 待得过了五六十招,不仅殷梨亭,就连路遥也看出对方似乎并无恶意,招招式式均有保留亦不加内力。看得对方并非是来劫杀路遥之人,殷梨亭也微微舒了口气,招式上却没有方才那么凌厉了。此时路遥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盯着那白衣书生。 对方奇招迭起,殷梨亭手上正觉得吃力,忽听得路遥出声道:“六哥,我来同他试试。”殷梨亭担心此人伤到路遥,并不欲让开,谁知对方却忽地一撤手,殷梨亭手上骤轻,然而心里却是一沉,因为那人已然侧过身,左掌平平一招劈向路遥右肩。幸而这一招并不难接,路遥晴剑也不出鞘,随手一拨毫无规矩的挡开,另一只手做拳打向对方胸口。对方不紧不慢一掌抹去,路遥也不强求,拳尚未到即便斜向上引,舒拳成掌,切向那人脖颈。这由拳到掌全然不按规矩,看得那人眼中也是闪过奇异的光芒。继而提了兴致,招数一遍迎了上去。二人相斗仍旧不加内力,这才让殷梨亭微微放下心来,细看那人招数与路遥应对之道。这人似是只为试探,有意相让,是以比起刚才同殷梨亭过招时的凌厉逼人,这次倒是招数上松爽许多,也给得路遥更多发挥的余地。殷梨亭想起黄山之上何夕曾言路遥的招式之所以精奇便是因为重意不重形,全按自己对于招式的理解,随手而化,弱在根基不厚,却强在不拘一格。此时看来的确是恣意新奇,往往便有点睛之笔令那人和殷梨亭眼前同时一亮,但偶尔也有些化的不甚佳的招式,往往一招而出连路遥自己都吐吐舌头,甚至偶有两声“啊呀,对不住”一类好笑的话语。 可没看得片刻,殷梨亭越发瞪大眼睛,只因两人招式竟是配合的丝丝入扣,不能说分毫不差,但也如一唱一和一般。瞬间,殷梨亭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低声讶道:“何前辈?!” 这中年书生的招数,的确和何夕颇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路遥此时正上瘾,竹谷里所学的那点功夫除了与何夕对阵的那次,便数这次最是痛快,盖因对方招招都似引她回手一般。而听得殷梨亭出声,先是一顿,随意恍然大悟,双掌收回,正反相叠封住那人招数来路,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杨逍!” 这中年书生正是何夕的徒弟,明教光明左使,杨逍。 见得路遥收手,杨逍也不追击,掸了掸袖子,嘴角微挑:“路大夫好眼光。或者说是‘师妹’?我今天是特来替拙荆道谢的。” 路遥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他,秀眉鼻梁皱了又皱,半晌才道:“是何夕,呃……我说是令师……唉,好吧,师叔,他说与你我的事的?”面对忽然多出来的这么个‘师兄’,路遥多少有点不适应。 而显然杨逍此时已经知道纪晓芙的事情,甚至已然见过纪晓芙。而且既然能叫出‘师妹’二字,更显然见过了何夕。 杨逍也不隐瞒,摇了摇头,“不是,乃是傅兄。” 路遥万分惊诧,她曾叮嘱傅秋燃千万莫将纪晓芙行踪透露,不成想他竟然告诉了杨逍。随即听得他称呼,颇是哭笑不得:“傅兄?你们什么时候如此相熟了?” 杨逍却挑眉道:“今日一早。” 这一局话倒是差点逗笑了殷梨亭,却使得路遥无奈的抓了抓头发,叹道:“好个今日一早!唉,算了,反正这本就是你的事。本来我保证不会有江湖中人找到纪姑娘的,等我闲下来再去上门向她道个歉吧。” 路遥没想到将这事说给眼前事发根源的家伙的人,是如今被他称兄道弟的秋燃。她与傅秋燃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隐瞒,这次傅秋燃居然未对她提一字杨逍之事,不能不让她惊异。然则她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快的瞥了殷梨亭一眼,觉得思路有些混乱,摇摇脑袋正待理清,却听得杨逍开口道:“今年年初在建宁路,拙荆多亏得师妹照料,被平安送至秋翎庄。感激不尽,特来道谢。”说着长身而起,一整衣袖躬身一揖。 两个多月前,他在昆仑坐忘峰竟然接到由明教弟子送来的一封书信。书信是先送到明教总坛,随即由他天门的心腹转来坐忘峰的。心中所言极是简单,只言纪晓芙有了身孕,如今在金陵城外秋翎庄的别庄上休养。落款三字:傅秋燃。彼时他正为纪晓芙之事神伤,只因纪晓芙无论如何不愿留在他身边。杨逍历来风流倜傥,从来只有女子对他倾心,却是头一次有女子对他如此反抗,还正是他真心所爱之人。于是他一口气咽不下去,便任纪晓芙离开。然而没几天他即便后悔,只是一时放不下身段去寻她。便在此时傅秋燃的一封信立时让他所谓的身段自尊瞬间“咻”的灰飞烟灭,当下便下了昆仑山,日夜兼程直奔金陵。 到得金陵他也顾不上先找傅秋燃,按照信上地址直接到了别庄上。庄上管家见深夜这么个人敲门也不慌张,一问之下得知对方明教杨逍,早就得了傅秋燃吩咐,当即将其带到纪晓芙的院子里,随即退了出去。 姑且不论他是如何说服纪晓芙的,反正结果是杨逍在在别庄之上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一月有余。其间本想拜访傅秋燃,奈何傅秋燃彼时正在山东,是以直到今日一早才有机会走访。于是,便出了“熟识于今日一早”的说法。 路遥此时无奈的挥了挥手:“本分本分,大夫该当的,何况,里外来说,我们也算是同门。”说着侧头看向杨逍,似笑非笑道:“你在别庄上多久了?” 杨逍也是大方:“上月初二方到。” 路遥眼睛一转,挑眉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在建宁路遇到纪晓……”话到这里,杨逍和殷梨亭却同时见得她脸上的表情有笑意盈然瞬间变得诡异,随即声音似乎被咽了下去,急速一转:“晓得这天香楼菜色可是金陵一绝,你二人可莫要浪费佳肴。” 殷梨亭和杨逍面面相觑,本能的沿着路遥视线向两人身后看去,立时明白了路遥瞬间变脸的原因。只见得两个女子身影一路过来,到得殷梨亭身前稽首为礼:“原来是殷师兄,贫尼静玄有礼了。” 这两人,正是峨嵋派的静玄和贝锦仪。 第六十六章 伊人不独回 路遥方才见了刚上了楼来的静玄与贝锦仪,吓得不轻,“纪晓芙”三字生生被她换了过来,一下子叉了气,胸肋之间生生作痛。不过眼下她是顾不上这个,看看起身与峨嵋派寒暄的殷梨亭,路遥扭头皱着眉头瞪着杨逍。虽然以她估算静玄和贝锦仪八成是不认得杨逍的,但是路遥还是仍旧有着将他按到桌子底下藏起来的冲动。而她心下又有一些庆幸,至少殷梨亭挡住了峨眉两人,于是一时间脸上混合着各种表情,可谓笔墨难描。一手握着一只筷子,盯着一桌子菜色龇牙咧嘴,鸵鸟一般的的盼峨眉这两人赶快走的好。 杨逍此时却是仍旧淡淡的坐在哪里,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竟然自顾自的斟了杯酒,慢慢饮了起来。 自峨眉灭绝接到了相约九月初一于金陵有屠龙刀和谢逊的消息的匿名信之后,便派了静玄等人先行下山来,顺路打探纪晓芙下落,之后几人到了杭州才有了追杀范遥一事。那以后三人先是在附近打探纪晓芙下落多日均是无果,最后眼见时间将近,这才赶来金陵。里外到比晚动身好些时候的武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4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武当诸人后到。 今日两人来这天香楼,其实也是想要借着人来人往热闹一些,看看能不能打探到纪晓芙消息,没成想一上来便在此见到了殷梨亭。 此时丁敏君不在,静玄与贝锦仪二人均不欲与武当有任何不快,于是当下谁也不提杭州秋翎庄一事,只是寒暄问候一番。见得殷梨亭身后桌子边坐得两人,静玄当下便认为是武当的朋友,不愿失礼,冲二人行了一礼,“贫尼静玄见过二位。” 因为秋翎庄一事,殷梨亭却是不愿两人知晓路遥医者的身份,尤其不愿两人知道她是大夫,只怕她们想到那日在门内治疗范遥的便是她,由此结下怨怼。于是率先开口道:“这位是路姑娘,在下的一个朋友。”语气用的含糊,却也挑不出错处。路遥自然晓得殷梨亭心意,于是当下起了身,依着寻常女儿家的规矩向两人裣衽为礼。心下正盼着这两人寒暄几句就赶快走人,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路遥!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听说你回来,还以为你在医馆出诊,去那里找你来着。” 这一句话让殷梨亭的苦心一下子付诸东流。路遥抬头看着面前那一付桃花眼,强自抑制住揍他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到:“苏笑!” 苏笑完全忽略路遥此时脸色委实不好,跑上来拉住路遥的袖子,“我刚到金陵,就去秋翎庄找你,可是傅兄说你在杭州尚未回来。我里外等了好些天,可算把你盼了回来。” 路遥无奈,这下倒好,连她前些时候在杭州一事都说了,如今自己又和殷梨亭在一起,一来二去峨嵋派的人要是精明些,总会想到那日屋中或许便是自己。一把撸下他抓着她袖子摇来摇去的手,“苏笑你不在淮阴,怎么跑来金陵了?” “不是为了参加今年的普济医会嘛!路遥你去年在外面,没来不知道,好几个老头为了卫辉的疫情争来争去,就差打起来,可好看的紧。今年我可是早早就来凑热闹啦!”说着又抓起路遥的另外一只袖子,“今年普济医会你可要讲泉州恶核?秋燃同我说让我去讲,可我觉得还是你同我一起才好,毕竟这方子可算你我一起弄出来的。若是……” 苏笑滔滔不绝的说着,路遥十分后悔今日出门前没有好好看看皇历,否则怎么就这么寸,在遇到杨逍之后遇到峨嵋派,再加上一个说话从来不过脑子的苏笑。 殷梨亭此时也皱着眉头看着苏笑。在泉州时虽然苏笑一直找他麻烦,可是拓本就是随和性子,外加当时全部心思放在路遥身上,既然不会同他计较。但是苏笑今日这无心的几句话之后,他已然见到静玄略带疑虑的目光看向路遥。如今几次追杀路遥的人尚且身份不明,若是再因为那日救范遥的事情和峨嵋派结下怨怼,便当真麻烦的紧。心思一转,对静玄道:“方才忘了介绍,不瞒静玄师姐,我俞三哥的断肢便是这位路大夫所医好的。” 路遥闻言,一时间低了头,手却悄悄的轻轻握住殷梨亭的手,掩在袖子底下。殷梨亭如此说,显然是在用武当派的名望来保她。峨眉就是再和她过不去,怕也是不愿和武当有嫌隙的。而殷梨亭这么说,更有可能让峨眉,甚至武林正道觉得武当与明教有所联系,这并非没有代价。一时间,路遥心下不知何种滋味,下意识的握了殷梨亭的手。 殷梨亭感到手上的热量,侧头向路遥一笑。两人目光相交,微微一停便各自挪开,全做什么都未发生。可是交握的手上传来的热量却让路遥心思微乱,让殷梨亭耳际微袖。 苏笑此时却有些不满路遥的无视,大声道:“路遥你可听我在说普济医会的事情?你却是和不和我一同去讲泉州恶核的事情?” 路遥被他打断思绪,无奈翻了个白眼,“医会要到九月中旬才开始,你这么早就操心做什么?我自己的医稿都已经交给秋燃印制成册了,也就用不到讲了。” 苏笑闻言却也不恼:“啊?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那里还有不少,跟你的一同印好了!” 路遥眼睛一转,心中大喜,暗道这到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于是当下点头:“也好。那你且同我一道来吧,自己去跟秋燃说。” 苏笑自然答应。他前些时候被路过淮阴的峨嵋派的三人从劫杀他的杀手手下救了出来,吓得不轻,一问之下发现对方也要来金陵,便提出结伴同行。静玄本觉得她们三个女子和一男子同行不妥,可看他被吓得那副模样,又有些不忍心。终是贝锦仪心软,言道我辈江湖中人庇护小弱乃是应当,劝着静玄和丁敏君答应了。于是苏笑这“小弱”一路上除了丁敏君时不时的损他俩句,四人倒也无事。每每投宿苏笑就住在她们隔壁,也无逾越。可就是他这一张嘴实在是太能说了,几乎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峨眉山上灭绝师太主掌门户多年,弟子们就算有青春年少飞扬跳脱的的性情的,也多是狠狠收敛,各个少言寡语。三人只觉得苏笑这几天说的话几乎比她三人过去几年加起来的总和还多。每每想请他少说几句,却总被他几下子就把话题叉开,继续一发不可收拾的滔滔不绝。丁敏君那日一怒之下长剑出鞘架在苏笑颈间怒喝到:“闭嘴!”奈何苏笑一双桃花眼眨都不眨,满眼含笑道:“丁姐姐做什么生气啊?千万莫要气莫要气,若是生气对女子皮肤不好的,丁姐姐如此漂亮怎可有一副不好的皮肤?不过说回来,我这里倒是有不错珍珠粉雪花膏可以抹,抹完了保你肌肤胜雪柔腻可爱,丁姐姐有兴趣么?啊呀对了,除此之外,我上回还做过一种可以让人掉光头发得药水,静玄师太可想要一些?从此之后再也无需剃头了……” 丁敏君也不能真的杀了他,被他弄得几近发狂,最后不得以每每都离得远远的,绝不主动和苏笑开口说话。而静玄出家人,亦从来不同苏笑搭茬,只是在苏笑一说话得时候便开始默默记诵佛经。至于贝锦仪,更是学着两个师姐的模样,抿唇不语。三人想要甩掉他,又觉得江湖上一诺千金,既然已然答允护他同行,如今自然不好出尔反尔。 于是,如今苏笑要同路遥去秋翎庄,向静玄和贝锦仪告辞的时候,二人可皆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时觉得无比解脱,只盼苏笑赶紧走才好。而路遥在一旁看了二人脸色,想起傅秋燃说这段时间苏笑同峨嵋派这三人在一起,深刻体会过苏笑功力的她早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这两年她早已练出左耳进右耳出的能耐。于是悄悄冲殷梨亭挑了挑眉:赶快告辞吧。 在泉州也约略见识过苏笑本事的殷梨亭会意,当即向静玄二人告辞。同峨嵋派寒暄两句,几人即便出了酒楼。路遥松了口气,心道虽然苏笑这家伙捅了个不大不小的漏子,不过这么一搅合,倒也让峨嵋派的人无暇注意到杨逍。 纪晓芙是峨眉弟子,她师父灭绝却恨不得将杨逍抽筋剥皮。而如今杨不悔都已经快生出来了,峨眉的人又在四处寻找纪晓芙。路遥叹了口气,就算他知道静玄等人认不出来杨逍,仍旧觉得今日之事太过惊险。事到如今,杨逍纪晓芙和殷梨亭三人之间的事情已然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她不知道杨逍对于纪晓芙的事情是怎么打算的,更不知道最后会以什么结局收场,路遥心中没有底气。不过抬头看向身侧的殷梨亭,心中立时安慰下来:无论如何他没有被搅进去,一时之间说不清的感觉弥漫上来,难画难描。杨逍此时仍旧一副不紧不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神情。向殷梨亭和自己一拱手道:“今日我还待办,待改日师妹可和殷少侠来别庄一叙,晓芙如今倒是想念你的紧。” 路遥仍旧对这一句‘师妹’颇是不适应,倒是殷梨亭抱拳道:“还请代问何前辈好。” 杨逍闻言,目光上下扫过眼前的清隽少年。两人都是听过对方在江湖上的名号,今日却也是头一次相见。半晌,杨逍点点头道:“好。也带我向张真人问好。”言罢抱拳,随即转身而去。 路遥本是待在屋子里想成昆的事情想得头疼,出来透口气,结果被这么一闹,便觉得如今这金陵城里实在太乱,还是秋翎庄清净些。殷梨亭见她如被霜打过得茄子一般,心下好笑,帮她把不小心挂在衣上的云剑剑穗理了理,温声道:“可要回去了?” 路遥指了指一旁苏笑:“总要先把他带回去给秋燃,说一下泉州医稿的事情。”说着抚了抚额,只觉得这些日子事情一桩接一桩,实在让人应接不暇。 殷梨亭点头。苏笑此时却更是来了精神,兴冲冲的又去抓路遥袖子,却觉得腕上一凉,手便被压了下去。殷梨亭方才便见得路遥几次拨开苏笑抓住她袖子的手,于是当下微微一隔替她挡下了苏笑。如今见她眉头微皱,便知她又在思虑事情,于是不欲苏笑烦她,开口问道:“苏兄,这普济医会是怎么回事?” 苏笑和路遥倒是有一点相同,一旦提到医术,便颇是兴奋。不过路遥兴奋的表现是双眼光芒明亮灼人,而苏笑兴奋的表现却是滔滔不绝的开口说话。于是一路上,殷梨亭很快就了解了普济医会这个自己全然没有认识的事物。 普济医会每年一次,在秋初九月,是金陵的普济堂同江南与中原一带一些颇有名望的大夫及医馆合办的一堂医会。任何大夫,医徒,甚至药童,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而每年的医会,均会邀请一些有建树的大夫来向众人讲解自己的著作论述或者医案药方。但凡能被邀请在医会上讲授的大夫,一律不论资历年纪,只看其医术高下,业精术高者为先。是以不仅有如谭昱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也有不少年纪颇轻的大夫,诸如这几年的苏笑、欧阳谦,以及路遥。此外,所有来此的大夫还会针对各种不寻常的医案病例相互切磋讨论,以增进益。到得最后三天,这些大夫会在金陵的普济堂坐诊三天,会诊各种疑难杂症,有时甚至会有从岭南以及川中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病人。尤其这两年普济医会的名声愈发大起来,大夫们大多趋之若鹜,更以能被邀请做说为荣。 “我听说普济医会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也不叫这个名字,好像只是金陵城内的一个不大的医会,不过城内几个大夫而已。倒是四五年前忽然摇身一变,由普济堂接手,便成了如今的样式,名声更是鹊起。到没看出来普济堂的穆老头平日里一副不问世事连医馆都不怎么出的模样,倒是还颇有些能耐。”苏笑摇头晃脑的说着。 殷梨亭闻言,心下微微一动,想起路遥曾告诉过他普济堂和雅安医馆其实隶属于秋翎庄。外界只道秋翎庄做的是药材生意,却是绝少有人知道其实在中原和江南一代,很多大市镇均有隶属其的医馆。如此路遥四处游历行医的时候,也颇方便不少。如今说起这普济医会,苏笑不知,他到是猜到或许便和傅秋燃有关。于是询问的看向路遥,路遥冲他嘻嘻笑着眨了眨左眼,承认了。 苏笑却不知道这些,兀自道:“这普济医会年年可都有意思的紧。拿去年来说吧,几个老头子为了卫辉时疫的病因几乎没掐起来,多大的岁数了,吵得脸袖脖子粗,那叫好看。前年,会诊的时候从川中跑来个病人,背上长了恶疮。四个大夫各执己见,坚持认为自己的方子才是效果最好的,最后不得不要求那病人把背上的恶疮划分成四片,一次施用一种,看哪种效果好。大前年,欧阳刚被请来,一群老头子历来喜欢同年轻大夫争执,在一个医案上百般为难,欧阳历来好性子,倒是一旁的薛大夫被几个故意刁难的老大夫弄烦了,破口大骂,搞得欧阳后来两边劝架。不过……”说着一顿,笑嘻嘻的瞄了眼路遥道:“五年前那次我没来,但是据说最精彩的便是五年前那次。那一次最出名的可就数路遥了。” 殷梨亭一听,倒是好奇起来:“哦?小遥?”说着看她。路遥吐吐舌头,一摊双手:“我可没有欧阳的好性子,而且聿齐那老头丝毫听不进人言,的确烦人。我,苏笑,欧阳,还有鹿宁都被他刁难过。” 殷梨亭不解,看向苏笑,听他道:“据说五年前,路遥还没有什么名气的时候,聿齐曾大肆挖苦路遥的女子身份,甚至拒绝她进入普济堂参与医会。路遥为了证明自己资历,于是当下提出了两处聿齐的外科医案里关于缝合的谬误,并且一一论述,说他缝合经验太少,把那老家伙气得半死却还不愿承认。到最后路遥一怒之下扭头去弄了头猪来,当场提出与他比试缝合技法。结果那倔老头输在路遥手下,据说脸都全青了。那时路遥才十五岁,可谓一鸣惊人啊。” 殷梨亭听罢,眼睛弯弯的看着路遥,满面笑意却不说话,他知道路遥历来讨厌别人笑她小姑娘不像大夫,倒还不知她有过此事。 路遥嘻嘻一笑,继而鼓了鼓脸颊,“年轻气盛嘛!何况那老头把我当小丫鬟一般呼来喝去,若不露点儿本事镇他一下,只会被他瞧不起,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这样当场镇他一下,这不是自此才能大大方方的坐在普济堂里参加医会么?要不然他们谁会愿意听一个小丫头的意见?” 苏笑却道:“如今你可是有的是说话的机会啦!这几年你名气若的大,尤其三年前的《外科医案杂选》,我读了也都拜服的紧。不过路遥,你今年到底要不要和我一同讲泉州恶核?我跟你说……” 听着苏笑再次开始滔滔不绝,殷梨亭和路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冲对方眨眨眼睛,偷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刚到宾馆,怎么都连不上网,没有更新大家见谅~ 好吧,各位请原谅我家秋燃和闺女落入穿越的俗套吧:从现代搬东西到过去。不过比起唱唱歌跳跳舞开开酒楼青楼赏花楼这种无聊的东西,好歹这两只搬过去点有用的:专业学术会议。基本上其实就是模仿如今学术会议的模式。话说几个老头吵架,这我倒是见识过。有一次海报展示的环节,我看见几个老头在看一个年轻小帅哥的海报,然后因为对于某一点达不成共识,居然三个人吵了起来。可怜的小帅哥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们互喷口水,就连到午饭时间,大家都去吃东西了,那小帅哥还在一边赔笑站着看他们吵,总不能把几个自己领域的前辈一扔自己去吃饭吧~闹不好自己今后十几年的前途都在这几个人身上呢~怎么收场的我不知道,因为我跑去吃饭了。比起互喷口水的老头和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小帅哥,显然阳光露天餐厅里的自助更得我心。 不过我已经尽力把它转化的自然一点,而且似乎过去也有这种医会,但是学术交流得成分少,更多的是一种地域职业保护组织,很排外得那种。 第六十七章 旧故不独 回到庄上,路遥把滔滔不绝的苏笑直接扔给傅秋燃,自己顾不得苏笑叫喊,拉着殷梨亭赶忙使出轻功溜了出客厅,一路跑回自己的居处。直到跑到横塘边,两人方自停下。路遥抚着微微喘息的胸口,笑得弯了腰:“我觉得真应该把苏笑送到峨眉山上去才对!今天那两个峨眉弟子表情,哈哈,我不行了……笑得肚子痛……” 殷梨亭好笑摇头:“灭绝师太怕是容不得他在峨眉山上超过三日的。”他去过峨眉数次,全派上下常常安静得如同空山一般。 “三日?我觉得一日就够峨眉上下受的了。真要是待到三日,怕是峨眉供奉的诸佛祖菩萨都要竞相破门奔走了!” 路遥喘息半晌终于缓过了气,直起腰,却正对上殷梨亭看着自己的眼睛。此时湖面粼粼波光闪烁,将他的侧脸映得仿佛也泛着微光。路遥不由自主的看着有些出。过得半晌,知道殷梨亭被她看得颇是不自然的侧过头掩饰脸上红晕,路遥这才意识到,用力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木,需要活动一下。于是晃晃悠悠的走到窗下那两串风鸣铜管下,随手拨了拨木坠,那木坠轻轻摇摆,带起阵阵轻灵悦动的声音,仿如夏日清风拨动湖水层层绿漪缓缓荡远的感觉。殷梨亭此时也被那声音吸引,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见路遥所拨弄的那串小的风鸣铜管旁尚有一串大的,于是轻轻推了下那个稍大的木坠,这回却听得声音柔和低缓,便如空山雨后风过松竹时的沉静安然之感。一高一低两串铃音竟配合的丝丝入扣,仿如一唱一和无比悦耳动听。路遥却忽然手腕一转,推向那个殷梨亭那个大些的木坠,微带三分力,铜管发出的声音立时更加多变而节奏轻快。这下殷梨亭也来了兴致,手轻轻一抄便将路遥那个小木坠推了回去,响得更是清脆欢快。于是一时间,两个木坠被两人你推给我我推给你,来回往复轻盈飘荡。两串风鸣铜管叮咚作响高低应和,声音无比美妙。路遥笑的更开,抬眼见到对面殷梨亭隔着铜管看着自己,眼眸晶莹剔透,清澈见底,如初见时分那样仿如琉璃,又如这铜管的声音一般柔和宁静,一瞬间路遥有点怔愣,也看着他,再次觉得自己似乎丝毫错不开眼。横塘侧畔重重流水之音伴随着阵阵风鸣铜管,夹杂着一高一地的轻笑声,犹如轻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忽听得院子门口一声轻轻的咳嗽,划开愈发轻柔朦胧的气氛。下意识的两人抬头看去,却见得张松溪正站在院门口似笑非笑得看着二人。几乎是同时,两人低呼一声,似是被吓到了,立时各自向后转过身去。路遥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厚起脸皮转头看着张松溪打招呼道:“张四哥。”然则殷梨亭则是从脸颊红到颈根,火辣辣的,不敢转头去看张松溪,更不敢看路遥。 张松溪已经在院子外面等了半天,却见这两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此时他也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奈何又没办法,只得清了清清嗓子到:“小路,方才我路过偏厅,似乎听傅庄主正在找你,你需不需要去一下?”路遥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愈发心虚,一听这话,立时道:“需要,很需要!我现在就去!”然后飞似的跑掉了,扔下殷梨亭一个人面对张松溪。 殷梨亭此时脸色殷红若血,那两串风鸣铜管仍旧叮叮咚咚兀自作响,似是提醒着他方才的事情。被师兄知道是一回事,而被当场撞破,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张松溪上前,拍了拍殷梨亭的肩。 “四哥……” 张松溪笑叹:“六弟,二哥在找你,快和我过去吧。” —— 子夜,傅秋燃独坐于古松之下的石桌边。此际夜色清明好风如水,朗月长空繁星漫天。 对月独酌,桌上是极醇的竹叶青。曾经他同路遥一样,滴酒不沾,然而这些年,似乎两个人有志一同的学会了喝酒。路遥喜爱兰陵酒,因其清香远达,闻之豁朗,而他则独爱这竹叶青的芳香醇厚,余味不绝,其中的缠绵缱绻之意,犹如无数的旧事萦绕飘荡,挥之不去。 五年多前,出于内心中这些年来隐隐不可抑制的冲动,他将金陵的一个地方小医会办成了如今的普济医会。当时他还没有如今在药材一业的地位和资历,这其中艰难程度可见一斑。可许是上天有意成全,便是在第一次的普济医会上,他终于见到了自他来到这一世上,便始终惦念却不知下落生死的路遥。那时身形仍旧是小姑娘一般,全然变了样貌的路遥他自然认不出来,但是她脆生生的指摘为难她的聿齐的医案错处时,清冽坦白的神情与濯濯之态让他几乎立刻就觉得无比熟悉。许是从小相依为命,廿载相伴的心有灵犀,“路遥”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待到后来看到她缝合伤口的手法,他一度想要膜拜苍天抑或是顾若长在天有灵,如此眷顾的让两人在这异世得以重逢。 这些年来,路遥四处游历行医,如今名声已然大盛。而他却始终不愿重新拾起很多年前的梦想与希冀,三分不愿,七分不能。所有的勇气,早在上一世就被他用罄。于是这几年,他把所有昔日的希冀与梦想寄托在仍旧作为医者的路遥身上,他二人本就犹如一体,生命相缠几入骨血,又何必分得彼此?这样的希冀纵然他不说,路遥也自知晓,是以悬壶济世更是执著,而他则愿尽一切所能助她。微微叹息,轻轻端起酒杯,侧头看向一边。殷梨亭此时正无声走来,向他微一抱拳。 傅秋燃看着殷梨亭,如果说路遥在不知情得情况下治好了俞岱岩是一个意外,那么眼前的这个男子便是意外中的意外。在历经几度离合聚散喜怒悲欢之后,当他发现路遥同他两人来到的这个异世原是被他所知的地方,也并未有激起多大的震撼和想法。只因一度于他和路遥而言,这些人和事无论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虚妄的故事,都并未有太大区别,终究都是他人的生活,与自己无关。昔年的种种过去他们已然背负的太多,无力担负其它。谁承想路遥一趟武当之行,却让一些原本不相交互的命运轨迹缠绕在了一起。路遥曾写信于他,言道只盼能助他们保全一番骨肉亲情,以慰两人对于顾若长的追思。当时读到这一句,他手微微一抖,纸笺飘落于地面。 如果这一封信傅秋燃深刻能体会路遥所感,那么下一封信却让他略有疑惑。他不太明白为何她执意想要帮殷梨亭推开原本的命运轨迹,因为这些年下来,路遥已然深刻的领悟了命数不需要被别人怜悯,只能靠自己努力改变。然则两人书信来往之间路遥的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以及听到的徐天等人向他的回报,那时他心中微微一动,略一思索,随即提笔写了封信,派心腹送去给了杨逍,告知了纪晓芙一事。无论路遥想帮谁,于他来说,最要助的便是她。 在他的印象里的殷梨亭同眼前这个人相似,却又有不同。纯净清澈的气息一如书中,但是却多了三分淡然的安定。想起殷梨亭昨天听过他所说的故事之后所有的反应和所说的那番话,他心中不无波动。看着他隔着桌子坐在对面,傅秋燃也不寒暄,缓缓开口却是直入主题,“梨亭,今天我与你说的故事,无论今后你会不会同阿遥在一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要你决不可主动在她面前提起。” 殷梨亭听得他语气凝重,极认真的点头:“秋燃兄放心,无论今日我听到什么,都不会向小遥提一个字。” 傅秋燃眼中微微闪过光芒,幽幽开口,直接讲道:“昨日里,我同你说的三个孩子便是若长,阿遥,和我。那一年阿遥同若长第一次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做大夫,面对自己信念的颠覆,阿遥不知所措。后来若长手把手的带着她一点点度过那段抑郁而迷惑的时光,一点点的帮助她学会应对一个医生必然要面对的难题。许是多少年的情分,也许是一瞬间的悸动,不论什么是诱因,阿遥对于若长相依为命的情分变成爱恋。而若长其实早就对阿遥有着恋慕,不过不说而已。于是那时,眼看着便 是一场比翼连枝的欢喜的结局。可是没多久,事情风云突变。”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下来,似是在整理经年不曾开启的记忆。殷梨亭静静的坐着,耐心的待他再度开口。 良久,傅秋燃终于用着有些低哑的声音开始讲述起被他压存多年的事情:“大约不到一年,若长再次被请去一处战场做大夫。彼时阿遥和我都被一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身,于是若长便一个人去了。谁知那一去,便再没有回来。那处战场是由于当地发生暴乱而起,若长本着医者的原则,站在中立的角度收治双方的病人,但只因与官军的士官们更为相熟,便当时被暴乱的义军当作官军的大夫。一次冲突波及到他所在的营地诊室,若长被暴乱的义军强行扣押,没过得几日即便遇害了。” 说到此处,傅秋燃抬手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重重的出了口气。这短短几句话就已让他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能与精力。 殷梨亭纵然知道顾若长已经过世,但是此时听来,心中禁不住一恸,微微闭了眼。将心比心,如若是今日武当师兄弟中任何一人出了此事,他怕都是要伤心欲绝的。何况昔日自幼年时便相依为命的路遥三人。 沉默了足足近两柱香的时间,傅秋燃放下酒杯,直视着殷梨亭,道:“若长去世的消息对于我和阿遥便是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他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被送回来的只有一盒骨灰和一段口讯。告诉我们从今以后要继续相互照顾对方。阿遥和我看着那一盒骨灰足足三天都没回过神来。那段时间,于她于我,都是毕生的噩梦,而那时候我们几乎觉得这场噩梦到我们死也不会醒来。于是之后,我开始学会喝酒,每日里昏头昏脑,莫说行医,便是生活都继续不下去了。一连一个多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的喝酒,但求醉生梦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它如一桶玄冰一样,让我从头顶冷到脚底。”说着,他一顿,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发现,阿遥她,开始在吸毒。” 殷梨亭显然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是傅秋燃微颤的声音和有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几近告诉他这件事情的可怕。果不其然,听得傅秋燃继续道:“你不懂的‘吸毒’是什么意思,对吧?我告诉你,前日里夜夕阁里那名服用阿芙蓉成瘾的男子还记得么?那便是吸毒。当初路遥,也是如此。情形只比他更糟,因为路遥所用的毒品纯度,远高于那阿芙蓉膏。我想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样可以让她产生快感和幻觉来对抗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当此际者,哗啦一声,殷梨亭手上的酒杯落在地面之上,摔得 粉碎,酒渍沾染了衣襟。他手微微颤抖,连肩膀也有些不稳,仿佛是怕看到什么,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前日里,那个委顿于地满身狼藉蓬头垢面,痛苦哀嚎的人影此时满满的充斥着他的脑海。他无法去想象,爽朗坦白一身清气傲骨,平日里总是盈盈含笑的路遥竟然曾有这如此不堪的经历。到得如今,那日在夜夕阁里面的记忆此时仿如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削刮着他的神智。她如此轻车熟路于这症状,如此明白什么方法才能使人减轻那痛苦,甚至连下刀时的手法都如此熟练,开出的伤口大小均是大小深浅恰到好处,只因为她也曾经有过全然一样的经历,甚至成了一种本能。殷梨亭闭着的眼睛和翕动的喉间蓦地沉重起来,如今他明白了在进门的那一刹那路遥从不曾出现的恐惧是源自什么。 一瞬间,夜色寂静的院落里只余下两道微颤粗重的呼吸声。直到傅秋燃再度打破沉默:“我因若长之事痛苦难过,继而醉生梦死。阿遥她却是因为若长之事继而以吸毒的快感与幻觉来试图摆脱若长离去的绝望。这件事情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把我彻底打醒。若长离去仅仅一月,而他留下的嘱咐,我们却一句都没有照做。他离去一个多月,是我没有照顾好阿遥,她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若是他在天有灵,定然会不得安宁。一想到这里,我无时无刻都在不安害怕。而阿遥那时候的情形已经向当糟糕,几乎每天大半都生活在幻觉里。面对这种情形,我终于重新振作起来,至少我不能让若长在九泉之下还在我为们两个担心。我开始帮阿遥戒除毒瘾。其中过程有多痛苦,夜夕阁里穆大夫的那个小儿子就是例子。我试了各种办法想要减轻她的戒断后的痛苦,但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为了减轻她毒瘾发作的痛苦,我帮她试了各种药物,理疗,针灸,催眠,将她割伤,乃至痛打,各种药物,偏方我都四处打听,一一试过。甚至……包括房事。” 傅秋燃此时抬头直直的盯着殷梨亭的眼睛,凝声道:“现在你知道了吧?阿遥的过去,绝非你所想的那般美好。对于你们来说,她甚至不是清白之身。而且,几次并不成功的催眠和大量的安神药物,让她那一段的记忆相当凌乱,只剩下一片片碎片,断断续续毫不完整,混乱而痛苦,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靠各种药物维持睡眠和情绪稳定。到如今,她只能记起自己曾经吸过毒,及毒瘾发作时那种痛苦的片段。很多不该记得的事情,她似乎选择性的忘记了。” 说着,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入殷梨亭眼底,一字一顿道:“殷梨亭,若长过世后,这世上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但是唯有阿遥,我必然护她到底。我曾经甚至打算同她成婚,于我来说,爱与不爱已然不重要,阿遥与我便如手足骨血。然则她自己不愿,若长让她相信爱情,我们手足之情如血如髓,但却无男女之爱,是以她不愿误我。我曾想过,若是阿遥觉得就像如今这样四处游历行医,济世救人才好,那我们便一辈子这样下去,兄妹也好夫妻也罢均无所谓。但得两人平安喜乐,其余的都是过眼云烟。如今,殷梨亭,告诉我,你可能担负起这样的阿遥?她绝非如你所想的那般风光霁月,背后那些是是非非万般不堪,你可能够直视?你若无法接受她,便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不介意,毕竟这样的过去绝不易担负。但是你若愿意,你须得向我发誓,此生此世,必将护她到底,让她平安喜乐,绝不能伤她半分,否则必遭天诛。” 殷梨亭微微一顿,深深吸了口气在缓缓吐出来,傅秋燃所说的一切,反反复复在他脑中回响。记忆中清晰的闪过和路遥初见时的情景:一身青衣的她还带着晨间露水的气息,笑容犹如晴翠春流一般仿佛要沁入四肢百骸。之后武当山上,泉州城中,两人一路相随至此,从始至终,在他脑海里路遥的模样都是明亮中带着些许恣意,郁郁葱茏。孤山之上,他渐渐知道她记忆深处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让她难以释怀,却没有想到这些被她藏得如此之深,甚至连她自己都遗忘了的东西竟是这等惨痛而不堪回顾。此时此地,他忽然无比感激顾若长和傅秋燃。前者曾在她少年时候指点给她毕生需要懂得与坚持的道理,而后者,在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陪她一起走过。如果没有这两个人,昔日在望江楼中,他恐是无缘遇到这样如晴翠春流一般的人。他抬起头,是漫天银辉辽朗无比。 过了良久,在傅秋燃几乎便要冷笑出声的时候,他慢慢睁开眼睛,直视着傅秋燃,轻声道:“傅兄,梨亭在此谢你今夜告我之事。”说着站起深深一揖,续道:“当初武当山上,我曾觉得小遥这般聪慧能干,似乎任何棘手的事情,都可以又解决的办法。可是后来到得泉州,我方自发现她有些时候也需要保护。那时我心中担忧却也微喜,觉得自己终是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再到后来一路行来金陵,我终是明白比起保护,小遥更需要包容扶持。如今无论是什么,但得能让她自此快乐,我绝无不做之理。昨日里,我便同傅兄说过,没有承担的起与不起,只有愿与不愿。如今,殷某愿向天地起誓,从今往后我若有负路遥,愿身受万剑而死。”这几句话,远没有傅秋燃说话时的艰难痛苦,便如此轻盈的说出了口,仿佛再是自然不过,全然无需考虑思量。 傅秋燃蓦地一怔,看着殷梨亭足足半晌,良久,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好,梨亭。我便道路遥的眼光不会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这第三个故事,待到过得两日,我再说与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枪林弹雨石头板砖口水白眼上来说两句: 吸毒者在吸毒时期会导致性激素和雌激素下降,所以一旦戒断,性激素分泌会出现紊乱。所以那个那个啥,就不用我说了吧?万方上面有论文,说吸毒者戒断期的性行为比正常人高出51倍……这也是导致吸毒者hbv携带率高的原因之一,因为hbv的传播率在静脉注射吸毒的人群中和非静脉注射吸毒的人群中几乎是一样的,均为64上下,而据我所知hbv在正常人群中的携带率仅为10上下。这也就意味着,吸毒者的ooxx要比常人高出许多。那篇论文得出结论,比常人更加频繁的性-行-为导致吸毒人员中hbv的高传染率。据说,性行为可以减轻毒瘾发作时候的痛苦。这个结论是作者在dis中的猜测。不过常看论文的也都知道,很多时候dis就是个扯,也不是那么靠谱~俺的dis也扯淡的要命。 另外,催眠也曾被试验用来辅助戒毒,作为一种心理暗示的手段。但只是据说,据说,我没查到论文。心理的论文地盘我不熟~催眠不是胡乱说的,据说心理学里面的确有这么个东西。不过听说是需要资质的~就好像翻译里面的同传,万里挑一的才能选出一个来,要看天分。 频繁的催眠失败导致记忆凌乱乃至空白,这是我以前看一篇惊悚小说里面的情节~没有学术根据~完全没有~不过我觉得这里面路遥还是不要记得的好,于是就让她有一段很混乱且模糊不清的记忆吧,只记得自己吸过毒,但是其间已然记不起具体完整的事件,就好像我们对于很小的时候的记忆,凌乱散漫,不成完整情节,但是总会有一些印象非常深的片段~不过我知道人是可以选择性的忘记一些对自己伤害很大的记忆的,这是亲眼所见。我们学校以前一对研究生,在校门口被车撞了,男孩子那时候拼命推了女孩子一把,于是男孩子死了,女孩子重伤。醒了以后,什么都记得,就把她男朋友忘了。大家都很唏嘘,不过觉得这样也好。怎么,有人猜出我以前是哪个学校的了?呃~好吧~ 总之,面对这段最是不堪记忆,路遥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事情……而秋燃自然不想让两个人更加尴尬难过,所以选择性的不说。 全副武装戴好头盔护甲防弹衣,坐进装甲车里打开摇滚乐,要砸要骂的尽管来吧~反正这张情节早在开篇路遥还没离开武当山的时候就想好了~over 第六十八章 谁似临平塔 路遥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托腮,盯着眼前宋版的《开宝重定本草》,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可是连连翻了两遍书,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秀眉紧蹙,她揉了揉鼻子,翻查了三四天的医书,头晕脑涨,如今已然没了什么耐性。没好气的长叹一声,抬手把那本书扔到一边,喃喃道:“这都什么呀,根本没有用。怎么办怎么办……”说着四只手指敲扣着桌面。 一旁的桌子上横七竖八的堆了十几本医书《金匮要略方》、《本草衍义》、《补注神农本草》、《太平圣惠方》等等。路遥侧头想了想,脸上表情很是蹙郁,叹了口气,约略犹豫一下,伸手要拿过触手可及的书架上一本《道枢》,可刚一到手,眉毛眼睛几乎皱到一起去,忍不住便撇了撇嘴,有些赌气的把它扔了出去。谁知书却没有传出落地之声,路遥一愣,扭过头去,却见一个人正站在房中,手中抄住被扔出去的书,身形高大披散头发,正是范遥。 “小丫头干嘛拿书出气?哎?《道枢》?还是医书?”范遥打量那书一眼,颇是奇怪。 路遥哼了一声:“那哪里是医书?养生书可不是医书,我最懒得看这些东西,什么‘养生者必以胎息为本’,我还没见过哪个大夫用这招把人治好的。” 范遥一听笑了,“那你还把它拿出来?曾端伯听了你这话怕是要从地下爬上来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5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下爬上来找你评个说法。” 路遥颓丧的耷拉下脑袋,近乎呻吟道:“我这不是没辙了么……” 范遥倒是来了兴趣:“神医也有没辙的时候?这到是新鲜,说来听听?” 路遥摇了摇手,“我都说过了,神医又不是神仙。唉,说了你也不明白,都是些医药的事情。倒是你,你从大门进来的?” 范遥点点头,“你们这秋翎庄我约略看了看,机关的确不少。我要不是是先知道,说不得也得陷进去。” 路遥摊摊手:“自从山东药商的那件事后,秋燃一直很小心。”说着给范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范遥自也不客气,一口饮尽,出了口气,方道:“我一路上过来,这两天可是听了不少五花八门的消息。现在道上不少人在说,当初王盘山岛谢逊拿到的刀并非真的,真的屠龙刀如今落在少林寺手中。也有消息说,谢逊虽然夺得宝刀,但是却死在一群懂得大力金刚指的和尚手里,尸身被抛入了海,宝刀继而被那群人所得。更有人说,当初王盘山大会便是场戏,真的刀早就被那群和尚从俞岱岩手里夺走了。我这一路听着,怎么都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邪乎,琢磨半晌,觉得和丫头你的风格实在是像,这不会是你弄出来的事情吧?”路遥此时听着,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听得范遥问自己,一脸哭笑不得:“这消息走形的也太厉害了吧?这才几天功夫,就传出这么多种说法?”说罢连连叹气摇头,“所以说谁说这江湖都是英雄好汉,依我看,这些江湖人三姑六婆的本事可是比寻常人高多啦!” 范遥听她承认了,到没有太多惊讶,但是听到后面却来了兴趣:“那你原来的说法是什么?” 路遥一边从书架上再拿下了一本书,“哎,被你这么一说一搅,我都有点快记不清啦!”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假话。” “你这假话可是把少林害得不轻,我一路乔装过来,已经遇到好几拨正打算上少林讨个说法的江湖人了。”范遥笑道。 路遥耸耸肩,“那又如何?少林派大势大,现在不过是有理说不清而已,烦估计定然烦得要死,但也不至于被别人踩平山头不是?” “那倒是,你这么一搅,可是让天鹰教如今松了口气。” 路遥无奈:“天鹰教我现在可还顾不上,如今我最头痛的,是成昆。说起他,我到是有一事要问你。” 范遥听她说的认真,也不禁正了颜色道:“你问便好。” “你仔细想想,在汝阳王府这几年,可有一星半点能证明成昆同汝阳王府谋划削弱武林势力的证据?哪怕一点点都好。” 这回轮到范遥无奈苦笑:“小丫头你以为我没找过?我可是能找的全找了,奈何这厮做事实在太是精细,滴水不漏。” 路遥闻言,心中忽然瞬间掠过几丝异样,却是一闪即逝,再也抓不住。迟疑片刻,方自开口:“除了这事,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情问你。你当初说成昆现身泉州,之后又同他动手。你可查到过他去泉州做什么?” “他在泉州做了什么我没有查到,似乎是来去匆匆。不过以我的消息来源,他在泉州之时似乎频繁出入码头,更同一艘波斯来的商船接过头。据说那商船也古怪的很,不见装卸货物,极少有人出入。其余的,我便不知了。” “啪”的一声,路遥手中的书掉落在地面上。 先前她只是怀疑成昆与泉州鼠疫有关,进而还抱着不少侥幸心理,告诉自己几次三番追杀自己的人或许并非成昆,但是如今,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路遥长叹了口气,缓缓弯下腰,拾起了地面上的书册,有些颓然的坐下,揉了揉额角。 “小丫头,到底怎么了?”范遥并不清楚她被几次劫杀的事情,是以不明所以。 路遥垂头思索半晌,“你能不能再想想,真的一点证据都没有么?哪怕一小点,再小咱们也可以想办法把它做大,可若一点都没有,那是当真麻烦!” “你是想在这次几派围讨天鹰教的时候站出来指摘成昆?” 路遥点点头,“否则一旦这次成昆把谢逊杀人的事情捅出去,不仅明教,将来武当会有大麻烦的。再者,这人留着实在是个祸害,早一天处理掉早一天安心。而且现在更麻烦的是,怕是成昆连我也盯上了。” “什么?!”范遥立时提高了声音,“小丫头不是跟你说不要和成昆对上么?你什么时候招惹他去了?!” 路遥耸耸肩,“不是我想招惹他,我是早招惹上他啦!秋燃告诉我,泉州鼠疫乃是有人为之。如今看来,十有八九就是成昆所做。你说的那艘波斯商船,怕便是鼠疫的源头。这次泉州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这次治疗泉州鼠疫的医治办法大半便是苏笑和我弄出来的,而这几个月来,我们两个人已经几次被劫杀了。幸好我同六哥在一起,而苏笑则遇上了峨嵋派的人。” 一番话说完,范遥听的近乎咬牙切齿,正要开口,却听得路遥说:“这事眼下可只有秋燃和你知道,你可别告诉六哥他,若是他知道了徒曾担心不说,别再拉一个下水了。” 范遥长叹一声,道:“小丫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在担心呀!我如今不仅担心我,更担心秋燃。成昆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出我和秋翎庄的关系。所以我和秋然才把泉州的医稿公布出来,这样天下无数大夫都会知道泉州鼠疫的具体治疗方法。虽然论金针上的造诣,并非每个大夫都能治,但是成昆杀我除了泄愤之外,也没什么其它意义了。何况他现在的计划被如今江湖上的传言搞得要砸,怕是一时半会没工夫理我。若是这次能想办法除去他,就算我和苏笑捡了个大便宜了。如今于我们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赶紧处理掉成昆才是。” 一时间屋内沉默良久,路遥皱着眉盯着那些医书,眼睛转来转去,忽听得范遥道:“若说证据,或许也只有我出面作证。只是,我身数明教,便是出来直指成昆,怕是那些名门正派也不会信的。” “那是自然。不用说你,便是武当派出来直指成昆,闹不好也有引火烧身的危险。”更何况如今成昆还混在少林里,“唉,都是屠龙刀搅的,几件事情拌在一起,真是……真是烦死了!”说着她抓了抓头发。 范遥却是疑虑道:“不过有一点却有些不对,为什么成昆对于你和苏笑不亲自动手,而是找人劫杀?若是他亲自动手,现在你们两个小命儿早没了,还轮的到让你公布你那些医稿?” “便是这点我和秋燃都没想清楚。不过眼下也顾不上想这个了,只有解决掉他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范遥点点头道:“也对。罢了罢了,眼下我便想办法再去查一查,或许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小丫头这些天你可别再往外面跑了,如今这金陵城里江湖人士太多,你若是碰上一两个和成昆有关的,那可是不够麻烦的。”说着起了身,掸掸衣襟,“你若需要找我,可以到金陵明教的分舵,那里自然会有人替你带信儿。” 路遥点点头,“你也小心些吧,我可不想没过两天又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被人抬进来。” 范遥嗤笑一声:“小丫头,你就从来不能说点好的。”说着转身出了门。 路遥看着范遥的背影,一手摩挲着下颌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出门,直奔傅秋燃的寝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一直在乌镇,保证更新就不容易了,留言没有好好回,亲们多多包涵。今天回家,之后就好好回留言。 不过话说,上衣章发了以后,居然没有人冲出来砍我,很好很好~俺还以为暗俺是死无全尸定了。好多人问第三个故事,恩,我要先插写一段jq和情节,才是第三个故事。小六的jq要让你们牺牲掉好奇心来成全的~嘿嘿。 第六十九章 梨花梦正好 路遥拎着药箱,还没到夜夕阁的院子门口,就看到殷梨亭一手提着剑,正往这边张望。 “六哥?”路遥有些无奈好笑,见得一路过来的殷梨亭问道:“不是说华山派和昆仑派今日约你们在太白楼有事相商么?” 殷梨亭点头道,“刚刚说完。我想你今日过午定要来夜夕阁,便先回来了,二哥他们此时还在外面。” “这夜夕阁又不是龙潭虎|岤,再说穆家这孩子如今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凶暴了,想是安神的药物起效不少,六哥不用那么担心。” 殷梨亭自那夜以后,次次必与路遥同来夜夕阁给阁中之人施针用药。前些日子清闲倒也还好,但这几日江湖上各派人马纷纷到了金陵,常常有来往应对的时候。再加上张松溪前些时候就想办法将关于少林的那则讯息放了出去,一时间江湖上各路人马纷纷躁动起来,大派频繁来往走动,小的帮会更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此时武当在江湖上声望可谓仅次于少林,于是这回少林一卷入是非,江湖各派到都一水的前来武当探问其意。这到是路遥未曾想到的。一连几天殷梨亭大多同师兄们忙着应对其它门派,而路遥也是绞尽脑汁琢磨着指摘成昆得证据。 可每每到得此时,殷梨亭必然寻到她,陪她同来夜夕阁。路遥以为他怕自己伤在那人手上,反复同他说自己功夫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个病夫伤到。奈何殷梨亭似乎是打算鄙视她的功夫到底一般,次次必然同来。路遥看着他眼中盈盈微光,在对上那一副略有担忧的神情,立时强大的气势去了九成,次次只得长叹一口气,由他去了。 两人在夜夕阁一待便是一个多时辰。那人自然如每天一般又是好一顿折腾。只不过自第一天他挣断绳索以后,傅秋燃索性就让人用了牛筋绳。 殷梨亭此时站在床侧,看着床上几近削瘦得如同骷髅一般、面色死黑的人,再看看此时低头一心行针的路遥,晶亮的眼睛、水润饱满的肌肤,心中一时怔愣,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的她的脸颊,想确认那是真的才能放心。结果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时“啊”的低呼一声,急速的收回了手,转回身躯掩饰如喝醉一般的脸色。路遥一心在行针之上,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殷梨亭心中不禁暗谢幸好路遥历来行医之时全神贯注,否则便要发现自己的异样动作。 半晌,路遥终于收了针,起身看着小厮们端了煎好的药一点点给那人喂下去。转身看了看殷梨亭,见他坐在一旁似在琢磨什么,开口道:“六哥,你过午若无事,我们就去横塘边上转转吧,天气这么好,回房间里太可惜啦!” 殷梨亭见她一脸跃跃的模样,想起这些天她一直待在房间里翻查各类医书,以她性子确实有些闷到了,随即笑道:“自然好,你这些天待在房里不出来,我都以为你转了性子了。” 路遥简单交代了小厮几句,便同他一路往阁外走一路抱怨:“还不是那些药典集注,千篇一律,没一本有用的。我那日几乎连《道枢》都有动的念头了!唉,真是昏了头!” 殷梨亭听了倒是来了兴趣:“你说的可是曾端伯的《道枢》?那到是本很有意思的书。内照返灵光,太一含真芳。馨香散华谷,郁郁生紫房。天门开上苍,默默朝玉皇。知此则灵光自照,内境精明矣。昔年我到也曾读过。” “有意思?!”路遥抚额长叹,“六哥你不会告诉我你信这些吧?那书上还说什么以气生液,液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珠,珠化为汞,汞化为砂,砂化为金丹?这种四六不着纯属扯淡的论调,上次普济医会居然有个大夫拿它出来说事!” 殷梨亭见了路遥此时那一付颇有点咬牙切齿,握着拳头气呼呼的表情,禁不住好笑:“四六不着么?那小遥你说应是如何?” 路遥一拍药箱,正要长篇大论心血运动论,忽地想起身边之人可是正经道家的武当出身,就算不是道士,但从小估计没少看这种书。她一口气卡住,伸了伸脖子,最终叹出一口气,抱住药箱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隔行如隔山哪!六哥你这徒弟我可不收了,还是教小寒好一些。” 一句话让殷梨亭想起昔日于武当山上两人笑言要自己同她学医的事情,轻笑出声。 正说着两人便到了横塘侧畔。 细草微风岸,袅袅水风带着些醉意迎面而来,路遥扔下药箱,长处了一口气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极享受的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倒在湖畔的草地上,而殷梨亭在她身侧坐下。一直以来他都喜欢看她恣意的模样,仿佛再大的事情也扰不到她,天地之间但余水岸微风,清朗无限。 殷梨亭也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果然微微荷香随风而来沁心润脾。湖水涟漪、风动树梢的清响中夹杂着阵阵鸟鸣之声,端地无比舒爽惬意。此时,他却忽听得路遥轻轻哼唱起来: 画堂春暖绣帏重, 宝篆香微动。 此外虚名要何用? 醉乡中,东风唤醒梨花梦。 这本是时下颇是流行的一首小调,乃是东篱先生所做。而此时此刻,由路遥口中清清浅浅的哼唱出来,却显得格外动人。尤其最后那一句“东风唤醒梨花梦”,路遥随意的反反复复哼着,似乎随着迎面的微风哼成悠悠起伏的调子,殷梨亭听得心中却是重重一动。但觉调子温暖轻软,缱绻缠绵在夏末微凉的浅淡香气里,一时间他分不清是横塘湖畔的荷香还是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只觉得阵阵醉人无比。趁着她闭着眼,殷梨亭放大了胆子细细打量她,见得她弯弯的睫毛微翘着,脸颊上洒落着透过枝桠的阳光,蜜色肌肤不若女孩子家白腻,倒是有着勃勃的生气。几乎是下意识的,殷梨亭的手又有轻贴上去碰一碰的冲动。然则路遥此时却忽地动了一下,闭着眼打了个哈欠,用手揉了揉眼睛,睁了开来,见殷梨亭正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道:“怎么了六哥?” “……你放才哼的那首小调是什么?可好听的紧,可不可以……再唱一次?……” 路遥听闻脆声而笑:“好啊!秋燃听惯了溪喧唱歌,就总笑我唱得不好听。如今也有人想听我唱啦。”说着又轻轻哼唱起来,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殷梨亭也忍不住如她一般闭上眼睛,听着那一句被反复唱了一遍又一遍的“东风唤醒梨花梦”。一时间,两人与湖畔芳草之上一坐一卧,秋日烟光草色自映碧空。 过得许久,路遥翻了个身,却听得殷梨亭轻声问道:“小遥,等到这次天鹰教的事情了结,你要去哪里?” 路遥睁开眼睛,侧着头想了想,道:“这次泉州的事情济南的叶老大夫帮了不少忙,好几位大夫都是他招集来的,我想先拜访他一下。当初我刚刚行医的时候,很多大夫都与我为难,觉得我是个姑娘家。那时唯有叶老大夫鼓励有加。不过,在此之前,六哥你有没有时间和我一同去趟竹谷?我好好翻腾一下那里的书籍图册,你帮我参详一下。功夫这东西不好好练是真不行呀!” “自然好。”殷梨亭答道,说完却忽然有些犹豫,思索了好一会儿,有些期期艾艾的开口,对路遥道:“小遥,你既然打算,去济南。我、我听人说,那……一带的赤鳞鱼非常有名……” 路遥点点头:“那是自然,据说秋末冬初之际,清汆起来极是鲜美。这次我去正好赶上这时节,可要好好试一试才对!” 殷梨亭闻言,眼睛一亮,脸颊却是微红,低了头,轻声道:“小遥……那赤鳞鱼刺似是……不少,要、要不,我和你同去吧?……” 路遥先是一愣,立时脑中浮现两人在杭州之时,曾有过的谈笑:六哥,我要是以后游历四方行医济世的时候把你也带上,那人生就太美好啦! 一下子,路遥彼时那种似是说错话的微窘夹杂着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看着殷梨亭。 殷梨亭不敢抬头,听得路遥不吭声,心中立时轰地乱了起来,犹如一根琴弦越拉越紧,嘴上更是凌乱的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其、其实,松江的鲈鱼……还有、还有兴凯的青梢红,苏州、苏州的鳜鱼……小遥,我是说……我是、是说……我都和、和你一同去,好么?……” 路遥看着殷梨亭此时的样子,想起望江楼中武当山上,到得泉州数月,以及一路北上相随,忽地,一个“好”字就全然不自主的脱口而出。这一个字,将两人都是说得一愣。 殷梨亭蓦地抬头,眼中闪着无比惊讶兴奋难以置信的光芒,看着对面的路遥,似乎在求证她刚才说过的话。路遥半晌反应过来,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明媚的笑容从唇角眉间溢出,看着殷梨亭,声音清亮的道:“我是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感情是一种自发的产物。真正最美好而自然的,是那种在你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它以前,它就已经根植在你的生活里。就好像路遥还没完全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殷六的心,一个好字就已经脱口而出。 情与爱都是一种本能,无需努力,也不可抗拒。在纷繁的现实之下,越是这般自发的情分越是难得,不考虑任何的外物。 好吧,这章算是有史以来最大的jq了,霸王的筒子们绝对会人品变为负值的 ~~~ 这告白写死我了,伸手,要长评~ 第七十章 何处歌未了 眼见着便是中秋,秋翎庄上上下下的管事小厮们愈发忙了起来。路遥这几日却是和傅秋燃闷在药方里足不出户,常常过了子夜仍旧灯火通明,各类药材如流水一般的往里送。殷梨亭曾问她在做什么,却得她挑眉一笑,“六哥莫着急,眼下还没谱,等东西弄出来了再同你们说。江湖上这两日不是沸沸扬扬热闹的紧么?你去忙吧去忙吧!说着把殷梨亭推出药房,让殷梨亭益发好奇。” 不过殷梨亭也不清闲。少林僧人抢夺屠龙刀的消息可谓在江湖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如今大大小小的门派齐聚金陵,有被匿名信约来的江湖各大门派,有指着打探到谢逊下落的小帮小会,欲报仇的,欲夺屠龙刀的,欲浑水摸鱼混些好处的,当然还有不少欲看好戏的江湖闲人。 在这次以前,江湖上名门大派里面,唯有武当、昆仑和崆峒三派曾数度来金陵登门天鹰教追讨谢逊和屠龙刀下落,其余诸如巨鲸海沙等派帮会一时倒也造不成何等大气候。几派之中,武当声望最盛,俞莲舟为人沉默严肃,江湖上颇有威望,是以次次众人均奉他为首。然而此次,峨眉,华山甚至是少林都因为收到匿名信的原因一同涌了来,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一心找谢逊报仇的心中暗喜,只道此次人多势大,必能从天鹰教讨出个结果。而暗中打着屠龙刀主意的人却是暗中忧虑,只因如此一来打屠龙刀主意的人可是更多了。这些日子纷纷有人找上武当打探武当意思,如今再加上和武当历来关系不错的峨眉以及近些年来和武当关系颇僵的少林,一时间各派之间来往便显得更加微妙。武当诸人心下明了成昆的阴谋,如今在各派和天鹰教之间秉持着中立态度,对于各家上门来的人均是口风不露。但是面对有些乱糟糟的事态,这架也不是好劝的。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虽说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可是牵扯到了利益,那么终究还是功夫硬的才有权说话。于是,这日当路遥本是颇有些兴冲冲来找武当诸人有事相告的时候,却被客院里的小厮告知武当诸人今日一早便出了去。路遥鼓鼓脸颊,正打算晚上再来,一抬头就看见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殷梨亭臂上一片殷殷血迹。 殷梨亭进了客院,怕路遥担心,本是打算偷偷的把血迹处理掉,换身衣裳再去找路遥,谁承想一进门就和路遥撞了个正着。只见路遥双眉几乎皱在了一起,几步奔到他身前,两眼盯着他左臂上的血迹,一把按住手腕,“六哥?!你这是怎么搞得?快同我来。”说着也不待殷梨亭说话,直接便把他拉入花厅,吩咐小厮去拿医药箱。 殷梨亭见实在躲不过,微微抿了抿唇,有些心虚的道:“今日昆仑和少林的人一语不合打了起来,二哥和我从中调和,我功夫不如二哥,不小心被昆仑的人划了一剑。小遥,不要紧,皮外伤而已。” 路遥一边在水盆里仔细清洗双手,一边道:“被昆仑派的人用剑划伤?六哥,你哄我不混江湖不晓得行情么?昆仑掌门这次可没出来,以你的剑术,会被昆仑弟子划伤?”说着抬头看着他,目光灼灼。 殷梨亭便知道糊弄不过,在她目光之下实在没有底气,小声道:“武当既然从中调和,便不能伤到任何一人。若是同时制住少林的圆业和昆仑的西华子,我……” 路遥从送过来的医药箱里拿出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殷梨亭已然划破的袖子,一边到:“圆业?六哥,我又不是没和他动过手,我那点子功夫都斗得过他。你们又不是性命相搏,就算再加上个什么昆仑的人,也不至于被伤到。” 殷梨亭听得路遥毫不含糊,一时之间竟是脸色微红,“呃,小遥……我……”,却不知要如何解释。其实自那日横塘侧畔路遥笑着对他说“好”的时候开始,到得如今,一天之中他倒有半数时分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之事随即便会开始神游天外。尤其今日和圆业动手之时,更是想起了昔日武当山上路遥与圆业过招所用的招数,一时之间剑上竟然就使将出来。开始两招威力颇是不小,可待得第三招上,却有些把握不住力道,一剑险些刺伤西华子,险险错剑避过,却被西华子划到左臂。然则这番因由,他又哪里好意思同路遥说明,一时之间支支吾吾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此时小厮拿来了路遥的药箱,路遥看着草草用中衣下摆裹住的伤口眉毛几乎皱到一块儿去,也无暇管殷梨亭到底有没有说了什么,只小心翼翼的拆开层层白布。 “小遥,都是皮外伤,没事的。”殷梨亭见她皱眉,小声解释。 路遥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看着左臂外侧五寸长的剑伤道:“皮外伤是皮外伤,要说没事那是因为有我这么个大神医给你处理。你就这么一裹,很容易发炎感染的,还会留疤。”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罐泛着浓烈药酒味的瓷罐,用细捏加了洁净白棉布沾了,抬眼看殷梨亭,续道:“六哥,会有些痛,你忍忍啊,一会就好。” 殷梨亭被她那如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逗得笑了,只觉得伤口处先是感到微凉,随即开始有着阵阵刺痛。这点痛于他这等习武之人来说实算不得什么,但是路遥清理伤口时近在咫尺的吐息却让他忍不住心中微痒。侧头看去,见她几缕发丝从耳际垂下,轻拂过他肩头。殷梨亭一时之间觉得脑中有些嗡嗡作响,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的侧脸。而不一会儿,伤口处就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似有药物被涂在了上面,随即便有金针刺入几处|岤道。他还没反应过来,听得路遥轻声哄道:“别动啊,不疼不疼的。”言罢侧了侧头,方才那几缕拂过殷梨亭肩头的发丝此时更是擦过他面颊,让他心中也同伤口处一般感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路遥此时也听得殷梨亭呼吸微快,以为他是痛的,连声到:“马上就好啦,我轻些,六哥你再忍忍。”说着用细钳夹着的弯针速度更是快了些。却哪里知道殷梨亭倒是盼着这伤口更大些要多花些时间处理才好。 只可惜路遥的缝合技术历来好得很,于是过得些许时候,伤口即便处理停当。敷上一层颇是清香的药膏,用白棉布细细的缠了包扎好,路遥利落的打了个结,直起身来舒了口气,“好啦!技艺这么好的神医给你亲自处理这伤口,六哥你……”话未说完,转过脸来正对上殷梨亭看着自己的双眼。但见他乌黑眸子光芒清亮的看着自己,上面仿佛附了一层轻微水色,显得眸子更加温润而生动,似乎溢满着许多东西。那些东西一时间吸引住路遥的目光,不自觉的看着他的双眼,越看越觉得无法将目光收回来,而方才尚自清明的神思如今却是渐渐迷离起来。那日横塘侧畔一个不由自主的“好”字她自己都有些糊涂是怎么说出来的。不过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能得他相伴同走之后或许还有很长的路,似乎是件……非常令人期待和盼望的事情。她不想探究如此想的原因,人生一世有太多东西她都要弄得清楚明白,有这么一两样朦胧模糊的,想来也不为过吧?她脑中正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在想什么,就觉得脸上微微温热,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脸颊,不同于她常年行针执刀而在指间磨出了细茧,那手掌则是因为二十多年修习剑术而在掌心磨出的茧子,轻轻拂过她颊上肌肤。她一愣,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心里先向那温热而令人舒服得想要叹息的感觉投降。 同样,殷梨亭这次终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轻轻触到路遥近在咫尺的脸颊,但觉掌下肌肤柔滑,起起伏伏的呼吸几乎顺着他掌心传了过来,似乎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流入身体里。看着路遥平日里明亮的眼睛里如今染着朦朦一层轻雾,微张着双唇,殷梨亭再一次下意识的用手指轻轻划过让他无法自已的润泽唇瓣,几乎是手指接触到的那一刹那,轻盈柔软的触感几乎让殷梨亭心中重重一怔,立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脑中一下子清明,看着自己的手,顿时整个人从头到脚入被烤熟了一般又红又热。不敢看路遥,刚要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搭在路遥的脸颊唇边,瞬间入闪电一般收回那只没受伤的手,似是想湮灭证据一样藏到背后,手指握来握去,仿如做错事的小孩。此时却听得刚刚回过神来的路遥也轻轻“啊”了一声,想是终于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殷梨亭心中乱哄哄的,头一次碰到女孩子的脸颊,让他几乎不知如何自处,若说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可心底里又隐隐的不想道歉。而路遥一时也愣住了,有些呆呆的眨着眼睛看着殷梨亭,连嘴都忘记合上。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各自心中不知琢磨这什么足足站了两注香的时间。终于,路遥脸皮还是比殷梨亭厚上不少,当先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久。 殷梨亭这厢听得她吸气心中更是紧张,却又不敢抬头看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她说些什么,谁知路遥却张口便道:“好吧,现在六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殷梨亭着实一愣,顾不得面色红热,抬头看路遥,却见的路遥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挑了眉瞪了眼,皱着鼻子质问道:“现下伤口处理好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别想转移话题,别想找借口,六哥,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于是既不敢说实话,又不懂得骗人的殷梨亭只得低了头,底气不足得呐呐道:“小、小遥……我……” 路遥此时趁着殷梨亭不敢看自己,居然露出了几分似j计得逞一般的笑容,抿着唇强忍住不出声,等着听他到底会怎么说。 “是我不对……临阵对敌时候乱想……啊,不对,我不是说乱想,呃,是不专心。我方才都跟二哥认过错了……小遥,我、我……下回不会了……” 一番话断断续续,路遥道是听明白了,眼睛一转,笑道:“乱想?不专心?六哥,我听说你们武当弟子,临阵对敌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得说法啊。我到好奇什么东西比这两样还厉害。” 殷梨亭听得路遥一语问中核心,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他不小心抬头,路遥乌黑的眼眸便在他面前一眨一眨,睫毛微弯,颊上仍旧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药香淡淡传来。殷梨亭蓦地便想起横塘侧畔,他微微笑着对他说“好”的神情,瞬间几乎便要说出实话,却听得门外忽然一阵急促脚步,伴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声:“路大夫!路大夫!” 路遥听闻,打了个机灵,连忙直起身,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着来人,“祁主事,你这是干嘛?火烧眉毛啦?还是烧了你们雅安医馆?” 来人五十岁上下年纪,五官生的颇是饱满圆润,身材发福,相貌很是喜兴。赭石色的长衫,圆滚滚的身材脚下跑的可是利落,到给人感觉仿佛是一路“滚”进来的。这人却是雅安医馆的掌事,姓祁名津。 不过此时这张喜兴的脸上因为一路疾奔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进来一见路遥,立时大喜,三步并两步上前,气喘吁吁地道:“路大夫,方才有十好几个江湖人被送进医馆,伤的都是不轻。医馆的大夫们实在忙不过来了。而且有一个伤势太重,欧阳大夫让我请你过去。您快去看看吧!” 路遥一听,立时收拾手边的医药箱,边收边问:“欧阳?他怎么来金陵?还在雅安医馆?” 祁津仍兀自喘息:“欧阳大夫似乎正好路过。” 殷梨亭直至此时方平复刚才悸动心情,听得祁津说是江湖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祁先生可知道那些江湖人的来历?” 祁津不认的殷梨亭,但是见他似乎和路遥熟的很,当下不敢怠慢,摇头道:“这在下可不知道了。不过有男有女。哦,对了,伤得最重的那个,好像听他们说是什么空什么的。” “可是崆峒?” “对对对,就是这名字。”祁津一拍额头,正想向殷梨亭道谢,却见他忽然起身,拎过路遥得箱子,便和路遥一路疾奔而出,到了门口还能隐约听到两人得对话: “哎哎哎,六哥,你胳膊刚受伤,还是在家待着。” “那伤没事,你一个人去我到不放心。” 祁津看着两人身影转眼消失在院门,不禁张大了嘴。他到是不知道路大夫有这等功夫。还没等他把嘴合上,便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祁掌事,可是辛苦你了啊!” 祁津一听,立马转身,圆圆的身材躬身一礼,“祁津见过庄主。”只见得傅秋燃负手从花厅侧们转了进来,双手负在身后,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嘴角微微上挑,脸上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祁掌事一路疾奔而来,真是及时。” 祁津对这个行事说话极难揣摩的庄主历来有些犯憷,听得此时他的语气,便觉得着后背的一身热汗顷刻变为冷汗,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拱了拱手:“属下职责所在,哪里敢当。”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傅秋燃眯了下双眼,微微一笑,“祁掌事这及时的一来,可是让我这正看得高兴的一场戏立时落幕了啊!” 祁津并不知道他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此时一听,就算摸不到头脑,冷汗也瞬时爬上额头,“庄主,这,属下……” 傅秋燃叹了口气,摇摇手:“祁掌事,你既然搅了我看的这一出,总需赔些什么吧?” 祁津此时连前襟都被冷汗浸湿些许,觉得此时自己还是禁口不言为妙。 傅秋燃却轻笑一声,闲闲的道:“中秋的红利,祁掌事得了之后,可记得需要请我客才是,便抵了今日这一出吧。” 祁津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地方且任庄主选,属下无不从命。”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擦了擦额上快要滴下的汗。 第七十一章 何处情可消 事实上也怪不得祁津大惊小怪的跑去找路遥,路遥一踏进雅安医馆,见了那场面也忍不住太阳|岤直跳,只因得雅安医馆的大堂此时却不是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的。 还离着大堂老远,就听见堂内一个汉子粗声粗气的怒道:“你崆峒派又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真刀真枪打一场,谁赢了这大夫归谁!” “不过区区一个海沙派,我崆峒还怕了你不成?”说着锵啷一声长剑出鞘。 路遥和殷梨亭皆是听清,对视一眼,同时抢入大堂。此时偌大的厅堂里两处药柜被翻到,各种药材撒了一地,门口立的两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一只被摔得粉碎,正中摆放的华佗像也被翻倒。然则小厮杂役们却没有一人敢上去打扫,只为堂中二十几个江湖人分作两群,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对势。殷梨亭一眼认出其中一拨是崆峒派的服色,看年岁都在二三十上下,却未有崆峒五老一代的人物。而另一边的人穿着短打的深蓝粗布衫裤,腰系黑色汗巾,殷梨亭皱了皱眉,低声对路遥道:“左边的崆峒的年轻弟子,右边的倒似海沙派的人。” 这两拨人路遥是一拨也不认识,听得殷梨亭低声说与她听,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在大堂内扫了一圈,自动忽略几柄寒光历历得刀剑。 崆峒派与海沙派的人几乎便要拔剑动手,却忽见得大堂门口直直的进来两个人。但见来人十分淡定的往当中一站,其中青衣女子皱着眉双眼微眯扫过大堂诸人,一语不发。海沙派尚未反应过来,崆峒当中倒是有人先认出了殷梨亭,立时开口道:“殷六侠。”这人姓霍名锐,乃是崆峒五老之二宗维侠坐下的三弟子,此时大厅里崆峒派众弟子辈分以他为高,而这次崆峒派受伤的则是他四师叔常敬之。论年纪他与殷梨亭相当,曾与其有过数面之缘,是以当下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更是暗喜。盖因海沙派功夫虽然一般,但是独门的毒沙确实厉害的紧,真若动手,崆峒人少怕要吃亏。他见识过殷梨亭的功夫,觉得若他一到,自会是同为六大派的崆峒的一大助力。 殷梨亭听得有人同他打招呼,拱手行了一礼,“霍兄。” 海沙派那边听得“殷六侠”三字,也便知道来者身份,为首那人当即喝到:“好啊,你们崆峒居然还拉了武当派来撑腰!今日我文老四倒要领教领教!”言罢手中朴刀一阵,即便拉开架势。殷梨亭尚未开口,对面崆峒便有两名弟子忍不出抽出长剑跳了出来上前应阵。眼见两派即将动手,两边人马便见得两派之间银光微闪,殷梨亭白衫略略挪动,手持兵刃的三人只觉得手腕上一痛,众人听的呛啷啷的一声长响,先后三柄兵刃同时落地。这一下众人均是愣住,惊疑不定的看着仗剑未收的殷梨亭,不明白其意思,心中更是惮其剑法而一时不敢再出兵刃。 路遥却是担忧的看了殷梨亭一眼,见他乃是右手持剑,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并未用力,方自微微放了心。殷梨亭却是懂她的意思,见她眼神,心中一甜,众目睽睽下脸色微红的冲她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便在此时,方才一直连话都插不上,大气也不敢出的雅安医馆的副主事张司清终于看清堂中站的乃是路遥,大着胆子连声道:“路大夫路大夫!” 路遥往声音来处望去,见得副主事张司清模样颇有些狼狈的从窗边的屏风后面“挤”了出来,长衫被划破个不小的口子,下襟似是被打翻的墨汁污了,发髻也有些散乱。 “路大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6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您可算来了!” 路遥见了他这惨兮兮的模样,皱了眉头开口问道:“有几个受伤的?祁主事说得伤重的那个在哪?” “送来受伤的总共有七人,三人轻伤,两人骨折,一人中毒,还有一人腹侧伤得颇重,如今欧阳大夫正在内间诊治。 ” 路遥听得明白,点头道:“我这就过去。”言罢再次转身看了看殷梨亭,殷梨亭微微动了动唇,看口型分明便是“放心”二字。路遥冲他眨了眨眼睛,随即看了看大堂里,见伤者似乎都是海沙派的人,想来剩下一名便是崆峒的人了。雅安医馆四名大夫,一名今日不在,剩下三名有两人在海沙派一侧治疗伤患,而另一名却被两名崆峒弟子抓在手上,方才两派相互争执,似乎便为了这名大夫却要给谁诊病。路遥心中约略有数,走到那两名崆峒弟子面前,扫了两眼,凉凉得到:“你们放了程大夫过去,那边六个病人,两名大夫不够。” 那程大夫三十岁不到年纪,一介常人,此时被两名武人扣着颇是无奈。见了路遥过来,不禁冲她苦笑。那两名崆峒弟子并不知道路遥身份,听了路遥所说,其中一人禁不住怒道:“小娘皮倒什么乱,快滚!耽误了给我师父治病,老子灭了你。”说着伸手去推路遥。可一只手伸出尚未有半尺,便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竟然是半分也无法送出。他心中大惊,定睛一看发现殷梨亭长剑微颤,正中他腕间神门|岤。 “殷六侠!”霍锐惊讶出声,见得殷梨亭一拱手,肃声道:“可否请霍兄稍微约束门下弟子?路姑娘是来救人的。” 霍锐一愣,忽听得内间的门吱扭一声响了,里面有人出来,见了路遥立时大喜:“路大夫,快来!我正盼着你到,这伤棘手得很!”正是一度与路遥同在泉州救治恶核的欧阳谦。 路遥见了他,没空再理会得眼前这群江湖人物,轻哼一声撇下一句话,随即闪身进了内堂。“程大夫善的乃是男科,你就那么想让他为你师父看诊?” 此话一出,那两名崆峒弟子先是一愣,随即立时觉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尴尬无比的站在那里。纷纷看向霍锐,霍锐略略犹疑,却听得殷梨亭道:“路大夫医术精绝,在下三师兄俞岱岩的断肢便是她医好的。令师之症得她出手,想来不会有错。” 此言一出,不仅崆峒派上下一惊,就连折了不少人的海沙派主人听到这话,也发出些微议论声。众人均已听说武当派俞岱岩断肢已愈,这次重出江湖,心中本就对此诧异不已。如今听得殷梨亭说医好俞岱岩的竟是这么个年纪极轻的姑娘,一时间更是难以相信。但是武当诸侠在江湖上历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更何况殷梨亭也实无必要欺骗众人,是以均是面面相觑。倒是霍锐先是反应过来,冲两名崆峒弟子点了个头,那两名弟子得了命令,立时松开那大夫。 程大夫感激的看了殷梨亭一眼,顾不上寒暄,直接去了对面海沙派一个伤者那里。海沙派见得对方放了大夫过来,又见得殷梨亭似乎与其相熟,怕是不好对付,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再闹事,七手八脚拉了大夫来诊治本门收了伤的兄弟。 崆峒这厢见得路遥同欧阳谦前去医治本门师长,又闻得她曾治愈俞岱岩手足断肢,立时也便放了一半的心。霍锐倒是精明,看出了殷梨亭同路遥似乎极是相熟,连向殷梨亭拱手谢道:“方才敝派弟子出言不逊,得罪了路大夫,还望殷兄海涵,路姑娘面前,麻烦殷兄代为周旋。” 殷梨亭刚才看到路遥脸色,更知晓路遥脾气,“不瞒霍兄,小遥如今怕是心中气得紧,倒也不为贵派弟子说了什么,而是你们把这雅安医馆砸成这幅模样,她定然是愠怒的。只不过病患在前,一时不发罢了。” 霍锐一听,立即道:“我立即派本派弟子打扫清理便是,多谢殷兄提醒。”说着连忙转身分派了崆峒弟子清理地上散落的各类物品药材。一旁张司清赶忙指挥药童收拾抓药,自己则上来向殷梨亭一揖谢道:“敝人张司清,谢过这位公子方才出剑相助。” 殷梨亭见他满身狼狈,偏偏却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强忍住笑意回礼道:“张先生无需挂怀,不过是举手之劳。” 正说着,忽听得门口又是一阵脚步声急促,几人回头望去,但见大门处一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了四名女子,其中更有一人被人搀扶着,进了大堂。殷梨亭见了,立时愣住,只因这四人都是相熟,其中三人正是峨嵋派的静玄与贝锦仪搀扶着丁敏君,而另外走在前面的却是谭绣宁。 四人进得大堂来,见到满满一屋子的人也是一顿,却同时认出了殷梨亭。 “殷六侠。” 殷梨亭见到谭绣宁,约略迟疑,怕自己上前打招呼到让姑娘家尴尬,看谭绣宁并不理会于他故作不识,也便不戳破,看向峨嵋派三人,道:“殷梨亭见过三位峨眉师姐妹。敢问丁师妹可是受了伤?” 静玄皱眉道:“方才我们和天鹰教的人起了冲突,丁师妹被他们以毒针所伤。幸好在城外恰好碰到这位谭姑娘能解此毒,但是需要药材,是以便来了此处。” 殷梨亭听闻,“毒针所伤?可严重?” “师妹疼痛难忍,半条手臂毫无知觉,已然昏了过去。”贝锦仪不若静玄沉稳,此时声音颇有些惶急。 而这厢谭绣宁见到殷梨亭竟然在医馆,稍稍一想便知他恐是同路遥而来,心中自然有些不自在。然则幸好张司清在一旁将对话听得分明,见得对方于殷梨亭似乎熟识,直接便上了来道:“后面尚有一间诊室,三位先把人送过去吧。”说着看向谭绣宁,“在下姓张,草字司清,敢问这位姑娘是?” 谭绣宁撤步行了一礼,“小女子姓谭,家父名讳上谭下昱。” 张司清听得谭昱二字,连连拱手:“原来是谭老先生的千金,早听徐主事说过谭老先生的千金不同寻常女子,精研医术,今日得见果然非凡。” 谭绣宁被张司清一夸,脸色微红,“张先生,可否提供笔墨一副,这位姐姐的毒还需要小女子配药来解。” 张司清本就头痛眼下实在拨不出大夫给峨嵋派的人诊治,如今有谭昱的女儿微这同样一看便是习武之人的女子诊病,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笑道:“这是自然,谭大夫还请内堂诊脉。茶水笔墨片刻便有药童送来。” 谭绣宁实在不欲同殷梨亭待在一处,听得此言谢过之后便进了内堂给丁敏君诊治毒伤去了。 而这厢殷梨亭被张司清请进内堂花厅,坐等着路遥从诊室出来。这一空闲下来,方才祁津闯入秋翎庄客院之前和路遥两人的事情浮现出来,立时觉得右手发烫,而方才从路遥唇上传到手上指尖的柔软温润触感几乎还停留在那里,让他觉得微微一点热流从指尖一直沿着手臂满到身躯和脸上,脸上燥热,心中却是温暖,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感受。想要闭目打坐,却又无论如何无法集中精神。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忽听得耳边一个声音轻道:“六哥,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正是路遥。 殷梨亭被这她一惊,但觉的这声音几乎就在耳边,连路遥的吐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立时被吓了一跳,立马回头,便见得路遥笑意盈盈得站在自己面,半弯着腰看着自己,笑得颇有些计谋得逞得感觉。 路遥方才一从诊室出来,便看见殷梨亭在兀自沉思,居然沉浸到连自己悄悄走近都没听到,于是起了玩闹的心思,极轻的走到他身侧,打算吓他一吓。可是蓦然看到殷梨亭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眸,想起下午时候客院花厅里的事情,情不自禁的倒吸了口气,连忙站起身来,颇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一时间两人均不知说什么好。半晌终是路遥脸皮比殷梨亭厚的多,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咳咳,我刚刚听到似乎绣宁来了?” 殷梨亭没想到她转移话题如此之快,睁大了眼,呐呐的道:“是……谭大夫和峨眉的静玄师姐她们在旁边诊室。” “哦。”路遥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那……我过去瞧瞧。”说着三步并两步去了隔壁诊室,留了殷梨亭一个人坐在花厅里。隔了半晌,殷梨亭忽地微微笑了起来,眼角眉梢犹温暖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谭家姑娘俺留着还有用,如今放出来透个气儿~ 话说俺刚到丽江就忙着更新,亲们不许bw~俺又想好对付bw的办法了~ 明天就是第三个故事啦~其实跟穿越……没啥关系…… 第七十二章 殷梨亭和路遥回到秋翎庄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盖因路遥将雅安医馆的事情处理妥当以后,和欧阳谦谭绣宁倒是聊了一番。撇开殷梨亭的事情不谈,三人曾同在泉州诊治时疫,而路遥和欧阳谦也在更早些年便于普济医会相熟,关系自是不错。一问之下,不出路遥所料,欧阳谦自是为了九月的普济医会而来。而她听了谭绣宁所说,却是重重叹了口气。因得谭绣宁言道往年谭鹿宁都会在秋初来这普济医会,今年谭鹿宁不在,谭绣宁思前想后,不欲使谭家世代医道名门就此没落,决定代兄长前来。 欧阳谦听了谭绣宁所说,想起往年谭鹿宁在普济医会上也是才华横溢侃侃而谈,医会上他与路遥,苏笑,谭鹿宁均是年龄相若,性格虽是各异,却很是谈得来,如今故人西去,不禁唏嘘。现下见了谭绣宁代亡兄前来赴会,心下极是触动。而路遥却又是另一番心思,这些年来游历行医,各种往事掠上心头,一番滋味陈杂。当下她询问欧阳谦与谭绣宁是否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愿请二人去秋翎庄别庄落脚休息。欧阳谦前两次来都是住在秋翎庄的别庄,也就不客气点了头。谭绣宁本因为殷梨亭一事颇有些心结,但是这次是她第一次孤身一人出远门,多少有些害怕。听得相熟的欧阳谦相约,加上路遥相劝,也便点了头。 路遥将二人直接带到了城外的别庄,交代了管家,方和殷梨亭回转秋翎庄。一路边走边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不错,一边安顿了谭绣宁,另一边则给同在别庄快要生产的纪晓芙找了两个上好的大夫,心下颇是高兴。而一旁殷梨亭似乎也被路遥那蹦蹦跶跶满面春风的模样所感染,心下温软愉悦,一路两人倒是没了过午的尴尬。 折返秋翎庄,殷梨亭送了路遥回房。今日八月十四,朗朗夜空无限清好,路遥转身面对台阶下殷梨亭,忽然忆起杭州七夕那夜,两人也是这番在自己的房门口。彼时她转身看见殷梨亭站在房门口,脸上笑容犹如月色一般轻柔,正待关上房门的手便关不上去。如今同样场景再次上演,路遥搭在门上的手再次动弹不得,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是:“……呃,六哥,纪姑娘快要生产,绣宁和欧阳在别庄也可以就近照顾……” 殷梨亭见她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回没有惊讶,而是心下莞尔,笑得腼腆,轻声应道:“恩,这样也好。” 路遥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呃,这个……你的伤口要小心,莫要碰水,每日记得来换药。” “恩,这我晓得。” “六哥……明日中秋,秋燃准备了晚膳,你们记得来。” “恩,自然。” “那个……成昆一事,我和秋燃倒有些办法了,你们莫要太过担心。” “恩,不会的。” 路遥吐吐舌头,“六哥,那……我去休息啦!” 殷梨亭正要开口,就见的路遥哧溜一下钻进屋内关了房门。他微微平复方才悸动不已的心跳,但觉夜风拂过,屋檐下两串风鸣铜管轻轻作响—— 殷梨亭刚刚出了路遥的院子,却见得傅秋燃负手立于廊下,背对着自己,似是赏着月色。他脚下无声,想来傅秋燃并未听到,于是出声道:“秋燃兄。” 傅秋燃方才从小厮处得知路遥同殷梨亭一道回来,便猜到殷梨亭此时必然来送路遥回房,是以便在此处赏月静候。 “殷兄可好?我听小厮们说殷兄今日似乎受了些伤?” 殷梨亭脸色微红道:“不要紧,都是皮外伤。小遥已经处理过了。” 傅秋燃眼中闪过戏谑神色,点了点头,“小遥处理这等外伤向来最是干净漂亮,由她亲自动手处理,这伤好的可是快,殷兄好福气。” 殷梨亭被他如此一说,颇是不好意思得笑了笑,脸色更红,心中却是一片温软。 傅秋燃看着眼前之人,到忽然觉得以路遥那厚脸皮的性子,同他在一起想来以后自己会有不少好戏可看。想到此处,面上笑意更甚,清了清嗓子道:“殷兄,今夜若无事,你我二人老地方一聚可好?” 殷梨亭知晓傅秋燃得第三个故事尚未说完,于是当即应允道:“自然好,秋燃兄请。” 两人当下一前一后到了前两次把酒夜话的僻静小院,今夜十四,月亮虽未全圆,却是格外的明亮。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映的小院如同清朗白昼。傅秋燃斟了两杯酒,递给殷梨亭,问道:“听说今日路遥把谭大夫和欧阳大夫送去纪姑娘那里了?” 殷梨亭点头,笑道:“方才小遥还和我说这事,说是给纪姑娘找了两个现成的好大夫。” 傅秋燃道:“阿遥做事就是这样,总是琢磨着一石二鸟,有时候贪心不够,还琢磨着一石三鸟。若长那时候就常说,我们两个的脑袋里镇日里装的全是这些鬼主意,从来不愿意消停。” 殷梨亭想起路遥多次沉思以后往往郁郁不乐,微微皱眉道:“不瞒秋燃兄,有时候我便是担心小遥一个人琢磨着些事情琢磨的太过,反而不开心。” 傅秋燃听闻,定定的看了殷梨亭半晌,终是垂下眼帘,幽幽地道:“想必你许是见过路遥想不开的时候。唉……小遥很少如此,只是有时候……”,说着一叹,“这便是我要给你说得第三个故事。这个故事,怕是你更想不到的了。”随即苦笑一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殷梨亭也是正了颜色,前两个故事让他一点点触到了那些他不敢问路遥也不愿问路遥的事情。而这被傅秋燃放到最后的一个故事,想来同样不简单。然而殷梨亭此时心中却是一片坦然,“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试过去的事了,傅兄尽管说便是。” 殷梨亭的话让傅秋燃微微释然,向他一笑,这才开口。 “若长过世后半年,我和路遥才从那场灾难里面恢复过来。路遥的毒瘾终于戒掉,而这段时间我们两个几乎不出门,可说是与世隔绝,外加我颇花了番功夫捂住了消息,是以外人谁也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那以后路遥和我最终重新回到了医馆,继续做大夫。那时候生活虽然伤心抑郁如一滩死水,但是也算平淡。可是就在我们重新回到医馆的五个月后,路遥收到了一封信。便是这封信,将我们两个的生活重新搅起惊涛骇浪。” 说着,傅秋燃顿了顿,转向殷梨亭,问了一句并不相干的话:“殷兄,你虽是外行,但是也和路遥接触已久。你觉得路遥作为一个大夫,可算合格?” 殷梨亭听得这个忽然□来的问题,有着些微不解,却是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岂止合格?小遥医术卓绝,仁心仁术。我师父师兄们都是赞誉有加,便连极少赞人二哥,也对她的医德颇是推崇。若说小遥不合格,那怕是天下便没有几名好大夫了。” 傅秋燃听得殷梨亭如此说,嘴角挑起三分笑意,却极是苦涩。他并不置评殷梨亭的话,却是继续回到了原来的话头,“那封信乃是当时若长遇害的那股义军里一个军官冒着极大的风险写给路遥的,只因路遥和若长曾经救过他的命。在信里面,他向路遥透露了若长真正的死因。” 说到这里,傅秋燃再次拿起酒壶,给自己到了杯酒,一口口的喝了下去。殷梨亭知道每逢他说到这些旧事里最难言之处,便会有此习惯,于是坐在一旁并不言语,心中却微微发紧。 果然傅秋燃饮完杯中之酒,复又声音微哑的开口道:“那名军官在信中说,当时义军扣住了若长,知道他是援救大夫,本不欲害他,只想以他做人质同官军交换自己被俘的兄弟。是以写了封信,派人送到了最近的援助大夫的驻扎地。然而过了义军所定的交涉的最后时分,他们仍旧不见官军有任何动静,甚至在第二日官军便再次发动突袭。他们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一怒之下,这才……害了若长。” 殷梨亭听到此处,皱紧了眉头,不禁开口道:“官军为何没有动静?顾兄和阿遥那会儿不是同官军来往颇多么?难道官军做看顾兄陷于敌手?” “并非官军坐视不理,若是官军得了消息,便是为着自家口碑与人心向背也不能袖手,实则是那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到官军手上!” 殷梨亭惊讶的瞪大了眼,听得傅秋燃沉声道:“那封信被送到最近的救援大夫的驻扎调配营地,之后却没有送到官军那里,而是被扣了下来。扣下信的人,乃是若长和阿遥的在驻地的上司主事,一度也是名大夫。因为若长一年多来在驻地的表现极好,医术医德均是有口皆碑,人缘又好,于是颇有将那名不甚得人心的主事取而代之的势头。纵然若长本人并无此意,但是那厮却是记恨在心已久。当时信便是送到了他的手里,于是,那混账,竟然扣下了信件,全然没有上报到官军那里。这才让义军以为官军拒绝了他们要求交换战俘的条件,进而害了若长。” 说到这里,傅秋燃再难隐忍,“啪”的一声将翠玉酒杯拍在石桌上,瞬间碎成七八片。半晌,眼中灼灼恨意仍旧不消。 殷梨亭听到这里,怔怔半晌不能言。从路遥口中,他听得顾若长为人,便是不曾相见,却也极是佩服,却没想到这样一个有节有义学识渊博的大夫竟然是如此而去,心下不禁怃然。 傅秋燃足足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继续道:“这些事情,一些是由那名义军军官在信中告诉路遥的,而另一些,则是我和路遥收到信后花了不少精力明察暗访得到的。在完整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我和路遥的心情已经不是‘狂怒’可以形容的。然则那个混账平日做事却是滴水不漏,仅凭这一封在官军眼里的叛军军官的信件,实在难以为证来公然扳倒他为若长报仇。我和路遥一度求诉无门,心中愤恨欲狂。然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和路遥知道了真相之后的仅仅三个月,老天便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说着微微一顿,吸了口气,继续道:“那混账刚刚从战地回到常驻的医馆,便遇到一场灾祸,伤得不轻,几处脏腑出血,乃是极危险的症状。而恰好,他被同其它伤患一起送到了我和路遥所在的医馆。那个时候场面很是混乱,伤患太多大夫不够,人来人往乱作一团,而阿遥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她立时叫来了我,在单独的诊室里接手了那个混账的救治工作。便是在那个时候,由于人手严重不足,我支走了两名帮手之后,除了我和阿遥便全无旁人在场。我们站在那人床前,陷入无穷的纠结矛盾。治病救人,是若长,阿遥和我,乃至所有大夫一直奉行的准则,更是路遥一直奉行的信念。可是面对这个人,我和路遥几乎恨得几乎欲啖其肉寝其皮。而在那种急救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大夫,想要了他的命实在轻而易举。那种症状,只需得说抢救无效,然后稍微做些手脚,便可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而那也是唯一一次可以为若长报仇的机会,错过了便在也难遇。于是,便是在那次,我和阿遥在挣扎了半晌之后,全然背弃了一直以来心中珍视的信念与成为大夫的时候立下的誓言,只是走了一出过场,全然没有做有效施救,轻而易举的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傅秋燃重重得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殷梨亭,见他双眉皱紧,一语不发,于是扯了扯嘴角。“如果说若长的死成为我和阿遥一辈子的噩梦,那么这件事,便是一把刀,时时戳着我和阿遥的心。当年我们修习医道之时,师门上高悬匾额曰‘普济天下博爱苍生’,这八个字我们一日不敢或忘。这件事情我们二人从未后悔,然则每每想起此言以及这么多年来所秉持的信念,我和她都会日夜不安。这件事情以后,每逢接诊病人,于我来说都似乎是要把这件事重新上演一番一样,良知倍受煎熬,极度痛苦不堪。所以那不久以后……借着一次意外,我便彻底放弃了大夫这个行当。” 殷梨亭见得傅秋燃一声长叹闭上双眼,心下一时间百味陈杂。他曾经听路遥提过傅秋燃的医术不弱于她,只是不再行医而已。彼时他心中还奇怪为何傅秋燃同样与路遥有着这番执著却不再行医,竟没想到还有这番因由。可是随即心中一沉,张口问道:“那,小遥她……” 傅秋燃未等殷梨亭说完,便知道他想问的会是什么,睁开双眼微微一叹,轻声道:“阿遥她,和我不同。她虽是女孩子,但是在某些方面,比我和若长都要强韧勇敢。面对这些不堪的过去,若长会选则遗忘,我选择逃避,而阿遥她则会选择直视,哪怕那后面的东西于她来说再是难以面对。这些年来,她一直反复提醒自己当初所做过的事情,一次次扒开这道丑陋不堪得伤口,一次次的告诫自己要去还这笔债,为自己,也为再也没有勇气重新行医的我,这才立志愿终身游历行医,有生之年绝不懈怠。‘普济天下博爱苍生’这八个字,我这些年一直不敢去想,可是路遥把这几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哪怕每每想起都会饱受煎熬。” 殷梨亭此时却忽然想起昔日武当山上,路遥曾直指少林的圆业说“普济天下博爱苍生”这八个字她不敢有一日或忘,那时候他为这句话动容,却不曾想这后面竟有着这许多的挣扎与艰难。孤山之上,路遥也曾因为说起昔年习医之本心,进而情绪极是难过,几近崩溃。彼时他并不明白其中原由,只盼她能好过一些,如今终于明白了其中曲折。 “阿遥这些年,不仅为她自己,也为了我。人最难面对的,便是一个不堪的自己。我纵然心中如何渴望,却始终没有办法没有勇气面对这些过往,更难以重新去做大夫。虽然我不说,但是阿遥却懂,她告诉我说这件事情她一个人做便已足够了。所以她一个女儿家行走四方风餐露宿,并非只为了那一点悬壶济世的执著。在她的身上,寄托着若长、我和她自己昔年的全部梦想和信念,更偿还着我和她该偿还的罪孽,哪怕我们从未后悔是如何欠下的这笔债。而我能做的,不过是全力助她。这些比起她心中所经受的,肩上所担负的,十不足一。”说着,他忽然转向殷梨亭,目光直入他的眼底,“这许多陈年旧事,如今世上除了我和阿遥,再无第三人知晓。我今日说与你听,便是盼你,今后漫漫岁月,陪阿遥一路走下去的时候,可以让她在面对这些过往之时,不再形单影只。‘普济天下博爱苍生’八个字,于她来说太过沉重,时时提醒着她我们对于医者道德底线的背弃。我不想让她后半生就为了这句话而活,而希望她能为了自己所爱所喜一路走下去,就好像当年若长还在的时候,再是艰难,她也会快乐。因为生活不仅为了信念,也更为了心爱之人。” 话至此处,殷梨亭眼中闪过万千光芒,直至再复如琉璃一般清凉平静,温暖动人。然则片刻,他却是双肩些微一颤,似是想起什么,良久方轻声道:“顾兄于小遥,即如父兄,亦是挚爱,梨亭只怕终究无法替代。”说着垂下了眼。从知道顾若长的第一天起,他便明白于路遥而言,终生会把这三个字放在心里。本来微酸涩然的情绪在了解了两人的过往以后很快变为混杂了感激与酸涩的复杂感受。可是每每看到身边路遥清亮眼神,却又立时将各种感觉扫之一空。可终究,对于路遥,他心中没有底气。 谁知傅秋燃听闻,竟是笑了,一只手拍在殷梨亭肩上,“谁让你替代若长了?殷梨亭便是殷梨亭,武当殷六侠。阿遥唤你唤的是一声六哥,可不是若长。阿遥虽然有时候不开窍,可是绝不糊涂。” 殷梨亭听闻,忽地抬起头,神情不解中带着三分微讶和明亮,目光灼灼神情切切,听得傅秋燃道:“阿遥除了行医,对于其它纷纷扰扰的事情历来懒的在意费心。你看她那半吊子的功夫便看得出。可是自从去年秋末开始,我们二人之间的飞鸽传书,她有无数次要我做这做那,从打听纪姑娘下落,到收集江湖各路关于屠龙刀的动向。再后来甚至直接派人把纪姑娘送到秋翎庄,以及如今绞尽脑汁想办法设计对付成昆。若说她设计洗脱张五侠是因为感于你们兄弟之情,那么纪姑娘的事呢?纪姑娘的事可是她在泉州时疫火烧眉毛的时候还在心心念念不忘的,只因为那时候她觉得你喜欢的是纪姑娘。阿遥脑袋灵光是灵光,可是有时候就有一根筋。那个时候她就如此这般替你打算思前想后,可见对你的情分绝不一般。也便是从那时后开始,我才留意到你。” “傅兄,这……小遥她……”殷梨亭闻言心中一跃,却不知应该落向何处,想到晌午时分两人的事,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傅秋燃看在眼里,十分好笑,“阿遥心理分得很清楚,你是你,若长是若长。她若不是对你另眼相看,哪会耐烦和你这么久以来相伴相随?怕不是早在半路上就甩了你一个人开溜了。不说别的,就单说你臂上这道伤,你可知小遥给你敷的是什么?” 殷梨亭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伤口所在之处,听得傅秋燃道:“这么点皮外伤,用些金疮药便好。小遥一向讨厌浪费乱用药材,可是她给你这伤口上敷的,是当初她花了几个月才调制得出一瓶的雪莲温骨胶,用了三支天山雪莲和不少火绒草。这东西她自己一直不舍得用,今日给你倒是一涂大半瓶。若不是她待你不同,就是今天脑子抽筋了。” 殷梨亭惊讶的抬头,他今日确实感到伤口处颇有些麻痒,往常受伤须得七八日方得有这般愈合时的感觉,以为只是错觉,却没想到竟是药效所致。 “阿遥嘛,有时候聪明的紧,可有时候笨的令人发指。她如今如此对你,怕是自己都未想过为什么。其实,依我看,你大可同她说你心意。” 殷梨亭闻言,瞬时睁大了眼睛涨红了面颊,直过了半晌,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微微纵了眉头,极轻道:“傅兄……你所说的这三件事情我自然都是信的,可是却有一事,小弟迷惑许久……” 傅秋燃此时却忽然一抬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答案,只有阿遥才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有一天阿遥解答了你心中的这个疑惑,那么想来,她是真的爱上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殷梨亭手微微一抖,一只酒杯落在地上叮叮咚咚滚了几滚,噗通一下落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波动了月光。 第七十三章 片语慰君痴 八月十五,中秋。 在秋翎庄主管和佣人们的眼里,傅秋燃和路遥除了脾气有些古怪,偶尔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外,却绝对都是好伺候的主儿。例如中秋时分,别的大户人家里都是里外忙碌的紧的时候,傅秋燃倒是给上至管事下至小厮通通放了假,各回各家过节。剩下实在不想回家的或者没家可回的,留在庄里做事,还能拿到一笔颇是不错的赏钱,是以倒有不少人更愿留在庄子里。于是今年中秋纵然一下多了武当四人,倒也不显得忙碌。 中秋一大早,路遥便拉着傅秋燃跑去客院找武当诸人,然后几个人关上门在客院里足足待了一整个早上,且不让任何小厮与主事入内。小厮们早已习惯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的各司其职做事去了。秋翎庄中秋和年节历来不应酬,故而眼下最清闲的大管家傅洪悠哉游哉的坐在外院中喝茶守门。 待得路遥再次推门出来,已经过了晌午。张松溪和殷梨亭一道出了来。路遥仍兀自对张松溪道:“如今我们再等等范遥,但我觉得他那边希望不大,到时候若是不行,便依此计行事,九成可成事。” 殷梨亭却当先道:“还是能不用便不用这法子吧?我怕……”说着看了看张松溪,又看了看路遥,叹口气道:“小遥,这多少都是有风险的。” 路遥无辜的看着他,无奈的咬牙,握拳道:“这次过后,我若不好好修习武功,从今以后就把路遥两个字倒着写!” 傅秋燃撇她一眼,挑眉道:“几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当回事。如今怎么样?后悔了吧!” 知他句句说得是实话,路遥一手抚额呻吟一声,“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不过这次,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 张松溪扭头对傅秋燃道:“傅庄主尽可放心,我们兄弟四人定然能护得小路周全。何况彼时各大门派都有人在场,对方便是想做什么,也会有重重顾虑。” 傅秋燃道:“东西是我们两人亲自做出来的,阿遥自己心里有数,我自然信得过她。而这骗人骗鬼的本事,我更信她。” 路遥却知道殷梨亭心中在想什么,轻轻拉了他袖子到:“六哥,难道你信不过我的本事?何况,这委实是最万全且保险得办法了,如今他在明我们在暗,全力一试,未尝不能一举解决。可若是以后,怕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殷梨亭心下明了路遥所说句句在理,只是却始终放心不下。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小遥,到时候你千万记住得手与否并不重要,万千小心才是要紧。” 路遥笑道:“这是自然,六哥什么时候看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些日子过来,殷梨亭了解她向来思虑甚是周密,任何事情之前均是极是仔细筹划盘算一番,如今得了她言笑晏晏的保证,虽然仍旧放不下心,但终究是点了头,心下暗自计量到得当然定然全力护她周全才是。 而这厢傅秋燃却拉了路遥,向张殷二人道:“阿遥和我尚有些事情,便先不打扰了。今日中秋,到得晚间,还请诸位花厅一叙,共赏月色。” 张松溪于殷梨亭只道他二人犹如亲生手足,时至中秋,定然有私话要叙,欣然点头。 路遥却是微微惊讶的看向傅秋燃,还没待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傅秋燃直接拉着回了两人的院子。两人一路沿着小径并肩而行,谁都未曾开口,然则多年默契,很多事情,更无须付诸言语。一直到了横塘侧畔,两人随便捡了片草地坐下,傅秋燃方道:“成昆这件事情顺利了结,便是普济医会,今年医会之后,你可要去见济南?”他知晓路遥习惯,每年如若济南的叶殊未来医会,路遥过后定然要找时间拜访,以示尊重。 路遥点头:“今年泉州一事叶前辈周旋颇多,帮了大忙。我若不亲自登门致谢总是不安。” 傅秋燃点略略点头。虽然他已然亲自登门拜访过,但是作为大夫的路遥,上门道谢总是好的。 傅秋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已然不再是六年多钱初见时候的小姑娘的稚弱模样,身形清瘦有力,蜜色肌肤不似女儿家的白皙,却别有一番风情。这些年来,她肩头与心上的负担,重新成为一个医者所需要的勇气,淡薄了昔年她身上的天真纯净,却厚重了她身上的坚忍强韧。“阿遥……这些年,辛苦你了。” 路遥一愣,随即明白傅秋燃在指什么,于是浅笑着轻轻摇头道:“秋燃,你我早便是一体,又何必说这些?此心安处是吾乡。但得心安,千里万里,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弹丸之地。便是辛苦些,又算得了什么?” 傅秋燃闻言,嘴唇微微一挑,话锋一转道:“这回你去济南叶殊老大夫那里,可要殷梨亭陪同前往?” 路遥和他相处两世,自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绝非在字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殷梨亭,一瞬间自望江楼相识,到武当山上泉州城中,杭州西子湖黄山莲花峰,以及那日,就在这里,她所说的那一个“好”字,纷纷扰扰悉数涌上心间,那感觉太过猛烈,让她几乎无法抗拒。然而忽然间昔年间若长的音容笑貌亦是浮现眼前,从幼年时候相依为命,少年时候两小无猜及至年长时的无数安慰鼓励开导,所有的画面纷纷扰扰,几乎让她感觉错乱了时间与空间。 傅秋燃见得路遥神情,便晓得她如今脑中所想,一手搭上路遥肩膀道:“我还以为这两年阿遥你变得更加通透了,没想到反而还是看不开。你如今可还记得,若长告诉过我们什么?” 路遥有些迷惑的眼神听得此语渐渐放得清明了些,听得傅秋燃道:“世事纷扰而多艰,但凡不知何去何从之时,便抛开一切,以自己的心来做决定。如此到得一生结束,至少做得到无愧于心四个字。” 路遥蓦然沉默下来,良久方轻声道:“秋燃,我……对于六哥,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真实的,还只是这些日子习惯成自然的幻觉……” 傅秋燃好笑得摇头:“若是习惯成自然,又怎么可能是幻觉?阿遥,若长说过,去问问你的心,你能不能感觉到那里沉甸甸的有东西存在。若长在天之灵,若是见得你如今境况,怕是又要叹息着拍你的脑袋了。阿遥,一直以来,你都比我更加勇敢。你敢面对那许多过去,难道,如今不愿去看看自己的心么?不愿去看看殷梨亭的心么?” 便是这一句话,让路遥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短短一刻钟,前世今生往昔种种如流水一般清澈而过,发出清亮亮的声响。她曾无数次的鼓起全部的勇气,去面对前世不堪的自己,面对道德与信念的崩塌,而如今,不过是去闭上双眼,感受那种轻柔温暖的情意,又何须这般纠结?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秋燃,你说的不错。世事纷扰看不清明,但是,人心是最真实的,是满是空,绝不会有假。” “阿遥,你总需记得,信念可以让你的生活盈满,但是,这些还不够填满你的心。我只盼你有一日,心中除了信念,除了我与若长,还有可以让你觉得惦念与留恋的东西。若长说过,要我们一定好好相互照顾对方。我希望,你能够快乐,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发自本心的肆意明亮,而不是努力做给自己看的快乐。” 想起同殷梨亭的这一路同行,路遥心中轻扬起来。半晌微笑道:“若长让我们好好照顾对方,那么,秋燃,你的心呢?我在外面用信念来填满生活,你用你自己的方式来实践着自己的信念。那么,你的生活呢?” 傅秋燃一愣,没想到路遥会忽然提起此事。一瞬间,轮到他沉默下来。 “我那日才见过溪喧。一年多不见,她可是丝毫未变。秋燃,到得如今已经四年了,你不是那种会嫌弃她出身的人。那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试一试?这世上,最最难得的,便是便是真心真情,我也同样要你有一天,除了我和若长,除了那些药材生意,心中是满满的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7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的。 ” 路遥直直望入傅秋燃眼底,眼中光芒万千,包含了太多无法付诸言语的东西。当年若长的离去,是两人最大的噩梦;违背大夫的信念与道德为若长复仇,是两个人一辈子抹不去的烙印;更多纷纷扰扰的事情,其中的痛苦,他曾用烈酒,她曾用毒书想要试图摆脱。可是终究,让他们一点点走出来的,是相依为命,浓于鲜血的骨肉情分。到得如今,是非对错已然不重要了。“秋燃,记得,上天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让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一句“好好的”反反复复,说得重于千斤,仿佛想要将它刻进傅秋燃的心里。 傅秋燃轻轻将路遥碎发挽到而后,轻声道:“我晓得。阿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短短六字,两个人这些年,却是尽了全力。 第七十四章 风云聚散际 于路遥和傅秋燃来说,但得相聚便是中秋,是以如今对这节日并不格外执著。今年到得了武当诸人在此,当晚把酒赏月,着实热闹了一下。如此这般,便又是一年八月十五转瞬而过。再得匆匆数日,已然是九月初。 这几日里,金陵城中江湖人士愈发多了起来,有些是当初得了匿名讯息的门派,而更多则是打听到这本就不算是秘密的消息的江湖人士,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屠龙刀。不过最显眼的,却还是峨眉、昆仑、华山、崆峒的几派掌门竟然不约而同的到了金陵,可见无论是名门大派,还是江湖群豪,屠龙刀三字绝对足以让其放下任何事物,趋之若鹜。 殷梨亭同路遥说起此事的时候,路遥不仅抚额而叹,无论怎样,成昆这一招从这点看到颇是成功。如今这件事情想要善了,怕是不易。而听得峨眉灭绝师太甚至也到了金陵,路遥更是恨不得绝地三尺把纪晓芙藏起来。但另一方面,路遥心中亦是微喜,以她和傅秋燃所设计,这回就是人越多越乱才越好。 阿瑜和溪喧将在天香楼和满庭芳华等人员闲杂之处凡是与屠龙刀有关的流传讯息整理出来给了路遥,却始终没有任何关于成昆与汝阳王府的讯息,这却也不出路遥的意料。至于傅秋燃,这几日到几次出入别庄去找杨逍。他曾同路遥数回商量,这回事请牵扯到明教,自然要借杨逍这一大助力。然则想到今后张无忌之事,又不能将事情全部托出,只怕将因果根由乱的太过。精明如杨逍者岂是好相与之辈?是以这棘手的活计傅秋燃自发揽了过来。 杨逍此人清高的紧,昔年倚天剑在前尚不屑一顾,如今听得屠龙刀,更动不了心,倒是谢逊的消息让他略有前往之意。然则纪晓芙如今怀胎八月,他眼下是寸步不敢相离,幸得精通女科的谭绣宁相伴左右,方自放心,同傅秋燃商量半晌当日之事,终是定了下来。 武当诸人除了应对几派的走访,更要留意信中相约的清凉山清凉寺一地进出人物的动向,却始终不见附近有殷梨亭却是镇日里要路遥演示其所学剑法,细细揣摩,加以点拨,盖因眼下他担忧路遥功夫应付不得当日场面,是以也便顾不得江湖上各种规矩。路遥虽然习剑的方式独特,悟性也不差,但是全凭自悟,于用剑一道上,无论技巧还是经验,都比张三丰亲自□出来的殷梨亭差了甚远。是以如今得他一招一式得些许点拨,一时间剑上威力到却是增长不少。只是功力终究尚浅,殷梨亭也只能让她仗着招式变化繁复而占得先机。 十几天瞬息即逝,转眼便是九月初三,各派收到的匿名信中相约之时。一早卯时未过,武当诸人与路遥便到了清凉山。路遥前一晚又和几人重新确认了一便今日得计划,她不若武当诸人内功深湛精于调息,到得眼下多少有些没睡饱,来的路上一手拽着殷梨亭衣袖走在后面,悄悄闭目养神,时不时的偷偷打个哈欠。殷梨亭纵然兀自担忧今日之事,见得她如此模样,也忍不住好笑的替她拿过云晴双剑,侧了身子替她掩饰。 本来路遥还略略腹诽成昆就是再心急,又何必约得如此之早,过了晌午开始还不是一样,可是待得到了清凉山,她方自明白着急的哪里是成昆,分明便是这些得了讯息而来的江湖人士。清凉寺后一大片开阔地上,早已聚集了将近二百多号人物。峨眉,华山,崆峒,昆仑尽数到齐,各自寻了地方坐在一处。巨鲸海沙等帮派也在其间,其余江湖人士聚得一处,中间空了地方出来。 各派见得武当诸人到来,纷纷有人上来招呼。这几年来虽然俞岱岩重伤张翠山失踪,然则宋远桥俞莲舟等人行走江湖不少,武当诸侠声名却是比前些年更胜许多,甚至更在昆仑等派掌门名头之上,隐有与少林几位高僧分庭抗礼的趋势,是以虽为二代弟子,各派掌门到都带了弟子上来招呼。 此时此地,武当诸人以俞莲舟为长,故而当先一一向峨眉灭绝师太,昆仑何太冲,华山鲜于通以及崆峒五老等人回礼。众人待见得六年不出江湖的俞岱岩,更是惊讶不已。虽然江湖上早就有传言俞岱岩断肢得愈重出江湖,但是如今亲眼而见如此那般重伤竟可治愈,仍旧难以置信。峨眉诸人关系最是交好,一番嘘寒问暖到委实出自真心。俞岱岩如今闻言则是朗声一笑对于六年卧床重病全不介怀。 然则此时灭绝师太却忽然看向站在后面同殷梨亭并肩而立的路遥身上,目光凌厉似箭,森然异常。路遥便是再没睡醒,也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其迫人的气势。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静玄,丁敏君和贝锦仪也正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路遥心中明白怕是三人将杭州殷梨亭阻挡几人杀范遥以及天香楼一见之事悉数告诉了师父灭绝,是以如今灭绝怀疑自己与明教的关系。路遥心中暗道幸好那日苏笑插科打诨的转移了话题,隐住了杨逍的身份。否则这一牵扯,难保不扯出如今怀胎八月的纪晓芙来。她心中稍定,感到袖子下面殷梨亭微微握了握自己的手,想来他也注意到灭绝并不友善的目光。路遥如今倒是毫无闪避的回视回去,半分不示弱,盖因此时怕是半分的闪躲都会使得灭绝更进一步的质问。俞莲舟等人亦是注意到灭绝师太有些异常的目光,正待开口,崆峒派崆峒五老之二的宗维侠却是一步上前,只接到了路遥面前,抱拳为礼:“这位便是路姑娘吧?” 路遥正在集中精力同灭绝较劲,忽听得这边有人唤她,微微吓了一跳,见得一四十多岁的赭石衣衫之人向她拱手为礼,连忙回礼道:“晚辈便是路遥,敢问前辈是?” “老夫乃是崆峒派宗维侠。日前听我那三徒儿说,前些时候便是路大夫救了我常四弟?” 路遥听他如此说,才想起来前些时候在雅安医馆和欧阳谦医治过得那名崆峒派的中年汉子,点头道:“令弟被送至雅安医馆,欧阳大夫接手以后觉得颇是棘手,才叫了我去。如今令弟腹部之伤可有好转?” 宗维侠感激笑道:“承路姑娘妙手,四弟的伤如今已好了七八成。这般伤势放到以前,却要花个月余,路姑娘医术高超,竟是半月多就已痊愈至此,宗维侠在这里先行谢过路姑娘了。” 路遥摇首道:“这个路遥不敢当。其一欧阳大夫比我费心更多,其二晚辈也不过是尽了治病救人的医者本分。何况我听雅安医馆的主事说,贵派弟子那日以后数次到雅安医馆登门道谢,甚至帮衬写日常活计,如此倒是路遥当谢宗前辈才对。” 几人当中峨眉灭绝和崆峒宗维侠多少识得路遥,何太冲和鲜于通及两派弟子却是不识,听得俞莲舟介绍道:“这位路姑娘,便是医治好在下三弟的大夫。” 闻言在场不知情的众人无不诧异,实难相信眼前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治得好俞岱岩的残肢。然则武当七侠人人说一不二,更有崆峒宗维侠的一番相谢,想来错不了。江湖上行走之人,自然多少都愿意与医术不错的大夫有些交情,是以一时间众人均是见礼寒暄。 便在此时,却听得灭绝师太忽然声音冷然道:“路姑娘,两月前在杭州,你可曾救活过一个重伤之人?” 殷梨亭一步上前正要答话,却被路遥拽住袖子。他微微一顿,回头看向路遥,听得路遥朗声道:“确有一人重伤濒死,为我所救。”言语中语气笃定,眼中光芒安然。 灭绝师太森森“哼”了一声,“你可知道那是何人?”态度很不客气。 路遥却也不恼,淡淡看了峨眉诸人一眼,“对方是何人皆与路遥无关。路遥昔年于师门中习医八载,曾立誓言,但凡有就医者,救死扶伤只论生死,概不论患者身份背景高低贵贱。路遥再是不才,愿以此生力行此事,终身不怠。” 路遥这话武当诸人听过,其他人却是头一次听到,闻者皆是一愣。路遥目光灼灼直视灭绝师太,丝毫不让,竟让灭绝一时间接不上话。唯有殷梨亭,闻得她最后一句,忽地眼中闪过万千光芒。想起傅秋燃的话,看着路遥神色,一只手轻轻在衣袖底下握住路遥的手。路遥感到手上一暖,尖锐的目光微微不由自主一缓,轻轻回握过去。两人无需话语,一番拳拳情意尽数付与这些微暖意。 张松溪此时开口道:“不瞒师太,若是细论起来,小路的武艺倒是和贵派颇有些渊源,乃是承自桃花岛主黄老前辈的小弟子。” 此言一出,峨眉弟子无不立时瞪大了眼,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着路遥,更有几名小弟子们窃窃私语,被静玄施以眼色制止。灭绝师太目光凌厉的审视着路遥,一言不发。路遥和张松溪这一软一硬的招数,正是傅秋燃事先建议的对付峨嵋派的办法。要先架得灭绝站不住理,随即再从中转移话题,给她个台阶而下。更何况如今算来,路遥的辈分倒是与峨眉祖师郭襄相同,高了灭绝两辈,无论灭绝想要出言质问还是出手试探,只要路遥不答应,便也奈何不了她。路遥见了灭绝样子,心中暗笑,坦然让她打量,更是默认了张松溪适才所言。 正当这时,诸人忽闻得场子东北一阵马蚤动,均是转身望去,却见得哪里人头攒动,似又有门派前来,而且人数颇是不少。 “想是少林派到了。”何太冲道。此时几大门派唯有如今最被怀疑的少林不见人影。可是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那边有好几名群豪高声道:“天鹰教到了!” 果见得十名红衣大汉每人携了长法螺,五五分列,整齐划一的一同吹起那近三尺长的法螺,声音不绝响彻清凉山。随即,几十名教众排成三排鱼贯而入,几下便将场边一处尚未有太多人的空地收拾出来。效率之高令人咋舌。紧接着四名相貌年岁各异的汉子再十名红衣大汉所排的路中进了场子。这四人一色白袍,袖上绣有黑色鹰形标记,步履皆是轻盈,内息充沛,功力不差。俞莲舟等人数度天鹰教打交道,认出其中二人却是天鹰教的封、程两名坛主。想来同来的另外两人亦是天鹰教外五坛的坛主。四人进得场子,并不与任何人招呼,昂头阔步站到了方才天鹰教众所收拾出来的空地后方。 待得这四人立定,却见得又是两人并肩由外面进来。这两人左边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年纪,长相粗豪,太阳|岤凸起,看得气势更胜于方才四名堂主。另一人约莫三十来岁,身形精瘦,目光如电,行起路来足不生尘。两人俨然天鹰教中高手人物。识得这两人的人却是不多。殷梨亭此时却低声向路遥道:“这两人便是天鹰教的内三堂的堂主。年长的估计是李天垣,年少的想来便是他们教主的长子殷野王。” 路遥微微点头,她虽看不出武艺高下,不过见得这二人进来的气度便隐约猜到。 这两人并未走到空地之处,而是站在了十名红衣大汉之前,转身似是在等什么人。这时只见得一老者步入会场。此人年所颇大,须发皆白,一双眉毛格外浓密,竟然成白色。他一身暗纹黑袍,外罩灰色无袖罩衫,周身并未绣任何标记,此人脸色红润,眼中精光不露,竟是名极难測其深浅的高手。但见他如飘在水面上一样,“移”进会场,路遥和张松溪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均是暗道:“果然到了!” 第七十五章 然诺几多时 能被殷野王和李天垣躬身相迎的老者,自然是天鹰教教主殷天正。 这次匿名信件一事,路遥从阿瑜和溪喧所送来的情报里得知天鹰教并没有收到这信。然则这么大的事情,又在自家地头,天鹰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张松溪说以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为人,这次怕必是要来。但几人却都没想到天鹰教如今这个众矢之的竟是如此高调的出场。天鹰教这两年行事越来越低调,毕竟以一派之力抗衡大半江湖,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不过这次的事情,可算是欺到了天鹰教头上,是以在路看来,如此高调的出场似乎颇有些被触到底线继而爆发的意思。 只见得殷天正须发全白,但是脚下如揽风神行一般,飘向天鹰教众所清理出的的空位主位上。轻功之高竟让方才哗然的江湖群雄一时安静下来。也不知是谁刚刚爆出一句:“好轻功……”随即便没了声息,想来是被旁边的人给按了下去。 不过殷天正此时出场,的确是让路遥和灭绝师太间颇为紧张的气氛蓦然缓和了下来,盖因比起路遥这么个大夫,显然俨然是明教分教的天鹰教教主更被灭绝师太所仇视,至于什么渊源传承,全部可以过后再论。于是随着灭绝师太注意力的转移,整个峨嵋派今日到场的弟子们很快悉数齐齐将注意力转向了天鹰教。 殷梨亭此时极轻声的对路遥道:“傅兄所料果然是半分不差。” 路遥偷笑点头:“论算事,我比秋燃准。但是论算人心,秋燃却要比我厉害的多了。” 眼见着灭绝师太刀子一样的目光已然杀向殷天正,却还没等峨嵋派这边有动静,倒是忽听得一声暴喝:“好你个殷老儿!今日竟然敢不请自来这清凉山,难不成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这人却并非峨嵋派之人,而是昆仑派的西华子。这道人清修了几十年,却仍旧是一副暴戾脾气。 这时一旁的俞岱岩却是极轻笑道:“小路和四弟算事也不差,这江湖永远不缺喜欢被打的出头鸟。” “从小一起长大的,会的东西多少有点相似,没办法。”路遥吐吐舌头。 这时却见得那西华子从昆仑弟子一处蹦了出来,怒喝道:“你天鹰教竟敢如此嚣张!就趁着今日此处我六大派齐聚,便灭了你这个邪魔外道!大家伙儿……” 却听得此时噗的一声,一白一黄两道疾影一闪,西华子声息瞬间弱了下去。众人定睛看去,却见得一枚铁蒺藜被打落在地,而西华子的脸上竟赫然贴着一块黄泥。原来方才有人先以铁蒺藜打向西华子,却是声东击西,真正恐是为了将那黄泥拍向他的嘴上。铁蒺藜被西华子一长剑拍落,但是一击之后后继无力,避无可避的那一块湿漉漉的黄泥虽被险险的躲过了口鼻,却砸在了脸颊上。 不过无论砸在了哪里,西华子这脸算是丢了。他性情急是急躁,这一番下来,更是怒不可当,当下破口大骂:“他那个龟孙偷施暗算?!有种的站出来,跟你道爷明刀明枪较量一场!”说着“啪”的一声将颊上黄泥拂落。 群雄一齐看向天鹰教众的方向,但因方才那一击去势之快,出手之人功力委实不弱。此时见得方才一起入场的四名坛主当中的一名哈哈大笑站了出来,“杂毛老道修了这许多年,道家的清净涵养也没修到,功夫也没练到家,还敢这般嚣张站出来叫嚣,不怕给昆仑派丢人么?” 这话一出,使得昆仑派大半数的弟子绿了脸色。掌门何太冲面上也是黑了几分。西华子一旁的卫四娘知道这个师兄论武功论口才,怕是难以胜过这坛主,于是此时上了来,暗地一拉师兄,示意他先且休声。然则西华子怒火当头,自然停不得,也不理卫四娘的眼色,大声叫阵:“今日你们若不说出谢逊的下落,便休想离开此地!”说着长剑一震便要动武。那坛主冷笑一声:“亏你们一个个自称名门正派,口口声声说要找谢逊的下落,以我看,不如说是要找屠龙刀的下落吧?那又何必以谢逊为借口?!贪婪虚伪,可笑竟然说我们天鹰教是邪魔外道?!” 眼下今日之事江湖各派除了少林未到,峨眉华山崆峒均并未有人伤在当年的王盘山岛,这话无疑确是狠狠给了这几派一巴掌。此时那坛主却是抽出腰间的一条软鞭,“噼啪”一抖展开,“就你这点功夫,还不够在我天鹰教面前放肆。今日咱就教你个乖,以后功夫不行,就须得好好作你的缩头乌龟,包你保得长命百岁。”说着一条软鞭犹如灵蛇一般缠向西华子,迅疾无比。这一手功力显得比西华子高了一些。西华子不得已倒转长剑欲跳出那坛主长鞭笼罩之地,奈何一时间却是脱不出长鞭攻势。过得十几招,便有些左支右绌显出颓势。一旁卫四娘想要助师兄一臂之力却苦于冲不入长鞭的圈子,在外面焦急无奈。却在此时,那坛主手上长鞭猛然一抖,卷落西华子长剑,抬手便向他天灵盖砸去。众人均到这下西华子怕是要遭,却见两道人影同时冲向场上,慢的乃是卫四娘,快的则是昆仑掌门何太冲。何太冲离得较远,比起卫四娘却是后发先至众人只见得他长袖一卷,一条长鞭闷声一响便被他衣袖卷住。何太冲此时另一只手却是一掌向那坛主胸口,对方待要躲闪,而左边的退路上则被卫四娘抢上,一柄长剑疾刺而来。一瞬间场上情势逆转,岌岌可危的变成了这坛主。然而此时从西北角却又一道白影猱身而上,众人还没看清来人,便见那影子“啪”的和何太冲对了一掌,声音沉重,显然夹杂不浅内力。一掌过后两人各自倒退了数步,这时众人才看清出手的竟然是殷天正的独子殷野王。方才这一掌招式虽然平实,但是其中暗藏的内劲却委实不小。殷野王要比何太冲年轻上十岁上下,竟也能和何太冲拼了个平手,功力可见一斑。 若非西华子命在顷刻,何太冲本来仗着一派掌门的身份不欲与那坛主动手。而如今昆仑掌门既然出手,那么殷野王下场也便全然合理。而此时昆仑弟子各个均是全神戒备,按住兵刃。就在局势一触即发之际,却听得一声极是浑厚的“阿弥陀佛”,群雄均是一凛,向后面望去,见得一队黄衣僧人总共一十九名进了会场为首一人正是少林掌门空闻,原来竟是少林的人到了。 路遥向殷梨亭挑挑眉,笑嘻嘻的道:“六哥,这赌你可是输了!按照赌约,你可须得让我挑样东西才行。” 原来先前路遥同殷梨亭打赌,盖因前些时候由于流言之故,少林寺僧竟然一个也没有现身金陵城。武当诸人与傅秋燃路遥筹划之时,殷梨亭曾问路遥若是当日少林不来要如何。路遥却笑说莫看少林如今在风口浪尖上,此次却是必来。不仅会来,九成是由掌门空闻亲自带着弟子过来。并同殷梨亭说若是不信两人可以打赌,谁赢了便可任意所要对方一样物件。殷梨亭自然答允,于是便有了此话。 路遥上下打量殷梨亭,一身白袍蓝衫,别无它饰极是素净,唯有手中一柄师赐长剑却是极好的,刃若秋水脊若长天。路遥眼睛一转,挑眉道:“那我要六哥你的长剑可好?” 殷梨亭含笑点头,“你若喜欢尽可拿去,不过须得记住要带在身上,也好防身。可不行如云晴双剑一般总是乱放,时时不带。” 路遥吐吐舌头,“我要是拿走了它,你待会儿倒是要用什么?” “这倒不难,一会要用就算我同你借,你借是不借?” 路遥瞪大了眼:“那我还是现在就借了你吧,我可觉得拎着沉。” 殷梨亭点头,“好,便算你借与我的,你可要记住了。” 路遥脆笑道:“这是自然,我记得清着呢,跑不了你的。” 殷梨亭闻言脸上笑意盎然,琉璃眸中闪过几丝清亮光芒。 两人这边悄悄站在武当诸人后面言笑晏晏,声音极轻,场中气氛却是愈发紧张,盖因如今江湖上针对少林僧人夺走屠龙刀的流言可谓绘声绘色又合情合理,一时间,少林到比天鹰教更加惹人疑窦。然则毕竟因其武林泰斗的地位,敢于质问的尚有,敢于动手的却是没几个的。于是一时间,全场又是片刻间寂静下来。 空闻双眉低垂,高宣一声佛号,全然无视场上紧绷的气氛,一一同在场各派掌门宿老见礼,便连弟子后辈也都合十为礼。各派掌门长老不愿丢了风度,恭敬回礼。各派弟子一时间也只得随了掌门。于是人多礼杂,一时间场面混乱了起来,但方才一触即发的气氛却是略略缓和。 片刻,空闻便带着十八名少林弟子来到武当诸人面前。“俞二侠,俞三侠,张四侠,殷六侠,路施主,老衲稽首了。” 俞莲舟带着师弟们当即回礼:“大师过谦了,武当派俞莲舟带同师弟们见过大师,带同问空智空性两位神僧安好。” 空闻此时来到俞岱言面前:“俞三侠重症得以痊愈,乃是累世积福有天庇佑,贫僧在此恭贺俞三侠。” 因为俞岱岩重伤以及龙门镖局被灭两事,武当和少林这几年来关系一直颇是僵硬。不过俞岱岩如今已然痊愈,更何况这两年空闻也是一径约束少林弟子,才没有使两派兵戈相向,是以对于他,俞岱岩仍旧颇为客气道:“俞三谢过大师关心。这次也仗得造化不浅因缘际会俞某方得痊愈。”说着看向路遥同殷梨亭二人。 空闻同俞岱岩几句话毕,却没有离去,而是来到路遥面前。“路施主,我少林弟子以前对路施主多有得罪,又是无端造了杀孽,老衲从空智师弟处听闻此事,深感不安。今日得见路施主,老衲便代整个少林向路施主赔罪了。”说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他身后的十八名少林僧众也皆虽掌门行礼。“圆业圆音二人交由戒律院处置,今后留于寺中潜心参悟佛法,不会再出寺门一步。” 路遥见得他一介高僧,如此诚心道歉,更加上她同张松溪设下如今计策,一时可是屈了少林寺于是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连忙侧身避过,回礼道:“大师无须多礼,这要折杀路遥。这件事情当日我便同空智大师说过从此便算揭过去了,再提无益。” 空闻却道:“这礼路施主却是受得。老衲闻莆田少林的净悲长老言道今年初泉州时疫病死者无数,路施主同多名大夫在泉州不畏恶疾行医施药。此乃是大德大善之举,路施主自然受得老衲代苍生一谢。” 路遥摇头道:“同去的大夫很多,并非我一人。我一个昔日同僚兼好友,叫谭鹿宁,行医时感染恶核而亡。大师若是愿意,还请为他做法超度。” 空闻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然如此,老衲定然当得如此。” 空闻却是不紧不慢的作风,待得和各派掌门弟子寒暄过一阵以后,已然过了小半时辰。直到最后,空闻带着少林弟子直接到了天鹰教前面。于是一时间,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如今少林同天鹰教同为屠龙刀的留言所苦,是以便如路遥所说,本来站在六大派一边的少林寺,眼下却委实站不住脚来对付天鹰教了。在路遥眼里眼下这两人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幸得空闻出家人四大皆空,对于这一番略有尴尬的场面显然并不觉得有甚不妥,到是坦然同殷天正及天鹰教的几位头脸人物见礼。 如今江湖上想找天鹰教寻仇的可是远少于想从少林寺处取得屠龙刀的,为难天鹰教尚可借着正邪分野,而少林寺几百年来为江湖武林之首。这条最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却是不好用了。正在群雄正自犹豫不定之时,空闻,俞莲舟,殷天正等人却同时转头向会场东南角看去,只见得一灰色影子由山下而来,身法迅捷犹如鬼魅一般乘风而来,颇是骇人。短短片刻间,不仅空闻、俞莲舟几位内功修为深厚之人发现来人,其它各派弟子也均向其看去。众人不知来人身份,却都骇于这极高明的轻功,竟有些议论纷纷之声传出。待到看清来人面目,只听的“啊”的一声惊呼,却是自一旁峨嵋派之处传来。 第七十六章 因由谁人知 这尖叫乃是一名峨眉的小弟子所发,异常突兀,然而却并未引起众人任何不解,盖因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为那灰衣人相貌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人脸上皮肤微白,但是一侧脸上一把碗大的狰狞疤痕,仿如一只极大的蜘蛛趴在脸上,又仿如溃烂不愈的陈年旧伤,令人作呕,更是不愿直视。 殷梨亭心中也是一紧,却并非为那灰衣人相貌,只是在袖子底下又紧了紧握着路遥的手。路遥知晓他心中隐忧,看看四周皆是无人注意到他二人,于是踮起脚尖趴在殷梨亭耳边极轻道:“这家伙倒是聪明的紧,弄了这么个鬼样子不欲旁人细看他容貌。不过江湖人易容都喜欢把自己弄得一副鬼样子么?换我我宁可弄出一副天人之姿让人不敢直视的好。六哥,将来你若要易容可须得听我的,若是弄出这么副鬼模样可不行。” 殷梨亭但觉的路遥在自己耳畔吐息如兰、轻声笑谈,微紧的心立时软了下来,随着脸颊微微泛热,“我自然听你的。” 剑张弩拔的气氛中,两人却是轻声低语,一瞬间温柔无限。 此时灰衣人的一声怪笑犹如破絮撕裂之声,更让无数江湖群雄皱眉,随即听得他声音低沉嘶哑道:“竟然连老夫未曾相请的天鹰教都到了,诸位可真是给面子啊!”他声音不高,此语却在山间良久回响不去,竟然引得树梢都隐隐随它颤动。 此话一处,众人均是一凛,这般功力怕是在场诸人几乎无人能及。而且此番看来这人便是送匿名信给各派的人了。唯有武当诸人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眼下倒是并未在意这人说了什么,俞莲舟看向张松溪和路遥二人,见得二人几乎同时向他点了点头,便已然明白这两人均是认为此人便是成昆。于是声音压得极低叮嘱几名师弟道:“一会动起手来,六弟你护住路姑娘便是,余下之事我们其余之人多担待些。小路,你千万小心,若是不易得手便不要勉强。”武当诸人和路遥各自点头答应。 此时殷天正听得这人所说,一甩衣袖坐正了起来,朗声道:“有人在我天鹰教家门口耍些匿名邀约一类的鬼蜮伎俩,我天鹰教虽然历来不屑与这等藏头露尾的宵小为伍,但若是龟缩不出,岂不是连宵小都不如了?今日老夫便带了天鹰教来此,也省了诸位有事若要想找天鹰教再行跑到我总堂去的麻烦!” 他这一番话用内力送出,字字饱满洪亮,掷地有声,竟让不少一心为屠龙刀而来之人约略含愧,只听得灰衣人冷笑道:“你天鹰教不过魔教区区一条走狗,何得如此嚣张?你殷老儿来了倒也好,今日我江湖群雄便在此处灭了你天鹰教,你若是愿意说出谢逊下落,老夫还可饶得你……”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见得天鹰教那边三道身影急速飞出,一扇一刀一掌竟然同时攻向他。却是殷野王及外五坛得两名坛主恼他出言不逊,当下出手。三人方才均见识过此人轻功内力,自然知晓这人功夫极高,是以上来便是杀招。在场众人还没看清那两名坛主招式便听见两声极是压低得叫声,那两名坛主离着灰衣人尚有三尺的距离,却忽然相相反的方向飞去,更有一人一口鲜血吐在地上,竟是被这人以极快的掌力拍了出去。于是眨眼间三人只剩下武功最高的殷野王一人。殷野王心中清楚方才二个坛主的功力,见得眼前敌手竟有如此功夫,心下暗道今日自己怕是要栽在此处。不过他也是江湖上名号极响的好手,于是一柄折扇上招式却是半分不弱,一翻一转之间更加上三成功力连续变幻出一十八招一阵疾攻这人上盘,他脚上也不闲着,配合着手上的一十八招踢向对方下盘。 这几手甚是厉害,场子里竞有不少人出声叫好。就连几派掌门心中也禁不住点头。这些招式虽然寻常,但是能使得出如此威力,可极是不易。 然而灰衣人接这上下两路三十六招的手法却更令人惊讶。众人只见他身形竟是不动,衣袂亦是不扬,连兵刃都没有,手上折掌相迎,一拍一扭间,极快的回了三十六招,招招克制殷野王的攻势,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殷野王的攻势竟似全然无用一般,悉数被挡了下来。然而他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当下立时变招,复又猱身而上,一时间两人堪堪斗在一处,可是明眼人皆看得出高下之分。果然第三招上,灰衣人左掌虚晃,右掌直穿而出,切在殷野王执扇的手腕上,殷野王侧腕避开,然而却再也无暇闪躲开那人斜穿而出的左掌,硬着头皮抬掌相迎,两掌相交,嘭地一声,那灰影未动,殷野王一路急退十数步方才站定,一口血被强自压了下去,胸口剧痛一时说不出话,脸色却现惨白之色,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被抢上来的两名天鹰教众扶了下去。 殷野王成名已久,如今竟然不出三招便重伤在此人掌下,在场群雄无不惊悚万分。江湖上这些年来,已然极少见到此等高手。 俞岱言极轻同张松溪道:“小路倒是说的没错,此人若论单打独斗,或许唯有师父他老人家出手才有必胜把握。” 张松溪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眼睛撇向站在后面的路遥和殷梨亭,见得路遥正悄悄说着什么,殷梨亭俯身凑在一侧倾听,一边扫向场中,似乎是在比量着什么。 灰衣人此时却也不再管天鹰教,径自在场中一站。各门各派见他竟然如此轻易打败了天鹰教中除殷天正外功夫最强的殷野王,无不讶然,是以一时间全场肃声,齐齐看向他。只听的这灰衣人道:“今日老夫请诸位前来,为的乃是一桩陈年旧事。此事屠龙刀和谢逊皆是有关,然则个中详情却无人得知。老夫自知晓内情以后,一直深为不安,遂决定将此事告知各位。” 话刚至此,只听得一个低沉有力得声音道:“阁下邀约这许多人前来金陵,说是有要事相告。然则可否请阁下告知诸人尊驾大名?如今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崆峒华山等六大派,海沙巨鲸等无数帮派均为在下一言而齐聚金陵,阁下若是连性命都不透露,岂非太无诚意?”一段话以内力送出,字字清晰有力却有不觉得刺耳,一口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中途延绵无所断绝,内功修为之精深堪堪令人咋舌。这说话之人正是俞莲舟。 “原来是武当俞二侠。”灰衣人一拱手,“老夫身份名讳,比起这桩旧事隐情实是不足道哉。俞二侠何不先听完老夫所说的这桩旧事?” 武当一侧便是昆仑,此时昆仑掌门何太冲开口道:“俞二侠,以在下看倒不如等他先说完这件有关谢逊的事情,再行追问他身份不迟。” 俞莲舟闻言微微摇头:“如今江湖上关于谢逊与屠龙刀的流言纷繁复杂,愈发离谱。若我等不知其身份立场,如何敢信其言为真为假?” “是真是假,待得老夫说了这件旧事,在场各位自有论断,俞二侠眼下何必劳费心力?”灰衣人道。正要开口,却又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前辈就如此这般不愿说出自己身份么?前辈若是不愿说,我到是可以替你说说。” 众人循着声音齐齐向武当派望去,只见得一个青衣少女排众而出,从武当派后面走了出来站到了最前排,同她一起的还有武当六侠殷梨亭。 在场众人只有几人识得路遥,其余人见得历来清一色男子的武当派里出来了个俏生生的姑娘,多少都有些奇怪。而这姑娘接下来的话却让江湖群雄无不讶然。 路遥不待灰衣人开口,朗声道:“也怪不得前辈不愿提起自己身份,要想说明白可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路遥盯着灰衣人的眼睛,发现其中闪过几丝迷惑,似是不认自己,心中微微有数,她私下便于傅秋燃猜测成昆派人追杀自己因为自己有方法抑制恶核,但是成昆一直以来没有自己出手,想来也不会识得她样貌。 “你是武当弟子?武当派何时也收女弟子了?一个黄口小儿何得在众多武林前辈面前信口开河?”灰衣人喝道。 路遥嘻嘻一笑:“好,我们总需当公平才是,今日我们要你报上出身来历,总不能藏着自己的不说。我叫路遥,并非武当弟子,不过是名大夫。至于武艺乃是传自东海桃花岛,传我武艺的师父名讳上程下瑛,是昔年黄岛主的小弟子。如何?成昆成前辈,晚辈这番身世可够得上在此说句话?” 她说道“路遥”二字时,成昆蓦然睁开了一直微眯的双眼,其中杀气让路遥身侧的殷梨亭握紧了手中长剑,全神戒备。群雄此时则听得路遥竟然师出桃花岛,乃是桃花岛黄药师的徒孙,一时间悉数窃窃私语起来,然则待得路遥一声成昆唤出口,窃窃私语声却蓦地安静下来,所有目光无不集中在成昆何武当派身上。不少江湖宿老倒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年前江湖上接连三十多桩的灭门惨案。 路遥却是蓦然加快语速,“成前辈身份可是不少,大都的汝阳王府里,您用的可不是成昆这个名字吧?还有少林寺里,我到知道您法号乃是圆真。所谓狡兔三窟,您这换副相貌换个名字就是一重身份,在江湖上办事倒是方便得很呐!” 第七十七章 何者鉴真言 路遥早就预料到她这话一出,必然引起群雄哗然,是以极是淡定的在一片惊讶与将信将疑的呼声中,运起殷梨亭教授于她的方法运起内力以提高音量,继而道:“至于成前辈您今日想说什么,晚辈到也是清楚的。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我到事很好奇您的用心,以晚辈看这委实值得江湖各大门派好好商讨一……” 一个“下”字尚未出口,却听得成昆一声暴喝,“你如此一黄口小儿却在诸位江湖宿老面前如此胡说八道毫不懂得尊老敬贤,今日老夫便代你师尊好好管教训诫于你!”他话刚说至上半句,灰色身影急急冲向路遥,只欲得她历时住口,又恐她师出桃花岛怕是功夫不弱,是以一出手便是一招蛟龙探海一抓抓向路遥咽喉。去势之急招式之险让周围不少人惊呼出声,然而尚未等成昆近身,便见得武当派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同时跃出,却是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俞莲舟听得路遥嘱咐,并不与成昆硬碰硬,而是掌上运上武当云手的功夫,对上成昆的爪力一粘一带,将其悉数化入虚处。而殷梨亭衣袖一卷将路遥揽向身后避开成昆攻势,左手长剑出鞘,一招“无心出岫”缠向成昆腰际,迫其撤手。两人招式尚未用老,俞岱言和张松溪二人也早已跃众而出,四人同路遥各自守得一方,蓄势待发。 成昆冷笑到:“怎么,你们武当七侠何时竟同个小丫头胡闹起来,也要同老夫为难么?” 张松溪朗声道:“成前辈若是身正影直,又何必对一个小姑娘下如此毒手?有道是大丈夫立身处世无不可对人言,成前辈何不坦言自己身份来历?若执意隐瞒,岂不是将我们这许多江湖人视作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么?” 江湖群雄此时已然有些茫然不解,不明白武当派为何此时出来一味追究成昆身份,只听得俞莲舟朗声道:“诸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8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道:“诸位江湖朋友同道们听了,此人乃是成昆,这些年隐匿于鞑子的王府之中,他同元狗勾结一处,意图消灭我江湖势力,屠尽武林同道,是以这些年一直意图挑起武林纷争为的便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 数百江湖人士听得俞莲舟这字字掷地有声之言,“嗡”的一声瞬间哗然,一时间无数抽气之声伴随着将信将疑的窃窃私语,场面立时乱了起来。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阿弥陀佛”,却是少林空闻开口道:“路施主,老衲敢问,方才施主所说的少林圆真乃是何解?” 路遥一手指着成昆道:“他易了容貌,大师难道看不出来么?他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圆真,潜伏于少林寺伺机而动,只待一有机会便掀起江湖风浪。” 空闻清修多年,闻得此言亦是无比诧异,高宣一声佛号,方道:“路施主说他是圆真,更说他勾结鞑子意欲屠我武林人士,这些可有证据?” 路遥妙目一转,指着成昆笑嘻嘻道:“证据不就在此处?有什么能比他亲口承认自己身份更加有力?” 路遥这话却引得好几人嗤笑出声,“小丫头,这些事便真是他所为,他自己又如何会承认?”何太冲道。 路遥晃了晃脑袋,声音清越:“这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何掌门可曾听说过阿芙蓉?” 何太冲并不直知晓阿芙蓉乃是何物,然则在场群雄却是有人知晓,听得路遥说起,知晓阿芙蓉的几人均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路遥继续道:“这阿芙蓉乃是一味药材,少量可以用于镇痛清热。而若是用得量大了,则会导致幻觉,令人飘飘欲仙,继而使人成瘾,不能自拔。时间一长,服用之人便难以离开此物,时时生活在幻觉之中,极难戒断。然而极少有人知道,阿芙蓉若是何其他一些药物混合,经过提炼可以成为一种药剂,服用之后使人全无自主之力,意识却是清楚的紧。别人问他什么,他都决计会答真话,丝毫不会隐瞒,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这剂古方,却是被我配了出来。” 江湖群雄不知晓阿芙蓉,不通晓药理,但是路遥这段话却是明明白白的听懂了。个个面面相觑,众人均是头一次听说竟然有这种药剂可以让人吐尽真言,一时间惊疑不定。 “成前辈,我知道我们说你是圆真也好,勾结汝阳王府也好你定然都是不承认的。倒不如你吃一丸这药,到时当着这许多江湖群豪的面你若说出你确实与汝阳王府无关,便算我路遥冤枉于你,到时你要杀要剐我都听凭你就是了。”说着竟然还向成昆眨眨眼睛,一脸笑意。 成昆冷笑道:“笑话,你若是在药里下毒,那老夫岂不是死的冤枉?更何况你这东西若是专门迷人心智,使得老夫说些子虚乌有之事,老夫不是白白屈死在你这个黄毛丫头手里?” 路遥这时确实摇摇手指,脆声道:“晚辈自然不能对前辈如此不公。为了防止前辈所忧之事,我陪前辈一起吃。在场所有江湖人士均可作证,我这里一瓶药,悉数倒出来。便由空闻掌门指定吧,我和你各吃哪一粒。也算的我亏上一些,前辈如若将来死于中毒,尽可悉数算在我路遥头上,任何人来寻我为你报仇,我绝不还手。吃完以后,便让在场诸人随意盘问你我,我的身世经历我现在就可说得一清二楚,武当诸侠们也都清楚一些,到时候前后一对,不就知晓这药到底有无效果了么?如此前辈所说,方可取信于人。”说着她从腰际取出一直宝蓝色犹如琉璃的小瓶,举了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扭头对成昆笑道:“这法子不错吧?我可是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怎么,前辈来不来,若是来我可就给空闻大师让他挑药丸了啊!” 成昆一张骇人面孔此时已然黑了下来,沉沉的目光盯向路遥,而路遥毫无惧色的抬起头回视他,不躲不闪。 “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成名之时你个小丫头还没离娘胎!今日老夫好心前来告与诸位谢逊之事,却被你这黄毛丫头一番胡搅,你可有将在场诸位前辈放在眼里?若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江湖之事岂不都成了儿戏?!” 路遥无所谓的耸耸肩,听得一旁殷梨亭朗声道:“是不是胡搅儿戏,前辈吃了药一试便知。此事关系江湖武林命脉,家国大义。前辈若是执意不肯,我们便也可依循江湖规矩,以武定胜负。若是前辈胜了,我武当自当向江湖群雄与前辈赔礼道歉,任凭前辈处置。可若是侥幸胜的一招一式,前辈也需以路姑娘所说,让诸位武林同道求个心安才是。在场诸位可以为有所不妥?” 此话一出,上百江湖群雄面面相觑,竟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今日所来大半人乃是为屠龙刀而来,却没想到武当派和路遥这一打岔,竟然为此事纠结起来。屠龙刀虽重,然则便如殷梨亭所言,如果路遥所说为真,那么确是关系到武林命脉各们各派生息的大事。更何况当此际者虽然江湖上纷争不休,然则提到元兵,无论何们何派皆是痛恨不已,是以一时间诸人倒是没了主意。 便在此时忽听得人群中有人开口道:“咱今儿来是为了屠龙刀和谢逊,汝阳王府什劳子的又有甚关系?扯这许多又有什么意思?倒是让他说说正事要紧!” 本来六大派各个掌门都在犹豫,不知如何表态,听了这话却是齐齐皱眉。还没等那人再开口,空闻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路施主所言之事确是要紧。我少林对此虽不知情,但也不敢大意。至于圆真师侄身份,老衲回寺自会详查。武当派和路施主今日愿意为我武林一探事由究竟,少林无从反对。” 路遥闻言心中一跃,向殷梨亭眨眨眼:怎么样,我说的可没错吧? 殷梨亭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微笑看她。 少林这一开口,其余四派也便不再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成昆方才听得有人开口便觉要遭,殊不知那人根本便是傅秋燃找来的一个托儿,为的就是在此时让出这么一句让各大派掌门皱眉的话,好促使其点头同意此事。成昆见得江湖群豪此时竟无一人出声,恨恨道:“怎么,武当七侠今日却要给这小丫头卖命么?” 俞莲舟道:“这件事情也实非路姑娘或者武当一家之事,今日武当便揽下这桩事情也无不可。” 成昆森然道:“老夫起会折在你们几个小辈手里?今日既然如此,你们便一齐上吧!老夫倒要看看武当七侠是否乃是徒有虚名!” 俞莲舟此时却向成昆一拱手道:“我等以五敌一,于前辈实是不公。是以为求公平,晚辈们愿让前辈十招,只守不攻。” 俞莲舟一言,于场中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雄议论之声立起。成昆武功之高众人方才已然见识过,不出三招便将成名已久的殷野王打成重伤,其举重若轻的态势显然还未使出几成功力。高手相争胜败不过在一两招之间,俞莲舟如今一开口,便是让十招,纵有五人,但若是成昆力攻一点,莫说胜败,怕是要连性命都让了出去。 成昆一声冷笑:“好个武当派,你们几个自己嫌命太长,老夫今日便成全你们!”话音刚落,在场诸人只见得灰影一闪,场上杀气暴涨,成昆迅如闪电一般一掌疾向路遥拍去。五人之中,他认定以路遥的功夫为最末,是以打算先一掌击毙路遥以刹五人锐气。 路遥云晴双剑出鞘,右手云剑前指,左手晴剑横于身前,脚下却是急退。俞莲舟和殷梨亭在路遥两边,分别抢上。俞莲舟一招武当云手借力打力,不与成昆掌锋正面纠缠,而是将其往侧边带去,殷梨亭长剑斜引,虚虚实实并不刺出,却封住其上下三路后招。张松溪俞岱言则进步补住两人空位。如此一来,成昆一招攻势却是被五人分摊了去。原来诸人早就算准成昆必然上来疾攻路遥,是以将真武七截阵的阵法加以演化,取尽守势。如此一来,任他功夫再是高强,加诸于一人身上的也不过只剩两成。加上阵法中相互演化的效果,到把成昆的攻势化了个七七八八。 成昆两招过后,才发现武当武功以虚化实的功夫实在太过厉害,自己第一式的攻势两次皆被俞莲舟带偏,而随即几人配合极是默契,将自己各类后招防得严密至极。然则毕竟论道精明狡诈,他也绝不是易相与之辈,此时已然看出五人所用阵法乃是主要为护住路遥,于是待得第三招过后,他一掌假意劈向路遥左肩,却在招式用到五成,带到几人步法已然转过之时,忽地回身一掌一腿悉数疾扫向身侧得张松溪。这几下兔起鹘落变招极快,眼见将及张松溪腰际,连旁观得江湖群雄也有人低呼出声,却见得五人阵势忽然一变,原本在另一侧的俞岱言却是转到正面,一手玄虚刀法封住成昆腿上路数,稍进半步便有被削断的危险。而俞莲舟和殷梨亭则是一左一右竟是同时用出同一招花开并蒂,将其掌上左右两路悉数封死。 俞莲舟等人同门学艺,默契程度绝非一般。如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加上武当功夫历来最是绵密,以真武七截阵一心防住成昆攻势,也并非难事。路遥则同殷梨亭学了大半个月的阵法与剑术。她内力不济,不过悟性很高,需要的是慢慢理解,一旦弄的明白,却比别人更是应用自如。恰好殷梨亭最多的便是耐心,阵法每一步变化都与她讲解的极是仔细,路遥每有想不透的地方,更是换着不同种的解释方法向她说明,然后静待一旁任她自己琢磨透,半月下来,这一套阵法路遥倒是学得明白透彻。故而如今她功力虽为最弱,但在阵法中位置变换最为频繁,更有殷梨亭贴身相护,成昆一时拿他也是无法。是以转眼间八招过去,诸人倒是未损分毫。 直到此时,成昆已然渐渐明白此阵法厉害之处,其不停流动变换的位置,五人之间相护呼应配合的几乎天衣无缝,风吹不入水泼不进,任你再是厉害,攻势却被化去了八成多,实无无用武之处。眼见十招将近,成昆心中混合愠怒惊疑,但是其阵法太过精妙,环环相扣丝毫不落,一时竟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当下咬牙心中一横运气十成功力逼得张松溪进势一缓,随即以极是不可思议的角度弯身,掠过本来看上去应该劈向俞莲舟的一掌,出其不意的一记七伤拳直直击向路遥。这一招出拳的角度路数全然不按常理,委实大出诸人意料。若是这一记对上俞莲舟,以其内力勉励可以化解,但是路遥的内力自是远远不足与其与其硬碰。此时路遥身边只有不曾离她身侧的殷梨亭,其他人纵要补救却终是略慢半拍。电光石火之间,路遥与他短短对视一眼,心意便悉数相同,瞬时定计。 第七十八章 万代不关身 成昆这一记七伤拳,路遥自己是决计接不下来的,殷梨亭也只能避其锋芒而后徐徐图之。场边江湖群豪都已感到成昆的强烈杀气和拳锋,心中禁不住一提。只见得路遥云剑忽而骤起,用出的竟是一招武当的太乙剑法,将上盘三路封得严密。这下连成昆心中也是微愣。路遥自一开始用得便是桃花岛的功夫,如今忽然出了这一招颇是艰深的武当剑法。便是这一愣,五人阵势骤然变幻,殷梨亭路遥已然抢得先机。然则成昆江湖经验丰富,拳势些微下压便立时击向路遥下盘,按照路遥原来剑势,这一记委实避无可避,眼见其便要伤在成昆七伤拳下,却见得她手上晴剑忽而一挂,压住自己云剑去路,紧接着双剑同出,方向各异,竟是桃花岛的一招“陌上花开”,两剑交叉之处,正是成昆拳势所向,这一招变招速度之快几乎令人乍舌。成昆见得自己若是不收拳,眼看着就要将整条小臂送入路遥剑下,当下只得缓了去势,却见得殷梨亭长剑如白虹贯日一般由云晴双剑之中刺入,缠向成昆手臂。三柄长剑无论在时间,力道还是角度上都配合的天衣无缝丝丝入扣,极其凌厉迅捷。殷梨亭的武当功夫以慢打快,路遥这两招桃花岛的剑法却是剑剑直抢先机,竟是配合的毫无破绽。成昆节奏一下被带的乱了,心中一惊,被逼的只得全力扯手,而他这一招本是极狠,如今其拳上内力不及化去,竟有五分全然贯到了自己身上。这一下周围几乎是轰得一下起了叫好之声。而这时俞莲舟几人早已趁着成昆这一顿,转到了自己的位置。 成昆身受了自己这五成功力的一击,一口血险些呕了出来,强自运气压下,手上却是不停,一横心拼着内息耗尽的危险,毫不停顿的继续急攻路遥中路。路遥只觉得对面迎面而来的一指阴寒之气几乎瞬时袭遍她全身,连呼吸之间似乎都能吸进寒气直透脏腑。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候,她只觉得腰上一紧,却是斜后面殷梨亭揽住她腰际,运起武当借力打力的心法将其急速向前的去势卷向一侧,随即抱紧她接连侧向转了十多圈以化解劲力。俞莲舟、俞岱言同张松溪此时却是抢入路遥原来的位置,三人近乎同时掌封住成昆指力,手上不停,同样是借力打力,却是将成昆的掌力几乎一分为三,各自化去一成,剩余却是半分不剩的被推了回去。四周江湖群豪只见得四人极快的接了一招,随即竟各自后退了十余步方自停住。俞莲舟等人虽多退数步,待得停下却各自站定。而成昆这厢却是面色青白中带着几分死灰,端地骇人。 这一战结果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五人阵法和招式上开阔者有之,雄浑者有之,灵动者亦有之,配合的天衣无缝宛如一人,实是令人惊叹。虽然这十招无一招进攻招式,却是分力借力,生生让成昆伤在自己的内力之下。 殷梨亭和路遥此时却没管这许多,两人急忙抢上,殷梨亭急道:“二哥三哥四哥怎么样?可有伤到?” 还没等几人摇头,路遥便已然搭上几人脉息,探得三人脉象虽急,但是中正有力并无内伤之像。俞岱言当先道:“我们并无大碍,正事要紧,小路。”张松溪此时也向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放心。两人方自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看向成昆。 此时成昆受伤不轻,周身更是一股寒气侵袭自身脉息。他恨恨得瞪向路遥目光如剑,路遥却是不为所动的走上近前,噙着笑意,大眼睛转了又转,开口道:“成昆成前辈,这回可是心服口服?” 成昆恨极咬牙道:“尔等小辈如此胡闹,老夫岂能任由你等折辱,图加些莫须有的罪名?!今日……” 话未说完却被路遥一个响指打断,“行了行了,后面不用说了。我便猜到像前辈这等老狐狸,哪会轻易认输。所以嘛,自然早就防着前辈此举。今日这么多人,看也看的累了,我便省些事情。前辈眼下可以按压一下天突|岤,看看是不是眼前泛白?耳际有依稀乐声传来?”说着更是眨眨眼,一脸莫测表情。成昆见了,心中一凛,禁不住一压天突|岤,竟果然见得眼前瞬时似有强光闪过,一片雪白,更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似是依稀乐声飘于耳际。尚未回过神,便听得路遥的声音似乎是由远及近道:“方才倒是忘了告诉前辈,这药不仅有丸剂,晚辈闲来无聊,还多做了一副散剂,吸入便可,效力到比丸剂还好上些许。刚才前辈攻势太猛,晚辈一紧张倒是洒出来不少。如今前辈这症状,可是这药起效了。待得过一会前辈眼前白光色彩变得花俏鲜艳些,咱们便可好好问问前辈这些年来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说的清楚了,也省的徒惹人怀疑不是?” 成昆蓦然瞪大双眼,明知其乃是故意而为,却是无可奈何:“好!好!好得很!老夫纵横半世,今日竟然着了你个黄毛丫头的道!” 路遥耸耸肩,眼中却是笑得狡诈,“哪里哪里,前辈谬赞了。路遥不过是个大夫,一点点微末道行比不上前辈老j巨猾,便是武艺也是不及的。不过今日在场如此之多的武林前辈,待到前辈好好说说陈年旧事以后,这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自见分晓。而且彼时倒也用不到路遥动手啦,自有这许多高手亲自来。”说着转身拉了身侧的殷梨亭的手,笑道:“六哥,你说是也不是?” 江湖群雄众目睽睽之下,路遥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这么一握让殷梨亭心中砰然一动,随即情绪雀跃起来,“是非对错,自有江湖公论,小遥如今你也无需太操心。”两句话前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后一句却是温柔无限。话语未毕,便见得路遥眼波盈盈流转冲自己眨了眨眼。 “成前辈,如何,眼前这光可有艳丽漂亮些?” 成昆此时心下既是一片冰凉,亦是恨极,便刻间便见得眼前光芒果然如路遥所说鲜艳起来,就连意识也开始微微变得模糊,耳边话语时而清晰时而含混。此时场上六大门派掌门宿老皆在此处,更有天鹰教数位高手,成昆功夫便是再强,也绝敌不过这些人联手。成昆心中清楚若是自己被路遥套出实话,怕是在场诸位高手均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怕是要当场毙命于诸人连手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比谁都更清楚,是以当下把心一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足下运足轻功,手上一掌击向挡在身前的路遥和殷梨亭,盼得抢出一条出路。 谁承想路遥和殷梨亭根本不欲拦截于他,武当诸人等得便是成昆这一逃。殷梨亭拉住路遥向后一跃躲开成昆掌锋,任其几步跃起夺路而出。成昆功力深厚,重伤之下仍旧一跃便踏上最近的一棵树的树梢,展开身法便要逃离。这一下子,路遥所说是真是假便再全不用追问,显然若非心虚,又何必重伤之下如此急于逃离此地。 此时诸派掌门离得场子尚远,眼见成昆便要夺路而去,路遥和殷梨亭竟是毫不着急,甚至都不再看向成昆,而是对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路遥感受到手上殷梨亭握得紧了些,笑得极是甜美,殷梨亭此时看着安然无恙,盈盈笑语的路遥,心中也终是放下了高悬已久的大石。倒是灭绝以及宗维侠两人瞬时跃起,急追而去,奈何相距本远,成昆又是逃命之下拼尽全力,一时之间竟然差了甚远。便在两人人怒极直追之际,但见得成昆去路之上忽然从不知何处闪出一白一灰两道身影,身法迅捷如电迎着成昆急速而来。成昆此时眼前模糊不清,只能判断出来人方位,却看不出来人样貌,但是其浓重戾气却是隔着三丈都感受的到。成昆先是重伤在真武七截阵之下,继而又强自运功,早已是强弩之末。是以当迎面两人一左一右各一掌击在其身上之时,他已然无力闪避。这忽然出现得二人却乃是杨逍与范遥,傅秋燃和路遥全盘设计今日之事得时候,便料到这一步,早便托了二人于此。早先相斗之时不必出面,唯在此时出手,只为取成昆性命。再者二人觉得此事终是因明教而起,终结在明教左右使者手里也是应当。杨逍已然从范遥和傅秋燃两人口中分别听说了成昆的事情,当下一掌运起全身功力拍将出去。范遥几回和成昆动手,便是为了取其性命,当下更是毫不留情。二人但求速战速决,招式极快,几乎是同时分别击中成昆胸腹要害。成昆受这一击,心脉受创极重,立时即断。 此时灭绝和宗维侠三人已然赶到,却唯有宗维侠一掌正中成昆后心。而灭绝见得一身白衣的杨逍,忽而收了倚天剑,死死的瞪着杨逍面容,片刻间二话不说,倚天剑剑势一转,直直向杨逍刺去。杨逍双目微微一眯,嘴角竟挑出三分笑容,一身白色粗布长袍袍袖一挥,斜斜带开一招,全然不与灭绝缠斗,开口道:“范兄弟,走了。”言罢脚下轻功不停,翩然而去。灭绝急追上去,奈何轻功终是差了一节,不到片刻便被杨逍甩了下来,却是契而不舍的一味追赶,“杨逍,你这小贼休走!且与老尼斗上三百回合!”。 一旁范遥正欲看热闹,听得杨逍一唤,也便不再停留,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殷梨亭同路遥二人并肩而立,含笑冲二人极快的眨了眨眼,随即在江湖群雄越发响亮的议论声中转身而去,片刻消失在山道上。 二人从来至去不过片刻时分,如惊鸿掠影,在场几乎无人认出来,直到听得灭绝怒喝,这才有人约略猜出二人身份。 路遥和殷梨亭见得二人远去,也无暇顾及其他,连忙上前查看成昆尸身。路遥细探之下,再三确认成昆心脉已断,呼吸全无,已然死去,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加上今日这一场恶斗,委实费尽她太多心力。此时万事尘埃落定,终是长出了一口气。至于殷梨亭,中秋当日路遥和傅秋燃告知武当诸人今日计划之时,一颗心便被悬了起来,唯恐诸人激斗之时路遥会被伤到。更何况路遥几次须得直面成昆言语相激,他更怕成昆忽然暴起伤人,是以今日自从路遥直面成昆开始,几乎便未曾松开按住长剑的手。眼下两人总算放下心中担忧之事,并肩而立,衣袖之下两只手五指交缠,无需言语便得心意相通,一时间在这江湖群雄聚会之地竟然生出几分云淡风轻的温柔情愫。 这一番变故,却是委实大大出乎其余各派意料,待到如今,有人恍然大悟,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无限唏嘘,更有人关心屠龙刀的去向多些。成昆死前的一逃,确是等于默认了路遥的话,然则尚有不少事情诸人仍旧并不十分清楚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悉数望向武当诸人。然则路遥此即好容易放松下来,又是一番激斗体力消耗甚巨,此时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在她眼里毫不相干的人,握了殷梨亭的手一句话都不想说。俞莲舟等人见状,当即上前同各派解释成昆勾结汝阳王府,意图削弱江湖势力之事。武当诸侠自然熟悉江湖礼节规矩,此类事情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倒是放了路遥殷梨亭二人在后面躲清闲。 殷梨亭取出怀中手绢,到了些水囊里的水,将其侵得湿了递给路遥,“若是累了先擦擦脸,能得舒服一些。我们很快便可回去了。” 路遥接过来,微嗔道:“唉,你们江湖上件件事情都是体力活。这折腾了一早上,到比我看一早上的诊还要累上许多。”语虽如此,脸上笑意却是不减。 殷梨亭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得一个森冷声音忽道:“路姑娘可是好本事!这能将人逼得吐尽真言的药倒是神奇的紧。” 路遥和殷梨亭同时转头,见得正是一身黑色缁衣宽袍的灭绝。此时她冷冷的盯着路遥,“路姑娘有了这药,我等江湖人可都是要畏惧三分啊。” 两句话四周群雄听得一凛。方才路遥对成昆言及此药效力之时,便有不少人听得些许冷汗。毕竟人人都有不欲为他人所知之事,听得此药药效,无不暗自庆幸路遥对付的是成昆而不是自己。 “路姑娘这药,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里,怕是我等江湖中人均要受制于人了。到时候,岂不又是另一个成昆?”灭绝师太此语却是说给周边的江湖群雄听的,意在为难路遥。她认定路遥同杨逍范遥两人必有联系,加上方才欲同杨逍一斗不果,如今倒是想起了路遥。 路遥此时心情上佳,闻言竟也不恼,微微一笑道,“不瞒师太,这药路遥如今也是头一回听说。” 四周江湖群雄无不一愣,只听得她继续道:“其实此事本就是我诈成昆的,这世上哪里会有这种药啊?我用的不过是些略微改过方子的蒙汗|药,加了些阿芙蓉的碎末而已。能让人眼前发白,耳中隐约有些幻音是真。不过过得一会儿便过去了。至于后面什么的,都是我用来骗成昆实话的而已。是他自己做贼心虚,当先撑不住想要逃走,这才证明了我的话不假。” 各派掌门弟子,江湖群雄这次的议论之声几乎是轰得一下立时响起。路遥更是无辜的冲灭绝师太耸了耸肩,“师太,所谓兵不厌诈,对付成昆这种老狐狸,不用点手段怎么行?否则这江湖又要有多少人因为死于非命?” 一番话说得不仅灭绝师太哑口无言,便连江湖各派群雄听了,也险些把眼睛掉出来。路遥语罢,明明白白的摆出一副万分疲惫不欲多说的模样,这到让诸人视线同时向殷梨亭望去。今日从始至终,路遥和殷梨亭不曾相离片刻,期间眼波流转偶尔低声笑谈,更加二人之间无形的默契,颇有不少人看出些什么,更加武当七侠平日声望极高,众人倒是有志一同的待他确认。殷梨亭微微点头道:“此事确是如小遥所言,乃是我等设计于成昆,只为套出真话。”随即看了看路遥,向诸人一拱手道:“诸位前辈若有何不解,过后当可相寻于我武当派。小遥今日一番激斗,精神不济,当得早些歇息,望诸位莫要留难。” 诸人听得殷梨亭点头承认路遥所说,虽然讶异,却也不得不信。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一时间不知要何去何从。各派掌门此时倒是均对路遥起了疑问,均欲知道这许多江湖辛密她是如何知晓的。然而方才殷梨亭之语显然是不欲诸人再问,各派掌门亦是自重身份不便同路遥为难。加之如今成昆身份被揭穿,其声称所知的屠龙刀与谢逊的消息也便难以取信于众人,于是不到片刻间,海沙三江等小帮派人少灵便,即便作鸟兽散。至于其余几大派掌门,踌躇半晌,虽然对屠龙刀与谢逊一事心有不甘,但也终究无法表露太过明显,终是带了各派弟子先后离去。唯有少林派弟子收了成昆尸首,那易容手法颇是奇妙,竟然一时分辨不出真伪,于是只得先抬回去,以便之后核对圆真身份。 这厢路遥看着下山的江湖群豪,长长的出了口气,心知虽然诸派对于自己如何知道这许多辛密暗存疑惑,但终究这并非他们所关心之事,只盼得过些时候也便被遗忘在各种江湖纷纷扰扰的传言中。 约莫半刻中,偌大的场子上,便只剩得武当诸人。筹划许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师兄弟几人如今忆起方才成昆所施展的功夫,幸得真武七截阵之功,否则若是单打独斗,当真是凶险异常。如今诸人安然无恙,相视而笑,其间同门手足情谊自是无需多言。俞莲舟此时却是到得路遥面前,“小路和傅庄主这些日子为成昆一事费尽心思,更是为五弟一事劳神苦思许久,一翻激斗亦是凶险。今日亏得这一番妙计揭穿此人,否则贻害无限穷。这前前后后诸般事由,我武当无以言谢,此番情义,铭记于心。”俞莲舟历来为人严肃沉默寡言,然则眼见这大半年来路遥数度为张翠山一事尽心竭力谋划,今日更是被卷入江湖纷争,于是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句句端地令人动容。 路遥见得俞莲舟如此,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连连摇手道:“俞二哥如此岂非见外?路遥当诸位是朋友,略微花些心思亦是应当的。”说着摸了摸鼻子,笑道:“更何况若非几位的真武七截阵,咱这点微末功夫也只能看着成昆那厮咬咬牙根,动手是断然不敢的。这下倒有一回在群雄面前露露功夫的机会,端地难得呀!” 俞岱岩闻言却是大笑道:“二哥,小路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又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些?”言罢一双眼睛在并肩而立的路遥和殷梨亭身上含笑打量,“六弟,你说是也不是?” 如此直接暗带许婚的一句话让殷梨亭刷的红了脸,低下了头呐呐不语,一双眼睛悄悄撇向路遥,袖子低下的手却握的更发紧了。 路遥感到手上热度骤增,咬了咬嘴唇正打算用老办法顾左右而言他,却见得一旁的张松溪双目微弯,眼中闪过几丝光芒,笑道:“小路方才那一招太乙剑法用得可是颇得我武当功夫之精髓!六弟可是没白教。” 路遥听闻他岔开了话题,也顾不得具体说了什么,急忙符合道:“是呀,六哥这几招剑法讲的极是仔细,每一势都是陪我一次次喂招练习,辛苦的紧。” 张松溪此时却笑开,眼中几丝精光闪过,缓缓开口道:“太乙剑法乃是武当剑法中记得我门中精髓的一路功夫,按江湖规矩可是不能传外人的。小路学的如此熟练,六弟若是就这么回得山去,怕是要受罚了,这关上三五个月的黑房估计是免不了的。” 历来不太通晓江湖规矩的路遥蓦然瞪大眼睛:“啊?!” 第七十九章 莫如云易散 福林会馆的厅堂里,殷梨亭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讲坛上一身素裙,面对上百大夫医士从容自得侃侃而谈的路遥,面上忍不住笑得异常温暖。尤其每当路遥时不时不经意间看向自己随即眼中闪过几丝光芒的时候,更是禁不住心中每每一跃。 那日清凉山一战之后紧接着便是普济医会,路遥忙得可说每日连坐下来喝水得时间都不多。每日里辰时两刻到午时两刻,过午未时两刻到酉时两刻,四个时辰里,各地的大夫均是齐聚一堂,各有专精不同的大夫在讲坛上讲述各自所长。到得晚膳过后,更有傅秋燃在金陵风景上佳处备好的茶会酒会,大夫们任意来往谈笑,或交换些医务心得,亦或只是谈天说地把酒言欢。 待到今日已经是普济医会的第三日上。事实上路遥已然在前一日做过一次讲述,内容并非泉州时疫,而是以俞岱岩断肢为医案病例的外科骨病杂论。那些所谓‘牵引’‘复位’等种种术语殷梨亭是听不懂的,但是却极是爱看路遥在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而待到今日,本来当讲述泉州时疫用药及施针技法的苏笑竟是未到,路遥不得不上去救场。 在殷梨亭看来苏笑到与不到倒是没有所谓的,不过能多看路遥在讲坛上眼神明亮时不时向自己微笑一会,内心隐隐觉得苏笑不来倒也颇是不错。 “如上所述,来春回暖之时,恶核仍旧有可能在江西沿海一路复发。其时有效的药方与针法或与前相同,那自然是最好。更或可能与前相异。诸位皆知后者往往更为常见。然则防止疫情传播仍是最要紧之事。绝灭鼠、蚤一事应当早于天气回暖之时。否则一旦复发,其后果不堪设想。诸位回去以后,可以多备百部等药材,以防患于未然之际。”路遥语罢,环视全场,微微一笑道:“诸位前辈同行若有任何不解或建议,尽可发问。” 此时下面几乎立时有数人同时站起身,最先一人是名年约三旬的大夫,开口问道:“路大夫,方才你说以金针抑制藏红花对于出血恶核病患的呕血之症。但若是患者已然有妊,却又如何处理?” 路遥侧头凝思片刻,开口道:“周兄此问甚好。此等情况幸得此次泉州并未遇上。但若路遥接诊此例,会以犀角代替藏红花,辅以升麻为使,以调和其寒性。” 那人点点头,正要坐下,便又有人站起来继续发问。路遥一一与之讨论,跟多则重在商量以后若再有恶核复发的对策。 殷梨亭看得路遥与众人一来一往有问有答、脸上神情均是全然投入,更是对医道有着真心喜爱。想起昔日傅秋燃所言,微微低头,思及路遥这些年四处行医虽然背负极多过往,但是亦不乏喜爱之情,他心中微微释然。过得些许时候,一直坐在殷梨亭一侧的一名大夫忽然探过头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殷梨亭思绪被打断,不仅一愣,抬头见得一位颇是年轻的大夫正看着自己,拱手道:“在下姓殷,草字梨亭。” “原来是殷兄,在下姓孙名润之,平阳人士。小弟初来这普济医会,人生地不熟,还仰仗诸位兄台多多引荐。” 殷梨亭一愣,听得他误会自己也是大夫,好笑道:“殷某也是头一次来这普济医会,而且……” “哦?竟然如此?那倒是缘分。”孙润之听得头一句话,禁不住打断殷梨亭,随即颇是兴奋的问道:“不知殷兄觉得这路大夫关于泉州时疫讲得如何?” 殷梨亭忍不住微笑,正要说自己并非医者,却听孙润之也不等他说话,即便开口道:“小弟倒是钦慕的紧。这几年来路苏谭欧阳几位年轻大夫均是成名于普济医会,让年轻大夫们着实有了个崭露头角的契机。尤其这路大夫,一介女子却是于医道上颇有见地,极精外科,以前家师数度提及,在下可是久仰其名,这次得见实是难得。小弟今年初来,也盼得三五年后,能得路大夫之成。” 殷梨亭听得他直言不讳称赞路遥,仿佛比自己得了称赞还要高兴上三分,抱拳道:“那殷某先预祝孙兄早日达成所愿。” 两人一来一往说得两句,却听见一个清脆声音道:“六哥。”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得路遥正一路走了过来,原来她已然替苏笑讲完了这一场,收拾了医稿走了下来。到得殷梨亭身边,脆声道:“六哥可听得烦了?” 殷梨亭笑着接过她手中一摞医稿,笑道:“哪会?你那些‘牵引’‘复位’之类的,我到也听得有趣。你讲了一个时辰外加半刻中,口渴了吧?先用些茶吧。”说着将案边备好的茶水递给路遥。 路遥接过一口气喝完,撂下茶碗看得对面一个青年正颇是惊讶的打量自己和殷梨亭,禁不住奇怪,“这位是?” 孙润之没想到路遥竟会忽然过了来,先是颇为诧异,随即心下一喜,“在、在下姓孙,名润之。见过路大夫。”说着一揖为礼。 路遥一拍额头,“哦,我听秋燃提过,孙兄可是叶老前辈同门师弟梁大夫门下?《和义方考》便是孙兄批注得吧?”事实上她却想到前两日阿瑜曾对她说过一个被朋友强拉来满庭芳华听曲儿的‘呆子’,便是孙润之。据阿瑜说此人进的欢馆颇是有些尴尬,却在一见到阿瑜之时,立时惊为天人,几乎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呆呆的看了能有两盏茶时间动都未动,见得阿瑜冲他妩媚而笑,立时结巴的连话都说不清,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他朋友见得如此,更是百般调笑。结果到得临走之时,这人却发现自己被强拉而来,身上竟连半点银子都没带。一急之下,竟问阿瑜借银子付账,差点没将阿瑜笑得半死。 孙润之听得路遥竟是识得自己,颇是惊讶:“确是,路大夫竟是识得孙某,实是荣幸之至。” 路遥强压住笑,道:“哪里哪里,便是方才我讲过的一个方子,还是《和义方考》上的一个方子化来的呢!孙兄的批注有意思得很。不过,咦?你们两个方才倒是再说什么?那么高兴?” 孙润之见得佳人在前,方才那番话却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连连扯谎道:“殷兄和在下正在讨论些医事。” 路遥莫名其妙的看向殷梨亭,“医事?六哥你和孙大夫谈医事?哈哈,六哥,难不成近朱者赤,你同我待久了,也打算不去仗剑行侠,打算开始悬壶济世了?” 殷梨亭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裙角,又给她倒了杯茶,才微笑道:“孙兄方才和我说些对于普济医会的看法,可算是医事吧?” “哦,原来是这样。”路遥微微点头。孙润之却被路遥方才的话弄得糊涂,不明所以的看着殷梨亭,听他道:“殷某对不住孙兄,方才未有机会解释,殷某非是大夫,这普济医会乃是陪小遥同来。” 孙润之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见殷梨亭替他掩饰过去方才颇有些唐突之语,心下感激,却听得殷梨亭问路遥道:“可要去用些晚饭?昨日秋燃兄同我说城北新开了间面馆,做得不错。” “耶?你怎么知道我惦念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29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面馆好久了?自然要去,我站了一个时辰快饿得断气了可是真的。”说着拉起殷梨亭,向孙润之道了个别,相携出了会馆正堂。 孙润之见得路遥笑颜明媚语声清脆,与同行大夫们所说的行医时候不苟言笑态度严谨的模样差了甚远。握了殷梨亭的手,一副灿烂神情并肩出了门去,心中一时若有所悟,惊讶感慨,忍不住低低叹道:“有道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这却是走来窗下笑相扶啊……” 路遥内力平平,加之如今满脑子都在计算去那面馆要吃些什么,自然没有听到,殷梨亭内力不弱,两句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脚下几乎一绊,偷偷撇的路遥一眼见她毫无所觉,忽地心中一甜,两手相握,觉得这晚风轻扬格外美妙,只因想起了那阙词的下一句:笑问鸳鸯二字怎生书。 这厢孙润之还在感叹,忽觉的肩上有人一拍,回身看去,禁不住一愣,只因面前之人他却是认得,乃是普济医会的主人傅秋燃。 “孙大夫,在下傅秋燃,可有幸与孙兄一识?” 傅秋燃虽不为大夫,但是执掌大半中原药材商路,更兼之普济医会之主,孙润之自然早就听闻,却没想到竟然今日会来同自己招呼。 “哪敢哪敢,在下久仰傅庄主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傅秋燃却不与他寒暄,微微笑道:“阁下师伯叶老前辈与我和路大夫均是故交。孙兄何必客气。不知孙兄今晚可有闲暇?” “自是有的,傅庄主可有事情?” 傅秋燃一笑:“今晚雅安医馆的祁津祁主事请在下在醉何楼用饭,有快马送来的阳澄湖闸蟹和滇中的松茸,极是难得,不知孙兄可愿一同前往?我也可给孙兄引荐引荐。” 雅安医馆颇是有名,孙润之听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本与自己并不相识的傅秋燃为何忽然开口盛情邀请,于是问道:“这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傅庄主为何请得在下?” 傅秋燃双眉微挑道:“因我极喜阁下方才那一句欧阳永叔的‘走来窗下笑相扶’。”说着直接拉了他笑道:“好菜好酒当请妙人,孙兄这几句话颇得我心,今晚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若是虚度岂不可惜?倒不如借这无限清景共图一醉才是正经。醉何楼,孙兄莫要错过好时光啊。用过饭后还可以去戏院,那里新来了个戏班子,据说不错,祁主事请客。”说着直直拉了还有些没有反应过劲儿来的孙润之出了福林会馆,一路扬长而去。走得远了还传来孙润之有些支支吾吾的话语,“傅兄久居金陵,可识得满、满庭芳华的……阿瑜姑娘……在下可不可以请她……同去?” 福林会馆百十来号人物此时走得剩不了几个,另一边却是同来医会的欧阳谦和谭绣宁,这几日两人均在秋翎庄的别庄之上落脚,兼之替已快临产的纪晓芙调理身体。欧阳谦此时问得谭绣宁到:“谭姑娘,在下听别庄住处的小厮说今日在城内戏园有进城刚来的戏班,上演出新的折子戏,谭姑娘饭后可愿前去一赏?谦亦有兴趣,可当相陪。” 谭绣宁也听别院的小厮说过,那个戏班实是颇有名气,而且据说是出新戏,很是好看,听得欧阳谦建议,颇是心动。见得欧阳谦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己,禁不住红了脸,几乎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欧阳公子既有兴趣,不妨同去。”说着也不顾欧阳谦回答,快步出了门去,身后跟着笑得高兴的欧阳谦。 片刻间偌大的福林会馆主厅里,只剩的秋翎庄主管药材生意的徐天和雅安医馆的主事祁津。徐天捅了捅祁津,笑道:“明明已然九月中旬,我怎么觉得这七月初七还没过完啊?老祁,今晚醉何楼我就不去了,还是回家吃家里娘子煮的粥好。年轻就是好啊,真是羡慕的紧!”祁津却没于功夫应他,兀自算着快马运来的阳澄湖大闸蟹,滇中的松茸,加上数斤冰着的岭南荔枝,以及从京城请来的戏班,里外里几乎花了他所有中秋分红,心中禁不住哀悼,一手捂脸。 第 八十 章 走来笑相扶 面馆是在金陵城北一对老夫妇新开的,连名字也尚未取好,另有两个帮佣。馆子不大,但是极是干净,几张桌子条凳排于窗下。两人捡了敞亮的地方坐下,路遥点了餐饭,不一会儿老婆婆就端上两碗汤面,两个小菜,更加一壶极好的茉莉香片。刚放下来,忽见的殷梨亭正脸,禁不住一愣,打量半晌,忽然大声道:“老婆子到说这大官人看着好生眼熟,原来竟是恩公!他爹快来,咱家恩公在这儿啊!” 这一下到让殷梨亭和路遥着实一愣,面面相觑,殷梨亭正要开口,就见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从后面转了出来,后背已驼,脚步有些蹒跚,口中喃喃念叨:“老婆子这喊个什么?” “他爹,你还念叨,快来见见咱家的恩公!” 那老丈一听,上前两步看得清了殷梨亭相貌,竟一时激动扔了手中拐棍,神情喜极,连连作揖道,“竟是殷大官人!老头子今生能再得见实是老天有眼!殷大官人这几年可好?令兄可好?”说着便要躬身行礼。 路遥和殷梨亭一惊,连忙起身相扶,“两位老人家如此多礼殷某怎生受得起?还是莫要如此。习武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应当之事,二老无需如此相谢。”此时殷梨亭方得想起眼前二人乃是一次他与大师兄宋远桥下山,路经扬州城外时,遇到几个散落元兵抢劫村落,险些掳了这家的闺女去。二人当即几下解决了元兵,将那姑娘送了回来。其时元兵四处抢劫实是常事,对于宋殷二人来说,行走江湖更是时常遇到,随手除之不计其数。是以根本未放在心上。到不想如今在金陵再遇,颇是出乎意料。 殷梨亭和路遥费了几番唇舌,才安抚住不停行礼的老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去年他家独女嫁到金陵,夫妻感情甚好。姑爷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人却不错。知道妻子乃是家中独女,牵挂年迈父母,便将其接入金陵城中。老人家原来便是开了面馆为生,如今重操旧业,在姑爷女儿资助下开了间不大的馆子,日子倒也过得充裕。 两个老人极是殷勤,一连价的端出不少拿手好菜。那老婆婆更是拉着路遥反反复复细说着当时殷梨亭和宋远桥二人有如神助一般几下放倒掳劫的元兵,救了她家闺女的事情。路遥一边听着,一边含笑看着被说得极是不好意思的殷梨亭。一直低着头的殷梨亭这回发现路遥不仅吃饭吃的快,还能吃得不动声色,一边同老婆婆讲着话,一边打量着自己,竟还能毫不耽误嘴上吃东西,便连那一壶茉莉香片也被喝光大半。 那老婆婆到如武昌郊外孙婆婆一般,极是热情。这还不算,便连话语几乎都是差不多,拉着路遥的手道:“殷夫人,你可是个好福气的。殷大官人人好,本事大,得他为官人,实在是好福气。” 路遥被这一个‘殷夫人’说得张大了嘴,“这、婆婆,唉。”路遥抓了抓头发,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得殷梨亭满脸通红的在桌上放下饭钱,极快告了个罪,运气提起梯云纵几乎是逃也似得眨眼间便闪出了五丈外,片刻没了踪影。 见得两人忽然离去,那老丈对老婆婆道:“老婆子你这张嘴!没见那姑娘还梳着姑娘的发髻,看,把恩公吓跑了吧?!” 老婆婆却是笑呵呵的收着桌上碗筷,白了老丈一眼,“你个瞎么胡眼的老头子懂得什么?我能没看见?便是现在虽不是,马上也快了!” “啊?这怎地说?” 老婆婆哼了一声,将桌子擦了干净,才到:“你没见殷大官人一双筷子几乎就没停,尽给那姑娘夹菜了。一口菜只要那姑娘吃得些微不喜了些,殷大官人便绝不多夹半点。更何况看两人那眼神儿,绝跑不了,早晚的事儿!” —— 这边殷梨亭揽了路遥一路运气梯云纵一口气几乎跑回了秋翎庄,方自停下。路遥见他红到耳根的脸色,笑声极是清脆,道:“六哥,这可不是我占你便宜啊!”语罢一愣,想起一年多前,武昌孙婆婆那里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彼时殷梨亭的反应同样如此,更是觉得好笑,继续开口道:“既然不是我占你便宜,你脸红什么呀?脸红的怎么也得是我吧?” 殷梨亭被路遥说得几乎不敢看她,“小、小遥……”。 路遥强忍住笑,一手拉了他进了秋翎庄。此时夕阳西下,将一路垂柳繁花染得泛着和暖的柔红色,晚风轻拂,暗香浮动,一路上鸟鸣流水之声不绝,极是动听。此情此景,让殷梨亭跳的极快的心竟也渐渐平缓下来,感受着手中路遥那边传来的呼吸起伏,自己的呼吸也渐渐和了拍子上去。 两人一路闲逛,也全然不论往何处走。忽然殷梨亭听得路遥道:“六哥,你曾说习武为得乃是能护当护之人,如今见到这老婆婆,嘴上不说,心中想必高兴。你这二十多年,没白辛苦,能达成心愿,今后也必能坚持下去。” 殷梨亭听闻路遥所言,忍不住抬头去看路遥神色,见得她眼中神情无比真诚,却又带着半分落寞。想起傅秋燃对他所说得过往,更兼之孤山之上路遥在提及习医本心得那一刻蓦然出现得痛苦,殷梨亭心中猛然一抽,无数情景,见过的没见过的,一时间同时涌上心头。路遥坚持的信念,痛苦的背弃,背负的过往,他如今已然明白。孤山之上他不晓得来龙去脉,只是希望她可以好过一些。如今知晓这些陈年往事,心中所想却未有改变,唯有此情更切。不由自主的张口道:“小遥,无论你习医的心愿和目的是什么,此生也必是能达到的。” 路遥低了头,极淡的笑了笑,“或许,但愿吧。” 殷梨亭却是有些急切的握住路遥的两只手,“小遥,你尽可信我所说。” 路遥有些奇怪的看他,半晌开口道:“六哥,你……” 殷梨亭几度欲言,却似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握紧了路遥双手。见得晚霞染得路遥面庞泛着淡淡金色,几乎看得入迷,良久方道:“小遥,那次……我说陪你去吃鱼……” 路遥下意识的点点头,见得殷梨亭涨红了脸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开口道:“小、小遥……以后不仅陪你吃鱼,我还……陪你一起四处行医游历,好不好?这辈子我都陪着你,陪着你一起慢慢实现自己习医的本心和所为之事……好、好不好?” 路遥看着殷梨亭仿如琉璃明透见底的眸子,那里干净清澈从未改变过,然则比起初见,如今里面却盛得满满得情愫,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到那里的温度。 横塘侧畔,她曾不由自主的答应同殷梨亭一起游历;同样在横塘侧畔,傅秋燃的几句话让她明白这一个最最符合自己本心的“好”,才是最真实的。继而让她明白自己对于殷梨亭又何尝能用“朋友”二字以论。然而路遥忽地沉默,前世今生无数往事一时间袭上心头,历历在目。心思纷乱,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尽了最大力气来让自己可以集中思绪。 殷梨亭默然不语的看着她,等她开口,手上握得愈发的紧。感觉几乎是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才见得路遥缓缓睁开双眼,极轻声的道:“六哥,有件旧事,我一直未有告诉过你。只因这件事情于我来说,想要开口实在太过艰难。” 殷梨亭摇了摇头,“小遥,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无所谓。你若是不愿开口或者只是不知晓如何开口,不说也罢。只要你快乐高兴,过往之事又有什么只得说得?” 路遥闻言定定的看他。这些年来无论心中怎样难过愧疚,行医路上百般艰难,未让她如这般瞻前顾后,不知所言过。然则看着眼前的殷梨亭,她忽地想到秋燃同她所说,想到这一路行来种种事情,除去秋燃,这世上自己若是连眼前这清澈如水的男子都信不过,还能信谁?于是,她微微闭眼,又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极缓慢的摇了摇头,“不,六哥,这件事情,我必然须得告诉你,否则我会终生不安。” 殷梨亭将路遥耳际碎发清清捋了捋,别在她耳后,才温声道:“只要你愿意,小遥,尽管可以告诉我。只是我希望你千万莫要同自己为难,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让自己不好过。” 路遥为他的话心中微微一颤,同样的话,孤山之上让她紧紧攀住他,希望抹去往昔记忆中诸般不堪,而如今秋翎庄中,这话却让她有着强烈的一吐为快的冲动。 秋燃说过,去看看你自己的心。 她自己亦说过,这世上唯有自己的本心最是真实,装了何物便绝不会有假。 “我和秋燃,一直有一件不对任何人提起的过往。”睁开双眼,良久幽幽得道:“六哥,你可信借尸还魂?” 第八十一章 须似月频圆 正如傅秋燃所说,路遥惯于选择直视那些让她难过、或是害怕的东西。是以当这句可让人极度惊骇的话被说出来以后,路遥鼓起莫大的勇气,直视着殷梨亭的眼睛,不躲不闪,等待着对面的人无比惊讶甚至惊恐的表情。可是路遥在那双无比熟悉清澈的眸子中,只看到一丝些微的诧异很快滑过,随即竟然涌起溢满的笑意,其中竟然带着强烈的兴奋与……不敢置信。盖因他想起了前些时候傅秋燃的那句话:若是有一日阿遥解了你的疑惑,想来她便是爱上你了。 路遥不解的看着殷梨亭,却听他道:“小遥你说了,我就信。”语罢喜不自胜的揽住路遥双肩道:“借尸还魂么?小遥,你还说不信九天神佛,如今我可是信啦!” “六哥,你……?你不……怕?”惊异的不是殷梨亭,而是路遥自己。 “怕?怎么会?”殷梨亭连道:“我以前便曾奇怪,小遥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卓绝医术,三哥的病多少大江南北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你却治得好,手法独到而又匪夷所思。我更奇怪以你和傅兄的年纪,竟会有得这许多经验见识。如今我是明白啦!小遥!小遥……”他双眼光华灼人,高兴的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一味反复唤着路遥名字。 “可是……我,毕竟和你们都是不同……这许多说不清的事情……”路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殷梨亭。 殷梨亭抚着她的长发,一颗心几乎飞了起来:“小遥你自然不同。从我望江楼识得你的第一日起,你便处处都和别人不同。那时你冲我笑,我便觉得这姑娘好生不同。唉……小遥,不同又如何了?” 路遥这一次,竟是被殷梨亭问住了,一时居然答不上话。不同又如何了?眼前之人几时因自己行止不同而有些许微词?然则忽然思及过往,路遥本来松开的心忽地一沉,沉默着低下了头,一瞬间的气氛竟让方才喜不自胜的殷梨亭也禁不住静了下来。 “六哥,可是你可知道,你识得的这个路遥,远非真正的路遥。”语罢她闭上双眼,似乎将自己重新放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世界。往事如流水一般,娓娓道来。水之一物,至柔至弱,却可穿石。诸般往事,虽然时过境迁,却仿似永远摆脱不掉。 殷梨亭静静地听着路遥说着傅秋燃曾对他说过的事情。她语气不若傅秋燃起伏、情绪心神表露明显,而是自始至终清谈异常,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可是袖下交握的双手上,他能感到她激荡的心绪与那些过往在她身上斧凿石刻的记忆。他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的拍着她,仿似如此便能将那种沉重掸去,而同时心中亦是无比庆幸:一如傅秋燃所说,那些该忘记的果然被她悉数忘记;而被记得的,殷梨亭亦信今后满满岁月中亦会渐渐淡去。 “那人死后的一年以后,我同秋燃再一次做了一次援救大夫。那是我第二次参加地动之后的医疗救援。可是在第八天上,我出了意外,被压在了打开的救援通道下面。我在那里坚持了将近两天,最后终是没有如八岁那年幸运的等到别人救我出来。可是我最后清醒的时候,却觉得无比解脱,只想要放手离去,一死百了,不用再面对这许多不堪过往。然而天不随人愿,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然在独自一人处于竹谷之中,物换星移,世事大变。我在竹谷中过了八年,后来出得谷来,却不料没走多远到了金陵,无意中去了普济医会,结果就遇到了作为医会主人的秋燃。那时我才知道,那次地动之后,秋燃得了我的死讯,竟是觉得若长和我都已不在,他又有何留恋之处,竟然……”说着微微吸了口气,叹息一声,“那时我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居然如此懦弱可鄙!只想着自己能够解脱,却忘记了最最难过伤心的会是自己的亲人。若长临走前,唯一的愿望便是我和秋燃能够好好生活下去,秋燃为了我,可以追随至此。他们爱我惜我犹如性命,我又有什么资格践踏他们的心和在天之灵?又有什么资格不好好活?欠了的就要还,错了的就要改,责任就要担,罪孽就要偿。我同秋燃相互约定,此生定然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为了若长,也为了做当做之事,偿当偿之债。”言罢她看向殷梨亭,轻声道:“渎职杀人,此番罪业,我只盼此生能替自己和秋燃还得清楚明白。所以六哥,路遥本非如俞二哥所言那般……也不值得你如此……” 殷梨亭听得路遥这藏在心中有如毒瘤一般的过往说了出来,微微松了口气,将路遥耳际乱发捋了捋,开口道:“小遥,我并非大夫,二哥也不是。在我们江湖人眼里,你做得并未有错。可我知道你身为医者,心中定然日夜不安,如此努力行医只为求安心。但是小遥你需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有些时候当你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或者觉得心中难过,就要说将出来。无论何事,说得出来,便会好受许多。” 路遥看着殷梨亭安然平静的神情,偌大的眼睛眨了又眨,一时间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曾以为殷梨亭会惊讶甚至害怕,但没想到听到这些故旧,殷梨亭的每一分神情话语与从前未有丝毫相异。这几句话,他已几次同她说过,无论在何等情景之下。情理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她忽然明白,在眼前这个人清澈明净的眼里,路遥便是路遥,望江楼中武当山上,从泉州到金陵,或许以后再到天涯海角无数更加遥远的地方,从未曾变过。蓦地,路遥觉得喉间微酸微紧,心间五味陈杂。 “小遥,我怕你伤心,一直不愿提起……顾兄于你来说如师如父、如兄如友,顾兄离去于你便似山河变色一般。可是小遥,既然你愿好好的活下去,那便要活得快乐,如此顾兄九泉之下才得瞑目。”说着指尖拂开路遥额际的碎发,清眸之中无比赤诚:“小遥,以后的路我陪你好不好?五湖四海,今时明日,无论一帆风顺还是举步维艰,我愿尽毕生之力,让你真正的如望江楼中我初见的那个小遥,好像晴翠春流一般。让你觉得悬壶济世,不是为了清偿前债,而是为了真心喜爱,全心以对,便如很多年前,还没有经历过这许多恩怨是非的小遥。” 殷梨亭说至此,却见得路遥忽而低下头去,立时心中一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谁知随即却见得有几点水渍落在自己前襟之上,竟是路遥泪水。顾若长去世以后,诸多的是非、恩怨、责任需要她去面对和肩负,而哭泣毫无任何用处。自顾若长的死讯到得的那一日起,她同秋燃,便未落过半滴眼泪。然则此时面对近在咫尺的人,路遥心中一根绷了多年的弦竟是忽然一松,泪水不可控制的涌了出来。几乎一瞬间殷梨亭手足无措,见惯了路遥盈盈笑意神采飞扬,便是偶尔难过也只是埋头不语;尤其是知晓路遥对顾若长的承诺,他从未想过路遥竟然有一日会如此。“小、小遥、我……唉,我!……你、你别……”他近乎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掏出白色帕子,却又不敢去擦,一时间额际隐隐渗出汗水。然则万般事由终是抵不住心中急切,殷梨亭下意识的双手揽住路遥肩膀腰身,极尽温柔的抱住了眼前之人,默默不语,却是一下下轻轻拍着她后背,仿如哄着小女孩一般。 此时已然斜月高悬,横塘侧畔清光无限,微香暗来,水面微风撩起舞弄相拥着的二人的衣角,却是一派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殷梨亭感到话中路遥渐渐平静下来,忽见得她微动,抬得起头来,眼角泪痕犹在,目光却是清亮,其间光华流转犹如星辉。 “小遥……我……你……” 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得路遥道:“六哥,这一年多,同你一路行来,却是我在这世上最是轻松畅快的时光。你方才说,若长于我乃是如父如兄如师如友,可是六哥于我,却是有情有义有胆有识。” 殷梨亭心中“砰”的漏跳了一拍,张口竟不能言。 “往昔种种无从抹去。六哥,那许多恩怨是非以前的路遥,并非我如今所愿做。你说初见我时觉得来人如晴翠春流,今后,我便当真同你一起行走天下,做那如晴翠春流一般的路遥。” 两句话几似日月一般,霎时照亮殷梨亭整个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路遥。听得她亲口所言,殷梨亭整颗心仿似都要飞出来一般,不能自已。“小、小遥……你是说、你是说……你,当真?” 路遥见得他神情听得他话语,眨了眨眼,心中些微疼痛。眼前这个男子,从初识的第一天起,便处处为她设想、担心、打算,无论何时何地,从未想过他自己要得到什么。比起他所做,自己只是方才那简单如斯的一句话,便让他这般欣喜若狂。路遥轻轻一笑,双手揽住他的腰,踮起脚尖,闭上眼睛,极轻极轻的,将自己的双唇印上他的。 殷梨亭“唰”的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上下仿如火烧,却又悉数淡去了知觉,唯有感到双唇之上,路遥润泽的唇瓣贴着自己的,极是轻浅,可是鲜明异常。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渗入到他的呼吸中,沁润心脾,动人异常。殷梨亭神智全然纷飞四散,不由自主的双手拥住路遥,双唇温热的贴着路遥的轻轻摩挲,极是小心翼翼,仿佛稍微重一些眼前一切就会消散一般。 路遥只觉得殷梨亭的唇熨贴着自己的,温柔缱绻往复流连,虔诚的近似膜拜一般。双臂拥住自己,紧实却不紧迫,一如其情分绵恒却不激烈。他清爽的皂香味道笼罩她全身,两人气息交融,一如夜风缠绵婉转,却更加挚热动人。 几乎本能一般,路遥微微用舌尖轻触了一下殷梨亭唇瓣,却觉得瞬时间殷梨亭全身猛然一紧,连抱着自己的手臂都有些僵硬。随即,似乎便感到有温热润泽的事物极轻极慢的扫过自己的唇齿。这次她明白为何他方才蓦然一僵,却禁不住迎了上去。一时间,唇齿相依,柔情万种,低微的轻吟化入这好风如水的夜色之中,而水面上两人的倒影却是映的愈发清晰。 几乎过了半载那么久,两人才有些微分开,殷梨亭尚好,路遥却是不停的喘着气,身体瘫软站不起来,被殷梨亭近乎半揽半抱在怀中。而这一次,清朗月光不仅映出殷梨亭如醉一般的脸色,便连路遥双颊,也绯红如落霞。 第八十二章 朱颜可耐秋 普济医会最后三日乃是诸位与会的大夫们坐堂,诊视治疗各种病症。更有不少患有疑难杂症的病患慕名而来,只因此时不仅有无数名医,更兼这些大夫可以一同会诊,集思广益,对于医治棘手症状很是有益。 由于大夫太多,会诊并未设在雅安医馆或者普济堂,而是按照傅秋燃的吩咐设在了福林会馆。便连所用药材器具也一并备下了,按照以往规矩看珍、开方、药材一律不收任何费用。 一百多名大夫,便是哪间屋子也装不下。于是大夫们分开了房间,门口的大牌子上写了其所在的地点。路遥往年多在中院的正堂。彼处人多又杂乱,一些大夫难以适应,倒是路遥以前救援经验极丰,再恶劣的环境也能集中精神诊病,于是每每自觉自愿去了中堂,腾出安静的侧厢给上了年纪受不得吵的老大夫们。 不过今年,主管医会的徐天和另一名主管几乎是极为有眼力见的将路遥安排在中院的花厅。此处乃是两人特意吩咐了人新辟出来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却颇是清净。房间外面更加设了不少等待的坐席,免得等待的病人进得诊室喧闹。盖因路遥和殷梨亭两人抬眉低眼间的气氛,两人就是年近四十也感受的到。加之祁津中秋分红被敲得精光的遭遇,让两人几乎立刻意识到放得两人一个清净的环境里,绝对是保住年关红利的必要条件。于是小花厅里只坐了四名大夫:路遥,欧阳谦,谭绣宁和孙润之。再加上的,则是殷梨亭和受傅秋燃所托而来帮忙整理药材进出账务的阿瑜。 自那晚到得如今,殷梨亭和路遥几乎未曾说过几句话。路遥实在太忙,说是每日义诊到申时,而事实上每晚到了二更才勉强能将门口等候的病患诊完。而至于殷梨亭,每每最爱趁着路遥切脉问诊之时偷偷看她,脸上笑意盈然,心中如饮琼浆异常甘甜。此情此景极似当初两人一路由泉州行来,却又有不同,盖因路遥总会偷得片刻功夫,回眸冲他笑上一笑。然而殷梨亭一想到横塘侧畔极尽缠绵的唇齿相依,整个人立时犹如火烧炭烤一般。心下庆幸幸得病人实在太多,欧阳谦等人忙得团团转,未曾见到此般情景。然而这屋中剩下四人,尚有一人并非大夫,而且有些无所事事,这便是昔日满庭芳华里将殷梨亭捉弄得几次使出梯云纵的阿瑜。于是当路遥前脚被一名老大夫请走去会诊一名症状颇是棘手的病患的时候,坐在椅中脸上犹自微热的殷梨亭却觉得一个人影往自己面前一站,正是阿瑜一身紫裙双手横抱,笑得一如旧日妩媚动人,身段若水端地妖娆生姿。 许是因为阿瑜对路遥可说是无比真挚,于是爱屋及乌,自殷梨亭初次和路遥去满庭芳华起,他就并不讨厌这个带着千丈红尘味道的女子,觉得她颇有些江湖人豪爽侠义的的大气,可又委实犯憷她那妖娆生姿的举止笑容。如今见得她近在眼前,为得拉开距离、更为掩饰脸上红晕,他他下意识得向后靠去,谁晓得这一下竟让椅子向后翻去,眼见就要倒,殷梨亭双手一推,身体借力凌空一翻,轻轻巧巧的落地,复以单脚托稳椅子。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另一边的孙润之等人都为曾发现变故。 “阿瑜姑娘,找殷某有事?”说着垂头向阿瑜抱了一拳。 阿瑜见到此景,咯咯笑出了声,“我见有个呆头鹅,一连两日只知道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傻笑,笑完了便一个人低头磨咕,脸红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于是这才好心来点拨点拨他。” 殷梨亭听得阿瑜所言,果然瞬间脸颊热透,仿似被烤的熟了,“阿、阿瑜姑娘……” “阿什么阿?真不知路遥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比大姑娘还害臊的笨蛋!”阿瑜鼻子里哼了一声,“姑奶奶今日慈悲心发作,好心来告诉你一声,这讨姑娘欢心呢,你这么坐着傻看傻笑是没用的。路丫头那小笨蛋看这堆病病歪歪的的家伙比看你的时间多得多啦!你要是真疼人家姑娘,又想让人家姑娘多看你两眼,须得换个做法才行!” 殷梨亭这一听,微微一愣,随即竟然站直了身子向阿瑜再行了个礼,“殷某驽钝,还请阿瑜姑娘指点一二。” 阿瑜拂了拂丹红豆蔻,微微一笑风情万种,“这秋色正好,城西新来的宫记做的菊花酥、菊花糕可是不错,花样味道多得是。至于路妹妹喜欢哪个,就要看我们殷少侠有多了解路妹妹的口味了。而城东的三苏坊的菊花露,到是不错。” 殷梨亭心中一动,从这里到城西,以他轻功一柱香时间便可以来回,而路遥去会诊,按以往经验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于是连忙向阿瑜道谢:“多谢姑娘指点。小遥这几日正觉得无甚可口点心可用,这几样东西想必可解殷某所念。”说着提了剑出了门,身法极是轻快。 阿瑜看着殷梨亭背影出了门,刚一回身,却见得方才还在诊病的欧阳谦此时已然送走了上一个病人,正在自己面前。阿瑜只见得他一揖为礼,“阿瑜姑娘,可愿指点不才区区一二?” 阿瑜扫了房间一眼,果见得谭绣宁此时不在屋内。这两日欧阳谦和谭绣宁她亦是看在眼里,“嗯哼,你这家伙倒是比那呆头鹅多点出息,姑奶奶今日倒是发了善心照拂你们这一对对的小鸳鸯。这谭姑娘可不是像路丫头那般的吃货,倒是听说红袖斋新近从大都进了些九色玲珑胭脂,似是不错。” 语罢懒懒的拨弄了拨弄自己衣袖,也不理欧阳谦道谢,款款出了花厅,自到院中池塘边透气去了。可还没等坐稳,就见的孙润之从屋中一路跟了出来,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却似又有不敢,磨蹭半晌这才靠了过来。阿瑜一挑眉角,似笑非笑道:“你不诊病,过来干嘛?” 孙润之睁了眼睛支支吾吾半晌,“阿瑜姑……姑娘,可否……可否也指点润之一二?” 阿瑜听完噗的一笑,“那呆头鹅喜欢路丫头,欧阳看上了谭家妹子,你这厮跟着凑什么热闹?” 孙润之被阿瑜噎得半晌说不出活,良久才牙一咬心一横,语速极快毫无停顿道,“润之是想问阿瑜姑娘你可喜欢什么东西?点、点心还是胭脂水粉?” 阿瑜听闻竟是毫不惊讶,掸了掸衣袖,眼角一挑媚眼如丝,懒懒道:“姑奶奶可不是那两个笨丫头,咱就喜欢银子。这除了银子呢,就是男人,生的俊俏多金又老实的男人。”说着冲孙润之努了努嘴,“而你呢,现在最好赶快回去看诊,否则这看不完,中午人家吃饭,你可就要饿肚子了。” 被阿瑜称作笨蛋丫头的路遥回来正好赶上午饭时分。殷梨亭正在门口张望,见得路遥回了来,欢喜上前:“小遥,城西新开了家点心坊,菊花酥和菊花糕做得一绝,你要不要尝尝?” 路遥刚刚被一群老头子吵得心烦,听得有吃的,立即来了精神,“菊花酥?我到是头一次听说,快让我看看。”说着极是高兴的就着殷梨亭的手,如小孩子一般迫不及待的伸头伸脑的去看。殷梨亭见她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脑袋,笑道:“还有菊花露,三苏坊的。” 路遥眨眨眼,“三苏坊?那是酒坊。酒可不行,诊病时碰不得这个。” 殷梨亭道:“这个我自然晓得。我尝了尝,这不是酒,倒似茶多些。至于菊花酒,等你闲下来再喝吧。” 路遥这边已然细细清洗了手,兴致勃勃的吃着菊花酥,边吃边道:“嗯……嗯……有红豆?太好啦!……嗯……就喜欢……这味道。” 殷梨亭见得路遥吃得两眼放光,满面笑意的将沾在她嘴角的点心碎末抹去,道:“你慢些,莫要噎到才好。这又不是泉州。” 路遥舔舔手指,“六哥你试试,好吃的紧。”又拿了一块,正要递给他,却忽然想到殷梨亭在诊室待了一早上而尚未洗手,碰不得吃食,于是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将那点心送到殷梨亭唇边。殷梨亭见得那白皙手指近在眼前,不由自主一怔,心突的漏跳了一拍,红云上涌。路遥这才意识到似乎周围还有阿瑜等人,转头去看,却见得几人自顾自的事情,无人看他二人。她摸摸鼻子,又眨眨眼,继而笑看着殷梨亭,丝毫没有要把手收回来的意思。殷梨亭见得路遥三分戏谑却更是灿烂的笑意,心仿佛要飘起来一般,微微低了头,就着路遥的手吃了那菊花酥,入口但觉菊花清香红豆甜润。 就在这时,忽听得殷梨亭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路姐姐,可有看到欧阳大夫?”正是刚刚进屋的谭绣宁。 路遥和殷梨亭仿佛如小孩子做得坏事被人看到一般,唰的一下赶紧分开。殷梨亭低头不语,可疑红晕直达耳根,路遥撑起历来的厚脸皮,揉揉鼻子道:“欧阳?没看到,我回来他便不在这里,绣宁你找他有事?不如问问阿瑜。阿瑜,可有看到欧阳去了哪里?” 阿瑜眼睛一转,正要笑着说话,就听的前厅一片嘈杂,似有不少人过了来。其间还夹杂着“轻些轻些,快,快叫大夫!”“都是大夫,叫哪个?”“谁都行!哎呀你们轻一点!” 听得似是有急症病患送来,几人急急抢出门去,却见得借个人手忙脚乱的抬进来一个人。殷梨亭替路遥拨开人群,路遥上前一看,禁不住一惊,“欧阳?!” 第八十三章 新花旧陌上 谭绣宁脑中嗡的一下,跌跌撞撞的跑到前面,只见得欧阳谦被一块门板抬着,一条小腿以一个极度扭曲的方向弯着,俨然是被重物砸的断了,鲜血浸湿了半条长袍下摆,伤口狰狞异常。谭绣宁见此情景,脸色蓦然惨白,泪水唰的便从严重直落下来,口不能言。“欧阳”二字半晌都未能成声。 路遥反应却是极快,一步抢上,几下用力扯了欧阳下摆衣襟,在大腿上方用力系了个结以止血,还没等血液缓下来,一旁殷梨亭出手如电,瞬时封住欧阳谦腿上几处大|岤。瞬间流血之势大缓。路遥这边一边细看伤势,一边大声道:“你们几个直接抬他去后院西厢,从中堂走。徐主事?徐主事?” 徐天早早到了,连声应到:“路大夫,您吩咐。” “西厢开个台,把我的东西送到西厢。去叫瞿大夫来,再送几身罩衣。”路遥语速极快。 徐天毫不废话,立时转身一一吩咐下去,自己亲自去取路遥的工具。 路遥这边拉起谭绣宁,“快来!”一路直奔后面。边走边听张司清同她说事情经过。原来欧阳谦在红袖斋挑胭脂的时候,红袖斋一副货柜被取货的掌柜撞翻。欧阳谦去拉那掌柜。奈何自己动作不快,一下子反到被倒下来的沉重货柜砸断了小腿。 路遥将殷梨亭直接塞进内堂,让小厮帮他换上罩衣。临出门道:“六哥你同去,止血的事情你的手法好得很。” 说着自己拖了犹自未回过神的谭绣宁去了另一侧的更衣室。指挥着几个小丫鬟们将罩衣帮两人换好。两人进了诊室,见得徐天果然已经将一切备好。殷梨亭和另外两名雅安医馆的小厮也都到了,而床上的欧阳谦已然沉沉睡去。路遥见得谭绣宁泪痕犹在,神情恍惚,不禁叹了口气,“绣宁,不许哭了,看着我。” 谭绣宁不知所措的看着路遥,听得她到:“我方才看过,欧阳是胫腓双骨斜断骨折。如今止住血,性命无碍,流血主要是因为骨断面划破血肉所致。可是今日若是不把他胫骨复位好,伤口缝合,他下半辈子脚怕是要跛。” 谭绣宁闻言,狠狠一哆嗦,却听得路遥继续道:“绣宁,我和你哥哥相熟,知道你接诊过也这种破损骨伤。如今我要你同我一到来给欧阳处理这伤。” “啊?……不、不行……我不行……欧阳他,不行……” 路遥道:“不行?你怎会不行?这伤虽然不轻,但终是外伤。绣宁,你是大夫,你哥哥鹿宁是大夫,你父亲谭老前辈是宣州名医,外科颇精。绣宁,记得你自己是大夫,有些时候,不行也得行。” 谭绣宁被路遥严肃的口气镇住,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如何回应。 “现在,你站起来,和我一同去台前给欧阳做清创。莫要让你谭家世代名医的声名扫地。” 谭绣宁此来,为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0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为的便是使得谭鹿宁死后谭家百年医名不坠。于是路遥这最后一句话,将她激得一口气提起,咬着牙走近台前,强强忍住泪水,却听得路遥道:“绣宁,我知道这台上躺的是欧阳,你便受不了。可是一个好大夫,总会遇到一两回这样的事情。什么医者不自医,那均是扯淡的说法。”说着指向欧阳谦,“现在,这个人需要你。今日是我在,若是以后没有人再能帮你,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难道你要看着他跛脚半辈子?” 谭绣宁心中一痛,看向昏睡不醒的欧阳谦。当初谭鹿宁泉州感染出血恶核病重的时候,主治便是欧阳谦。彼时路遥曾想让谭绣宁同去,但是见得她泪眼婆娑方寸大乱的样子,终究是没能忍心。她的样子,让路遥想起许多年前,初次做救援大夫的自己:害怕无措,瞻前顾后。 谭绣宁站在台前面对欧阳谦被断骨斜面割破的血肉与扭曲的小腿,抬起双手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却听得路遥在耳边道:“先做清创。确认止血,以马齿苋酒清洗外伤周围血迹异物,观察伤口破损程度。你先做,后面的牵引复位方法我可以教你一种比寻常手法更加好用的办法。”说着站在谭绣宁旁边,用细钳将浸过药酒的洁净白布递给谭绣宁,“很简单,你以前做过很多次的。” 谭绣宁看着手中细钳棉布,眼中有着万般犹豫不定。路遥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的从后面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极慢极缓的一点点清理着小腿被尖锐的断骨划破的创口。谭绣宁本来彷徨不已,此时却忽然被握着手一点点做着以前自己十分熟悉的事情,听着路遥在旁边轻声反复重复着清创和复位的要点。那些都是她牢记且娴熟的东西,于是渐渐的,方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做渐快的操作。路遥见此情景,松了口气,撤开了自己的手,一边同她讲解着复位的手法。 殷梨亭站在二人后面,默默地看着,想起当初泉州城中路遥酒醉后说过的陈年旧事,眼前似乎浮现出许多年前的路遥也曾如谭绣宁一般手足无措不敢施药行针的模样。彼时幸有顾若长在她身边耐心教导以去心结,以精技艺。而如今,万般是非纷扰过后,昔年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已然长大,褪去青涩稚弱,于医道上名扬四海,于为人上勇敢坚韧,已然可以将这些东西教导于旁人。 于顾若长,他在刚刚知晓之时,心中也曾些微酸涩。可是当初听完路遥醉后说过顾若长所做,却不得不佩服甚至感念。到得如今,忽觉的路遥如此幸运得以遇到顾若长,而他亦如此幸运,因缘际会得以遇到路遥。于是一时间心中感慨无限,最终化作三分灿烂笑意,挂在唇角始终不去。 过得许久,路遥和谭绣宁处理完欧阳谦的伤势,谭绣宁陪着仍旧未醒的欧阳谦去了后堂休息,而路遥一转身就看到被带来当作止血钳的殷梨亭笑得如春阳秋月,整个人几乎让她挪不开眼,禁不住微张了嘴问道:“六哥?什么是这般高兴?” “我是在想,小遥,你若是去做个夫子,定能教的不错。” 路遥听闻清脆而笑:“怎么?六哥还记得说要给我做徒弟的事情?如今又改主意了?要拜师?” “不拜师不行的么?” 路遥听闻,眨眨眼睛,笑道:“别人不行,六哥自是可以。反正我也偷了你们武当不少师。交换些咱独门医术,也省得六哥你回武当被张真人怪罪不是?这三五个月的黑房可不好受呐!” 殷梨亭一愣,没想到那日张松溪一句戏言路遥竟然还记得,下意识道:“别人恐是不行,小遥你自然是可以的。” 路遥大眼睛微微一转,带着几分坏笑:“哦?别人不行?为何我就行?”这些日子来她到是愈发爱看殷梨亭脸红的模样。 殷梨亭果然被路遥一句话堵了一下,脸色微红,却是但笑不语,眼中光华流转的看着路遥。路遥见他那琉璃一般的双眸,忽地有些口不能言,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轻轻在殷梨亭唇角上极浅的吻了一下。然而便在此时,嘭地一下,诊室的门开了。 “路大夫,庄主要你赶进去别庄,说是有位夫人快临盆了!”这人赫然又是雅安医馆的主事祁津。他只见得路遥和殷梨亭两人几乎是极快的速度一闪分开,路遥倒吸了口凉气,四处盼顾两眼仿若无事,随即疾奔出了诊室,而身后着跟着几乎要将脸贴进衣襟里的殷梨亭。 祁津看着两人背影,颇是不解,却觉得身后一人啪的拍了他的肩一下。上回他去秋翎庄找路遥结果被傅秋燃敲掉中秋红利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禁不住一抖,战战兢兢的回头看去,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徐天。谁知徐天却是开口道:“祁老弟,为兄劝你一句,主动去同庄主认个错,这年关的红利许是还能保得个两三分。” 纪晓芙生产还算顺利,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全然不要形象如同即将发狂的公狮一样的杨逍。原本路遥进了房间,殷梨亭在外面拉住因为纪晓芙痛叫而昏急打转的杨逍。可是过不得一会儿,路遥就抬头冲屋外喊了一句:“六哥你让他进来吧。” 此事不合规矩,不过殷梨亭一愣,随即松了手。于是一阵风般冲进来的杨逍终于代替了路遥那只几乎被剧痛中的纪晓芙拧青的胳膊。 纪晓芙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产前有谭绣宁和欧阳谦两人帮其调养身体,在路遥眼里这生产可谓顺利的很。然则换在杨逍眼里,却俨然是不顺之极。盖因纪晓芙每次呼痛,杨逍倒比她本人还紧张,几乎开始逼问路遥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止痛。 路遥已然被瞬间由光明左使变为市井之徒的杨逍吵得头疼,撇了杨逍一眼,道:“没有。” “没有?!你不是号称神医么?” 路遥再撇他一眼,手上活计不停,一边帮助纪晓芙理顺呼吸,一边道:“真要我说让她不疼的方法,我也有一条。” “什么方法?快说。”杨逍已然有些气急败坏。 路遥耸耸肩,“别让她怀孕,就这么简单。” 一句话彻底让杨逍变了哑巴,路遥耳根终于得了片刻清净。 整个过程两个时辰都不到,在路遥看来痛快得很,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于是当终于松了口气的杨逍看着纪晓芙因疲惫而昏昏睡去的时候,路遥倒是难得有机会抱着父亲忽略掉的刚刚出生的宝宝打量,心中却是颇是感慨,因为这个女孩子,是杨不悔。 杨不悔,原本的故事里杨逍的掌上明珠,极似纪晓芙,明丽动人,最终同殷梨亭相守终生。最后一件事,让路遥心中一突,一种偷了别人东西的感觉仿如乌云一般迅速陇上心头。当初她因欲全武当诸人的手足情义而决定试图插手原本命运的走向,可是殷梨亭,却是一个意外,虽然这个意外让她觉得无比美妙。但这美妙,却是本应属于自己怀中的这个孩子的。 路遥忽地异常不安,莆田少林净悲的话莫名涌上心头:天道定数,不过因果二字,昔日种因今朝得果,今日种因明朝得果。如今她一手乱了原本因果,本是无愧于心。然则殷梨亭一事,她如今不仅存了私心,更占了他人姻缘。冥冥之中,这条路通向哪里,她不得而知。 然则便在此时,她耳边忽然响起轻柔温润的声音:“小遥?怎么站着发呆?可是累了?” 路遥蓦地回头,见得殷梨亭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从自己手中接过了孩子,“来,我替你抱着吧,折腾这许久你也累了。” 路遥下意识的将孩子递过去,却被他那一双眼睛看得更加恍惚。想起一年来的种种经历,忽地握了握拳。天道因果,于她来说又能怎样?昔年她为了顾若长,可以不惜背弃坚守多年的信念,事到如今再怎样痛苦也从不曾后悔。而如今,难道她不能为了眼前这个人再义无反顾一次么?天道因果,对于这份情意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若有生死轮回,如她和秋燃这般借尸还魂出现异世本就破了常规,又何必计较这些? 思及此,路遥长长舒了口气,冲着眼前看着自己神色开始有些忧虑的殷梨亭灿然一笑,双手握住他上臂,凑上前去笑道:“是累的不行了,走,我们去天香楼好好吃一顿,然后将所有费用挂在师兄的账上。神医亲自接生,这出诊费可是不菲的。” 殷梨亭轻拂路遥长发,“小遥,有心事为何不说?” 路遥叹息,知道殷梨亭必然感得到,小声道:“六哥,我是觉得,能遇到你,过往这许多也算值得了。” 殷梨亭狠狠一怔,蓦地握住路遥的手,低了头掩去自己激荡心绪。 第八十四章 折柳春常在 一场秋雨一场寒,普济医会结束的时候,金陵已然完全凉爽下来。 是夜秋翎庄客院中,殷梨亭梳洗过后一推房门,就见到正坐在院中凉亭里的张松溪笑着冲自己招手。 “六弟,来。” 殷梨亭应声过了去,随手斟满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张松溪道:“四哥何事还未歇息?” 张松溪接过来,笑道:“这不是在等六弟你么?倒是六弟回来甚晚,此时还不休息,难道也是找四哥有事?” 殷梨亭想到今日和路遥两人跑去城外给一户人家患病的小儿子诊治病患,回程一高兴两人就跑去郊外玩耍,直到天色擦黑两人才记得回家,脸上微微一红。 这神态却被张松溪尽数收于眼底,心中好笑,“有道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原来当初怕黑不敢一个人睡的六弟如今也有了清宵不眠的时候了,就是不知这所为何人?” “四、四哥。”殷梨亭被笑得微窘,“何必戏耍小弟。” 张松溪却摇了摇头,道:“四哥哪里是戏耍你?四哥是特意来问你,这让你清宵独立的姑娘如今可知晓你的心意了?” 殷梨亭被这一问,腾地一下脸如火烧,却在张松溪的注视下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张松溪没想到殷梨亭居然真的敢说了出来,看着殷梨亭这幅模样,仍是禁不住双眉上挑,“哦?那这姑娘可是愿意?” 听得张松溪越问越发直白,殷梨亭嚅嗫半晌,方才小声道:“小、小遥……说,先去得竹谷处理她本门的功夫心法,之后……之后便、便同我回、回、回武当……拜会师父。” 张松溪听闻,更是禁不住一愣,随即缓缓笑开,自家腼腆的师弟远不如对方姑娘来的大方痛快,一旦确定了自己心意,竟是坦坦荡荡的直接上门拜访了。他本以为此事尚需师父与几位他们几位师兄从中周旋一番才得让路遥于此事上有所反应,竟没想到这两人倒是自己就把该定的定下来了。心中一时欣慰感慨,见得殷梨亭嚅嗫模样又忍不住道:“拜会师父?那咱们可需的快些回山,好准备准备办喜事了。这事还须得同傅庄主好生商量一番。小路既是秋翎庄的大小姐,嫁到我武当来总不能委屈了人家。” “四哥,为何总拿小弟开心!……”殷梨亭虽然面庞上红云上涌,心中却被说得一甜。 从小相伴长大的张松溪又如何看不出,开口便道:“其一,这怎是我拿六弟开心?怕是六弟自己才是最开心的哪个吧?其二,这又非我浑说,这次出来已然两月有余,如今事情已了,也是当回山的时候了。” “四哥……我想……” 话未说完,却被张松溪一脸好笑的打断,促狭道:“六弟是想和哥哥们一同回去?” “不是,四哥,我是想……想陪……” “想陪什么?想陪小路一起去竹谷?”张松溪接道。 殷梨亭连忙点头,一抬眼看见张松溪一副了然的笑容,方意识到自己表示的太过急切了。 “今日你不在的时候,二哥已经同我们说过了,你先陪小路去办事,等到年前总能回山么?” 殷梨亭点点头,“小遥说去得竹谷取了心法书册即可。” 张松溪挑眉道:“那便好。昨日二哥邀请傅庄主年关时节来我武当小住些时日,傅庄主已然允诺。你和小路可得早些回来,总不能到时候正主不到不是?” 殷梨亭支支吾吾道:“可……小弟尚需亲自禀明师父……这才……” 张松溪笑出声:“六弟呀六弟,你我兄弟又有那件事请逃过师父的眼睛了?这事师父可是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春初三月,师父为什么派你下山去泉州送药?去年这时候,师父怕便有此意了。这几个月大师兄也同傅庄主几次通过书信。就你和小路二人还浑然不觉而已。如今也不必瞒你,今日若不是你自己说出来你和小路这事,大师兄都已然打算过了年便亲下金陵来提亲了。” 殷梨亭蓦然抬头,惊讶的看向张松溪,随即涨红了脸低着头,嚅嚅嗫嗫半晌,也未说清楚半句话。 张松溪见此情景,一手拍着殷梨亭肩膀,戏谑道:“我说六弟啊,这转眼都快要为人夫婿了,怎么还和当初刚上武当的小娃娃般,动不动就脸红害臊的?小路那么大方的姑娘,你就不怕她笑话你?” 殷梨亭被张松溪逗弄的脸色更是红中带紫,半晌才支吾道:“小遥才不会……” 张松溪大笑:“哈哈,小遥不会笑话?怕是小遥就是笑话,你心里也是高兴的紧吧?昨日三哥便同我说,将来你二人成亲,小遥给师父他老人家敬碗茶叫声‘师父’,脸红的绝对是你而不是她,我深以为然啊。”说罢掸了掸衣袖起身,“我先回了,六弟到可趁着夜晚风凉,慢慢想想小路到底会不会,也省的脸上烧得发热难受。”语毕笑睨了殷梨亭一眼,径自回屋去了。独留殷梨亭一人在凉亭中兀自低头,不知是为了消解脸上红云还是掩饰唇边笑意。 确如张松溪所说,路遥可是比殷梨亭大方得多。听了傅秋燃提到要在年关时节去武当山小住,路遥自然明白武当诸人和他打得是什么主意,淡定的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冲诸人一笑道:“我自是没意见,不过秋燃若去,记得把生意上的事情嘱咐给洪叔,可别指望我。” 秋燃听闻笑睨道:“什么时候指望过你?洪叔昨日就找我交接过账目了,还说莫要让你挂心,尽可同梨亭去竹谷便可。” 路遥听得此语,眨了眨眼睛,就是不用看她也知道此时殷梨亭必然被说得微窘,于是毫不害臊的直接拉起万般腼腆的殷梨亭径自出门玩去了。 —— 武当诸人,路遥殷梨亭甚至连傅秋燃都是在同一天离开秋翎庄的。武当众人西行去向武昌,路遥殷梨亭则是往东南而去过平江路,去到竹谷所在的嘉兴。而傅秋燃则带同了宋晋文北上直去济南路处理生意。临别之时武当诸人一句“多加小心”道尽关怀之意。倒是傅秋燃拉过路遥在一旁嘀嘀咕咕了许久,边说路遥一边扭过脸来上下打量殷梨亭,看得殷梨亭一阵莫名其妙。 几人当下相互抱拳分道扬镳。路遥和殷梨亭并辔而行,两人的马都是上好的紫骝,脚程极快。奈何两人边走边聊说得高兴,这一下子便错过了在宁国路的宿头。眼见天色擦黑,两人于是不得已在过了宁国路的一个不大的镇上寻了家干净的小客栈。这镇名字倒是雅致,叫做折柳镇。而更妙的是这客栈倒也有个十分相配的雅致名字,叫做长亭客桟。 “长亭折柳”,路遥满脸兴味的念叨了几遍,随即道:“六哥,就这里吧。我到喜欢这名字。” 殷梨亭点了点头,笑道:“‘长亭折柳’,又偏是间客栈,这是有意让人归心似箭么?” “‘归心似箭’到不至于,想想有人折柳相送,那此行必然有人惦念于你。这便是令人心中高兴的事情啦。” 殷梨亭将两人的马递给迎出来的小二,道:“那小遥如今岂不是心中乐极?如今惦念你的人可是不少。” 路遥拉着殷梨亭的袖子,一边点头一边进了客栈,冲掌柜道:“掌柜,两间上房,备好洗浴用器热水。” 掌柜年纪约莫五十上下,抬头瞄了两人一眼,道:“对不住客官了,今晚房间就一间了。” 路遥和殷梨亭一愣,随即路遥道:“上房没有的话,普通房间也好的。” 谁知那掌柜再次摇了摇头道:“本店统共就只剩一间房间了。小店小本经营,地方不大今儿晌午来了一戏班子,占了七个房间。剩下这一个,还是原本留给我大闺女回家省亲时住的。” “这镇上就你一家客栈了?” 掌柜道:“咱这儿是个小地方,原本斜对面还有一家,不过去年老板搬回老家了。如今就这一间。” 路遥无奈的翻翻白眼,鼓了鼓脸颊,瞄了瞄一旁同样有点犯傻的殷梨亭。此时天色已晚,再赶路怕是到了午夜也到不了下一站。若是在稍大的地方,有秋翎庄的产业,自然到哪里都不会亏着二人。但是这小地方,路遥却真是有些无奈了。想想这两天天气颇是寒凉,露宿山间总是不行,于是一咬牙,“一间就一间吧!总比没有强。” 掌柜自然点头,连忙叫小二引了两人去了房间。 房间倒也干净宽敞,可是殷梨亭却是自从路遥点头就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此时见得小二打理床铺,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道:“小遥我、我今晚在楼下堂里凑合一晚便可,你、你好好休息……”说着几乎逃跑一般转身便要出去。 路遥一把拉住殷梨亭袖子,强忍住笑意,无奈一叹道:“六哥,眼下十月将过,夜里天寒风冷,你这么过一夜,小心生病。” “不、不会,我有内功护体,着不了寒、寒凉……”殷梨亭看着路遥拽着自己袖子的素手,心中一动,话更是说不利落。 路遥无奈抚额,继续道:“好,就算着不了凉,今日赶路一天已然辛苦,你这么坐一夜,明日里岂不更累?” “不会……我运功打、打坐一晚便、便好……” 路遥此时见殷梨亭模样几乎要笑出声来,妙目一转道:“唉,君子不欺暗室,我信六哥是君子,六哥难道自己不信?” 此问殷梨亭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答都是不对,涨红了脸颊嚅嗫着,“小遥……” 路遥一挑眉,兴味盎然有些欺负人的意思,“六哥不说那便是答应了?” 殷梨亭知道自己是决计说不过路遥的,可是又不敢点头,一时间只得无奈的看着路遥。 路遥眨眨眼,不理他,扭头对小二说,“小二哥,劳烦你再去弄张桌子进来,和屋里的桌子拼上,多铺两床被子在上面便好。再弄点洗澡的热水来。”说着随手扔给小二一块碎银。那小二得了银子,高声应道:“客官放心,小的立刻就去,包您满意。” “六哥,我可要睡床,你就凑合凑合在桌子上睡吧,怎么也比大堂了又冷又潮的打一晚上坐强。” 殷梨亭小声道:“我们……唉,小遥,我是怕若是传出去对你不好……所为三人成虎……” 路遥无聊的扇扇手,“那有什么好不好的,睡得好不好才是要紧。再说,旁人说的有什么要紧?自己舒服高兴才是真的。你大堂里打一晚上坐,你不舒服我不高兴,可以么?真要是三人成虎,咳咳,你负责?要不……我负责也行……”说道此,见得殷梨亭越发压低的头,终于笑出声来。 殷梨亭听得她清脆笑声,微不可见得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答应了她在房里休息还是答应那最后一句话。 路遥将殷梨亭推出门道:“好啦,六哥先下去用些饭菜吧,我洗漱一下,再下去和你换。”言罢见得殷梨亭下了楼,这才关了门。 殷梨亭的心思一直从出门到用完饭被路遥换回房间洗漱便始终未曾收敛回来,路遥见他神情心中暗笑,不欲再捉弄他,擦干洗过的头发,向坐在窗边动都不敢动的殷梨亭道了声晚安,钻进了帐子中。 殷梨亭坐在窗边椅子上许久,直至月上中天,听得帐子内路遥呼吸渐缓渐慢,知她已然睡着,脸上的热度才慢慢平息。这辈子头一次和女孩子夜深人静同处一室,还是自己念兹在兹的路遥,让他无论如何不敢轻动。直到听得路遥已然熟睡,四处漂游的心神才渐渐定了下来。半晌蹑手蹑脚的走到铺设的比一般床铺还大上一些的桌子上,极轻的翻身上了去,合了眼睛默运武当心法,和衣而睡。 路遥的体力不及殷梨亭,很快就睡得极深极熟。然则过得许久,忽然觉得有人轻摇自己的肩,“小遥?小遥……” 路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惺忪睡眼,张开一看,居然是殷梨亭。路遥累得狠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便是有二百个胆子也决计不敢进帐子的殷梨亭此时竟坐在床上,还以为自己做梦,翻了个身便要继续睡,却觉得猛然一凉,自己的被子被殷梨亭掀了开。路遥打了个哆嗦,这回是彻底醒了。 第八十五章无处惊觉梦 路遥眨眨眼睛,莫名的看着本来绝没有胆子进来帐子的殷梨亭,正在琢磨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却觉得手上一沉,竟是他将云晴双剑塞入自己手中,极低极快道:“小遥拿好,待会千万别出来,你的那些毒备在手边。路遥听得他语气凝重,激灵一下清醒,立时反应了过来,“是什么人?” 殷梨亭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很快便到,似是冲这里而来。此人身法不慢,来者恐有不善。另有一人不会武功。你莫要出来,千万记得。” 路遥听得殷梨亭语气,知道他也并未有把握,心中一沉。不欲令他生忧,于是仍旧点了点头,一只手略略迟疑,从贴身包中取出两个瓷瓶置于触手可及之处。 殷梨亭出了去细细掩好帐子,一手斜持长剑,稳稳立于之前,势如凝岳,静待来人。果然不出所料,片刻间房间的窗户啪得被推的开来,一条人影翻了进来。殷梨亭手中长剑一紧,接着月光看得来人身形步法,立时瞪大了眼竟惊骇异常,“成昆?!”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去了上次易容,虽比清凉山上似乎苍老许多,但以身法步法而论,竟是上次路遥反复确认咽气的成昆无疑。 对面之人一声冷笑,声音沙哑干涩,“老杂毛教出来的小徒弟到有个好眼力!不错,正是老夫!今日老夫就来送你和那死丫头归西!” 殷梨亭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日你不是已然断气?” “哼哼,刚夸你有个好眼力,转眼便问蠢问题。武当殷六难道不知有龟息一说?”言罢尖声冷笑,在这夜里显得异常突兀。 而此时殷梨亭听得身后帐子哗啦一响,路遥拿着剑一跃身出了来。成昆既然已经知晓二人均在此,路遥出不出来便也没有分别了。殷梨亭一个侧步挡在她身前,听得她道:“不可能!当日里我探过你的脉息,你没有用过任何龟息的必用药物。而且你已然断气超过一刻,决不可能救回!我知你j诈万分,留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成昆狠狠瞪向路遥,“就是你这贱丫头坏了老夫的筹划!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何知道这许多事情?!” “现在我怎么知道的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全江湖都知道了。” 成昆被气得咬紧牙根,“好,这是你这贱丫头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老夫到可以让你和这小子死个明白!老夫龟息用的乃是独门方法药物,你这黄毛丫头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神医么?!” 路遥一愣,全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是此等情况。“老夫自有他人调制的秘方,与寻常龟息丹药方法均是不同。”言罢抬头看向房门,便在这时,仿佛应景一般,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进了来,便连路遥都听得出来此人是半分武功也不会。路遥看清来人,失声呼道:“苏笑!” 进来的人,正是普济医会上一直没有踪影的苏笑。脸色难看神情奇异,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滔滔不绝,一语不发的看着路遥。 路遥反应极快,看着苏笑,“是你?你帮他配的药?” 苏笑沉默的点了点头,仍旧沉默无声。 路遥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皱紧眉头,“你普济医会未到,秋燃派人去找,回报来说你同峨嵋派的人一起离开。那是我以为你这些日子托峨嵋派庇佑,关系不错,又历来是说风是雨的性子,很是可能,便也没再多问。如今想来,你是在救治调养他的伤势?” 苏笑仍旧沉默的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路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路遥忽而厉声道:“你知道这龟息丹药他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这次轮到苏笑闭上了眼睛,似是极为难过,继续点头。 殷梨亭全神戒备盯着成昆,路遥此时却是蓦然睁开眼睛,咬着下唇,神情极是愠怒,声音冷厉道:“苏笑!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他若活着,会害死多少人?” 苏笑抬头,惨然而笑道:“路遥,我都知道。” 路遥瞪大了眼睛怒道:“那你竟然帮他?!你若以医者身份救他也便罢了,可你居然帮他设套,算计我们?” 苏笑摇了摇头,神情万般痛苦,声音沙哑道:“路遥,他是我父亲。” 仅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意外至极,让殷梨亭倒吸一口气,让本是怒气正盛的路遥立时断了所有话语,先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苏笑,半晌气势却弱了下来,半晌低了头去,叹息不已。 “他是我父亲,便是有再多不是,我终是无法不救他。我本想借清凉山上的事,让他就此退出你们所谓的江湖,才给了他药。可是……路遥,对不起……” 路遥沉默不语,苏笑的一句“他是我父亲”已然让两人明白一切,而苏笑的心情她又何尝不能明白?情之一物,远非道德、责任可以担负和解释的。纵知是错,却仍会忍受着内心煎熬去做。 殷梨亭却将成昆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冲苏笑道:“你当他是父亲,他可有当你是儿子?”原来他见得成昆神情轻蔑,看得自己儿子惨然神色竟然毫不动容,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这一句话竟然令苏笑着实打了个冷颤,幽幽道:“他当不当我是他儿子非我所能决,可终究我当他是父亲。” 此时却听得成昆开口道:“哼,你到是比你那个娘有用的多!” 苏笑听得成昆口气,心中不豫,抬头看向他,“我娘虽是出身风尘,可终究带大了我。你便是不感激于她,便不能看在我救了你得份上,对她敬重一些么?!” 成昆被他说的哑然,一拂袖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路遥叹息摇头,看着苏笑幽幽道:“那日我得知几次三番追杀我的人是他,曾有片刻不解,却没有想的明白,为何几次追杀我的来人功夫都是不济,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杀手都这般不济,如今想来,这事也是因为你了?” 苏笑听得路遥已然猜出事情始末,不敢看她的眼,“路遥,我母亲本是歌女,我十几岁才识得这父亲。所谓血浓于水,无论他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他终是我父亲,我不能看着他死。你们江湖上这些纷争,我从未介意留心。可是一次偶然事情我知道了父亲他在汝阳王府的事情,自那以后,我一直……一直试图劝阻他……可是,唉……”说着转向成昆,“泉州以后,爹您忽然对我好起来,我便知道事情有异。后来您找人追杀路遥,我这才暗中付了酬金,换了杀手。可又怕路遥会猜到泉州时疫是她被追杀的原因,继而从我身上摸到您,不得已雇了人装作追杀我自己的样子……唉,爹,您收手吧……过去这许多性命,我治病救人替您还得一条是一条,今后您过安宁日子不好么?……” 一番言语,让路遥心有戚戚,原来苏笑那么简单乐天的性情之下,也有着如此隐晦而不能碰触的地方。 此时听得成昆大喝:“闭嘴!够了!你懂什么!明教一日不灭,我便一日让这江湖不得安宁!”转而对上殷梨亭和路遥,“好了!拉拉杂杂扯上这许多旧事又有何用?今日老夫就先送你们这两个黄口小儿归西!也省的坏了老夫以后大事!”言语未罢身形已动,忽的一掌直向殷梨亭面门劈来。 殷梨亭早便等着成昆出手,他心知肚明这一战若是败了,路遥与他二人性命定然保不住,当下沉腕扬剑迎敌,剑法绵密中正。二十多年武当习武,临阵遇到强敌之际沉心静气一招一式丝毫不乱的本事此时被殷梨亭悉数发挥出来。 路遥顾不得被甩在一旁的苏笑,持了云晴双剑,斜步踏上,剑光如虹,手上用的都是当初在竹谷练得最熟的招式,脚下步法却是殷梨亭所教的真武七截阵的步法。武当的招式她终究乃是初学乍练,其威力还与竹谷的招式差的甚远。幸得成昆重伤以后尚未痊愈,功力只恢复了七八成,而路遥和殷梨亭心意相通,配合极好,虽然功力与成昆几十年的功力差的甚多,但一时也不至落败。 殷梨亭是决计不想让路遥一同正面迎敌的,奈何他心中清楚,若非借助真武七截阵,便是以俞莲舟的功力想逃挡住成昆也是不易,更何况自己。一旦自己有失,路遥一人决计挡不住成昆,当下剑上守多攻少,全力封住成昆每一招进势,密密护住路遥。武当剑法绵密起来可以滴水不漏,以他所想,成昆重伤之后必然不耐久斗,而武当功夫却讲究愈战愈强,自己若得前二百招护住二人,时间一久,或可有取胜之道。而路遥又何尝不明白殷梨亭的心思?于是当下手上招式虚招极多,偶有做实,以节省体力。成昆先前已然领教过真武七截阵的厉害,本以为成阵须得五人,却没想到仅是路遥和殷梨亭两人也已然成阵,当下心中暗讶,一时不敢硬攻。 可是过得过得一百多招,殷梨亭和路遥两人心中愈斗愈惊,盖因成昆非但没有半分疲累趋弱之势,反倒招式上愈发狠厉,有几招殷梨亭接的已然手上虎口泛麻,路遥更是额上隐现汗迹。成昆此时却是愈发得意,尖声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这两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儿还能耍出什么花招!”说着猛然一掌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劈向路遥,俨然便是要置路遥于死地,以期破了真武七截阵,到把面向殷梨亭的左侧门户大开,全不设防,盖因料到殷梨亭必然以保住路遥为要。果然殷梨亭见成昆骤然变招杀气大胜直逼路遥,路遥更是连退数步,俨然无力招架,心中大急,立时剑势一转,身形急向路遥那边挡去,手上长剑运足十成功力借力泄力,望把成昆招式劲力泻得几分是几分。谁想到将将接上成昆招式,却蓦然觉得对方劲力一空,这杀气凛然得一招竟然是虚招!待到回剑,却已然不及,成昆身后一掌奇出,着实打在殷梨亭小腹之上。殷梨亭先觉得路遥在自己身后用力一推,将自己推开成昆掌锋数寸,随即自己“砰”的一下,仍旧被成昆击了出去,但觉气血翻腾上涌,内伤受的委实不轻。路遥在一侧看得清楚,心中大惊,惶急喊道:“六哥!” 殷梨亭双足一落地,顾不得调息,脚下一转提起真气,一把将路遥拉出成昆掌底。路遥反应极快,瞬间翻出两枚丹药塞给殷梨亭,“六哥!……”她惊魂未定,心中极是担忧殷梨亭,又有成昆在前,一时之间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脑中却是急速转动,考虑着御敌之策。殷梨亭但觉喉中腥甜,知晓自己所受一掌内伤不轻,幸得路遥那眼疾手快的一推,否则性命堪忧。见得路遥惶急之色,强忍住逆行气血,开口低声道:“我没事。”说着将路遥给的丹药一口服下。持剑成起手之势,俨然便要再斗。 他气势不减,然则路遥已然看出若是他若再动手,这内伤怕要无治,性命不保。心中计量一定,微一咬牙,手中云晴双剑握得紧了。 成昆此时却是冷笑出声,“啧啧,两只小鸳鸯死到临头还不忘记卿卿我我,好,老夫今日就送你们去地府作对鬼鸳鸯!” 殷梨亭一语不发,强行压下涌上气血,绵绵徐徐一招“苍山归鹤”,毫无半分退却。他心知今日是决计斗不过成昆,却全然顾不得这许多,却忽觉的身侧一阵劲风闪过,定睛看去心下大惊,竟是路遥以迅捷至极的身法急攻成昆,云晴双剑上剑招狠辣异常,招招有去无回,毫无守意只求创敌,便是成昆自己也被攻得冷汗倒悬,疲于应付。 “小遥!回来!”殷梨亭心中大惊,他没想到路遥竟然忽出险招,正要强提内力将她带回来,却见到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路遥云晴二剑几乎同时直刺成昆喉头,身上几乎门户大开,成昆何等功力见识,长袖一挥卷住路遥双剑,“着”的一声尖喝,一指戳中路遥肋下,复又一掌击中路遥右肩,“砰”的一下,路遥被一掌打了出去。两人动作迅如闪电,伤后的殷梨亭拼尽全力,也只来得及揽住被推出来的路遥。 殷梨亭双眼几乎血红,他何尝不知成昆这一掌便是打在自己身上也是难捱,更何况功力身体都远逊自己的路遥?此时已然顾不得成昆如何,也来不及查看伤势,出手如风连点路遥二十余处大|岤,试图护住路遥心脉,一掌抵住路遥后心,勉强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度入路遥体内,但觉路遥体内脉息极是紊乱,寒凉逼人,就连贴着她后心的手掌也被冻得发木,不错眼珠的盯着路遥铁青面色,心中只能祈求上天。 路遥方才那两招一出手,就算好了成昆必然如此回掌,已然将全部内力用来护住心脉,是以才勉强在中掌后未有立时毙命。然则只觉得整个身体由肋下中指的地方由四处蔓延,寒气仿佛如冷厉的冰水,虽血液渐渐扩散开来,让她连呼吸都困难。幸得殷梨亭由后心送入的和暖热流,方稍稍缓解冰冷态势。 成昆见得此景,得意冷笑,“死丫头这点道行竟还敢同老夫动手,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样,这幻阴指的滋味可好受?这一指便是你们武当宋元桥挨了怕也是难捱,你这小丫头便等着去见阎王吧!” 殷梨亭听闻,心中前所未有惊骇惶急,见得路遥惨白泛青的脸色,双唇瑟瑟发抖,知晓成昆所言不虚,当下忍住胸腹内伤,强运武当九阳功,将纯阳内力毫无断绝的送入路遥体内,只盼能缓解一二。 成昆此时见得殷梨亭神情,更是得意,“你便是度她再多内力也是杯水车薪,她自己内功修为不济,这股寒气足以取她性……”说着忽然一哑,下半句话竟然再也说不出来,一手死死按住自己喉咙,面颊瞬间泛出金色,一只手指住路遥,“你、你……你……下、下毒?” 路遥此时周身悉数被殷梨亭纯阳内力略略回暖,幻阴指的伤势也被强行压下几分,于是扯了扯唇角道:“难道你以为我蠢到自己捱这一指一掌就……就为了几乎不能仍刺到你的那一剑?你不用试了,这毒也是我新配,没得解。发作到毙命只需一盏茶而已。”说着瞥了苏笑一眼,“他也解不了,这次……可没骗你。”言罢呼吸急促,缓解阵阵在殷梨亭的内力压制下尚未平息的寒意。 苏笑此时已然奔到成昆身边,一搭脉息,眉头皱紧,脸色如死灰般看着路遥,颓然向成昆摇了摇头。这毒发作及其猛烈,成昆只觉得心脉似是被千万针刺一般,死死瞪向苏笑,口中“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声音。 苏笑泪盈于睫,却是无法。路遥所配此毒路数诡异,给他三五个月或可配的出解药,然则此时却实在无法,眼看着成昆眼口鼻中均是溢出鲜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1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是溢出鲜血,便要断气,“爹……”言罢眼中泪水落下,沾湿衣襟。成昆却是气若游丝面如金纸,颤巍巍的抬手,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最终一口气缓不过来,“啪”的一声手落在地上,终于断了气。 路遥一叹,“苏笑你……莫、莫怪我,你为了护你所爱之人……我也有我所爱之人要护。”说着一手按住抱着自己的殷梨亭,低声道:“六、六哥……抱我去……床上。” 殷梨亭伤的不轻,但是终究尚不致命,见得路遥开口能言,心中大喜,一时间眼泪竟也要下来,“小遥,你、你哪里痛……你,对了,药……药在哪?” 路遥抓住殷梨亭的手无甚力气,“药……都在包里……六哥你别……别急,我……就、就是冷……得、得哆嗦……” 殷梨亭管不得苏笑如何,急忙抱起路遥,极尽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贴在她后心的手却不敢收回,将三床被子悉数盖在路遥身上,盼能缓解路遥寒战,听得路遥道:“六哥,我包袱暗袋里有……有几个药瓶,你……你拿来……” 殷梨亭不得已,这才收了手掌,极快的取了路遥要的东西,轻声道:“小遥你要哪个,我拿给你……唉,我还是找个大夫来……” 路遥叹息:“六哥,我就是这里最好的……大夫啦……六哥你取红……红色瓷瓶里的丹药一粒,白瓷瓶的两粒,黑色瓷瓶的一粒,柔……碎了。” 殷梨亭依言而为,混好递给路遥,却见路遥摇头道:“这是给你的药。” 殷梨亭一颤,“你莫管我,你自己用什么药呢?我立时配!” 路遥看着殷梨亭,心中一动,垂下眼睛道:“那箱子里有一个银瓶,里面三丸丹药,帮我就热水服下。” 殷梨亭立时起身,几乎眨眼功夫就弄来了热水,轻轻扶起路遥,将丹药喂下。见得路遥虽然仍就发抖,脸色却好了些,这才顾得上擦了擦眼睛,一口吞下方才那些药,连水也来不及喝,连连去探路遥脉息,却听得路遥道,“六哥,苏、苏笑……呢?” “他方才携了成昆离去了,未曾留下话语。” 路遥点了点头,“你胸腹中掌,方才那药可以护你脏腑,遏制伤势,眼下虽然好受些,但不可托大,待会你自己运功疗伤,配合那丹药当可回复,可若想痊愈,便须得好生调养……” 殷梨亭打断路遥,“小遥,我的伤势我有数,可你得怎样?那幻阴指要如何治疗?右肩一掌要如何治?” “六哥亏得你纯阳内功……这会子寒意下去不少。” 殷梨亭皱眉:“那治标不治本,小遥你莫要蒙我。” 路遥微微一叹道:“我知道的。六哥……你取我金针来。” 殷梨亭依言而为,取了金针回来,不知路遥要如何,却听得她道,“我没法自己……动手,六哥,我说你做。” 殷梨亭闻言点头,知她内伤不轻,此时不过是被自己纯阳真气强行压制,却每说句话都很是费力,“小遥你简单说便好。” 路遥点点头,身体仍旧冷得哆嗦,微一咬牙忍过一波寒意,开口道:“六哥,扶我坐起,将我上衣除去。” 第八十六章 南陌传书急 殷梨亭闻言,狠狠一愣,手上一抖,险些将装有金针的包落在地上。 路遥继续道:“这、这幻阴指寒气太……厉,需以金针制……制伤,六哥你……坐到、到我身后。” “小遥你少说话,我来就好。”殷梨亭见得路遥说话愈发艰难,心中大痛,顾不得种种事由,当下落下帐子,小心的扶起路遥,手上微一迟疑,极轻的解开了路遥中衣扣子,露出白皙肌肤清秀锁骨,莹莹烛火下旖旎异常。殷梨亭呼吸一窒血液到涌,急忙移开了眼。衣袖一抖卷上手掌,刚刚触及路遥肌肤,竟立时觉得一阵森然冷意席卷而来,“小遥!”,他全然没想到方才已然被自己用内力压制下去得寒毒竟然这般快的涌了上来。 “这寒气诡异、诡异的紧……”路遥仿佛觉得呼吸之间都是凛冽寒气。 殷梨亭难受以极,哪还想得到其他,当下目不斜视,扶正路遥双肩,轻轻将她中衣脱了下来。而路遥纵然背对着他,也感得到他心中所想,轻声道:“掌伤……不难治,可这寒气先、驱散了再、再说……”殷梨亭纵是不通医术,但是武学造诣深厚,这又怎会不懂,听得路遥道:“肩井入针三分五厘,秉风入针三分八厘,天宗入针三分八厘。” 殷梨亭当下收敛心神,提起金针,依路遥所说万般小心的入针,生怕有半分错处。 “大抒两分,风门两分三厘,神堂两分三厘。” 一开始路遥尚有力气独自坐稳,到了后来却不得不靠殷梨亭左手揽住靠在他怀中,方能强撑。殷梨亭此时同她肌肤相贴,温香软玉尽在咫尺,药草幽香萦绕鼻端,他却早已顾不得腼腆害羞,只盼自己入针深浅确凿,止得路遥伤势恶化。然则他二十多年习武,这行针却是这辈子第一回,还是直接便在路遥身上试手,哪敢有半分大意,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路遥肩头后背已然刺入近上百金针,直到殷梨亭最后一针刺入心俞|岤,路遥忽地一震,“哇”得一口乌黑血液吐了出来,染红雪白中衣。 殷梨亭心中一骇,“小遥!”,却觉得路遥按住自己左手,小声道:“没事……” 吐出来的血液成乌黑之色,本是治疗内伤的好兆头,想来应是方才那一掌之伤有所缓解。然则殷梨亭关心则乱,一时之间竟乱了方寸,听得路遥提醒方才反应过来,收紧的心终是微微放开。稳稳扶得路遥斜倚在怀中,另一只手端着杯清水,一点点喂了路遥喝下去。 路遥此时已然耗尽体力,头中昏然,勉强提神道:“红色瓷瓶的丹药……给我一粒,六哥……我……睡一会儿……” 殷梨亭探她脉息,虽然仍旧混乱,却已然不如方才那般将断未断,柔声道:“小遥你好好休息。”言罢收了金针,将她衣衫细细拢好,复又丹药取来喂她服下。见她一身吐出的污血,想来这脏衣穿的难受的紧。殷梨亭脸上一热,踌躇片刻,终究从包中取出自己一身干净的中衣,闭紧双目,替已然昏睡的路遥脱下脏衣,换上了干净衣衫。此时他不似刚才那般全心全意用在行针制伤顾不得其他,是以根本不敢睁眼。其间指尖难免碰到路遥柔腻肌肤,次次心中狠狠一跳,却又次次如受惊的兔子般收回,反复半晌才将衣衫给路遥换好,自己坐在床头一边看护路遥,一边运功调养伤势。 路遥给他服用的药的确异常有效,成昆那一掌虽重,幸得路遥拉开他及时避过最凌厉的掌锋,外加武当内功更可谓独步武林,这不轻的内伤在他运功助药力发挥以后,到不再恶化,内息也渐渐摆脱方才涩滞之感。殷梨亭心中一喜,如此下去用不得半月,这伤便或可回复得分。然则尚未高兴起来,殷梨亭心中忽地沉了下去,盖因察觉到昏睡的路遥此时却是全身隐隐发出寒气,隔着三重被子都凛然逼人。他全然没意想到这寒气竟然仍旧未能除去,探向路遥脉息,却觉得路遥整个人触手生寒,当下心中大急,看路遥此时已然不似熟睡而是昏阙,连忙一把将其抱起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抵住其后心,一手抵住其小腹,运起武当九阳功将和暖内力源源不断的送入。他心中异常焦急害怕,可又无论如何叫不醒路遥,万般后悔为何当初未同路遥学些医术,此时也不至于全然不知如何用药,当下只得将内力不断送入路遥体内。 幻阴指本就是成昆以前的看家本事之一,其功力可想而知,加之全然便是要置路遥于死地,是以这伤只有更重。殷梨亭一开始以武当九阳功压制,本来极是有效,却没想到极快这寒气便又发作。路遥隐隐察觉不对,以金针将寒气驱散,可竟然没过得多久,便在此时自己昏睡之际竟然又再次复发。幻阴指之伤发作起来全身冰冷,便连呼吸都是寒凉尤其以中招的地方最为猛烈。若是换的殷梨亭,仗着内功精纯尚可保得清醒,而路遥却是很快便昏过去了。 约莫过得半个多时辰,殷梨亭伤后气虚,然而此时手上内力半分不敢减。过得一刻,路遥体内这一波涌起的寒意终于渐渐被压平下去。殷梨亭这才缓缓收了手,然则看得路遥脸色苍白,禁不住皱眉。路遥这边得了殷梨亭真气,寒气渐渐平息,过得片刻果然微微转醒,然则一睁眼便看到殷梨亭异常担忧的神情,勉强抬手按住碰了碰殷梨亭小臂,轻声道:“六哥……现在好多啦……” 殷梨亭双眉仍旧皱紧道:“小遥,这寒气不对劲,为何几次三番复发得如此之快?” 路遥微微垂了眼,思索片刻,声音微弱道:“六哥、你拿纸笔来……我、我开个方子……” 殷梨亭立时去找,片刻即便回转,听得路遥极慢道:“人参三钱,附子二钱,红花三钱,连翘五钱,金天麻一钱,黄芪三钱……”她一边说一边想,时而停下来思考半晌,似是犹豫不决。殷梨亭越写越发担忧。这么久以来,他见路遥开方子从来都是一气呵成丝毫未有犹豫,而这次竟然到后来每一味药都要思索许久,甚至好几味药被反复修改。过了足足一刻钟,一张方子才写得好了。 “这方子当是……有效……” “小遥,我还是带你去看大夫吧?”殷梨亭道。 路遥苦笑道:“六哥,我恐怕就是这方圆几百里之内……最好的大夫啦……” 殷梨亭自是清楚,忽地心下难过起来,医者救人治病,然则这种时候,却最是无奈。见得路遥疲倦神情,细细将她被子掩好,拍了拍她头发,柔声道:“闭上眼好好休息,我去找小二抓药。” 路遥此时合上双眼,几乎立刻便睡了过去。 店小二睡得迷迷糊糊得被拉起来,本来极是不情愿,可是见得殷梨亭递给他的一锭不小的银子,当下精神一振,二话不说拿了药方子去敲药铺的门了。 殷梨亭这边转回房间,尚未掩好门,忽的听到床上一声极是微弱的呻吟传来,心中大惊,几乎是以梯云纵身法疾闪过去,掀开帐子一看,一股寒意立时涌上,这寒气竟然如此之快又是复发起来。他当下顾不得其他,连忙如先前一般坐定,抵住路遥后心与小腹大|岤,再次运起武当九阳功压制。这一次花的时间费的力气却比前两次都要更多,一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路遥体内翻涌的寒气才平息,悠悠醒了过来。 殷梨亭擦了擦额头汗水,“小遥,这寒气不对劲,你如今哪里难受?” 路遥气虚,微微沙哑道:“就是冷……六哥,这寒气似是不能强、强压……越压越重……” 殷梨亭正端过小二送来的汤药,听了此话抽了口凉气,“什么?这?!” 路遥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殷梨亭见她似是思索,开口道:“小遥,先吃药。”说着将一勺药送到路遥嘴边。路遥似乎神思不属,当下竟未如以往一般拿过药碗一饮而尽,竟是乖乖的张口,一点点将那些药饮了下去。 直到一碗药尽,这才缓缓开口:“六哥……我们,先去竹谷吧……这寒气,须得从内里一点点化、化掉方可……我需得……借用竹谷的、内功……” 殷梨亭担忧道:“小遥,你如今可上的了路么?” 路遥点头,“在竹谷总比……在这里强……” “好,我这就去叫小二置办马车器物。”言罢将路遥唇边药渍擦去,放她躺平。他不敢离开太久,于是找小二交代了事物,不敢多留,立时回了房间。却看到路遥半倚在床头,勉强撑着将一只腿上缠了细竹筒的信鸽放飞。而那信筒,正是他曾见过两次的朱漆急件。 第八十七章 奇文只雪藏 之前两次朱漆急件,如今回想起来所带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事,是以殷梨亭一见那朱漆竹筒,本来便悬在半空的心更是一紧,到见得那鸽子乃是被路遥放飞的,想是寄给傅秋燃的急书,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过去,替她掩好被子,“快躺下,你要送信唤我来就好,千万莫要乱动 路遥此时也已然有些脱力,然则看着窗外鸽子渐高渐远的影子,她闭上眼睛,心中叹了口气,脑中忽地回想起莆田少林净悲的话:天道因果自有定数。彼时听闻此话,她心中便十分明白这劫报的因果为何。有负天道的事情,两世轮回,她只做过一件。然则便是这一件,便足以让她还上一辈子。那时听闻,她曾沉默半晌,随即淡淡一笑。正如她同殷梨亭所说的,错了的就要改,欠了的就要偿,是以她与秋燃坦然无畏任何劫报,也就对于此话毫不挂心。然则此时她看着眼中溢满忧色的殷梨亭,曾经心中的那种坦然无畏竟然全然不再。盖因事到如今,无论何种因果劫报应在自己身上,最是难过的,并非自己,而是眼前这个人。 殷梨亭觉得自己手上一凉,低头看去却是路遥的手伸了出来握住自己的。那里不若往昔里温暖,触手冰冷,但他却能察觉到异常的缱绻情愫。殷梨亭不由得双手将路遥得手拢住,轻轻摩挲,试图将其暖热,反复轻声道:“小遥,会没事的。到了竹谷将这寒气化掉,一切便都没事了……没事了。” 路遥听得殷梨亭言语,睁开眼睛看着他,极轻笑道:“嗯,会没事的……六哥……你莫要忧心了……” —— 嘉兴城西,云升客栈。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下来,店小二掸了掸手上的巾子,打了个哈欠,起了身便要去关门打烊。然则刚到门口,这门板尚未拎起,就见得一辆马车由北而来。赶车的年轻公子身形俊朗,在这秋末冬初之时竟也只穿了浅蓝单衣。他单手一拉马缰,将车稳稳的停在了客栈门口,随即回身探入车里,小心翼翼的横抱出一人。令人惊奇的是,这人衣着全然不同于那年轻公子,身上竟是穿了北地深冬时才用得上的极厚的银狐裘,穿了羊皮小靴,便连头上也戴着狐裘的帽子耳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怀里更是抱了个黄铜手炉。两人正是赶了五六天路的殷梨亭和路遥。 小二哪里管得这许多,见得生意上门连忙上前,“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殷梨亭抱着路遥进了客栈,找了最靠近炭火的一张椅子,将路遥放下,又细细打理了一下黄铜手炉,省的有火星溅出,这才将其放入路遥手里,替她拉紧领口斗篷,拍了拍她:“小遥要吃什么?” 路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饿,六哥。” 殷梨亭心中叹息,“不饿也吃一点吧,喝些热汤也能暖和点。” 路遥知道自己若是不吃殷梨亭定然放心不下,于是慢慢点了点头,疲惫的闭上了眼。 殷梨亭帮她打理了一下衣袖,这才转身对小二道:“劳烦小哥给一间上房,另备饭菜热水,记得多加一份姜汤。还有,麻烦小哥帮忙准备一个煎药的药炉到房间来。” 店小二连声应了,抬头这才看清坐在椅子中的女子脸色异常苍白,神情疲惫。做这一行的自然晓得客人的事情莫要多问,于是当先给二人带路。 殷梨亭双手抱着路遥,一路进了房间,顾不得放下包袱,先将路遥抱到床上。替她解了狐裘披风外罩,脱下靴子,展开毯子密密盖好,又搭上了狐裘在外,回头对小二道:“还请小哥多取上两个炭火盆来可好?” 那小二干了这许多年,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境况。听得殷梨亭吩咐,应了一句,转身去了,出了门尚自纳罕小声嘀咕:“头一次见到这般俊秀的公子哥,可怎么就娶了个病秧子?” 这话声音虽小,可不仅殷梨亭,就是路遥也听得清清楚楚,便是身体难受的紧,也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了声,一双妙目虽然疲惫却也打量着殷梨亭。殷梨亭这边用热水沾湿了白巾子,坐在床边替路遥轻轻擦拭了双手脸颊,听得路遥声音有些微哑的打趣道:“俊秀的武当殷六侠可愿娶我这病秧子?”随即难得起兴的笑睨着殷梨亭。 殷梨亭这几日担忧难过,如今听得路遥笑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脸红。体贴的帮她把枕头放平,又理了理她额际碎发,开口道:“小遥你只要能快些好起来,想怎样便怎样。” 路遥开口正要笑,却猛然咳了起来。这几日寒气上涌,侵上她肺叶,咳嗽的越发频繁厉害。殷梨亭连忙扶了她一手轻抚她后背顺气,心下更是难受的紧。 路遥咳了半晌,这才喘过气来,小口小口的就这殷梨亭的手喝水。 “六哥莫担心,咳过就好了。” 这句话几天来殷梨亭已然听过无数次,可又怎能不担心? 这几天路遥和殷梨亭一直在赶路。其实折柳镇与嘉兴并不远,按照路遥和殷梨亭原本的脚程,两天就可到达。然而两天的路,如今两人走了足足六天还多。殷梨亭不敢将车赶得太快,盖因路遥体内寒气几乎是每天复发一次,发作时候全身冰冷异常,寒气逼人,这一番折腾下来又岂能受得了?更加此时已然是深秋时分,纵是南方亦是天寒。殷梨亭在马车里铺了极厚的绒毯棉被,置了暖炉,用毡布窗帘遮住窗口,整个马车里温暖如春。尽管如此,路遥仍旧全身冰凉。自察觉那寒气丝毫压制不得,否则愈发猛烈之后,殷梨亭亦不敢再用武当九阳功压制,每日只能反复度些内力给路遥,只为能加速她气血运转,收效却是甚微。路遥这一次开出来的药方,服用以后却始终不见成效。眼见路遥脸色一天天苍白,精神愈发萎靡,他暗自担忧万般,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不少医书。明知医术一道精深异常,便是三五年之功也难有大成,却仍旧忍不住挑灯夜读。可就是再不懂医术,这么久以来他见得路遥行医用药,便不是药到病除,也从未见过连续用药这许多天还不见成效的时候。他几次问路遥,她只是裹紧了厚厚的狐裘,言道一切到了竹谷再说。 而路遥不敢说的是,这寒气远比她原本所想的要难治得多,而更要命的是,这病她第一次要殷梨亭代为行针逼散的时候,脑中浑浑噩噩,便用错了方法。这寒气若是聚作一团,虽然难受,但是却易以内力化去。可是此时寒气四散入经脉流动不息,药石难及,就算到得竹谷,能不能以内功化去,她心中实无底气。她行医这许多年,始终谨慎至极,从未有过误诊误用。然而这第一次出错,就错在了自己的身上。 殷梨亭将小二送来的晚饭一点点喂给路遥。路遥本没什么胃口,可见得殷梨亭溢于言表的担忧难过,倒也强打精神吃了些,随即很快便昏昏欲睡。看着路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殷梨亭眉头紧紧皱起。路遥身上寒气这些日子有增无减,他又怎会察觉不到。白日里尚好些,到得夜里寒气发作起来却是愈发厉害,无法入睡。无论服用多少安神药物,甚至他几次点她睡|岤,过不得片刻便被由内而散的寒气冻得醒过来,将被裘都染得冰凉。每到这时路遥都入昔日武当后山寒潭那夜一般,下意识的往暖和的地方凑。于是几乎一来二去,每晚路遥都如同抱着暖炉一般躲在殷梨亭怀里。此时殷梨亭哪里顾得上腼腆脸红,更顾不上所谓礼数了。昔时寒潭之畔,殷梨亭心中是忐忑不安无法入睡,而今时却是忧心忡忡彻夜不眠。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路遥,殷梨亭轻轻抚过她冰凉脸颊,“小遥……” —— 如此这般,两人到得嘉兴南郊的竹谷之时,已经是第七日上了。 殷梨亭抱了路遥,沿着她所指的山间小路蜿蜒而行。那竹谷位于一处山坳之中,外面依山势设了八卦阵法掩人耳目。对于自小长在道家的殷梨亭而言,这八卦阵法并不难破。一进了竹谷,殷梨亭四处环顾,颇为惊讶。此处四面环山,谷内碧竹猗猗,于秋末冬初仍旧翠□滴。山谷一侧有山泉由山壁流出,汇入谷中石潭。潭边有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谷内。放眼望去,小路尽头是三间竹屋。 路遥打起精神向殷梨亭微笑道:“六哥……如何?不比……咳咳,你们武当差吧……?” 殷梨亭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应道:“灵动韵致,确是水土养人。” “那,咳咳……那我就……不谦虚啦!” 殷梨亭心知路遥说笑是未免自己担心,微微叹息,“小遥,你好好闭目养神,莫要说太多话。” 路遥却是伸手去摸殷梨亭的眉心,“唉,六哥,你再这般叹气……我都要去找找有没有……咳……治叹气的法子啦……” 殷梨亭这时已经抱着她到了竹屋前,推开屋门,但见得屋内桌椅塌几一应俱全,均是竹制。右边卧房之中竹床竹柜梳妆小台更是清雅精致。左边则是书房,书柜与书桌之上横七竖八的摆满了各种书籍,殷梨亭一看便认出路遥定然在这里住过不短的时间:所居之处必然是书房最乱,书房窗下必然是曝晒草药的药架和药炉。殷梨亭眼下顾不得别的,将床上清理一新,把路遥仔细在床上安顿舒服,随即取来书房中全部武学书籍。路遥多年前就对武学这东西未曾上心,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根基甚浅,如今连书都记不得是哪本。殷梨亭将书一本本递过去,让她指认。他见得这许多武功秘笈心中极是惊讶,盖因无论掌法指法还是剑法,打眼一看三两页便知是极高明的功夫。然则比起惊讶,殷梨亭心中却更是涌起极大的希望。会有如此精妙的招式,内功自然也绝不会差。 直到殷梨亭将一本浅蓝色的小册子递给路遥,路遥看了两行,声音一跃:“六哥……就是这个。” 殷梨亭大喜,连忙接过细看,读了半页,蓦然抬头看向路遥,“小遥,这功夫你怎可不好好练啊!” 那书上字体清秀古雅,规规矩矩的写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勿约而幽明斯契……” 第八十八章 三焦乱阴阳 给路遥一本医书,她翻上两三个时辰就能看完,然后兴高采烈的给出自己颇是独到新鲜的评价看法,乐此不疲。然则给她这么一本讲述内功心法的书,她翻不得两三页便没了兴趣扔在一旁了。这本未写书名的《九阴真经》本来便是武学中最为精深的内功心法,甚是复杂难懂,也是给稍有些内功根基的人修习的。当初路遥看个三五页实在不懂,按照那经脉运行的方法试了试,觉得摸不到什么门道,便也不愿花力气,丢在了一边,自顾自的收拾草药去了。于是竹谷中几年下来,配有图解的精妙招式会了不少,而这内功却委实少有进境,拿不上台面。 殷梨亭和路遥不同,他出身武当,自幼受得张三丰及诸位师兄精心教导,年纪虽轻,但武学之上见识委实不浅。将这心法粗略读过一遍,便看出这功夫乃是极高明的心法,甚至丝毫不弱于武当九阳功。这书行文不长,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这书专门有一章,名为“疗伤篇”。一读之下,殷梨亭极是高兴:“小遥,这心法端的高明至极!疗伤一篇的心法你可会?用这里面所述的方法,我当可助你化去经脉中的寒气。” 路遥见得殷梨亭如此兴奋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更加断定这心法到是给了殷梨亭的好。他看了几眼,领悟的估计就比自己练了几年的还要多得多,因为她甚至都不记得书里还有什么“疗伤篇”一类的记叙了。 殷梨亭见得路遥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的表情,便知她定然是未曾读懂过这书。看着她吐舌头的模样,微笑着摸了摸她头发,解释道:“不会也没关系,我讲给你听便好,这篇很是简单并不难学。”言罢和路遥并肩而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密密裹了皮裘,随即一字一句开始给路遥讲解疗伤篇里面所记述的经脉运行的方法。他教授梅寒兮的时候,秉承了当年俞莲舟授他武艺时不苟言笑的风格,当初看得路遥直眨眼。如今教路遥,反倒有点如哄小孩子一般,字字句句生怕她有一丝半点不明白,轻声细语讲的极为仔细。 路遥内功修炼浅薄是因为这书让她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并非因为愚笨。如今殷梨亭讲的事无巨细,深入浅出,加之路遥若有不解张口便问,是以过得一个晌午,这疗伤篇竟也真的被她弄得明白了。 “以小遥你自身内力修为而论,一时半刻还不足以化去体内寒气。我们便依这书上所记的方法,我将自身真气由你少阴心经和太阴肺经二处推入,助你按书上所述来引导真气,将其散如各处经脉,再以化气之法而为便可。”说着安慰的轻轻拍了拍仍旧有些犹豫的路遥:“小遥你莫要担心害怕。疗伤时候你我双手不离,你真气运行之中有任何问题,我都可以随时查知,从头到尾我都会帮你,自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 路遥听得殷梨亭所说,思虑半晌,开口笑道:“六哥,这办法……咳,好是好,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问题是……我肚子如今可是饿啦……咱们,咳,能不能先弄些……咳,吃的呀?” 殷梨亭扶她躺下,“好,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你想吃什么?” 路遥正要开口,却听得扑棱棱几声轻响,一只信鸽飞了进来,落在窗棂上。殷梨亭认出这是秋翎庄的信鸽,伸手一探,将鸽子腿上的竹管摘下,取出里面纸卷递给路遥。纸上两行字,路遥一读,向殷梨亭笑道:“六哥……咳咳,这吃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啦……” 殷梨亭听闻下意识的看向那颇是肥硕的信鸽,心下琢磨要路遥开个药膳方子就着炖了,倒可滋补身体。谁知那信鸽竟然“呜咕”一声,扑棱棱的从殷梨亭手中跳到路遥枕边,扭了屁股对着他。路遥拍了拍那信鸽,笑道:“咳,不是它……是洪叔送东西来了,咳咳……如今就在谷外八卦阵前。” 殷梨亭这才明白,想来是傅秋燃接到了路遥前些时日的急书,连忙派了人来。他替路遥掩好被子,“小遥你好好躺着,我去谷外带了他们进来。” 路遥点点头,见他一路展开轻功去了。一扭头,看到床上放着的书,微微一叹皱了一双秀眉。这些天她已然能感到寒气使得经脉运行愈发凝滞,针石不及。而更让她担忧的是原本因为被四散入经脉而变得稀薄的寒气如今竟然隐隐有越来越浓的趋势。殷梨亭不懂医道,亦不敢为她以真气压制幻阴指的指力,未曾察觉这些微迹象。她亦不愿让他忧心,所以一直未说。方才殷梨亭说的办法,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或许是因为她身为医者,一直尊针石药剂为本,这头一次用这种法子疗伤,心下委实没底,本能一般的略略不安。 殷梨亭这边动作却是极快,一转眼便到了谷外,果然见得秋翎庄的大管家傅洪带了人,抬了几大口箱子,在八卦阵外等候。见了殷梨亭来,傅洪上前行礼,“傅洪见过殷少侠。” 殷梨亭连忙还礼,“傅管家勿要客气。” “庄主在山东路收到大小姐的急书,立时派了老夫送了东西前来,自己带了随从去了昆仑山。” 殷梨亭正引着诸人穿过八卦阵,听得傅洪此语,心下一奇:“昆仑山?傅兄为何此时去向昆仑山?” 傅洪道:“庄主星夜而去走得甚急,未有同老夫解释,只言道见了大小姐如此说,大小姐心中就有数了。” 殷梨亭点点头,却听得傅洪问道:“殷少侠,大小姐她眼下……如何?” “眼下幻阴指的寒气四散于经络之中,虽不若聚于一团那般难受,但也一时化不下去。我曾以内功压制,但那寒气却是越压越强,发作起来更是厉害。不过如今小遥和我在她本门内功心法里,找到了化去寒气的办法,若是此法好用,约得三五日就可将她经络内的寒气化尽。” 傅洪闻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便说大小姐行医济世救人无数,必有老天护佑,又怎能治不得自己的病?” “傅管家莫要担心,梨亭自会助小遥化去这寒气。” 傅洪看着眼前的清隽温润的青年,笑得眼角重重尾纹堆聚起来,“放心放心,有殷少侠在,老夫自然是放得下心的。”说着话头一转,“殷少侠也莫唤老夫傅管家了,便随大小姐唤我一声洪叔吧。” 殷梨亭一愣,听得傅洪笑道:“庄主前些时候便知会了秋翎庄的各个管家主事,说您是秋翎庄未来的姑爷,平日里若有任何吩咐、传书,与他和大小姐的话是一样的。”言罢笑呵呵的捋着胡子,看着殷梨亭埋了头疾步而行仿如落荒而逃一般,心中暗叹徐天所言委实没错:年轻实在是好得很。 —— 当傅洪告知路遥此时傅秋燃疾奔昆仑山的时候,路遥足足皱眉思索了一炷香的时间。良久终于明白,秋燃怕是冲着《九阳真经》去了。心底那种不安忽地愈发浓重起来。若是九阳真经真的被秋燃取来,原本的整个故事便全然变了。可她亦明白,今日受伤的若是秋燃,她也绝对会直奔昆仑山,哪里还会管以后如何?然而现在既然有其他办法来化解体内的寒气,那想来九阳真经还是该在哪里在哪里的好,否则将来麻烦怕是不小。心里打定主意今晚便依着那书上所述之法疗伤,只要一见疗效,立时便给秋燃发急信。 傅洪带人送来了日常所用事物,尤其是有各类极是保暖的貂裘皮绒,从衣物披风到暖被软枕无一不包。再有就是大量的药材和成药,列出清单供路遥开方配药之用。而秋翎庄的仆役做事到都是同一风格,几个小厮快手快脚的将闲置了数年的房间打扫干净,安置好器物,悉数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大小姐,可要留几个人在这里照料打理?” 路遥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祛寒的姜糖苏叶汤,一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让他们回嘉兴城吧。这里也未有多余的地方住人,何况天寒,莫要……咳咳,冻到。若有事情,我飞鸽传书给洪叔你便好。” 傅洪自是清楚路遥不喜他人出入自己居处的习惯,历来可以自己料理,外加又有殷梨亭看护,当下也不多说,用过了饭便带着小厮们出谷去了嘉兴城。 这边路遥惦念着赶紧唤回秋燃,殷梨亭更是不愿耽搁路遥伤势,见得她此时精神还好,当下又同路遥细细过了一边那书中所述的疗伤法门,两人即便对面盘膝而坐,双掌相抵,以那法门调转起内息。路遥感到殷梨亭暖热的内息由太阴肺经和少阴心经缓缓推入,丝丝渗入被散入经络的寒气之间,逡巡迂回。最外侧的寒气果然如书中所述,渐消渐弱,过不得片刻,路遥这些日子来苍白的脸颊和嘴唇也因为内息渐行而恢复了三分血色。两人心中大喜,殷梨亭仍旧不敢大意的一点点将自身武当九阳功的内息推入。渐渐两人交融内息愈发接近丹田和心脉两处,殷梨亭便感觉到越推越是吃力,想来这两处委实是寒气聚集最浓的地方。殷梨亭感到路遥内息一颤,微微有些紊乱,低声道:“静心,凝神。”言罢内息稍稍一缓,让路遥有片刻调息的功夫,随即再将内息推入。谁知这一推,殷梨亭仿佛觉得路遥体内内息似乎一空,只余忽然大盛的凛凛寒气四处流动。他心下一惊,路遥如无本身的内息相护,心脉和丹田极快必被寒气所伤。当下他顾不得其他,急速催动内力裹上大盛的寒气,却觉得一直以来平顺的寒气此时竟然开始隐隐相抗。这一下两人全然始料未及,路遥更是脸色泛青,经脉运行被寒气搅乱,连口都张不开来。殷梨亭心中明白此时自己内力稍微一弱,那寒气挣脱开来便能直创路遥心脉,以那寒气此时的力度,怕是立时便能要了路遥性命。幸得他二十多年修习的幼功颇为精湛,当此即者半分不退,不疾不徐一分一厘的缠上涌动寒气,以书中所记之法调解揉化。开始一盏茶时间虽然艰难,却仍就有所成效,但随着时间推移,路遥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殷梨亭忧心拖得越久路遥越难坚持,路遥亦是明白。在僵持片刻调息后,路遥当下引导着殷梨亭所聚起十成内息缓缓渗入自己丹田,只盼先把这寒气最浓的地方清化掉。未成想便在一瞬间,原本涌动的寒气竟然急速蓬勃涌动,猛然和殷梨亭的和暖内息相抗,其势之猛之烈前所未有。殷梨亭大骇,尚未明白所以,只觉得路遥先前忽然消失的内力蓦地涌了上来,夹杂着强烈寒气,由心脉与丹田两处与他的内力重重相撞。殷梨亭心中猛然一沉,自己十成内力与路遥内息寒气在毫无抵抗的丹田与心脉处相撞,莫说路遥,便是当世高手也决计承受不了。顾不得自己“噗”的一口血喷在床上,殷梨亭连忙去扶对面的路遥,只见得她此时已然昏迷过去,寒气四溢气若游丝,脸色如死灰一般。 “小遥!”殷梨亭这辈子头一次明白惊吓到心胆俱裂是怎样的感觉。 第八十九章 何抵秋莲苦 路遥醒来的时候,脑中仍旧迷迷糊糊不甚清醒,感觉自己的颈子都躺得有些僵了。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听的耳边一个异常沙哑颤抖的声音:“小遥?小遥!” 努力看清晃来晃去的人影,入眼的是殷梨亭苍白憔悴的面庞,一双眼睛泛着无数血丝,愁眉紧锁。路遥感觉的被子下面他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小遥,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路遥这才回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微一提真气,立时觉得丹田之中剧痛无比,全身各处经络有大半亦如针扎,而剩下不痛的地方却是觉得空空如也,丝毫提不起脉息力气。身为医者,立时便明白出了什么事。她见得殷梨亭模样,心下难过,故意轻声打趣道:“六哥……咳咳,你何时变成……兔子了……”话未说完,就觉得肺中寒气涌动的激烈异常,禁不住猛然咳嗽起来。 本来是想逗笑殷梨亭的一句话,这一咳却让殷梨亭愁得几乎落下眼泪来。一手拍着路遥替她顺 气,一边哑声道:“小遥你千万莫多说话……” 路遥感觉几乎快要把肺都咳了出来的时候,这才勉强顺过气,只觉得腕上一凉,四只手指搭在自己的脉上。定睛看得清楚,这人却正是苏笑。他一双桃花眼此时亦是雾蒙蒙的满是不可名状的忧虑,路遥前所未见。搭完左手,紧接着又换了右手。寻常医者切脉,用三只手指。而医术高明的大夫往往两指便可。四指探脉,还是苏笑这等大夫,病症便是他一个字都不说,路遥心中也已然有了底。殷梨亭十成内力击在自己丹田之处,又正值自己寒气与内息紊乱异常之时,没有当场送命已然是自己命大了。如今还能醒来,苏笑想来已然尽了全力。她看着眼前脸色憔悴的殷梨亭,心中一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却不知说什么。 苏笑此时收了探脉的垫枕,直言不讳的向殷梨亭道:“路遥她太阴肺经,少阴心经,以及丹田受创甚重……这……我、唉,没有办法治,最多、最多只能保她三日内……无事。她体内寒气如今倒是没有关系了,我可以暂时以药石压制,毕竟也就三五日的……唉,没什么,总之……你好好照顾她吧……”说道此处亦不知如何说下去,无奈悲切的看了路遥一眼,见她冲自己点点头表示明白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2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白了。三日内无事,三日后会怎样,路遥身为大夫心中自然有数,便是殷梨亭也明白。苏笑一握拳一跺脚,咬了牙出去了。都言神医,可“神”字后面,终究还是跟一个“医”字。苏笑也曾很多次和病患的家属亲人说过这话,而这次却是最艰难的一次。 路遥点了点头,拉过殷梨亭的手,三指搭上殷梨亭的脉象。她还记得昏迷前殷梨亭同样因为内力震荡而吐血。上一次他内伤才刚好不久,这次但愿莫要再受伤。一探之下,但觉脉象虽然不若平日里强健有力,却也平稳清晰,想来自己混杂了寒气的内息对于他的内功修为来说,并未引起太重内伤,而且苏笑必然已经给他用过药。路遥松了口气,这才转头看着面对自己异常沉默的殷梨亭,伸手去摸他的脸颊,轻声道:“唉……六哥……咳咳,你这兔子模样……咳咳咳,可真不、咳、真不中看……” 殷梨亭不言不语,眼中的神情让路遥心中难过万分。方才苏笑的那个“毕竟”后面接的是什么,路遥和他心知肚明。这寒气也无需压制太久,心脉肺脉丹田三处受损,多少神医来了,怕都没用,寒气治与不治,已然无所区别。 路遥黯然思量当日净悲的话果然应验,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昔年她曾作为医生轻易杀了病床上的人,如今她这辈子第一次误诊,便误在了自己的性命上。 “咳,六哥你、咳咳,你莫要自责了……这事,咳咳,怨我自己。那天当晚……我便不应该……咳咳咳咳,不应该用金针将寒气散入经脉之中。而后来你越用内力压制,寒气越强,也是我未有认真思虑,咳咳咳……那强起来的并非寒气……咳咳,而是我自己控制,控制不好的真气……”话未说完再次咳嗽起来,岔了气息。殷梨亭急忙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小遥……你别说那么多……你……”话到后来已然不成语句。 路遥半晌才顺过气息,倚在殷梨亭肩上,小声道:“六哥你让我、咳咳……说完。那书上的方法……没有错……只不过寒气纠结在了我的内息之中,无法分清……咳咳,六哥,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咳咳、是我一开始便误诊了,否则……”否则会如何,眼下已经无甚意义了。 她抬头看向苍白憔悴的殷梨亭,心中一痛,撑起身体扬起头,极轻的吻住了殷梨亭的的红红的双眼。 殷梨亭但觉怀中之人气息不再如往日里温暖明媚,但缱绻情愫温柔异常,缠绵流连在他眉间眼角,一时间涌动情意。然而本是旖旎万分的场景此时却让他心中大恸,禁不住紧紧抱住她,喉中哽咽口不能言。殷梨亭心中所想路遥又何尝不知,然则身为医者,她更是清楚这样的伤何得医治?她曾以为这一世早已看淡生死一事,只要每一天都努力做当做之事,让秋燃和自己心安便可。真若如净悲所说有因果报应,她自问可以坦然以对。然而如今,这四个字她却是无法做到了。盖因最伤心的,是眼前这个从始至终一心一意眼中只有自己的人。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他,就像从前无数次,她对病患的亲人爱人说“对不起”的时候,也同样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他们。可是这却是头一次,她为这种无力而异常难过。 良久,两人些微分开,殷梨亭轻轻扶开路遥额际碎发,见得她脸色依旧苍白,“小遥,你需得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乱想……” 路遥轻叹:“六哥……莫要乱想的是你才对……咳咳,我一点也不想休息……咳咳,你陪我聊会儿天吧……” 殷梨亭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揽了她靠坐在床头,听她问道:“我睡了多久了……苏笑、苏笑他咳咳、怎么来了?” 殷梨亭取过床边茶壶到了杯温水,一点点喂了路遥喝,一边道:“小遥睡了快有两日了。苏笑是昨晚到的。听洪叔说他前日找到了秋翎庄在嘉兴的分号,指名要见你,说你的伤乃是因他而致,必要亲眼诊治才得放心。分号里的人不敢自作主张,就将他带到了洪叔那里。洪叔自是认得苏笑,那时又正好赶上你昏迷不醒,洪叔正急着找嘉兴附近的名医,于是便带了他来。” 路遥听闻点了点头:“这伤怨不得他……咳,净悲师父说的对,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我行医……咳咳这么久,从未有过误诊……只是这次……咳咳……当初我同秋燃……到得如今有这种报应,实、咳咳、不为过……” 路遥感到环着自己的手一紧:“小遥……” 路遥回抱住他,轻声安慰道:“六哥……你莫要难过……欠的这笔债一直压着、咳咳,压着我和秋燃……如今这下,可算是还清啦……” 殷梨亭觉得眼中湿润,却是强忍着不愿让泪水落下来,“小遥这次若我不是那么心急着以那疗伤功法替你疗伤,而是细读一边你这内功心法,也不会未曾发现我的内息对你会有这般损伤,我……” 路遥叹息:“六哥……咳咳,我费力说了这许多,你怎么……咳咳,还是不明白……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的……天道报应,便是躲得过今时……也,咳咳,躲不过明日……若、若没有你,光是成昆……咳咳,我便对付不了啦……” 殷梨亭闭上眼睛,猛然摇头声音沙哑颤抖道:“不对,若不是因为五哥的事情,小遥你一届介大夫,又何尝会与成昆结下仇怨?” “……唉……成昆杀我,更是因为泉州时疫的事情……六哥,我们非要算得这么清么?”言罢双眸盈盈若水望着殷梨亭。 殷梨亭这才扶住路遥双肩:“这件事情,你到是瞒了我到现在,若不是那日成昆喝苏笑说出来……小遥你……唉!我那时还以为追杀你的始终是山东药堂的人……” 路遥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唉……我不就是仗着……咳咳,怎么骗你瞒你欺负你……你都不会咳咳……同我生气么……” 殷梨亭无奈叹息,看向路遥的眼睛,眼中光华灼灼,抱着一丝侥幸:“小遥,你这次莫要骗我,我见得洪叔这几日已经接连发了不下十封朱漆急件给傅兄,让他急归……你……你……你……”下面的话接连几次,他都没有力气能说出来。重病之际唤亲人急归,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他又怎会不懂。 路遥一愣,沉默良久,轻声道:“六哥……你这么看着我,咳咳,我没办法骗你……你可不可以……不问了?”言罢咳嗽不止。 此话出口,殷梨亭本来暗自还抱着半分希望的心情终于沉到谷底。苏笑说的他不愿尽信,傅洪说的他也不愿尽信,可是他知道,这件事情只要还有半分回转余地,路遥都绝不会瞒他。“小遥不会的。我们去找师父,他老人家百年修为,一定会有办法……” 路遥苦笑,“六哥,不说武当一脉内息均是出自一门,便是丹田心脉两处受损……咳咳,这已然是武家不能及的了……而且、怕是、咳咳、怕是也没……那么多时间了……” 殷梨亭颓然垂下头,忽觉的怀中的人微微一动,坐起了身体,面对面的看着自己。殷梨亭连忙扶着她:“小遥?……” 路遥脸色苍白,却微微一笑,轻声道:“六哥,你且听我说……咳、到得如今在这世上我行医六年多,当做的终是都做了,该还的也可算还清啦……心下头一次这般轻快……可我觉得还有件事我若不做必然遗憾……” 殷梨亭抚着她脸颊,“小遥你想说什么……” 路遥眨了眨眼睛,里面光华璀璨犹如宝石,脸色苍白却是笑得万分温暖:“六哥,我是说,我们成亲吧。” 第 九十 章 青丝不相负 殷梨亭眼前,路遥光华璀璨的眼睛和温暖的笑意把她苍白的脸颊映得似乎闪闪发光,“六哥,我是说,我们成亲吧。 路遥看着怔愣的殷梨亭,眨了眨眼,“怎么,六哥……咳,咳咳……难道如今不愿娶了?” 殷梨亭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本来让人脸红心跳美妙万分的话语,此情此景说出来,他心中仿如针刺一般,双手紧紧抱住路遥,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愿意,小遥,小遥……我何尝会不愿意?我这就传信给师父师兄……让他们让他们……”话说至此蓦然想起武当离此再快也要九、十天的路程,这一句话便在也说不下去。 路遥此时靠着殷梨亭肩上,轻轻拍着他后背,小声道:“哪有、咳咳、哪有那么麻烦?你知道我最不耐那许多条条框框的麻烦……我们明日便成亲好不好……” “好,小遥你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 路遥忽然感到颈项中有温热水滴落下,悄无声息的落在自己冰凉的肌肤之上,一滴滴一下下,将她整个神智灼得疼痛异常。殷梨亭此时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她也曾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如今她便是欲以身相代亦是不能。良久无言,路遥轻轻擦着殷梨亭脸颊,浅浅笑道:“六哥,你若是哭了,别人、别人会说我刚向咳咳……武当殷六侠求婚……就把人吓哭了……咳咳……这样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咳咳……” 殷梨亭看着路遥脸色苍白但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忽地明白她心中所忧的皆是自己,异常疲惫却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于是连忙擦了擦脸,“小遥,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找洪叔打点成亲需用的事物。” 路遥见他精神好了些,微微点了点头:“好吧。你同洪叔说莫要太麻烦,他自是懂我意思。” 殷梨亭替她盖好被子,又将暖炉拨得更旺了些,看着路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才转身出了门,擦去脸上仍旧未干得泪痕,直出了谷去。 殷梨亭一出门,床上的路遥忽而睁开双眼,用力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床沿一点点走到了桌前。前些时候苏笑开方子所用的笔墨尚在那处。路遥拨开未束起的发丝,颇有些吃力的铺纸提笔,思略片刻,抬手写到:“武当张真人敬启……”当初顾若长过世以后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到得如今也是历历在目,她不能让同样的事清,发生在殷梨亭身上。 —— 傅洪跟随秋燃和路遥许久,做事异常周到,两人的性情喜好摸得也是清楚。是以第二日过午送来的东西,自然万般符合路遥心意。未有各类繁文缛节所需事物,却是送来了两件极是华美精致的喜服。两个小厮悄无声息的将房间清理出来,挂上了暖香绣帐彩帷红烛,备好饮食,随即悄悄的退了出谷去,只留二人独处,整个过程都未吵醒一直在熟睡的路遥。 是以路遥一睁眼,就看到往日里清雅的竹舍眼下一派明艳红色,映着深秋初冬时难得的暖暖阳光与江南冬日里特有的苍绿,极是漂亮。 殷梨亭见得路遥醒来,轻轻扶了她起来,递了一早熬好一直温着的药给她。见得路遥眉头皱在一起,微微笑道:“苏笑说了,你若不好好吃药,这成亲也只能躺在床上成了。”他心中明了自己每难过一分,路遥必然心中忧虑一分。是以路遥未醒之时,他坐在床边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反复叮嘱自己要笑出来,就像路遥昨日一样。 果然路遥见得他温软笑容,心里微微一松,接过那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之后皱眉抱怨:“苏笑这家伙开方的习惯真不好……什么苦加什么……” 殷梨亭端过梅子蜜茶一点点喂她喝下去,“当初在武当山上,我怎么记得七弟可是一提煎药就心惊胆颤的,却又是谁开的方子?” 路遥挑眉笑道:“那不是故意整他的么,谁让他叫我‘小姑娘’的?从今以后我可是他嫂子啦……咳……再叫我‘小姑娘’,就不是煎药那么好打发的了……咳咳……” 路遥如此坦然大方让殷梨亭禁不住脸上红云上涌胸中一热,可随即想起如今看来,怕是莫声谷已没有机会当面唤路遥一声‘嫂嫂’了。一时间不欲让路遥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连忙偷偷扭过头去,却忽听得路遥道:“六哥……咳、咳咳……你把那喜服拿给我好么?” 殷梨亭深吸一口气,取过今日一早傅洪亲自送过来的喜服,放在路遥面前。浅青色的花钗大袖,料子是极书的杭锦,明丽鲜艳,犹如春日翠色。上以金银两色绣线绣着展翼的凤凰栩栩如生,由肩膀直及裙摆下缘,绣工细腻生动异常。腰际上错落有致的坠绣着一圈清润的翡翠,颗颗形如水滴,玲珑可爱。路遥爱不释手,“咳……亏得洪叔一夜间就能、就能弄来这衣裳……六哥,我还没有过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呐……” “小遥你喜欢便好。洪叔拿了许多件让我挑,我觉得你必然喜欢这件,就拿了来。” 路遥拽了那喜服一角道:“六哥,你先让我把它换上吧……咳,女孩子看见漂亮衣裳,总是要穿上,咳咳,心里才高兴……” 殷梨亭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出去。刚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回了过头来,脸色殷红若血,结结巴巴道:“小、小遥……你一个人可行?若是不行……我、我……我帮你好了……” 路遥听闻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出声。自从被成昆打伤,她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行动不便,殷梨亭焦急之下细心照顾于她,更有那晚行针之时几乎是半裸相对,彼时哪里顾得上脸红?眼下换件外衫,倒是害羞起来。“没事……咳,换件衣裳而已。我若不行再唤你便是……” 殷梨亭这才微微放心道,“我就在门外,你若需要,开口即可。”随即出了房间,回手将门关严,生怕透了寒风进去。 路遥看得殷梨亭出去,坐了起来,细细打量着那衣裳。一旁的梳妆台上,还放着傅洪一同送来的花钿金钗,胭脂水粉。这些年来她极少打扮,一来出门在外为了安全,二来平日里不是行医便是赶路,哪里有闲暇功夫做这些对镜贴花黄之事。可再如何,女孩子终究希望成亲之日能漂亮些,路遥亦然,这才支了殷梨亭出去,盼得能让他惊艳一番。看着面前不甚熟悉的瓶瓶罐罐,路遥一手托腮,暗自琢磨着这些都是做什么的。 不过显然,这些瓶瓶罐罐远没有那些装药的瓶瓶罐罐买路遥面子,于是门外的殷梨亭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路遥好。怕她一个人撑不住,他忍不住几次出声相唤,却每每被告知莫要进门。这次听得半晌未有声息,殷梨亭禁不住焦急,“小遥?小遥?你可还好?要我帮忙么?” 只听得门里一声闷闷的声音,“好……” 殷梨亭以为路遥寒气又复发作,急忙一跃推门而入。进了房间,却看见路遥好好的坐在梳妆台前,身上已然穿好了花钗大袖的喜服,然而一头浓密长发却是披散而下。见她不似难受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轻轻走到路遥身后,“小遥怎么了?” 路遥抬头看他,眨眨眼睛又撅了撅嘴,“六哥你娶我可还真是……咳咳……挺亏的……。这些水粉胭脂什么的我也没怎么用过,画的真是,咳……不好看……而这新娘的发髻……咳,我真的盘不上……唉,咳咳咳……” 殷梨亭见得路遥果然脸上似洗过好几次的模样,想来是用不好胭脂反复画画洗洗。轻笑出声,双手放到路遥肩上,“小遥你早说便好了,不用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路遥叹口气:“这些日子我脸色想来难看得很……” 殷梨亭安慰道:“是白了些,不过倒是和这青色喜服相衬极了。至于头发,我替你绾便好。” 路遥惊讶的看他,“咳咳咳咳……你会?” 殷梨亭拿起放在妆台上的木梳,慢慢的替她梳起乌黑长发。“也不算会。不过记得去年中秋之时你梳过那个发髻,好看的紧,也不难,想来是没问题的。” 路遥这才想起去年中秋之时武当山上诸人月下相聚,她曾一时起兴换了秋燃遣人送来的鹅黄衫裙,梳了个简单的坠香髻,簪了柄坠了碎黄钻的白玉簪,却没想到殷梨亭记得那般深刻。 殷梨亭手上极是轻柔,将路遥头发梳开,仔仔细细的绾了个与那晚一模一样的坠香髻,却并没有取放在桌上的金银缠丝的凤簪,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翡翠簪轻轻簪在了路遥发髻之上。这翡翠簪雕成竹叶模样,晶莹剔透通体飘翠几若欲滴,便是外行也看得出是极难得的东西。路遥惊讶的看着殷梨亭,到不知他身上何时带了这般事物。 殷梨亭脸色微红,解释道:“当初在杭州的时候,我见了这簪子,便觉得极是配你,于是就买了来。只是后来,怕小遥你……一直……一直没敢送你……” 一番吞吞吐吐的话,简单无华,没有所谓的浪漫,也并非动人的誓言,可路遥的心忽地一下扬了起来。殷梨亭,是一个会悄悄去爱,认真去做的人,甚至不求结果,不问因由。路遥轻轻的抬手握住了殷梨亭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簪簪子的手,极轻极快的吻了一下。看着殷梨亭瞬间布满红云的脸,轻笑调侃道:“这算是聘礼?” 半晌殷梨亭听得路遥未有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得路遥手里正拎着一块极书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白璧无瑕,上面用兰白二色混合丝线打了精巧漂亮的复翼磐长节,下面则坠了轻盈的流苏。“普济医会那时候抽空打得。虽然缝人皮和、咳咳……绣荷包的手法差上不少,不过打结的手法倒是差不多。我见借你那剑上空落落的……就、咳、就想若是坠个剑坠便会好看很多。”说着指向那柄自己“借与”殷梨亭的师赐长剑。 殷梨亭眼前一亮,连忙那个过来,欣喜不已的拿着那剑坠,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打量,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好,仔细收入怀中。路遥笑出声来:“那是剑坠……咳咳、咳,你,不系在剑上、咳……收起来做什么……?” 殷梨亭却是不答,一径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犹如春池涟漪缓缓荡开。 路遥最是拿他这幅模样没有办法,微一抚额指着另一身喜服道:“六哥……咳,你不去换么?” 殷梨亭这才想起来自己尚未更衣,拿起那套衣衫,忽地觉得不对。总不能让路遥此时出得门去等他在屋内更衣。微一犹豫,拿了喜服就要往外走,却听路遥道:“六哥莫要出门去了,外面风冷,咳咳,咳咳咳……一开门这屋里冷得很。” 殷梨亭一愣,听得路遥道:“我到床帐里去便好了,六哥你……咳、就在这里换吧……” 殷梨亭正要说什么,就见路遥勉强站起身,扶着桌子回到了床上,将帐子落下,复又探出头来补了一句:“咳咳、咳咳咳,六哥放、放心,我不偷看的……” 殷梨亭不知是羞是笑,见得路遥缩了头会去,拿着衣衫去了屏风后面,快手快脚的换的整齐。出来给路遥一看,暗红色皂衣亦是极书的杭锦,绣工精致异常却又不似女子花钗大袖那般明艳亮丽,而是一律的朱红暗绣,光华内敛。路遥见得殷梨亭的模样,忍不住托腮道:“六哥……咳咳,你穿这衣裳漂亮抢眼的紧,咳,岂不是把我都……比下去了?……” 殷梨亭笑着拍了拍她脑袋:“这里就咱们两人,除了你,便谁也看不见了。你还担心这许多做什么?” 路遥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这么说也对。” —— 事出突然,自然也就把什么纳彩纳吉纳征这许多都省了。路遥历来不喜欢拉拉杂杂一大堆说法,殷梨亭更是心忧她身体支撑不住,便连迎亲也因为门外天寒而省去了大半。不过就算是最后一步,所谓拜堂,她也不知道具体礼数。 于是当殷梨亭扶她从床上下来,告诉她该做什么的时候,路遥惊讶的看着他,“六哥怎么知道……咳咳……?” 于是殷梨亭忽然间整个人莫名其妙的红的像虾子一般,嚅嗫道:“昨日洪叔特意同我解释过了一遍,如今他便在隔壁花厅。” “喔……那就好……咳咳,不过六哥你脸红什么?” 殷梨亭被路遥这般追问,瞬间脸色更加殷红,盖因昨日傅洪嘱咐的何止拜堂须得如何?就连拜堂之前若干步,拜堂之后若干步,讲得“事无巨细”。正万般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回答路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边之人气息有些不稳。侧头一看禁不住吓了一跳。只见得路遥脸色又复苍白,有些摇摇欲坠,想来是方才前后一番折腾所致。殷梨亭大惊,连忙揽了路遥靠在他身上:“小遥,要不要上床休息一会?” 路遥深吸了两口气,摇了摇头,“没关系……总要拜完……拜完堂,咳咳咳……才做数的对不对?” 殷梨亭未尝想到路遥如此执著此事,更不忍拂逆她意思,点了点头,取了软红绣金的盖头来。 谁知路遥却是摇头,拿了它扔到了一边去。殷梨亭不解,却听得她道:“六哥,我不要盖那个……咳咳……盖上了就什么都看不到啦,新郎打扮得这般……咳、这般好看,怎能不让我多看两眼?” 殷梨亭闻言,耳际一热,揽着她出门进了隔壁刚刚布置停当的花厅,傅洪已然在那里等了许久。傅洪年已五十出头,去过的婚礼已然不少,便是司仪也是做过的。他明白路遥性情,是以一切按照她的意思明了简单,却是头一次主持这样的婚仪:没有引赞通赞,没有伶人乐班,新人未有红带引绸相牵,新娘甚至没有带盖头,任由新郎半揽半抱着进了花厅喜堂。耳际殷红略带腼腆小心翼翼的新郎,脸色苍白却颇是坦然大方四处打量的新娘,双手相握,两人低眉抬眼之间尽是融融情意,仿要染尽春风。很多年后,每每傅洪同亲朋好友聊及过往红白喜事,都忍不住说起这场简单至极的婚仪,实是他一辈子见过最是动人的一次,盖因万千繁华热闹,均是抵不过片字不付言语、但存眉间心上的“情挚”二字。 殷梨亭将点燃的香递给路遥,扶着她在软垫上跪好。 “跪——献香——” 路遥性子倔强,这一世从未跪过天地,更何谈君亲师,而今日却是跪得心甘情愿。 “跪,叩首——” 殷梨亭深深叩拜。既已结缡,所盼的不过是祸福同享,寿数相当。 “再叩首——” 两人偷偷侧头相视,各自眼中光华流转。 “三叩首——” 青丝垂地,万般缱绻,一如情缘命数早订。 “礼成——” 两人双手交握,一番跪拜对于路遥如今得身体已然很是辛苦,此时全身虚软脑中微晕,脚下一个没站稳眼见便要摔倒,幸得殷梨亭探臂揽住。他见得路遥显然异常疲累难受,连忙双手打横抱了她,冲傅洪点头相谢,随即转身进了房间。傅洪看着殷梨亭背影,微微一叹,暗道难道果真是情深不寿?一时又不知傅秋燃要何时才能赶来此处,禁不住摇头。 第九十一章 红衾为无色 这厢殷梨亭将路遥轻轻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子,一回身见得路遥正看着他,轻轻抚了下她双眼,“小遥,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谁知路遥又复睁开,鼓了脸颊道:“咳咳……六哥你莫哄我……成亲,总是要饮合卺酒的……” 殷梨亭见她坚持,想起苏笑告知过他那酒已然加过枸杞红枣一类生血暖气的药材,对路遥亦有好处,于是取来了以彩绸相系的酒杯,递给了路遥一只,自己持了一只,倾壶斟满。此时屋外夕阳渐去,屋内却是红烛高举,荧荧暖芒映着琥珀一般馥郁芬芳的女儿红,两人双臂相交,气息近在咫尺,殷梨亭亦不知是路遥身上芬芳还是这酒液清香,心中暗盼这酒可以再多喝些时候。那酒入口酸甜苦辣错杂,异常甘美却又无可言喻。 一杯饮尽,路遥苍白多时的脸上竟也显出些许红晕,温暖闪动的烛光下娇艳至极。殷梨亭心中猛然一动,脸颊颈间血液上涌,却随即强压下去,借转过身去放酒杯来掩饰与那喜服同一颜色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到床边,小心翼翼替路遥解下华美却沉重的外衣,拉过又软又厚的被子将她密密盖好,“这回礼全了,小遥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会觉得好些。” 没承想路遥仍旧不闭上眼,而是一把拽住殷梨亭的袖子,推开被子坐起,大大的眼睛眨了又眨,眼波盈盈犹若春水,“六哥,你还糊弄我?” 殷梨亭尚未开口,便觉得呼吸一窒,竟是路遥欺进他身前,双手搭在他颈项间,探了头轻轻吻在他唇角上。殷梨亭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双手不由自主抱住路遥,却又不敢用力,想推开她亦是不能便是再笨,当此际者怎可能不知晓路遥意思,可想到路遥如今身体,他又如何敢动?直到路遥一个吻结束,笑盈盈的看着他,他才呼出那憋了半晌的气,满面殷红,一手轻轻拂了路遥发丝,柔声道:“小遥,不可以的,你身体需要休息。” 路遥看着他,眨了眨眼,果然见他立时不知所措。她又眨了眨眼,看得他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连身体似乎都僵了。她趁机上前,双手抱住他的腰,仍旧抬头贴上他的唇角,这回却是轻轻舔了一下,立时便感到衣衫下灼人的热度和僵硬的肌肤。路遥正要得意的笑起来,却忽然觉得身边之人小心翼翼的拉开她的手,气息不稳,却又似乎在强行抑制住什么,双唇贴在她额头上柔柔一吻,微微喘息半晌才开口道:“小遥,你不能劳累,听话,闭上眼睛好好睡。”从不愿对路遥说一个‘不’字的殷梨亭,此时却颇是坚持。 然而若论坚持,他却不是路遥的对手。只见得路遥眼中笑意流转,忽地上前靠进他怀里,微凉的唇直接印上他的,吮吻流连。殷梨亭心弦涌动,一时间万般情愫再也难以推开,情不自禁的揽住,本能一般的轻轻回吻着她,可他心中仍旧念着路遥身体不适,不敢多动一下。然而忽然觉得竟有一双颇凉的小手偷偷摸摸的从他衣襟探入,调皮的在他腰际划来划去。殷梨亭全然未曾料到,禁不住一阵颤抖,却抵不过心底深浓情愫。待得他终于平复过来,腰带已然不知去向,路遥的手伸过中衣贴着他,“小遥……不可以……你身体……” 路遥才不理他,两只小手继续捣乱,“咳……随六哥你如何说……,我们大可如此、咳咳、耗上一夜……反正我就是不闭眼睡觉……咳……” 殷梨亭闻言,知她必然说的出做得到,情动之中脸色殷红,尽极小心翼翼的回吻住她的唇,仿如虔诚膜拜。路遥几乎能感到他的拳拳情意和些微担忧,悉数透过急速的心跳传来过来。一时之间两人分不清是方才饮过的女儿红还是心中爱意,只觉得酸甜苦辣悉数涌上,浓的化不开来。殷梨亭满腔情愫似要蓬勃而出,浓厚得无处乘放,最终化作温柔缱绻的动作,柔抚着路遥肩颈后背,低声道:“……小遥你若不舒服定要立刻告诉我……” 路遥心中微痛,忽地双眼一酸。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将她放在心尖之上。她双手轻拨,将殷梨亭白色中衣合着喜服拨开,轻轻将脸颊贴在他因常年习武而结实宽厚的胸膛,想要去感受那下面的不停跃动的心。 殷梨亭心中狂跳,禁不住抱住她,只听得她叹息:“六哥……咳咳,你好暖……” 路遥这些时日被寒气折磨得难过,中衣之下肌肤冰凉。殷梨亭心疼不已,本能一般的将自己的肌肤贴了上去,全心全意的念着能让她暖和些,没注意到如此一来一往间原本便被路遥拨的松散的中衣滑落下来。他两手轻轻摩挲着路遥四肢腰际,只盼得能多传些热量过去。路遥被搅乱了气息,轻轻“嗯”了一声,稍稍侧身,却不小心挣开了中衣的系带。殷梨亭见得那里面小衣,全身但觉轰得一下犹如火烧,便是立时闭上眼睛,可它衬托出的异常美好窈窕的曲线却在眼前闪现不去。 殷梨亭一离开,路遥立时觉得身上一凉,她这段时日极是畏寒,禁不住低声道:“六哥……冷……”听得此言,殷梨亭再也顾不得其他,连连揽了她入怀,耳鬓厮磨间,小衣的两条系带也不知被谁弄得松开,散落在一旁。 自从受伤,这些日子以来路遥脸色始终苍白,然则此时红烛暖帐之中,她脸颊嘴唇竟也被映出三分血色,加上此时眼波盈盈流转犹如春水一般望着殷梨亭,带着几点迷蒙神情,端地动人。她神智有些昏昏沉沉,但是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殷梨亭每一个动作均是轻柔至极小心翼翼,仿佛眼前之人一碰就碎了一般。他火热气息便在她耳畔,似是极力克制其沉重,生怕惊扰到她。一只手揽住她腰际,逡巡摩挲,宽厚而滚烫。另一只手替她拨开额畔两缕长发,轻轻琢吻她双眼。近似虔诚膜拜一般的轻拂摩挲,仿怕惊吓到她,辗转流连于眼睛眉心,继而滑过鼻尖脸颊,终于贴上她的双唇缠绵不去,渐渐温暖冰凉的唇。 路遥两只手不知所措的四处摸索半晌,最终环在殷梨亭劲瘦的腰际,颇是紧张的紧紧扣住,却又不由自主的陶醉于殷梨亭极尽温柔缠绵的轻吻,直至停下来时她已然有些微喘。 殷梨亭忧心她如今极是畏寒的身体,继而将其搂在怀中试图温热她颇凉的身子,然则与心爱之人肌肤全然赤_裸相贴,情潮悸动汹涌。殷梨亭只怕路遥身体受不住,强自抑制住冲动,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按下涌动不已的绮念。一低头,只见得路遥正看着自己,清亮的目光里此时如蒙了一层薄薄水雾,带着三分娇媚颜色,极是动人。一瞬间他只觉得似乎全身都要烧起来一般,低头再次吻上她的脸颊,双唇逡巡柔抚着路遥白皙颈项与秀丽锁骨。感到怀中之人一阵微微颤抖,他连忙压下所有动作,担忧的看着路遥。然则尚未等他缓过神,只觉得路遥忽地抬头吻上了他喉间,甚至调皮的轻舔了下那里。殷梨亭重重喘息,“小遥……”随即抚住她面庞,深吸口气压下一切恐会让她不适的动作,“小遥莫要闹……” 谁承想路遥听闻此言,轻笑出声,随即环在殷梨亭腰际两只微凉的小手更是调皮的在殷梨亭肌理分明的背上如跳舞一般上下挪动轻点,眼中满满是如小孩子恶作剧一般的笑意。殷梨亭瞬间觉得血液上涌,心跳急速加快,倒吸一口气,连忙将脸颊贴在路遥颈项,闷声道:“小遥……小遥……” 路遥笑得正有些小得意,忽听得殷梨亭悔道:“小遥,不行,你身体……唔……”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路遥吻住,没了生息。路遥贴紧他,过得良久,直到她已然喘不上来气这才分开,“我是大夫……六哥你可不是……” 殷梨亭顾不得紧绷的身体,拂开路遥碎发,凝望着她双眸半晌,轻声叹息,声音微哑:“你若是难受,定须得叫我停下,莫要忍着。” 路遥叹气,“六哥……我又不是瓷娃娃……”言罢双臂抱住殷梨亭,微微抬头,樱唇沿着他喉间亲吻而下。殷梨亭强忍住喘息悸动,抱着她拍抚半晌,微微低头,情不自禁的轻轻含住路遥耳垂。“六哥……嗯……”这次忍不住喘息的却是路遥了。她还没缓过劲,便觉得殷梨亭温柔啄吻着她微凉肌肤,缓缓沿着锁骨向下,随即胸口一热,极尽缠绵的吮吻流连在那里。路遥全身无力,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身体些微颤抖,声音愈发柔软,“六哥……啊……梨、梨亭……” 殷梨亭听得路遥这般唤他,苦苦压制许久的身体仿如火花一般燃烧起来,一双手本能的流连轻抚过路遥纤细的秀腰,平坦的小腹,以及修长如小鹿一般的双腿,逡巡摩挲良久。路遥但觉暖热的手掌带着茧子怜爱异常的抚过自己微凉的肌肤,那种感觉舒服的令人叹息。一双手缠上他腰际,同样的方式触抚着紧瘦有力的肌肤。 情至浓处,全无经验的两人一举一动皆是随心本能。双掌相握五指交缠,双腿轻碰追逐在一处。纵然殷梨亭已然反复压住火热绮念,千般万般小心轻柔,一举一动极尽呵护,可当他极缓慢的进入到那柔腻温热之地的时候,路遥仍旧全身僵硬紧绷,双手死死的扣入殷梨亭后背,“梨亭……唔……”,逸出的声音不知是微泣还是轻吟,将脸埋在殷梨亭颈侧。殷梨亭心中仿如弱絮轻沾,心疼万分,低头吻上路遥的唇,一双手柔柔的按摩着路遥绷紧的身子,口中喃喃低哄着:“小遥……小遥……不痛了……”担心路遥身体虚弱,他毫无所觉似的忍住愈发强烈的冲动,定定停在那里,只盼她能好过一些。 仿佛过了千年之久,他怀中路遥轻微动了一动,“嗯”的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一直在深呼吸的殷梨亭额际大颗大颗的汗水滑落,他怕路遥难受,动也不敢动半分,一手揽住路遥的腰际,一手轻轻的抚过路遥脸颊,吻上那里。脑中一直混混噩噩的路遥这才略略清醒片刻,终于看清殷梨亭异常隐忍的表情,心中一酸,眼前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始终都将她放在第一位考虑,好不好、愿不愿、快乐不快乐,难过不难过,而从来未考虑过他自己。路遥眼中微湿,身子微微一缩,感到殷梨亭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却还强自压制住任何动作,犹自轻轻在自己耳畔柔声安慰:“小遥,不痛了……不痛了……” 路遥轻轻抬头,用舌尖舔去他额头一滴汗水,伏在他耳边悄声道:“早就不痛了……” 殷梨亭睁大眼睛,里面乘着满满的心疼,似确认似担忧的看着她。路遥轻轻一动,又悄声道:“笨蛋……” 殷梨亭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却又似飞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交融的身体因为这一下几乎一起颤抖起来,两人同时轻吟出声。 情之所至,心弦不歇。积淀满怀的深浓情愫弥漫在耳鬓厮磨的气息间,唇齿相依,爱意交缠,阵阵尽极缠绵的低语和缓慢的律动,每一次都伴随着缱绻缠绵的啄吻。没有激烈荡漾狂放不羁,唯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里盛满着恒久未变的心疼爱怜和越积越高的喜乐欢愉。直到那欢愉全然淹没了两人,路遥紧紧抱住殷梨亭,将脸颊深埋进他肩颈之中,不住唤着梨亭二字,颤抖不已。殷梨亭只觉得积蓄许久的炙热仿如暗夜的烟花一般,瞬间炸开,映澈灵台,绚烂至极。 红烛帐内,香衾暖被,路遥身体虚弱,疲惫不堪地偎在殷梨亭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未曾知道身边之人轻轻拍抚着自己,双眼溢满切切爱意,靠在自己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鲜艳异常的明红彩帛也被这深浓情愫应和着絮絮柔声低语衬得失去了颜色。 第九十二章 声声子规啼 路遥睁开沉沉睡眼,首先感到的是自己蜷缩依偎在一个极是温暖的怀抱里,舒服得令人叹息。自己头枕在他的肩上,脸颊贴在他胸口,一双手搭在他腰际,温和的热力从两人相贴的肌肤处传来,暖着她微凉的身子。路遥微微一动,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酸软疼痛,禁不住轻吟出声。 但听得头顶殷梨亭轻声唤道:“小遥……?”随即她感到一只大手轻轻帮她按柔肩颈与双臂异常酸痛的地方。 路遥抬起头,见得殷梨亭半倚在床上,一手握着她的,看着她的双眼当中满溢着无可言喻的温柔情愫。她蓦地想起昨晚便是这双眼睛,光是这样看着她,便让她的心万般柔软,几乎不知今夕何夕,无法自已。红烛暖帐两人情动之时的点点细节忽地浮现,路遥竟是刷一下红晕涌上脸颊。昨晚她只想让他能够暂时忘却以后,只觉快乐开心,是以自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3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端地热情,借着一点酒意,胆子格外地大。然则如今醒来,竟是头一次破天荒的自己红了脸颊,而不是殷梨亭。 殷梨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轻声在她耳边问道:“小遥,还痛么?” 路遥蓦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以殷梨亭的腼腆居然会如此问她,鼓了鼓脸颊,小声道:“还……还好……就那么一下,咳咳……” 殷梨亭本是很担忧的看着她,听得他回答先是一愣,随即瞬时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小、小遥……我、我是说……是说你身上是否酸痛……的厉害……” 路遥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摸了摸鼻子,“也还……还好……咳咳……”见得殷梨亭面红耳赤目光四处游弋,感到贴着自己的肌肤温度迅速升高,路遥忽地坏笑起来,抬头轻轻吻了一下殷梨亭的耳垂。殷梨亭全身猛然一僵。昨夜纵然他万般担心路遥的身体,可是那美妙如斯情意交融的滋味却是萦绕不去,端地令人神魂俱醉欲罢不能。更加他廿载习武,又值年少时分,精力旺盛蓬勃,一场缠情醉绵过后不似路遥一般疲惫万般的沉沉睡去,而是几乎彻夜未眠。可他却担忧路遥难以承受负荷,于是强抑住绮念渴望,搂住依偎熟睡的路遥定定坐了一夜。清晨时分路遥这轻轻一吻,立时让他差点难以自已,几乎要运起武当心法调息。 路遥如做了坏事得逞的小孩子般,挑眉笑了起来。忽见的殷梨亭乌发湿润,身上还有阵阵皂香。好奇之下伸手一抹,只觉得触手冰凉,禁不止打了个哆嗦。殷梨亭连忙将她那只手拉进怀中,轻轻摩挲取暖,听得她道:“六哥你头发怎么湿了?还那么凉?” “没事的,我方才用井水冲了一下而已。” “井水?那多凉?!……咳咳……这个……”路遥既是大夫,稍微一想即便明白其中缘由,心下说不清是暖是酸,将脸埋进殷梨亭胸口,双手抱紧他,一颗心不知可以何处安放。两世生死轮转,她有过无数期盼和梦想,盼得自己医术卓绝出众,盼得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盼得秋燃能安然平静的生活,盼得若长九泉之下得以欣慰,盼得自己可以为自己关爱与关爱自己的人担负起过去是是非非。她也更明白,这些盼望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去实现的,否则便永远只能是期盼。于是这些年来,再累再难,她始终一边笑着,一边咬紧牙走下去,三千苦乐行遍。到得今日,这些期盼果真一一实现。可是如今,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身侧之人能够平安喜乐,更莫要遭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犹如剥离血肉一般的痛苦。可是这次,无论她怎样努力,却终究无法达到了。青丝结发也好,忘情缠绵也罢,莫不是盼着能让眼前之人暂时忘却近在眼前的事实。路遥清楚于一些人来说,深浓情愫便是这世间最无法抹去的东西,她更清楚她所做的对于殷梨亭无异于饮鸩止渴,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正自心中异常难过的时候,忽听得殷梨亭在她耳边柔声道:“唉,小遥,你又在一个人钻牛角尖了……” 路遥抬头看他,见得他眼中光芒轻柔和暖仿如四月春阳,叹息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六哥……”她额头轻轻蹭着殷梨亭,似是不知如何是好,又似舍不得这般安静的时光。 两人便这般静静的相拥良久,仿佛片刻便是几度年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路遥先自收敛心绪,伏在殷梨亭怀里轻轻动了动,“六哥……我想、咳咳、洗个澡……” 殷梨亭闻言,点头应道:“好,我便去烧水,你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了。”说着起了身。路遥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了白色中衣,而自己身上却是未着寸缕。她便再是大方也终究是女儿家,昨晚万般热情不过是借了三分酒意,于是当下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一眨一眨的。殷梨亭却是用那又软又厚的被子将她密密盖好,确认四处都未有漏风以后,才轻轻拂了她眼睛:“小遥你再睡一会吧,我烧好水便叫醒你。” 路遥这回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看着殷梨亭出了门。被子下面的手,却是搭在了自己的脉上。与苏笑一样,四指探脉,闭上双眼切得格外仔细,心中暗自盘算着从武当到得此处需要几天,从昆仑到得此处,又需要几天。她少年出道,行医多年,头一次用上四只手指,也是头一次如此拿不定主意。是以直到半晌殷梨亭回来坐在床边轻声唤她,她才发现竟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小遥,水好了。”殷梨亭拍了拍她。 路遥睁开眼睛,“六哥,你同洪叔和苏笑说……咳咳,他原本方子……将人参由四钱加到八钱,红花由二钱加到……咳咳,加到六钱,去掉杜仲,改用……咳咳,改用颠茄。” 殷梨亭应了,怕有差错又和她核对一遍,随即点了点头:“好,待会我便去同他说。小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路遥刚刚点头,随即想起自己身上却是半件衣服也未有,又连忙摇头。却见得殷梨亭红着脸从身后拿过来一块极大的柔软绵巾,双手伸到被子下面将她用绵巾包好,随即打横将她抱了出来,几步走到冒着热气的浴桶跟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了进去,一边有些结结巴巴的嚅嗫道:“洪叔……同我说这两日你若走动……会……会痛……,我才……才想了这法子……” 路遥见得他的模样,方才那点不好意思悉数被心中的好笑冲去,“六哥……咳咳,我觉得……冷水澡肯定没有热水澡舒服……是不是?” 殷梨亭先是被她说的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小、小……”一个“遥”字还没说出,就觉得路遥微凉双臂抱住了自己颈项,带着药香的唇直接贴了上来,轻轻啮咬着自己唇瓣。心爱之人缠绵流连在自己唇上,殷梨亭便是自制力再强,也忍不住抱住怀中之人,动情回应,一时间挂着彩帛红帐的房间荡起融融春意。然而尚未过得片刻,路遥忽地觉得胸口一阵寒气上冲,立时禁不住猛咳起来,那寒气似乎要从肺中挣扎而出一般,让路遥几乎无法呼吸,咳得撕心裂肺。殷梨亭满溢的情愫立时变为了不可抑制的心焦,却又无法昨任何事情,只能扶住靠在自己身上的路遥,一边拍着她后背为她顺气。过得半晌,路遥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几乎要悬在喉头的心方才落下一半,然则下一刻却立时沉到了谷底,绝望和恐惧立时袭遍全身,盖因路遥终于停下了咳嗽,顿了一顿,忽地一口血呕了出来,落在雾气蒸腾的浴桶里,鲜红异常。 “小遥!小遥?!”殷梨亭肝胆俱裂一般的抱着忽然昏过去的路遥,瞬间觉得连呼吸仿佛都困难起来。 —— 苏笑一一收回了金针,听过殷梨亭告诉他的要改的方子,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路遥许久,又抬头看了看坐在床边面色灰白紧握着路遥的手的殷梨亭,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他这辈子从来都只说话,不叹气,然则这几日叹过的气却赶上别人半辈子的次数了。思量半晌,终于低声道:“路遥要改,就改吧。” 殷梨亭忽然开口道:“苏笑……小遥她……还有……还有多久……?” “这……要看她自己了。身为大夫,再怎样高明,也终究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路遥更是清楚此事。”说着一手搭上殷梨亭得肩:“你好好陪着她吧,她似是在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殷梨亭心中大恸,良久低声道:“她想来在等秋燃兄从昆仑山赶过来。” “昆仑山?”苏笑喃喃不解。昆仑山至此少的也需半月时间,以路遥所改的药方,那绝不是能让她撑到那么久的。若想要撑到傅秋燃到来,就应该用他原来的方子,药性缓和治不得病却能让人拖得更久。而这个新的方子,却是加了下血止痛的药物,到更似希望保得神志清醒。 他虽然不懂路遥用意,可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中原因她定然不欲让殷梨亭知晓,是以不再提起。只是拍了拍静静坐着一动不动看着路遥熟睡得殷梨亭,随即转身出了门去。 殷梨亭脱了鞋子与外衣,躺倒路遥身侧,将她揽进怀中。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吻着她额头,一语不发,眼角抑制不住的湿润起来,沾湿了崭新红艳的鸳鸯绣枕。 第九十三章 然诺千金重 十一月初十夜,徐州路官道上,四骑快马由西疾驰而来。马是上好的青骢马,体壮腿长,然则此时却也显出疲态,连续奔驰了两日夜,便是再好的马也吃不消。马上四人年岁不等,长者年近四旬,幼者未及弱冠。此时四人虽是满身风尘,精神却是尚好,骑在马上身形挺拔,未显疲态。这四人正是连夜由武当直奔嘉兴的俞莲舟俞岱言张松溪和莫声谷四人。两天前武当接到路遥的朱漆急件,一读之下武当诸侠均是惊疑不定,便连张三丰也皱了双眉,当即令俞莲舟与张松溪二人直赴嘉兴。俞岱言和莫声谷听闻,却是执意要同来。事出紧急,四人不敢耽搁,日夜不眠赶路,这才于第二日晚间到了铜官。 莫声谷拍了拍自己所骑的青骢马,皱眉道:“二哥,这马再跑下去怕是不行了。我们且在此处饮马休息片刻吧。” 俞莲舟也感到自己的座骑体力有些不济,沉默着点了点头。四人翻身而下,将马牵到附近河边,任其饮水吃草。张松溪打开身上包袱,取了干粮饮食出来,分与几人。莫声谷此时颇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二哥,路姐姐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句话,却是问出了几人心中的疑惑,禁不住面面相觑,一径沉默。良久张松溪方开口道:“这么大的事情,小路她……怕是不会乱说才是……” 俞岱言一扼腕,重重吐了口气:“当时清凉山上成昆那厮明明已经中了两掌一剑,当场气绝是板上钉钉的了,怎么可能还活过来?!” 张松溪皱眉良久,忽地灵机一动,展开那信,仔仔细细辨认其上字迹,试图从中找出些破绽来,盖因路遥信上所说,众人均是不愿承认是真的。其他莫声谷和俞岱言也略带期盼的看着他,只望他说那信有问题才好。然而张松溪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颓然放下手,摇头道:“这确是小路的字。小路的字仿得是六弟的体,又带了几分自身的飞扬之气,旁人很难仿得来的。” 此时一旁一径沉默的俞莲舟开了口:“那信想必是真。你我师兄弟在秋翎庄两月有余,见过他们传书的手法,这朱漆急件和传书的飞鸽,决计不易作假。” 这件事情俞岱言和张松溪心里都是清楚的,可是想到路遥信中所写,禁不止皱紧眉头摇头叹气。不大的薄薄笺纸上,字迹颇似殷梨亭的手笔,却又有些凌乱不羁:“……昔日莆田少林净悲大师言道冥冥天道因果有报,今时一一应验。路遥德行有亏,今得此果报实属该当,然则只恐连累六哥伤情哀命。路遥亦曾历经生离死别之苦,深知其中滋味,到得今日仍为所惧。如今时日无多,拳拳切切只盼六哥过得此际,能得安好,莫如昔年路遥一般。今书与真人与诸位,还请速来嘉兴南郊十里竹谷,六哥有诸位兄长在侧相顾,路遥亦可放心而去。盖病势渐沉,时日无多恐难久候,只得夙夜以待,还望甚之速之。十一月初六夜,路遥字。” 莫声谷忽地开口问道:“路姐姐说净悲大师言她冥冥天道因果有报,这倒是什么因?什么果?路姐姐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这许多年,就是不得善报?怎么会得如此恶报?什么叫做德行有亏?真要有亏,为什么那个成昆倒是怎么都死不了?” “七弟,”张松起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冷静一下,“如今说这些都无甚用处。小路伤在成昆手上,却是因为我武当才卷入的这些武林是非。如今我们须得要赶紧想办法才行。” 莫声谷皱眉,“想办法?路姐姐自己都治不了的病,我们却是要去哪里想办法找大夫?” 俞莲舟沉声道:“秋翎庄乃是江南与山东一带最大的药商,能将一个医会办得如此规模,这路子里的人脉定是极广,如今傅庄主想必正在想办法。” “是!”俞岱言重重一点头,“前些时候普济医会上这么多有名望的大夫,又怎可能没有人能治小路的病症?” 莫声谷连连点头,张松溪心中却是叹息:路遥这病症想必是难有大夫可治。否则她又何必星夜而书这样一封交代后事的急信? 俞莲舟此时却开口道:“多说无益,赶紧赶路当是要紧之事。” 主人皆是点头,一径翻身上马,张松溪忽地侧头看向俞莲舟道,轻声道:“若小路有个万一,六弟他……” 俞莲舟目光微沉,听得一旁俞岱言道:“六弟性情软弱,又钟情于小路,这……唉!” 张松溪却是缓缓摇头不言。 俞莲舟再不多说,催马当先而行,俞岱言等人连忙跟上,披星戴月向西往嘉兴疾驰而去。 —— 同一时间,川中道上。一队人马急速往东飞驰而去。忽地一只飞鸽扑棱棱的冲入人马之中,落在当先一人肩头之上。那人一身白色衣衫此时已然泛出些许灰色,想是一路疾驰而来不及更换清洗。他取出鸽腿上竹管中的短笺,飞快看过以后颓然放下手。 紧跟其后的宋晋文上前,接过那信笺细读。那信乃是徐天写给傅秋燃的。“……大小姐的医案和同苏大夫的诊断药方,属下已呈山东叶老大夫、怀川楚大夫亲览。其所回复皆与苏大夫相同。今刚收到傅管家回信,其中言道大小姐改动了药方,如此或尚有回旋余地。”之后附着的,便是叶、楚两位大夫的诊断。 “庄主……”宋晋文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傅秋燃。显然,叶、楚两位可说是如今最是德高望重,长于此类病症的老大夫都已如此说,路遥的病恐是难有回转。 傅秋燃闭了闭眼,咬牙沉声道:“留在昆仑山中的人可有消息回报?可曾找到所要之物?” 宋晋文摇头:“两个时辰前刚有讯报,未有找到庄主说的那东西。” “同他们说,每个时辰放出鸽子报一回。”言罢猛一抽座骑,绝尘而去。宋晋文等人连忙跟上,以为他只盼得早一分到得嘉兴才好。却不知傅秋燃心中隐隐的恐惧害怕,想要到得嘉兴,却又不敢直视那一时分。 —— 殷梨亭半倚在床头,一手轻轻拍抚着偎在自己怀中的熟睡的路遥。这两日里路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睡不到两个时辰即便醒来,一醒来就不停和他聊天说话,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头一日他心下极是高兴,以为她病情有所好转,是以精神才好了不少。谁承想到得当晚,路遥的的咳嗽却是愈发厉害起来,待得停下,他一翻她遮口的帕子,只见上面赫然一片鲜红之色,妖艳至极。彼时他面色苍白的见得路遥极是平静的换了帕子,随即当做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而言笑晏晏的同他讲述岭南点心美食,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坐在她身边,轻轻的揽着她,声音微哑的应着她的话。 几日来路遥咳血之症愈发频繁,从半日一次,转眼到得现在几个时辰便是一次,身体也更发畏寒,夜夜靠在他怀中,全身却仍旧冰凉。他两次问得苏笑,苏笑却都只说了一句话:寒气逆袭,心肺二经受创,有此咳血之症再也正常不过。殷梨亭问他可否以内力为她驱寒,苏笑却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言道除非你不想她再受这罪而立即要了她的命,否则千万莫要这么做。殷梨亭听得心中森然,扭了头去掩饰红了的眼眶。 路遥这边过得片刻即便转醒,“六哥……”路遥轻轻抱了殷梨亭腰际,将额头蹭了蹭他手臂。殷梨亭柔声道:“小遥,再睡一会儿吧。你才睡了一个多时辰。” 路遥摇了摇头,“不要,睡不着了。” 殷梨亭叹息,双指悬在她睡|岤之上,正要点下,却被路遥看也不看,轻轻一回手握住手指,“六哥,我真的不困了,咳咳……咳、倒是饿得紧。” 殷梨亭听她这般说,这才不再坚持,“小遥想吃什么?” 路遥侧了头想了半晌,忽地一笑:“烤鱼。” 殷梨亭点头,谷中的瀑布下面的水潭中,便有不少颇肥的游鱼,“好,我去去便来。”说着替路遥盖好被子,又将傅洪送来的和阳暖魄塞进她手里,“小遥你好好躺着,待会一睁眼,鱼就可以了。”路遥这回果然闭上了眼,殷梨亭这才放心出了去。 待得他手中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路遥仍旧老老实实的闭着眼睛蜷在被子里,殷梨亭微微放心,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便见她自己张开了眼睛轻笑道:“六哥,我都闻到啦,咳咳……你烤鱼的手艺也有不少……咳咳,不少长进啦!”殷梨亭扶她起来,回手端来那烤好得鱼持了筷子仔细将鱼刺替干净,一小块一小块的就了粥喂给她。路遥今日似是食欲上佳,很快便将那鱼吃的干净。殷梨亭递了擦手的帕子给她。刚得收拾停当在床边坐了下来,就忽听得路遥道:“六哥,我求你两件事情,好不好?” 殷梨亭听得此语,一手揉了揉她头发,道:“小遥,你我既已成亲便是夫妻,怎可用这‘求’字?你径说便是。” 路遥轻轻靠在殷梨亭肩上:“咳咳……六哥,我以前所有的医案,论著……都在秋燃那里。他自会……咳咳,印制成册,以流传于医者当中……可是、可是,竹谷毕竟算我师门,而……这里的功夫……我却是没有好好练过多少……”说着抓了殷梨亭的手:“六、六哥……这许多招式心法……你记得带回武当……找了、咳咳……找了合适的人传了下去……我也便尽了自己的责任……” 殷梨亭闻言着实一愣,忽地意识到路遥竟然在交代后事,立时胸中仿如撕心裂肺一般,一把抱住路遥,下颌抵住她头发:“小遥……不会的。这些功夫当由你自己传下去才行……我不答应……不答应……” 路遥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执了他的手,“六哥,我们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必然要做的事情,由不得自己择选,是不是?就像你日后也、咳咳……也必有责任,将武当的一脉功夫传承下去不是?我这些年来执着于医道,得了这些功夫的好处,却未尽到、咳……尽到自己当做之事,心下不安的紧。六哥,所谓夫妇一体,这事只有、咳咳……只有你来办啦。” 殷梨亭终是沉默,心中却如倒海翻江一般。他知路遥心中极重责任,无论何事,凡是她觉得是该当所做,必不遗余力。可是这头,他却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去。 路遥却继续道:“至于第二件事……咳咳,六哥,”一翻身恳切的看着他,“是秋燃。我同秋燃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我还有你,咳咳,可是秋燃却是再无他人相护……秋燃他表面精明,其实脆弱的很,咳咳、昔年若长离去他已然痛彻心扉,如今我亦离去,叫他情何以堪?咳咳……六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看顾于他……万莫让他如当年若长离世后那般,咳咳……” 几本桃花岛的功夫,便是责任,亦非恳切之事。可是路遥和傅秋燃之间相依为命的情分有多深多重,殷梨亭再是清楚不过。见她眼中切切之情,澄心澈骨。路遥看着他,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感受到他那几乎渗入一呼一吸间的艰难和犹疑,就好比她允诺离去的若长绝不在他忌日哭泣之时那般。彼时她也曾怪怨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顾若长,可是如今,他的心情她终于明了的一清二楚。诸般苦痛都有过去一日,便如她在纷纷扰扰之后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她知晓殷梨亭重情亦是重诺,如此诺言,便是帮他渡过这诸般苦痛最好的方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然渐渐泛白,殷梨亭深出了一口气,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极缓极慢的点了三次头,“小遥,我应你便是。” 然诺千金,缘浅情深。 第九十四章 莫失亦莫忘 苏笑沉默的将煎好的药递给殷梨亭,看着他一点点喂路遥喝下去。平常苏笑不敢见路遥,极少进得谷来,今日则殷梨亭特意叫了他来看看。盖因昨日起,路遥前些日子愈发严重的呕血之症竟然忽地停止了,越来越少的睡眠却仿如积累到一起一般,接连睡了个时辰都未有转醒。殷梨亭大急,连忙找了苏笑来诊脉。 苏笑搭完脉,心下一沉。路遥将他原本的药方子改了,就是为了下血、提神之用,而如今不再有效,乃是病入沉疴,药石已然不及之故。看着殷梨亭将药一点点喂完,苏笑坐在桌前抬手极快得写了个方子。殷梨亭拿过一看,但觉脑中“嗡”的一声,晴天霹雳一般,疼痛的感觉由胸中极快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经久不去。 那纸上方子竟只有一味药:人参三两。 人参三两,和水两盏煎至一盏,细服。是名独参汤。 殷梨亭不懂医道,可是这么有名的方子便连他这个不通药理的人也是知晓的。独参汤,乃是医家开给重症弥留之际病患的吊命之药。 “我不知道路遥在等什么,但是显然她等的人还未来。这药……煎好了就直接给她用了吧,她心里明白的。”言罢,拍了拍殷梨亭肩膀。昔年泉州时他极是不喜欢这个有着明澈眼神的青年,觉得他不离路遥左右实在讨厌,可是如今,他忽然觉得如今能陪在路遥的身边,看着爱入骨血之人一点点离去,这样的勇气让他微酸却又敬重。因为这样的勇气,他没有。 殷梨亭看着那短短的药方,手微微发抖,可是路遥前时嘱托却仍就历历在目,一时间耳边又回响起师父张三丰曾于俞岱言重伤之时的言语:这世上谁人不死?他抚过路遥熟睡中苍白微凉的脸颊,忽觉的眼中温热酸涩异常。 —— 路遥醒来的时候,只觉的精神格外好,以前压在胸口那种沉沉的感觉竟也轻了些,倒是口中有种人参特有的苦涩味。她些微一顿,便知道那是什么。独参汤,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名字有些森然不祥,没想到自己也有用上的一天,禁不住苦笑。身为大夫,这样的时刻,她在别人身上看过许多回,诊过许多回,这今日一早的精神上好是因为什么,她清楚得紧。微微侧头看到睡梦中仍旧皱紧双眉的殷梨亭,她情不自禁的轻轻抱住他。这些日子殷梨亭几乎没有合过眼,每每心痛难过的时候都不愿让她看见,而是借口出了门去,回转回来的时候面对她又是温和轻柔的笑意。许是这许多日心力交瘁,往日里只要路遥微微一动就会转醒的殷梨亭如今却是睡得正沉。路遥看着他清隽的双眉间拧成的“川”,轻轻俯下身吻了吻那里,果然见得殷梨亭稍稍动了动,缓缓睁了双眼。 “小遥?”和衣而卧的殷梨亭转瞬即清醒过来,见得路遥脸色中竟有三分红润,眼睛格外闪亮,一喜之后随即大恸,却觉得路遥一手轻轻抚着他的双眉,鼻子,乃至脸颊,轻声道了句颇不相干的话:“六哥……你实在很好看啊……” 殷梨亭握住她那只手,正不知所言,听的路遥又道:“六哥,你帮我拿些纸笔来可好?我想要给秋燃写封信。”语气平稳,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一句话总要咳上两三回。 殷梨亭低了头片刻,再抬头时果然微微而笑:“要炭笔?”路遥的习惯他最是清楚。自从武当与他习过字后,每每开方写字多用狼毫,但给秋燃写信的时候必用炭笔硬笺。 路遥点点头。 一如苏笑所疑,她等的的确不是秋燃,而是武当诸人。反复计算,为的是不放心殷梨亭,亦为了不想让秋燃再一次面对这种再不相见的别离。两世相依相扶,她太清楚秋燃的内心,那里有浓于血的情,精明万般的外表下面,面对离别他却远没有她坚强。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盛。生是第一苦,因为生永远比死难。于这两个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化解冲淡这种苦难,纵然万般流连不舍,却也要把剩下的时间卡好。 此时以她身体,这独参汤开与不开服与不服已无区别。同为医者,苏笑此意,不过是在暗示她该做的事情了。 路遥提起笔,本以为这许多年与秋燃患难与共心意相通,已然无甚需要付诸笔墨,可是又忽觉的满腹言语,便是书尽千行亦不足以达其意。然而待到提起笔来,却久久落不下去,多年情义不知从何道起。有道是欲笑还颦,欲歌先敛,如今她却是欲书还休。于是这一封信,从清晨写到日落,到得最后体力不济,靠在殷梨亭怀中良久才写完。看着殷梨亭替她将信密密封了起来,心中禁不住一松,仿佛放开了多年绷紧的一根弦,疲惫的闭上眼将脸颊贴在殷梨亭胸前,觉得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如羽毛一般,“六哥……”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忽地便梦到了年少旧事,孩童时牵着顾若长的手一蹦一跳,少年时在学校里同秋燃四处惹是生非,医学院中挑灯夜读彻夜不眠,头一次穿上医师白袍时一心一意的宣誓,刚做实习大夫时的小心翼翼却又兴奋万分,与若长在战火纷飞中做救援大夫时的恐惧与释然,若长去世后同秋燃的相依为命一朝一夕;梦忽地却又转到了竹谷,初读这许多医书时的惊讶不解,之后与秋燃相逢的喜悦异常,千里独行行医济世时的辛苦和执著;继而心中一跃,梦到了武昌望江楼中那个眼神明澈而殷切的看着她的少年,武当山上动辄脸红腼腆,泉州城中仗剑相护形影不离,孤山梅林里软语开解宽慰,杭州西湖边两手相牵脉脉无语,横塘侧畔相伴天涯的承诺,清凉山上联手拒敌的默契,及至此时竹谷之中尽极简单清淡却又情愫深浓的婚礼洞房。梦境冗长而又清晰,光摇影动,一生两世种种记忆犹如昨日,路遥忽地便想一直这样睡下去,想看看再过后又会发生什么,是否真的是莫失莫忘便能仙寿恒昌,是否真的是不离不弃便能芳龄永济。然而她却并没有梦到以后,睁开眼睛时,自若长去后便很少涌出的泪水布满了脸颊,沾湿了殷梨亭胸前的衣襟。 她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寒冷和疼痛的感觉都淡去了不少,唯有殷梨亭轻吻着她额头和触觉和在她耳畔轻声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脸上的泪水被小心拭去,“小遥,不哭……乖,不哭了……” 路遥想去伸手擦擦脸颊,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多少力气。“六哥,什么时辰了……?”声音低哑而无力,仿佛往日无限的精力悉数被抽了去。 殷梨亭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抱了她,纵是早有心理准备,身体却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半晌方道:“四更了。” 路遥轻声道,“六哥……我想出去看看……” “小遥,外面天气很冷,你身体受不得凉。” 路遥些微执拗:“六哥,我便是想出去……我想看看日出……我好久都没看到日出啦……!” 殷梨亭何能忍心拒绝,轻轻吻了吻她额头,“好,小遥你等等。”说着起了身穿好衣服,取了冬衣替路遥穿上,又用貂裘斗篷将她密密裹好,抱着她出了门。竹谷之侧三面峭壁,向东那面却在快至顶处有块些微平坦的地方,有个老竹修葺的小亭子。殷梨亭抱了路遥坐在亭边,此时夜色兀自深沉,冬日夜空里漫天繁星闪烁,炯炯天河仿似如流动起来一般。 路遥望着辽远苍穹,慢慢的舒了口气,双手握着殷梨亭替她拢斗篷的手,闭眼半晌终于聚了些力气,低声道:“当初,我也曾很怨若长,尤其是每年他的忌日,我却都不敢哭……” 殷梨亭想起泉州那夜路遥酒醉却自始至终不曾流过半滴眼泪,微微笑道:“他知你是勇敢坚韧的女子,才会如此。” 路遥微微摇头:“不是的……是因为他知道将来终有一日,我会变得勇敢坚韧,会走出这一切。” “是了,有秋燃在你身边,他才能放心而去。” “可那个时候,我和秋燃都一度以为,那种噩梦一般没有尽头的日子再也过不完啦……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是非对错爱恨情仇都是分不清了……我曾许多次想要扔掉一切,再也不用负担这许多悲伤难过。但最终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扔不掉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需扔掉,该扔掉的,是那种痛苦悲伤的心情……就像我说的,这世上还有秋燃那般的爱我,需我,我怎能不好好活下去?怎能让他伤心难过?让他一个人背负那般重的罪愆?……” 殷梨亭忍不住,轻轻拍着她,哑声道:“那些都过去了,小遥,都过去了。你是极好的大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你师门里‘普天同济,博爱苍生’八个字,你对得起,更配得上。” 路遥闻言却是笑了,笑容犹如星辉,将苍白消瘦的脸颊都映得亮了起来:“是呀,都过去了。净悲大师说天理循环因果有报,这笔旧账,我终于还得明白干净了……六哥,当年武当山上你曾问我做大夫是否就是为了救死扶伤,那时我说我想明白了就告诉你……如今我想明白啦,做大夫其实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而于我来说,救死扶伤则是为了好好生活,我那么努力的活着,偿当偿之债,做当做之事,上天看的见……所以他也奖赏我的,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好的奖赏……” 殷梨亭闻言一窒,低头吻了吻她,深吸口气,才笑了出来:“是,他若奖励你,你可得好好继续努力才行,不能偷懒……” 路遥却摇了摇头:“六哥……我是想说你也应该好好生活下去才好。你是武当殷六侠,名满江湖,仗剑行下锄强扶弱便是你当做之事了……你还有师父师兄,他们关爱你,在乎你,你不可以让他们伤心难过……” “小遥……”殷梨亭声音微抖,却见得路遥笑得极是灿烂,此时天边微白,一缕天光从层层云际间流泻而出,洒在两人身后的岩壁上,微弱却清朗。 路遥双手握了殷梨亭的手,“六哥,你是我丈夫,总要比我勇敢才是。当年我可以走出来,好好的生活下去,如今你便一定能的。然后上天会看到,会给你奖励的,就像他对我一般。或许等你走过这一场冗长旧事的时候,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殷梨亭忽地一颤,抱紧了路遥,哑声道:“不会的,小遥!不会的……你不要乱说……” 路遥微微叹息,闭了眼睛,轻轻拍抚着他:“六哥……我又何尝愿意……我怕你会忘了我爱上别的姑娘,可又盼你爱上别的姑娘而忘了我……我想你能快乐,可又自私的不想你喜欢别人……”语罢忽地觉得抱着自己的殷梨亭抖得愈发厉害,终是不忍心道:“六哥,罢了……缘来缘去皆不由人,情深清浅何尝随心?很多事情,由得因缘果报,也由得世间造化,你只要认认真真的好好生活下去,终有一日会有海阔天空的时候的……”话音却是越来越低。 殷梨亭将脸颊贴上她的,“小遥,莫说了,你好好休息……” 路遥眨了眨眼,“不说就来不及啦……六哥,我以前年少读书之时,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传说,说有一只神鸟,极是漂亮。楚王万分欣赏,就将那只鸟养在宫里,供奉最好的饮食……直到有一日,一个孩子看到由天空飞过的神鸟,震撼于它的美丽,于是跪下来虔诚膜拜。之后,被震撼的孩子入山修行,最终得道……等他回来的时候,神鸟却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去楚王为神鸟修建的墓前深深拜祭,唱到:‘她已走了,我却还在;而当我也将走了,有什么永不离开……’之后飘然而去……六哥,你可知道,神鸟走了,留下来的便是孩子的成长,当有一日孩子也走了,永不离开的便是深爱……” 殷梨亭怔怔的看着路遥,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橙红的初阳将天边云层染得仿佛也暖了起来,白色天光渐渐变为明亮的金色,划开夜色,将天边点亮得蔚蓝一片,和橙红色得云彩之间有着浅紫的光晕,装点着苍绿色的竹谷,如梦似幻。路遥的脸颊神色也忽地异常清亮起来,仿佛二人初见时她那青衫带春水一般的明媚笑容。竹谷入口处有着些微响动,路遥轻轻一低头,看见了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心下松了口气。此时阳光洒在轻摇的翠竹与跃动的池水上,一片暖意。待得她再抬头,却见得殷梨亭清隽面庞布满泪水,蜿蜒而下打湿了二人衣襟,纯净明澈的眼睛里溢满着悲伤。路遥努力抬起手,抚着他的脸颊,微笑道:“六哥……你别哭呀……” 殷梨亭按住她的手,“好……小遥,我不哭……” 路遥笑得更加灿烂,“六哥,我唱歌给你听吧……” 殷梨亭握着她的手替自己抹掉泪水,点头道:“好。” 只听得路遥声音轻柔缓慢,拨动了幽幽绿竹盈盈清风,仿佛要化尽一去不返的流云当中。 “画堂春暖绣帏重,宝篆香微动…… 此外虚名要何用? 醉乡中,东风唤醒梨花梦……” 一遍遍一声声,缱绻回环,裁出一场场旧梦。 清朗晨光终是染亮整个天空,殷梨亭仿佛听到了当初路遥初唱这首歌儿给他听的时候,横塘侧畔的阵阵涟漪水声,还有那一句她眨着眼睛笑盈盈而道出的“好”,泪水无声无息不可抑制的泛流而下。 “六哥……别再哭了啊……”声音和气息都弱了去,随着流转明眸依稀笑颜悉数消散在晨风里,不复再起。 番外二 长沟流月去无声 傅秋燃 若长离去的时候,农历五月十五 。 斯人独去,囊配空归。 阿遥和我接到通知浑浑噩噩的赶来,在无国界医生联络站的休息室里坐了足足两天,一语不发水米未进。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的是一盘录音带,若长留给我和路遥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勇气去播放它,仿佛一旦播放,若长就真的离我们而去,再也不复回来。 就这样,我们干耗了两天。事实上彼时,时间对于我们已经成为了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那种生命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的鲜血淋漓的剧痛似乎便要永无休止的缠绕着我和阿遥的后半生。在无止境的折磨里,我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有着乌黑柔软的发丝,温暖厚实的手掌的男孩子轻轻握着我的手,阳光下面明晃晃的笑着,对我道:“我叫顾若长,你须得叫我哥哥才对。”许是那种笑容太过轻柔和暖如春日阳光,一向有些不驯且喜爱胡闹的我竟然奇迹般的安静下来,乖乖的点了点头,叫道:“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到如今我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叫过。如今我更喜欢叫若长。若长、若长,每每午夜梦回,这个名字反反复复的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缱绻缠绵,挥之不去。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亦然。 记忆里童年越来越远,往事却越来越清晰。阿遥如茶,浸润心脾,在这混沌浊世中,让我相信美好和信念的力量。而若长,便如最陈最烈的酒,酒酿越藏,其味越香。让我宁愿沉醉不愿自拔。 不同于阿遥有着一双疼她爱她的父母,我的家却是个我万般不愿回的地方。父亲本也是个好人,只是三十岁上迷上了赌。短短两年,还算的上普通的家境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4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通的家境便被输得破败。一时间窘迫不堪。母亲最终忍受不了终日不事生产只一味赌博,把希望寄托在赌局之上的父亲,在一次父亲酒醉,两人吵了一架以后,终究收拾了行装离开了家门。母亲走后,父亲伤心之下更是变本加厉的将所有时间扔在赌场,挥霍着本就不多的钱财和生命。我到也不希望他回家,只因每每他一回来,看见我便会红了眼眶。若是喝醉了酒还会偶尔拳脚相加,边打边谩骂着母亲那无奈的背弃。 终于有一日,我在被父亲痛揍一顿以后抢出家门,稀里糊涂的走到附近的公园里,满脸是伤衣衫凌乱的坐在沙坑里大哭。便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蹲在我面前,递给我一条干净的格子手帕。我抬头欲看向那人,奈何眼睛哭得红肿,阳光之下全然看不清那人面容。却听得那声音无比柔和,轻问:“为什么哭了?你家在哪里?” 他声音如此温软,却让我立时哭得更厉害,一把抱住他,撒着孩子的脾气:“妈妈不要阿燃,爸爸也不想要阿燃。我是没人要的小孩!我才没有家!” 那人显然一愣,半晌竟然轻轻抱住我,一手一下下的拍着哭得岔气的我,声音异常温柔:“乖,不哭了,你叫阿燃?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哥哥要你好不好?” “你是谁?”我抹抹红肿的眼睛,奇怪的看着这个人。 眼前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但是奇异的让人有一种心安的力量。他将我拉起来,拍拍我身上的沙子,又拿帕子擦了擦我的脸和手,微笑着对我说:“我叫顾若长,你须得叫我哥哥才对。” 那以后,我有了个叫顾若长的哥哥,他有着漂亮的眼睛,柔软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每天只要不在学校,我必然缠着他,跑前跑后,就连吃饭甚至睡觉都常常在他家里。他的父母工作忙碌,也无暇照顾于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如今还多了一个我。除了我之外,便是阿遥。那时的阿遥漂亮得像个小公主,常常穿着粉色的毛衣白色的裙子,每每总是带着些奶声奶气的抱着若长,咯咯的笑。要不然就是揪着我的衣摆,摇来摇去,一边唱着歌。历来觉得女孩子们娇气烦人的我看着她那白嫩嫩的带着小坑的小手,心中立时软了下来,一任她万般笑闹。 年岁渐长,阿遥和我同是飞扬跳脱的性子,而若长小小年纪便是稳重模样,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俨然全部应在我们三人身上。三个小孩子一同出去胡闹,点子历来是我和阿遥一个比一个鬼,一个比一个多。若长总是跟在我们身后,一任我们胡闹,偶尔训斥也从不认真。待到被大人发现,从来都是他立时上前把错认下来,然后无奈的看着暗自吐着舌头的阿遥和我。每到这时,我和阿遥就喜欢一人牵他一只手。阿遥在想什么我不知晓,但是我只是单纯喜欢他手上那种温暖而厚实的感觉。 八岁那年一场地震结束了父亲的生命,而我则因为在外面玩耍而躲过一劫。那时断井残坛的瓦砾间处处充斥着哭号之声,我茫然的坐在自己家门口,看着已然断气的父亲,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也会为了他难过,所为血浓于水或许便是如此。正在考虑要不要哭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后一人猛地抱住我,熟悉的气息萦绕,是若长。 他用力的抱着我,喃喃的道:“阿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用力的回抱他,忽然觉得这地震还真的并不那么可恶。然而地震不仅让我摆脱了那个始终不愿回去的地方,却也带走了阿遥那对至死都在护着她的父母。她被救出来的时候,明显已经吓坏了,抱着为了找到她磕碰得一身是伤的若长哭的昏天黑地。那是我站在若长身后,看着若长抱着满身是尘土和父母血迹的阿遥,轻声细语的哄着她,他身体仿如仍在后怕一般微微抖动,手上还有着被砸伤刮伤的血迹。 那一场地震带走了什么,成全了什么,如今都已无法评说,但是它留给三个孩子的东西,至今还在左右着三个孩子的命运,命运的纽带如此之强,从中而出的情份竟也可浓于血水。 阿遥在那次地震以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都极是害怕一个人独处,每每晚间睡觉,刚一合眼就会大哭出来。若长于是每晚哄着她,讲故事唱儿歌,便是等她睡熟,也会抓着若长不愿撒手,稍稍一动便会引来她大哭,是以若长只能陪着她一同睡。而若长那时看着我拉着他睡衣说什么也不松的手,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阿燃也害怕么?那也过来吧。” 于是,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床,上面挤了三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万般狭窄却又让人万般心安。黑夜当中有一只手温热的手暖暖的握着你的手掌,那种幸福而踏实的感觉,便是两世轮转也未曾淡去过半分。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留到如今的,却是数不清的记忆。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屋前桂花的清甜味道,还能听到若长殷殷叮嘱的轻柔话语,还能看到院中阳光斑驳的地面上,三个孩子玩过的棋子和弹珠。脑海中的年少时代,影影绰绰的都是阿遥和若长的身影,于前者清脆亮丽明媚万般,于后者,心底里却存着不可言喻的依赖,以及渴望。渴望能去更接近那种温暖,去追逐那宽容的眼神,甚至去触碰那从来都流连关切在阿遥同我身上的心。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那场地震里,眼看着父母离世对于阿遥始终有着太大的影响,她从很小起便立志做医生。阿遥是极聪明的,十八岁的时候如愿以偿的进了医学院,选择了最辛苦的临床。曾听人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会相互影响,兴趣爱好往往相似。在别人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在我们三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志愿单上,我和若长几乎考虑都没考虑就填了临床医学,其他的选择似乎都不足以留住我的兴趣。有人说八年医学院生活好比地狱,临床更是在地狱的第十九层,可我倒是觉得这八年过得异常美好。每日里和若长共用着水杯暖壶饭盒,上课时抄着他的笔记画图,实习时在一个科室进进出出,夜里听着下铺他熟睡时候平稳的呼吸,我常常心中盼着这医学院怎么就不能读上十八年? 直到有一日,我蓦然发现原来这情分远比我想的更加复杂难解。 彼时我同若长同在外科实习转科。实习大夫常常三班倒,异常辛苦。那一日若长便是在住院处轮值夜班。清晨时分我拿了同阿遥一起买来的早饭,一个人进了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若长一人,熬了一夜以后正躺在沙发上熟睡。我蹑手蹑脚的将早餐放在茶几之上,正打算吓他一吓,忽见得初升的阳光透过宽阔的窗棂洒进屋内,落在若长清朗白皙的面颊上,将他睫毛上稍都染成了淡淡金色,将他的脸颊棱角映得格外清隽美好。许是昨夜工作不少,若长显然是累了,在我轻轻摇了摇他以后,竟是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转眼又睡得熟了。不若平日里的沉稳,反是有着让人心中异常柔软的几分柔弱。阳光滑过他的鼻尖和嘴唇,那一刻我的心忽地猛然一动,鬼使神差伸手描绘着他嘴唇的轮廓,感受着那里的起伏形状。当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立即仿如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收回了手,恨不得把它藏到地下去。那一天整个早上,我的心不停跳动,极是不安却竟又有几分激动兴奋,那种感觉便是如今亦无法淡去,不曾释怀。 那日以后,忽地我感到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若长,也不是阿遥,他们两人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察觉,因为那种隐隐的疑惑于不安被我藏的极深,深得甚至连我有些时候都察觉不了。可是每每到了深夜,那些疑惑不安又会悄悄冒出头来,将我彻底淹没。 然则无论怎样,时间都不曾停留。八年时光亦是很快过去,转眼我们三人已然毕业。毕业典礼那天,学生穿着医师白袍,在那有百多年历史的礼堂里宣誓。那时年少轻狂的我尚无从知晓,口中所念的希波格拉底誓言,足足让我和阿遥纠结了两世,背负了两世,也努力了两世。 宣誓那日,依依阳光茵茵碧草,留给我的是当时不曾明白的希波格拉底誓言,以及一个如当头棒喝一般的醒悟。那时阿遥穿着雪白的长袍极是欢快的拉着若长说笑,多年的心愿一朝得偿,执著如阿遥者又怎能不快活?可是我却忽地主意到了若长看阿遥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竟是深沉似海一般,涌动着的竟是说不明的悸动和……深情。一直以来,若长对阿遥与我可说亲密无间,我从来便以为这种感情简单而天经地义,却忽略了,若长双眼下面,竟是掩藏着对阿遥这般的情意。一瞬间,我不仅惊诧,甚至忽地怕了起来,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会在深夜涌出的迷惑不安,竟也似和若长眼中的悸动如此相似,几乎如出一辙。这突如其来的醒悟先是让我心中一喜,随即大惊。那是若长,是从小相依为命的若长,是一手照顾阿遥和我的若长,是……爱着阿遥的若长啊…… 被这异常惊悚的认知蓦然打倒,我竟然很快生起病来,一连数月,昏昏沉沉。若长和阿遥万分担心,几次替我请假陪我在家休息,可我却不敢面对他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病未好全便回了医院上班。阿遥和若长面面相觑却是欲言又止,均是无法明白我的反常从何而来。终于过不得几天,一台手术下来,我头昏脑胀的靠在了手术室门外,昏过去之前听到了身边护士惊讶的叫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科室的病房里,微微一动,随即眼前出现若长的面孔。他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细细做了常规检查,终于松了口气:“阿燃,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颇是疲惫的脸,“没有……我?……” 他端了杯水喂我一点点喝了,这才道:“昨日里你昏倒在手术室外,同台的大夫赶紧送你去了icu,这才发现你低烧引发肺炎。阿燃,你……” 话未说完,忽地床的另一边一动,我这才发现阿遥趴在那里,睡眼朦胧,头发有些凌乱,俨然没有睡醒的模样。可是见得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乎扑了上来,“秋燃!你可算行了!怎么样,还哪里难受?可有胸痛?”手上却是不停,又是量体温又是听杂音,一片手忙脚乱,全然没有平日里稳健的手风。若是被当年的导师看到了,怕是要好一顿训斥。 一旁若长拉住她,“阿遥,我已经查过了,阿燃他没有大事了。” 阿遥却仍就不放心的看着我,“秋燃,都说了你若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有班我和若长替你代就好。你知不知道昨天可是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科室里的小护士进了来,一边换着输液架上的瓶子,一边笑道:“傅大夫,路大夫说得对。若是再这么来一次,咱们呼吸科都要吓死了。你不知道昨日里路大夫一听说你昏倒在手术室外,被送来了呼吸科,立即奔了过来,据说一路上险些撞翻了两辆送样车,还跑掉了一只鞋。等进了呼吸科,差点拉着咱主任的衣服领子,一个劲儿的问你到底怎么了。连咱们主任都被她吓得不清。顾大夫也是,两天一宿没合眼啦。您可是到目前为止咱呼吸科最有面子的病人啦,两位医师亲自陪床看护,就连这液,都是顾大夫亲手给输的。” 听着这多话的小护士念叨,我心中忽然一酸。所谓关心则乱,区区肺炎却让阿遥和若长两个见多了各种重症的大夫急得如此。面对两个如此爱我护我的人,我又如何能坦然面对自己心中的那种感情?又怎能让若长苦恼?怎能让阿遥伤心? 其实世事本来很简单,然则掺了一个“情”字,便变得益发艰难。然而就在我全然无法面对这两个最亲近得人得时候,许是上天成全,阿遥一张无国界医生的申请表将我从进退两难的情分里救了出来。阿遥既然要去,我和若长自然也就想要同去。何况无国界医生,确实是我的一个梦想。我本长于骨科,然而鬼使神差的,在填表的一瞬间,我在专业方向一栏填报了“传染”。果然如我所料,申请批准下来以后,历来长于外科的若长和阿遥被分去了阿富汗做外科急救,而我则被派到了利比里亚做传染防疫。看着手中的信,我暗自长舒了口气,却又暗自万般担心两人在战乱地带的安全。正自犹豫不定的时候,若长却忽然塞给我一个盒子,“千万带好这个,出了任何事情,一定记得给我和阿遥消息。” 我打开一看,竟是国际卫星电话。这东西两个加起来,几乎顶得上他大半年的薪水。 “我以为阿燃你填报的必是骨科,到不知你却对疾控有了兴趣。”说着重重拍了拍我肩膀,“千万记得时常报个平安来,莫要我和阿遥担心。” 手中拿着那盒子仿佛重似千斤,除了点头我再不知如何反应。那时心疼,可却不知这东西交给我的道理让我奉行了两世。 三个人一朝分开,却都没有时间感到不适应,无国界医生从来就是一个让你没有任何时间与精力烦恼其它事情的工作。电话里阿遥告诉我,没来过阿富汗就真的不懂得什么是战场和人命。我摇头,告诉她你若来一趟利比里亚的难民医院,才能明白什么是活着。 这里抗生素奇缺,麻醉剂是稀有品,化验勉强能做常规血检,其它化验莫说病毒系列,便是验个肝功都是难上加难。医院里最先进的仪器是一台少说有十几二十岁的x光机,便是这个,大夫们也都当个宝贝,若是这台坏了,可便再也弄不来了。每日里诊室外面排着上百米长的队,从清晨到黄昏,隔离观察室里人满为患,连楼道里都住满了病人。十几名不同科系的大夫夜以继日的工作,仍无法弥补紧张稀缺的医疗资源。这样的重压之下,终于可以让我把脑子暂时清空,只装着各种病例。 到这里的第三个月,我接诊了一个患钩端螺旋体病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人送来的晚了,肾功能趋近衰竭。这病不是绝症,可是在这样的地方,不是绝症也是了。我告诉那个男人,若是去本地的国立医院当是可以治的,而这里除了一台二手x光机,几乎什么都没有。男人听了以后摇了摇头,无论我怎样劝说,都拒绝了。他告诉我他本就没有打算看病,是因为无国界医院不收任何费用他才来的。国立医院的费用,他便是倾家荡产也出不起。而他家除了他没有工作的妻子,还有五个孩子等着吃饭,这钱若是用来给他看病,他的妻儿便无法生存下去。最后他求我,千万不要将实情告诉他的妻儿。那次,我点头点得万分艰难。之后几个大夫分别联系了国立医院,苦口婆心之下依然被拒绝。上报到联络站,几个大夫们心中却都清楚,一个连二手x光机都要用上二十多年的地方,怎么可能运进血透仪进来?我捂住脸,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让一个医生眼睁睁得看着还有救的病人死去更加绝望。 这个男人走的那天,我做了两次抢救。然则面对已然衰竭的生命,再多都是徒劳的。最后一刻,我违反规定放了他的妻儿进来,那时候我分明看到的是他眼中极度的留恋不舍,耳中听到的是他妻子不知哪种语言的哭喊。我悄悄退出了抢救室,颓然的坐下,忽地摸到了衣袋中不曾离身的卫星电话。一瞬间,想听一听若长和阿遥声音的冲动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接通话费昂贵得吓人电话,谁承想那边传来得声音竟然并非若长或是阿遥。我心下一愣,询问对方是谁,阿遥和若长在哪里,得到的答案却让我觉得几乎直直坠入无底深渊当中。两个人昨日半夜里去了离交战火线极近的地带的战地医院参与一个外科手术,到得现在还未归来。那处火线摇摆不定,到得如今已然是战斗地带,于是两人也就和医院本部断了联系,联络站用尽办法,然而到得如今仍旧未有任何讯息。 短短片刻间,我觉得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凝成了寒冰,让我无法呼吸,全然瘫在那里,心中却犹如炭烧火烤。利比里亚和阿富汗万里之遥,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方才我还在为别人的不幸而心中不豫,却没想到紧紧几分钟后,这样的事情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到了我自己的头上!短短三十分钟的时间之内,我仿如置身地狱,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然而忽地,那卫星电话竟是自己又响了起来,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到如何是好。电话一直在响,一遍又一遍,执著异常。我狠狠咬牙,按通接听,只听得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宛如天籁:“阿燃?你刚刚打电话来?”声音清越,正是阿遥。 一瞬间我正愣愣的呆在哪里,心一下堕入地狱再飞跃入天堂的感觉让我半分都动不得,只能无意识的应和,听得接过电话的若长道:“阿燃?我和阿遥昨天去这里的野战医院支援一台手术,回程公路被封锁了,耽误了点时间。你可还好?阿燃?阿燃?” 若长关切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在耳边。几乎是那一刹那,郁结在我心中数月的结似乎“啪”的一下便解了开,天地间竟也似一片通透。的确,我于若长有着悸动情愫,我于阿遥又有这手足亲情。想想抢救室中的那个男人,他想活下来,留在爱人与亲人的身边,却终不能得。而于我,爱人与亲人便在自己身边,千般关心万般照顾,他们一片真心全然相系,是老天是何尝厚待于我?只方才那短短时分,我恐惧失去他们,便已然如此,若是真的有一天三人再也不得相见,亦或是情义疏离,便叫我情何以堪?三个人相互扶持这许多年,今后的路仍旧会风雨同舟,我有何必纠结在意于这情愫到底系于谁?若长和阿遥这些年心中留给我得情分,何尝少过半分? 情之一字,贵在真挚。面对两颗待我真挚得无以加复,决计不愿伤我半分的心,我怎能如此自苦?忽地,我常舒了口气,听着那边若长和路遥焦急的声音,连忙应声安慰。 人说无国界医生是为身处困境的人们提供帮助。而如今,这无国界医生的六个月却是给身处困境的我当头一棒,如醍醐灌顶。比起离开时的沉重,再回来的时候,果然心情大变。机场里,看着阿遥兴高彩烈的抱着我,看着若长温柔和暖的微笑,我心中终于安定了下来。有些爱,无需说出来,便让它藏在深处一辈子,然后相互关爱扶持这一世,不离不弃,又有什么不好? 直到很久以后,一次我同阿遥聊起这些旧事,阿遥才道出电话的那天,她同若长在炮火纷飞的野战医院,她生平第一次学会了作为医生,毕生需要奉行的准则。听完以后我心中暗叹上天真是厚待我们,便在同一天,我明白了我毕生要保护的情意,亲情爱情,没有孰轻孰重,只有深深将它们藏起来,一任岁月如流水,年华付春秋。 然而,我没想到,这相互关爱扶持一世的情分,竟然只有如此之短。不过三载,若长就出了事。自此碧落黄泉,一去不返。其后的事情我已然没有勇气再复相忆,那一段昏长的记忆是我毕生的梦魇,若长离世,我日夜酗酒,直到阿遥也相继出事,这才终是让我振作起来。若长留下的两句嘱托,我竟辜负的精光。我何尝对得起他的嘱托,又何尝对得起此时最是伤心的阿遥?我狠狠将所有烈酒一股脑的扔出了门,认真且用力的洗了把脸,直直面对情形糟糕透顶的阿遥。 幸得阿遥终是比我勇敢太多,熬过了戒毒,熬过了若长离世的噩梦,熬过了背弃理想的痛苦,两世轮回,她始终比我勇敢坚强,从来都是让自己去直视那诸般不堪,让自己背负起那本应有我一半的责任罪业,天涯独行。而我,一如当年承诺若长的那样,始终守护照顾于她,让她可以心无旁骛衣食无忧,让她可以慢慢实现我们三人当年的梦想,让她疲惫万般的时候,可以有家可回。于我们二人而言,情之一字,此时已不是真挚二字可以道尽,而是入骨的血脉相连。昔年自己心底的那于若长情愫越积越浓,却被越埋越深,且让这个秘密永远的沉没下去,万莫要它探出头来,伤了阿遥。 —— 当那个原本我以为会懦弱异常的男子在我面前坚定的告诉我这世上没有承担的起与不起,只有愿与不愿的时候,我忽地明白为什么自己和阿遥会出现在这里。有人说当上天拿走你一些东西的时候,就必然会给你另一些东西。阿遥这许多年的勇敢坚强并非徒然,眼前这个干净清隽的人,或许就是老天送给阿遥的奖赏。 那晚殷梨亭走了以后,我将三盅酒向西倾撒,积压了这许多年的泪水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若长,你终可放心了。”而我终于可以一任心底的思念执著如野草般疯长,恣意舒展;终于可以一任心底的情愫如开封的陈酒,香飘四溢;终于可以再不必日夜存着那哪怕一丝一毫对于阿遥的愧疚之情;也终于,可以同时保全那缠入骨血的亲情和从未淡去的爱慕。我心中浅笑,谁说世事自古难两全? 然则我再一次未曾想到,阿遥这一场情缘竟也如此之短。难道上天真的不见容于这些干净清澈的感情?阿遥终是太过了解于我,知我定然难以面对,连最后一面都未让我见。那一瞬间,我忽然无比憎恨自己在生离死别面前的脆弱。可当殷梨亭将阿遥留给我的书信交给我的时候,我又忽然庆幸,庆幸阿遥定然也是不欲让我见她的,而她离开的时候,心中定然也是温暖而快乐的。没有了千般业障万种担负,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若得如此,又有什么遗憾? 阿遥留下的信,极厚极重,就如这许多年她所履行的诺言,我所铭记的情分,若长所留下的嘱托。可是,我终究没有勇气打开,去看一看那里写了什么,仿佛只要不去打开,阿遥就永不会离去。我想阿遥亦是未曾打算我会打开它的。两世轮转,她在想什么,我又怎会不懂? 若长,阿遥终是离去,这一次我未再随她而去。因为她已经勇敢的不需要我的护持,因为她终于走出了年少时的一场情殇缘劫,因为她终于能够重新去爱与被爱,因为会有一个人深爱惦念着她的情意不弱于你我。 而我,终究被留在这异世当中,终于可以守着岁月静好,终是沉溺在昔年那女孩清越的声音中,那男孩令人心安的笑容里。 旧事从未淡去,喜怒爱恨仍旧鲜明。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恨。而最痛苦的,莫过于恨自己。恨自己无力,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放弃了信念与理想,恨自己是一个不堪而可鄙的人。可是有些恨,挫骨扬灰,不后悔;亦如有些爱,兜兜转转,纵是无人知晓,也终究逃不出天网恢恢。 若长与阿遥这两个名字面前,任何事物,于我来说,都已然没有了错与对。 第九十五章 客情今古道 元顺帝至正六年,正月,管城。 这一年天气回暖颇晚,正月十五刚过,北方大部分地方经冬积雪尚未消去。而这两日天气竟又冷了下来,大雪已然下了半日。此时天色便要全黑下来,北风夹杂着鹅毛雪花纷纷扬扬肆意舞动。管城城郊,路上已经全然没有赶路的行人,大雪覆盖的官道上极是平整。 官道一侧,却有个不大的小客栈。客栈分了上下两层,上面住人,下面厅堂则开了个小酒馆,兼卖些吃食。做的吃食_精致谈不上,倒是实惠便宜。此时客栈外面大雪纷飞,客栈里却是生着炉子,火光旺盛,颇是暖和。而正有七八个因为风雪滞留在此的客人聚了一处,点了些下酒菜,正听一个说书的老头在那里讲书。那老头讲得抑扬顿挫颇是精彩,听的众人采声连连,便连掌柜的也凑了过去跟着听听。 那老头说的颇是兴奋:“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得武当七侠之三的俞岱言手起刀落,一招横批直直砍向那成昆腰际。而那成昆也好生了得,那腰竟似水蛇一般绵软灵活,就这么刷的一扭,避了开去。成昆左路尚未退开,就见得俞三侠一旁的张松溪张四侠倒提了熟铜棍……” 一句尚未说完,就听的客栈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众人均未曾想到这样的天气还有人会有客,是以同时看去。只见得门口进来了两个男子。前面一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劲瘦汉子,脸型眉间均是棱角方挺,一身青灰罩衫上满是鹅毛雪花。后面一人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眉眼清隽,此时正回身掩上客店的门。 掌柜的见了连忙上前:“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这么大的风雪,可是冻坏了吧?小二,快上壶热茶!” 两人捡了张干净桌子,那青年对掌柜道:“我们是来打尖的,掌柜的麻烦给上两碗热汤面,一笼馒头,再加二斤卤牛肉。” “好勒。不过我说客官,这么大的风雪,看着夜里也停不了,可是要冻死人。您二位还是在小店休息一晚,明早上路也是不迟。” 掌柜虽然是想做笔生意,却也是好心,这样的天气,的确不适合赶路。两人这厢倒是解开了覆满大雪的罩衫,抖了抖搭在一边,掌柜一看不由得一愣。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两人罩衫下面竟然也只穿了件稍厚的长袍单衣,掌柜光是看着便冷得很,又忽觉的自己方才似是说了句蠢话,一时之间倒有些微愣。 那青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兄弟忙着赶路,谢谢掌柜好意了。” 掌柜的似乎也看出这两人穿着虽是普通,然则行止间气度似乎并非寻常人,知道客人的事情当是莫要多话,于是高声应了,径自去准备。 这边听书的七八个客人见得这两人安安静静捡了张靠墙的桌子做了,全然无意打扰旁人,也便不在留意,一径催着那说书老头继续说。然则那老头倒是多打量了二人几眼,见得两人神情朗峻,所携包裹瘦长其中似有兵刃,颇似一副江湖会家子的模样,禁不住心中好奇。然而听书的却是不干了,连连催促他继续往下说,老头这才收回目光,接着刚才话头讲下去。 “……那成昆便再是扎手,奈何武当四侠也是享誉武林的人物,只见得这最后一招上武当四侠四而化一,竟是将成昆一招雷霆万钧的掌力借力打力推了回去!当场便借成昆自己的掌力将他打得口吐鲜血。这时候方才那姑娘却从四人后面出了来,往成昆面前那么盈盈一立,脆声问他:‘成昆,愿赌服输,你既输了就当履行你我约定才是!这药就在这里,你到吃是不吃?’成昆那里肯依?恨恨的道:‘老夫纵横半世,岂能受你这无名丫头欺辱?!’……” 话语未毕,其中一人忍不住出声相问:“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这药又是哪里来的?” 那老头笑言道:“你且先听小老儿说下去便是。”语罢继续说回原来的故事。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靠墙桌上的两人听得这故事,神情颇有些奇特。而那青年越往下听,似乎便越有些神情异样,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握成拳,微微低下了头,眼中目光闪烁,似悲似喜,蓬勃涌动在纹丝不动的外表之下。 往事如今被做成奇谈故事流传在世间,众口相传,已然不复原本面貌,可是昔日伊人一颦一笑却终究历历在目,从未淡去,亦不曾更改。青年忽地感到手上温热,抬起头来,见得中年男子不言不语,轻轻拍了拍他握紧的拳。从来生性严峻少言寡语、面容历来清冷的师兄,此时眼中流露出无言抚慰。 青年向师兄微微笑了笑,见得他眼中忧色终是褪了去,将小二刚刚端上来的面推到师兄面前,轻声道:“二哥,你先用。” 便在此时,忽地“砰”的一声,客店的门被重重踢开,鹅毛大雪卷杂在凛冽寒风里呼地猛然涌了进来,暖炉中的火光蓦然摇曳闪烁,听书的几人同时睁不开眼睛,用手去挡。只见得四五个人手忙脚乱的冲了进来,手上还合力抬着一个人。就听的为首的一个身形剽悍的大汉吼道:“掌柜的!掌柜的!快送热水白布来!” 说书的和听书的见得来人各个身高体壮,手上拎着白晃晃得兵刃,被抬进来的那个人更是一路滴滴答答得落了不少血迹,均是噤若寒蝉,惊恐的看着几人,不敢发出半分声音。听听江湖奇谈是一回事,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群江湖人,那闪着森森寒光的长刀砍到自己身上,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掌柜店开得久了,到底也算见过几分场面,战战兢兢的上来了,“这、这位客、客官……” “客什么客?!还不快去?!耽误了老子兄弟性命,老子拆了你这店!”那大汉手中长刀一震,刀头铁环嘡嘡作响,震得掌柜的一哆嗦,“是、是,这就去!”说着一溜烟往后面跑。 那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得拼了两张桌子,将受伤的那人放到桌子上。只见得那人大腿和上臂上被着实砍了三刀,刀伤极深,血液如泉一般得向外涌,怎样都止不住,片刻间就染红了桌子。几个大汉急得眼睛泛红,撒了金疮药却悉数被血水冲走,用手拼命按压也无甚效果,只把那人弄得更加疼痛,呻吟不断。 正在客店内一团混乱之际,刚被掌柜掩上的门又是碰的一下被踹了开,屋内众人一惊,心下暗忧这又是来了哪路的人,却见得门口一个和先前之人打扮得差不多的汉子,一手抓了个颇是瘦小的老头,大步进了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听得方才为首那大汉大声道:“老九你找到大夫了?!” 被唤作老九的汉子一手拎着这被“请”来的大夫,“快,我八哥的伤你要是治不好,今儿个就别想竖着从这儿出去!”心急之下直直推了一把,那老大夫推得猛一踉跄,眼见就要摔倒,忽觉的一股柔和力道拦住他去势,按住他肩膀将他扶稳。他头一看,却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扶住了他,轻声道:“老先生,没碰着吧?” 老大夫原本被吓得不清,听得这人轻声细语,一时怔愣,“没……没、没有……多谢公子……” 青年摇了摇头,“不用了,您还是先看看病人吧。”说着收了手,回到自己桌前坐下。 那老大夫战战兢兢的到了那受伤之人身前,见得伤口,医者天性终是冒了出来,拿过随身的药箱,取出了剪子棉布等物,小心翼翼剪开那人伤处衣裤,清理医治。然则毕竟伤口深重,老大夫每动一下,受伤之人便呻吟痛呼一声。一旁的大汉却是不干了,冲老大夫喝道:“老家伙给我轻点!没见着我兄弟疼得紧么!” 老头被吓的不轻,连连点头,手上也不那么利落。过得半晌,出血的势头终于缓了些,却始终不止。一旁的几个大汉看得心焦,耳中又听得自家兄弟呻吟不断,禁不住一把拉起老大夫领子:“你这庸医到底会不会治?!我兄弟这么多血怎么还不止住?他要是有个万一,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熬……”一句话尚未说完,大汉忽觉的眼前一花,手上蓦然一空,待得看清,竟见那老大夫平白回到了病人身前,而自己面前身侧却站着方才那青年。 “兄台,莫要耽误了这老大夫治病。” 大汉见得竟有人出来管这闲事,颇是愠怒,一掌向青年身上推去:“你是哪一路的?竟敢管老子的事?”他出手这一掌力道颇重,谁承想推在那青年身上竟如泥牛入海一般悉数被泄了去,全然无踪。大汉一惊,不信邪的又猛力推了一掌,却见得青年身形纹丝未动,淡淡的站在那里。 大汉心中一凛,以为对方是来找麻烦的,当即呛啷一声长刀一震,“小子!你诚心来找不自在老子成全你!”此时那被唤作“老九”的汉子也一步上前抽出兵刃相助。然则未成想兵刃尚未亮出,便觉得手上一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手上兵刃便已不知去向,待得定睛看去,却见那青年一手持了两人兵刃,放在了一旁。大汉大惊,他本名严三霄,是太湖水寨的寨主,在江湖上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行走江湖多年,竟是头一次被人以如此快的手法夺了手中兵刃,甚至连半分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正自咬牙惊疑不定,却听得那青年道: “大夫们治病自有自己方式,阁下这般,便不怕耽误了这人病情么?” 严三霄虽然不知这青年和旁边那高瘦汉子是什么来路,但光从这手轻描淡写的空手入白刃,就明白论武功自己是决计没有胜算,可是一时又下不来台,进退不得。此时一直站在后面的一人上得前来,对他低声道:“老大,这人似无恶意,还是老八伤势要紧。”严三霄这才恨恨得瞪了那青年一眼,几大步奔去桌边。 此时方才那老大夫已经处理好了其余伤势,唯有腿上那道伤口血出得厉害,刚一洒上金疮药即便被冲散,丝毫不凝。眼见一瓶金疮药将要撒完,那伤口仍未有好转,老大夫万般无奈却又心惊胆颤,生怕严三霄一个不如意又来拎他衣领。便在此时,他忽听得青年开口道:“老先生,你试试这个吧。”说着将一个宝蓝色瓷瓶递了给他。 那老大夫将信将疑得结果,拔开塞子一闻,但觉一股清甜之气四溢。他经验颇丰,一闻便知怕是极好的外伤药,当下持了小瓶,将那白色粉末均匀洒在了伤口处。这药一上,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几乎不到盏茶时分,血就被止了住,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老大夫手上颇是利落的包扎好伤口,对为首的严三霄道:“这位……这位大爷,他伤口已经处理停当,均是外伤,并无大碍。我写两个方子,以后每日将方子上的药外敷,后面那个方子内服便可。过得半月自会痊愈。” 严三霄见得自家兄弟没了事情,这才缓了脸色。顾不得老大夫和那青年,三步并两步找了人要抬了自己兄弟去送去楼上客房。 这厢老大夫写过了方子交托给掌柜,却是回头看向青年,见他正同方才那未曾发话的中年高瘦汉子用饭,便上了前来,冲青年一拱手道:“这位公子今日替小老儿解围,咱在这里谢过公子相助了。”说着躬身一揖。 青年连忙站起回礼,“老丈无需客气,在下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那老者此时倒似是从刚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又见得青年温和有礼,禁不住好奇,问道:“我见方才公子这药可是好用的紧,但小老儿却未见过,敢问这可是公子自制的外伤良药?小老儿可否请教一二?” 青年闻言一愣,微微低了头,片刻后缓缓的摇了摇,轻声道:“在下不通医术,这药乃是按内子所撰的药方所配而成。” 老大夫闻言禁不住睁大了眼,未想到这似乎颇是绝妙的方子竟是女子所撰。 青年见得他神情,也不多解释,只轻声道:“老丈若有兴趣,可参见去年新出的《外伤本普方》一书,书中均有记载。” “《外伤本普方》……”老大夫喃喃念叨,禁不住有些出神。 青年这一番折腾,看着面前的餐饭,却不知为何忽地有些吃不下了,定定的坐在那里,神色不定闪烁。一旁的中年汉子见了,知道此时他怕是没了胃口,拍了拍他肩膀,唤来了小二会账,又将那馒头和卤牛肉包得好了放入包内,随即拉了那青年,携了包袱披了罩衫,顶风冒雪出了客店,两人骑了马一路向北而去。 这时屋内的老大夫忽地眼中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老迈声音中透出些许兴奋: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5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外伤本普方》那书署名的不是金陵的路大夫的么?!”说着四处张望,却早已不见高瘦汉子和那青年身影,“内子?这几年从未听说路大夫消息,这姑娘倒是什么时候成婚嫁人了?” 旁边的说书人一直在竖着耳朵留意这边,听得“金陵路大夫”几字,忽地灵光一闪,张口便问道:“大夫,您说的那金陵路大夫,可是姓路名遥,是个女大夫?” 老大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反应,皱眉道:“路遥?嗯,便是她了。本来这小姑娘名声可是响的很,倒是不知这几年为何销声匿迹了,只有每年都会有她新刊印的医案典籍,却没有听过她其它消息了,难道是因为成婚了?这人又是谁……” 此话一出,那方才说书的人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追到门前,放眼望去,却早已不见两人踪影,唯余雪地上两排马蹄印一路往北隐没在官道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卷末尾是至正初年年末,现在是至正六年年初,前后差不多四年零两个月。 然后,我要说,咳咳,你们就潜吧,潜吧……5555,秋燃的番外我写了三个多月,你们就这么bw,哭死,非逼我不义……哼哼 行,让你们得哪潜哪的……嘿嘿嘿,看这里你们谁还潜的下去…… 第九十六章 秋梦短长亭 这冒着风雪赶路的,确是俞莲舟与殷梨亭。 正月十五刚过,张三丰交代下来些事物,须得俞莲舟去得一趟徐州路,而殷梨亭又须得去趟济南府,是以两人当下同行,并打算打个办完事情以后同去金陵,寻船出海,看看是否能得些张翠山的下落线索。 两人一路急行,很快便到了官道的岔路之处。往东是徐州路,往北是济南府。两人一勒健马,当下停在了路口处。俞莲舟将方才包好的干粮递给了殷梨亭,“六弟此去济南一路小心。” 殷梨亭接过师兄递过来的包裹,默默点了点头,见俞莲舟虽不多话,神情却是关切,微微一笑到:“师兄无须担心,济南那边事了,小弟便去金陵同师兄会和,用不了几日的。” 俞莲舟颔首。自家师弟的武艺他自是不担心,却也知晓有些事情非是武艺可以理得清的。当下不多说,拍了拍殷梨亭,见他冲自己行了个礼,调转马头,一路往北而去,直至身形隐没在风雪之后。俞莲舟微微一叹,系了系装了兵刃衣物的包袱,向东直奔徐州路而去。 —— 殷梨亭这厢路赶得紧,加之到得第二日上风雪终是停息,是以也不停留,一路朝济南而去。终于在正月廿二一早进了济南城。 此时济南城仍旧是经冬雪未消,然而已然压不住点点春意。这一日阳光上好,暖暖的照着市井,未消冰雪映出盈盈光亮,颇是漂亮。空气中还有着过年时爆竹的气息,商铺皆开,行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任何人看得心中也会微喜。殷梨亭一路穿过颇是热闹的街面,往右一转,进了一条稍微僻静些的街道,行了数十步,路的左边便是一个颇是别致的小院。滴水飞檐,松木门板,两边还贴着过年时大红的对联福字。一条梅枝从院中探出头来,上面已然有些浅浅新芽,嫩绿绿的应和着大红的对联和墙头莹白积雪,颇是可爱。殷梨亭下了马,来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果然片刻便听得屋内有脚步声出了来,尚有孩童之音念叨:“来了来了,是谁呀?”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十来岁小童一身红袄,探出头来一看,立时笑得小脸亮了起来,连声唤到:“是殷哥哥!师父师父,殷哥哥来看你啦!”说着连忙将门完全推开,“殷哥哥快进来,快进来!” 殷梨亭将马拴好进了院子,浅笑着拍了拍他小脑袋,“小云可好?一年不见,又长高许多。” 被唤作小云的小童蹦蹦跳跳的拉了殷梨亭衣襟,“那是,师父还老说我长不大!我可比去年长大多啦!”说着指着院中那棵梅树,“去年殷哥哥来的时候,我才到最矮的那个圆结,今年已经超过去两寸啦!” 此时屋内应声出来了个老者,约莫七十多岁年纪,身形佝偻却是精神矍铄,神态慈和。他见到殷梨亭,老迈的脸上禁不住一喜,“梨亭来啦?快进屋来,天气这么冷,冻坏了吧?” 殷梨亭见了连忙上前恭敬行礼:“梨亭见过叶老大夫,您老身体近来可好?” 这老者正是济南名医叶殊,与怀州楚中流两人均是年高德劭,可谓是如今医界的泰斗。 叶殊连忙扶起殷梨亭,“梨亭你次次这么多礼做什么?如今还有人想的起我这老头子,来同我解解寂寞,已经不容易啦。我这身体能不好?被云小子折腾得可是健盛。”说着对那小童道:“小云别总闹腾,快去厨房多加副碗筷来。” 那小童高声相应,喜滋滋的去了,这厢老头引了殷梨亭进得正房,直接在桌前坐下。桌上却是摆着热腾腾的清粥咸菜和蒸好的包子,显是方才和小云二人正要用早饭。 殷梨亭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薄木匣子,双手递与叶殊:“这是晚辈从武当带来的些难得草药,均是丹房的弟子们采来收拾停当的,想得叶老用的上,晚辈便带了来。” 叶殊也不客气,收了那盒子,笑道:“难为梨亭你一个不通医术的,倒是年年给老头子送这些药草物什,老夫不拿你当外人,也就不客气了。倒是今年风雪这么大,本以为你得晚些时日到的。应该还没吃早饭吧?来来,老夫这里也是刚刚做好,正热乎着。这菜里多加了生姜,赶快用点驱驱寒气。” 殷梨亭点头,接过小云刚从厨房拿来的碗筷,盛了热粥出来,一口口慢慢喝起来。 叶殊在一旁颇是感慨,问道:“你师父今年都要上百高龄了吧?身体可好?” 殷梨亭听得叶殊言及师父张三丰,连忙放下手中碗筷,应道:“是,师父他老人就今年四月初九便是百岁大寿了。身体精神都好得很,就是思念五哥,常常惦念。” 叶殊对武当的情况也颇是了解,闻言叹了叹,方道:“不过你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看的开的,既能得享百岁高龄,想来胸襟必定能容万物纳百川。到得今年他老人家寿诞,老头子再备上贺礼送去武当山吧。” 此时小云却在一旁忍不住了,一手拉着师父的衣襟一手拉着殷梨亭,脆生道:“师父师父,那今年我可不可以和殷哥哥去武当山啊?我都想去三年了!” 叶殊看了看那小云,笑斥道:“哪里都少不了你这么个小猴子。还有,你怎么还叫殷哥哥?不是告诉你叫殷叔叔才对。” 小云却是不干了,大眼睛一转一转,瘪了瘪嘴道:“那是为什么?我叫路遥姐姐做姐姐,那叫殷哥哥不是应该做哥哥么?” 叶殊听得他提及路遥,脸色微微一紧,“小云别乱说话!再闹就别想去武当山了。” 这下终于打到小云的要害,于是十岁的小孩子蓦然安静下来,坐在桌边双手抱着粥碗吃饭,一双大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师父和殷梨亭,转来转去,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殷梨亭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殷哥哥就殷哥哥吧,小遥也不喜欢有人唤她姑姑,到喜欢被唤作路姐姐。” 叶殊这厢转过头,见得殷梨亭神情微苦,却无异样,微微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息。 四年多前,春初时分,这个少年忽然登门拜访,让他颇是莫名其妙。随即这少年报出身份,更是让他大奇,“在下姓殷,草字梨亭,是武当派门下。”叶殊行医几十年,常常和江湖人打交道,见闻也广,武当派和武当七侠的名号他是清楚的,却不知怎么和自己联系了上。随即听得他道:“在下受内子所托,特来拜望叶老大夫,唐突之处还望老大夫莫要见怪。” 叶殊当时更是一头雾水,“内子?敢问尊夫人是?” 见得面前的青年微微低头,轻声道:“在下内子便是路遥。内子曾言道昔年她刚出道之时,多仗叶老前辈支持提点,是以过去年年必来拜望。” 叶殊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是路遥的夫婿,禁不住喜上眉梢,连忙拉了殷梨亭道:“这路小丫头什么时候成亲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忽地多出来这么个俊秀小子跑来拜会老头子,还真是把老头子弄糊涂了。前段时候我收到秋燃的书信,问我医方,我到现在还担心呢。听说小丫头后来自己改了医方,想必是自己有了医治办法,这小丫头一向有天分。如今到不成想她好得这么快,竟一眨眼就成亲了!小丫头呢?她怎么不和你同来?” 却见得殷梨亭猛然一抖,深深垂头,几乎不能自已,过了许久,方哑声道:“内子伤重不治,四个月前已然……已然……不在了。” 这一句话,让叶殊足足愣在那里盏茶时分,无所反应。 “不在了?你说路遥丫头她……去世了?” 殷梨亭闭上双眼,极轻的点了点头,“在下此来,是替内子来拜望叶老前辈的。” 当时叶殊看着眼前这茕茕而立,朗秀清隽的少年,一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眉宇眼角,额际唇边一分一毫都流露着无可言喻的悲思忧戚之情,浓厚的让人无从安慰。 四年来,每年正月末二月初,这少年都会从武当山赶来,拜望他这个声名在外,实则却颇是寂寞的老人,情恳情切。每每帮他做些修葺屋宇,整理库房这等老人和孩童做不来的事情,上山采些唯有在险处方生的药草,亦或是陪他聊聊天,待上个五六天便走。一如当年路遥在世之时所做,半点不曾更改。然则四年当中,他身上昔日里初见时那浓重的悲思渐渐不再显露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更合他温和本性的微笑,干净清澈。可是叶殊感觉得到那些浓重的悲伤从未离去,只是在干净清澈的目光里化作一团光影,越沉越深,不为外人查知。 叶殊活了七十多岁,可谓阅尽世事,当此际者,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微微叹息一声,“路丫头有福,能得梨亭你为良人夫婿,可惜未有福缘相伴白头……唉……” 殷梨亭轻轻摇了摇头,“小遥曾说她有太多事情未有做完,我若不做,她必是不安心的。如今我能将这些事情一一尽心做好,她也必是高兴的。” 路遥离去四年,同行里却鲜少有人知道昔日普济医会上常常语惊四座的佳人已然不在,盖因这几年每年都有署名“金陵路遥”的医稿论著被刊印成册,流传于世。路遥行医的手法和用药皆是独特,论述深入浅出,是以这些书如今颇为大夫们所青睐。但是极少有人知道,这些医稿论著大多是眼前这个不通医术的青年从原稿上一字一句亲手滕抄誊写下来。 彼时傅秋燃曾在刊印前请叶殊作序,叶殊略一思索,心中感怀,抬手提笔,写了一篇历来不符合自己文风的序文。通篇序文只有一句话:春风流水消尽年少,岁岁等闲斜阳芳草。 春风与流水带走年华岁月,然则城外古道芳草依旧,不曾更改,却不知昔年独行古道的人今昔何方。这一句话,却不知他是写给多年前那个天分极高、却咬牙切齿力辩一群瞧不起她年轻女子身份的老大夫的小姑娘,还是写给眼前这个将万般情意深存入心底,日复一日替妻子做着当做之事的青年。 第九十七章 十载泛归航 殷梨亭在叶殊家里待了五日,随即告辞。 叶殊知道他这次下山除了来此,另外还奉了师父的吩咐同二师兄俞莲舟在王盘山以东的海域打探寻找张翠山的下落和线索,是以也便不再多留,取了些极好的伤药给了他,叮嘱以备不时之需。殷梨亭谢过了他,另一边却还要安抚一脸不高兴的小云。小云想去武当山许久,奈何殷梨亭还要同俞莲舟寻张翠山,实在没办法带着他。看着他撅着嘴委委屈屈的拉着自己下摆撒娇,殷梨亭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头,轻声哄道:“殷哥哥还有其他事亲,现在不能带你回武当。不过等到今年四月初九之前,是殷哥哥师父的百岁大寿,殷哥哥派个武当弟子来接你去武当玩几日。殷哥哥有个徒弟比你小上以一岁,还有个侄子比你大上一些,到时候你们三个到可一处,好不好?” 小云一听,这才眉开眼笑,忙不迭答应,看得叶殊笑叹怕是过不得几年自己这徒弟就要被拐跑了。 殷梨亭辞别了叶殊,当下从济南南下,直奔金陵。 刚一进金陵城北门,就见得城门旁的茶楼里出来一行三人直接迎了上来。为首一人一身文士白衫,正是秋翎庄的宋晋文。宋晋文在这里等了殷梨亭好些时候。 四年前普济医会一过,傅秋燃就嘱咐了傅洪和他二人开始着手为路遥准备成亲所用的嫁妆事物。当时傅洪和他心中委实都是一乐。傅洪年岁已经可作傅秋燃和路遥二人父亲,平日里虽说是管家,到多有些照顾两人生活的味道。此番准备,傅洪颇有点像嫁自己女儿似的。而宋晋文乐,更多对殷梨亭此人颇有好感。傅秋燃和路遥为人随意,待下属也好的很,可是脾气和行事却都有些奇怪。在他看来,倒是殷梨亭这位准姑爷为人随和真诚,可比这两位每日里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的主子让人感觉舒服安心得多。未成想便在傅洪和他将傅秋燃吩咐的事物嫁妆准备停当的时候,便传来路遥出事的消息。之后一连串紧急混乱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秋翎庄倾尽人手却也没能找到傅秋燃要找的东西,紧接着路遥离世,种种情由宋晋文如今想来仍旧忍不住暗叹天意弄人。之后,他从傅洪那里听说了两人成亲的事情。而傅秋燃则吩咐了秋翎庄里外上下各个主管见殷梨亭一律以本家姑爷的礼数相待,无论大小姐在与不在。 见得宋晋文迎了上来,殷梨亭不禁一愣。这次他来同俞莲舟会合打探寻找张翠山下落本没有告知傅秋燃,盖因不欲秋翎庄太过涉入江湖纷争而惹来麻烦。尤其是在路遥因为成昆一世出事后,武当诸侠觉得路遥因武当而卷入江湖纠纷,心中愧疚异常,便是平日里因着路遥和殷梨亭的关系与秋翎庄多有来往,却也绝不将江湖事务涉入其中。 宋晋文见了殷梨亭,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晋文见过姑爷。” 殷梨亭翻身下马拱手为礼:“宋先生不必客气,您怎么在这里?” 宋晋文道:“七天以前,俞二侠拖庄主给姑爷带信,说是原定的事情有所变化,他不得不先动身。说是如果姑爷您到了,就先留在秋翎庄等他。其中因由您看了信自然明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信件。 殷梨亭闻言禁不住惊讶,不知是何等事情如此紧急让俞莲舟托秋翎庄递转信函,连忙拆开来看。上面自体笔锋遒劲有力,正是俞莲舟的字迹。然而信上所说的事情却委实让殷梨亭皱眉。他与俞莲舟同来金陵欲出海寻张翠山下落,本是因为少林昆仑两派相约。众人寻找张翠山的下落原因各异。昆仑是因为有自己人折在谢逊手上,而少林寻张翠山的理由却委实让人百般玩味。四年前路遥设计,将屠龙刀一事来了个斗转星移推给了少林寺大半,江湖上那以后关于屠龙刀的传言便是众说纷纭。到有大半人认定了屠龙刀必然是落在少林寺手里,就算没落在那里,至少也是他们最后一遍过手后才销声匿迹的。于是乎,这四年来少林寺实在没有几天消停日子过。明里来砸场子的,暗里来夜寻探访的,让少林寺上下头疼不已,更何况敢去少林砸场子的,多少都是有点本事的。这倒是委实应了路遥的那句话:到时候不用武当去找那七个人的下落,江湖上便会有前扑后拥的人涌去少林寺逼问。更兼之江湖同道多有见疑之意,是以如今最想找到张翠山一行人下落的,怕是除了武当和天鹰教,首当其冲的便是等着查问张翠山真相的少林了,否则这样举寺上下不得安宁的日子还不只要过多久。 于是这次,各怀心思的少林昆仑同邀武当出海寻找张翠山下落。谁承想就在他们人还没聚齐的时候,就有少林弟子探到天鹰教也组织了人手,已然出海寻人去了。当下少林和昆仑的人便有些起急,也等不得各派尚未赶到的弟子,直直租了海船出海,生恐被天鹰教捷足先登。俞莲舟到不担心天鹰教的人,却唯恐少林寺的人同张翠山为难,算得殷梨亭尚有七八日方能到金陵,当下只得托了秋翎庄传递消息,自己和少林等几派人马一道出海。信中更嘱咐殷梨亭若是到得金陵,也勿要出海寻找,恐大海茫茫前后错过便是不妙,只在秋翎庄等消息便是。 殷梨亭看完信,这才听一旁宋晋文道:“庄主派属下前来迎姑爷的。俞二侠言道他二月月底前必回,请姑爷耐心静候便是。” 殷梨亭点点头,“这样也好,那这次就麻烦您了。” 宋晋文连道不敢,径自陪同殷梨亭骑马直奔秋翎庄。 四年间,横塘未变,山庄亦未变,一切还都如旧日他同路遥初来时那般,院落奇趣雅致,别具一格。殷梨亭一路进得花厅,檐下正立着一个孩子,见了他来,极是高兴的跑了过去,到得他身前,却又抑住兴奋,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叫道:“师父。” 这个不到十岁,文静清秀的小男孩正是四年前殷梨亭收的弟子梅寒兮。不若叶殊那里的小云撒娇耍赖的功夫一等一,梅寒兮却是个极是安静且听话的孩子,安静听话得让武当诸侠都是心疼。加之他在武学上确实有着如张三丰所说颇高得天分,传道授艺上一点就透,实在是小一辈里颇让人省心得一个。唯有四年前路遥离世得消息被几人带回武当山,已然明白生离死别之事得梅寒兮着实哭闹了一场。毕竟路遥是他父母去世以后,曾经最亲近得一个人。彼时殷梨亭病得浑浑噩噩,全然无法照顾于他。幸得张松溪一场安慰,言道如今最是伤心难过的实在是他师父,让他千万莫在师父殷梨亭面前提及此事,平添神伤。梅寒兮懂事的紧,这才抹抹眼泪答应下来。 这几年傅秋燃却是年年派人将他接来秋翎庄一个多月,按照昔年路遥所答应的,亲自指点教导梅寒兮医术。今年在殷梨亭和俞莲舟离开武当山之前,梅寒兮就已经被接到了秋翎庄。 殷梨亭冲他点了点头,拉起他一只小手,一边往屋内走一边温声道:“寒儿在做什么?这些日子学得东西可都懂?年前教你的拳法可有好好练?” 梅寒兮历来喜欢拉着师父的温暖的手,小脸上笑得灿烂:“我早上练完功,正在抄秋燃师父交代下来的功课,就听这里的哥哥说师父来啦。” 殷梨亭同他进了屋子,听得他说,问道:“哦?在抄《大医精诚》?”说着拿起放在桌上写了一半的雪花笺,果见上面仍旧有些孩子气的字迹写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傅秋燃给梅寒兮授课历来的一项规矩,每日必抄一遍《大医精诚》。这论著是孙思邈所著,所论乃是为医之德之道,乃是医家必读经典。文章不长,千字不到,是以凡是梅寒兮在秋翎庄习医一日,就必得抄一篇这《大医精诚》。殷梨亭微微叹息,傅秋燃的苦心他何尝看不明白?这千字不到的文章抄一遍甚是容易,不过两炷香功夫;可若是做起来,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他轻轻拍了拍梅寒兮的小脑袋,温声道:“这文不能光抄,将来你大了,须得时时用来验查自己为医言行方可。你师娘是当世名医,你秋燃师父医术亦是不弱,这书中的道理两人旦夕不忘。你以后有一日以大夫身份治病救人,须得时时奉行,不能给你师娘和秋燃师父丢脸。” 梅寒兮听得师父说得郑重,尤其是提到了师娘,当下不敢怠慢,小大人一样极是认真的点头,“欧阳伯伯同我说过,师娘能得医界众大夫尊重,除了医术,更因医德。”说着攀着殷梨亭双膝,眨着圆圆的眼睛,“师父,总有一日,寒兮也能成为同师娘一样的好大夫的。” 殷梨亭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笑得异常柔软。半晌四顾,方奇道:“你秋燃师父呢?”以前每每来秋翎庄,傅秋燃必然同他相聚小叙一番。这回竟然未见其人,殷梨亭禁不住奇怪。却听梅寒兮道:“一个时辰前徐伯伯来找秋燃师父,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秋燃师父就先出庄去了,临走同我说今日师父会来,让我温习前面背过的书便好。” 殷梨亭听闻点了点头,徐天主管秋翎庄的药材生意。想是生意上有些急事,这才匆匆离去。殷梨亭看着低头认真抄书的梅寒兮,忽地便想起了几年前武当山上,他每日里在路遥的居所外面踟蹰流连不舍离去,远远的看着路遥在屋内也是这般教导寒兮,而那时,她开篇授课第一堂,在汤头歌之前的,亦是这《大医精诚》。梅寒兮那时候年纪尚小,怕是难懂其中艰深道理,便是现在怕也难懂。然则于他,那时候亦是不懂,然而现在他却懂了。 然则此时想起路遥昔日于武当山上那段时光的,不止殷梨亭一个。还有远在数百里之外海上的俞莲舟。 他此时因为手足兄弟重逢时的惊喜经久不去,虽然面上一贯表情深沉声色不露,但是那种喜悦之情却仿佛从心中不可抑制的勃发出来,随着血液游走全身。张翠山穷发十载于荒岛之上,此时终于见得可谓从小将自己带大的二师兄,眼中兴奋欢喜之情更是满溢出来。一片手足挚情,方才重逢时那各自一句“二哥”“五弟”便已表露无遗。这些东西唯有手足骨肉间方能体会,是以当西华子在舱内暴怒喝问着谢逊的下落时,除了深知丈夫心情的殷素素,倒也没人嫌他煞风景,唯有同属昆仑的卫四娘心中忧虑。这几年武当诸侠的声名愈发大了起来。四年多前,武当俞莲舟等人当着全武林同道的面揭出了成昆勾结汝阳王府,欲挑起江湖内斗的隐秘,便已然让武林同道们不得不叹服。除此之外,江湖中人最实在的便是傍身武艺。这两年武当诸侠乃至座下弟子的功夫,更是令人咋舌。她前些日子就曾亲眼见到莫声谷在陕南剑不出鞘鞋不沾尘的收拾了陕南七霸,其功力便是大多门派成名多年的宿老们也是不及。这还只是武当诸侠中最为年少的一个。而诸如宋远桥俞莲舟的功夫如何,她却是不敢揣测的。是以当西华子叫嚣着逼问谢逊下落的时候,卫四娘几番言语暗示,却始终拉不回这脑子里终是少根筋的师兄。 俞莲舟耳中听得西华子喝问言语,心中却在想着从金陵出发前傅秋燃悄悄说与他的事请,心下暗叹路遥同傅秋燃的料事如神。傅秋燃当时同他说了三件事:其一,张翠山和殷素素孤男寡女十年未归,如今关系怕是不浅。其二,如今江湖虽然众说纷纭,但是一旦张翠山露面,想要一探究竟打听屠龙刀下落的人绝不在少数。这些人越早打发越好,否则夜长梦多。而第三点,傅秋燃说得时候更是眨了眨眼,说出的六个字让俞莲舟直到见到张翠山一家的时候才明白:小心童言无忌。 傅秋燃和路遥说话一个毛病,喜欢不明不白的说一半,剩下一半等着众人才会恍然大悟,却又无不命中。如今这其一已然命中,是以俞莲舟几乎全然信他所言。见得十来岁的小无忌虎头虎脑的天真模样,俞莲舟爱屋及乌心下极喜,然则想起傅秋燃的话,于是暗中叮嘱张翠山留心。张翠山经师兄提醒亦是想到如今这船上之人少林昆仑均是对谢逊和屠龙刀虎视眈眈,万一无忌一个不小心说溜了嘴,事情就要不妙。当即找了舟子将张无忌带出船舱。名为带他去看看大船,实则是将他支开。 张翠山十年未回中原,这江湖上如今热闹到什么形势一无所知,听了俞莲舟简单介绍,方知这些年除了少林,武当,昆仑和天鹰教始终在寻昔年于王盘山岛上失踪的三人,另有不少江湖小帮派亦是寻找谢逊下落,多是为了当年死在王盘山岛上的弟子。而这边,殷素素已然耐不住西华子口出恶言不住盘问,柳眉倒竖,杏眼中凌厉光芒闪过,直接断言无恶不作的谢逊已然死在海上,这下子西华子和卫四娘面面相觑,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彻底愣住了。船舱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听闻对面少林寺为首的僧人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圆苦,还要请教张五侠,可知道屠龙刀的下落?” 张翠山一愣。如此多人在场,俞莲舟方才自然不会同他讲路遥设计的事情。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少林寺什么时候也对屠龙刀感兴趣了。却听得一旁殷素素冷笑道:“怎么?中原武林之首的少林寺,也对这威震天下的屠龙刀感兴趣了?我就说么,当年扬刀立威大会上,少林也没被谢逊伤到弟子,怎么这么上赶着寻我们夫妇,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如此早说么,何必那谢逊来绕弯子?” 圆苦被殷素素几句话噎得回不了嘴,只得转向俞莲舟,“俞二侠,张五侠既是武当派的人,那贫僧便询问武当也是可以,这屠龙刀,到底下落何方?” 俞莲舟心下亦是踌躇。路遥这计策让武当山安生了五年,加上谢逊身上的血案并未被成昆透露出去,如今虎视眈眈急着寻张翠山的门派也比开始少了将近六成,算得上有实力的门派也就少林,昆仑和天鹰教。更何况这件事情上,用路遥的话说,天鹰教和武当可谓在一条船上。然则无论怎样,张翠山如今回来,此事终须的有个了断。俞莲舟又想起傅秋燃所言,沉吟片刻,朗声道:“我五弟翠山刚刚返回中土,十年间遭遇情由,一时半刻实在难以说得明白,理所应当先呈报家师才是。这事牵连又广,江湖各派因此死伤无数,理所应当给江湖朋友们一个交代。且这样吧,三月三十日,敝派在武昌黄鹤楼设宴,请贵派及其它昔日牵涉在王盘山岛一事之内的朋友赴宴,到时五弟必给各位一个满意的说法,如何?”他本想待到张三丰百岁寿诞以后,却也深觉傅秋燃所谓的夜长梦多极是在理,当下便欲尽早解决问题。 此话一出,少林寺几位僧人相视不语,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这茫茫大海之上,武当派虽只得俞莲舟和张翠山两人,但是少林寺几人亦是不敢托大。这两年武当诸侠的声威功夫江湖上均是敬服。如今外面还有天鹰教的人,盖因殷素素决不可能袖手旁观,真若是动起手来,怕就不是脸上不好看的事情了。更何况无论如何,张翠山如今终是有了下落,俞莲舟亦定下三月三十日的期限,少林又何必急在这一时撕破脸? 最要紧的是四年前之圆真一事到得如今仍未了结干净,若是将武当惹得急了,翻起旧账,怕是他们回了寺亦不好交代。其中诸般厉害纠葛,外人难以明白,圆苦却是算得清楚,于是当下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既然俞二侠如此说,小僧亦不敢擅专,只得回寺禀明方丈。今年三月三十日武昌黄鹤楼,蔽寺上下再行拜会武当诸侠。” 俞莲舟一拱手道:“大师勿须客气,三月三十日武昌黄鹤楼,武当派上下恭候贵寺驾临。” 少林寺这边一同意,昆仑派立时没了同伴,卫四娘估摸眼前行事,禁不住皱眉,暗道今日之事还是退得一步,到得三月三十日请了掌门来亲理为好。谁承想这番计较还没打定,就听的西华子大声嚷道:“俞二侠这一招‘如封似闭’好生高明!屠龙刀留待三月三十日,难道是你武当想独吞么?你少林等得,我昆仑可等不得,我昆仑两名弟子到现在还是疯疯傻傻生不如死,皆是拜这魔教妖女所赐,这笔帐要如何算法?!” 俞莲舟尚未说话,殷素素已然出声应对。她言辞激辩间,三言两语,便将昆仑派弟子行径不端的帽子给做得实了。更加天鹰教程、封两名坛主在一旁旁敲侧击,委实将西华子噎得哑口无言。 俞莲舟本来得知张翠山同殷素素已成夫妻以后,心下颇是不豫。觉得殷素素无论如何乃是天鹰教出身,实非五弟良配。可是见得她言辞激辩反应极灵,忽地便忆起了多年前武当山上也有个女子言辞锋锐,将少林骂得狗血淋头,让那之后五年时间里被削了面子的少林未再因龙门镖局一事上得武当。那女子也曾问他们兄弟:这世上善恶是非,就怎能分的这般清了?而这几年虽然武当始终未同天鹰教有过任何交往,但是教主殷天正为人慷慨磊落,武当众人看在眼里亦是敬佩。如今见得张翠山夫妇情义深重,连孩子都这般大了,自己又何能教他夫妇二人生生分离?昔日他们几人一时疏忽,没能护得住路遥,然则如今,却是定要护住张翠山一家。他主意打定,就听的卫四娘道:“俞二侠,武当乃是名门正派,威震武林,与我昆仑更是同气连枝,渊源深厚。您乃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子,英明播于江湖,道上谁人不钦?您今日既然定下了三月三十日黄鹤楼之会,那我昆仑便应下了这邀约。如今谢逊既然已死,我昆仑派自是再无话说。但是昔年这许多江湖同道为了屠龙刀而赴王盘山岛,随即尽数疯傻。如今这屠龙刀的去处,到底是为少林所得,还是被谢逊所得,判张五侠禀报过张真人定夺以后,能给个说法。妾身自是相信以张真人和武当诸侠的威望,定不至于有所偏私。”这一番话,虽表面上退了一步,实际则是挤住了武当。 俞莲舟点头,“这是自然。到得三月三十日,武当定给各位一个公正说法。”语气不若殷素素或昔日路遥一般机锋厉害,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以此时俞莲舟在江湖上声望,诸人得了这句话,便是得了最有效的保证。是以终是安静下来,方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得以缓和。众人却也均觉得气氛尴尬。正好此时昆仑少林后面接应的船到了,是以两派当即告辞。 这厢俞莲舟按着江湖礼数送走众人,终得清净,回头见了张翠山,兄弟久别重逢之谊方始得发泄。他双手重重握了张翠山得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兄弟两人一般心情,眼中酸意涌现,却又强作无事。 过得良久,张翠山方缓缓开口:“二哥,师兄弟们可都好?三哥他……可有……可有痊愈?” 第九十八章 草色逐流光 张翠山缓缓开口:“二哥,师兄弟们可都好?三哥他……可有……可有痊愈?”言罢紧紧盯着俞莲舟,生怕他说出一个“死”字来。却只见得俞莲舟顿了半晌,方自缓缓点了点头,“你三哥他已经痊愈,这几年他专心修习,虽然受了不少罪,但昔日武功终是得以尽复。只是每年冬天天气一冷,浑身筋骨便疼得厉害,须得静养。” 张翠山听得此言,只觉得悬在心中十年之久得一块大石砰得一下终于落了下来,心情激荡不已,紧紧握了俞莲舟的手,竟有些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这般高深修为……三哥他,师父他定然能救的了三哥他!三哥他吉人天相……!” 而此时若说心绪激荡的,除了几乎口不能言的张翠山,更有一旁的殷素素。自他们一家上了木筏打算回归中土的那一刻,她就在忧心若是俞岱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和张翠山却要如何自处?如今听得俞莲舟言道俞岱言终是伤愈,武功更是复得旧日模样,这几月来不曾安宁的心终于重重的出了口气。 只听得俞莲舟道:“你三哥这次的确是吉人天相。先前几年师父和师兄弟请遍名医却也难续断肢。直到至元六年,师父和六弟下山一趟,终是请回了一位大夫。这大夫在武当山上盘桓了半年,终于用得极是神奇的手法为三弟重续了断肢筋骨。之后三弟又花了将近两年功夫,方才渐渐复得昔日旧观。” 张翠山闻言,连声追问:“那大夫是谁?小弟这次定要亲自登门拜访,好好感谢于他。” 俞莲舟却是脸色一黯,半晌重重的叹了口气,“这登门拜访,却是不用了。这大夫名唤路遥,便是如今你六弟妹。” 张翠山正自疑惑二哥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忽听得最后一句,猛然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六弟妹?六弟都已成亲了?这、这……这真是太好啦!弟妹却又是三哥和我武当的恩人。老天当真厚待我武当!二哥二哥,这弟妹是哪家名门之后?医术如此了得?” “六弟妹自小乃是孤儿,有个相依为命的义兄,便是金陵秋翎庄的庄主。若论门派出身,却是师承东海桃花岛。” 张翠山听得睁大了双眼:“东海桃花岛?上天,师父就是师父,找来一个大夫,既医好了三哥的伤,又给六弟找了媳妇,还是东海桃花岛的传人!”说着顿了一顿,忍不住慨叹,“十载未归,想不到当年害羞腼腆的六弟如今都有家室了。待得见了他,可要好好笑他一番,看他是否还如昔日那般动不动害臊脸红。” 未成想俞莲舟闻言,沉了声音,缓缓道:“五弟,见了六弟你千万莫提此事。你六弟他……这些年……唉……”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中一突,问道:“怎么?二哥?为什么不提?六弟他……怎么了?” 俞莲舟重重叹了口气,道:“四年之前,六弟和六弟妹尚未成亲,但是武当连聘礼都已备好了,准备过了年便去秋翎庄提亲下聘。谁承想六弟他二人却在去弟妹师门的半途中遭遇了意外。六弟妹她被成昆打成重伤,六弟以内功为她疗伤,却未想到我武当内功与她所修习的内功相冲,完全治不得她伤势。弟妹自身便是大夫,知晓自身伤势恐是无治,又怕六弟难过遗憾,便同六弟在嘉兴成了亲。之后没多久,便伤重去世了。她临去前,传书武当,嘱我师兄弟千万在她去后带六弟回去。” 话至此,张翠山和一旁的殷素素均是“啊”了一声,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尤其路遥昔年设下的两条计策又皆与张翠山夫妇相关,刚才旁人在场不便提及,此时船上只剩了自己人,于是俞莲舟当下便将诸般事由从十年前一一说起。张翠山夫妇却是听得惊疑不定,不曾想到这些年中原武林竟发生了这许多事。待到俞莲舟言到路遥设计将屠龙刀一事推给那几个重伤俞岱言的少林和尚,以及金陵清凉山上诱出成昆真相的时候,殷素素忍不住心下叫好,更兼之路遥医好了俞岱言,无形当中全了她与张翠山之间这个最大的问题,立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妹多了无限好感。可转而一想伊人已然不再,心下怅然。而张翠山未曾见过路遥,听得俞莲舟所说,对六弟殷梨亭益发心疼起来。 “那以后师兄弟几人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神情恍惚的六弟带回了武当山。六弟一见到师父,却忽地清明了过来,砰地给师父跪了下,说是自己不告而娶,同弟妹结成夫妻,请师父降罪。师父当时已经得知弟妹过世的消息,同六弟言道路姑娘为人品性均是万里挑一的,于武当又有大恩,这个媳妇武当认了,让六弟不用告罪。又吩咐了大哥和四弟同秋翎庄补过婚书聘礼,并同门下众人言道,无论她人在是不在,都是我武当之人,今后若得任何人来寻是非,武当一力承担。弟妹三七之后,六弟便病倒了,水米不进,昏昏沉沉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当时傅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6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 当时傅庄主接连托了几个同弟妹生前相熟的大夫,都是极有名的,来替六弟看病。见了六弟的情况,却也不禁摇头,一律都说心病须得心药医,他们便是开了药动了针,也是治标不治本。那时候我们几个人日夜陪着六弟,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糊涂事。但六弟全然听不进去,服了药也不见效。直到三个月后,傅庄主亲自来拜望师父,给了师父一沓纸笺,师父看了,到得六弟房中同六弟谈了一晚。六弟第二日竟然就缓了过来,开始逐渐用药吃饭,在楚大夫调养之下,不出半月便是好了。自那以后,六弟专心练武,闲时便整理誊写弟妹生前留下来的医稿药方,交给傅庄主刊印,再者便是替弟妹去拜访当年弟妹刚刚出道时照拂于她的医界前辈。除此之外一切皆如往常,可是……却让人看得心疼。” 说至此处,俞莲舟微微一叹,话锋一转:“这几年师父闭关,细细研读弟妹请托给武当传承的功夫。那些精妙剑法掌法尚且不算,但是弟妹留下的一本内功却是实在博大精深。师父说这内功和我武当九阳功处处相克,但却在根本道理上却又处处相合,一体两面,可又比武当九阳功更加精深。后来师父说,或许这便是百来年前江湖上盛传的《九阴真经》。前两年师父一直在闭关,便是在思索如何将这九阴真经化入原本的武当九阳功当中,其间又同我们讨论过无数次。直到两年前,师父终于试成,招来我们几个师兄弟,将这新化的功法将给师兄弟们听。这功夫却是比得以前九阳功更是精深,而这功夫,若说练得最勤的,却是六弟了,我想或许便为了当年弟妹间接因此丧命之故。” 俞莲舟终将这十年旧事说得明白,看向张翠山:“五弟,六弟如今就在金陵相侯,你们兄弟相见,可千万莫要提六弟妹。” 张翠山重重点了点头:“二哥,我省得。我们兄弟隔了十年方得相聚,自然要提高兴之事。只可惜六弟……便连未曾谋面得弟妹都为了小弟之事费神,小弟实在是……”说着顿了顿,声音微抖:“小弟这些年让师父和师兄弟们操心太多了,这十余年……十余年……小弟如今还能见得师兄一面……”说着便有些哽咽,见得俞莲舟双鬓已生些许华发,额际皱纹平添,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俞莲舟拍了拍他肩膀,纵然往事思虑重重,也仍旧禁不住露出笑容:“几年前三弟伤后,你又失踪,江湖上改成我们为武当五侠。如今三弟痊愈,你又回来,武当七侠今日终得重新相聚,我们师兄弟七人江湖联袂行侠的日子,便不远了。” 张翠山不由自主的心下一酸,却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之于手足骨肉,十年时光,何论短长? —— 海舟向南行了数日,入了长江口,随即改换了江舟,沿江直下金陵。 自从进了中原,俞莲舟三人便颇是小心谨慎,盖因少林和昆仑已然早他们一日回了中原,当年王盘山岛上有弟子被谢逊重伤的各路帮派如今想来皆知张翠山与殷素素已然回归中土,如今必然是蠢蠢欲动。幸得这几年武当派与少林分庭抗礼,盛名之下,一时之间到还未有帮派妄动。但是张翠山和殷素素已然注意到船行江中之时,颇有一些明显是会家子的人物骑行出没于两岸。张翠山夫妇看得皱眉,俞莲舟不动声色,只是吩咐船家日夜兼程无须停靠直奔金陵。 这日晌午,船终是泊在了金陵城北的潜流口。俞莲舟给了船家些散碎银子,打发了他去买四匹马来。这边船家刚走,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携了张无忌下得船来,前脚刚一落地,俞莲舟忽地一顿,连忙一把拉回了走在前面的张翠山。 张翠山一愣,不解其意,可一看他神情,立时反应过来,侧耳细听,果听得道两旁及远处正有人急速而来,而数目竟是不少。只听得俞莲舟道:“一会儿你顾好弟妹和无忌,万莫让他们落单。”张翠山知师兄乃是全心护着他家小,心下万般感动,听得俞莲舟朗声道:“岸上的朋友既已跟了许久,何不现身一见?” 第九十九章 岂是无归意 这短短两句话说出来,俞莲舟并未有丝毫提声纵气,然则隐在暗处隔了十数丈的众人只觉得那声音似乎便如两个人在面对面谈话一般,清晰可闻,无所不在。众人心中均是一凛,这些年均是听说武当声名大盛,却不知眼前之人内功竟已精深如斯。其实不止岸上诸人,便连张翠山也禁不住讶异。 岸上诸人见得行迹已露知道再藏也是无益,为首之人一声呼啸,就见得道两旁的树丛中蹭蹭接连窜出三四十个汉子,服色兵刃皆是各异。俞莲舟扫了一眼,拱手沉声道:“武当派俞二张五在此,今日巫山,神拳,三江三帮派同时来访,敢问有何事赐教?”纵是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但言语之间礼数尽到。 众人听得俞莲舟一瞥之下便悉数道破众人身份,皆是一惊,却听得为首一人大声应道:“俞二侠好眼力,赵某佩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咱们来也不为别的,昔年蔽派有有一十五名弟子为了屠龙刀而折在王盘山岛上,今日来,就是找张五侠要个说法。这谢逊如今到底是死是活,屠龙刀又在何处?” 张翠山听闻,站到俞莲舟身旁,朗声道:“在下倒是好大的面子,让的这许多帮会连手来寻。众人既然相询,我张五也可告诉各位。无恶不作的谢逊早已因狂性发作,早在九年之前而便死在极北之地的荒岛上,至于屠龙刀的下落,这些年来牵涉太广,张某不敢轻言,须得先归武当禀明家师,还恕眼下无法告知各位。” 另一侧一个粗豪声音道:“谁知道你张翠山是回山禀报师父,还是想将屠龙刀私吞?!谢逊既然已死,屠龙刀必在你身上,若是放你回了山,这屠龙刀岂不落入你武当张老道手中?!难道要我等这许多兄弟白白死一场?” 俞莲舟神情一肃,盖因他言谈之间辱及本门师长,心下愠怒,冷声道:“这位兄弟说话小心了!武当从来便无意于屠龙刀。诸位若要知屠龙刀一事,还请三月三十日至武昌黄鹤楼一叙,而眼下,请恕在下和我五弟无可奉告。” “既然俞二侠于张五侠不说,那便多说无意,请恕我等无礼了。”方才那姓赵的为首之人长刀一震,三四十号人同时抽出兵刃,直直攻了上来。一时间几十柄兵刃寒光历历,几乎能晃花人眼。他们明白以武当俞二张五的功力,莫说单打独斗,便是以一当十也是可以,是以一上来便悉数压上,招招皆是凶狠招式,只盼得能争得先机。 只见得俞莲舟猱身跃起,避开攻到身前的十数柄兵刃。他手中未持得长剑,于是当即腿上变招,以连环腿法踢向围至身前的十余人。只听得“碰碰”一连十余响,攻上来的十数人悉数被踢中,倒退了将近一丈有余,更有功力稍弱者受了这当胸一腿口吐鲜血。这一招让三个旁会的头领大惊。他们均知这两年武当派益发不可小觑,却没想到俞莲舟看似极为轻描淡写的一招,竟然重创了数名己方好手。 张翠山在一旁看到俞莲舟被三十多人围住,又如何待得住?大声道:“二哥,小弟来助你!”言罢长剑出鞘,一跃到了俞莲舟身侧,逼开数名再度攻上来的人。 师兄弟二人自小同门习艺,连手拒敌更是不止一次,当下配合极是默契。是以对方虽然人多势众,将二人团团围住,却也被二人手上牵制,一时间竟没有一人能从战圈中脱身。殷素素携了张无忌在船上未曾下来。张翠山因为悉数牵制住了敌方众人,倒也无须担心二人。 然则激战正酣,张翠山忽听得一声低呼,侧头一看,却见竟有二十余人从江中翻出直跃至船上,团团围住一手尚抱着张无忌的殷素素。殷素素是天鹰教的紫微堂堂主,论功夫亦是不差。然则此时她抱着张无忌,而这些人竟是招招往他身上招呼。殷素素爱子心切,手中又无兵刃,一时间心中大急,忽地一口气便闻得空气中留有异香,暗道不好,却已然不及,但觉眼前微晕,手上出掌益发无力。张翠山待要跃上船相救,身边几人却愈发缠的紧。眼见着殷素素那边难以支撑,张翠山心中大急,就在此时忽地觉得手上一轻,却是俞莲舟替他接过了缠住他的几人,一招逼退数人,给他腾出一条去路。张翠山来不及冲师兄点头,提气跃过去欲替妻儿解围。谁承想他这一跃尚未落地,就见得船边水花四起,猛然由水底又钻出七八人,一律用的乃是短刀,贴身缠了上来,招招走险,不求伤敌,只为将他去路尽数堵死。一瞬间张翠山心中一沉,这几人功夫张翠山本不放在眼里,奈何此时妻儿危及,便是被阻这片刻,也足以酿成大祸。就在千钧一发时分,张翠山忽听得身后一声清啸,伴随着一句“二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兵刃落地的声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一个人影由他头顶上空翻身而过,定睛看去,正是摆脱先前诸人围攻纠缠的俞莲舟。俞莲舟展开轻功眨眼便落在殷素素身边,掌风过处围攻殷素素的二十几人或中掌风或被逼退,转眼间危及便解。张翠山心中大石落地,回头看去,却发现一蓝衫青年由东面而来,尽数接过了原本围攻俞莲舟的人手,这才助他腾出手来回护殷素素与张无忌。 只见那蓝衫青年徐步而来,长剑不紧不慢招招递出,所过之处对方兵刃悉数哐啷掉落地面。而青年却也不看他们,双眼紧盯着张翠山,其中喜悦溢于言表,“五哥,真是想煞小弟啦!” 张翠山亦是看着那青年,喜出望外,十年时光,纵是变化再大,自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又怎能认不出来?情不自禁脱口道:“六弟!”巫山神拳三江三帮之人此时已有大半折在俞莲舟和张翠山手下,听得张翠山这一唤,心中更是一惊,那赵姓的首领看向青年,“你是殷梨……”话未说完,便听得哐啷一声,手腕中剑,兵刃亦是与旁人一般落地。眼见武当诸侠转眼便已有三人在场,便是他们再想要屠龙刀,众人也知晓今日是决计讨不了便宜的。当下便听得为首之人高呼:“弟兄们散水!散水!”众人听得呼喝,心中竟无不松了口气,暗道捡了条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有人甚至连兵刃都来不及拾,落荒而去,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余一地兵刃狼藉。 这边张翠山和殷梨亭却管不到这许多,兀自沉浸在就别重逢的喜悦当中。殷梨亭紧紧握了张翠山的手,声音微微发抖:“五哥,小弟想你想得好苦!” 张翠山看着眼前的师弟,笑叹道:“六弟,你长大了!”十年之前二人分别之时,殷梨亭方始十八岁,还是瘦瘦小小的毛头小子,如今十载光阴,昔年的小孩子如今已然是身长玉立的青年,眼神依旧干净明澈,举止顾盼间却有了另一番温和沉着。 手足相见,万般欢喜得一时无可言语。当下张翠山携了殷梨亭的手去看殷素素和张无忌。殷素素方才中了对方迷香,此时正虚软无力,被俞莲舟扶到岸边坐下来休息,一旁无忌无措的看着母亲。张翠山连忙上前搀扶妻子,“素素?可觉得难受?” 殷梨亭见了,从腰中取出一只小巧瓷瓶,到了一颗橙黄|色丹药递给殷素素道:“嫂嫂,这药可解迷香,你试一下。” 殷素素接过那药送入口中,但觉清甜可口,仿如饴糖,而果然过得片刻先前手足无力之症渐渐退去,极是有效。缓过劲来,殷素素微笑向殷梨亭点头道:“六弟。” 却听殷梨亭笑道:“五嫂姓殷,实在是好极了,不但是嫂子,还是姐姐。” 殷素素在冰火岛十年间无数次听得丈夫提起这个小师弟,说他“极易害羞腼腆,性情一如赤子。”,如今见来,但觉此语颇对,却似又有些不同,一时间难以说清。 恰好此时船夫牵了马回来,几人均盼师兄弟能早一日相见,是以不欲耽误时间,待得殷梨亭领了已在秋翎庄超过一月的梅寒兮,四人当即携了两个孩子骑马往西而去。张无忌自小与父母和义父在冰火岛,从未见过同龄的孩子,如今见了梅寒兮,一时之间极是兴奋,拉着梅寒兮问这问那,几乎是好奇一般。梅寒兮历来是个安静且好性子的孩子,可禁不住张无忌热情,问他什么便答什么,是以这一路上倒数这两个孩子最是热闹。 俞莲舟拉了殷梨亭问是否同傅秋燃打过招呼,殷梨亭却是摇头,说傅秋燃似是生意上有要紧事情,前些日子离开秋翎庄便也没有消息,想是太过忙碌不及回庄。而张三丰百岁大寿在即,总要先带梅寒兮回武当,于是离庄前他同宋晋文招呼过了。俞莲舟闻言点了点头,傅秋燃并非外人,也就不用讲太多客套礼数。 几人归心似箭,脚程颇快,外加金陵城外一战打发了昔年王盘山岛上实力最强的几个帮派,是以一路上极少有人阻挡。有几次每当几人发现有人暗中跟踪,还未有动作,便有不知名的人物代为出手打发了。俞莲舟等人亦是久历江湖,隐约猜中暗中相助之人必是天鹰教的人,是以也便故作不知。 五人不到三四日便行到了孝昌。此地离武当已然不远,这一日中午,几人在孝昌城内寻了家干净的酒楼用饭。这酒楼在当地也颇是有名,味道也佳,是以张无忌和梅寒兮两个孩子吃的极是开心。俞莲舟专心用饭,张翠山却看到坐在一旁的殷梨亭不怎么急着吃饭,倒是将桌上那一盘清蒸鲈鱼仔细挑开,极是熟练的将鱼刺完完整整的挑去。过得片刻,一整条蒸好的鲈鱼鱼刺被完全挑得干净,雪嫩的鱼肉整块整块齐齐码在盘子里,浇上汤汁极是好看。这下最乐的倒是张无忌,他在冰火岛吃了九年多的鱼,头一次吃到如此烹制如此精细的鲈鱼,而且关键是一根鱼刺都没有,鱼肉甜嫩入口即化,可谓绝书。 张翠山却是笑道:“小时候咱们兄弟后山溪里捉鱼,每每烤好总是六弟做这等挑刺的精细活。想不到十年不见,六弟不仅武艺大进,就连这挑刺的功夫,都没落下,纯属的紧。” 殷梨亭闻言,忍不住低头,半晌抬头微微轻笑,仿佛忆起了什么,唇边眼角无限怀念。 张翠山正要说什么,忽地看到对面殷梨亭不知因为何故瞬间脸色大变,筷子啪啦一声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仿如僵住一般一动不动,脸上神情却是似悲似喜奇异异常,直直扭头向隔壁桌看去。张翠山正自纳闷怎么回事,就听得隔壁桌上两人得议论之声: “要说这路大夫这次可也不是第一次义诊啦,听说大概那么五六年前,她便在江西路义诊过。” “五六年前?那岂不还是个年轻姑娘?让个女大夫给俺娘瞧病?” “嘿,你可真别嫌人家是女大夫。咱听隔壁医馆得赵大夫说了,这姑娘比起好多名医半分不差。有些看诊几十年得老大夫开出的方子都没她的有用呐!” “得得,既然这么说,俺看俺还是赶紧带俺娘去趟武昌吧,可别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这几句话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不仅殷梨亭,连梅寒兮手中的碗也哗啦一下,掉落在了桌子上。 第一零零章 情切阻归期 这一番话,俞莲舟、张翠山和殷素素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张翠山和殷素素对于“路大夫”三个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是俞莲舟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只见得他不言不语的弯下身子,将落在地上的筷子拾了起来,整齐放到一边,拍了拍殷梨亭肩膀。 殷梨亭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呼吸不稳,微微发抖的转向俞莲舟,轻声唤道:“二哥……”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俞莲舟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从这里到武昌,快马不过两个时辰时间。无论如何,且先去吧。”言下之意不言自喻。 殷梨亭不知是因为心绪激荡还是因为在害怕什么,廿载习剑历来稳定的手竟然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险些再次打翻了一旁碗筷。忽地感觉有人拉扯自己的下摆,他低头一看却是梅寒兮轻拉着自己的衣摆,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满是乞求,轻声道:“师父,小寒也去好不好?” 此时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已明白过来是何等事情,殷素素当即对梅寒兮道:“寒兮,你跟你五师伯和无忌一起过去,好不好?”她明白殷梨亭此时心境,而带着一个孩子赶路毕竟不便。梅寒兮微微一顿,见得张无忌亦是拉着自己定要同行,抿着唇点了点头。 殷梨亭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跌跌撞撞三步并两步下了楼,翻身上马,一路绝尘往武昌而去。 俞莲舟几人这边会了帐,亦是出了酒楼翻身上马,而此时早已见不到殷梨亭背影。张翠山此时转向俞莲舟,“二哥,弟妹昔年……?这又是怎么回事?” 俞莲舟皱了眉,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在多说,促马往南而去。 —— 武昌城正值阳春三月,草木已然渐渐葱茏,春江滟滟汀兰沙白,南方特有的湿润温暖浸润空气,让人禁不住的觉得惬意,便连街市上忙碌生计的人也都忍不住微微放松,享受些许春日午后的舒展。然则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蓦然打破这闲适的气氛。马上之人骑术颇佳,这般飞驰竟未在闹市之上撞到行人,可却也看得街市两边行人怔愣。只见得马上青年单手一拉马缰,健马立止。他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最近的一个茶铺前,几乎是一把拽住茶铺的伙计问道:“小哥,这城里可有位姓路的大夫在义诊?” 那茶铺的伙计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来者不善,抬头却见得是个眉宇清隽的青年,一身白袍蓝衫,虽然语气急促,不似官兵流寇一流。听得他开口寻大夫,伙计还以为有人生了急病,喘过口气方道:“公子您轻着点儿,你这一拽可差点弄断了小的胳膊。这要是断了小的就也得看大夫去了。” 殷梨亭这才发现焦急之下自己手力颇大,对方未曾习武实是难忍,连忙收回了手,“对不住,小哥,那路姓大夫可是个女子?多大年纪?在哪里义诊?小哥,还请你赐告。”说着竟是一揖到地,恳切之情溢于言表。伙计被他这礼吓得一愣,连连抬了手:“城、城东惠安堂,这两天是有位路大夫在、在义诊,公子你前面左转,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 殷梨亭闻言,连答谢都来不及,一闪身上了马,往东疾驰而去,看得那伙计直眨眼睛,喃喃嘀咕:“这人又不像有病的,这么急去看大夫做什么?” 从茶水铺到得城东惠安堂路程很近,一路上也果然如那伙计说得,人愈来愈多。许是怕撞到人,又许是心中开始害怕,一路恨不得飞来武昌的殷梨亭此时翻身下马,竟是一步步走了过去。这短短不过二里路,到花了小半个时辰。越往惠安堂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快。而此等情景,却又忽觉的熟悉。昔年泉州,他也曾和俞莲舟两人一路打听医馆的所在,然则彼时,终是见得佳人便在灯火阑珊处。那时他曾觉得是上天眷顾,此时却在暗中期盼这眷顾仍旧可以留到如今。思绪纷乱之间,殷梨亭下意识的进了院子,向人多的地方过去。 这惠安堂院子颇大,屋前数株老槐树盘根错节,枝叶四逸,此时正有不少人聚在屋前廊下等着。殷梨亭却似看不到这许多东西,极轻极慢的一步步走进了正堂。这正堂和绝大多数药堂布置的皆是一样。纵然殷梨亭不曾习医,但是陪路遥在无数药堂出诊过太多次,是以其中每样事物无不了解。正堂的右手是七八个满是小抽匣的药柜,以草木果菜虫兽玉石分门别类放置;柜台旁放着几个坛子,其中放着的必是制好的药酒;柜台旁的小门通往的小室乃是药童平日里碾药选药的地方;正堂的左手却是备了诊台,桌椅,以及遮挡的屏风。曾经无数次,殷梨亭便坐在屏风一侧,看着路遥凝神专注的望闻问切,偶然间歇间微微抬头,向他眨眨眼睛,粲然一笑。而此时,屏风边空空如也,对面的桌前,坐着一个姑娘。一瞬间,殷梨亭觉得眼中怔怔泪水几乎便要夺眶而出。那身影一身青衣青裙,长发斜挽,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明眸皓齿,正是每每夜深之际念兹在兹却不曾入梦的眉宇笑颜。 殷梨亭一动不动,就那般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多久,短如白驹过隙,又长如沧海桑田。 忽地,他但觉的有人‘砰’的撞在了自己身上,出于武者本能伸手去扶,这才看清是个年岁很大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刚刚看完诊,眼神又似是不好,眯着眼睛看了殷梨亭半晌,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人,迷迷糊糊咕哝一句。殷梨亭扶住她,俯身去捡飘落在地上的药方。药方是刚开出来的,墨迹尚新,上面是他极是熟悉的字迹——路遥同他习字,练得出来却是将圆润的字体写得带着浓浓的飞扬肆意的味道。可是看着这本来极是熟悉的字,殷梨亭竟然手一抖,一颗心随着那再次滑落的药方沉到谷底。 —— 俞莲舟等人感到武昌已经是落日时分,但是他们找到惠安堂倒是比殷梨亭省事不少,盖因几人由东门而入,一进来就听见别人说惠安堂的路大夫如何如何,正要上前询问,抬首一见不远处二百步外就挂着惠安堂的牌子。几人在院前下马,当即进了去。梅寒兮拉着俞莲舟的衣摆,心中忐忑。尚未跨进正堂,几人便听得殷梨亭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其中带着几分颤抖:“姑娘是谁?为何……要借用路遥名号?” 众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俞莲舟和张翠山反应最快,当即手中暗扣了兵刃进得堂来,便看见殷梨亭身前正立着一个青衣姑娘,泪痕宛在,沿着面颊滑落。张翠山未见过路遥其人,如今见得眼前女子一身青裙眼中泪光盈盈,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但见得她微微上前半步,伸手欲去拽殷梨亭衣袖,殷梨亭却是脚下一点,连退数步避了过去。青衣姑娘见得殷梨亭如此反应,眼中泪水更是忍将不住涌出,声音万般委屈:“六哥……” 殷梨亭看着眼前之人,熟悉至极的容颜何尝不令他无法自已?可终究还是叹息道:“姑娘医术想必亦是不差,又何必借用小遥的名头?” 青衣姑娘咬了咬红润下唇,泪水涟涟仿如雨落花枝,“六哥何如不肯认我?……我知道……昔日里……” 话未说完,却被殷梨亭打断:“姑娘还是叫我殷六吧……小遥乃是在下内子,在下又怎会认错?” “六哥你糊涂了,你且睁眼看看,我便是小遥啊!我知道这些年……可是我可以解释,这些事情……” 殷梨亭低了头闭上双眼良久,这才缓缓道:“姑娘,你却是花了一番功夫,这容貌,打扮,甚至这字迹,皆与内子相同。但是你终究不是她,个中细微之处别人辨不出,在下又怎会辨不出?” 青衣姑娘听到此处,微微一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半晌未有出声。殷梨亭抬起头,踱到那诊台前拿起一张药方,对那姑娘道:“姑娘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可是却不知内中详情。内子的笔迹原本并非如此,那时她字迹决算不上好看,但是一笔一划极是清晰。而如今这字乃是闲暇时分同在下习的,却又与在下不尽相同,纵然好看许多,却也不如原来那般清晰易认。她大多数信件字条留书论著,均是以此字体写成,想是姑娘便以此练成。但是唯有一样东西,她却始终不曾变换字体,便是开给病患的药方。她曾说过,药方之上字迹稍有模糊不清,抓药之人误读错认,便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是以一直以来只要是开给病患抓药的药方,她始终都只用自己原来的体例,不求好看,只求明白易认。姑娘必是见过内子的留书字迹,却是百密一疏,不知此事。” 青衣女子听得殷梨亭所言,不禁微微一怔,拿衣袖拭了拭眼角泪痕,轻声道:“六哥……这几年来小遥这字练得最勤,如今已然习惯此种体例,便是撰写药方之时也多用此体……” 殷梨亭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内子的药方,在下一字一句抄写了四年,于其中细微习惯自然一清二楚。便是抛开字迹不论,她写药方与其它医家也均是不同,一张药方往往要用上好几页纸。第一页必是详加叙述病情,以及记录问切所得,第二页则会写自己的诊断意见和推断。这第三页上,才是药方。而药方之后,会有留给病人的医嘱,最后则署上‘金陵路遥’四字。她说她自己游历四方,常常居无定所,如此写的清楚明白,病患今后若是未得治愈,找不到她,便拿着这些去给其它大夫看,其它大夫阅读过后再下诊断,必是有益。其中若是有所争论,也能寻得到上家大夫。而姑娘你这却只是按寻常医家的习惯而来,只有用药别无其他。这事便是别人不知,在下又怎会不知?”说罢忽然抬眼,直直看向青衣姑娘,“姑娘,你医术想是不差,为何要冒内子名头?如今医界有内子和欧阳夫人两位先例,便是再多一位女大夫也并非难事。你又……又……”话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 他从听到路遥讯息,再到如今道破真相,短短半日间一颗心从天际云端直坠入沉渊谷底,其中喜悦动情与惊疑犹豫之浓之重,实是言语无法道破,但觉眼底心中皆是酸楚无限。张翠山听到此处,微微上前,握了殷梨亭的手,轻声唤到:“六弟。” 青衣女子未曾料到竟会有如此之事,深吸一口气,方才泪水涟涟的模样忽地瞬间一变,猛然一掌劈向一手拉了梅寒兮一手拉了张无忌的殷素素。这一下大出张翠山意料,殷梨亭更是因为情绪起伏而未曾反应得过来。那女子变招极快,引得殷素素跃身上前相隔,掌风相接,殷素素但觉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几乎呼吸一窒,全然无力相抗,另一手成爪,急速抓向殷素素最外侧的梅寒兮,意在将梅寒兮擒到手。梅寒兮随殷梨亭习武数年,危急间抽出随身的二尺短剑迎了上去,剑势虽是稚嫩但是武当派功夫抱元守一的精髓却是半分不差。那女子见他十来岁的孩子却是一板一眼架势不弱,咯咯冷笑一声,一爪直直冲梅寒兮胸口抓去。梅寒兮再怎么说终究还是孩子,又怎能敌得过这一爪? “今日就抓了张五的儿子也是好的!”原来是她错将梅寒兮当做了张无忌。眼见便要被那女子抓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得一个灰影闪过,一手架开劈向殷素素的一掌,一手推开抓向梅寒兮的一爪。青衣女子只觉得自己两手劲力皆是被一粘一带,悉数化到虚处,全然落空。能在转瞬片刻间将这化劲的功夫用的如此娴熟,却是俞莲舟挡了上来。 俞莲舟心中不悦这女子以路遥身份平白惹得殷梨亭一场伤心,当下手上并不客气,一粘一带之下,武当绵掌的功夫运上了七八成,攻势绵密,口中却是喝问到:“阁下是谁?假扮在下弟妹有何企图?” 青衣女子放声一笑,“为的什么你们三人又怎会不知?今日是老婆子失策,没成想这呆头小子竟能看破咱精心易容,老婆子今日认栽。不过今日倒要看看,这武当派的功夫,够不够独吞屠龙刀!”这几下声音全然不似方才,而颇是苍老。言罢双手一番,几十道金光暴射而出,向几人迎面扑来。张翠山和殷梨亭同时扑了上去,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将打向殷素素和两个孩子的暗器悉数挑落拍开。殷梨亭这边卷袖一抄,将一道金光拢住,定睛一看,竟是做得极是精巧的一朵金花。此时俞莲舟也已然看清自己接住的暗器,他见闻更广,手上攻势愈发紧凑,口中更是朗声道:“原来是金花婆婆!” 听得此言,殷利亭和张翠山禁不住一愣,倒是殷素素脆声道:“都是婆婆了,竟还强装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老婆婆你到是羞也不羞?!”一个“老”字拖得尤长。 却听得金花婆婆狠狠“哼”了一声,竟未回口,却是因为俞莲舟攻势愈发凌厉,转眼间她腰间已经中了一掌一腿。她两天前到得此处,为的便是引来武当诸人趁其不备之际取得屠龙刀,却不承想被看破。她未曾和武当派的人交过手,这几年只听得江湖上众口相传武当诸侠愈发不容小觑,是以终是禁不住与其动手。然则几招之后,她心中立时后悔,但因俞莲舟一招一式她愈发难以招架。明白这般下去自己不仅占不到便宜,眼看怕是要栽,她心思如电,一咬牙拼着右肩受得俞莲舟一掌,双袖一震,近百十道金花以漫天花雨手法劈头盖脸的砸向周围早就被吓得动弹不得,躲在桌椅后的几个病患。这一下俞莲舟几人不得不扯手,斜身去接金花以免伤及无辜。高手相争,这短短一瞬,金花婆婆已然破窗而出,脚下运足轻功急速而去,“今日一战老婆子且记下了,留待以后必然找得回来!” 张翠山待要再追,却被俞莲舟拉住,“穷寇莫追。” 张翠山恨恨一甩袖子,伸手去扶方才被金花婆婆一掌险些伤到的殷素素。那一掌虽然未及殷素素身体,却终究让她气息不顺。 俞莲舟看着仍旧有些怔愣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殷梨亭,兀自强作镇定的梅寒兮和张无忌,面色微白的殷素素,拍了拍张翠山的肩道:“五弟,弟妹身体不适,今日还是莫要赶路了,且在武昌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吧。” 张翠山点头相应,扶了殷素素,同俞莲舟付给了药堂掌柜些银钱贴补,一行人各怀心事的出了药堂,留得药堂之中犹自惊魂未定的掌柜和伙计。 —— 待得俞莲舟殷梨亭等人出了药堂许久,街道尽头已然见不得几人身影,药堂侧厢回廊的角落尽头,两个身影隐在微微泛绿的槐树之后,此时却是站了起来,看着蓦然安静下来的院子。这两人一个是个把月前就一直未归秋翎庄的傅秋燃,而另一个,竟是个和方才金花婆婆所假扮的路遥一模一样的女子。 “我都同你说了,你便是怕什么也不用怕见他。他心中的,是你这个人,从来不是世间纷纷扰扰的表象。”秋燃一手搭在身侧之人肩上。 “唉……阿燃,这个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只是到得如今,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和他解释这许多事情。若非亲身经历,便是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何况,武当……毕竟不是你我。我们可以接受各种事情,是因为我们的背景和自小所处的环境。而武当,终究是个奉行正统伦理的地方……” 傅秋燃禁不住摇头笑道:“奉行正统伦理?当年你同梨亭说借尸还魂一事,他都能坦然接受,何况如今?” “借尸还魂?那好歹还有个名目,到得如今,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借尸还魂,唉,这几日我花了好大功夫,反复确认好歹自己再怎么说还是个正常人……这许多因果,搅得我头疼,我自己都快有点搞得糊涂了,你要我怎么解释给他听?” “解释不清还解释什么?咱们两个可以打赌,只要你不主动开口,他绝不会让你解释什么。”傅秋燃这一句话把对方说得一愣,良久无言,“阿遥,很多次你我都曾揣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你现在再告诉我一遍那老者都对你说了什么?” 女子眨了眨眼,低声道:“他说之所以送你我过来,是因为有些果报未了。而四年前那次事情……是因为昔年你我与若长三人之间,有一处要紧因果断了,须得我亲手相续,这才不得不找了我去。” “这就是了。”傅秋燃点点头:“他告诉你,昔年你我收到的那封告知若长之死并非意外的匿名信件,不是什么被若长所救的军官所写,而是这时的你亲手所书。如今这环因果,需你亲手将它扣回去。找你,不过是让你去写那一封信而已。那我且问你,阿遥,昔年这许多是非恩怨,皆是这一封信而起。若没有这信,你不会吸毒,我不会酗酒,你我更不会渎职杀人。按照这些所谓的因果,之后这么多年的辛苦,包括成昆那一劫,你都不会遇到。那为什么,你还会匿了姓名写这信?” 女子直视着傅秋燃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秋燃,当时那老者就问我可曾后悔昔年所做。我便答他:‘无论这些年两世轮转,经过多少艰辛,你我二人从不曾后悔。这信今日便是他不说,我若知道,也定会写的。这世间很多事情,纵然明知结局,却也绝不后悔。’” 傅秋燃听到此处,重重的拍了拍路遥,低声道:“阿遥,那老者满口因缘果报,既然送得你回来这里,想必你的因果便在这里。他告诉你这一封信,是你了断昔日宿债的最后一笔,那想来今后,你于医者一道便再无相欠相亏。当初你背后有着这许多恩怨是非,梨亭都全心爱你惜你,不因这些而鄙你弃你。到得如今往昔不堪尽数已去,不过是有些玄虚之事说不清楚,他又怎会在意?而你,又何须在意?再者,你敢说你在写那封信的时候就没想过:若非则会一封信引出之后那么多事情,你有怎会遇到他殷梨亭?”言罢微微而笑,一副了然模样,她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女子微微倒吸了口气,忽地想到曾经有人在她耳侧柔声劝解:有不开心的事情就要说出来,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埋头苦想。 “阿遥,记得昔年横塘侧畔我告诉你的话,看看你的心,这世间无论什么是假的,你的心里装着什么,永远做不得假。”傅秋燃替她拢了拢碎发,看着她一如往昔的容颜缓缓笑开,嘴角随着春日和风渐渐荡开三分动容与七分释然,“快去找他吧,四年时光于他来说已经太长了。” 第一零一章犹恐是梦中 子夜,望江楼。 小二将两盘凉碟端了上来,放在桌山,对坐在一旁的殷梨亭道:“公子慢用。你要是需要什么,随时唤小的。” 殷梨亭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小哥你且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坐坐就回。” 看着店小二离去,他拎起桌上酒壶斟满一杯,浅酌慢饮。酒是极好的玉壶春,入口香气醇厚绵长,就着春夜里暖暖微风,便更是醉人。这些年殷梨亭极少碰酒,盖因傅秋燃那一句你若滥饮,阿遥九泉以下必会不安。思及昔年傅秋燃同路遥经历,他果然几乎是滴酒不沾。然则今日之事,却让他终是忍不住,要了壶酒深夜独酌。 一杯酒尚未见底,殷梨亭忽听得些微声响,抬起头来,发现却是俞莲舟和张翠山皆下了楼来,轻声捡了他一旁的椅子坐下,径自要了两个酒杯,不言不语的陪他同饮。二人知晓白日之事,他心中必定极是难过,是以只字不提,只闲话些趣事。师兄弟三人心意相通,安慰之意何须付诸言语?抬眉低首之间足以明了。 直到四更天,俞莲舟与张翠山方始回房休息,临走时俞莲舟拍了拍殷梨亭的肩,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便回了房。 “六弟……”张翠山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句叹息。殷梨亭微微一笑:“五哥,小弟没事,你先回去照顾嫂子吧,小弟一会便回房休息。” 张翠山点了点头,同俞莲舟一样拍了拍他肩,转身回了房间。 此时正值天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候,然则这晚星光漫天,太白星遥遥缀在天边,明亮异常,将夜色映得格外清朗。客栈堂内仍旧掌着烛火,闪烁摇曳,在乍暖还寒的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7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峭春夜微风里让人心底微暖。 殷梨亭知道路遥常常夜半不睡,有时候是因为不能睡,例如昔年武当山上照料梅寒兮的时候,也有时候是纯粹自己不想睡,喜欢夜里躺在草地上对着星空聊天玩闹,便如昔年秋翎庄中横塘侧畔。他微微一叹,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轻声自言自语道:“小遥,这些年来你都不曾入我梦中,可是忙着每晚都跑去玩,全然没时间理会我了?唉……你何时玩的累了,可记得来看看我?”语罢却又微微摇了摇头,又自斟了一杯,扬手洒在地面上。“你昔年常常行医,酒却是看得喝不得,如今想来不必顾忌这些。这酒是陈年的玉壶春,比起金陵秋日的菊花酿毫不逊色,小遥你且试试。” 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然过去,天色渐渐泛白,客栈外面的街市码头上隐约传出声音,随即渐渐热闹起来。一早忙于生计的船工挑夫,来往的行人商贩来来往往,尚带着夜晚微凉气息的晨风夹杂着春日里清新的味道吹了进来。看着漫洒的晨光,一瞬间殷梨亭竟似混淆了时间,只因这样的场景竟是如此的熟悉。六年前的暮春时分,同样是在这望江楼的大堂,他同师父张三丰在这里等待了将近三日,为的是三哥俞岱言的病症。彼时他满怀期待与不安的心情到得如今仿如隔世,却又似触手可及。那时他几乎是接连三日坐立不安,直到路遥的身影轻轻巧巧的闯入了这个对于他来说足足沉寂压抑了三日的大堂,那一身青衫仿似将楼外满溢的晴翠春流悉数携卷了进来。然后他便看见了她送给他的那无比明媚清亮的笑容,仿佛一瞬间连春日花开的声音都被她带了进来。那是他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笑起来竟可以这般动人,便是这些年来时光流转物是人非,笑颜的每一分细节他竟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她皱了柳眉,摸了摸鼻子道:“我们……认识?不好意思,我有时候不太记得人……” 那时她松了口气笑道:“刚才你看我,我还以为我们是旧识呢。” 那时她也托了腮,戏谑道:“二位真不用那么客气,我可是收诊金的。” 一颦一笑,一字一句,历历在目,仿似昨日。 恍惚之中,殷梨亭似又看到昔日里一身青衣,背着行囊的人,站在门口的晨光之中,看不清面容,但是却能感受到她明媚的气息,只如初见。 那时她尚称他“殷少侠”,后来变成“殷六哥”,再后来她便唤他“六哥”。一路由泉州北上时,为了少惹些暧昧目光和言语,她便唤他“六哥”。那时候历来颇是害怕被人调侃的他忽地心下竟是异常感谢周围那些三姑六婆,盖因她每每声音清越唤他“六哥”的时候,都让他心底情不自禁的跃动。 六哥。六哥。这个词可算是他二十几年来听过的最美好的词句。 “六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殷梨亭禁不住抬头,见得记忆之中从不曾淡去的身影正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原来所为相逢梦中也并非难事,一壶玉壶春而已。一时间他放任自己这些年的思念,眼中终是忍不住微微酸楚,泪水湿润了眼角,几乎有些急切的站了起来,“小遥,你终是听到我抱怨,愿意来我梦里了么?”想要伸手去碰她,却又怕一碰,眼前的梦境幻影瞬时消散,是以一双持剑历来从容端稳的手,此时却不知要放置何处,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沿着路遥脸颊轮廓缓缓滑过,却又隔了半寸,不敢触及到她。 只听得对面的人眨了眨眼,咬了下唇,声音有些哽咽微哑,“六哥,不是说好别再哭了的么……” 殷梨亭连忙擦去眼角泪水,轻声道:“我不哭了、不哭了。小遥你别气,也别走,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你总算愿意来我梦里一回,你……多留一会儿好么?” 对面的人尚未听完这话,微微一抖,说着不让殷梨亭哭,自己的眼泪却怔怔落了下来。殷梨亭心中一痛,一如以往一样立时有些手忙脚乱,顾不得其它,连忙伸手去擦她泪水,而自己的手却被她捉住,贴在面颊上。 他感受着手心上路遥的脸颊轻轻蹭着,那触手的感觉,竟是柔嫩温热的。她双手贴着他手背,双唇一下一下啄吻着他手心的硬茧,再辗转流连到指尖,呼吸暖着他的肌肤,真实异常。殷梨亭心中一颤,双眼却连眨也不敢,只怕转瞬间梦幻便散去了。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揽过路遥腰际,想要靠得进一些。久违的药草清香近在咫尺,将脸埋在她一头青丝之间,怀中之人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不知是感谢方才那一壶玉壶春,还是感谢上天,竟让这梦境幻影如此真实,让他觉得此生便是一直这样梦下去也是极好的。忽地,他觉得怀中微凉,心中瞬时一惊,以为日思夜想的人终是要离去,慌忙伸手去拉。然则却还没等动作,便觉得唇上微微一热,柔润清甜的双唇熨贴着自己的,一分一厘缠绵缱绻,仿似慰藉,又仿似寻求一般,让他不能自已,连揽住她腰际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无法自已。他收藏沉浸在心底眼中几年的情愫仿如炽热的泉水一般不可抑制蓬蓬勃勃的流泻而出,小心翼翼当中带着万般的渴望和悸动,却又近乎膜拜一般的吻着她。抗拒不了心中的意念,他慢慢的划过她双唇,略略试探着触碰她温热的舌尖,几乎立时便得到了她动情回应。一时之间两人气息交融,唇齿缠绵相依,殷梨亭更是感觉到怀中之人近乎全然软软的靠在了自己身上。片刻时光,却如日月星辰般亘古绵长,只因其间催人心魄的情愫悸动,便是几世轮转,始终都不蹭淡去。 直到殷梨亭明显察觉到怀中之人气息明显不济,这才花了偌大的决心和力气,打算要放开她。然则觉还没等他松手,便觉得唇上一震刺痛,竟是被她轻轻咬了一下。殷梨亭心中一怔,那疼痛的感觉如此鲜明,何尝像是在梦中?他定睛看着身前的人,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伊人仍旧站在那里,脸颊和双唇因为方才的那一绵长的吻而红扑扑的,微微喘息,环着他颈项的双臂上还透出些许热度。一瞬间他近乎糊涂了,心中却又顾不得这么多,只是一味紧紧揽住她,“小遥,求求你莫要走,且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你要我做的一样都不落,就盼着你能入我梦里来看看我,陪陪我。我盼了四年等了四年,如今可算盼得到了……” 路遥心中大痛,踮起脚尖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六哥,你再仔细碰碰我,你看这是不是梦?”说着拉住殷梨亭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发髻缓缓而下,眉眼,鼻子,双唇,下颌,明眸皓齿真真切切,肌肤底下的温热熨贴着他的手,哪里有半分不像真的? 殷梨亭颤抖着轻抚着她,一任她拉着自己的手,一颗心却似要从胸中跃出来,连呼吸都是不能,直到路遥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腰际,双唇贴着他的耳畔,“六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我不是来看看你的,我是来找你的,你答应过我陪我去吃松江的鲈鱼,兴凯的青梢红,苏州的鳜鱼,你还答应过我陪我行遍天下悬壶济世,你答应我这么多,我总是记得回来讨你兑现的。” 她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殷梨亭不停颤抖,俯身将头埋在她颈侧,滚热的泪水就那样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又仿佛将她的心放在火上烤一般,听得他轻声道:“是梦是真,我都不管啦……小遥,求你别走,求你……” 情切之中甚至带着几分在命运面前的卑微,路遥心神揪痛,无以相慰,只得一下下拍着他,仿如四年前两人在竹谷之中,每晚入睡时殷梨亭拍着自己一般,“六哥,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从今往后碧落黄泉,再也不留你一个人,好不好?” 一个“好”字,殷梨亭也对路遥说过无数次,温柔的好笑得无奈的郑重的,万般都曾有过。然而这一次,却是他这辈子等待盼望得最久的一次。 昔年乍逢初见之处,两人便这般静静相拥,轻声低语。岁月滑过,却并非不留痕迹,情缘聚散,亦是有迹可循。 过得良久,路遥轻轻抬眼,正想去看殷梨亭,却忽然见得对面大堂门口赫然站了好几个目瞪口呆看着她与殷梨亭,不知道是进是退的客人。一旁掌柜和小二正试图将客人劝说出去,却奈何不得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人。望江楼本就是秋翎庄名下的产业,此番先后更是得了几位主事的吩咐,绝不许旁人打扰大小姐和姑爷以及武当诸人。是以当此际者额头几乎冒出汗来。 路遥眨了眨眼睛,凑在殷梨亭耳际道:“六哥,回房好不好?我在外面行了半夜的路,又冷又累的。” 殷梨亭此时背对着正门,未曾看到门口看热闹得人,听得路遥说冷了累了,连连点头,却又不愿片刻相离,生怕一切忽而又是不见,当家竟是一揽路遥,打横将她抱在怀里,回了房间。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替她脱去鞋子,拉过被子将她密密盖住,却又不错眼神的看着她,似要将这几年的份一起看回来。 路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六哥,上来陪我吧。” 殷梨亭点了点头,脱了鞋子坐了过去,让路遥靠在怀里。四年前竹谷之中,他也总是这么这么和她两人相偎倚在床头,听她说话。然则彼时她寒毒缠身命不长久,相偎虽暖,他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痛彻难过。然则此时,他心中却是愉悦温暖异常,仿佛天地间再无其它事情需要忧心。 —— 望江楼大门口的人终于散去,二楼对面的扶手回廊之上,却站了两个身影,却是俞莲舟和张翠山。两人皆是看着殷梨亭的房门,表情各异。张翠山对于昨日之事尚自疑虑不定,扭头对俞莲舟道:“二哥,这……这六弟妹可是……?若再是假的,六弟岂不又是平白伤心?” 俞莲舟静默半晌,道:“是真是假,终是六弟最是清楚。他若识得这姑娘便是弟妹,那便是了。何况,就算不是真的,这四年……唉,若能得六弟不在伤神,无论何事,咱们师兄弟还不能替他担上些么?” 张翠山闻言,思及俞莲舟告诉他关于路遥得事情,禁不住重重点了点头,“二哥说得对,真假如何需凭六弟,无论他说什么,武当都是担得起的。” 俞莲舟转身欲回房,对他道:“六弟那里今日走不了了,五弟妹也需的好好休息,咱们便在这客栈多留一日吧。” 张翠山应了,转身去了楼下大堂,同小二说了续留一天,复有嘱咐他过得一两个时辰备了餐点饮食,送去殷梨亭房间。 第一零二章 流水随春远 路遥双眼盯着殷梨亭的表情,心中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听得他轻声道:“也就是说,小遥你二月初就……回来了?”想了片刻,他还是找不到比“回来”更合适的词。 路遥咬了咬下唇,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了,还是在竹谷,和上一次的情形一模一样。” 殷梨亭这时候想起二月初,傅秋燃急急忙忙的离开秋翎庄。彼时他还以为他是生意上有急事才离开,如今看来,怕是因为路遥的事情。 “我本来想去找你,可是半途就和秋燃听说了这所谓‘路大夫’的事情,便觉得还是先不要露面,去看个究竟再说,却没想到在那里碰到你和俞二哥他们……” 殷梨亭抚着路遥的头发,“唉,小遥,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出来?当时我一进院子,心中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可是那大夫又明明不是你。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明知她不是你,却又想多看一会儿你的样子。”说着他低头,看着路遥的眼睛,喃喃轻声道:“还好你总算来了……” 路遥却忽地转过身,面对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有些犹疑道:“六哥?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殷梨亭替她拉了一下落下的被子。 路遥眨眨眼,一鼓作气道:“问我是怎么回来的,问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甚是……我是不是,呃……”路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殷梨亭见了她难得懊丧的模样,低笑出声,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皱起的眉间,“是什么?小遥,你现在好好的在我面前,无伤无病,这还不够么?这四年里很多次我都在后悔,你和傅兄来历不凡,是不是就因为你说了这些我不应当知道的事情,才会有这番报应在你我身上。否则你多年行医,再多的亏欠也都还得干净,又怎么会有此一报?而如今你好端端的在这里,那不论前因后果如何,昔年那所谓的借尸还魂也好,还是其它我无法明白的原因也罢,又都有什么关系?师父曾说过,世间万物自有大道可循,道法自然造化天成,并非我们能悉数晓得的。无论你这身体如何而来,都是路遥,六年前在这望江楼里同师父和我说自己出诊是要收诊金的那个漂亮姑娘。其余的又有什么重要了?”话语未毕,忽感到路遥靠了过来,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六哥,我知道这些你不会介意……可是,其实我是想说……” 殷梨亭拍了拍她的头,“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路遥微微一叹,“六哥,虽然你不问,可是我还是想说。净悲师傅的话实在是对的很,这世上因缘果报环环相扣,便是隔世也是抹不去的。六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同你说过,若长去世以后,我和秋燃曾收到过一封匿名的信件,写信的人只说若长曾经救过他的命。信里他暗示我们若长的死因是暗中有人策划的。之后我和秋燃花了极大的功夫明察暗访,才知晓了其中内幕。再以后,才引出来这许多事情。” 殷梨亭点了点头,那一封信,几乎可谓是路遥和傅秋燃两世的转折点。 “这一次,那个姓谷的老者告诉我,说其实这封信,并非什么所谓的军官写的。其实是……是我自己写的。” 殷梨亭闻言,瞬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路遥,几乎有些糊涂了。 “净悲师父说因果相扣,其实不一定因就一定在果之前,甚至有些时候,因与果实在难区分的清楚。”路遥抚了抚额头,复道:“那老者同我说,他受一个故人请托,帮我和秋燃将这处颠倒的因果重续。是以他问我,这封信我如今愿不愿意写。若是愿意,原本我和秋燃所经历的事情一切如旧。若是我不愿写,那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不会有这么些年的挣扎矛盾,甚至不会有后来地动中的事故,更不会到得这里。他说如今这信写与不写,均是在我。” 殷梨亭略略听得明白,轻声道:“于是你就写了?”路遥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在顾若长的事情上,她和傅秋燃许多年来心中背负无比沉重的负疚,却始终不曾有过半分后悔。是以明知这封信会给当初的她和傅秋燃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却不会犹豫半分。 路遥靠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将写完的信交给那老者之后,他便同我说我与秋燃旧日的这场宿债算是了却,今后的遭遇,便是另一番计较了。又说他欠那故人一份人情,如今帮我一帮也是应当。于是等到我再醒过来,便是在竹谷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情形。后面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殷梨亭抱了她,声音轻快愉悦:“这便是了。小遥你又何必计较你这身体、来历之类?既是有故人请托,想必不是害你。” 路遥却也是叹了口气:“我不是计较这个。我只是……六哥,我很少和你主动谈过谈过若长的事。而这一次……六哥,你可知道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之一便是后悔。可是因为若长,这么多年来无论多么辛苦,我和秋燃都未有半分后悔昔年所做。若长曾经是我和秋燃坚持下去的唯一的动力,因为每每想到他,便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辛苦的。而若没有这些,我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在爱人和兄长庇佑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这次的事情……六哥,因为这些旧事,我和秋燃受得报应也好,辛苦也罢,我们均是不在乎的。可是这次,却牵累到你……我是怕,因为若长,你心里……不舒服。”兜兜转转,终是将一番话说出口。她明了殷梨亭的心与情之纯之真,是以历来的豁朗洒脱在这件事情上变成了万般的小心翼翼,这许久以来前思后想,始终不知道当把若长放置在哪里,才能让情愫坦诚。 殷梨亭闻言,双手握住路遥的肩,一字一句慢慢道:“小遥,我同你说过,若长于你如父兄如师友。而得如今你我是夫妻,他是从小倾心照顾教养我妻子的兄长,亦便是我的兄长。这些年我无数次的心底里感谢他,若没有他便没有昔日望江楼里的小遥。”说着轻轻抚着路遥脸颊,柔声道:“从一早起,我便有同你一起念着他的。以后你若觉得这念想太过沉重,或者不知道要将这想念放置在何处,便留给我好了。”说着拉起路遥的手贴在胸前,“这里面只要装着你一天,就装着若长一天。”随即他将又手贴在路遥心口,“小遥,你今天这样说,我听了不知有多高兴。你会怕,会同我说这些,是因为这里面的在……在、在想着我,对不对?”言罢耳际红热,却直直的看着路遥,乌黑明亮的双眼里闪着熠熠光辉。 路遥喉间一紧,在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抱住了他凑上前去,双唇微微颤抖的贴上他的,流连辗转。情须得多深,才可容得下这样一个过往?爱人之间,万般言语说不出的情愫,温柔缱绻的唇齿相依却是可以。殷梨亭动情的抱着她,陶醉在她近在咫尺清甜的气息中,美好的仿如置身梦中。四年相隔,他一遍遍的回忆两人从初见到杭州的点滴,甚至连她穿带的衣裳饰物都记得无比清楚。可他却是从不敢回想竹谷之中新婚的情景,许是不能,许是不敢。然则如今,那时尽极情动的一夜忽地涌了上来,每一个细节于他来说都那样清晰,几乎让他瞬间错乱了呼吸,可疑的红晕从脸颊一直延伸的颈根,可是手却不由自主的轻抚着路遥长发,脸颊,颈子,本能一般小心翼翼的推开一点领口衣襟,摩挲着纤秀的锁骨,将唇贴了上去啄吻,往返流连如和风柳絮。路遥闭着眼睛,感受到他清隽温热的气息,忍不住微微一抖,却大了胆子回抱住他,一双小手鬼鬼祟祟的在他腰际捣乱,十个指头点点划划仿似雨落春池。两人悸动不能自已,一时间低声细语随着窗棂外透进来的春风融融相和,暖意盈满室内。忽地,两人却听得“咕——”的一声,殷梨亭微微一顿,紧接着又是“咕——”的一声,这回路遥也听见了。殷梨亭脸色殷红,深呼吸好几下,强自停下了细吻,看着路遥,眼神中带着询问。路遥摸了摸鼻子,“这个好像是我的肚子……呃,在叫……” 殷梨亭这下笑了出来,“饿了?” 路遥顶着历来的厚脸皮,“那个……这不是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来见你,结果昨晚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么……” 殷梨亭闻言,摇了摇头,仔细替她拢好了衣襟,盖上被子,拍了拍她额头,“你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来。昨晚就没吃饭,现在可不能再饿着了。秋燃同我说过,做大夫的十之有九肠胃不好,便是忙起来无法按时吃饭。” 路遥惊讶的看着他理好衣襟,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她便是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这种时候停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于是禁不住问道:“六哥……你?……你?……” 殷梨亭正要出门,听得她出声,连忙回身问道:“怎么,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路遥瞪大了眼睛,咬了咬唇,呲牙轻笑道:“六哥,你都不会不舒服的么……” 殷梨亭先是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愣了片刻,待看得她眼神,立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一瞬间几乎全身的血液似都要倒涌回脸上,隔着这么远路遥似都能感到他脸上热气。“小遥……”语中半是无奈半是乞求,脚下一踉跄,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出了房门。 路遥看着他被自己一句话弄出的狼狈模样,想起方才情景,将被子往头上一蒙,趴在床上几乎笑得岔了气。 第一零三章 行云与谁同 殷梨亭前脚刚走,路遥便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点缝,路遥坐起身来看去,只见得一个小脑袋窃窃的探了进来。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晶亮的大眼睛,甚是清秀漂亮,身量已经有些开始抽高,仍旧有些清瘦,正是梅寒兮。 四五岁的小孩子到十岁,模样未怎么大变,路遥一眼就认了出来,见他盯着自己,咬着下唇,一副欲动还止的模样。她禁不住笑了出来,开口道:“小寒,来。” 梅寒兮听得她这一唤,终于忍不住孩子心性,冲到床边,一把抱住路遥的腰,把脸贴在路遥怀里小动物一般蹭来蹭去,“路姐姐……”声音委屈的紧。 路遥是梅寒兮父母过世后,在人生地不熟的武当山上认得的第一个人。四五岁的孩子乍逢大变,顿觉不知如何自处,于是孤单无依之下自然而然的将镇日里照顾自己的路遥下意识里当做亲人。是以当初听得路遥离世的讯息,武当山上除了殷梨亭,他可谓的最伤心的一个。今日一早从张翠山那里听说了路遥回了来,大喜过望之下一早就俺耐不住要过来,却被张翠山按住,只说总需得让两人多相聚片刻,才好过去。梅寒兮历来安静听话,这次也强是乃下性子,同张无忌一处摆弄殷素素昨日给二人买来得九连环,但却明显的心不在焉。过得半晌,趁着张翠山和殷素素一没注意,悄悄溜了出来,却见自己师父正在楼下大堂,便以为这“片刻相聚”真是片刻,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来找了路遥。当初他在武当山上粘着路遥跟进跟出的时候,就叫惯了“路姐姐”,及至殷梨亭由金陵回了武当,他改口叫了师娘。然则此时一见,情切之下,脱口便是旧时当面叫惯的称谓。 路遥心下于梅寒兮有几分愧疚。同样是幼年家中生变,当初顾若长和傅秋燃同她形影不离,而自从当初下了武当山,虽然偶有寄给他的书信和玩物书籍,却终究没有机会再多陪陪这个很是依恋自己的孩子。如今见得他模样,当下抱着他哄拍,轻声唤着“小寒”,一边逗他说话,问他在武当的事情,又问他医术同傅秋燃学得如何。梅寒兮一一说得清楚,心下亦是兴奋,到得后来不等路遥问,自己便事无巨细的同路遥讲这些年的事情。 “路姐姐,我学完了太乙剑。去年年末大校,三师伯见了,还说如此下去再过得两年,我每年去金陵秋燃师父那里就不用师父送了,可以自己试着闯闯江湖啦。”说罢两眼水汪汪的看着路遥,一副渴盼她表扬一句的模样。 路遥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小寒这么厉害啊?这飞来飞去的功夫可难练?”当初在俞岱言房里她给他解释所谓习武就是“飞来飞去的本事”,如今想来倒是颇为好笑。 梅寒兮扁了扁嘴,却又摇了摇头,“师父说难于不难存乎一心,认真便不难,路姐姐……”忽地一顿,这才想起旧日称谓如今却有些不对,睁了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路遥,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什么,半晌终于笑了出来,拉着路遥的衣襟道:“师娘,师父说只要用心便能做得好,就如师娘的医术。”一声师娘,叫的却是格外甜。 路遥这辈子却是头一次当面被人唤作“师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在叫她,愣了片刻,随即眉弯笑意盈然,应道:“那师娘留给你的那点医术可有好好看?” 门外的殷梨亭端着东西刚到门口,就听到路遥这句话,语声清脆跃动,让他心下砰然一跳,甜润异常。他站在门外调息数下,这才确认脸上未有红晕,随即推门进了去。 梅寒兮见得师父端了东西进来,连忙上前道:“师父。”殷梨亭温和细腻,又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这几年来除了授艺之时格外严格,平日里却是格外细致照顾,情同父子。殷梨亭携了他,将端来的吃食放在桌上,而饿了半晌的路遥已经快手快脚的做到桌边,一边拉了梅寒兮道:“小寒吃早饭没?一起吧?”梅寒兮方才已经同俞莲舟张翠山一起用过,可却盼着多待一会儿,自然吃了也当没吃,拉着路遥不愿撒手。 桌上放了苕粉,水磨年糕,刚刚出笼的汤包,几个凉碟,外加一壶龙井。这些正是两人初见之时,她在望江楼点的菜色。时隔多年,殷梨亭竟然仍旧记得一清二楚。路遥心中一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覆在了殷梨亭的手上,两手交握会心一笑,万千心情尽在不言当中。 殷梨亭这边盛着早点,路遥在另一边和梅寒兮边吃,一边考问他些医术,想要看看这几年他都学了多少。于是一开始便让他先背傅秋燃最新教过的东西。谁知梅寒兮开口一背,路遥几乎没一口将苕粉呛出来。 但听得童声犹自稚嫩,却是清清楚楚的背到:“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车六外展,七面八听九舌咽,迷走及副舌下全。” 路遥惊讶的瞪着梅寒兮,一边还有些咳嗽。殷梨亭不明所以,连忙递来茶和手绢。路遥喝了半杯,这才顺过气,看着大眼一眨一眨的梅寒兮,掩不住讶异的道:“小寒,你可会解这其中道理?还是你秋燃师父只是让你背下来了?” 梅寒兮咬唇道:“秋燃师父先让我背,然后在对照图和医案同我讲解过了。” 路遥更是惊讶,忍不住随口出了个题考问,只见得梅寒兮侧头思索半晌,随即一一作答,虽然并不老道,但是思路清晰完整,亦是正确,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 路遥越听眼神越发闪亮,等得梅寒兮答完,高兴的忍不住使劲揉了揉他的头道:“小寒,你三师伯说过得两年你便可以行走江湖了,我看再过得两年,你到是可以同我去游历行医啦。” 梅寒兮听得雀跃,一径拉着路遥直问什么时候,路遥却指了指殷梨亭,笑道什么时候你师父点头允你行走江湖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啦。他随即渴望的看着殷梨亭,却只见殷梨亭笑而不语。 这一顿饭几乎吃到中午,看着有些恋恋不舍出了房间的梅寒兮,路遥靠在窗边,对殷梨亭笑叹道:“六哥,小寒实在是太聪明了,又肯下功夫,学得速度,我们几个当初都快的多了。如此下去加以时日,想来定然能有所成就,许得十年之后,这孩子便是医界翘楚。这么好的徒弟当初给了你,我如今可是后悔啦!” 殷梨亭听闻,从身后揽了路遥,稍微一顿,轻声道:“将来人家会说他功夫承自武当,师父是殷梨亭,医术承自他的师娘,名医路遥。这样……不好么?” 路遥听他越说声音越小,转得过身来,果见他颊边晕红。这声“师娘”,寒兮喊得没有不好意思,她应得也没有不好意思,倒是他听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路遥看得好笑,却又心中跃动,禁不住踮起脚尖,在他略略红热的颊畔轻轻啄吻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看着他眼神有些不知所措,揽着她的手却愈发紧了。 —— 昔年路遥以为自己是借尸还魂,这便已然可以让人背后生凉,而如今想来,怕是连借尸还魂都不是,这一模一样的身体是怎么来的,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想来是那老者做得手脚。之所以拖了大半日才来,便是因为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要怎么解释。 事实证明,傅秋燃那日在惠安堂的话果然一一应验。重逢之下,对于为何一个明明已经下葬的人会如何好端端的出现,容貌声音一如往昔,殷梨亭果然半点未有要路遥解释。若非她向来认为相爱之人应坦诚以对而定然要说的清楚明白,殷梨亭全然无所谓她如何解释其中原因,只要她回来便好。然则路遥却在担心要如何同武当诸侠将这其中颇是不可思议的原委说得明白。 而这一点,似乎她也委实白担心了。盖因第二日一早,她与殷梨亭两人下得楼来,见得大堂中的俞莲舟,正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花费一番唇舌,却听俞莲舟当下开口,淡定中带着些许笑意道:“弟妹。” 路遥立时有些张口结舌的看着在她印象里为人向来严肃沉默,极少露出笑意的俞莲舟,“俞二哥……” 俞莲舟点点头道:“六弟昨晚已将你的事同我们说了,弟妹行医济世救人无数,本当有此福报。如今你和六弟终得相聚,实在是大幸事。弟妹此番可同六弟回武当拜会一下师父?” 路遥惊讶的看着身侧的殷梨亭,没想到她头疼了好久的事情,殷梨亭竟然已经做得好了。殷梨亭却携了她的手,看得她瞪了眼睛的模样,禁不住笑道:“小遥,二哥问你呢。” 路遥这才反应过来,连道:“啊?啊,当然!俞二哥,我便是来找六哥的。武当自然是要去的。” 俞莲舟道:“那便好,我昨日已往山上传了讯息,如今大哥他们均在山上等呢。还有,六弟,你给弟妹引荐一下吧。” 殷梨亭应了,指着桌子另一侧的张翠山夫妇道:“小遥,这是我五哥,旁边是我五嫂,也姓殷,你都是知道的。” 路遥见得张翠山三十出头,容貌俊秀英挺中带着一股文人儒雅之气,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一旁的少妇一身紫色衣裙,亦是明艳漂亮,两人并肩而立仿如瑶台双璧,极是动人。她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路遥见过张五哥,嫂嫂。” 两人回了礼,殷素素历来痛快,打量路遥一番,忍不住打趣到:“一早便听说弟妹,如今见得,果然是秀美动人,难怪六弟念你念得茶饭不思的。” 路遥听得这番似夸赞似似调侃的话,脸不红气不喘的摸了摸鼻子,眼睛一转,回嘴笑道:“嫂子哪里差了,要不然张五哥这等人品如何能对你倾心的?” 殷素素听得她快人快语,原本因为感激她医治了俞岱言而化解了她同丈夫之间埋了十年的一个隐患,倒是很快变为一见如故的好感。两人皆是痛快之人,一来一往还没什么,一旁的张翠山和殷梨亭倒是颇有些不自在。张翠山咳嗽了两声,去拉了无忌。而殷梨亭却是微低了头掩饰,抬手揉了揉梅寒兮的头。 一行人用了些早饭,随即出发赶往武当上。俞莲舟他们原本有四匹马,四个大人各自一匹,张翠山带了张无忌,殷梨亭带了梅寒兮。路遥也是骑马而来,于是五个大人各自乘了马,一路往西北而去。张无忌刚到中原,对于马颇是稀罕,于是殷素素有时便同张翠山同乘了一骑,让张无忌独自乘了自己的马一试纵马之乐。张无忌与世隔绝,从没有过玩伴,于是如今事事都喜欢拉着梅寒兮这个年龄相若的伙伴。这下便拉了梅寒兮两人骑了一匹马玩得高兴。 然则殷素素却是趁几人不注意,叫了梅寒兮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梅寒兮边听边点头。过得一会,两个孩子骑马跑来,梅寒兮拉着路遥的衣袖道:“师娘,小寒也想骑马。” 路遥微微一顿,随即明白。半大的小男孩,都是喜欢纵马之乐的,便是如梅寒兮这般安静的孩子,心中总也是喜欢玩乐的,想必是想试试独自骑马的乐趣。殷梨亭和路遥并辔而行,听了他所说,当即对路遥道:“小遥,要不然……你先把马借他?” 路遥看着他模样,挑了挑眉,会意的笑了起来,二话不说利落的翻身下马,将马给了梅寒兮。而这边殷梨亭一俯身,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确认她做得稳了,这才策马而行。此时两个小孩子已经高高兴兴的策马便走边玩闹,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走在前面,路遥和殷梨亭却是难得同乘一骑,慢慢悠悠的缀在后面。殷素素自从丈夫身前扭头向后一看,见得两人正低声私语着什么,眼波盈盈流转。她禁不住向张翠山挑了挑秀眉。张翠山自然是将她方才嘱咐梅寒兮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第一零四章 鱼雁传音尘 一清早,武当山山道之上,一骑快马四踢翻飞急速向山上驰来。巡山的弟子听闻响动,连忙上前,一跃至马前数丈处,拱手为礼,问道:“敢问尊驾何人?何故在此疾驰?” 那人一身风尘,见得对面武当弟子拦路相寻,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封颇厚的信笺道:“小的乃是秋翎庄的人,封了庄主之命前来送信给宋大侠。” 两个弟子一听是秋翎庄的人,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引了他直往紫宵宫而去。 武当派的大殿内此时却是一片忙碌。盖因今日一大早张松溪下山采办给张三丰庆贺百岁寿辰所需的事物。谁知道刚走到市集的茶棚,就听到几个江湖人纷纷议论张翠山回到中原的事情。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上采买?一口气脚下轻功不停,疾奔回山报信。然则刚一进得大殿,就见得俞岱言从里面冲了出来,见了他一把将他拉住,满面红光笑声不断,激动道:“四弟四弟!五弟回来啦!方才二哥传讯回山,说是五弟回来中原,马上就到武当啦!” 张松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俞莲舟竟也在此时传回讯息,连道:“小弟刚才也在山脚下市集听说五弟回了中原!二哥他们到了何处?什么时候到?”他心中极是渴望见到师弟,只盼得早一刻到才好。 大堂之中,宋远桥笑道:“信是前日发的,按脚程算来,若是没有耽搁,今日过午许是能到。”他年岁渐长,为人愈发谦和冲淡,不似俞岱言和莫声谷那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但是眼中唇角笑意极浓,语气异常轻快。 张松溪没想到这么快,却听得一旁莫声谷雀跃道:“这回不仅有五哥,还有五嫂和小侄子,而且,四哥,你才猜这回他们遇上了谁?” 张松溪听闻惊喜不已:“五弟妹?五弟都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这……,这师父百岁寿诞,这寿礼可是好的不能再好啦!” 莫声谷却是不依,连忙拉住张松溪,“四哥,师父这回怕是要高兴坏了。你猜除了五哥他们,二哥和六哥还带了谁来?” 张松溪微微一顿,不解的看向宋远桥,宋远桥道:“二弟信上说,这次和他门一起回来的,还有六弟妹。” 张松溪一听,立时惊讶的睁大了眼:“六弟妹?这是……六弟他难道?”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信以自家六弟的性子和这些年的经历,能再带回一个姑娘来。 宋远桥一见,“四弟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六弟妹便是小路,六弟房里的牌位上供着呢。”言罢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好笑又叹息的摇了摇头。 张松溪听闻,双眼反而睁得更圆,“怎么可能?昔年六弟妹下葬,我们都是亲眼看着的……”旧事历历在目,那一日从嘉兴出来便未掉过泪的殷梨亭却是仿如将所有眼泪积攒到一起,大恸之下哭昏过去数次,内息繁乱,幸得张三丰近百年修为为其疏通引导,这才没落下内伤。 宋远桥摇头道:“这其中原委我也不知。不过二弟来信说,六弟十分确定,而他看那姑娘言行举止,确和弟妹一模一样,眼神都不错半分。” 一向严谨沉默的俞莲舟都如此说,实在让人不能不信。可是事情又实在不可思议,张松溪一时竟半晌未得反应过来。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巡山弟子一路通报进来。两个人却是带了一个显然赶了许久路的人进来。那人见得几人,先是行了一礼:“小人秋翎庄肖全,见过武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8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见过武当诸位大侠。” 几人一听是秋翎庄的,各自回礼让座,莫声谷吩咐了道童上茶,这边宋远桥才道:“肖先生次来,可有何贵干?” 肖全道:“不敢不敢,小人乃是奉了庄主的令,送一封书信给宋大侠及诸位的。”说着将书信双手奉上。 宋远桥接过来,拆了信细看,越看越是惊讶,先是微皱了眉,待得再往后读,又些微放松,一炷香时分过去,到得一封信看完,渐现些笑意。一旁张松溪等人看得不明就里,莫声谷更是焦急模样,伸头伸脑的要去看那信。宋远桥将那信递给了张松溪几人,随即向肖全道:“肖先生此来路途辛苦,还请在蔽派休息盘桓几日。” 肖全却道:“多谢宋大侠好意,小人还要回去向庄主复命,不敢耽搁,实是不便多留。大管家如今正在打点大小姐的事物用器,过得几日便能送山上来。到时还是要打搅诸位的。” 宋远桥知道秋翎庄运作历来繁忙,也便不多留,当即派弟子送了肖全下山。 而这边俞岱言张松溪等人看完信,皆是惊讶不已,反应却是各异。俞岱言一拍茶桌,大笑道:“我便说这秋燃兄和弟妹来历怕是不凡,如今看来竟果是如此。这便好,这便好!如今五弟一家,连带六弟妹都回来了,师父这百岁大寿,他老人家可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张松溪仍旧打量那封信,一边侧头思索,似是仍旧在琢磨不解之处。莫声谷却是一把拿过,“四哥你还琢磨个什么?傅大哥说他与路姐姐昔年便得以神人指点,今时路姐姐能得平安,也皆是因为相助。我当年就看路姐姐的医术不似这世间寻常技法,否则年纪轻轻,又怎治的好三哥那延请了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张松溪道:“此话本是在理,不瞒你们,这事昔年我也曾想过。弟妹来历际遇医术见识,实在无一不奇。但是如今五弟归来,想必很快便是多事之秋。此时……” 宋远桥微一沉吟,道:“此时原本蹊跷,若是依常理,我本也是不信的。不过傅庄主和弟妹从小相伴情同手足,怕是无论如何不会认错。更何况六弟也万分肯定。” 莫声谷抢道:“大哥说的正是,无论谁能错认,六哥和傅大哥都错认不了的。四哥,若有一日有人冒充我,你能看不出任何破绽?” 张松溪微微一顿,半晌轻笑出来:“这话倒是在理,是我想得多了。再说若真是有人居心叵测,放在我武当还能叫他翻了天去?” 俞岱言此时却已然站在大殿门口:“唉,你们说着么些,可有人要和我去迎一迎二哥五弟还有六弟他们?”张翠山失踪本是为了查清伤他的凶手的下落,路遥亦是因为为他治伤而卷入江湖是非。这些年每每思及两事,他便坐卧不安。是以如今得了这消息倒数他心中最是雀跃不已。莫声谷几乎是一个跃身便到了他身边,“三哥,我和你同去!” 未成想到得一半,便被张松溪拉住,“七弟,我看你还是好好把你藏起来的六弟妹的东西都给拿出来,该放哪里放哪里去。否则待会弟妹回来,若是知道有人随便乱藏乱动她的典籍医书,你可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其它无所谓,医道相关的东西,她可是看重得紧。”原来这四年莫声谷见不得殷梨亭每每对着路遥留下的书籍药典衣物用器暗自神伤,红了眼圈却又忍着不落泪的模样,一咬牙把路遥当初离开武当山时留下的东西这一样那一样藏的到处都是,只为了不让殷梨亭看到。 莫声谷此时一想到路遥真的发起脾气来时教训人的模样,再想到当初那一个多月不得安生,每日硬着头皮煎药找猴子的日子,倒吸一口气,连忙收回步子,急忙便要往后面跑:“三哥三哥,你可尽量将二哥他们拖得慢着点儿,千万让小弟把路姐姐的东西放回她当初那院子再说,拜托拜托了!” 张松溪再次一把拉住他,无奈笑道:“还叫路姐姐,说了七弟你多少回了。当初弟妹刚上武当,你叫错了称呼,惹恼了弟妹,结果煎了一个月的药,如今可都是不记得了?” 莫声谷连忙捂住嘴,改口道:“嫂嫂,六嫂!我这就去把六嫂的东西悉数送回客院去,绝对一样不差!”扭头要赶去,却第三次被张松溪拽回来,见他摇头笑叹:“七弟,不是四哥说你,我看这回六弟妹怕是还要整治你一番,你才记得住。” 莫声谷瞪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张松溪,而连一旁俞岱言都了悟的笑看着他。张松溪拍了拍的他的肩道:“都叫六嫂了,还把人家东西送回客院去?赶紧把所有东西收拾收拾,悉数送到你六哥那里去才是正经。” 莫声谷恍然大悟,一连串往后面跑,“是、是,小弟全晓得了,六嫂的东西一样不差,悉数放到六哥的房里去,连带阿燃和那些草药架子,阿燃的果子都落不下。”可还没出殿门,便听得宋远桥唤道:“七弟?七弟?” 莫声谷转头,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大哥?又哪错啦?” 宋远桥笑道:“错是没错。我是说你去后面找你大嫂,让她帮忙指派弟子收拾一下五弟和六弟的院子。要采买些什么皆让她拿个主意,秋翎庄当初送来的六弟妹的嫁妆也要问她收在了哪里。你五哥如今有了妻儿,你六哥这时候更算得上是新婚,你一个男人家,哪里知道要收拾准备些什么?” 莫声谷一拍脑袋,连连应了,一溜烟的往后面跑去了。 而俞岱言这边和张松溪两人向宋远桥行了一礼,连忙往山下赶去了。 宋远桥掸了掸道袍衣袖,神情安然中带着喜悦,不疾不徐的往张三丰闭关之处而去。 第一零五章 碧竹和清音 路遥骑在马上,靠着身后的殷梨亭,享受着春出万物吐绿的景色。早春二月的玉兰如今已经开了,路边繁茂成群的紫红和雪白的玉兰交杂错落,极是动人漂亮。应着和煦春风轻微摇曳,洒落大片大片的花瓣,落在路上,连带着嫩绿青草,隐没马蹄。 殷梨亭见路遥看那玉兰看得喜欢,便抬手折了一朵递到她手中,看她若有所思,便问道:“小遥可在想什么?” 路遥道:“这路我看着可有些眼熟。记得当初第一次被张真人和你在望江楼拦个正着,之后同你们来武当,走的就是这路吧?” 殷梨亭想起那时情形,唇边笑意更浓,“便是这路。那时候我还在想这姑娘好生厉害,千里单骑走了这许多地方。” 路遥听闻大笑:“你可知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些年千里独行,倒是难得有人替我背着那么沉的包袱,若不是急着跟你去武当看俞三哥的病,倒是要好好转上一转赏赏景色,否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言罢却又一叹,笑道:“真说起来,这才是第二次走这条路去武当啊。” 殷梨亭听闻,愣神了片刻,随即看了看路遥。他想到第一次同路遥在此路同行上得武当。那时二人初识,他自幼受得师兄教导,对姑娘家须得有礼有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则一路上目光却忍不住好多次偷偷看她,只觉得她明媚笑语异常动人。而此时,世事变迁悲欢离合之后,当初让他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的姑娘正靠在他怀中,依旧一如往昔般清朗。不同的是,她背后那些隐秘往事,脾气秉性中那些不为人知的部分,他尽数了然于胸,亦担负在肩,心中却是安然愉悦。更不同的是,这姑娘如今已是他的妻。而今后……思及此处,殷梨亭心中猛地漏跳了一拍,脸上热了起来,不敢再往下多想,心情却仿似醉了一般,但觉如梦似幻,却又无限美妙。幸得路遥正摆弄手中玉兰,未曾见到,只觉得身后之人一手揽了她得腰,又替自己紧了紧遮风的斗篷。 便在此时,两人忽听得前面有人迎面急赶而来,俞莲舟几人更是听出来人轻功极是高明,些微一顿,俞莲舟道:“是三弟四弟到了。” 张翠山听闻,欲见兄弟的心情更是压制不住,急忙催马前行。果然行出不到半里,便见得两个人影由远处急速而来,看那身形步法,不是俞岱言和张松溪却又是谁?他飞身下马,展开轻功一路疾奔而去,欢愉急切之色溢于言表,“三哥!四哥!” 十载离别再次相见,俞岱言和张松溪一把抱住张翠山,兄弟五人几乎语无伦次喜极而泣。多年思念,再见之时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竟如毛头少年一般你一言我一语。极是热闹。仿佛一瞬间时光回转,又回到二十年前师兄弟们同门习艺时的光景。 路遥和殷素素此时骑着马在一旁,路遥侧头看去,果见得殷素素神情极是复杂的看着俞岱言,神情之中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害怕担忧。路遥正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忽听得张翠山笑道:“三哥四哥,来,快见见你们弟妹和侄子。” 路遥刚刚翻身下马,殷梨亭就赶忙过了来,牵了她的手。而张翠山却已经带了俞岱言和张松溪到得这边来。 “素素,这便是我常与你说的三哥和四哥。” 殷素素此时牵了张无忌,颇有些犹犹豫豫得上前。张翠山兄弟久别重逢太过喜悦,一时竟未有察觉妻子的异样。 俞岱言和张松溪此前并不识得殷素素,还道她是脸薄面嫩不好意思,俞岱言性情豪爽,当先笑道:“五妹这般婉约闺秀,和五弟儒雅君子倒是绝配。”这话放在平时,路遥怕是要暗笑到内伤,然而此时她却没有机会笑,脑中急速飞转,琢磨这事却要如何办。殷素素此时裣衽为礼,却并不开口,连头也不怎么抬。张翠山心中奇怪,正要相询,却见得一旁无忌,立时先把这事放到一边,“无忌,快叫三伯四伯。” 张无忌很是听话,又长得虎头虎脑颇是可爱,当即欢声道:“三伯!四伯!” 这下俞岱言和张松溪心下乐得不行,俞岱言更是一把抱起张无忌,在空中荡了半圈,两人均是不停大笑。张松溪心细,见得殷素素既不说话也不抬头,问道:“五弟妹可是身体不适?” 这下问到殷素素,殷素素无法避而不答,她心下一紧,一咬牙便要开口,却听得一旁路遥脆声道:“张四哥。” 路遥和殷梨亭站在后面。路遥的身形恰好被俞莲舟挡住。这一唤俞岱言和张松溪听闻,立时见到她。张松溪笑道:“光顾着五弟妹,六弟妹可是嫌我偏心了!”说着看了一眼殷梨亭,眼神调侃。一旁俞岱言极喜上前,重重得拍了拍路遥肩膀,“小路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路遥抽抽鼻子,“我不回来怎么行?有人不知道好生调养筋骨。若是出了事,岂不是成心砸我这名医的招牌?” 俞岱言被她说的一眨舌,去年冬日他却觉得筋骨疼痛症渐轻,是以未有按前些年一般坚持用药。果然过得五六天,双膝便再次疼了起来,不想路遥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谈到这个,他可是颇有些怕路遥较真的脾气,便知要不好。果然听得路遥道:“怎么样?今年可有双膝酸痛难忍,手肘腕部活动不灵便?夜里可有四肢僵硬之感?可有发烧?开给你每五日一次的药浴可有按时做?” 说道此处,俞岱言忽地大笑了起来,一拍张松溪肩膀,道:“这个绝对是真的小路。三句话不离本行,见面就为了医道教训一番,这个除了小路,谁还能做得出来?” 殷梨亭牵了路遥的手,闻得此言轻笑出声,却忽听张松溪道:“六弟,你还莫笑。你看你五哥孩子都这么大了,倒是你们两个……”说着双眼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把殷梨亭看得头也不敢抬,半是嚅嗫半是羞窘道:“四哥……”,倒是路遥揉揉鼻子,咳嗽了两下,一副全然没听到的坦然模样。 —— 上武当山的路依旧还是旧路,依旧还是过午时分,松柏翠竹清泉石路亦是未曾改变。连紫霄宫,都和路遥当初因为泉州之事而离开武当的时候不差半分。昔年离开是在二月,如今回来是是在三月。同样的景物,世事仿佛一圈轮转,在这里重新续接上,未有缝隙。而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一个让她觉得生命异常温暖美好的人。 不同于始终如一的紫霄宫,宋远桥和莫声谷却是让路遥清晰的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宋远桥还好,依旧是宽幅大袖的道袍,身形丰润,神情谦和。见到张翠山一家纵然极是高兴,但是一举一动不若俞岱言一般直接豪爽,而是一派温和长者风范,礼数丝毫不缺。又见得并肩而立,手牵着手的殷梨亭和路遥,目光亦是温和,笑道:“弟妹一去数年,如今六弟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变化最大的是莫声谷,路遥好笑得看着昔日里半大的少年如今蓄了半长不短的胡子,看上去一副少年老成模样。他见得路遥,心下大喜,于是一开口就露了馅:“路……不,六嫂,六嫂!你回来就好啦!小弟可是想你的紧。不不,要说最想你的,肯定是六哥啦。你要是不回来,要不六哥还不知道要对着你那些医书典籍衣物首饰多久……” 路遥一挑眉,“衣物首饰?” “唉,六哥常常看着那些出神,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如今便好啦,小弟可是不用每日费心思琢磨到底那些地方六哥不容易看到了!” “不容易看到?”路遥再挑眉。 莫声谷忽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连忙捂嘴,一只手摇得激烈,“没什么没什么,六嫂,真没什么!” 路遥何曾是好相与的,看他那神情,便知道其中有鬼,微微眯了眯眼睛,挑眉一笑,正要开口,就听得张松溪道:“五弟,六弟,师父正在闭关,你们可要去师父闭关之处拜见?”他见得莫声谷满头大汗的模样,频频瞄向路遥身后的自己,终是好笑的出声解围。 张翠山道:“这是自然!”心中急不可待,当下便往后面走。 殷梨亭这边执了路遥的手,柔声道:“小遥,可要和我去见师父?” 路遥和殷梨亭的婚礼未有双方长辈主持,本来都可算得上是私定终身。幸而张三丰也并非拘泥礼俗之人,傅秋燃自然更不是,所以也不在乎这些。但是路遥却是未有拜见过张三丰,此时看着殷梨亭腼腆中带着期待的神情,笑得极是灿烂,“这是自然。” 殷梨亭一边牵了她往后走一边道:“小遥……师父一早便允了我们两个的事,所以……所以……所以你莫担心……” 路遥眼睛转了转,脆声道:“担心?我担心什么?六哥,我可不丑吧?既然不丑,干嘛担心见你师父?” 殷梨亭直到走出一半,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禁不止踉跄半步,“小遥……” —— 武当七子与张三丰名为师徒,情同父子。张翠山十年不得归,心情急切可想而知,早早就便没了影。而殷梨亭和路遥却是不急,两手相牵慢慢悠悠的往后山张三丰闭关之处而去。路遥故地重游,一时间感怀无限。迎面而来不少武当三代子弟,见得殷梨亭均停下来认真行礼,之后见到一旁的路遥,无论是当年便识得路遥的弟子,还是这两年新晋的弟子,都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前者自是因为见到了本应不在的人,而后者则是见到生活堪比清修的六师叔此时竟然亲亲密密的牵了个姑娘的手,眼底笑容一如春波,实在惊讶不能自已。倒是路遥和殷梨亭两人都没有注意这些,而是各自忆起当初武当山上的旧事,漫不经心的思绪随着和煦春风四溢浮动。 待得路遥回过神来,则是殷梨亭轻轻拽她衣袖,“小遥?小遥?” 路遥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在张三丰闭关的殿门阶梯之前了。殷梨亭原来以为张三丰此时既是闭关,便怕不会出来,他本打算在殿外叩个头便好。却没承想此时阶梯尽头,师父张三丰正立在那里,正自和张翠山说话,神情欣喜之中露出极是难得的激动之色。张三丰一身灰衣道袍,身形高大,须发皆白,全然不似世外高人一般不动声色,见了张翠山却如寻常人家老父见到久游未归的儿子。殷梨亭更是笑容满面。几步上前道:“师父,五哥如今可算回来啦!” 一时间师徒三人欢愉无限。 路遥见了,不自觉得被感染,忽地觉得当初劳神苦思费尽心力,能换得如今情景,实在是值当了。正自思量,忽听得殷梨亭柔声唤道:“小遥,来。” 路遥一抬头,见得三个人都正看着自己,张三丰得目光中更是有着几分深意,禁不住微微一怔。然而看到殷梨亭温柔如水一般得目光和伸出的手,禁不住心中一动,几步上前,行礼道:“张真人。” 未成想张三丰竟是不答。 路遥不禁怔愣。她知道自己如今好端端的出现,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正心中微紧,脑海中片刻闪过无数中解释的方式,却忽听得张三丰温声道:“你唤我什么?” “张……”路遥尚未叫出口,便反应了过来。“张真人”三个字是当初叫惯了口,一时间竟是忘记改了过来。她抬头果然见得张三丰满眼笑意道:“且随我们梨亭唤声师父,可不冤吧?”路遥摸摸鼻子,又眨了眨眼睛,忽地拉了殷梨亭一起跪下,给张三丰磕了个头,随即大大方方的叫道:“师父!”声音清越明快,和着山风拂动翠竹的响动,传得格外远。 许多年后,这声音于殷梨亭仍旧清晰在耳。那姑娘拉着他跪下,给师父磕头行礼,坦荡大方,那一声“师父”,唤得比他都响。 —— 不同于后山,紫霄宫前殿此时气氛却是一反之前和悦,颇是紧绷。殷梨亭和路遥离开后,俞莲舟和张松溪方自回山,各自赶紧回房放了东西,便均往后山而去。宋远桥这边派人找了范嫦来,安顿殷素素母子。他自己和莫声谷少留片刻,正要同去后山,却见得一名三代弟子急急上得紫霄宫来见了他,连忙行礼道:“大师伯,虎踞,燕云,晋阳三家镖局得总镖头登门拜访,如今正在待客亭。” 第一零六章 今朝旧是非 大殿上三家镖局和莫声谷的唇枪舌剑,路遥不晓得,盖因殷梨亭同俞莲舟张松溪张翠山师兄弟几人去侍奉刚出关的张三丰洗沐,路遥这边则得了空出来,一脸认真模样瞪着俞岱言。俞岱言自从路遥知道他不按医嘱保养用药,心里就悬了起来。路遥在医道上面的六亲不认,他是领教过的。此时看到路遥横抱了双臂瞪他,知道自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于是非常自觉的让路遥切脉检查。 果然路遥查过以后,立时柳眉倒竖。她抽抽鼻子,正要开口,转念一想,忽地诡异一笑,抬手便开了一个方子,交给俞岱言的道童清风道:“这方子明日起一日两次,用到我点头叫停为止。” 清风未察觉什么,俞岱言却是无奈苦笑,自然明白那方子可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而他若是多说一个“不”字,怕是就不是一张药方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心中只能暗自盘算若是去同六弟说说,能不能让路遥松口。 路遥打发了清风去药房,回得身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俞岱言。俞岱言见她一副沉思的神情,双眉微皱,似有什么烦心事情,于是问道:“六妹有心事?难道是这病……” 路遥连忙摇了摇头,“那到不是,俞三哥无须担心。而是……” “?弟妹何时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路遥无奈抚额,心道这哪里是我想吞吞吐吐。她捡了俞岱言对面的椅子坐下,些微思量,开口问道:“俞三哥,如今离你当初受伤,可有十年了吧?” 俞岱言未成想她一下提到了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稍稍一顿,点了点头:“的确,是有十年了。”说着想起十年间大起大落,禁不住心中感慨万千,“所谓世事无常,人生起落,这十年来可是悉数尝过了。” 世事无常人生起落,这八个字让路遥也是些微愣神,随即想起殷梨亭,于是不由自主微微笑开。于她而言,这八个字亦是亲身体会,而这许多年尘埃落定之后的结果,便让她觉得前尘旧事多少曲折艰辛,也算不得什么了。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略松,开口探问道:“俞三哥可有打算要去找昔年伤你之人寻仇?” 俞岱言听得路遥如此问,思量片刻,沉声道:“当初卧床那四年,全身上下连一个指节都动弹不得。旧时仗剑行侠的心念悉数片刻间化为梦幻泡影,又怎可能不恨?若不是无时无刻惦念着五弟未归,亦惦念着如何找出伤我之人一雪心中大恨,我到宁可死了干净。可是如今……可是如今……”说着无奈笑笑,“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刚刚伤愈下山的时候,心中也想要报仇。当时便曾和二哥四弟他们寻找昔年伤我之人,奈何毫无线索。倒是这两年,愈发忙碌起来,到有许久没有时间再去寻找仇人踪迹。”说着他对路遥笑了笑,“如今上了年岁,不再如当年一般快意恩仇。更何况如今五弟一家归来,武当这十年来可是终于团圆了。弟妹你这一问,到让我另有担心。那几人武功不弱,而且能隐匿这许久没被查出来,想来尚有幕后之人相助。五弟当初为了调查此事,这一走便是十年,师父和师兄弟们更是忧心牵挂了十年。不怕弟妹笑话,若是再因为这件事,有哪个师兄弟受得半点损伤,我……”说至此出,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路遥听了,心中着实一跃,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当初她还未上武当山,便听殷梨亭与她说三哥俞岱言性情豪侠。待到后来从傅秋燃那里得知了之后的事情,她也曾无奈叹息。然则如今却是想得明白,原本纵横江湖的人被迫卧床瘫痪十年,每日里除了惦念着与重伤自己之人寻仇又还能做些什么?心中自然是不可能没有恨意的。不过如今既然已然伤愈,那么以他性子,这些怨恨恐是也不会留在心中太久,毕竟比起旧日仇怨,还有太多事值得去做,有太多的人值得惦念。想到此处,路遥终于松了口气,轻声喃喃道:“俞三哥,其实你说得对,这也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很多时候忘记或者放下一些事情,最轻松的往往是自己。”言罢望向窗外,阳光透过庭前茵茵碧树落下来,依依正好。 —— 大殿之上,宋远桥几人送走了燕云、晋阳、虎踞三家镖局的人,正听张松溪解释这三家镖局到是如何与武当有旧。殷梨亭这厢便听,边频频探头往大殿后面看去,便连张翠山连唤他两声,都未有听见。直到莫声谷推了他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七弟?何事?” 莫声谷指了指张翠山道:“六哥,回魂啦!五哥在唤你。” 殷梨亭连忙转身,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张翠山,“五哥?” 张翠山见得殷梨亭模样忍不住道:“六弟这是等什么呢?” 殷梨亭尚未开口,莫声谷抢道:“还能等什么?等着六嫂过来呗!五哥你没看到六哥的脖子这半天都抻长了么?” “七弟……”殷梨亭被当着师兄弟的面前调侃,颇是不好意思,却忍不住转过头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已黑,门口依旧悄然。 “六弟,六妹可让我告诉你,她去找五妹有事。还说是女儿家的私房话,让你和五弟谁也不准过去。”俞岱言一旁笑道,“要是五弟也和你这般一样扭脖子,咱武当山门前就能多出一对左右门神了!” 几人闻言皆是大笑,连沉默寡言的俞莲舟也不禁莞尔。殷梨亭涨红一张脸,到是仍旧半点不懈待的打量着路遥什么时候过来。 路遥从晌午过后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半日不见人影,直到武当诸人聚于紫霄宫大殿,俞岱言才告诉他路遥带话给他,说是她自己要去殷素素哪里,并且明明白白的说了:女儿家的私房话,他人勿扰。两人从望江楼想见到现在,几乎是片刻不曾相离,如今路遥忽然一下一口气消失半天,殷梨亭实在不自在。 笑声方歇,却听得张松溪微叹道:“如今六妹既然归来,到是当问问她本月三十黄鹤楼之约,她可有什么计策。” 便在此时,七人皆尽些微一顿,随即浅笑出来看向殷梨亭,盖因几人内力深厚,皆是听到了路遥的脚步声此时正往大殿而来。殷梨亭更是高兴的连忙站起来,几步到了门边,牵了路遥的手,“回来了?去看五嫂了?” 路遥点点头,打量他满目生辉的模样,挽了他手臂道:“看过啦!” “六嫂你再不过来,六哥这脖子可是都要扭长啦!”莫声谷见状大笑到。 路遥不比殷梨亭,听得莫声谷调侃,又瞅了瞅殷梨亭腼腆模样,眼睛一转,翘了翘嘴角忽道:“我方才遇到丹房的灵虚,他同我说有两本医书,似是我当初的旧物,却是不知被谁塞到了丹房的药炉底下。七弟,你可知晓?” 莫声谷一听,立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气。之前他匆忙将被自己藏起来的路遥的旧物找出来放回原位,奈何他藏的琐碎,终是落了这一件。这下他心道不好,想要否认又不能当着师兄们的面扯谎,要是承认怕是路遥总要折腾他一翻,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额际竟连汗都渗了出来。 路遥也不理他,站在殷梨亭一旁大方同几人见了礼。众人见殷梨亭拉她坐下,又把一早就叫厨房做好的桂花糕连同茶水递给她,满眼皆是笑意,心中无不慨叹。 张松溪惦念着方才的事,率先开口问道:“三月三十日黄鹤楼之约,六妹可有什么谋算之策?” 路遥鼓了鼓双颊,却是不答他这句问话,转而问道:“我听说刚才有几家镖局的人来了?” 张松溪点点头道:“确是如此,燕云虎踞晋阳三家镖局的镖头上得武当,本是替龙门镖局讨个说法。大哥和七弟已经将他们打发下山了。” 路遥点了点头,听得宋远桥续道:“此事我和七弟未有四弟精明。早在数年以前四弟便先后做了天大的人情给了这三家镖局,今日之事能得,到得后来还多是看在四弟曾相助与他们的情面上。”说着略略重复了张松溪方才所说之事。 路遥尚未有何反应,一旁的张翠山却终是忍不住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这个‘谢’字我也不必说。这事……唉,这事都是当年素素一时性子偏激,才闯下的大祸。”随即将当年龙门镖局之中殷素素如何乔装改扮,屠灭满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叹息一声道:“四哥,你到是替我拿个主意,这事当怎生处理才好?” 张松溪沉吟半晌,想看看路遥有什么主意,却见路遥拖腮不语,当先开口:“此事自然当请师父示下,但五妹既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杀人不眨眼的弟妹,所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 宋远桥面临着数十条人命的案子,心中一时踌躇难定,到是一旁俞莲舟忽地点头道:“不错!” 听得俞莲舟此语,殷梨亭心中一松。宋远桥为人随和是个好好先生,俞莲舟却是嫉恶如仇,自得与张翠山殷素素重逢,他便担心二哥怕是难以接受殷素素。他为人又是心软,更有和路遥分离多年,挚爱相离的滋味亲身体会。便是不相干的人若是有此经历,他知道了也会心中不忍,何况是自小抵足而眠的五哥?如今听得俞莲舟开口替殷素素说话,便明白他心中已经原宥了殷素素。殷梨亭忽地想到今日若是将此事换到路遥身上,自己却又要如何?转瞬间有了思量,当下冲张翠山道:“就是!五哥,以后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只需半句不提五嫂,同他们讲明白不是你做的便好。如此五嫂能得无事,而你也未有说谎。” 路遥听了,差点笑出来,连忙低了头掩饰。殷梨亭这主意到是越来越想她的行事风格,不过想来此时此际放在此事上,武当这几位大侠,可是不干的。于是当下挽了他手臂,轻轻靠着。一旁宋远桥听了,无奈摇头道:“如此一味抵赖,五弟如何能得心安?我等身负侠名,又如何能得心安?” 莫声谷此时却是一拍腿,大声道:“以我看,咱们和同五嫂六嫂,黄鹤楼会以后下山,三年内每人做上十件大善事。这加起来,总能救得一二百条无辜性命。龙门镖局死了七十余口,这不也能算得是抵过了?” 听得此言,众人皆尽点头,皆是赞成。唯有张松溪和路遥沉吟不语,各自互视了一眼。殷梨亭见得路遥模样,轻声道:“小遥,怎么了?在想什么?” 见得众人看向她,路遥皱了皱眉,又咬了咬唇,轻声道:“这办法本来也是好的,不过对于三月三十日的黄鹤楼之约,怕是没什么用。”言罢不禁摇了摇头。 莫声谷大奇,“救得一二百人性命都不行?” 张松溪却是苦笑:“这不在多少人性命。七弟你可注意到,方才那三位镖头折返武当道谢的时候,虽然真心,却对于龙门镖局一事绝口不提,这就表示在他们来讲,龙门镖局的事情可不算揭了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听得路遥接话道:“四哥说的是。他们自己身家性命和亲人弟子性命,都是四哥救下来的,他们都不能为此放过龙门镖局的事情。何况是救一些同他们本不相干之人的性命?若是所有江湖门派都只考虑侠义,而从不考虑利益和私怨……”路遥扯了扯嘴角摊了手,“这江湖还能是江湖么?怕不早就是佛门静地了吧?” 众人闻言均是沉默。路遥此话再不中听,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半点不假。 到是张松溪早就想的明白,“六妹对黄鹤楼之约,有对策了?” 路遥先是看了看殷梨亭,后者也正担忧的看着她,盖因他忽地便想起了昔年清凉山之会之后,路遥惹上身的麻烦。路遥明白他心中所想,握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殷梨亭但觉手上手上一阵柔软温热,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动。 路遥此时微微挑了挑眉,“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张翠山连忙问道。 “不过……”路遥眨眨眼,“成与不成,我可不能全保。” 第一零七章 月明楚宫遥 是夜,月如玉盘,清朗若水。 殷梨亭和路遥两人从前殿里出来,不紧不慢的往后面而去。夜风微凉,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浸透在空气当中,仿如酒香醉人。两人一时都沉浸在这宁静微醺的氛围中,到是谁都不欲早早回去,于是挽了手,漫无目的的在龙池亭附近闲闲散步。两人此时到是同时想起了当初在龙池亭所过的中秋,一时间均是笑了出来,目光相交,心意相通,却是各自笑而不语。 直到月漫中天,夜露微上,四周渐渐凉了下来。春寒料峭,山上更是如此。殷梨亭这才道:“小遥,要不要回去?莫要着了寒凉。” 路遥也觉得有些微冷,点了点头。殷梨亭将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拢好,揽了她一路往居处走去。 殷梨亭的院子她是认得的,以前在武当的时候,也去过不少次。那时他房间颇是干净简洁,素色帘帐,除了必需之物无甚其它,唯有墙上挂着平日里用的长剑,一旁书架上放着些书册,多是招式心法的武学论著。院子当中除了窗前几丛碧竹,更无余物。不像她的房间里,书籍、药草、衣物、点心多的没处放,便连院子里也放满了药架和工具,外加一只上蹿下跳的阿燃,里外跟着她的梅寒兮,再有就是总喜欢在她院子外面打转的他。那时她还曾笑他,说是屋如其人,人像姑娘家一般腼腆,房间竟也和姑娘家一般干净。殷梨亭当时自然是脸色微红,到是一旁莫声谷忽地无心插嘴道:“那路姐姐的地方……”话未说完,立时乖觉的禁了声,免得惹祸上身。 而如今进得屋子,她忽的一愣。盖因这地方仍旧是当日的地方,模样却是变了不少。正堂中放了张精巧的圆桌,墙边则放了几把同她在秋翎庄中一样的软椅。左边隔间被收拾成书房模样,极是宽大的书桌,书柜左边放着他寥寥数本武学论著,右边则密密麻麻的码放着她的医书文稿,一侧的窗下还放着软塌和矮桌,她最喜的便是无事的时候半躺在窗下的软塌上拿本闲书,泡上杯茶,拿一盘可口点心,舒舒服服的晒太阳。 右边的隔间里却是帘拢半垂,放着床榻衣柜等物,唯比原来多了一个梳妆台。云纹雕花的长形镜子矮桌,颇是雅致。 有些惊讶的看着颇似自己秋翎庄中居处的房间,路遥回头瞧了瞧殷梨亭,听得他低声道:“东西多是秋燃兄送过来的。当时我觉得你想必是喜欢的,便叫人布置成秋翎庄那时的模样。想着若是你有一日能回来看看我,便是看见这屋子,也会能多停留一会儿。” 路遥心中一疼。须得有多少的情意,才能让他构建出这样一个许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企盼希冀?她微微一动,却是正面对着殷梨亭,双手抱了他的腰,笑道:“倒是有一处不太一样。” 殷梨亭一愣,下意识问道:“何处?” 路遥笑语盈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当初无论你的屋子还是我的屋子,可都没被装扮的这么红彤彤的吧?” 原来此时屋内,几乎四处都是挂了红色锦帐,床榻之上更是红丝香绡,屋内红烛高举,就连屋外的她的药架和他的几丛碧竹,都被系了红纱。 殷梨亭耳际感得到她温热芬芳的气息尽在咫尺,拂在鬓角微痒,却又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温柔之意。于是路遥不出所料的看着殷梨亭颊边的颜色变得和那红丝香绡同一色彩。 “那个……那个是……大嫂同我、同我说你我二人别离许久,如今到才……到才算得上……是……”殷梨亭看着路遥流转的眼波,感觉她贴着自己,一时到是有些说不利落。 路遥嗯哼一声,挑眉提醒他道:“新婚燕尔?” 殷梨亭“咳”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忽然发现路遥把脚尖踮得更高,两手沿着他的腰挪了上来,勾住他的颈项,双颊微红,眼神却是益发明媚,笑意越深,鼻尖都要碰到他的,吐息如兰。 “……小遥……你……”殷梨亭禁不住有些微醉。 路遥一挑眉毛,低声喃喃轻笑道:“新婚燕尔的么……”随即贴上了殷梨亭的唇瓣,调皮的吸允轻咬。殷梨亭几乎瞬间便全然沉浸在其中,双唇温柔缠绵的吻着她,感受着她轻舔着他的唇齿,又探入他温热的双唇间,流连不去。他拥住她全然偎过来的身体,动情的与她唇齿纠缠摩挲,两人几乎便要随着呼吸沉没在这微醺的春夜里。 便在此时,忽听得“笃笃”两声,竟是有人在敲房门。一时间两人悉数一惊,生怕来人会推门进来,各自赶忙松开了手,后撤了一步。殷梨亭尚好,路遥却是已然无甚力气,腿上一软险些摔倒,幸得被殷梨亭探身抱住,却仍旧兀自喘息不已。殷梨亭打横抱了她到坐到一旁软椅上,自己运气强压下脸颊上的潮红,这才开了门。一看之下,不禁微愣,门外竟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未有。路遥也看过去,看到门外除了月光和夜色,亦是空无一人,不禁奇怪。幸得殷梨亭眼力强,往院子里一扫,果然见得阿燃正蹲在墙头,看着这边。“阿燃?”殷梨亭无奈笑道。 路遥一听竟是阿燃,更是奇怪的凑上去看,谁知刚探出头来,就见得迎面一个枣子大小的黑影迎面砸来。殷梨亭抬手一截,抓住那物,接着月色一看,竟然是个核桃壳,想是不知它从哪里招来的吃食。再看门前,果然又有几个核桃壳,想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39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想来便是他方才将核桃壳扔来扔去,砸到了门板上。路遥看了地上的核桃壳,也转瞬便明白了,随即挑眉道:“阿燃什么时候还添了这毛病?” 殷梨亭笑着摇头道:“去年的时候,青书开始修习掷暗器的手法,到被这小家伙在旁边看了好几个月,想是被他看得多了,便会了这么一招。” 路遥禁不住捂额,叹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物似主人形?好的不学,这玩意学得这么快……” 阿燃似乎听懂了路遥没说自己好话,竟然冲两人作了个大鬼脸,随即嘶叫两声翻下墙头,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 殷梨亭怕路遥着凉,俩忙掩了门,一转身,便发现路遥正笑看着他,一双手已经贴在自己腰际,脸颊仍旧红艳,而双唇更是因为方才而微红润泽,禁不住心下漏跳了一拍。路遥面对着他贴在身前,将他的心跳感受得一清二楚,笑得更是得意。环在他颈项上的素手仿佛是为了好玩一般,探进他领口,描画着肩颈轮廓。殷梨亭重重一喘,却舍不得按住,一任她玩闹,而自己拥住她,情不自禁的抚摸亲吻她的长发。 然而未有过得片刻,便听得院门外又有“笃笃”的敲门声。 两人几乎控制不住,皆是将脸埋在对方颈侧许久,才松过这一口气。 路遥此时有些恨恨的道:“阿燃!……几年不见,你太欠收拾了!” 殷梨亭贴着她耳际轻声道:“不是阿燃……是我武当的弟子。” 这回轮到路遥怔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殷梨亭抱起来放回软椅中,拿过一件外衣替她披好,这才自己则去开门。这次他说的没错,门口站着的却是四个武当三代弟子。其中为首一人正是张松溪的弟子,他向殷梨亭行礼道:“六师叔,师父让我们给您送些洗漱之物来。说您赶了一天路,怕要须得沐浴清理一番。” 他便是不说,殷梨亭自然也看得出来。四个人抬着一个颇大的浴桶,里面热水的蒸腾之气,又还能是什么?他知道路遥日日需要沐浴梳洗,于是道便让四人将那东西抬进了房中。四人安放好东西,向路遥行了礼,便出了院子。路遥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浴桶,以及回了房间关好房门的殷梨亭,忽地一蹦一条的上前去,抱住他胳膊笑道:“六哥,我忽地想起当初跟你说的一句话。” 殷梨亭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于是问道:“什么话?” 路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当时在竹谷,我不是同你说,这冷水澡终是不如热水澡舒服,是不是?” 这话的确是路遥所说,只不过那时她身体不适,殷梨亭生怕她有半点负荷。而当此即者,路遥却是眼波流转眉目宛然的看着他,他心下恨恨一动,耳际愈发红热。可是却揽了路遥的腰际,微微低头,吻了她前额,极轻极低的道:“好。” 可是还没等路遥开口,便听得院门外竟又有人敲门。路遥这回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只听得门外之人道:“六师叔,我是恒虚,师父让我同你说,五师叔似乎有事在找你。” 殷梨亭连忙应了,这才看向路遥。路遥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算啦,六哥你去吧,我等你好了。” 殷梨亭却是摇了摇头道:“一会水凉了,你会不舒服。还是你先洗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路遥好笑的点点头应了,看他替她和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出了门去。 第一零八章 香露染春风 路遥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坐在窗边的妆台前梳理微湿的浓密长发,一边随意的轻声哼着歌谣偶尔打量这房间,心中却有些奇妙的感觉。这房间既有着殷梨亭的气息味道,却又处处依着自己的习惯。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独居独行,而两个人这般相互交融到如此细枝末节的生活却是未曾有过。然则此时,这感觉让她觉得异常舒适,唇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微挑。正自出神,忽觉的一只手从自己手中拿过了梳子,另一只手轻轻接过了微湿的长发,小心翼翼的梳理起来。正是殷梨亭从张翠山那里回来了。 他见路遥头发湿漉,怕山上春初时分乍暖还寒,她一不留心着了寒凉,便微运起内力,替她一缕缕的温干长发。头上发间和暖的感觉让路遥分外舒服,微微闭了眼睛,极是享受的向后靠了过去。殷梨亭见状,微微一笑,眉间眼角都亮了起来,抱住偎过来的尚带着药草香气的清瘦身体,感受着她的发丝由他指尖滑过,丝穗流连。 忽地他想起当初路遥在武当山上那个中秋,她一身鹅黄衣裙,长发用一根白玉簪随意斜挽,月光透过晶莹的宝石映在她面庞之上,微微闪烁。那时他便不可自己的想要抬手去触及她的长发,然则看着她挑眉笑语,却又忽地说不出话来。思及张松溪之前同他所语,见得路遥打量目光,仿佛万般心事都被她看了出来一般。于是本能一样,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脚下的轻功就已然运了起来落荒而逃。许是今夜月色与那时格外相似,往事犹如轻柔夜风中带来的微香,隐约却又清晰,路遥一时竟也想起了那时的事情。 “六哥,我记得那年中秋你送我回来,想对我说什么。还没开口自己就先跑了。我当时还纳闷了好久。” 殷梨亭未曾想到路遥竟与他想到了同一件事,睁大了眼睛,轻轻“啊”了一声,随即抿唇而笑。 路遥侧了一下头,从镜子里笑看着自己身后的殷梨亭问道:“那时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殷梨亭想了想,立时微窘,“小遥……” 路遥当做没看到,忽地站起来转身半跪在凳子上,笑道:“怎么?不说?”随即眼睛一转,“不说啊……要不然我今晚先去客院那里睡好了。” 殷梨亭闻言,急忙伸出手拉住路遥袖子,嚅嗫道:“小遥……我说就好了……” 路遥露出得逞的j笑,双手横抱,挑眉看他,听得他犹豫半晌,这才小声道:“那次……前些日子你我在后山寒潭一夜未归,回来……回来正好被四哥撞见。” 路遥有些糊涂,不明白事情怎么又扯到了那么远:“嗯,然后呢?” 殷梨亭瞄了路遥一眼,低头道:“四哥问我前后经过,我便同他说了。然后四哥说……四哥说……” “说什么?” 殷梨亭一咬牙:“四哥说,我同你孤男寡女一夜未归,传出去于你声名不好。四哥还说……四哥还说……你是个好姑娘,要我……他同我说,我须当负责……” “负责?!……”路遥瞪大了眼睛。这个理由实在让她有些不曾预料到。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何那些时候殷梨亭动辄在她院子外面打转,却又不敢进来,见到她总是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她眼睛。 路遥见他模样,几乎笑出声来,心下实在忍不住,决定再闹他一番才好玩,于是一挑双眉道:“我说殷六侠,那是不是换个姑娘,你今日负责的可就是别人了?” 殷梨亭一听,立时大急,脸色通红的慌忙两手抓住路遥,切切道:“小遥,你莫要乱说!我……我……唉……” “我什么?”路遥强忍住表情,不让自己大笑出来。 “……我……唉,小遥,那时我日日在你门外,想见见你,却又不敢,想和你说,却又更加不敢。那时四哥跟我说须得对你负责,我好生羞窘,不知如何开口,可是心下……心下却又万般开心……小遥,我当时总是在想,这世间有四哥所说的这么条规矩实在太好啦!我若负责,就可以和你结为夫妻,然后一辈子两人能得相守在一起。如此莫说在后山寒潭待上一晚,便是在刀山火海上待上一年半载,我都是愿意的……可若是别的姑娘,便是在仙境待上十年八年,我也是不愿的……小遥……我、我……唉,小遥,我……” 一番话,既无华丽辞藻,亦无海誓山盟,殷梨亭说的甚至有些吞吞吐吐,声音亦小,就连任何女子最想要听的那几个字,他都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得。可是听在路遥耳中,这几句话比任何誓言都更动人。她的丈夫,不会取巧讨人欢心,不会卖弄甜言蜜语,可是将他的一颗心全部放在了她的手里。他的情不紧迫不霸道,却是泱泱汲汲绵密不绝,不计得失不求回报,万般事情永远将她放在考虑,保护的第一位,却又从来不说出口。一句话说出来,不过一眨眼,而她的丈夫,却愿意用一辈子慢慢去实现这一句说不出口的话,无论多少代价,无论多少艰辛,都甘之如饴。路遥眼角心中皆是一酸,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殷梨亭仿似明了了什么,双臂拥住她,一下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得许久,路遥这才将脸抬起来,用手抚摸他鬓角。殷梨亭蓦地一怔,随即感受到她正伏在自己身上,旋即脸色通红情意涌动,顿了半晌,凑到路遥耳边道:“小、小遥……” 路遥轻声应道:“嗯,怎么?” “我、我……”半晌不知如何开口,脸颊几乎热的烫手。 路遥些微奇怪,“六哥,怎么了?” 殷梨亭在她耳边微吸了两口气,似是在积攒些勇气,半晌酝酿,这才极小声道:“小遥……你……可饿么?……我可以……可以不洗……不洗冷水澡么?……” 路遥先是一愣,不明白两句不相干的话怎地凑到了一块去,随即脑中一转却立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嘉兴竹谷之中,望江楼客栈之时,每每此时,他从来都是比她还要腼腆害羞,却又总是照顾她的感受和需要,半点未曾考虑过他自己。此时两人相拥,他的炽热她隔着几层衣物都清晰的感受得到,可他还是先征求她的意见,怕她有半点不愿意之处。便犹如看到喜爱自己喜爱的点心糖果的孩子,明明渴望,却又记得不可以任性,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的模样。 路遥抬手抱住他的颈项,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身前,竟是踮起脚尖轻轻咬了一下他耳垂,感到他身体微微一抖,随即在他耳边轻声笑语,吐息如兰:“第一,我一点都不饿。第二,六哥你既然那么喜欢负责,我便让你负责好了,你自然可以不用洗冷水澡。第三……”说着看着面色通红,眼神却是晶亮的殷梨亭指了指屋中的红烛红纱,红丝香绡的床帐,笑道:“第三,看你大嫂他们这准备,我觉得明日一早,没有人指望着咱们两个能早起的。”言罢也不等殷梨亭回话,踮起脚尖吻住他唇角,一双小手贼兮兮的探进他衣襟里。 殷梨亭重重吐息,喉中禁不住轻吟出声:“小遥……” 路遥由他耳际沿着颈线啄吻,还未到一半,便觉得殷梨亭横抱起她,走了几步轻轻放在铺满暖香软红的床上,随即俯下身子,双唇柔柔的贴上她的额头、双眼、鼻尖、脸颊,在她的唇上流连不去,一双手小心翼翼的解开她腰带衣襟,仿佛膜拜一般虔诚的熨贴摩挲着她的肌肤。每一分动作都如他的情意,温柔细腻缠绵动人,却又泱泱绵长无断无绝。“梨亭……”路遥微哑,抱着他无法自己的微微颤抖,因为身体沉醉于他的轻柔触抚,更是因为心神溺在他的情愫之中,不能自拔。 这些事情,无须多少经验何等技巧,其间动人心魂的,是因为各自放在心中又无时无刻不在暗自流露出来的深爱。 床顶四周柔和的光芒此时显得分外旖旎,殷梨亭的衣裳已不知何时被路遥拽了开来。两人温热的肌肤相贴,乌黑发丝交缠,唇齿动情相依。路遥不若殷梨亭气息绵长,半晌已经禁不住喘息,殷梨亭微微让开,见她面颊艳红,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看着自己。那些话语悉数无须宣诸于口,只需一点眼神,两人便了于心中。他替她拂开贴在额际的发丝,柔柔的低唤着她的名字,温情缱绻,仿佛春日里带动柳枝轻盈舞蹈的和风。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看到那里面所有他不曾说出来过的话与情,拳拳切切。十指在她身侧交缠,她感受到他的尽极温柔的慢慢融入她的身体,炽热如同他的情,虔诚如同他的意,诸般不适在他如水一般的眼神中很快全然退散。仍旧如曾经一般,他缓慢而又缠绵,点点滴滴的细吻着她,心尖上是一成不变的浓重情愫,越积越深,仿如陈年佳酿,醉香摄人。路遥反复的唤着“梨亭”,一声声似都要烙在他的心上,抱着他回应一般,些许微动便让他神魂俱醉。他在她耳畔低声的轻哄,仿佛要将满溢而无处安置的情愫释放些许,却又远没有积累得快。直到越聚越高的爱意似乎天地间再也盛放不下,路遥颤抖的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侧,本能的咬住他的肩颈,他这许多年的思念和情愫瞬间绽开,灿烂明媚仿如春日百花齐绽,磅礴浩荡仿如秋时百川入海。 这一次,路遥总算是身体佳好,一场情事绚烂至极过后,无力的靠在殷梨亭怀中,神思却还清明,殷梨亭伏在她耳边的低低软语、轻轻安慰她的抚抱、满眼满心的情意她都感受的一清二楚。她额头靠在他胸口,一双环住他腰际的双手却又渐渐的活份起来,调皮的划划点点,坏笑的看着脸色越发红艳的殷梨亭喘息低声道:“小遥……你……” 路遥得意的看着被她轻轻舔了舔耳窝的殷梨亭微抖,“说了么,新婚燕尔……不用冷水澡的……”随即在殷梨亭征询的眼神中挑眉一笑,极是主动的吻住他,醉人纠缠交融。 屋外夜色清朗,如水月光映澈武当,松竹山石都显得灵动起来。屋中则是映着香暖旖旎的光芒,低语轻吟整夜未息。 —— 清晨,武当练功场。 已然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到此处练功,武当诸侠也会趁此时或教授或查考弟子功夫。 几年来只要在山上,梅寒兮日日一早到此处同殷梨亭习剑。然则今日,梅寒兮等了半晌,都不见每日必然准时到此的殷梨亭,于是禁不住探头探脑的往东边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看去。那路穿过月洞门走上片刻,便是殷梨亭居所。他扁扁嘴,秋翎庄这些日子,殷梨亭年前教他的剑法他一刻不曾懈怠,如今颇有不少进步,正想练一遍给师父看,却等了半晌不见人。正自犹豫,忽见得一旁嘱咐完自己徒弟的张松溪过了来,半弯下身子问他道:“寒兮,怎么,你师父没来?” 梅寒兮点点头:“四师伯,师父每日这时都会到呀……?” 张松溪微笑起来,牵了他的手,道:“你师父今日有事,不一定能来。以后你师父若是若是没有时间过来,你晨功便跟着四师伯练,如何?你年岁还小,我武当的基本功夫都是相同,并无甚差别。等到晌午练功,你师父就会过来了。” 梅寒兮有些不明所以,奇怪的眨了眨眼睛,“四师伯,师父有什么事?怎地不来了?” 张松溪瞧他模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未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问道:“寒兮,你想不想要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啊?” 第一零九章 尘世脱羁网 清晨,路遥靠在殷梨亭怀中坐在浴桶里,仍旧些微喘息。周身都是温热舒适的热水,更有一双手恰到好处的替她按揉着周身酸痛不已的地方。 殷梨亭见得路遥享受的闭上眼睛,舒服的偎在他胸口,心中异常安然愉悦。然则想起方才一幕,脸颊颈项,却又几乎连带周身都瞬间如同蒸熟了一般。若不是正揽着路遥,他实在想把脸埋进水里去。昨夜一晚,两人皆是心魂俱醉。昔年竹谷中他心心念念担忧路遥身体,半点不敢任由自己念想。而得如今,路遥活蹦乱跳,健康得不能再健康,而且……颇是主动,仿似想要让他明白如今早已非竹谷那时。确实,路遥的身体与那时大不相同,但相同的是,面对路遥,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抗拒。于是昨夜一晚,两人几乎到得五更天明时分才相拥而眠。而今日一早,殷梨亭打来热水,想着路遥泡得一会热水身上可以舒服些。他正当青年,一早值精力蓬勃旺盛之际,加上路遥那一句笑语“热水总比冷水好”,于是两人居然就那么在温热的水中情致缠绵起来。如今一想,立时全身血液都仿佛要倒涌回脸上。 而此时路遥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她身上酸痛得实在难受,心中却是有些愤愤不平。明明身上被抓抓咬咬而导致青青紫紫的那个是殷梨亭,而殷梨亭昨夜却是始终小心翼翼,半点舍不得弄伤她,她身上连一个小口半块瘀青都没有。可是今日一早,浑身酸痛动弹不得的那个却是她,而那个明明被她抓的很惨的人,居然是半点不受影响,行动一如往常。 仿佛察觉到路遥心中不平衡,殷梨亭轻声问:“小遥,怎么了?” 路遥“哼”了一声,皱了眉奇怪的看他:“为什么明明你被抓的比较惨,可是为什么现在疼得要命的是我?” 殷梨亭听得她仍旧不舒服,连忙问:“还疼?哪里?肩膀?还是腰?要不……小遥你说个方子,我去抓药。”说着手上不停,运上两成真气帮路遥疏活筋骨。 路遥舒服的轻轻哼了一声,这才道:“这个一会再说,我只是好奇你……” 殷梨亭莞尔笑道:“你现在身无内息,而我常年习武,无论内息还是筋骨,都比你强健太多,这一点点……咳咳,还是受得住的。” 路遥鼓了鼓脸颊,又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殷梨亭道:“说回来,小遥,你可要再把昔年的功夫好好精练一番?我……” 路遥未等他说完,便立时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我……那个,倒也不是为了这个的,只是武当殷六侠的妻子,若是不会几招高明的剑法,岂不是太丢人了?”她心中清楚,今后自己跟江湖的关系是脱不开了,而当年成昆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艺不压身的道理。而以殷梨亭的性子,自己若是没有些能压轴的身手,怕是他得日夜守在她身边片刻不离。 殷梨亭轻轻捋了捋她的长发道:“这些我都无所谓,但是小遥,如今江湖总是不太平,虽然我定全力护你周全,可是若真是再有一次成昆那样的事情……小遥我、我……唉,我只要想想,半夜都会怕得睡不着……” 路遥微微低头。武当这四年来得了桃花岛流传下来的九阴真经和各路功法,加上历来立身清正奉行侠义,几人如今在江湖上何曾怕过任何人任何事?然而殷梨亭的害怕的情绪她此时却能透过相触的肌肤实实在在的感受,路遥抱住他的腰,笑道:“当初我说收六哥作徒弟同我习医,那如今我这个徒弟六哥收不收?先说好,不许嫌我难教,不许嫌我学得慢,还有,我拒绝一早天不亮就爬起来去练晨功的。” 殷梨亭闻言忍不住笑道:“教当然是教的。不过历来只听说师父要求徒弟的,小遥你可是我头一个见的拜个师父,到是提了一二三条条件的了。” 路遥恶作剧的向他撩起水花,道:“大不了那日你又要拜我作师父习医的时候,我也让你提条件就好啦!” 一时间屋中笑语欢声,撩水声不绝于耳。 —— 路遥和殷梨亭两人玩闹得高兴,武当其余诸人却是上下忙碌异常。盖因离三月三十已然没有几日,而再十天之后四月初九就是张三丰的百岁大寿。两件事情接踵而来,大大小小事物都需事先打点准备。幸得早在俞莲舟还未上得武当山的时候,就已传了消息回来,于是一时之间全派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过无论忙成什么样子,武当诸侠几乎皆是有志一同的吩咐了弟子们不要去打扰殷梨亭二人。然而武当派内无人前来打扰,不代表不能有客外找。尤其是当这客人碰巧是不谙内情的张翠山和莫声谷接待的时候。 来客点名要见路遥,莫声谷看了看天色,都已然快到晌午,又见得来人举止神情颇是特别,知道路遥历来交游甚广,于是怕耽误了路遥的正事,当即同张翠山往殷梨亭那里而去。离着殷梨亭的院子尚有些距离,莫声谷便要扯开嗓子唤“六哥”,结果被张翠山一把按住,无奈摇头:“七弟,本来五哥我还纳闷弟妹怎么这般喜欢捉弄于你,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莫声谷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张翠山无奈好笑,用力拍了拍他肩膀,拽了他轻手轻脚的到得院子门口。院子当中路遥正瞪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台阶,有些龇牙咧嘴,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一旁殷梨亭脸色殷红,伏在她耳边道:“小遥,我看还是我抱你吧。” 路遥抽了抽鼻子道:“哪有那么娇气的?我就不信了……”说着抬腿下了一级台阶,却忍不住脚下发软,更是皱眉。殷梨亭连忙一把扶住她,轻轻抱起来,下了台阶又把她放下。路遥一手捂额,恨恨道:“我们拆了它行不?” 殷梨亭被逗笑了,道:“好。”刚说完,便抬起头,向门口那边道:“五哥,七弟。” 路遥什么都没听到,被他这么一叫,这才看到站在门外正看着他二人的张翠山和莫声谷。 张翠山笑道:“六弟,从这里到大殿,一路上你可还要拆上不少台阶。” 莫声谷一本正经点头附和道:“嗯,不知道等六哥你拆完了,大殿里要找嫂嫂的那位客人还等得等不得。” 路遥一听有人找她,连忙问道:“找我的客人?是谁?” 张翠山摇了摇头,“他只说是六妹你的故交,而且……” 话未说完,便听得莫声谷颇是按耐不住的抢道:“而且那人自称是个和尚。” 殷梨亭一听“和尚”两字,立时警觉起来,正了神色道:“和尚?少林寺的人?” 莫声谷知道自家六哥一提少林寺的人,立时便会精神紧张,甚至剑拔弩张,连忙道:“不是不是,六哥放心,这人并未习武。” 路遥却听出些蹊跷,“自称是个和尚?” 张翠山点了点头,“自称。否则能看出他是个和尚的怕是不多。” 莫声谷一拍他,“哪里是不多?根本是没有。五哥你见过那个和尚还蓄着头发,穿着俗家衣裳的?还这般年轻俊俏?”说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路遥越听二人说,越发觉得奇怪,和殷梨亭面面相觑。 莫声谷还要说什么,却被张翠山拉住,“六弟六妹,那人此时正在大殿中等候,你们且去会一下吧。”说着半拽半拉住莫声□:“七弟,走了。三哥还要咱们去山下采买东西。” “采买东西?什么时候的事?五哥我怎么不知道?”莫声谷一边被往外面拉,一边一头雾水的问张翠山。他对那自称和尚的青年极是好奇,实在忍不住想跟去看看。可两人声音却是很快去的远了。到是张翠山此时运气传话过来:“六弟,当初咱们少年时从大殿里偷溜出来的那条隐僻小路,如今知道的人还是不多啊。” 殷梨亭这厢看向路遥,发现路遥努了努嘴,张开双手抱住他的颈项,笑道:“殷六侠,为了避免武当所有台阶都被拆掉,只能你抱我过去了。” 这多年前让殷梨亭话都说不利落的一句笑语,如今听在他耳中却让他心中甘甜异常。双手打横抱了路遥,想起以前采摘曼陀罗时候的情景,忍不住笑道:“路遥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脚下一路沿着张翠山说的那条僻静至极的小径直奔前院。路遥闻言,脆笑道:“没关系,反正殷六侠定是要上赶着负责的。” —— 到了紫霄宫,路遥还没被殷梨亭放下来,就看见正坐在大殿中的人:一身白色书生长衫,书生方巾发髻。而路遥想起刚才莫声谷所说,再看到这个人,立时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盖因这自称和尚,一双桃花眼,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人,正是苏笑。 这下就连殷梨亭,都有些愣了。当年竹谷一别,他也未有再见过苏笑,如今相见,颇有些隔世之感。 苏笑此时看着路遥,白裳碧裙,一根翡翠簪挽了乌丝,眉似青黛如画,颊若芙蓉花开,分明旧时清越模样,却又多了三分妩媚,与身边殷梨亭并肩而立。盈盈生动,醉人异常。 “路遥!”苏笑到不在乎其它,此时见到路遥,心中却是万般兴奋,“我行医路过河南,遇到傅庄主,听说了你的事,赶忙来看!路遥,你没事,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说着越发难以自己,“路遥,这些年我日日不安后悔,如今你能回来,我总算……总算……” 路遥拍了拍他肩:“好了好了,苏笑,旧日的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值得不安的。” 故友遭逢大变之后又复相见,一番絮语总是少不了,何况苏笑绝对是能把江河说到倒流逆转的角色。 半晌,苏笑忽地怯怯的看了殷梨亭一眼,拉了路遥袖子道:“路遥……那我们还是朋友?” 路遥笑叹了口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就算是。” 苏笑眼睛一亮,连道:“好好好,路遥你问。” 路遥和殷梨亭对视了一眼,挑眉道:“你先说你什么时候成和尚了?” 未成想苏笑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撇撇嘴:“前年我在川中遇到个老和尚,就是我师父,他说我和他有缘,非要收我作徒弟。我觉得他也很有意思,就答应了。” “就……答应了?这么简单?然后你就出家了?”殷梨亭全然没有想到这几年不见,苏笑居然还有这等经历。 “等等等等,”路遥抚额,上下打量苏笑,指着他一身俗家装扮,“你真出家了?你、你……在哪个寺里?法号什么?你……呃……”路遥本以为这是个误会,却没想到却是千真万确的。 苏笑这才明白路遥意思,解释道:“自然是真的。师父是行僧,我也就没在哪所寺里。师父说这些都是尘俗外物,无须萦怀。蓄不蓄长发穿不穿僧衣有没有法号皆无所谓。所以以前如何还如何,路遥你就当我法号苏笑好了!” 殷梨亭头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事情,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到是路遥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师父法号是什么?” 苏笑道:“慧暨。” 第一一零章 谁者不能离 江湖上这十年为了屠龙刀,却是一刻也没安宁过。群豪们先是屡屡去天鹰教找茬,四年之前,金陵清凉山一事之后,又有一大半矛头转向了少林寺。如今张翠山一家归来,十年来寻屠龙刀寻得毫无头绪的群豪们不确定屠龙刀这十年间到底是否与张翠山夫妇和谢逊的失踪有关,一时间将信将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江湖上众说纷纭是因由之一,而也更因为这几年来,武当七侠的声望和功夫进境委实令人乍舌,便连最年少的莫声谷,也已隐隐有与峨眉昆仑等门派掌门分庭抗礼的趋势,而宋远桥俞莲舟等人的功夫更是难以揣测。于是众人虽然心痒,却无人主动出头造次,只是暗中摩拳擦掌,打算在黄鹤楼一会上打探出些有用的消息,再行决定。 三月廿九,武昌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已住满了各路江湖人,来得晚了没找到空房的,甚至不得不露宿城外。到得三十日一大早,昨夜凉气还未完全散去,武昌黄鹤楼前就已然是一副异常忙碌的景象。除了原本在王盘山岛上折损了弟子的二十多个门派,与龙门镖局有所渊源的数家镖局帮派亦是一早到了,其中为首的自然便是少林寺。此外倒还有一些两边都搭不上关系的门派。所以当张松溪和张翠山并肩去迎峨眉派的时候,张翠山一直疑虑不定的心情终于稍定,趁着众人不注意,压低声音对张松溪道:“四哥,峨眉一来,六妹所言之事怕是要作准。” 张松溪微叹:“六妹所言历来匪夷所思,却每每作准。只盼这次以后,江湖之上能够稍安些年月。” 来人太多,黄鹤楼再大,一层之内也难已全部容下。于是各们各派的掌门各自待了门内的得力弟子,齐上了最是宽敞的四楼大堂,其余弟子都被引至下面休息等候。 四楼大堂早已设了下了待客的席位茶点。客席上此时已经满了七成,各个门派间虽然相互招呼攀谈,却又明显神思不属,四处打量,各自心中暗自盘算。 武当诸侠此时进进出出迎接来人,便连三代已经能顶事的弟子也不得闲暇,里外招呼忙碌杂事。是以当一些江湖群豪看到南边近乎全空的武当几个主位那边靠窗坐了个女子的时候,皆是心中奇怪,不明白历来清一色男子的武当,何时多了个女子。女子一身白裳青裙,一头青丝以一根碧玉簪绾住,此时在熙熙攘攘的大堂之中,正兀自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倚着窗口,一边看着窗外江上远景,一边吃着一旁盘中的梅子饼。旁人便是好奇猜测,也只见得到她侧影,一时看不清面目。便在此时,却有人见得殷梨亭到了女子身前,将手中端过来的一只白瓷汤碗递了给她道:“小遥,下面刚做好的红豆甜汤,趁热喝。”说着替她将窗户掩上半面,“这早上风寒,这样吹小心着了寒凉。” 路遥笑嘻嘻的接过了甜汤捂着手,边喝边兴致勃勃的道,“六哥,从高处看这江景果然才是最好。人说江城五月落梅花,六哥你看那边山上,似乎还真是片片梅花啊!” 殷梨亭揽过她身子,将罩衫脱下披在她身上道:“你若喜欢,今日事了,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如何?” 路遥高兴道:“那就说定啦!这武昌城我来来往往这么多次,还真没见过梅林呢!”说着拉过殷梨亭,待他弯下身,伏在他耳边低声絮絮说了些什么。殷梨亭先是脸色微红,却又随即点头。 这边一些帮派的掌门宿老见得此等情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几年前金陵清凉山之会,立时便隐约猜出这女子身份,又一时不敢确定。自恃身份,权当未曾见到。至于看到这边情景的一些弟子,可就低声纷纷议论起来。 “这姑娘我怎么看这眼熟?”神拳门下一人道。 “就是当年清凉山上那个用计诈了成昆的姑娘吧?这么些年不见她,没想到今日又在此处见到她。”另一人道。 一旁五凤刀门下一个当初未去过清凉山的女弟子奇不解:“诈了成昆?” “嘿,大妹子,你不知道?这姑娘好像是东海桃花岛的传人,要说那武林秘事,她可是知道不少。当年就是她用计骗得成昆那厮露馅。” “对,就是她,这么些年江湖上也没见她,听说是嫁了殷六侠。” “我怎么听说这姑娘后来出了事?这几年都不见她和殷六侠一同进出。我大舅子的姨妈的闺女的三舅哥和武当火工道人有些来往,据说殷六侠这些年月都是独自一人,而且那房里,还供了个牌位,似乎就是这姑娘的。”三江帮一人忍不住插话道。 神拳门那大汉斥道:“牌位?你猪油蒙了心啦?!牌位是给死人的,你没见那姑娘好好的么?!” “所以我才糊涂了啊!这姑娘到底是不是先前那个?” “应该是吧?长的可是极像的。何况你看殷六侠对她那样子,啧啧,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三江帮那人道:“你懂什么!男人么,就算是死了,过了这些年,还不能换个新的?何况殷六侠一表人才,还愁娶不到姑娘?” 汾阳镖局的一人忍不住道:“诶诶,我听说两年前,徐州安聚庄的席老庄主替自己的掌上明珠向武当说亲,说的便是殷六侠,结果被婉拒了。说是殷六侠称自己已经婚配娶妻,此生不做他想。以我看这样子,应该就是原来那路姓姑娘。” 五凤刀那姑娘此时到是看这路遥二人,满是艳慕,“依我看,是那原来的姑娘才好。” 旁边一人笑道:“师妹你就别盯着人家看啦,回头看看你家大师兄才是正经。” 几人哄笑声中,那姑娘的脸唰的便红了。 此时大厅人来人往语声嘈杂,这一番话路遥未有听到,但是以殷梨亭的耳力却是听得清楚明白,他心中抱赧,手上却是将路遥握的愈发紧了。便在此时,两人都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六弟,你握六妹的手握的这般紧,我这五嫂都不好开口借人了!”竟是殷素素过了来,笑意满眼。 “五嫂……” “五嫂。” 两人同是应声,神情语气却是各不相同。殷素素见状更是笑了起来,“六弟,我同六妹有些话说,同你借她一会儿可行?从昨天一早你们两个就没分开过,我想找她说句话都不容易。而且……”说着纤手一指楼梯口道:“你五哥正找你有事,要你过去一下。” 殷梨亭侧身看了看路遥,又替她紧了紧身上披的罩衫,“小遥,我先过去看看,这甜汤记得趁热喝。这里人多又杂,你自己小心。” 路遥眨眼笑道:“殷六侠,你妻子又不是废物,这袖子里面能用的东西多着呢,快去吧快去吧!” 殷素素此时笑得更欢:“六弟你放心就好,待会五嫂定将她还你,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殷梨亭见张翠山已经在不停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又见得路遥和殷素素皆是一副“女儿家的话,他人勿听”的模样,轻声道:“顶楼有软塌可以休息,此时又是清净无人,小遥你若和五嫂说话,那到是处好去处。” 路遥点了点头,“好,我们去那里谈便好,六哥你尽管放心。”说着推了殷梨亭,笑道:“赶紧去吧。”殷梨亭这才去寻了张翠山。 这边殷素素同路遥沿了楼梯上得五楼,忍不住笑叹道:“人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以我看这是不‘想’离才对啊。” 路遥摸了摸鼻子,笑道:“当是不‘能’离吧。” 殷素素瞪了她一眼,削了她后脑勺一下,嘲道:“哈哈,六妹你到是不害臊。” 路遥摊了摊手,无辜道:“我那份害臊,都叫六哥分去了,不用我费心。” 殷素素闻言忍不住大笑:“分去了?!六妹,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妙人!” 路遥神色更似无辜,“夫妻么,分担一下才正常。” 殷素素看她完全一副理所应当得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路遥也忍不住笑出声。半晌两人才消停下来,殷素素微微正了颜色道:“六妹,言归正传,我是想同你说,那日你同我说的话皆是对的。所谓纸包不住火,我既同五哥回了武当,就没有能躲三伯一辈子的道理。与其背着个随时可能出事的祸胎,倒不如寻个最适当的时候,将事情说出来。” 路遥听了她所说,微微怔了一怔,“五嫂你同三哥他……” 殷素素微微点了点头:“前日里我独自去寻三伯,把昔年的旧事都同他说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路遥却能听得出来她是挣扎了多久,花了多少勇气才走出这一步。而当日两人又会是多么的纠结难解。“那俞三哥他……可说什么?” 殷素素低了头,幽幽道:“三伯说武昌黄鹤楼一会在即,之后又是师父百岁大寿,诸般恩怨都留待那只后再行了断。” 路遥点了点头。俞岱言如此反应确是在她意料之中。没了十年卧床的经历,终身卧床残废的恨意,眼下的俞岱言并非是一心唯有报仇二字的人。可是若说完全放下,却又不能。 殷素素此时却一把拉住路遥的手道:“六妹,我今日是想请托你件事情。” 路遥有些被殷素素的神情吓到,“五嫂……你说。” 殷素素声音微抖:“师父百岁寿诞后,这事必然要有个了断。到得那时,五哥知悉了当日他最亲近的三哥重伤之事与我有关,我们这份夫妻之情怕是便要难保。到时我恐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0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恐是无法再在武当待下去。可是……可是我放不下无忌。我想带无忌回天鹰教,然则于无忌来讲,武当是名门正派,众位叔伯又待他好。于他将来前途,武当终是比天鹰教要好上许多。六妹、六妹,武当上下终究多是男子,幸得有你……今年四月初九以后,若是我和五哥夫妇之情终不能保,今后,还请你多多照拂无忌……” 路遥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傻了,“五嫂你……你想得太多了……” 话正说至此出,忽听得楼下有声音传来:“五哥你莫急,嫂嫂和小遥正在五楼说话,没事的。” 路遥和殷素素同时扭头看去,见得张翠山不放心的从楼梯上来看了一眼,见两人正好好坐在窗边软塌上说话,这才微微放心,对殷素素道:“素素,此时这里人来人往,不乏与天鹰教有些旧怨的,你多多小心,不要一人落单才好。”原来是他同殷梨亭说完话,回头却不见殷素素人,一时担心有人寻她麻烦,这才急着找她。此时见得她无事,方自松了口气,嘱咐了两句,又赶忙下楼去了。 见得张翠山离去,路遥这才站起身,拍了拍殷素素的肩:“五嫂,以我看,事情会如何还不好说,你何必这般杞人忧天?这不‘能’离的,怕是不只我和六哥吧?” 殷素素听得她此言,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表情极是复杂的看着张翠山离去的方向,良久无言。 路遥无奈摇了摇头,一拉殷素素道:“当年我便同六哥说过:缘来缘去皆不由人,情深清浅何尝随心?五嫂你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不如下去看看。下面的人如今怕是快到齐了,过得今日,五嫂再看此事,或许又是另一番想法。” 四楼大厅,来者陆陆续续到得差不多了。直到宋远桥同俞莲舟,俞岱言三大弟子联袂迎了少林寺的人上了来,原本熙攘的大厅中忽地安静下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带了一十二名大弟子同时到场,显然让在场各帮各派都是一愣。少林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排场了。四大神僧除了已经圆寂的空见,竟是悉数齐来。于是各派掌门纷纷上前见礼拜会,一时之间又是一阵纷乱。 俞莲舟此时抽得功夫,拉了张松溪到僻静角落,低声嘱咐道:“今日少林来的全是硬手。你同五弟和六弟说,两个弟妹皆与少林寺有所过劫,一会若是兵刃相向,叫他二人只需各自护住五妹和六妹即可,无须下场。这动手的事情,就由你我兄弟们担待了。” 张松溪点了点头,却皱了眉,低声道:“以小弟看,六妹计策若是奏效,不仅今日,以后一段时间,都要小心少林寺的人。四年前的事情,决不能再有第二回。” 俞岱言此时亦在一旁,听得张松溪之语,狠狠一怔,眼中光芒微现,半晌沉声缓缓道:“四弟说得不错,这四年来六弟的事情你我兄弟看在眼里,此等事情,实不可再。” —— 此时宾客齐至,主宾各自落座,宋远桥坐位主方长辈,当先开口:“今日主位江湖同道应邀驾临黄鹤楼,我武当荣幸之至。我宋某人先代武当上下谢过各位。”这一番话声音不高不扬,毫无纵声提气,但是偌大的厅堂,乃至下面两层都听的清清楚楚,仿若说话之人就在眼前。这一番修为,便瞬时让仍旧有些微语声的大厅瞬时安静下来。宋远桥语罢起身,向众人揖首为礼。见得宋远桥行礼,武当诸侠自然起身相随。路遥此时拉了殷素素,轻手轻脚从诸人身后的楼梯上由五楼下来。殷梨亭听得身后动静,便知是她。心下微笑,身形略动替她一挡,转眼间路遥就悄悄溜到他身边。 前面各门各派之人见得武当诸侠同时施礼,各自站起还礼。 殷梨亭把自己的位子给了路遥,自己又拉过一张椅子在旁边,低声笑问:“你和五嫂女儿家的话说完了?” 路遥眨眨眼睛,“眼下说完了,待会没准又有了。” 殷梨亭替她拢了拢耳边发丝,笑而不语。 此时宋远桥朗声道:“诸位朋友今日前来,乃是因为屠龙刀一事。我五弟张翠山夫妇十年前与谢逊在王盘山岛失踪,一同不知所踪的还有屠龙刀。如今我五弟夫妇有幸平安归来,而昔年那恶贼谢逊又已殒命,这屠龙刀下落如何,武当自当同诸位说得清楚。然则这十多年来,单是这屠龙刀三字,江湖之上就由太多人因此丧命,武当自是不敢大意,是已才约诸位今日来此黄鹤楼之会。” 然则便在此时,忽听得少林寺那边有人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宋大侠有此仁心,老衲实是感佩。昔年屠龙刀一事,江湖上太多人因此殒命。武当如此谨慎,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宋大侠,须得解释的,可不只这一件事情吧?今日除了王盘山岛与会的门派,中原各地有名望的镖局亦是在应邀之列,为的却是十年前龙门镖局上下七十余口被害之惨案。张五侠,当夜有我少林弟子亲眼见得人是你所杀,这件事情不知张五侠要作何解释?” 张翠山上前到宋远桥身侧,朗声道:“空闻大师,因为此事,少林和武当已经争论数次。晚辈一生受恩师训示,虽然愚庸,但却从不敢打诳。龙门镖局和少林弟子前后七十七口的姓名,绝非晚辈所伤。至于是谁伤这七十七口的性命,晚辈原也知晓,可是不愿明示,还请大师见谅。张翠山一生不曾做过半件贻羞武当师门之事,更未曾妄杀一个好人!” 这一番话侃侃而言,中气充沛流畅,混不似谎言。在场群雄纷纷低声议论声中,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却站起来道:“张五侠,你今日一口咬定龙门镖局一事并非自己所为。可是当日我师兄圆业却亲眼看见你以毒针射杀少林弟子慧风,并射瞎三名少林弟子的右眼,这笔帐难道你要混赖么?!”他原本同都大锦同为少林俗家弟子,感情自是好些,又是圆业的师弟,当下便忍不住出头。 张翠山道:“我武当弟子行走江湖,所用的均是钢镖袖箭一类的大件暗器,可有谁见过任何人用过金针银针这样的暗器了?更何提喂毒?” 此语一出在场诸人到是不得不信。武当七侠出手历来光明正大,行正影直,乃是众所周知。若说以毒针伤人,众人确是难信。此时当日里唯一在场的圆心下确是怒道:“张翠山,当日你出手伤人乃是我亲眼所见,怎容你狡辩?不是你,又能是谁?” 张翠山道:“贵派有人受伤,便要着落到武当头上告知是谁,天下间可有这等道理?” 圆心不及张翠山能言善辩,一时竟是接不上话。便在此时,张松溪却是上前一步,“龙门镖局众人性命是否为我五弟所伤,如今却也辩不出结果。可是今日我武当却要问问,蔽派三师兄俞岱言的伤,又是谁所致?这大力金刚指,可便是少林寺的功夫吧?”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元宝,高举示于在场诸人。众人瞧得分明,那元宝上的指印,除了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却是绝没有其它功法能捏得出来。这活生生的物证一放,着实比少林寺空口直断要有力的多。 “阿弥陀佛。”空智宣了一声佛号,“这件事情蔽派已经通寺上下查问过。这大力金刚指除了三位前辈长老,实无其他人会。可是三位长老不离少林寺门已达三四十年之久,又怎能伤及俞三侠?何况……”空智微微一顿,“俞三侠吉人天相,已得治愈,却不若龙门镖局上下七十余口无一生还。” 莫声谷此时却是恼怒,“大师说得不错,我三哥能得治愈,那是他吉人天相。可是以大师之言,少林寺这人就白伤了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身边俞莲舟开口朗声道:“大师,你不提我三弟治愈尚好,如今既是提起,晚辈却是要向少林寺讨问一事。” “俞二侠请讲。”空闻道。 “在下三弟的伤,乃是六弟妹所治愈。而四年之前,金陵清凉山一会,六弟妹曾当着江湖群雄的面,当众揭出蔽派僧人圆真勾结汝阳王府,意图挑起江湖各个门派自相残杀的用心。这件事情,可不假吧?” 这事在座几乎成|人都是亲身经历,时到如今当日急转直下的情形历历在目,如今听得俞莲舟唤路遥六弟妹,诸人目光同时向殷梨亭看去。俞莲舟提及此事,少林众人实在无法否认。空闻道:“阿弥陀佛。俞二侠所言不假。少林寺出了如此悖逆弟子,实是罪过。此事贫僧通传全寺,圆真不再是我少林弟子。此后若再有类似事情,少林寺定然严惩不贷。” “大师,您这一句通传全寺,严惩不贷,可便是将事情揭过了?”殷梨亭脸色一沉,缓步而出,直直的看着空闻道:“四年之前,圆真被我们师兄弟打成重伤,却是龟息假死。清凉山一会之后,他却是被贵派收走。可是贵派疏于看守,却让这恶贼逃脱。大师,这事,亦是不假吧?” 殷梨亭此言,让空闻空智空性三人心中同时一惊。圆真的尸首不见,他们自是清楚。武当一直未曾上少林讨还此事,乃是因为苏笑之故。然则如今殷梨亭说得出来,却让三人无不讶异不定。只听得殷梨亭沉声道:“内子本是大夫,从不涉江湖。当年乃为了江湖众人能够相安,莫要葬送无辜人命,这才出来揭破此事。却不成想险遭杀身之祸!圆真假死,又因为贵派疏忽而逃得出来,之后却是将在下内子打成重伤,让我夫妇……险些阴阳……阴阳相隔。”他想起四年前竹谷中路遥所受之罪,彼时绝望心情仿如昨日,四年来强抑的无望思念,实在忍不住眼眶微红,声音隐隐哽咽,“若非有高人相助……小遥已然……大师,我夫妇这四年来生死不知,其间所受折磨,却又要找谁去讨?” 江湖群雄见得殷梨亭说至此出情动意哀,无不噤声。武当殷六侠这几年声名愈大,亦有不少传言其已然娶妻,又不见其妻得在左右。不承想其间两人竟有这般拳切之意,更不知道少林武当之间亦有这样一出过劫。 这厢殷梨亭却觉得右手忽地一暖,熟悉的草药香气掠上鼻间,却是路遥悄悄走上来,轻轻拉了他的手,正向他笑得温柔明媚,满是安慰之意。一瞬间殷梨亭因为想起四年来绝望思念的阴霾心情忽地便被路遥晴翠如春日的笑意驱散。路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极轻唤道:“六哥。” 只“六哥”两字,其间意味足矣。 这一幕看在江湖群雄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眼见一对璧人如此亲密情意,因得昔日路遥揭穿圆真一事险些险些阴阳相隔,又是四年分离生死不明,这笔帐,无疑须得算到少林寺头上。 果然,少林三僧此时悉数脸色变换不定。路遥拉了殷梨亭得手,站在他身边,抬眼细看了少林寺主人一遍,目光明锐,微微一笑道:“诸位大师好久不见。今日贵寺既然打算把这点陈年旧事论断清楚,路遥就把这几年的旧账和贵寺细细算一算。” 第一一一章 会得凭栏意 四年前的旧事,少林寺并非不知。但是由于苏笑之故,武当和殷梨亭都并未有追究此事。而成昆亦已殒命,是以少林除了通令弟子不得再有此等行径,并未有再做什么,也的确做不了什么。可是少林并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路遥。于是当空闻三人见到路遥站出来的时候,心下便觉得不好。无论如何,在成昆一事上,少林的确是失察且理亏。如今只听得路遥开口,声音清脆:“大师,八年前中书省怀川县县城,贵派圆业和圆音两名弟子,曾闯入我医室,杀了我所诊治的两名病人和其中一人四岁的小女儿,还导致屋主因为惊骇而不慎摔死了自己的孩子。空智大师,当年路遥在武当山上讨过这笔债,您那两名弟子也是承认了的,这可不错吧?” 空智双手合十,叹息道:“殷夫人所说不假。不过这两名弟子已被我空闻师兄下令终身禁足少林,不得出寺一步。” 路遥笑道:“这我自然知道。这两人不就是一口断定我张五哥杀了龙门镖局满门的人么?若不是禁足寺中,想来此时以那位圆业禅师的本事,小女子已经不知道被他骂妖女多少回了。连带上的,自然还有我五嫂,闹不好还有整个武当。” “阿弥陀佛!”空性被她话里软刺刺得恼怒,却又不便发作。 路遥继续道:“这是第一桩。第二桩,自然是俞三哥的伤。少林大力金刚指,这是有实物为证的。就算俞三哥如今痊愈,可是少林寺却始终没有查出这回到底是谁干的。昔年这群人可以因为屠龙刀重伤我俞三哥。那今后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屠龙刀重伤其他人?”说着环视了全场一圈,果见得江湖群雄同时脸色一凛。“还是说在场诸位都自负武功高强,不会为其所伤?”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面色不豫。俞岱言当年的功夫,在江湖上也已经颇有声名,他既然都会栽在此事上,其他人怕是亦难幸免。一时间,到有不少人几欲追问少林寺,要求找出这用大力金刚指的人。 “这第三桩呢,方才六哥也说了。路遥当年在清凉山上趟了一趟浑水,揭出了成昆的j计。贵派作为成昆的出身门派,这疏于管教的罪过可逃不掉吧?若非武当当日揭穿这件事情,如今江湖上怕已经是被他挑拨的一片腥风血雨,死者泰半了。大师,少林寺作为天下武学之首,却因疏于管教监察弟子品行,而滋生出这许多祸事来,更是极有可能危害到在场诸位的利益与性命。如今却一口咬定我武当张五哥道义品性有亏,却又拿不出证据。大师,您就不觉得站不住脚么?” 路遥言语间,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拖下了水。她赌得就是江湖群豪就算不在乎武当,也绝对会在乎自己的安危和得失。何况今日来得此地的,多有一得屠龙刀的。而俞岱言的伤,清凉山的事,件件都在暗示少林寺对弟子管理疏漏。而这时无论谁得了屠龙刀,极有可能会像俞岱言当年一样遭遇。是以一时间各门各派低声议论纷纷,到有大半置疑少林寺弟子品行一事。 “阿弥陀佛。”空智道,“殷夫人所说却是事实。然则俞三侠如今伤已痊愈,殷六侠和殷夫人亦得团聚。当初怀川县的四条人命却是我少林弟子之错,可是龙门镖局却是上下七十七口人命,这怎能相提并论?” 路遥叹了口气,脸色一沉,“大师,你这是要与我拿人命来算算数字了?” 空字辈三僧沉吟不语。 “既然如此,我就陪大师算一下。”说着一伸手指道,“路遥自诩医术也算精湛,治病救人无不尽力。从至元二年出道到至正初年重伤,六年之间经手病患有医案在录的总共四千一百二十五例。疑难棘手病症四百一十八例。这六年中,路遥治愈的有两千九百八十人,症状得以缓解的有一千零五十二人。其中接手时已然病危的,总共一千一百人整。最后终是不治死亡的,总共一百零九人。这些数目并非路遥空口胡言。六哥这四年来誊录路遥医案论著,这些数目,皆是他一一记录出来的。”说着对殷梨亭眨眼笑道:“六哥,我记得可有错?” 殷梨亭上前拉了她手道:“没记错。另有五百一十二例,是和同僚会诊或联台的病例。”言罢抬头冲众人道:“诸位若是求看证据,自可去书局医馆查阅这几年陆续刊印的《普济医案校勘》。”这些医案资料他亲手汇总整理,到比路遥还清楚些。 路遥站在他身侧,朗声道:“我既嫁给六哥,便算是武当的人,这帐自然也可记在武当名下。大师你到是算算,是这些年路遥救的人数,可比这七十七人多?” “阿弥陀佛!殷夫人高义,救得这许多人命。然则这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所在,何能与杀人相提并论?”空智道。 路遥摇头笑道:“原来大师眼里,救回的人命不算人命,被杀的人命才算人命?” “这……”空智被路遥噎了一句,心中明明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找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路遥也不等他,紧接着道:“大师如此想路遥也没有办法。然则我们再算一笔帐,路遥四年前重伤在贵派圆真的手上,不久前方才痊愈,回归武当。如非如此,这四年间,路遥又能多治的多少病患,多救得多少人性命?这些数字,可要路遥一一算一算,然后比较一番?” “这……”空闻又是一顿。 “大师,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账,路遥本来便不愿同贵派计算,是贵派非抓住这些数目不放,非要用一个数字来衡量人命的。路遥虽是女子,可是是非还是辩的清楚的。武当诸位叔伯们和六哥在江湖上历来立身清正,大师若说人是张五哥所杀的,就请拿出证据。可若要跟武当计算人命多少得失,路遥倒是愿意奉陪。不过计算清楚以后,还请大师将那几个以大力金刚指伤了俞三哥的僧人查到并交出来。就算不为了俞三哥寻仇,也需当让在场诸位江湖通道放心,省的那日糟了暗算全身筋骨俱断却又投诉无门,大师说是吧?” 路遥一番话,把这事放到了江湖群雄的利益安危之上,又拿出昔年旧事来换一个理字,空闻等人再是如何,当此际者却也不能说出一个“不是”来。原本还算理直气壮的事情,如今却被当着江湖群雄的面说得是“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少林寺一时哑然,当此际者却听得江湖群豪之中有人大声道:“龙门镖局的命案,是张五侠做的也好,不是也罢,少林寺你们且自去查证据或是凶手去。今日大伙来,要听的乃是屠龙刀的下落。” 此语一出,应和者立时无数。 宋远桥站得起来,向众人道:“宋某自是晓得此事。诸位还请静下来,听得宋某与五弟翠山讲得清楚。” 这一下场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宋远桥这才缓缓开口道:“首先,宋某人向诸位保证,这屠龙刀决计不在武当,亦不曾由我武当任何人经手。不仅过去如此,便是将来,若我武当有任何人觊觎甚至取得此刀,一律以逐出门墙论处。宋某人今日当着江湖诸位同道之面允诺,此事如为我武当任何人所违,犹如此案。”说着微微抬手,以衣袖仿如不经意间拂过左边一个红木雕花方几。这一下看似混不着力,极轻极慢,仿似拂去案上灰尘一般。然则刚拂过去,诸人便听到哗啦一阵声响。定睛看去那一张红木的案几竟然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落成一摊。而那碎片残骸竟也是半点不乱,亦未四溅,规规矩矩的聚成一堆。 这一手看得在场众人皆是惊讶得非同小可。这拍碎一张案几得功力,在场诸人几乎都有。然则以袖风击碎一张案几的功力,却是极高的。更何况是以袖风如此不动声色的“拂”碎一张案几,此等功力,武林当中自是极少有人能及。而这随便还要大小均匀,毫无四溅,轻巧落成一堆。这样的劲力却是难以想象。而在场只有少林和其余几名高手才看的清楚,宋远桥除了拂碎一张案几,方才袖风过处,案几上放置的一只茶碗,却被袖风以柔劲向后极速带出,正巧被斜后的殷梨亭一转手接个正着。 这次全场更是鸦雀无声。便连少林空闻三人,亦是心下暗自感慨宋远桥不愧为武当七侠之首,此等功力,当世武林怕是已然极少有人可以并论相提。 与心下凛然的群雄不同,殷梨亭接过那茶碗,连忙将那茶碗递给了刚刚寻了张椅子坐下的路遥。低声道:“小遥,这个方才没来得及给你。眼下还是热的,可以暖手。” 路遥笑嘻嘻的接过,抱在手中。春日江边天气湿寒,殷梨亭知她喜欢温暖干爽的地方,怕她一人待久了觉得湿冷,这才特意弄了颇大一碗热茶与她。 路遥方才一番唇枪舌剑夹缠挤兑少林寺,心思费得多了,此时坐在椅上,一侧靠着挡在前面得殷梨亭,抱着暖热茶碗,舒服的出了口气。 这番在后面的小动作未曾有人留心,盖因张翠山此时已经开口道:“方才在下大师兄说了其一,那在下便说其二。屠龙刀,张某人却是见过。十年之前在王盘山岛,此刀为谢逊所得。然则因为此刀,已然葬送我中原武林太多好汉性命,张某人回归之时,这刀绝无带在身上。且自始至终,此刀张某人从未触碰,更不用说据为己有。至于此刀留在何处,张某人却是不愿说明。并非为得其它,只为不愿因其再起争端而已。” 此话一出,群雄立时哗然。 “张翠山!你这是戏耍我等诸人么!”“不起争端?这争端这些年何尝停过?凭你一句话就能平息了?”“张翠山,武当约我等来此,就是为了说着么句话的么?!”惦记屠龙刀这许多年的江湖群雄到有大半数皆是心中愠怒。 武当诸人到是面色不变。宋远桥缓缓开口,不曾提声纵气,声音却是盖过了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既是清晰:“诸位。还请听在下将这第三说完。这第三,便是所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句话,这屠龙刀再是厉害,终究不过是锋利坚硬一些的宝刀罢了,然则如何以它号令江湖,众人难道不想知道么?” 于是一瞬间,全场立时又安静了下来。 诸人听得一声清越脆笑,“我就说,你们什么不听都好,这总要听听的吧?诸位这许多年争来夺去,竟然都没有人问问,弄来这么一柄又沉又重的刀,到底要怎么号令天下?难道你举着拿刀,世人就都要听你派遣指挥了么?”却是路遥坐在椅中,眨眨眼睛,明晃晃的笑道。 宋远桥和路遥的话,一下子引住了众人注意力。这些年来,的确有一些人考虑过此事,却无论如何想不出头绪,于是也只得先试图夺了此刀,再作打算,希望这刀本身能有些许线索。 路遥看了一圈全场,声音清脆,“为了证明武当确实无意此刀,亦为了在场诸位,路遥到是可以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殷夫人又如何知道?” 路遥摇了摇手指,笑道:“众位难道忘了路遥师承东海桃花岛么?这屠龙刀是怎么来的?乃是当年郭靖与黄蓉夫妇以杨过所赠的玄铁重剑融化而筑。黄蓉女侠乃是昔年桃花岛主的独生爱女,屠龙刀这点事情于路遥里外都算得上是门内之事,自然是清楚的。” 这一下众人均是伸长了耳朵,等着路遥开口,前所未有的一致。 “所谓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指得并非乃是屠龙刀本身,而是指的一部兵书,名曰《武穆遗书》。这书乃是昔年岳武穆所著,讲解他毕生行军用兵之道的。诸位均知岳武穆乃是宋代抗金大将,用兵如神,他的兵法,自然颇有建树与可取之处。当年郭靖大侠能戍守襄阳多年,不为元军所破,便是借了此书的用兵之术。而当出城破之前,郭靖夫妇知晓恐是难以幸免,于是便将此书藏于屠龙刀中。希望后世有人得之,能驱除靼虏,光复汉家河山。这便有了‘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说法,它并非指得了此刀你便能成为武林第一人,而是指此刀内的兵书,可以助有志之士修得行军用兵之道,以期光复河山。否则,这刀前前后后百余年,曾被这许多人得过,诸位看见哪一个成了武林至尊了?各个或是丧命或是重伤倒是真的。不过呢,以路遥所看,就连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之语,也不那么准确。若真是得了这兵书便能百战百胜号令天下,郭大侠又怎会最终无法力挽狂澜,以身殉城呢?以路遥浅见,诸位与其为了那一本武穆遗书打得血流成河,倒不如去看看《孙子兵法》或者《六韬》。姜尚和孙武,这二位才被奉为兵家始祖,亦有百战不殆的声名。至于这两本,更无须争得血流成河,出了这黄鹤楼,街面向东小半里就有家书肆,五十文一本,人手一册,要多少都有,管够。” 语罢,路遥在骤起的哗然声中,施施然坐回椅子,全然无视群雄之中一波高过一波的惊诧叫声,议论,甚至是咒骂,而是笑嘻嘻的靠着殷梨亭道:“六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那书肆的老板去,跟他说今日红利须得分我一半才行?” 殷梨亭莞尔笑道:“那他估计是不愿的。不过小遥你若是自己事先备些书来,在楼下买,许是能赚上些银子。” 路遥瞪大眼睛一拍额头,“好像真的是呀!”随即看着殷梨亭,“六哥,我发现你和秋燃相处多了,这生财之道可是学的好。” 殷梨亭捋了捋她碎发,笑而不语。 忽地一个粗豪声音打破两人间异常温柔的气氛,“殷夫人,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路遥鼓鼓脸颊,撇嘴道:“我又何必骗诸位?这屠龙刀武当之人誓不经手,于我而言,那玩意更是还不如我手里一柄医用的薄刃小刀来得好用。今日说出来,不过是想劝诸位一句,这屠龙刀和诸位所想的差之甚远而已,莫要平白无故为它丢了性命。” 在场众人此时到有不少想到当年清凉山一会上,亦是路遥一语道破诸多不为人知的江湖隐秘,这才揭出成昆j谋。而她又是桃花岛传人,若说这世上谁能更清楚屠龙刀的辛密,能比她更做得准的确是少有他人了。 那人忽地又道:“殷夫人既然知道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是什么意思,那么在下斗胆请问,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却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厅堂当中有一半人看向路遥,到有另一半人看向持有倚天剑的峨嵋派。那柄古剑此时就在灭绝师太手中,篆文雕花,沉香剑鞘,盎然古意间却散发着凛然之气。 武当今日宴请江湖同道,虽然是广发请柬,哪门哪派愿来均可,但是到场的几乎不是与龙门镖局一案有关的,就是跟王盘山岛扬刀立威大会有关的。唯有峨嵋派,两边都是沾不上的。其中意味,众人各有衡量。但是念着峨眉和武当的深厚交情,自然谁也不会当面说什么。路遥尚未开口,就能感到两道寒光直直扫向自己,正是峨眉掌门灭绝师太正双目如电的扫向自己。同样感受到灭绝逼人目光的殷梨亭不动声色的错了一步,将路遥挡了个严实,手上礼数未失,向灭绝微微拱了拱手。 “这个嘛……”路遥微微一顿,妙目流转,从殷梨亭身后探出头道:“这倚天剑郭靖夫妇传了峨眉祖师郭襄女侠。便是盼着其传人能确保这《武穆遗书》的继承者能够以此书中传授之术,领兵麾下,光复汉家河山。而若继承者并非以此为己任,甚至以此书中之术屠戮百姓,那自然便须得由倚天剑的传人持剑取其性命。‘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便是这一层意思了。这倚天剑的事情,想来峨眉历代掌门都应是晓得的,是吧?师太?”说着挑了挑双眉,踮起脚尖从殷梨亭的肩上笑嘻嘻的看着灭绝师太变换不定的脸色。 路遥这一下将事情引给了峨嵋派,却又没有说出倚天剑中《九阴真经》的事情,更是满含深意的看着灭绝。灭绝心中恼怒她一语道破了峨嵋派唯有掌门才历来相传的辛密,可是听得她对《九阴真经》的存在未有透露半句,心中却又松了口气。方才路遥刚开口时,她杀心几乎立起。然则殷梨亭势如凝岳在路遥身前一站,不由得让她心中一紧,随即收回已经要按向倚天剑的手。看殷梨亭夫妇二人亲密模样,便是峨眉同武当的交情再好,今日她若是动了路遥,怕是殷梨亭同武当七侠皆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路遥论门派辈分,不仅和峨眉乃是同枝,更和郭襄乃是同辈,灭绝师太再不愿意承认,辈分也终究摆在那里。到得眼下,她说一句“是”,便不会再有人知道倚天剑中的《九阴真经》,亦不会有无数人继续争抢屠龙刀。她若说一句“不是”,不仅《九阴真经》的事情可能会被牵出来,所有的矛盾与不是,可便从武当过继给少林,随即就要栽在峨眉的手里了。 灭绝双目微眯,半晌开口道:“殷夫人所说……不错。我峨眉掌门历代相传祖训,屠龙刀中《武穆遗书》交由可领兵抗元的将领,倚天剑则留于峨眉,一旦兵书所托非人,即便持剑取其性命。”言语之间,果然一派对于《九阴真经》毫不知情的模样。 群雄哗然间,路遥冲殷梨亭眨眼,小小得意的笑起来。 数日前傅秋燃寄来的朱漆急件信上所语历历在目:“世事好算,人心难测。然则抓住了人心的弱点,一切皆可在掌握之中。” 她那时靠在廊下软塌上读信,看到这里,便问正在院中练剑的殷梨亭:六哥你说少林最在乎什么?殷梨亭收了剑,想了想到:少林百年声名吧。路遥点头,又问:那你说,峨眉最在乎什么?殷梨亭笑道:灭绝师太如今最在乎的,估计是如何广大峨嵋派。路遥吐了吐舌头,再问:那你说回来黄鹤楼之约的江湖各路人马呢?殷梨亭摇头笑道:小遥你在考我么?这个还不容易?自然是屠龙刀。言罢揉了揉她头发道:你又打什么主意呢?路遥鬼鬼一笑:过几天你就知道啦! 果然此时殷梨亭也想起当时情景,立时明白了路遥当日用意,见得她向自己眨眼睛,在江湖群雄一片乱纷纷的惊诧议论声中,低声问自己道:“六哥,我忽地想知道,你最在乎什么?”言罢一只手偷偷的从他袖底伸进去,沿着他的手腕轻轻上划,指尖如同跳舞一般点点戳戳,让他心下悸动。 殷梨亭眼中笑意融融,按住她偷偷捣乱的手:“小遥打算要算计我了么?” 路遥摸摸鼻子,一脸撇清的模样,“我什么都未说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殷梨亭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压低声音道:“你若要算计我,怕是一算一准,全然不用知道我最在乎什么的。” 第一一二章 东风何处好 纷纷扬扬了几十年的江湖传言,被与倚天剑和屠龙刀最有渊源的桃花岛传人和峨嵋派掌门亲口证实其中流传的不过是本兵法,甚至比它更加经典的兵家著作随便找个书肆花五十文就能买到。如此的打击,让本是踌躇满志而来,对屠龙刀志在必得的各门各派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稀稀拉拉食不下咽的用了些饭菜,随即陆陆续续兴致阑珊的告辞,各自带着本门弟子谢过武当招待,垂头丧气的去了。宋远桥与俞莲舟一一行礼道谢,礼数丝毫不差,之后再由其余弟子陪同送出黄鹤楼。 为了龙门镖局一事而来的各路镖局以少林寺马首是瞻。然则张翠山直言非他所为,俞莲舟更当着江湖诸位同道的面上承诺:既然张翠山不愿言明是谁所为,武当愿意三年内行侠百件,以慰龙门镖局无辜性命。空字辈三僧再看看路遥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一副要算旧账请便,就差拿个算盘来的模样,心下琢磨今日此事怕是得不出什么结果,再多说亦是无益,当下领了弟子,高宣佛号谢过武当今日招待,在宋远桥亲自陪同下带了弟子离去了。 峨嵋派却是最后一个走的。俞莲舟代武当以主人身份向灭绝师太谢过峨眉今日前来,灭绝师太回了个稽首礼,随后却是径直到了殷梨亭和路遥面前。殷梨亭本能一般的一步迎在前面,挡住路遥,恭谨行礼道:“师太。” “殷六侠,”灭绝师太开口,眼神却是盯着路遥,“贫尼且有话想同尊夫人说,殷六侠可否给个面子?” 殷梨亭自是知晓当年自清凉山一会时,灭绝师太便对路遥态度不佳,如今怎敢放她与路遥同处。正要开口,忽听得路遥道:“六哥,师太既然有事,你且让她同我说。” “好,殷夫人可要借一步说话?” 路遥也不答她,到是上前一步牵了殷梨亭的手,“六哥你放心就好了,我去去便回。” 殷梨亭哪里能放心?他拉住路遥,“小遥,我陪你去吧?” 路遥看他,片刻心软,对灭绝道:“师太,六哥同我夫妇一体,你同我说和同我们二人说并无区别。”神色之中,却无留有商榷余地。 灭绝只得答应。三人上了五楼,灭绝盯着路遥良久,这才开口:“殷夫人,以你所知,倚天剑当真只是用来诛杀得了《武穆遗书》的不屑将领?” 路遥牵了殷梨亭的手,毫不避讳的直直看着灭绝双眼,半晌摸摸鼻子,开口道:“师太是明白人,有些话若是当着江湖群雄的面说了,怕是峨眉今后几十年都没消停日子过了。” 此语一出,显然表示对于倚天剑中装了什么,她是心知肚明。 灭绝眼中蓦然杀气闪过,峨眉历代只有掌门才知晓的辛密,此时被路遥知道,她又如何安心。殷梨亭手中长剑微紧,全神戒备,亦是知晓内情的他生怕灭绝师太有所动作。路遥到是毫不紧张,贼贼一笑,对灭绝道:“师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路遥也可以告诉你,你在乎的那东西,路遥半分都不在乎。那点武学功夫秘笈,当年差点被我拿来垫桌脚的。若不是后来将那书给了六哥带回武当,没准过几年一不小心被拿来引火烧柴都有可能。” 灭绝师太狠狠一怔,全然没想到路遥对待《九阴真经》竟是如此无所谓,一时之间神情变幻莫测的看着她。片刻间方自反应过来,沉声道:“带回武当?这书难道……” 路遥明白她想说什么,也不否认,“那书给我浪费,交给武当,才能物尽其用。” 灭绝师太这才明了,“这些年武当诸侠声名功夫皆是大进,是因为此书?” 路遥摊摊手,一脸“我是外行”的模样,却听得殷梨亭道:“那书昔年由我带回交给师父,师父闭关达一年之久,终究参悟其中精髓与诀窍,将它容于武当原本内功心法之中,又传于我们师兄弟。其间阴阳相济之道,圆转融合之意,却是得武学巅峰之境。” 路遥吐吐舌头,“说了吧,放在我手里是浪费,交给六哥他们,才有些意义。” 灭绝师太心中百味沉杂,盯着路遥半晌,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她和殷梨亭二人乃是夫妇,莫说本秘笈,又有什么事物不能相赠?半晌只得无奈暗叹为何武当便有如此好运气,轻而易举便得了这深藏百年之久的武学秘笈,看了看路遥与殷梨亭两手相牵的模样,终究无奈,拂袖而去。 殷梨亭同路遥回得四楼,看着灭绝师太带着峨眉弟子离去,扭头问路遥,“小遥,你说灭绝师太会不会回去便想办法取出那《九阴真经》来?” 路遥耸耸肩,“以我看不会。” “?为何?” 路遥笑道:“这秘笈她看得太重啦!人把一样东西看得越重,往往就越会高估它的价值。师太她极是在乎峨眉在江湖的地位,将所有希望放在这本书上。于是本来的一本武学秘笈,被当成镇山之宝,峨嵋派发扬光大生死存亡都和它扯上关系,这样哪随随便便就取出来广传弟子?她不像师父,钻研传授武学,为的就是简单的钻研传授,对你们师兄弟毫无保留。于她来讲,那点武学,牵挂着太多江湖声望,自然不会如武当这般轻易。如今想必心中挣扎矛盾的紧。”言罢转向殷梨亭,“说来,六哥,你有个如今江湖上最好的师父。” 殷梨亭尚未开口,到是一旁俞岱言大笑道:“六妹,师父他老人家如今不也是你师父么?” 路遥鼓鼓脸颊,笑道:“这话也对!”,随即意料之中的感到牵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温暖而干燥。 —— 黄鹤楼之约在三月三十,张三丰的百岁大寿则是在四月初九,中间间隔不过十天。张三丰历来不喜繁文缛节,以前每逢七十,八十,九十这样的整寿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1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也大多是吩咐了宋远桥等弟子不得惊动其它江湖同道。 如今纵然时至一百大寿,亦是如此。然则武当之内,总是少不了些庆祝。宋远桥大半个月前就开始指派弟子收拾采买一应事物,道童们里外忙碌,武当前后殿内宫外也都清扫一新,贴了彩字寿联,颇是喜庆。 时候临近,亦有少林、峨眉、昆仑,崆峒,华山等派派人送来寿礼。几年来几派之间纵有纷争,此等面子上的事情却都还是不缺的。然则今年,独有两份寿礼送上山来的时候,张三丰捋须而笑。一份是天鹰教的,另一份则是秋翎庄的。天鹰教是头一次送了贺礼来,而秋翎庄却并非第一次。不过以往路遥不在,宋远桥等人每每收了贺礼,派弟子去金陵相谢,却是绝不欲让殷梨亭听到的。然则今年,俞莲舟,张松溪以及莫声谷三人正在大堂陪同张三丰,听得弟子来报秋翎庄的贺仪到了,皆是但笑不语。莫声谷腾的跳起来,便要去后面找殷梨亭。俞莲舟贺张松溪也不拦,俞莲舟对那弟子道:“你去将来客接进来,莫要怠慢。” 莫声谷这边到了武当派后山,刚刚转过月洞门,便看到凉亭中殷梨亭和路遥都在,梅寒兮亦在一旁,却到是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扑在路遥怀里蹭来蹭去,一手又拉着殷梨亭的袖子不放,嘴厥得老高,面颊上还挂着点眼泪,却是一副撒娇的模样。 莫声谷从未见过这孩子,跃起一下落在几人面前:“六哥,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随即看那孩子和两人亲昵的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六、六、六、六、六哥……不、不、不、不会是你……”可转瞬又觉得异常荒唐,“不对!怎么可能?!” 殷梨亭却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听得明白他问这孩子,方才道:“这小家伙叫何云实,济南叶老大夫的弟子。我每年去叶老大夫家,他都想跟我来武当,这次借师父大寿,便接了他来看看。”这孩子却是叶殊家的小云,早春时分缠着殷梨亭要来武当。这次殷梨亭同路遥一回山,便派了弟子去济南将其接了过来。 路遥在一旁到是将莫声谷的话听得明白,忽地便起了坏心,对小云道:“小云乖,你且回头看看,后面那个是你殷哥哥的师弟,功夫也一点都不差!” 小云历来极是崇拜殷梨亭的一身功夫,听得路遥所言,连忙站起来转过身,见得正有一个褐色长衫,腰际悬了长剑的叔叔看着他,听得路遥说他功夫好,极是高兴的一下扑向莫声谷身上,拉着他的衣襟打招呼:“我叫何云实,师父还有路姐姐殷哥哥都叫我小云。”说着拉起莫声谷的衣袖擦了擦刚才留在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缠在莫声谷身上,“哥哥你也会功夫是不是?很厉害的那种?同殷哥哥一样厉害?哥哥你让我看看好不好?”说着讨好撒娇的抱住莫声谷的脖子,脸上犹自带着些许鼻涕眼泪,“嘬”的一下亲了莫声谷的脸颊一下,随即道:“哥哥我亲你一下,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耍剑?” 看着莫声谷欲哭无泪的盯着自己一早刚换上的新袍子,路遥几乎笑出声来。小云缠人撒娇的功夫,当初不仅让自己,就是性子极好的殷梨亭都颇是咋舌。如今这孩子盯上了莫声谷,想必今后几天他在武当山上的时日,莫声谷都是没什么清净了。 殷梨亭看看挂在莫声谷身上的小云笑道:“七弟,小云就这性子,习惯就好了。” “嗯。”莫声谷哭丧着脸点了点头,无奈的拍了拍小云,这才道:“六哥六嫂,秋翎庄派人给师父送贺礼来了。” 两人对看一眼,路遥笑道:“走啦走啦六哥,且去看看秋燃送了什么来。”言罢拉着直接去了前殿,留下莫声谷一人应对小云撒娇缠人举世无双的功夫。 —— 殷梨亭和路遥一进大殿,见得张三丰,俞莲舟和张松溪皆在,客位上坐的则是傅洪。张三丰笑道:“梨亭,大舅子送了礼来,且快去接了吧。” 路遥笑嘻嘻的拉了殷梨亭的手,直接上前道:“洪叔,好久不见啦!” 傅洪这边打礼:“傅洪见过大小姐,姑爷。” 殷梨亭连上前扶起:“洪叔您是我二人长辈,千万莫要如此客气。”傅洪名为管家,然则年岁做傅秋燃和路遥父辈亦不为过。这些年多是照顾打点秋翎庄内部的事务,路遥和傅秋燃均以长辈看待。而且殷梨亭与路遥昔年两人成亲,张三丰与傅秋燃来不及到场,前后皆由傅洪主持,是以这些年殷梨亭对其极是尊敬。 傅洪这边将礼单教递给殷梨亭,道:“今年是张真人百岁大寿,庄主派了在下将贺礼送来,顺道问姑爷和大小姐好。” 殷梨亭双手接过礼单,呈给了张三丰。 傅秋燃送来的东西不比其它门派贺礼,琳琅满目前后极多,他送来的到只有三样。第一件是唐代李太白亲笔所抄的《道德经》。第二件则是一件一尺来高的玉清元始天尊羊脂白玉像,雕工古朴雅致,像底却是刻着“天宝元年”,俨然是极难得的古物。第三件却是书法名家颜真卿所写的《秋水》,笔势朴拙雄浑,大气磅礴,与秋水之意相得益彰。三件东西,样样皆非名贵事物,却是样样千金不换。 张三丰一看,不禁笑道:“傅庄主真是雅人,不同俗流。这礼可是贵重的紧。不过既然是亲家,老道客气就是见外了。梨亭,等过了初九,你和遥儿到是应当去趟金陵才是。” 殷梨亭连忙应下师父吩咐,这边傅洪对路遥道:“大小姐,庄主在山下的回龙镇已经购置好了地面产业,新设了一处普济医馆。如今院子事物都备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广发了帖子聘请大夫。庄主说让大小姐留意一下。” 当年路遥居无定所,无甚所谓。如今想来今后每年除了游历行医,亦当有不少时日留居武当。是以傅秋燃干脆在武当山下设立了一处普济医馆,以便她行医。 这事路遥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等过两天我便下山去看看。” 傅洪又道:“此外,这次庄主还给大小姐送来一个病人。” 路遥睁大了眼睛,连忙站了起来,“病人?在哪里?什么病?怎么还这么老远送过来?金陵不能治么?快带我去看看。” 傅洪道:“是风湿痹症,天长日久有些许时候了。一开始是雅安的程大夫主治的,如今程大夫有事回了老家。庄主说大小姐当初曾对风湿痹症有些研究,而这病人本身与大小姐也有些渊源,与其常年留在秋翎庄,倒不如送到大小姐这里来。等治好以后,她是去是留再由大小姐定。” 路遥被他说得有些糊涂,不过出于医者本能便要去看看。诸人均知路遥脾性,张三丰便道:“既是如此,遥儿先去看看吧。” 路遥同殷梨亭向张三丰行了礼,一路同傅洪去了客房。 客房的床上此时半倚了个人,路遥见了一怔,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面色微白,身形颇瘦,一双眼睛正警惕的盯着路遥和殷梨亭,眼中闪出些许防备的敌意,一语不发。认人从来不认脸的路遥不记得这小姑娘是谁,到是殷梨亭看了一眼,连忙一把拉过了正要上前诊病的她,极低声道:“小遥。”手上的剑紧了紧。 路遥抬眉,不明白殷梨亭意思,却听他在她耳边极低声道:“是杭州时候的那个小姑娘。” 路遥恍然想了起来,当年她同殷梨亭路过杭州,曾经在街上救了一个差点被马车撞到的小姑娘。接过未成想拿小姑娘竟然口藏毒针,幸得身边的殷梨亭眼疾手快才没被伤到。后来傅秋燃追查到底,才发现这孩子是个孤儿,当年口藏毒针一事亦是为人所胁,身不由己,全然不懂前因后果,连那毒针也是藏在牙间的机关自动所发,非她所为,是以委实难以归咎于她。傅秋燃并没有太过留难。想到她一个孤儿,若是赶去街上终究难有活路,于是便将她留在了秋翎庄。却未成想这孩子竟患有风湿痹症。这种慢性病症极是难治,于是这次傅秋燃索性将她送到路遥这里。 路遥眨眨眼睛,安慰殷梨亭道:“六哥,没事的。她是个孩子,又不会武功。当年的事情她自己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怪不到她头上。” 殷梨亭明白路遥说得在理,心下却是不能完全放心,紧跟在路遥身边,不动声色的微提真气,以防更有意外。路遥走进床前,笑道:“小姑娘,我叫路遥,是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咬了下唇,却不应声。 路遥不以为意,“你有风湿痹症对不对?每逢阴雨周身关节疼痛难忍,是不是?我可以帮你治!”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防备的向床里面挪了挪,继续警惕的看着路遥。 小孩子自小经历坎坷无亲无故,故而警惕性强沉默寡言是常事。路遥当年也见过不少例子,并不在意。殷梨亭虽然戒备这孩子怕她伤人,另一方面却也极是同情这孩子遭遇,见她那模样便有些心软。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却是莫声谷带了何云实进了来。他指着何云实无奈道:“这小家伙半晌没见六哥你们两个,非闹着要找你们,我只好带过来。” 何云实跑到路遥身边,相当自觉的爬到坐在床边的路遥腿上,“路姐姐,你在干嘛?” 路遥笑着指了指窗内的小姑娘道:“这个小姐姐生了病,我正要替她诊病。” 何云实一听诊病,立时来了精神,连忙往那小女孩那里爬去:“哎呀呀,小姐姐你好漂亮!……不过你生病了?生病就要治的么,我帮你看好不好?我也是大夫的。”说着向小狗一样爬到那小女孩身前,讨好的看着她,就差摇尾巴了。 小女孩见他欺进自己身前,自顾自的说话,还抬手要去抓自己的腕脉,本能的使劲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床边,凶巴巴的瞪眼睛。 何云实却是看不懂她的意思,自顾自的爬起来,不折不挠的再次爬了过去:“漂亮姐姐,你别怕,看病不疼的,你让我切切脉好不好?”然而很快,再一次被小女孩凶巴巴的推了回来。 几个大人也不拦着,好笑的看着两个孩子在床上折腾了半天。直道最后殷梨亭出手点了那小女孩睡|岤,才算告了段落。他看着何云实,对路遥笑道:“小云竟是叶老大夫的徒弟,以我看他到更适合做苏笑的徒弟。” 这边路遥替小女孩切了脉,沉吟思索良久,要了笔墨写了方子。细细叮嘱了丹房的道童抓药煎药的方法,这才放心。她同殷梨亭一路往回走,刚进院子,却被殷梨亭揽腰一带,平平的向身后推去。只听得殷梨亭朗声道:“何路高人到访殷六?还请现身相见。”言罢身形立在门口,气势沉定,手中长剑微提。 只听得一个声音笑道:“殷六侠好耳力,这些年进境极大啊,江湖所传不虚,杨某佩服。” 语声一落,从屋顶后面飞身落下一人,身着粗布白衫的中年书生,容貌倜傥,正是两人均是几年未见的杨逍。然则杨逍的模样,却让路遥和殷梨亭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第一一三章 腕底清风过 路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再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可是终究还是没忍住,伏在身侧殷梨亭肩上笑得肚子痛。 当初傅秋燃所述的那个明教光明左使,逍遥二仙之一的杨逍,金陵天香楼上那个仿佛带着千丈红尘之间万般风流倜傥的中年书生,如今白衫依旧,眉眼宛然,然则胸前,却“挂”了个小娃娃。那小娃娃一身粉红衣衫白嫩可爱,此时正抓着杨大左使的两缕头发在手里玩,揪来揪去,转眼就拽断好些根。而杨逍胸前的白色衣襟上,正有两个黑乎乎的小泥手印,显然也是这小娃娃的杰作。至于肩头有些可疑的口水渍以及一只钩在那里的蟋蟀,路遥已经尽量说服自己忽略掉。 相对于路遥的大笑,殷梨亭心中莞尔,面上倒还颇尽礼数,抱拳道:“杨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杨逍虽然是明教众人,可是也算是路遥的师兄,在金陵又和二人多有交往,殷梨亭倒也从未顾忌所谓的门派出身。 杨逍全然无事一般,仿佛那个上下一身颇是狼狈的人不是自己,对殷梨亭道:“殷六侠不必客气。杨某听得师妹归得武当,便来看看。” 路遥这时候才摸了摸鼻子,指着他身上得小娃娃,笑道:“五年不见,师兄看来过得不错?” 杨逍清了清嗓子,打量了两人一眼,开口道:“多谢师妹关心,为兄还好。”说着看了看殷梨亭,“想来殷六侠不久亦能得此中之妙处。” 殷梨亭被他说得红了脸,手上却是揽过路遥的腰,低头微笑。路遥眨眨眼,全然当做没听见,叹道:“若是被明教诸人见到杨大左使如此模样,怕是可有好一番可说。” 杨逍回道:“如今我和不儿长居昆仑,光明顶已经是许久都未上了。” 三人进得正堂小厅坐下,路遥和杨逍虽然极少相见,却也算同门,当下倒也有不少话说。殷梨亭这边倒了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杨逍,随意问道:“怎么未见纪师妹?” 这一句问的本是无心,可是杨逍听闻,微微一怔,忽地沉默下来。两人立时看出端倪,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路遥想起当初秋燃所写的事情,心中一惊。她本以为杨逍接得傅秋燃书信到金陵找到纪晓芙,那么纪晓芙的命运已经有所不同。如今看来,似乎又另有风波。 杨逍半晌微叹,看了看路遥,苦笑道:“我这次来,也是为的此事。师妹你同晓芙交道不多,她却甚是敬服于你。我是想让你劝她一劝。” 路遥皱了眉,“到底怎么回事?晓芙她现在在哪里?” “她被她师父关在峨眉后山思过,已经一年多了。” “啊?”路遥抽了口气,和殷梨亭忽视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以灭绝师太的性情,知道自己爱徒和明教左使未婚有女,没有当场清理门户,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杨逍道:“那年我和晓芙带了不儿由金陵折返昆仑山,在昆仑山一待便是两年多。晓芙彼时虽然不说,但是我看得出她心中终究极是愧疚于师门,日夜不安。可她又放不下不儿,挣扎难过。直到一年多以前,她师父寿辰,她终是咬牙回了峨眉山。我那时想要留她,心中却也明白,这根刺若是不□,她一辈子都会无法释怀,于是只能带了不儿,暗中跟去。她同她师父坦白所有事情,却又不说‘杨逍’二字。她师父问不出所以,一怒之下将她囚在了峨眉后山思过,到得如今已经一年有余。” 殷梨亭皱眉,峨眉后山他曾去过,湿冷阴寒,纪晓芙囚在那里一年多,日子想必难过的紧。他心肠本软,如今听来,亦是为两人难过。路遥开口问杨逍道:“你去看过晓芙了?” 杨逍点头:“这是自然,我前后已经带了不儿去过四次,次次要带她走,她却执意不肯。晓芙的性子……原本便是如此。她心中愧疚于她师父师门,我便是强行带了她出来,亦是无用。唉……”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师妹,前些时候我听得你回来,便想比起我,晓芙到是很听你的话,或许你有办法劝得动她。” 路遥看着杨逍。旁人眼里风流倜傥的光明左使,如今带着个五岁的小娃娃,操心着妻子什么时候才能归家,任谁知得内情,怕是都要心软,唯独除了一个人——灭绝师太。不过所幸,纪晓芙终究未告诉灭绝师太这男人便是杨逍。路遥微微松了口气,暗叹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纪晓芙分娩以后,路遥曾千叮万嘱,无论将来她何去何从,都千万莫要告诉灭绝孩子得父亲是杨逍,否则这孩子的性命怕是都堪忧。 殷梨亭此时忽道:“以我看,这事的关键其实不在纪师妹如何做,却在灭绝师太的态度。”比起路遥和杨逍,他和纪晓芙都算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其间想法,自然更是相互了解。“纪师妹心中不安的,乃是愧对师门。唯有灭绝师太宽宥于她,她才能心安。否则无论小遥怎生相劝,怕都是难以奏效。” 路遥和杨逍听他此言,思索半晌,禁不住点头。 杨逍皱眉。让他杀上峨嵋派容易,让他劝动纪晓芙难,然则让灭绝师太宽宥纪晓芙,放的她自由离去,更是不易。以灭绝师太玉石俱焚的性子,无论如何胁迫,怕都是无用。思索半晌,唯有以利相诱。然则这“利”须得是什么,他却一时没了主意。 路遥同样想到这一点,而且前些日子刚刚把峨眉和少林算计过一遍的她如今心中却知道这“利”须得是什么,思索半晌对杨逍道:“你先给我些时日准备,到时候我到是有办法能让灭绝师太能放了晓芙。但是以后她能不能心甘情愿的和你回去,这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杨逍未想到路遥竟是转眼就有了办法,询问一般看着她。路遥却只是笑道,“灭绝师太将晓芙关起来而不杀她,是因为爱惜晓芙这么个资质上佳的弟子。然则再峨嵋派和晓芙两者当中,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峨眉。”言罢看着在桌子上爬来爬去,白嫩嫩的小丫头,禁不住伸手去揉弄她的小脸,笑道:“好可爱的小丫头,叫不儿?” 杨逍微微一笑,意味却是不明:“叫不悔。晓芙怕压了孩子,原本只有个小名儿。这个是晓芙离去时候留书给起的。” “不悔……”殷梨亭听闻微微沉吟,抬首对杨逍道:“杨兄还可宽心,纪师妹心中也必是舍不得你和孩子的。”杨逍看着尚不知事的女儿,一时间万般滋味袭上心头,多年前川西道上那个粉衣高挑的身影历历在目。她心中之情和师门之义两相违背,终是哪边也放不下,日夜自苦,他又何尝不知? 听得殷梨亭的一句“不悔”,一时间心中感慨的还有路遥。当初她在武当山上的那半年,读到傅秋燃所写的故事里殷梨亭初次听到“不悔”二字的情形,如今想来,看着眼前的殷梨亭,忽地便觉得无比庆幸。即为殷梨亭亦为自己:上天或许在某些时候会给一个人格外苛严的磨难,但却绝不会永远的错待一个人。她情不自禁的握了殷梨亭的手,靠在他肩上,额头倚向他颈侧。殷梨亭不知路遥为何忽地如此,本能的伸臂将她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在她耳畔问道:“小遥,怎么了?” 路遥却只是摇摇头,靠在殷梨亭怀中,那处胸怀温暖安定,心神清澈明净,一如往昔初见。 杨逍尚在对面,殷梨亭微微脸红,却是揽着路遥不愿放手。 杨逍还未说什么,到是一旁的杨不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路遥和殷梨亭,歪了脑袋忽道:“姨姨,你喜欢这个叔叔对不对?” 杨逍历来纵着女儿,笑看着她而不语。殷梨亭被杨不悔的童言童语说得低了头,到是路遥笑嘻嘻的道:“?为什么?” 杨不悔眨了眨眼睛,嫩生嫩气得道:“娘说过,女儿家喜欢谁,才会让谁抱抱。” 路遥脆笑出声,大方承认道:“你娘说得对。” 杨不悔咬着软软得手指,一脸认真得模样:“娘还说,女儿家喜欢谁,才会让谁亲亲。” 一句话让三个大人同时一怔,意料之中的殷梨亭脸颊瞬间嫣红,杨逍忍不住笑出了声,路遥摸着下巴叹道:“什么叫虎父无犬女啊……” —— 四月初九一早,武当上下早在前一日遍都前前后后收拾装点一新,屋檐画几以彩绸相系,殿里殿外都贴上了寿联,一派喜气模样。一切和往年并无太大不同,武当诸人在大殿向张三丰拜寿,然而今年不仅多了刚刚归来的张翠山,更是携了殷素素与张无忌。张三丰见得张无忌磕头叫得太师父,捋须大笑。一旁宋远桥道:“师父,如今五弟归来,还带了弟妹和无忌,可见上天实佑我武当。” 张松溪却道:“佑我武当与否倒在其次,以我看今日无忌这声太师父,却是叫得最合师父心意。” 殷梨亭和路遥此时刚向张三丰拜完寿,张三丰笑看着两人并肩而立,宛然璧人,笑意更甚,“老道士活了百岁,什么名利均是无谓。如今见得你们兄弟能亲如手足,翠山和梨亭各成姻缘,此得方是大慰生平。” 俞岱言此时却笑道:“师父,倒还差上一样。”说着指了指殷梨亭同路遥,“等明年六弟也能抱个孩子来给师父拜寿,那才是十全十美之事。” 一群人大笑声中,路遥淡定的摸了摸鼻子,挑眉小声咕哝道:“哪有那么快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被身边殷梨亭听见,脸到是更加红了。 “快。怎么不快?”莫声谷大笑,趴在殷梨亭耳边也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殷梨亭得脸转瞬红得几乎要烫手了。 原是这几日清晨,他日日见张松溪在指导梅寒兮功夫,一时好奇便去询问:“四哥,小寒什么时候改你徒弟了?六哥呢?” 张松溪笑他道:“你六哥和六妹成了亲,这便自然与从前不同,你哪里懂了?” 莫声谷此时将话说给殷梨亭,自然是让他立时如同炭烤火烧。 张三丰百岁寿诞,武当倒也不曾请得客人。便是自家人在后山龙池亭里备了点心水酒,闲话家常琐事。这龙池亭却是那年中秋,路遥在武当过中秋之时诸人得相聚之地。许是此地风水不错,每每来此,路遥总是听到不少武当诸人的逸事,件件若是传到江湖上去,怕是都要让人目瞪口呆。当初中秋是诸人年少时分的经历,这次却是改成了几个师兄调侃张翠山与殷梨亭二人少年时的趣事。于是殷素素和路遥半晌下来,已然笑得岔气。张翠山倒还好,殷梨亭师兄弟们说得,几乎不敢抬头,半是乞求的唤道:“三……三哥,四哥……” 张松溪却不理他:“六妹你不知道,六弟那次是第一回行走江湖,便被那姑娘吓得生有半年不敢同女子说话。以后每逢到那镇子,都小心翼翼的跟着我们几个师兄,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路遥听着殷梨亭年少时候的光辉事迹,笑了半天才勉强停住,伏在殷梨亭耳边道:“六哥,当初武当后山上,我要你抱我上去采曼陀罗,怎不见你一路被吓回来?” 这话声音不大,不过恰好坐在旁边的俞岱言听了个正着,禁不住和另一侧的张松溪对视一眼,笑得会心。 —— 比起傅秋燃原来的故事,张三丰的百岁寿诞平淡的不能再平淡。诸人相聚闲聊一日,吃了顿饭,各自过得高兴便算庆贺了。倒是到得晚间,殷梨亭被俞岱言张翠山拉去后山,名曰十载未有一叙“兄弟情谊”,今日却是不错时机。路遥和殷素素有“女儿家的私房话”,武当几个师兄弟间自然也有兄弟们间的话题可叙,于是路遥毫不上心的打个哈欠,摆了摆手,施施然去书房看书了。倒是殷梨亭被拉走的时候如小媳妇般一步一回头的看她,张松溪笑而不语,俞岱言与张翠山却是抓住了这机会,一出门便开始不停揶揄殷梨亭。 武当后山,乃是几人自小就玩得极熟的。此时俞岱言往下五人均在,几人抓了两只兔子一边烤,一边天南海北的闲聊。细数来上一次这般相聚,竟已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当此际者月朗风清,火堆噼啪作响,满天星辰却与十多年前如出一辙。岁月流过,景色依稀,最难得的却是昔人依旧。殷梨亭接过张松溪递过来玉壶春,饮了一口,听张松溪问道:“六弟你和六妹是打算月底下山?” 殷梨亭点头:“小遥行医,这次想先北上奉元路,之后东行至济南,秋初之前南下金陵去普济医会,过得秋初便回武当” 张翠山道:“要是六弟你们先去金陵,便可同我和素素一道了。” “苏笑前些时候托小遥诊治安西的一个得了眼疾的病人,说是病情虽不着急,却有些复杂难解,她定是急着先北上的。” 俞岱言听了笑道:“五弟,到得秋初你同六弟一同从金陵回来不就得了?” 张翠山似真似假笑叹:“当年跟在我身后转的六弟如今不跟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是不知欣慰还是难过啊!” 莫声谷一边吃着烤好的兔子腿,嗤笑道:“五哥,你还不是一样陪五嫂去金陵省亲?” 张松溪微微挑眉,“七弟许是也能有这么一天。” 莫声谷一激灵,吸了口气狠狠咽下去,连忙摇手道:“四哥四哥,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学二哥,一生精研武当功夫,也不负师父河师兄们的教导。”想想自己若是如张翠山或者殷梨亭一般整日同殷素素或者路遥在一起,怕是被折腾起来日子可要不好过。 这一下其余几人同时大笑出声。 这边俞岱言却是倒了碗酒递给张翠山,认真道:“五弟,当年你为查清伤我之人的行踪,这一去便是十年。如今平安归来,这十年中多少波折,你我兄弟自不比细较,祸福相倚亦是如此。如今你同弟妹能得归来,是老天开眼。六弟终得六妹,更是由此因缘际会。这次同你喝这酒,不求我们兄弟七人能得长命百岁,但求二三十年后,依然能安然相聚。” 一番话说得情谊拳切,几人同时端了酒,一饮而尽。俞岱言此时却是长出了口气,压在心间多日的石头仿佛被一脚踢了开去,抬头看看璀璨夜空,顿觉无限辽远广阔。 一直到了二更时分,几人这才尽兴,相携回了各自居处。此时宋远桥同俞莲舟两人却坐在离方才几人相聚之处不远的一个凉亭当中。闲酒一壶,闲棋一副。两人平日或是忙着主持派内琐事,或是精研武当功夫,如今难得的悠然对弈,一时间话是极少,心情却是一般惬意。师弟们兴尽而归,他二人一盘棋也始终是随手而下,未曾用心。宋远桥见得夜色渐深,放下手中棋子,同俞莲舟笑道:“时候不早,二弟可要回房歇息?” 俞莲舟难得浅笑,一边摇头,“大哥先休息吧,我再待上一待。” 宋远桥点头:“那我先回了,二弟你也早些回房。”说着拍了拍俞莲舟的肩,掸了掸衣襟悠然回了去。 此时整个后山只留得俞莲舟一人。他将酒壶中的酒满斟一杯,抬首饮尽,微微舒了口气,神色中淡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温和。想起方才俞岱言所说,又想起自己多年前亦在此地暗自发誓:几个师弟能护一天便是一天,而能得有今日,实是足以慰怀。月色朦胧之中,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故人,禁不住又斟了杯酒,举杯对月,良久微笑无言,廿载岁月便仿如清风,如此这般在腕底滑过。 —— 路遥和殷梨亭计划的甚好。过了四月,便去先去奉元路去看苏笑所托的病患,之后去济南拜望叶殊,之后南下金陵在秋翎庄住上一月,到得普济医会以后再回武当。一路上游历行医,仲秋归来,再在武当待到明年开春。 然则计划终究是计划,到得四月末,一个消息让两人的计划全部付诸东流。 路遥怀孕了。 第一一四章 晴日催花暖 这件事情,委实大出路遥意料,事实上,作为一个神医,她竟然不是最先察觉此事人 原本四月初九张三丰百岁寿诞过后,路遥每日里到有不少时间在琢磨着如何能同灭绝师太讲讲条件,对纪晓芙事情高抬贵手一次。这自然还着落在那柄倚天剑和里面《九阴真经》之上。直接把《九阴真经》给她一份并非不行,可是路遥却又担心,灭绝性情绝对是个追根究底人,轻轻松松得了《九阴真经》,闹不好到要追问起纪晓芙来龙去脉。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全副精力被扯在倚天剑上,根本没有功夫想纪晓芙事情。于是路遥琢磨半晌,屠龙刀是不用想了,不过想从倚天剑里取出《九阴真经》,也不一定就非要用屠龙刀。毕竟当年郭靖夫妇不知再坚韧玄铁,却也是经不住成年累月烈性酸液侵蚀。她同杨逍一说,杨逍立即说到明教五行旗洪水旗有类似事物,或可一用。路遥眼前一亮,立时打发小厮一样把杨左使打发下山去附近明教分舵找东西去了。 除了这件事,路遥亦极是认真订写了给梅寒兮医理课业。从药典脉经医家经典著作,到一些理化课业乃至解剖,一一系统罗列出来,定出修习先后。细细算来,已经可以排到梅寒兮十八岁时候了。 另外,在武当山下回龙镇新设医馆和药堂,主事掌柜伙计傅秋燃都已经调度得全了,但是大夫和药童却仍等着路遥来参考,于是一时间少不得山上山下跑来跑去。 如此一来,一天之中到有九成时间,路遥都闲不下来,继而觉得疲累亦是常事,早晨便往往一副睡不醒模样。每日清晨,殷梨亭醒来都见路遥倚在他怀里,睡得极熟,常常睫毛小扇子一般安静垂着,脸颊和红唇贴在他胸口,安静恬然。他若稍稍动一动,睡熟路遥便会自动循着热源贴过去,倚着继续睡。当此际者,晨功事情立时被他抛到一旁,轻轻揽过熟睡她静静享受从窗棂间投入阳光。月初时候,一般过不得一会,路遥便慢慢转醒,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和他讨论是应该继续赖床还是起来。然则渐渐待到了月底,路遥每天早上醒得愈发晚,总要倚在他怀里赖床赖上大半个时辰才肯起来。便是起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甚至在他帮她绾发,或者她帮他理衣时候不知不觉又闭了眼睛。一开始他只道她最近实在辛苦,怕是累到了,见她张不开眼渴睡模样,半是心疼半是好笑,便抱了睡眼惺忪她回床上,脱去外衣替她盖了被子,让她休息。可是没过得几日,路遥却是全天都很是困倦,往往坐了一会两眼便要合上。殷梨亭心下开始担忧,但是探她气息脉络却又毫无不适,一时间颇是踌躇。路遥到没觉得什么,只说“春困秋乏”,春日里困倦一些也是常事。何况她如今不似以前,虽然那时内功不济,好歹也比如今强些。殷梨亭见得路遥日日困倦,两人便又在武当留了些时日再准备下山。可是直到五月中,路遥也不见精神起来。这一日路遥未过晌午,又开始哈欠连天,自然被殷梨亭抱上床休息。等到她再睁眼睛,已然是未时二刻,窗外春光明媚,鸟鸣流水,翠色连天。而床前殷梨亭正坐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脸色竟还又些微红,神色不定,不知在犹豫什么。 路遥接过他递过来湿巾擦了擦脸,喝了些水,清醒不少。见他模样,奇道:“六哥,怎么了?” “小遥,你、你……我,我是说……”殷梨亭看着她睡得嫣红脸颊和眨着乌眸,忽地想起缠绵缱绻之时,她看着自己也是这般眼波流转颊若桃花,一时之间血液到涌回脸颊,低了头不语。便在此时,忽听得院外有声音:“六嫂六嫂?可在么?”正是莫声谷,声音有些焦急。 “七弟?” “七弟?进来吧。”殷梨亭应声。 莫声谷进了来,见得路遥连道:“六嫂,三哥一个弟子在后山不小心摔断了腿,骨头都露了出来,他们正急着想请你过去呢!” 路遥一听反应极快,腾地一下跳起来,几步进了书房拿起药箱就往外走。殷梨亭见了却大惊失色,连忙贴身护着她前后,仿佛生怕她摔倒撞倒。路遥奇怪看了他一眼,却得他一个腼腆微笑,更让她有些糊涂。不过此时她急着去看诊,一时顾不上这许多,也便没有追问。 那个弟子既是俞岱言门下,他师父硬气学得七八分,伤不轻却哼都没哼一声。这弟子清楚路遥医术,是以极是配合。破损外伤骨折本颇是不好处理,不过幸好路遥历来精于此等外伤,手法利落外加上好药材,一来一去,倒是没花上半个时辰就处理停当。路遥确认一遍伤处已经牢牢固定,即便让几个弟子将他抬回房去休息。清理干净,殷梨亭接过了药箱器具,打发了一个道童将它们送回院子。这边他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揽了路遥腰,一手握了她刚刚清洗还有些微凉手。两人见得阳光佳好,于是便一路沿着小径缓缓而行。路遥这才挑眉看向殷梨亭,自从刚才出来,他粘她粘紧,片刻都离不得她身边三尺。她奇怪眨了眨眼:“六哥,方才出来前,你到是想要问什么?” 殷梨亭心知路遥必然记得,此时听得她问,殷梨亭吸了口气,支吾半刻,“小遥……你近来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没有啊……就是容易困了点,春困秋乏么!” “我不是说这个……小遥……”殷梨亭顿了顿,这才涨红了脸,小声问道:“小……小遥……你……你这个月,这个月……这个月、可、可有月、月事?”他替路遥誊写了四年医稿却非白抄,其间知道了不少医家事务。加上论心思,他细腻得多,又一心放在路遥身上,竟然先注意到这等事情。 这一句支支吾吾话,路遥听了立时睁大了眼睛,眨了又眨,连嘴都有些合不拢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几乎有点手忙脚乱搭上自己脉息。右边号完,又去号左边,脸上神色犹疑不定。殷梨亭几乎觉得似是过了许久许久,却见得路遥忽地松了手,转身看向自己,眼中神采灼灼明亮,满溢笑意。他禁不住倒吸口气,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此时却见路遥笑容闪动,双手抱上他腰,踮起脚尖,双唇在他唇角极甜吻了一下,伏在他耳边道:“六哥,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句话,几乎让殷梨亭跳了起来,“小小小小……遥……你你你说……说什么?” 路遥拉了他一只手,轻轻贴在她仍旧平坦毫无迹象小腹上,笑意盈然:“脉息流利中盘走珠,这是喜脉。六哥,快要有个小宝宝叫你爹爹了。” 殷梨亭几乎瞬间什么都反应不过来,惊喜和不可置信太过强烈,满心满眼笑意,一时竟只会愣愣看着路遥,被她拉着贴在她小腹上手掌微微发抖,嘴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路遥无奈好笑看着他几乎高兴得呆愣表情,双手环住他颈项,偎进他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一个半月了,想来……想来是回山那天……”想起那一晚暖帷香帐,路遥也禁不住微微脸红。两人闺中情致缠绵自无须多言,殷梨亭生性腼腆,这种事上更是处处以路遥感受为先考量。于是那晚以后殷梨亭忧心她身体疼痛不适,连续好些天不敢多想多动。路遥一开始还没察觉,直到一日半夜醒来发现他发梢湿冷,竟是又去冲冷水了,这才几次哄骗逼问出来原因。于是第二日,路遥作为神医,面无表情拿来本《妇人良方大全》,给殷梨亭恶补了一遍本当是二十来岁男子均知“常识”。面红耳赤殷梨亭看着路遥咬牙切齿模样,又想起这几年抄过医案病例,这才弄得明白了些。那已经是四月初事情了。是以如今算来,确是回山那晚无疑。 路遥微香气息拂上耳侧,殷梨亭却兴奋顾不上脸红,“小、小遥……你说是、是、是是真?” 路遥脆笑出声,“千真万确。若是假,八个半月后我拿什么赔个小宝宝给你?” 还没裣住笑意,路遥就被殷梨亭打横抱起,竟是原地转了十多个圈,耳畔他不停唤着:“小遥!小遥……”殷梨亭喜悦之情太过,竟是除了唤她名字,什么也不会说了。这却又仍旧表达不出他心里兴奋,双手抱了她,梯云纵一跃跃上丛丛碧竹,一点又踩上白墙青瓦月洞门上,仿佛孩子一般,异常兴奋笑声和轻唤惊起飞鸟无数。 路遥靠在他胸前抱着他腰,看着他流露出来惊喜,觉得心情似乎融在和暖阳光里。风轻擦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2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擦过耳际,和风而来还有他不停唤着她“小遥”明快声音。 直到几乎半个后山弟子都莫名其妙看到平日里温和六师叔抱着六师婶在亭台殿宇间跃来跳去,路遥这才摸摸鼻子,“好了好了六哥,你这么下去,半个武当人都要以为你重新苦练梯云纵了。” 殷梨亭这么一顿,想起什么,对路遥道:“小遥小遥,我们去禀告师父好不好?” 路遥笑道:“这是当然。否则待会师父从别人那里听到你这么折腾,怕要以为你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 张三丰一年难得有几天不闭关时候,眼下恰好就是一次。这天晌午过后,闲来无事正和俞莲舟在自己院中下棋,张松溪在旁观看。一子刚落,忽地抬头对俞莲舟笑道:“你们兄弟今天到都清闲,一个个跑来为师这里。”此时俞莲舟也听到外面动静,正想开口,就听得殷梨亭声音之中带着无比兴奋喜悦:“师父师父。” 张松溪听得殷梨亭声音,微微奇道:“六弟这是怎么了?” 他刚说完,三人便见得殷梨亭满脸通红却又满是笑意,双手上小心翼翼打横抱了路遥,兴冲冲进了院子。 自得两人成婚回得武当,耳鬓厮磨亲密之情众人早都是见惯了,可却是头一回见得殷梨亭这般喜出望外。 张三丰也有些微讶,捋着胡子笑道:“梨亭?遥儿?” 殷梨亭抱着路遥,连行礼也顾不得了,兴奋如同孩子,同张三丰道:“师父,小遥她、她、她、她有身子了……师父,弟子要做父亲了!” 几人闻得此语,同时看向路遥。路遥摸摸鼻子,从殷梨亭怀里站起来,拉了他手,脸不红气不喘点了点头,“我刚切过脉,一个半月了。” 几人闻言皆尽大喜,张三丰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道:“好,好!我武当可是许久没有这等添丁进口喜事了!梨亭,遥儿,嗯,好得很啊!” 俞莲舟拍了拍殷梨亭肩:“六弟,这回可要当爹,成家立室有妻有子了。” 张三丰捋了捋白须,笑道:“当年武昌望江楼,我便觉得遥儿和梨亭缘分似是不浅。如今看来,果是如此。梨亭,做当做之事,惜当惜之人,你做很好。如今能得此福报,亦数当然。” 张松溪调侃道:“六弟,这回都要做爹了,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动辄脸红害臊,让人看了笑话。” 殷梨亭此时只高兴得揽了路遥,一劲相应,除了点头,却是什么都不会说了一般。到是一旁路遥听了此语,心中窃笑,暗道这怕是难,殷梨亭想必如今高兴得已经听不明白张松溪在说什么了。事实也果然如此,几天之后,杨逍带了酸液跑回武当时候,听得此事,不动声色扫了殷梨亭一眼,挑眉道:“殷六侠不错么,到是很快。”也不知是这一眼还是这一句,路遥不出所料看着殷梨亭脸迅速蹿红,然后她摸摸鼻子,淡定替殷梨亭找回场子:“师兄当初也不错么,也很快。”果然,这一句彻底呛到了杨逍。他再待要说些什么,殷梨亭却想起了路遥一早鱼汤还未喝,连向杨逍告罪,揽了路遥一并往后厨去了,留下杨逍一人自顾自在那里瞪眼。 —— 作为一个神医,在怀孕这件事情上路遥充分体现了医者素养。比起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不肯离开她三尺以外,随时随地小心翼翼,连她打个哈欠都会紧张,半夜睡觉都会傻笑殷梨亭,路遥很冷静客观立了自己医案,决定当用饮食,当有休息与活动,自己号脉自己开方,旁边坐着一个眼珠错都不错神殷梨亭。殷梨亭对于路遥医术向来是无比信任,此时更加庆幸路遥修习是医道。再加上到得如今,路遥除了容易困倦,并没有任何不适,并且气色愈发红润佳好,是以殷梨亭一天里几乎无时无刻不是笑意满溢。 除了傻笑,殷梨亭更是恨不得在路遥周身三尺加个水晶屏,生怕一阵风过都能吹断路遥一根头发。平日里长剑也不带在身上了,连路遥云晴双剑,都被他送到了莫声谷那里去保管。莫声谷知道殷梨亭一直都劝着路遥云晴双剑要随身,以防万一,如今莫名其妙看着被特意送出来剑,问他为什么。殷梨亭却只道剑是兵器,不免有暴戾之气,怕放在屋中伤到路遥和孩子。这话听得莫声谷愣愣张大了嘴,半晌也没弄明白这暴戾之气是怎么个伤人法。屋前路遥当时曾咬牙切齿台阶早就被殷梨亭拆了,如今连院子后面两人常去凉亭前台阶,中院回廊台阶,也都被殷梨亭给拆掉,改成了缓坡,看得张翠山不停取笑于他。甚至连屋中桌椅妆台棱角都被他用软布包了起来,生怕路遥不小心跌倒磕到。路遥相信要是有个能移动水晶罩屏,殷梨亭绝对能用欲言又止眼神看着她,然后在她彻底败给那眼神之后,把她全天放在水晶罩屏里面。她做大夫,见过不少将为人父人到比孕妇本人更加紧张,然则到殷梨亭这个模样,却还是头一回见,而且还是自己丈夫。于是一时间,路遥倒觉得观察研究殷梨亭似乎更有趣些。 但是路遥很快就后悔了。 五月十八,一名小厮骑着马疾奔了武当紫霄宫,却是山下回龙镇里刚刚开张普济医馆派来请路遥。小厮十四五岁模样,气喘吁吁坐在前殿中牛饮着道童端上来茶水,一抬头便见得一名二十出头碧裙女子从后殿出了来,身侧则是名清隽青年。 “小哥可是找我?普济医馆有何事?” 小厮看着眼前宛如双璧两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女子怕就是医馆大夫们常常谈论路大夫。他刚来医馆不久,本以为能主持偌大医馆当是个年岁不小老大夫,到不成想是个年轻漂亮女子。一惊讶便禁不住咳了起来,却忽见得一杯新茶递到自己面前,抬起头,见得旁边青年端着茶同他微笑,声音温和:“小哥莫急,先用些茶水缓缓气。” 他接过茶,怔怔看着那青年,不由自主一饮而尽,这才想起正经事,连忙转向路遥,道:“路、路大夫,华主事让小上来请您,您快去医馆看看吧。” 主事华熙恒是徐天亲手带出来人,傅秋燃前些时候精挑细选好久才派过来,办事稳重可靠,知晓路遥脾性,轻易不拿非医务琐事来扰路遥。路遥一听是他,便猜出了分,“有急病病患?” “一个孕妇难产,稳婆给吓跑了,他们家人这才急送来了医馆。梅大夫看过,说是胎位不正脐带绕颈,产妇身子骨又弱,眼看着两个都要不成,请您赶紧去给拿个主意。” 路遥早已习惯此等紧急事情,殷梨亭跟路遥在一起久了,也已然司空见惯。同殷梨亭下山时候,路遥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到了病人如今各种可能情况以及应对办法,没太注意到殷梨亭异样神情。于是在以后八个月中,路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日里带了殷梨亭同去。 第一一五章 乱波横一寸 普济医馆馆内四个常驻大夫,另有五个轮值大夫每隔一季过来一个月坐堂诊病医馆开门月余,因着大夫们医术佳好,药材价格亦是不高,是以口碑不错。路遥和殷梨亭到得医馆时候,尚有不少病人在大堂里看病候诊或是按方抓药,到是主事华熙恒却是站在门口张望,见得路遥两人来了,如蒙大赦,连忙过来拱手行礼,“路大夫,殷少侠。”他也不啰嗦,直接引了两人穿过大堂往内院行去。边走边皱紧了眉头,直接向路遥简述情况:“病患是头一胎,两个时辰前送过来。一开始产婆被吓跑了,他们家人又给找来一个,方才和梅大夫有些争执。” 路遥按照以往习惯,走颇快。殷梨亭看得担忧,生怕她摔倒,手臂挽住她腰际一路展开轻功,速度不快却是足不沾尘“飘”进了后院。 前堂日常医务尚且一如往常,后院却看得路遥皱眉。只见得前面一个厢房门口围了乌泱泱一群人,嘈杂吵嚷声音不绝。原本应该各司其职药童小厮们也是不停向这边张望,更有两个跑到近前观看。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既是尖利惨叫声从房内传来,声音撕裂沙哑,同哀嚎无异,又生生从中折断,仿似叫喊之人喊道一般忽然被堵上了嘴一般。这一声让院子里嘈杂声音立时静下来不少。连殷梨亭也被惊得手上一滞,警惕看着那边,揽住了路遥不松手。路遥轻轻拍了拍他手道:“没事,是产妇难产。六哥我去看看。”殷梨亭听她说得笃定,这才微微放心,眉头却又随即拧在一起。他平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竟没想到如何会惨叫得这般厉害。路遥还来不及说什么,华熙恒刚忙趁这个时候提高了声音,“梅大夫,梅大夫。路大夫到了。” 他这一出声,一群人同时转过身来看向这边。人群中一身量颇高男子见了路遥,俨然一副松了口气模样,快步过来,也来不及行礼,微微向殷梨亭点了个头,连忙对路遥道:“路大夫,这次怕是有些麻烦,您且来拿个主意吧。”这人便是华熙恒口中梅大夫梅涣。 路遥点点头,一路随他往里走,听他道:“产妇今日子时开始阵痛,寅时产道便开到了四指。然则那胎位不正,孩子逆位先出来了一只脚。如今那产妇产力很是不好。我想到普济医会你曾谈到过这方面病例和金石疗法,就赶紧要华主事请你过来。这产妇怕是不用此法是不行了。” 路遥点了点头,“好,我先去看看病人。你们东西可有准备好?” 华熙恒道:“已经好了。何时开始但看您和梅大夫意思。” 路遥点点头,便要同梅涣去准备。却未成想人群中一只手忽地向自己抓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得白影一闪,那手被她一旁殷梨亭牢牢扣住脉门。定睛看去,却见得是个模样不差青年公子,年纪不及三旬,此时却是满眼血丝胡茬满面,憔悴异常。他正急切看着路遥和梅涣,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华熙恒此时低声对路遥道:“这位就是产妇相公。” 路遥点了点头。自己妻子难产,他怕是急得不轻。 殷梨亭戒备看着对方,却忽觉路遥拉了拉他衣袖道:“六哥。” 殷梨亭此时却是决计放不下心,虽然松了手,到是一只手臂揽在了路遥身前,怕那人再随便动手。 青年公子本来被殷梨亭这样一扣脉门,立时便使不出多少力气,四肢发软,吓得不轻。好得殷梨亭松手,连忙退了两步,瞪着梅涣道:“你这大夫放才分明告诉我,进去看一眼就能告诉我孩子和阿妍如何,我才答应你进去。结果你不仅什么都不知,还弄来这么个小丫头做什么!” 梅涣正要开口,便听得屋内又是一声呻吟,声音仿佛被巨石碾过一般,痛苦暗哑,听得让人心惊。路遥摆摆手,顾不上解释,拉了梅涣直接进了房门,留得殷梨亭在外面。华熙恒很有眼色补了上去,同那人周旋。 路遥这厢同梅涣刚一进门,待得看清眼前情景,同时惊怒。之间一个四旬上下身量矮小微驼稳婆正拼命撑着孕妇双腿,一手不停按着孕妇肚子,一手竟是似在用指甲试图划破产道。全然一副不顾昔产妇性命模样。那产妇已经似是昏了过去,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身下更是有这几滩血迹。路遥怒火瞬间烧上额头,历来慢条斯理梅涣也怒道:“快住手!” 那稳婆一见得两人,到似比两人更加生气,一双小眼睛瞪着梅涣,“哎呦喂喂!你这登徒子怎地又进得来了?一个大男人,怎就进得产房?这成什么话?出去,快给老娘出去!” 路遥这下明白华熙恒所谓“有点争执”是怎么回事。当此际者她全然没有耐心同那稳婆废话,一步踏上,手腕一转一招当年同殷梨亭学来防身小擒拿手,同时扣住稳婆两只手,力道颇是不弱。那稳婆还没明白怎回事,便杀猪一般大叫起来:“小浪蹄子……”话未说完,路遥不耐烦狠命敲了她睡|岤一下,虽然没有内力劲道不足,倒也如愿让她昏睡过去。皱着眉毛把人推给梅涣,梅涣接过来,略带恨恨把人塞到一边椅子上。待到再去查看那产妇,两人皆尽心头火起。 —— 厢房外,两注香时间,华熙恒已经平复了产妇丈夫吵闹。毕竟是徐天一手带出来人,这些事物可算驾轻就熟。待得他再回身看到殷梨亭,却见他怔怔站在一旁,神思不属模样。吩咐了个小厮搬了把椅子,华熙恒过去几步道:“姑爷,坐。”路遥订规矩,医馆药堂里一律唤她路大夫。是以为由此时私下华熙恒才以“姑爷”相称。殷梨亭却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听得华熙恒说话,忽地抬头问道:“华主事,这女子生产都是这般?” 华熙恒被他问一愣,顿了顿道:“那到也并非如此。一般女子若是顺产,也不会送到医馆来,在自己家中就好。这一个是难产,这才不得已送过来,平日里极少见。” 殷梨亭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脸色到比方才好了许多,“原来是极少见才这样。方才我听她哭叫,实在骇人。” 这话更让华熙恒怔愣。早闻自家姑爷是江湖上极有名号人物,到不成想这产妇哭叫两声便吓得如此。片刻间便明白,想来必是因为路遥有孕事情。刚要开口,一旁因为当初泉州鼠疫而和殷梨亭相识韩大夫笑道:“殷兄这你便不知了。女子生产均是要痛得折腾哭叫一翻。这个难产身子骨差些,动静到比寻常还小不少。”他是轮值大夫,前天刚刚过来,尚不知路遥事情。 殷梨亭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张大看向韩大夫,脸色瞬间又变白了些。还没等韩大夫再说话,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开,却是路遥出了来。她白色罩衫上点点血迹宛如梅花,只让人觉得极是艳丽而妖异。殷梨亭几乎立时椅子上窜了起来,一个起落落在路遥身前,“小遥……”他自然看得出那血并非路遥,奈何方才韩大夫话让他心惊,此时只能不知所谓抓住路遥,似乎如此才能安心。路遥冲他笑了笑,“没事,那个产妇血。”言罢转向产妇丈夫,还没等她开口,那人一步冲上来,不敢靠近殷梨亭,伸着脖子急道:“大夫!孩子和阿妍到底咋样?” 路遥敛了敛神色:“孩子尚好,但是尊夫人身体太弱,如今情形并不好,阁下须当有些准备。” 那人闻言顿了顿,随即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路遥一愣,却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道:“我有一法可试,或能保她。但是以她身子,以后不可再孕子女,否则产后必见大红,大人和孩子性命皆是堪忧。” “这……”那人顿了好久,喏喏道:“大夫,我家三代单传,到我这里子孙实在稀薄……” 路遥闻言,皱了眉瞪着他,加重语气又同他说了一遍:“产妇身子弱,如果你想保住她,便须得按我方法来。一旦如此,将来她便不能再有身孕,否则性命堪忧。可晓得了?” 那人却似没听见一般,琢磨半晌,又问出来了与方才同样话:“大夫,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路遥终于明白他在琢磨什么,连生气力气都没有,瞥了他一眼也不等他回答,拍了拍殷梨亭,转身拂袖回了产房。那人未得路遥回答,心下一股急火上来,便要去追路遥。然则看着面前殷梨亭,瞥了一眼他手里提着剑,不敢再做声。 —— 这一次比起以前路遥施诊,都要快得不少。殷梨亭却觉得似乎比以前每一次在房外等待路遥出来时间都要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房内“哇”一声极是清亮婴儿啼哭之声,那青年立时一跳三丈高,脸上喜色尽显,大声喜道:“这么响得哭声,一定是个男孩!是男孩!”果然过不得片刻,便见得房内一个药童抱了个裹得严严实实婴儿送了出来,药童将婴儿递给那人道:“恭喜了,是位小公子。”青年哆哆嗦嗦抱着孩子,高兴得不知所言,几乎便要喜极而泣。一旁一个药童出得房来想要跟他说什么,却根本拉不住他,只听他兴奋吩咐自家下人:“快去,快去回府禀报老爷老夫人,就说他们有孙儿了!”一时间院中又是乱了起来。 殷梨亭顾不上这许多,见得孩子被送了出来,以为路遥和梅涣也会出来,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影。见得房内又出来一个药童,连忙拦住问道:“小哥,你们梅大夫和路大夫怎还不出来?” 药童见是殷梨亭,连忙行了个礼道:“梅大夫和路大夫正在给病患施救。那病患产后出红,怕要不行了。” 殷梨亭一怔,未想到孩子平安出世,那产妇却要不行。一时间,心绪更是大乱,不知所措站在门口。 药童本是得了路遥吩咐来叫那青年进房去,做事到比前一个利落许多,直接挤进人群去拉那青年,嘈杂之中扯了嗓子大声道:“公子,患者产后出血,眼下病危,路大夫和梅大夫叫你赶紧进去。” 青年这回终于从初为人父喜悦中略略清醒过来,将药童话听得清楚明白,嚅嚅嗫嗫唤着“阿妍”,脸上露出愧疚之意。然则就要跟那药童进房时候,院门口又是一阵嘈杂,一群丫鬟婆子扶着一个老妇人进了院子。青年看见,不由自主收了步子,转而向那老妇人走去,“娘!” 老妇人住着拐杖,苍老面容上掩饰不住满面红光:“儿啊,我那孙子呢?我那孙子在哪?!” 青年连忙抱了婴孩上前,“娘,孩子在这儿,您快看看像我不像?” 院子里转眼又乱了起来。一家子连主人到下人,竟没有一个想到须得看一下产妇。被路遥和梅涣打发出来请人药童实在无法,叹了口气,径自回房去了。殷梨亭背后是乱哄哄人声,面前是紧闭房门,一时之间心绪竟是前所未有茫然混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是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殷梨亭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得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路遥。她脸色尚好,只是神情颇是疲累,眉间倦意上涌。 路遥和梅涣一个多时辰始终不得闲,加上如今体力却是不比平时,竟累得不行。深吸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感到熟悉气息欺进,一只手臂环住她腰际将她托住。路遥舒了口气,偎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闭目养神。梅涣见了,无声抿嘴儿笑,轻手轻脚出了去,直接去找那三请不到病患家属了。 医馆里各个大夫有自己休息房间,殷梨亭直接抱了路遥过去,把她放到床上,递了浸过热水白巾给她。 路遥擦了擦脸,又一口气喝完温热甜汤,这才觉得好了不少。听得坐在床边殷梨亭问道:“方才那病人如何了?” 路遥想起那三请不到病患家属,微微叹了口气道:“身体太弱,宫内出血不止。我和梅涣无法,为了保她一命只得切掉了芓宫,她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不过……”说着摇了摇头,“在我看不能有孩子也是好。否则若是再度怀孕,十有怕是要赔上性命。” 殷梨亭听得明白,本来一直惶然心情更甚,张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看着路遥,脸色到比她还要白一些。 路遥见了,些许疑惑,随即明白了他在担忧什么,伸手覆住他手,笑叹道:“六哥你想得太多了。这个产妇情形是极少见。一百个当中也不一定能有一个。而且如不是开始那个产婆助产手段粗暴,产妇也不至于宫内出血,更闹不到此等地步。而且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这些。咱这个神医,连自己生个孩子都料理不好,那这招牌可就真砸了。” 殷梨亭见她言语神态轻松笃定不容置疑,惶然心情稍稍放下了些。百不足一病例,尚有梅涣和路遥可以治。他打定主意到时定然要让梅涣上武当山来,还应该请傅秋燃找些好大夫来才是。一口悬了足足有半天气终于稍稍松了下来,他脱去外衫上了床,揽过路遥轻轻亲了她额头一下,陪她休息。 —— 路遥本来以为她解释以后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却没承想殷梨亭这一口气松了还不到一天,随即又提了起来,而且比原来更加厉害。盖因为上一次不过是他心中猜测担忧,而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被路遥吓到了。盖因路遥终究只是神医不是神仙,在舒舒服服怀了两个月身孕以后,终于也和寻常孕妇们一样,开始孕吐了。 最开始是在早上起床。那日殷梨亭刚端了热水近来,还没放下,就见得路遥趴在床边,一手按着颈项,一边呕着酸水,一边喘着粗气。 殷梨亭大惊,手中铜盆哐啷一下砸在地上,水湿了衣摆,到比路遥更要狼狈三分。一步上去扶住路遥,又是顺气又是拍抚,折腾了半天才算过去。在路遥再三申明这是怀孕时候再正常不过现象之后,被吓得不轻殷梨亭才缓过神。 可是孕吐这事不是吐一次就能解决问题。路遥开始两三天还只是每天早上一次,殷梨亭就已经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待到第四天开始,逐渐发展为只要一吃东西,哪怕就连是红豆甜汤一类食物,入口等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会接二连三吐出来。连续半个月,除了喝水,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前些时间红润气色迅速削瘦下去,整个人更是蔫蔫提不起精神。一个人若是吃什么吐什么,自然很难有食欲可言,于是原本看见各类点心美食就两眼放光路遥很快就看什么都不想吃了。殷梨亭看着吃了不到两口就被原封不动推回来饭菜汤羹点心鲜果,愁得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再看看异常削瘦精神恹恹得路遥,几乎差点愁出白头发来。这些东西他还是特意去问了宋远桥和张翠山,范嫦和殷素素怀孕得时候能吃下什么。却没想到路遥委实是半口也咽不下。 路遥也知道殷梨亭忧虑之甚,反复告诉他尽可放心,过了这两个月便好。然则殷梨亭若是能放下心也便不是殷梨亭了。于是这夜路遥深夜醒来,发现烛火仍旧未息,睡眼惺忪微微抬头,发现殷梨亭正斜倚着床头,一手揽着自己,双眉皱紧,见得她醒来,连忙问道:“小遥?不舒服了?” 路遥摇了摇头,伸手去抹他眉间皱起“川”字。“六哥,怎么了?怎么不睡?” 殷梨亭拉了她手放进被子里,看着她良久,轻声道:“小遥,那日我看那产妇生产那般艰难,又如此危险。若不是遇到你和梅涣,怕是命都要搭进去。而且想来就是她日后恢复,身体也必定大不如前。如今这才三个月不到,你便被折腾成这样子。若真是到了十个月,那还得受多少罪……而且若是到时万一……小遥,唉……你知道,我和那公子不同,我本来就是孤儿,什么传宗接代香火一事,于我来说无甚所谓……” 路遥越听越瞪大了眼睛,“六哥……” 殷梨亭抱了她,将下巴放在路遥额头上,轻声道:“小遥。看你这么难受,我实在不想如此。实在不行,这孩子……我们不要会不会好一些?” 第一一六章 冬去兀自春 路遥虽专外科,但是对于妊娠焦虑症这么一个“病症”她还是清楚。一般来说到得妊娠个月时候,症状才会最为明显。作为大夫,一早她就考虑到这件事情,平日里饮食睡眠之上已然有在调节。她本来性情豁朗,加上时间尚早,眼下到是半点没有反应。不过如今她眨着大大眼睛,看着担忧纠结殷梨亭欲言又止看着自己。他眼睛下面甚至有些青黑,可见苦思半夜纠结矛盾。这时路遥总算发现每日里自己开出来安神解郁方似乎用错了人。显然如今有了焦虑症绝对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自己不知所措丈夫。 殷梨亭把接连几夜夜不安寝终于想明白话同路遥说出来,只觉得心里终于一轻。一口气舒下来,便觉得路遥坐了起来靠进自己怀里,随即柔软唇在自己两只眼睛上轻轻亲了一下,拉起自己手放在她小腹之上。那里尚未有明显隆起,但是触感温暖柔软而微厚,随着路遥呼吸起伏,他似乎可以感受那里生命力。一瞬间,殷梨亭心中柔软异常,看着路遥,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路遥手按着他,额头靠在他胸口,轻声道:“六哥,生命产生本就是这世上最为美妙之事。我们做大夫,很多时候便是因为对生命敬畏和此种美妙动容。” 殷梨亭常年用剑手忽地一抖。这一番话他说出来何尝不艰难?然则日前那产妇难产情景历历在目。这些日子每每想起,便后怕不已,接连两日竟都夜半噩梦惊醒。醒来看着路遥倚在自己怀中安然熟睡,低垂睫毛,红扑扑脸颊,均匀轻浅呼吸,他便立时觉得能得如此这般已是无限美好,万莫要太过贪心才是。若是路遥生产之时有个万一,届时便是追悔莫及了。 路遥轻轻摩挲着他抚在自己小腹之上手,“人生一世,我们遇见一个自己深爱之人可能有几成?而深爱之人恰好也爱自己可能有几成?就算两人相知相爱,能够相守可能又有几成?世人都说百年才能休得共枕眠。即便如此,能得这样一个生命运气,又有几人能有?六哥,这样幸运之极事情,你怎可以说不要?” 殷梨亭将脸贴在路遥头顶青丝之上,过许久,方才开口,声音微哑:“我便是怕这样幸运事情耗尽了福分。小遥,若是真得如此,我宁愿你能平安,其余事情都顾不得这许多了。” 当初事情于他来讲仍旧铭心刻骨无法释怀,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偿。 路遥几乎能感觉到他心中担忧与恐惧。“六哥,我同你保证过,从今以后绝不留你一人。这件事情说话算话,不反悔。而且……”她忽地笑了,“六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别跟我说哪样都好,只能选一个。”说着直接看着他眼睛,不让他躲闪。 殷梨亭在她目光下哪里说出谎话?支吾半天,这才小声道:“若是你能平安……我更想……更想要女儿……” 路遥转了转眼睛,“哦?为什么?总该现有个男孩子才好。既能传承香火,将来还能保护弟弟妹妹们。” 殷梨亭听闻连忙摇头,“小遥你莫要乱想。我方才说了,我本是孤儿,全拜师父收入门下才得今日。你看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均未婚娶,我武当弟子亦不看重此事。香火之事你万万不要在意,我全然无甚所谓。而且什么弟弟妹妹,以后还是千万莫要再有了。这种罪莫说再有一回,便是这次,我只盼你还是不要受了。” “好好,我不同你说这个。六哥你到是告诉告诉我,为什么想要女儿?”路遥看他紧张模样禁不住好笑。 殷梨亭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我盼能有个女儿,模样性子都像小遥你才好。我从未见过你幼时模样,若是能有个像你女儿……” 路遥听到此处却是脆声而笑:“六哥,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殷梨亭替她拉了拉被子盖好,这才道:“什么?” 路遥一边伸手玩弄他发梢,一边笑到:“我便想要个儿子,同你一模一样儿子。我也想看看,那个打小躲在师父身后怯生生,最怕却也最敬二哥,又有点怕黑非要和五哥同睡小毛头到底是什么模样。” 殷梨亭被路遥说得脸上微红,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遥轻拢着殷梨亭手,“唉,总之六哥,你想想这里或许正有一个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丫头,你怎么可以不要?也或许是一个同你一样小毛头,你怎么可以不让我要?” 殷梨亭手一颤,却是再也说不出话。良久紧紧抱住路遥,柔声道:“小遥,我从来就说不过你。不过你须得记得,千万再莫留下我一个人了。” 路遥安慰拍了拍他背道:“这次不仅不会留你一个人,很快就会多一个人陪你啦。” 殷梨亭眼前一时浮现那难产产妇艰难辛苦,心中担忧焦灼;一时却又浮现出和路遥一模一样粉嫩小丫头模样,却又愉悦期待。这般矛盾心态实在难熬,半晌叹息:“唉……若是这事我能替你该有多好?……” —— 路遥孕吐不适持续了将近三个月,到比其它人长上许多。显然她肚子里小家伙是个难缠异常主儿,还没出世,就将江湖上赫赫有名武当殷六和神医路遥折腾到人仰马翻。路遥除了呕吐之外,大抵还是相当淡定,到是殷梨亭愈发坐立不安。宋远桥和张翠山都经历过这种事情,见了愁眉不展殷梨亭,日日好言相慰,便连沉默寡言俞莲舟也是数次宽解于他。路遥盯着自己渐渐隆起小腹,摇头叹气,暗道这小家伙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搅得武当上下都不得安宁了。 殷梨亭一口气悬着直到九月初,这才稍稍松了一下。盖因路遥孕吐症状渐渐停了,更因为傅秋燃来了。傅秋燃不是一个人来,被他一起带上武当山,不仅有欧阳谦谭秀宁夫妇,还有着和叶殊齐名楚中流。看着因为停止孕吐逐渐胃口好起来,而气色越发红润清亮路遥,和始终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放松殷梨亭,傅秋燃无奈好笑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正在和路遥闲聊欧阳夫妇,以及一上得山来就非常敬业去翻看查阅路遥自己给自己写医案楚中流,道:“可着整个中原,若是这几个人加在一起都保不了阿遥母子平安,那就只怕没哪个孕妇敢生孩子了!” 楚中流,欧阳歉,谭秀宁,再加上路遥自己,四个当今医界赫赫有名大夫异口同声保证,总算让殷梨亭微微放了点心下来。 不过对于路遥来说,傅秋燃这次来,最有价值尚不是带来了医界旧友和同行,而是他带了一样她现在想吃想到梦里都会流口水东西——辣椒。 当其时者,辣椒在中原莫说种植,便是连见也见不到。傅秋燃带上来这几大包辣椒,却是和一个西域商人做生意时特意花高价买来。不过怎么来路遥全然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吃而已。殷梨亭如今想方设法哄着路遥多吃些东西,只盼着能把前些日子里份数都补回来才好,听得傅秋燃向他保证路遥如今定然极想吃这个,立时二话不说拉了他去了厨房。于是路遥当日晌午就吃到了肖想许久水煮鱼片。细白鲜嫩鱼肉蘸满鲜红辣椒,汤汁辣极香极,路遥几乎觉得似乎多少年都没吃过这么痛快饭了。然而路遥吃爽快了,却有一个人颇是沮丧,便是莫声谷。 原本路遥和殷梨亭平时都不清闲,饮食一事厨房都是厨房经管。然则自从路遥怀孕食欲不振,殷梨亭便想方设法从范嫦和殷素素那里打听孕妇爱吃饮食,找了伙房厨子精心烹制,饭菜汤羹样样均是极是鲜嫩美味。偏得路遥孕吐,几乎吃不下去几口。路遥咽不下去,殷梨亭心中着急自然也没有食欲,于是无数美食悉数原封不动进了特意来蹭饭莫声谷肚子。俞岱言还曾笑他,说是他六嫂怀了身孕,到是他日渐丰腴。不过莫声谷却是无所谓。本来他已经预料到路遥胃口好转,殷梨亭定然想方设法多弄些美食把她前些日子瘦下来份补回来,却没想到路遥这胃口转瞬之间大好,这口味竟然也转瞬之间大变。结果原本从未见过辣椒觉得新鲜莫声谷,趁着东西刚刚出锅,没等殷梨亭端着去送给路遥,就连汤带水放了一大块鱼片入口。还没等他嚼一下,立时脸色涨通红,一蹦三丈高从厨房冲了出去。 傅秋燃彼时正和张松溪在中院回廊石桌上下棋,一旁张翠山夫妇观棋不语,一时间院中到是静叶子落下声音也听得到。四人却忽听得一阵呜呜嗷嗷呻吟叫痛,便见得莫声谷大张着嘴,脸色通红,眼睛眉毛都拧在一起,不停倒吸着凉气冲进院子。他一见得石桌上凉茶,当下再也顾不得其它,脚下一个梯云纵翻了过去,慌忙拿起张松溪那杯茶灌了下去。一杯下肚,却仍旧解不了口中喉头火烧火燎感觉,转眼只觉更加难忍,也顾不得是谁茶,接连喝了好几杯,急切情形让几人看得面面相觑,到唯有傅秋燃猜到因由,面上不动声色,一双凤目却是溢满坏笑。路遥本来就嗜辣,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谓变本加利。莫声谷这着实一口红汤下去,几乎烧着了嗓子。 “七弟,这是怎么了?”张松溪看着一口气喝光一整壶茶,仍旧不停喘气莫声谷,挑眉奇道。 莫声谷脸皱像抹布一般,一边咳嗽一边抱怨:“六嫂……咳咳,六嫂吃……那都是,咳咳,那都是……什么呀?!六哥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 张松溪于这些并不晓得,到是殷素素听得有些明白了,脆声笑道,“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如此。” 这事张翠山也有经验,点头附和道:“这话不错,”说着笑睨了殷素素一眼,道:“当初你五嫂就爱吃那酸倒牙果子,我可是硬顶着陪她吃了三个月。” 莫声谷一手捂着嘴,两只眼睛瞪得圆了,一边替自家六哥哀悼,一边感谢上苍幸好没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越入秋时,路遥腹部隆起越发明显,渐渐明显感觉得到胎动。和别人家孩子不同,这小家伙却是夜里格外能折腾,整晚整晚不睡。路遥有时睡得正熟,忽地便被小家伙一脚踢醒了,随即便是一阵拳拳脚脚闹腾。殷梨亭本来浅眠,怀中路遥稍稍一动便立刻醒了过来,便一手轻揉抚摸着路遥肚子,口中轻声哄弄。路遥好几次忍不住大笑:“六哥你到是哄我还是哄他?” 殷梨亭想想也是乐了,如今他哪里分得清哄谁?于是轻轻亲了亲路遥额头,“腿可还痛么?”言罢也不等路遥回答,手上运上一分力替路遥按揉小腿。自从路遥身形愈发明显时候,小腿和脚却也肿厉害,夜里时常疼痛抽筋。殷梨亭跑去问楚中流,一来二去,到和楚中流学了些不少按摩好手法。加之他本是习武之人,力道掌握极是恰到好处,路遥每每异常舒适,不由自主复又渐渐睡了过去。 —— 自从三月三十日黄鹤楼一会,武当派殷梨亭娶了桃花岛传人说法就传了开去。不过对于江湖人来说,路遥作为桃花岛一脉传人价值,似乎不如身为一个神医价值。加上她医好了俞岱言,救过崆峒五老,又有不少以前亦被她救过江湖人众口相传,一来二去,倒是不知从何人嘴里传出了个青衣圣手名号。路遥听了莫声谷绘声绘色形容,挤挤眼睛撇撇嘴,觉得这名号好歹听起来倒也不至于像江湖骗子一流,于是摆了摆手且由它去了。 然则如此一来,以前来拜访武当江湖人物,慕名拜望、有事相求、交情不浅之中,如今又多了一路:来求医问药。路遥医病历来有治无类照单全收,加上殷梨亭江湖上侠名不小为人随和,这一下子武当山再过两年怕是要改蝴蝶谷。平日里倒还好,可是眼下已然过得新年,路遥眼看便要临盆,总不能挺着肚子去诊病动针。幸得楚中流欧阳谦和谭秀宁皆在,也不用路遥费心。但事情总有赶巧,正月快要过完时候,峨眉一群弟子却是火急火燎送上来了个男弟子。小腹被长剑刺穿,伤口化脓溃烂,眼见就剩一口气悬着。以武当和峨眉交情,自然不能袖手不管。宋远桥和俞莲舟连忙请来了楚中流欧阳谦。楚中流虽是医界元老,不过精于药理,金石之术之上,却是不及路遥和欧阳谦。欧阳谦检视了那峨眉弟子伤势,摇头微叹,“这伤难治,我虽可一试,但一人难以应付。这种外科金石之术,路遥胜于我,若想保她性命,怕是还要路遥一同动手。” 屋内诸人同时面显难色,路遥眼见着便是预产时候,哪能如当初一站数个时辰不眠不休救人?正无奈间,忽地听有人道:“欧阳,后面已经准备好了。清风,你且跑一趟腿,去练功场叫小寒来见习。”正是闻讯而来路遥。 几人抬眼望去,见得路遥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3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遥一手扶着殷梨亭,一手撑着腰。 “弟妹,你……”宋远桥踌躇道,“莫要勉强才是。” 路遥只是摇头笑道:“大哥,六哥陪我一起就好。这台让欧阳做,让我和秀宁给他做助手,不会费神。” 俞莲舟看向殷梨亭,殷梨亭却只摇了摇头。路遥脾性他清楚很,让她袖手是不可能。既不可能,他必得跟着同去才能放心。 —— 殷梨亭不是第一次陪路遥接诊治疗此等外科重伤,昔年梅寒兮,俞岱言治疗过程却都要比这一次艰难凶险而漫长难缠得多。然则这一次他却是仿佛觉得是时间最为冗长。路遥坐在垫高软椅上,看着欧阳主刀,一边同他商量,时不时皱了秀眉,声音却始终平稳。谭秀宁虽然不精外科,但是嫁给欧阳数年,下手打得也不少。到是梅寒兮表现颇叫人意外。第一次观摩这种治疗手术,竟然半分不怕,递送刀具器械毫不含糊,从容冷静丝毫不逊于路遥欧阳这些久经此等场面名医。从始至终,路遥也只动过一次手。倒是殷梨亭因为怕路遥太过费神,一只手始终没离开她后心,缓缓踱入些内息给她。 从开腹到最后缝合,总共一个半时辰。在殷梨亭眼中实在漫长,但对于路遥和欧阳谦来说,这一台已经是做得干净利落了。看着人被送了出去,路遥舒了一口气靠坐在软椅上,一手拉着殷梨亭,手心有些微湿,握越发紧了。 殷梨亭心中忽然一突,揽住她腰,“小遥?哪里不舒服?” 路遥表情不自然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个笑容,“六哥,你别怕啊。” “怕?怕……什么?”殷梨亭看她不自然神情,一颗心忽地悬了起来。 路遥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一波疼痛。约莫半刻钟前,她腹部镇痛就有开始,却没出声。 “六哥,我觉……觉得你最好把欧阳和秀宁叫回来。” 殷梨亭明显感到路遥呼吸越发不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和着手一齐微抖,“小遥你……你……” 路遥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给他看,“都叫你别害怕了……六哥……我羊水破了,这穷折腾十个月小家伙,怕是不耐烦要出来了……” 第一一七章 殊行换卿归 谭秀宁专精妇科,昔年未嫁欧阳谦的时候就已经在父兄的指导下执医,到得如今已有六七年光景。她自己有一个孩子,更给无数的产妇接生过,但是却头一次见识到路遥这样的。女人生产,疼痛程度非等闲可以比拟,何况是头一胎。胆子小有吓哭的,不耐疼有哭痛的,性子强大喊大闹,乃至破口大骂的。可是像路遥这样一味喘息,痛得满头是汗却一声不出的,她还真没见过。 不仅谭秀宁没见过,陪着进来的殷素素和范嫦自然也未曾见过。范嫦在一旁替路遥擦去额上流水一般的汗,眼见着她疼得脸色雪白,把床单都要扯破了,忍不住道:“六妹,疼就叫出来,叫出来就不那么疼了。”谁知道路遥闻言却只是摇头,疼得说不出话,咬紧了牙竟是一声都不出。随着阵痛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间歇越来越短,连续数次她手上一用力,床单都几次被撕拉一下扯出偌大的口子。殷素素看得恨不得替她叫两声才痛快,可路遥就像在成心较劲一样,咬牙咬到牙床出血,就是不肯出声。好不容易等到极长的一阵阵痛过去,谭秀宁停下手上的活,眉头皱紧对路遥道:“路姐姐,你若是痛叫出来才好,要不却要怎生用力?这产道才开四指,还有好些时候呢!” 路遥感到谭秀宁以金针刺入天突等几处|岤道,使得疼痛之感微微减轻,半晌缓过气,这才气喘嘘嘘道:“怎么才四指?……我一个大夫……大呼小叫的……多丢脸……” 范嫦一听叹气:“六妹,这生孩子叫痛哪有什么丢脸的?你这不叫的样子才吓人的紧。”说着替路遥把被她自己抓得渗血的手心捋开。 路遥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还没等说完,下一波阵痛接踵而来,路遥实在忍不住,极轻微的哼了一下,身体不停抽搐,却仍旧抿紧了唇,一声不吭,手往死里用力撕扭着床单,似乎想借此纾解剧痛。路遥嘟囔的是什么,谭秀宁和范嫦没听到。殷素素习武之人耳尖,却听得清楚:“就是怕吓人啊……”。她忽地伏在路遥耳边问到:“可引因为六弟?” 路遥剧痛之中无暇应声,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是撕拉一声,这回连被罩也被她扯破了。 殷素素目光微闪,忽地伸手拍了拍路遥的手背道:“六妹你等着。”言罢转身出了门,看得范嫦和谭秀宁不明所以。 房外院子里,此时的情形却颇有些意思。傅秋燃,欧阳谦和楚中流都在,这三个人都还算淡定。毕竟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比这大得多的场面都见过许多,更不用提路遥的胎位正常胎心强劲,身体亦好。而另一边却是有意思:殷梨亭坐在院子一侧的石桌前,头低得不能再低,手里死命的抓着桌沿,石质桌面几乎被他生生掰下去一块。而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坐在石桌边不动,盖因俞莲舟和张翠山两人坐在他左右两侧,此时正一人一只手按着殷梨亭的肩,运足力功力压着他,仿似稍稍一松手,殷梨亭就能立刻跳起来一般。也不知是第几次,殷梨亭抓着俞莲舟,手抖得跟声音一样:“二哥,我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俞莲舟叹气,“六弟,六妹特意交代了,别说一眼,半步都不能让你进去。” 一旁莫声谷听了好几次这两句话,都有些哭笑不得。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对傅秋燃道:“怎么进去这半晌也不见有些动静?六嫂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松溪一扯,立时禁了声。楚中流和欧阳谦心理也有些奇怪,路遥的情况一切都正常,按照预先的设计,便是应顺产的,无论如何不会这般安静。如果中途有变,须得动用刀石,谭秀宁必然会出来说一声才是。到是傅秋燃老神在在,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殷梨亭听了莫声谷所言,立时察觉此事。从路遥被他抱进房中,到他被轰出来,再到眼下,屋内竟然真的一声都没出。按梅涣和华熙恒的说法,女子生产疼痛异常,没有不出声的。想到这殷梨亭再也坐不住了,张翠山这边已经按他不住,幸得俞莲舟功力深厚,手上多加了三成力,立时又把殷梨亭按了回去,抬手点了他两处|岤道,这才让他动弹不得。殷梨亭此时却几乎快要哭出来:“二哥……”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殷素素出了来。众人同时看向她,目光各自不同。殷素素看了一眼一院子的男人,再看向殷梨亭满溢纠结焦急懊恼害怕的神情,以及那缺了一块的桌面,心下感叹这倒是有些意思,屋里的撕床单,屋外的掰桌面。“五嫂……小遥她……”见着他那样子,殷素素心下不忍,微微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六弟,六妹说了,她要吃山下回龙镇桂馨斋的八宝饭,得是现做新出锅的那种,要特别加了莲子和红豆的,没有莲子红豆的一律不要。还要北面七里铺的梅子桂花糕,梅子要酒酿过的,平常的梅子也一律不要。再要老河口太白楼的米酒,要现蒸的,蒸前先加冰糖,不加的还是一律不要。” 一旁莫声谷听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几样东西虽不精贵,但是样样都有特别要求,均需现做现弄,一时间却不容易弄得。而且回龙镇,七里铺和老河口分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就是快马加鞭,也得折腾一翻才行,一时间哪里弄得齐?他知道路遥喜欢各种点心小吃,到不知道何时要求居然这样高,“五嫂,这些东西哪里就能这么快弄……”话还没说完,立时又被张松溪抬手用力敲了一下脑袋,莫声谷到比殷梨亭还哭丧着脸,揉着脑袋道:“四哥……” 张松溪到是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笑叹摇头,“七弟你少说几句才好。” 殷梨亭听闻,哪管其它,连忙满口答应,立时便要找来弟子去办,却不曾想殷素素又开口道:“六妹说,这些都要你亲自去买,不可以假他人之手,否则过了今天她就回秋翎庄去。”说罢看着殷梨亭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又补了一句:“还带着孩子一起走。三年五载不要见你。”言罢也不理殷梨亭,转身便往回走,临进门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三样要一起送来啊,一件件来可不收。”随即“砰”的一下关了门,继续留下一院子神色各异的人。傅秋燃仍旧淡定喝茶,唯有嘴角挂了一丝浅笑。楚中流和欧阳谦经历场面无数,到头一次看到这么一出,面面相觑颇是新鲜。莫声谷莫名其妙的揉着脑袋,张松溪了然一笑,捡了张凳子坐下来。张翠山和殷素素十多年夫妇,到是心有灵犀,似乎明白了什么。俞莲舟抬手解了殷梨亭的|岤道,“六弟,六妹历来说到做到,从未食言过。” 现在别说让殷梨亭下山,就是让他多往院外走一步,他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要不是路遥之前千叮万嘱拜托俞莲舟,说按住他半步都不可以让他进来,他一早就进房间了。那一瞬间他忽然嫉妒起杨逍来,当初纪晓芙生产,路遥接诊,二话不说抬手一挥放了杨逍进屋,可如今路遥却说什么都不让他进。俞莲舟说得没错,路遥的性子绝对说到做到,今日这几样东西他若不去买,估计闹不好路遥真要回去秋翎庄。可是若说去买,他如今全副心意都在那房间里,哪里迈得开步子?一时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在此时,张翠山到是笑着站起来,一手拉了殷梨亭,笑道:“六弟,来来来,五哥陪你一起去。二哥说得没错,六妹的脾气你可清楚的啊!难道你真要为了几样点心三年五载见她不到?” 殷梨亭终是害怕路遥说到做到,被张翠山强拉着出了院子,却仍旧一步三回头的看。听得张翠山笑催道:“走走走,咱们快去快回,这路还可不近。”他这才一咬牙,提起梯云纵几下跃起,抄了近路往山下疾速而去。张翠山一愣,赶紧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宋远桥刚在前面处理完派内事务,便过来看看,还没进门口就见两个影子飞一般闪了出去,看身形正是张翠山和殷梨亭。他满是惊讶的进了院子,见得一院子里正少了原本必然在这里的殷梨亭,不禁奇怪道:“六弟这是做什么去了?” 莫声谷皱了脸,揉着被张松溪敲打的额头道:“去买加了莲子红豆的八宝饭,加了酒酿梅子的梅子桂花糕和加了冰糖的……”还没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再说下去,弄不好还要被四哥敲,连忙缩了脖子,脚下一跃蹦到傅秋燃和欧阳谦几人的桌子前,缩缩脖子坐下来,端起茶水便喝。 到是宋远桥听得有些糊涂,却听得张松溪同谭秀宁带来的一个正端着热水要进门的贴身丫鬟道:“姑娘,麻烦你去跟你们家夫人和在下弟妹知会一声,便说六弟人已经下山,走得远了。” 那丫鬟点了点头,端了水进了房间去。 果然过不得片刻,院中诸人便听得一声被路遥压制强忍了许久的叫喊“啊!”的一下彻底释放出来。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几人尚好,莫声谷正好一口茶喝到一半,“噗”的一下险些被呛到。 —— 殷素素这招确实高明,只可惜千算万算算差了两点:其一,路遥虽是大夫,可是生孩子这事是快是慢看得不是医术,而是身体。路遥生产的速度,却是比殷素素慢上不少。其二,这几年武当诸侠内功大进,轻功功力见长极快。殷梨亭这一来一回,却比殷素素所算的要快得多。于是,当两个多时辰以后,殷梨亭拎着三大包东西一路梯云纵不停的飞奔回武当,出现在院门口的时候,武当诸侠不知是为他轻功进步如此之快而欣慰,还是为了他这么快便了回来而叹息。 殷梨亭这边一路疾奔,为了快点赶回,几乎一路是脚下点着树丛山石直接翻山而上的。一进院子忙不迭的便往要往屋里送东西,盼着能趁机看看路遥。俞莲舟记得路遥嘱托,眼疾手快的要去拽他,还没等拉住,就看见方才那丫鬟端着盆水出来。若是盆水,也还算好。关键的是,那水谭秀宁刚刚用来浣洗过沾满血的布巾。殷梨亭还没靠进房门,就看到那丫鬟端的满满一盆水被染成殷殷血红一片,立时头晕目眩,惊骇不已。他习武近三十年,行走江湖十多年,见血的事情已是习惯,但却头一次怕血怕成这般模样。心里猛然一沉,再也顾不得其它,噌地一下直直闯了进房间去。俞莲舟本要去拉,稍稍一顿,还是收了手,摇了摇头,几不可见地笑叹一下,且由得他去了。 —— 路遥此时已经痛得听不见其它声音,唯有谭秀宁一边替她施针,一边借着宫缩的时候用力。连门被砰地一下推开,和范嫦的惊呼声都没注意到。直到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脸颊上,随即又有布巾小心翼翼的替自己擦掉汗水,路遥这才睁开为了专心用力而紧闭的眼睛,发现正是殷梨亭面对自己坐在床侧,一边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脸上和颈际的汗水,一边自己却忍不住有泪水从脸颊上落下来。路遥微微清醒,冲他无奈笑道:“叫你不许进来……六哥你还敢给我进来……” 殷梨亭一进门看她疼得惨白的脸色,立时吓得不知所措,眼泪控制不住的就落下来。此时听她说话声音沙哑,心下更是焦虑难受,握了她的手,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路遥连续喘了几口气,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叹道:“不要你进来,就是怕你害怕啊。” “你不让我进来,我在外面才更害怕……小遥,方才我……”话未说完,就看路遥眉头猛然一皱,却是又一阵宫缩疼痛。殷梨亭见她脸色一白,禁不住一阵害怕,不由自主将一股内力由掌心从她肩井|岤渡了过去。路遥看了看谭秀宁,后者明白她的意思,对她点了点头,“马上就快了,头已经出得差不多了。” 路遥心里有底,却知道此时下面定是不少血水,怕殷梨亭看了焦急害怕,哑声道:“六哥……你亲亲我好不好……?” 殷梨亭不明白路遥的意思,却俯身在她额头和脸颊轻轻亲吻,温存流连。忽觉的路遥抓着他的手猛然握的死紧,以为她是疼痛难忍,连忙放松了手臂任她用力抓着,却忽听得谭秀宁极是愉悦地呼道:“好了好了!出来了!”殷梨亭被路遥抓着的手臂忽觉的一松,他以为路遥出事,心下一突,定睛看去,却见她满是汗水的苍白脸颊翻起丝丝红晕,笑意微露,似是终于松了口气。 “小遥……”殷梨亭去探她脉息,却觉得其虽然急速而微薄,但是毫无异象。路遥也不说话,一任他探她脉息。还没等片刻,殷梨亭便听得身后“哇……”的一声啼哭。他一下子怔愣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着路遥,竟是不敢回头。 路遥见他有些呆愣的模样,便是身体仍旧疼痛,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捂着殷梨亭的眼睛不让他去看谭秀宁处理那些善后的血水脐带一类事物。“……六哥……你再等等,等等……” 殷梨亭却不知如何是好得抓了路遥得手,感觉她手心微凉,不由得又担心起来,拉开她的手,替她捋了捋有些纷乱的发丝擦去汗水,“你说不看我就不看好了,但……小遥你可还难受?唉……” 路遥却只是笑着摇头,打趣道:“方才不要你进来你非进来,这会儿却来卖乖。” 殷梨亭无奈,按着她手心踱入些许真气与她。 谭秀宁轻车熟路的将后面的事情极快处理干净,把孩子简单清洗干净,用软衾小被包裹好了,递给殷梨亭,笑道:“看看吧,很漂亮,像路姐姐。” 殷梨亭一听,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去看,谭秀宁却直接将孩子塞进他怀里,拿了东西径自出去了,不去打扰两人。殷梨亭一下子两只手臂都僵了,生怕摔到碰到了,极是小心翼翼的“捧”着。见得怀里的小东西软软的,眼睛仍旧紧闭着,皮肤微红,胎发颇是浓密。孩子尚小,看不出模样,到是鼻子和嘴轮廓分明清秀,像极了路遥。殷梨亭一瞬间几乎不感相信自己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小孩子,他和路遥的孩子。仿佛怕弄痛了她一样,他近乎虔诚的把那孩子放到路遥怀里,有些愣愣的看着路遥,却见得路遥半倚着他,低头伸出一个指头,去轻轻抚摸孩子的脸,忽地抿唇一笑,眼底眉梢光华明媚,被窗外暖暖晴阳映着,动人无限。几乎本能一般,殷梨亭轻轻揽了她,极轻极柔的吻她的眉梢眼角。 —— 外面诸人,包括被殷梨亭一进房没多久就被殷素素拉出来的范嫦见谭秀宁出了来,禁不住围上去。 “欧阳夫人,人怎么样?”宋远桥当先问。 谭秀宁接过欧阳谦递过来的茶水喝了饮尽,这才道:“顺产,无惊无险,母女平安。” “是女儿?这下可如六弟的意了!”张翠山笑道。 谭秀宁捂嘴轻笑道:“路姐姐和殷少侠怕还不知道男女呢,光顾着高兴了。” 傅秋燃问道,“可像阿遥?” 谭秀宁点头,“眼下还看不出,不过眉眼轮廓到有七八分模样,待长开了估计是像了。” 张松溪这下也笑道:“这回是彻底随六弟的意了!对了,快,快来人,去禀报师父,三师兄随师父闭关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六妹这边有消息,一定赶紧派人去报个信儿。” “恩,请张真人给取个名字到是要紧。”傅秋燃点头。 俞莲舟道:“六弟八个月前便禀明师父了。师父说,无论男女,意取秋水,便叫殊行。” 傅秋燃目光微闪,轻声喃道:“数载春秋尽,何者殊行换卿归?” 第一一八章 无需趁年华 五年后,至正十二年,早春。 往东官道直通金陵,官道一旁是一处茶肆,清风撩动招客帷幡,伙计正忙着里外收拾。此时天才大亮不久,路上尚未有多少旅人,故而茶肆里也只有五六个客人。茶肆东北角桌边坐了两个人。一个年约双十少年,肤色微黑,一身褐色短衫长裤,收口护腕,身后还背着把薄刃单刀,分明武人装扮。一张娃娃脸上大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总似在打着什么主意一般。另一个却是名三十余岁青年,眉清目隽,一身浅色短襟衣裳,外罩了件湖蓝长衫,虽然未配兵刃,但是随身携带包裹形状分明似是把长剑。 茶肆做是开门生意,可是伙计掌柜对于江湖人还是有些惧怕,盖因一个不高兴动起手来,打坏杯壶桌椅是小,若是打伤了自己人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方才掌柜见了少年跳脱模样,身后薄刃钢刀明晃晃吓人,本不想接这单生意,却听得一旁青年温声道:“掌柜,我们喝杯茶就走,耽误不了你们生意。”举止间一派温和有礼。掌柜见他半点江湖人凶煞之气都未有,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伙计端了茶水上来,青年接来道了谢,少年却开口问那伙计道:“小哥,此处离金陵还得走上多久?” 伙计应道:“往东还有那么五十余里,两位脚程若是快些,想来日落时分可到。” 少年听了,大眼转了转,瞄向桌对面青年。那青年喝了口茶,“子平,用了茶我们快些赶路,想是过午便能赶到。” 果然!少年听了立时跨下脸,一双浓眉耷拉下来,圆圆大眼也没了精神一般眼角下垂。 “殷大哥……”少年似乎想再挣扎一下,“我们一路从大都到这里,用了才四天时间……四天!常人怎样也得花上十天八天才行。都已经赶得这么快了,而且眼见着就到金陵了,咱们且不用这般急吧?”这春日景色正好,一路上花妍柳绿莺莺燕燕,实在是让他心痒难耐,只想好好游玩一番,而不是这般一味催马急行。昨日里打尖投宿那间客栈,老板小女儿极是漂亮可爱,见两人人品俊秀,几次挽留他们在镇上多留两日,说是到得春分时候镇上有年节才一次花会,等闲砰不上。面对漂亮小姑娘相邀,少年哪里能拒绝?以他往常性情定是要留下来好好盘桓上数日。可是眼前青年当时连片刻都没考虑,直接婉言谢绝了邀请,第二日一早连天都还没亮,就再上路往金陵赶去,一如从大都出来时一样,从清晨寅时到入夜戌时,除了打尖吃点便饭之外,就是埋头赶路。 果然,那青年摇了摇头,温声道:“还是先到金陵再说吧。何况金陵自古便是名胜繁华之处,到了那里也有你玩。”少年家贪玩心情他是懂,不过金陵近在眼前,此时若要他停下来却是困难。 少年撅了撅嘴,“殷大哥,到了金陵能有什么好?还不是被人唠叨管着?当初我那老爹出了家门才不想早回家,回来了就得听我娘唠叨。” 青年听了微微一愣,随即却是笑了,也不说话,只是喝光茶水,道:“好了,子平,你要喝茶咱们这也喝了,赶紧走吧。”说着在桌上放下十几文钱,携了包裹便往拴马地方走去。 少年脸垮得更加厉害,一双圆圆大眼都瘪了下来,知道这事怕是没商量了。 武当殷六,江湖上偌大名声,他可是崇拜敬畏紧。这次他在大都一时兴起,没了银子花,便跑去汝阳王府行窃顺便捣乱。却不承想一个王府,里面竟是高手如云。自从出道连点小伤都没受过他眼见便要栽个大跟头,对面那名功力最强高手一剑便要削中他颈际。当时他吓得冷汗倒悬,暗道这回自己小命怕要丢在这里,心下懊悔不已时候,忽听得长剑相击之声震得他耳际生疼,只觉一股柔和力道将自己一卷一带推想后面。等他睁开眼睛,就看见这个不知身份,却如从天而降一般青年一柄长剑招式端严周密,剑意延绵不绝,第三招上便一剑将对方那功力最强之人长剑挑飞。接下来比斗只看得他这个惊魂未定人也是心驰目眩,只觉得这青年一柄长剑如行云流水,不疾不徐转眼间对方几人悉数被刺中或逼退,看得他忍不住大呼过瘾。青年一招退敌,不再紧逼,而是拉上少年腾空跃起,几下翻出王府扬长而去。 出了汝阳王府到得郊外山间,少年向他道谢,两人互通姓名,少年言自己姓涂名子平,之后才知道眼前这人竟然便是江湖上名声极盛武当七侠之一殷梨亭,恨不得立时凑上去套个亲近。武当七侠他老爹可是同他提过不少次,今日竟被他遇见,实在机会难得。于是当下便粘上了殷梨亭,说是要去武当拜会宋远桥诸人。他本已经瞬间想好了无数种借口,若是殷梨亭拒绝,他要怎生说服他带他回武当。却未成想殷梨亭好说话紧,稍稍思索便点头答应,说是自己要往金陵而去,自己二哥俞莲舟过几日也会到金陵。到时候可以让他同俞莲舟一道回武当。涂子平一听能见到武当诸侠之中功夫最高俞莲舟,立时忙不迭点头答应。 两人当下由大都一路同行。涂子平有时候向殷梨亭请教些武学之道,殷梨亭谈到自己见解也毫不藏私,坦诚直言。一来二去,武学名家风范气度简直让涂子平敬佩五体投地。本来一切事情都很好,就是在涂子平看来,这路赶得实在太急了些。一天十二个时辰,到有个时辰都在赶路。莫说什么赏玩春日景色,便是连打个尖都是草草用过,再行上路。接连四天下来,两人快马加鞭,竟赶了天路程。涂子平少年心性,贪吃贪玩贪睡,可怜兮兮问殷梨亭这般赶路做什么,此等时节就要慢慢悠悠行来,一路享受春日美景才对。殷梨亭却道内子此时正在金陵,故而才急于赶路。涂子平一听,几乎快要哭出来,不明白这鼎鼎大名武当殷六侠怎么还跟自己老爹一般有怕老婆毛病。就算他妻子是桃花岛传人,但论动起手来,想来也是打不过他吧?做什么如此拼命赶路?不过这番话他也就敢在肚子里想想,说是不敢说。能让武当殷六侠怕成这样女人,无论眼前殷六侠打得过打不过,自己怕是都不是对手。而且从他爹娘身上看来,女人都是小心眼儿主儿,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想过什么,难不保自己不被收拾。 —— 不过涂子平再怎么垮着脸,过得晌午时分,金陵城还是近在眼前了。 两人一路由东门进了金陵。金陵六朝古都自古繁华,在这战乱四起年代依旧不失当年样貌,街市两侧商铺林立风动幡帷,酒肆茶楼人来人往,街上行人如织,端地热闹异常。涂子平一进金陵城,就有些目不暇接。江南繁华与北方繁华不同,便是市井,也别有一股子特有雅致味道。涂子平正兴奋四处观看,忽地目光被什么吸引住一般,定定看向那边。只见得一家茶楼门口,正站了两个女子。还是让人一打眼,就无论如何挪不开眼神两个女子。两个人一大一小,大二十多岁少妇模样,一身青裙白裳简单清爽衬得身形益发纤秀,乌发如云以碧玉簪斜挽,容色清秀,眉间眼角光华流转,别有一股动人韵味。而她手里正牵着一个四五岁模样小姑娘,粉色衣裙,粉嫩嫩脸颊,一双乌溜溜杏核大眼一眨一眨,手里正拿着一只棉花糖,唇角还沾了一点点糖渍,一副天真无邪漂亮可爱模样让人心里禁不住想去捏一捏抱一抱。而最令人惊讶是,小姑娘样子竟和少妇相似至极,仿佛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这样一大一小一模一样两个美人这么往街边一站,就已经很是吸引旁人目光,而如果这两个人还同时冲你笑得异常明媚灿烂,那么任谁都会生出受宠若惊甚至无限飘飘然感觉。于是当涂子平看到这两个人正站在街边,冲自己笑得无比动人时候,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瞪大了眼睛竟似不敢动,心中暗道早知金陵有此等美景美人,就应该同殷六侠赶得再快些才是。便在此时,涂子平没注意到身侧殷梨亭身形一闪,却只注意到了冲着自己笑粉衣小美人提着裙子极是兴奋向自己这边跑过来,张开双臂便要扑向自己怀里。一瞬间涂子平心里已经不是受宠若惊四个字可以形容,只叹自己上辈子定然是积累了不少福报才对。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是他实在不能拒绝这么漂亮小姑娘,哪怕不过是个四五岁小娃娃。然而正在他兴高采烈打算接住冲过来小姑娘时,却只见得那小姑娘用力一跳,猛然投入了……一旁殷梨亭怀里。 这一下涂子平始料未及,愣愣张着双臂,看着一旁殷梨亭欣悦异常抱起粉衣小姑娘。那小姑娘也不顾嘴角糖渍,极是高兴在殷梨亭双颊各自重重亲了一口,声音娇软甜腻仿如那棉花糖,“爹爹!”亲亲密密搂住殷梨亭颈项,小猫一般,用水嫩嫩小脸蹭来蹭去撒娇。 殷梨亭眉开眼笑道:“行儿这些天乖不乖?有没有给娘捣乱?” 小姑娘鼓了鼓粉扑扑小脸,小大人模样道:“行儿才没有给娘捣乱,娘给行儿捣乱来着。” 殷梨亭一手抱着小姑娘,几步上前挽住青衣少妇手,笑意温暖盈然,声音轻柔愉悦,“怎么在这里等?可等得多久了?” 青衣少妇眨眨眼道:“也没多久。我前日接到你传书,估摸着你今日就能到。加上一早也没什么病患,小丫头非闹着要吃棉花糖,这才带她出来买。” 小姑娘见爹爹注意力都放在娘亲身上,软软小手拽着父亲衣襟,“爹爹爹爹,娘亲真有给行儿捣乱呀!” 殷梨亭这边连忙拍拍女儿小脸,笑道:“娘亲做什么给行儿捣乱了?” 小姑娘撅了撅嘴道:“娘亲整天霸着小寒哥哥,小寒哥哥都没空陪我玩,更没空教我功夫了!” 殷梨亭笑着摇头:“行儿乖,你寒哥哥初次来普济医会,自然要多用些功,更离不开娘亲手把手教啊。爹爹这不是回来了?爹爹教你还不行?” 青衣少妇挑挑眉,笑道:“小丫头就打着这主意呢,这一个多月同我叫唤好几次了。这下满意正中下怀了?” 殷梨亭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笑意盈然揽过妻子,转身过来向涂子平介绍道:“子平,这位是内子,路遥。”说着又抱着女儿,带着一两分得意味道笑道,“这是小女,殊行。” 涂子平看着殷梨亭两手一挽一抱,忽地便明白了他为何片刻都不愿耽搁急着往回赶。若换做是他,怕是连这金陵城都不愿迈出半步。有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言者实是未曾懂得其中真味而已。 路遥听得殷梨亭介绍涂子平,向他依江湖礼节行了个礼,“涂少侠。”涂子平见她言笑清脆神色豁朗,容色动人无限,一时间心下竟是紧张起来,不知如何答话。等他回过神来时候,却见得殷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从殷梨亭怀里爬了下来,正站在他面前,眨着大大眼睛看着他。 涂子平心下一喜。眼见武当殷六侠已经揽着刚才大美人在远处不知道在悄悄说些什么,神色间容光闪动。如今有小美人能多眷顾他一眼,也实在是荣幸很。连忙蹲下身来,摆出一个最灿烂笑脸道:“小妹妹,你叫殊行,对不对?” 小美人武当家教严谨,再受宠也还知道在外人面前得有些礼貌,于是举着棉花糖,眨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见了她天真可爱粉琢玉器模样,涂子平几乎相要去捏一捏她红扑扑脸颊,一副哄骗小孩口气道:“哥哥叫涂子平。” “兔子饼?那个不好吃……寒哥哥说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苏叔叔还说吃多了牙齿会生虫虫。你为什么叫这名字?还不如叫棉花糖好呢……”小美人童言童语质朴无邪,好奇皱了柳眉,不解看着他。 涂子平这一下子欲哭无泪。好歹也是一届江湖少侠,被评价为不如棉花糖兔子饼。正要开口改变小美人认知,却忽听得小美人道:“而且你不如棉花糖好看呀,棉花糖白白,你怎么看上去脏脏?嗯,你也不如寒哥哥好看。” 看上去脏脏。这个世上,偏有童言无忌这么个词。涂子平这回连连想哭力气都没了,忽然发现眼前小美人杀伤力全然不逊于她父亲殷梨亭手中长剑。可是在那可爱面容和神情下,他实在无法不为自己辩驳一下,小声道:“这个……不是脏……是肤色黑……” 小美人侧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一口下了定论:“不懂。反正你不如棉花糖好看,也不如寒哥哥好看,肯定也不如爹爹和寒哥哥厉害,不如娘亲聪明。” 涂子平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人长得黑,也可以下这么多定论。殷梨亭胜名在外自不用提,传说他妻子路遥当年也曾是江湖群雄面前语惊四座一时冠绝人物,他自然不敢自比,可是那个什么寒哥哥,难道就比他强这么多么?然则还没再往下想,忽见得小美人又冲自己眉开眼笑起来。涂子平本来被打击到谷底心一下子跃了起来,她这回难道是想起红豆糕,觉得自己这脸虽然黑些,可也不那么差?正要开口,却见得小美人张开双臂,迈开小腿蹬蹬跑起来,几步越过自己,飞扑进后面并行而来两人怀抱,兴奋甜腻声音又是响起:“二伯!” 第一一九章 此心一株雪 是夜,秋翎庄 殷梨亭哄睡了自家小丫头,一出侧厢便看到遥靠在窗前廊下一宽大竹制躺椅上,一身白色轻软长衫,脸颊微微泛红,长发微湿,显然洗漱沐浴过后刚刚睡着样子,膝盖上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书他轻手轻脚几步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她嘤咛一声,从浅眠中醒了过来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会着凉”殷梨亭边说边一手揽过她靠近自己暖着,一手替她温热微湿长发,柔声:“小寒明日功课都做好了?” 遥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点了点头:“刚刚帮他看了一遍,准备差不多了小寒这事情一向不需人费”说着眨眨眼,“六哥,这次去大都,可有无忌讯息?” 殷梨亭闻言,叹了口气,微微皱眉摇头“我在大都探查十余日,都未曾查到半分无忌讯息连金花婆婆也未有小遥,要不是你说世事因由早订,无忌自有自己奇遇,无需我们担惊受怕,我还真是……还真是……唉只盼这回四哥能从昆仑山那边消息才好” 遥往他怀中靠了靠,感到他揽住自己,轻轻拍抚着这年来,世间因由轨迹显益发清晰起来天循环,一轮回已经悄然结束,而一轮回却又始终如一运转殷殊行出生那一年,宋青书和同张无忌,梅寒兮悄悄溜下山玩耍下去三个活蹦乱跳孩子,可只回来两个被打伤,张无忌却是在武当山脚下被金花婆婆劫了去了找张无忌下落,武当七侠这年几乎查遍了山南海北却始终未半分蛛丝马迹 遥一边安抚殷素素,一边却始终踌躇要不要说出昆仑山一事面对愁极张翠山夫妇和武当七侠,以及对于明教和其后更朝换代认知,一边是情一边是理,她却是比所有人都要挣扎头疼本能,她猜到张无忌下落成落在了昆仑山山谷里,可是说与不说之间,她不知该当如何本来万般纠结难解,直到想起殷梨亭每每常告诉她话:若有想不开事情便要说出来果然,再将事情告诉殷梨亭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立时觉里堆积满满事似乎一下畅快了起来,脑子里也立时清明许多原本故事里,武当本就有人去昆仑山连环庄找过,想必是了讯息至于以后事情,她却是同意俞莲舟那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何况张翠山一家平安回武当,张无忌却最终还是被劫走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非人力可以改变这许多 想到此处,遥看向身边殷梨亭或许自己这一番努力,命运改变最多,便是这身边系之人她拉起他手,手掌修长温厚,常年用剑掌有着茧子情不自禁,她吻了吻他指尖,感到他手拥着自己,亦是轻轻回吻着她额角,便如这年来始终如一温软流连,好似若水月色相拥半晌,殷梨亭似是想起什么,起身回屋取了个不大食盒出来,递给她轻笑: “大都陵记杏仁云片糕,才五天工夫,应该还没失味小遥你试试” 遥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有印着蓝花油纸细细包好,里面是整整齐齐码放好杏仁云片糕,她和他三年前过大都时她最喜欢吃点之一,果然被他记清清楚楚此次他在大都和金陵之间千余里奔波,这云片糕码放都未乱,杏仁和芝麻甚至都未掉落,可见一上保存极是小遥轻轻拿起一块放到殷梨亭唇边,笑意盈盈看着他吃了一口,轻轻踮起脚尖啄吻了一下他唇角一点点云片糕清甜粉末,果然不出所料看他脸色微红抱了她,片刻间却又放开手,深吸一口气:“小遥你先吃,我去去便回”说着不敢看她,几步出了院子而去 遥看着他背影,笑极是狡黠她当初怀着殊行,傅秋燃楚中流欧阳谦等人都在武当山上那时任何事从来不背着她殷梨亭居然一天忽然偷偷摸摸做贼一般去找傅秋燃和楚中流,支支吾吾满脸通红说了半天,最后欧阳谦和楚中流都惊讶看着他,唯有傅秋燃淡定点了点头这遥本是不知,皆是无意中看到殷素素后来告诉与她不过遥知是,殷梨亭从这几人也不知谁那里来副药方,每隔两日必然服用一次这件事他偷偷摸摸做,却哪里瞒过遥?遥趁他不注意闻了闻那药瓶,便隐约猜到了这药是做什么反正这药除了本身功效,也并不伤身,于是她便偷偷笑笑装作不知只是如今……遥眨眨眼,寒兮医已然可以自立,武学上也差不多可以行走江湖殊行小丫头虽然是最淘气年纪,但是极殷梨亭话,课业上又有武当诸侠教导费,她这个娘做到是轻松不少于是她忽然觉在满足了殷梨亭想要一个像自己小丫头愿之后,也应该满足一下自己想要一个像他一般小毛头才对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4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对 着院门口已经回来熟悉脚步声,遥挑眉眨眼意笑论武学,她比不上自己丈夫,但是论医药,里外还是她天下 —— 普济医会本来每年秋日在金陵开但是去年夏末秋初,江陵一场地震让不少普济医会大夫们忙于在江陵治病救人,秋翎庄上下也被这件事情牵制,一时之间无暇顾及,这才延期到了今年春日 而这次医会,遥却是带了梅寒兮同来梅寒兮今年已经十六,去年江陵地震,遥带他在震区亲手接诊病例,进境极大,连殷梨亭这半个外行也看出其接诊行医之际行至之间益发稳健,一举一动像极了遥今年遥带了梅寒兮来医会,一则希望梅寒兮能够在医会会诊中多接触更多病例,二则希望他能借讲演之机历练一下信与气势,毕竟医界其实也和江湖有相似,同之间互通往来或者针锋相对皆有之 此时遥同殷梨亭正坐在福林会馆大堂最后一排位置上,台上是正在讲述去年江陵地震时,针对肢体外伤处置方法梅寒兮殷梨亭看着遥唇边笑容渐渐绽开,握着自己手轻轻规律摇着,下知她定是满意梅寒兮表现这几年她全力教导指点梅寒兮医术,他比谁都清楚他替她拢了拢耳边碎发,笑:“小遥你看寒儿笑表情,到比当年自己在上面讲演时神情,还要兴高采烈三分”十年前他第一次看遥在普济医会上讲演,明亮眼神从容自信,每每看他动时至今日,那时她悄悄冲他挑眉而笑神情依旧历历在目遥意:“那当然,小寒医术我可是花了不少思才教出来,算是我弟子呢!” 殷梨亭却似想起什么,稍稍一叹,“可惜行儿怎么却对医无甚兴趣……我本盼着她能同你一般” 遥忍俊不禁:“六哥,行儿才五岁多,哪里这么早看出来有没有兴趣天份?何况这种事情,她若有兴趣我便教,若是没有,本也无甚所谓”想起这几年事情,愈发觉好笑殷殊行长同她可说七八分像,神态更似自打这孩子一生出来,殷梨亭便视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加上武当派上上下下几十名小辈弟子,便这么一个女孩儿,又颇是漂亮可爱,上到师祖叔伯,下到同辈弟子,皆是疼宠偏爱小丫头又皮又淘端地也和遥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是殷梨亭却是她擦破点皮都要疼上半天;小丫头说想要飞飞,武当诸人立时便能看见六师叔抱着自家闺女施展梯云纵飞檐走壁;小丫头说想要吃桂花糖,师叔伯们给就绝不是玫瑰糖;小丫头嘴一瘪要哭鼻子,立时便有诸多同辈师兄弟们变着法哄她开数着武当上下,到唯有遥这个做娘亲唱黑脸管教这小丫头 殷梨亭一向宠女儿,怕是连后山豹子都有耳闻然则唯有一件事情,殷梨亭却颇是坚持,便是盼望女儿同遥一样修习医此殷殊行连都不会走时候,就见天被殷梨亭抱着陪遥在武当药房里忙碌,只盼能熏陶几分是几分哄小丫头睡觉儿歌,都是唱编成小调汤头歌这两年小丫头启蒙认字,殷梨亭亲自动手教,教也不是寻常三字经百家姓,而是各种药草名称然则小丫头却是对于这方面半点兴趣也没有,尽管才五岁,便说将来不要学娘亲医术,要学爹爹和师叔伯们功夫无论殷梨亭怎么诱哄都是无用,实在是让殷梨亭颇是无奈到是平日里唱黑脸管教小丫头遥对于这件事情却颇是无所谓,只说一是殊行年岁尚幼,二是小丫头想学什么全凭她自己喜好,她医术每两三年均有印制成册书册,左右不至失传便是让人好笑是,小丫头同遥样貌性子极似,医术上天份似乎一点都没分来,但是武学上天份似乎却是有增无减从父亲那里悉数继承了来资质根骨不仅宋桥俞莲舟几人见了大喜,便连张三丰也喜上眉梢,直叹其根骨资质是习武上佳材料于是乎才五岁小丫头,这两年在武学上到是了武当七侠精□,小小年纪一手武当长拳已经打有板有眼招式之间颇有名家痕迹 殷梨亭后来见了遥教养殊行办法,觉倒也是颇有理,便不再坚持,只是见梅寒兮渐渐在医界崭露头角,总是忍不住感叹 眼见着梅寒兮讲演已经到了末尾,正在与台下大夫们交谈问答此时到有不少大夫转头向殷梨亭和遥点头微笑打招呼殷梨亭一一微笑抱拳回礼,遥却在细梅寒兮如何应对几个颇难问题这几年年年普济医会殷梨亭均陪了遥同来,所有大夫都是认他金陵遥大夫嫁给了江湖上一个颇是温和有礼侠士,在医界里也成了一个耳熟能详段子几年来夫妻之间情爱深甚光是看普济医会上一举一动便看出来 过许时分,大夫们越发苛严问题皆被梅寒兮含笑应对当而过,鼓掌声由前往后响起来讲台上梅寒兮向诸人微笑相谢,却忽然转过身,向着遥和殷梨亭方向规规矩矩按照武当规矩以师徒之礼对着二人行了一个跪礼 殷梨亭微笑点头,示意他起身看着梅寒兮,殷梨亭想起五年前望江楼里笑语,附身在遥耳际:“小遥,当初我说今后必有一日,别人会说武当梅寒兮师父是殷梨亭,师娘是名医遥,如今看来这可不错吧?” 遥却是转了转眼睛,戏谑:“殷六侠,你可搞错了吧?在这普济医会上,小寒师父可是我,师公才是武当殷梨亭啊!” 殷梨亭笑出声:“好好,似还真是如此,我不和你抢便是” 遥忽地无比感慨许多年前,她曾站在如今梅寒兮站地方,应对同辈大夫们提问;再许多年前她曾一个人站在此处面对无数双怀疑甚至鄙视眼睛,了能在医界作大夫说上一句话而据理力争;更久以前,她也曾自己理想与责任痛苦迷惘,也曾无比依赖于那个手把手教给她医学之人然而如今,在无数挫折痛苦迷茫磨难以后,她一手教导出来弟子也已然有所小成她终是明白了医之,担起医之,也教导弟子医之中间纵然无数曲折,她与秋燃却始终如竹谷里那一劫中她曾对老者所言一般:或许有恨,却绝不后悔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年战火纷飞野战医院里,那个手把手帮助被吓发懵她落下第一刀人,中轻笑:若长,当初举手宣誓女孩子,在“普济天下博爱苍生”这高悬厅堂八个字前,挺起腰,昂起头医之一字,有苦难有艰辛,但是从来不曾后悔,以后也必然不会 身边殷梨亭仿佛能感受到遥情他拉住她手,十指相扣,那里一片温热她侧头看着他,眼底情意流露,两人意相通,他中一动,无比温柔悦 会场大夫们各自三三两两交谈,梅寒兮正在抱着好不容易等到医会结束殷殊行,两人说说笑笑不知在讨论着什么忽然主事徐天从外面匆匆赶了进来作主管普济医会他本应在福林会馆里,方才却不知何离去,这会一进来便直接奔向遥 遥挑眉看他,却他:“大小姐,庄主要你赶紧去雅安医馆” 遥一,连忙同殷梨亭往外走,边走边问:“有病人?什么症状?谁在接诊?” 历来办事干净利落徐天却也有支支吾吾说不明白,看遥更是纳闷“有穆大夫在接诊,苏大夫也已经过去了但是庄主似乎……” “似乎什么?” 徐天皱紧了眉,傅秋燃反应他竟也是头一次见历来成竹在胸而不动声色庄主头一回竟似不知所以惊慌失措“庄主似乎……唉,大小姐,您还是直接去看吧,在下形容不出” 遥越越觉不对,但觉腰间一紧,却是殷梨亭展开轻功揽住她一直奔雅安医馆而去 一进医馆大门,门口小厮见是殷梨亭和遥,一连串去禀报祁津遥也不等人出来,直接进了后厢挂牌诊室一推门,便见苏笑正在给床上一人施针,而傅秋燃站在旁边,竟有愣愣看着床上之人遥上前两步,待看清了那人样貌,禁不住微微吸了口气那人二十出头模样,一身白衫,似是个教书夫子他身形颇瘦,看上去眉清目秀只是此时脸色泛青,显然晕阙过去已有一段时间,而且看出身体仿似历来不好 然则这,一时都没入身医者遥眼盖因这书生样貌让遥倒吸了口气,声音微哑:“若长……” 第一二零章 人生几清明 “右掌上扬半分,左脚内错一分。”俞莲舟坐在廊下,看着院子正中殷殊行演练着一招乌云掩月。 “哦。”殷殊行大眼睛贼兮兮的看看俞莲舟,发现二师伯依旧无甚表情,一径严肃的指点自己招式里的误处,于是只得老老实实的重做一遍。 殷殊行确实是极好的习武材料,根骨不错,聪明的紧。虽然刚刚修炼入门功夫一年多,悟性和速度便让武当诸侠惊喜不已。别人需要反复揣摩三两天的招式,她打眼看上两遍,便能明白,领悟精要极快。不过小丫头毕竟年纪小,又皮又淘极是好动,练功时候不像师兄梅寒兮一般耐得住性情,贪玩起来颇是让人无奈。殷梨亭向来是把女儿疼进心坎儿里的,自然成不了严师。于是张三丰看着动辄就能上房揭瓦小丫头哈哈一笑,一声吩咐便把小丫头的入门功夫交给了俞莲舟传授。说来却也奇怪,小辈弟子们最怕的二师伯,小丫头却是不怕,把用在殷梨亭身上的撒娇耍赖胡闹的功夫,无论好不好用,悉数搬到二师伯身上。俞莲舟每每只是一任她折腾,偶尔答上两句,待她折腾够了,该练拳掌练拳掌,该修内功修内功。旁人看不出所以,武当诸侠深知俞莲舟性情的,却明白他也是极喜这个小侄女的,否则哪会任她笑闹?殷殊行明不明白这些不甚要紧,盖因一来二去,她到是和这个不苟言笑的严师极是亲近。 只是今日,一招乌云掩月,按照小丫头的悟性,早就该练得差不多了,却久久不成,显然是心不在焉。 俞莲舟见殷殊行偷偷看他,又是皱鼻子又是鼓脸颊,便知她全然没有用心在练拳之上。“行儿,再不用心,今日便在这里站桩到晚饭时分。” 殷殊行练功到是毫不娇气,摸爬滚打磕磕碰碰从没叫过痛。她最怕的是无趣,而站桩恰好便是最无趣的功夫。于是这便成了最好的惩罚办法。俞莲舟见她听了以后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便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缓缓开口道:“今日寒兮被你娘亲带去在普济医会会诊,可没空来陪你一起站。” 小丫头听闻此言,立时打了蔫儿。以往她贪玩被罚去站桩,梅寒兮便陪她一起站,边站边说笑话给她听,以免她无趣无聊闷闷不乐。而这会恰好梅寒兮不在身边,小丫头一想要一个人站到晚饭时分,那岂不是要无聊到死?于是立时吐吐舌头,不敢分心,乖乖练拳。 果然小丫头一上心,没片刻这一招乌云掩月便练得差不多了。俞莲舟看得她的拳势、力点、劲道均已到位,心下高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今日就到此处。” 殷殊行一听,小脸一亮,按下性子依照规矩向俞莲舟行了个礼,见得俞莲舟点头示意她起来,这才欢呼一声,雀跃的跑到俞莲舟身前。俞莲舟伸臂抱起了她,她一边拉着俞莲舟衣襟,一边偏着头道:“二伯,你说我爹爹和娘亲是不是别人口里常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举案齐眉的?” 俞莲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忽地这么问,想是她今日心不在焉便是在想此事,于是点了点头,“应当是吧。” 殷殊行一边揪着他的衣襟玩把,一边撅了撅嘴道:“这两天爹爹总是走神,那天教我推手到一半,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我问寒哥哥,寒哥哥说爹爹是在想娘亲的事情。二伯,你说娘亲就在爹爹身边,还要想什么呢?”言罢疑惑的眨眨眼,小脸皱在一起,仿似弄不明白的样子。 俞莲舟听得她一番小大人似的话,忍不住微笑,“这二伯也是不知。不过许是愈关系到身边之人,愈是不易想得通透的缘故。” 这话对于小丫头却是太过难懂,她偏头想了一会,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去浪费时间。“二伯二伯,这都晌午了,寒哥哥今天中午也不回来。行儿想吃天香楼的八宝饭了,好不好?”小丫头什么都能耽误,就是绝不耽误吃。 俞莲舟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一路往天香楼去了。 —— 殷殊行说得的确没错,从前日开始殷梨便心事重重,动辄出神。只是不愿路遥忙碌之际再行分神,是以不曾明示,可路遥又何尝看不出来。今日待得接连三日的会诊一结束,便让梅寒兮抱了一心贪吃的殷殊行去了晚间的筵席,自己早早同殷梨亭回了秋翎庄。路遥洗沐过后,看着殷梨亭在庭院中练剑。她看了这许多年,已经对他的剑术颇是了解。但见此时殷梨亭剑势沉稳,剑意却是有些漂移不定,显然心中有事。这许多年夫妻,她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轻轻推了推窗前的风鸣铜管,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果然换得殷梨亭收了长剑,转身走了过来。 “小遥,怎么了?”殷梨亭坐到她身边,拿起茶壶到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随即自己饮尽一杯。 路遥接过杯子,侧身靠在他怀中,开门见山道:“六哥。江晚濯不是若长。” 殷梨亭一顿。江晚濯便是前日里因为呕血晕阙而送来雅安医馆的病人,初一打眼,傅秋燃和路遥几乎同时将他认为顾若长。 殷梨亭揽过路遥肩头,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路遥似要让他更加放心,继续道:“六哥。那人只是样貌有七八分像当初的若长。但是只是模样相像。当初,我和秋燃重遇之时,各自皆非旧时模样。可是当年福林会馆里里面初初一见,立时强烈的觉得眼前之人便是对方。但是江晚濯的身上,我们都半分感觉不到他是若长。所以,六哥……”说着拉起殷梨亭的手,“我不愿看你这样心神不定。” 殷梨亭反握住她,低头良久,开口道:“小遥,我明白,我也相信这个人并非若长。”言罢看着路遥,禁不住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那里温软光滑,一双乌眸坦诚清澈。“我在想的并非此事。小遥,江晚濯是江晚濯。可是你和秋燃既然都能来到这里,想来若长在这里也并非不可能。江晚濯不是,但是或许有人会是。” 路遥听了,微微挑眉。这件事情早年秋燃和她并非未曾想过。最初时候秋燃甚至曾无数次派人搜寻打探过,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二人均是用过,只是茫茫人海,始终毫无半分蛛丝马迹。“六哥……” 她还未说完,却听得殷梨亭开口,“小遥,你先让我说完……”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积攒足了勇气,缓缓道:“若长和你从小相依为命,照顾你,教养你。让你有了毕生坚持恪守的信念,手把手的教会你为医之法。他于你的分量,我明白清楚。”说着拉起路遥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曾答应你,这里只要装着你一天,便装着若长一天。你若觉得自己心里的思念太过沉重,便留给我好了。” 望江楼中的这番话路遥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听闻之后眼中微酸的感觉又自浮现。她轻轻靠在殷梨亭胸前,感觉那里跳的微急。“小遥,这两天我想了许久,不是在想江晚濯,而是在想若长。在想若有一日你和秋燃能真的再遇到若长……”说着他顿了良久,忍不住低头仔仔细细的去吻路遥的额头,极是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小遥,若有一日,你真的遇到了若长,我……我不想你为难,只想你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如果你心中仍旧放他不下,那便……便不用顾忌于我……只需要依着你自己的情意便好……” 殷梨亭只言片语,说得极是缓慢,却异常认真。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可便是因为这真心,才说的无比艰难。话至此处,他忽觉的怀中之人轻轻一动,竟似是微抖,殷梨亭连忙低头,“小遥,你怎么了?” 路遥将脸贴在他胸前,良久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圈微红,看得殷梨亭心头一紧,却听她道:“那我若是选了若长,六哥你又会怎么办?” 殷梨亭怔住,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闭上双眼强自屏住呼吸半晌,这才能得笑给她看,费尽力气开口道:“我自会好好的。有师父师兄弟,有武当,还有行儿……我……” “那我若是连行儿也带走呢?” “我……”殷梨亭心中狠狠一揪,怔愣良久,几乎有些不知所言一般道:“行儿……行儿……跟着娘亲……也是好的……女儿家没有娘,总是可怜的……” 一番混乱言语尚未说完,他便觉得路遥抬起头,蓦然吻住他的唇,贝齿轻轻咬着他的唇瓣,异常温柔缱绻,亲昵辗转,却又似不够一般,重重的咬了他一下。他情不自禁的抱住路遥。方才那一番话他反复思量两三天,却始终没有勇气对她说。方才同路遥两问两答之间的痛楚,到得现在仍旧震慑心间。相许十载五年夫妻,深浓情意早已入骨。可是他更想让她快乐,而不是让她为难,更不愿用这入骨的情分让她伤心。路遥眼里酸涩,无处发泄,本能的重重咬了他唇瓣一下,随即又忍不住轻吻那里,感受他的气息一点点渗入自己的呼吸和全身。 半晌过去,路遥倚在他怀里,双眼看入他的眼底。轻声开口道:“六哥,你记不记得五年前的黄鹤楼一会,当时五嫂同我在五楼说话?” 殷梨亭被她的目光牢牢的引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当时五嫂笑你总是不愿离开我身边,说所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放到你这里变成了‘白头不想离’。” 殷梨亭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听她继续道:“而我那时说了一句话,五嫂笑了好久,说我真是不害臊。六哥,你可知我说的是什么?” “什么?” “我说,只怕是‘白头不能离’才对啊。” 殷梨亭微微一颤,路遥的确知他懂他情意。‘不能’二字,确是写尽他的心事。情愫深浓入骨之时,便不是不想割舍,而是不能剥离。路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六哥,你可知当初我说这‘不能离’的,不单指你,更是在说我自己啊!无论江晚濯是不是若长,‘既得一心人,白头不能离’,便是我如今想同你说的。” 既得一心人,白头不能离。 原来这般心思,自很久以前,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殷梨亭仿佛一瞬间觉得整颗心都飞了起来,滞郁了几日沉重晦涩的心情一扫而空。他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仍旧有些微红的眼眶和笑意盈然的唇角,心中之情无以言语,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贴上她的眉心,脸颊,双唇细细啄吻,仿佛如此才能宣泄心中浓郁得无处安放得情意。路遥搂住他的腰际,贴在他怀中动情相应,沉醉于他满溢的情意里。春夜微暖的夜风合着朦胧月色拨动屋檐下的风鸣铜管,叮叮咚咚的掩去香暖旖旎的动静,错乱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两人在回廊下来回玩闹拨弄得风鸣铜管叮叮当当高低作响得时候。多年岁月仿如流水,纷繁世事一任起落,红尘消磨掉得去青葱时光,却消磨不去心间情愫。 第一二零章 人生几清明 “右掌上扬半分,左脚内错一分。”俞莲舟坐在廊下,看着院子正中殷殊行演练着一招乌云掩月。 “哦。”殷殊行大眼睛贼兮兮的看看俞莲舟,发现二师伯依旧无甚表情,一径严肃的指点自己招式里的误处,于是只得老老实实的重做一遍。 殷殊行确实是极好的习武材料,根骨不错,聪明的紧。虽然刚刚修炼入门功夫一年多,悟性和速度便让武当诸侠惊喜不已。别人需要反复揣摩三两天的招式,她打眼看上两遍,便能明白,领悟精要极快。不过小丫头毕竟年纪小,又皮又淘极是好动,练功时候不像师兄梅寒兮一般耐得住性情,贪玩起来颇是让人无奈。殷梨亭向来是把女儿疼进心坎儿里的,自然成不了严师。于是张三丰看着动辄就能上房揭瓦小丫头哈哈一笑,一声吩咐便把小丫头的入门功夫交给了俞莲舟传授。说来却也奇怪,小辈弟子们最怕的二师伯,小丫头却是不怕,把用在殷梨亭身上的撒娇耍赖胡闹的功夫,无论好不好用,悉数搬到二师伯身上。俞莲舟每每只是一任她折腾,偶尔答上两句,待她折腾够了,该练拳掌练拳掌,该修内功修内功。旁人看不出所以,武当诸侠深知俞莲舟性情的,却明白他也是极喜这个小侄女的,否则哪会任她笑闹?殷殊行明不明白这些不甚要紧,盖因一来二去,她到是和这个不苟言笑的严师极是亲近。 只是今日,一招乌云掩月,按照小丫头的悟性,早就该练得差不多了,却久久不成,显然是心不在焉。 俞莲舟见殷殊行偷偷看他,又是皱鼻子又是鼓脸颊,便知她全然没有用心在练拳之上。“行儿,再不用心,今日便在这里站桩到晚饭时分。” 殷殊行练功到是毫不娇气,摸爬滚打磕磕碰碰从没叫过痛。她最怕的是无趣,而站桩恰好便是最无趣的功夫。于是这便成了最好的惩罚办法。俞莲舟见她听了以后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便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缓缓开口道:“今日寒兮被你娘亲带去在普济医会会诊,可没空来陪你一起站。” 小丫头听闻此言,立时打了蔫儿。以往她贪玩被罚去站桩,梅寒兮便陪她一起站,边站边说笑话给她听,以免她无趣无聊闷闷不乐。而这会恰好梅寒兮不在身边,小丫头一想要一个人站到晚饭时分,那岂不是要无聊到死?于是立时吐吐舌头,不敢分心,乖乖练拳。 果然小丫头一上心,没片刻这一招乌云掩月便练得差不多了。俞莲舟看得她的拳势、力点、劲道均已到位,心下高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今日就到此处。” 殷殊行一听,小脸一亮,按下性子依照规矩向俞莲舟行了个礼,见得俞莲舟点头示意她起来,这才欢呼一声,雀跃的跑到俞莲舟身前。俞莲舟伸臂抱起了她,她一边拉着俞莲舟衣襟,一边偏着头道:“二伯,你说我爹爹和娘亲是不是别人口里常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举案齐眉的?” 俞莲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忽地这么问,想是她今日心不在焉便是在想此事,于是点了点头,“应当是吧。” 殷殊行一边揪着他的衣襟玩把,一边撅了撅嘴道:“这两天爹爹总是走神,那天教我推手到一半,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我问寒哥哥,寒哥哥说爹爹是在想娘亲的事情。二伯,你说娘亲就在爹爹身边,还要想什么呢?”言罢疑惑的眨眨眼,小脸皱在一起,仿似弄不明白的样子。 俞莲舟听得她一番小大人似的话,忍不住微笑,“这二伯也是不知。不过许是愈关系到身边之人,愈是不易想得通透的缘故。” 这话对于小丫头却是太过难懂,她偏头想了一会,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去浪费时间。“二伯二伯,这都晌午了,寒哥哥今天中午也不回来。行儿想吃天香楼的八宝饭了,好不好?”小丫头什么都能耽误,就是绝不耽误吃。 俞莲舟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一路往天香楼去了。 —— 殷殊行说得的确没错,从前日开始殷梨便心事重重,动辄出神。只是不愿路遥忙碌之际再行分神,是以不曾明示,可路遥又何尝看不出来。今日待得接连三日的会诊一结束,便让梅寒兮抱了一心贪吃的殷殊行去了晚间的筵席,自己早早同殷梨亭回了秋翎庄。路遥洗沐过后,看着殷梨亭在庭院中练剑。她看了这许多年,已经对他的剑术颇是了解。但见此时殷梨亭剑势沉稳,剑意却是有些漂移不定,显然心中有事。这许多年夫妻,她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轻轻推了推窗前的风鸣铜管,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果然换得殷梨亭收了长剑,转身走了过来。 “小遥,怎么了?”殷梨亭坐到她身边,拿起茶壶到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随即自己饮尽一杯。 路遥接过杯子,侧身靠在他怀中,开门见山道:“六哥。江晚濯不是若长。” 殷梨亭一顿。江晚濯便是前日里因为呕血晕阙而送来雅安医馆的病人,初一打眼,傅秋燃和路遥几乎同时将他认为顾若长。 殷梨亭揽过路遥肩头,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路遥似要让他更加放心,继续道:“六哥。那人只是样貌有七八分像当初的若长。但是只是模样相像。当初,我和秋燃重遇之时,各自皆非旧时模样。可是当年福林会馆里里面初初一见,立时强烈的觉得眼前之人便是对方。但是江晚濯的身上,我们都半分感觉不到他是若长。所以,六哥……”说着拉起殷梨亭的手,“我不愿看你这样心神不定。” 殷梨亭反握住她,低头良久,开口道:“小遥,我明白,我也相信这个人并非若长。”言罢看着路遥,禁不住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那里温软光滑,一双乌眸坦诚清澈。“我在想的并非此事。小遥,江晚濯是江晚濯。可是你和秋燃既然都能来到这里,想来若长在这里也并非不可能。江晚濯不是,但是或许有人会是。” 路遥听了,微微挑眉。这件事情早年秋燃和她并非未曾想过。最初时候秋燃甚至曾无数次派人搜寻打探过,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二人均是用过,只是茫茫人海,始终毫无半分蛛丝马迹。“六哥……” 她还未说完,却听得殷梨亭开口,“小遥,你先让我说完……”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积攒足了勇气,缓缓道:“若长和你从小相依为命,照顾你,教养你。让你有了毕生坚持恪守的信念,手把手的教会你为医之法。他于你的分量,我明白清楚。”说着拉起路遥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曾答应你,这里只要装着你一天,便装着若长一天。你若觉得自己心里的思念太过沉重,便留给我好了。” 望江楼中的这番话路遥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听闻之后眼中微酸的感觉又自浮现。她轻轻靠在殷梨亭胸前,感觉那里跳的微急。“小遥,这两天我想了许久,不是在想江晚濯,而是在想若长。在想若有一日你和秋燃能真的再遇到若长……”说着他顿了良久,忍不住低头仔仔细细的去吻路遥的额头,极是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小遥,若有一日,你真的遇到了若长,我……我不想你为难,只想你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如果你心中仍旧放他不下,那便……便不用顾忌于我……只需要依着你自己的情意便好……” 殷梨亭只言片语,说得极是缓慢,却异常认真。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可便是因为这真心,才说的无比艰难。话至此处,他忽觉的怀中之人轻轻一动,竟似是微抖,殷梨亭连忙低头,“小遥,你怎么了?” 路遥将脸贴在他胸前,良久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圈微红,看得殷梨亭心头一紧,却听她道:“那我若是选了若长,六哥你又会怎么办?” 殷梨亭怔住,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闭上双眼强自屏住呼吸半晌,这才能得笑给她看,费尽力气开口道:“我自会好好的。有师父师兄弟,有武当,还有行儿……我……” “那我若是连行儿也带走呢?” “我……”殷梨亭心中狠狠一揪,怔愣良久,几乎有些不知所言一般道:“行儿……行儿……跟着娘亲……也是好的……女儿家没有娘,总是可怜的……” 一番混乱言语尚未说完,他便觉得路遥抬起头,蓦然吻住他的唇,贝齿轻轻咬着他的唇瓣,异常温柔缱绻,亲昵辗转,却又似不够一般,重重的咬了他一下。他情不自禁的抱住路遥。方才那一番话他反复思量两三天,却始终没有勇气对她说。方才同路遥两问两答之间的痛楚,到得现在仍旧震慑心间。相许十载五年夫妻,深浓情意早已入骨。可是他更想让她快乐,而不是让她为难,更不愿用这入骨的情分让她伤心。路遥眼里酸涩,无处发泄,本能的重重咬了他唇瓣一下,随即又忍不住轻吻那里,感受他的气息一点点渗入自己的呼吸和全身。 半晌过去,路遥倚在他怀里,双眼看入他的眼底。轻声开口道:“六哥,你记不记得五年前的黄鹤楼一会,当时五嫂同我在五楼说话?” 殷梨亭被她的目光牢牢的引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当时五嫂笑你总是不愿离开我身边,说所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放到你这里变成了‘白头不想离’。” 殷梨亭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听她继续道:“而我那时说了一句话,五嫂笑了好久,说我真是不害臊。六哥,你可知我说的是什么?” “什么?” “我说,只怕是‘白头不能离’才对啊。” 殷梨亭微微一颤,路遥的确知他懂他情意。‘不能’二字,确是写尽他的心事。情愫深浓入骨之时,便不是不想割舍,而是不能剥离。路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六哥,你可知当初我说这‘不能离’的,不单指你,更是在说我自己啊!无论江晚濯是不是若长,‘既得一心人,白头不能离’,便是我如今想同你说的。” 既得一心人,白头不能离。 原来这般心思,自很久以前,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殷梨亭仿佛一瞬间觉得整颗心都飞了起来,滞郁了几日沉重晦涩的心情一扫而空。他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仍旧有些微红的眼眶和笑意盈然的唇角,心中之情无以言语,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贴上她的眉心,脸颊,双唇细细啄吻,仿佛如此才能宣泄心中浓郁得无处安放得情意。路遥搂住他的腰际,贴在他怀中动情相应,沉醉于他满溢的情意里。春夜微暖的夜风合着朦胧月色拨动屋檐下的风鸣铜管,叮叮咚咚的掩去香暖旖旎的动静,错乱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两人在回廊下来回玩闹拨弄得风鸣铜管叮叮当当高低作响得时候。多年岁月仿如流水,纷繁世事一任起落,红尘消磨掉得去青葱时光,却消磨不去心间情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的晚了,俺错了。那个定制印刷,错别字快搞死我了。中间再修改点称谓错误……其实我就是喜欢那个封面,然后想自己要一本……结果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情来…… 目录里面没有显示番外,但其实是有的。目录里面不显示是因为我觉得在前面加个“第零章”之类的编号,实在很二。 这章是倒数第二章,正文还有一章。剩下还有两个番外没发。其实主要都是正文结束以后的事情,也有一些穿插在故事里,从不同的角度来看的事情。两个番外等定制结束一个礼拜以后俺就放上来~ 然后,为了表达俺对于文章发晚了的歉意,我把俞莲舟那文发上来一点点好啦,大家就当围观了吧。还没写多少,很多东西还在构思。所以不要急…… 不过,看了以后更不许bw了,要是没有bw,下章结局俺也加一点正在写的俞二的文,嘿嘿~ 《迢递故园》之楔子人生何处不清明 至正六年秋初,襄阳府武当山。 秋日的武当山上松竹仍旧葱笼翠碧,昨夜一场秋雨已霁,晴空无限高远。沿山势而下的清冽溪水在透过叶间的阳光下闪烁熠熠,风过竹木山石之声应和流水鸟鸣,这秋日青山竟是毫无木叶萧萧之感。 忽地丛丛碧竹被人拨开,一个高瘦身影持了水囊到得溪边,俯身取了半囊清冽溪水。取水之际,那人一低首,无意间看到水囊一脚烙了个标记徽文,寥寥数笔勾画出两片莲叶一朵芙蕖,笔意精炼却是生动,分明便是这物主人的风格。记忆中这水囊之上并无这标记,看上去却是这两年新近烙上的。常年习武而骨骼棱角分明清晰的手掌下意识的拂过,眼中目光些微闪动,神色也如同这青山秋色一般轻轻舒展,随即回复了往常模样,起身持了半满的水沿来时的路回了去。 此时草色尤绿的武当山道旁有着一人一马,马轻车熟路的低头吃草,人却是由半山腰处抬头看向山上的紫霄宫。层层殿宇在秋日晴阳之下光影鲜明,背靠青山翠峰,端地是灵秀之地。想起这便是身边之人自幼生活之所,不由自主的脸上笑意盈然。 “阿浣。” 听得身后低沉声音传来,沈浣收回远眺的目光。一回身,接过对方递过来水囊,喝了几口。一早往山上赶路,此时却是口渴的紧。山泉甘甜清冽,入口沁心润脾,舒爽异常。饮罢将水囊递了回去,沈浣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和长剑,抬眼又看向山上得紫霄宫,遥遥一指远处的紫霄宫,“二哥,从此处上去,还要多久?” 俞莲舟看了看沈浣所指,“由此上去,还有半个时辰路程。” “我们快些吧,我想早些拜见你师父。”沈浣言简意赅,直直看着他。 俞莲舟闻言,心中微动。武学之上常言剑如其人,沈浣无论剑法还是性情,便是这许多年过去,仍旧是这般简利。 “好。”无须太多言语,只字片语便足以明白对方所想。 收拾了水囊,牵了马,俞莲舟同她并肩沿路往山上行去。一路上鸟声虫鸣,令人气爽神清,两人之间无甚话语,仿似怕惊了秋色这一般,倒是那步履相谐异常。 刚转过界碑梅子林,内力深厚的两人同时听得正有人打山上下来,不由自主相互看了一眼。果然继续往山走了片刻,便见得迎面正有一对年轻夫妻从山上往下相携而来。男子三十不到,身长玉立,正小心翼翼的揽着妻子腰际。而那女子一身青衣碧裙,手中玩把着不知从哪里随意摘来的一只秋菊,言笑晏晏的和身边丈夫说着什么。而看她身形,腹部微隆,却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模样了。两人见了俞莲舟和沈浣,同时出声道:“二哥。” 俞莲舟点了点头,见得二人过来,对沈浣道:“这便是六弟和六妹。”沈浣这几年游走天涯,然则于武当之事却是留心,殷梨亭和路遥两人,她是知晓的。 殷梨亭这边仔细护着路遥过来,听得俞莲舟道:“六弟六妹一早这是去哪?” 路遥笑道:“回龙镇的医馆。这几日收了个重病患,梅涣正头疼呢,便带信儿上山让我下去看看。” 俞莲舟点点头,同殷梨亭道:“昨夜山雨,路还有些湿滑,六弟你们小心一些。” 殷梨亭自然应声,却有些好奇的看向与俞莲舟一道的沈浣。眼前女子二十七八模样身形高挑,一身素色长衫,眉眼清丽端地动人,然则左边颊上,却有着一道红痕,从鬓边向下直到颌际,似是多年之前的旧伤,时至今日已经浅淡,但仍就可见。更让人约略疑惑的是,除去这道疤不谈,这人山眉水眼容色动人,分明是个女子,然则彼处背剑而立,举手投足间却另有一股男子的英气。若是远远见了,还真有些辨不清楚。殷梨亭只觉此人面善,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而向来认人不认脸的路遥便更是不记得了,只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熟悉,一旁拖着腮上下打量这人,细细回忆。 “二哥,这位是?”殷梨亭问道。 俞莲舟侧头看了看沈浣,见她抱拳一礼:“沈浣。” 殷梨亭还未见礼,便听得身边路遥“咦”了一声,似是更加疑惑的上前打量沈浣。她只觉得眼前之人颇是有些眼熟,想是以前见过,却一时又记不起来,“沈浣?……怎么有点耳熟?” 沈浣看着路遥迷惑探究样子,脸上不动声色,片刻微微挑唇,开口道:“路大夫,你不是号称要叫‘找死不救’的么?多年不见,怎么变成‘青衣圣手’了?” 这一句话忽地提醒了路遥,多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第45部分阅读 驿路梨花(倚天同人) 完结 作者:rourouwu 多年前的事情蓦然浮现出来,“啊!原来是你!”路遥一拍脑袋,眼神晶亮笑颜更甚。 故人相见,一番惊喜,路遥笑嘻嘻的伸出手到她面前,随即假作正经的板起脸,开口道:“这叫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还欠我二两五钱银子的诊费和药费呢,欠了十年多,还不快快还来?” 这话到把俞莲舟和殷梨亭都说得愣了,不想二人竟还有一番交情。沈浣听闻却是笑叹,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你这‘青衣圣手’倒还是‘找死不救’的性子。” “小遥,你们认识?”殷梨亭忍不住问道。 路遥鼓了鼓腮,挑眉笑道:“认识,当然认识,她以前是我一个病人。只不过这么些年不见,她换了女装,我倒是认不出了。沈浣,对,就是这个名字。”殷梨亭听着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一旁尽力回忆。 沈浣浅笑不语,却听一旁俞莲舟对殷梨亭和路遥道:“六弟六妹,叫二嫂。” 这一句话,让殷梨亭和路遥立时从各自思绪中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同时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俞莲舟和沈浣之间转过来又转过去,脸上的表情混杂了惊讶欣喜和不可置信。还在路遥张大了嘴,素指不知往何处指的时候,殷梨亭率先反应过来,当即笑容满面上前一步,在沈浣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朗声唤道:“梨亭见过二嫂!” 沈浣还没来得及回礼,便见得一旁反应过来的路遥却是上前一步,原本摊开在她面前的手转而伸到了俞莲舟面前,言笑晏晏道:“二哥,二两五钱银子,不可以欠着不还啊。” 俞莲舟闻言微愣,随即历来严肃的面容禁不住闪现笑意,负手而立,侧头看向沈浣。沈浣心中一暖,尚未进得紫霄宫,却觉得这些年自己心中时时惦念的“武当”两字益发温柔亲切起来,对今后岁月更加期待。 白露细润山间野菊,一山秋意拂动万叶繁枝,忽闻天上秋信清声乍起,几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天边流云拂过青山如画,雁字成行凭趁秋风,声声犹如清笛,引愁心而去,衔爽意而来。 秋声秋信,正是北雁南归之时。 --- 这文是倒叙,倒叙…… 结 局 驿路梨花开 一个江晚濯,重重的影响了傅秋燃,如果考虑到那一晚的后果的话,多少也影响到了路遥和殷梨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江晚濯却未曾影响到眼前普济医会的进度。大夫们一如既往的讲演,争论,会诊,最后各自尽兴而归。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今年普济医会倒是传出条让不少大夫惊讶的消息:普济医会的主人,秋翎庄的傅庄主不仅懂得药材,竟也通晓医道的,甚至当年还曾和路遥是同门。大夫们纷纷传言,只说会诊期间雅安医馆收治了一个病势棘手的病人,穆大夫,苏大夫和路大夫先后看过,可是最后主治大夫竟是傅秋燃。据路大夫说他一手外壳金石之术一点不弱于自己。有好事之人去问路遥,路遥却只是挽了殷梨亭笑而不语。对方见得他二人亲亲密密的模样,立时觉得此时自己的问题连带自己的人似乎都很多余,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这件事外人如何传说,路遥半分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傅秋燃。 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晚濯用过药后沉沉睡去,路遥将和傅秋燃研商半响的药方交给了药童道:“明日起每日晨起用饭之前加服一剂此药、服后一刻钟再用早饭。”药童应声出了门。 这厢傅秋燃目光沉沉的看了床上之人半响,听得路遥道:“我待会就让人把《灵柩》和《金匮要略》送去你那里。他者这晕阙呕血之症,我和你是同一个意思,怕不是中急风,叙事治法还要参考这两本书。”中医论著,她却是要比傅秋燃熟悉不少。 傅秋燃沉吟片刻,“好。且看这一副新方子下去有效与否吧。若是有效,怕便是血虚。脸色淡白,牙龈出血,发热晕阙,都是血虚的症状。” 路遥叹了口气:“淤血不去新血不生,这病治不好,只能长年调养。可联系了他家人了?” “今早晋文才来回报,说是这人父母已经去世,因为体弱沉疴,到得如今依旧尚未成家,家中除了他自己,再无他人。” 路遥皱了皱眉。这种病症是需要常年细心照料的,用药饮食休息缺一不可。如他这般一人独自生活,居然到今日才晕阙被送进医馆,可见这人身体够差,运道倒是够好。她拍了拍傅秋燃肩膀道:“我留了一瓶武当的白虎夺命丹在他身上,要紧时候救命的东西。等他醒了你告诉他用法。这药药性猛。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服用。” 傅秋燃点点头,轻轻起了身,对路遥道:“我们出去说吧,莫要扰到他休息。” 两人出了客院并肩而行。此时春色正好,曲径通幽的院落中各色竹木花草一片盈盈绿意,应和着流水鸟鸣之声,端得生机蓬勃,阳光洒落其间,和暖万分。傅秋燃轻声开口。却更似在自言自语道:“阿遥,他叫江晚濯,不是若长,对不对?” 路遥一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的眼睛,“你和我同样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傅秋燃默然。的确,这人终究只是七八分像若长而已。从他清醒片刻的神态,语气以及宋晋文探听而来的此人平日的性情,里里外外都表示他和路遥本能的感觉异常精确,这人的确并非若长。 路遥见得傅秋燃沉默下来,忽的开口:“江晚濯是与不是若长,皆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而当年,我也曾说过。缘来缘去皆不由人情深情浅亦不由心。可是秋燃,我们能够决定的,是要不要去看看我们自己的心。这句话,当初你嘱咐于我,今日我原封不动的嘱咐给你。” 傅秋燃听了路遥的几句话,忽的怔愣起来,但觉路遥拍着他的肩:“其实,江晚濯是若长也好,不是若长也罢。秋燃你需要做的,不过是静下神思,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希望如何,你应当如何,怎样,才能让自己快乐?” 两人沉默良久,傅秋燃轻轻摇头,浅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 “并非当局者迷,迷的是变幻不定的世事。但如果你不去看那些世事,凡事只看自己的真心真情,很多纠结难解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傅秋燃闻言忽的抬头,见得春日晨光翠色之中,路遥眉目清朗,阳光落在她的颊畔,勾画出的轮廓一如既往,多少年的时光恍如一梦。他曾以为这许多年下来,多少辛苦与艰难,负疚与责任已经使得昔日的小姑娘蜕变得不再相同。然则到得今日,他却发现,眼前这个横塘侧畔向他盈盈而笑的人,和当初那个初初穿上白袍的懵懂小姑娘并未有太大不同。不同的,不过是多了这许多年的经历,而不是装纳承担着这些经历的心,那里装的,仍旧有情,有义,有执着,有梦想,有希望。 傅秋燃低头。凤目微闪,唇角挑起,“果然,我们看得最是清楚明白的,到都是对方的心事。” 路遥闻言缓缓笑开,眉目间光华流转,彷如年少时候一样搭在他肩头,“兄妹么,从小长达骨血相连,对方的心思自然触手可及。” 两人同时会心而笑,抬眼望去是和暖阳光下波光粼粼春波如碧的横塘,微风拂过岸边新绿初吐的柳枝,萦弄着两人衣角,婉转低回。凌波不过横塘路,谁家芳尘,便是千回想送,且付一笑,又何须断肠句?昔日锦瑟年华相扶共度,今时春露秋霜相逢知处。当年秋翎二字,他取得便是远飞北燕且记寒时南归之意。 “小遥。”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路遥转身,见得是方同俞莲舟说完些许江湖派内事物,来寻她的殷梨亭。 傅秋燃挑眉道,“去吧去吧,一早上你都在我这里,我琢磨着梨亭他就快找过来了。” 路遥眨眨眼,大大方方跑了过去,临转身之际又推了推傅秋燃,见他看自己,便一手放在自己心口,轻声道:“秋燃,记得,你的心事不会骗你的。只要你我依循这里的意思,便都能很好的生活下去。”说着冲他挑挑眉,随即转身,抱了殷梨亭的手臂,两人轻声细语的一路而去。 傅秋燃见得两人背影消失在竹径尽头,这才转过身。水风带着草木清香微微扑鼻而来,他深吸一口气,感到春日的气息似乎从呼吸间渗入到整个身体里,再呼出来的时候,忽的察觉自己竟是不由自主的笑得异常灿烂愉悦。 —— 江晚濯的病势渐渐稳定下来,订了平日里医治与调养各自所用的药方,路遥和傅秋燃也松了口气。三月下旬,一过完年便出了来的路遥和殷梨亭启程回武当山。而梅寒兮和殷殊行这回倒是未和路遥殷梨亭二人一起走,而是同俞莲舟几人一路南下了。梅寒兮请允了殷梨亭和路遥,打算独自游历行医一段时间,作为磨练。他性子文静,但是历来做事沉稳有主见,两人甚是放心,这两年路遥手把手的指导接诊,加上去年江陵地动和这一次普济医会的历练,路遥也觉得是时候放他独立行医了,变点头答允。而殷殊行不想回山却是为了贪玩贪吃而已。路遥倒是不反对孩子四处走走增长见识,莫要守在武当一隅困乏了眼界,于是也不反对。但是殷梨亭心疼女儿年纪太小。不过这回有俞莲舟带着,又有梅寒兮照顾,自是出不了什么岔子,于是便听了路遥的,任小丫头自己高兴撒欢去了。 路遥和殷梨亭走江阴路向西,一路并不着急,一边赏景,一边尽本分的各自或行医治病或仗剑行侠,里外不耽误。 约莫半月,两人这日清早到了武昌城内。按照老规矩在望江楼内用过早饭后,路遥便想起武昌城内那位眼睛不好的孙婆婆。当初路遥治愈她的眼疾之后也让附近普济医会相熟的大夫每年去替她复诊探望一下。然则一晃十年多过去,她未尝得空再去看看。今日路过武昌,正巧不赶时间,便想要去亲自探望。路遥一说,殷梨亭不由自主想起十多年前旧事,自是点头同意。两人牵了马往城郊湖畔的村落而去。这么多年,一路景致倒是未变,便连进了村落之后,见到殷梨亭而红了脸的姑娘们虽然换了一拨人,但依旧数目不少。路遥敲开孙婆婆家的门,她家媳妇开门一打眼即便认出了路遥,兴奋的让两人进了屋。 孙婆婆如今已六十多了,倒还不糊涂,听得是路遥来了,满是皱纹的脸笑得高兴至极,连连拉了路遥的手,“这都十年了吧?年年有大夫来给老婆子瞧病。我就问那些后生呐,说是这路大夫在哪啊?人家说你在外面忙,什么又是地动又是疫病的,我就担心呐。这么漂亮的人儿,课别在那种地方伤了磕了什么的!” 路遥闻言而笑,怕她耳背听不清,大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婆婆啊,你先别动,我帮你切个脉。” 孙婆婆倒是听的明白,一边伸出手让路遥诊脉,一边道:“到真是好好的,看你这模样,这么些年,还真没怎么变。老婆子这两年身体好着呐,年年那些后生大夫来给瞧瞧,都说老婆子身体好。” 路遥点头应着,诊了半响脉,开了膳食方子给了孙婆婆媳妇,都是些寻常吃食,细细嘱咐了做法用法。那媳妇高高兴兴的收了,一连道谢。婆媳二人坚持留路遥和殷梨亭二人用饭,两人也一如既往的不推辞。于是同多年前一样,路遥和殷梨亭陪着孙婆婆,桌上是高粱米粥,自家腌制的咸菜和两个清炒菜色。孙婆婆笑眯眯的看着殷梨亭,对路遥道:“路大夫,你相公这些年倒是愈发俊朗了,就说你是好福气的,老婆子这话可没错吧!” 一听这话,路遥和殷梨亭对看一眼,想起当年这张桌边的事情,都禁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听孙婆婆道:“殷相公,老婆子看路大夫这脸色这气韵,你定是好好待她了。咱当初就觉得你是厚道人家,错不了。” 这回殷梨亭的脸终于没有如当初一般再红得通透,温声笑应道:“婆婆放心,但教在下一日尚在,就绝不会让小遥有一丝半毫的委屈不快。” 孙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怎么样,这几年可有孩子了?” 听得孙婆婆如此问,路遥摸摸鼻子,“有一个,女孩,贪玩的很,这次和她二伯一起往南边去了,没跟着我们来。” 孙婆婆道,“就一个?哎呦,一个哪里够,多要几个才好嘛!我说殷相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多让路大夫怀几个才对!小夫妻俩便得趁着年轻努努力,多怀多生几个方好。” 殷梨亭方才未如昔年一般脸红,孙婆婆这一句话他却是抗不住了,脸色呼得一下就红热起来,更不晓得如何解释,只能有些支吾道,“婆婆……小遥、小遥……我……” 路遥见他依旧只能和碗里的高粱米粥相看两不厌,只在忍不住好笑,想起当初话语,她悄悄在桌子下面拉了他的手,挑挑眉毛轻声道:“殷少侠,这可不算我占你便宜啊!” 和昔年有着一字之差的话语此时让殷梨亭心中暖极,仿佛十多年的世事便在这含在这一字当中,几度春秋。万般感叹于情意,都付与桌下悄悄相缠的十指之间。 —— 两人从孙婆婆家告辞出来,共乘一骑慢慢往回走。天际湛蓝片片白云滑过,微风暗送来阵阵清香,路边新绿满溢,草色晴翠犹如春流。 路遥向后倚入殷梨亭怀中,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位置,极是自在的舒了口气,侧头看殷梨亭,他一手牵住缰绳,一手轻轻拦住她的腰,笑容如这四月春暮时分的温软阳光,让她忍不住凑上去极轻极快的亲了他唇角一下。这次殷梨亭脸没有红,而是笑得愈发温柔而愉悦,倒是路遥见了那笑容,微微红了脸,连忙扭过头去。殷梨亭轻轻揉了揉她的手,十指交缠,柔声道:“我们现下去哪里?” “回武当吧?” “好。” “不过回武当之前得先去趟江陵,去年江陵地动时候,有几个病患如今须得复诊。” “好。” “要不要再顺道去趟峡州?四哥临走前嘱咐咱们去那里拜会一下慧老和尚的。” “好。” “最好再去趟岳州,那里的蓑衣萝卜和洞庭银鱼我想吃很久了,一直没得机会。” “好。” “带着你去,若是没钱了,还可以把你压在那里。堂堂武当殷六侠,身价应该不菲。” “好。” 路遥好笑的抬眼看他,“什么都好?” 心爱之人明眸皓齿眼波盈盈流转的看着他,殷梨亭心中沉醉,道,“好。” 路遥正想笑他,却见他眼中光芒盈动涟漪轻泛,仍旧一如多年前初见是那般纯澈清明,便立时有些失神。而还没等她出声,殷梨亭的双唇便慢慢压了下来,柔柔的印在她的唇上,流连辗转,情深无限。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缱绻的味道。路边梨树开遍若雪梨花,散发着清甜沁润的味道。微风拂过,繁花落了一地,覆满了釉子泛着青草香味的小路。两人背影重合在一起,阳光下愈发明朗。此时远方依稀传来牧童歌谣,轻软绵长: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 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 行一步,盼一步,赖一步, 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 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 txtqb 提供,提供免费下载 多谢大家支持 更新免费精彩小说电子书下载请登录 txtqb的意思就是 txt全本 的意思 很好记的哦,欢迎大家多多光临!! 更多免费小说下载 免费手机电子书下载 只需在百度搜索:txtq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