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 分卷阅读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契 阔》作者：尹青泠 文案(c6k6.com)： 一切的邂逅都是重逢 一切的陌生都曾熟悉 一切的偶然背后 其实都是别人精心计算的 必然 契阔的前传：《不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洪荒 东方玄幻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羽，瞳 ┃ 配角：衔微，韩逸，重宁，大风 ┃ 其它：山海经，昆仑，白虎，星君，魂魄，元神，七界，不寿，HE 第1章 楔子之一 七界，人 昆仑虚顶，五城十二楼，九井玉槛九门。 文梦缓缓拾阶而上，一路心事重重。 白羽这孩子，终日玩闹，怎的一转眼也到了要去渡人身劫的时候？ 一想到人身劫，文梦便心下不安，只怕白羽此番下界渡劫，非是那般顺利。 夫君韩逸曾道，此天地当有大劫，白羽乃是个有大造化的，应劫而生。 天地大劫，应劫而生？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宁可白羽是个没什么造化的，能够平平安安地在昆仑虚快活度日。只是，白羽乃天生白虎神兽，又怎可能平平安安度日？ 如此大劫，白羽居然兴奋无比，跃跃欲试，若不是自己强令她不得下界激发劫云，只怕她早就跑了。 文梦苦笑，站在昆仑虚顶的昆仑宫前，正待进去，却听得里面韩逸正在跟白羽讲这天地的由来。 【注：以下天地由来跟我们的上古神话传说似是而非，主要是借用了上古大神名，余者多为杜撰。韩逸讲的天地介绍词藻有些过于偏文，其后文梦回忆过去时会有白话版的。】 “自盘古开天辟地后，这方天地阳清者上升，阴浊者下降，无中生有地于混沌中开出一界。 是为人间界。 盘古大神死后，女娲大神抟土造人，每造一人便以一粒砂记，事毕砂堆已如人高，化为顽石。然则天地初生灾祸连连，女娲采石补天，竟于九天之上再造出一界，是为仙界。 仙界阳明，天地不调，女娲便将记了人间界所有人印记的那顽石立于人间界阴浊极盛处，于是人死则归于此处，久而久之又形成了一界，是为鬼界。 久而久之，那顽石便记录了所有生灵的前世今生，乃是鬼界镇界之石，三生石。 仙界阳，鬼界阴。自此阴阳调和。 阳阴既分，两仪生四象，是为老阳，少阴，少阳，老阴。遂昊天生四相以应之，天生神兽，是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星君再生二十八星宿，自此昊天定。【注2】 天地循环，日月星辰流转，世人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一元尽而万象更新，女娲大神逝于人间界西，身化昆仑，神性化灵，是为上古诸神及诸神兽。自此昆仑虚成。 昆仑之虚，方三千里，高万仞。九井九门，其上五城十二楼，其下弱水之渊环之，其外炎火之山围之，投物辄燃。 上古诸神现，人间三皇出。 人间界渐渐繁荣。 华胥国女子感雷神脚印而孕，生伏羲上神。伏羲上神砍雷泽丹木以造木版，作八卦于其上，传阴阳两仪太极八卦于人间界，渐渐地竟有无数上古之人感天地之道而飞升至九天之上的仙界，自此仙界开始掌控人间界。 二元末时，上古诸神当殁，然诸神以莫大法力在十方正中的仙界之上再辟一界，是为神界。 诸神陆续升入此界，三元起，世间再无神人。 昆仑虚则颇为特殊，昆仑虽在人间界，而其上昆仑之虚因是女娲大神所化，下承昆仑，上抵仙界，竟不受元会影响，故而陆吾、英招、离朱、开明诸神兽便留在昆仑虚。昆仑虚本是天帝下都，因上古天帝已升神界，昆仑虚之主，世称西王貘，所有昆仑虚神兽亦被称作西貘族。 凡昆仑神兽，欲得人身者，皆须至人间界渡人身劫，其后方得人身。 西王貘化身则有二相，除人身外还有西王貘法相，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不知何时起，昆仑神兽再不历神劫而入神界，反是自辟一界，历清凉劫之后方得入，是为清凉界。 然则昆仑虚从无神兽貘，西王貘的传承为天地意志。一旦人身劫中可现二相者，继西王貘位。而昆仑虚诸神兽除了上古神人神兽外，多是由弱水之渊侧的悬圃跑出。 悬圃之深，从无人能至其极处，也就无人可知悬圃之兽由何出，只能都推到天地意志上去。 不知哪一元时，魔界现。 魔界初现时，魔沼如一倒悬的天湖般高挂云端，魔气滚滚而下。 那魔气先是化为幻兽，互相残杀后渐渐有了实体，便四散开去，捕食凡人。后来幻兽也不去自相残杀，直接捕凡人，吞肉体， 分卷阅读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食魂魄，便化作魔兽。 其时人族已历炎黄二帝，据人间界中央而居，世人称之神州。 魔沼现，魔气出，魔兽之祸迅速在神州漫延。凡人人心惶惶，血祭求拜天地神灵祖先，但并无半分回应。世人苦苦挣扎，终至无能为力。 与魔沼现世同时，另一界现于昆仑之西。梵华流转，偏传神州，于是神州开始有了佛宗一派。佛宗之人以手印咒法可镇压魔兽，故而魔祸稍滞。然则此时魔祸已几乎消弭了半个神州，人族死伤近半，连轩辕黄帝后世子孙公孙奕一脉也于魔祸中失踪。 不知为何，某一日魔沼突然消失，世人又花了近百年才终将魔气、幻兽、魔兽从人间界彻底铲除。魔祸消失那日，人间界无数佛宗之人得证正果，升入昆仑之西那一界中，世人方知此界名曰佛宗莲境。 其后诸元，佛宗之人仍偶有行走人间，而人间界也时有传来魔族之说，说是那些人颇类人族，仅发眸血的颜色略有不同。 至此，天地称七界。 人间界、仙界、鬼界、神界、魔界、佛宗莲境乃至清凉境。 十方正中，仙界的九重天上，仙界与神界接口之处，现出一片虚空净天。 虚空净天现出那日，祥云重重，大音希声，七界所有生灵俱五体投地拜伏。 七界成，天地意志自此而生。” 韩逸苦口婆心地讲这天地跟七界的来历，也不知那只早就对人身劫和人间界期待已久的小坏蛋能听进去多少。 文梦娘娘，便是昆仑虚这一代的西王貘。 上一任西王貘乃是山鬼武罗，而文梦，则是一只青色文狸。 文梦自知自己是自古以来最没用的西王貘，自任西王貘以来最大的挑战是那场仙界跟昆仑的大战，之后这百年来，昆仑虚天造地设，昆仑诸神兽天生地养，实在是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其实，她从来便不曾想过要作西王貘，她自小而大，最大的愿望，不过便是跟无咎在一起罢了。 文梦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自己第一次遇到无咎，根本就是认错了人。 …… 那时候娘娘见自己成日瞎玩没个正经，人身劫在即，再不学点什么，只怕连劫都渡不了，于是硬逼着自己去仙界拜仙君四世子华惟为师。 现在的华惟仙君当时连储君都不是，虽号称仙君家修为最高，却多有闲暇，不知怎的遇到了我姐姐山鬼云白，两人双双坠入情网。其时他已至昆仑向云白姐姐求亲，只可惜那日也是我赤豹哥哥赤轩昂度人身劫，我那日只记着看轩昂哥哥渡劫的热闹，哪里还记得去看师父长什么样。结果等我被娘娘从昆仑赶到仙界去拜师时，我只看到两名男子正在下棋，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清雅温文，我自然直接便跳到了好看的那一个面前，大叫道，师父你果然长得好好看啊，难怪我云白姐姐喜欢你！ 我哪里能知道那个好看的却不是师父，是我家无咎？ 此刻想起那时候无咎的丰神俊朗，错愕之后忍俊不禁的微笑，也依旧是生生世世轮回中再难忘却的美好。 …… 只是，随后便是人身劫了。 文梦记得在自己的人身劫前整个昆仑虚上上下下都忧心忡忡，实在是因为自己太过平庸，整日里只知道玩耍嬉闹。而昆仑虚人身劫拷问修为、人心、人性，乃是别人帮不了的劫数，凡昆仑神兽在人间渡人身劫，渡不过的不谈，即便能渡，最长者也时有满得百年方才能归昆仑虚的。 像白羽这般盼着跟劫云一较高下盼了几十年的，确实乃是异数。 很长一段时间，文梦都以为这一世有无咎在，便什么都不用操心。故而她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人身劫前的某一日，在十方大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无咎无奈地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时无咎已经算到自己的人身劫非是那么简单，故而他甚至三分元神转世入人间界，但即便那时，连无咎都不曾想到，自己的人身劫比他想的还要麻烦，居然成了天地大劫的序幕。 那时的无咎，那时他说的话，那时幼稚而无知的自己，这数百年来，自己从来不曾忘记。 …… 无咎盘坐在十方大山的山巅之上，眼里很是有些忧色地道，“梦儿，你家娘娘算了一下，你度劫只怕也就是在这百日之内的事。你这孩子，说是拜了华惟为师，却总不肯好好学，天天跟着我在下界玩。唉，你这劫怎么渡？” 而那时的自己毫不在意，“有无咎在嘛，无咎帮梦儿挡着劫雷好了。赤豹哥哥都能把劫云打散了，我家无咎连小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干掉那块破云。” 无咎很是无奈，“梦儿，上次华惟给你们师兄妹讲七界飞升，你又不曾去听，是不是？” 我记得自己一直在嘻嘻地笑，“有什么好听的？我师父讲道的时候引经据典，枯燥死了。那天二师兄说人间界现了肥遗，我就偷偷溜去看了啊。真的呢，肥遗真的是条长了六只脚四个翅膀的 分卷阅读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蛇，呆呆的脑袋，在那什么南瞻部洲上面飞啊飞的，飞得可慢了，存心要让那些凡人们看到。后来，就果真天下大旱了呢。无咎，为什么平时见不到肥遗的？不旱的时候，它们都在哪里啊？” 无咎叹了口气，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所以，华惟讲七界飞升的时候，你就根本一句都不曾听到？” “七界飞升跟我有什么关系，有无咎在，梦儿不怕人身劫这鬼东西。” “鬼东西？哼，你居然让我去帮你打散劫云，要真把你们清凉界的劫云打散了，你就成了鬼东西了。” 我记得自己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很难得地认真起来，“那，无咎，梦儿真得自己度劫啊？” 无咎很是无奈地点头。 “梦儿，我们这个天地共分七界。七界乃是人间界、鬼界、仙界、魔界、神界、清凉界，和传说中的佛宗莲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十方大山乃是在人间界内。人间界是六界的基础，与鬼界相辅相承。凡人可以修仙，修魔，度仙劫或是魔劫之后飞升仙界和魔界。而仙界的仙人和魔界的天魔则可以修神，历神劫之后，飞升神界。至于神人修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如夏虫不可语冰。” “梦儿，你既出自昆仑，应当知道昆仑由在人间界内的昆仑山和在仙界的昆仑虚两部分组成，不算一界。我跟你家娘娘相交数万年，算是七界内对你们西貘族知道得最多的。昆仑向来是你们西貘一族的地盘，凡人和仙人都不曾有过。只是，好像只有你山鬼姐姐算是生而人身，其余全是神兽罢？我家梦儿是文狸……” 我向来喜欢无咎说‘我家梦儿’，蹭了蹭他的脸，纠正道，“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文狸。” “好好好，我家梦儿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最淘气的文狸，你赤豹哥哥是天底下最霸气最勇猛最轩昂的赤豹……” 无咎继续无奈，“好了，不许再打岔了，不然到你度劫的时候我都讲不完。” “你们西貘一族除了山鬼之外，其余全是神兽，有我家梦儿和梦儿的赤豹哥哥，有青鸟、必方、玄武、螭龙、凤凰……，还有已经度了劫的陆吾，开明，英招，离朱等等等等。你家娘娘跟我提过，她虽已执掌昆仑数万年，但昆仑西王母却其实应该叫做‘西王貘’，并非一个人，而是如仙界仙君一般传承。每一任的西王貘最后都会飞升清凉界，此外，昆仑任何一得了人身的西貘族人，只要修为足够，也一样可以升入清凉界。” 我听着兴致勃勃， “无咎，清凉界是怎么飞升的啊？也是劫云么？娘娘要是升了清凉界，那是不是山鬼姐姐会是我们的新娘娘了？” 无咎笑着摇头，“西王貘如何传承，和飞升清凉界如何渡劫，这些都是七界之内的大秘密，你家娘娘可不曾对我提起。” “不过，说到你们怎么度人身劫，我可见了好几回。梦儿，你要听好了。” “你们昆仑修炼的方法与其他界不同。神兽先要得人身，须历第一劫，是为人身劫。劫数到时，清凉界开，劫云方出。那劫云于我们看来其实不难，只是雷电而已，但苦就苦在就它要将你现下的肉身完全煅炼一番，方可在得人身后道心不失。你们西貘族男子素来苦功，早就将肉身和道心煅得炼无可炼，所以你赤豹哥哥那劫度得甚为好看，劫云完全拿他无可奈何。” “但你就不同了，梦儿，你这个懒猫，被你哥哥姐姐们疼着爱着，生怕你受一点点委屈，好不容易你家娘娘痛下决心把你扔给华惟，想让他好好磨磨你，你居然又找到我来当你的挡箭牌。唉，梦儿，你那人身劫度得，只怕要跟死过一回一般。” “更让我束手无策的是，凡人历仙劫既可以用兵器，甚至仙器来抵挡，也可以邀朋友弟子甚至请仙界诸师来助拳，你们清凉界却实在是很严格，劫云只能自己抵挡，若有他人搅局，那反噬之力会全部加到你身上。唉，无咎就是想替我家梦儿受了那人身劫之苦，也完全无可措手。” 我记得自己那时候被吓得不轻，目瞪口呆道，“不嘛，那我要度仙劫，行不行？度仙劫无咎就可以帮梦儿了，对不对？梦儿不要渡这破人身劫。” 无咎难得正色，道，“梦儿不得胡说。纵然那人身劫于你只怕如天地间最惨烈的刑罚，但梦儿，可千万不能中途放弃啊，不然，你可就只能永远是只文狸了。” 我当时便哭了出来，使劲地摇头，“不要不要，梦儿不要永远是文狸，梦儿要跟无咎双修，梦儿要度人身劫变美女。” 无咎听我那般说罢，眼里很是有些复杂的神色，他将我搂得紧些，低低地说，“梦儿，万一你度了人身劫，找不到无咎了怎么办？” 这话反而将我气得不哭了，瞪大一双眼睛望着无咎，“无咎不许不见，梦儿找不到无咎就不活了，在哪一界都不活了。” 那一幕每每忆起，我都后悔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无咎分明是在跟我交待些什么，若是当初的我能够明白，后面诸多是非，是不是便可以不至发生？ 分卷阅读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无咎还说了许多话，最后跟我提了天魔大劫跟佛宗之事，他道，“梦儿，天意难测，凡事还是要随缘些好。对了，还有佛宗莲境没说是不是？” “嗯。” “佛宗莲境在七界中最为神秘，是成佛后的去处，但听说，人鬼兽魔仙俱可成佛。只不过，佛宗已消失了十万余年，七界内再没人能知佛宗莲境在哪里。据说，五百年前你赤豹哥哥度劫那天，仙界和神界之间的虚空净天曾现过天兆，似乎预示佛宗将重现人间。据我所知，仙界为此很是紧张，这数百年内布下了数个大局，似是不想佛宗卷土重来。只怕……” 我当年实在不曾注意无咎的神色，只怕他那时想的便是他答应孟婆的，天魔大劫。 那一日我最后记得最后的一幕，是无咎立于峰顶，衣袂飘飞，猎猎作响。 “还有百日。梦儿，你去华惟那里好好修行一下吧。天上百日，世间数年，这数年时间，我要在人间界好好走一走，想想该如何渡我们的劫数。” …… 昆仑宫里韩逸早已说完，文梦不曾听到白羽的声音。 但思绪万千的她仍然不想进去，她站在昆仑宫前，回身怔怔地望着仙界九重天之上的那片澄净无物的虚空。 是啊，我们的劫数。 所谓天地大劫，其实自那时便已有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2.20 重调章节，先发世界架构和前尘往事 ============================================ 2019.2.14 唔……我回来了 离《不寿》发出来居然已近十年 还是决定回来把白羽和瞳的故事讲完 第2章 楔子之二 天兆 【以下介绍白羽与瞳的来历，他们的长辈及族群之间的恩怨，其实便是不寿的主线剧情。】 所谓天地大劫，其实早有征兆。 便在那日。 那日师父向武罗娘娘求娶云白姐姐，然后我去师父家中拜师遇到无咎。 那日，轩昂哥哥渡了人身劫，仙君太子凤林君正妃诞下一麟儿，而魔界黑魔族与血魔族开战，天魔太子欲息事宁人，立了两位王妃。 那日巳时。 虚空净天之中竟泛起了些涟漪，初时只是些细纹，一个时辰后蓦然加剧，在净天之中扯出了个巨大的旋涡来。片刻之后，从那旋涡深处以快不可见的速度逸出四颗无可名状的物事直扑昊天四角而去，霎时便消隐无踪，只在虚空中留下四道流光逸彩般的光华。 光华散尽，虚空净天再度回复清明，恍若无物。 只是，这四道光华的霞光却实在大不相同，或如剑气般简炼沛然，或如血光般惨烈无法直视，或如梦似幻般忽清雅忽瑰丽不可方物，而最后那一道光华居然倒卷而回，后发先至地泛出梵华重重，向四面追去，将四界的昊天天幕洗了个干干净净。 文梦注视着那片虚空净天。 十方正中，仙界之巅。 自开天辟地以来，此处便是一片清澈无云的虚空净天，不但无亭台楼阁仙山洞府，连日光月华都难以浸染分毫。 此时的虚空净天澄净清澈，看上去便如无数岁月中那般安祥宁静。 只是，数百年前，天兆已出，然后一一应验。 当初那四道光华已然应了三道。 无咎跟魔族一起应了其中的梵华重重； 昆仑虚换主，武罗娘娘，自己，天魔太子之女楚虞，应了其中的如梦似幻； 所有人，昆仑，魔界连同天魔太子之子干戚之女楚虞，仙界连同玄霄仙君、玄霄仙君之子凤林仙君、凤林仙君之子元曦仙君…… 加上整个昆仑虚，一起应了其中的血光惨烈。 而自己的人身劫…… 从一开始便被元曦算计。 他挚爱魔女楚虞，为了将她带上仙界九重天，想尽了各种办法。其时佛宗复苏，仙魔两族都不欲让其再度流传，现在想来大约是那时神界已然发现佛宗莲境出了些问题。但无咎因三生石之事答应过孟婆，佛宗的天魔大劫便成了无咎的天魔大劫。 无咎在天魔大劫之际还想着要卫护自己，故而三分元神，以一分元神转世为辰飞扬，然后所有人，无咎，飞扬，自己，元曦，楚虞，都被卷入此劫。 似乎阴差阳错却又似乎命中注定地，无咎以一己之力硬扛带着陷仙罗金乌魂的十万魔军，两败俱 分卷阅读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伤。无咎燃尽魂魄，元神重入轮回。其后近百年，方才有了无咎元神转世之后的韩逸。 即便已过去了百年，想到那时，文梦心头仍然是心死若灰的感觉。 若不是无咎留下的无咎珠，只怕她也随着无咎去了。无咎珠中无咎的最后一丝魂魄封住了自己的记忆，而醒来时自己则成为了人间帝王元曦之妃，还为之诞下一子。 此子便是重宁。 即便是在记忆苏醒之后很久，自己都以为重宁是自己跟元曦的孩子，那时候痛恨自己，痛恨元曦，痛恨楚虞，也不想要重宁这孩子。 若不是大风，重宁便没了。 若不是大风，白羽也没了。 想及大风，文梦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年少无知，自己是把大风给害了。 大风乃上古神兽，凤凰之属，当初后羿奉尧之命，上射十日，下杀猰貐，缴大风于青邱之泽。 无咎从昆仑虚求来不死药，跟后羿求得大风一命，遂成生死之交。但后羿虽放了大风，却要他立誓不回昆仑，不回昆仑就没有琅玕树，没有琅玕玉就没法涅磐。大风只能年年老去，而自己时不常地随无咎去看大风老得可怜，便想尽办法从离朱那里偷了琅玕玉来，加上无咎的峚玉玉膏，大风终于涅磐，修为也足以渡神劫。 当年自己渡人身劫时，到处都找不到无咎又回不到昆仑虚，便带着飞扬一起去青邱之泽找大风帮忙。 文梦记得在人间界见到大风时，他刚刚涅磐，是一名长相极其俊美的华服少年，顶多也就是弱冠的年纪，一头长发居然是紫色的，肤白如玉，紫眸里神光炯然。他送了自己两粒炼过的琅玕玉，以火烷丝串成一串，挂在了自己颈间。而自己无知之极，居然便把这凤凰一族里一生只会送出一次的情定信物给收了。 于是便生生把他也拖入了这场大劫。 重宁出生时，若不是大风，自己早将他扔掉饿死了。 而自己跟无咎的孩儿白羽，因昆仑虚神兽孕育后代时需大量的仙灵之气，而自己向来是个不修炼只混日子的，没了无咎，白羽几乎夭折。若不是大风将他的渡劫修为以紫魄火尽数灌入，白羽只怕无法得见天日。 白羽这孩子虽从孕育之时起便颇遇波折，但也因祸得福，从此非但不怕火，更如凤凰一般，随手便能捻出朵紫魄火来。 记得那时候自己便对白羽宠爱有嘉，而白羽却对大风眷恋极深，天天嚷嚷着长大要嫁给大风。 只有重宁，四界都以为他是自己与元曦在人间界的孩儿，仙君玄霄因昆仑挚友青狂的缘故，只愿后代能有人与昆仑结亲，于是与昆仑新任西王貘在人间生下孩子的元曦，便成了储君。 玄霄仙君更是亲自替元曦向昆仑求亲。只是无咎当年想得实在周到，在人间界时便已向武罗娘娘求娶自己，若不是那张婚书，只怕当时昆仑就须与仙界决裂。 结亲不成，元曦虚正妃之位以待，同时娶了一名所谓的花妖为侧妃。 那便是以蹑影仙草压制了魔魂的楚虞。 然后仙界也开始乱了。 凤林君失了储君之外，与魔兽勾结，跟魔兽鬣祺结以心血之誓。传说修炼者与魔兽鬣祺以心血盟誓后，若是能助鬣祺噬得万名仙人魂魄，或是直接噬掉一名仙君的魂魄，鬣祺将成为魔兽之王，而盟誓者则可得所有仙魂的修为，将近魔皇实力，可渡神劫。 于是凤林君先试图吞噬玄霄仙君的魂魄，却因青狂之故无法得逞。青狂护住玄霄仙君的三魂，逃回昆仑，而自己则消耗五百年修为炼渔妇丹以修复翊玄霄的魂魄，只是其中一味药为帝休花，须得上仙界九重天去寻。 帝休花开那日，自己跟大风一起摸上仙宫的九重天，却遇到了楚虞在仙界生子。 传说，天魔一族的皇子出世时，会有魔云压顶，魔焰涛天，然后血魔族和黑魔族便会前去膜拜新王降世，以身相饲，皇子魔魂乃成，而献饲之族则从此成为此皇子的妻族。 但楚虞毕竟在仙界，天魔皇子出生时没有魔云，没有魔气，血魔黑魔也冲不上仙界以身相饲，于是她跟元曦的孩子，那名小小的天魔少年便生不出魔魂来，几乎便要当场夭折。 爱子心切的楚虞最终将她自己的魔魂渡给了那个孩子，自己与世长辞。死之前，文梦记得楚虞又现回了她在人间界的模样，她的笑容妩媚，白若透明的手指在轻轻地抚着元曦的脸，她说，“元曦，答应我，将这孩儿送回魔界去吧，被蹑影仙草压制魔魂的日子我受了也就罢了，不要再让我们的孩儿受这般罪。” 元曦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拼命地将他的仙灵之气送入楚虞体内，却只听得楚虞叹息，“没有用的，元曦，我已将我的魔魂给了孩儿，仙灵之气是你们仙家的东西，于我半分用都没有。哦……元曦……”楚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虽然恨极了你跟文梦欢好，可是……阿虞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分卷阅读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元曦……我好想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元曦的眼泪滚滚而下，这是文梦第一次见到仙君流泪。 “我没有，阿虞，重宁是文梦跟飞扬的孩子，我从来不曾跟她有过肌肤之亲。阿虞，阿虞，我从没喜欢过文梦，我只喜欢你，但我若是做不成仙君，我如何能将你带入仙界？我们又如何能相守？阿虞，”元曦轻吻着楚虞的脸颊，“阿虞，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去鬼界找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守着你。下一世，你只要不是天魔女，不管你是凡人也好，哪怕真是花妖，我也一定要娶你做仙后。” 元曦的话让楚虞的脸上浮出些些欢欣，她喃喃地念着元曦的名字，溘然而逝。而元曦则含泪将她拥入怀中，两个人便当我们所有人都不存在般，相拥，依偎。 大约便在那个时候，文梦知道，自己便原谅了这两个人。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会将我们引向何处。我们本来都只想着跟自己最在意的人一起平安喜乐地过一生，但天意弄人，却终是连最简单的在一起，都做不到。 而当年的自己，只顾着在一旁庆幸重宁原来是自己跟无咎的孩子，却不曾留意，元曦与楚虞之子，那天魔少年偷偷地盯上了跟大风一起溜上九重天的白羽。 一直到白羽低低咆哮，自己方才发现那个少年居然跟白羽扭作一团，地上有斑斑血痕，有的紫黑，有的却是红中带着些乌紫。最后白羽一个漂亮的翻身，将那少年压到身下，爪子扎进肩头，白牙扣着咽喉，嗓子眼里呜噜呜噜地低吼，“你个臭小子！你敢咬我？！看我不咬死你！” 威胁归威胁，但白羽终究还是不曾伤到那名少年。 随后鬣祺再至，将元曦噬去七魄，也多亏了那名天魔少年，将元曦三魂连同楚虞的魂魄一起笼在袖中，跟着唤出天魔旋涡离开了九重天。 那些过去，是怎样的一个纠结？而当年白羽的这段旧事是否也会影响她的人身劫？忆及此处的文梦只觉得心绪纷乱。 至于后面自己是如何找到无咎元神转世之后的韩逸，然后昆仑仙界大战又是如何，这些年自己都不愿再去回想。只怕从当年人身劫之后，自己的清凉劫便开始了。 清凉劫后期要从有梦进入无梦，文梦记得自己那时对一切都再无兴趣，哪怕是无咎，哪怕是韩逸，整日里只想着去做一枝大山极顶上的狗尾巴草。 …… 我真的下凡去做了一枝狗尾巴草，便在当初无咎历天魔大劫时的少昊山极天峰顶。 身为狗尾巴草的岁月平淡而无趣，我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要把根长到深处，去触碰根下的一枚玉珠。那是有一天，一名极为好看的仙人在我根下埋的。 多年之后，当我的根触及玉珠时，我便开始做梦。 梦到了一棵树。 这是一棵丹木，不知为何生在干涸无水却尽是雷电的雷泽，于是便注定了他一生艰难。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挣扎在活与死的边缘。 直到有一天一只通体雪白貌似狸猫的生灵跑来给他浇了水，还跟他约定了将来的丹果要给她吃，后来丹木便答应了做这只朏朏（朏，音fei）的丹木。 朏朏是一种神兽，天生魅力能令人开心和愉悦，上古神灵喜欢她的居多，似乎她也从不修炼，天天便以游戏和玩耍为乐，却总是有神仙鬼怪送她各种东西。 在我的梦里，那只美丽的朏朏常常地来看那雷泽丹木，每次来，都带着各种各样稀有的灵物往那丹木的根上招呼。大多数的东西都是很有趣很有用的东西，我眼看着梦里丹木越来越有神采，在荒凉的雷泽上便像是最美的一道风景。 然而好境不长，那一元正是上古诸神破出神界飞升的时候。离开最早的那些神灵都是上古大神中至强者，而朏朏也便被其中一位强大的神君带去了神界。 我本以为丹木跟朏朏再也无法相见，却不知有一天，朏朏拼尽一切跟着雷神的战车逃下人间界，终因伤势太重死在了丹木树下。 朏朏死后，丹木一夜间落下了所有叶子。 之后的许许多多年，丹木虽然还活着，但我知道，他的心却随着他的朏朏，死了。 梦中的许多许多年后，又有一只涂山的小狐狸来了雷泽。 这只涂山小狐狸只有三尾，法力低得一塌糊涂。那是只好心的小狐狸，如当年的朏朏一般，常常来看丹木，也常常把别人送她的东西拿来送给丹木。 我在梦中看着那只小狐狸的尾巴从三尾变到四尾，再从四尾变到八尾，当有一天她的九尾长出来时，她终于得了人身，那是一名极其美丽的女子，绝世姿容，清丽脱俗。 有一次，她来雷泽看丹木，一看便是一整天。 金乌快要西沉时，她才低低开口，她的声音便如白玉一般温润轻柔，“丹木。” 丹木并没有犹豫地认出她来，“九尾狐。” 分卷阅读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她笑了笑，那笑容哀伤而多情，“我本以为时光能帮我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丹木，青衣江的白龙来我们涂山求亲，娘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嫁给他。我决定不了，所以我想，我需要来问你一下。” 她抬起头来，目光炽热，“丹木，我喜欢你，你可愿意喜欢我？陪着我？或是，让我陪着你？若你愿意，我便回绝了他，只跟你在一起。” 在梦中，我立在他们身边，能听得到九尾狐的心跳，怦怦的，像是将她的性命交出去般忐忑。而丹木的树汁却像是瞬间在树干里凝固，过了好久，才重新流动起来。 我听到他轻轻地回答，“我是一棵没有心的木头，我不懂人间风情，世上情爱。” 一年后，青衣江的白龙将九尾狐的尸体送了来，将她埋在了丹木下的土中。他愤恨不平地将丹木砍得伤痕累累，低沉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像她这般为你伤心而死的死法，几乎是轮回里最大的诅咒，只怕，她生生世世都会死在你的手里！” 那时我这枝狗尾巴草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太过伤心，以至于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再不曾去玉珠里看那棵丹木。 而再次在梦中见到他时，丹木不但落光满树的叶子，这一回，连枝都在慢慢枯去。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只不过，我们这些迟钝的草木，生之艰难，死也漫长，所以，他才能活到此时。 在梦中，我看到雷泽大神雷神特意停下他的战车，在丹木树下站了一会。 而雷神走了的那天晚上，丹木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出绿叶，再开了满树繁花。如莲般重重的花瓣，花上五彩光华流动，整棵花树在雷泽的碧草间，灿若骄阳。 第二日，一名华胥国的女子走来，仰起头来满心欣喜地细看满树繁花，却正好踏在那日雷神留下的脚印上。那名华胥国的女子回去之后便有了身孕，生下的男孩，被起名伏羲。 过了很多年，那个叫伏羲的男孩长大了要离开华胥国时，将丹木化为了一块木版，然后带着他遍行天下。 不知是在多少年之后，伏羲立在山巅，心有所触地在木版上画出八个奇怪的符号，转瞬间，木版变成了一块玉璧，而玉璧则握在了一名男子手中。 见到那名男子时，我的梦终于醒来。 那名男子，便是无咎。 他手中的玉璧，便是无咎璧。 梦醒时，我的清凉劫便渡完了，而这段梦境便是无咎渡天魔大劫前从无咎璧上取下的无咎珠里深藏的记忆。也是无咎生生世世的执着。 如无咎历天魔大劫前所说。 “梦儿，我不过是一段没有情感的木头，枯木无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风情，人间情爱。 除了你。 也只有你。“ …… 文梦感叹，自己这人身劫和清凉劫渡得啊，确实如梦似幻，确实如血光般惨烈无法直视。 但是，那如剑气般简炼沛然的天兆，却一直不曾找到应在哪里，谁的身上。 直到那日，大风将刚刚从悬圃跑出来的白羽拎到了自己面前。 她是只白虎。白虎主杀伐。 白虎星君元神降世，她没有前世，只有今生。 以昆仑虚的宿命，人身劫之后只怕跟着便是清凉劫，白羽这孩子，战力超卓，心性却始终善良纯净。这本就是劫数。善良宽容的白虎星君只怕不是这天地想要的白虎星君，那么，当她步入人间界这各界勾心斗角之处，她的人身劫又会遇到什么？等她历完人身劫，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文梦轻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走入昆仑宫，却遍寻不到白羽的身影，只韩逸立在正中望着自己笑。 文梦蹙眉道，“白羽呢？她今日便须下界历人身劫，不是令她在这里等我们告诫她些事情么？“ 韩逸笑道，“我们……“他特地重重地将“我们”这两字读了出来，“我们已经告诫了啊。” 文梦迷惑地望着他，韩逸却走去站在她身边，柔声道，“该说的我都告诉她了。不该说的，多说无益。她怕你见她下界会难过，已径直去了。她要我跟你说，这世上再厉害的劫云，对她来说都是挠痒，她明日就能变成个大美女，回来让你慢慢瞧。” 第3章 楔子之三 瞳 “禀主公，已将来人诱入竹林。” “禀主公，玄十一不敌来人，已退入本界。” “禀主公，赤三被生擒，来人道要烤了他吃。” 有人哼了一声，那一声透着重重威严，接着便是磕头之声，“小十不敢嘲笑赤大人。这确是那女子所言。” “我已将轩辕剑给了沉沙，传我的令，要沉沙去。” “主公……”那自称小十之人似是相当犹豫，最后方开口道，“轩辕剑乃是吾族神器，沉沙大人虽是我族勇将，但吾族族人并不能驾驭此剑，万一失落……” 分卷阅读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那被称为主公的男子并不回答，只听见一阵凌乱破裂之声响过，那小十的声音半天才在竹屋之外响起，磕头不止，声极惶恐，“小十知罪，小十知罪，谢主公不杀之恩。” 深夜，冷雨如幕地遮了天地，寒意彻骨。 数名黑衣人抬着一人从林外奔来，动作极为齐整，除踏泥之声，再无半点声息。他们在竹屋外停下，将抬着的那人推入竹屋，跟着迅速退入竹林，便如从未出现一般。 那人踉跄数步方才立住身形，原来是名体态修长的女子，一身沾满泥土的白色衣裙上尽是血痕，却掩不住她的皓质芳泽和眉宇间的飒爽英气。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举步向屋内行去，步履艰难。仔细看，方能发现有数道细细的乌金锁链将她的手腕脚踝和她手中的一柄古朴长剑锁到了一起，只走得几步，便差点摔倒。 白羽好不容易才再度立住身形，打量着这竹屋内的情形。 从被魔界之人使计生擒之后，白羽便知道难逃一劫，却没想到会进到这么个所在。 魔界中人向来不喜光明，这屋里却挂着颗巨大的夜明珠，明若月光。竹屋显是临时被搭建出来作了个落脚之处，却被人树以楠木大柱，饰以湘竹竹帘和蜀绣锦幔，甚至，竹屋内更如寝宫般，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织毡。角落里还有数只火盆，烧的不知是什么木头，满屋馨香，暖意融融。 从凄风冷雨的血腥拼斗中进了这里，纵然身为阶下囚，白羽却也禁不住身心一松，暗自苦笑。今儿真是栽到家了，怎么会被那群魔崽子抓住的？大风果然说得对，凡事不可做过头，今儿这一路杀下来，自己是杀得痛快了，甚至将那天魔魔将手中的轩辕剑都抢了过来，哪里能想到，这轩辕剑却是一个圈套？魔崽子们居然也会如此聪明，竟能算到自己必不肯用紫魄火烧了上古轩辕剑，于是便将自己对付魔界之人最强大的一招给生生地赢了去。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大风，是不是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那轩辕剑烧便烧了？ 一想起大风，白羽难得地叹了口气，心下难说是温暖还是烦恼。今日这事会如何了结，很是难说。这肉身极为脆弱，只怕自己的人身劫是过不了了，但只有魂魄尚在便无妨，大不了再以白虎之形修炼五百年。只是，这魂魄，白羽尽量不去想魔界的炼魂，若是沦为魔宠，那还不如死了好，她宁可从此神魂尽灭。 正踌躇间，白羽隐隐约约地听到竹屋的重幔之内像是有女子低低的声音，那声音似是以蛊惑闻名七界的天魔韵，却奇怪的不像是刻意为之，像极了真情流露，听得她耳红心跳。 白羽向来好奇，拖着那数道乌金锁链向重幔那边挪去，还未掀开重幔便是一个踉跄，腿脚发软，多亏倚在楠木大柱上才能勉力不倒。 白羽心知不妙，刚才那火盆的烧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对月前之事还记忆犹新，那时她刚过了人身劫不久，去某个客栈投宿。哪里知道堂堂白虎神兽，居然会中了凡人的什么迷魂香？！这人身啊，哪里有白虎的身子好使？且不说先天罡气全没了，人身实在脆弱，用的力道过大都会伤着自己。若不是爹爹教的仙诀可以引动天地灵气，单凭她修炼的那点点仙灵之气想跟魔界这些鬼东西斗，只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只是……白羽的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上次自己着了那凡人的迷魂香之后，本以为逃不掉被□□，哪知道醒来时却发现客栈里的人全死了，只有自己一人在榻上甜睡，连衣襟都不曾皱得半分。那场景，实在诡异。 这火盆里燃的香虽是馨香雅致，却同样教她全身发软，既然落到了天魔手里，这回怕再没有上回那般的好运气。 也罢，既然落入别人手里，只能见招拆招罢。 白羽咬咬牙，强撑着掀开重幔，眼睛却越瞪越大，霎时面红过耳。 重幔之内是张大大的龙床，影影绰绰地可见一男一女，白羽听到的声音便是从帐中传出，羞得她面红耳赤只欲逃走，却偏偏动弹不得，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 突然之间，什么声息都消失了。 白羽睁开眼睛，那男子正立在她的面前，而刚才的女子则跪在他身前，着了身如笼了水的霞般迷蒙的瑰色轻纱，高捧着一盆水，伺候那男子洗手。 “下去备水。” 女子极其温驯地施了一礼，再将床上所有衣物收去，如幽灵般消失无影。 白羽的心境已然平复下来，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那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白如雪的肌肤，黑发，黑眸，玄色的衣衫。整个人黑白分明，让人望而心生敬畏。 白羽蹙了蹙眉。此人行事如此诡异，自是天魔无疑，可魔界之人，血魔乃是红眸，黑魔乃是棕眸，至于天魔，据说天魔多是蓝眸和紫眸，为何面前这男子虽肤白如天魔一般，一双眸子却是乌黑的，深邃得望不见尽头？ 洗罢手的男子并不上前，只隔着数步望她 分卷阅读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白羽暗自叹息，这人间界实在不太平，步步都能遇魔，自己向来随心所欲，跟魔界为敌之时却也并不曾多想得半分。可今日之事，只怕非一死了之，若要像刚才那女子般地被□□，倒不如舍了这付人身罢。 白羽面上不露身色，心下却暗自咬牙，将身所有残余的仙灵之气都送到右臂。然后，迅不可及地翻转手腕，便待将轩辕剑插入自己胸口。哪知手腕一紧，跟着轩辕剑便被那男子夺了去，然后在白羽诧异的目光中，轩辕剑被他收进了识海。 男子微微地笑了一笑。他面对着刚才那女子时，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此刻这笑却仿佛阴霾天色中的一柱阳光，明朗得不可方物，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天魔也可以炼得了轩辕剑，很奇怪，对吗？” 不等白羽回答，他径直上前将白羽抱了起来向屋后走去。白羽拼尽了全力挣扎，却被他搂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屋后是一眼温泉，水气氤氲地泛着奇异的甜香。刚才那女子便在泉边，将数只玉盒盛着的玉色繁花投入泉里。旁边还有另一名女子垂手侍立，见那男子抱着白羽过来，赶紧将一匹白绢铺到泉旁的竹床上，让他将白羽放了下来，然后上前替白羽脱去身上被泥污了的白衣。 白羽眼看着身上的衣物便要被那女子除去，索性拼尽身上所有的仙灵之气，化成紫魄火，熊熊燃烧起来。 那男子正在被第一名女子伺候着宽衣解带，见此情形，先是一掌按去，将被白羽灼伤的那女子身上的紫魄火按灭，接着毫无表情地吩咐道，“先带清洛下去。紫魄火多半伤了她的魔魂，要多用些安魂魔砂。” 说罢，他回转头来冷冷地看着白羽。白羽心下知道，只有这紫魄火可以护得住自己，挡住天魔，因此咬着牙勉力支撑。无奈一天激战之后，她的仙灵之气几近枯竭，紫魄火越来越黯淡，而刚才那木头的馨香像是已经遍布全身，让她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不过，只要能将仙灵之气燃尽，自己的识海坍塌，便也算是放弃这人身了，魂魄只怕可以回到昆仑虚。白羽咬着牙，只盼着这天魔看不出自己的意图。 哪知道那男子看了片刻，突然上前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白羽绝望地看着他的手穿过了自己的紫魄火却浑然无伤，像是……就像是自己的紫魄火不存在一般。 “很奇怪？能将神器轩辕剑炼服的天魔，还不怕魔界族人最惧的紫魄火？” 男子冷冷地道，顺手一拉便拉掉了那数道乌金锁链，跟着再是数下，毫不留情地将白羽泥污的长衣扯去。 白羽倔强地瞪着他，眼泪却流了出来，紫魄火随之熄灭。她凛然道，“你杀了我吧，不然，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要杀了你！就算我杀不了你，我家娘娘也饶不了你！” 听得白羽如此威胁，那男子不怒反笑，“哦，前面说得倒还算是强硬，到后来却连你家娘娘都搬了出来。对你做什么？你说我要对你做什么？” 说罢他随手便将白羽掷入温泉池中。 白羽的眼泪不停地流淌，却分毫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由得先前那女子在水中替她清洗肌肤。 “你家娘娘没教过你吗？哪有女孩子把自己弄这么脏的？还凶得要命，到处都是伤？” 待得全身血污洗净，又换过干净衣衫，白羽才被重新放回屋内龙床之上。 白羽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底下，是大风的身影，可她却再不敢看大风的眼睛。 馨香扑鼻，一枚丹药塞进她口中，白羽拼命地想将它吐出来，却被那男子吻在唇上，舌尖一推，便将丹药推入她的喉中。趁他不备，白羽狠狠地向着他的舌头咬了下去，直到那男子捏着她的下鄂方才松口。 她是听错了吗？他居然在笑，“你还是这般不肯认输，非要赢回来，是不是？” 放开下鄂，那男子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白羽，你是我出生时便选定的天魔妃，你逃不掉的。” 白羽猛然睁开眼睛，吃惊地瞪着他。她不曾忘记年幼时偷偷地跟着大风去仙宫大殿的事情，那次，她被那刚出生的魔界少年狠狠地咬在颈侧，吸走了不少的血。她自是不甘，跟那少年扭打，最后将他扑倒在地。但不知为何，白牙紧扣着他咽喉的时候，却终是不曾咬下去。 “想起来了？是我，我叫瞳。” 是那个仙君跟魔界天魔女生下的少年？原来，这便是为什么他能修炼神器，为什么他不怕紫魄火…… 白羽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被刚才那温泉浸过之后，现在更是神思迷茫，迷醉地望着那男子。他叫瞳？哦，瞳很漂亮，他的笑容也很温暖…… 大风是白羽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连爹爹都比不上他，白羽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会喜欢大风，可是为什么，瞳却给了她一种跟大风不一般的感觉，让她想要靠近 分卷阅读1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却不知该如何靠近…… 白羽突然心下一凛，自己在想什么？！天魔向来擅长摄魂，自己居然会将一个小魔崽子跟大风相提并论？昏了头了吧？白羽恨恨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再不肯看他。 “这样都不喜欢我？很好，有意思。我今日若是对你用强，便要了你，想必你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谋杀亲夫。再说了，我堂堂天魔太子，跟自己的天魔太子妃还要用强，岂不是要让整个魔界笑掉大牙？白羽，灵与肉要合一，方才对得起我们俩的第一次。” 瞳的声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力量。 “我说白羽，你出来行走江湖，能不能小心点？我虽是不肯强迫于你，但你若是被一帮小毛贼便给侮辱了，你让我这天魔太子的脸往哪里搁去？” 一边说，瞳一边轻轻地抚着白羽的肌肤，唇，脸颊，眼睛，“我的摄魂木，鬼界的梦花，再加上那枚从仙界弄来的清心丹，这下子，别说是凡间的各种□□迷药□□，便是我想对你摄魂都再无可能……白羽啊，上回若不是我跟着你，你便要着了凡人的道。白羽，你家大人怎么教你的，怎的便不对别人存些提防之心？你的修为不浅，这世上却多的是不需要修为的阴谋诡计。” “好了，你既不肯，我便不会碰你。摄梦清心这法子虽是麻烦，但好在从燃木施法那刻起你便如在最深的梦中，醒来时自会忘却这一切，否则我又怎会出来见你。你那父兄都麻烦得紧，我还不想让他们这会儿便想起我来。” 白羽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瞳在轻轻地吻她，从唇瓣向下吻去，一直吻到颈侧。白羽依稀记得，自己自度人身劫以来，这颈侧便一直有朵墨色的牡丹，似乎，便是在当年被瞳咬过的地方。 瞳一吻到那朵墨色牡丹之上，白羽整个人便如被天雷击中般颤抖起来。隐隐地，能听到瞳在低低地说些什么，像是情人间的蜜语，更像是爱人至死不休的海誓山盟。 “终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对我说，你要嫁了我，做我的天魔妃。” 第4章 楔子之四 白羽 清溪流泉，草木幽深。 远处的林间露出木屋一角，隐隐笛声悠扬。 一名紫发金冠的华服男子从长草间的小径上缓缓而行，隔着木屋数丈之远便停了下来，笛声似有所觉，渐渐低沉。笛声止时，那华服男子倏忽不见。 “大风，好久不见。坐。” 状若华冠的桂树下，一几一炉一茶一卷，一名青衣男子席地而坐，膝上一枝竹笛，温润如玉。 “猫儿不在罢？” 那青衣男子先是一愣，接着便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出，整个幽静的天地霎时清朗，微微风过，桂落如雨，暗香盈盈。 “大风你是故意拣了梦儿不在的时候来的？可是有什么事想瞒着她？” 那华服男子跟着也笑了起来，“每次来找你们我都怕得要死，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见到什么不该我看到的东西。听说今日云白家那小子要下界，我料她多半会去那边，这才敢来找你聊聊。” “哦？还真是有想瞒她之事？那……”青衣男子上下打量着他，略略思索，接着笑道，“可是为了白羽？你莫非是想正式向我们提亲？” 华服男子白皙的面上略红了红，却沉默下来，伸手取过几上石杯，将内中茶液随手泼去，再从袖中摸出一枝竹筒，满满斟上一杯酒，仰头饮下。 青衣男子不再讲话，只静静看着那华服男子从袖中一筒又一筒地取酒来喝，酒似乎无穷无尽，时光也似乎凝固，日头挂在桂树梢尖，一动不动。 山风渐劲，吹得两人衣裾微微拂动。 “我说韩逸，你们真不担心白羽？” 不知喝完多少壶酒的时候，华服男子终于将石杯抛回几上，闷声问道。 “担心有何用？” “我……咳，正是因为担心无用，我才来找你。你可看得懂她的人身劫？” 那青衣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站起身向远处望去。那个方向，应该便是人间界的西蜀，若是所料不差，白羽这几日便会在那里，再次遇上那个该遇上的人。 良久，青衣男子方才低声答道，“白虎化形，你当如此简单？” 华服男子似是一惊，随即也站了起来，“所以你其实知道她百年度不过人身劫？”他盯着那青衣男子，神色渐肃，“莫非……这，这不是人身劫？” 青衣男子不答，只叹了口气，“大造化需大勇气。大风，我想你这些年来并不曾改变过心意？” 华服男子先是一僵，终究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华服男子愣了片刻，继而一甩袍袖，数朵金桂抖落，在空中扑地燃起几簇紫色金边的火花，“天地不公。白羽为何就须跟旁的族人不同？” 青 分卷阅读1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衣男子仰起头来望着金桂树上那只三足金乌，谁也看不到他面上神情，“以情悦情者，困于情爱；以杀止杀者，囚以杀伐。” “百年？白羽那孩子的劫怕是刚刚才开始。”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哧拉”，又是一爪划过，那半空中的白衣女子不闪不躲，背心处霎时溅放一丛血花，她却若毫无觉察般，双手翻飞舞动，口中低低念诵，然后双手一凝，不知掐了个什么法咒，被她随手抛向空中。 数道闪电划过，流火般的天雷倾泄而下，将这连绵山脉映如白昼。众人纷纷回首闭上双眼，待睁开时，只见那只跟这白衣女子缠斗的巨大蜈蚣已直接被天雷轰去半边身子，余下半边焦黑如炭，摔落一地，显是已然气绝。 跟着那女子左手又掐一诀，却不知为何中途换了指印，在右手长剑锋刃上擦破指尖，再沿着剑身一抹，长剑便焕出幽幽白光，渐渐地目不能视。她看似轻描淡写地将长剑向前一送，光芒大盛，随即疾射而出，将左侧山腰上正在跟一名黑衣男子相斗的黑大汉狠狠钉在岩上。黑大汉发出震天般的咆哮，待要挣扎着把剑拔出，却被黑衣男子数刀砍中胳膊，怎也够不到长剑。那黑衣男子颇为狠辣，随即挥刀剁下黑大汉的头颅，一脚踢飞，眼见着那头颅在空中便变了模样，从一个目眦欲裂的虬髯大汉头颅，变成了赤目獠牙、阔口裂腮的丑陋猿头，落地后骨碌碌直滚到躲在山石后的几名男女面前。 这几名男女看上去像是一家子，老者老妇相互扶持着坐在石后，年过花甲，锦衣华服，一名仆妇抱着包袱，满面惨白，缩在一旁簌簌发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首，俱是家仆打扮，而此时三人身前是名满身血迹的年轻男子，长衣似是被宝剑削去宽袖长裾，用布条草草扎紧，他右手一柄青锋宝剑横在身前，左手伸出回护着老者老妇，满面警惕地盯着那滚来的猿头。 “啪“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年轻男子并不抬头，先踏步上前以宝剑将那猿头远远挑飞。猿头远远落下，并不见有何异动，他方松了口气，接着便听得男子的声音在远处急急响起，“姑娘，喂，姑娘，你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唔…… 前面两人是韩逸与大风 第5章 第一章 碧落 白羽隐隐记得自己把全身法力贯注到了荒雷譔中，非如此不能奈何那只蜈蚣精，故而对余下那只黑猿其实已再无法力去引动天地巨力，好在她的血能调动天下兵器凶性，想来那黑猿应当是逃不掉。只是将剑掷出去后，一口气上不来便乱了泠然诀，搞得自己从数丈空中摔下晕了过去。 打了百年的架，偶而还是会失手。白羽估摸自己晕过去的时候大抵会笑，笑自己笨。 背心处阵阵刺痛，白羽神志略清，睁开眼来，发现所处仍是一个巨大的石洞。一名中年仆妇跪坐在她身前让她伏在自己肩上，而身后正有人撕开了她的衣衫，拿什么东西浇着，想来是酒罢，火辣辣地痛。跟着先是一凉，然后痛至骨髓，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后面那人并不停手，白羽只觉得那人动作飞快地从她背上剜下血肉，越来越痛，热热的流淌着不知是酒是血，而她额间的冷汗已然豆大，滚落下来。那仆妇似是能看到伤口和后面那人的动作，白羽见她比自己抖得还厉害，遂轻声道，“无妨，你不用……” 话音未落，背心处又被浇上酒液，实在痛得紧，她银牙一咬，结果不小心咬着了下唇，微微地腥咸。 有粉末撒了上去，当是金创药之类。在人间百年，从家里带出的伤药早就用完，她也向来是去凡人城池买这些几乎无用的金创药，聊胜于无。 裂帛声起，似是什么绢布围了一圈，再扎紧。 白羽终于舒了口气，直起身来。 衣裳的前襟满是血污，后面被撕开后又被酒和血浸透，许是失血有些多的缘故，她有些冷，身子似在微颤。 衣物摩擦之声响起，接着一件带着微微余温的里衣便披了上来，有个男子声音道，“穿上这个罢。” 那衣衫有股淡淡的男子气息，那气息隐隐地似乎有些熟悉？白羽甩了甩头，今日真是有些累了。她扯去血衣，将衣衫穿好，回过身来便看到了那说话的男子。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眸子了。 凡人质朴，你可以从他们的眼眸里看到他们对功名利禄的向往，看到他们对故土的眷恋，对妻儿的牵挂，却少有眸子若这般清 分卷阅读1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澈、深邃、悠远，如同望入碧海蓝天般，看不到边际。 白羽定了定神，眸子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同样血污的长衣里没有里衣，露出白晳肌肤，一看便是读书人，只是这读书人还知道当这般清理伤口倒是让她没想到。她的伤不轻，尤其那蜈蚣精爪上巨毒，需将伤及之处连血带肉都挖去，看他神色丝毫没有张皇，大约是个岐黄高手。 见白羽上下打量他，那男子皱了皱眉，“姑娘？” 白羽笑了笑，微一拱手，“兄台下刀狠准稳快，定是国医圣手。“ 男子似乎没想到白羽会这般说，眉头舒展，他长长一揖，“我乃梧州元碧落。碧落代家父家母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白羽伸出右手，虚虚作挽，“兄台不必挂怀。”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个动作，但目光所及，那个正持着火把侍立在旁的黑衣男子面上的神情似乎很是有些古怪。白羽心下暗忖，可是自己的动作可有什么不妥吗？咳，管他呢，凡人们就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恨不能每朝一变，她哪记得住那许多，肯拱手已是给了他面子。 好不容易把客套演完，五人围坐在洞中升起的火堆旁边，白羽才算大致了解了这家人。 老者名陆仪，当世大儒，前朝右相。虽新朝已立，但陆仪深得新朝皇帝器重，欲留之为相。陆仪坚辞，于月前告老还乡，多数家仆在京中遣散，只带得家人及数名仆妇回蜀。新皇大约是挽留陆仪给天下人看的，一旦发现不为我用便决意除去，在陆仪离京后派人斩草除根。 只是，白羽心下暗忖，新皇手握天下兵马，为何派来的却是两名大妖？ 陆仪并无妾室，只得一结发老妻，身子极弱，故两人结缡数十年都不曾有子嗣。那年轻男子元碧落是陆仪早年任梧州知州时，其妻于书院收的义子。元碧落精擅岐黄，近十年来一直随侍在两人身边，陆妻数次病危都是他衣不解带地照料，方才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此人似乎对功名毫无兴致，每日除了读书便是陪陆夫人，极为孝顺。白羽听陆夫人说起他便是满眼满心的疼爱，唯一的遗憾是他不曾娶妻，不然当还有儿孙绕膝之乐。 夜深，黑衣男子和仆妇用干草和衣服草草铺了片地面，侍候陆仪夫妇睡下，火堆前便只剩下白羽跟那个跟名唤元碧落的年轻男子。俩人无话可说，都只望着那火堆出神。 背上还在痛，这样子痛多半睡不着，但大约酒都全被浇在白羽伤口上，长夜漫漫居然无酒可喝，也就只能任它痛着。话说回来，白羽自八十余年前险些被人算计时起便不再在人前入睡，客栈人多而杂，更为危险，故而这百年来她在山野间的游荡远多过在人间市井里厮混。相比那些面上笑着心下算计的凡人们，荒野的野兽实在安全太多。 白羽拖过一方木枝，轻轻一拧，扯做数段扔进火里，火苗欢快地舔了上去，片刻后火势一盛，洞里更是温暖。 自己大约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这个念头这些日子一直在白羽心头绕着。 昆仑人身劫，凡昆仑悬圃所出神兽，都须下人间界度人身劫方能化形为人。万年来，唯一的例外是云白娘娘，云白娘娘乃是昆仑山鬼，自然生具人身。而人身劫便是连文梦娘娘都不能幸免，数百年前娘娘那场人身劫真真是渡得惊天地泣鬼神，扰动七界，至今还不时被人提起。而自己身为白虎，自然不会例外，只是她以为下界来化形是渡人身劫，但…… 白羽死死地盯着面前欢快舞动的火焰，心下细数，到今日下界已然百年，更确切地道，是一百年零七十七日。 还是人身。 变不回原先的白虎之形。 还在人间。 既未入鬼界轮回，也不曾入仙界魔界佛界神界清凉界。前些日子白羽去了炎火之山，望火兴叹，同在人间界，她却入不了昆仑。 奇怪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片天地似乎也出了点什么问题。 初初得人身时，凤林仙君带着仙界跟昆仑打的那一场混战对人间的影响还在，白羽在人间界行走，时不时地便会遇上些魔界中人打上一两架。而最近十数年，不知是不是魔界出了问题，她再未见过一名魔族。反倒是天地间元气越来越盛，眼见着精怪越来越多，于是便苦了凡人，血光四起，战火连绵，甚至听说西去有些城池竟有被妖怪一口吃光的。 白羽机仃仃地打了个寒颤。 白虎乃杀伐之神。 是因为天上没有了白虎星君而天地大乱，还是因为天地间有了自己这只化形的白虎而战乱四起？ 一只杯子递了过来，热气腾腾，“可是觉着冷？喝些热水罢？“ 火上架着一个陶罐，里面的水倒是滚的。白羽也没推辞，接过来喝了下去，食物和水早些时候她已彻查过，没有问题。 “十一去了洞口守夜，姑娘不妨去跟我母亲一起睡一会儿吧？” 白羽摇了摇头 分卷阅读1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扭过头来看看他，“玄十一是什么……人？” 早前她曾微运些法力入眸，自然看到了那名为玄十一的黑衣男子身后隐隐的黑气，相当古怪。黑气乃是黑魔族魔气，然而她从不曾见过魔气如此淡薄的魔族之人。 “十一是父亲大人去梧进京时在路上捡的孤儿，据他说他娘亲似是有些外族血统。” 是魔族跟人族的孩子吗？魔族向来只看重凡人生魂，这事也透着些古怪，白羽知道上任仙君有个天魔女为妾室，但难道魔族跟人族也是可以通婚的？昆仑诸多神兽，未得人身前只能同族通婚，得人身后方能以人身结缡，魔族跟人族难道是同族？ 想不透，白羽咬了咬唇，好在这次她便是去锦官城见哥哥，到时候问问他吧，他多半知晓近来是出了什么问题，从白羽晓事时起，就没有爹爹和哥哥不知道的事情。 “姑娘不去歇息一下吗？这里有我跟十一即可。” 这元碧落还真是烦人，算了，还是直说吧。 “我修行数载，向来不习惯在有陌生人的地方睡觉，你自去睡吧。” 这话可是有些粗鲁了？这人的眼睛里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笑意闪烁，当然也许是火焰熊熊，映在了他眸子里。 “如此，那姑娘请恕碧落无礼，这山洞太小，我只能在此睡下了，”他颇为歉意地道，“向着火也暖和些。”然后这人便大大方方地在白羽身旁躺了下去，意极闲适，只看他的动作，你会以为他就在他自家屋中榻上一般。 又一个奇怪的人。 只不过，与自己何干？这些年白羽救过的凡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他更奇怪的也大有人在。 白羽打了个呵欠，心思却跑到了昆仑。 娘娘现在会在做什么？爹爹自然是跟她在一起的，重宁哥哥千万要扛到我到锦官城才许死，不然我饶不了你，而那个人……，那个人…… 那个人修长的身形浮现在白羽面前，紫发紫眸，发间眸中都闪动着紫金色的火光……昆仑的凤凰神君是七界公认天地间最俊美的男子，可是他……，白羽心下郁郁，他喜欢我娘…… 白羽还记得幼年时娘曾让她管他叫爹爹，据说若不是大风的紫魄火，她只怕会胎死腹中…… 唉，当年我爹到底在搞什么鬼？大风啊…… 白羽眼前的大风一副惫赖模样，摸着下巴邪邪地笑着。 ……大风那般的笑容从来都只在娘面前才会露出来，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拿我无可奈何的笑意，一副溺爱着又怕被别人发现的样子，信手捻出朵金色的紫魄火来让我一口吞下去…… 白羽叹了口气。 而后一如既往地，另一张脸庞也浮现出来。 那是个相当英俊的陌生男子，黑发黑眸，白肤玄衣。 ……他脸上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总让我觉得他触手可及，只须我伸出手去便可挽留。似乎这人对我很是要紧，可我为何想不起来他是谁？也想不起来当不当伸出手去遮挽？…… 只是……只是…… 那张脸，怎地有些像那元碧落？！ 白羽大吃一惊，睁开眼来，果然，元碧落的脸正在她眼前，俩人相向而卧，似乎已经睡了些时辰，长夜将尽，洞口那边已然露出了些微微的晨光。 第6章 第二章 重宁 数日后，白羽跟陆仪一家在锦官城前百里处拱手做别。 陆仪本打算去锦官城叶落归根，但经此事后担心若是锦官城主也得了新帝密令要将陆家赶尽杀绝，陆家人便是羊入虎口，故而最终决定带着家人去寻访某个当年的挚友，就此归隐。 白羽却是一定要去锦官城的，哥哥在那里。 重宁哥哥如今六十余岁。他下界比白羽略晚，白羽看着他在人世间从小小婴孩变作小小少年，再长成翩翩公子，入仕、娶妻、生子，而后战火起，城破、家毁、人亡，她匆匆赶去时，只来得及将重宁哥哥从重重尸首中扒出来。他抱着妻儿冰冷的身体，整整恸哭了三日三夜，一夕华发。然后方才忆起前尘往事，认出了她是白羽。 那之后，重宁未再娶，未再仕，只身游历，种过地，卖过画，白羽行走天涯尚须仗剑，他一个半分仙气也无的凡人，却身无长物地混迹市井、交游天下，真是不知他这几十年是怎般活下来的。 见到重宁时，白羽居然眼眶里有点湿湿的感觉。 凡间百年，哭是她从不曾学却不知怎的便会了的东西。 也不过十年不见，那干瘪的老头子怎么会是她那温文儒雅的重宁哥哥？枯瘦佝偻，白发苍苍，鸡皮鹤颜，曾经朗星般的眸子也浊如浑水，看不到半分神采。 “白羽，你还算赶上了，不然就见不到我罗。” 那老头居然在笑，白羽的眼泪再忍不住，滚落下来，“重宁，你都丑死了还笑。” ……重宁是储君。 这数百年仙 分卷阅读1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界换了四任仙君。 当初玄霄仙君跳过其子凤林、华惟，立长孙元曦为储君。随后玄霄仙君遇刺，元曦仙君即位。元曦仙君并无子嗣，只是天下皆以为重宁为他与昆仑文梦娘娘之子，遂定下重宁为储君。再之后凤林君弑子篡位，却不知是何缘故，并不曾废重宁的储君之位，大约他还以为重宁是他孙子罢。直至仙界昆仑大战，爹爹借金乌魂杀了虽为仙君却以鬣祺噬魂的凤林君，华惟仙君继位，重宁还是储君。 仙君家根本就是一本糊涂帐好吗？ 重宁是我哥哥！我爹跟我娘的孩子，我哥哥！他们仙界为什么要一个完全没有仙君家血脉的人做储君？ 反正白羽想不通。 况且，云白娘娘也有孩子了，也是到了快要游学的时候…… “彦昊前些时候也下界了，按尘世算算，怕已是个少年郎君。” 是了，那小子叫彦昊。 彦昊平生最喜读书，最不喜刀兵，要不是被他仙君爹爹和诸多师兄们逼着，大约连防身的仙诀都会不了几个。昆仑这一代便重宁、自己跟毕焱，毕焱是只毕方，是小火妹妹。三人中重宁向来稳重，而自己跟小火每每去看云白娘娘都会去拖那书呆子出来玩，毕竟他是云白娘娘的儿子，算是半个昆仑族人。 书呆子对自己倒还忍耐，对小火那是一个痛恨。毕方乃是火中神兽，小火天生神通便是如瀑般流淌的芳华流滟，只是她年岁尚小还不能收发由心，经常一个不小心便会烧掉彦昊半屋子的书，所以那书呆子最拿手的仙诀便是履霜诀。 想当初彦昊先学的乃是三千弱水诀，浇灭半屋子流滟的同时，直接冲毁了另两间书屋，一片狼藉。于是呆子又去学了坚冰诀，倒是一下子冻住了流滟，连烧剩下的部分也保存了下来，只是整屋子的书都再不能触，一触之下便会“呯”地爆作一蓬冰雾。 呆子痛定思痛，没去找他那些师兄们帮忙，反是到昆仑来向爹爹学了大衍譔。白羽记得自己那时还笑他南辕北辙，结果书呆子学了三年后，某日在她和小火跑去捣乱时起了一卦，六爻皆阴，变爻为初，呆子大喜，当场向白羽学了履霜诀。 履霜诀一出，流滟如薄薄水雾中的火光般渐渐窒息，而无火之处只得淡淡一层霜雾，全然不伤。从此流滟再难奈何他那些宝贝卷轴，而小火则是变本加厉，先前还要顾忌些书，现下常常进得王府便一个火球扔去，把彦昊小子砸出来跟她们玩。 【注：坤。初六，履霜坚冰至。】 “你也知道华惟仙君治下，仙界诸人下界必须喝孟婆汤，彦昊当是认不出你来，故而你不知他转世也是正常。” “他转世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宁老头笑得古怪，让人恨得牙痒痒，白羽却偏偏又毫无缘由地心酸，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这要命的人身。 “好了，白羽，我大限便是这几日，有些事情须要嘱咐你。” “天地轮回，这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岁已近尾声，当是天地大劫。你大约也见了，近些年来有些事很不寻常，天地元气大涨，草木禽兽多有成精得道的，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若是由得元气赋灵，凋零之后可能会有些种族族灭。”重宁哥哥越说越是肃然，“白羽，我跟爹爹修习时，爹爹曾道他猜测当年神界开辟，上古大神移居神界，大约便是上一元天地元气大盛时所为，也借此回避了元气凋零。这便是为何大风他们那时上古神兽多为大法力，而你们从悬圃出生的兄弟姐妹们多是小兽。” 他顿了顿，眼神浑浊而迷茫，“我有时在想，魔界也许跟上上元有关，魔族跟人族实在太像，仙界是凡人修仙飞升，那魔族当飞升哪里？” 白羽心下一惊，不知是心底那个角落里的什么事情被拨动了一下。 “难道这么久以来，魔族从未有人飞升过？” 重宁摇了摇头，“从未听过。这次我回去后，会去请教爹爹。我怀疑魔族飞升不是仙界便是神界，但仙界所有记载都道，魔族向来有以魂代修之说，传说若是噬得万名仙人魂魄，或是一名仙君魂魄，便会得所有仙魂修为，近魔皇实力，而下四界大劫即至。” “白羽，你可明白？仙界为仙君，魔界为魔帝，只有神界才是诸皇。魔皇，那是神界果位。换言之，魔族只怕是几元之前的人族，而人族不过是几元之后的魔族！“ 白羽觉得自己要疯了。 堂堂仙界储君道，魔族竟是人族，是我疯了还是哥哥老糊涂了？ 白羽定下心来想了想，重宁这话虽然有些骇人，但想想也有些道理。不管是血魔还是黑魔，跟人长得都还是颇像的，肤色不同而已，反正都没有毛。天魔就更像了，若是不看他们的紫眸或是蓝眸，简直就是人族，更何况天魔还有相当数量的，乃是同人族一般的黑眸。 不对，问题好像不在这里。 “重宁，你说魔族飞升不是仙界便是神界，但从未有魔族之人飞升过？“ 老头浑 分卷阅读1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浊的眼中似有些光芒在闪，“白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魔界定是出了些什么事情。但魔帝相杳不同，他大抵在仙界玄霄仙君时即位，魔兽鬣祺却跑去跟凤林君结了心血之盟。相杳在修什么？“ 重宁的话让白羽越想心下越寒，魔族向来不是好相与的，这数十年来近乎销声匿迹，只怕一旦重现便是天地大劫的时候。那时候，究竟是天灾？是人祸？ “我回去后，当再跟爹和娘他们细商。只是昆仑和清凉界向来不太参与下四界之事，也便是从娘娘那代起才跟仙界有了这般深的纠缠，而爹爹早把前世之事忘了个干净，少不得又要跟娘去翻翻无咎珠。” 重宁老头笑得暧昧，白羽却含着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爹和娘他俩翻无咎珠是白羽兄妹俩少时喜闻乐见之事。 他俩常常躲到人间界爹爹的木屋那里，偷看。娘扔一个天魔幻咒出来，爹爹用的什么不知道，然后天魔幻咒的结界便会变幻起来，常常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在各界游历，有时交些古怪的朋友，有时打些奇怪的架，有时去些怪异的地方，这男子自然便是爹爹的前世，据说那时他是七界间顶顶厉害的散仙。 那些幻境是白羽跟重宁小时最爱看的故事，别家的孩子都是听故事，但听的哪有看的来得爽？ 最喜欢的是看娘亲小时候，一只漂亮得不得了的小文狸，青色如水般的皮毛，古灵精怪，肆无忌惮地一跃径直跳到棋盘上，歪着头，眯着双秋波般的大眼睛，对着爹爹妩媚一笑。 “师父你果然长得好好看啊，难怪我云白姐姐喜欢你！” 而爹爹错愕之后露出的那个笑容是那般明朗，简直让天地都陡然失了颜色。 当然，这不是白羽最爱的部分，她最爱的，自然是偶而会出现在幻界里的那名华服少年。 那少年俊脸上是种兴高采烈跟瞠目结舌混合冻结的模样，目光呆滞着，傻傻地端个茶杯发呆，好不容易眼珠子转得利落了些方才举杯一饮而尽，跟着抓起整只茶壶，将一壶凉茶倒在了头上，眼见得水雾浓重地从他如漆般的黑发上密密地升腾起来。 他甩甩头发，语声沉痛。 “猫儿你个妖孽！” 坏就坏在这里。 大风此言一出，白羽跟重宁便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时的白羽还是只小小白虎，笑起来满地打滚，自然是被爹娘给揪了出来，从此这两人再去翻看无咎珠时，爹爹便在外加上一层天地六合阵。 白羽恨得牙痒。天地间哪有这般当爹娘的？堂堂天地六合阵啊！爹爹前世以一己之力硬扛数万魔兵魔将以陷仙罗施为天罗地网的天地六合阵，他们俩口子用来看无咎珠！让她此时想来又是恼，又想笑。 “好了，不逗你了，生老病死、存住灭空，乃是天地大道，有何可哭？…… 倒是你，你这人身劫颇为古怪，白羽，有件很要紧的事我得问你。” “你说。” “你游历人间百年，可曾遇到心仪的男子？” “不曾。” 白羽心下有种隐隐的感觉，这回答似是不对。莫非她这百年人身劫里遇到过让她心动的男子？她细细想去，那感觉便消失不见，确实想不起来何时何地曾遇到过谁，能让她挂念。 “你这话出后便愣了这么久，难道想起了什么？” 白羽摇头，“就是想不起什么才愣了这片刻。” 重宁郑重道，“白羽，只怕你的人身劫跟咱们昆仑族人多有不同。你现下仍未懂得何为人，你仍然不太明白为何我自阿秋死后便不再娶妻，也不明白为何我当时要入仕而后又遍历天下？” “不懂。我问过你，你不说。” “白羽你还是不懂人性。人身劫是要让你懂得人之为人的七情六欲，然后知七情皆苦，方能应物不伤，达至人之境。” “这我知道。” “但你不懂。” “什么叫懂？” “懂，就是你能体会爱到铭心刻骨的滋味，有过痛彻心扉的感觉，痛恨为何三江水浇不灭一腔愁，然后在两情相悦之后无法自持地想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不就是大风撞到爹跟娘干的那些事么？你们觉得脱了衣裳打架会更好玩些？” 重宁瞠目结舌。 白羽哈哈大笑。 ……男欢女爱这些东西我哪里会不知道，便是不知，我在山野里露宿时也见得多了。 那个时候的人或兽只做着那些事情，完全不再是平日模样，把平日里那些或温文或狂野或羞涩或放荡的面目全都抛开，剩下的全是本能，让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普天下的神魔人仙兽都趋之若鹜。好在我也不必弄明白，更谈不上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就连大风，我平素最大的盼望也不过就是能日日赖在他肩上或是怀中，再不然便是用爪子扒着他的玉带，被他悬在腰间，当成一枚别致的虎佩四处行走…… 分卷阅读1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大约是白羽的笑容让重宁看出端倪，他轻咳一声，接着道，“人身劫要把自己当成凡人去过，不知道爹爹是不是后悔，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教了你若干仙诀，让你的人身劫形同虚设。所以……”重宁正色道，“白羽，我要你接下来忘了仙诀，去求取功名。” 啥？ 白羽瞪大眼睛，“重宁，我听错了么？” “我要你接下来不许再打架，去读书求取功名。” 重宁见白羽依然惊愕，再咳一声道，“当今人君若是不开女科，那你便读书去嫁个有功名的。” 以袖覆面，白羽仰天长叹，“重宁你果是老糊涂了！” 第7章 第三章 死生契阔， 白羽怎也想不到她这般快便跟陆家几人再度见面。 泠然诀带不动肉身凡胎，于是她背着重宁哥哥上了青城山。 重宁这些时日里睡得越来越多，常常让白羽担心他会一睡不醒，也就不忍心再去跟他争什么读书和功名之事。重宁说要上青城，白羽本以为他是要去跟老友告别，哪知道两个老头相见时，旁边还有第三个老头，却正是陆仪。 重宁见到陆仪居然大喜，执弟子礼，只用了三句话便将白羽困在了青城。 “廷君兄，幼章无后，白羽乃是我父幼女，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只是她少时被一道人抱走修行，如今虽道行不浅，却终是不曾学过圣人之书。周家世代书香门第，父亲去世时将此事引为一生大憾，而幼章已时日不多，故求廷君兄能将白羽列入门墙，不求闻达，但求她能学些圣贤之道，将来嫁个好人家也不至于辱了周家和夫家门楣。” 白羽虽知道重宁是在胡扯，但什么叫做辱了周家和夫家门楣？ 周家一小小凡人世家算什么？夫家更是不知在哪里，便是凡间第一大世家又如何？我昆仑族人肯下嫁，便是嫁与仙君家也是绰绰有余。 偏偏三个老头一阵唏嘘，三张老脸上涕泪纵横，看得白羽在心底频频翻着白眼。 末了陆仪自然允了重宁收她为弟子，循古制，七日之后正式行拜师礼。 但重宁没等到那天。 上山那日晚间，白羽如前些日子一般跟重宁哥哥在房间叙些闲话，聊聊游历见闻或是年少往事。白羽见他神情渐渐萎顿，眼睛也时睁时阖的，便把他扶上榻去，拉过薄被来盖好。再说了几句话他渐渐沉默，想来大约是睡着了，白羽便待起身离开。 “白羽？” “嗯，我在呢。哥哥你睡罢，我明日早间再来。” “白羽，你在人间百年，爹爹他们可有人来看过你？” 白羽愣了愣方才回答，“若是不算上你的话，那便没有了，爹爹、娘、大风他们倒是都不曾下过界来吧？” “你……你想他们吗？” ……我想他们吗？我想得要命！ 我想大风，我想娘娘，想爹爹，想小火英招他们，哪怕是彦昊那个书呆子。我还想趁着大风不注意混进他的清凉界，我还想溜进爹爹的清溪草庐去偷酒，我想念自己被称作小魔王在昆仑调皮捣蛋的日子，我想念那些在昆仑和仙界四处闲逛、坑蒙拐骗的日子……只是，人身劫乃是我们昆仑族人的成人礼，即便我渡了这人身劫回到昆仑，也再不可能回到那些年少无知的天真岁月。 这一生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似乎失去了什么，又似乎得到了什么，却怎也想不明白这些什么是什么，让人烦躁抓狂…… 白羽不答，重宁也不追问，只轻声道，“你可有什么话想让我捎回去给他们？” 闻听此言，白羽心下大痛，泪水滚滚而下。这种感觉，似乎凡人们称之为悲伤，那是她在昆仑做只小白虎时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重宁，你今日便要回去了吗？” 重宁艰难地抬起干枯的手臂，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略略地平静下来。那些在昆仑的日子里，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昆仑宫前晒太阳，重宁哥哥便是这般，一手捧着书卷，一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天地宁静。 “是的，我便要走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在人间界，要好好照顾自己。” 白羽怔怔地看着他，重宁那双浑浊已久的眼睛里现出奕奕神光，宁静悠远，她几乎忍不住要将心底最深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重宁，我……，重宁，西方七宿芒凌群星，是不是会刀兵四起，天地大乱？” 那双眼睛显然看到了她心底最深处，“白羽，你其实想问的是你自己，对吗？你担心你是白虎星君，杀伐之神？” 她默默点头。 “白羽，天地大劫乃是大道轮回，一元之末必有大劫，不破不立，这并不是你能决定和改变的。反倒是，因为有了你，这天地大劫方才有了些许希望。” 重宁握住她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红润，眼中神光越来越亮。 “人族向来都是在绝境中谋求生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 分卷阅读1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狗，大道无情，凭杀伐以灭空，然则，若杀伐有了选择，便可以在死寂中找到生机。白羽，你生来便长于力量和杀伐，却疏于情感和谋略。你以为你不过是在玩耍，却不知不觉地在玩耍中学了无数本领，战力在昆仑数一数二，你以为你是喜欢大风想要嫁给他，却从来不去想什么叫做嫁，也从没想过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少时对父辈的依恋，你想从大风那里寻些不苛责无条件的宠爱。” “白羽，永远做你擅长的事情你便永远也无法成长。所以，答应我，在人间界接下来的日子里，忘了你的仙术，去做一名简简单单二八年华的凡间女子，学着去爱一个人，学着去认识人间界天地人伦的道理，只有当你有了牵挂和学识，你才能不被天地大道左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真正的人。白羽，白虎神君和白虎星君不过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般的差别。” 白羽心如刀割。流着泪，点头。 “我本欲带你来见见之暮，在他的书院中学个三五年当大有好处，哪知廷君兄居然在此访友，大抵是天意如此，让我离开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 重宁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他虽称她那未来的老师为廷君“兄”，两人年岁相仿，但他却始终执弟子礼，恭敬有加。 “既是要正式拜师，白羽你须待他如父，天地君亲师，你便是把他当成爹爹的兄弟也无不可。廷君兄乃是当世大儒，更是一朝良相，白羽你须好好向老师学习圣人之道和天下之治。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人间界也好，七界也罢，上兵伐谋，下下伐兵。白羽，你一定要知道天下大势，一定不要执着于一时一地一事，更不要好勇斗狠……”，重宁有些气短，喘息一阵之后方才接着道，“至于那个元碧落……” 重宁欲言又止，久久不语，白羽真怕他便如此去了，轻声唤道，“哥哥？元碧落怎么了？我见你黄昏时跟他在屋子里聊了会儿，我可是也须向他学些什么？” 重宁眼中的神光在渐渐地黯淡，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微笑着，“我也跟娘似的罗嗦了……太多想跟你说的事情，怕是再活一世也说不完。还是爹爹说的有理，纵是读书千万卷，也须撞了不周方知回头。我一面想着你须得亲身去经历那些痛苦，一面又不忍你去经历那些痛苦，左右为难。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娘送你下山时欲言又止的心境，爹爹是对的，只有真正痛过才能真正明白。大造化啊……我宁可你……” 重宁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拉着白羽的那只手渐渐凉了下去，终致冰冷。 白羽虽然知道重宁哥哥的魂魄此时必是回了昆仑，重新变回了她那温文儒雅、方当盛年的哥哥，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名姓周名宣字幼章的老者死去后留下的皮囊，可是悲伤却依然在她心底蔓延，然后弥漫开去，整个天地都一片黯淡。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白羽本以为拜师礼会延到数月乃至数年之后，但老师说是幼章兄去前反复叮嘱，故而她还是在七日后正式拜了陆仪为老师。 仪礼极为简单，先是敬拜天地六合，堂上挂了数位圣人之像，老庄孔孟俱都在列，三拜九叩。然后拜师父师母，三叩九拜，跪献束脩和拜师帖。白羽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生，估计连娘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写，昆仑纪年本就跟尘世不同，故而那拜师帖上并无年齿，只有哥哥手书白羽二字。 而后便是老师赐名。 白羽之名其实是她自己起的，她因喜欢大风，无比渴望自己也是一只大鸟，故而取了个鸟的别字。便见老师在上方略略沉吟后道，“羽儿，你方与你大哥相聚便要分开，这本也是人间常事，世间并无永恒，生灭起伏方是正常，望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我本欲赐名曰契阔，契者聚也，阔者别也。” 老师的神情肃穆，“吾常思，世之悲欢离合果无端乎？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果不仁乎？不我以归，爰居爰处，果契阔乎？” 似乎便是老师也陷了什么沉思，是伤怀老友之逝吗？ “庄子云，安时而处顺，又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故古人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世事纷变，羽儿你须记得与己成说。故而，你大哥字幼章，吾今日赐汝字含章。庄子谓世间大道，吾须天人合一，然则我却猜测人自有道，你若执你之道以应万物，同样胜物而不伤，含章而可贞。”【注】 白羽觉得自己没听懂。 老师到底是大儒还是老道？ 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听懂还觉得他颇为有理？ 眼神余光处，她看到侍立在旁的元碧落嘴角抽了抽，貌似是在笑？ ……文字本就非我所长，有本事咱们来打一架看看？…… 白羽心下愤愤。 大约是见自己满眼迷茫，老师失笑，“羽儿，不用管我先前说那么多，今日吾赐汝字曰含章。死生契阔，含章可贞。” 分卷阅读1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白羽这回懂了，老师的意思是听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赐字含章便罢。于是她长身再拜，“谢老师赐字。” 老师满意地捻着长须，“我平生不收弟子，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过碧落也算是你的师兄，他这些年跟着我读了些书，也写了些文章，你平日里可以常去与他聊聊。” 白羽也算是在人间混过，这话的意思是，拜完师应该拜师兄了，少不得去元碧落那里再拜上几拜。 拜完师，白羽还以为要跟人间那些小蒙童一般开始日日摇头晃脑背子曰呢，哪知老师让她学的第一本书却是《玄微子》。这书她在彦昊那里见到过，当然从不曾打开瞧个一眼半眼。 老师道之所以让她从这本书开始是因为她对道家经书已然颇为了解，知天地，却不知人世。而若要知人世，便要知人，知事，知人事。《玄微子》上卷讲的便是人、事、人与事。知人，须达人心之理。知事，须知事之因果。而后以人推事，须见变化之朕，方能筹策万类之终始。 学完上卷之后再学下卷，下卷讲天、圣、人三道。天道，言天地自然大道，得之者可位列仙班，可惜在人间早已佚失；圣道，言人君治世之道，□□定国，海晏河清；人道，言为人立世立言之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白羽依旧没有完全听懂，但大致明白这本书会告诉她人心是怎么想的，事情是怎么演化的，人若要做事大抵可以怎么去做，以及怎么预测世事变迁。这倒算是重宁指定的人间修行内容，于是谢过老师，捧书而回。 哪知刚刚出门便迎面撞见玄十一，他急匆匆闯进书房，“大人，夫人昏厥过去了。” 【注： 陆仪是大儒，引经据典符合他的身份 说白了，陆仪在批命：小白同学我看你这一生只怕坎坷得很，你要能看得开，只要建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就算没大成就，也能多少有个好结果。】 第8章 第四章 三魂七魄 见到师母的时候，她仍然昏迷不醒，元碧落坐在榻沿，正拿着一只碗，用瓷勺撬开了她的牙关在喂药。 白羽轻轻地嗅了嗅，人身虽远没有她原先的鼻子好使，但这味道百年来她闻得多了，是淡淡的血腥味。元碧落喂的是什么东西？ 待得元碧落仔仔细细地将碗里的东西喂完后转身站了起来，白羽才看清他的脸，苍白如纸，一双眼睛黑得如最深最冷的夜。 老师并不说话，只望着元碧落，似乎同白羽一般想从他的脸上眼中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元碧落却心事重重，神思不属，丝毫不曾留意老师的眼神，甚至都不曾上前见礼。 白羽总感觉哪里不对，走到榻前，凝聚法力细细地打量，跟着便大吃一惊。 她以前并不曾仔细察看过师母，只知她身子极弱，一路上若非软轿，便是由元碧落或是玄十一负着她爬山涉水。此刻看去，她哪里是身子弱，她的三魂七魄极淡，像是轮回中魂魄受了极重的伤害，这种情况像极了被魔族摄了生魂的凡人。 慢着，那玄十一有魔气？ 白羽疾然转身，出手如电，一把从守在门外的玄十一腰间拔出他的朴刀，横刀在他颈侧，“你对师母摄了魂？！” 玄十一吓了一跳，却一动也不敢动，“我没有我没有！我哪里敢动主母！” “主母？！”白羽盯进他的眼中，玄十一的眼神并不坦荡，总觉得他在强忍着不去看元碧落，果然很是有些古怪。白羽心想，只怕此人并非元碧落所说的孤儿，他心里有些事没说真话，只是不知元碧落知道，还是此人连他都一起瞒了。 “没有没有！是夫人！夫人！” 白羽手上略略用劲，有了浅浅的血线，玄十一的血果然不是鲜红，是带着黑的乌红，“你是黑魔？！” 一只手想要将她持刀之手拉开，可惜白羽向来拿刀很稳，她一边稳稳地将刀抵住玄十一颈侧，一边扭头回看，果然是元碧落。 白羽皱眉，“你又是什么人？” “白羽你把刀放下！我不会害母亲的，十一也不会，你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父亲大人。” 白羽再扭过头去看了看老师，老师从元碧落那里不曾得到答案便去径去坐在师母榻旁，这边的动静对他来说就跟不存在一般。 白羽想了想，收刀入鞘，顺便转身，隐隐地挡在了元碧落二人跟老师师母之间。 这倒不是她信了元碧落跟玄十一，实在是这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不怕他们翻出什么花样来。 刀虽已收，玄十一仍惶然地捂着脖子，死死望着地下，而元碧落说完刚才那几句话后，显然还没完全从他的思虑中醒来，三人皆是不语，屋内一片寂静。 终于还是白羽忍不住，“我自小修行，自然能看出师母是被摄了魂。但此事颇为奇怪，凡人被摄魂少有能活至成年，师母究竟是怎么样了？”略微犹豫了一下，白羽终 分卷阅读1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还是加了一句，“我知你是歧黄高手，但我家……我师承却也有些医人医命的法子。” 此话倒是令元碧落为之一震，他抬头苦笑道，“母亲生来便是如此。父亲大人带母亲看了天下诸多名医，名医们说是胎里带的病根，于是父亲大人又去寻访名山大川的佛道高人，他们道这是前几世母亲被摄了魂，所以现下虽然还有三魂七魄，但魂魄极为弱，会生生世世缠绵病榻，非针石可及。我这些年想了不少法子，”他垂下头去接着盯地面，“以往还能管用个三年五载，现下只怕也就是三天五天了。” 白羽从他苦涩的笑容一直看到腕上尚不曾完全凝固的血痕，心知元碧落不曾说完所有实情。但三魂七魄里，仅魄属体，光是以血固养，自然无法真正固魂培魄。只是他的血居然一开始能让师母好上三年五载却是说不通啊…… 白羽神色稍霁，不管有没有用，元碧落所言，确出真心，也是不易了。 哥哥说得有理，凡人的七情六欲，有的时候，真是强大。 心下有点什么东西忽隐忽现，乱乱地抓不住。白羽也不敢动，倒拎着那刀死死地想，老师还坐在榻前，她心知此时应该去安慰一下老师，但感觉中这隐约的东西似乎极为关键，她得好好想想。 魂魄……魂魄…… 是了，魔界！ 魂魄是累世的记忆，失去魂魄之后是元神，魔界会摄去生魂，但元神会重入轮回。 白羽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魔界会摄人间界的生魂。 累世记忆便是元神历经轮回学到的东西，魔界中人以魂代修原来是这个道理！但魔族是怎么用生魂的来着？ 白羽拼命地搜索记忆里每个角落，年少时似乎遇到过什么，是了，魔魂！魔族是以魔魂吸收生魂的。 但是想明白这个对师母有什么用呢？还有，元碧落的血对师母的病有用又是缘故？ 魂魄……三魂七魄俱在……但仍失魂落魄…… “魔界……”，白羽喃喃出声，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了，魔界！ 她一把抓住元碧落，低声道，“师母是魔族？她失的是魔魂！你！你也是魔族！” 这突如其来的一抓之下，元碧落大骇。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老师不悦的声音响起，元碧落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满面苦笑，“母亲若是魔族还能少得了魂魄？再说了，你不是能看出魔气来吗？你看看我跟母亲，可有魔气？” 白羽犹疑地打量着他和师母，他们确然没有魔气，但刚才元碧落那大骇的神情她并不曾忘记，纵然师母和他不是魔族，这事也透着古怪。 不过…… 白羽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而哥哥临去时那句话浮现在脑海里，“白羽你须待他如父，便是把他当成爹爹的兄弟也无不可”。 她急忙走到老师跟前，长揖下去，“老师，是白羽胡说，您别生气。” 老师叹了口气，“羽儿你这孩子。你今后与人打交道，须得好好想想，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想想，你刚才那话说出来能有何用？若你师母和碧落果真是魔族，你这话一出，他们定当杀你灭口，若他们不是魔族，你这话徒然惹人心烦，却又何苦？” 白羽自小便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从不曾心口不一，但此际听老师这般说，细细想去，确实也颇有道理。老师这并非教她心口不一，而是…… 白羽想了想，老师是说，世事有更大的全局和目的，有些事是否事实且不提，即便是事实，终归还是跟人有关，若是说了无益确实还不如不提。 她低头应道，“谢谢老师，白羽受教了。” 老师再叹了口气，“羽儿你跟碧落自去休息吧，让我跟你师母呆会儿。” 元碧落带着玄十一和白羽一起行礼后，退出房间。白羽看了看玄十一颈侧的血痕，随手施了一诀将伤口抹去，“抱歉，十一。” 玄十一像是被白羽的道歉吓了一跳，涨红了脸，一迭声地道，“没有没有！十一不敢，十一不敢！” 元碧落瞪了他一眼，玄十一赶紧施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白羽蹙眉，这真是古怪的一家人。 青城书院的山主乃是程之暮，他乃蜀中名士，虽不及陆仪的大儒声名，却也有诸多弟子，他是重宁的老友，也是陆仪的故交，故而陆家人便住在他的书院里。白羽觉得程老头平素便是悠然自得其乐，并不曾以仕途门生为念，故书院学生不多，空房不少，陆家人住了一个四方小院，她作为老师的学生，自然也挤了进去，住在东厢房，便在元碧落隔壁。 隔壁一点声息都没有，大约元碧落真的上床稍息了。 白羽坐在桌前，还在想师母的病。 不考虑魔魂的话，凡人也确实有可能三魂七魄受伤，比如被魔焰所灼。一般生魂被摄之后，凡人失去累世魂魄后若元神能重入轮回，自会再 分卷阅读2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生出干净如纸的三魂七魄。魂魄是否强大，要看那个元神是否强大，但不管强大与否，都不似师母这般形状。师母必是原先的魂魄还在，只是魂魄受了重伤。 不过，传说生魂被摄后，凡人元神不甘，因为放不下，便会永世为摄魂魔族之奴，几无可解。只有佛宗方可渡化元神，令其解脱再入轮回，故而佛宗被魔族视为大敌。此外，若是摄魂之魔族被杀，而所摄之魂尚未被此魔族完全吸纳，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呢？是不是也会出现元神携了受伤魂魄的样子？ 魂魄受了重伤在人间界相当难办，白羽听说过海鹄靖，娘娘曾提到过，海鹄会耗尽全部仙灵之气将菌人的三魂七魄补齐，凝出玄丹，再借凝结之力同时重入轮回。 白羽微微苦笑，师母确实不一定是魔族，若她前世是菌人而老师是海鹄，也会是这般魂魄受伤的模样，而若她前世被魔族摄魂但生魂得以逃脱，大抵也会是这般模样。造成这般情形可能的原因太多，而她当时一口咬定魔族，委实太过唐突。 既然原因太多，很难判断，那想想该当如何着手修补？ 既然有海鹄靖这种东西，就说明仙灵之气可以补齐魂魄，不知自己的法力有没有可能做到？ 娘好像炼过一种很是了得的丹药，貌似叫做鱼妇丹，可起死回生，当年她就是凭此丹救回了青狂大叔和另一位大叔。不过，那个丹药很难炼的啊，娘耗了数百年修为，在四界搜罗了诸多仙药，花了很长时间才炼出来。且不说自己没有数百年修为，也没有一根仙草，单是这时间，师母就等不起。 白羽叹了口气，还得接着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此时门上却传来了敲门声。 是元碧落。他身后跟着玄十一，抱着两坛米酒。 玄十一放下酒便转身离开，元碧落拍开封泥，倒了两碗。这酒也就是平常的米酒，略有些微黄的浑浊，带点甜甜的米香。白羽伸手取过一碗，小口啜着，依旧想着她的心事。 爹爹曾说过魂魄将养对应的是睡眠，故而魂魄受伤者大多嗜睡，但睡眠多只能解决魂魄消耗过大的问题，可以恢复心神，但若是魂魄不全当如何来着？ 是了，是轮回。 死亡不过是场大眠，凡人惧死，但仙家和我们昆仑族人都知道死亡并不可怕，不过是肉身的毁灭罢了，魂魄尚在。虽说无论仙魔神佛修行到一定程度都能做到隔阴不迷，入胎不迷，住胎不迷，出胎不迷，但连重宁哥哥这般的修为也离那个程度差得远，他是四十岁历生死大难后才忆起前尘往事，更何况凡人？一杯孟婆茶，一捧忘川水，是迷障，也是对魂魄的保护…… 白羽猛然伸直了腰，孟婆茶，忘川水！ 抬起眼来，她才发现元碧落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桌下两坛酒已然倒空，只剩下元碧落面前那一碗，涓滴未动。 白羽突然想起，刚才元碧落来时她好像看都不曾看他几眼，更不用说起身相迎见礼之类，只隐约记得她一边想，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来喝，酒碗倒不曾空过。 白羽吐了吐舌头，笑道，“对不住啊，碧落师兄，我在想些事情，就没顾上招呼你。” 他还是盯着她，“你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她有些犹豫，“我娘是天地间最厉害的丹药大家，但我少时只顾得玩耍，不曾学过半分。若是能有机会求问我娘自然最好，我娘连失了魂魄已死之人都能救得回来，更不用说如师母这般只是魂魄受伤。只是……一则我现下没有法子找到我娘，二则……”，白羽吞吞吐吐地，声音越来越低，“我怕我娘那些仙药师母受不起……” 她本以为元碧落听了此言会着恼，没想到他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最好的药药性都极盛，需要强大的身体来承受转换，方能滋养魂魄。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法子？” 白羽的声音还是很低，“其实最好的法子是……是……”，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轮回，只是对着元碧落，这话她说不出口。 “是轮回对吧？” 白羽略略吃惊，抬眼看了看他，元碧落面无表情，“父亲大人曾带着母亲遍访名山大川，那些和尚道士也有人这般道。天地大道说是无情却有情，便是魂飞魄散都仍然可以修复，故而对于魂魄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魂魄受伤者多夭折，夭折者轮回便多，每轮回一次，魂魄便能被修补一次。”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苦苦相留师母在世间受此折磨？”白羽有些诧异地问他。 “母亲不愿意。”元碧落平静的脸上现出些痛苦神色，“母亲放不下父亲大人，宁可拖着病体日日煎熬，也要陪着父亲大人。” 白羽点点头，“痴情之人向来魂魄便弱，因为他们总是放不下前世的爱人，总是不愿喝下孟婆茶，即便不得不喝，也是能少喝一点便少喝一点。” 元碧落盯着她，“你是说孟婆茶可以疗治魂魄？” “我不知道”，怕他担心，白羽再加上一句， 分卷阅读2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我不确定。我不太确定究竟是孟婆茶可以疗治魂魄，还是忘却此事本身可以疗治魂魄。爹爹曾经说过，放下执着后便是受伤至深的元神都能痊可，我一直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想来，倒是颇为有理。如果放下执着可以疗治元神，那么忘却往事当可以疗治灵魂。” 元碧落神色不定，痛苦中浮出深深的悔意，奇怪，他在悔些什么？ 第9章 第五章 红尘里自以 心下颇有些不忍见他如此，白羽打了个岔，“碧落师兄，跟我说说你自己吧。” “我自己？” 碧落端起那酒碗，望着酒液，神色再度平静。 “我刚出生爹娘便去世了。我娘算是为我死的，为了让我生出来，她将她的性命给了我。我是跟着外祖父长大的……”他沉默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外祖他长于医术，遍行天下行医，有一天在将我送到梧桐书院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一个人在书院读书，直到遇到母亲，后来便一直跟着父亲大人了。” 心头有个声音告诉白羽，元碧落这番话假的多真的少，但居然会有真的？白羽无奈地吐了口气，依着她旧日性子，此时多半会直截了当地挑明，但今日听老师一番话，白羽心知挑明也没有什么用，反而大家尴尬。难怪人间有种东西叫做装傻。白羽心下苦笑，这，莫非就是哥哥他们所说的人性和成长？ 蓦地，她突然想起，老师他们从不曾问过她的来历。除了重宁给了个根本不曾解释的缘由，谁也没问她为何小了重宁这许多，也没人问她师从何人，仙居何处，为何会仙家法诀，为何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 也许……也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重宁说的并非事实，却又都心有默契地不曾揭穿……这，说明什么？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在秦岭山路上遇到陆家的过程，再细细回忆重宁上山之后的言谈举止，隐隐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便拄着头这般细细想去，浑然忘了面前刚刚还在跟她说话的元碧落。 当白羽记起对面还坐着个元碧落时，天色已黯，桌上一盏油灯正闪烁着昏黄的光芒。曾经有个凡人道，这般豆大的光之于旅人，比白日里灿烂的阳光还要温暖，此话曾让白羽觉得颇为不解，而此时她方才有些懂得他的意思。 元碧落面前的酒碗仍是满的，白羽呆了半日，他似乎便在白羽跟前坐了半日。白羽抬眼去看他时，他正望着白羽，那双清澈的眸子不似往日般悠远，终于有了些白羽能看见的东西，可惜依旧看不懂。那般的神光她从未在大风或是重宁，或是任何别人看她的眼里见到过。 无端端地让她想起了小文狸纵身跃上棋盘时，爹爹的那个笑容。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月上中天，俩人已在青城后山。 山路尽头处蹲伏着一只五采毕具的大虎，尾长近丈，一双虎目灵光烔然，很是威严的模样。但它一见白羽跟元碧落，立时伏身眯眼，把个毛茸茸的大头送到白羽怀中，拱啊拱地卖萌。 元碧落讶然，“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吾这般亲人。” 白羽白了他一眼，什么亲人？白虎乃是神兽，四海之内除了那些成精成怪有了想法的妖兽，哪有兽类敢跟她叫板？ 但他说得不错，这并非一只大虎，乃是林氏国的驺吾。 两人先前计议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去孟婆那里试试运气，看能不能讨来一杯半盏孟婆茶或是忘川水，再加上人间界还魂草之类的君臣辅佐拟出一方，想必对师母会有些裨益。元碧落盘算来盘算去，虽然这方子始终拟不出来，但师母既已如此，做什么都好过守在榻前手足无措。再想想，这人间界里若说谁最了解魂魄，那必是孟婆，唯一的问题是孟婆肯不肯见两人罢了。 议到此节，元碧落倒是颇有决断，也不休息，径去禀了老师便要出发，反倒让白羽有些惊讶。她在人间界见过无数大儒小儒，尽皆斥鬼神之说为无稽之谈，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师一家倒真真是异数。 只是，大家都是凡人，生魂如何进得枉死城？ 就算能入，人间界离鬼界最近之处乃是幽都城，虽同在巴蜀，却离锦官城有千里之遥，她用咫尺天涯诀倒立时能至，却带不了元碧落，更不用说她答应了重宁，接下来再不用仙诀。直觉告诉她，此行须得元碧落同去方才会有不同的结果，自己一人去见孟婆并无多大意义。 只是，怎般去呢？ 元碧落不答，只将她带到后山。 居然这里会有驺吾！ 驺吾乃上古时期林氏国的珍兽，比虎大，身具五采，尾长于身，乘之日行千里。据说商时纣王囚周文王时还有人至林氏国取驺吾以献，纣王喜而释文王。商周之后便再无驺吾现世，便是昆仑悬圃也并不曾出过。驺吾非但少有，更是仁兽，传说不愿杀人，只食死兽之肉。跟爹爹说的那些佛宗之人倒是有些相似。 眼前 分卷阅读2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被元碧落唤作阿吾的这只驺吾非但身具五采，更是眼带五色灵光，灵性已然不低，想来明日清晨之时便能到得幽都。 骑在驺吾背上，白羽坐在元碧落的身前。她用惯了咫尺天涯诀，穿行四界时天地如泼墨山水般隐约，而阿吾信步走去，天上地下虽一般地看不清，却是五彩斑斓。只是咫尺天涯诀去哪里都只是一瞬，而驺吾大抵是法力有限的缘故，须得多花些时辰。 身后的元碧落轻轻道，“白羽你睡会吧？” 白羽摇摇头。 “还是不肯在陌生人前睡觉？” 白羽想起上回在山洞中自己刚说完不会在陌生人前睡觉，结果连自己都没注意便入了梦乡，那时便是跟这元碧落在一起，想想确实有些汗颜。 “唔……大约是那次失血过多了吧？你倒是果决，处置伤口处置得极好，我虽流了不少血，却并未受太大的影响。”白羽找了个理由，“倒是你，今日失血却也不少，你不妨休息一会罢？我搂着你，不会掉下去的。” 听元碧落的声音，他的语调似乎终于放松了些，“我虽从不曾看轻女子，但要你搂着我似乎也是太不象话。我睡不着，不如咱们聊些什么罢？” 白羽猜他还是在担心着师母，只怕此时心下还在推衍药方。别看他貌似轻松，实则连驺吾都能嗅出他心底焦虑，否则怎会跑得这般快？ 聊些什么，还接着聊魂魄吗？他一介凡俗，这些日子已经够他受的了。 “我小时候听的故事少，碧落师兄，师母可有给你讲过故事？” 元碧落大约是没想到白羽居然把话题拉了老远，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我有两位外祖母，小时候她们给我讲过很多的故事，大部分都是我家乡古时之事，但也有些，是……，是很好听的故事。” “那你给我讲一个？哥哥要我多学些人情世故，我想知道，人间界的小孩子，都是听些什么样的人情世故长大的？” 元碧落又沉默了片刻，“好。”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在哪朝哪代，有两条蛇，一白一青，想要修炼成人。白蛇一心一意地学做人的规矩，人怎么做她怎么做，空有千年法力却整日里想着要以情爱回报当初救她的小牧童，最终法力尽付流水，被一不过修行数十年的僧人镇压于西湖雷峰塔下，不得善终。” “青蛇调皮捣蛋，任性妄为，她随着本性陪白蛇去报恩，再随着本性杀了那不忠的负心人，可惜她不过数百年法力，难奈雷峰塔何，只能岁岁年年日日夜夜地看着白蛇煎熬。白蛇死后她终于想明白了凡人其实并无所谓忠贞和定力，人世间的儒家也好，佛宗也罢，凡人们想的俱是要灭人欲以存天理，却不知天地大道里万事万物不外于吾心，明心见性，心即理也。如是还学着做人作甚？不如反躬问心。于是青蛇大悟，终成一代大妖。” 白羽微微地笑，“哦，你这个故事我听过，但我听的故事可不是这般说的。” “你听的故事是怎般说的？” “白娘子确是一条修行千年的白蛇，青青却不是蛇，是西湖里千年成气的青鱼，这天下精怪年岁稍长之后，无不羡慕凡人行事，个个都想着要幻化人身。” 白羽在心里补充道，连我都想要幻化人身，更何况那些人间界的精怪们。但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别把元碧落给吓死了。 “人间精怪和……，唔，和昆仑神兽们不同，没有人身劫，故而在雷劫登仙之前，本相永远都是精怪，人身不过幻化，若是一时不慎忘了掐诀，便动辄现出原形。那白蛇和青鱼有一年清明时分在西湖边见了一个俊俏后生，名唤许宣，于是春心荡漾，按捺不住，想方设法地要跟那许宣纠缠，享人间情爱。她们不过山野精怪，会些五鬼搬运之类的小术，哪里懂得如何在人间谋生，于是便盗官府库银，窃金珠细软，却每每害得那许宣去使钱时被抓，屡屡流放。她们倒也有趣，找各种借口每处都跟着。” “那许宣并非读书人，乃生药铺里一小小主管，贪图白娘子幻化的倾国之姿，沉迷于鱼水之欢，而日常用度又都是那白娘子拿出来，过得好不快活，纵然有些和尚道人说白娘子是妖怪，他也全然不顾。最后真正见了白娘子的本相，才吓得去请了法海和尚，以钵盂收了白娘子和青青。更可笑的是，许宣随后于雷峰寺剃度出家，化缘砌成了七层宝塔，将白蛇和青鱼千年万载地压于塔下。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那里。” “所以碧落师兄你看，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东西，不过都是本能、贪念和恐惧罢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哥哥要让我学着去爱一个人，这人世间我就不曾见过什么真情与挚爱，又能从哪里去学？” 元碧落不语，良久才道，“所以我们都没有相信那个凡间流传最广的故事。什么白素贞跟许仙生死不渝，她无意间吓死许仙之后，甚至去昆仑偷了灵芝草来救他。结果法海和尚棒打鸳鸯，压白蛇于雷峰塔下，二十年后白蛇之子得中状元，祭塔救母，一家终得团圆。” 分卷阅读2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白羽笑道，“连仙界都攻不进昆仑，一条小小白蛇就能溜入昆仑偷得灵芝草？再说了，这世上，又如何能有那么容易的团聚？我爹为了跟我娘在一起，寻寻觅觅无数轮回……” 白羽心下一惊，不好，说错话了！ 重宁哥哥给她编的爹娘是他周家的爹娘！ 元碧落倒是并未觉察，“不错。便如母亲跟父亲大人，好不容易今生能在一起，母亲又岂能抛下父亲大人先去？怕只怕这一去便是无数岁月，又要哪个轮回能得再见？也不知能否有哪个轮回能得再见。” 他顿了顿，“白羽，依你之见，那传说中昆仑的灵芝草可以让许仙起死回生，有没有可能……” 白羽想了想，灵芝这种东西在昆仑连药都算不上，还真不知道它对凡人的魂魄有没有什么用。她转过头来，很是认真地对着元碧落道，“对不住，碧落师兄，灵芝草在昆仑肯定是有的，但我真的不知道它能不能有用。昆仑必是有可疗治魂魄的仙药，但你我都上不了昆仑……” 元碧落满面落寞。 白羽实在于心不忍，“不过孟婆据说跟娘娘以及……嗯，以及韩逸上仙有旧，若是我们能见到孟婆，可以请他帮忙跟昆仑求药。” ……重宁离去前曾道，我若是待老师如我爹的兄弟也无不可，那师母便是娘娘的弟妹，以我家里人的脾性，定不会见死不救…… 但隐隐的，白羽心下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此行怕是未必能如愿。 作者有话要说： 白羽讲的故事是很正统的 这是明朝的白蛇传版本，出自三言二拍 看了那个故便会发现，其实现在诸多神仙鬼怪人之间相守执着不弃的故事，不过是近代才有的幻想 想起昨天在某篇公众号文中看到的一句话，“当一个东方的知识精英无法在现实世界里找到人生的终极意义，通常他们的目光就从关怀‘苍生’身上转移开去了，他就不可避免地走向虚无的鬼怪神灵的路子上去。” 玄幻世界，大约也是我们一起来做的梦罢了 第10章 第六章 大道之上， 白羽一路上都在想当如何进得鬼界。 昆仑也好，仙界也罢，穿行四界向来是以咫尺天涯诀直接定位，太多的处所按凡人的走法是永远也走不到的。若果是到不到，只怕到时候自己也顾不得答应过重宁，得小小破上一戒。 哪知道阿吾神骏，当那五彩斑斓的天地幻影渐渐地定形下来时，两人已然身处鬼界。 元碧落一介书生，他怎的会有驺吾这般的仁兽？ 白羽隐约觉着所有事情背后只怕有个大大的缘由。比如秦岭之上，当初若有此兽，他们陆家如何会被两名大妖追杀？ 虽然她知道人间讲究有些事问不如不问，但这事…… 思忖良久，白羽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她怎也没想到元碧落的回答如此简单。 “凡人骑不了阿吾。” 白羽瞠目结舌，“你莫非不是凡人？” 这元碧落周身既无法力，也无魔气，更无妖气，若说他不是凡人，那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大问题。 元碧落歪着头想了想。 白羽这才发现，原来元碧落也算是相当英俊的男子了，只是她好像从来都不曾认真地看过他。这百年来遇到过太多的人，都被她当作路人，若非这一眼，元碧落也不过就是那无数路人之一罢了。 一念至此，她只觉心下又是一番奇怪的感觉。是了，不止这元碧落，玄十一长什么样，她现下根本想不起来，别说玄十一、老师、程之暮老头，她连重宁在人间界年轻时的模样也不曾认真看过，心里记得的，还是小时候那个极为稳重老成的重宁哥哥。他现在什么样子来着？是了是了，还有英招，陆吾，轩昂哥哥，彦昊那书呆子…… 白羽在心下□□一声，她居然从小到大只用看男子的眼光认认真真看过大风！ 哦，也许还有梦里偶而会出现的那个白肤玄衣黑发黑眸的身影？她只记得在梦里曾无数次地望着他，醒时却从来都想不起他的模样。 “白羽？” 白羽回过神来，很是不好意思地对着元碧落笑了笑。 “你这爱出神的毛病哪里来的？若是对战之时，还不得被人砍了？” 白羽笑道，“新毛病。哥哥去前要我多想想人的七情六欲，你不也说要反躬问心吗？我刚才便是在问心了。对了，你莫非不是凡人？”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先假后真如何？ 分卷阅读2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真话是，阿吾是我捡的，她受了重伤被我治好，所以我能骑。假话是，”元碧落顿了顿，“阿吾其实可以带凡人，只是她前些日子不在我身边。” 白羽细细地琢磨元碧落这话，越想越是觉得上当了。元碧落很好地回答了她，并无错漏，白羽让他“先假后真”，而他也确实先告诉了白羽一句假话再告诉她了一句真话，真话里直接说这是假话，总之就是要坦坦荡荡地告诉她……这两个都是假话。 如此看来，元碧落若真是凡人，也非常人。大约非是凡人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元碧落若非凡人，秦岭之事便非自己看到的那般简单，再者，他为何要选这个时候来告诉自己他并非凡人？ 走到那条几乎看不到对岸的汹涌大江江边时，白羽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不远处有一座极大极宽的石桥，桥分三层，遍布浮雕，似是描绘人世百态，皇皇大气。忘川江水汹涌，波涛翻滚，有时浪高近数丈，挟着风雷之势般狠狠拍击到石桥上去，浪花飞溅若碎玉。而隐隐约约中，桥的那边，便是枉死城了。 元碧落并不曾与她一同进来，他说他来了则两人定然见不到孟婆，于是他请白羽务必要为师母向孟婆多求一求，告别时，他似乎还有一句话想说，却欲言又止，终不曾说出口来。 凡人大抵都是这样，活得太过纠结。 传说孟婆便是在那奈何桥上施茶，白羽正待提步走向石桥，却见三五成群的鬼魂在她前方鱼行而去。有的木然，有的悲伤，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骂骂咧咧，却都像是身不由己般涌向石桥。他们的行止也颇为古怪，有的似乎步履极为沉重，就如同在烂泥地里一步步挣扎，有的却满面惊恐，便像是空空的桥上有无数怪兽瞪着他，择机而噬，有的却似乎在前面看到了渴望已久的什么，急匆匆带着满面期冀地向桥上奔…… 白羽有些犹疑地看着这些冤魂，很想知道在他们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的是自己想看的东西。”极为温和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白羽扭头一看，是一名身着黑色麻纱对襟长袍的男子，赤脚，光头。长相极其平常，平常到了她无法描述任何特点的地步。身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眼不大不小，脸庞既不似大风和元碧落那般刀削般地棱角分明，也不似爹爹和重宁那般温润柔和。白羽闭上眼，然后发现虽然自己刚刚仔细地看了他，却依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 那人在微微地笑，“你法力不够，是记不住我的。不过你既然如此反应，那必是看到了我的本相，这却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能不能一眼看到本相，无关乎法力，无关乎仙术道法，只关乎心与元神中的执念。你果是白羽。我是孟婆。” 白羽上前以子侄身份施了一礼，“白羽见过孟婆大人。” 孟婆点点头，袍袖一挥，也不知是什么法术，转瞬之间两人便身处一临江的茅舍之中。茅舍里除了两个蒲团，便只得一面极大的青铜大镜，窗开着，江风携着湿润水气，不时溜进屋内转上几圈，这大约便是那青铜大镜模糊不清的缘由吧？ “白羽，你师母的魂魄便是你们昆仑也无药可以救治。若要说药，这七界里治疗魂魄最好的便是忘川水孟婆茶，但你师母上次轮回时便已拒绝。当然，若非如此，她跟你老师还要十数次轮回方能如这一世般相恋相守。” 白羽心下有些疑惑。凡人有何能力拒绝喝下孟婆茶？看刚才那些鬼魂，哪个不是身不由己？ 但既然孟婆完全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只怕问了也白问。 孟婆见她神情，微笑道，“当初送你老师和师母魂魄来轮回的那孩子，可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只怕现下悔得不轻。” 送你老师和师母魂魄来轮回的那孩子？是元碧落么？ 白羽虽已然觉得元碧落多半并非凡人，但再非凡人，能压着孟婆不让师母喝孟婆茶，这得多大的能耐？ 据白羽所知，重宁彦昊之前，仙君家诸人下凡历劫确实多有不喝孟婆茶的，此外哪怕是爹爹转世，都不曾得免，那个孟婆口中的孩子，真是元碧落么？ 想不清楚，白羽也懒得再想，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我们应当如何？” “放手。其实你们昆仑的入门仙法便是以强魄而强体，反过来自然可以强体而强魄，再以魄养魂。只是你师母年岁已高，无法再修习。” 放手？ 白羽想起元碧落整晚在灯下默默给自己倒酒的期冀，想起他将他自己的血喂给师母后那满怀的无奈与伤痛。对凡人来说，此生便是能抓到的所有，他们眼里只能看到这一世拥有的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只能看到这一世那一点点的相聚而从来都看不到生生世世，更不要说元神这种凌驾于所有情感、记忆乃至魂魄之上的东西。 “那，如果我们能找到师母的转世，是不是就可以在下一世教她？如此下一世她便可以不必再受魂魄之苦？或者，至 分卷阅读2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少能早上几个轮回魂魄得以复原？” 孟婆笑了笑，那笑容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却并不曾回答。 白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为什么眼前的孟婆变了？变成了另一名男子的模样？束冠，佩玉，玄色繁复的衣衫上浮动着金色的兽纹和血色的水纹，白肤黑眸，冷面如霜。 她惊诧地望着那名男子，那人无比陌生，却又似乎曾近在咫尺般的熟悉。 小屋也变了，不再是临着忘川的茅舍，变成了一座有着重重锦幔，厚厚织毡的大殿，后殿一眼温泉，殿角数只火盆，散发出阵阵馨香，融融暖意。 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名男子？这大殿又是哪里？ 白羽闭上眼睛，细细地去想什么时候孟婆开始了这般的变化。是了，自己那时想着昨日元碧落在师母房中那苍白如纸的脸庞，他呆立房中，神情落寞，失魂落魄一般。 白羽在心下叹了口气，再睁眼时，又看到了那个光头赤脚长相无比平凡的孟婆，面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她正待开口，孟婆举起食指竖立在身前，“不要描述。” 闻听此言白羽不由得一愣，本来想问的话自然就无法再问出口来。 “你果是心灵纯净，更难得的是你时刻觉知。” 白羽觉得自己没听懂。 “你离开之后，外面等你的那人会问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模样。记住，白羽，不要告诉他。甚至，你自己也不要在心里描述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白羽很是奇怪，“为什么？” “因为，当你描述之后，你下次再见我时，你便会见到你描述的那个样子。你先前就做得很好，”光头孟婆依然在笑，“你只在心里描述了’不是’：孟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似大风和元碧落，也不似韩逸和重宁……很好，你没有描述’是’。事实上，孟婆远比任何描述所能触及的要宽广得多，远比任何想到的可能要多得多。孟婆如是，世间万事万物都如是。你一旦下了论断，一旦做了描述，所有更宽广的可能性便会瞬间坍塌，变成你的描述。然后若是你想要再看到你描述之外的东西…… 非是不可能，只是你便要付出极大极大的代价了。” 孟婆的笑容带着点悲天悯人的味道，“当然，你若能连‘不是’也不描述便当更好，总有一日，你会发现孟婆既高又矮，既胖又瘦，既是大风和元碧落，又是韩逸和重宁…… 其实从不曾有过孟婆，不曾有过大风和元碧落，不曾有过韩逸重宁文梦，甚至也不从来曾有过……某个白羽。” 孟婆不再微笑，“所以，不但不要论断，也不要描述，只需要觉知。世人只道论断太过主观，却不知描述虽然客观，依然受限于人的六根六感，只有觉知来自元神，不但客观，而且可以随你的修行越来越大，近乎无限。只有无限的元神，才能觉知无限的可能。” 白羽觉得自己一定是木愣愣地望着他，她真的是一点都没听懂。 不过，她记住了孟婆这些话，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这几段话，是天地间一个极大的秘密。或者，如爹爹曾说的，天地大道之上，还有大道。【注】 当然，白羽还记住了，孟婆说，不要描述他。 其实他不用担心，白羽觉得自己根本描述不了他，他……根本无法描述。 孟婆似乎能读出白羽心中的每句话，此际便是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递给她一只细长脖颈的土陶瓶，瓶口封着泥。 “好了，这是奈河泥封的忘川水。白羽，你可以走了。告诉你师母，喝下忘川水只不过抹去了前世记忆，但不会抹去魂魄里累世的情意，只要她真的想见到你老师，生生世世终不会错过。但若她再执意不喝孟婆茶，魂魄受伤过重，只怕其后数世不能为人，那便是能守在你老师身边又如何？” 白羽依言施礼离去，她不曾看到的，是她转身后孟婆面容上浮出那一丝淡淡的悲悯。 【注： 孟婆所言是佛家的道理 契阔的大道观是道家的 佛家、道家、佛教、道教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重要的一个不同在于 道教会看重性命双修，换言之，除了灵魂，肉身也很重要 而几乎所有的佛教都不看重肉身，他们认为包括佛经在内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工具，如过河的筏子，你需要这筏子过河，但过了河，筏子便须放下 最终道家回到自然而然的大道。道生于无，故道家的哲学思想讲究清静无为 而佛家则回归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11章 第七章 死亡和忘却 孟婆所料也有差错的时候。元碧落根本不曾问白羽看到的孟婆是什么样子，奈何桥是什么样子，或者鬼界是什么样子。白羽甫一出现，他便用热切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如此炽烈，灼灼地让她无法直视，只得垂下眼帘，低低地将孟婆所说的话转述给他。 分卷阅读2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元碧落接过那只土陶瓶，神色复杂地上了阿吾，一路都在沉默。白羽不知道元碧落在想什么，她只是在心头反复地想，死亡和忘却，哪个更可怕？ 不喝忘川水，师母会死；喝下忘川水，师母此生将不记得老师跟她上一世这一世的过往，甚至从此再也无法记起。 这世上有没有那样一些人，他们宁可拥抱死亡也不要忘却爱人？ 然而，若真如孟婆所说，只要你我真心，生生世世里终会相遇，既然你我魂魄中都有对方，那么，我记得你和我不记得你，又有什么区别？ 再推而想之，既然天意会让我们生生世世相遇，那么是否执着于你有什么重要？纵然不是你，也会有某个人来与我相遇，总之会有某个人来与我相爱。所以，我们执着的到底是人，还是情爱？ 若我们执着的是情爱，便与人无关，既然如此，爱便是人心下生起的某种无根的虚幻，何必执着？只是既然无可执着，人世与轮回又有何意义？ 白羽满心茫然，念头纷乱，终至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各想各的心事，阿吾也乖乖地在虚空穿行，默不作声。谁知那五彩斑斓的天地突然之间晃动起来，阿吾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将背上两人抛入虚空之中。 白羽赶紧拉住元碧落，一个闪身落了下去。这才发现，他们正在连绵的一片丘陵之中，漫山遍野的，全是魔兵魔将。而头顶上方，也再非朗朗乾坤，紫黑色的天幕压顶，隐隐的天魔幻月洒下丛丛清光，幽冷，阴郁。 很是奇怪，这些魔兵魔将看不出是天魔血魔黑魔中哪一族，他们都以重重魔气将自己的面目遮住，更不曾发过一言，一见到两人从虚空中落出，便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白羽心想，此时若是还惦记答应重宁不再用仙法，自己就是那个笨死了的抱柱而死的尾生。想当初听彦昊讲完那个故事时，她就颇为尾生的恋人庆幸，这么笨的恋人，死的比活的好。 她一边掐诀，将数只天雷诀四面八方地扔了出去，一边在心下惋惜，她怎么就听了重宁的话，再没有随身带把佩剑呢？笨死了的白小羽。 “白羽！” 这是元碧落的声音，白羽急急回首，正好见到元碧落将一把长剑抛了过来，直直地落入她的手中。 便是这一瞥之下，她发现元碧落再非先前的儒生打扮，反是一身无甲的华袍，华袍上隐隐地各式金纹浮动，在幽冷的天魔幻月之中现出重重光华，将涛涛魔气拦在丈许之外。 元碧落果真不是凡人，白羽心里想着，手上却是不停，将长剑舞动起来。哪知这长剑倏忽翩跹，来去如电，而剑上不知有什么，那些魔兵魔将对其无比畏惧，连半点剑风都不敢沾上。 白羽大喜过望，而手中剑便如同跟她血脉相连一般，她似乎都能听到每一下挥舞时剑的雀跃与欢呼，看到每一次格挡时剑的眷慕与卫护。剑在手中，白羽再不用再去看魔族在哪里，这场厮杀哪里像是战斗？这根本便是一场剑之独舞。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白羽收剑而立。 不知何时，那漫山遍野几乎望不到边的魔兵魔将都撤入了头顶的天魔窟，连半具尸首都不曾留下，而白羽身上的衣裙竟不曾有过半分污损，周遭的一切沐浴在午前的阳光下，静好。 若不是还能看到些山石树木上的痕迹，白羽几乎要怀疑这一场跟魔族的遭遇不过是她的梦境。 当然，梦境里不会有手中这把剑。 白羽从未想过能在世间遇到这样的一把剑。 这是一把青铜剑，没有浮雕华饰，没有剑格剑颚，圆锋平脊，朴实无华。剑在手中，白羽能感觉到他的渴慕和眷恋，如久别重逢的朋友，如……她想不出这种感觉应该如同叫什么，非要说的话，便如同是一种命定的血脉相连。 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剑。 白羽伸出手，将剑交还元碧落，“多谢，此剑非凡剑，请一定善待他。” 元碧落并未接剑，他垂首望着地面，白羽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觉察他的声音带着种奇怪的情绪，分辨不清是什么。 “白羽，此剑乃吾族世代相传镇族之剑，你可愿留下此剑？” 白羽虽觉得他这问话极为奇怪，但回答却并不需要思索。 “既是你族中镇族之剑，我留着他作甚？” 此话一出，手中的剑蓦地变重了几分，从剑里传来的渴慕和眷恋带上了浓浓的焦急和伤痛。 “此剑已然有灵，他选择了你。只是此剑不可离开吾族，故而，白羽，你可愿意作吾族帝后？” “选择？帝后？” 白羽觉得头有点痛。这圈子绕得有点大，她得好好想想元碧落这是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2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是的，帝后。吾族显赫，远胜人君，你可愿为吾族族帝之后？” 白羽皱起眉头，将手中的剑放在元碧落身前，全然不顾那剑的眷恋和悲伤。 “元碧落，我知你身上锦袍多半是某种仙器，甚至或许是神器，我知你有驺吾，有此剑，你必是出自某个大族，你家也许在这人世间无比显赫，好吧，就算你家在七界之内都无比显赫。可是，再显赫又如何呢？显族以剑择后，如此儿戏？” 白羽突然觉得可笑，爹娘从不曾跟她说过什么显赫，重宁从不曾跟她说过什么显赫，华惟仙君云白娘娘从不曾跟她说过什么显赫，真没想到这七界间居然会还会有谁会来跟她谈显赫。神界神帝么？话说神界之人她还真没见过，不知当初黄帝他们去了神界之后如何，也不知道神界是什么样子。白羽记得爹爹曾去过神界，改日定当问上一问。 笑罢，白羽接着道，“我向来以为，七界之间的情爱皆是你情我愿，纵是仙君也有为魔女许下生死誓愿的时候，而你们族人之间，居然会为了一把剑便许死生不弃，结永世之好？” 元碧落不答，只躬身捡起身前那剑，不知他是如何做的，剑从他手上消失，而华衫上浮出数道凌厉的金纹，将重重光华压下，再度化为普普通通的长衣。 白羽沉默地看着他将剑收起，收好之后却不出发，而是抬头望向自己，语声平静地淡然道，“吾乃吾族储君。” 白羽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事很是滑稽，不由放声大笑，“元碧落，你方才是在向我求亲吗？” 元碧落也愣了一下，然后白羽便见到他一直漠然的神色如冰凌遇到了春风般，渐渐融化，终至展颜而笑。 白羽还是第一次看到元碧落这般的笑。他这一笑端是好看，天地万物仿佛霎时退散，白羽的眼中心中便只得元碧落那一个笑容，只觉得自己在因他的喜而喜，也会因他的悲而悲。 白羽闭上眼，心却依然在呯呯地跳，数息之后才平静下来。她在心下暗笑，听说天魔族有一法术可摄人心魄，元碧落这笑，只怕跟天魔摄魂不遑多让。 “白羽，你想多了。我甫一出生便已命定储妃。” 白羽记得人间界有个什么指腹为婚的习俗，大约元碧落家也是如此？ “命定？是父母之命还是天地之命？” 元碧落的回答很是有些意味深长，“天命，母命，我命。” 白羽摇摇头，“碧落师兄，老师乃是大儒，你可曾听老师说起过这些命定？世上岂有不可违之命？不可破之定？” “不必问父亲大人，我也读了不少书，白羽，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一定之规，没有必定之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愿不愿意罢了。” “那你愿不愿意？” 元碧落抬起头向天穹望去，良久方道，“那个女孩子粗鲁、暴躁，还凶得很，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 。但命运如此，我也懒得对抗，更何况吾族常一帝数后，不喜欢她再娶几个便是。只是自从少时见过她一面之后，很多年我都不曾再见过她，也就未曾去深想此事。” “然而，在初次见到她的很多很多年之后，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依然凶得很，一个女孩子，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不读该读的书，不会女孩子该会的妆容女红，还冒失得紧，世间女子追求的德容言功，她统统不懂。实在非是讨人喜欢的女子类型。” 白羽笑笑，“看来你对这命定实在不太满意。” 元碧落摇了摇头，“以前我并不太在意此事，大家都还小，谈不上满意或是愿意。不娶她只怕会有大麻烦，娶她似乎也很是麻烦，她身世同样显赫，未必瞧得上我，她家也多半看不上我家，所以许多年来，我都没去认真想过此事。只是，我后来那次再度跟她相遇时，却发现……” 元碧落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去，白羽都以为他不会再继续了，他才开口接着道，“很多年后我再见到她时，才发现她有太多跟别的女子不同的东西，让我愿意靠近，愿意亲近，愿意去试一试跟她呆在一起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哦，她有什么跟别的女子不同的地方？”好奇心向来是昆仑小兽们的死穴，“你知道的，我哥哥让我要学凡人之情，可是我不会啊，说说看，什么样的东西让你觉得她值得你去喜欢？” 元碧落苦笑，“这哪里说得清楚。反正她就是有太多跟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地方。唔……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比如纯净？” “纯净？” 纯净不是用来形容水的吗？纯净的人是什么感觉？唔……白羽突然想起了云白娘娘，好像云白娘娘就很纯净嘛……云白娘娘一直在昆仑，也不曾渡过人身劫，然后跟华惟仙君两情相悦，似乎并不曾遇过什么波折，纯净那是自然。只是，只是为什么感觉爹爹跟大风也很纯净呢？他们俩的经历只怕比这世上好多人都要复杂吧？ “是的，纯净。通透，干净。白羽你可知这世上的纯净有两种？”b 分卷阅读2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r 　　“不知。哪两种？” “一种纯净，是天生的纯净，如一泓清潭，清澈见底。可是，如果你扔了很多的泥沙进去，她便不再清澈。所以很多天生纯净的女子在世间经历风风雨雨之后，便由一颗澄净明亮的玉珠，变成了浑浊腥臭的死鱼眼睛。” 白羽想了想，确实，凡人们刚刚踏入这个世间时通常无比纯净，如婴儿之未孩，而历经人世还能保有纯净的，少之又少，至少她不曾见过。 “另一种纯净，则是历经世事之后的纯净，如一弯清溪，清澈见底，即便你扔了很多的泥沙进去，她也能再度清澈起来。我想，我那个命定的女子，便是这种纯净吧？” 这元碧落不愧是师父的儿子，马上就解决了自己心里的疑问，白羽不由抚掌而笑，“有道理！元碧落你看得果然透彻，可惜你已有了看中的人，不然说不定我也会觉得你这人可以相处一下试试看。” 元碧落似乎被她提醒一般，也微微地笑，“不要忘了，我可以有数位帝后。你是父亲大人关门弟子，我唯一的小师妹，你若愿意，我自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你可要试上一试？” 白羽不置可否，哈哈大笑。 第12章 第八章 墨色牡丹 再度坐回阿吾背上向青城行去时，先前那种几乎能将人窒息的沉默消失无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白羽虽心知刚才的魔族必有蹊跷，但知问了元碧落也是白问，索性不提。这时只听得元碧落轻声道，“白羽，请恕我冒犯，从我这边看去，你颈上有朵墨色的牡丹……非似天生，可有什么缘由？” 白羽很是诧异，人世间貌似颇为重视男女之防吧？她虽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在人间行走百年，几不曾见有正经男子会直视于她，更不要说当面谈论身体发肤。重宁哥哥在她人身劫前便曾经叮嘱过她，那么做的男子被凡人们称为登徒子，真遇到了也不须回答，一剑砍走便是。 她犹豫着，却能感觉到元碧落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是怕自己拔剑砍人么？ “我……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么？” 白羽笑了笑，“无妨，只是我记得哥哥曾道，若是有人跟你谈什么身体发肤之类的，那是人间的登徒子，你也不须回答他，拔剑砍走便是。” 元碧落不语，只怕是大感尴尬。 “其实我不在乎。凡人们太过在意身体发肤，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那是因为他们以为今生即是全部，以为肉身便是所有。然而，魂魄远比肉身重要，元神远比魂魄重要。他们那些自以为浓情蜜意的男欢女爱不过便是肉身的本能罢了。我常常在想，为何爹爹跟娘在意那些生生世世的东西，我想不通，但定当跟皮相无关，关乎皮相之上的某些东西，也许，便是魂魄跟元神？” 当然跟皮相无关 ，一棵树跟一只猫……有什么男欢女爱可言？ 就如白羽自己，一只小老虎，怎么可能会觉得人好看？唔，不对，大风还是蛮好看的，自己还没见过大风的本相呢，哪天逼他现出本相看看。 想及大风时白羽心底下便泛上些平平淡淡的温暖，如长长的冰冷暗夜中那些金色紫魄火带来的光亮。 想着大风的白羽沉默着，微微地笑，直到元碧落再度出声，“白羽，你说得有理。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颈侧那朵墨色牡丹的来历么？我实是……好奇得紧。” 看上去心思颇为深沉的元碧落，也有好奇的时候？ 白羽笑道，“我小时候被人狠狠咬过，然后就这样了。” “被人狠狠咬过？”元碧落的声音有些奇怪，那个人字被他咬得很重。 “嗯，一个小小少年。我从小到大就吃过这么一回亏，所以记了一辈子。” “那你可记恨于他？” 白羽摇头，“记恨？不曾。” “为何不曾记恨？” 白羽想了想，“你可曾见过一母同胞的小老虎？或者，一母同胞的小猫？” “不曾。” “小兽们总是打闹的，有时候会抓得皮毛乱飞，有时候会咬得生痛，不小心时还会抓出血来。可是你要知道，这是他们在嬉戏中学习，学习生存的技能，也学习如何跟兄弟姐妹同胞们相处。” “所以？” “所以，凡是小时候经历过打闹过的小兽们，长大之后便会知道轻重，知道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那个少年似乎没有兄弟姐妹，他咬人只怕是因为他不知轻重。但既然我们年岁相仿，他也并非真想杀了我，我又为何要记恨于他呢？” 元碧落沉默良久，方道，“你当他是你的兄弟姐妹？” “如果我娘那时能将他带回我家，他应该会算是我的弟弟吧，但那时本就是一场意外，他爹娘惨死当场，而他只能孤孤单单地跨界而去，我后来再没见过他。” 白羽略有些惆怅，当时魔兽鬣祺突然出现，一片混乱中也不知道那个仙君跟天魔女生下的孩子活下来没有，“相比记恨，我更希望 分卷阅读2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他能好好地在异界活着，只望他一切安好罢。” 白羽不曾回头。否则她会看到身后的元碧落神色复杂，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不要急促，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似乎正极力让自己不要伸出手去触碰前面那个女子。虚空中她的白色衣衫微微飘扬，近在指尖，想要触及却需要穿越重重屏障，无数时光。 又是长长的沉默，元碧落方才开口，“白羽，你见到的孟婆是什么模样？” 被孟婆料中，白羽决定实话实说，“抱歉，碧落师兄，孟婆叮嘱过我，不要去描述他的样子，也不要告诉你我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 元碧落哦了一下，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以白羽浅显的人间经验来看，没有情绪通常是对方不想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那么，这就意味着她看到什么样子的孟婆对于元碧落很重要？为什么？ “唔，碧落师兄，我很好奇你们家是什么大族啊？可以说吗？” 元碧落笑得有些无奈，“当然可以，只是我说了之后怕是便须要娶你，你真愿意？” 白羽毫不在意地笑道，“碧落师兄你又在说笑吗？跟你家不同，我家可从不讲究门当户对，万一惹得我一口答应，我家里那些人怕是会额手相庆。但既然你家那么显赫，娶个像我这般不知礼数的莽撞女子回去，你怎么收场？” 元碧落不答，白羽以为他有些恼了，哪知道他再度开口时却很是无趣的一本正经，“白羽你说得是，你非是常人，我的身世也很是有些麻烦，这种玩笑我还是少开为好，免得大家都尴尬。” 看来他还是有些恼了，可是自己能说什么？真嫁给他？ 白羽突然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人闻起来看上去都不让她讨厌。若如她先前所想，在人间历练的是那种无所谓对象的情爱，那嫁给谁都无所谓。 只是万一，万一她想错了呢？ 她还没明白什么叫情爱，万一将来懂了之后发现自己喜欢的不是元碧落怎么办？万一这东西搞不好又是生生世世的事情，便更不能去儿戏般开玩笑。 白羽不接话，两人便沉默下去，五彩的世界还在流淌，离青城越来越近。 突然之间，身后呼地一声低响，白羽回首一看，元碧落右手衣袖整个燃了起来。 这火似乎非是凡火，白羽狐疑地看着元碧落，他面色焦急，而眼见着阿吾的速度快了起来，天地渐渐失去颜色，越来越像咫尺天涯诀里的黑山白水。 即便如此，元碧落还是担心，终忍不住对白羽道，“白羽，你可有什么法子能马上赶回青城？我担心父亲大人和母亲出事了，我将此袍留了幻影在青城，幻为母亲身上的罩衣，此火一起，青城定是出事了。” 青城也遇魔族了？ 白羽心下一惊，反正刚才已经用了仙诀和法力，便再来一次咫尺天涯又何妨？ 这里还是青城么？ 天地已然被滚滚魔焰连在了一起，红黑的火却如鬼域般幽冷。老师和师母所在的院落被重重兵将围了个水泄不通，白羽凝神看去，除了魔兵魔将，还有大量相当古怪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或者人身犬首，或者人身熊爪，再不然人面蛇身……林林种种，看得她心头大骇。 更为奇怪的是，魔兵魔将竟守住了老师的院落，在跟那些怪物对峙，地上也倒了些怪物的尸首，只是看起来怎的像是怪物在攻，魔将在守？ 为首那魔将红衣黑甲，使一柄方天画戟。而与他在半空中打斗的，倒是个人样的男子，着一身七彩华袍，妖气灼灼，漫天乌红的妖焰将那魔将围住，旋转穿梭，显然是只火行大妖。 白羽直觉不对，她止住脚步，随手去拉元碧落。哪知她的手伸出，却拉了个空，这才发现元碧落已然冲了上去，踏虚空如上云梯，而他的模样也随之而变了。 那是名相当俊美的男子，肌肤白皙，黑发黑眸，月白的衣衫外是金纹流淌的玄色甲衣，他右手执着先前那柄长剑，左手握着剑鞘。那剑鞘奇怪地既古朴又奢华，雕镂重重，无数光华从其上泛起：日月行焉，山川耸立；草木芳菲，男耕女织；两军对垒，四海臣服；乾元资始，万国咸宁…… 重重光华如刚才那华衫般将魔气推在外面，那些怪物们也无法近身，眼见着元碧落再上得一步便可将剑刺入半空中那大妖的背心。 白羽突然明白不对在何处了。这满地的尸首全是那些怪物，却不曾见得半个魔兵？她一个咫尺天涯落到元碧落身侧时，他已将长剑刺入大妖左心后背，那大妖却不闪躲，背上一双妖翅展开，将长剑死死卡住，而魔将便正是趁此机会一戟搠来，取的正是元碧落执剑的右臂。 这一戟若是落得实了，元碧落右臂不保，而长剑只怕也会落入那两人手中。只可惜他们忘了还有个白羽，咫尺天涯诀一出，白羽正好来得及伸出右臂去替元碧落挡住了那迅如惊雷的一戟。 白羽蹙眉。这一妖一魔果是一伙。 分卷阅读3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右臂被长戟划开了数道长长血痕，白羽突然有些惊讶，自己这手臂何时开始如当年前爪一般了？换了半年前只怕这胳臂就算不断也会当场废掉吧？而此时虽鲜血淋漓，伤口却并不深，而且还正在收口。灵光一闪，白羽突然想到，人身劫渡完是什么样子？会否便是这人身也会如当初的白虎本相一般金铁难伤？ 但此刻却不是去细想的时候，白羽右掌拍开长戟，左手掐诀，天雷诀比荒雷譔来得快了许多，数道天雷击下，魔气大乱，而那背心中剑的大妖则更是妖焰颓唐，被元碧落周身的光华逼得无法近身。 白羽略略地松了口气，大约这男子的模样便是元碧落的本相？早间那华衫显然是这剑鞘所化，剑攻鞘守，果是神器。 既然不用分心去管元碧落，白羽便能专心致志地对付那魔将。那魔将红衣黑甲，身材魁梧，面相凶恶，周身魔气汹涌，甚是难缠。他一面从身后拔出两把大斧来跟白羽打斗，一面将方天画戟往下面一扔，登时血雾四起，鬼哭魂嚎，整个院子眼见便要被血雾笼罩了去。 见那血雾向院里落去，元碧落急急地便想冲下去，只是大急之下失了分寸，那大妖本来已落了下风，此时却缓过气来，反倒将元碧落缠得死死的，让他不能分心去对付血雾。 白羽却轻轻一笑，这不过是血魔的看家本领罢，血魔血雾，黑魔幻象，天魔摄魂，这种情景她在百年间真是再熟悉不过。她左手依旧掐诀，整个身子却旋转起来，衣袂翻飞，洒下重重飞花，那飞花不过琅玕玉大小，俱是紫色，却镶着淡淡金边，若暗夜里漫山遍野的火光，温暖、光亮、执着，如初民感念晨曦撕开暗夜而生起的重重火影。 这一招重宁甚是喜欢，非要为之命名，白羽敲诈了他两筐视肉之后便由了他，此招名为，千帐灯。 金边的紫魄火飞舞，血雾迅速散去，那魔将恨得咬牙，却也只能揉身上来执斧跟白羽近战，可惜白羽再不给他这机会，耗了这许久，左手的荒雷譔已然成形，她随手向空中抛去，霎时间天雷如织，流火若幕，魔气血雾一扫而空，便是那些离得近些的魔兵和怪物们都倒了一大片。 见得此景，元碧落振作精神，几剑下去那大妖身上再添个血窟窿，血流如注，但奇怪的是，血非是鲜红，也不是七彩，却是淡淡的青色。那大妖再无斗志，妖翅平展数丈，顿时化作一只七色的孔雀，张口一吸将地上所余的怪物们吸到腹中，几个起落便飞往天际不见踪影。 元碧落并不追赶，急急地向院中落去，他显是心中张皇，落地时竟一个趔趄。白羽知他必是心忧老师师母，伸手拦了那血魔将，魔将见事不成，双斧一收，带着余下的魔兵向穹顶的天魔旋涡退去，白羽收手而立，待得天魔旋涡化为无形方才落了下去。 第13章 第九章 一切的邂逅 方一踏入院中，白羽便皱起眉头。血腥气浓重得几可令人窒息，遍地尸首，不但有大量怪物，而且也有不少魔兵，越是走向老师师母的房间，尸首便是越多，一直堆到门口，而玄十一便立在那里。 玄十一的穿着已然不是前些时日的黑衣男子，还是那般长相，却是名黑袍黑甲的魔将，他手执两柄铜锏，死死地挡在老师和师母的房门之前，目眦欲裂，浑身是血，身上无数箭戟，偏偏就是不退不倒。 白羽默默地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魔气已散，玄十一其实已然气绝多时。 房内，元碧落呆立在榻前。 老师伏在榻上，用身子挡住了榻上的师母，却依然无法护住师母，一杆□□从他后背直插到榻底，他身下的师母自然未能幸免。两人的鲜血沿着□□流淌了半屋，榻上却没什么血迹。老师面上并无痛苦，微睁双目望着师母，而师母阖着眼，安详如同睡着。 白羽走上前，默默地跪了下去，在血泊中三拜三叩。 跟老师的缘分不过便是秦岭数日和在青城的七日。 白羽其实是不太明白重宁为何要她待老师如父的，虽然老师是大儒，那本玄微子讲得也很是有理，但毕竟相处时日不长，她跟老师和师母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如此这般地看着两人离世，胸口便像是堵着什么似的，依然是那种窒息般的感觉。 而元碧落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若非白羽还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看上去跟老师师母和玄十一没有什么分别。 白羽更加难过，她轻轻走到元碧落跟前，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他，可是张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轻叹一声，用力地搂了搂他，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日已西沉，夜黑如墨，四周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程之暮跟他的学生们显然未能幸免，天地间没有任何声响，没有虫鸣，没有风声，也没有月亮星光。 一片死寂。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元碧落在房间里呆了三日三夜。 分卷阅读3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将程之暮和书院里的其他人掩埋之后，白羽将那些魔兵和怪物尸首都以紫魄燃尽成灰，再扔了个弱水三千，将书院内外冲得干干净净。 只是面对玄十一，白羽不知该如何。玄十一虽是魔族，但在她看来，却比很多人间界的人都更为亲切，她实是不忍用紫魄将他烧了。思忖良久，将他的尸首搬回他以前住的小屋，拿履霜诀将整座小屋封了起来，还是待元碧落处理吧。 余下的时间，她便静静盘坐在院中天井的槐树下。 树下居然还有丛花，不知是野花还是书院的人栽种。白羽认得这花，川人称之为玉簪，叶形如心，花形如簪，花开时色白如玉，散出淡淡的芳香。白羽盘坐在那里，无端地觉得这花的芬芳如呜咽般忧伤。 三日后的黄昏，元碧落终于从房中走出，走到白羽身前，席地而坐。 白羽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元碧落，他自三日前落下之后便回复了初见时的模样和打扮，此刻的他依然是那个自己称之为碧落师兄的元碧落。 元碧落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悲戚，平静若水，眼眸则如初见时那般深邃悠远，远到无法捉摸。不知道是因为人们遇到了最悲伤的事情之后反而不会流露，只是深深地埋在心底，还是因为在过去的三日三夜里他已经深深地痛过，然后走出屋子时将悲伤和十多年的孺慕都留在了那间屋子里。 人的七情六欲，这本就是白羽最看不懂的东西。 然而白羽也同样想不明白，元碧落说他乃是大族储君，而老师不过是前朝右相，为何元碧落会陪老师师母十年，其执着远超过他所说的命定之妻？老师师母确然是凡人，元碧落非是凡人，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白羽，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碧落的话将白羽从深思中唤醒，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疲惫。 “没有打算。我在人间就是历练。或者，你称之游荡也行。以前还有哥哥，现在……”白羽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你可愿意跟我去一趟昆仑？” 白羽惊讶地看着他，“昆仑？” “是的，昆仑。待我……”元碧落不肯将掩埋这话说出口，他顿了顿，然后接着道，“我要去一趟昆仑，我想邀你跟我一同去。” “为什么要去昆仑？你能过炎火之山跟弱水之渊吗？阿吾飞不过去的。” 元碧落摇头，“我不是去昆仑虚，我要先去下昆仑的昆仑派。” 白羽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孟婆所说你们昆仑的入门仙法可以强魄吗？白羽，你可不可以将这入门仙法让昆仑派传下去？” 不待白羽回答，元碧落目有深意地望了白羽一眼。 “白羽你不觉得这天地出了大问题了么？” 白羽心下一惊，“你从何看出？” “如我们在去幽都的路上所说的故事，过往千万年，精怪都须得修行千年以上方能幻化人身，再要历雷劫，九死一生之后方能成大妖。更早的事情我不清楚，但这数千年来天地间的大妖只怕两双手便能数得过来。然则这十年，我跟在父亲大人身边，大妖已见了不下十位，各种精怪成百上千，前日更是看到了无数非人非兽非妖之物。” 白羽低头细思不语。 元碧落接着说，“我初时想请你将昆仑的入门仙法留下来是因为我母亲，”他终于再遮掩不住心境，语转低沉，“我来之时，父亲母亲都已魂归地府，下一世我能再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我猜想，他们若是知晓，也不会想我生生世世地跟着他们。只是，我不想母亲她下一世再轮回的时候还是这般的魂魄，我不知道她何时转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有机会接触到昆仑派，但你若肯将此仙法传入人世间，至少便有了此般可能。” “然而，白羽，我想你也注意到了这天地的反常，我只担心人族将有大劫，刀兵已起，大难临头。” 元碧落此话触及白羽一直以来的心事。皓齿轻咬下唇，白羽想起重宁去前所说的天地大劫，想起了重宁说的白虎神君与白虎星君的差别。她突然有些明白重宁的话了，天地大劫，应劫也有两类，一类是身不由己听凭天地安排，一类是看清形势自己做出选择。 只是，白羽蹙眉，如果自己的选择比天地安排还要糟糕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天地的问题究竟是出在了哪里。但我想你们昆仑，仙界那些人，总还是要想办法的，但他们想他们的办法，我们也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大妖有妖气，如仙家的仙气法力，人族修炼为仙，兽族修炼为妖，既然天地间无数兽开始成妖，人族只怕也需要有仙家门派，修仙大道。” 白羽惊讶地看着元碧落，元碧落所言甚是有理，只是昆仑向来不太管世事，华惟仙君却不是个昏君，他为何不曾做些什么？ 元碧落自顾自地说下去，“人间向来有武林门派，更有流传数百年的武当，少昊，昆仑，峨嵋，我们为何不能选这些门派中的弟子传 分卷阅读3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授仙术？武者以后天入先天，以外养内，儒家格物致知，知止能静，然后正心诚意，以内形外，皆可再向前一步，觉察到天地大道。“ “更何况，白羽，你当不会不知真武大帝跟武当的关系，佛宗那些光头跟少昊的关系，以及……你们，跟昆仑的关系。” 元碧落他什么都知道！ 白羽瞪大双眼看着他，无端地……恐惧。 难怪爹爹曾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意外。 一切的邂逅都是重逢，一切的陌生都曾熟悉，一切的偶然背后……其实都是别人精心计算的，必然。 元碧落长叹一声，将白羽拉了起来，再度现出了几日前的模样。 “白羽，你对我可有一点点印象？” 白羽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元碧落，束冠，佩玉，繁复的玄色华袍上金色的兽纹和血色的水纹微微浮动，白如雪的肌肤，黑发黑眸。 “原来……是你。” 白羽喃喃。 元碧落皱眉，“什么叫做原来是我？” 白羽摇头不答，只低声自语，“我见过你。但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我曾在哪里见过你？” “我出生时，你便见过我。” 白羽心念急转，随即张口结舌，“你是那个仙君跟天魔女生的孩子！莫非……莫非……” 难怪元碧落如此眷恋老师跟师母，难怪师母身子如此之弱，难怪哥哥执意要对老师执弟子礼，难怪…… 元碧落不待她将心头的想法说出，径直打断道，“我叫瞳。我活下来了。你当时也在那里，你应该也看到了为了让我活下来，母亲将她的魔魂给了我，而她自己的三魂七魄受伤至重，以至轮回之后几近夭折。但至少她找到了父亲。” 瞳的脸上浮出伤恸，却强自忍住，不肯扭头望向父母逝去的那个房间。 良久，瞳望着白羽开口道，“白羽，你我是命定的伴侣，若天地并无大事，若我此刻还是天魔储君，我自然由得你，你爱怎么玩都行，你生来本事便大，有些无甚大碍的小错漏我也会替你想周全了。然而，这天地出了问题，我想，魔界也出了大问题。至少，”他的笑容很是有点自嘲，“至少，我想我大概已经不是储君了。” 白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瞳笑了笑，伸出手去轻抚白羽的头发，白羽本想闪躲，却不知为何，终是不曾动，任由他的手轻轻将自己的发丝抿到耳后，他似乎想要抚摸自己的脸庞，却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白羽，待我们将昆仑仙派建起来，我就要去魔界看看出了什么事。只要轩辕剑在我手里一天，我便须对魔界子民和天下人族负责一天。我知你是在渡人身劫，但你的人身劫似乎也遇到了些问题，我会想法子将你送进昆仑虚，如此我才能放心去魔界。” 第14章 第十章 四界的永世 “只要轩辕剑在你手中一天？”白羽喃喃自语，“轩辕剑，难怪，原来是轩辕剑……” 瞳手心一翻，那长剑便出现在他掌中，“不错。轩辕剑由历代魔帝掌控，”他再度自嘲地笑了笑，“你想不到吧？这是姬轩辕亲手交给我们的，世代相传，非是我们从神界偷来。” 瞳曾经说过的话在白羽耳边回响： “白羽，此剑乃吾族世代相传镇族之剑，你可想要留着此剑？” “此剑已然有灵，他选择了你。只是此剑不可离开吾族，吾族显赫，远胜人君，白羽，你可愿意作吾族帝后？” 难怪当时他问得那般奇怪。只是，轩辕剑之于魔界、魔族、魔帝，意味着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姬轩辕会将轩辕剑亲手交给你们，你又对魔界和四界负有什么责任？” “现下魔界只怕大乱，大抵已然有谁已自立为帝，我这责任也就是自封的罢了。前几日血魔大将陌家还想从我手中夺过此剑，想来那自立为帝的便是森罗，可是血魔哪里能掌得轩辕剑？如此看来……”，瞳的眸子愈发深远，“如此看来，此事并非如开始时我所料的由我外祖母她们所设计，背后必是有些什么算计，森罗不过是当了别人的傀儡。但此事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外祖他们只怕是出了些什么意外……” 瞳陷入沉思，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再度开口。 “这些事都与你无关。白羽，我百年前便对你说过，虽然你是我命定的天魔妃，但我不会勉强于你。堂堂魔族储君，跟自己的储妃还要用强，岂不是要让四界都笑掉大牙？就算我已不是魔族储君，除非轩辕剑愿意择那新帝为主，这责任我依然还得扛着，只是……没了魔界三族，这责任……”瞳洒然一笑，“这责任我也就是死而后已罢了。” 白羽诧异道，“百年前？我们百年曾经遇到过？” 瞳笑了笑，却并未回答白羽这个问题。他将轩辕剑再度收回识海，自顾自地道，“白羽， 分卷阅读3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你是我出生时便选择的天魔太子妃，而轩辕剑自百年前见到你时也如我一般选择了你。我明白以你们昆仑女子的性子，无人能够左右你们自己的选择，故而这不过我们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你不必太过在意。只不过，白羽，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们的选择从来便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命定，以及责任。” “如你所见，魔族以剑择后。这看似儿戏，其实远比两情相悦更为审慎。历任魔帝均须得轩辕剑认可，故而你若愿意，甚至可与我相争，作魔族第一位女帝。这非是两情相悦，人间情爱，这选择结的永世之好是四界的永世之好，许的死生不弃是人族的死生不弃。便如同我首先是被轩辕剑交付了责任的魔族储君，然后才是那个想跟你试试两情相悦的瞳。白羽，你可明白？” 白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瞳，这样的元碧落无比陌生，陌生的不止是他的模样，更是他说的话，这是白羽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而他口中所提及的魔族，几乎便如同是另一个魔族，跟白羽从小到大知道的，都不一样。 但仔细想想，自己究竟知道魔族什么呢？ 据说爹和娘当年在人间时，娘居然招惹了当时天魔太子妃的穷奇，结果差点被摄魂去了魔界，然后爹爹渡佛宗的天魔大劫，一个人以天地六合阵硬扛十万魔军，最后魂魄消散，元神重归轮回，照理说，自己这一家跟魔族结下的梁子大了去了。 更不用说，百多年前，凤林仙君跟魔族勾结，与魔兽鬣祺以心血盟誓，弑父杀子，还打上昆仑。 想到此处，白羽又是一愣。 不对，当年娘差点被摄魂去了魔界，是她一只小文狸，居然去招惹魔兽穷奇的缘故。爹爹以六合大阵硬扛十万魔军，那是他的天魔大劫，而似乎听说是他受孟婆所托，须得护住佛宗的什么东西。 至凤林仙君跟魔界勾结，白羽仔细想来，魔族自始至终也不过就是有只魔兽鬣祺，而凤林仙君弑父杀子，以白羽所知的魔族，也不曾有过如此恶劣行径。 但是，魔族，魔族在七界心中，向来便是一个诡谲而……白羽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词来描述魔族。是恶劣？不是。是坏？白羽打了个寒战，就算自己不是人，好歹也百多岁了，用这种方式形容太过幼稚。那么，魔族是什么感觉呢？似乎极为邪性？是性之所至，任意妄为？还是阴暗，狡诈，诡计多端？ 心头一点明悟升起，孟婆曾道，“不要论断，也不要描述，只需要觉知。世人只道论断太过主观，却不知描述虽然客观，依然受限于人的六根六感，只有觉知来自元神。” 只怕世人之于魔族，全是经年累世留下的论断。四界不喜魔界魔族，却从不曾见魔族自辩，又有多少人曾真正去过魔界？见过魔族？了解过魔族？ 若果真魔族如此不堪，神界乃四界最正宗的上界，为何以往常常有人质疑神界有诸多败类，与魔界勾结？ 更为让人不解的是，也不曾见神界对诸般质疑作出过任何回应。 再仔细想想，自己真正接触过的魔族，除了年少时经历的鬣祺凤林之乱，元碧落少年时咬了自己，似乎也就是最近的魔族之袭。然而这袭杀，显然是针对元碧落，而非自己。玄十一更是一个质朴的男子，除了有魔气，几与人族无异。 而自己也从未想过，魔族并非如鬼怪般的生灵，他们跟人族一样，有自己的魔帝，有自己的军队，甚至，虽然没有见过，但想来魔族也是有凡人的，他们的军队是不是也要守卫自己的族人？他们的君主，是不是也要对自己的江山社稷负责，对自己的万千子民负责？ 而自己呢？数百年来，她想的是嬉闹，想的是大风，想的是天地大道，道术仙法，纵然到了人间界，经重宁指点，想的也不过就是去学习人间的七情六欲，却从不曾想到，人间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责任。 她突然想到自己，如她问重宁，西方七宿芒凌群星，是不是会刀兵四起，天地大乱？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答案，不是吗？人间现在难道不是刀兵四起？天地大乱还会远吗？但重宁也说得有理，天地大劫乃是大道轮回，也许便是因有了自己，这天地大劫方才有了些许希望。既然如此，这也就便是自己的责任吧？ 白羽抬眼望向瞳，瞳正平静地望着自己，她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不过，瞳，我们去了昆仑派之后，你不用把我送回家。我对魔界好奇已久，正好随你去魔界看看那里是个什么样子。”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瞳不是个好旅伴。 白羽在人间界游荡百年，很少会用到咫尺天涯诀。人间界的景色虽比不上昆仑恢弘，但却常常有别样的美。 她常常会以袖里乾坤装了许多酒，在崇山峻岭间独自行走。 从山脚慢慢上行，会先从密林里穿过，衣衫会被那些多情的灌木极力挽留。然后是高大的乔木，多是松柏，或者云杉，树 分卷阅读3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下是厚厚的松针或落叶。再之后是那些高山上的草甸，若绒若毯，遍布各式各样灿烂繁花，此时若再向上去，便会渐渐穿过雪线，寒风呼啸，只有最顽强的野草才能在黑白的岩石间挣扎生存。 凡间虎豹最爱灌木和乔木密林，而白羽最喜欢的是那些高山草甸，她无数次地沿着山脊，从一片草甸穿行到另一片草甸，白日里阳光温暖灿烂，黑夜里繁星触手可及，她常常坐在那里，一壶酒接着一壶酒，在冷冽寒风中，望穿天尽头。 瞳却不然。 两人从锦官城西去昆仑，瞳既不翻秦岭绝峰，也不愿在路上花费时间，却遇城必入，哪怕小城小镇都不会错过，一呆便是半日，甚至数天。 每至一处，总会有些奇怪的人会找到瞳施以礼仪，一个密议接着另一个密议，再不然便是呈上或多或少的卷轴、绢书，白羽见过最多的一个拉了半车的书来，而离去时这些书居然都已不见。 说是旅伴，其实既无旅，也不伴。 每次出发，阿吾带了两人，数个呼吸之间便到了下个落脚点，然后，瞳接着住进某个院落，见很多人，说很多话，看很多书，写很多字。 瞳所有的事全然不避白羽，白羽隐隐觉察他在调动什么，如织了一张巨网的蜘蛛，拨动某个节点，便从整张网上传来了不同的回音。 白羽曾经尝试着去细察他的那些对话，看他读的那些书文，结果发现自己能看懂的东西远不及瞳之十一。同样的对话，自己只能抓住对方所说的言语，判断真假，而瞳却能从对方的言辞眼神动作上看出比言语多得多的东西，然后再把散布各处的这些东西结合起来，得出某个白羽想都不曾想到的结论。 既然非己所长，白羽也就不去打扰瞳，闲暇既多，便少不了在各城各镇内游逛，这十数日下来最有心得的便是酒。川人嗜酒，甘酒，浊酒，绿酒，果酒，各种酒白羽都喝了个遍，微甜的味道浅浅淡淡，若是刻意不去运转法力，到某个时候便会有些飘飘然的微醺，那种感觉实在美好，让白羽深深迷醉。每当此时，她便袖上数坛，去瞳的屋子里喝酒，醉里挑灯相看，瞳的眸子如无星暗夜里最深最远的穹顶，所有的光都无从逃避，只会被深深地吸引，没入其中再也不见。 白羽将手中的酒壶远远掷到窗外，伸个懒腰，轻舒长气，阖眼将头枕到臂上。 白羽初入人间时曾无意疏忽，差点酿成大错，自此再不在陌生人前入睡，只是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能在瞳的身边毫无顾忌地入眠。她向来对睡觉的地方不讲究，太师椅，竹榻，甚至地上，梁上，屋顶……哪里她都能睡着，但即便在梦中，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动静能逃得过她的觉察。 这一路行来，死在白羽掌下的已有三只大妖，无数宵小。 她有时在想，自己在人间界的责任，难道就是替瞳做打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如酒壶般，一掷了之。 瞳从繁复的文牍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团在椅上阖眼小睡的白羽，心下浮起连自己都奇怪的安详。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如此与白羽相处，却又相处得如此自然而然。 他笑了笑，继续将头埋入如山的案牍之中，虽然早已在昆仑落了子，但此刻看来情形比他料想的要好上许多，想必是昆仑那位韩逸上仙已然出手，当然也可能是重宁的手段。他再看了眼恬然入睡的白羽，苦笑，白羽如此单纯干净，她的父兄可都不好惹啊。若是……瞳的神思有些迷茫，若是所有这些劫难都过了，自己真要跟白羽在一起，又该如何去向她的父兄提亲许诺？ 若能走到那日，也是…… 瞳猛然惊醒，那个未来是所有可能里最小的一个，且不说这天地的问题，单是魔界大乱后面的那只手，便让人不得不全力以对。放弃容易，若是前行，却要从无数可能中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一条，故而每一次选择都让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要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自己也就罢了，魔界呢？人族呢？ 瞳的神情再度淡漠，盯着手中关于昆仑的案卷细想了想。去昆仑看一看最好，若是能确认昆仑已插手昆仑派，那自己便可专注在人间界的中原和朝堂上。只有把人间界安排好了，方才能去魔界。 那么接下来，武当少昊自不必自己操心，要看的是已然布局的诸多江湖门派。若说以江湖选庙堂，那新朝皇帝上位得太过蹊跷。 瞳再想了想，将案上的书文随手抛入案旁的一只火盆中，或竹或纸或绢的各式书文瞬间化作飞灰，然后他从腰间乾坤袋中再取出一抱绢书来，这些绢书系以青绸，数量却是不多。他展开绢书细细看去，越看越是皱眉。 “为何皱眉？” 白羽不知为何已立在案前。 瞳有些不解，“你从不曾问过我这些事情，今日怎的好奇起来了？” 白羽满面肃容，隐隐带着些警惕，她指着绢书中的一只锦袋道，“这里有妖气。” 第15章 第十一章 分卷阅读3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我本坚不 瞳顺着白羽所指看去，那只锦袋大约原是被绢书裹着，也不知是谁将其塞了进来，其形制所属既非魔界也非人间，此刻那锦袋上散发着密密幽光，却有一丝青气袅袅扬起，显是锦袋再也封印不住内里的东西。 瞳伸手想去取那锦袋，却被白羽拦住，一个咫尺天涯诀之后，瞳发现两人已到了离城百里之外的某个荒山上，白羽手中的锦袋光华敛去，她正用一种奇怪的手法，在解那锦袋的结。 “这是绛树下的楮草织就的锦袋，这种锦袋我以前没有见过，但就我所知，楮草只我们昆仑才有。楮草没别的用，不能吃，不好看，更麻烦的是很难除掉它，没有什么神刀利器能割断，火烧也不行，好在它千年才结籽，长得也慢，故而也就南边的绛树下有数丛。” “白羽，你是意思是这是你们昆仑的人放进来的？” “不错。而且能用楮草做锦袋……”白羽几乎便要将那结解开了，却在此一顿，“必是我爹爹和大风他们才能做得到，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想是什么东西，爹爹他们要用楮草织就的袋子来装？你真的想要我打开这个袋子？” 瞳淡然道，“既是昆仑送来，不管是给你还是给我，定是希望我们看一看这里面的东西。” 白羽想想有理，先扔了个坚壁诀挡在瞳身前，随即手指轻轻一拨。 霎那间，她手中白光大盛。那光芒灼灼逼人，如若实质，白光到处便如同刀剑所及，白羽周身数丈内一切山石树草，碎成齑粉，只有轩辕剑自动护主以重重光华笼罩的瞳正在向白羽扑过来。 瞳掠至白羽身前只要一瞬，但他心知肚明若是白羽真的挡不住那白光，便是这一瞬，他扑到之时也已晚了。白羽刚才给他加上的坚壁诀被那白光一照，如沸水泼雪般瞬间消融，他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是种闻所未闻的力量。 白羽蹙眉，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中之物，“不必担心，这白光于我丝毫无碍。” 站在近处，瞳看到诡异的一幕。于那白光而言，白羽便如虚空一般，它毫无阻碍地穿过她，跟所有其他方向一般弥漫数丈。相比之下，轩辕剑的重重光华挡住了白光，瞳身后的荒山便不曾被毁。 “这感觉……好熟悉……” 白羽将法力汇聚双眼，细细看掌中那发出白光的东西。那是一片极细小的白色毛皮，触手柔软却又似乎无坚不摧地锐利。白羽闭上眼，慢慢放出神识去看那毛皮，然后倏然变色。 瞳担心她受了伤，“白羽！”。 白羽睁开眼，摇摇头道，“我无妨，这……这东西是跟我同源的力量，却远比我强大。” 她合上掌，白光依然穿透她的手掌弥漫，楮草锦袋已然压不住这物事，该怎么把它收起来呢？ 楮草金石难伤，谁也奈何不得。白羽知道，整个昆仑能以之结袋的，除了大风，便是爹爹。百年来不曾收到昆仑的半分音讯，此时他们既然将这物事送了来给自己，那必是要自己做点什么事，此事只怕无比重要。 白羽索性盘坐在空中，闭上眼开始沉思。 ……从小到大，我学了无数的仙法道术。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好像是在跟重宁打架罢？那时怎么打的？ 是了，那一次爹爹给了我一枝万年朱草，还跟我说了体内的仙灵之气非是用来消耗，要以之引动天地之力，施放仙诀，消耗的是天地之力。 但这物事跟仙灵之气无关。跟天地之力？也似乎无关。 当年我在爹爹指点下想通此节后，便少有学不会的仙诀了。只是我用得多的还是风雷水土这一类，这是因为我本就是白虎，哪里需要去学什么锐金诀…… 白羽睁开眼睛，是了，爹爹当年还说过，“你的先天罡气太过厉害，所以你不曾想过借助外力”。而如今我学会了借助外力，却忘了反求诸己。 我本锐不可挡。 是故坚不可摧。 白羽握住那物事的手中，白光渐敛，一层同样坚不可摧的先天罡气将那物事重重包裹，最后化作了一片普普通通的毛发。 瞳盘坐在白羽身前，看见她蹙眉良久，然后渐渐若有所思，再之后，白光缓缓收摄，竟至无踪，对面那清朗英挺的女子浮起浅浅笑容，但却并不睁开眼来。 想来白羽当是有所悟。 这物事既是昆仑韩逸上仙送来给白羽，其后必有深意。 韩逸上仙在这七界中极为特殊，单劫数便遍历了仙劫，神劫，清凉劫和佛宗的天魔大劫。而他历仙劫不入仙界，历神劫不入神界，历天魔大劫不入佛宗莲境，世所周知他是在等下一任西王獏现世之后，携文梦娘娘同归清凉境。 而韩逸上仙也是元神转世后唯一能忆起过往之人。传说韩逸上仙的前世无咎上仙乃是在伏羲神皇那个时代得道的上古仙人，修炼体系神秘难测，以至于魂飞魄散之后的元神转世，仍能寻到文梦娘娘，而更 分卷阅读3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奇怪的是，他的修为和境界也不曾随魂飞魄散而消散，远超他转世后的此生历练。 瞳隐约记得数代之前魔界曾试图取人间界而图四界大势，结果无咎上仙不但助佛宗化解了魔界谋划，还顺便帮文梦娘娘渡了人身劫和清凉劫，自己虽魂飞魄散，却偏偏据此渡了佛宗的天魔大劫。也便是从韩逸上仙这里，四界方知魂魄和记忆并非一切，元神才是修炼的根本。 因佛宗早已消失，世间留传的不过佛祖只言片语，故如何才能过得天魔大劫无人真正明白。但其实魔界一直有些隐隐的猜测，天魔大劫须得“无我”方才能渡，而“我”这种东西全在乎魂魄，故而无咎上仙渡天魔大劫的方式虽非是佛宗传统，却是他在执着与放下之间找到的最绝妙的平衡。 想至此节，瞳在心底微叹，白羽本就战力超卓，加之有这样的爹爹，这天底下有几人敢娶白羽？扪心问问，自己要不是有当初那一咬在，怕也是要退避三舍的罢？ 瞳兀自在感叹万千，却见白羽缓缓睁眼，眼底神光清澈。 “如何，想清楚了什么？” “想清楚了两件事情。” “哪两件事情？” “两件事情，第一件很容易：矛盾实为一体，因为锐不可挡，所以坚不可摧。当矛与盾为一体时，便再无矛盾。第二件则稍微难一点。瞳我问你，这世上可有什么既坚锐又柔软？” 瞳被问得一愣。既坚锐又柔软？世间万物有物性，物性有相生有相克，若说既坚韧又柔软他还可以想到些，但既坚锐又柔软？他实是想不出有何物。 白羽微微地笑，“大道可以既坚锐又柔软，人心可以既坚锐又柔软，物性自然也可以既坚锐又柔软。” 瞳皱眉，“我想不出，你可能描述？” “比如此物。你若以……” 白羽突然想起了孟婆曾说过的话，孟婆说世间万事万物都远比任何描述所能触及的要宽广得多，一旦做了描述，所有更宽广的可能性便会瞬间坍塌，变成那个描述。然后若是再想要看到描述之外的东西便要付出极大代价。 想及此节，白羽不再说话，只是将手中那物事递与瞳，“用神识看，不要用眼和手。” 在神识下，这物事并无实质，而是刚才那种白光，果然如白羽所说，其物性极为奇怪，瞳无法描述那种柔软与坚锐兼具有的感觉，但在神识中真实不虚。 瞳突然一愣。 既坚锐又柔软的真实不虚？ 魔界向来以霸王道治天下，非儒非道非法，诸民自然而然，随心所欲，人间界向来以儒家治天下，内圣外王，故而彼此相非，势同水火。但此刻看来，两者其实并不矛盾？ 瞳再睁眼时，白羽只觉得他眼中多了些东西，以往的瞳如轩辕长剑般锐利锋芒，如无星的暗夜般望不到边际的深邃和黝黑，而此刻的瞳多了些温暖和柔和，如暗夜中终有了朗星璀璨。 轩辕剑缓缓浮起在瞳身后，瞳开口道，“韩逸上仙送这物事是给你还是给我？” 白羽轻笑，立起身来，“我哪里知道。” 瞳深深地望了白羽一眼，再度闭上双眼。 轩辕剑分，一剑，一鞘。 长剑还是那般古朴，而剑鞘熟悉的重重光华翻腾起伏。渐渐地多了无数景象，生机勃勃，四海升平，絜诚祭祀，抚教万民……剑鞘相合，现出一柄古朴大气的青铜礼器，无锋，无华，遍布白羽不识的古字，随即光华大展，将瞳笼罩其中，白羽则被远远推开。 白羽虽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缘故，但想来不是坏事，她远远望着那团光华，向地上落去。 刚落地，颈侧却是一凉，随即有男子的声音低沉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眼角的余光里，一名青衣劲装男子正握着柄莹莹如水的宝剑，以剑刃相胁。 白羽大感有趣，向来只有她这般对别人，何曾有人这般对她来着？再者，此人武功不低啊，她不过是因为关心瞳而略有分神，便被此人将剑刃逼将上来。 她笑了笑，也不用什么法诀，身子一转，右手搭在那人手上，想要将他手中的剑夺下。哪知那人变招丝毫不比白羽慢，借力跟着一转，剑刃绕颈一圈，剑不曾夺下，刃还在颈侧。 白羽童心大起，不信不用仙诀法力便打不过此人。 她将头向另侧一偏，腰向后弯，正好曲膝用力顶上去。这一下若是顶中了，够这男子痛上一阵子。然而……白羽顶了个空，那人居然适时后退了半步，长剑斜劈，白羽跟着变膝撞为脚踢，脚尖正好踢中长剑刃侧，将其荡开，自己一个后翻落向后方。只是脚尖触到的长剑力道比预想的小，白羽正略疑惑，刚刚站稳却被那人以手臂勒住脖颈，低沉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白羽依旧不答，手肘向后侧顶去，跟着右脚一勾，便想将那人一个背摔砸到地上，哪知那人依然不曾放手，身子微侧，脚下用力，侧转数圈，白羽右脚自然落空，而他的手 分卷阅读3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臂依旧箍在白羽颈上，白羽虽有满身本事，却偏偏施展不起来，憋屈至极。 这两人便这般你一拳我一脚地有来有往，你拆我解，打得相当热闹。 忽然一拳横空而至，将那男子蓦地击飞。 白羽站定，却讶然惊道，“你怎的对凡人用法力？！” 瞳不答，跟着上去一脚将那男子再度踢飞。 此刻他的打扮并非平素的文士长衣，倒是颇像那男子的劲装疾服，不过是绛色罢了。此人趣味不改，便是窄袖上也依然有着隐隐金纹，怕又是轩辕剑鞘的纹饰。 “别打别打！” 那青衣男子哪里还有刚才跟白羽相争时的稳准狠，抱头鼠窜。 瞳听若未闻，拳拳到肉，白羽无比惊讶地看着瞳那带着法力的招数每一击到那男子身上，便会漾起细细波纹般在空中散开，根本击不实，那男子却越嚷越大声，语带威胁。 “你再打我还手了啊！” “我真的还手了啊！” “元碧落我告诉你，小时候打我打惯了啊你，别以为现在我打不过你！” “我错了……我错了好吗？老大！哥，大哥，好多年没见了啊，大哥你怎么变这么狠了啊……” 这声音近乎悲呼，却有一种古怪的温暖在这清晨的寒风间漫延。 白羽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这般的瞳她从未见过。 从第一眼见到瞳，他便跟陆仪重宁一般，文绉绉的，冷静内敛，一副算无遗策的模样。这会儿的瞳才像个年轻人，有着符合他年纪的朝气和轻狂。 第16章 第十二章 衔微 瞳足足揍了那男子半日，那男子开始还嚷嚷，后来便嘻嘻哈哈地笑，不时地也还上一招半招。只是照白羽看来，他相当地有节制，少用拳多用掌，一掌击出时往往只带了三分劲力，后蕴七分，跟瞳打得有声有色，颇为热闹。 瞳终于打累了，将那男子踹出数丈，然后也不管地上是泥地还是石头，就地一倒，躺做一个大字，不说话，直直地瞪着天空，呼吸渐渐平复。 白羽看得好笑，却明白瞳跟此人相必是极为亲近，而自青城之事后，这便也算是他好不容易才能有的真正发泄。 很快，那男子窜了回来，毫不迟疑地往瞳身边便是一躺。 人间界任何人被瞳这般揍上半天，估计都好过不了。就算没有内伤，也得鼻青脸肿，这男子却跟没事人一样，连片油皮都没破，笑嘻嘻地，跟瞳一般望向湛蓝如水的天空，安安静静。 白羽走了过去，注视着那男子。 这人刚才跟自己出手时毫不拖泥带水，杀伐果绝，她向来以为在这下四界自己的武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只是，不用法力时这男子竟然能跟自己平分秋色？ 更确切地说，自己只怕还要略微逊上一筹。毕竟一开始被他歁了上来之后两人便一直缠斗，连拉开距离都很难做到。更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凡人，瞳用上法力之后也奈何他不得，这人怎么做到的？ 此刻他笑嘻嘻地望着天空，那抹笑有点怪，玩世不恭么？不像。白羽在心下暗想，这人的感觉，怎的有些像大风又不是很像？这是什么感觉？这种人，以前似乎没怎么遇到过呢。 想不通她也不多想，走过去蹲在那人身侧，不客气地弯过手指敲他的头，“喂，你是谁？” 那人一把抓住白羽的手，坐了起来，嬉皮笑脸道，“这位小姑娘，你又是谁？哪里人啊？可曾婚配？” 一只手迅如闪电，啪地一声把他的手打落，“少动手动脚！” 白羽失笑，却听得那人嘟囔，“怎么每次见到你，你旁边都有小姑娘？这次算是少的了，就一个……” 蓦地光华大涨，那人被远远击出瞬间便看不见踪影，白羽讶然回首，发现瞳手里居然是轩辕剑，一边缓缓将剑收回识海，一边低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这次很是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跑了回来。一见元碧落便拉开右边的袖子，露出右手臂上青紫的一道痕迹，苦着脸，“元碧落你打我居然用你那柄剑，小心我以后不陪你打架了啊！你看看，你看看，喏，都出血了……” 白羽心下大骇。 瞳显然跟此人关系匪浅，故而方才用轩辕剑也必是用剑脊相击，而且必不曾用法力，连力道估计都收敛了。但即便如是，这人也就是只被击出一道青紫，就算现下正在隐隐渗血，这人此般实力，只怕也是七界少有的了罢？ 瞳不理他，对白羽道，“这是衔微。小时候我外祖在你们昆仑附近救下的孤儿，他家所在的村落遇上了雪崩，除他之外无人幸免。外祖回去后，他便跟着我在人间界混，是我弟弟。” 瞳顿了顿，跟着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找到父亲母亲之后便一直随侍身旁，而衔微向来好玩，便常常混入江湖门派偷师学艺。他的身手都是自己练就，虽不曾历仙劫，但 分卷阅读3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似乎自然而然地以武入圣，只怕等闲仙人也奈何他不得，他更是熟悉这人间界的各种玩艺，除了不务正业，什么都务 。” 衔微苦着一张脸，对白羽道，“你看看，我练武功，大哥都要说我不务正业。啥叫务正业？难道要我去朝廷考取功名？还是入边军累功至王侯？那些东西，哪有喝酒打拳游荡江湖有趣？” 衔微这人倒是好玩，白羽心下想，笑道，“我叫白羽，出自昆仑。” “昆仑啊！” 衔微便像是遇到了亲人一般，腆着脸凑了上来，“昆仑哪里啊？白羽小姑娘我们以前可曾见过的？” 白羽还未回答，瞳便一把将衔微推开，“离远点，听到了没！一见面就打架，白羽要是个本事小点的，还不被你给欺负了？话说你也游荡六七十年了，也不娶个妻子回家！你们芺 （音ao）族就你一个了，也不想想你爹娘去世前叮嘱你什么。” 衔微嬉皮笑脸，“我爹娘说要我好好地活着！” “第二句呢？” 衔微的脸开始向下拉，“卫护芺族。可是老大，咱们找了几十年了，芺族是啥？在哪儿？我是想卫护啊，我卫护啥？” 瞳沉默不答。 衔微接着道，“再说了，这只是我觉得我爹娘说的话，我只记得这两句话，却真的不记得爹娘叮嘱我这两句话时的情形。也许便只是那日雪崩时的幻觉，没准是我后来自己的编造，只是连自己都信了。” 瞳微微长叹，而衔微那人似乎是个天生快乐的，很快脸色又晴朗起来。 “少说什么六七十岁，你看我像是有二十岁的样子么？我觉着自己成仙指日可待呢！再说了，你呢你呢，”他推了一把瞳，“我说大哥，你这回这个老婆很不错啊，比你能打多了，要不就娶了呗，别在那里等啊等的等什么命定之妃了。“ 瞳白了他一眼，“我等的不就是她么？“ 衔微瞠目结舌，呆了呆方才肃然起敬，整整衣衫对着白羽拱手道，“原来真是大嫂，衔微有礼。“ 白羽摇头道，“我们家可没什么命定一说。你大哥想娶我，”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得先去我家求亲。不说我爹爹跟我兄长，要我娘点头只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回轮到瞳苦笑。 衔微看了看瞳面上的神色，再看了看白羽唇边的笑意，恍然大悟。 “难怪你这么紧张，大哥你这回踢到铁板了啊！以前那些小姑娘个个都想方设法地脱了衣裳往你榻上爬，赶都赶不走，别说什么求亲啊，什么爹娘点头啊，你要她们东她们就不敢西，要她们笑她们就不敢哭。这回好，这回特别好！白羽嫂子好样的，就得这么治他！“ 他哈哈大笑，手一背，摇头晃脑地向城里行去。远远地，听他似乎还在哼着什么俚语小曲，似乎是真的很开心。 衔微走远，白羽正待跟上去，却听得瞳低声唤道，“白羽……” 欲言又止。 白羽奇怪，“怎的？莫非有些话不好当着你兄弟讲？“ 瞳沉默了片刻，说话的时候依然有些迟疑。 “白羽，衔微向来不喜说谎，但那些女子……“，他似乎咬了咬牙，”我自小便有不少侍姬。魔族并不知我选定的是你，故而黑魔族和血魔族都希望能让自己族女成为天魔储妃。此事关系到魔界的稳定，也跟天魔与黑魔族及血魔族的传承有关。便如我外祖有两位帝后，端己娘娘乃是血魔族长，而我嫡亲的外祖母殷纪娘娘则是黑魔族长。” 白羽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近来总是有些奇怪的无以名状的感觉，数百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让白羽极为迷惑，却又无法询问，因为无法描述。她始终记得孟婆所说，要觉知，不要描述，所以便更是迷惘。 白羽不说话，瞳也不再解释，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想是向城里去了。 白羽是缓缓走回城里的。 当她走进那座小院落的时候，院子的葡萄藤下铺了一张大大的草席，占了半边院子。席旁堆了山一般的酒坛子，衔微正靠着席上小案，一边大碗大碗地喝着酒，一边执了把空的剑鞘，拍案哼着什么。 “大白天的，你怎的一个人在此喝酒？“ 衔微抬起头看了看白羽，“你们这的酒跟水一般，有什么好喝？！不一个人喝酒，难道你以为我大哥会来跟我喝酒？“ 他翻身跃起，把白羽拉到案前坐下，“那个无趣的家伙从不喝酒，你不知道么？他们家的人都不喝酒，好好一个人，半分情趣也无。那么多的漂亮小姑娘，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啧啧……“衔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端起酒一饮而尽，“话说嫂子啊，我哥可曾对你认认真真地笑过？” 白羽想想，确实瞳是不喝酒的。那次在山洞里，酒用来洗伤口，在书院，自己喝完了所有的酒，他却始终涓滴不沾。但这些酒？白羽微微地笑，瞳是为自己准备的啊，自己这 分卷阅读3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些日子哪天不喝个十来坛？ 至于他有没有认认真真地笑过，瞳虽平日里颇为严肃，但浅笑啊苦笑啊之类似乎并不少见。 白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极其俊美的笑容，那是什么时候来着？不记得瞳是为什么笑了，就记得那时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瞳的笑容，只剩下他的眼睛，那眼睛深邃得望不到边际，幽深、迷蒙，让人移不开眼。而自己的心呯呯地跳着，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恨不能没入他的眼里心里，因他的悲而悲，因他的喜而喜。 “醒醒！醒醒！“ 衔微按着白羽的肩膀一阵猛摇，白羽方才回过神来。 “好吧，看来他是对你笑过了。“ “要说我大哥的笑，那可是惹祸无数。小时候我有一次在外面跟人打架，被伤得很重，好容易逃进山里某个山民家中，给他去了信让他来接我。山民家有个颇为可爱的小丫头，照料了我几天，他来接我时颇为感激，对着人家真心诚意地笑了一小下，结果小丫头一见倾心，哪怕为奴为婢也非要跟给他，把他吓得当夜便跑回了中原，让我一个人在山民家躺了十数日方才能自己行动。我走的时候，那小丫头还托我带了一方不知绣了些啥的手巾给他，说要等他一辈子。“ 衔微摇摇头，从身后摸出一只大大的牛皮酒袋，拔下塞子，酒香清冽，如刀光剑影。他仔仔细细地将案上的酒碗一一倒满。 “来，喝喝这酒，这是我从西北胡人那边搞的。他们称之酒露，又称烧酒，以浓酒和糟，蒸成浓浓的酒汽，再取器承汽凝取酒露。那家人蒸的酒极好，我称作风刀，酒极烈，这一袋能喝倒十数名好汉。“ 白羽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风刀果然好，一道如刀般锋利细线从喉间直划至腹中，火般热烈。她知道衔微是在为前面说的那些小姑娘的事解释，其实这本不必解释，毕竟瞳跟自己是怎么回事，实在难说得很。 衔微也饮下一碗酒，微微地吐了口长气，酒气蔚然，“大哥刚开始的时候还跟那些小姑娘说笑，慢慢地，也许是大了，也许是被缠得烦了，大哥便不再对人笑了，尤其是对女子。故而，你对他而言必定很是特殊。他烦透了那些送上门来动不动就要嫁给他的小姑娘，对你，只怕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你抱上榻去。” 白羽摇摇头，端起下一碗酒再饮尽。 她记得瞳曾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粗鲁、暴躁，还凶得很。一个女孩子，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不读该读的书，不会女孩子该会的妆容和女红，还冒失得紧，世间女子追求的德容言功，她统统不懂。实在非是讨人喜欢的女子类型。” 大约是喝了点酒的缘故，白羽不曾留意自己竟将瞳那几句话念了出来，却见衔微有些发愣，眼光迷茫地望着白羽，口中喃喃，“这般女子不讨人喜欢么？开什么玩笑？！…… 这不正是最讨人喜欢的女子类型么？我怎么不曾有缘遇到这般的女孩子？” 白羽哈哈大笑，再端一碗酒，饮尽。 火线从腹中燃到胸前，再从胸前燃到面颊，有点晕。白羽下意识地便要运转法力，却听衔微道，“别别别，运转法力酒就醒了，岂不可惜？” 白羽笑着点头，“有理！”随手再取过一碗酒来，细细地啜。 这酒真是香醇，浓浓的辛辣从唇间直落腹中，再弥漫全身，却偏偏让人软软地想笑。 白羽缓缓靠至案上，将手中那碗酒余下的部分一口口地饮下，细细地品味这段时日来心头那些自己想不明白的感觉。那些感觉既喜又悲，喜得毫无理由，连天地似乎都与以前不同，却又怎都想不出来哪里不同。而悲却并不是悲，像是某种担忧，隐隐地还有些恼，患得患失。 这般复杂的滋味配这酒却是妙极，管它什么喜悲，管它什么忧恼，风刀般一刀斩落后，心下空明。 待得碗空，她再伸手去取时，却发现案上酒已被两人饮尽。 “再拿一袋来！” 衔微苦着脸，“大嫂，我总共就那么几袋，我又不会袖里乾坤，这酒都是背回来的，就给我留点吧。” 白羽嘻嘻地笑，挪到他跟前，左手食指伸出在身前虚虚一划，右手伸入，直接便从虚空中抓出一袋酒来，再将案上的酒碗倒满。衔微大惊，伸手摸摸身后，果然是少了一袋，他这才发现拦白羽是真拦不住的，于是趁着白羽斟酒的时候，赶紧抢了一碗喝。白羽手比他快，右手稳稳地倒酒，左手迅如闪电般取酒喝，一碗又一碗，很快地这一袋便倒光了。 白羽将倒光的袋子随手一抛，左手食指正待要再划，衔微却索性把身后剩下的酒全都取出来抛到案上，“算了，喝吧，我豁出去了。” 白羽哈哈地笑，也不去损他，伸手取过一袋来，打开便直接倒入口中。酒线如练，在斜阳的余晖下隐隐带着些温暖的华彩。衔微不甘落后地效仿，于是一人一袋，一口一口地喝到日已西斜，渐渐地，夜幕低垂，星罗棋布。 瞳收拾完如山般的文牍推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夜幕下醉 分卷阅读4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得不省人事的两个人。 白羽如同一头小老虎般，将头抵在衔微身侧，团着身子呼呼大睡。衔微则四仰八叉地仰面躺着，一只手还搂着白羽的肩，看得瞳心头火起，很想上去再把这家伙揍上一顿。 可惜揍他跟同他玩闹没什么区别。 瞳在心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白羽抱了起来，顺势狠狠地踩了衔微两脚泄愤。衔微大抵是醉得狠了，半点反应都无。 白羽也没有醒来，只是将头在瞳的怀里拱了拱，睡得无邪，像母腹中的胎儿般干干净净。 瞳本是想将她抱入房中放到榻上，走到榻前却一点也不想放手。白羽的身子软软的，火热如炭，她的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让人迷醉。神色却极其纯净安祥，让人想起初见时的那只小白虎。 瞳终究还是没有将她放下来。他径去坐在了榻旁的椅上，白羽便如一只猫似的团团地睡在他的怀中，还略动了动，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然后满足地轻轻呼了口气，氤氲酒香间带着些她的味道，如麝如兰。 瞳突然想起了百年前的那次相见，虽然摄梦清心之后白羽定会忘却，但他却记得白羽说的每一句话，记得她满身泥污的样子，记得将她衣衫扯去后的模样…… 他左手环着白羽，右手指尖轻拂白羽的唇，脸颊，眼睛。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轻拂过她的肌肤……瞳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当年的骄傲，可是，也从不曾如此庆幸过自己当年的骄傲。那只被自己吸走好多血的小白虎，满口白牙紧扣住了自己的喉咙，到最后也不曾咬回来，那名如剑般英挺的白衣女子，被自己用计骗入行宫，天魔摄魂都用了，她还是闭上眼睛不肯看自己……而现在怀中的白羽，少了几分顽皮和跳脱，少了几分倔强和敌对，不变的是她的纯净……和颈侧那朵墨色的牡丹。 瞳终于还是忍不住，闭上眼，低下头，用唇轻触白羽的唇。 白羽的唇滚烫，湿润，带着比天魔韵还要强大的魔力，瞳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吻下去。 他在心底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睁开眼时却大吃一惊。 白羽眼睛睁得大大地，正望着自己。 第17章 第十三章 那双曾以 白羽其实一直迷迷糊糊的，在衔微身旁，她并不能真的沉睡。故而瞳推门出来时，她隐约地知道，只是懒得动罢了。 这名为风刀的酒性子相当烈，让她沉醉如在梦中。梦中一如既往地，有大风，有那名神秘的男子。近来那名神秘的英俊男子出现得更多了，只是梦里无论白羽看得怎般真切，醒来都想不起他什么模样。 可这沉醉的梦里不同，她迷迷糊糊地，却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 在一座有着重重锦幔，厚厚织毡的大殿里，火盆里的木头散发馨香，屋后的温泉水气氤氲。轻纱飘忽，心若鹿撞，恨、憾、羞、恼，却偏有种让人心神恍忽的迷醉。既渴望就此沉沦，又想要挣扎醒来。 殿中那男子束冠，佩玉，玄色繁复的衣衫上浮动着金色的兽纹和血色的水纹，白肤黑眸，冷面如霜。无比陌生，却又近在咫尺般的熟悉。 而他正将自己抱了起来，回身向屋内走去，到了榻前却不放下，呆立半晌之后，在榻旁的椅上坐下，将自己拥在怀中。 他轻轻地用指尖抚过自己的唇，脸颊，眼睛，最后低下头，轻轻地将他的唇印在自己唇上，凉凉的，让人心生渴求。 白羽再忍不住，睁开眼，正好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曾以为无比陌生的眼睛，在梦里无数次出现，却总也看不清记不住的眼睛，此刻，近在咫尺。 瞳愣了片刻，突然再不去管那么多，索性低头深深地吻将下去。 白羽初时还有些羞涩，似乎瞳的吻让她有些惊慌失措，渐渐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神迷醉，只觉得瞳的唇继续向下吻去，一直吻到颈侧那朵墨色的牡丹之上，然后白羽整个人便如被天雷击中般颤抖起来。 隐隐地，她忆起了什么，而面前的瞳也在低低地说些什么，像是情人间的蜜语，更像是爱人至死不休的海誓山盟。 “白羽，我定要娶你做我的天魔妃。你爹娘若是不许，我便一统魔界，打上昆仑。” 白羽轻笑，她伸出手去搂着瞳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胸前。 瞳的味道，很好闻啊…… 瞳的眼睛，很好看啊…… 瞳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好像不怎么甜蜜啊，却为何让自己这般心满意足？ 打上昆仑？这个人连自己都打不过，还想要打上昆仑。可是就是喜欢他这般说啊…… 两人再不说话，便这般搂着，静静地，听彼此的心跳 。 月上中天，光华如水。 不知道是因为衔微来了，还是因为瞳带给自己的感觉变了，白羽发现这几天很是有些不 分卷阅读4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一样。如在梦中。 这几天一直没有挪地方，三人一直便在此处，既不继续西行，也不说什么去魔界之事。白日里不知道衔微做什么，瞳会处理他那些事情，而白羽也不知道自己白日里都做了什么，似乎是，喝酒？ 瞳的笑容明显地多了，时不常地便会看到他那些下属满面惶恐受宠若惊地从房里退出来，而白羽则动不动便会望着他的笑容出神，此时衔微若是在的话便会一面摇头，一面自怨自艾地怪自己为何要到这里来当第三个人。 而最让白羽迷醉是每日的夜间，白羽总觉得自己第一天喝下风刀后大约一直便不曾从醉梦中醒来，整个人终日晕晕乎乎。这几日夜里，瞳也不去看他那些东西，只是跟白羽呆在一起，两人其实什么都没做，但时光便若过隙白驹般，转瞬即逝。 每每回想，白羽都想不起来到底他们做了什么，只是默默对视，便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长夜。 第五日下午。白羽盘坐榻上，以手支颌，默默地望着正在写着什么的瞳，心下却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来，紧跟着便听得院里衔微长啸一声，白羽刚跃至瞳身侧，天地便是一黯。 “瞳！”白羽皱眉，伸手去握住瞳伸过来的手，却无意中看到了瞳的眼眸里镇定神色下那一抹一现即逝的担忧。 瞳的声音响起，相当平静，“森罗，好久不见。” 一名相当威武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打扮倒是有点像白羽曾在梦中见到的瞳的样子，金冠束发，玉带赤舄，暗红色袍服上金色的水纹浮动，在他身后勾勒出重重血浪。 男子瞥了一眼瞳握着手的白羽，森然道，“瞳，交出轩辕剑，我可以放你旁边的女子一条生路。” 白羽又好气又好笑，却发现心头的感觉各种纷乱：荒谬，愤怒，滑稽，慌张，担心，害怕，甜蜜，恐慌……什么感觉都有，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她有些不喜这般的自己，努力地去回想若是遇到瞳之前自己会做什么。而此时被瞳握住的手上传来些许温暖，瞳似乎是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白羽？”瞳低低地唤着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白羽这些日子一直有些迷茫，瞳心知肚明是自己的天魔摄魂跟曾经的摄梦清心对冲的结果。本来摄梦清心中发生的一切不可能被想起，但似乎自己的天魔摄魂因为最近一次大悟发生了些变化，加上自己从未想过要对白羽摄魂，却不知为什么天魔摄魂反而威力大涨，居然让白羽想起了一些摄梦清心中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她傻傻地分不清醉梦跟现实。 瞳微微地笑，这些日子的白羽露出了锋芒之下的本色，傻乎乎的，天真纯净，是自己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他一边笑着，一边随手在空中一挥，轩辕剑蓦地出现在他手中，被他抛向对面那人。 “拿去罢。” 那男子却在犹豫，但轩辕剑已在空中向他落去，他也算是个有决断的，退得比进得还快，“铮”地一声，轩辕剑插入他刚才所立之处，那人已退入院中，这一步退得声势浩大，将屋墙震塌了半边，屋内的瞳和白羽都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衔微肃然立在窗前，那男子站在院中，院子上空是看不到边际的天魔旋涡，密密麻麻的魔兵魔将正立在天魔旋涡中，天地尽墨。 瞳伸手再虚虚一抓，轩辕剑便到了他手中，他面上的微笑还在，看在那男子眼中只怕如若讥诮。 “森罗，你不是要轩辕剑吗？怎的不接？” 那叫森罗的男子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片刻后方道，“这是轩辕剑吗？为何没有剑鞘？” 瞳依然微笑，“上古轩辕剑何来剑鞘？” 森罗望着瞳，突然一步退回天魔旋涡，然后漫天的魔兵魔将便冲了下来，将小院四面八方地围了个遮天蔽日，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三位魔将，两名红甲，一名黑甲。 三人如有默契一般，出列，上前三步，对着瞳单膝跪下，兵器交在左手，拄地，右臂抬起右拳击于左胸，齐齐的一声闷响，却泛起三团光华，两红一玄。 然后三人也不说话，起身换右手执兵退入众魔兵之中，随即以小院为中心，魔兵魔将开始整齐地后退。 瞳的笑容消失，他叹了口气，对身后的白羽道，“白羽，你带衔微先突围出去可好？他扛不住。” 白羽还未回答，衔微却大笑起来，“碧落你太小看我了吧？”他双手一搓，一道掌心/雷便扔了出去。 这道掌心/雷便如同下了个什么命令一般，只见四围里那遮天蔽日的魔兵魔将都将手中兵矢掷出：剑、戟、矛、枪……当然还有如蝗虫般的箭矢，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地向小院射来。 瞳再叹了口气，拉着白羽走入院中跟衔微站到一起，轩辕剑从他的手中升起，化作一团金色的光芒将小院罩了起来。 白羽闭上眼。 每一枝箭的撞击都会发出轻轻的声音，如细雨 分卷阅读4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轻敲芭蕉，而这声音是刀，这是剑，这是戟，这是枪，哦，这个声音有些奇怪啊，是了，这是尺...... 声音各异，却在逐渐接近，白羽知道，那是金光被压缩得越来越近，而那密密的声音却不曾有过丝毫停顿，跟着又是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金光再缩数尺。瞳的手越来越凉。 白羽睁开眼，金光已缩至数尺，已经完全看不到魔兵和魔将了，金光外是铺天盖地的各式兵刃，撞击在金光上，泛起重重的光华，美得眩目。 瞳依然微笑着，白羽却能看到，他的面色苍白，唇际已经失去了颜色。 轩辕剑是上古神兵不假，可这世上何曾有什么神器是不需要修为支持的？ 瞳一人的修为能扛多久？ 只是，以一人修为硬扛铺天盖地的魔兵魔将吗？ 白羽轻笑。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昆仑来干才对吗？ 爹爹当年就干过这种事，他是用的天地六合阵吧？ 左右手相扣，捏出个很是特殊的手印，白羽轻声吟道， “阴阳往复，生灭有无。 万物父母，变化纲纪。 生杀本始，神明之府。” 阴阳二气诀。 爹爹说，此诀虽不及天地六合阵那般仿若自成天地、无懈可击，却也能构建出一般仙人进不来的结界。 多少年不曾施得此诀了？白羽歪着头想了想。想不起来，这阴阳二气诀是爹爹教给娘的，不知为何被自己和哥哥偷偷学了去，但却似乎从不曾真正用过。 白羽望着手心中那一点淡淡白光，心下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不见，她知道自己又悟到了些什么，只是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这悟到的是什么罢了。 她浅浅地笑着，漫不经心般，将这白光抛向小院上方。 金光温暖，虽抵御所有兵刃，却半点不曾反击。 白光锋锐，不曾抵御任何兵器，却如世上最锋锐的兵刃，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再在白光中化为齑粉，就连天魔旋涡里的魔气都无法幸免…… 白光消失时，以小院为中心，数十丈内，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数十丈外的诸多魔兵魔将虽然未损分毫，却被这无比霸道的白光惊得面如土色。 白羽却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再看了看这干干净净的数十丈范围，扭过头来奇怪地问瞳，“怎的我这阴阳二气诀跟爹爹和娘用起来的不同？小时候学的，那时候好像不是用来攻击的啊，这应该是结界啊？！”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左右手再度相扣捏出那个手印，打算再试上一试。 瞳的手伸过来将她的手再度握住，手印自然便捏不成，接着她便听到瞳依然平静的声音响起。 “走吧，天地将生大劫，汝等不当在此处送死。” 瞳此话一出，四周死一般地寂静，却没有人有任何动作。 良久，不知森罗怎么下的命令，只见那诸多的魔兵魔将如流水般退入天魔旋涡，然后魔气渐渐隐去，只能听到森罗的声音隐隐地从天际传来，“瞳，祖父数月前失踪，遗命我继魔君位。轩辕剑是魔君传承，我终是要取回来的，你好自为之吧。” 天魔旋涡终于散去之后，瞳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软软地向白羽的身上靠去，然后两人便一起倒了下去。 衔微一个都没扶住，只能望着这两个早就耗尽全身法力就凭着一口气硬撑到魔兵退去才肯晕倒的人，苦笑。 第18章 第十四章 五彩斑斓 白羽醒来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除非身受重伤，她很少躺在榻上，而此时的她不但和衣躺在榻上，而且似乎并非是一个人。 一双胳臂将她搂着，搂得很紧，她睁开眼，只能看到他的胸膛。这味道她很熟悉，是瞳。瞳的呼吸有些凌乱，应该还在耗尽法力的昏睡之中，并不曾醒来。可是他的胳臂将自己搂得紧紧的，生怕一放松她就会消失一般。 白羽轻轻地挣了挣，发现很难在不惊醒瞳的情况下挣脱，于是索性放松下来，向他怀中靠了靠，将头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他的心跳和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紧紧搂抱的手臂也跟着放松下来，瞳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有力，随即，他睁开眼睛。 “白羽。” “嗯？” “我没想到会将你拉进这么大的麻烦里面……” “不麻烦，我喜欢打架。” 瞳似乎在笑，“你是在抱怨我说你喜欢打架吗？” “为什么要抱怨？我本来就是喜欢打架。” “打到耗尽法力吗？” “这倒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干过。” 瞳似乎被吓了一跳，“那以前你怎么活下来的？” “最后一招把他们都干掉了。” 分卷阅读4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瞳想起在青城时，白羽扔出最后一招之后耗尽法力，直接从半空摔落，沉默了好久方才接着道，“以后……别再打架。” 白羽笑道，“这好像由不得我。” 瞳也笑了起来，这笑容又看得白羽心旌荡漾，往瞳的胸前靠了靠。 瞳将白羽搂紧，“等我把魔族的事情搞定之后，应该就不用打架了，咱们成亲吧。请你爹爹和仙君他们来魔界观礼，魔界是四界最美丽的地方，世人以为魔界如地狱一般阴森可怖，以为魔界的天是黑的，人如厉鬼，魔影幢幢，那是以讹传讹罢了。” 瞳的声音有些飘忽，“你们不知道，魔界的水域无比宽广，有着人间界从不曾有过的波澜壮阔，魔界的天空跟人间界一样有着灿烂的阳光，有晨曦、晚霞，有流岚、霓虹，还有着在你们最瑰丽的梦里都不会出现的色彩，你会看到五彩斑斓的黑，心若死灰的红，万物变幻万千，心随意动，相由心生。而我们之所以有天魔摄魂，根本就是因为魔界就是那样一个能让你的魂魄都流连不肯离去的地方，那种美和魅力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瞳低下头，他的声音轻轻的在白羽的耳际响起，“白羽，我们成亲好不好？魔界是最美丽也最危险的地方，我总觉得，一开始我们是为了人族才去守的魔界，但现在，我们却是为了魔界而守住魔界。就连最危险的魔沼和幻森，都让我在人间界时常常想念。” 白羽在心头试着按瞳所说的去描绘，却也怎也画不出自己从不曾见过的色彩和宏大，她低低呢喃，“魔界是那样的吗？那我一定要随你去看一看。只是瞳，什么叫成亲？” 瞳失笑，“成亲？成亲就是，嗯，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我还是不懂。” “你不用懂，答应我就好。” 白羽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懂的事情我是不会随便答应的。” 瞳沉默片刻，然后咬了咬牙道，“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成亲！” 白羽愣了愣，“好啊，可是你为何说得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 回答她的是瞳的唇，直接封住了白羽的唇，右手依然搂着她，左手却顺势拉开了她的前襟。白羽想要挣扎，却被瞳搂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她空有一身修为，此刻身上却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心底下隐隐地知道了成亲大约是什么意思，只是怎也不想开口告诉瞳她明白了，身子越来越热，白羽觉得自己就如一朵小小的紫魄火，想要燃尽周遭的一切。 白羽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一般，猛地从榻上跳起来，夺门而出。 瞳先是愣在那里，然后僵硬的表情如被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河面一般，渐渐地化为一抹微笑。 立在院中，白羽才发现这里已非前日的小院，而是城里另外一户人家。 其实被魔族围了之后就应该尽早离开，但衔微实在没办法带着两个昏迷的人一起走，便直接拖着两人再找了户人家，直接扔了一叠金叶子把这屋子买了下来，只等两人醒来便上路离开。 衔微此刻便守在院里大树之下，看到白羽满面通红地站在哪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仰头就是一口，一边还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都已醒来便可以出发，除了阿吾，白羽也见到了衔微的坐骑。 衔微的坐骑相当神骏，状若白马，极其高大，但尾如虎尾，黑环白环相间。头生短角，虎牙虎爪，见了阿吾也很是亲热。 白羽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见到驺吾之后居然还会在人间界再见到驳。【注 ：中曲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 她诧异地望着瞳，这些神兽数千年不曾在人间界出现，怎么近来一出现便是两只？ 瞳微微笑了笑，“你不用想了，上古神兽多在魔界有族群，驳虽然少了些，却也不是没有。” 衔微上去搂住那马的大头，揉来揉去的，极其亲呢。半响方才打了个呼哨，那驳人立起来，极其不舍地吼叫一声，果是声如大鼓，然后沿着山林狂奔而去，很快不见。 阿吾也拿头去蹭了蹭瞳，再过来舔舔白羽，方才长啸一声，跟着那驳的方向去了。 瞳看了看白羽，“我们也走吧？“ 白羽点点头，推开院门走了出去，却发现后面的两人没有跟上来，她有些诧异地回头望了一下。 衔微古怪地看着她，瞳也古怪地看着她，白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衔微实在忍不住，白眼一翻，“你觉得你家碧落是会自己走路去昆仑的人吗？“ 白羽霎时面红过耳，这才明白瞳的“我们也走“的意思是要自己带着他们俩咫尺天涯。她也不说话，一个诀扔出来，转眼间便到了昆仑派的山门外。 真的是天涯咫尺，这段路比她跟瞳这十数日下来乘坐阿吾走的远得多，却不过是眨眼即至 分卷阅读4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但那两人的神色似乎依然有些不对。 白羽小心翼翼地问，“咱们不是到这里来么？“ 衔微欲言又止。 瞳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大眼对小眼之后，还是瞳出声打破了沉默，“这里挺好的。既然都来了，那我们就直接去拜山吧？“ 白羽明白自己又搞错了，她终是豁达，笑道，“你要去哪里都不过一瞬间，没什么既然都来了之类的问题。我是走错了罢？你们想去哪里？“ 瞳望向衔微，衔微则开口道，“樊桐古城。我们跟长天约在那里。“ 【注：《水经注》第一卷开篇云：三成为昆仑丘①。《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 白羽不再多话，三人再度睁眼时，已在樊桐古城门外。 樊桐古城在昆仑东麓，昆仑虚分三丘，下丘樊桐，中丘悬圃，上丘则是昆仑虚的极顶，五城十二楼，九井玉槛九门。樊桐所在的下丘，便是昆仑在人间界中的部分，离昆仑派所在的玉虚峰，并不算是很远。 樊桐古城不大，因昆仑莲泉闻名，昆仑莲泉泉如其名，泉水自泉眼中向外喷出，水波若莲瓣重重叠叠，状极端妍。传说此泉喝了对凡人大有好处，于是常常便有远道而来的人们到昆仑莲泉求水。有此传闻自然便有人想要独占，千年来少不了昆仑莲泉被一方豪强占为己有的时候，然而神奇的是，只要被独占，莲泉便如莲花枯萎一般，三日之内便会干涸，世人皆传言道乃是因昆仑相佑，莲泉有灵。故而这数百年来，再不曾有谁想过去独占了此处，也正因此，樊桐古城成了西域少有的一片净土。 三人进得古城，如以前一般自然有人来接了他们去了早就准备好的一进院落住下。衔微出门去转了半天，回来之后不多时便有数人推了一车的酒来。 瞳自然要看他永远看不完的那些东西，时而读时而写，手边要发出去的那一堆越来越高。 白羽心头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却不便相询，见有酒来便一边喝酒一边想自己的心事，只是衔微向来聒噪，却也不曾开口，喝着酒在屋内静静地坐着，好像也在想着什么。 夜幕降临，有侍女上来点了油灯，又送了些吃食，瞳这才发现那两个喝酒的都皱着眉，酒坛扔了一地，看这两人的样子，却像是整日不曾动得分毫。 瞳讶道，“衔微，你居然也会有心事？“ 衔微黑色的面皮上略微红了红，他点点头，“我……“欲言又止。 瞳再看看白羽，“白羽，你也有心事？“ 白羽居然也红了脸，点头，却不曾开口。 “有趣。“瞳走到桌前坐下，笑道，”来，说与我听听。“ 衔微跟白羽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很是有些拘谨。 白羽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瞳奇怪地望着白羽走出门外，再看看衔微，“那你说吧。“ 衔微一副头痛的样子，也站起身来，“我也出去走走。“ 于是最后屋里只剩下满面茫然的瞳。 第19章 第十五章 天堑般的 白羽这种随手一抛就是咫尺天涯诀的人，不跟她一起出门便永远不可能追得上她的脚步。半个时辰后，衔微便回来了，再带回一车酒。再两个时辰之后，白羽也回来了，头发上还有冰霜。 回来的两人继续喝酒发呆，瞳却也懒得再理他们。 只是衔微渐渐地局促起来，他望着白羽，数度欲言又止，瞳终于看不下去，怒喝道，“有什么话，说！“ 衔微咬咬牙，“碧落，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瞳心里咯噔一下，怒道，“说！你莫非在打白羽的主意？“ 衔微伸手抓了抓头发，极其苦恼的样子。 白羽则诧异地看着衔微再看看瞳，不解地问，“打我的主意做什么？“ 瞳不答话，怒视衔微。 衔微则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白羽，我…… 我…… 你……“ 他再度咬牙，终于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白羽，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衔微这句话完完全全地出乎瞳的意料之外，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白羽却笑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可以啊……你想学什么？“ 衔微低着头，语声坚决，“我要学仙诀。” “哦，为什么？” “我混了这么久的江湖，打得赢天下所有英雄，但那日，我却一点用了都没有。”衔微神情郁郁。 白羽笑了笑道，“若是如此，你要学的可就不是仙诀了。你用的那个五雷诀不就是仙诀吗？瞳用的只怕是魔界的东西，我用的是我们昆仑的法诀，你确定你要跟我学？“ 衔微似乎已经豁出去了，抬起头来，又开始嬉皮笑脸，“我觉得你 分卷阅读4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们昆仑的法诀好像比较有趣一些。要不就从你的阴阳什么诀开始？“ 白羽微笑，“从阴阳二气诀开始有点难，从五行譔开始如何？” 衔微拼命点头。白羽也不多话，她教法诀倒是教得极其轻松，一指点上衔微的额头，便将五行譔的要诣送入衔微识海。放下手，衔微在那里呆立半晌，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地，头也不回便奔了回房。 衔微走后，白羽再度坐回桌边，望着如豆的油灯，她面上的笑靥渐渐淡去，淡淡然，却又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洒脱，还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瞳索性放下手里的各种案卷，走过去替她倒上一盏酒，“刚才去哪里了？“ “ 随便找了个山麓，在峰顶吹了会儿风。“ 瞳在她身旁坐下，微笑，“你是喜欢峰顶，还是喜欢吹风？“ 白羽想想自己确实很有些奇怪，在峰顶上时几乎从不曾遇到过凡间之人，故而这习惯只怕也就是自己才有吧？但自己究竟是喜欢绝顶上的孤单，还是喜欢风吹过时那种拂面的冷冽？她微微摇了摇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瞳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下回我们一起去？“ 白羽突然想起衔微早些时候说的“你觉得你家碧落是会自己爬山的人吗“，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她有些促狭地望着瞳，“我是从山脚下爬上去的，你也想跟我一起爬山吗？” 瞳大约也是想起了衔微之言，笑道，“有阿吾在，我还真没自己爬过山，不过，爬山总该是比处理那些案卷要有趣些吧？“ 白羽大笑，将头搁到瞳的肩上，片刻后方才轻声道，“瞳，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唔……想不通成亲的事情。“ 瞳侧过脸，轻轻地嗅白羽发际间的味道，那味道似乎还带着山巅清冽的寒风，清新、干净，却无端地让人迷醉。 “什么地方想不通？“ “成亲就是凡人的男女间做的事情吧？就如荒野里小兽们在春夜里做的事情。这事情做起来很有趣吗？“ 瞳怎也没想到白羽想不通的是此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羽好像也没指望瞳会回答，她接着说道，“可是瞳你应该也知道，那小兽今日也许跟这一只小兽如胶似漆，明日却又会换成另一只，这如何会是你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种事情，难道不是生灵的本能吗？“ 瞳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得白羽犹豫再三之后终于问道： “瞳，我记得你我在人间界初见那次，你跟你的侍女也做这事来着，你们…… 也是成亲了吗？“ 这大约是摄梦清心里瞳最不希望白羽想起来的部分。 他其实自己都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跟洛黎做那档子事情，那时候的自己血气方刚，那种事情没少做，更何况那时也不觉得白羽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如何重要，以为她对自己而言也不过就是另一个地位更高些的洛黎，以为自己的天魔摄魂下这世上没有搞不定的女子，以为什么帝与后不过只是利益交换和盟约见证、男与女不过只是性之所至的放纵，以为…… 那时候的自己从不曾想过，白羽对自己会如此重要。 可是为何会如此重要？因为她的背后是昆仑吗？那么，换了昆仑的任何一名其他女子呢？如果换了昆仑下一任西王貘呢？自己会选她而弃白羽吗？ 瞳将白羽搂入怀中，将头埋入她的发间，轻嗅着她的味道。 他不想回答白羽的问题，无法回答。 白羽也并不追问，任由他搂着自己。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瞳，也想不明白自己。 其实成亲是什么她是知道的，毕竟有无咎珠。她记得曾偷看到当年爹爹写了一封书信向昆仑求亲，然后在某个洞府里跟娘成亲。之后便是爹爹以天地六合阵硬扛天罗地网和铺天盖地的魔兵魔将，随即无咎璧消散，爹爹燃尽魂魄，元神再入轮回。 爹爹的魂魄消散之前，留给娘的那段话曾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梦儿，我不过是一段没有情感的木头，枯木无以逢春地不懂世上风情，人间情爱。 除了你。 也只有你。 凡人们果然说得不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儿，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梦儿，不要忘了，我们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不能再守着你了，但是，梦儿，来找我。” 每每看到此处，爹跟娘的眼里会浮现出些水色来，甚至连同样偷看的重宁都会忍不住唏嘘，只有自己，从不曾听懂这里面真正的意思，也就从不曾明白这三个人为何会感怀。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是祈愿，还是诅咒？ 白羽想起自己站在极顶之上时，风吹起自己长发的感觉。 孤傲，洒脱，自在 分卷阅读4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自由如风。 那时，若是瞳在自己身边会如何？ 白羽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 清晨，瞳醒来的时候，白羽并不在他怀中。 就如有什么在呼唤，他从窗户跃出，跳上屋顶。果然，白羽便立在金色的晨曦中，远远地望着东方连绵的昆仑山脉 。昆仑山脉的晨风微凉而且苍劲，白羽的裙裾在晨风中猎猎飞舞，长发飘扬，一如既往地英气挺拔。 “白羽。” 白羽并不回头，只低声呢喃，“瞳，不管在哪里看，昆仑都好美啊……” 瞳顺着白羽的目光看去，群山间有莽林有雪原，有晨曦勾勒出金色辉光的孤峰，有怪石嶙峋黑白分明的绝壁，雪线上山峰连绵不绝，荒凉孤寂。真的美吗？ 他只能苦笑。 “想家了吗？” 白羽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可能真是想家了，一百多年不曾见到爹娘跟大风了。我想他们了。” 大风。 瞳自然知道大风。 凤凰神君大风是七界公认的美男子，是跟已然入了神界的大禹和后羿同时期的上古神兽，修为高深，姿容雅绝。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大风为何不进神界而是留在昆仑，更少有人知大风跟白羽一家子的关系。瞳了解一些，但所知也很是有限，只知道白羽跟大风之间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大风对白羽宠爱得如同自己的孩子，瞳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羽，便是大风将她带到九重天的仙宫。 只是，白羽呢？白羽待大风是如父如兄吗？ 韩逸上仙为何要送那白色的毛皮给自己？ 重宁早就认出自己，为何对白羽跟自己之间的婚事不置一词？ 白羽忆起了摄梦清心时发生的事情，却对自己跟洛黎之事心有顾虑； 外祖失踪，森罗即位，为了轩辕剑，接下来整个魔界都将与自己为敌…… 瞳突然发现，这些日子以为自己跟白羽之间近在咫尺原来不过是一种假想。 原来在自己跟白羽之间，还隔着如天堑般的遥远距离。 这中间有白羽的父母之命，有白羽跟大风的关系，有自己跟那若干侍妾的过往，甚至，若要再往前看……瞳心底越来越冷，甚至还有无咎上仙的死，文梦娘娘的伤，昆仑跟魔界近千年的恩怨…… 远的不说，自己现在正被整个魔界追杀，外祖的失踪，森罗上位的蹊跷…… 哪一件不比自己跟白羽之间的情爱重要？ 瞳彻底冷静下来，苦笑。居然还是当年的自己想得对，什么两情相悦，男女之情，帝与后……不过都是细枝末节罢了。大事若成，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性之所至，锦上添花。大事若不成，拉着白羽跟自己一起去死有何意义？ 穿过近百年的时光，瞳对着那时血气方刚、捉弄白羽的自己笑了笑，转身下了屋顶 。 第20章 第十六章 人族的脊 三人在樊桐古城已呆了近十天。 这期间，衔微不时地从他的房间跑出来，得意洋洋地向瞳展示他新学会的五行譔。 昆仑的五行譔很有意思，并非是寻常锐金、木华、弱水、燎原、厚土这般的五行诀，而是蓐收譔、句芒譔、禺疆譔、祝融譔和后土譔。其上衍生各类法诀比如履霜、疾风、荒雷、繁华……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不得不说，衔微特别适合修习昆仑的法诀，他可以轻易从五行譔衍生出各种五行法诀，据白羽说，这一点整个昆仑能做的也是凤毛麟角。 瞳也不知道衔微这算不算是跳过了修仙直接修神君果位，而衔微非但乐此不疲，更是修习不辍，这几天后以他那点法力已然能引动天地巨力。除了跑来向瞳炫耀，衔微还无比关心瞳在魔界的势力，一付恨不得让魔界赶紧再来个百八十万的魔兵给他练手的模样。 白羽倒是常常不在。依瞳的看法，她多半是去昆仑山脉的某个峰顶吹风去了，对白羽的这个爱好，瞳听之任之，反正白羽也不需要他陪。 而他自然有的是看不完的案卷，全是各系传来的各种消息，人间界的，魔界的，仙界的，偶尔，还有些昆仑跟神界的消息。 整个天地都不对劲。 这几年连年大丰收，人间本应升平，国富民强，然而新皇即位以来一直狼烟四起。西面的狼族，北方的牧族屡屡南下，边境无一日安宁。即便是在神州腹地，这些年来也多有各类鬼魅妖魔，不时会传来些满城皆空之类的奇怪传言。 瞳想起了秦岭上遇到的两名大妖。 妖患？千万年来，除却上古时期有诸多神兽大妖，炎黄二帝之后，再不曾有过妖患。千万年以来，兽类开智成妖已然不易，妖类渡劫得人身更是千难万难，妖患究竟是怎么成的？ 人间界新朝皇帝即位也相当蹊跷，瞳一直在试图理清新皇上位缘由，却始终有些东西如罩迷雾，看不清楚。唯有一点很明确，新皇 分卷阅读4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在旧朝中并无支持，故而新皇上位之后，文官多被清洗。至于武官？ 瞳摇摇头，这人间界近百年来，中原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武官？ 中原势弱，父亲历劫时是前朝开国皇帝，他的出身乃江湖人士。那时武林中有个神秘的孟婆门，门主乃是无咎上仙转世元神辰飞扬。孟婆令现，天下武林精锐尽出，跟父亲的数十万精兵一起，杜城关大战之后将北蛮一直赶出了燕云十六州。而后，边境驻军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渐渐地便再不受朝廷节制，受旌节，称都督，军、民、财三政一体，威仪极盛。于是边境一带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也。 故而改朝换代又如何？皇帝换了一拨又一拨，边境的都督们却完全不为之动。 这也正是瞳最担心的地方。他在人间界经营十数年，势力深入江湖和庙堂，庙堂一系要么是大儒，要么是能臣，总可以入朝为官。但江湖一系却多为武林中门派人士，偶有为将者，不过是在朝中为将。朝中为将跟文官实在没有多大区别，不过些卫戍之事，勾心斗角，不堪大用。 瞳不曾放弃向边境渗透，但鲜有成效。偶有消息传来，说狼族和牧族也出现了妖的痕迹，而都督们似乎也在做些什么事情。 因朝中防范，这些都督们平日里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瞳总觉得并非如此。 自前朝起，大约是因那孟婆门的关系，这些都督们跟以往朝代里的节度使便不相同。节度使的军民财一体让他们更像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而这些都督们却常常身先士卒，很多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纵使现在割据一方，也是因为要跟诸多外族连年征战。 南人偏文，北人重武，边疆大将们便常常在西北边陲召集部将，数代人征战下来，士卒彪悍，良将如云。 那些人，是人族的脊梁。 瞳曾被外祖下令至魔军洗练，只因寻到了陆仪和楚楚夫人，他方离军至人间界历练。他至今仍记得魔将们谈及四界铁军所说的话。 魔军最为彪悍，魔兵不计牺牲，魔将如臂使指，魔帅用兵诡变。 鬼军谁都不想对上，倒不是因为鬼将鬼帅之能，实在是鬼兵无边无际，从来没有人能算清楚过鬼兵能有多少，若非大法力者，敌军一旦陷入，便再无见天日之期。 仙军最少，但个人实力最高，仙法高深，仙器神器层出不穷，战力四界第一。 至于人间界？ 以往魔将们从来不把人间界的兵将算作一方，然而自前朝起的数百年发生了一些变化，而这变化在近百年间达到顶点。人间界居然有了一只铁血之军，不但能硬抗西方狼族，北方牧族，有一次魔军入人间界被某只铁军发现，居然打了个两败俱伤。 瞳至今记得那魔将谈起此事的感慨，凡人孱弱，魔界向来不把凡人当回事，他们眼里只有人“族”，只有把人当成一族来看的时候才有意义。然而那一次跟人间界军队的相遇居然扭转了他们的观点。 那是一只铁血之军。 什么叫铁血？ 血炽热，炽热如融化的钢铁，不论融化时还是凝固时所有人浑然一体。 铁冰冷，冰冷至无视所有生命，包括敌人、包括自己。 烈，刚，韧…… 有着燃烧自己的不顾一切和焚尽所有敌人的坚定。 那是黑魔军啊，黑魔幻境一出，世间哪有凡人不会沉迷？可那一只小小不过数万的凡人军队，呐喊、厮杀、不惜自伤以振作，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袍泽，性命交给将帅，哪怕眼里看到的是莽莽雪原、烈烈火海、万仞绝壁，依然相信自己的指挥官，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拼到最后那黑魔军的魔将几乎生了心魔，对同僚坦承这般铁军必将在四界刻下他们的名字。 从那之后，瞳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亲眼看一看这些连魔将都心生钦佩的边军，若是四界军旅皆是这般铁军，人族哪里还需魔族守卫？ 瞳苦笑。 魔族守卫人族，这大约也就是魔族皇族才会相信吧？四界之中，谁不是见了魔族便心生厌弃？也怪前几任魔君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非但不曾成功，他们自己也终不曾得以飞升神界。 瞳轻叹一声，再度盘算人间界的边军。边军向来游离在政权之后，他们似乎没什么派系，在朝中也不站队。更确切地说，他们几乎从不上朝，故而朝代更替也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瞳猜测在这些人的心中，身后广袤的中原便是信仰，为此不惜用他们的热血洒满每一寸的土地，一代又一代地用生命将外族拒于神州之外。 不过，隐隐的，瞳的人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东西。 这些边军之间也是有些联系的，边军中最精锐的那些铁军，全部都有一种古怪的信仰。他们不以言语形容，不会形诸纸笔，更不用说庙宇泥像。甚至他们自己对之都没有一个固定的称谓，有人称光，有人称风，他们也不在意要不要统一称谓。久而久之地，在那些有信仰的铁血军 分卷阅读4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中便形成了一个传统。每每要上阵之前他们都会用云母、石灰或者白色的高岭土调以胶液，在额间画上一道白色，有直有弯，有长有短，他们对形制似乎并不在乎。 瞳的探子也就只能探听到这些，但听说，只是听闻却还未证实，在这些铁军里还有一些人额间的图案不同，听说会用到黑跟红，通常是等级更高的将领，偶尔也有低阶的兵卒。只是一旦图案不同，那些兵卒便会很快升阶。至于那些额间的图案如何复杂，黑是什么，红是什么，探子位阶太低，不得而知。 想及此处，瞳立起身来，行至墙前。墙上有一副巨大的神州风物图，樊桐古城其实离玉门关和阳关都不算太远，不过千里之遥，对凡人而言也许很远，但对自己这些人来说，也不过就是阿吾两个时辰的脚力，白羽一眨眼的距离。 要不要去看一看呢？ 正想着，衔微急急地冲了进来，“碧落，长天被他们扣住了！” 当白羽信步走进瞳的房间时，见到的，是焦急等待的衔微和瞳。 听他们说了缘由，白羽才明白，原来他们前日所说的“长天”乃是前朝皇帝幼子，姓元，元长天。听得这个姓，白羽还望了瞳一眼，瞳在人间界也自称姓元，不知跟这元长天有什么关系？ 瞳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摇摇头道，“我跟他们没关系。父亲大人在人间并无子嗣，故而传位于大将李师远，赐姓元罢了。” 白羽想了想，笑道，“你是说他们的元不是真的姓元？哦，也是，难怪你叫自己元碧落。” 瞳淡然道，“那是自然。” 白羽哈哈大笑 。 “好，那么这元长天是被你的手下赶在城破之前救了下来，方才不曾遭了新皇毒手，然后呢？我们在这樊桐古城就是为了要等他？” “不错。” “但他来不了，因为你手下办事不力，把他弄丢了？而你们……” 衔微忍无可忍，打断道，“不是丢了，是被王劲的人掠走了。” “王劲又是谁？” “王劲是安西都督，守玉门关、阳关、嘉峪关。” 王劲这个名字让白羽若有所思，她望了望了瞳，又望了望衔微，片刻后方道，“安西都督是武将，又不可能想去当皇帝，为何要掠走你们的人？“ 瞳苦笑，“我哪里知道。他们若是想当皇帝，早就可以当了。我猜不出他们为了什么，或者，真的是个误会？“ 白羽摇了摇头，“西边狼族近些年一直在频频骚扰，我觉得那个什么王劲不会那么有空去管中原的破事。也罢，我本就打算再去玉门关，你们既然也要去找那个什么元长天，那就一起去罢。“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瞳被直接扔出了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里，万物黑白，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然而还不等天地回复色彩，瞳只觉天旋地转，人便被抛在空中，轩辕剑光自动浮出，让他停留在半空。而脚下，地动山摇地，是数万大军，两军对垒，血肉横飞。 远处，衔微哇哇叫着向下坠落，瞳赶紧奔过去将他接住，两人便这般立在空中，俯视如洪流般对撞的两军。 一看之下，瞳的眉便紧紧皱起。 第21章 第十七章 黑的铁， 来犯的显然是狼族，但同中原的变化一般，狼族也出现了妖物。 狼族虽以狼为名，以狼为图腾，但向来是真正的人。此次来犯的狼族里却出现了一种似人似狼之物，奔跑极疾，力大无穷，瞳眼见着这样的一只妖物生生地撕裂了一匹战马，那是不管人或狼都不可能有的力道。 狼族向来骑马，此次却有不少狼族之人骑狼。这坐骑的狼也跟平日里的狼不同，身量高如小马，爪大而尖，口大如盆，骑兵跟狼骑上的狼族人厮杀之时，往往坐下战马便会被狼骑一口咬住脖颈，爪上再用点力便是人仰马翻。 往往一名那般的妖物便需要一支百人队与之周旋，多亏狼骑不多，那些失了战马的骑兵以长矛长戟还能围之而杀。但本来两军是差不多的形势，眼见着中原人族这边的情形却来越差，尸横遍野，死伤惨重。 瞳略想了想，对衔微道，“我们插手罢？” 衔微早已热血沸腾，闻言自是将他近来最拿手的五行譔施了出来，刚一掐诀便愣在当场。 瞳诧异地看了看他，衔微收了法诀道，“五行譔不分敌我。” 瞳想想也是，若是战前，倒可以直接扔一个荒雷譔到敌军之中，只是此时两军早已胶着纠缠，哪里还能分得清敌我？ 两人再不多话，按低云头便杀入阵中。多年兄弟，互为犄角地杀了过去，加上轩辕剑之利，护体法诀之坚，很快便在阵中清出一片空地，随即再向那些狼型怪物杀去。 方才杀得三只，便听对方阵后狼嚎阵阵，呼哨声起，狼族迅速向后 分卷阅读4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退去，瞳和衔微杀得兴起，衔尾杀去，又杀了一伍断后的狼骑方才再度跃上半空。 这里不是玉门关。 大约是玉门关以西的一个小关隘吧，土墙低矮，都不及丈，别说那些狼骑，普通骑兵也能一跃而上。这大约也是守将不去固守关隘而是出城对决的原因。 脚下的人族士兵正在缓缓后撤，军容整齐，无懈可击。这时瞳才尴尬地发现，他们刚才的冲杀似乎没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真正胶着的地方是在土墙四围。而他们的冲杀在翼，虽然成功击杀了侧翼的进攻，但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少关键的帮助。若是非要说什么作用，大约也就是杀掉的几只狼怪，加上救下的十数名侧翼士兵。 瞳叹了口气，自己在阵中不知大局，若身在军帐之中自然不会犯这般错误，看来，自己实非冲杀破阵之选。何况，真要说起来，自己的实力也不见得高，凭的不过是轩辕剑之利和天魔摄魂罢了。就这一点而言，自己连衔微都不如。 只是，白羽呢？ 瞳知道白羽将自己跟衔微扔出咫尺天涯定是为了尽快融入战局，以他对白羽的了解，她必是在她最该在的地方。 视线转向最惨烈的那处战场，果然，有一抹白色，在夕阳的余晖中隐隐约约地跳动。 瞳落到白羽身边，见她正在土墙四围跟着大量士兵一起清理工事，挖沟，整墙，城里炊烟已起。 令瞳惊讶的是，白羽居然丝毫没有使用法诀。后土譔出，哪有挖不深的沟，立不起的墙？别说他们昆仑的后土譔，便是普通的厚土诀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有趣的是，衔微只看了看，二话不说便开始跟这些士兵一起干了起来，只瞳一人立在那里，格格不入。 环顾四周，瞳再度惊讶地发现，这里所有的兵士额际都有一道白线！同时他也看到了黑色，通常是白线上的一点，或者一横，毫无形制可言。非要说的话，就类似于一点黑一撇白或是一点黑一竖白之类。 只是瞳没能找到将领，这里一眼看去都是兵卒，但刚才那一仗不可能无人指挥，那指挥的将领在哪里？ 入夜，围着丛丛篝火，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吃着干粮，喝着水。瞳过去想在白羽身旁坐下，却被她身旁的兵卒毫不客气地推开，直到白羽点头，才被放了过去。 瞳心头的惊讶更盛，白羽在这里似乎有着非常古怪的地位。没有人跟她说话，所有人对她极其恭敬，如对神祇…… 神祇？！ 瞳隐隐地想到了什么，但这个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白羽递给他一碗水，他喝了一点，有点苦涩的咸味，身后的士兵也塞给他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他咬了一口，满口都是渣，几乎吞咽不下。再看白羽，几口吞下那黑乎乎的东西，再一口口地喝水，便像是喝这世上最甘美的酒水一般。她另一侧的那个兵卒也是如此，但瞳的瞳孔倏忽放大，那兵卒的额上，是三色！ 环顾这一圈篝火，没有一名兵卒额上只有白色，全是白黑两色的图案，三色的也还有两名，坐得稍远。瞳眯起眼，死死盯着白羽身边那兵士。 白羽见状，直截了当地道，“瞳，这是李通，土城关关尉。” 再转头对那李通道，“这是瞳。跟我一道来的除了他，还有那个人，衔微。”她举起碗，向衔微的方向略略示意。 李通向白羽点点头，看了一眼瞳，没说话。只是白羽此话一出，瞳立刻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方才终究还是带着些警惕，现在则是全不在意的放松。没人再说话，只能听到这些毫不讲究的人稀里哗啦地快速把干粮吞了下去。 很快吃完，李通用极快的语速将这些人分配下去，瞳对此时的形势仍然不是很明白，只隐约觉得，这是准备着夜里再战的打算，其中几个队甚至要到城外去。莫非要打埋伏？瞳有些不解。 众人都纷纷离去之后，白羽也站起身来，李通肃然站立，拱手道，“保重！” 白羽点点头，瞳也向李通微一拱手，随白羽离开。 站在仅仅数尺高的土墙墙头向北望去，无星的夜幕下连近在咫尺的祁连山脉都看不清楚，四围全是漫漫黄沙，夜风呼啸，城上军旗被吹得猎猎作响，鼻间全是铁血与风沙的味道。 若是不用法力，以瞳的目力都看不到狼骑藏在何处。只隐隐地觉得，天地如磨，人命如芥。 突然，瞳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正待听得清楚一些，便见白羽一声呼哨，径直冲入风沙之中，在她身后，无数的兵卒也整整齐齐地跟着冲了上去，片刻后，兵戈交击之声轰然响起。随即万道火光划破长空，从土城关内向四面八方射了出去。 瞳定睛看去，那火箭落处乃是丛丛木堆，木堆上显然已浇了火油，火箭一落霎时便燃起熊熊大火。如是无数火堆亮起，让整个战场回复明亮。瞳这才发现，数不清的狼骑铺天盖地地奔来，火光映射下，狼骑的双眼放出莹莹绿光，如荒坟 分卷阅读5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里被惊起的纷纷鬼火，密密麻麻。 隐隐约约地，瞳依然能看到白羽。 远处有一抹白光在狼骑间跳跃，那里是狼骑和狼怪最密集的地方，无数的狼怪将白羽围住，白羽实在锐不可挡，于是狼怪一一倒下，然而再围上，再倒下，再围上。那里也是人族兵卒最密集的地方，白羽身旁总是有人族的兵卒，跟她一起冲杀。白羽会替他们挡下刺来的长刀短棒，他们也会替白羽挡下扑面的利齿尖牙…… 无数尸首倒下，无数热血抛洒。渐渐地，瞳已经看不清白羽，整个天地间再无别的色彩。 只有黑的铁，红的血，漫天黄沙。 正在极目寻找白羽的瞳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向前冲了一步方才站稳，回首看时，才发现已有狼骑奔上土墙，那撞开瞳的兵卒没能逃脱，被狼怪大张血口咬住上身，咔嚓一声，一蓬热血迸发，洒了瞳满面满身。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迸发，灼烧着整个灵魂。 不知何时轩辕剑已经出现在瞳的手中，却非是往日锐不可挡光芒万丈的模样，只是一把黑魆魆的粗制大剑。瞳手起剑落，大剑刺入那狼怪的左胸，再用力一挥，大剑斜向上方划出，将那狼怪半边上身都斫了下来，腥臭的狼血溅了瞳满面满身。而那股在胸中烈烈燃烧的火便如同是被狼血泼了油一般，愈加炽烈。无端地，瞳想要放声长啸，只觉得自己有无穷的力量，有无数的兄弟，整个人族军，便如最利的刃，最强的枪，要破开敢于站在身前的一切，所有。 瞳再无别的想法，挥剑杀着逼近城边的狼骑，向战事最激烈的地方杀去。他没注意，自己没有用坚体诀，没有用天魔摄魂，轩辕剑在他手中，如同最普通的兵士手中的长刀一般，坚定不移地刺向敌人，同时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些素不相识、默不作声的兵卒，奋力向前。他的眼里再不是白羽，而是那些挡在身前的狼骑狼怪，而是那些将后背托付自己的同袍。 喊杀声、狼嗥声、兵器交击声、火声、风声、惨呼声…… 瞳准确地将大剑递入前面狼怪的左胸，再团身一撞将那狼怪向前撞了几步，堪堪躲过击向后心的狼牙棒，随即长剑抽回，替右侧的兵卒挡住啃向他的血盆大口，而再跟上来的狼牙棒却再也挡不住，好在他朝向右侧，狼牙棒不曾击实，只是从他的左臂上结结实实地扯下了大片的血肉。 热血飞溅，却觉不出痛，瞳只是冷静地用力挥剑，将剑斫入座狼的头颅，那持狼牙棒的狼怪已被右侧那兵卒挡下，两人便如互换了个位置一般。这处似乎已经离城很远了，狼骑似乎很是不一般，那狼骑上的狼族人挥舞着一柄长戟，战斗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能挥舞得呼呼生风，此时见瞳的长剑斫入座狼头颅，直接便是一戟当胸搠来。 瞳想要抽剑，但长剑被那座狼的头颅卡住，带着往前扑，一时之间竟回挡不及。他想要抬起左臂格挡，左臂被方才的狼牙棒伤得狠了，完全不听使唤。 瞳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也慢了下来，他看得到那狼族人的狞笑，座狼成串滴下的口涎，看得到右侧的兵卒正在焦急地叫着什么，还能看到那正在接近的戟尖，一寸寸地向心口落下。 瞳心下莫名地冒出几个念头：这凡间的剑戟扎入心口会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外祖到底如何了，若是凡间刀兵也能杀死我的话，那轩辕剑怎么办呢？谁能将它送回魔族？白羽呢？我若是不娶白羽，会有别的人敢娶她吗…… 红影掠过，一脚将那刺向瞳心口的长戟踢飞，再扑上去几剑将那狼骑杀死，便是这一顿的工夫，红影便被跟随而来的数只狼骑捅了几刀，又是一蓬血雨洒过，红影更红，起落的节奏却不曾有半点变化，几剑之后，两只狼骑倒下，然后人族的兵卒和狼骑又一起围了上去。 瞳的心头只剩下最后那句话。 我要娶白羽。 他用力拔出轩辕剑，向重围中的红影冲去，浑然不顾自己，招招用出都是与敌俱亡的招式，却成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努力地跟上那红影的脚步，同进，共退。 心头那句话反反复复，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白羽。 白羽。 白羽。 瞳不知道这一仗打了多久，只知道最后一只狼怪倒下之时，天已然大亮。 触目所及之处，已再无一寸黄沙。满眼都是铁的黑，血的红。 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立在这里，大约是因为背后的那个人吧？无数次当他以为自己再过不去的时候，那个人便会以各种无法想象的方式替他接过那一击，或者以伤换伤地杀了对方…… 狼骑其实并不曾退去，这里的战事最激烈，死的人最多，死的狼骑更是成千上万，人族大军跟狼族大军一直拼到了最后，人族险胜。 此刻这里立着的都是人族兵卒，不过寥寥数百。 衔微向来身体强悍，虽浑身是伤，却并无大碍，他正帮着兵卒们在尸横遍野中寻找还活着的人 分卷阅读5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想法子救治。 放眼整个战场，也就是瞳和白羽身旁活下来的人最多。白羽以伤换伤救下的不止瞳，也有周围的那些人。很多攻击到了她身上，不过是血肉纷飞，而落在兵卒身上便是骨裂魂消。而瞳也渐渐发现那些来自狼族的伤害对于他也只能伤及血肉，难及筋骨，到了后来便跟白羽一般，以伤换伤地杀尽了狼骑，故而这周围的兵卒终是活了不少下来。 瞳缓缓地转过身来。白羽从头到脚都是乌红的颜色，红得发黑。 “白羽。” 白羽不答。 瞳大惊，伸手揽过白羽，白羽触手而倒。 第22章 第十八章 得之，我 白羽其实只是脱力而已，并无大碍，没等回到土城关便已醒来。 将白羽扶至一间简陋的土屋之中坐下。瞳看着白羽还在渗血的身子，无比想念自己行宫里的那眼温泉。土城关在玉门关西北，四周不是荒土便是黄沙，连喝的水都很少，更不用说要有水来清洗。 好在还有弱水诀。 瞳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替白羽脱衣检视伤口，却被白羽拒绝了。 “先给你清理罢。”白羽微笑的眸子亮如晨星， “我这伤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 瞳的胸口被不知什么感觉堵着，无法言语，只能点头。 白羽虽有些虚弱，双手仍稳定如常，她从袖中摸出几件东西放在案上，匕首、伤药、白绢、数袋烈酒，动作麻利娴熟。瞳见她如此，心头又是一酸，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笼在袖中，那是袖里乾坤，白羽备着这些东西，动作如此熟练，这百年来，这样的事她定是没少经历。 瞳受的伤倒是不多，最重的在左臂，便是一开始时被狼牙棒剜去的大片血肉。别处也有些刀伤咬伤，好在只伤在表面，不曾深入筋骨。白羽下手既快又狠，她也不用弱水诀，用匕首挑开外面的杂物后，先用烈酒冲洗，随后匕首翻飞，动作极快地将血肉中的杂物挑出，再浇上烈酒，血水混着酒水流淌满地。 瞳突然感觉失去已久的痛楚轰然在骨髓深处爆发，左臂终于有了感觉，钻心刻骨般地痛。白羽看了看他，手上动作更快，左手洒上伤药，右手一招，白绢飞快地在瞳的左臂上缠了数道，打上结。 瞳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伤药不错，洒上之后痛楚消减不少，被白绢缠紧后更是好了许多。白羽手下不停，将瞳的其他伤口也作了处理，伤口不是太深，用烈酒冲洗之后洒上伤药便好。到后来，伤药用完了，便在冲洗之后直接裹上白绢。 给瞳处理完，白羽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头将那袋烈酒一口喝净，然后笑着抛下，站到瞳面前，“来吧。”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视这般的笑容如同直视骄阳般让瞳觉得眩目。 这两日的白羽不再是瞳记忆中的白羽，但又似乎别无二致。 初见时自己只觉得她喜欢打架，像个没长大的娇蛮丫头，而此时的她，却是英挺如枪可以将性命托付的……伙伴？或者，伴侣？ 瞳突然想起自己曾有过的那些女子，或妖艳，或娇柔，或温婉，或贤淑……那些才是女子不是吗？站在男子们身后，男子给她们庇护、指引、疼爱，也接受她们的敬仰、爱戴、关怀、照料…… 人族数千年，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阴阳相生，女子为阴，男子为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男女结合，人族才能繁衍数千年。 从不曾有一个如面前的这个人。坚强远胜柔弱，执着而不盲从，她给别人庇护，也接受别人的敬仰。 什么是女子？ 瞳想起太极阴鱼里那一点阳。自己其实不曾轻视过女子吧？每个女子心底深处都有她们的坚持，正如自己坚强的外表下总是存着内心深处的某点柔软。那点柔软是将魔魂给了自己的母亲，也是出生时自己抓来献祭的那只小白虎 。 “看够了没有？我快站不住了啊瞳。” 白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瞳从案上取过匕首，伸手去将白羽的衣裳脱下。可是伤得太多太狠，血早已将衣裳跟伤口粘住，此时的衣裳根本无法脱去，有的地方可以撕开，有的地方只能用匕首挑开。即便如此，诸多伤口也依然被撕裂，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 瞳已不是第一次处理白羽的伤口，此时心头却堵得难受。 他记得百年前初遇时的白羽，那时的她也是满身泥污，血痕处处。但在温泉里一一洗去后，除了些许伤痕，莹白的肌肤温润如玉。除了被他的天魔摄魂迷惑的片刻，眼里全是倔强和不屈，让那时的自己无比渴望征服。也正因此，即便过去很多年，他都会不时地想起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毕竟那是他注定的天魔妃，总有一天会跟他携手登基的人。 而此时的白羽浑身是伤，肌肤上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眼里却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而是看不懂的笑容。 百 分卷阅读5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年过去了，白羽是被自己征服了吗？ 到底是谁征服了谁？ 瞳在心下苦笑。 沙土和破碎的衣衫裹在她的伤口里，一层一层，显是伤上加伤的结果。一点点地挑很难，瞳不过才清理了几道伤口，白羽已满头冷汗，她虽不曾出过半点声音，连呼吸节奏都不曾变化，可瞳知道她很痛，那痛就如同痛在他的心上一般。 瞳咬了咬牙，心一横，手腕一翻，手起刀落，直接就将那几处的肉剜了下来，再将烈酒直接浇了上去……剩下的好办一些，用弱水诀冲洗伤口，再用小刀将伤口里的杂物挑出来……一道，两道……十道…… 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道伤口，终于冲洗干净之后，瞳抓起一袋烈酒，将整袋的酒全部浇了上去。 白羽依然挺立，带着刚才的笑容，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她握紧的拳头指节都已发白。 此时的白羽□□着的身上全是伤，那些剜得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白羽无比美丽，无法想象这便是百年前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那个无助的倔强女子，瞳只觉得此刻她周身像是有一种强大的光芒，坚定地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天地。 酒液淌净，白羽在微微发抖，瞳知道她冷，迅速用白绢将她的伤口缠好后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自己的衣衫来，象上次一样给她穿好。 再看白羽时，她脸色苍白，唇上半丝血色都没有，却在向着他微笑，她的笑容灿烂夺目，让人晕眩。 又一袋酒被递了过来，“喝一点吧？” 瞳迷醉地望着白羽，不答。 白羽也不勉强，一仰头将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远远一抛，然后上前一步，微微踮脚，寻着他的唇便深深地吻了上去。 白羽的吻里带着浓浓的酒气和她独有的气息，尝起来如黑铁般锋锐，如热血般奔放，让人想跟着她一起燃烧。 这是连天魔摄魂里都不曾想过的场景。 当唇分开时，瞳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什么都没有想。 满脑子里都是白羽白羽白羽白羽白羽白羽白羽…… “我想明白了，瞳。” 瞳呆呆地望着白羽，完全不知道白羽在说什么，脑子里仍然只有那两个字：白羽。 “我想明白了，瞳。我知道你那时在跟你侍女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想跟我做什么，我也想明白了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白羽说话的样子异常认真，像是在宣布什么决定。 “我喜欢你，瞳。”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魔界的储君，也不是因为你出生之时便选择了我做你的天魔妃。我们昆仑女子从来都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真正想明白的其实就只有一件事情，我发现我喜欢你，很喜欢你。自我们初次相见到现在，不论是当年那个咬我的天魔少年，不论是元碧落，还是你，日日夜夜伏案的你，身为储君以身犯险跟我一起浴血战斗的你，我都喜欢。你喜欢我也好，或者你喜欢你的侍女也好，都不会影响我喜欢你。唯一会影响的是，我是远远地喜欢你，还是跟你在一起，彼此欢喜。” “我仔细回想过，瞳，你从来不曾说过你喜欢我。虽然你要我做你的天魔妃，或是要我跟你成亲。但对于我来说，一切的结果远不如原因重要。成亲也好，做你的天魔妃也好，我都愿意。只要我愿意，这七界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我，哪怕那个想拦的人是我爹也没用。只要……” “只要，你也喜欢我。” “你若也喜欢我，这将是我最大的幸运。你若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伤心。我从未想到，喜欢一个人是让人如此魂萦梦牵的感觉，让我因你的喜而喜，因你的悲而悲，让我明白自己微如尘埃，甚至再没有了我自己。” “重宁哥哥说，人身劫是要让你懂得人之为人的七情六欲，然后知七情皆苦，方能应物不伤，达至人之境。“ “现才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但他错了，七情根本不苦。七情就是七情，无所谓苦与不苦。回首过去数百年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们昆仑神兽必须要历这样一个人身劫。没有七情六欲的人生太过简单，简单到不真实，不算活过。” “所以，瞳，能遇到你，能喜欢你，这本已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至于你是否喜欢我 ……”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瞳瞪大双眼望着白羽，数百年来，喜欢自己的女子不知凡几，而能走到自己身边的也多到懒得去数，但这是第一次，有一名女子如此坦然地直接对自己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依然喜欢你。”然后用她纯净的目光看着自己，笑容里全是阳光，眩目的灿烂。 瞳闭上眼。 我竟然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她吗？ 我怎能不喜欢这般的她 ？ 瞳终于明白白羽的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放开了整个自己的坦然。那笑容是在说：我放开我自己来邀请你，你若对我好， 分卷阅读5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我会跟你一起幸福，你若对我不好，我将独自承受。 这是让瞳无法直视的美丽。 看似柔弱无助，其实是世上最坚韧的刚强。 第23章 第十九章 岂曰无衣 白羽虽伤得不轻，却并不曾在屋内多休息一会。她理理衣裳，向门外走去。门口有一名兵卒，见白羽出来，恭敬行礼。 “带我去见李通。” 那兵卒喏然施礼，带着两人向城内行去。 一路上不断地看到士兵们正在忙碌地将受伤的同袍们搬进土屋，这里没什么大夫，似乎也没什么医药，瞳看那些受伤的兵士们被扯下甲胄，然后被兄弟们用发黑的布擦去沙土血污，再极其珍惜用陶盆里的水擦洗。而更多的是无法疗治的伤，于是只能将手臂或是大腿砍去。那些兵卒们，很多人摘下头盔之后也不过就是十来岁的孩子，在战场都不曾惨呼，此时却号啕大哭，泪水将灰黑的脸庞冲洗出道道白痕，宛若鬼怪。 带路的兵卒在一间小院前停下，这里守门的竟是一名衣甲整肃的兵将，腰间挎着长剑。白羽浑如未见，瞳虽脚下不停，却若有所思。 进得屋内，果然，李通侍立在旁，上首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中年人，袍衣外着甲，正在听李通说些什么。见白羽进来，那中年人先是一愣，随即动容，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石头。” 闻听白羽此言，那中年人抬起头来，满面不可置信的神色。 白羽微笑，“你便是当了这新朝的皇帝，也是当年的石头。” 那中年人眼中略红，急忙低下头去，心情平复后方才抬头恭敬道，“石头永远是石头。” 瞳心下大骇，这中年人他是认得的。 王劲。 玉门关、阳关、嘉峪关在他手中十多年不曾被攻破的安西都督，王劲。 白羽的笑容再度绽放，璀璨如明星。 “能见到你不错，石头。不过，你到土城关来，该不是为了来见我吧？” 王劲摇头，“我们来晚了。” “不晚。狼族此次被我们打得狠了，你应该会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只是你要派人西去看看，那些狼怪很是古怪，这天地大抵是出了大问题，中原也好，西域也好，妖气弥漫，狼族、牧族若是跟那些妖怪勾搭在一起，咱们只靠自己怕是不行了。” 王劲点头，将外面那兵将唤了进来，低声吩咐几句。那兵将似是王劲的亲卫，只怕军阶比李通还高，直接将李通带了下去，应该是去布置去了。 大帐里只剩下三人，王劲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自二十年前玉门关大战后，石头便不曾见得姑娘。每回听说姑娘出现，我都没能赶上，这回姑娘怎么会停留？除了狼族之事，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吩咐？” 白羽温和地看着他，目光清澈，“石头，这二十年，你比程甫做得还要好，你不容易。“ 王劲低下头，瞳想，他大约是不想让白羽看见他眼中的水光吧？ “近百年时光，我看着你们一点点成长起来。从最开始时的迂腐、软弱，到学会逞匹夫之勇，再到整条由西到东的北线交相响应，将兵一体，一直到现在……凡人兵座的战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弱，但你们的信念远远超越了你们自身。” 白羽的笑容越来越盛。 “人族应该有什么信念，我不太清楚。但军伍要有军伍的信念，四界的每一支铁军都有自己的信仰和信念。我想，你们现在，终于可以称得上是铮铮铁骨的人族铁军。” 王劲猛然抬头，老泪纵横，“二十年来，石头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问姑娘。” “你说。” “姑娘这几十年来都没有改变模样，战力非凡，肯定是神仙。但姑娘既然是神仙，为何还要让我们凡人过得如此艰难？” “狼族再凶狠，姑娘应该也可以让他们马上灰飞烟灭吧？为什么要看着我们的儿郎们一个个地冲上去死？二十年前，河西走廊还有五百万人口，儿郎百万。而这二十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让治下军民繁衍生息，人口仍不足两百万，百万儿郎们近半年纪不到二十。” 王劲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吼。 “昨日两战，土城关近万兵卒死伤殆尽，生者不逾千！你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去死？！你是神仙啊！你能活百年容颜不老，你能硬扛长矛穿心不死，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死那些狼族？！他们有他们的狼神，狼神赐给他们那些狼怪和狼骑，你是我们的神啊！你给了我们什么？” 王劲狠狠地在额间擦拭那并未画上的图案，号啕大哭。 “你……你是我们的神，可是你给了我们什么啊？！战争？！死亡？！“ “再壮烈又如何？再有信念又如何？！那些死去的兄弟，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们还要送他们的子弟再上战场去送死 ！“ 瞳没有想到 分卷阅读5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王劲最后想问的居然是这个。 正如衔微想用五行譔一般，他最初的想法也同王劲一样。就算两军胶着之时用不了法诀，第二战之前以白羽之能，翻掌之间将夜袭的狼族大军轰杀个干干净净实在不是难事。 瞳在心下轻叹，两战之后，他才能隐隐约约地明白白羽。可是王劲，一个只能看到今生、看不到轮回，只能看到凡人、看不到人族、更看不到人间界乃至七界的凡人，想要他也能明白，只怕太过艰难。 白羽的笑容不改温和，眸子依然清澈。她轻轻地走上前去，将王劲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头顶。 “石头，二十年前那场嘉峪关大战时，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吧？那时你也是这般问我的，你忘了吗？你当时也是这般地哭，问我是不是神仙，为什么不把你大哥和老顾、柱子他们都救下来。你忘了我是怎么回答你了吗？” 王劲如孩子般在她怀里大哭，语不成声，“你说……你救了一个……就会……就会死更多个……” “我以为二十年时间，随着你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想的东西越来越深，你终会自己想明白。” 王劲不答。 白羽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接着道。 “你今年快四十了吧？想没想过人为什么会活着？想没想过每一个人的活着跟人族的存续有什么关系？想没想过每一名兵卒跟整个军队有什么关系？想没想过，“白羽顿了顿，轻笑着望向瞳，“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叫做真正的活着？” “屈辱地活着，跟刚烈地死去，对一个凡人来说，你选择什么？” “因为一部分族人随时准备站出来护卫所有族人并刚烈地死去，所以大部分的族人可以有血有肉有骨气有自由地活着，跟所有人都躲藏在神的身后，只会祈祷不敢奋争，将命运全部交给别人的活着相比，对于一个族群来说，你选择什么？“ 王劲渐渐沉默。 白羽依然在笑，笑容刚毅明丽。 “是的，我是你们的神。你们可以称我为监兵神君 。” “我不会赐你们安宁幸福，我能带给你们的不过是奋斗和牺牲的信念，你们若是世世代代拥有并践行这种信念，你们便能够获得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自己和自己的族群赢得安宁和幸福 。” 是夜，所有还能行动的兵卒将领都聚在校场。 土城关并不大，方圆不及十丈，校场其实便是土城正中的一片大土坝。 近千兵卒，整整齐齐地列队，每个人的额间都有一道白，一点黑，还有数百人的黑白间有着鲜红的颜色。 白羽穿着瞳的玄色劲装，黑发飞扬，英挺如枪，挺立在方阵前面。 王劲手中执着一杆大旗，朴实的土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白羽环顾，一一地看过那些跟自己一起经历过铁与血的真挚目光，匕首在腕间一抹，随手一甩，一蓬鲜红的血便洒在那土布上，血痕斑斑，随着旗的飞扬慢慢渗开，如同一只猛虎跃入旗上。 虎咆隆隆，在猎猎风中，真真切切地响起。 王劲将旗重重顿下，随着那咆哮声大喝，“杀！“ 众兵卒也将手中长矛长戟重重击地，边击边喝，“杀！杀！杀！杀！杀！杀！杀！……“ 白羽郑重拱手，身形在杀声中渐渐淡去。 带着王劲的手书，白羽、瞳和衔微在夜深时分到了肃州城内。城门自是早已关闭，但这人间界却没有能够拦得住咫尺天涯的地方。白羽三人直接在城门内现出身形，好在已然夜深并无路人，否则定然会惊世骇俗。 这里是瞳手下的人手不曾渗透的地方，三人便随便找了一间大的客栈住进去，只待天明之后再去寻肃州府带走长天。 衔微一路无言，望向白羽的眼神异常古怪，瞳大致能猜到些原因，也不去说破，由得衔微自己纠结。 不过仔细想想，瞳也在心下感慨，哪里能知道自己寻找了十几年的人就是白羽。从河西走廊一直到燕云十六州，所有在额上画有图案的军队都是白羽的信徒。对于那些热血军汉而言，这样的神不去信仰，难道真的去信仰那纸上墙上的神佛？ 这世上还有哪一个神，会化身为凡人，跟着信徒们一起冲杀，一起流血，一起互相将后背交给对方，然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杀向他们的刀枪箭戟？ 那一道白，是听闻你曾来过； 那一道黑，是我们曾持兵戈一起战斗； 那一道红，是你的血曾为我而流，于是我便有了一生不移的信念。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摘自百度： 河西四郡：取古名而非今名。 后汉武帝刘彻初设二郡武威郡、酒泉郡，而后武威郡分张掖郡、酒泉郡分敦煌 分卷阅读5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郡，其并入华夏版图对中国乃至世界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河西是甘肃西北部狭长堆积平原，位于祁连山以东，合黎山以西，乌鞘岭以北，甘肃新疆边界以南，长约1000公里，宽数公里至近二百公里，为南北走向的长条堆积平原，自古以来就是富足之地，兵家极其重视的地方，因位于黄河以西，为两山夹峙，故名。 从金城（兰州）出发，越过黄土高原与河西平原的分界乌鞘岭，便正式进入河西走廊。自东南往西北，河西走廊依次经过东端凉州（武威）、甘州（张掖）、嘉峪关、肃州（酒泉）、西端瓜州、沙州（敦煌），一直延伸到玉门关附近】 第24章 第二十章 他选择你 这一夜白羽睡得很沉。 窗外已经渐渐有了天光，瞳睁开眼，望向怀中的白羽。 白羽向来不喜在榻上入眠，此刻正蜷在他的怀中，呼吸声悠长。 白羽跟瞳的体质都跟凡人不同，凡兵之伤再重，都不至于到昏睡的程度，一日一夜过去，瞳的伤势基本上痊愈，但白羽依旧昏睡，想来当是最后离去时洒入军旗的那一蓬血之故。带有白羽鲜血的军旗在猎猎风中飞扬，瞳不用任何法术都能感觉到旗上的白虎战魂，白羽大抵是将精血逼了出来化作军旗上的咆哮白虎，那一下多半伤了些本源。 四界仙魔神怪皆知昆仑女子白羽本相乃是白虎，但此刻看来，白羽只怕非是普普通通的昆仑白虎那般简单。 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若她不是普通的昆仑神兽，那白羽的真身呼之欲出，正如白羽对王劲所说的那句“我是你们的神”。只不知以白羽的纯净善良，她曾挣扎了多少年才明白自己，才能坦然说出那句“我不会赐给你们安宁幸福”。 瞳一手搂着白羽，另一只手怜惜地轻轻抚摸白羽的长发。 这女子从不曾结发髻，更不用说用什么发簪发钗之类，一身的白衫都是劲装，从不妆饰，没有花纹。瞳的手从白羽的发际抚上她的脸庞，显然这脸上也没有用过什么胭脂水粉。 瞳突然想到一个很是不合时宜的问题，望着窗外透进的晨曦，唇边浮起一个微笑。 “瞳，你在笑什么？” 瞳低下头，白羽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点迷惑地看他。 瞳笑着将白羽搂紧，轻声道，“我在想，凡间男子，哦，不止凡间男子，我们仙魔也是如此。你知道吗？当男子喜欢上一名女子时，都会送点什么讨她欢心。我爹送我娘的是一柄血色玉如意，我外祖父送给两位外祖母的是步摇与珠钗。但我刚才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来我该送什么给你。” 白羽轻轻地笑，“爹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给了我一枝万年朱草，被我一口吃掉了。等我跟重宁走后，他用丹木和珠玉素兰造了一枝珠玉素兰钗送给娘，然后我娘便戴了几百年，直到我下来度劫的时候娘头上还戴着呢。” “所以，我更是得送个什么给你了。白羽，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喝酒。” 瞳满面无奈，朱草是用来吃的，酒是用来喝的，这会儿的白羽哪里还有什么战神的模样。 “没办法了吧？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显族的储君大人？”白羽在他怀中轻笑。 “白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你便是要天边的星辰，我也去……” “摘了给我？” “找金匠打颗一模一样的给你。” 白羽哈哈大笑。 “这些东西太累赘，要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想想，像前日那种大战，我哪年不打个几回，什么首饰经得住那般的大战？” 瞳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羽，白羽见他不搭话，抽出手来在他眼前晃晃，“哎哎，想什么呢？” 瞳微微感慨，“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原来，一切果是宿命。” “你送我东西跟宿命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什么兵器？” 白羽有此茫然，“兵器？我喜欢剑，刀也行，枪也行……唔，让我想想，我好像对兵器没什么偏好，天下所有兵器在我手里都比在别人手里强大 。” “喜欢剑就好，省得再去幻化。” 白羽讶然，“你……你是说……” 瞳微笑点头，“是的。是你想的那样。” 瞳立起身来，轩辕剑出现在他掌中。 轩辕剑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一般，兴奋地微微振动，嗡嗡作响。 “他选择你。” 瞳目不转睛地望着白羽，双手捧出轩辕剑。 “我也选择你。” “白羽，你可愿意为我魔界天魔正妃？” “若你愿意，接过此剑，你将跟我分担魔族千万子民的期望，更要跟我分担护卫人族的责任，虽千万年不得辞。至死不渝 。” 白羽整个人呆立当场，低低呢喃，“至死不渝？” “是的。至死不渝 分卷阅读5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什么至死不渝？你我吗？” 瞳的目光带着说不清意味的光芒。 “你我对人族不渝，你我对魔族不渝，你我对彼此不渝。” 瞳自嘲地笑，“听上去不像是件很划算的事情。所以白羽，你要想好了。” 白羽不知道自己立了多久。瞳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便不再多言，双手平平地执着轩辕剑，望着自己。 好像跟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我是喜欢瞳，我觉得我对人族有责任，因为我自己知道我便是白虎星君转世，这人间的兵戈纷起跟我不无关系。但魔族千万子民？我还没去过魔界呢？天魔摄魂，血魔血海，黑魔幻境……我对魔族知道的便这么多。可是还有昆仑啊，答应了瞳我就再回不了昆仑了吗？…… 瞳的目光渐渐垂下，心底微微发凉。白羽不接轩辕剑，意思很明显。 他苦笑了一下，正要站起身来，手上却是一重。诧异抬头，却见白羽在自己面前，将手按在轩辕剑上，却并不拿走。 此时她正望着自己，开口道，“瞳，我从不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喜欢你，我不认为这一点会改变；我愿意跟你分担人族的一切责任，至死不渝。但是对魔族，我不了解，因此，我无法承诺。” 白羽接着道，“所以，瞳，你选择吧。我只承诺我对你和人族至死不渝，对魔族我无法承诺。我记得你曾道轩辕剑乃是你族中世代相传镇族之剑，我对魔族做不了任何承诺，恐怕不宜做你的天魔妃。” 白羽的话音刚落，瞳还不曾开口，轩辕剑便化作一道金光飞入白羽体内。 只剩下双手空空对握的两人，相对讶然。 瞳愣了片刻，突然开怀大笑。 “我果是愚蠢，这世上从来便只有人族，哪里有过什么魔族？！” 他将白羽一把拉入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际，脸庞，然后紧紧搂住。 良久，瞳在白羽的耳傍低语，“不如咱们偷偷扔下衔微，找个僻静的地方？” 白羽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睛，“找个僻静的地方？你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去把那元长天要回来吗？” “我不要元长天，我现在只想要你。” “你想要就要吗？” “有理，”瞳正色道，“昆仑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的女儿下嫁，瞳决不敢慢待，不如我沐浴焚香，正心诚意三日之后，再来脱你的衣裳？” 白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头再度埋入瞳的怀中。 瞳身上有种能让她放松和迷醉的魔力，不起戒心，无法抗拒，只要靠在他身旁便如同狂暴长风闯入和缓的山谷，于是凛冽渐渐变为轻柔，恋栈不去。 白羽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 瞳的衣衫向来是一种低调的华美，一眼看去并非绫罗绸缎，但再看时你会看到各色金线织就的暗纹，在不同的光线下或者幻化出迷醉的色彩，或者勾勒出大气的图案。此时瞳穿的是玄色里衣，绛红色的暗纹，瞳的肌肤在玄衣掩映中白得耀眼，便如同有微微的白光从他身上弥漫出来，弥漫整个天地，整个世界里便只有一个他。 指尖抚过瞳宽厚的胸膛，瞳的身上很温暖啊，白羽意乱情迷，唇也落了上去，吻过他的脖颈，吻上他的肩头。然后只觉得肩上一凉，瞳已拉开了她的衣襟。 白羽却突然像是从梦中清醒一般，将自己的里衣拢了起来，死死地抓住衣衫的领口不肯松手。 瞳在她耳旁低声问道，“白羽，你可愿意跟我欢好？” 白羽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瞳并不多说，将她的耳垂噙在口中，轻轻地咬，白羽的呼吸声越来越是粗重，身子也越来越热，但抓着领口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害怕？我会很小心，不会将你弄疼。” 白羽微微摇头。 “那么，你是希望等我们正式成亲之后再来欢好？若是如此，我自然也依着你。” 白羽又摇了摇头，半晌才抬头望着瞳，略带些羞涩，“ 我现在身上都是伤，很难看的。而且，我……” 瞳怎也没想到是这个缘由，展颜而笑，他的声音如最淳厚的酒般甜美醉人。 “白羽，这般的你，是自我第一眼见到你之后最美的你，而你，也是我这一生数百年来所遇到过的，最美的女子。” 瞳一边低语，一边轻轻地握住白羽护住前襟的双手，放到她的身侧。解开还带着微微血痕的白绢，白羽身上的重重伤口已然结痂，或鲜红或暗红的无数伤痕交错。瞳无比虔诚地一道一道地轻吻那些伤痕，每一道，每一寸，每一分……如玉肌肤上的疤痕狰狞，带着一种不讲道理的霸道和震撼。 瞳抬起头来，眸中水色隐隐，将她再度拥入怀中，紧紧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从此 分卷阅读5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以后，在战场上我再不许你挡在我的身前。” 白羽神情迷茫地呢喃道，“我做不到的啊，在战场上，我永远都会在最前方。” 瞳斩钉截铁地道，“那我必倾尽全力一统四界，只为四海升平，从此纷争不起，永无战场。” 第25章 第二十一章 衔微你 在肃州府，刺史张铁阿见了王劲的亲笔书信后，对白羽一行人很是客气，坦承元长天并不在肃州。 张铁阿直言道，元长天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之所以他们会将元长天劫走，一则，是为了保前朝一点血脉。毕竟前朝以武立国，开国皇帝元曦和继任的开国大将李师远，乃是当年杜城关大战的主帅和将领，正是有了杜城关大捷将北蛮远远赶出燕云十六州，才有了整条从西到东的北线，共御外侮。元长天虽生于深宫长于帝王之家，但毕竟是军人之后，袍泽子弟。 二则，新朝自南而北，在这些镇守西北边陲的都督们看来，多了风流，少了风骨。他们虽然不参与朝代更替，但总是对安疆拓土者多一分敬重和期待。只可惜前朝历十余帝而亡，有的勤勉有的昏庸，却都早失去了当年血勇。 故而，王劲等人去劫了长天，也是为了心底里的一点执念。 何时才能再有个马背上出来的皇帝，以战止战，天下归心，四海升平？ 听得此处，瞳跟衔微对视一眼，心头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瞳沉声道，“莫非元长天当时在土城关？！” 张铁阿摇头，“以小殿下如今的身手，去土城关和玉门关不但是自己送死，还会连累袍泽。他现下正在嘉峪关操练。” 三人果然在嘉峪关见到了元长天。 元长天十四岁，身量还未长齐，修长的身形在一众西北汉子中间显得无比瘦弱，他穿着一身长过膝盖的铁制板甲，持着一杆比他还高的长矛，尘土满面，正在士官的号令下有板有眼地跟所有的兵卒一起，做着最基础的动作训练。 张铁阿并未跟来，带三人来的是他手下牙将。 此刻那牙将拱手道，“都督有命，若三位想将元长天带走，我们不会阻拦。” 瞳跟衔微再度对视了一眼，在衔微眼中，瞳看到了一种自己从不曾在他眼中见过的神采，有点像是渴望，有点像是狂热，还有一些连瞳也看不懂的东西，就如同衔微久远的记忆正在缓缓苏醒，带着些陌生的狂放和霸道。 瞳再看看白羽，却见她对场中众兵卒丝毫不感兴趣，一直远望着不远处的巍巍祁连。 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组成的北山山脉跟祁连山脉相对，形成了东西长达两千里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到了嘉峪关附近南北宽度不过30里，更有一条讨赖河横跨南北，故而嘉峪关关城依山傍水，雄关矗立，稳稳扼守峡谷隘口，将整个河西走廊以东护在自己身后。 “白羽？” 白羽回过神来，看到瞳正望向自己，她有些诧异，“什么？”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白羽轻轻一笑，“我的打算么？你的打算就是我的打算。” 瞳转向衔微，“你的打算？” 衔微并不犹豫，“我要留在安西。不在这里，我要去土城关。” 瞳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只是沉吟了一下道，“为何不在这里？” “这里是后方。” 瞳转头问那牙将，“元长天会是普通兵卒？可会有人保护？” 牙将摇头，“玉门在关外，嘉峪关后还有甘州、凉州，共三重纵深。若是你们不放心，我们可以将他调至凉州。” 白羽突然插话，“不必。让元长天跟衔微至土城关。” 众人皆是大讶，瞳皱眉道，“白羽，土城关一战，十不存一。元长天毕竟……” 瞳的话还未说完，白羽便断然道，“此事我说了算。” 她转头对那牙将道，“告诉王劲，便道是我说的，让元长天跟衔微至土城关，跟着李通，循军中例，无功不得升。” 衔微抱着双臂，很是不快地瞪着白羽道，“我对当奶妈没兴趣。” “好，”白羽点点头，对那牙将接着道，“元长天至土城关，衔微至玉门关。” 衔微还待说什么，白羽冷道，“每多说一句话便向东多退一百里。” 一句话便将衔微所有的争辩都打了回去，他满面无奈，对着瞳比了个手势，大意是你小子以后自求多福吧。 三人并不去跟元长天相见，瞳跟衔微的告别也很简单，衔微向来游离于瞳的谋划之外，他倒是可以随时说走就走，很是潇洒。 走前，白羽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叮嘱衔微不要死磕。衔微毕竟不曾渡得神劫，再强大也还是凡人之躯，若果真力有不逮，还是要先保住自己，该用什么法诀还是得用什么法诀。语罢，白羽又是一指点上衔微的额头，将若干法诀要诣灌入衔微的识海。 衔微谢过白 分卷阅读5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羽，最后还是有些犹豫，问瞳道，“若真有什么事，可需要我照料那元长天？” 瞳本想点头，却见白羽摇头道，“不用。元长天绝对不会有事。” 这话让瞳和衔微都很是不解，瞳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何以如此断定？” 白羽想了想，问瞳，“衔微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衔微点头，“知道。爷爷和碧落都是魔界的天魔呗，大约还是天魔贵胄。这又如何？” 瞳却歉然望着衔微，“衔微，我不止是天魔。” 衔微有些茫然地望着瞳，瞳苦笑，“衔微，外祖与我非是普通天魔贵胄。外祖乃是魔君相杳，而我则是天魔太子，瞳。” 衔微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又如何？于我而言，爷爷永远是爷爷，你永远是我大哥。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是天魔又如何？纵使你将来做了天魔魔君又如何？” 瞳微笑，“确实不如何，这便是为何我们从不瞒你我们是天魔，也没有主动告诉你我们的身份的缘故。世人皆以为魔族跟人族是死敌，但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魔族本就是人族，是什么身份又如何呢？” 衔微点点头，望向白羽，面色冷凛，“你为何要此时挑明此事？” 白羽的眼神凌厉，“衔微你到底是谁？” 此言一出，瞳和衔微皆是一愣。 “你的身世恐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便现在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谁，就如那里的元长天，他现在一样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天地已然大变，你们的身份终有一天会在某个时候显露出来，也许是最合适的时候，也许，是最危险的时候。那时 ，”白羽盯着衔微，“我希望你仍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或者，至少是站在人族这一边。” 衔微低下头去，面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瞳和白羽都不说话，只是沉默。 半晌，衔微方才抬起头来，“我确实不知道我还能是谁，爹娘去世之时我很小，什么都记不得了。近百年来，我只有爷爷跟碧落两个亲人，不是他们，我也无法修炼，只怕早就死了，所以，我绝不会站到他们的对面。” 白羽紧盯着不放，“即便那意味着你要站到你的族人的对面？” 衔微苦笑，“我哪知道芺族是什么，在哪里。若真有一天，你们跟我那所谓的族人对立，我…… 我要么站在你们这边，要么……”他顿了顿，接着道，“两不相帮。” 白羽不答，瞳却若有所思地望向白羽，“白羽，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羽的视线从衔微那里转向瞳，再转过身去，望着场中的元长天。 “此刻在这里的四人，你是前任仙君跟天魔女生下的天魔太子，我是昆仑韩逸上仙跟文梦娘娘之女，元长天是仙界华惟仙君跟云白娘娘的独子。你觉得，衔微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吗 ？” 寒风吹得白羽衣袂飞舞，良久之后她淡然道，“我们越是不知道衔微的身份，只怕，他的身份越是惊人。” 两日后，瞳立在玉门关对面的祁连雪峰峭壁之上，远望着山下的吹角连营。 衔微此刻便在下面，而张铁阿自会在元长天训练完毕之后让他跟着土城关的新卒们一起出发。 寒风凛冽，吹得瞳的长衣衣袂翻飞，如战旗般猎猎作响。 沉默了很久之后，瞳低声念道。 “吾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 他转过身来望着白羽，神色坚毅。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外祖要将我带入人间界。” “我们的朝堂除了文臣武将，还有三族族会，由族长、耆老、三军统领组成。魔族三军中，天魔军永远在现任魔帝手中，黑魔军曾在我母亲楚虞治下，母亲死后，由我外祖母黑魔族长殷纪娘娘交了给我。而血魔军最是麻烦，不知你是否听闻过魔帝有一儿一女，但有时又说魔帝只有独女？” 白羽摇头，瞳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母亲有一位兄长，名为干戚，但干戚是血魔，非是天魔。故而，只有我母亲可以继位魔帝。只是数百年前她便入人间界，遇到父亲后便不曾再回魔界，故而血魔军由干戚代为执掌。而干戚死于数百年前的少昊一战……” 瞳说及此处，语声微顿，白羽知他所说乃是当年在少昊铭峰，爹爹渡的天魔大劫。那一劫爹爹的前世无咎上仙身死，魔界死伤无数，因为种种缘故，甚至连仙界神界都有参与。那一场混战让娘至今都对魔界和神界不假颜色。 当然，既然爹爹跟娘已然团聚，而元曦和楚虞都已去世，连娘当初对于他们也不曾做些什么，自己还需要说什么呢？ 见白羽神色如常，瞳心下轻轻一舒，接着说了下去。 “血魔军此后便由我另一位外祖母端己娘娘代管，干戚有一儿一女，其子便是前日我们曾见过的森罗，其女名为轻罗。按 分卷阅读5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说我本应在数十年前接管血魔军，但因我爹娘转世，我来了人间界，才推迟了接管之期。” “魔界军民不分，向来心齐，三军森严，如臂使指。而我两位外祖母都对我极是宠爱，我从小到大，并不曾吃过什么苦头。即便是森罗接掌血魔军，我其实也知道，这不过是每一任魔帝登基之前的一重考验罢了，端己娘娘怕出什么问题，甚至借我在血魔军里的眼线之手将血魔军的动向都传了给我。” 瞳沉默下去，渐渐地，面上浮出苦笑。 “白羽你看，我其实还不如元长天。一切按部就班，即便是磨难，也是有依仗有退路的磨难。 “故而，魔界之事虽然发生了些我不曾想到的周折，但我这过去数日一直想着的是要如何去牵动大势，以人间界我们这些年的布置，借昆仑之势，借仙界之势，加之轩辕剑在我手里，必可以兵不血刃地将魔界再算计回我手中。即便森罗说外祖失踪，我可曾真的当回事情？依然在人间界滞留不去，想先把元长天握在手中，倾覆人间界的新朝，然后去昆仑跟你父兄商议修仙门派之事，如此将人间界、昆仑和仙界串通，重建格局，到时甚至可借仙界请出神界谕令，兵不血刃地夺回魔君之位。斯时，四界皆通，我们魔族数千年的牺牲，也该是时候让天下人知道。只要四界一心，天地再是大变又如何？我们四界都是人族，我再不想只让魔族做牺牲了。” “但我错了。果然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只想着权谋，未尝知铁血。” “若我相信我是对的，纵是流血又如何？如你所说，因为一部分族人刚烈地死去，所以大部分的族人可以有血有肉地活着并随时准备站出来护卫所有族人，跟所有人都躲藏在神的身后，只会祈祷不敢奋争，将命运全部交给别人相比，对于一个族群来说，你选择什么？” “可笑我还觉得王劲的格局小了。王劲只不过希望少一些牺牲，我却连血都不想流，只想以权谋得天下。却不曾想过借神界谕令得来的人心，非是人心，四界也不可能凭此一心。若我连我的族群都要借势以压，不但你们昆仑会瞧不上我，连我自己，现下也不太瞧得起自己。更不要说，这样的四界，如何能渡得过天地大劫？” 白羽面上微微露出笑意，“所以？” “所以，我要回魔界，去跟我的子民和我的军队在一起。如果需要流血，我的血会跟他们的血流在一起。如果一定要牺牲，我至少要让所有的牺牲有价值。” 白羽想了想，问道，“那昆仑和昆仑派？” 瞳淡然道，“随他去吧。你父兄定然有安排，原先我本想去见见昆仑派的舒慕华……” “舒慕华？”白羽打断了瞳。 “是的，舒慕华。昆仑掌门十年前因伤去世，他的大弟子舒慕华以弱冠年纪执掌昆仑派。白羽，莫非你认识此人？” “我不认识一个叫舒慕华的人，但我认识一只大老鼠，”白羽以手扶额，满面无奈，“他的名字叫做鼠慕花。” 第26章 第二十二章 桃花与 昆仑的最外围是一圈炎火大山，其内是弱水之渊。这一重山一重渊，是昆仑的天然屏障，从不曾真的被谁攻破过。 炎火之山上就一种树，名唤“火树”。那树的叶子便是火，永远都烧不完，下雨就如浇油，风起时火光灿烂，能一直映到开明守着的昆仑虚山门那去。 大火里按说什么活物都不该有，可偏偏就有火烷鼠。这火烷鼠周身红如赤铁，其大如象，毛长二尺有余，细如蚕丝。昆仑族人其实也不愿意进炎火之山，虽说可以掐避火诀，但除了凤凰鸾鸟，谁在火里呆着都不舒服，所以火烷鼠在炎火之山里几乎是悠闲地活着，既没有天敌，还有无穷无尽的火树可吃。 但白羽因为大风的缘故，自小便不怕火，故而这炎火之山里不少火烷鼠都是她的玩伴，鼠慕花便是其中之一。 炎火之山里的火烷鼠们跟弱水之渊的冰龙不同。冰龙乃是昆仑神兽，是一个族群，自白羽懂事以来，冰龙族长一直便是冰旗。而火烷鼠不过是昆仑治下的普通兽类，开灵智的不多，要化为人身，需修仙度劫。 那些开了灵智修行的火烷鼠里面，最有名的便是这鼠慕花。他并非修为最高，也非年纪最长，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他爱上了一棵火树，并为自己取名为鼠慕花。 那棵火树是整个炎火之山里最大的一棵，常常在下雨时开花，别的火树开银花，这棵火树开的花里却会有五彩乃至七彩，华采争胜，光怪陆离。 火烷鼠无修为时最怕水，遇水便死，所以下雨时它们只能在火树林中，无论多大的雨，炎火之山的火树都能将之化为熊熊火华，所以说火树是火烷鼠们的信仰也不为过。 而鼠慕花的信仰便是那棵大火树。 只是，凡事都有生灭，就连爹爹那般的神木都有倒下的时候，更何况炎火之山里一棵不曾开了灵智的火树。 两三百年前，那棵火树死了。在一次的大雷 分卷阅读6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雨中，她不但将所有的叶化为火光，还燃尽了所有的枝干和树根。 这场不太寻常的雷雨，其实是鼠慕花的雷劫，登仙之劫。 之后，白羽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隐隐约约地听说，鼠慕花认为那棵火树其实已然开了灵智，为了帮他挡雷劫，不惜以己身相护，却不幸在雷劫中消亡。他不肯忘了这棵火树，于是他要去轮回里找她。 “舒慕华婚否？” 瞳很诧异地看着白羽，“他跟昆仑派前任掌门之女有婚约，数年前便已经成婚了。” “他可是喜欢着一身白衣？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不错，舒慕华永远一身白衣，而他家夫人名为霍华。舒慕华是孤儿，被昆仑派掌门捡回去的时候大约十岁出头，据说当时昆仑派掌门还取笑道他这名字几乎就是冲着他家女儿去的。后来发现舒慕华极其聪慧能干，修为更是惊人，也便自然而然地有了婚约，并将昆仑派交给了他。” 白羽轻轻一笑，“这人倒是有趣，那咱们去见过他之后再入魔界吧？” 瞳摇摇头，“除非我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否则还真不见得能见到舒慕华。若他那么好见，上次我们到了昆仑派山门的时候就见到了。据说百年前昆仑派后山大兴土木，设了数重仙家禁制，只怕有你的咫尺天涯也是进不了仙家的禁制。”说至此处，瞳突然一愣，“哦，非是仙家禁制，是你们昆仑的？” 白羽不答，只是轻笑。 咫尺天涯，瞬间便到了一个院落门前。 白羽上前掀动门环，奇怪地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几乎便在片刻，大门霍然而开，开门的是一名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一身劲装白衣，短小精干。 那男子见到白羽和瞳，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现出激动神色，冲上前来一拳打在白羽肩头，“白羽你的人身居然是长这样的？好看好看！” 他再扭头看了看瞳，“这就是那个元碧落吧？也不错。来来来，快进来吧。” 坐在舒慕华的书房里，他拿出一封书信来交给白羽。 “娘娘命人送来的。” 白羽跟瞳对视一眼后才展信而读，书信不长，很快便读完，她再度看了一眼瞳，眼神疑惑。 白羽望向舒慕华，“谁送来的？” “毕焱。” 白羽沉思了片刻，对舒慕华道，“昆仑派现在是武林门派还是仙家门派？” 舒慕华道，“昆仑派里我们已开始传法诀，但不传仙诀。” 瞳垂下眼帘，他曾经想求的不就是这般吗？若这世间能有昆仑的入门法诀相传，母亲再度转世，总是有地方可以完善魂魄。 “除了昆仑派，还有吗？” “华惟仙君将玉清幻境在人间界幻为三清山，开玉虚宫，传仙诀仙法。” 白羽想了想，“既是如此，为何爹爹要我去昆仑流沙之滨？” 舒慕华摇头道，“我不曾看过信，毕焱也不曾提及。” 他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近百年来昆仑附近很是有些不对，我知道韩逸上仙一直在寻找变化的源头，似乎是在昆仑之西，不知道是不是跟你此次的安排有关？” 白羽看了看瞳，依然还是问舒慕华，“你怎么会认出他来？” 舒慕华笑得有点尴尬，“毕焱说的，重宁前些日子度了人身劫之后回去跟你爹娘禀告，说你遇到了一个叫元碧落的小子，他看十有□□你会喜欢。还说你们定会找到我这里来。毕焱本来很想留在这里看看你心仪的男子长什么样，你也知道，那丫头向来冒失，我实在怕她在人间界惹出什么事来，就想了个法子将她赶回去了。” 说罢，舒慕华还向瞳笑了笑，“白羽从小到大看上去也是冒冒失失的，但你若以为她真的如此，你就上当了……哎哎……有话好好说……”瞳眼见着舒慕华的身上开始覆上冰霜，须发皆白，然后重重火光从他身上升起，一点点将那冰霜蒸去。那火光后是一只毛色赤红，体大如象的巨大光影，想必是他的本相。 “还是一言不合就出手……你果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舒慕华苦笑着，白羽却面不改色，笑眯眯的，让瞳觉得刚才舒慕华说的真是一点不错。 “舒大哥，”瞳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请问你可有法子跟昆仑通信？” 舒慕华笑眯眯地，似乎知道瞳会这般问，“有啊。” “可否替我将一信传给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 白羽一愣，旋即明白瞳想做什么。原来到昆仑来除了他所说的仙家门派，还有这个缘由，心下不禁微微一暖。 “不用了。有什么事找昆仑你直接跟我说吧。” 瞳望了望白羽，微笑着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卷锦书，“吾欲向昆仑求娶白羽，只是此事怕还是要跟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说比较好。” 舒慕华抚掌大笑，“又被重宁说中了，那家伙，咳，果然眼光毒辣。 分卷阅读6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你既将书信都已写好，送上昆仑那不过眨眼间事。” 他并不接锦书，摸出一物向地上一抛，眨眼之间便化为巨大的光幕，状如结界。 结界上泛着涟漪不定的水纹，渐渐地大放光明，终至白炽，三人不由都闭上眼，再睁开时，结界内现出一间木屋，九叶龙须草铺的席，丹木的几案，几案旁是半人高的一只大鼎，一男一女正立在鼎旁，微笑着看着这边的三人。 男子一身青衣，女子则身着雍容华贵的宫装锦缎长衣，乌黑长发四散披下，只在鬓旁斜插着一支缀着珠玉素兰的木钗。 “爹！娘！” 白羽望着结界内的两人，哽咽着唤道。 “白羽！”那宫装女子禁不住伸出双手，似乎想将白羽拥在怀中，然后才想起其实两边还相隔很远，只能轻叹口气。 “白羽，你可能回复真身了？”那男子温和地问道。 白羽摇头。 “爹，我有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 那男子怜爱地看着白羽，微笑道，“白羽，自你生下来之后，你便不曾做错什么。我当年不得已去度天魔大劫后你本无法活下来，但你接受了大风的紫魄，于是不但活了下来且从此身不惧火；当年在九重天，你若想要咬死初生的瞳也很容易，但你不曾，不然这世上哪有敢娶你的人……” 白羽想了想，心情登时大好，笑道，“原来随性而为是关键？” 那男子哈哈大笑，转向瞳道，“瞳，你可是有什么要跟我和梦儿说吗？” 瞳恭恭敬敬地道，“瞳见过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 随着话语声，瞳身上的衣着开始变幻，从玉门关过来时的玄色劲装，化为一身宽袍大袖的玄衣纁裳，上缀九章之纹，衣绘龙、山、华虫、火、宗彝，裳绣藻、粉米、黼、黻，华光溢彩。 瞳上前恭然一礼。 “轩辕一百七十三代孙，公孙瞳，向昆仑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求娶白羽。” 结界内的韩逸和文梦微笑着看看瞳，再看看一旁故作镇定的白羽，过了片刻韩逸方才开口道，“白羽，你可是真心喜欢瞳？” 白羽点点头。 “他可是真心喜欢你？” 白羽看了看瞳，再点点头。 “那你们互相喜欢就好了，何必求娶？” 韩逸的话让白羽和瞳都是一愣，对视一眼再望向韩逸。此话连韩逸身边的文梦都有些诧异，垂下眼帘略想了想，方才叹了口气。 瞳再施一礼道，“瞳不明白，还请韩逸上仙明示。” 韩逸神色淡然，并不理瞳，却只是对着白羽道，“你可知他的太子东宫里有数名嫔妃？无数宫女？” 瞳心下大骇，抬眼望向韩逸，却见韩逸和文梦都只是看着白羽。 白羽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曾在人间界见过他跟别的女子欢好。” 瞳一阵眩晕，只觉得天上地下七界里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此地更糟糕，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时刻比此时更为难堪。 “哦？”韩逸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瞳，“那你还真心喜欢他？你是被天魔摄魂了吗？” 白羽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天魔摄魂多半是有的。但我确实是喜欢他，他跟别人欢好是在他喜欢我之前，虽想起来会不舒服，但我不会去多想。” “那之后呢？” 白羽展颜一笑，“这我得问他。” 走到瞳跟前，白羽看着瞳无比难堪的神色，轻笑，“你看，昆仑女子娶起来可不那么容易…… 我不会管你以前跟你的那些侍妾们的过往，那么以后呢？” 瞳定了定神，虽然隔着结界，韩逸上仙的神威却似乎无远弗至一般，让他心生敬畏。但仔细想一想，再强大的仙人又如何？那也不过就是跟凡人一般的，不想自家孩子吃亏的爹娘。如自己的爹娘。 若是自己爹娘还在，他们会怎样？他们会不会拉着白羽的手说，“别担心，我们不会让他胡来？” 想及此处，瞳的笑容不由温暖起来，他坦然地望着白羽，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眸，认真地道，“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韩逸的眉头皱了起来，“瞳，你可知道这是悟道诗？” 瞳微笑，“我知道，这是禅宗的悟道诗。” “佛宗是你们天魔的世敌。” “从来便不曾有过什么天魔，我们不过是人族在魔界的延续罢了。我们所寻求的，跟千万年前先祖所寻求的并无区别。我少年时虽行事放纵，却从不曾违了我的原则和肩上大义，也不曾触及本性和本心。‘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无数岁月过去，我其实不曾真的遇见过白羽。真正看明白了白羽，我也才看明白了自己。有了白羽之后的日子，单是不疑只怕不够，肯定还会有诱惑，肯定还需要做抉择，但我想……” 瞳拉过白羽的手紧紧握住，转过身去面 分卷阅读6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对着韩逸和文梦，语气坚定，“有白羽在，我不会再有什么犹豫 。” 韩逸沉默下来，文梦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微笑的文梦，再看了看同样被瞳握住手的白羽，叹了口气道，“好吧，白羽，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向来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而公孙家的传统摆在那里，公孙轩辕自己便有元妃嫘祖，次妃女节，此外还有妃嫔数人，魔君相杳更是有两名元妃，他们家就是这样，你确定你想嫁进去吗？” 白羽想了想，转过头去望着瞳，“瞳，我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你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瞳摇头，“不会。” “那你们家为何会有好几位妻子？你们喜欢的终是一个女子不是吗？” 瞳沉默了片刻，还未开口，便听韩逸笑道，“白羽你以为天下人都如我们昆仑一般随心所欲？帝王家的夫妻并非真心喜欢，很多时候不过是利益交换，或是盟约的要求。” 白羽看了看韩逸，又看了看瞳，瞳默默点头。 韩逸叹道，“我们昆仑随心所欲，是因为我们其实并不曾为这方天地承担什么责任，而人族乃是此方天地之主。他们想要的东西，往往是更宏大而长远的东西，于是那些情爱与自由、欢喜和惦记之类的事情，都被他们放在了那些宏大的东西之下，为了那些东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这些情爱小事，甚至会牺牲他们自己、乃至牺牲他们的族群。生而为人已是不幸，生在帝王家更甚，白羽你又何苦要去掺和他们家的一滩浑水？” 白羽神情渐渐严肃，思虑许久才道，“爹爹，我明白了。所以你才问我是要跟他继续相互喜欢，还是要成为他的魔妃。我一直以为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哪知并不相同。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人族之义却是永世无法推卸的重担……难怪当初……“ 白羽想起瞳所谓轩辕剑选择了自己之说，想起那日他对自己所说的至死不渝将人族和魔族放在了前头，心头如压了不周山般沉重。 第27章 第二十三章 此时此 众人不语，殿内寂静无声。 白羽垂着眼帘，长而黑的睫毛映在白皙的脸上，显出从来不曾有过的柔弱，瞳只觉得心头的不安疯长，却终不曾开口，而韩逸拉着文梦的手，只静静地看着白羽。 良久，白羽方才抬头道，“我想，即便我选择不成为他的魔妃，即便我只在昆仑远远地看着，他娶了别人，我也一样会难过。既然如此，嫁给他也就罢了，若他要再娶妃嫔……”白羽只觉得自己阵阵心烦，思来想去仍然不知自己当要如何，于是干脆转向瞳问道，“你打算再娶几个？” 瞳苦笑答道，“若我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再娶几个妃嫔又如何？也不外乎是魔帝之命，族老之盟罢了。” 瞳自知自己这话太无诚意，然而这却是最真实的回答，他眼见着白羽眼中的失落越来越浓，到最后白羽索性拂袖，“随你吧。我也不知你若再娶时我会如何，想来最坏也不过便是我回昆仑，咱们再不相见罢了。” 瞳无言以对，只得继续苦笑。 “白羽，你可想清楚了？” “是的，父亲。” 韩逸倒是笑了起来，“每回白羽唤我父亲时便是生我气了，好吧，你多半是在怨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以为我们会大喜过望，然后欣然允婚，对吧？” 白羽不答。 “好好好，其实真正要做决定的是你，不是我们。既然你想明白了，我便大喜过望，欣然允婚。如何？” 白羽扑哧一笑，“早说不就好了，爹你们好麻烦。” “谁让你们来麻烦我的？昆仑有几个是真要允了亲再相好的？连仙君家都不依这一套了，也就是公孙家在魔界传承下来这一支，疯狂的时候比谁都疯狂，偏偏在正统、婚娶、血脉这种事情上比七界中任何家族都要古板。跟他们家打交道，那就得在这些事情上想清楚。不然，你当我当年为何要向武罗娘娘以绢书求娶你娘？” 这话听得瞳心头又是一寒，而韩逸并不停息，接着道，“好吧，瞳，我便将白羽交给你了。你知道我们昆仑护短得很，你若待白羽好，昆仑便是你的助力，你若伤了白羽……”韩逸脸色转冷，“昆仑行事向来鲁莽，便是再大的大义，我们也不介意跟魔界再战上一战。” 瞳长身而揖，恭敬应道，“瞳明白，娶白羽是我本心之愿，此生必不离不弃。只是魔界此时正乱，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安排好白羽跟我的大婚，许是今年年末，或在明年年初，不知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意下如何？” “你若要问我的意见，我倒希望你们今日便在玉虚峰成亲。” 也不等瞳回答，韩逸轻叹道，“只是，以你们家的传统你必定不会。你们家向来不在意风评，然正妃和大统必须得魔帝亲许，在魔都大婚。眼下相杳失踪，端己只怕已然不幸，你要尽快去找殷纪，先将魔界安定下来。天地大劫将至，数百年前的魔 分卷阅读6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帝曾想以魔界之力先吞并人间界再一统四界，全力对抗天地大劫，却被我们阻拦。于是重任便落在了你们这些孩子们身上……接下来恐怕会面临无数考验，你们要在无数的选择中找出那条唯一的路来，那条虽最为艰难，却通向那个唯一光明的未来的路。” 站在玉虚峰顶，寒风裹着雪吹得纷纷扬扬，从舒慕华那里出来，两人紧握的手便不曾松开。而这里，终是到了要暂时放开手的时候。 瞳手上用力，将白羽拉入自己怀中，轻轻地吻她的额，脸颊，蜻蜓点水般从她的朱唇掠过，向下滑去，一直吻到她颈侧那朵怒放的墨色牡丹花上。如以前无数次一般，白羽就如失去了全身的力量，全靠瞳的双臂搂着才能勉强站立，瞳的声音就在面前，又仿佛远在天边，在整个天地中回响。 “好想好想，便在这里跟你成亲……” 白羽轻轻呢喃，“那便在这里……” 瞳的声音如从心底响起，“若是以前的那些女子，在哪里我都不在乎。但白羽你不同，你是我这数百年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我要给你一场堂堂正正、万众瞩目的大婚，让七界看着你成为我的天魔正妃，我要从此再无人敢来打你我的主意。你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唯一的……” 瞳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穿透整个天地向白羽笼罩下来，在这里他是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光亮，也是心唯一向往的地方。 瞳放开白羽的时候，天魔旋涡已现。 “流沙之滨之事解决之后，我便去魔界寻你。” “好。”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我从不曾去过魔界，魔界在哪里？” 天魔旋涡那那头，远远地能看到点缀在幽深天幕上的冷冷幻月，那是白羽在三界从不曾见过的天地。 “魔界跟人间界其实是重叠在一起的，就如鬼界。下四界里，人间界、鬼界、魔界三界其实本是一界，只是位处不同空间。仙界不同，乃是这三界之上的空间，故而人鬼魔俱可入仙界。” 白羽似有所悟，沉思不语。 瞳接着道，“鬼界以魂魄穿梭，人族皆有魂魄，故而所有人都会去鬼界。魔界以魔气，或者魔魂穿梭，只有在魔界出生的人族方有魔魂，故而只有我们可以去到魔界。” “那我如何去寻你？” 瞳深深地望着白羽，白羽能看到他眸子里自己的影子，与此同时，瞳的指尖上升起重重蓝影。随着那抹蓝色越来越深，瞳的面色也渐渐苍白，他眸子里的自己从黑白渐渐地有了色彩，越来越清晰，便如同印在了他的魂魄和元神之中一般。最后在他的指尖上聚起了一团玄纁色的雾气，跟着一重透明的晶壁围住那团玄纁，慢慢地化为一枚羊脂白玉般的玉琥。 瞳用赤色的丝绦将这枚玉琥系在白羽腰上，“这是我的一分魔魂，这世上除了你的紫魄火和有限的几种东西，无物可伤魔魂，故而你打架的时候也不必太在意，只要你自己不要把它烧了便好。” 白羽将那玉琥握在手心，望着瞳依然有些苍白的脸，心痛。 瞳笑了笑，“这点魔魂不算什么。你想寻我的时候，握住它就能感觉到我在哪里。” 白羽沉下心去感受掌中的玉琥，果然，掌中的玉琥里便如瞳般熟悉，神识向掌中聚去，便感觉到了瞳，不是察觉他便在身前，而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便在人间界昆仑山的玉虚峰顶。 白羽松开手，却惊讶地看到那玉琥上浮出重重瑰丽的色彩，流动变幻。她诧异地抬头看向瞳，瞳依旧深深地望着她，“这是，我在想你……”他将白羽再度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想要你。很想很想。” 瞳用力地搂了一下白羽，然后转身步入那天魔旋涡，不再回头。 其时，明月在天，千山暮雪 。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白羽坐在金色的沙丘上，摩挲着手中的玉琥。 两年了，她记得瞳曾对爹爹道，也许大婚之期便在年底，顶多是次年初，瞳那时的笑容这两年来一直如在眼前。 ……没遇到你之前，人间界的一百年都如眨眼般地过了，而这两年却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八千多个时辰，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从来不知道，想念是这般的感觉，这世上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表达，所以我只能在这秋日的黄昏望着秋风吹起狂沙，再一粒粒落下来，堆成沙丘。 便如同相思在心头涨成了狂潮，也会一点一滴落下来，再重新堆成想念。 细细地感受手中的玉琥，瞳已不在昨日那处，从他现在的位置看来，他一日一夜间奔行了近三千里。这速度定然不是阿吾，阿吾比这快得多。瞳是在骑马吗？为什么要如此奔行，他是在做什么？ 这两年来，每当思念升起的时候，她便会握着玉琥去感受瞳所在的地方，似乎感觉到他就如同跟他在一起了。 玉琥上不时还会有些 分卷阅读6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色彩升起，瑰色的时候倒是不多，常常是绯色。 白羽猜，当玉琥化为绯色之时便是瞳在想她，有的时候，这玉琥会一连绯色好多天，系在腰间如同一团跳动的火。 也遇到过蓝色的时候，黯黯的蓝色，让白羽甚是担心，却不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两年里还有三次，玉琥整个变为墨般的颜色，虽然时间不长便消失，但也让白羽无比担心，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那几次，真是恨不能便扔下这里的事情，到魔界去瞳的身边。 而每次在最后将白羽拦住的，是当初她对瞳的承诺，“我愿意跟你分担人族的一切责任，至死不渝”。 两年前她怎也不曾想到这流沙之滨，居然是一切天地之乱的源头？ 这里似乎在源源不断地生成一种力量，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所有这边的生物，尤其是各种动物，让以往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才能形成的东西在数年内便可以形成，这种东西叫做，灵智初开。 故而现在的流沙之滨精怪无数，妖物众多。以往从流沙之滨可以沿着丝绸之路去向大食、龟兹、波斯乃至天竺，现下没有人能走通这条路，处处是妖物，城城有精怪，遇山有洞府，遇河有水府，里面住着各式的精怪。有的已然能化为人身，有的还是精怪的头颅。 这些精怪们的差别很大。如果将他们的能力分为法力和灵智，那么有法力者多，有灵智者少。以兽类的想法凭本能行事的多，想要去了解人，以人的想法行事的，少之又少。白羽想想自己其实也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才能去度人身劫。而若不是遇到瞳，可能依然不明白人的七情六欲。 这时想想当初跟还是元碧落的瞳聊起那白蛇的故事，才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不懂白蛇。也许她的确是开了灵智，便如同自己遇见了瞳一般，遇见了当初救她的小牧童。于她而言，是她去学习人的七情六欲，度她的劫。 青蛇随着本性陪白蛇去报恩，再随着本性杀了那不忠的负心人，那是因为她放不下数百年的姐妹之情。谁说情只有男女之情？兄弟姐妹之情、父母儿女之爱、对族群、对天地的大爱，都是情。正如当初瞳所说的，却不知天地大道里万事万物不外于吾心，明心见性，终成一代大妖。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遇见那个对的人，需要时间去推动那所有的局，带着里面的那些人或妖，去爱、去痛、去恨、去伤心、去快乐、去甜蜜、去思念…… 现下这流沙之滨的精怪们，有极强的法力，却没有开灵智的时间。 他们行事要么依着兽类的本能，要么如同三五岁的小孩，过往千万年，兽类和孩子不曾带来什么灾难，那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限，而现在这些灵智不过少年的精怪们却有着可以毁村灭城的法力，对于普通人族而言便是灾难。 于是天地大乱。 白羽不再将心神沉入玉琥，开始将神识外放。 这些精怪们受那种玄之又玄的力量影响，人族无法感知到那种力量，但白羽身为白虎，却是能的。只是，要想感受这种力量，咫尺天涯是不行，只有用脚去丈量每一里的距离里这种力量的变化，才能向着它的源头方向接近。 这两年来，白羽走过了流沙之滨的很多地方，渐渐地明白了这种力量的分布和规律。如果她的感知不错，这力量的源头，便在前方不远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沟壑，如大地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从痕迹看大约也有了百年以上，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在流沙之滨这样地貌随时都可能会变化的地方，加上百年以上的时间，大地也不曾能够愈合这伤口。 那么，很有可能，便是这伤口里有什么异物不曾去除，所以伤口才会迟迟不愈。 白羽不再迟疑，立起身来向那道沟壑处奔去。 第28章 第二十四章 整个魂 这是一道长长的峡谷，或者叫地缝。长约数百里，宽却不过数里，深，不见底。 立在那种力量感觉最强大的地方，这里荒无一物，除了沙，还是沙，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而这种感觉极其熟悉。 白羽想了想，手中现出一片小小的毛皮，果然，那毛皮跟这种力量没有丝毫冲突，更确切地说，这两者只怕就是同源之物。 白羽突然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曾因这毛皮有所悟，只怕根本行不到这处来便会被这种力量所影响，不会化为齑粉，但却很有可能法力暴涨以至于灵智无法控制。 只是，到了这里，每前进一步，那力量便会几乎增大一倍，再向前行去，她真的可以控制住自己吗？ 那么，还要下去看看，把真正的源头找出来吗？ 白羽犹豫着，但曾经给了瞳的承诺再次浮现在心底，她将心一横，纵身向沟底跃去。 沟底并不黑。如当初那毛皮般，弥漫着耀眼的白光。 白羽不安地发现，自己的法力开始成倍地增长，不知是不是她悟透了那片毛皮的缘故，这种力量似乎能 分卷阅读6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被她直接吸收，化为她的本源力量。 禁不住长啸一声，到了耳际才发现，那是一声悠长的虎咆。 白羽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复了本相，而跟少年时不同，自己现在的本相晕出重重的白色光华，带着紫魄火的辉光。法力愈强，本相愈大。当她发现即便本相也压制不住体内法力的暴涨时，铮地一声轻响，重重金光从她体内爆发开来，将那神秘力量的白光逼向下方某处。 白光收敛，白羽看得真切，那是一杆丈许长/枪。 这长/枪形制古怪却极其质朴，有的地方甚至有鱼鳞状的裂纹，似乎下一刻便会碎裂。可从那白光的锋锐和势不可挡来看，长/枪根本不在意那些裂纹，似乎它的存在便为了恣意地展现自己的锋芒，无物可妨，无人可挡。 白羽重新化为人身，轩辕剑浮在身后，向那长/枪处飞去。金光每前进一步，白光便被压缩一寸，最后，终于敛入枪中。 看清了长/枪材质的白羽无比惊讶。 那是一枚修长虎牙。 轩辕剑果是神器，当白羽落下去时，白光已被全然压入长/枪，而金光却不曾收敛。这两年多来白羽跟轩辕剑几乎心意相通，她知道金光只要一退，白光便会再度出现。 这枪的力量之强几与轩辕剑相当，为了将白光压回去，轩辕剑已不仅仅是金光流转，光华中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龙凤麒麟、圣人万民无数幻影浮现，这几乎是借人族的气运相压。 白羽细细想去，从不曾听说上古曾有这样的神器传世。而且，既然天地之变是百余年开始，只怕此枪是那时方才现世。 百余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立在修长牙枪之前，白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被困住了。轩辕剑借人族气运将那种玄之又玄的力量压回长/枪，但毕竟其法力是从自己这里来，自己一旦离开，白光自然再现。那怎么办？一直守在这里？ 白羽皱了皱眉，这绝对不是办法。 突然她想起一事，伸手虚虚地点开金光，一缕极细的白光霎时从枪上射出，直直地射入白羽的指尖。果然，跟先前一样，白光可以被自己吸收转化为法力。 只是，看着那道极细的白光，白羽心下喟叹，这要何年何月才能将这白光吸收完毕？ 但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白羽也只能耐着性子盘坐了下来。 三日过去。 白羽也不需要饮食，整日便在这里盘坐吸收白光，偶尔休息一下，便握着玉琥去感受瞳。 但瞳的情形让白羽越来越担心。 这三日他的位置仍然在快速变化，看起来他已奔行了八千里之遥。白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怎么会有万里之遥的距离。而最近这一日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这比奔行还要让白羽担心，因为不是停下。这种更慢的移动可能意味着他的坐骑累了，或者他累了？ 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面前的白光仍然源源不断，毫无消磨光的希望。 正盘坐吸收白光的白羽突然觉得手心的玉琥反常地灼热起来，定睛看去，整块玉琥都化为墨色，而跟前几次不同，那墨色中还有着丝丝缕缕血一般的红，如火般灼热。 白羽的心猛地向下一沉，瞳！ 她无端地惊慌，如心头的一大块被人剜去一般。将觉知沉入玉琥，瞳停下来了，不再移动。而如暗夜般的墨黑和如血般的红霎时退去，整块玉琥此时是从不曾出现的最艳的绯红…… 那是整个魂魄每一寸每一分的想念！ 白羽立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抓过轩辕剑划开左胸，一股心血喷了出来，落到面前的长/枪之上，然后她迅速化为巨大的白虎，将面前的长/枪吞了下去。轩辕剑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也跟着敛入她体内，下一刻，流沙之滨再无这一枪一虎的身影。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没有任何星辰，幻月挂在正中，忽圆忽钩，时而金黄时而玫红，时而狂放时而清冷，变幻万千。 与干干净净的天幕对应的，是一片狼藉的大地。 望不到边的各式奇特生物在这片大地上疯狂噬咬，肢体碎片伴种各种颜色各种味道的血液飞溅，有的似乎还有巨毒，溅落之处放倒一片，但很快又有新的生物补了进来。看不出有什么目的，看不出有什么群落，乱战。 带着重重光华的巨大白虎忽然出现在半空，如同一道流星狠狠地砸入兽群之中。 白羽惊讶地看着那些怪兽被自己砸成粉碎，但奇怪的是，所有的肢体血液都不是血肉，全都化为了奇怪的雾气，各色的雾气，盘旋着，纠缠着，然后沉入脚下这片土地。与此同时，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却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那种感觉…… 白羽倏地一惊，这种感觉与那牙枪的力量是一样的！ 这里的怪兽们都是什么东西 分卷阅读6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白羽甩甩头，不去想这些，现在关键是要找到瞳，瞳在哪里？ 她略想了想，仰起头来长长一声咆哮……声浪到处，大多数的怪兽纷纷化为雾气，即便有些能够勉强自保，也战战兢兢地伏下，死死地将头抵在地上。 这是臣服。 白羽再度吃了一惊，这里是魔界，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魔界的魔兽，但白虎的威压对魔兽其实并不是那么强大，会温驯，会收敛，却从不曾遇到如此的臣服，是那种完全放开，任由处置的臣服。 发生什么事了？ 白羽无端地觉得这必是跟那力量有关，这时候她才想起那杆长/枪其实已经被她带入了魔界，刚才那场咆哮里，是否也带上了枪本身的力量？ 想了想，白羽索性化为人身，将那牙枪执在手上。 而奇怪的是长/枪竟丝毫没有现出在人间界时的霸道，它再非原来虎牙的白色，周身都是鲜红的血斑，而一条五爪金龙正沿着枪身盘旋而上，白光、金光以及长/枪原先的朴实都再无影踪，既如人族礼器般浑厚凝重，又如异兽般狞厉锋锐。白羽将之握在手心之中，却觉得这仿佛生来便是自己的一部分。 她浑然不觉，此时的她再非平日模样，白衣外一身紫金甲胄，漆黑长发以金冠束在顶心再垂至腰际，脸庞如玉般洁白，却散发着跟牙枪一般的白光，光芒逼人无法直视。 白羽冷眼向四周一看，目光及处，无兽不伏。 起心动念时，她已在空中，玉琥滑入掌心，依然是绯红的颜色，却淡得几乎看不见，曾经身处两界都那么清晰，此刻相隔只怕不到百里却只有依稀的感觉。白羽毫不迟疑，纵身而去。 这是何等惨烈的战场，重重雾气已经再无法被大地吸收，混杂成污脏的杂色，厚厚的，几可及腰，而依然有无数的怪兽扑上来，他们再不互相残杀，他们残杀的，是里面那薄薄的一圈人。都没有坐骑，几乎听不到兵刃之声，甚至没有人声，他们默默地被咬去一只胳臂，半条腿，甚至整个头颅，却没有惨叫，没有惊呼，他们如毫无知觉一般，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东西，也许是半杆戟，也许是两只枪头，也许是一柄断刀。即便被无数怪兽包围，他们依然坚定地一步步向东行去，每百步便由内圈之人换下外圈之人，随着人越来越少，圈越来越小。 白羽甫一出现，众多怪兽便开始骚动，因为在跟这些人搏斗，它们无法向白羽表示臣服，只能报以各式嚎叫。白羽并不说话，长/枪挥动一圈，怪兽甚至都不敢反抗便化作雾气消散。而远处的怪兽都伏下身去，在雾气中只能看到处处黯色的背脊，荒原上死一般地寂静。 白羽收起长/枪，奔到人群面前，那些人依然沉默，即便面对能杀死如此多怪兽的白羽，他们也人挨人地挡在白羽面前，不肯后退一步。 对峙让白羽无比急躁，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能听得懂自己的话，甚至不知道瞳是否在这些人身后，难道非要向他们动手吗？ 这时一名独臂大汉推开众人走了上来，单膝跪下行礼道，“赤三见过太子妃。” 施礼罢，他立起身来略一挥手，人群分开，白羽看到了瞳。 这些人的身后是一辆大车，大车上横七竖八地放了许多人，看不清伤口，看不到血流，在幻月天幕的黯淡光线下，能看到的是一张张苍白的脸。 而瞳便在这些人中。 白羽一个闪身便到了瞳身边，肌肤除了苍白一切如常，脉门、心口、呼吸……都与魔偶无异，感觉不出他有一丝丝的意识。 白羽的脸色变得如瞳般苍白，转过身来紧盯着那自称赤三的魔将。 “瞳他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他这是……“赤三语调低沉，“我族魔魂燃烧罄尽，便是如此。” 他略停了停然后接着道。 “幻月下是魔沼，所有魔气源于魔沼也归于魔沼。魔气化为幻兽，互相残杀、互相吞噬以晋升魔兽。若想杀死那些魔气所化的魔兽，须得在兵器上带一丝魔魂，杀得多了，魔魂便消磨，须得再重新贯注。通常魔魂消磨一半，我们便须撤离魔沼。然而此次深入魔沼太远，而魔兽不知为何增加许多，更是凶狠许多，太子殿下一行数十人，一半以上都献祭全部魔魂化身魔偶，而其余人则轮流作战，只是魔魂消耗太大，相继陷入永眠。当我们接到消息前来接应时，除了化身魔偶的同袍们还在机械地向结界行进，其余人中没有一人还能清醒……” “魔魂燃尽会如何？” “可能……”赤三的声音越来越低，“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白羽的心猛地向下沉去。沉默良久之后方道，“瞳的母亲也曾给出她的魔魂，为何她不曾沉睡还依然可以轮回？” 赤三低首以示对楚虞之敬，然后答道，“赤三不知。也许主母当年还留了些许魔魂，足以投胎以蕴养三魂七魄。” “若我寻来忘川水、孟婆茶，可有帮助？” 赤三 分卷阅读6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依然低着头，“无用。” “那你们如何医治？” “我们……无法……医治。” “魔魂很难消磨尽，故而献祭全部魔魂化身魔偶的族人，都是甘愿以身护袍泽远离。而魔魂燃尽则意味着连续不断地跟魔兽战斗，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时间。没想到他们都已献身为魔偶，仍然未能护得太子殿下周全，等我们赶到之时已经……晚了 。” 第29章 第二十五章 还有谁 向东两百里，如镜般的结界从魔沼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天幕之上。白羽抱着瞳，脚下不停，一步便从幻月的诡谲天幕迈入了烈阳的朗朗乾坤。 如洗般湛蓝晴空是起伏的丘陵，数座军营一字排开面对着如镜结界，清澈的河流在军营后方蜿蜒穿行，河边离军营不远处有一处院落，重檐攒尖，前后出廊，想来当是行宫。 进得行宫，白羽动作熟练地将瞳身上的衣物脱下，从袖中摸出匕首来剜去所有被咬或是中毒的地方，清水冲洗，上药，以白绢缠好。 将瞳放在榻上，再拉过绸被来替他盖好，白羽静静地坐在榻旁，看着他。 瞳的脸苍白如绢，更显出眉和睫毛触目惊心的黑。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白羽总觉得似乎下一个时刻他便会睁开眼，唤人进来继续布置他那些事情，或者，抬起头来对自己展颜一笑之后再接着看他那看不完的案牍。 白羽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瞳的脸，替他捋平眉峰，再抚过他的脸颊，抚过他的嘴唇…… 宫女进来禀报，“赤三求见。” 白羽点点头，来的是赤三和一名麻衣老者。 “赤三（梅难）见过太子妃。” 白羽望着那赤三道，“我刚才不曾问你，你为何认识我？” 赤三少了一只胳膊，此时也仅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他恭敬答道，“百年前太子命我等于竹林设伏，太子妃曾将我生擒，赤三惭愧，百年来不曾忘。” 白羽的心头隐隐地痛，百年啊，怎么就放过了那么多本可以相聚的时光？ 她望向那老者，“梅难？你是？” “禀太子妃，老朽乃是魂守。” “你二人有何事？” 赤三跟那梅难对视一眼，齐齐跪下，“我等来接太子殿下入魂池。” 白羽猛然立起，“接瞳入魂池？可是有法医治？” 两人不敢抬头，低声道，“所有魔魂消磨尽的族人都会入魂池，魂池蕴着凡人魂魄，多少……多少可以延长些时间，也许……如果……万一魔魂还余了些许，千万年下来总还是可以再有轮回的机会。” “千万……年……”白羽喃喃地问，“魔界有史以来，苏醒过几个？” 两人低头对视一眼，那梅难方才回答道，“禀太子妃，苏醒的……从不曾有。但应该是有入轮回的，若不入魂池，此状态大约可持续二十年左右躯体便会枯竭，而入魂池之后，躯体近乎千年不朽。而其间大约有数十例不到千年躯体便朽坏，我们猜想，当是已入轮回。” 白羽跌坐回榻上，连抬起手来挥挥让他们离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魔族有史以来，约有数十例不到千年便躯体朽坏。 这是他们所看到的唯一的希望。 希望如此渺小，故而，他们都让自己相信这些人是入轮回了。 寝宫里死一般地寂静。 仿佛过了整整一生那么长的时间，白羽才开口，声音沙哑，完全不似她的声音。 “若魔魂没有燃尽，可有办法医治？” “禀太子妃，能医治。” “如何医治？” “军营内皆有魂泉，只须将他们置于魂泉内便可渐渐恢复。以凡人三魂七魄入药为引可加速恢复，只是魔君数百年前早有谕示，不得以凡人魂魄入药，故而现下都是以魂泉疗治。” “此处有魂泉吗？” “有，便在殿后。” “我若将瞳置于魂泉中，可有用？” 下方的两人沉默，半晌赤三才苦涩地答道，“魂泉无法生造魔魂，只能培魂。要能入魂泉，须多少有一些魔魂残留。” 又是长长的沉默，白羽依旧不甘，“你们可以法子知道族人可否还有魔魂？” “禀太子妃，魂石可探出魔魂。” 梅难呈上一枚粗砺的石子，整体扁平，其上有许多细小的孔洞。 “禀太子妃，此乃魔沼魂石。魔沼向下深挖数丈之后便可能挖到。魂石对魔气和魔魂极为敏感，遇魔气会因魔气不同而显出不同颜色，而遇魔魂则会转蓝，不同的蓝色意味着魔魂的强大与否，而蓝色的区域则代表魔魂的多少。” 梅难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魂石，立在瞳身旁，“魂石需要魔诀激发，但此诀在于激发的节奏，无论法力还是仙力均，请太子妃恕老朽施展此诀。” 白羽执着魂石，看梅难将魔气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击 分卷阅读6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入魂石，然后魂石便浮了起来，在卧榻上方微微地悬转。 许久，魂石颜色都没有任何变化，终于落下，被梅难收了起来。 “我想试试。赤三，我可否用你来试试这魂石？” “赤三遵命。” 白羽按方才梅难的方法将自己的法力击入魂石，她的记忆分毫不差，魂石也便浮了起来，在赤三头顶一尺处微微悬转，渐渐地，现出紫红的颜色，先是一角，接着向中央漫延，却最终不曾过了中线。 白羽收了魂石，心灰意冷，良久才道，“赤三的魔魂已不足四成，梅难，你带他去疗治。” 梅难看了一眼赤三，施礼道，“老朽遵命。” 赤三想要说点什么，白羽却毫无说话的兴致，随手一挥，一股清风将两人托出行宫，接着数名宫女、两队侍卫也紧跟着出现，然后宫门无风自动，在众人面前紧紧合上。 白羽的语声冷冷地在宫门前响起，“我要跟瞳呆几天。”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无奈神色，但也只能再拜而去。 白羽不知道自己在瞳的榻前坐了多久。 她这一生经历极为简单，生于昆仑，长于昆仑，有娘，有大风，有重宁，有轩昂、英招他们，她从不曾觉得人生有何痛苦可言。一切的挫折都如嬉戏时的打闹，一切的成就就如成长的必然。她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世相当复杂，复杂到谁都不清楚自己的孕育是多少种法力的结合，好在昆仑悬圃的神兽也多是天生之德蓄之，天地灵气之所钟，也就不去追究那么许多。 在她还不曾明白爹爹是什么意思之前，爹爹已转世回来，在她还不曾明白因大风对自己其实是一种宠爱溺爱而非情爱而受挫痛苦之前，自己已经经历了真正的男女之情…… 数百年来，还不等挫折让自己悲伤，一切，已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这一生若是永远那样自然而然下去，会是怎样？ 若是没有人身劫，会是怎样？ 若是不曾遇到瞳，会是怎样？ 即便是百年人身劫，那些凡人的生离死别、分分合合于她而言，跟花开花谢、春去秋来无异，故而她不懂何为人，为何要有人身劫。她也不懂为何重宁在家人死去之后抱着妻儿冰冷的身体，会整整恸哭三日三夜，却因此忆起前尘往事，更不明白他既已忆起自己是谁却依然再不娶妻…… 现在白羽隐隐地明白了，那便叫做人性。 若是永远如在昆仑那般自然而然，自己将沿着白虎的路走向白虎星君。也许接下来便是以万物为刍狗，是否去毁天灭地不过是清醒而理性的利益判断。 而人身劫则是让自己懂得那些人并非刍狗，他们有爱到铭心刻骨的滋味，有痛彻心扉的感觉，如重宁所说，在两情相悦之后无法自持地会想要跟爱人做些什么，在相思刻骨时痛恨为何三江水浇不灭一腔愁，然后在痛到极致时，如自己这般…… 满怀悔恨。 心如死灰。 爹爹说，我宁可你们此日便在这玉虚峰上成亲。 瞳说，好想好想，便在此地跟你成亲…… 哦，不，他曾经说过，不如咱们偷偷扔下衔微，找个僻静的地方？我现在只想要你…… 白羽将头伏到瞳的胸口。 瞳，我现在只想要你……我不管什么白虎神君还是白虎星君，我也不管什么人族魔族昆仑，我现在只想要你，我只想要你…… 瞳的身体并不曾变凉，他躺在榻上，被捋平的眉头不再皱起，面容安详，如在最深的沉睡之中。白羽望着他，突然想起在人间界跟瞳一起去昆仑的那些日子里，自己在那里呼呼大睡时，瞳偶尔从如山案卷中抬起头来时，是什么样的心绪在望着自己？ 许是想得有些久了，白羽心头有一丝奇怪的恐惧，面前的瞳竟然有些陌生。 ……我真的了解面前的这个男子吗？他的案卷里都是什么？他毕生的夙愿又是什么？他愿意为什么生？为什么死？ 他说，若你愿意，接过此剑之后，你将跟我分担魔族千万子民的期望，更要跟我分担护卫人族的责任，虽千万年不得辞。至死不渝。 白羽唇边露出些古怪的微笑。 ……是的，瞳，我喜欢你。 但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喜欢的是我昆仑的身份，还是我的强大？ 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当年你出生时唯一的选择？ 为什么，你从不曾对我说，你喜欢我？ 可是，我依旧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你很好看，但我认识的好看的男子很多。 你人不错，但我认识的人不错的男子也很多。 爹爹当年说什么来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因为喜欢你，所以，你想要做的，我会替你去做 。 卐 分卷阅读6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魔沼前最大的那座军营大帐内。 几名白羽从魔沼里救出的男子正在一副巨大的沙盘边，指引着沙盘变化将魔沼里的地形和方位呈现出来。在他们身旁，有三名将领，身上的甲胄分别为暗红、墨黑及黑红金三色。三人体形大不相同，暗红甲胄者最为魁梧，黑甲者瘦削，而黑红金三色甲胄者修长俊美。三人并不交谈，只默默看沙盘渐渐成形。 一团白光在军营大帐内蓦地出现，白羽的声音响起，“速来行宫。” 三将皱眉，那红甲者大咧咧地道，“真当自己是太子妃么？瞳那小子要不是我看着长大的，都不会放他进魔沼。现下魔帝是我们血魔族的森罗。森罗还没太子呢。” 黑甲者依然沉默，而那三色甲胄者则淡然答道，“魔族不会有血魔魔帝，此乃祖训。查兰你大约也就只能在这里说说罢了。便是血魔族长老们不也没有承认森罗？” 那名叫查兰的血魔将转身在帐中一把大椅坐下，“我老查才不管那么多事情，我只管盯着魔气，你们天魔想想怎么办吧。魔帝失踪已近百年，郡主已至人间界转世，现在瞳这小子……”他心情低落起来，“魔帝这一系好像再没有别的旁支了。怎么办？” 另两名魔将也沉默下来，此事他们这些日子已经谈过数次，梅难前来禀明瞳的魔魂耗尽，他们再不敢隐瞒，回报现下正坐镇帝都的殷纪娘娘，再有几个时辰只怕就能到了。那时，再看殷纪娘娘有什么指示罢。 三人依然沉默，那白光并未消失，却也不再发出声音。 忽然，所有人眼睛一花，定神再看时，居然已不在大帐之中。 这里，明显便是行宫里的寝宫。龙榻上躺的应该是瞳，而一名白衣女子随随便便地坐在榻沿，正冷冷地看着下方诸人。 那几名被白羽从魔沼带出来的男子赶紧跪下施礼。 “玄九/王嵩/林彬……见过太子妃！” 然后黑甲魔将也施礼道，“苏庄见过少族长夫人。” 天魔将也施礼道，“南明夜见过昆仑白羽上仙。” 只有那血魔将查兰桀骜不驯地道，“我们血魔不喜欢玩这些虚的，想当我们魔界的太子妃？手底下见真章。” 白羽不出一言，缓缓立起，白衣外渐渐现出甲胄，却不再是如在魔沼中的紫金甲，而是黑铁和金精交织的泾渭分明，白光从她身上倏忽而发，充溢了整个寝宫。施礼的几人都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直视。查兰身上的血甲发出细碎连绵的响动，似乎是承受不了白光般现出道道细纹，然后肩上忽然一重，他几乎便要趴到地上，只能迅速地跟那几名男子一般，单腿跪下。 白羽冷冷环视诸人，“还有谁想来见见真章？” 第30章 第二十六章 接天之 众人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片刻后那天魔将南明夜抬起来头苦笑道，“我等不知白羽上仙已过神劫。请神君吩咐，我等必当遵从。” 白羽回身坐回榻沿，也不回复原先的女子模样，只是将白光内敛，整个人如一团光芒，让人心悸的狂暴力量蕴含其中，含而不发。 “我不曾度过神劫，唤我太子妃或是少夫人均可。瞳向我昆仑求亲，既然我爹娘已允了亲，那瞳便是我夫君。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你们魔族的规矩，既然你们打不过我，便须按我的规矩来。” 南明夜依旧苦笑，“那我等还是唤您少夫人吧。太子妃需得魔君册立，还需吾族神器认可，末将不敢僭越。” 白羽伸出右手，掌中现出轩辕剑的虚影，“魔族神器？你是说轩辕剑吗？” 南明夜大惊，跟苏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骇。轩辕剑向来只有魔帝血裔才能认主，寻常天魔也许不会被轩辕剑气所伤，但轩辕剑对血魔和黑魔而言却有着极大的威慑，他们不敢触碰，甚至不敢直视，更不要说违背轩辕剑的意愿。 查兰同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倒是直接。 “轩辕剑认你为主了么？那我老查就无话可说了。” 他郑重拜下，右臂敲击左胸，伴随着敲击之声，一团暗红的光华闪过。 “查兰见过太子妃。” 白羽面色稍霁，淡然道，“我对你们魔族谁当魔帝不感兴趣。瞳曾问我，可愿跟他分担魔族千万子民的期望，分担护卫人族的责任，虽千万年不得辞。我只承了人族之责，并不曾答应他要管你们魔族之事。那是他在，但他现在既已如此，他想做的事情，我自会替他办到。” 白羽略顿了顿，接着道，“说吧，瞳为何要跟你们深入魔沼？你们的目的可曾达到？” 几名跪在下面的男子互相看了看，正待出声，却听南明夜道，“我来说吧。” “我不相信你。查兰说。” “我知道的不多。太子从人间界回来之后，我不是很太了解他的行踪。听说他也不 分卷阅读7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曾去找森罗打架，估计是是去了黑魔族吧，那算是他的母族，从他百岁起，黑魔军便在了他麾下。接下来他做了什么我是真不知道，数月前他来这里找了我们三人，说是要进魔沼去找相杳大帝。” “看这军营和行宫，你们三族各有一军在此驻扎，为何？” “此处是魔沼跟魔原的交界，杀魔沼魔兽，炼魔气入魔魂本来就是练兵。我们不能让魔兽跑去魔原，否则魔原上的城镇就完蛋了。” 白羽想了想，接着问苏庄，“你们这结界是什么” “禀少夫人。此结界是千年前先祖们造出，据说千年前魔界大多数地方都如魔沼一般，先祖们为造出这结界死了无数人，而它自建成之日起便一直庇护我等。只是魔沼的魔气常会有潮汐起伏，魔潮来时魔兽会疯狂向魔原进攻，故而自千年之前我们便驻守此处。” 白羽再望向南明夜，“我哥哥曾猜测，魔族是数元之前的人族，你既是天魔一族，你可曾听闻？” 南明夜如遭雷殛，良久才苦涩地回答，“重宁君不愧是无咎上仙之子。” 苏庄、查兰及其余诸人都是满头雾水的模样，白羽看在眼里，也不再去问，只接着道，“所以瞳说要进入魔沼去找相杳魔帝，他带的是他黑魔军的人？带了多少人，去了多久，找到了没有？” 南明夜道，“还是我来说吧。这是殷纪娘娘的猜测，端己娘娘跟相杳大帝一起失踪，殷纪娘娘很肯定相杳大帝暂时还没有生命之危，但不确定的是端己娘娘如何。这些年，娘娘的神识加上我们天魔军将魔原各处都寻过了，魔界剩下的，就只有魔沼这一处，让殷纪娘娘的神识无法渗入。” “魔帝血裔传承里有血祭一法，可以寻找祖先的遗骨。太子数月前来此事召集我们三人，奉殷纪娘娘诏令入魔沼搜寻。后来的事情，是太子殿下发给赤三玄九他们的消息上说的。” “他们进入魔沼之后太子便行了血祭，一切迹象均指向魔沼极西的深处。于是他们一路西进，历了数次魔潮后，终于远远地看见一处天地有异相，而血祭便落向那处。只是还未能靠近，魔潮便再度爆发，此次魔潮跟往日大不相同，无数魔兽涌出，而且很多都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很难灭杀。太子既已确定相杳大帝是在那处，而众人又无力自保，故决定先回魔原。他们长途奔行数千里，最终无以为继，赤三玄九他们虽然成功地在离结界还有数百里之处接应到了他们，却依然差点没能出了魔沼。多亏少夫人能够赶到。虽然太子……，“南明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太子怎样，“至少，能将他们这些人带了出来。” 南明夜说完之后，再无人说话。 白羽沉默了片刻后道，“今日已晚，明晨你们几个伤势不是太重的人，派一个跟我入魔沼。” 众人对视一番后，依然由南明夜回道，“吾等拜谢少夫人。只是此乃我魔族之事，少夫人不必以身涉险。再者，我已遣人呈报殷纪娘娘，想来明日娘娘便会知晓，其后定有安排。” 白羽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只对着那几个从魔沼救回的人道，“你们可知那天地有异相之处？在这沙盘上标出来。” 玄九等人求助般望向三名魔将，却没人再敢说些什么。然而且不说魔帝相杳在哪里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这岂是敢随便跟一名昆仑神君提的事情？就算她是太子未过门的夫人又如何？太子在时只怕也要斟酌一下吧？ 几人想了又想，只得伏在地上，前额触地，玄九开口道，“我等求太子妃宽恕，此事无娘娘或是太子诏令，我等纵死不敢泄漏。” 白羽沉默片刻后淡然道，“既是如此，好，你们回去罢。” 也没见白羽如何动作，众人再觉眼中一花，睁眼时又回到大帐之中。若不是沙盘案并不曾严丝合缝地落回原位，众人几乎要怀疑适才那番跟白羽的对话从未发生。 一个时辰之后，时近午夜，梅难急匆匆来天魔军大帐求见南明夜。 “梅难见过南明神将，太子妃令老朽前来传话。” 南明夜一身黑衣，长发披散，显然也是匆忙起身，不曾着甲。他皱眉道，“传什么话？” “太子妃令老朽将太子置于行宫魂泉之中，然后以一法阵将魂泉封印。她令老朽传话给南明神将，若她一月不归，请神将将此符点燃，昆仑会派人来将封印解开。” 说罢，梅难恭恭敬敬地呈上一物，乃是一张写了些朱红字迹的薄绢。 南明夜接过薄绢，只能无奈苦笑。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白羽记得瞳那几日奔行的大致方向和位置，故而可以向他们奔行之前的地点不断接近。不知为何，她的法身对于魔沼的魔兽有着极强的震慑力，故而比瞳他们快了许多。 当她看到天边的天地异相时，是两日之后。 便如一条巨龙从湛蓝天幕中低下头来深吸了口气，魔沼的魔气从大地一直连到天幕之中，如接天之柱。 分卷阅读7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越是靠近接天之柱，魔兽便越强大，也凶狠得多。白羽见它们互相撕咬，而死去的魔兽也不再如别处般尽化为魔气，开始有了些东西留下来，而胜者则会将那些物事吞下腹去。想来，这便是此处的魔兽更加强大和凶狠的原因。 白羽也同时发现，此处的魔兽却比别处对她更为恭顺。她甚至都不需要放出什么气息或是将长/枪执在手中，她所行之处，众兽一一伏倒，将额死死地抵在地面以示臣服。 白羽并不深究，她心下隐隐猜到这多半跟那白色长/枪相关，只是，实在难说是福是祸。而且，就算是祸，她也别无选择。 接天之柱从近处看去愈加像是一条巨龙，起伏的表面依附着重重魔气如层叠的鳞片，整个柱子散发着莹莹白光，清如水晶。透过柱壁，白羽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两个身影，一者盘坐，一者平躺。 白羽也不去想里面的人是否便是相杳跟端己，从此情形来看，显然是此柱困住了那两人。她试探着击出数拳，却只能击散魔气，对那水晶般的物事毫无影响。 白羽默默地看着水晶柱，她已经隐隐知道了应该如何去做。只是，从瞳收到那片白色毛皮般的物事，到流沙之滨的白色牙枪，再到此处接天之柱，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层层地将自己网住。 一重，又一重。 如同无法拒绝的命运，回不了头的不归路。 白羽周身白光大盛，牙枪蓦地出现掌中，向着接天之柱信手一挥，却见柱子里盘坐那人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叫着什么，而牙枪至处，水晶柱一触即溃，化做铺天盖地的水晶珠，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 天地间先是一静，随即无数魔兽地嗥叫响彻云霄，无数水晶珠便如同一场盛宴，所到之处所有的魔兽都疯狂地抢夺，然后在痛苦的咆哮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体型变得更大，魔气升腾，眼里也开始有了灵性的东西，甚至微微的白光…… 还有一些魔兽吞下水晶珠之后却立刻如冻结般滞住，随后白光从内里膨涨，崩裂成蓬蓬白色的光雨，跟魔沼的魔气混合在一起。肉眼可见之处的魔沼除了各种各样的色彩，又多了些白光，而那白光如此霸道，再浓重的魔气都无法遮掩它的光芒。 水晶柱既溃，那人的声音也便传了出来。 “……休要击碎！” 白羽并不接话，牙枪当空一抡，向四面散去的水晶珠去势一缓，然后便如发现了更为重要的目标一般，飞射回来，纷纷扑入牙枪之中，而近处那些吞食了水晶柱的魔兽却在牙枪的威压之下，纷纷如那些无法承受水晶珠的同伴一般爆裂开来，化作蓬蓬光雨，将湛蓝的天幕映得如同白日一般，连幻月都失去了颜色。 光雨飘落，同样被牙枪吞噬一空。 执在白羽掌中的牙枪晶莹如玉，修长锋锐。轩辕剑化成的金色长龙依旧沿着枪身盘旋而上，将长/枪紧紧扣住。 白羽收敛神光，望向面前那人。 那是位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身量极高，衣着古朴，气息极为强大。他怀中抱着名宫装女子，看上去和瞳的状况一模一样。 他漠无表情地望着白羽，“你是何人？” 白羽的面目依然遮在白光之中，她淡然站立在两人面前，缓缓答道，“昆仑白羽。” “昆仑韩逸文梦之女，白羽？” “是我。” “为何击碎此柱？” 白羽突然觉得面前此人相当无趣，若是百年前的自己只怕会反唇相讥，但此刻不知为何，只是觉得此人无趣，却没有半分愤怒、委屈之类的感觉，她淡然回答，“击碎不是最好的法子么？” 面前此人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会儿，方才再度开口，“你如何能够找到这里？” 白羽闻听此言，方才想起此人乃是瞳的外祖父，冰冷的表情首次有了些变化，白光在渐渐收敛，“瞳找到你们的。我不过是替瞳去办一办他想做的事情罢了。“ 此话一出，白羽心头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却似乎极为重要，只是怎也抓不住头绪。 那人的神情也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打量着白光收敛后的白羽，眼里略微有了些关怀，“瞳可曾安全返回？他既然不曾随你来此，只怕是受了些伤。伤得如何？“ 白羽垂下眼帘，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魔魂燃烧罄尽。” 那人皱眉道，“瞳不是如此冲动鲁莽之人。若是连瞳都燃尽魔魂，他们如何能安全返回？有几人活着返回？” 此话听到白羽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她向来认为并肩便是同伴，在袍泽中并无高低，但相杳的意思却很明显，魔族等级森严，人之价值并不相同。白羽虽觉得他们太过功利，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一些道理。只是此事每每想起，心头便如生生撕裂一般，让她不愿再想下去。 白羽的沉默让那人目光更为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羽沉默良久，开口问道， 分卷阅读7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这位可是端己娘娘？端己娘娘可有大碍？” “端己魔魂燃尽，不算大碍。” 此话让白羽一惊，急忙问道，“那瞳呢？瞳可还能救得回来？” 相杳望着白羽，目光极其复杂。 “魂这种东西不是肉身，少了头便不能活，魂的每一分都是整个魂，哪怕只剩下一点点都能够再回复本来。” “魔帝传承，皇子出世皆有魔妃以身相饲，自此魔魂交融，命星交牵。近千年来端己与我早已魔魂交织融合，我之魔魂便是她之魔魂 。故而端己魔魂燃尽虽然麻烦，但并不算大碍。至于瞳……” 相杳目光里冷酷的意味越来越重，他微微停顿之后淡然道，“瞳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不曾有真正的魔妃。” 第31章 第二十七章 魔帝相 白羽心如刀绞，望着相杳无助追问，“因为我，所以瞳就再也救不回来了吗？” 相杳不语，只是看着她，目光依旧意味深长。 在这样的目光里，白羽的心仿佛在向无底寒渊中坠落，她茫然地试图抓住任何可以让她慢一点坠落的东西，而寒渊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冷的寒意，和永不休止的坠落，无着无落，让人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身子忽然一震，一股白色的寒流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白羽脸上的凄楚霎时融化，一抹笑容微微浮现，这笑容如透过顽强地穿过重重阴云投射下来的一抹阳光般，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我以为终有一日，我会如瞳般称你为外祖，可惜，” 白羽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白光，“看来你并不想要我这样的孙儿媳妇。”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说吧，你想要我付出什么？” 相杳笑了起来，跟瞳不一般，他的笑容是那种仁慈宽厚的笑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悲天悯人的味道，让人衷心崇拜和敬仰。 “虽然你是魔帝，只怕已近神阶，但既然刚才的天魔摄魂都无法成功，你现在也不必再试。” 相杳依然如长者般宽厚，微笑着摇头，“也不知道无咎怎么生出你跟重宁这两个孩子来的。厉害厉害。我本以为瞳比你们强太多，但看来你们这两个孩子倒也不错。” 白羽并不答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相杳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不错，我并不希望你成为瞳的正妃，那是魔界未来的魔后，甚至我都不希望你成为瞳的侧妃之一。虽然昆仑跟魔界渊缘不小，恩怨不少，但这些都可以抛开，而我跟无咎的理念不同，魔界跟昆仑的信仰差异，甚至我们本身的差异，才是最大的障碍。你大抵也从瞳那里知道了，我们这一支是真正的人族，古代三皇五帝真正的后裔，我们世世代代抵御魔潮魔兽，守护人族，而你们，包括无咎，包括你母亲，所有的昆仑神兽，甚至你们所谓的昆仑上神，其实都并非我族。” 相杳目光转冷，整个天地都变得冰冷起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白羽却笑了起来，天地居然开始为她所动，暖风微拂，“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后羿射日后还要杀尽天下神兽，连大风都几不曾幸免。” 相杳语声冰冷，暖风随着他的语声转寒，冰冷彻骨，“这百年来的异变，难道不是兽类所为？五界是人族的五界，你们有了昆仑和清凉界，便不要再来我们人族的地方掺和。” 闻得“兽类”之言，白羽微微蹙眉，随即展颜一笑，虽寒风凛冽，她却如同每每站在绝顶之上时一般，迎着风傲然挺立，“若我不曾弄错，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盘古大神并非人族，而女娲娘娘更是我们昆仑先祖，人族也不过便是我们昆仑先祖所造而已。我们都不曾视你们为刍狗，你们又何苦反戈一击，恩将仇报？” 相杳也不生气，“我听说昆仑白羽战力惊人，却不知唇枪舌剑的工夫也是了得。” “这五界既已是我人族掌管，我们便要为千千万族人着想。天地大乱是兽类所起，那灭了兽类终是最直接的方法。翊玄霄身为仙君却与昆仑苟且，实是我人族之耻，有其父便有其子，华惟有过之而无不及，堂堂仙君居然娶了一只山鬼，以至仙君这一脉自此而终。我本看好元曦，甚至将阿虞嫁了给他，可惜凤林虽激进却阴狠有余，目光短浅，胸怀太窄，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元曦跟阿虞。” 相杳望着白羽，停顿良久，“现在你明白了吗？” 白羽点点头，“我明白了。人族三皇五帝本来有两条血脉传承，仙君、魔帝。若是按你所说，仙君家血统已乱，那么，瞳现在是魔帝一系跟仙君一系唯一正统的血裔。” “你明白就好。魔帝传承须是纯正的人族血裔，你若为瞳的正妃，三皇五帝传承数千年的血脉将至瞳而终。故而瞳必须有纯正人族血脉的正妃，所以，瞳不会只娶你一人。” 白羽并不接话，静静地等他说完。 “甚至……我根本不希望他娶你。我并不以为你是瞳的良配。他对 分卷阅读7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你感兴趣很正常，你毕竟跟他颇有缘分，若是抛开种族，你跟瞳也算是相配，只是等这段激情过去，他应当也会想明白你并不是适合辅助他实现夙愿和抱负的那个女子。更糟糕的是，以你们昆仑的性子，大多数的神兽都是从一而终，你想必也会如此要求瞳，然则人皇、仙君、魔帝，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于是，你，”相杳的笑容冷酷，“终究不过是瞳无数女人之一罢了。” “此时放弃，胜过将来反目成仇。” 白羽低下头，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感觉什么愤怒或是伤痛。 也许愤怒和伤痛这些人类的情绪，本来就是幻相。 正如相杳的天魔摄魂，那些感受不过是被外物强加给自己的，愤怒不是自己，伤痛不是自己。那么，什么是真正的自己呢？ 白羽隐隐地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跟孟婆曾经告诉自己的东西相似，而那将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之一。 她抬起头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明白了，你确实是有办法救瞳的。” 她的笑容越来越和煦，“其实你想多了，瞳喜欢谁，我喜欢谁，那都是我跟瞳的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既然你能够救瞳，我也就不必再相求，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关心瞳，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也好，是因为他是你们所谓正统人族血裔也好，他对你来说跟他对我来说一样重要。你本来便会去救瞳。” 相杳失笑，“你倒是很聪明。不错，我确实有办法救瞳。只是，他醒来之后会对你跟他这数年之事印象淡漠。他还会记得你，但他记得的是少年时候你们的第一次见面，甚至百年前他去人世间见你几面的事情他都不太会记得。” 相杳顿了顿，将着冷然道，“就算他记得一些，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想起来。” “我猜你做不到，”白羽眼里白光越来明亮，“魔魂在三魂七魄之外，瞳伤的是魔魂，而他魂魄尚在，元神未失。你恐怕达不到你想让他忘记我的目的。” 相杳冷笑，“他便是记得你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白羽淡然一笑，“若真是如此，你为何想要让他不记得我？” 也不等相杳回答，白羽周身白光大盛，语声从白光中传出，“我本想送你们至结界外，但既然相杳大帝见弃，白羽不便强求。” “就此告辞 。”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一名白衣女子，斜斜地倚在琅玕树下，黑发如瀑般散落，微微地泛着蒙蒙白光。不时有些紫金色的火花从不知哪里浮现出来，渐渐变亮，然后蓬地一声爆开，化作火星四散。每当此时，琅玕树便会轻轻摇动，似乎爱极了那火星的温度。 “你这小魔王也转性子了，居然会躲在这里发呆，真是稀奇。” 白羽连头都懒得抬，手指挑了挑，“三支。” 三支细长的竹筒被扔了过去。白羽拔下堵住竹筒的木塞，酒香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连琅玕树的叶子都像了醉了一般微微晃动。她深深地闻了一口，笑道，“好酒！”随后一仰头，将一筒酒全数灌下。 轻轻地竹筒放在一旁，白羽闭上眼，微笑。 “真是好酒啊，我以前只觉得喝来痛快，怎么没发现这酒竟是如此好喝？其烈如火，其寒如冰，锋锐如刀枪，醇厚如岁月……”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酒气如箭，白光炽烈。 “青桐子从来都是青桐子，”一名紫衣华袍男子随随便便地在她身旁坐下，信手一伸便从虚空中取出一盏青铜爵，仰头饮尽，“青桐子这东西，酿的时间长了，完全没有任何味道。” “没有任何味道？”白羽依旧闭着眼，“为何我觉得五味杂陈？” “因为没有味道，所以你才会喝出各种味道。任何你想要的味道。你想品尝烈火寒冰、锋锐醇厚，于是你便尝到了。” 白羽笑了起来，她将另一支酒打开，学着那男子般仰头一饮而尽，“来，我想品尝一下幸福的味道。” 片刻之后她皱起眉头，瞪了一眼旁边的男子，“大风你骗我，哪里是我想品尝什么就是什么味道？这明明还是刚才的味道。” 大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刚才所说的，明明就是幸福的味道。” 白羽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弯下了腰，“原来我现在很幸福？是哦，我终于过了人身劫，又回到了昆仑，如何不幸福？” 她举着第三支竹筒对着天空道，“来，再让我尝尝什么是想念的味道！” “相思！” “牵挂！” “喜欢你！” “好想你！” “你还好吗？！“ “你想我吗？” …… 白羽待要再喝，却发现竹筒中已涓滴不剩，她随手一抛，推了推大风道，“再来两支。” 分卷阅读7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大风此次却没有给她，只轻轻地道，“白羽，有瞳的消息了。” 白羽闻听此言，立时便是一滞，随即坐直身子问大风道，“怎么样，瞳好起来了吗？醒了多久了？” “你是三月之前回昆仑的，而瞳大约在十日前醒来，从种种迹象看，他目前应该已经恢复如初。” 白羽微笑起来，随手夺过大风手里的青铜爵一口喝尽，“嗯，你的酒怎么这么甜这么香……你的酒居然跟我的不一样，大风你太不够意思了！” 大风并不答话，只是看着她。 白羽微微一怔，“怎么？还有什么坏消息不成？” “相杳老头派人送了请柬来昆仑。” 大风看她的眼神带着些担忧，或者，是怜惜。 “魔界储君，天魔太子公孙瞳，七日后在魔都长留城甘渊宫册立储妃。” 第32章 第二十八章 轻罗 将大风赶走，白羽倚着琅玕树，怔怔地望向远处翻滚的云海。 玉琥在掌中，依旧还是微微的绯红。回来之后不到三天，白羽便想明白了为何相杳能救回瞳，也想明白了在接天之柱那里自己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是什么。 瞳的一分魔魂，一直便在自己这里。 同样，魔帝血裔只怕都会在甘渊宫中留有一丝魔魂，故而楚虞依旧可以轮回，相杳也可据此唤醒瞳。而瞳留下那丝魔魂可能是在很久之前，故而那丝魔魂的记忆里不会有这百年来瞳跟自己的过往。只是，瞳的三魂七魄里应该都有自己的影子，瞳想起自己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白羽苦笑，这便是相杳为何急着要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把瞳的太子妃册立下来的缘故吧？ 握着玉琥，白羽依然能隐隐地感觉到瞳，但那种感觉非常微弱，就如同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已经变得陌生，曾经远隔天涯依然近在咫尺，而现在，却真的远隔天涯了。 可他依然是那个自己牵挂的人。 无论隔了多远。 那个人，他现在是否依然会处理各种事务直至夜深？当他望向某个地方时，会不会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或者，也许他又回到了从前，如自己百年前见他那样，总是有姬妾侍立在旁。在他心里已不记得曾经我们所做的那些约定？ 魔界。 长留城。 太子玄嚣宫。 书阁很大，两面临水，开以落地大窗，窗棂上重绢垂地，被人小心细致地系好，阳光从大窗中直射而入，窗外清风徐徐，扰着水面浅淡薄雾，在阳光下幻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瞳在窗前负手而立，书房几案上摆着几卷帛书，朱批已毕。 一名桃色衣衫的女子在书阁檐间悄然潜行，忽然一个倒挂金钟，便要自另一扇大窗处窜进书阁，哪知这书阁似是被什么结界罩住，看似空无一物的大窗在她冲入之时便如一堵墙一般。她既无法冲入，却又无物可攀，惊叫一声，便向阁外的水面摔了下去。 一只手伸过去抓住她头顶的发髻，将她拖入书阁。 这是名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的女子，大大的漆黑双眼，可爱的瓜子脸上樱桃小口嘟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推了一把把她拖上来的那个人。 “瞳哥哥，你好好地在书阁弄什么东西？我怎么都进不来？你看看，鞋子都湿了，你还揪人家的头发！从小到大，你没事就揪人家的头发！” 瞳白了她一眼，敲了敲她的脑门，“好好的有门不走，活该！” “这不是想吓你一跳么？再说了，洛夫人守在你门口，谁都不让进啊！” “洛黎就是担心你来吓我，我看她不让你进很是有理。” 那女子吐了吐舌头，将脚上沾湿的绣鞋踢掉，只穿着一双素白的绢袜，跳到几案前坐下，随手翻了翻。 “瞳哥哥，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人间界的东西？听我娘说，一般太子立了储妃之后很快便会继位，大家都不太明白你以前为何不肯尽早册立储妃，还动不动就往人间界跑，现在既然马上要立储妃了，登基估计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吧，你得开始关心咱们魔界的事情了啊。” 瞳坐回几前，随手一拂，几案上的帛书飞入袍袖。 他没有接这个话题，只轻轻问道，“轻罗，你哥哥有消息吗？” 那名啊轻罗的女子本来还兴高采烈的神色霎时消失，眼里开始迷蒙，“没有啊，哥哥自进了幻森之后便再无消息。我们血魔本是镇守魔沼，真不知道他去黑魔族那边的幻森做什么…… 再说了，既然陛下跟娘娘都已回来，并大赦天下，哥哥真的不应该再去那边啊。” “命灯还亮着吧？” 轻罗点头，“嗯。娘现在天天去看。” 瞳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几前某个方向，那里是一张卧榻，自己整晚处理案牍后常常会会那里小憩片刻，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怅然若失。 “瞳哥哥？瞳哥哥 分卷阅读7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瞳如梦初醒，“怎么？” 轻罗颇有些担心地望着他，“瞳哥哥，你刚才怎么了？怎的望着前面发呆？” “有吗？”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卧榻，再看了看轻罗，“大约是魔魂燃尽后还没有恢复好的缘故罢。” 轻罗伸了个懒腰，趴在案上，“瞳哥哥终于要娶嫂子了啊……前些日子娘还在问我要不要嫁给瞳哥哥呢。” 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没同意？” 轻罗下巴抵着几案，摇头，“当然没同意啊。你是我哥哥，天底下最可怕的男子都在我家不是？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哥，你们这种人嫁来有什么意思？” 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向望，“我才活了不到四十年呢，人家还是小孩子，我早就想过了，将来定要找个人间界里的书生嫁给他。他满腹经纶，在一间荒庙里苦读，而我从那里路过，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我便进去躲雨。我很美，他以为我是狐仙，却并不害怕，将他的卧榻借给我，自己则在书房里过了一夜，第二日我虽离开，却一直记得他……一年后，他金榜高中榜首，我本是丞相之女，当街扔绣球击中他的翅檐，而他也认出我来，于是我们两情相悦，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听到此处的瞳冷笑一声。 轻罗抬起迷蒙的双眼，“怎么了？” “你是听故事听多了吧？人间界想要满腹经纶那得读多少书？还需要在荒庙苦读？荒庙还有卧榻和书房？丞相之女何等尊贵，会孤身经过荒庙，还跟一名书生相处整夜？再说了，你以为丞相之女就能当街扔绣球跟当朝状元成亲？……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轻罗满面通红地跳了起来，跺脚道，“人家把心底里的秘密都跟你说了，你还挑三拣四！你这种人，哪里会有人想嫁给你！说，我未来的嫂子是谁？” 瞳望向空无一人的卧榻，“你说呢？” 轻罗诧异地盯着他，“什么？莫非瞳哥哥你都不知道你的太子妃是谁？” 瞳的唇边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 “我知道，你们不知道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轻罗抿了抿嘴，眼里的目光奇怪地闪烁。 瞳的笑容高深莫测，“好了，轻罗你回去吧。” 他微微抬高声音唤道，“洛黎，送轻罗回去。” 片刻之后，一名女子进来盈盈一礼，“殿下，已经将轻罗殿下送出玄嚣宫。” 这女子着一身青色衣裙，却在腰间系着一抹瑰色的轻纱，两端垂下，跟发髻上的步摇一起，随着她进来的步子微微摇曳，步态婀娜，神态也甚是端庄。 她垂首低目，并不曾望向瞳，片刻之后没听到瞳的回答，她也不再说什么，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向书阁门口退去。 哪知方一后退，便撞入一个怀抱之中。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你么？阿黎？” 她垂着头，整个身体僵硬着，不敢回答。 “我记得的阿黎，是一个刁钻古怪的小女孩子，比刚才的轻罗还要小，从小便被外祖赐了给我。我记得她陪我一起逃过先生的课去偷看沙场点兵，我记得我偷吃的果子她从来都要先尝，生怕我吃坏了东西，我还记得我少时偷看她洗澡时被她发现后逃回房中，她却套了一件长衫到我房中来，白皙修长的双腿明明在颤抖，却咬着牙在我跟前跪下……” 女子依旧沉默，而那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等我大了，我定要让她不必再对任何人如此委屈她自己，能过上她自己喜欢的日子。” 书阁的地面上多了两点水迹。 瞳将怀中的女子扳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你对我如此生分？难道我没有实现我少时的愿望吗？可是，虽然魔魂认不出你来，但总有个声音在心底对我说，你曾陪伴我过很久，我这一生里，只怕有数十年的时间是在跟你在一起…… 阿黎，你告诉我，我不记得的那些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莫非对你不好？还有别人欺负过你？” 洛黎泪如雨下，声音哽咽，“殿下对洛黎很好，洛黎是殿下的女人，从小时候侍候殿下开始，洛黎就知道自己会是殿下的女人，殿下是洛黎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洛黎就算有了别的……别的家人，只要殿下需要，洛黎也愿意为殿下而死。” 瞳若有所思，“那你告诉我，到底在人间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外祖跟娘娘她们都不让我出这间书阁？为什么谁都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在我想起所有事之前急着为我册立储妃？” 瞳的话让洛黎一惊，“洛黎不敢说，殿下会知道的，只要再过七天，殿下就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瞳不露声色地道，“你不愿说也无妨，我记得当初你还有个小妹子清洛，清洛她还好吗？” “殿下，清洛跟洛黎一样，都是殿下的侍妾，只是清洛她……”，洛黎避开瞳的视线， 分卷阅读7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低下头去，“清洛已经去了。百年前她在人间界被紫魄火烧伤魔魂，虽然用安魂魔砂养好了伤势，却终不曾能度得了魔劫，故而是普通人的寿命，尽天年而死。她去的时候，殿下在她身边。” “紫魄火？清洛为何会被紫魄火所伤？谁敢伤我的人？” 洛黎大惊，“殿下，洛黎真的不敢再说了，求殿下恕罪……”她连脸上泪痕都无暇顾及，草草地行了个礼迅速离开。 瞳立在书阁当中，望着空无一人的卧榻，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第33章 第二十九章 天魔太 七日后。 长留城张灯结彩。 瞳在甘渊宫内，由得洛黎等人替自己着装。 玄衣纁裳，玉带赤舄，九章纹衣，九旒冕冠。 瞳待众侍女将要退出时，唤住了洛黎，“阿黎，我以前可以曾穿过此冕服？” 洛黎点头，“是的，殿下四十九岁被册封为太子时，便是此服。” “为何我觉得我不久前刚刚穿过？只是不曾戴冕冠而已。” 洛黎摇头，“洛黎不知，殿下恕罪。” 瞳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去。 吉时。 瞳先至宫内的羲庙拜祭祖先。 然后再至青阳大殿，相杳大帝及两位魔后端己殷纪都已在殿上。殿下则是百官以及各族各界观礼宾客。 按礼官所报，瞳一丝不苟，行礼如仪。 最后，礼官将玉册捧出，由端己娘娘亲手交给了瞳。 瞳低下头，想看清玉册上太子妃的名讳，但玉册被七彩的祥光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瞳望向端己娘娘，再看了看殷纪娘娘，再看了看相杳，本来此刻应该由礼官宣太子妃上殿，他却将玉册交给一旁的礼官，再度跪拜，然后方才接过玉册默然站立。 礼官高声，“宣太子妃上殿~~” 瞳面上表情如旧，心下却在冷笑，论制，此时应当宣的是太子妃身份，居然连祖先礼制都能修改，外祖他们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望向殿前，百官之中，宾客之间，仙界派来的是凤林君庶出的幼孙，将就着算是自己的堂弟吧，而昆仑根本不曾派人来。神界送了贺礼，却不曾派人，人间界则更不可能会有人来。 魔界册立天魔太子妃，本就不是天大的事情。 一名女子正款款步入殿来。 青色及足的翟衣，袖领衣襟等处的红缘上金色的云龙似在游动，衣身织有一百四十四对翟鸟，或展翅飞翔，或交颈嬉戏。她一步步走上殿来，手捧七寸谷圭，衣带上两条玉佩叮叮当当，温柔，端庄。 她带着九龙九凤的玉冠，玉冠前却有如旒般的玉珠流苏垂下，看不清她的面庞，然而只看她如此端庄的身姿，便知定是姿容绝世的美人。 再大的殿，再慢的步子也终是要走完的。 那女子走到瞳前，深深施礼。 礼官也上前向瞳施礼，按制此时瞳应该将玉册交给礼官，礼官再授册于阶下女子。然后女子执册拜谢魔帝魔后，拜谢夫君，太子还礼，至此礼毕。而这名女子便将成为魔族的太子妃，将来的魔后。 然而瞳丝毫没有将玉册交给礼官的意思。 他淡然问道，“汝乃何人？” 殿中众人皆惊，魔族大礼除礼官外任何人都沉默不言，瞳此举已然是大不敬。 阶下女子沉默片刻之后，答道，“臣妾乃黑魔族族女，锦瑟。” “你可知我并不曾选择你作我的太子妃？” “锦瑟不知。” “不知者无罪，你可以下去了。” “胡闹！” 相杳立起身来，威仪弥漫，整个殿中一片肃然。 未见他做什么动作，瞳手中的玉册已到了礼官手中，礼官先是一怔，随即转身捧册向阶下的女子走去。 便在此时，一道金色的流光从天际掠来，“铮”地一声轻响，将礼官手中的玉册击得粉碎。 金光消散，一柄古朴青铜大剑出现在阶前，剑身泛起重重光华，将青阳大殿映得富丽堂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龙凤麒麟、圣人万民……无数幻影浮现出来，生机勃勃，四海升平。 殿门处出现了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漆黑长发束以紫金冠冕，冕上镶的非金非玉，而是一团内敛的白光，如最璀璨的明珠。她一身白衣，白衣外罩着紫金甲胄，不时有些紫色的火花飘起来，如云霞般起伏。她并不四顾，只大步向瞳的方向走来，没有一星半点的温柔和端庄，众人只觉得她飒爽明丽，锋锐逼人。 瞳微笑起来，走下台阶，至礼官身旁摘下空中的青铜大剑，向那女子迎去。 两人在殿中相隔数步时停住。 瞳轻声问道，“我刚才若不出声质问，今日你是否不会现身？” 分卷阅读7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白羽淡然微笑，“我不认为你会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的命运，便如你知道我不会放任我喜欢的人娶他不喜欢的人。” 两人旁若无人般相视微笑。 良久，瞳将青铜大剑双手横捧在胸前，朗声道： “白羽，你可愿意为我魔界天魔太子妃？从此，与我分担护卫人族的责任，虽千万年不得辞，至死不渝？” 白羽单膝跪地，坦然答道，“我愿意。” “从此，你将与我分担魔族千万子民的期望，虽千万年不得辞，至死不渝？” 白羽依旧毫不犹豫，“我愿意。” 在众人的目光中，轩辕剑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悠长剑鸣，从瞳的手中飞起，围着白羽转了七圈，然后化作一道金光遁入她的身体之中 。 瞳拉着白羽的手，转身走到相杳等人面前跪拜下来。 “公孙瞳携妇白羽，拜谢外祖父和两位外祖母。白羽是轩辕剑选择的未来魔后，也是孙儿选择的道侣，求外祖父和两位外祖母成全。” 端己和殷纪对视一眼，再齐齐望向相杳。 相杳望着瞳，沉默良久，整个大殿寂静无声，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冻结起来。 终于，相杳长叹一声，轻轻抬手。 “你既选择了白羽，后面的路你须想好怎么走。” 瞳恭敬道，“孙儿明白。” 相杳立起身来，仿佛瞬间老去，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三年内肃清三界，正式继位。”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端己和殷纪向殿后走去。 自始至终，相杳都不曾看过白羽一眼。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太子玄嚣宫。 两面临水的书阁。 已过丑时，白羽抱膝坐在书阁的卧榻上，昏昏欲睡。 瞳从几案前抬起头来，望着卧榻上困得东倒西歪的白羽，只觉得自己满心都是平静和满足。 依旧是满案的帛书和案牍，三年内想要肃清三界谈何容易，只是，望着对面榻上那女子，他便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 清晨，晨曦从大窗外透了进来，白羽睁开眼，才发现瞳居然忙碌了一整夜。瞳身后墙上挂出一幅巨大的神州地图，插满各色小旗。 “醒了？醒了我就要唤人进来了。外祖父只给了我们三年的时间，我们须得开始谋划。今日让我将你介绍给东宫诸官，我也要开始谋划该如何平定三界了。” 白羽点点头，走到几案前坐下，“唤他们进来前，我先给你两件东西，昨日我忘了给你。” 瞳讶道，“两件东西？我猜其中一件是我给你的玉琥，另一件是什么？” 玉琥出现在白羽手中，此刻的玉琥是如羊脂白玉般的颜色，微微带着些绯色。 瞳笑道，“为何要将它还给我？” 白羽望着他的眼睛，“你的魔魂真的恢复了吗？” 瞳摇头，“没有。我在人间界大约游历了百年，很多的事情我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白羽将玉琥递给他，“这里面应该都有。” 瞳笑道，“我的三魂七魄里也都有。只是在魔界，魔魂引领一切，三魂七魄的东西要等我到人间界之后才会清晰地记起来，那时魔魂也会想起。这便是为何我外祖父希望我在醒来之后马上完成太子妃册立大典的缘故，时间越长，我能想起的东西越多，我去人间界的可能也越大，而只要一去人间界，所有的回忆都会鲜活地记起。” 白羽诧异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在魔界也能记起我？” 瞳伸出手去将她的长发撩起，白皙的颈侧盛放着一朵灵动的墨色牡丹。跟最初时不同的是，牡丹花瓣的边缘勾勒着道道金线，若没有这些金线，牡丹美得妖异，而有了这些金线，牡丹的美便是国色天香。 “我其实没能记起你，也没能记起我们在人间界做了什么。” “但每每入睡，我都会梦到一朵墨色的牡丹，在一名女子的颈侧，每当看到那朵牡丹，我都禁不住想去拥她入怀，却总是在快要触及时失去她的影踪。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不知道她的名字。即便在白日里，我也会习惯性地寻找她，比如，每当我在这里处理公文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对面的卧榻，似乎那里应该有着谁，而我看到她之后方可继续安心地做我的事情。在过去的这十几天里，每每看到空无一人的卧榻，我便会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我想，我应该是在人间界遇到她的。我记得那只出生时被我咬过的小白虎，而每每想起那只小白虎来，我心底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试探过洛黎，她被严令不得跟我讲人间界之事，但她说清洛被紫魄火所伤，而天下有紫魄火的，除了大风便是那只小白虎吧？小白虎若是在人间界，必是你们昆仑的人身劫。以我年少时的性子， 分卷阅读7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听说小白虎度人身劫，哪有不去看看我未来天魔妃的道理？” “所以我猜，”瞳微笑道，“那个我喜欢的女子，多半便是我在人间界遇到的度人身劫的小白虎。我记得，她的名字，叫做白羽。” “更何况，轩辕剑不见了。既然外祖父已将轩辕剑赐了给我，它可能在的地方，除了我，便是我未来的魔后之处。这说明，那名女子，不但是我倾心所爱之人，也是轩辕剑替魔族选择的魔后。而我外祖他们不希望我娶这名女子，故而，在太子妃册立大典上出现的任何女子，都不会是我想娶的那个人，不管她们是什么身份，都会被我拒绝。” 白羽笑道，“万一那天出现的女子便是我呢？” 瞳哈哈大笑，“且不论我外祖父他们不会这般做。退一万步讲，若那天出现的女子真的是你，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定能将你认了出来。” 他将白羽揽入怀中，亲吻着她的脸颊，然后如过去一般，一直吻到她颈侧的那朵墨色牡丹。白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的笑容再次弥漫在她整个的世界，但这世界里除了瞳的微笑，还有一道白色的光芒，那光芒执着地守着一个角落，不让瞳的笑容变成白羽的整个世界。 白羽微微侧过头来，望着瞳的眼眸道，“你曾说，终有一日你要我心甘情愿地对你说，我要嫁了你做你的天魔妃。” “是吗？这倒很是像我年少时会说的那种话。” 白羽微微沉默，似乎在心里有着什么纠结，片刻之后展颜而笑，向来明丽清朗的脸庞浮起一抹瑰色，“瞳，我……” 瞳紧紧地搂着她，笑道，“你待如何？” 白羽终究还是无法将什么心甘情愿的话说出口来，她笑着从瞳的怀中挣脱，玉琥出现在手中。 “不如何，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你问我可否愿意做你的天魔太子妃，而我已然应了。” “莫非你不心甘情愿？” 白羽将玉琥塞到瞳手中，纵身跃至梁上坐下，衣裾随着穿窗而来的和风微微轻拂，“明明是你向我们昆仑求亲的。你可千万要好好看看你当初跟我爹爹许诺过什么，免得将来耍赖说不记得了。” 第34章 第三十章 殷纪 瞳接过玉琥，玉琥在他手中化为一团玄纁色的雾气，缓缓融入掌心，而他的目光也愈加地温柔起来，显是想起了在人间界时的那些日子。 片刻后，又一团玄纁色的雾气在他掌中凝聚，化为新的玉琥，他的面色再次变得苍白起来，分离魔魂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瞳将玉琥悬在白羽的腰间，轻轻地环着她的腰，“我会记得我的承诺，不是对你爹爹的承诺，是对你的。愿相守白头，纵是天地大劫也无法将你我分开。“ 白羽低笑，从袖中再摸出一只玉盒，递给瞳。 “这是我要给你的第二件东西。” 瞳有些诧异地接过玉盒，问白羽道，“这是什么？” “这是从我娘那里偷的，”白羽轻笑，“打开看看？” 玉盒里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丹药，虽状如火焰，却散发着阵阵清凉的香味，如雪中寒梅。 “你居然偷了文梦娘娘的仙药！”瞳摇摇头，笑得很是无奈，把玉盒还给白羽，“还回去吧？仙药哪能乱吃的？” 白羽拈起丹药递到瞳的唇边，“叫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瞳笑道，“你就不怕我吃了之后立刻飞升到月亮上去跟嫦娥做伴？” 白羽一愣，方才明白瞳是拿当初嫦娥应悔盗灵药之事跟自己打趣，她将丹药塞进瞳的口中，方才答道，“月亮上那只兔子当初跟我娘算是酒友，为老不尊，我常常去偷他的桂子酒喝，但却从来没被抓住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瞳好不容易将这么大颗的丹药吞下去，只觉得浑身一阵清凉，不但魔魂分割的痛楚完全消失，更是觉得神清气爽。 “为什么？因为你偷东西的水平很高么？” 白羽白了他一眼，“我小的时候无比冒失，哪有什么偷东西水平很高的道理？” 也不等瞳再说什么，白羽自顾自接道，“我告诉你吧，因为他们根本就知道我在偷他们的东西！他们不好意思让小孩子喝酒，但若是我自己偷来喝的便无妨。你明白了吗？” 瞳笑道，“我不明白，你接着说。” “这丹药就是我娘给你炼的。只是他们若是送你什么东西，便是昆仑向魔界示好了。此时便需要我这个知情知趣的出马，去偷上一偷。你以为从我娘的帝都鼎里那么好偷出丹药来的？” 瞳哈哈大笑，“那你总得告诉我这丹药吃了有什么用吧？” 白羽粉面一红，并不答话，却轻轻推了推他，“好啦，都快辰时了，去唤你的人来吧。相杳只给了你三年的时间，可是不长。” “不要无礼，你要跟我一样叫外祖父。“ 白羽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分卷阅读7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到书阁来的一共是七男二女。 “潘准，太子太师，天魔族。潘太傅是我的老师，我从六岁起便跟着老师学习天下诸多道理。” “燕然，太子太傅，血魔族。我从八岁起跟着燕然师傅学武，并学领兵打仗之道。” “何楚，太子少傅，黑魔族。我从十二岁起跟着老师学天魔摄魂及诸般法术。” “程同甫，太子长丞，天魔族。定东宫谋略。” “沉沙，太子少保，天魔族。沉沙是我母亲当年的部属，自我出生之后，便一直守护在我身边。沉沙将军掌所有东宫兵马。” “孟莫，大将军，黑魔族。我被册立太子时，殷纪娘娘将黑魔军交自我麾下，孟莫便是黑魔军的统帅。” “西吾，太子洗马，血魔族。我自小的同伴，统东宫近卫。” “琼寒枝，詹事，黑魔族。寒枝是我们东宫的大管家。” 介绍完八人，瞳带着白羽走到最后那名女子身前。这女子着一身素色衣衫，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闪着五彩光芒的瑰色细纱，她垂着头，不敢看向瞳跟白羽。 “这是洛黎，”瞳看了看有些局促的洛黎，望向白羽，“你见过她，她是我的侍姬。上次玉虚峰一别，我回到魔界之后便遣散了东宫所有侍姬妃嫔，令她们自去婚嫁。但后来魔魂散失，我记不起前事，外祖又将她找来照顾我的起居。” 瞳望着白羽的目光有些歉然，“白羽，洛黎是从小便陪在我身边的侍女，早就被我收入房中。上次将她赶走，此次又是因为我的原因外祖将她召了回来，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白羽点头，“我明白。” 瞳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介绍完后，东宫诸人一一退下，瞳对白羽柔声道，“我外祖母想见你，下午我们入宫，明晨再去人间界如何？” 这句“明晨”让白羽无端地心慌，垂着头不敢看瞳的眼睛，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羽在青阳大殿其实见过殷纪娘娘，那时满眼满心的都只有瞳，实在是没注意殷纪娘娘什么模样。 到了甘渊宫，没走多远，一名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迎了上来。 瞳见了他很是开心，“奇叔，怎么你来接我们呢？” 那男子摇了摇头，指指白羽道，“主人让我来接小姑娘进去，见完了我会再将她送出来。” 瞳有些不解，“为何如此安排？” 男子抱着胳臂，“我哪里知道，这小姑娘……”他围着白羽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甚至还闻了闻，“唔，不错的小姑娘。瞳你小子有眼光，有本事，能娶到昆仑的小老虎。有没有交……” 瞳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奇叔，您第一次见白羽，少说两句话好不好？您是我的长辈，也是白羽的长辈！” 男子将瞳推到一边，“你们就是麻烦，看我，看我有那么多的……” 又被瞳捂住嘴，“求您了，奇叔，昆仑的人最不喜欢您这调调，您当年也说过……” “昆仑”二字一出，男子脸色便耷拉下来，转身就走。 白羽轻笑着向瞳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果然这一路男子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一直沉默。 直到站在院门口时，男子才轻轻问道，“文梦还好吗？” 白羽大为诧异，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古怪，但于情于理又不能不答，只得点头道，“娘娘挺好的，最近她不太喜欢炼丹，常常跟我爹爹去清凉境呆着。” 男子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带着白羽进了院中。 恍惚间，白羽就如同走进了爹娘在山间的那座小木屋。 一名黑发女子，肤白如玉，弱不胜衣地斜倚在几案边，拿着一卷竹简在读。屋内燃了什么香，让白羽迷迷蒙蒙地想起了百年前见到瞳的那个时候。 “白羽，你随意坐。”见白羽进来，那女子将竹简放到几案上，不知何时几案上出现了两盏酒，她拈起一杯轻抿了一口，满足地轻出一口气，眼见着便有红晕染上了面颊。 “你也尝一尝罢？” 白羽随意地坐在了她对面，取过另一盏酒，却非如她那般小口轻抿，一口饮尽。 这酒…… 白羽歪过头，细细地品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酒好奇怪，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那女子笑了起来，大约瞳的笑容便是从她那里来的吧，她的笑容不是娇媚，不是爽朗，却是揉和了温柔、关怀、明丽等等在一起的感觉，让白羽觉得她的笑容是世间女子最美的笑容。 没看到她做什么，几案上再次出现了一盏酒，白羽再度一口饮尽，然后陷入沉思。 “如何？” “唔…… ”白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还可以再喝一杯吗？” 那女子笑弯了腰，几案上第三次出现了酒。 这次白羽喝完之后再没犹豫， 分卷阅读8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直接说道，“这不是酒。” “哦？” “第一盏我便知道它不是酒，也许是水，因为没有什么味道，但第二盏和第三盏让我确信它也不是水，因为连水的味道都没有。所以，我想……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酒和水，也许它们根本不存在。” 白羽抬头望向几案对面的女子，她有些过于瘦弱，也没有精致的妆容，眼角甚至能看到一些微微的岁月痕迹。 “殷纪娘娘，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那女子很是有些诧异，随即轻笑起来，“跟我说说，我是什么样子？” 白羽望着她，答道，“长可及腰的黑发，艳丽无俦的容颜，几乎跟凡间十八岁的女子一般年轻，充满活力。” 在白羽的目光里，对面的女子容光焕发，脸上再没有丝毫的岁月痕迹，连那付慵懒的气质都变了。 白羽微微一笑，再看对方时，又再度是原先的模样。 她心下明悟，低语道，“我明白孟婆为什么要我不可描述了。” 对面的女子一愣，微笑起来，这次的微笑不再是如女子般的美丽笑容，而是充满了慈爱。 房中景象一变，一名华服女子端坐主位，正是白羽开始所见的那般长相，那高瘦男子侍立在旁。 “你很是让我吃惊啊，白羽。” “数百年前，我曾经跟你爹你娘打过一架。那时候你娘还是一只惹事生非的小文狸，偏偏你爹爹就对她宠得不得了。她从不曾见过魔兽，见到我家小奇时居然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打量，小奇喜欢她，她又不肯，打不过还先动手。最后若不是有你爹爹在，我的天魔摄魂大法要将她的生魂拖入魔界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你倒是比你娘强得多。” 华服女子笑了笑。 “性子也好。” 她站起身来，“小奇，送她去瞳那里吧。” 白羽见到瞳的时候还在想着殷纪娘娘说的往事，实在忍不住想笑，原来娘当年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她得是有多冒失，才会招惹上天魔妃？唔，回家要去跟重宁聊聊，要不，找机会问问爹爹，让他去翻翻无咎珠？ “笑什么呢？” 瞳拉起白羽的手，沿着繁华的街道，漫步向太子玄嚣宫行去。 “殷纪娘娘跟我讲了我娘小时候的故事。我以为我就够冒失的了，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我小魔头了，因为我娘才是大魔头啊，有我爹爹宠着，她小的时候到底惹过多少祸啊？” 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在魔界，有我宠着你，想不想也出去闯闯祸？” 白羽轻笑，“把你册立太子妃的玉册都击碎了，我闯的祸还小吗？” “这个不算，那不是我能解决的事情，那是轩辕剑罩着你，无人敢多言。” 白羽心情大好，拉着瞳进了街上的一间酒坊，“那要你何用？有轩辕剑就好了不是？唔…… 你还是有用的，买些酒吧？” 瞳苦笑着将她手里拿着的那坛酒放回架上，“你能不能有点品味？街边的酒坊哪有什么好酒？” 酒坊的伙计欢快地接话，“客人您有所不知，小店的酒品质向来广受好评，连太子爷都喝小店的酒！” 白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们太子居然喝酒的吗？” 伙计正色道，“太子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小店的酒每月都会送去太子府上，据说太子连吃肉馒头的时候都会先喝上一杯。太子府的厨娘还跟我们说过，她见过太子妃啊，太子妃到太子那里都是从天上飞下去的……” 伙计看了看白羽，露出一副很是遗憾的模样，摇头道，“姑娘你是很美的，但听说太子妃美的根本就不像人！你知道那得美成什么样吗？对了，太子妃也很喜欢小店的酒……”伙计指了指店铺后方的作坊，“太子爷特地要了十坛小店藏了十年的好酒，说是给太子妃的！你说我们太子爷吧，对太子妃那真是没话说，听说陛下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儿子了，太子爷据说在人间界对太子妃一见钟情，回来之后茶饭不思，一直苦苦相求，连陛下和娘娘给他安排的妃嫔都不要，就一心一意地要太子妃！” 伙计啧啧有声，斜眼看了一下瞳，“这位客人您想想，我们太子爷那得是多专一啊，那得是多爱太子妃啊，客人您要向我们太子爷学，给心爱的姑娘买酒，不但要买，要买就要买最好的！” 这饶舌的伙计一番胡说八道下来，白羽已然笑得直不起腰，靠在瞳身上一个劲儿地催他付钱买酒。瞳哭笑不得，这伙计虽然胡说八道，却又偏偏带着一两分真话，亏得他能凭胡说八道补齐那么多细节。 “好好好，难怪你家生意兴隆，你这张嘴简直就是镇店之宝。再来二十坛你说的那种送到玄嚣宫的酒。” 伙计摇头，“那是小店专门留着要孝敬太子爷跟太子妃的，不卖不卖。” 他转身进作坊里去搬了两大坛酒出来，“客人看此酒 分卷阅读8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如何？这酒也不错！” 瞳苦笑着扔了一锭银子给那伙计，一手拎着一坛酒，一手拖着笑得打跌还抢了一坛酒抱在怀中的白羽，赶紧地出了酒坊，后面那伙计还在一迭声地感谢，“谢客人赏！客人要常来！常来啊~~” 最后一句是追出门来喊的，于是他便看到瞳直接在他眼前消失，他摸着脑袋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手里的银两倒是真真切切的，看来不是做白日梦？ 伙计一边嘟囔一边走回酒坊，“看来又有神仙来买小店的酒了，咱们陛下娘娘太子爷那都是神仙，这两人是什么神仙？“ 第35章 第三十一章 惊变 “放手，白羽！” “不放！” “放手！” “不放！” “别人见了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跑？用咫尺天涯诀啊。” “咫尺天涯进不了玄嚣宫！” “不管！反正我就喜欢这般！” 瞳飞速冲进玄嚣宫，白羽搂着他的脖颈，赖在他怀中不肯下来。瞳掠过宫门的速度极快，守门甲士只觉一道风刮过宫门，隐隐地似乎有人影，但护宫大阵却奇怪地没什么反应，他们犹疑地互相看了看，一名甲士急忙向院里冲去，却听见风里隐隐传来太子的声音，“是我，退下吧，无妨”。 好容易进得书阁，瞳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曾丢人。” 白羽笑嘻嘻地道，“丢人？” “你要大家看着我抱你掠过长留城？” “有何不可？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一心一意只要你的太子妃……” 想起那伙计说的话，白羽再度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软，将头搁在瞳的肩上。 瞳只觉得阵阵暖意带着沁人心脾的酒香将他重重围住，白羽已然笑得喘不过气来，她的发丝被穿过书阁的微风拂起，轻轻地撩过瞳的面庞，拨弄心弦，那是一种颇为奇怪的感觉，有点痒，有点渴，心像是被什么握住般不肯跳动，各种思绪都在渐渐远去，懵懵的，如梦如醉。 夜深。 瞳唤来洛黎将几案上所有处理完的书文收走。 红烛光黯，但月光如水银泻地般洒遍了整个书阁，也洒在一如既往地蜷着身子呼呼大睡的白羽身上。 白羽向来喜爱着白衣，此刻在月光下，黑发白衣外都笼罩着月光的清纱，飘然若仙。而洛黎正从她身旁经过，青色的衣衫在月光下黯若无物，只有腰间的瑰色轻纱上光华流转，如梦幻般迷离。 瞳明白这是自己必须面对而且要早日解决的问题，洛黎自小便随在自己身边，虽是侍姬，已似亲人，虽然自玉虚峰回来之后，自己尽遣东宫所有侍姬妃嫔，但魔魂磨灭之后，外祖又将洛黎召回，洛黎似乎不曾有过什么怨言，而白羽似乎也不曾出言反对，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梗在各自心头不去触碰，不若痛下决心，一劳永逸。 正思量着，瞳便看到一抹白光从洛黎袖中飞射而出，直刺白羽。那白光似有灵性一般，纵然白羽在洛黎动手之时已然警醒跃了起来，但白光随之而动，依然直直地射入了白羽的胸口，而白羽竟化作一道白色的光柱，大致地能看出是一杆晶莹的白色长/枪，枪身盘着数条金龙，飞速游走着似乎想要将白光压制回去。 接着便是如银瓶乍破般，白光蓦地大盛，将书阁、杂物、瞳、洛黎以及周围的一切都重重弹开。瞳什么都来不及做，被弹飞入空中时只看到一团无比强烈的白光从白羽所在之处迸发出来，比白昼还要明亮数倍，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闭眼，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闭上眼，再睁开时，白光已然消散，剩下迷蒙的淡淡金光，而天幕正中，月星被墨云所挡，一颗从来不曾出现的星辰突兀地出现在月星旁边的天幕上，急剧闪烁着，发出无比明亮的光芒。 瞳掠入书阁原先所在之处时，一抹金色身影正立在阁中蒙蒙金光之上，华彩般的江山社稷图从他身上流出涌入下方的金光，而金光内还有一团白光在急剧闪烁，左奔右突，却总也突破不了金光的限制。 清越的剑鸣声响起，其音并不响亮，却似乎穿透了重重空间般直接撼动人心，接着，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两道身影同时显现。 与那两道身影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枚珠子，在空中刚一浮现出来，便化作块质朴如玉的木头。木头上不知被谁画了先天八卦，乾坤艮兑震巽坎离，八道墨黑的卦符缓缓升起，然后猛地撞在一起，随即幻像丛生，天降暴雨，地生重山，风火肆虐，雷泽千里…… 幻像消失时，八名神人已站定在金光周围。四男四女，或龙行虎步，或娇柔妩媚，或儒雅挺拔，或冷艳狠辣，或不怒生威……头盔、冠带或是长衣上带着不同的墨色图腾。八人也不交谈，同时掐诀，纵入金光之中，金光蓦地大涨，瞳又只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无踪，书阁内只剩下那两道身影。 分卷阅读8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韩逸。 相杳。 瞳顾不得施礼，“白羽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相杳一眼后，方才回答，“我也想问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杳不答，随手一拂，一名女子便被抛到地上，正是洛黎。 瞳上前去扶起洛黎，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洛黎面色苍白，却奇怪的丝毫没有忧惧的神色，整个人平静如水，眼光垂着，也不看瞳。 “洛黎，你……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听得瞳的话，洛黎终是抬起头来，瞳从她的目光里看到的是一种奇怪的释然，她方要开口，一张嘴，却吐出数口血来，平复了片刻后方才惨然笑道，“我自然知道。清洛跟……”，洛黎的声音含含混混，“都可算是因她而死，我终究是要替家人报仇的。洛黎伤了太子妃，自然罪该万死，殿下杀了洛黎向昆仑赔罪便是。” 瞳大怒，“你什么修为，怎么可能伤得了白羽？那道白光是什么？谁给你的？” 洛黎轻笑，闭眼不答。 瞳正欲追问，却见相杳向前一步挡在二人面前，面对韩逸。 “韩逸上仙还请给相杳薄面，放过此女。” 堂堂魔帝，为何会为一名侍妾求情？ 瞳讶然抬头，正看到韩逸望来的眼神，冰冷，失望，看得他心生恐惧，似乎有比白羽受伤还要可怕的什么事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当啷”一声，轩辕剑出现在韩逸手中，被他掷在地上，随即韩逸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四壁屋顶已去的空空书阁，一片寂静。 相杳长叹一声，举步欲行，瞳急忙上前跪下施礼，“孙儿实在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恳求祖父明示，白羽何在？为何祖父居然会为洛黎求情？” 相杳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洛黎，“你可知道，此女已有了身孕？” 瞳茫然地望了一眼洛黎，“孙儿不知，洛黎虽是孙儿的侍姬，但自人间界回来之后便已将她遣出东宫，然而孙儿魔魂醒来之前似乎又是她在侍寢…… 只是这跟白羽……” 相杳打断了瞳，“你还是忘记白羽吧，韩逸不曾追究洛黎刺杀白羽之事，已是极大的宽宥，多半是看在洛黎腹中你尚未出生的孩儿面上。昆仑之人向来看重从一而终，今日之事纵然白羽能够醒来，只怕也不会再原谅你们。” 瞳忽略了相杳说的一层意思，却准确地抓住了相杳言语中的另一层含义，无法置信般地望着相杳，“纵然…… 白羽能够醒来？” 相杳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缓缓步出书阁。 月黯，那颗刚才无比明亮的星辰也黯了下去，却依然挂在那片天幕上，似乎开天辟地时便是如此，亘古不曾变。洛黎伏在瞳身旁的地上，无声无息，瞳依然直直地跪在那里，头脑里一片混乱，心下茫然。 这是第几次了？ 每每以为峰回路转之时，扑面而来的，是更大的绝望。 =============================================== 华惟两百二十三年，天魔太子公孙瞳世子降生 太子赐名遥夜，血魔族族女常唐饲血，是为妻族。 ===============================================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三清山。无际峰。 一名白衣男子带着数名随从正在山间疾行。山势崎岖，飞瀑流泉便在怪石山流过，苔痕处处，几无可行之路。这男子衣着朴素，行步间却总有些遮掩不住的大气堂皇，在湿滑的山石间跳跃穿行，也如在庙堂踱步一般，但仔细看时他身上却一丝仙气也无，行走间全凭提气轻身，跟寻常武人并无太大区别。 无际峰乃是玉虚宫收徒时的山门之路。说是山路，其实并没有路，尤其是好几处绝壁，都是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才能攀上，玉虚宫以此为收徒山路，自然是在考验欲入山门子弟的心性和决心。 只是此男子显非入门弟子，此时乃暮秋时节，也非玉虚宫收徒之时，却是令人不解。 玉虚宫并非没有山门，无始峰的混元山门后是直上玉清盛境的山路，全是青玉石阶，虽山高万仞，石阶却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当然世人只闻传言却从不曾亲见过，甚至连混元山门也总是掩映在重重云雾之中，便是有缘人也不过得见一角罢了。 此刻，在混元山门后的青玉阶上正立着两名男子，无始峰与无际峰相隔甚远，但两人似乎能清楚看到正在无际峰山路上攀爬的那一行人，神色复杂。 “祖师，您今年还是不见他们吗？” 那被称为祖师者看上去比另一名男子还要年轻些，这玉虚宫乃道家山门，他却非黄冠羽衣打扮，宽袖大裾，紫纹玉带， 分卷阅读8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发顶束以玉冠，儒雅若士，翩然若仙。 他默默地望着那男子在山间时隐时现的身影，轻轻叹息。 “十七年了啊…… ” 他抬起头向天际望去。此时已近午时，天幕上除了光芒万丈的太阳星外再无别物，但他知道在那个位置上有一颗过去千百年来从来不曾在三界出现过的星辰。 这十七年来，那颗星，日益明亮。 而十七年后，那个沉睡的身影，仍然不曾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跟过往十六次一般，白衣男子上了无际峰之后便静静站在那里，默默地望向无际峰下的山石丛林和茫茫云海，既不前行，也并不曾遣人送上拜帖。风呼啸而过，而他静静聆听，便如同听挚爱的低语一般安宁平和，甚至带着淡淡的欢欣。 日渐西沉，霞光给他的一身白衣染上金边，晚风猎猎，始终不曾吹动他衣角半分。他那数名随从俱着黑衣，远远地候着，一般的悄无声息、面无表情。 突然其中一名随从衣袖似乎抖了数下，他似乎低头倾听，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前方的白衣男子，面上神情数变，终于还是上前跪下施礼道，“圣上，轻罗郡主遇伏，丞泉大将战死，余者正向三清山方向退来，慕丹求圣上援手。” 白衣男子神色不变，沉默片刻后竟微笑起来，“不救。” 这个微笑异常的温暖明亮，晚霞似乎为之动容，光芒大盛，然后夕阳西沉，最后一道霞光也隐入山后，在暮色中，峰顶这群人的身影渐渐隐去，无际峰顶终于再无一人。 十七年前，魔女洛黎袭杀昆仑韩逸上仙与文梦娘娘之女白羽，昆仑与魔界刚刚冰释前隙的关系霎时反转，再度决裂。 魔界与昆仑向来敌对，决裂与否本无大碍，然轩辕剑于天魔太子妃册封之日已择昆仑白羽为未来的魔后，白羽既亡，轩辕剑本当再择明主，却诡异地再无消息。更为奇怪的是，据说昆仑韩逸上仙已将轩辕剑归还天魔太子瞳，但自那日起魔界诸人再不曾见过轩辕剑，而瞳自始至终不置一辞。 没有神器的魔族终于分崩离析。白羽遇袭当日，久入幻森而未归的森罗突然出现，与黑魔族族女锦瑟联手，裂黑魔族族地，自封为王。向来唯轩辕剑马首是瞻的血魔族则分成两脉，一脉相信轩辕剑在瞳手中，奉瞳为魔界之主，另一脉则效忠轻罗，遍寻四界以求轩辕剑下落。 魔帝相杳曾于天魔太子妃册封大典上道，若瞳能在三年内一统三界，便可正式继位。白羽之事后，相杳未置一言，一年后入幻森，然后至人间界渡神劫，携殷纪、端己二妃入神界。至此，四界方确信魔族亦为人族。 然而此时天地大乱，魔界四分五裂，本被寄予厚望的天魔太子瞳在太子妃被刺后一直极为低调，殊无建树。虽他手中还握着天魔军、大部分的黑魔军和部分血魔军，但十七年来魔界诸人从未听到这位天魔太子有过什么举动，有时甚至连人都见不到。据说三族长老都对瞳十分失望，故而虽然相杳入神界显然有让瞳继位之意，但十七年来，瞳依旧只是天魔太子。 大统早立的魔界诸人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该盼着什么，是盼着瞳终于继位，还是森罗一统魔界，再或者，是轻罗终于找到了轩辕剑并带回轩辕剑择的魔界新主？ 是代年轻魔主三人，似乎无一人能扛得起魔界及人族重任，而让人失望尤重的，自然是爱之深责之切的瞳。 魔界混乱，人间界也并不太平，兵戈四起，烽火连绵。鬼界一如既往地没有消息，而素来统领四界的仙界出乎意料地袖手旁观，这十七年来，不像是末世即将来临，倒像是末世正在没完没了地继续，人族苦难不知何时才算是尽头。 第36章 第三十二章 韩玉之 “最近江南灾患不断、妖怪盛行啊……听说如今若请不到几个仙家门派的弟子坐镇，连扬子江上都无人敢行舟了……” “何止江南，小老儿世代为猎，如今是逢山莫入，遇林必出，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只能举家北迁啊。” 粗简的茶棚里，几名路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在闲聊。 “唉，都以为这西北最苦，河西没活路，哪晓得也就在这里还能……” 从他们身边路过，那些交谈的声音随意从耳畔飘过，我只觉得挽着的洗衣篮无比沉重，从土城到甘泉水足足有五里，每次洗衣的来回都要耗尽我全身的力气。 “韩姑娘！”似乎是熟悉的声音，我茫然抬头，眼前突然一片昏黑，天旋地转，失去知觉之前，我隐约记得自己应当已将洗衣篮紧紧抱住，昏去总会醒来，但醒来之后还要再走八/九里重洗一遍这些衣衫，我宁可不醒来算了。 嘈杂的人声渐渐将我唤醒，然后耳边便响起了低低的轻唤，“韩姑娘……韩姑娘……”随着这声音，辛辣的酒液流入口中，火般灼热。 “咳……咳……”酒液呛得我一阵咳嗽，然后便有一双强壮的胳膊将我扶坐起来，轻拍着背，待我平复些了方才说道 分卷阅读8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韩姑娘，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做了罢？你……”说话的人似乎想起什么，也没有再说话，他胳膊用劲，轻轻松松地便将我扶了起来，还顺手拿过了我手中那沉重的洗衣篮。 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轻快一些，“衔微大哥，我现在比以前可强多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若是没办法自己过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扶着我那人转头看看我，脸上是他惯常的无所谓，“死了更没意思。走吧，咱们回山君庙。” 我今年十六岁。 住在玉门关西土城关外的山君庙。 我不太记得起自己的幼年时光，似乎曾一直在茫茫天地间流浪，不知道爹娘在哪里，不知道有谁是我的同伴，不记得我是在走还是跑，我只记得漫天的白…… 应该是漫天的白毛大雪罢？很冷很冷，冷得我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冻住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能记得起的过往从七岁开始，那一年，许是终于走过了茫茫雪原，我到了玉门关。 收留我的是玉门关外监兵神祠的祠正，我唤他作爹爹。跟爹爹在一起的那些年里，我记忆里最多的，是爹爹每晚端来非让我喝下去的那些黑乎乎的苦药，还有无数夜晚我裹着重重厚被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时爹爹的无奈，他的那些苦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于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床侧，整夜整夜地守着我，眼里是沉重的担忧与伤怀。 四季寒暑，一年里我有十个月都只能躺在床上，也不知我这般的身子如何走过茫茫雪原到得玉门关。 大约是因为我爹娘吧？爹爹说他在玉门关外拾到我的时候，身旁再无一个活人，而我瘦得跟只小狼一般，他本以为我养不大，但就算是这般，我居然也长大了。渐渐地我可以下床走动，渐渐地，我只在冬天和夏天最冷最热的时候才会发病，再渐渐地，我已经不用再喝那些苦药，而爹爹也渐渐地老了。 我瞧着爹爹的白发一点点长出来，皱纹一点点爬满脸庞，三年前在一次狼兵大举进攻时，爹爹血祭监兵神君，白虎现身扫平了大半狼军，而爹爹也再没能醒来。 我并无其它亲人，玉门关本就是驻兵之处，监兵神祠更在玉门关外，我连邻居都不曾见过。每每狼军来犯时，我便只能瑟瑟地躲在监兵神君像下，听如潮般的狼嗥、马嘶，呐喊、惨叫……狼军退去后，则是如山的尸首，若是人手不够不曾清理，我便会在尸山血海中满怀恐惧地呆上好久，直到玉门关尉想起我来，或者，林虎跑来将我从监兵神君像下抱出来，我才方知我又活过了一战。 爹爹去后，能来看看我的便只有林虎了，他是我少时救下的一名小兵。 爹爹还在的时候，监兵神祠总是狼兵冲击的焦点之一，而铁军在此处也总是如有神助，有时候甚至能听到白虎旗虎咆隐隐。那时候伤者多，亡者少，每每狼军退去后，爹爹最忙的便是救治伤兵。而我若能下床，也会尽量去帮忙。 爹爹救人自然是从能救好救的开始，尚能呼痛的，还会求救的，神智清醒的，四肢俱全的……而那名小小少年被我发现时，大约是流血过多的缘故，面如金纸，昏迷不醒。爹爹应该也是觉得可惜吧，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爹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看了片刻，方才长叹一声去救助别的伤兵。而我那时也就十岁出头，这玉门关附近除了官兵便是商旅，我根本连同龄人都不曾见过几个，难得见到一个，自是不甘心便让他就这么死了。 我虽然连将他拖进祠里的气力都没有，但包扎喂水还是做得到的，这也是爹爹他们从不曾真将我当成救人的一分子，故而也就没有人来管我是不是浪费力气和时间。 其实我也就是给他清理了伤口，喂些水，我也不知道他除了身上那些伤口是否还受了内伤，这小少年居然便这般渐渐地活了过来。须知狼兵最狠的并非全是外伤，各种冲撞，械击，大部分伤兵若不是死于外伤，便是死于内出血，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看上去受伤不重的伤兵，一张口恨不能将五脏六腑都混着血吐个干净的，自然没救。 好在林虎挺了过来，自此，我便终于有了玩伴。 林虎是河西军无数孤儿之一，似乎比我小一两岁，他幼时失母，父兄也都死于沙场，据说都尉府本为这些孤儿都寻了人家寄养，他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却从遥远的中原腹地走到玉门关，然后死也不肯回去，终被关尉收入帐下。 他一个小小少年本不曾入伍，但那次大战几被狼兵攻破玉门关，所有能走路的人都上了沙场，幸而那次我身子还好，从重重尸首中将他刨了出来，又救活过来。 大约是没有亲人的缘故，林虎很是不爱说话，也从不笑，只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黝黑明净地看人。 爹爹清贫，我从不曾有过什么首饰，唯一像样的饰物也是林虎给的。 那日我救了他之后，他再回来时便送了我一支细细的古旧金钏，说是他爹娘的遗物，要谢我救命之恩。那金钏虽黯黯的没什么颜色，戴在臂上却奇怪地让我心下很是宁静，便是成日折磨我的 分卷阅读8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寒意也像是少了许多。 那些年里我一年有□□个月起不来床，他偶有休假便来看我，在我床边一坐半天，不出一言，只静静看我，我便常常在他的目光中睡去。他在的时候，连折磨我无数年的病痛都能变得轻些，能让我睡上几次好觉。 后来爹爹去世，我还不曾守完孝去土城关之前，一个人住在监兵神祠，根本照料不过来那许多的事，于是关尉便不时遣林虎来给我送粮送水，修墙苫屋，做些杂事，若是没有他，我估计也活不到今天罢。 爹爹去世后一年，玉门关都找不到人来祭祷监兵神君，完孝后沙州刺史本想为我在沙州寻个人家，但我却求都尉让我来玉门关外的土城关。爹爹血祭前曾叮嘱过我，若他活不过此战，要我带着他的遗物向西去，在土城关外建个山君庙。 故而两年前都尉在土城关外修了座小小的山君庙，我将爹爹葬在庙后，做了一个很是不称职的庙祝。 衔微大哥是我到了土城关之后才认识的。 他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像爹爹跟玉门关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军阶，却从来没有人敢小看他。 大家只知道他从来不听关尉的调派，从来不参加日常的操练，也从来没人能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有时会在土城住上一段时间，有时也会整年整年的不见踪影，但每每土城大战，他总是会回来跟所有人一起并肩战斗。 跟别人不同，衔微大哥总是去战况最激烈的地方，总是能活下来，总是会伤得很厉害，跟着他的方队也总是杀敌最多，却偏偏活下来人最多的方队。 他们都说衔微大哥乃是监兵神君的三色使者，神君已有二十年不曾出现，但使者从来不曾离开，有使者的地方，整个河西军气势如虎，狼军再多也非我之敌。 故而，于那些军士们来说，衔微大哥便是神般的存在，几近监兵神君。只是他却从来不去监兵神君祠，偏偏喜欢呆在山君庙。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山君庙刚刚建好，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独坐小庙，孤寂和恐惧在漫天风沙呼啸声中漫延。我抱着腿蜷在床脚，只觉得天地之大漫无边际，而我则渺小如浮游，无根，无靠，无力，无助…… 我生逢乱世，纵使那些比我强大百倍的男子们也依然逃不过被狼军屠戮的命运，人生而为人，就是为了死的么？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便这么想着，久不曾发病的身子又冷了起来，而这一次发病似乎很厉害，我好像又回到了幼年时的茫茫雪原，只觉得天地一片明晃晃的白，我想不起自己是谁，看不见自己在哪里，周遭很冷很冷，那白色的天地似乎带着能冻僵一切的寒意渗透到我的每一寸身体，如刀劈剑刺般疼痛，而我要用尽力气才能挣扎着不让那白色渗进来…… 正挣扎间，天地突然暖和起来，那些白色汇在一起，变成一只巨大的白虎，却跟监兵神君的白虎一点都不像。监兵神君的白虎轻灵飘逸，英气逼人，而这白虎却霸道彪悍，锋芒毕露。随即白光汇成的白虎向某个地方扑去，一闪而逝。 我睁开眼，便看到一名男子用他的外袍将我裹着抱在怀中，我刚才感受到的温暖便是从他的身上传来。 他望着我，神色复杂，却在发现我睁开眼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真是奇怪，不管是爹爹还是衔微大哥，每每他们以为我没有看到时，他们的神情总是很复杂，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我想，便是他们，也说不清楚罢？ 但他们发现我在看他们时，都是笑容。 别的人看我，却都是漠然，偶有怜悯，有时甚至是厌恶，大约是嫌我这般无用之人还要消耗米粮。 只有林虎不同，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深邃如夜空，写满了千言万语，我似乎读懂了他所有的话，又显然什么都没有读出来，他向来不笑，便那般地看着我。既不纠结，也不复杂。 我喜欢看林虎看我。 哦，对了，那日，如白虎般彪悍的男子笑着说他叫衔微，没能在土城关宵禁前进城，只能在我这山君庙借住一晚，见我几乎快被冻僵在庙里，情急之下用他的衣服裹了我，没想到竟然真把我救了回来。 我自然知道他没说实话。土城关确实有宵禁，确实会关城门，但以他的本事，这世上哪有能挡得住他的城墙？更不用说土城关那还不到一丈高的土墙了。 但他既然救了我，我也就由得他住在我这里。便是我不许又怎样，以他的身份，只要他说想住在山君庙，从安西都督到沙州刺史都绝对不会有二话，大不了将我赶回玉门关。 衔微大哥拎着我的洗衣篮，把我扶进了山君庙。 我先坐着喘了口气，然后便去山君面前上香。 山君庙供的山君非是泥塑木雕，而是一副画，水墨丹青。爹爹曾道山君乃虎的别称，但这山君像却是一名女子，白衣白裙，手执一柄古朴长剑，背对着，看 分卷阅读8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不清真容。 自我七岁时起，每回我病好了，爹爹都让我给这幅像上一枝香，血祭前爹爹特地叮嘱我建好的山君庙便供奉此画，对此沙州府的人居然不曾有过任何计较，还曾经让我相当奇怪。 突然我心头一惊，山君像似乎……似乎……，我死死地盯着画里那女子的背影，眼前又是阵阵发黑。 若不是衔微大哥上前扶住我，我只怕又会晕倒在地。 我像快溺毙的人抓住求生的木板一般抓紧他的手，眼睛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山君像，语无伦次。 “衔微大哥，山君……这……这……” 炽热的酒液再度流进我的口中，这一次我没有咳嗽，拼命地喘着气，直到眼前再度看清衔微大哥的脸，他的神色很是有些奇怪，有着惯常的不羁，但还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似乎是期待？释然？甚至……我看错了吗？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咽了口唾沫，垂下眼帘，低低地道，“衔微大哥，我…… 我觉得……” 我沉默着，很想找出更合适的词句来描述我的感受，但终还是用了最初的那个想法。 “我觉得……山君在画里要转过身来了。” 第37章 第三十三章 幼章腊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轻罗死死抱着阿原的脖子，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她知道丞泉已经死了，她知道因为妖灵锁天大阵无法打开魔气旋涡，慕丹正带着数万魔军跟数十万妖兵死战，但她这个统帅必须离开。 前面不远处便是仙界在下界的门派三清山，而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那里，不管是三清山的玉虚宫还是瞳的东军，都有能力救下自己的那些下属，关键还是时间，是自己先找到玉虚宫的掌门或者瞳，还是……轻罗不敢再想，她无法想象援军来时战场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样子…… 突然阿原悲嘶一声，直接撞上一片七彩的光华，轻罗早就疲惫不堪，一撞之下再也抱不紧阿原，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战火厮杀后的悲恸，而自己如同一片秋风里的枯叶般丝毫无法抵抗命运的捉弄，无法挽回地，向无底的深渊滑落。 睁开眼时，有那么几个刹那，轻罗几乎以为自己刚刚从闺房的午后醒来。 魔沼上面总是飘着各种霞岚，那些色彩美得言语无法表达，轻罗从小便喜欢呆呆地望着那些色彩的流转，以至于午睡时也要开着窗，醒来时第一眼，便是那流转的光华。 此刻透过窗棂映入眼帘的，却是重重叠叠的云雾，迷蒙着，看不清身处何处…… 轻罗突然想起前事，大惊失色地从榻上跳了起来，一边唤人一边向外奔去。刚才那一眼扫去，她看到了屋中的陈设，如此精美，非是人间俗物，那么，此处想必正是玉虚宫。 奇怪的是，偌大的园子竟空无一人，如带的玉桥跨过莲池，如黛的黑瓦覆于白墙，池子里鱼戏莲叶，黑瓦上鸟鸣秋色，却听不到半分人声。 轻罗心头渐渐生出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像即将发生点什么…… 或者，曾经发生过什么。 重重云雾间的园子，轻罗却像是自家后院般的，穿廊过桥，远处是一丛青翠欲滴的竹林，修竹后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个什么楼阁。 轻罗不假思索地从竹中穿了过去，看似无路的竹林每每在她落脚的地方，便会显出一条细细的石子小路，然后又在她离开后渐渐隐去，只数息间，轻罗便立在了那楼阁前。 长窗洞开，琴棋书画环壁，无榻，仅一几一席，重重叠叠的书卷靠墙码着，整齐中带着些随意的凌乱，一只大肚梅瓶置于几旁，暮秋时节，不知哪里来的数枝腊梅，在黑如生铁的枝干上，那薄如蝉翼的鹅黄花骨朵中，散发着沁人的香气。 轻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这屋的，当她发觉时，自己已经跪坐在席上，而几上仅得一方薄绢，数行娟秀小字： “闲倚乱卷 竹外荷花连成片 与谁同坐 幼章腊梅我” 泪珠滴落，轻罗怔怔地看着这方薄绢，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悲伤。 回到房中的轻罗并未等多久，便有人前来将她请至前厅。 一入前厅轻罗便见到了慕丹，慕丹右臂缠着重重布帛，面色苍白。 “慕丹见过郡主。” 轻罗上前扶起慕丹，“大家……” 慕丹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郡主到玉虚宫时虽已昏厥，但仍翻来覆去地念着求救之事，故而重宁君来得很快，他来时，血浪军虽十不存一，但赤云军还在。重宁君以天地六合阵镇压了妖灵锁天大阵，失去护翼的妖军只能跟我赤魔军真刀真枪地打。若论真刀真枪地打，我赤魔军在七界中怕过谁来？！只是，”慕丹的神色愈加黯淡，“妖军退走时，便只剩下赤云军了…… ”他再度单膝跪下，低垂着头颅，“请郡主责罚！” 轻罗沉默 分卷阅读8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着将慕丹再度扶起，她轻叹一声，“我想，瞳是对的，我们魔界最需要的其实不是轩辕剑，而是魔界共同的声音。赤云军向来是哥哥的部下，让他们回去黑魔幻森那边罢。咱们的血浪军可还有人活着？” 慕丹惨然摇头。 “有的。”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轻罗和慕丹见到此人，都急急施礼，“轻罗（慕丹）谢重宁君相救！” 重宁微微一笑，目光滑过轻罗的长袖时却是一怔，随即神色如常道，“两位不必多礼。玉虚宫虽是仙界下宫，但我娘却是昆仑之主，故而回天之术我多少会一些。在我看来，你们血浪军那些士兵里，大约还有两三成是有得救的。” 说罢，他将一只碧绿如玉的葫芦递给慕丹，“每人一滴，余下的便交由天意吧。” 慕丹大喜，抱着葫芦蓦的一个天魔旋涡便闪身离去，也不管在此厅上是否无礼。 轻罗无奈，苦笑着再度向重宁施礼，“还请重宁君宽恕慕丹救人心切。” 重宁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好责怪的，郡主不必在意，请坐。” 轻罗点头，径至重宁下首坐了，心底却想着慕丹去的血浪军，也不知还能救回多少人？此罢事了，自己是回魔界，还是继续留在人间界？轩辕剑毫无消息，人间君王十七年间几度更迭，自己留在人间界究竟是为什么？真的是为了轩辕剑吗？还是…… 她想起方才的那个园子，莫名的熟悉，就象是……就象是曾经随口跟瞳哥哥提到的那个丞相之女孤庙遇书生的故事一般。 正想着，却听得上首重宁问了一句，“郡主可是拿了书房的薄绢？” 轻罗一惊，霎时面红过耳，急忙从袖中取出薄绢道，“重宁君勿怪，轻罗只觉得此绢极为熟悉，只是想拿出找人询问，并无取走之意。” 重宁不接，淡然笑道，“郡主想询问什么？” 轻罗张了张口，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是啊，想问什么呢？问问重宁君为何自己觉得此绢此字都异常熟悉？还是每每看到幼章两字便有百般滋味在心头？ 轻罗沉默，重宁也不追问，缓缓道，“此绢乃重宁故人之物。他家乃是江南大族，世代簪缨。他家的园子极大，亭台楼阁和山水相映，在江南颇为有名，常常便有世交或是宾客去园中游玩。而他最不喜此事，每每有人来时便躲入重重竹林后的书房。有一日某位世交家的老封君带着孙辈去拜访他家，在园子遇雨，那家的孙女跟众人走散了，远望着竹林后有个阁楼似乎可以避雨，阴差阳错地便遇到了他。而数年后他不负众望地高中三甲，于是去世交家求娶了那名女子。” 重宁望着轻罗手中薄绢，平静地道，“此绢便是他妻子手书。郡主若是喜爱，便赠与郡主罢。” 不知为何，重宁寥寥数语便让轻罗看到了那时的场景。 当初自己跟瞳哥哥的戏言，难道便是这个故事不曾被修改之前的场景？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我便进去躲雨……他金榜高中榜首……我本是丞相之女……于是我们两情相悦，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然而不知为何，轻罗却又看到了连绵战火，城破后明火执仗如虎狼般的兵卒，血光与烈火，痛入骨髓的生离死别…… 轻罗打了寒颤，不敢再想。她将薄绢放在身前几上，“重宁君不计较轻罗不告而取已是大度，轻罗怎敢夺重宁君故人遗物。“ 重宁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轻轻挥手，薄绢飞至他的袖中。 轻罗起身再施一礼，“轻罗也要谢过重宁君救了轻罗，只不知我的坐骑阿原如何？“ 重宁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不知他做了什么，门外一人疾步走入厅来，施礼后等待吩咐。 “罗齐，你带郡主去看看她的坐骑吧。“ 罗齐带着轻罗离去之后，重宁仍在堂上端坐许久。 自十七年前那场意外之后，昆仑便再不曾与魔界有过任何往来，瞳会来无际峰，那是因为白羽的本体一直在此被玉清盛境的仙岚养着。玉清仙岚极擅滋养魂魄以塑本相，曾有仙人以魂魄而塑形，更不用说白羽本体还在，只是因当时白光所伤，几近崩散。 十七年过去，白羽的本体已然稳固，但仍不曾醒来，那是因为她的魂魄不在此处。本相再强，真正的白羽仍然是那三魂七魄和内里的元神。元神不醒，这世间便再无白羽。 重宁伸手端起几上茶盏，却毫无饮茶的兴致，终还是轻轻放下。 他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光隐隐望到深处的小院。 爹爹和娘都不曾对此事有过任何交待，白羽为何如此重宁也知之不详，只大略知道是瞳身边的侍妾不知因何事行刺，而偏偏此女已有瞳血脉，数月后更是诞下一子，是为天魔世子遥夜。 此事可疑之处颇多，能伤白羽之物七界也不多见，伤了白羽甚至令爹爹都无计可施 分卷阅读8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者，更是寥寥无几，那小小侍妾从何处寻来？ 然而这十七年不曾听到有关世子之母的半分传闻，想来不是魔君家家法森严，便是瞳已做了他的选择。 重宁扪心自问，虽然无法原谅瞳，却也同样无法真正指摘瞳的选择。 他长叹一声，手在袖中紧紧握住那方薄绢。 这世上执着专一之人也是有的，只是白羽自一开始便知瞳非执着专一之人，她选择了瞳，便须承担所有可能的结局。 归根结底，大家非是同类。 只是，昆仑从此与魔族就算不是势同水火，也已漠如路人，想要…… 重宁眉头紧蹙，此事须得好好计算。 第38章 第三十四章 韩玉之 不知为何，此次衔微大哥居然在山君庙长住了下来。过去三年，他在山君庙住的日子只怕加起来也不到两三个月，此次一住便已近旬。 我仍然如平时一般过着日子，近年来中原似乎出了什么事，河西的人反倒越来越多，便是这最西边的土城关眼看着人烟也多了起来，除了用水艰难些，别的吃食穿用虽赶不上玉门关，但于我也够用了。而自从衔微大哥住下，便连水的问题都变得简单起来，每日清晨他都会去五里之外的甘泉取水，盛满两个大缸，不说吃喝，便是洗澡都够了。 我向来体弱，每两日的取水会占去我大量时间，现下有了衔微大哥帮助，我的日子竟清闲起来，到不知做什么好了。 不过我还记得我乃庙祝，于是便将多余的时光用来祝祷。 其实我也不知道应当祝祷什么，这小小山君庙香火极差，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人来上香许愿，于是我便终日望着壁上的山君像发呆。 如此甚好。 这日我难得地去了趟土城关的集市，买了些针线衣料回来想缝条新裙子。我近来居然还长高了些，旧时的衣裙有些小了。 刚迈过门槛，我便听得殿后厢房内衔微大哥冷漠的声音，“你回吧，我虽不能替韩玉做主，但她身子孱弱，你娶她便是害了她。我劝你休了这般念头。“ 娶我？ 我大吃一惊，这世上还有人会娶我这般一看就年寿不永的女子，面无颜色，身无长物，谁这么想不开？ 屋里无人回答，衔微大哥也不再说话。 我思量再三，还是走了进去。迎面便是一双说尽千言万语的大眼睛，我大喜过望，将手里的小包袱一扔便扑了过去，“林虎你怎么来土城关了呀？” 林虎还是不喜多言，只说他终于累功至尉，可领千人之军，便求了玉门关尉来土城关驻守。语罢，他停了会儿，方才望着我道：“玉娘，我今日是来求亲的，你我都是孤儿，既然没有父母之命，也就不用去找什么媒妁之言，你许了，我们便成亲。” 我想起刚进门时衔微大哥的话，自然明白原来那个想不开的人是林虎。得见故人的欢喜霎时散去，反倒是久被忘却的孤寂弥漫起来。 我自知甚明，衔微大哥说得有理。 我正低着头寻思以什么话来拒绝林虎方才不教他难堪时，他却再度开口，“你若不许也无所谓，那我便陪你到百年之后好了。” 我还没答话，衔微大哥便冷笑道，“虽说近些年中原迁来了不少人，但整个河西走廊人口仍不足五百万之数，故而安西都督府有令，男子十六必须娶妻，女子十四必须嫁人，婚后两年无子者男子须再娶，你一个小小兵尉，若是无子，能跟她相守几时？还是……”衔微大哥话里的嘲讽意味连我都能听得出来，“你打算娶个妾室生了儿子，还说是为了陪着她？” 安西都督令这事我是听说过的，但向来以为跟我无关，自那日独坐小庙思虑过多以致再次生病之后，我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世上我虽如浮萍，但我活着最大的意义便是不死。 我无法掌握我的命运，甚至乱世之下无法决定自己能不能不死，但我仍然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挣扎着求活。在这生难死易的天地中活下去颇为不易，而我靠自己活着便是对命运最大的掌控，对天地最大的抗争。 便只听得林虎淡然答道，“生逢乱世，天意弄人，能相守一日便有一日的欢愉，活得一日便是一日的坚持。只因人终是要死的，我现在就不活了吗？” 他这话深合我意，我欣然抬眼，正好望入他那双清澈而悠远的眸子，不由微笑。而我眼看着，这从不曾笑过的男子面上也渐渐地浮现出一个微笑来。 我从不曾见过如此让人迷醉的笑容，如春风难得掠过玉门关时轻拂的枝头新绿，如大雪落满戈壁时初晴圆月的银辉，如无风无月时漫天星辰后的深邃虚空…… 我这短短一生所见所有的世间美好，都比不上他这般微微的笑靥。 许久许久，我才从对视中醒悟过来，红着脸惶然无措时，正好看到衔微大哥的表情。这也是我从不曾在他脸上看到 分卷阅读8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过的表情，憋屈，愤懑，似有满腔怒火却又无可宣泄。 后面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衔微大哥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林虎却不知为何竟能时时来我这里。 于是在山君像前呆坐的人又多了一个，我有时望着渐渐转过身来的山君像发呆，有时望着他发呆，而他虽不言不语不笑，似乎那日的微笑是我在梦中所见，也随梦消逝，但眼中的笑意却时时盛放，望得我欣喜宁静。 只是，日子虽然快活，我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 开始时尚能自己做饭，后来渐渐地我连水都喝不下去。不知道是衔微大哥在这里，还是林虎在这里的缘故，我儿时的病再不曾发作。然而便只是静坐着，我也能察觉生机在从我孱弱躯壳里慢慢消逝。 有趣的是，我虽已难以进食十数日之久，行走却无大碍，每日里还是去山君像前呆坐祝祷。就这般，有一天我终于心生明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来爬到供桌之上，立在山君像前。 身后脚步声响起，我知道那是衔微大哥与林虎。但他们俩谁都不开口，也没有人上来阻拦。 我心下有些酸楚，原来这便是衔微大哥在这里的缘由？ 那林虎呢？ 眼泪滑落，我咬咬牙，还是伸出手去触碰山君的脸庞，山君像上的山君已然将要转过身来，我似乎都能看到她如剑般锋锐的眼神，割得我心如刀绞。 而我伸出的手终还是被人拦了下来。那人将我拥在怀中，久久不语，我则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我听到他艰难地道，“玉娘，再多陪我些时日再走，好不好……” 我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这日晚上，我是在他怀中睡着的。他抱着我坐在山君像前，衔微大哥神色复杂地远远坐在门口，望着我们。 当第一缕晨曦越过土墙上的窗棂投在我身上时，我睁开眼，便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不是便这样望了我一夜。我身上再无半分力气，挣扎许久，终究只能让唇角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恍若隔世。 仿佛是从最深的梦中醒来，如在最深最黑的海底沉睡千年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睁开眼，白羽坦然直视着窗外那轮旭日，仿佛能看到金乌在日轮中飞舞。 阳光如此灿烂，窗外鸟语花香，这依然是她熟悉的那个人间。 抬起头来，白羽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白虎真身，她想了想，再度坐起时，已是一身白衣的女子。白羽晃了晃头，似乎殊无异样，她还记得自己沉睡的缘由，是瞳的侍妾用一柄匕首行刺，将自己识海中的牙枪唤出击碎了那许多的白光。 别人也许不知道那匕首是什么，但这天底下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那是另外一段，牙。 白羽怔怔地坐在榻上，蹙眉苦思。 此事当真乱得很。 牙倒底是什么？ 锋锐的白光，显然是与自己同种的力量。金主义，其性刚，其情烈，其味辣，其色白，若天下有另一只白虎，这便当是他的牙。 可这天下何曾有另一只白虎？ 更何况流沙之滨的长牙乃是天下妖气的根源。 扪心自问，若是将自己这一身修为全数散去，能否催生出百八十个大妖？白羽怀疑得很，纵然真有可能催生出百八十个大妖，只怕自己要成为大风那个级数的神君方才有可能，不，恐怕大风也不成。无咎珠中曾见爹爹上一世化身万千以传佛法，想来爹爹是能的。 数元里七界便只出了一个爹爹。这牙，是谁的牙？ 除了流沙之滨，还有困住相杳的接天晶柱，魔女洛黎手中的牙匕，爹爹曾遣人送来的白色皮毛……若是全出自同一名大妖，这大妖是谁？从何而来？而果真只有一名大妖么？还是一个族群？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白羽手心一翻，晶莹如玉镶以五爪金龙的牙枪浮现手中，再无丝毫白光。白羽沉吟着轻抚枪杆，那白色的力量不在枪中，却在何处？ 突然她心下一动，伸手去摘腰间的玉琥，却摘了个空。 但总觉得这玉琥在什么地方，因为静下心来细细感受时，便如同当日将玉琥握在手中的感觉，而那个人，便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数十丈的距离而已。 白羽眉头紧皱，终于将枪收了起来，推门而出。 门外早已候着数人，重宁，长天，还有一名不认识的道人，重宁说是这玉虚宫的掌门，号子奚。 原来是在玉虚宫。 重宁还是老样子，谦谦君子的模样，说话却相当直接，“公孙瞳在前庭，你可想见他？” 白羽却不回答，看着长天笑道，“彦昊不喜刀兵，被 分卷阅读9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我扔到土城关，恨死我了吧？” 长天笑了笑，“父君和娘娘素来担忧我只读书本不知世事，我此次下界后虽还不曾再见到他们，但想也知道他们大约对你这一扔颇为欣赏。”略顿了顿，他接着道，“白羽你既已醒，这人间界的天下我们便拿下罢？” 白羽略想了想，道，“我一睡多年，现下形势如何？” 重宁并不开口，长天笑着回答，“吾乃前朝皇子，自然从者云集。现下西北是你的，玉虚宫在洞庭，我五年前离开玉门时带了一队人马，目前已成一军，军名彦昊。” 白羽哈哈笑了起来，“你何时想起来的？” 长天也笑，“十年前吧，有一次实在凶险，生死之际方能堪破生死，我昏迷了整整一月，醒来方知此乃人间一梦。” “仙诀法譔可都还记得？” 长天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记得是记得，但此凡俗之身无半分仙灵之气，记得也是无用。” 白羽点点头，径去重宁身旁坐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形势……大好？” 长天与重宁对视一眼，神色渐渐郑重。那始终不曾开口的子奚道，“形势……其实不妙。” 白羽抬头望了他一眼，“如何不妙？” 众人皆都苦笑，那子奚接着说道，“如今这天地大变愈加明显，妖怪处处，便是京城都不时会有精怪出没。十七年来坐堂之君已换了三起，每每国师或是法师不是妖便是魔。” 白羽蓦地站起，“魔？可是魔族？” 子奚缓缓摇头，“似乎不是寻常魔族，跟那些妖类似，都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似乎极难掌控，但一旦掌控，便能为普通兽类开智赋形。曾有一朝魔师，于顷刻间将满山遍野的蛮牛俱化作牛妖，将数万兵马屠戮一空。” 白羽心中一动，“这种力量可曾有人见过？” 重宁望着她的眼睛，淡淡回答，“有。见过之人俱道，状似白光。” 第39章 第三十五章 分魂 白羽沉吟片刻，伸出手来，一团迷蒙白光倏忽而现，“不如我们试试？” 三人皆是摇头，子奚忙道，“白羽上仙不知，如此实力那魔师依旧死于非命，故而还是不试为好。” “哦，怎么死于非命的？” “因为白光点化的牛妖，十之□□不到一日便会爆体而亡，而仅余的那些虽然不死，灵智却仍如蛮牛，甚难指挥。而那魔师试图将死亡的牛妖身上散逸的白光再度收回时……”子奚苦笑摇头，“自己也爆体而亡了。” 白羽怔了一怔，突然冲着重宁哈哈大笑，“重宁哥哥，你说，这十七年，你是不是时时都在担心我也会扑地一下就爆了？” 重宁淡淡微笑，长天无比尴尬，子奚目瞪口呆，让白羽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打赌你不会爆，咱们不如真的试试？” 一名紫袍金冠身形修长的男子缓步走入房内，白羽听得这声音先是一愣，随即张牙舞爪地冲来人扑了过去，“大风！” 险些被白羽扑倒在地的大风无奈地冲重宁摊开手，苦笑，“看你妹妹，昆仑还有几个像她这般过了人身劫还动不动就变回猫的？” 重宁强忍笑意，恭敬施礼。但看着变成小白虎的白羽咬着大风的玉带挂在腰间，偏偏大风还恍若无事般龙行虎步地走上来，便如同将她当成了一挂别致的虎佩一般，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猜她盼着这般样子好久了，大风你向来疼她，便再忍忍罢。” 大风摇摇头，也不多说，径直过来坐在原先白羽坐的地方，白羽也不松口，只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蜷着，熟悉的紫魄气息让她开心地甚至想在大风身上滚上几滚。 “大风你方才说白羽的白光不会爆，却是为何？” “我曾入人间界细查，那白光是一种妖类特有的仙灵之气，你爹爹跟我将之称为妖气。这妖气，”大风的神色郑重起来，“非是我们七界之物。” 虽然已有猜测，白羽仍然惊得张大了口，大风便顺势将她从玉带上摘了下来，随手放到旁边的椅上。 白羽也顾不上再跟大风玩闹，追问道，“非是七界之物？这世上难道还有七界之外的事物？七界之外……那是什么？” 大风郑重点头，“此事只有上三界之人知晓，而渡得上三劫还仍在此界者，也便只有我们寥寥几人。故而今日你们虽知道，却也不可流转。” 几个小辈忙不迭地点头，子奚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我们这重天地分上三界和下四界，共有七界，但天地之外尚有天地。别的天地或一界，或多界，乃至无界、无数界。而这白光便是来自别的天地。” 众人面面相觑，白羽更是背脊发凉，难怪还有一只比自己修为高过许多的白虎，既是白虎，只怕那个世界也分阴阳，两仪而生四象的吧？ 大风略沉默了片刻后再道，“其实 分卷阅读9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你们已经可以看到那重天地了。” 重宁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原来……便是那颗星。” 大风点头，对白羽道，“你遇刺那日，妖星现于天幕。这十数年来越来越亮，只怕天地大劫已迫在眉睫。” 白羽总觉得大风还有什么不曾说出来的东西，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想不清楚。 正犹疑间，大风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好了，白羽，你便是在这儿跟我们说上三天三夜，十年八年，你终究还是要面对外面那个人。告诉我，你想见还是不想见他？” 大风方一提起，那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便如曾经无数次将玉琥握在手中的感觉，他便在外面，十丈之遥，而他的思念纠结如实质般几可触碰。若是玉琥还在手中，只怕会是浓浓绯色，如火焰燃烧。 然而这十七年恍若一梦，梦前那一幕还历历如新。 洛黎……想及这个名字，这个人，白羽心头便是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无以名状。 瞳有多看重那女子？才会在玉虚峰求亲之后还留她在身边？那女子于瞳意味着什么？在他的生命中占了多少？那该是多么强的执念和多么执着的占有欲望，或者绝望，才会让她不惜行刺比她强大那么多的自己？那不叫行刺，那叫找死。 而……白羽想起，自己还不曾问过后来如何，后来白光散溢，应当会抹去相当大的一片区域，那洛黎可如愿以偿地死了？若是不死，刺杀太子妃可该当死罪？ 十七年自己终于回转，那是因为爹爹。那时的本相已近消散，若非爹爹携自己的三魂七魄和元神重入轮回，只怕自己也是如那魔师一般地，化为白光，爆了吧？ 大风并不曾因她的沉默而放过她。 “白羽，你终究须得做决定。” 白羽烦躁地站起身来，在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长天和子奚很有眼色，跟大风告罪后离开，房间里最后便剩下了三人。 那两人离去后，重宁淡然道，“你刚醒，我来告诉你后面发生的事情。当日刺杀你的洛黎，于次年为公孙瞳产下一子，公孙瞳已将之册为世子，赐名遥夜。” 原来没死也不曾获罪，是因为她跟瞳有了孩子？ 白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在轮回中不曾醒来。 瞳……那个在魔魂里日夜想念自己的人，怎么会跟别的女子生下孩儿？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天地？瞳？还是自己？自己在人世间那么长的时间，原来终究还是不曾懂得那些人族的所谓爱情？ 心头憋闷，似喘不过气一般。 她停下脚步，却不回头，“那洛黎后来呢？” “据说洛黎难产而死。魔族多有人猜测洛黎之死是魔族向我们昆仑给的交待。” 白羽冷笑，“以相杳和那……，和他的性子，我却不信。” 重宁继续淡然说道，“你说得不错。据我们所知，洛黎不知以何手段方能聚妖气为匕行刺，但不管是什么手段，她自己也深受其害，甚至连她的孩子也受了影响。我猜公孙家用轩辕剑压制妖气近一年，方能让那孩儿出世。即便如此，洛黎在产子后也再无法支撑。天魔一族的血脉极少如人族般十月怀胎，都是数年怀胎，生而少年。但这孩子先天便是不足，故而以婴孩降生以来一直体弱多病，据说至今仍然如六岁孩童。而那孩子……” 重宁的声音有些嘲弄的味道，“洛黎想杀了你，也因此差一点杀了她自己的孩儿，她的孩儿跟你过去十七年一般为这白光所苦。不同者，是那孩子没你的坚韧和际遇，他爹爹也没有你爹爹抛开所有陪你七年，日夜用仙气替你续命的坚持，故而十七年后白光终于融入你的魂魄，而那个孩子却日益虚弱，想来是活不长了。” 白羽怔怔地翻掌，手中现出一古旧金钏，皱眉道，“既是如此，为何他还要将轩辕剑送到我这里来？” 重宁摇头，“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无此剑，你也能得渡此劫，有此剑，你能少受些苦，爹娘大风和我都知此事，我们既不拒绝，也不感激。” 白羽冷冷一笑，“我知道。他只怕还是想要我去救他的孩儿吧？我能怎么救？将他体内的白光收入我这里？” 话一出口，白羽便愣住了，随即苦笑。 重宁苦笑道，“听起来，似乎你依旧说得不错。” 白羽呆呆立着，心头大痛，如在滴血。 大风“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好了。我们昆仑不欠人东西，也从不凑上前去讨好什么人，施小恩而换大惠，他想得美！我今日来此，便是要陪你将轩辕剑还给他们公孙家。白羽，你若还愿意跟他在一起，我自然无话可说，若是他们以为公孙家已是你唯一的选择，还要你这般那般的，我便首先不答应。” 白羽鼻子一酸，眼泪霎时涌出。 昆仑的凤凰神君是七界公认天地间最俊美的男子，但这跟自己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大风是自己从小到 分卷阅读9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大到处嚷嚷着要嫁的人。 大风来此是告诉自己，无论自己的选择是什么，这天底下总是有人陪着自己的。而这，曾是自己少时最大的愿望，最深的执念，只是在经历了这许多的风雨之后，白羽却终于从自己的执着里明白了大风的执着。 是啊，大风他喜欢我娘，纵然娘喜欢的一直是爹爹，但他也依然喜欢我娘，不以为苦，照样活得开心惬意。 爱，果真是要回应的吗？ 我们究竟是爱上了某个人，还是爱上了去爱某个人的感觉？ 白羽缓缓地走过去，将头埋在大风的胸前，眼泪静静流淌。 大风叹了口气，轻抚着白羽的黑发，“我这一生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多了，也不在乎比你爹低一辈，你这小魔头若是心凉了，便跟我回清凉界罢。天地大劫又如何？下四界的劫数，却是上三界的运数。白羽，你若真从此不想见他，待我陪你还了此剑，便带你去我的琅玕境玩上几百年。” 白羽含泪而笑，攥起拳头来再狠狠地捶了几拳，却终不肯抬起头来看大风的眼睛。 此时她整颗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目光。 碧落烛光下默默的凝视，瞳每每从案卷中抬起头来的凝望，林虎坐在床头那诉说千言万语的眸子……那些让她沉迷不愿挣脱的沉甸甸的情深意重……可为什么眼睛的主人却要背叛他自己的眼睛，他自己的心？ 白羽胡乱地将自己的涕泪在大风胸前的衫子上擦干，方才抬头笑道，“娘以前曾让我认你做爹爹，我觉得娘说得很是有理。我其实并不像爹爹跟娘，在这世上，我最像你。我们一般的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大风闻言怔了一下，然后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于是惹得白羽再度报以粉拳。 故而，当瞳真正见到白羽时，便是大风重宁与白羽一齐出现在前庭。 瞳依足礼数，向大风恭敬行礼，大风也算是白羽在昆仑的长辈，韩逸上仙没来，便已让他颇感幸运。自昆仑玉虚峰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哪件对得住自己在玉虚峰上的承诺。 大风冷着一张脸，受礼后便径去堂上坐下，一言不发。 接着瞳跟重宁见礼，仙界与魔界的储君，平辈之礼行罢，重宁也去大风身旁坐下。 只留得瞳与白羽在堂下沉默。 白羽心乱如麻，十数年不见，再见此人时心头想的居然却是应该如何见礼。 若依魔族仪礼，已聘而尚未过门的太子妃须向太子行君臣之礼，称臣称妾。 若依仙君家仪礼，未过门的太子妃乃是太子平辈，平辈见礼即可。 而若是依昆仑仪礼…… 白羽不由浅笑，昆仑哪有什么仪礼？ 不待瞳有什么动作，她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林兄赠以金钏，韩玉多少受益，今日完璧归赵罢。” 说罢，她随手将那古旧金钏往瞳的方向一抛，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大风另一边坐下。 瞳执着金钏心头苦笑，白羽自称韩玉，谢的是林虎赠以金钏，她显是不想提及再之前的过往。只是，遥夜撑了十六年只怕再也撑不下去了，那孩子终归还是要求她施以援手…… 然而，于白羽而言，遥夜本就是别人的孩儿，洛黎差点害死她，这两件事对白羽来说已经被伤得够深了，自己又有何颜面要去求她为遥夜医治？ 只是，若是遥夜不能撑过去，当年自己对外祖的承诺怎么办？后面所有的谋划又怎么办？ 仔细想想，白羽确实什么都不欠公孙家的。 她甚至并非人族，但救了自己，救了外祖，还以百年时光，在河西打造了整整一支铁军。天地大劫在即，于人族，这支铁军只怕比什么都更要宝贵。白羽不欠人族，白羽不欠魔族，白羽也不欠自己。反而是自己年少荒唐时招惹的是非，让她伤至几不可治，自己凭什么求她？ 跪下相求吗？ 公孙家何曾跪求过什么？ 更何况，跪求便可求得到吗？ 瞳在心下摇头，算了，遥夜如此，也是他的命罢。自己守不住承诺，也不是第一次。以后的谋划？那便再谋划罢。 正思忖着，却听重宁道：“公孙兄请坐，多谢公孙兄于舍妹历劫时陪伴。父亲大人数百年前也曾元神三分陪伴母亲大人历人身劫，只是这元神三分殊为不易，不知公孙兄现下元神可尽复了？” 闻听此言，白羽奇怪地看了看重宁，大风也是一脸古怪，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在大叫，不对！ 重宁这小子不对！ 站偏了！ 瞳也是一愣，随即苦笑道，“瞳哪有无咎上仙的修为，这也非是元神三分，不过是魔魂□□转世罢了，现下魔魂已合二为一，并无大碍。” 这话却让白羽听得心下一痛，当初魔魂只是分出一分来便让瞳面色苍白，像是生场大病般艰难，若要 分卷阅读9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将魔魂一分为二重新转世，不止艰难凶险，只怕那十六年里瞳与林虎两头都是日夜煎熬。也不知他是如何受了下来？ 也罢，那叫什么遥夜的孩子，便去替他医治罢，洛黎之过，罪不及子。 正想及此处，便听得堂下瞳轻声道，“既见到白羽上仙已无大碍，瞳便告辞了。” 他对着大风再度恭敬执后辈礼，向重宁和白羽施以平辈礼，行礼如仪后静静离去。 第40章 第三十六章 情人祝 遥夜是个肤白如雪的孩子，恹恹地在乳母身侧靠着，手里拨弄着一只九转琉璃球，眼神迷茫地望着门口。 看到瞳缓缓走入的身影，他的眼睛立刻便亮了起来，随即站起来施礼，“爹爹！” 瞳看着这个强打精神的孩子，心生怜惜。稚子何辜，却被无端地扯入了这般是非，可笑洛黎以为是为家人报仇，却在知道自己害了亲子时追悔莫及。 他将遥夜拉起来，柔声问道，“今日夜儿做了些什么？” 遥夜很是开心地答道，“夜儿今日读了两卷书，可巧琼姨来看夜儿，让夜儿讲讲书卷里的道理，夜儿讲了，琼姨说夜儿讲得很对。” 旁边的乳母笑着道，“今日小殿下精神颇好，便多读了会儿书，他说要读完了念给爹爹听。” 瞳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枝锦盒来递给遥夜，“夜儿读书读得好。若是读书倦了可以写写字，这是人间界前朝人皇以赐状元的湘妃竹笔，夜儿明日试试看。” 得到父亲夸奖的小孩子开心得脸上泛起一团红晕，他紧紧抱着锦盒，想了好久方才像是下了好大决心般，嗫嗫嚅嚅地道，“夜儿好久不见爹爹，爹爹今天能不能等夜儿睡着了再回？” 只多说了些话，遥夜便眼见得呼吸声重了起来。 瞳心下怜悯，这孩子自小便不曾见过娘亲，自己这些年虽不常在人间界现身，但即便在长留也始终忙于各种事务，有意无意地都不想来看遥夜。 这些日子听说他睡得多，醒得少，今日应该是知道自己会回来，才特地不睡觉苦苦等候，也不知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好，今晚夜儿去书阁睡觉，我陪你一夜。” 太子玄嚣宫。 依然两面临水的书阁。 湛蓝天幕下，幻月月华如七彩薄纱般变幻不定，忽而散去了所有颜色，明华如水……似极了人间界玉虚峰那夜的月光。 瞳从满案书卷中抬起头来。 不知魔界这般的景色能留多久？ 不知人间界还能保住多少？ 到昆仑玉虚峰？还是洞庭三清山？或者，金陵皇都？ 再或者，人间界全毁？ 魔界鬼界皆非实界，若是人间界全毁，魔界又会如何？ 远在百年之前，便有一张网将白羽和她身边的人紧紧网罗，将她拖曳向某个不可抗拒的未来。瞳曾经以为自己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但此刻看来，白羽不过站在明处，而她身边的自己跟重宁，或许也有长天，方才是关键。 这十六年来，自己也同样织了数张网…… 瞳凝视满案书卷，今夜便是魔界收网的时候，且看能抓不能抓住那条最大的鱼？ 长留城在月华下无比寂静，这里非战事所在。 整个太子玄嚣宫都在一片宁静之中，一如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夜儿正在书阁的卧榻上沉睡。若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不曾发生，那里也许应该是另一个沉睡的身影罢？ 瞳突然心有所感，抬头向那处望去，随即便如中了定身咒般凝固起来。 一名白衣女子正坐在榻前，伸手去轻抚榻上孩童的额头。 瞳好容易挣扎从案前站起，却听忽啦啦的一声，将整个书案都带翻在地。 听到这边的声音，白羽蹙眉看了他一眼，右手仍轻轻抚过遥夜的头顶，只见一团极小的白光从遥夜的百会穴处飘了出来，虽只极小的一团，却无比锋锐耀眼，瞳还未看清，便被没入白羽右掌之中，消失不见。 瞳心绪纷乱，既喜出望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既想要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又知此事过罢白羽多半仍然不会再理睬自己，更怕她从此后跟自己恩断义绝。 整个人进退失所，再多的谋划也抛之脑后，只觉得天意弄人，手足无措。 三人便这般一动不动地，只有团团白光不断飞出，陆续没入白羽右掌之中。瞳眼看着遥夜的小脸上渐渐有了红晕，却也看到白羽的脸越来越白，最后竟有些晶莹的汗珠滑落下来，一滑落便变成冰珠一般滚到榻下。 他终于忍不住道，“白羽……你……你还好吗？” 白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喃喃念诵几句，左手掐诀向地下一掷，瞳眼看着眼前的卧榻、遥夜和白羽都消失了，书阁此处只剩下如另外两侧般的落地大 分卷阅读9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窗，却正好看到急急奔来的玄甲黑衣人。 “禀太子殿下，黑魔军已肃清黑魔族地，森罗殿下命部下不得抵抗，却被白光刺杀身亡。” “禀太子殿下，黑魔女果然遁入魔沼，血魔军已将入口尽封，但魔沼突然涌出大量妖化魔兽，正在缠斗。” “禀太子殿下，妖化魔兽已退，黑魔女锦瑟自尽。” “禀太子殿下，赤云军血雾封城，已肃清金陵皇都，逆王伏诛，妖魔国师及其治下数百妖将分散而逃，逃向西漠的百余妖将已尽数伏诛，余者被追杀者十不及二。” 瞳坐在案后沉吟不语，在他左侧是一副魔域全图，除了魔沼，全图尽黑，而他身前则是一副巨大的神州图，仅中原腹地几处为黑，其余各处皆有着星星点点的白光，好在西北一片尽为墨色，而那西北之外的西漠却又是连成了片的白光。 一名金甲神人在书阁外落下，大步走入阁内单膝跪下施礼， “重宁君命末将前来传信，仙界已肃，并无异样。” 瞳起身致意，那金甲神人再施一礼后退出书阁，方才隐身不见。 仙界无恙，鬼界孟婆早已确认无恙，昆仑虚本就不可能会出事，如今魔界除魔沼外大定，便只剩下了人间界，和魔沼。 不知长天那里有何进展？ 这七界中，神界、清凉界、佛宗莲界乃是上三界，仙界、魔界、鬼界、人间界为下四界，说起来似乎仙魔鬼都凌驾于人之上，然则人间界却是七界当之无愧的主界。毕竟仙族也是人族，魔族也是人族，鬼界更是人死后往生之处，鬼界本就是人间界互为阴阳的背面罢了。 如今只剩下人间界妖气未除，看似天地已肃清绝大部分，其实这才是真正头痛的地方。 更何况魔沼的情形诡异。魔界源于魔沼，魔气生于魔沼，魔兽化自魔气。当年魔界初与人间界相交时，魔气曾从魔沼倾泄而下，神州死伤惨重。其后无数代人在魔界建结界，封魔气，再应对魔气潮汐…… 可以说，魔界的界心，乃是魔沼。 而那锦瑟，瞳冷笑，哪里是什么黑魔族族女。她进魔沼想做什么，瞳自然能想明白，否则这十六年里自己为何坐镇魔界，几不曾离开。 魔族本是人族，但魔魂源自魔气。白光乃是妖魄，这世上的妖魄从哪里来的，现下又都集中在哪里，锦瑟想做之事，瞳能猜个□□不离十，那自然便不能让她得逞。 只是…… 瞳的冷笑转为苦笑。 不让她得逞，那就意味着，这心上的刀，还得继续插着，淌血。 直到晨曦漫入书阁，长天那里也仍未传来消息，瞳在书案后独坐一夜，面前那张神州图上几度黑白变幻，终究还是不曾多出多少地盘。 瞳在心下感叹，目光却依旧望向那曾经的卧榻处，终于忍不住站立起身走了过去。 屏障一触而溃，卧榻上是酣然沉睡的遥夜，白羽早已不知所踪。 虽然早知会是这般，整个长夜，瞳未始不曾存着白羽会留下的侥幸，哪怕……哪怕留下来骂上自己一通也好…… 瞳突然想起，除了百年前那次设计将白羽抓住时白羽曾厉声喝斥过自己，再次相遇后这许多年，白羽竟从不曾对自己声色俱厉地讲过话。想到自己曾说她粗鲁暴躁还凶得很，不由心头哽咽。 便在此时，瞳心头一动，随即身形一晃便消失无踪。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这是哪里…… 为什么阵阵寒冷，如行走于茫茫雪原？但每每要走入雪原深处时便又会有一股暖阳照到身上，为自己指明回家的方向…… 这种感觉为何如此熟悉，似乎曾朝夕相伴？ 她睁开眼，简陋的土墙、发黑的檩梁渐渐清晰，各种记忆纷至沓来，让她想不清楚韩玉跟白羽，究竟谁才是一场梦。 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那股寒冷似乎是从骨髓深处泛将上来，让人无法逃避，刚才的温暖如若实质从身后涌来。自己正被人从身后紧紧抱着，从那人紧贴的胸腹处传来阵阵暖流。而满心满意里都是相思，如玉琥里浓重的瑰色，要淹没所有的情智。 白羽挣扎着转过身来，便如同韩玉离世之时，金钏还套在臂上，望见的，也是同一双眸子，悠远如星空，却在诉说百般相思。 深爱，渴求，担忧，惶惑，愧疚…… 白羽缓缓抬起手来触碰他的脸庞，如韩玉临去前般，在唇边弯起淡淡一抹微笑。 而那眸子的主人先是一怔，随即也绽放出一个笑容。一如过往，那笑容将她深深摄入，天地万物霎时退散，让人想要因他的喜而喜，也因他的悲而悲。 而与过往不同的是，心底一片白光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大，执著着守住些清明，不让白羽放纵地融入那笑容之中。 白羽心下慨叹，抬起手来，环住他 分卷阅读9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的脖颈，轻轻地吻了上去。 曾经自己怕情动时紫魄会将他灼伤，一直不肯跟他欢好，还去偷偷地从娘那里偷来了丹药，此刻骨子里寒冷刺骨，倒是再不用担忧这个问题，反而是从他那里传来的阵阵暖意让自己心旌动摇。 何必再去想什么韩玉白羽，管它将来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如他当日所说，生逢乱世，天意弄人，能相守一日便有一日的欢愉？哪怕，只放纵一次？抛开所有，家国，种族，责任，洛黎遥夜，天地大劫，我只求在最爱的人怀中的一时沉沦，片刻欢悦。 第41章 第三十七章 愿相见 两人沉沉睡去，似乎整整二十年的相思都已在刚才的抵死缠绵中慢慢地融化开去，没有怀疑，不曾纠结。 当白羽缓缓醒来时，仍然还在瞳的怀中，她刚轻轻地动了一下，瞳便睁开眼睛，拥着她的双臂抱得更紧，坚定地道，“不许离开。” 白羽无言以对，一时的欢愉还可以说抛开一切只求相思得偿。但之后呢，总还是要面对所有的一切，但如今瞳的太子玄嚣宫自己该如何面对？ 心下一片茫然，耳边听到的却是自己淡然的声音，“洛黎没有死，对吧？” 瞳的身子一僵，接着便听得他坦然答道，“不错，洛黎没有死。” 白羽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丝毫感觉，说话之人如同另一个对此漠不关心的自己，冷静而敏锐，“但她并不在长留？” “不在。” 白羽沉默下来，瞳显然并不想商议此事，而自己也失去了细究的兴致。 白羽不开口，瞳也便不作声，只紧紧地搂着白羽，生怕一松手她便消失不见一般，良久方道，“这件事情全是我的错。真要计较起来，清洛之死也是我的错，百年前若非我去将你骗来，你连遇都不会遇到她，又哪里能有机会以紫魄火灼伤她的魔魂。不管清洛之死是借口还是理由，洛黎怨恨你，也还是因为我。若我同你一般，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里会有此事，你也不会受如此煎熬……” “ 白羽，我年少桀骜，自命风流……那时我从不曾想过我这一生会爱上一个人，更不曾想过我会只爱一个人，直到我再次遇见你，我才明白原来姻缘果是天注定，便如同父亲和母亲从人间到仙界的生生世世生死相随……” 瞳深深地望入白羽的眼睛，“白羽，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你原谅我也好，不肯原谅我也好，我至爱的，终是只有你一人。” 瞳的话，无端夺让白羽想起当初在魔沼救相杳时，相杳之言。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相杳道，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相杳还道，魔帝传承须是纯正的人族血裔，你若为瞳的正妃，三皇五帝传承数千年的血脉将至瞳而终。故而瞳必须有纯正人族血脉的正妃，所以，瞳不会只娶你一人…… 那么，洛黎之孕，果真是瞳的年少风流债么？ 洛黎之刺，又果真是洛黎的怨恨么？ 而在此时此地，若是一名纯正人族血脉的女子，是否便会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到魔界长留城去做魔族的魔后？作世子遥夜的娘亲？作……洛黎的“姐姐”？然后相夫教子，在宫闱之中终老一生？也许……白羽想到了殷纪跟端己……也许，末了瞳还会携两位夫人共升神界？ 白羽顿时觉得倒了胃口般地毫无兴致，站在此处可以望见的将来便如同冷冰冰的白光荒原一般，了无生趣。 他们魔界的人……白羽怔怔地望着瞳，放荡不羁只是表像，不羁的下面是刻骨的礼数与规则，而在礼数与规则之内，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只要利魔族大业，人族传承…… 白羽突然想起人间界的那些教条，君君臣臣臣父父子子…… 除此之外，大可以桀骜风流。那些入人间界收魂魄的魔军，那些曾与仙界神界勾结在四界掀起的腥风血雨……是的，他们有他们的坚持，比如魔沼前世世代代的守卫，比如轩辕剑择主护卫人族的誓言，于是只要在大义之下，便一切可为。 但即便如此……这些自己都是知道的，从来瞳便不曾在这一点上欺瞒。故而即便如此，只要他一心一意地对自己，便是刀山火海自己也便一同去了。只要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天下再重的责任，再大的规矩，我们一起担了守了又如何？ 可是，瞳的情意……白羽只觉得心下大乱，既想放声大哭，又想冷冷嘲笑…… 自己从小所见所闻的，是如爹爹那般，哪怕遍寻七界也要找到娘的专一，是如大风那般，那怕付出一切也要爱人安好的执着，哪怕是华惟仙君与云白娘娘，哪怕是那个自始至终恋着凡间妻子的重宁，哪怕是瞳的父母…… 在白羽的世界里，她从来不曾见过瞳这般的情爱，她也看不懂瞳这般的情爱。他爱自己吗？也许，他爱洛黎吗？也许…… 白羽很想问瞳他是不是还爱着洛黎，却终不曾问出口。 她在心下苦笑，究竟自己是不敢 分卷阅读9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问，还是不敢面对他的回答？他若说爱，自己该如何面对，他若说不爱，自己又会相信几分？ 心头越来越凉，阵阵寒意向周身涌去，让白羽再度感觉眼前茫茫，天地都是一片茫然。 觉察到怀中的白羽又开始变冷，瞳将她整个人都搂入怀中，再将魔魂和魔气散了出来，把她全身笼住。白羽只觉得周身一片温暖，这种感觉，跟韩玉卧床时林虎来陪她的感觉一般，只怕遥夜能撑过十六年，也是因此。 白羽低声问，“莫非魔魂可以压制白光？” 瞳答道，“是的，遥夜出生时，血魔族女常唐饲血，饲血后魔魂交融竟能压制白光，故而发现此事。” 他回答得小心谨慎，生怕白羽想起魔沼。其实真正发现此事非是因遥夜，而是在魔沼。魔沼之所以为天地大乱的源头之一，正因白光妖魄与魔气魔魂的交织。但愿白羽无法察觉，否则，她只怕又会径入魔沼，那便正遂了锦瑟的意。锦瑟虽死，但这却正是她可怕的地方，漫漫三界不知她会转世哪里，抑或移魂哪里？ 而没了她，魔沼茫茫，每一处都可能是陷阱。 好在白羽想的却是另外一事，她怔了一怔，突然想明白了玉琥为何消失，抬起头来望着瞳道，“所以我这十六年能熬过来，是不是也是因为当日白光爆发时将你的魔魂与我的三魂七魄融在了一起？” 瞳将她的头轻轻按回自己胸前，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柔声道，“是啊，你身上有我的魔魂。白羽，就算你不肯原谅我，我也会一直跟着你，你会知道我在想你，你也会知道我想要你…… 不管你要不要我，我已经是跟你在一起，也终究是跟你在一起。” 再度立在山君庙前时，确实已然隔世。 韩玉离世方数日，山君庙里还有无数当初她住在这里的痕迹，白羽将那些东西一一收好才去了正殿。 正殿所供的山君像已然不是女子的背影，而是一张白虎像。 白羽默默地看了片刻，再度划破手腕，将腕血抛了上去。然后瞳便眼见着一蓬轻雾自山君像上浮现出来，作虎形，咆哮有声，最后聚形不散地在山君庙顶蹲伏下来。 他走过去，拉起白羽的手道，“此地事毕，你……” 白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转过身来道，“是的，此地之事已毕。” 她抬起头来望入瞳的眼睛，语声平静坚定，“瞳，相杳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说得很是有理。我们昆仑女子向来只喜欢一个人，至死不渝。我只喜欢你，至死不渝。” “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不是因为你的才华心计跟谋略，只因为你是你。我愿意做你的天魔妃，只要我愿意，这七界便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我，只要…… 只要，你也喜欢我，只喜欢我。” “我曾经以为你并不喜欢我，即便如此，能遇到你，能喜欢你，这本已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更何况你……我想你至少也有一些些喜欢我吧？”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愿意跟你欢好……而我想，你跟洛黎欢好，大约也是如此……” 瞳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这一刀扎得太深，伤得太狠，让他想忘记所有的谋划，将扎在两人心上的刀都□□。他突然很想告诉白羽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些话，但责任是如此沉重地压在心头，对白羽的爱是如此炽烈地燃在魂魄之中，让他终于还是未能吐出只言片语。 于是便只能听着白羽继续说，“既然你跟洛黎彼此喜欢，又同洛黎有了孩儿，你们三人便当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才是。我不过是天地间一只白虎，洛黎却是你们人族血脉的女子，也算是符合相杳的要求。我确曾说过你喜欢我也好，或者你喜欢你的侍女也好，都不会影响我喜欢你。但这会决定我是远远地喜欢你，还是跟你在一起。现下看来，天意也好，造化弄人也好，你既已跟洛黎在一起，那么也不过便是我回昆仑罢了。” 白羽将目光移开，眺望远处的茫茫戈壁。 西北再向西，便是昆仑。 “从此后，这世界再小，惟愿相见无期。” 白羽的眼神锋锐而坚定，她笑了笑，眼神里却殊无笑意。不待瞳开口说些什么，整个人便如泡影一般消散，瞳的掌心还留着她手的温度，眼前还浮现着她离开时冰冷的笑容，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被她带走，只余死灰般的黑白。 瞳失魂落魄般呆立了很久，最后终究还是无法压制心底的那个声音。他对着已然消失不见的白羽，将那句自己死死忍住不肯说出的话低低地说了出来。 “我……，其实我不曾再碰过洛黎，遥夜也不是我的孩儿。白羽，漫漫七界，天上地下，我只喜欢你。” 嘉峪关外，数支狼骑正在追逐一支骑兵，五倍的兵力对比，若追上那便几是一场屠杀。眼见着已经追上，天空中却落下一名白衣女子，径直杀入狼骑之中。 正在疯狂逃命的骑兵本来并未注意，但奔行许久之后 分卷阅读9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再没听到追兵的狼嗥，终于停下来后望，却看到了狼骑之中的一抹白影，那些年少的骑兵们还在犹豫，年长的却已涕泪纵横，扭头杀了回去。 是战大捷。 嘉峪关外一片欢腾，篝火片片，人声鼎沸。一支骑兵能携胜而归是幸事，但更重要的，是监兵神君的显圣回归。 白羽坐在俯瞰嘉峪关的北山峰顶绝壁顶端，随凛冽的寒风将衣裙吹得烈烈作响。 一袋酒递了过来，白羽头也不回，接过来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再远远地将那酒袋抛下峰去，她跳起身来，长发被劲风吹得高高拂起，衣袍如云翻涌，直欲踏风而去一般。 递酒的人也站了过来，他的发梢被风抻着，跟白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这男子也是一身白衣，却是劲装疾服，在狂风呼啸间如玉柱般挺立。 两人并肩，一刚一柔，一放一收，若神仙眷侣。 白羽将头发扯回随意地打了个结，扭头去看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了。” 衔微点头道，“我也知道了，其实也不过就比你早知道数年罢了。” 白羽浅浅一笑，拉着衔微便在绝壁之巅随意坐下，从袖中抓出一支竹筒递了给他，“尝尝这酒罢，这是大风酿的青桐子，非凡酒可比。” 衔微接过来一气喝尽，笑道，“这酒确实好，什么味道也无，却有着世上所有的味道。” 白羽打量着他，“你的修为果然比我高，看来已是神君了？” 衔微并未否认，只淡然道，“我不知道你们神君是什么修为，来七界前，吾乃灵圣。” “你们那里是什么样子？” 衔微望着天际那颗越来越亮的星，努力回忆，终究还是长叹一声道，“我不记得了。” 他伸出手去抓着白羽的手，莹莹白光便从白羽的掌心中没入他的掌心。 白羽由着他抓自己的手，笑道，“七界所有的白光都是你的吧？此光至坚至韧却又至柔，锐不可挡，坚不可摧，偏又柔若无骨。爹爹曾将一片你的毛皮送了给我，我受益颇多。” 衔微微笑，再无白羽初见时那个衔微的活泼和跳脱，“我们称之为妖魄。你们有三魂七魄，我们则多了妖魄。魄乃体，故而我当年的本相极为强大，方能破虚空而来。” 白羽其实很想问他，当初你连三魂八魄都不要了，必是还带了谁来，那些人是否还记得你们那个天地，那些人又在对我们的天地做些什么…… 思绪万千，但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一枚莹白如玉的牙枪在掌心现出，白羽将之递给衔微。 “这应当也是你的。” 衔微感叹着伸出手去抚摸那支牙枪，此生为人，但与这虎牙血脉相连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他甚至能感觉这牙如初生的小孩儿一般，无比眷慕地在他掌中流连。 他收起牙枪，轻声道谢。 白羽摇摇头，“我当谢谢你才是，若非你后来在土城关陪着我替我收摄白光，我也不可能十七年便苏醒过来。” 衔微苦笑，神情复杂。 白羽看着他，那个年轻莽撞、爽朗洒脱的衔微只怕再也不会回来，面前的衔微带着一种久历沧桑的寥落无求，她心下怜悯，却又忐忑不安。 “衔微，你…… 你会将我们的人间界毁掉来保护你来的那片天地吗？” 衔微摇头，“当初以本相渡空而来时我便燃尽了三魂七魄，仅余妖魄散佚世间，故而我已经回不去了，元神也已在这片天地转世。我此世的修为尚不及触摸上三界之劫，若是毁掉人间界，我也活不了。只是，我想，在那片天地中多半还有我的亲人朋友乃至仇敌，要毁掉那片天地来保全人间界，我也一样做不出来。” 白羽苦笑，“又是一个艰难到让人回避的选择。所以我们两只白虎，便日日在这河西走廊杀狼军和牧族？” 衔微默然，无言以对。 白羽越想越是觉得心绪难平，索性长身而起，化身白虎朝着广袤的天地，虎吼一声！ 山谷回音，虎咆隆隆。 余音未落之前，清越的长啸从她身后响起。白羽回头看时，只见衔微身后有道巨大的白光虚影，赫然便是韩玉在土城关遇到衔微时那次梦中的白虎。 那元神白虎生着一对晶莹长牙，背生双翅，霸道彪悍，锋芒毕露。 ============================================================================== 华惟两百三十九年，天魔太子公孙瞳一统魔界，继位为帝。帝号碧落。 华惟两百四十年，魔帝碧落杀数名谏臣，拒不立遥夜为太子，虚魔后之位，誓不纳妃。 ======================================================================= 分卷阅读9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 第42章 第三十八章 重宁大 华惟二百九十年，重宁大婚。 九重天张灯结彩，祥云霞霭铺满了整个仙界，仙界之巅的虚空净天泛出重重光华，连人间界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送亲来的，是魔帝碧落。 虽然相杳大帝渡神劫已然证明魔族便是人族，但于仙界诸人而言，魔界仍然遥不可及，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传说碧落魔帝跟仙界昆仑都渊源甚深，年少时虽也曾在人间界荒唐，但自五十年前继位后便治政极严，不苟言笑，他继位至今虚后位不娶，有世子不立储，更是惹得天下好奇者众。听说他来送亲，一众仙界贵女混着昆仑小兽们在九重天外嘻闹着想要看个究竟。 可惜送亲的仪仗繁复，声势浩大，诸人非但不曾见到新娘子的面，便是连送亲的碧落魔帝也无人得睹，反是见识了魔界的瑰丽变幻。天魔旋涡里一瞥之下正好看到灿如流岚的幻月，天边的晨曦明丽若霓虹，山巍峨水广阔，镜界上接天岚下落魔原，将幻境般的魔界山川生生映出无数，又凭添了重重幻兽生灵，难辨虚实……见之者无不心旌动摇，心生向往，也不知那魔界果真如此，还是众人都被天魔们摄了魂。 仙界这五十年，人间已是数百年，烽火渐平，争斗略熄。 元长天终不曾夺回人间帝位，纵然被白羽扔进铁血狼烟十数年，也不曾改了他恬淡轻疏的性子，集大军而平乱命之后便挂冠而去，入三清山玉虚宫，这数百年下来，长天已居玉虚掌门之位，至今不曾听说与哪位女子结百年之约，反是对妖魄和妖族颇感兴趣，与重宁一起教化天下，立有诸多经集。 这两人也有意思，仙君一脉的长天重妖，昆仑一脉的重宁重人，倒是配合得相当好。两人主张融妖入人间，分妖而别治，对于修为超过神智且迷失本性之妖当杀则杀，对于已开神智者则教化如何炼白光而生妖魄，故长天著有《妖鉴》《存玉》二书；遇被妖气所惑之人族，当扶正气以镇妖邪，故重宁著有《扶苏》；与之同时重宁于仙家法诀修为极深，留在玉虚宫的道家经典法诀循序渐进，从凡人直至羽化登仙，《破障》、《潜渊》、《明正》、《洞虚》，乃是玉虚弟子立身修行之圭臬。 玉虚宫弟子遍天下，终是在铺天盖地的妖祸中渐渐疏导出了新天地的气象，此举更是因祸得福，数百年来，竟是有数名玉虚子弟渡仙劫而位列仙班。玉虚宫也便成了人间界第一大仙家门派。 而这数百年间，白羽则一直与衔微呆在西北边塞。 令两人始料未及的是，纵然不用任何的仙法术诀，几百年下来，监兵神君也依然成了狼骑、牧族与中原的共同信仰，只是称谓不同罢了。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如今土城关外的山君庙香火鼎盛，供的却是山君夫妇。 将轻罗送至九重天整妆，瞳则去了玉山殿拜见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 行子侄礼罢，瞳坐在堂下，沉默不语。 仙界五十年，于魔界则是百余年，他想说的话不能说，想见的人不得见。事实上白羽这百余年来确实不曾违背她自己的誓言，瞳便是想远远地、偷偷地看上她一眼也做不到。这本就是他意料中事，对着白羽的爹娘，他能再说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拜见韩逸夫妇。 韩逸在时，文梦向来不愿多言。便只听得堂上韩逸问道，“洛黎去了？” 瞳点头，“洛黎能尽天年而逝，要多谢白羽带衔微至幻森替洛黎医治。当年外祖入神界前以神力结晶将洛黎冰封留在幻森，本是要给遥夜一个念想，”瞳在心下道，也是给自己一个警告，“是敦促他努力修炼，将来渡神劫方能救母的意思。故而，白羽神劫后将洛黎救出，并请衔微收走妖魄，让遥夜能跟他娘团聚，洛黎和遥夜都颇为感激。” “哦，你不感激么？” 瞳沉默。 良久方才艰难答道，“遥夜是我立下的世子，他能得见其母，我确实感激。而洛黎……”瞳的语气渐渐平静，“我虽不曾娶洛黎，但她终究曾是我的侍妾，故而我也很是感激。” 哗啦啦一片乱响，那是文梦忍无可忍，一脚踹飞几案，径直出殿去了。 瞳紧紧地盯着玉山殿中祥云般的涿光玉，心头堵得发慌。 这数百年白羽一直跟衔微在一起，他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所有人要么不忍对衔微如何，要么不敢对衔微如何，要么不知该当如何，却又都知道衔微是唯一确知的从那片天地渡虚空而来之人，就算他不做些什么，同他一起来之人多半会去找他要他做些什么。 故而数百年来白羽跟着衔微一步不离，连渡神劫时都是衔微在一旁守候。 数百年的时光，比自己跟白羽所有在一起的时光都长，比白羽跟自己分别时的年纪都长。有的时候瞳甚至想，若白羽不是那么死心眼说什么至死不渝，她嫁了衔微也好。 是啊，她 分卷阅读9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嫁了衔微也好。 那把刀扎在自己一个人的心上就好。 “遥夜到底是谁的孩子？” 韩逸的声音打断了瞳的沉思，话音平淡，却让瞳吃了一惊。 原来，果然瞒不住昆仑吗？ 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韩逸似乎洞察一切的双眼，“当初你不想白羽留在魔界，我能理解。但白羽这孩子跟她娘一般地死心眼，你拖是拖不过去的。魔沼中魔魂与妖魄融合之事，我看你已在数十年前便已解决，你还在等什么？” 瞳苦笑。 “我曾以为最危险的地方乃是魔沼，因与魔气交织的缘故，妖魄在此处最易外溢和内收，若白羽在魔界，她身上的妖魄，很容易再次成为锦瑟牵引芙星的手段。一者我必须留在长留主持大局，二者我身边不可能无人，锦瑟已在魔界经营百余年，就连洛黎都能被锦瑟蛊惑伤了白羽，我根本不知道谁能相信。” “外祖不喜白羽故而用洛黎设下圈套，本是想让白羽因误会我而怒回昆仑，哪知被锦瑟将计就计，洛黎几乎杀了白羽。因此我宁可她误会，宁可她伤心，也要让她离我远些，离魔界远些。更可虑者，锦瑟的魂魄入了轮回，便不知在何处。她果然不是七界的元神，三生石也寻不到她转世后的行踪。于是我只能等，等魔沼的妖魄之事解决。” 瞳再度苦笑，“然而，当魔沼之事解决，我才发现，我不但小瞧了锦瑟，也算错了天意。” 韩逸似乎不曾预料到瞳会给出这个答案，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瞳，“哦？说来听听。” “白羽乃是白虎星君转生，四相中监兵神君是天意手中之刀，她不是来救世便是来灭世。但我怎么推衍都发现……”瞳神色落寞，甚至有些心灰意冷，“无论救世还是灭世，她最终都将回镇诸天。区别不过是回镇诸天之前做什么。” 韩逸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般，神色依旧淡然，“因此？” 瞳摇摇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我只知道，她若跟我在一起，就必将走到这最后的结果。只有让她跟衔微在一起，才会出现大衍之数中那个唯一的变数。我甚至不知道这变数是更好还是更糟，也不知道该如何推动这一变数，只能……” 瞳还不曾说完，便听得殿门外传来另一道声音，“你们俩想要玩到什么时候？” 一名紫发金冠的华服男子大步走入殿内，他径去了瞳对面的椅上坐下，皱着眉头，极不客气地瞪视着瞳。 瞳起身施礼，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无奈，“大风神君，这不是我一个人便能决定的。”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的某个方向，那里生着一棵巨大的帝休树，枝繁叶茂，此时正是花期，偌大的花朵色作玄黄，花香迷醉。 瞳凝视着帝休花，似乎已经看穿了那处的空间，看到空间屏障后的那个人。 他低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们都在这里。我知道她便在这里，身处不同的空间罢了。我的心意，她向来是知道的，她的心意，我也明白。” 大风沉着脸，愤然道，“我管你们什么心意不心意，知道不知道。你不觉得你们俩很矫情吗？这样好玩吗？不憋屈吗？生而在世，爱所爱之人，杀该杀之人，快意恩仇，恣意爱恋不好吗？你们想那么多算那么多又能怎样？” 大风顿了顿，恨恨地道，“我觉得猫儿刚才那一脚踹得很是有理，我也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说罢他拂袖而起，左手从上至下随意一划，右手伸去从里面揪住一人便向外拉，只听得刺啦一声，大风拉出来的只是以剑割裂的半幅衣袖。 便如早知道会这样，瞳看也不看那边，他默默地起身施礼，缓步离开。 瞳出了大殿，一道人影却在殿中显现出来，左臂的宽袍大袖上缀满风虎纹，右手大袖却消失不见。她径去了大风对面坐下，却刻意坐在了瞳方才坐的地方。 大风无奈摇头，将手里的半幅衣袖扔回给她。 “白羽，洛黎已经尽天年而死，她儿子也很感激你。瞳这些年一直虚后位以待，不曾跟任何女子假以颜色，你有他的魔魂，应当很清楚他对你的情意，你们俩彼此喜欢这么久，却偏偏找些无所谓的说法彼此折磨，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你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白羽接过衣袖，一阵白光掠过便恢复如初，她正襟端坐，淡然道，“我？我便想要这样 。” 白羽的语气一下子让大风想到了那个想当狗尾巴草的文梦，这是白羽的清凉劫吗？大风惊讶地望了一眼韩逸，却见韩逸皱着眉头望向白羽，“你便是想要这样？这是什么意思？你若是说不想要嫁入公孙家，没关系。我觉得衔微也挺好。” 白羽仍然神色平静，手一拂，座前几案上现出一只薄胎白瓷茶盏来，氤氲茶香顿时浮了出来，她轻轻地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笑道，“这茶不错，爹爹跟大风尝尝如何？” 韩逸仔细打量着白羽，渐渐地 分卷阅读10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笑容浮现出来，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问的话，将面前突然出现的茶盏端起，轻尝之后道，“确实不错，比你娘的水平高。茶叶也就罢了，这煮茶的水端是难得。” 大风诧异地看一眼白羽再看一眼韩逸，这父女俩倒是好默契，再不提先前之事，居然就真的开始品茶了？ 他愣了一下，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恨不得跟文梦一般当脸踹他们一脚，却见对面的白羽笑道，“好啦，我知道大风你不爱喝茶，那就尝尝这个罢。” 她将一皮袋酒扔了过去，“这是我们找塞外的边民蒸的酒，不像青桐子似的洒脱无相，这酒俗气得很，唯一的好处便是烈，喝起来嘛…… ” 白羽歪着头想了想，那神情看得大风神色一缓，这般的白羽才是自己宠大的小白虎的样子，然后便听得她说，“用衔微的话来说，这酒太烈，喝起来就像是我咬了你一口。” 大风一怔，跟着便大笑起来，一仰头将整袋酒都喝了进去。 此酒果然酒性甚烈，先是将他满腔怒火给浇熄了大半，然后酒气上涌，大风长出一口气，将余下的不快和憋闷都一起吐了出去。 “果然好酒…… 酒名？” 此时又有一人走入殿内，也不行礼，径去了白羽身旁坐下，笑道，“喝起来像白羽咬人的酒，酒名自然唤作白额侯。” 第43章 第三十九章 魂祭苍 重宁跟轻罗的大婚仪典极为隆重，据说直追当年华惟仙君跟云白娘娘的大婚。那次是仙界与昆仑联姻，而这次则是仙界与魔界结永世之好，自然值得四海升平，八方来贺。 更有意思的是，两位新人上堂拜的，乃是三界尊长。 重宁是仙界储君，故而华惟仙君和云白娘娘欣然上座，重宁又是韩逸上仙与文梦娘娘之子，故而昆仑之主夫妇上座，轻罗因父母兄长俱已过世，故而在堂上受礼者乃是堂兄公孙瞳，魔帝碧落。 一对新人拜罢，仙界魔界昆仑俱现祥光，看得观礼诸人羡慕不已。有宾客笑道，这对新人既拜了三界尊长，直可横行四界。 更有知情者慨叹，可惜昆仑白羽神君至今不肯原谅魔帝碧落，不然今日那堂上三位女君俱是出自昆仑，身为女娲之后，神兽云集的昆仑如今便真的算是母仪三界了。 如此盛事，彦昊自然也难得地抛了他那些徒子徒孙，回了九重天观礼。让诸多师兄师弟们哄笑的是，这书呆子身后也终于跟了一名女子。想来他推行分妖而治，融妖入人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名女子，赫然便是凡间妖族女子。 这妖族女子不知本相为何，生得明丽可人，落落大方，想来华惟仙君跟云白娘娘也是满意的。 送新人入洞房后，一群年轻人便起哄要彦昊介绍他带来的女子。彦昊被他们缠得没有法子，只好一一从实招供，那女子按理说出自草莽，眼看着面颊渐渐羞红，却仍然一举一动颇合礼数，在彦昊被诸人戏弄时偶有帮忙都帮得大气堂皇，教那些年轻人和年轻小兽们挑不出什么错来。 瞳远远地坐在角度里，望着这些年轻人欢闹，心下却也为长天开心。 只是，他抬眼望了望天幕，芺星已经看不到了，那并不是因为它消失无踪，而是太近。虚空穿梭并非在七界内移动，当初能看到它，是因为当初白羽收了太多妖魄入体，洛黎一刺之下妖魄霎时爆发，于是便在芺界与七界之间架了虚空定位。若非轩辕剑努力约束，韩逸及时赶到以天地六合阵镇压，并立刻将白羽的三魂七魄连同元神一起带离本体转世，那许多妖魄的爆发，非但会将白羽包括元神在内的一切痕迹在世间抹去，说不定，芺星也早循迹而至。 而白羽元神若逝，七界周天四象再无白虎以镇，恐怕芺界撞来之后人间界只能被芺界镇压，连人间界衍生的魔界鬼界都无可避免。 当年之事，一箭双雕，端是好算计。 从洛黎告诉自己的情形看，那妖魄匕首来自幻森，而一切的痕迹，最终都指向了锦瑟。 而这数百年来，魔界肃清后，重宁与长天在人间界用了水磨功夫，白光再不是如最初那般催生妖兽实力，再吞噬壮大至妖兽肉体无法压制而爆发。 想到此处，除了对重宁的佩服，瞳也不由对这整个设计之人再次高看了几分。 若依此人设计，无主的白光会在整个人间界泛滥，随着不断的吞噬和爆发而不断壮大，因妖智不开，最后多半不至于养出几只大妖，更可能的，是衔微收回所有白光，恢复妖族灵圣修为，破虚空引芺界至。 即便不然，这设计之人也多半有法子引爆所有不曾被化为己身实力的白光，以人间界所有妖兽修为，照样破虚空引芺界至。 多亏重宁他们定计传法，诛杀白光高过修为的妖兽，又让人间界的妖兽能够借白光徐徐修行，化妖魄为实力。这数百年后，白光被诸多妖兽消耗一空，人间界已不再有妖患，妖族初现端倪，反是成为人间界的一部分。 而 分卷阅读10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不知白羽如何办到的，总之她便是能拉着衔微日日在西北杀敌，有敌可杀便杀，待得白虎居然成了整个西北诸族共同的信仰之后，她还能拉着衔微以西北为棋盘，天天行兵对阵。 不知为何，瞳想起了当初玉虚峰上韩逸的话，他说，重任便落在了你们这些孩子们身上，接下来恐怕会面临无数考验，你们要在无数的选择中找出那条唯一的路来，那条虽最为艰难，却通向那个唯一光明的未来的路。 现下这路，是通向那个唯一光明的未来吗？ 瞳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白羽的思念，那么多的岁月啊，自己不论有多么想念，都不曾再见到她，今日能见到她的衣袖已然是最接近的一次。 想到此处，瞳闭上眼，神念在殿内搜寻。他知道，白羽就在这里，自己看不到她，但却能感觉到她。 她…… 她其实正在那里，望着自己……满眼的情意。 瞳睁开眼，远望着白羽在的那处空间，似乎穿透了所有的空间屏障，望进了她的眼中。 思念如潮，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孤独的爱人只能隔着重重虚空对望。 瞳猛地站起身来向上望去，清凉境虚空里端坐的白羽也同样惊讶地站了起来，而坐在她身旁一口一口喝酒的衔微则满面苦笑。 殿内彦昊已然烂醉如泥，他那善解人意的小爱人却不知如何立在仙界之巅。 十方正中，仙界之巅。 自开天辟地以来，仙界之巅便是一片清澈无云的虚空净天，不但无亭台楼阁仙山洞府，连日光月华都难以浸染分毫，乃是传说中仙界飞升神界的入口。这里任何法诀都无法施行，若不能借神劫后的第一口神灵之气飞渡，便只能以肉体凡胎缓缓登行。 此刻彦昊那名小爱人正亭亭立在那里，一身凡人装束下掩不住的雍容华贵。 她看也不看九重天的诸人，双手掐诀，口中呢喃，虚空净天中随之泛起阵阵涟漪。 白羽皱眉，“她如何可以在那里施诀？” 衔微依旧苦笑，“因为她施诀的对象不是你们的天地，是她自己。” 话音刚落，只见那女子所在之处便有重重霞光涌了出来，整整十一重，最后霞光在虚空净天前幻化作一条巨大的青龙。那青龙似乎回首看了看九重天的某个人，然后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重重霞光间迸出从不曾见过的强光，弥漫了整个昊天。 白羽伸出手去，一滴金色的水滴落入她的掌心。 衔微沉默着，良久方道，“我只带了孟章来你们七界。她曾要我杀了你，我告诉她我的修为不如你，我杀不掉你。” 衔微之言让白羽心头一痛，只能岔开道，“那她这是在？” 衔微还未回答，便见西方诸星宿光芒大黯，整个九重天天摇地动，亭台楼阁纷纷倒塌。 白羽随手挥出一面水镜，镜中的人间界天降流火，地陷深坑，天地大变，生灵涂炭。 此时衔微苦笑的声音方才响起，“燃尽三魂八魄，此为魂祭苍穹。魂祭已，大道倾。” 第44章 第四十章 星君 芺星再度明亮起来，不论在哪一界，白天黑夜都能看到那个巨大的银盘，比太阳清冷，比月亮炽热 。 瞳在孟章魂祭苍穹后立刻便回了魔界，大道倾对魔界的影响同样巨大，等得他将一众事务安排下去，并派了魔军去人间界辅助长天后，已过去了数日。 但从那日起便没有韩逸重宁等人的消息，连轻罗都被扔在了仙界九重天，找不到重宁。瞳这些天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在天地大劫的背后还有什么没能看清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就算是四相颓，大道倾，芺界也不一定便能毁了整个人间界，这个结果不是最好的结果，甚至都谈不上好，但也不是最坏的结局，甚至都谈不上坏。 那自己在担心什么？ 瞳无端地觉得这恐惧跟白羽有关，他从不曾如此渴望见到白羽。他曾经担心那注定的命运让一切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而现在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他死也要再见白羽一面，确知她一切安然。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白羽。 白羽不在西北塞外。 白羽不在流沙之滨。 白羽不在三清山玉虚宫。 白羽根本不在人间界。 不在仙界。 不在魔界。 瞳终于忍不住，动身前往昆仑虚。 站在炎火之山前，瞳以重羽诀唤了青鸟来，请她递书向文梦娘娘求见。 这些年来，自己与昆仑虚的关系总是很微妙。执国礼时有之，执半子之礼时有之，不论韩逸上仙还是文梦娘娘总是坦然受礼。现在想来，瞳自然知道韩逸上仙一直便对自己的那点算计了然，只是不曾点破罢了。 瞳一边等着青鸟之复，一边细细回想，这数百年来终是事务太多，闲暇太少， 分卷阅读10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自己明知白羽便在塞外，若是…… 他摇了摇头，微叹。虽魔界早肃，但仙将多而仙兵少，真正助重宁和长天晏定人间界的，其实还是自己的魔军。 半日之后，青鸟回归，仅带回一纸回笺，笺上寥寥数字婉拒。 瞳越想越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发生。若是见不到白羽，他实在无法放心回魔界。 望着身前火树银花灿如焰火的漫山火树，瞳沉吟不决。炎火之山之高，火势之汹涌，便连当初仙界和魔界在神界相助下也未能攻下昆仑。 不过，瞳的唇边突然现出一丝笑容，这昆仑虚可不是从不曾被人闯进去过。既然当初的韩逸上仙可以为了文梦娘娘闯进去，自己当然也可以为了白羽闯进去。 至于什么修为不修为的问题，瞳洒然一笑，天地都要毁了，便是死在这里又如何，反正这数百年来过的也不是什么让人留恋的日子。 想及此处，瞳索性将随侍诸将都遣了回去，玄色衣衫外浮现出重重金纹，他默默掐诀，安然若素地步入炎火之山。 想像中无比凶险的炎火之山宁静安逸，却是让瞳略略吃惊。 那些燃至白热的火光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温暖的炉火，非但不觉得灼热难忍，反倒显得如家般温暖可人。瞳想了想，索性将衣衫外笼着的轩辕剑收了起来，伸手去摸那些火树的树干。 树干相比树叶触之更是温凉，在指尖溅起一串七彩的光华。而状如昆仑掌门舒慕华身后光影的那些火烷鼠们，小如赤兔，大如红虎，一开始它们还只是远远在树后窥探，现在已经旁若无人地四处乱走起来，更有胆大的，甚至来自己脚边蹭过。 瞳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跟白羽动情是在肃州城。那时自己问她可愿意跟自己欢好，她一边点头一边摇头，整个身子越来越烫，仿佛要将自己点燃一般。后来她来太子玄嚣宫时便带了一枚如婴儿拳头大的丹药，虽状如火焰，却散发着雪中寒梅般的清香。她说这是文梦娘娘特地给自己炼的仙药，却终不肯说这仙药是做什么用的。 然而，又过了很多年，自己才真正与白羽欢好。 那一晚无数次地，被自己在孤独寒夜忆起，他记得白羽生涩而狂放的亲吻，记得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记得她好奇而强忍羞涩的笑容，记得她身上重重瑰色的光华和不时流溢的紫魄火花…… 呆立在炎火之山的火树林中，瞳茫然若失，心如刀绞。 与之同时，白羽正盘膝端坐在昆仑虚极顶的昆仑宫正中。 韩逸文梦重宁大风也都在，或远或近，或站或坐。 韩逸长叹一声，“白羽，你真的决定了？” 白羽神色不变，淡然道，“我决定了。” 大风狠狠地拍了一下身旁的几案，起身走到宫门处远望天际，紫魄火一丛丛地从他身周浮现，明灭不定。 文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默，连韩逸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此时终于开口，她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白羽，你有孩儿了，你自己知道吗？” 白羽也吃了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瞪视着母亲，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娘…… 你…… 我…… 我在人间界这数百年一直跟衔微在一起的啊……” 这话说得在场诸人都想以袖捂面，白羽这孩子不但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儿，甚至看起来，她都没想明白这孩儿的父亲是谁。 文梦摇摇头，走过去拉起白羽的手，将一股沛然仙气送了进去，白羽呆呆地任母亲施为，只觉得那股丰沛的仙灵之气在识海一转便消失无踪。 白羽目瞪口呆，“娘……这……仙灵之气哪里去了？” 文梦无奈至极，“你问我我问谁，自己去看啊！连神劫都渡了的人，自己有孩儿了都不知道。也就是你这种每日里拿修炼当饭吃还一天吃三顿的人，换了七界里任何一名女子，这孩儿都活不下来。不过我看你的孩儿也是有福气的，一孕五十年，出生之后真不知是个什么修为！” 白羽急急进入识海，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在识海正中居然漂浮着一只小小孩儿，那是个男孩子，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极了当初在九重天上见到的天魔少年。 一直望向开明门外的大风突然道，“白羽，瞳来找你了，你莫非从不曾告诉过他琅玕丹是做什么的？这傻小子居然到了炎火之山才知道，还在那里呆立了好久。他现在刚到弱水之渊，既然他手里有轩辕剑，冰旗他们必是不敢拦着他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羽，“待他过了弱水之渊，你见他不见？” 重宁也低声劝道，“白羽，咱们昆仑向来是孩儿的爹爹将孩儿送进悬圃，难道你想要你的孩儿没有爹爹吗？” 白羽呆呆立在那里，心头忽喜忽悲。 忽然间，心底下有什么东西，坚冰似的，如沸水泼雪般融化开去。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无比渴望 分卷阅读10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见到瞳，触摸他的肌肤，倾听他的声音，望进……他的眼睛。 大风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自己还在渡清凉劫，却不知其实早在土城关跟瞳告别那日，自己的清凉劫便渡完了。 自己说完那句决绝的话，心里便像是空了一般，突然之间便再不用眼睛去看，用声音去听，而是如孟婆所言的觉知。瞳的心神在她的面前突如其来的明晰，他整颗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而自己那时的消失，并非咫尺天涯诀，而是第一次遁入了清凉境。 清凉境与人间界重合，不过是不同的空间罢了，在清凉境里她能看到瞳，瞳却看不到她。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瞳，被他浓重如实质的悲伤压倒，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呆立了很久，最后对着自己消失的地方，低低地道，“白羽，其实我不曾再碰过洛黎，遥夜也不是我的孩儿。漫漫七界，天上地下，我只喜欢你。” 这应该是瞳唯一一次说他喜欢自己。白羽记得自己那时的心绪，居然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曾泪流满面。她记得自己盘坐在小小一方空间的清凉境里看瞳转身离开，心下却在思量为何瞳宁愿自己因误会他而离去，也不肯告诉自己实情。 她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突然从天地间的七界规则中隐隐体会到了一点东西，才算是明白了瞳的担忧和深意。也正因此，她没有回昆仑，而是径直去了西北，从此缠了衔微数百年。 既然瞳有他的责任，那就一起担了吧。 而现在，孟章已魂祭了苍穹，自己确实可以抛弃所有，元神归镇，挽大道于将倾。这样七界无碍，而芺界却定会死伤大半，甚至阖界而灭。若是元神不归，任由芺界西来，七界损失自不可免，但反而可能让两界相融，终至平衡。 于七界而言，很难说天道会愿意选择前者而放弃后者。 已渡得清凉劫和神劫的白羽自然知道，芺界乃是七界好不容易得到的机缘，将之全毁必非七界之愿。此时发现自己跟瞳的孩儿，只怕也是七界的意志。 那么，天地的意志是让自己不要回镇诸天，去跟瞳团聚吗？ 正想及此处，却听西方天际忽剌剌一阵轰响，西方白虎星宿中最亮的参宿七星光芒依次泯灭，一道道暗影滚落天际。 韩逸心下计算，片刻后却无奈慨叹。 白羽面色苍白。 参宿七星乃西方七宿中最易冲动的星宿，若是遇危不乱还有可能镇守住西方，但偏偏却心浮气躁，自乱阵脚。 参宿一落，只怕西方七宿再无幸免。 等瞳终于渡得弱水之渊经过悬圃到了昆仑虚时，他并没有看到传说中富丽堂皇的昆仑虚极顶，传说中那里有五城十二楼，九井玉槛九门，东有离朱和琅玕沙棠，西有文玉璇树，北有瑶池，南为醴泉。 而此刻在瞳面前的，是一片虚空。 虚空前立着一位谦谦君子，正平静地看着他。 瞳心下的不安越来越重，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道，“我要见白羽。我不管她怎么说，哪怕让她杀了我，我今日也要见她。” “你想见白羽？”重宁的神色依然平静，“见她之后呢？” 瞳不解地看着重宁，“之后？”突然一阵巨大的恐惧将他淹没，刚才他也见到参宿泯灭，那可是西方七宿！西方白虎七宿！白羽是下界的白虎星君，参宿泯灭，那……那…… 白虎星君须得元神归位以镇西方颢天！ 原来整整百年的相思，也还是挽不回走向这个结局的必然吗？ 瞳死死地抓住重宁的肩膀，“白羽呢？白羽怎么了？！重宁，你说，白羽到底怎么了？” 他一把将重宁推开，手中轩辕剑上燃起熊熊魔魂，向面前的虚空冲去，不知冲过了多少重空间，直到他直直地撞上了某个人。 瞳痛苦地抬起头，看到的仍然是重宁看似平静却满怀痛楚的眼睛。 重宁任由瞳再度抓住自己的肩膀，艰难地道，“爹爹用【极咒】笼了昆仑虚极顶，你穿不进昆仑。白羽…… 白羽她不敢见你，”重宁的语声哽咽，“她说……她说 ，她若见了你，便再无勇气回镇西方颢天……” 瞳蓦地眼前一黑。 曾经自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性命、元神，只求四界安好，人族平宁。可是，这魔族和人族的天地需要付出代价的是白羽，她的性命，她的元神…… 白羽同世间他人不同，她是星君转世，若魂魄燃尽，她的元神里不会有半分尘世的影子，从此后，这世间便只有星君，再无白羽。 面前的极咒依然，重宁的身形渐渐淡去，他的眼里是痛彻的悲哀。 虚空依旧，瞳呆坐在那里，参宿之后，觜宿三星，毕宿八星也相继泯灭。 不能等西方七宿五十四星全部泯灭，白羽须得在最后一颗星落下前回镇颢天。 瞳死死地望着面前的虚空，他一直在不停地尝试，想要 分卷阅读10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闯入昆仑虚。 他不去想天地如何，也不去想七界如何，人族如何，他只想将白羽拥入怀中。白虎星君重镇颢天也不见得便能免得了芺界之危，若是她非要去回镇颢天，那么他便在世间夜夜凝望；若是她再无勇气回归西天，那自己便跟她一起面对芺界来临，那时候就算山崩地裂天地合，至少两人可以死到一起。 瞳突然笑了笑，若是能死到一起，自然好过自己日日仰望西天，如此甚好。 只是，既然终是逃不出命运的安排，那数百年的时光，为什么不去跟白羽在一起？ 第45章 第四十一章 灵圣 山下某处升腾起重重火光，瞳愣了一下，莫非此时还有别人来闯昆仑？ 那人来得极快，炎火之山和弱水之渊几乎是转瞬而过，顷刻之间，一道白光在瞳身前显现出来。 是衔微。 这时的衔微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成天嬉皮笑脸的衔微，虽然依旧是疾装劲服，但瞳能看到他周身的白光，白光如影，一举一动都凭添威严。 衔微深深地看了瞳一眼，将手中的牙枪抛到空中，不知施了什么诀，眼看着牙枪前面的虚空渐渐消融，昆仑虚极顶的昆仑宫历历在目。 在衔微消失之前，瞳终究还是没能跟他进得了昆仑。 他心知这非是自己的问题或者是韩逸循私，衔微的牙枪乃是当初破虚空而来的破界之枪，这七界的天地间又哪有挡得住牙枪的虚空？ 而此时，衔微已然见到了端坐昆仑宫的白羽。 这是衔微从不曾见过的白羽。 白袍金甲，纹衣绣裳金舄，白袍肩部隐隐织有日月龙虎，而西方七宿五十四星星图在背部流转。 这女子几日不见，此时见到便如一柄出鞘的神兵利剑，似乎看一眼都会被她的锋锐所伤。 白羽平静地看着衔微，并不出言。 被她的眸子看着，衔微只觉得自己冲上昆仑来想说的话，如同过去的数百年一般，依旧，说不出口。 芺界灵圣衔微的修为有多高，自己其实不太清楚。 妖魄能做什么，除了孟章说的，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一世，自己不过是人间界的一个孤儿，先是遇到了爷爷和碧落，然后便在某个午后，被碧落叫去见他的自己，遇到了那个一生牵挂的女子。 如她酒后呢喃，她一个女孩子，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不读该读的书，不会女孩子该会的妆容和女红，还冒失得紧，世间女子追求的德容言功，她统统不懂。碧落说她实在非是讨人喜欢的女子类型，却不知，自己这一生都在寻找这样的女子……说不定，生生世世都在寻找这样的女子。 只可惜，寻到的时候已然晚了。 她是碧落的爱人。 碧落是真心喜欢她。 自己曾跟碧落在人间界游荡过很多很多年，见过无数的小姑娘恨不得天天往他的榻上爬，碧落的天魔摄魂大约已臻化境，便是她也深深沉醉其中。但自己知道，碧落对她，跟以前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他喜欢她，他担心她，他在乎她，他一直在算计着要如何堂堂正正地从她的父兄那里将她娶回去做他的天魔妃。 如果只是这样，这一生其实也没什么遗憾，她跟他两情相悦，于是自己去做最喜欢的事情便罢，打架，在铁与血之间磨砺，寻找曾经的自己，如此过完一生，也不过如此前生生世世，熟门熟路。 但有一天，属于灵圣衔微的妖魄被引燃，那既是给芺星指路的星标，也是孟章传给自己的消息。 从此自己便能读懂深藏在妖魄里的信息，每一片，每一点，修为每日都在增加。但自己也天天都在担忧，因为那日的白光里，还有她的气息…… 直到有一天在土城关外，再次感受到了跟自己的妖魄混在一起的，她的气息。 那是个凡人小姑娘，叫做韩玉。 衔微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白羽。她也那么默默地看着自己。 韩玉是个孱弱的小姑娘，一点点都不像曾经的和现在的白羽，但自己知道，这便是她。她被妖魄折磨时，自己常常拥着她，慢慢地将那些肆虐的白光从她身子里抽出来，然后她便可以在自己的怀中得到片刻的宁静。 但白光去净，她身上仍然带着自己的妖魄，混着碧落的魔魂。 大抵，这便是天意。 人间界三魂七魄，芺界三魂八魄，魔界四魂七魄，而她，是四魂八魄。 从没人料到，魔魂跟妖魄竟然能相融。 从不曾想过，三个人的命运最后是如此交缠在一起。 那一刻，自己突然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灵圣衔微从芺界那里得到的一道圣启。 启示道，这世上比力量更强大的，是命运。 要臣服命运，不要迷信力量。 于是从那时起，自己便不再回 分卷阅读10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应孟章的请求，因为不知为何，总觉得芺界之劫有比吞噬人间界更光明更宏大的一条路，而这条路，便在身前这女子身上。 再之后的数百年，是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也许，是生生世世、无数轮回里最快活的日子？ 纵然知道她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原由是什么，但那些日子，哪怕只是站在祁连山顶吹风，也是无比幸福的时光。 她的一生总共也不过数百年，除了最开始的百年人身劫，自己算是陪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了吧？ 白羽看着这个曾一起战斗，一起大笑，一起喝酒，一起吹风的伙伴，眼里流露着复杂的情意，望着自己，却终究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说，也好。 只是，眼看着，他周身的白光翻腾起来，双手掐的那个诀也像极了当初站在虚空净天前那孟章手上掐的诀。 白羽疑惑着，走了过去，却见衔微露出了一个笑容，终于开口。 “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虽是芺界元神，却是七界魂魄。有当年的白虎妖魄，有现下的三魂七魄，我应当也可算是人间界的白虎星君……” 白羽大惊，急急地伸手想要制止衔微。 衔微摇头，依旧笑道，“我神魂已燃，停不下来了。白羽，其实我也有私心，若是你这只战力超群的白虎以镇，芺界撞上来只怕会崩塌大半，以至湮灭，但若是像我这样一只有芺界妖魄的白虎以镇西方诸天，是不是芺界来时，两界可以不可撞，只相融？” 衔微顿了顿，轻声道，“我这数百年一直不曾听从孟章的请求，虽对得起七界，却多少对不住故乡……故而，白羽，我可否请你……若你可以，请帮我卫护芺界？“ 这话出口衔微自己也觉有些强人所难，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是不成，那便也罢了。” 白羽心下无比难受。 连边民建的山神庙里都是山神夫妇，自己又如何会看不到衔微的情意？ 只是，这数百年来，自己爱的人，还是始终只有那一个。哪怕他真的喜欢别人，哪怕遥夜真的是他跟别人生下的孩儿，自己喜欢的，也仍然是他。心里有了他，便再也放不下别的人。 面前的衔微仍然在笑，透过翻腾的妖魄，白羽看不清衔微的脸，只能听到他的低声呢喃，“我不记得以往的事情了，想来累世魂魄，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需要刻在元神之中惦记。长长的无数轮回啊，我想，我最喜欢的还是身为这一世的衔微。” 衔微的眼睛很亮，“真正到了放弃累世魂魄，燃烧神魂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心里根本没有天下，没有芺界，没有修为武功，我的眼里心里，整个元神里，只有…… 只有……” 衔微痛苦地闭上眼，他依旧还是无法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即便这已是最后的时刻，从此永生永世不会重逢，即使那个名字已然刻满了整个元神，他依然不能，也不愿说出口来。 衔微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自己宁愿燃烧一切也要她安好的女子，轻声道，“白羽，保重…… 我虽不能再陪着你，但若你肯抬头西望，我便在那里，永不离去。” 白羽的眼泪滑落脸颊，已经身形模糊的衔微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脸庞，却终究在触碰之前消散。 一杆晶莹□□悬在空中，化作尺许虎牙，落入掌中。 一只晶莹白虎昂然挺立于中天，它仰头咆哮，七界微澜，泛起重重白色神光，然后只见它纵身向西一跃，西方星宿五十四星霎时点燃，寰宇俱明。 第46章 第四十二章 两界山 瞳眼睁睁地看着白虎跃天，点亮了已黯淡大半的西方星宿，却木木地，整个人没有丝毫悲伤。 西方五十四星，奎娄(lóu)胃昴(mǎo)毕觜(zī)参(shēn)，灿如晨星。 十方正中的虚空净天登时涌起层层风云，如只只白虎般，牵着狂风向昊天四周涌去，一路嬉戏打闹，欢腾非凡。 七界同贺。 瞳呆呆地立在昆仑虚顶的虚空之间，不知为何，白羽既归，韩逸也不曾撤去【极咒】，自己仍然进不去昆仑宫。 这数百年来，纵然白羽不见自己，自己也从不曾失去希望。哪怕相隔再远，瞳相信，自己的心意白羽都知道，或者，终将知道。 仙界五十年，人间数百年，这一世还很长，再活上几百年的仙界时光也不难，等天地大劫过去，白羽自然会知道自己的心意和苦衷，知道自己自遇见她之后，满心满意里，便只有她一个人。 但这一跃之后，世间再无白羽，也就再无希望。 瞳怔怔地望着西天白虎诸星，白虎主杀伐，英英素质，肃肃清音，从此自己若想再听到白羽的声音，只能去那极顶之上听风声呼啸吗？ 而那时听到的是白虎星君还是白羽？ 天道无情，主杀 分卷阅读106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伐的星君不过是天道掌中之刀剑，哪里还会有什么白羽？ 瞳抬头仰望西边颢天，泪水滂沱。 白羽既已西归，自己还要进昆仑宫做什么？ 可是魔魂里仍然传来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她仍然跟自己在一起，就在这里，不曾离去。 瞳突然一怔，不对。这天地大道也不对。 轩辕剑出，瞳重回魔帝装束，宽袍大袖，冕冠赤舄，玄衣纁裳，立定后掐诀向天地四方施礼祝祷，随后将法诀抛向头顶。 道纹隐隐在他周身四围浮现出来，四相一一现身，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各据一方。 瞳直视白虎，这白虎生着晶莹长牙，背生双翅，彪悍凶狠……瞳越看越是心惊，却又有种突如其来的欢喜将他淹没到几近窒息。 这……这……不是白羽！ 便在此时，面前的虚空如水镜般消逝，远处昆仑虚的亭台楼阁现了出来，与之同时现出的，还有另一只晶莹白虎，傲然立于中天。灵动，飘逸，英姿飒爽。 那白虎本是望着西方颢天，此时却扭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轻啸一声，一点白光从虎口冲出，将她身前昆仑虚的碧空搅成虚空，那白虎再不留恋，化为白光一跃而入。 瞳只觉得那让他窒息的欢喜转瞬间便变为了冰凉，似乎要将四魂七魄都冻为寒石。他茫然地望着那片碧空，白虎去后，那里再无半丝异样，但，魔魂不会说谎，白羽……白羽已远到了无法察觉的虚空之中。 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昆仑宫大殿，也不知这大殿上还有何人，他只死死地盯着昆仑宫正中幻界里的那道身影。 不知不觉间，白羽修为竟已如此强大，只见水镜中的白虎自昆仑宫跃出七界后，本相携着元神燃出熊熊白光立在虚空之中，远比先前归镇西方的白虎元神强大。 七界和飞速冲来的芺界便如天地欲合，而天地之间立着一个她，渺小如芥子，却强大如神祉，熊熊燃烧的白光和紫焰几可将虚空塌陷，于是眼见着芺界的奔势在分分变缓。 可天地何等威势，白光再盛，天地依旧还是在不可逆转地合拢，那白虎元神越来越淡，眼见着便要耗尽。 瞳腰间一轻，只听轩辕剑悲鸣一声，化作长虹扑向虚空中，在白虎元神之前，化作一名高大男子，高冠华袍，容颜古拙。他深深回看了一眼七界，随即身形暴涨，张开双臂拥住芺界。 芺界仍缓缓压来，那男子终化为重重光华。 光华里，日月周行，山海壁立；草木繁焉，生灵生兮；渐渐地生机勃勃，虽时有山崩地裂，烽火连绵，那些生灵便持铁流血，守疆卫土，终至四海升平，八荒安居。再渐渐的，重重虚影出现，祥云现而仙阁出，黄泉至而鬼域生，幻月起则魔气涌，随后一点梵光，洗净昊天四界。 芺界被那重重光华所围，终于缓缓停下，而那光华也寸寸消散于虚空之中。 芺界终究没有撞上七界，在昆仑宫正中庞大的幻界中可以看到如天地般的两界之间仍然相隔数寸，那数寸间里有一座巍峨大山。一端伸入芺界，一端连至昆仑。 自此天地间真实不虚的第二界成，是为妖界。 那座巍峨大山便是妖界跟人间界相连的通道。 是为两界山。 道道光华从虚空净天涌出，如华盖般铺满了诸界昊天。 世间凡人无端端地，心头大喜，凡间帝王大赦天下，举国咸庆。 而诸界王族则一点明悟在心头升起。原来佛宗莲界早在数元前超脱七界而轶失，六界仅人间界为实界，昆仑虚本就在人间界，而仙界、鬼界、魔界、神界、清凉境皆依人间界而生，此般妖界臣服，自今日起，七界方真为七界。 =============================================== 华惟二百九十年 妖界孟章灵圣魂祭苍穹，四相倾西，大道损 妖界衔微灵圣燃神魂补大道，以白虎相镇西方星宿 昆仑白羽神君燃本相魂魄元神，融妖界，轩辕剑殒 七界大成 =============================================== 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卐 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魔界。 瞳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过的日子，只知道自己是个勤勉的魔帝，不近女色，不苟言笑，也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假以颜色。 他不再修炼，身为魔帝，再不必如年少时以身犯险，更何况天清地宁，也再无什么险需要去犯。 遥夜因为身子终不是太好，于华惟三百年娶了血魔妃常唐，衍嗣连绵，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只是大约洛 分卷阅读107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黎所为耗尽了子孙福泽，依瞳看来，遥夜数十儿孙里并无一人足以承祧世子，更不用说魔帝一脉。 出乎意料的是，华惟四百二十年，轻罗生子。 那小家伙竟是名小小的天魔少年，生于七重天宫闱之中，黑云压顶，魔焰涛天。 天意莫测，去饲血的竟是遥夜之女，天魔郡主令襄。 瞳还记得那时坐在昆仑宫内听到消息的诸位长辈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尴尬至落针可闻。公孙家跟仙家渊源极深，但现下这辈份也已然乱成了一本糊涂帐。 瞳苦笑着，只能将当年之事合盘推出，众人方才明白当年瞳为何坚决不肯立遥夜为储君。 遥夜之父是谁，瞳心中大概有数，但此事依然是自己家对不起洛黎，更何况那男子早就去世了。 当初在玉虚峰上向昆仑求亲之后自己便尽遣东宫所有侍姬，洛黎也在其列。自己明言要她们自行婚嫁，洛黎喜欢上了哪家男子，是她自己的选择。 反倒是自己魔魂散失后，外祖将她再召回东宫，这却是对不住她和她的爱人。只怕遥夜父亲之死，多少也有阴谋的味道。既然如此，洛黎受锦瑟所惑想要杀了白羽，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这里面谁都有不是，唯一不曾有错的白羽，却是伤得最深的那个。 瞳每每想及此处便觉生无可恋，不愿再想下去。 不过，重宁与轻罗的孩儿倒很是合自己的意。 于是，华惟四百三十年，瞳便立了那天魔少年辰源为天魔太子。 想想也还好，自天地大劫后，四界一心，这世上便再无他人会如自己这般，连降生都如此艰难，那时候自己便应知道，这一生之艰也当如斯。 瞳端坐旧日太子玄嚣宫书阁中，看幻月如过往前千万年般静静地在水面洒下重重光华，心头无悲无喜。 华惟四百三十六年，华惟仙君渡神劫。 听说，仙界数百年前，华惟仙君还是仙君四世子时，修为乃是四界最高，故而桃李遍及天下，连当今文梦娘娘都是他的弟子。在那个百年里，无咎上仙与文梦娘娘的累世姻缘与各种劫数纠缠，将四界搅了个天翻地覆，连仙君都死了三个。 其后华惟仙君即位，接手便是天地大劫，但这天地大劫完毕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于是天下人多有腹诽，道这任仙君胸无大志，庸碌无为。瞳少年时也以为此，只觉得昆仑的韩逸上仙才该是我辈楷模，然而这数百年魔族执掌下来，瞳才能明白为何连韩逸上仙提及华惟仙君都是满怀尊崇。 世间事图一时痛快易，殚精竭虑千年不变者难。图一时痛快，轰轰烈烈之后呢？千年时间，劫时算天下以避祸，兴时算人心以制贪，整个天地大劫中仙界之稳，是四界咸宁的根本。 故而华惟仙君渡劫前，瞳早早地便着华服至仙界观礼。 华惟仙君向来仁厚，因观礼众宾客修为各异，担心神劫会有误伤，除了在虚空净天旁设凌霄台供修为几近神劫者观礼外，还在九重天设重重礼席，以天罗卫护，供修为低的亲友后辈们观礼。 故而当重宁在九重天礼席处见到瞳时，颇为惊讶。 瞳当年也是年轻一代里修为高绝之人，身为魔帝，将来也是要渡神劫而入神界的，怎么不上凌霄台？ 瞳见重宁从虚空净天处落下，情知是来找自己的，随即起身施礼，重宁回礼后苦笑，“你每次总是对我施以同辈之礼，此礼于礼不合。“ 瞳淡然道，“你先是白羽之兄，再是仙界储君，然后才轮得到是令襄的家翁。“ 重宁苦笑更浓，径去瞳身侧坐下，“此事不提也罢，一提便让人觉得你们魔界乱七八糟。“ 坐下后重宁轻叹一声，“你知我于政事一途殊无半分兴致，也正因此，华惟仙君才迟迟无法渡神劫。我之兴致，还是于下界教化天下，故而今日事毕，我会带轻罗下界定居。“ 瞳有些奇怪，“下界定居？莫非你要跟长天换个地方住？“ 重宁笑得有些苦涩，“彦昊是不会回九重天的。他比我还要淡泊，毕生只爱读书写书，再者，当年之事他一直……“ 重宁突然笑而不言，瞳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了刚上九重天来的彦昊。 彦昊还是老样子，一身青色长衫，便如凡间夫子般，在诸天祥云和霞岚间，显得格格不入。 重宁知道他的性子，当即站起来以平辈见礼，然后将他拖入案前，“今日华惟仙君渡神劫，咱们都平辈论礼，把你那一套先省了。” 彦昊摇摇头，叹息不语。 瞳知道彦昊的心结，淡然道，“真要论起是非，当初孟章其实没错，既没有逼死衔微，也没有害死白羽。她最后选择在重宁大婚时魂祭，豁出去的也不过是她一人的累世魂魄和修为，只是她等闲上不了九重天，只能借重宁大婚之际上来，想来那日她对你也多有愧疚。“ 彦昊望着虚空净天，神情复杂，依然一言不 分卷阅读108 契阔 作者:尹青泠 发。 瞳也不再劝，抬头望向前方的虚空净天，霞云已至，华惟仙君和云白娘娘都到了。 重宁长身而起，对瞳道，“彦昊修为不够，咱们去凌霄台罢？“ 瞳平静地回答，“我修为也不够。“ 重宁大讶，仔仔细细打量着瞳。跟数百年在昆仑虚见到的瞳相比，瞳的修为确实不增反减，堂堂魔帝，修为大抵也就是刚刚渡过仙劫的样子。跟着便听得瞳继续道，“我要修为做什么呢？” 重宁并不回答，只是眸子里渐渐地露出些怜悯。 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白羽走后，我只觉这一生已然太长太长，为何还要修炼出修为来让它更长一些？” “我曾对白羽道，我首先是被轩辕剑交付了责任的魔族储君，然后才是那个想跟你试试两情相悦的瞳。” 瞳的神色平淡宁静，仿佛在说着跟他毫不相干之事。 “现在没了那个跟我两情相悦的人，我余下的便只有责任。我只想着等这一生走完，我交付了责任便可以去轮回了。” “我曾无数次地计划过我的轮回，我想求孟婆能把孟婆茶的份量加重些，让我忘记了所有这些往事。可是，我又连一滴孟婆茶都不想喝，一想到不但没了白羽还会忘了白羽，我便觉得生生世世都了无生趣。” “你知道吗重宁，我现在看这世间，全是黑白的再无丝毫色彩。 更悲哀的是，永无再有色彩的一天。“ ======================================== 华惟四百三十六年 华惟仙君携云白娘娘入神界。 传位魔帝公孙瞳。仙界纪年碧落。 碧落元年 碧落仙君立白羽为仙后。谥号靖晏。 ======================================== 第47章 番外之 所谓天地大 光影淡去，昆仑宫寂灭般的宁静。 文梦娘娘执掌昆仑已有数百年，平日嬉笑怒骂，此刻泪流满面。 重宁扭过头，对着殿外的天际发呆。 瞳站起身来，在韩逸身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平静地问，“韩逸上仙，公孙瞳愚钝，求教韩逸上仙此次天地大劫始末。” 韩逸深深地望了瞳一眼，“坐罢。” 瞳并不推辞，在韩逸下首端然坐下，静静地候他开口。 “魔界对天地大劫知道多少？” “很多。历代公孙子弟记录了人族经历的所有天地大劫，更久远的已多散轶，有据可查的第一次天地大劫为天倾地斜，从共工至蚩尤，再至治水，先祖公孙轩辕升上神界前，将轩辕剑留在族中，令我公孙氏世世代代守护人族。” “而最近一次的天地大劫为魔劫。” “上古只有三界，魔界本不在这世间，然而数千年前，魔界首次与人间界相触，魔气溢入人间界，人族死伤近半。我族子弟率大军攻入魔界，以己身镇魔界，是为魔族。其间为与魔界相融，分了血魔与黑魔两族，而天魔则始终是纯粹的人族。有天魔族，有轩辕剑，我们从不曾忘记我们镇压魔界是为了什么，而当人间界再有大难时，我们仍然会拼尽所有。” 韩逸脸神色间有些隐隐的追思和钦佩，他点头道，“不错。我识得你们先祖轩辕帝，也识得率族人和大军冲入魔界的公孙奕。当初攻入魔界数十万人，能在血气和魔气间活下来的十不足一。魔沼若不是你们镇压，人间早就变为魔域。” 这世上能得韩逸称赞的人和事不多，瞳却未有丝毫动容，仿佛那不是他的先祖之事，跟他的族人无关。他等韩逸说完，接着道，“瞳殊无见地，此次的天地大劫，我不曾全看懂。” 韩逸沉默片刻方才回答，“此次天地大劫早便有天兆。你们魔界不会看不到。” 瞳并不掩饰，“是，魔界有两个声音，三任之前的魔帝主张以魔气将人族同化，黑魔长于元神，血魔长于肉身，若是能一统四界，便可合四界之力共抗天地大劫。这是我们公孙氏向来擅长，统领人族共御外侮，然而天魔大劫尚未开始便已失败。“ “故而我外祖换了另一种做法。其时芺星已现，白虎降世，天地虽有旨意，但我们看不懂。我记得外祖曾上过昆仑，想来上仙当时跟我外祖曾议定过什么。而那次他从昆仑回来，便带回了衔微。” 瞳说及白虎降世和衔微时，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去完全不象刚刚失去了兄弟和爱人。 韩逸点头，“是的，相杳来找过我们。我们议定以魔族为主，昆仑为辅。所以如此，有两个原因：一则，相杳其实早便渡过神劫，你外祖是魔界有史以来历神劫最快的魔帝。二则，我发现了渡虚空而来的衔微，他虽魂魄消散，元神转世，但他所带的青龙魂魄成功逃脱，我 分卷阅读109 契阔 作者:尹青泠 查不到他在哪里，更不曾想到青龙孟章其实是名女子。与之同时，衔微的白虎本体仍有部分落入人间界和魔界，人间界妖气大涨，魔沼出现变故。芺星非是我们想的简单。” “我以七分元神和本相的代价推衍天兆，最后决定将希望放在你们这些孩子身上。” “为何？你是七界法力最高的上古神君，华惟仙君仙法精深，我外祖父非但已度神劫，且在他治下有一支三族归心的魔族大军。若你们三人出手，我不信芺星或是孟章能得以幸免。为何要让白羽……” 这回瞳终于说不下去。白羽这个名字抽掉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眼睛里光芒黯淡。 韩逸长叹一声，“瞳，你可知，神界分为下神界和上神界？“ 瞳不知为什么韩逸会转而提及神界，只摇头道，“不知。” “你可曾听说你的先祖们再回七界？” “不曾。” “那是因为七界的神界只有下神界和跨虚之门。传说通过跨虚之门方可进入七界之外的上神界，且再不能回头，故而你的那些先祖们早已不在七界。不止神界，佛宗也是如此，佛宗莲境早已超脱七界。” 瞳不解，韩逸接着道，“七界乃是在同一个位面当中。佛宗莲境和上神界都已至更上层的位面。” “位面？” “是的，无以名之，强名之为位面。当你的修为足以勘破‘有无’与‘我执’之后，元神便可升入下一位面。那个位面什么样子我其实并不知道。” “可是，这跟天地大劫有什么关系？” “瞳，为何会有仙劫和神劫？” 瞳想了想，“仙劫和神劫一则是考验，二则也是进一步精炼修为的机会。” 他并非真的愚笨，此刻已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心下茫然与失落交织，恐慌与愤怒纠结，“所以……，天地大劫是七界修行以图成为下一位面的劫数？如我等的仙劫和神劫？” 韩逸点头，“不错。我们三人确然有法子可将芺星之祸消弭于虚空之中，然而于这天地而言，芺星不是祸患，而是机遇。我们灭掉芺星并非难事，但要能真正找到将芺星这个机遇用起来的方法却是不易。而天兆早已给出明示，白羽，你们。” 韩逸轻叹，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窗外，白羽消失的方向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浩如烟海的所有可能中，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你们这些孩子们，不曾辜负天地。” 瞳沉默着，心下怒气升腾。 我们不曾辜负天地，但天地可曾同样地不辜负我们？ 果然天地不仁。 果然万物皆为刍狗。 瞳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韩逸施礼，再恭恭敬敬地向文梦施礼，最后是重宁。这施的礼并非魔帝向昆仑西王獏的礼数，也非晚辈向长辈的礼节，依的乃是女婿向岳家的仪礼。 礼罢起身，瞳向殿外走去，再不多说一言。 “瞳！”文梦犹豫再三，还是出言将他唤住。 瞳再度施礼， “娘娘有何吩咐？” 文梦并不回答，只是抛了一物给他，随后袍袖一拂，将瞳直接挪移到了昆仑虚之外。 瞳站在炎火之山外，手中紧紧攥着那物事，不敢去看。 触手柔软，如曾经无数次触过的白羽的衣衫，也不知是否错觉，甚至还有白羽的气息隐隐溢散。 昆仑虚外正在下雨，火树遇雨开花，灼灼其华，白羽曾道雨时火树的炽焰会排山倒海般涛天而起，风起光华满昆仑，那是所有昆仑小兽们幼时最喜欢看的景象。若是没有这天地大劫，她应该便站在开明门前，倚着琅玕树，啃着沙棠果，开开心心地边看边打闹吧？纵然有这天地大劫，若自己不想着什么责任，什么七界人族，若是自己自小便洁身自好，不去招惹什么洛黎，再或者，若自己…… 瞳打了个寒颤，在极咒之外时，若是自己对重宁说，之后？之后我要带她走，天地便毁灭又如何？天上地下，我只要白羽……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若是这一路行来，自己某一步做了不同的选择，是不是她此刻还会在开明门前？ 若果真那般，又会是谁去镇了西方星宿，又会是谁去融了四界跟芺星？ 瞳拼命地将这些年的选择一一回想，一一推衍，却始终想不出既能留下白羽，又能无愧天地的法子。突然眼前一黑，单膝跪倒在地，方知自己用心太过，终至坚持不住。 就着火树的光华，瞳终于低头向手中物事看去，果然是白羽的一截衣衫。 瞳缓缓地将它展开，那薄薄衣衫轻若无物，却重如泰山，让他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衣衫上数字狂草，字如其人，金钩银划，英挺风骨。 “我只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只喜欢我。” 第48章 第四十三章 妖界使 碧落四百 分卷阅读110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七十年。 昆仑虚极顶。 昆仑宫。 妖界使者是个英挺洒脱的年轻人，着一身隐隐金纹的白色衣衫，满头黑发随意地挽上去用一根如玉般的长长兽齿别住，不羁，却又无端地让人觉得不凡。 瞳坐在殿左，那年轻人坐在殿右，上首则是韩逸上仙和文梦娘娘。 昆仑毕竟是妖界和下四界间的要地，六百年来，这年轻人是第一个自妖界经两界山过来之人，他离了两界山便径至昆仑求见文梦娘娘夫妇，密谈数个时辰后，昆仑便派了青鸟来请瞳至昆仑宫大殿与妖界使者一叙。 此刻坐在案前，瞳淡然问道，“使者既然要见我，为何不至九重天求见？” 那年轻人笑嘻嘻的，摸出一个晶球，向殿中一抛，却是一个丈许方圆的结界。结界内两军对垒，乌压压地遮住了整个天穹，那两军之中有无数大妖，从天地元气来看，任何一名到得下四界都能雄踞一方，但在那结界的大战里，也不过就是名百夫长，顶多都统、偏将之流。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结界内这一仗真真是打得血流漂杵，更可怖的是，其中一方的统帅也不知是什么大妖，打得兴起之时，一爪抓去，直接撕裂界障，九幽玄风涌了进来，数万妖族连挣扎逃避都做不到，连同地上高可万仞的崇山峻岭一起瞬时化为虚无。 结界里的幻相便到此结束。 瞳抬起头，年轻人依旧笑嘻嘻地望着他，“怎么样，我们妖界的力量，够灭你们百八十回吧，你们要不要考虑称个臣什么的？” 瞳端起案上茶盏，浅啜一口方道，“不过是幻相罢了，没有什么意义。” 那年轻人也不多说，笑嘻嘻地伸出左手，在身前轻轻一拂，随即双掌虚虚成球合拢，殿内似乎曾多了点什么，定下心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瞳面色如常，心下却是微惊。 殿下侍卫或许看不懂，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年轻人左手那轻描淡写的一拂，直接将他面前的那片空间化作虚无，双掌合拢，则又将虚无之洞修补如初。 这不是单单修为高便可做到，这年轻人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委实可怖。 “我告诉你，不要想着你们一拥而上干掉我哦，干掉我没有用的，我们妖界像我这般的还大有人在啊，不是，大有妖在！” 年轻人开开心心地掂起一片视肉，高高抛起再一口吞下，似乎这种吃吃喝喝就能带给他单纯的快乐，若是不曾看到他刚才显露的那一手精深术法，这个年轻人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刚得了人身的昆仑小神兽。 瞳有些恍惚，当年的白羽大约也是这样的吧？听说她年少时曾在整个昆仑宫称王称霸，横行无忌，开开心心地四处招摇撞骗。 心口重重地痛。 六百年了。 白羽化为两界山六百年了。若是没有她，只怕下四界和妖界早因相撞而毁灭，纵使能留下大半个下四界，天地大道也不知会如何崩坏，那般的天地不知是怎样一个恐怖的世界。 然而，白羽身化两界山让两界化撞为融，六百年后当妖界与下四界真正融合后，我们迎来了妖族，却发现面对妖界我们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瞳神色淡然，“哦，所以你想说什么？” 年轻人嘴里塞了不少东西，努力地都咽下去，这才道，“很简单很简单。让我们两界结为永世之好，我们会送你一名绝色美女哦，你须娶了她做仙后。不过我们妖界向来从一而终，所以你那些别的嫔妃就统统赶走吧。对了，你有几个妃子？几个儿子？有没有女儿？小姑娘可爱不可爱？” 瞳盯着对面的年轻人，面沉如水。 这算是什么条件？妖界想儿戏般刀不血刃地吞并四界吗？ 他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这里便就只是四界？四界之外尚有三界。七界内超凡入圣者大有人在，远的不提，单是韩逸上仙你们便打不过吧？” 温和的声音从殿首传来，“瞳，昆仑两不相帮。” 这话太出乎意料，瞳皱起眉头望向说话的韩逸上仙，韩逸永远是那副儒雅温文的模样，再加了一句，“神界也同样两不相帮。” 瞳心下奇怪。 昆仑两不相帮也就罢了，毕竟昆仑是上古神人的别宫，自天帝们搬入神界之后，昆仑便住着各种各样的神兽和不想去神界的一些上古天神。神兽化人度人身劫，再历清凉劫入清凉境，向来与仙界魔界无甚往来。 但神界不同。那是下四界历神劫后的去处，虽说上古先祖们多已跨虚而入上神界，但历任仙帝们仍多在那里，外祖跟华惟仙君现下应该也还在下神界，为何也会两不相帮？ “如何，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罢？” 年轻人笑眯眯地看着瞳。他也不怕无礼，自瞳进来之后便一直对着瞳上下打量，开开心心地毫无礼数地据案大嚼，开开心心地说 分卷阅读111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着毫无礼数的言语，开开心心地用毫无礼数可言的眼神看着瞳，满面好奇，看不够一般。但他的眼神却殊无恶意，还有一些似乎曾经很熟悉的东西。 瞳的心头猛地抽紧，那是一种熟悉的纯净…… 纵然这是昆仑，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古怪。 瞳总觉得今日此事到处都是古怪，韩逸上仙的反应不对，前世他肯为了佛宗渡天魔大劫魂飞魄散，此刻却对妖界的步步紧逼毫不在意？而文梦娘娘向来直率冲动，此刻居然不出一言，只微笑看着殿下的双方，满眼……溺爱？！ 更古怪的是，瞳觉得自己的反应也不对。 如此顽劣无礼的年轻人，换作以往，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但此刻不但坐得住，还似乎……似乎并不讨厌对面那个顽皮的孩子。 那就是个孩子罢了，看上去…… 瞳心下微叹，这孩子怎么看也都还算是个可爱的孩子。 “既是如此，我传位于储君，让他娶了你们妖界的女子便是。” 年轻人哈哈大笑，“我看上去很傻么？就得是你啊，你长得很好看啊，我家那位美女只怕不要别人。你们人族不是讲什么嫡庶么？你有太子吗？储君是谁啊？跟你有啥关系啊？再说了，”那年轻人笑得很是有点古灵精怪的模样，“我说的那位女子真的很好看哦，你绝对不会后悔的。我跟你说，你日后只会后悔今日为何没有早点答应下来！” 妖界的女子，瞳的心头又是一痛，自己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小白虎，真要算，是不是也算是妖界女子？ 瞳不想再谈下去了，他站了起来，神色坦然。 “在你们妖界也能看到两界山吧？就是我们两界之间的那座大山。若无此座大山，只怕天地间非但没了你们妖界，这人间界也会泯灭小半，剩下的天地满目苍夷，生灵涂炭。” “我此生只真正地爱过一人，也只曾聘她一人为妻，她便死在那里。她既化作两界山，我也自然没有子嗣。年少时我一直以为身为公孙氏嫡子，我须先是那个我要承担的那个责任，然后才是一名男子，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两情相悦，相爱相守，故而她在我身边时，我并不曾珍惜。等她去了，我才发现只有责任而没有她的人生，其实……不算活着。“ 瞳淡淡然地，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自她走后，我便不会再爱，也不曾再娶。除非轮回能磨去我所有的记忆，否则生生世世也当如此。除了她，再无别的女子可以在我眼中心中停留。我常常在想，只怕我的元神里也早已刻满了她，而她的本相和元神既已化为两界山便再无轮回的机会，所以，我猜，就算轮回磨去了我所有的记忆，因为没了所爱的那个神魂，我也生生世世，再不会爱了。” 意兴阑珊地，瞳向殿上韩逸和文梦施了一礼，再对那年轻人道，“若是你们能待人族妖族如一，你们便来个贤君把下四界一起管了罢，我执掌魔界仙界已近千年，我想我的责任应当算是尽完了。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活，去两界山陪陪白羽。其实，”瞳顿了顿，面上却现出了一抹笑容。 这位千年时间里都不苟言笑的仙君真的笑起来的时候，天地都为之动容。那笑容虽浅，却让人想起严冬之后堤上杨柳的第一抹淡淡春色，或是漫漫长夜后黑白天际间的第一抹瑰色晨曦，“哦，我错了，我不是不会再爱，我只是不会再去爱别的任何人了，我一直都在爱着她，而她，其实一直就在那里。” 带着那抹释然的笑容，瞳如同又回到了千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天魔太子，用计抓住了白羽，盘算着与她久别经年后的相见，以及，肌肤相亲。 他头也不回地快步向殿外走去。 这里曾经是白羽的家，但自己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白羽不在这里。 六百年了。 六百年来，她一直在两界山。 “元轶！妖界还不够你烦的，你是还想再加上四界一起来烦吗？” 这声音虽语带责备，却是六百年来心心念念却再不曾听到的那个声音。 身后，那名叫元轶的年轻人在嘟囔，“哪里有？！我都说两界结永世之好了，我就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别的弟弟妹妹，不行吗？娘你难道不想知道？” 瞳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僵在那里，不敢回头，生怕如无数次梦醒时的恍惚，一睁眼一回头，那个身影便化作泡影。 “瞳。” 那声音在耳边响起，瞳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长泪涟涟。 那张让人魂萦梦牵的笑靥在眼前渐渐现了出来，有些虚无，却真真切切地，在眼前。 “瞳，你是在想我吗？” 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身前的女子在笑，“你这样子，哪里像是仙君？” “不像，当然不像了！娘，仙君应该像什么样子？” “瞳，那个傻小子是我们的孩儿，你 分卷阅读112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不在，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做轶。“ 元轶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这名字难听死了，我娘读书少，爹，你重新给我取个名字吧。 “不过，他可不是妖界使者，他是妖界之主。” 瞳依旧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白羽在重重水雾后，看不真切。 “这傻小子很有福气，他娶了一只很是聪明漂亮的小白龙，名唤休休，现下休休正替他坐镇妖界，他带着我回来看爹爹，看娘，还有，来看他自己的爹爹长什么样子。等我好些之后，我们再一起回妖界去看看。那里比下四界大，比咱们这里的时光流得快些，故而有很多大妖，大妖之上还有妖帝妖圣，乃至四相圣灵。便如当年的孟章和衔微。不过，瞳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圣灵过不了两界山，也就进不了昆仑，更不用说人间界。” 瞳僵硬着伸出双臂去拥抱眼前的白羽，面前的白羽却如镜花水月般，自己什么都搂不住，怎么触都摸不到。 “我当初分了一分元神和魂魄护着我们的孩儿，燃尽的是本体和九分神魂。现下我乃是元神和魂魄，你自然触不到我。“ 白羽淡淡微笑，眼里情意深重，“我记得上一世我曾说过我惟愿再不遇见你，本体既没，那上一世便过完了。这一世我很想你，整整六百年，我日日都想着，要早一天见到你。” 韩逸的声音从殿首传来，“抱歉，瞳。元轶这孩子非说要先考验考验你，我跟文梦都很是喜欢他，实是不忍拂这小家伙的意。你不必担心白羽，回到昆仑，白羽便可重得本体。昆仑有悬圃，向来便是妖灵化形之处。” 面前的女子修长英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眸子里没了旧日的锋芒和锐利，多出来的那种东西是她年少时傻乎乎地在人间界四处想跟人学的，柔情蜜意。 “瞳，你可愿意再等我百年？我想，这一世我的人身劫当会容易许多吧？” “这一世你若还想在人间抓住我，记得可千万不要再带什么侍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契阔写完第四章还是第五章的时候，就把这章写了。 其实我一直在纠结，让全书结尾于【两界山】那一章，其实也挺好。 很喜欢最后那四个字，“谥号靖晏” 悲剧往往有比HE更强大的力量。 好在我不要力量，我就做个梦，要什么力量…… 第49章 番外之 元轶 昆仑虚。 悬圃。 悬圃之外遍布清溪流泉，处处繁花胜境。 一名玄色衣衫的男子默默地立在悬圃外的沙棠树下。这株沙棠已长到数人高，掌状的大叶间开着艳丽的黄花。花不大，一串串地挂着，大多数的花已经谢了，小如指尖的绛红色果子已经冒出头来。树下铺着薄薄一层凋落的花瓣，明丽灿烂，那玄衣男子衣上没有半点水纹玉饰，黑发白肤地立在那里，却让人觉得似乎整个天地流泉繁花都在他面前失了颜色。 瞳已在沙棠树下立了三天。 半年前白羽回来，瞳只跟她待了不到两日，便被韩逸和文梦催促着，将白羽的元神扔进了悬圃。 前日昆仑传来消息，韩逸算出白羽这几日便能从悬圃化形，故而瞳早早地便到了悬圃等候。韩逸道天意难测，很难确定具体时辰，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昆仑宫中守候，一旦悬圃有了消息再去看便是。但瞳却坚决不肯，总想着要在白羽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她方才放心。 这三天里，除了重宁来陪他立了会儿之外，元轶时不时地便会跑来看一眼。这小子乐不可支地盘算着要看自己母亲的笑话，还说终于有机会为小时候受过的“教导”报仇雪恨，定要好好地欺负一下初生的小白虎，听得瞳浑身发冷，既恨不得把这不孝子拎起来狠狠揍上三天，又颇为内疚自己不曾陪伴她们母子，以致让白羽教出这般的小魔头来。大约，这便是昆仑的传统。 当然瞳只能想想而已，以元轶的修为，七界里打得过元轶之人应当也是有的，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瞳。 只不过，这天地间，修为便是一切么？ 当元轶再次窜来悬圃前张望时，瞳突然叫住他，望着他的眼睛，温和地道，“阿轶，我有些担心你娘，你坐下陪我一会儿吧？” 元轶点点头，径直去了瞳的身旁。沙棠树下空无一物，元轶却像是看到了一张大大的胡床般，盘坐其上，以手拄颊，跟瞳一般地向悬圃深处看去。 “你跟你娘在妖界是怎么过的？你娘一直只有元神，是 分卷阅读113 契阔 作者:尹青泠 你护着你娘的吗？” 元轶一直嘻嘻哈哈的脸上难得的神色坚毅，“一开始是娘护着我的，若不是我，娘其实不用进妖界。但还好我们进的地方是西圣的地盘，娘的妖魄很强大，在西陆很是能吓退一些强者。只是后来东圣西圣陨落的消息传开，娘就危险了。他们传说西圣已陨，得西圣妖魄者承继其位，于是一度曾有不少人开始打娘的主意。好在那时候我已经渡了三重劫，敢来算计我们的，我拼着不要命也没让他们有一个能全身而退。再后来我遇到了休休，她是东圣血裔，我们俩打来打去的不知怎的便再也不想分开，从此再没人敢来打我们的主意。” 元轶的回答让瞳沉默许久。元轶这孩子根本不是他表面的嘻笑那般简单。相见那日白羽曾说他乃是妖界之主，看来，这妖界之主的背后也还有许许多多的言不由衷和暗流汹涌。 瞳记得相见之后白羽执意不肯马上入悬圃，说是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想跟他再多待一会儿，但她元神其实已到了消散的边缘，瞳知道她在害怕，怕一入悬圃之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也怕元神转世之后便忘了所有的过往。 瞳也害怕，他最怕的便是白羽的元神消散。只要有元神在，白羽便在，哪怕她忘了他都没关系。白羽在，自己总能再找到她，总能想法子跟她在一起，至于她记不记得以前有什么要紧？ 好在瞳发现，白羽的魂魄之所以无法反哺元神，是因为四魂八魄里极度的不平衡，在白羽仅余的一分魂魄中，妖魄极强而魔魂极弱。故而，白羽虽拖着非要跟他相聚，但那两日里，自己半句话也不让她说，只静静地拥着她，撕裂自己的魔魂替她融合妖魄，温养元神，指望着让她再入悬圃时元神能强上少许。 也正因此，这娘俩在妖界的经历，自己真是半分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元轶这孩子能为妖界之主，哪里只是修为便可达成，白羽又是个不喜算计的，这娘俩到底吃了多少苦？而元轶他虽然嘴上嚷嚷要看他娘的笑话，这一天跑来十数回，自然也还是因为担心。 “阿轶你在担心什么？” 元轶垂着头，沉默着。 瞳只觉得这孩子的心头似乎压着极重的东西，他将这些东西藏得深深的，这样别人眼里的他便只剩下了举重若轻和成竹在胸，在母亲眼里也只能看到他的快乐与跳脱。而在表面的光华和不羁背后，不知有多少的挣扎、苦痛和殚精竭虑。 这般的元轶让瞳不禁心头一痛，天魔摄魂便再维持不下去，元轶便如突然惊醒一般，跳将起来，沉默地望着瞳。 好一会儿，元轶才放松下来，将背靠上沙棠树，眼望着那树上无数的明黄花朵和嫣红果实，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问我担心什么？母亲她撑了千余年，是因为她始终想要带我回这边来，也是因为她始终想要再见到你。但元神哪里是能无穷尽地消耗的？” 元轶突然愤怒起来，瞪视着瞳，“而你，你居然让她的元神又陪了你两日，你知道那两日里每一刻我都担心得不得了么？我生怕她的元神就在那两日里消散，从此她连元神转世都不再可能！我生怕她因见了你便了了心愿，然后元神消散，从此连元神转世都不可能！我担心什么？我除了担心我娘，我还能担心什么？！” 元轶双手抱在胸前，很是鄙夷地看着瞳，“既然你今日连天魔摄魂都用了，我也懒得再跟你父慈子孝地装下去。老实说，我很不想认你这个爹爹。打架你打不过我，算计你算不过我，你那个仙君也不是自己打下来的，甚至天地大劫时连自己老婆都保不住。若不是我娘心心念念地非要喜欢你，我倒觉得妖界任何一个灵圣都比 你更适合我娘。” “我担心什么？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我将妖界的事情扔给休休跑到你们这里来，你以为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或者想要图谋你们这破界？你想多了，父亲大人。我来这里，不过是要将娘送回来，不过是我想亲眼看着娘活回来罢了。至于她再度转世是不是还是白虎神君，是不是还会喜欢你，我根本不在乎。” “再跟你说句实话，”元轶唇边露出一抹邪气十足的笑容，“娘进悬圃前，我将她余下的那一分四魂八魄都燃尽反哺元神，所以转世之后她不会有机会记起前世，记起你跟我。你现下估计也知道了，这是新七界的天地意志。天地意志也给了你灵启，给了那个人……”元轶呶了呶下巴，指指西方颢天，“灵启。接下来，你们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我是不在乎的。反正我爹是你，这改变不了，我娘是她，也改变不了。但我娘是不是还要嫁给你，嘿嘿，这个可不好说。” “我倒觉得，当年西圣对我娘可比你对她好多了。我们妖界的灵圣，别的不说，在专一执着这上面，碾压你们人族所有人。我娘什么都好，人好看，修为强大，心胸大度，可就有一点实在太差，她居然会瞧上你，她的这眼光，嘿嘿，比我家休休可差远了。” 元轶很是冷笑了一会儿，再度瞪视着瞳道，“我知道灵启之后你做了什么。我也 分卷阅读114 契阔 作者:尹青泠 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我来你们这地方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等我娘安然转世，我便要回妖界。有外祖大人跟舅父大人照看，我不担心我娘。至于父亲大人你……，嘿嘿，你自求多福罢。” 元轶的笑容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是聪明人，你大概也听出来了，我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有个新爹，没准有个新爹更好，只要他对我娘好 。” 瞳沉默不语。 他心里想的，是白羽带着元轶初入妖界的情形。白羽带着这孩子在妖界都经历了什么？他想起初见时元轶给他看的那个晶球，妖界显然以力量修为为尊，只余元神和一分魂魄的白羽带着初生的元轶，只怕闯得无比艰难。能在那里以千年时间成为一界之主，元轶说得对，他比自己这个被传位的仙君，艰难了太多，也强大了太多。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元轶？ 元轶此番话如此大逆不道，瞳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头居然没什么怒气，反是心酸和怜爱更多一些。想来自己这个仙君也确实名不符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貌似，自己也不是那么在乎？ 那么，这么多年了，自己在乎的，是什么？ 瞳不曾察觉，数千年不曾有过丝毫长进的心境，居然便在此时有了一些松动，酝酿了千年的某些东西，正喷薄欲出。 瞳转过身，不让元轶看到自己的神色，淡然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了。你是不是认我，我其实也没那么在乎。见面那天我便说过，这天地给我的责任，我尽完了。剩下的……” 瞳突然想起在人间界初见白羽时的那一幕，那个还不曾承担责任的瞳，一般的不羁，一般的任性妄为。元轶果然是自己的孩儿，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瞳笑了起来，连看不到他神色和笑容的元轶都觉得天地霎时变得灵动，在那些死死扼住天地生灵的古板规则上，仿佛开出了各式璀璨的花，漾出重重迷离的光。 “剩下的……，你一个小屁孩，关你什么事？” 第50章 后记 从2019.2.14到今天，一共也就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把这本将近二十万字的《契阔》发完了，点击收藏评论惨不忍睹，倒是治好了我的晋江病，这次基本上全是存稿箱君在操作，再也没有什么患得患失的频繁登录看回复，因为知道看也白看。 之所以在《不寿》发完十年之后再回来发《契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把梦做完。 《不寿》不是我很喜欢的写法，当初自嘲曰小白偏黄，管它什么世界架构，逻辑走向，做个言情梦还有什么逻辑？讲什么文化？ 但写来写去却喜欢上了不寿里面的世界架构，喜欢里面的无咎飞扬大风韩逸，甚至一不小心到最后随手码了个番外里的瞳，也觉得他还不错。 阅读和做梦于我而言，是高压工作中重要的逃避和寄托。而写作做梦比阅读做梦更为深刻，更多思索，更能沉迷，更加治愈。 过去的十年是我工作生活上极重要的十年，前年的一次大转型极其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坚持，于是我烦闷之下便去YY瞳跟白羽的故事，等工作入了正轨，YY的故事也写完了。 之所以要扔上晋江来，是因为有朋友墙裂推荐P大的《镇魂》，我看完《镇魂》之后再跑来看了一下我的老窝，居然看到【泥兔】大人2011，2015，2018年的留言，心底某个软软的地方狠狠地抽了一下，然后就想，反正写都写完了，就扔上来给当年的朋友们看看吧。 当然，也算是对瞳跟白羽的一个交待罢。 从上善到契阔，整整十一年。 生活果然比小说更为曲折离奇，小说不过披着玄幻的外衣，那些男欢女爱两情相悦还是老的套路。而生活会告诉我们，爱一个人，那个人的复杂远超过你的想象；爱一个人，爱本身的复杂远超过你的想象。而工作和生活本身更是远远超越爱不爱的这些东西，既复杂曲折，又简单枯燥，既充满挑战，又甘被征服，隐忍、张扬、谨慎、狂放……充满魅力。 生活和工作已然如此，做梦也就只能梦梦言情。 契阔这个梦起于十年前，码字大约横跨一年多的时间，七界架构在做梦时被完善，但整个故事走向里细节颇有不连贯的地方，尤其是对于没看过不寿的诸位极不友好。居然还有读者坚持看到了最后，青泠同学颇为感激。 除此之外，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是，瞳的人设，我想得起来的修改都有三次。 我一直想把瞳写成一个跟无咎韩逸归雁青泠他们不同的男主。 到了我这个年纪，终于发现那些最理想的男子，飘逸淡定、执着专一、温柔强大、算无遗策…… 对了，还要好看。这些都不过是我们成长中的幻想。而当我们把所有的幻想都勇敢地想过之后，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大约这就是成熟的意义。 分卷阅读115 契阔 作者:尹青泠 那么，更现实、更丰满的值得爱的男子是什么样子？ 换句话说，在现实中我们能遇到的值得爱的男人可以是什么样的？ 我一直不曾去想过，是什么造就了那样的青泠？也罢，青泠是神。 那我可曾想过，是什么造就了那样的归雁？没有，归雁出场便是那样。 辰溦是归雁转世，不过是我徒劳地想象归雁若是转世到了现代能是什么样。 无咎飞扬韩逸终于有了些些不同，是什么造就了那样的无咎？ 到不寿结尾，我才发现无咎也不过就是一段木头。因为活得长，因为被深深地爱过，因为痛苦，因为曾经铁石心肠，因为后悔，因为想念，因为在漫长岁月里苦苦地等待和寻找…… 也许对，也许不对，反正至少我想过了。穿过漫长的千年万年的时光，我看到了雷泽上那棵挣扎求生的木呆呆的丹木。 瞳不同。 信笔由疆。多少次我想让瞳说的话，他不说。我不曾想过他会说的话，他说了。 终于再次发现，我不过是一个通道，瞳和白羽，他们在想象中的世界里恣意生长，带着青春的力量、生命的纠缠、爱的慰藉和思想的光芒。 而我，只不过是在把他们的故事复述出来罢了。 我想，也许在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想要成为的白羽。 而同时，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想要与之并肩的人。 那个人，可能是青泠，可能是归雁，可能是无咎。 或者，是我们想象中的瞳。 但我很想让瞳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什么时候当我们看清了真实的瞳，接受了真实的瞳，我们才真正地成熟起来了。 而这时我们是会继续沉迷于那些完美而不现实的爱，还是选择去爱现实的不完美的对方？ 在最初的设想里，瞳不会完美，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写出一个真实的男子能达到的程度。白羽能不能接受瞳，其实是我自己能不能接受更真实的不完美的男性。 但很遗憾，每一次人设的更改，都是我自己的不接受，最后改到遥夜不是瞳的孩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输了。 十一年了，其实也没什么长进。 只能安慰自己道，现实已经够的了，做梦就不要那么现实罢。 也罢，文已发完，作者再遁。 【拱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天涯未远，江湖再见